《和马赛克相亲相爱那些年[快穿]》 1、一日为兄(一) 天台的风很大,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样疼。管理员早已经困的昏昏沉沉,坐在桌子后面一个劲儿地小鸡啄米,直到听到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才重新睁开眼睛。 “哪儿的学生?”他问,“天台不能上,是禁地!” 可话还没说完,他先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来的并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而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这人的下颌线条干净凛冽,周身的氛围沉默而压抑,听见他的声音,猛地朝他望过来。 管理员恍惚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头于从林间迈开脚步的豹子。只是这头豹子的眼里,蓄的都是痛楚的光。 “不许进?”男人沉声问。 管理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在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便像是嗅到了什么奇特的香味,整个人都醺醺欲醉。他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回道:“能......能进......” 他让开了路。黑衣男人抱着怀里的衣服,大步走了进去。 直到他从管理员身旁擦肩而过,管理员才瞥见了那件大衣下头露出的一小截纤细的手指,白皙的很,只是却是病色的苍白,透不出一点儿血色――他恍然意识到了,这人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什么衣服,而是个人! 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张口结舌,目光下意识随着男人移动,男人轻轻将大衣撤掉,铺在地上,随即缓缓露出了里面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右脸颊上有浅浅一个梨涡,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梨涡青年半躺在男人怀里,望着下头的操场,低声喃喃:“又是秋天了啊......” 男人默不作声,拿衣服将他裹得更紧。 青年笑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指着天台的另一边,梨涡若隐若现,“也是在秋天,你还穿着傻不拉几的黑风衣,跟蝙蝠侠似的。” 男人对此不予置评,只低下头,将他额上的碎发拨开了。 青年笑着笑着,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开始痉挛,管理员瞪大了眼,在空中看到了迸溅出来的、殷红的血迹。 “阿烈......” “不许走,”男人猛地将他的腰揽的更紧,眼睛也被这血染的通红,“我还没同意呢,你怎么能走?” “可是你答应我了,”青年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放弃毁灭世界的念头,做社会主义的合格接班人......” 管理员:“......” 什么? 这俩人脑子有病? 还放过世界做社会主义的合格接班人呢,那你真是很棒棒,要不要我给你发个大红奖章? 男人用力闭了闭眼。 更多血迹喷洒了出来,青年的腰身猛地软了下去,控制不住地一口接着一口向外呕血,将男人纯黑的外套浸的更深。他勉强半睁着眼,生机也在一丝一毫向外抽离,拽着男人的衣角,“你答应我了......” 男人两眼赤红,声音也像是被梗住了。 半天后,他极缓慢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 就在这一瞬间,青年慢慢阖上了眼。 【拯救世界任务进度98――进度99――进度100――】 机械音在脑中回荡着。 青年欣慰地松了一口气,准备彻底抽离灵魂,正式嗝屁。他又把一个潜在的毁灭世界者变为了社会主义的合格接班人,这种成就感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爽到飞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 尖锐的警示音猛地响了起来,疯狂地敲击着他的大脑。 【注意!注意!任务进度下降!】 ......什么? 【拯救世界任务进度100――进度99――进度98――】 ......等等,怎么可能! 【拯救世界任务进度20――进度19――】 喂喂喂,等会儿―― 【拯救世界任务进度――】 【0。】 【任务失败。】 【即将进入虐渣系列任务,请宿主做好准备。】 天台上的男人抱着怀中的尸体,睁开眼睛望着这世界。他怀里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抽走了,他看向这逐渐亮起来的万家灯火,心却是坠进了冰窟里。 半晌后,他勾起唇,笑了笑。 “知道我骗了你,一定很生气吧?” 他的声音是轻的,像是被一只不知名的大手狠狠揉碎在了风里。 “生气的话,就回来教育我啊。” 然而怀中的青年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息。 男人笑意更深了。 “你都睁不开眼了――” “我还要这世界干什么?” 管理员按住自己头顶的帽子,恍惚中感觉到,风声似乎更大了。它用力地嘶吼着,泣着血,如同咆哮的、疯癫的猛兽。 男人望着这世间,像是在看无数不知名的蝼蚁。 “给他陪葬吧,”他轻轻道,“你们。” --------- 寇秋被甩到一个新的世界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脑海里疯狂摇晃自己的小系统。 【为什么会失败?】他简直要崩溃,咆哮道,【我花了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才把这破孩子从毁灭世界的路上掰回来!!!】 天知道这个任务对象有多难哄,从小又受了不少欺凌,内心黑暗的跟墨水似的,偏偏又有着一身漫威电影里才有的超能力,分分钟都想着跟全世界同归于尽。寇秋一个五讲四美好青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倾心浇灌这朵黑心莲,这才把这孩子领上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正途,连路边儿一朵花都没采过。 如今倒好,他刷满了任务点值,准备离开的时候,这熊孩子居然又把任务点值往回降了! 还tm归了零! 这到底是为什么?!! 系统也很委屈。 【这不能怨我啊......】它弱弱道,【在你脱离的那一瞬间,他就把世界毁了啊......】 【毛!】寇秋压根儿不信,【他已经成了合格的接班人,现在连块垃圾都不乱丢,干嘛又要去毁灭世界!】 系统梗了梗,小心翼翼提出另一种可能:【可能因为......你死了?】 【......】寇秋沉默了,半晌后才问,【你什么意思?】 系统委婉地说:【......因为爱情?】 【什么爱情?】寇秋面无表情,【同样身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伟大战友情谊吗?】 【......】系统看在已经七个世界积攒下来的深厚感情上,强忍着没有打击他。 【任务失败会有惩罚的,】系统提醒,【之后的一个随机世界里,宿主会被加上相应buff。】 寇秋沉默良久,半晌后才说:【你尝到了吗?】 系统:【......什么?】 寇秋:【失败的苦涩。】 系统:【......】 事实上,在这之前,寇秋所完成的任务几乎全都是拯救世界。 他自带红色正能量光环,在这些任务世界里混的是如鱼得水,除了最后一个遭遇了意外滑铁卢,其它全部都是大获全胜,攒下了一堆小山似的任务积分,全给他的系统买了数据豪宅和数据豪车,在接下来还打算给它娶个系统媳妇儿。 而虐渣世界,寇秋还是头一回进入。 【第一次虐渣,有问题要问吗?】系统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问。 寇秋立刻举手:【有。】 系统很欣慰,想着这个满脑子都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宿主居然还有一天知道问任务相关问题,立刻道:【想问什么?】 寇秋说:【这个身体――】 系统满怀期待地等着。 【做过好人好事吗?】 系统:【......】 系统:【............】 系统:【..................】 它咬牙切齿道:【别废话了,直接看吧。】 几秒钟后,新世界的数据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了寇秋的大脑里。 这一具身体名叫夏清然,出身豪门,万事顺意。只可惜他摊上了个不省事的爹,惹下了一屁股的风流债,之后自己拍拍屁股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只比夏清然小两岁的私生子。 私生子手段也不简单,虽然刚成年不久,却已经把人心玩的团团转,三下五除二勾走了另外一个人的心,顺利进了夏家门。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搭上的这人,就是夏清然自己的恋人。 他的竹马,杜和泽。 原配斗小三,寇秋自己演的就是那个原配。 只是这原配的原结局不太好,不仅勾心斗角没斗成功,反而被发现其实并不是夏家的子孙,而是母亲红杏出墙的产物。原本的私生子一跃而上成为正统继承人,原主则被竹马和私生子联手逐出了夏家,最终孤零零冻死在街边,死前也没有合上眼。 看完了的寇秋感叹:【这剧情,太狗血了,一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一个渣攻,一个已经知道原主不是夏家子孙的弟弟,随时准备拿着这点扳倒自己。 这简直是两颗狗血剧里的定时-炸-弹啊! 明明都知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了,这兄弟要怎么演,尬演吗? 系统冷漠脸,并不想听来自宿主的红色教育。 只是狗血归狗血,该演的还是要演。寇秋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穿着拖鞋到更衣室,打量了眼自己如今的样子。 奇异的是,这与他本身的眉眼竟有七八分相似。他隔着镜子摸了摸里头映出的这张清秀的脸,随即挺直了身,听到了门口处保姆的敲门声。 “少爷,”保姆低声唤道,“您起床了没?” 寇秋应了声,“怎么了?” 保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杜少爷来了。” 哦,渣男来了。 寇秋冷漠地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突然陷入了沉思:【阿崽,你说,我把渣男领上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算虐他吗?】 系统:【......不。】 事实上,你也是史上第一个画风这么清奇的宿主。 2、一日为兄(二) 寇秋走到窗口看了眼,从微微晃动的树荫里看到了挺立的男人身影。不得不说,杜和泽的确是有当渣攻的资本,他的身形笔挺、宽肩窄腰,即使是从上向下看,也能一眼看出对方优越的身材。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察觉到了那里不安的躁动,那一点残存的灵魂鼓胀了起来,疯了似的痛着。 那是原身所留下来的。 最后一次见面时,两人因为私生弟弟而大吵了一架,原身望着杜和泽,一字一顿道:“老杜,我是相信你――”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可是我不是傻。” “也不可能被你当成傻子戏耍。” 他将照片摔到了杜和泽眼前,上头明晃晃印着男人和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相携而行的背影,那身影刺眼极了,夏清然的眼底都被刺的通红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在心底被扯裂开了。 可寇秋知道,这样的置气只是暂时的。 之后,夏清然还是会选择相信这个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竹马,还是会允许这个私生弟弟进家门,还是会被算计的体无完肤,还是会输,输得一塌涂地,从身娇肉贵的富家子弟,沦落到于街头伶仃逝去。 寇秋又看了眼楼下的人,掩上了窗帘。 门口的保姆等了等,又敲响了门:“少爷?” 寇秋应了声,淡淡道:“不见。” 他想了想,忽然又打开门,于房间里翻找了一通,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在ipad上搜索了一会儿,最终点开了一个视频,交到保姆手里:“拿下去。” 保姆一怔:“嗯?” “放给他看,”寇秋说,“看完了就让他走。” ---------- “他不见我?” 被拦在夏家大门外的杜和泽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挂上了温存的笑,“他还在生气?” 保姆蹙着眉,并不想和他多说,只冷淡道:“少爷已经明确说了,他不见您。” 她对这个所谓的杜少爷并没有多少好声气。 想也知道,杜和泽不过是杜家的一个旁支所出,实际上地位并不高。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混的风生水起,全靠着夏清然这个正儿八经的夏家大少爷为他搭桥铺路,打点人脉费尽心机。夏清然对人要是有十分好,那这十分就是真真正正全盘给了杜和泽,一手扶持的他青云直上。 可杜和泽是怎么报答的? 他反而反过来,帮着一些人推波助澜,要把夏家的私生子推回来上位。 家里的保姆都是从小看着夏清然长大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铁石心肠也能处出几分感情,怎么可能不为夏清然抱不平? 杜和泽心里也清楚,只是对几个佣人的想法并不怎么在意。他淡淡一笑,将怀里的花束交给保姆,眉眼深情:“帮我带给清然,告诉他,他总有一天,会懂得我是为了谁的。” 保姆却拦住了他:“等等,少爷让我把这个给您看。” 杜和泽心头一喜,还以为夏清然这是想明白了要服软,顿时站得更直了点,深情地看了楼上夏清然房间的窗口一眼,随即迫不及待伸手点开了视频。 会是什么?表白?还是情歌? ipad里飘出一阵无比熟悉的旋律,雄浑有力,听的杜和泽一怔。 “中国中央电视台,中国中央电视台!” 杜和泽:“......???” 视频里两位无比眼熟的主持人挂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解读,先进人物事迹介绍......” 杜和泽:“......??????” 他望了眼保姆,见对方并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只好又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直到两个主持人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这一打词语介绍完了,他还没能从中间了解到什么特别的点,整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茫然。 视频播放完了,杜和泽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到底是为什么要给他放《新闻联播》??? 保姆没有管这位从头到脚写着呆滞两字的不速之客,播放完之后就上了楼,只剩下杜和泽还在拼命琢磨着,想从那期《新闻联播》里得到夏清然所表达出来的暗号。 “怎么样?”保姆上来时,寇秋问,“他有什么感悟吗?” 保姆想想对方的脸色,连连摇头,“没有。” 事实上,她也不是非常懂这是在干什么――但杜和泽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往坏了说就对了! 寇秋叹了一口气,神色庄重了点。 【完了,】他对系统说,【形势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啊。】 【连这样的主旋律教育也不能让他有所感悟......看来,他是真的没救了。】 系统:【......】 这《新闻联播》居然是在测试渣男觉悟么?!! 不知为何,它有点想给渣男点上整整一排蜡。 【那怎么办?】它问,【要不要让这个弟弟回来?】 寇老干部说:【要,当然要。】 他摸了摸下巴。 【反正渣攻是不能重新做人了,】他兴致勃勃,【不如我们来教我这个宝贝弟弟重新做人吧?】 ――譬如说,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五讲四美好青年,能直接戴着大红奖章上台受表彰的那种! 寇秋两眼放光。 系统:...... 可以的。它怀疑这个宿主,小时候一定是穿特步长大的。 这何止是不走寻常路,想和情敌相亲相爱做社会主义的共同建设者,这特么简直是要在屁股后头插个二蹦子――直接窜上天啊! ------- 寇秋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私生弟弟拐回正途,当天下午便去找了夏老爷子。夏父早亡,夏老爷子一手将他带大,感情非比寻常,瞧见宝贝孙子敲门进来,便把老花镜取下了,望着他。 “爷爷,”寇秋在沙发上坐下,也不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我想把弟弟接回来。” 夏老爷子翻书的手顿了顿。 他慢慢地摩挲着书页,问:“清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寇秋眉眼不动。 “我知道。” 夏老爷子语气重了:“那是个私生子。” 寇秋说:“我知道。” 夏老爷子叹了口气。 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疲乏地拿指尖按着太阳穴,问:“你真知道,他回来,意味着什么?” 在这之前,寇秋这具身体的原主夏清然一直是夏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说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一点也没有夸张。他一直上最好的学,受最高等的教育,握着最有权势的人脉,完全就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 可若真是接一个私生子回来......寇秋的地位,便会一下子大打折扣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比起一个不知道在外头经历了些什么的私生子,夏老爷子更看重这个由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子。他还不知道这个孙子已经完全换了个老干部的瓤子,问:“把他接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养废,还是干脆让他永远出不了头?” 这也是这种世家中惯用的手段了,可是他的宝贝孙子坚定道:“不。” 夏老爷子:“???” 寇秋以一种满怀激情的眼神慷慨陈词:“我觉得,每一个青少年都是祖国的希望,都是不应该这样轻易被放弃的。正如前人所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我们更应该照顾好祖国的花朵!” 夏老爷子:“......???” 他沉默片刻,问孙子:“你生病了?” “不,”寇秋说,“我只是想通了。毕竟同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我们要为之奋斗的都是同样的伟大事业,又何必彼此争斗呢?” “......”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夏老爷子好像在自己这孙子身上看到了大放的红色光芒,简直亮瞎了他这个凡人的眼。 满载光芒的寇秋冲他勾起一个意气昂扬的笑。 夏老爷子并未立刻同意,在思索了好几天后,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寇秋的请求。人丁兴旺对夏家而言,说到底并不是件坏事,只是他心里还是暗暗存了戒心,准备看这私生子到底如何表现。 “但是他的人进来了,户口却不能跟着迁进来,”夏老爷子对寇秋说,“谁知道他那个母亲把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进来后,还是让他跟着他那个母亲那边的户口走。” 这等于只是把夏新霁接进来暂住,却并没有将对方认回来的打算。夏老爷子在这方面留了心,表现的好,那自然可以扶持扶持;表现的不好,夏家能把他带上来,也能重新将他推下去。 若不是那个女人也姓夏,夏老爷子甚至连名字也不准备让这个孙子改――他不想为了外面捡来的一些野猫野狗,影响自己培育了多年的夏清然的地位。 说是偏心也好,说是眼界宽也罢。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总会对和自己相处时间更长的人格外看重。 而夏新霁,现在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情感上,都还不算是他的孙子。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两周后,在夏家的大宅里,寇秋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子弟弟夏新霁。 他是被杜和泽的车带进来的。 这天下的雨大极了,噼里啪啦向地上砸,门口站着的人多少都有些狼狈的味道,避着水汽一个劲儿往廊下站。寇秋站在门里,望着他如今的正牌男友杜和泽匆匆上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撑着伞,随即那车门里,不紧不慢探出了一只手―― 极苍白的手。可却像白玉雕出的一样纤细漂亮,腕骨细细窄窄,玲珑的很,仿佛轻轻一折便能将其从中折断。 随即,夏新霁也慢慢从车中探出了身。 寇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对系统道:【......我知道这渣男为什么出轨了。】 是真好看。 像是春日里头刚抽发的柳枝儿、嫩芽儿,透着点怯怯的、病态的美,简直能轻而易举把人心里头的那点火都勾起来。饶是寇秋这样党性坚定的老干部,也不禁心旌摇曳了下,随后喃喃道:“这就是来自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啊。” 夏新霁也抬起头,隔着雨帘望着他。他的身影倒映在寇秋乌黑的瞳仁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但是!】寇秋握拳,【我是绝对不会被这糖衣炮弹所腐蚀的!】 系统:【......你加油。】 它实在不知道,该跟这位明显脑回路不太正常的宿主说些什么了。 3、一日为兄(三) 雨越下越大,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都是雨丝连成的白雾。寇秋的鼻子微微动了动,嗅到了被雨水打湿的土地与青草的气息。杜和泽撑着伞,短短一截路裤腿便湿了一小片,步伐多少也有了点狼狈不堪;但他身畔的少年神色却仍旧是从容的,垂着眸子,眼睛里头映出一片淋漓的水色。 他到了廊下,随即方抬起眼,轻声喊了一句:“夏少爷。” 声音也是淡淡的。 不得不说,长得好的确是人所具有的一大优势。哪怕寇秋心知肚明这是朵名副其实的心机莲,也因为他的模样儿而提不起多少防备,甚至克制不住地想要去亲近。 他纠正了夏新霁:“叫哥。” 一旁的杜和泽正在抖伞上的雨珠儿,闻言眼睛猛地瞪大了,望了寇秋一眼。 夏新霁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略略抬起眼,望着这个周身气质矜贵而平肃的青年,顺从地依着对方的话改了口。 “哥。” 咻―― 寇秋面上不动声色,等到转过身,瞬间捂住了心口。 系统:【???】 【完了,】寇秋说,【我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击中了。】 这一声简直要甜到心坎里! 系统有些看不起他没出息的样儿:【之前没人叫过你哥?】 寇秋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后,他才说:【有人叫我哥的前提是,我的周围得有人......】 他截住了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向下说,跟着踏进了客厅。系统心中猛地一咯噔,也不再追问。 夏老爷子一大早便出了门,显然没有要给这个私生子留面子的意思。寇秋只好独自一人奋力撑起场子,坐在夏新霁旁边,问了问他的情况。 夏新霁成年不久,由于上学上的较晚,现在仍旧在读高三。他的成绩很好,尤其擅长数学,还在省内比赛中拿过奖项,读个重点丝毫不成问题。与其他老干部一样,寇老干部也格外喜欢这种成绩好的乖孩子,越问神色越柔和,最后轻声细语问:“政治课考了多少分啊?” 【......】系统捂住了脸,简直没眼再看下去了。 少年长睫微颤,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何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半晌后才道:“差一分满分。” 寇秋羡慕的眼神顿时锁定了他,又拍了拍他的肩。 “真好......”他怅惘地说,“加油,你好好干。” 杜和泽在对面咳了一声,有点看不懂了。 不是...... 只是考个试,至于用“啊啊啊要是把我换成你就好了啊啊啊好羡慕啊啊啊”这种炽热的眼神望着别人么? 殊不知寇秋心中更悲恸。 他在心中抗议:【他都是个能在学校学习的青葱少年呢,我却只能当个沉沦的富二代!】 系统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回答他:【原身觉得这样比较酷。】 酷个毛线! 寇秋简直要哽咽出声! 晚饭是保姆做的,菜品都很清淡,白粥素菜,连点油星儿都看不见。杜和泽留下来一起吃饭,瞧见这菜色,眉头不由得就蹙了起来,使劲儿看了寇秋几眼。 他伸出筷子尝了尝,甚至连咸也不太咸。 杜和泽平日也算是锦衣玉食,立刻就有些吃不下去了,他皱着眉,把做饭的王妈喊了过来,声音里头隐隐含了点上位者的威势:“今天这菜,怎么回事?” 保姆两手交叠在围裙上,含了点轻蔑地望了杜和泽一眼,没出声。 “说啊!”杜和泽被她的眼神刺痛了,顿觉自己失了面子,“哑巴了,还是不想干了?” 寇老干部把筷子不轻不重一放,抬起眼望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权力开除她?” “......”杜和泽顿时一梗。 他确实是没这权力,倘若是当着夏老爷子的面,他也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不过是个客人,门楣又远不如夏家,说出来岂不是喧宾夺主? 可如今桌子上只有寇秋和夏新霁,寇秋又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杜和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驳回来。他一时间重重地喘着气,连呼吸都有点错乱了。 “我吩咐的,”寇秋夹了块冬瓜放进夏新霁碗里,淡淡道,“怎么了?” 夏新霁平日里便喜欢吃冬瓜,瞧见这一块进了自己碗,略略低下头,遮住了眼底若有所思的神色。 “清然,”杜和泽放缓了声,“我知道你可能心气不顺,但这样针对小霁,实在是过分了......” 寇秋觉得自己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我针对他?” 他反问。 “为什么?” 开玩笑!这可是他之后的同盟,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未来,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一代中坚力量!!! 杜和泽说:“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小霁这身份――”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寇秋倒眉梢一挑,露出来了个诧异的表情。 “怎么,你不知道吗?” 杜和泽一怔,知道什么? 寇秋拍了拍旁边少年的头,又别有意味地扭过来看杜和泽,语气慢悠悠的,拖长了尾音:“小霁他肠胃不好,不怎么能吃荤腥。” 杜和泽怎么会关注这些,顿时面色难看起来,半晌后,才勉强勾起一个笑,“原来是这样啊。”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他瞧着寇秋亲手给夏新霁盛汤夹菜,双方笑意盈盈有来有往,像是完全看不见自己,只觉得心里憋屈。 一边是旧爱,一边是新欢,杜和泽原本觉着,顶多也就是寇秋吃个醋,他待会儿哄哄,也就算了。 可如今看这形势......这旧爱怎么比自己还了解这新欢呢? 殊不知寇秋心里也在对着夏新霁叹息。 傻孩子啊,你看见没?这男人根本就没把你放心里! 这才不是什么见鬼的真爱呢――之后哥哥一定会好好教导你,告诉你,只有无限的为人民服务,那才叫做永恒! ------ 吃完晚饭,寇秋定时定点开始收看新闻联播。杜和泽如今一看这节目便觉得蛋疼,眼睛也隐隐有些抽搐,却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刷小美人好感的机会,便仍旧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和夏新霁说上两句。 门铃声突兀响起时,寇秋的眼睛仍旧没从电视上移回来。保姆小跑着过去开了门,很快拖着一个极大的快递箱子费力进了客厅,问:“少爷,这是你买的东西?” 寇秋猛地一兴奋,立刻站起来:“对!” 他的眼神扫过杜和泽,又道:“你先别走,里面有些东西要给你。” 杜和泽心里一喜,也跟着站起了身,随着他的步伐跟着向箱子里面看去。他的唇角噙着笑,想着寇秋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在意自己的,便觉得这几天莫名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安下去了不少。 他捧起寇秋递给自己的小箱子,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会是什么? 夏清然之前也是经常给杜和泽买东西的,他出手阔绰,对待青梅竹马的恋人尤为大方,往往是自己用什么,便也给杜和泽买什么。杜和泽如今手腕上松松挂着的这支二百万的名表便出自夏清然之手。他捧着箱子,望了眼手上的表,不由得更多了几分期待。 片刻后,杜和泽打开了盒盖,顿时被一大片耀眼的红色闪瞎了眼。 那是怎样的红色啊,一定是用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的红,一定是从五星红旗上采撷下来的红――它们亮晶晶地闪耀着,明晃晃刺着人的眼,赫然便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 “《思想品德》???” 杜和泽的声音一下子放大了。 封面上红星发着耀眼的光,像是嘲笑着咧开的红艳艳的嘴。 杜和泽沉默片刻,呵呵干笑了声,又伸出手,向下翻了翻――总不至于这么一箱子里头,全部都装的是《思想品德》课本吧? 片刻后,他绝望地收回了手。 还真特么的,全都是。 从小学到高中的,一本不落。 整个客厅里充斥着死一样的寂静,系统在寇秋的大脑里成功地对着渣攻呆滞的脸笑成了个神经病。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之中,唯有寇秋仍在继续兴致勃勃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掏。 夏新霁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过来,伸手展开地上一条红色横幅,上头赫然印着五个鲜明的大字: 为人民服务。 他深深地望了寇秋一眼,眼里头充斥了点笑意。 寇秋仍在往外掏,等他把厚厚一摞考试用的书籍掏出来时,杜和泽终于忍不住了:“清然,你买这些书干什么?” 《行政职业能力测试》,《申论30套》,《半月谈》......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些都是公务员考试用书籍――如今这屋子里,夏老爷子早已退休,只是老当益壮在公司挂着职;寇秋一个正儿八经的富三代,也早早就进了自家公司历练,眼看着就要接夏老爷子的班。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里面有谁需要考公务员。 总不会是未雨绸缪替夏新霁买的吧? 想到这里,他又骤然一惊,暗暗心想寇秋这难道是在警告夏新霁别动家产的心思。豪门子弟明争暗斗都是常事,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一定是这样。 “还能干什么,”寇秋奇怪地看了杜和泽一眼,仿佛在看智障,“当然是考试啊!” 杜和泽问:“谁?” “没谁,”寇秋说,“就我啊。” “......” “......” 在他这三个字落地的一瞬间,客厅里再次被死一样的寂静充斥了。 ......哇。 4、一日为兄(四) 只有系统知道,寇秋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寇老干部一心想当公务员。只可惜他之前完成的都是拯救世界任务,得时时刻刻紧跟着危险分子,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对方就把地球整个儿轰掉了,哪里能有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人生梦想? 如今倒好,七个拯救世界任务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新的任务世界。 寇秋看到了梦想在对自己招手,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梦想的怀抱。 【啊......】他把红艳艳的参考皮齐刷刷摆在书桌上,把头埋进去,满足地叹了口气,【真幸福。】 身后的杜和泽打量着这屋子,神情活像是被雷劈过了。 系统说:【我觉得他想张嘴骂-娘。】 【为什么?】寇秋不解,【因为我打算把有限的一生,投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 系统:【......因为你把这句话直接制成横幅挂墙上了。】 杜和泽瞪着这横幅,脸上颜色鲜艳的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神情恍惚地抬起腿下楼――寇秋听到哐当一声响,想必是对方受刺激太大脚下不稳,一下子摔了。 对此,寇秋的评价是:【年轻人,禁不住事。】 系统说:【你这身体才二十。】 寇秋眼神深远:【可是我站在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肩头上,他们中间最老的一个算起来已经二百了。】 系统:【......】 这天聊不下去了。 令寇秋满意的是,夏新霁倒是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相反,少年打量着他这个充满红色光芒的屋子,反倒抬起头来,冲着他微微笑了笑。 “哥哥很喜欢这些?” 声音也是低沉柔和的,寇秋感觉自己又被糖衣炮弹击中了。 而且这颗名叫“哥哥”的炮弹,比刚刚那颗“哥”的炮弹还要甜,甜双倍,甜的他像是整个人跳进了蜜里。 “是啊,”他说,“好不好看?” 夏新霁轻声笑了。 “好看。” 有眼光,寇秋对他的好感值顿时又上升了一点。 夏老爷子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了家。他看见已经住进来的夏新霁,并没多说什么,甚至连正眼也没给对方一个,只淡淡问了一句“来了?”便嘱咐了寇秋两句公司事宜,洗漱去休息了。夏新霁对这样的态度也没显得意外,乖顺地看着寇秋,“哥哥,那我也去休息了。” 寇秋说:“好。” 他瞧着对方出房门右拐,突然间皱起眉,又把夏新霁喊住了,“你在哪里休息?” 少年指了指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间。 那个房间在犄角处,房间小不说,外头还恰巧有棵长的极茂盛的大树遮住了窗,基本上透不进什么阳光来,阴冷得很。寇秋没想到居然把原本就身体羸弱的少年安排到这种地方,心里头也生出点不悦来,对这群看菜下碟的佣人有些不满。 这可是祖国新鲜的花骨朵儿! 怎么能连点阳光都不让晒!!! 他说:“你先过来。” 少年迟疑了下,乖乖地过来了。 寇秋喊来了王妈,直接问:“我旁边房间有用吗?” 王妈一愣,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下。 寇秋:“嗯?” “没......” “那就现在,”寇秋把少年拉进自己屋子,不容置疑,“去收拾收拾,小霁以后就住我隔壁。” 他的声音顿了顿,含了点警告的意味:“这是最后一次。” 王妈竟被这目光刺的心惊肉跳,连连点头。 房间里的大灯被勤俭节约的寇老干部关了,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夏新霁望着寇秋展开被子,不期然目光撞进了对方的眼底,那眼神里头一片清澈坦荡,半点他常见的杂念都没有:“认床吗?” 夏新霁摇摇头。 “不认就好,”寇秋说,见王妈已经收拾完了,便把小孩送到隔壁去,“早点睡,晚安。” 夏新霁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才蓦地弯了眼眸。 “哥,”他说这个字时,像是含了莫名的缱绻意味,在唇舌间轻柔地转了一圈吐出来,“你也晚安。” 门被轻声关上了。 ---------- 进入夏家的第一夜,夏新霁梦到了点不太想梦到的东西。 他梦到了那个所谓的母亲。 人都是有野心的。 而这个女人的野心,再明确不过了――她织了张甜蜜的网,妄图将当时已有家室的夏家少爷牢牢地圈进这网里来,直接借着这一步登天――只可惜夏新霁的这位父亲自己才是那个织网的蜘蛛,外头的人数也数不清,又怎么可能在乎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室。 夏新霁至今仍记得她带着自己苦苦守在夏家大门口时的模样,那个冬天真是冷极了,雪花在他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刺的他脖子冰凉一片,他穿着单薄的衣裳,整个人都在死命颤抖。可走出来的男人连个正眼也没有给,只是厌烦地扭过头去叮嘱管家:“赶紧弄走,待会儿爸看见又要挛伊恕! 他站在原地,感觉着女人把他的手越捏越紧,几乎要揉进骨头里。 梦哗啦一声碎了个七零八落,身旁还多了一个拖油瓶。从那之后,女人一天比一天喝的更醉醺醺,家中的酒瓶摆满了地板,夏新霁望着她,心中已经有了种奇异的直觉。 果然,在一个同样的寒冬里,醉了的她一头栽进了垃圾堆,再也没能站起来。 夏新霁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仍旧是浓烈的黑暗,他缓缓弓起了腰,觉出肠胃处一下又一下冰冷的绞痛。 ......真疼。 可偏偏这样的疼,代表着他还活着。 他闭着眼,不声不响地忍耐着,只有在控制不住痛感时才会勉强在床上翻两个身。阖着的眼睛突然感受到温暖的光源时,夏新霁整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睁开眼,却看见寇秋顶着一头睡得有点乱的头发打着哈欠站在床边。 “怎么了,”寇秋勉强睁开惺忪的眼望向他,问,“不舒服?” 夏新霁有点愣神。 也许是所有的防备在这样的黑夜里都被瓦解的一干二净,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哥哥是怎么发现的,只能睁着眼睛愣愣地凝视着这人。寇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倾下身来,沐浴乳清新的香气一丝一丝钻进夏新霁的心里,带着点香甜的后调,橙花的香气。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说不出是什么缘故,竟然有些莫名的、说不出缘故的期待。 寇秋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很暖的触感。 “出了这么多汗......”可惜这样的触感并未维持多久,寇秋收回手,望着他,“小霁,你是不是胃疼?” 床上的少年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后,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样一副病美人的身躯的确是能激起人无限怜爱的,寇秋瞧着他苍白的没一点血色的脸,不由得拿手轻轻拂开了他脸颊旁的乱发,心软的一塌糊涂,声音也温柔了些。 虽然成年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他暗暗地叹道,又对那连孩子都不放过的渣男升起了几分反感。 “吃点药,好不好?” 夏新霁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可这么晚了,恐怕麻烦......” “没事儿,”寇秋揉了揉他的头发,“哥知道药在哪儿,我去给你拿,你先乖乖躺好了。” 他掖了被角,悄悄去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又回到夏新霁房间里就着灯光仔细检查生产日期和服用剂量。暖融融的水杯被放在手心里,少年靠着床头坐着,瞧着他的脸被灯光映出暖黄的光晕,连细小的绒毛都柔呼呼的在光里颤着。 “吃三片,”寇秋把药片放进他手里,叮嘱道,“这药苦,你可别用舌头去舔,啊?” 少年睫毛颤了颤,忽然说:“哥,我不会吃药片。” “啊?” 寇秋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人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吃药片的。他迟疑了下,提议:“要不我先碾碎了,你再就着水喝?”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提出这个建议后,他竟然从这小孩的脸上看出一种浓厚的失望来,就像是在期盼着别的什么发展似的。不过这情绪一闪而过,夏新霁很快重新调整了表情,乖巧地点头。 胃里的痛楚慢慢被安抚下来,寇秋也站起身。他的神色里含着令夏新霁心神都为之颤动的温柔,又摸了摸少年的头。 “睡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里头却像是含了魔力。夏新霁的头沾到枕头,这一次,没有梦,没有那张脸,也没有垃圾堆旁腥臭肮脏的死亡――他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5、一日为兄(五) 寇秋真的很适合当爹,这是系统总结出来的答案。 它瞧着寇秋给夏新霁掖好了被子,仔仔细细把边边角角都塞进去,又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拿着温热的手帕把这孩子之前痛出来的汗迹给擦去了,最后才轻手轻脚的离开――许是考虑着夏新霁刚刚来到一个新环境不适应,他留下了一盏小夜灯,在黑夜里散发出一圈小小的、暖黄色的光晕。 明明只有一点光源,却足够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做完这一切后,寇秋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转身关门。 系统简直要被寇秋眼睛里头的慈祥闪瞎了眼,半天后才说:【......你就这么喜欢做爸爸么?】 【当然了,】寇秋慈爱地回答它,【你不是亲自感受过嘛,阿崽。】 系统:【???】 什么玩意儿? 【你看,】寇秋掰着手指和他算,【你的房子是我挣的积分买的,车子是我挣的积分换的,你那点儿财富都是我辛辛苦苦做任务攒下的,将来都是你的老婆本――连老婆本都是我出的,你觉得你该喊我什么?】 系统:【......爸?】 【g,】寇秋笑的合不拢嘴,【乖!】 系统:【......】 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瞧着宿主给自己挣回来的积分,它只好使劲儿咽了口口水,就当把这股不太顺的气跟着一块儿咽下去了。 寇秋做了一夜好梦,梦里头都是自己养大的两个崽一起手牵手在草丛上玩耍的画面。而他则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像是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挂着无法掩饰的浅笑。 啊...... 寇秋觉得,这真是岁月静好。 直到梦里头的画面被突兀的瓷器碎裂声撕裂,他才从这样的美梦中惊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的寇秋失望地发现,他的系统崽压根儿不是人形,没办法在草地上跑着转圈圈;而另一个崽...... 昨天才领回来,戒备心强就不说了,似乎也早就过了玩泡泡的年纪。 寇秋感受到了老年男人的忧伤。他忧愁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世界早就属于你们新一代了。】 系统:【......】 神特么的老。 寇秋还没回过神,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忧心道:【可我国的养老体系还不够完善,这2.41亿老人,之后可该靠谁养啊?】 系统:【......】 神特么的2.41亿。 【阿崽,】寇秋饱含深情地呼唤了声,【你会养我吗?】 系统的声音几乎是磨牙切齿,半天才挤出来一个字:【――养。】 它隐约体会到了被唐僧念叨的妖怪的心情,简直想将对方的嘴养废掉! 等寇秋过足了戏瘾正式下楼时,几个穿着道士服的人正站在客厅里,正垂着手低着头被夏老爷子训,模样活像是群没写作业被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 “这是在干什么?”寇秋问。 等保姆解释之后,寇秋才知道,昨天深受打击的杜和泽回去之后,立刻便请来了几个所谓的得道高人,说是要给夏家大少爷驱邪。 夏老爷子疼宝贝孙子跟疼什么似的,哪里听得下去这话?二话不说便让保镖把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赶了出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胡闹,胡闹!” “就是,”寇秋端着个搪瓷杯站在他旁边慢悠悠喝口茶,不能更赞同,“这种老封建迷信,几十年前就该被废除了。怎么现在还有年轻人受这种封建思想的毒害?” 夏老爷子自己就是个老党员,听了这话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反而欣慰地觉着孙子终于长大成人,是非观也正了。他拍了拍孙子的肩膀,问:“怎么带上眼镜了?” 寇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的平光眼镜。原主生的好,被养的也好,皮肉娇嫩气质矜贵,这眼镜一戴,不仅没有拉低颜值,反而硬生生被衬出了几分正直禁欲的味道,明晃晃勾着人的魂。他说:“为了看起来严肃点。” “挺好,”夏老爷子做了评价,又瞧了瞧他换了的衣服,“你上哪儿去?”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少年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了,嫩的像是株刚发芽儿的嫩柳。瞧见他们,夏新霁乖乖地打了招呼:“爷爷,哥。” 夏老爷子眸色暗了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背着手没再说话。 “下来了?”寇秋问,“东西带齐没?” 说完,他又扭过头解释:“我送小霁上学去。” ――这一句,是对着夏老爷子说的。 杜和泽找到家里来这件事,让寇秋心里隐隐生出了点危机感。在他看来,夏新霁是因为年少缺爱,这才误入歧途,本质还是绵软可爱的;可杜和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渣攻,心肝脾肺肾都是黑透的,甚至对夏新霁这个刚成年不久的人都抱了点肮脏不堪的心思。 寇秋怎么可能让他把这么个小绵羊似的弟弟带坏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弟弟! 在与系统商量后,他决定采取紧密盯人策略――不仅车接车送,而且放学辅导,势必要将渣攻对祖国的花朵儿的危害降低至最小,永远都不出现在花朵儿的世界里最好。 夏新霁对他这样接送的行为也没表现出厌恶,乖巧地背着书包上了车,坐在了寇秋的旁边,被一路送至学校。 他目前正在念的高中是一家公立中学,学校里鱼龙混杂,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夏新霁因为成绩名列前茅,在之前靠着奖学金和打工挣的钱,倒也能在学校里混下去。只是他的身份实在是尴尬,有几个与夏家有来往的上流家庭孩子在这里念书,早早就从家里听说了他私生子的身份,宣扬的人尽皆知,就等着他周一来上学,好看他笑话。 而夏老爷子冷淡的态度,无疑更助长了这种想法的滋生。 一个攀龙附凤的女人生下来的私生子,居然也妄想着高攀夏家,多可笑?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居然看到了一辆豪华轿车把那私生子载了过来。车门打开,里头的夏新霁下了车,车里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下来。他的身形高挑而匀称,金丝眼镜向上推了推,露出干净清秀的面容―― 等着看笑话的几个知情人差点儿把眼睛瞪出眼眶。 “我没看错吧......”为首的男生喃喃道,“那是夏家大少?” 的确是夏家大少。他整了整袖口,转过去为弟弟整了下衣领,说:“好好上课。” 夏新霁点点头,望进他坦荡温和的眼底。 “但也别太辛苦,”寇秋叮嘱,“学习是重要,你身体也很重要――多喝热水,饭在保温盒里,记得全部吃完,别剩下。” 他的目光瞥向不远处几个活像是被雷劈了的男生,蹙眉道:“那是你同学?” 夏新霁一眼便看穿几人来意,不动声色道:“是。” “哦,”寇秋想了想,干脆上前几步,温和道,“几个小同学好。” 男生们倒吸一口冷气,齐刷刷向后倒退了一步。 他们是没指望夏清然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少爷记住自己,可刚刚那兄友弟恭的一幕...... 实在是和他们想象中差太多了啊喂! 寇秋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们后退的步伐,想了想,还是说:“我们家小霁平日在学校里麻烦你们照顾了,之后也要好好相处啊。” 好、好好相处...... 寇秋走后,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头看见了无措和茫然。半晌后,才有人颤着声音发问:“他这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一阵默然。 听起来很真诚,可是...... 想及他们两个的身份,和那些豪门里头兄弟相争的戏码―― 是反话,一定是反话吧! 预备铃已经打响了,仍在校门口的学生匆匆忙忙向里头奔去。夏新霁整了整书包带,忽然抬头道:“哥,你今晚也来接我吗?” 寇秋想也没有想,张口便答:“来啊。” 夏新霁嗯了声,像是想起什么,眼底又泛起点不一样的光。他的手指绞了绞,不好意思似的,半晌才说:“哥......你能不能今天把车停旁边街上,走过来接我?。” 他自觉提出了个更麻烦的提议,头也越来越低,声音几不可闻:“这车......” 寇秋这才恍然,恐怕是这豪华轿车给小孩的学校生活带来了点流言。他摸摸因为提了要求而瑟缩不安的小孩,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你要是想,哥之后也能骑自行车来接你。” 小孩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被满足,便能笑成这样么?寇秋摸着手里细软的发丝,神色愈发温和,庄重地允诺下来,“真的。” 夏新霁像是心满意足了,一步三回头地往校园里走,寇秋远远地冲着他招招手,看到他的身影进了教学区,这才转身回家。 他这一晚上果然依言步行来接小孩。高三下课时已是十点,天色黑沉沉的,暗的不见五指。门口处没几个人,寇秋站在树影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系统讲党史。 ――直到突然被人从后头蒙住了口鼻时,寇秋整个人还是懵的。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放学后向着约定好的这处奔来的小孩,拼了命地动着手脚,想提醒对方不要靠近――可下一秒,骤然到来的黑暗便袭击了他,他彻底晕在了身后人的臂弯里。 身后的绑架者低声道:“霁少,按原计划来?” 夏新霁站在重重树影里,暗的看不见他那张甚至能用漂亮来形容的脸上的表情。半天后,他才简短地回答道:“对。” 声音简短而有力,转瞬便融化在了风里。 “――上车吧。” 6、一日为兄(六) 寇秋听到了水滴声。 这声音是单调的,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频率。他身畔有什么人在焦急地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厉声道:“他们的钱到底还给不给了?不给,不给我真撕票了!” 寇秋察觉到,有刀锋似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慢慢掠过去了。 周遭的声音一下子杂乱了起来,数只脚踏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寇秋趁着乱悄悄把眼睛睁开,瞥了眼周围。 黑而潮湿的废弃厂房,被捆住的手脚和堆得乱七八糟的纸箱。寇秋动了动手脚,隐隐感到自己背后还绑着一人,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那人露出的一小截皓白伶仃的手腕,在满是脏污的地上莹润的惊人。 那淡青色的血管和纤细的脉络,都在直接地昭示着这人的身份。 是夏新霁。 “哥......”夏新霁垂着头,似乎是疲惫极了,只用气音小声地说,“能听到我的话吗?” 寇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低低地嗯了声。湿润而潮湿的地上,两人紧紧地靠着,他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膛里传来的砰砰的跳动声。 “他们,”夏新霁咳嗽着,“他们只会杀一个......” 他的手痉挛似的用力,使劲儿碰了碰寇秋的掌心。寇秋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握住了一整块光滑的冰块,那样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是一哆嗦,寒意一直浸到了心里。 “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反驳――记住了!” 寇秋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迅速又把眼睛闭上了。他默默在心里呼唤了声:【阿崽。】 系统的声音立刻出现了,不过是无精打采的,【嗯。】 【这到底什么状况?】寇秋问。 系统幽幽道:【这难道不该问你吗?】 它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上这个宿主后,整个剧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不仅夏清然这个好好的大少爷马上就要去考公务员了,甚至连原本的主角攻和主角受,也在被调-教成为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道路上大步迈进――这和它刚开始预想的虐渣剧情完全不一样! 它打起精神搜寻了半天,也没从原本的剧情中找到半点儿和这次绑架有联系的,只是在看到绑匪面容时,才精神猛地一振。 【这个绑匪――有点眼熟啊,】它沉思了会儿,【好像就是原主记忆里那个和夏家有仇的?】 【......】寇秋的心里猛地升起了点不大好的预感。 片刻后,这不好的预感变为了现实――因为那个显然对他的家族恨得咬牙切齿的绑匪狞笑着走了进来,一把提起了身后夏新霁的领子,粗暴地上手将两个人质都打醒了。 寇秋睁开眼,用一点余光瞥到夏新霁一下子通红起来的脸,心瞬间便高高提了起来。 他的崽! “睁开眼睛看看,居然到了我这地方,”绑匪的刀锋慢腾腾划过被牢牢绑住的寇秋的脸颊,冰冷的让寇秋一寒颤,“生气不生气,夏家少爷?” “好好看看――”他狞笑着说,“说不定,这你看到的最后几眼了。” 寇秋咽了口唾沫,试图和他讲道理:“同志,我们当今可是法治社会,这么玩可是不正确的。” 警察叔叔会来把你抓走的! 绑匪往地上唾了一口,声音更凶了。 “什么讲道理?”他冷笑了声,“你要和我这刀讲讲道理?” 话音未落,他手上猛地一用力,寇秋的脖子上便骤然出现了一道血痕――这力道大极了,痛意排山倒海而来,寇秋有一种可怕的直觉,这人,真的能直接将刀彻底捅到他脖子里。 “我不会让你这么轻轻松松的死,”劫匪表情愈发狰狞,一点点沿着他骨头的痕迹下滑,“我会把你剥皮拆骨,一点点放进开水里给烫熟了......” 寇爸爸咽了口唾沫,绝望地对自家小系统说:【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系统说:【你这个身体的爸渣了他的妈。】 寇秋难以置信,【所以呢?】 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系统说:【在中途插一脚破坏完人家家庭之后,他又拍拍屁股跑了,所以他妈为爱痴狂,跳河自杀了,他爸被戴绿帽之后还疯了,没几年也跟着走了――他一个好好的家被折腾的家破人亡了,要是你,你不恨么?】 寇秋沉默了。半晌才问:【那他咋不去找我爸?】 系统说:【哦,因为人死了......】 【......】寇秋说,【那我怎么办?用社会主义的光芒照耀他?还是告诉他,别伤心,虽然你爸妈都不在了,但我可以当你爸?】 他恐怕会死的更快吧! 寇秋死过一回。 那真是痛极了,像是有刀子在五脏六腑之间慢吞吞地绞动,肝脏内壁被戳破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噗声――至今想来,那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系统不负责任地建议:【我觉得你可以用爱感化他。】 用爱...... 感化他...... 【加油!】系统说,【毕竟你们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寇秋头更疼。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小系统的话里头听出了幸灾乐祸。 夏新霁始终沉默着,此时却骤然开了口,怯怯地发着抖:“我......我不想死......” 他哀求地望着劫匪,像是一般孩子似的强行色厉内荏,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恐慌,“我爷爷很有钱的,你要多少,他就会给你们多少!但你们不能伤我!” 劫匪朝地上吐了口,嗤笑:“你?你能值多少钱?” 夏新霁想也不想,张口便道:“我是夏家唯一的孙子!” 劫匪噎了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你?” 他笑的喘不过气,半天才平息下去,拿刀尖指指一旁的寇秋,“怎么――他是死的么?” “你留他也没用的,他,他......”夏新霁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不是夏家的孩子,只有我,我才是......” “不然,夏家外头那么多私生子,那个夏老头为什么会单单接我回去!” 他接下来低声说的什么,寇秋都已经听不清了。他震惊地望着夏新霁,一瞬间明白了小孩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人,是对夏家怀着刻骨仇恨的。 而夏新霁,现在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么?! 劫匪们骚动了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被说服。的确,夏老爷子是个多年的老狐狸,对唯一的孙子看重的跟什么似的――突然接一个私生子回去,这本就不合理。 为首的劫匪扬了扬眉,笑的意味不明,“是么......” 他的眼底骤然升上一抹狠色。 “那就带走!” 四个劫匪立刻上前拖着夏新霁,将他拖出了这个仓库;夏新霁惊慌地挣扎着,眼睛却慢慢看向了寇秋,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 寇秋认出了他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那是“快走”。 手心里握着块小小的刀片,那是刚刚双手交握时夏新霁塞给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看守他这个无用人的劫匪,寇秋的心一下子乱成了麻,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不过是个魂体,就算在这个世界内死亡了,也只是亲身再感受一次这样的痛楚罢了;可在下一个任务世界里,他仍旧能好好地活着。 可夏新霁―― 他咬了咬嘴唇。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寇秋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孩儿就这么被带走!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身上,显然满是惊讶。 寇秋强打精神争取时间:“这位同志,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嘛。” “谈什么?”劫匪冷笑。 寇秋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 他没有再往下说,可绑匪的眼睛却一下子通红了,猛烈地粗喘着气,道:“住嘴!” “可你以为,”寇秋丝毫不理会,继续往下说,“摊上那样一个父亲,我们便是幸福的了么?我们便是能选择的么?” 仓库中猛地陷入了沉默。 “我们生下来便已经被注定了。”寇秋轻声说,“可是你还有很长的路,不该为了这个混蛋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绑匪古怪地笑了声,却也没再拿起刀,只是沉着脸问他:“那我应该怎么样?” 当然是贯彻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我国的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可是寇秋不敢说。 寇秋只好顶着压力,宛转地换了个思路:“或许......你听说过互联网+吗?” 绑匪:“......???” 什么玩意儿?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嘛,”寇秋一面煞有介事现场教学,一面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夏新霁的状况,在确认对方无恙后,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往下编,“这可是我们国家最近大力推行的新举措......” 他没有看到的是,被捆着的夏新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那里面盛放着的,全都是莫名炽热的光,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猛兽。紧接着,他的两条长腿若无其事地交叠起来,换了个姿势,像是要掩饰些什么。 这样努力试图拯救自己的傻白甜哥哥。 似乎比之前......还要可口了。 7、一日为兄(七) 夏家两位少爷的消失很快便被发现了。寇秋的身上戴有片薄薄的芯片,位置几乎是立刻便被定出来――只是警察一路鸣笛赶往这荒郊处的废弃工厂时,难免还有些担心。 这要是两个人从小身娇肉贵脾性也大,几句话和绑匪冲突了...... 那这事情可就彻底大条了。 夏老爷子心急的坐也坐不稳,听闻警察犹豫地吐出撕票的可能性,更是眼前一黑。他咬着牙,半晌才将自己的那种气度重新拾起,一字一顿道:“要是不能都保......” 他的眼眸里泛起惊涛骇浪。 “那就只保一个。” 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保大的。” 警察凝重点头,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关系到豪门世家里两位少爷的安全,警察们几乎是全都高高提着一颗心,解救方案做了一箩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当他们全副武装破门而入之时,他们才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有史以来最奇怪的一幕绑架画面。 一排绑匪提着刀团团站着,正听中间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给他们讲......嗯,没错,讲在淘宝上到底该怎么好好地运营一个店。 警察叔叔:“......???” 什么鬼? 他们面面相觑。 这世界变化都是这么快的吗? -------- 负责这次行动的小队长姓王,生的天庭饱满、眉眼俊朗,是个很容易让人民群众生出亲切感的长相,跟宣传册上画着的满身正气的q版警察叔叔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解开了寇秋手上的绳子,问:“这位同志,你没事吧?” 寇老干部登时倍感亲切,眼含热泪交握住他的手:“同志,谢谢你了!” “没事,为人民服务,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王队一板一眼地回答,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犹豫了下,还是禁不住好奇地问,“你们刚才......” 这真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奇怪的画面了――绑匪,和人质,一起开淘宝研讨会? “哦,”寇秋说,“我们在聊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背景下的互联网 。” 王队严肃沉稳的表情崩了崩,嘴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寇秋恋恋不舍地和人民的好公仆们告了别,坐进了车里还探头问他们:“你们刑警队今年还招人吗?” 王队不解其意,点了点头,“招。” 寇老干部眼睛唰的亮了,“你看我行吗?” 王队一愣,随即默默看了眼他实在称不上强壮的小身板:“......” 他只好委婉地说:“我们这行,有身体素质的要求。” 寇老干部说:“我身体很好的,基本上不生病!” 系统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可是人家有八块腹肌,你有什么?】 宅男寇秋顿时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伸手捏捏自己一整块的软肚皮,瞬间蔫哒了下来。 他的确不怎么运动。 与其说是不爱,不如说是不习惯――就像身体中没有运动的这条反射弧,寇秋偶尔暴露出来的小动作,对于自己的身体都是极其小心翼翼的。他不敢跑,不敢跳,不敢做任何幅度较大的动作,偶尔早上不清醒时,连伸个懒腰也是慢吞吞的。 仿佛是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 夏新霁坐在他身旁,像是累极了,慢慢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上,动作像是只蹭上来的小奶猫,均匀地吐着气。寇秋伸手摸了把,细而软的发丝像绸缎似的从指缝间滑过。 质感不错。 被他摸头的动作弄醒了,小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他。 “哥?” 寇秋温声说:“没事,睡吧。” 夏新霁小声地打了个哈欠,苍白的手掩住同样毫无血色的唇,在他肩头又蹭了蹭,这才问:“到了?” “马上,”寇秋心里存了点怜惜,思忖了下,到底还是轻声道,“――辛苦你了。” 他不知道旁人是怎样。 可在寇秋的心里,经过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遭事,他与夏新霁,也算是同过生、共过死。在那样刀都架到脖子上的时刻,小孩还想着把他救出去,自己留在穷凶极恶的绑匪手里,低声用嘴型提醒他“快走”,那样一幕,寇秋根本无法轻易忘记。 【我崽真是太好了,】寇秋对他另一个崽说,【养了不亏啊!】 系统无语地给他发了六个点,可它到底是个智慧生物,和寇秋这种傻白甜级别的老干部不一样,无论怎么想,也觉得这件事透着点诡异的气息。 它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寇秋对夏新霁的宠爱,显然又上升了一个度。 不仅吃穿上更加用心,每日亲自接来送去万事亲力亲为,甚至还试图给夏新霁这么个名列前茅的高三生补习作业。当然,在看到那一长溜写满了莫名字符的数学题时,原本兴致勃勃的寇老干部沉默了半晌,最后顶着小孩炽热的目光,伸手把卷子拿到了一旁。 “那什么,”他干咳了声,“就没有历史、政治什么的吗?” 夏新霁眉眼一弯,笑的单纯极了。 “哥,”他软绵绵地说,“我是理科生呢。” 寇秋:“......” 他只好装模作样地把卷子拿过来,飞快地在脑海里催促系统:【快快快,怎么写怎么写?】 系统:【......不是你讲题吗?】 寇秋绝望地说:【我倒是想讲啊,可是我是个文科生啊!】 文理之间隔行如隔山,隔行如隔海啊!!! 寇老干部望着这鸿沟里的惊涛拍岸,哽咽道:【阿崽,家和万事兴......】 系统头皮顿时发麻,为防止他再说出什么让它头皮发麻的大道理,立刻便把这题的答案列出来了。 有了这么个强壮的靠山撑腰,寇秋的腰板也竖了起来,有鼻子有眼地给小孩列出计算过程。夏新霁趴在他的臂膀旁,望着他的笔尖沙沙在纸上移动,眼睛都亮了。 “哥好聪明!” 这话说的真诚极了,甚至能从对方眼睛里头看到迸出来的亮闪闪的小星星。从没撒过谎的寇老干部顿时一阵心虚,深觉自己愧对诚实守信的良好品德,脸都涨红了,解完题后飞速溜了回去,自罚抄写八荣八耻十遍。 夏新霁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后才以手抵唇,低低地笑了声。他低了低头,无法否认的是,因为对方刚刚一个脸红的表情,他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前所未有的情-动。 这感觉陌生的很,却又全然不受控制,夏新霁甚至觉着,自己宁愿是一匹狼,看见这个人类时,就径直张开血口獠牙,扑上去咬死他。然后拖着他的尸体到隐蔽的地方,一口一口,独自吃了他。 “有意思。”夏新霁慢慢把玩着方才被寇秋握过的笔,眼底一片深浓到化不开的颜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将笔抬了起来,在鼻间嗅了嗅。 满是寇秋身上沐浴乳的香气,清朗而正直的味道。 经过这么一遭之后,夏老爷子的态度也明显和缓了许多。许是寇秋跟他说了些什么,夏新霁再下楼时,夏老爷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装作看不见,偶尔还会点一点头,简短地与他说上两句。 这当然与对待寇秋时的嘘寒问暖全然不同,可放在夏新霁这里,已经是让人极为欣喜的收获了。 毕竟他想要的,也不是让对方将自己当寇秋一般对待。 这一天的天气很冷,寇秋照旧送他去上学。夏新霁到门前时鬼使神差地扭头,瞥见对方裹在厚厚的大衣里冲着他招手,薄薄的平光镜片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夏新霁也冲他招了招手,这才扭过了头。 “傻哥哥。简直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了。” 可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 校花站立到他面前,轻声细语问:“夏同学,能找你出去聊聊吗?” 班上的起哄声一下子大起来,夹杂着几个男生响亮的口哨声。 “哦哦哦~” “这是干嘛?表白吗?” “出去干嘛,就在这儿说呗......” “哎呀!说什么呢!”校花陈婷婷跺了跺脚,又望着他,很有些不好意思,“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美人含羞,其情状当真是极迷人的。可夏新霁却完全提不起一点心思。只是他平日里一直表现的极为温和,此刻也只得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走吧。” 左右拒绝了就好了,这样的麻烦。 可女生吭吭哧哧了半天,最后说出的话,却完全超乎夏新霁的想象。 她说:“夏同学,我觉得每天在校门口接你的那个哥哥,长的很好看......” 的确是好看。长身玉立,气质干净挺拔,薄薄的金丝眼镜斯文又禁欲,还透着那么点被娇养出来的矜贵气息。这么多矛盾的要素于他身上诡异地融合着,激荡出愈发让人挪不开眼的奇异魅力。比起这样的人来,学校里的学生都像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 她的脸都已经红透了,却还是说:“所以能拜托你,帮我转交一份情书吗?” 印满了少女心思的粉红色书信被举了起来,陈婷婷羞怯地低着头,却猛地察觉到有两道刀一样的目光,慢慢从自己头上掠过去了。 她整个人都因为这样的目光一哆嗦,抬起头,却看见夏新霁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丝毫不见异样。他苍白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信封,问:“就是这封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薄唇微勾,露出的笑容稍纵即逝,眩目极了。 “放心吧。”他说。 “我一定会――好好交给他的。” 8、一日为兄(八) 寇秋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本薄薄的书卷。来往的学生家长不少,各个经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将目光多投注在他身上几眼,目光犹如在看一幅活生生的画卷。 他头顶的树金叶绿实,璨璨地摇动着,看着人心也跟着一处摇曳起来。可这罪魁祸首却一点也不知晓,还在对着自己的书页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偶尔蹙蹙眉,沉思几下,嘴中念念有词。 有学生从他身旁经过,隐约听见几个飘进耳朵里的词,“赤壁......长勺......投鞭断流......”倒像是在复习什么。 夏新霁从校门口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他。 “哥!”他叫道。 寇秋收起自己的行测专项练习题,瞧着这只小兔子人畜无害地垂着耳朵冲自己撒着欢,挽住自己的臂膀,看起来当真是万分乖巧,“哥哥等了很久了吗?” 寇秋一颗老父亲的心顿时躁动了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没有,”他解释道,“就一会儿。” 周五下午没有晚自习,此刻天色还是大亮的。寇秋之前许诺了小孩说是要亲自下厨,因此也没让家里司机开车来,自己骑了辆自行车晃晃悠悠载夏新霁去了菜市场。他的衬衫袖口松松向上卷了卷,露出的手干净而修长,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一小片一小片泛着贝壳似的光,在一堆还沾着水迹的蔬菜瓜果里翻捡来翻捡去,竟然也不让人觉着违和。 夏新霁盯了好一会儿,直到寇秋像是有所察觉了,目光这才重新飘移开,定在了一旁闹得羽毛纷飞的鸡笼上。笼中的两只鸡正缠斗在一起,很有闹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看什么呢?” 寇秋也跟着兴冲冲站过来,一面看一面点头,最后伸手点了点那只最器宇轩昂的公鸡,“就它了。” 夏新霁扭头望他。 “我刚刚看了,这小子一只鸡居然勾搭了整整一个笼子的母鸡......”寇老干部冷笑了声,顺带扭头教育旁边的小孩,“看见了吗?像这种不以结婚为前提的勾搭,都叫耍流-氓。” 夏新霁若有所思:“哥很讨厌这种?” “是啊,”寇秋想也没想,背着手批评道,“这明显就威胁到每一个社会单元的幸福了嘛。” 系统双膝一软,差点给他跪下来。 社会单元...... 就不能直接说家庭吗?这架势简直像是在背红头文件! 寇秋买了很多菜,最后不得不喊来了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去。夏新霁的书包放在车座上,拉链没有拉严实,车辆一个猛转弯,里面的书籍便被甩飞出来,散落了一地。 夏新霁惊叫了声,忙俯身去捡。 寇秋也帮他捡,捡着捡着,便从那书本里头抖落出一封粉红色的信来。信封上还画了颗圆润的桃心,胀头胀脑的,透着点少女可爱的小青涩。 有史以来第一回亲眼看见情书的寇老干部两眼发亮:“这是什么?” 他瞧了瞧小孩的脸色,八卦道:“班里的女生写给你的?” 夏新霁被他这么一问,原本苍白的两颊飞快地泛上两小簇红晕来,十指绞了绞,低低地应了一声。 “没事,”寇老干部一板一眼地安慰道,“青春期嘛,就是以生-殖器官发育成熟、第二性征发育为标志的初次有繁殖能力的时期,有这些想法也是正常的。” 他将信封还给小孩,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似的循循善诱:“但是现在,咱们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毕竟你也要高三了。我们的国家领导人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至于这些感情问题,我们可以留到以后嘛。” 小孩垂着头没有说话,半晌之后,眼睛里面忽然间就蓄满了透明的泪,像是只初生的、受了欺负的小动物,水光闪闪。他这眼泪让寇秋一下子慌神起来,忙凑上去给他擦,心疼地直拍他背,“怎么了怎么了,哥哥话说的太重了?” 夏新霁将脑袋靠过来,哽咽了半天也不说话。嘤嘤了许久之后,他才委屈巴巴地轻声道:“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砰! 寇秋瞬间伸手捂住心口。 啊!这个语气,这个眼神,这张脸......我对不起党和人民,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实在太过甜蜜了,我的这颗为人民服务的心都被打击的快坠毁了啊! 正是因为无人教导,所以才误入歧途。当渣男给了一点甜头,从没被甜过的小孩便想也不想一头栽了下去,硬生生做了个插足者。 夏新霁还在低声啜泣,眼泪浸透了寇秋的衣衫,烫的他那一小块皮肉都灼烧起来。寇老干部摸着小孩的头,心里的怜惜奔腾成江,立刻便立下了诺言。 “没事,”他说,“哥教你!” 夏新霁的眼睛还含着泪,却一下子亮了。 “真的?” “真的。”寇老干部点头,“这些东西,哥都会教给你的。” 小孩破涕为笑,抓着他的衣襟,还不放心的确认:“那我感情上的问题,生活上的问题,还有身体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哥?” 寇老干部拍拍胸脯,目光满怀慈爱。 “对!”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隐隐觉得,宿主这是给自己挖了个个大坑。 硕大无比的坑。 ------- 寇秋做饭的手艺是在现实中练出来的。菠萝半个挖空,放进已经经过翻炒的火腿丁、米饭、豌豆、鸡蛋一同上锅蒸,出锅后拌上咸蛋黄,上头再撒上一小撮爆炒过的芝麻碎;玉米和排骨一起小火慢炖了好几个小时,也不知寇秋是在里头加了什么,锅盖子一掀,那浓郁的香气勾的客厅里看报的夏老爷子都禁不住装作遛弯往厨房来了两三次。 王妈站在一旁本想给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指导指导,可等看见自家大少爷在那以飞一样的速度雕出了朵胡萝卜花摆盘时,脸上的表情活像是白天见了鬼。再等尝过了味道,她更震惊。 “少爷是在哪儿学的厨?” “......”寇老干部雕花的手一顿,随即信口道,“新东方。” 王妈不作声了,只是神情愈发诧异。 少爷什么时候去新东方学厨艺了吗? ......她怎么不知道? 寇秋将饭放在桌上,状似不经意道:“嗯,之前和泽喜欢会做饭的。” 这一句话一出,王妈的眼睛顿时有点儿泛红。她望着这个由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瞧着他如今手上娴熟的动作,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咬了咬嘴唇。 她想,这件事,不能再向夏老瞒下去了。 夏新霁在夏老爷子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筷子动的并不多。寇秋心疼小孩,拿勺子帮他撇了上头的油星儿盛了一碗排骨汤放到面前,又摸摸他的头:“乖,多吃点。” 耳边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咳嗽,寇秋抬起眼,夏老爷子正双目炯炯望着他,瞧见他望过来,便若无其事将目光重新移回碗中。 是凑巧? 寇秋有些莫名,继续吃饭。可等他第二次给小孩夹菜时,夏老爷子的咳嗽声又起来了,这一回比上一回咳得更响亮。 寇老干部干脆把筷子放下了,忧心忡忡望向他:“爷爷,你嗓子不舒服?” 夏老爷子一口汤险些呛到气管里,咳得一张脸通红。半晌才抬起眼,颇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的意思,一字一顿道:“没事!” 寇秋更茫然,还是系统噗嗤一笑,【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偏心什么? 系统一眼就看透了夏老爷子的心思,说:【你给他盛碗汤试试。】 寇秋恍然大悟,果然,在尝到孙子亲手盛的汤之后,夏老爷子的嗽疾就再没犯过,一口一口喝的满足极了,连胡子梢里都透出了心满意足的意味。反倒是夏新霁,似乎在这之后便再没开始时那么欣悦。 这一晚睡前,寇秋接到了王队的电话。王队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道:“同志,对于之前的绑架一案,我还有些情况想告诉你。” 对与自己一样致力于为人民服务的伟大公仆,寇秋还是很有好感的,忙道:“同志,你说!” “是这样,”电话那端的警察犹豫了下,随即才道,“我从绑匪那里了解,如果不是你当时挺身而出的话,被带走的,其实会是你的弟弟对吗?” 寇秋心中忽然咯噔一跳,慢慢坐直了身。 “可蹊跷的是,我之前也从你这里了解到,那天晚上不带司机和保镖,也是因为你的弟弟。”王队沉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当时没有发声,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日子以来,夏老爷子渐渐和缓的态度其实已经是最好的说明。倘若夏新霁再因为绑架一案受些伤,夏家对他只会加倍亏欠,他甚至不用再花气力,轻而易举便能在夏家正式站稳脚跟。 这种可能性,寇秋在之前也有考虑过。 可是小霁,怎么可能呢? 那头的警察还在说:“恐怕他和绑匪,在一开始便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可能。”寇秋截断了他的话。 王队一怔,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听那边的寇秋坚定道:“我家小霁那么乖,才不可能做这种事!没有证据就说这种话,这叫污蔑,诽谤!再见!” 他啪嗒一下挂了电话,仍有些生气。 【这不是质疑我么?】他对自己另一个崽说,【小霁现在可是我教出来的,将来要做祖国的顶梁柱的,怎么可能打这些肮脏的小算盘!】 系统:【......】 不如你把你那老父亲滤镜去掉了,再仔细看看? 还未等寇秋平复下情绪,这一夜,祖国的顶梁柱就自己红着眼来半夜敲门了。寇老干部打开门,这纤细又貌美的顶梁柱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哥哥,你不是要教我么?你帮我看看,我这是怎么了?” 寇秋:“......” 他的目光慢慢向下挪,顺着对方的眼神落到那将雪白的浴袍微微撑起来一小块的地方,只觉得头皮一麻。 寇秋:(⊙v⊙) 怎么说,我刚开始说的教,并不包括这种方面啊...... 9、一日为兄(九) 夏新霁还在满目期待地望着他,许是因为难捱,眼角处都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晕红,倒真的像是只受了惊的、不知所措的竖耳朵兔子。 兔子把他毛绒绒的脑袋搁过来,软绵绵喊:“哥?” 寇秋摸了摸兔子头,严肃道:“小霁,这个超出哥能教的范围了啊。” “为什么?” 夏新霁的眼眶里迅速蓄起泪,隔着朦朦胧胧一层水光看他,惹人怜爱的程度刚刚好,“哥不是说了,感情上的问题,生活上的问题,还有身体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哥吗?” 寇秋头一次觉得骑虎难下了,为难道:“小霁啊......” “哥说话不算数!”夏新霁干脆直接进了房间,往寇秋床上一躺,开始抱着枕头翻滚,“哥说话不算数!哥说话不算数!!” 裹着被子的春卷骨碌碌从床这头翻到床那头,床上的人一会嚷嚷着难受一会嚷嚷着说话不算数,寇老干部站在那里,简直手足无措。他舔了舔嘴唇,绝望地对自己另一个崽说:【你这个兄弟是要掀旗造反啊。】 系统倒是很淡然,【不忍心就帮帮?】 【帮毛线!】寇秋怒道,【这种可是会被广电总局封杀的尺度啊,一看就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你看他那样像会的吗?别再给自己弄病了。】 寇秋更怒:【你看我像会的吗?!】 【......】 系统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半晌后才说,【不会的吗?】 寇老干部坦然道:【对啊。】 他在这方面一直都极淡,再加上身体的原因,基本上从来不会动用自己的右手来进行亲密接触――这样的经历于他而言,并不比夏新霁这个刚刚有感觉的愣头青强到哪里去。 寇秋对床上的小孩说:“......你起来。” “我不!” 夏新霁刷拉一下双手抱住被子,红了鼻尖,“我不!!” 于是寇老干部干脆直接上了手,把这只胡搅蛮缠的人形兔子从自己的被子里强行拎了出来,整个儿囫囵塞进了浴室里。夏新霁被他这么一拎,还有点莫名其妙:“哥?” 寇秋迅速在ipad上点了什么,飞快地递给了他,随即啪嗒一声关了浴室门。夏新霁一头雾水,半晌后坐在马桶盖上,慢吞吞把那几个链接点开了。 ......全是论文。 《从医学角度探讨自我慰藉可能造成的身体问题》 《青春期男生自我慰藉引发的悲剧案例极其分析》 《该还是不该?探讨过度自我慰藉带给我国男性带来的巨大伤害》 夏新霁:“???” 他眼角抽了抽,又往下拉了拉进度条,紧接着就看到了另一条黑体加粗的放大字体。 《震惊!13岁男童肾衰竭,竟是因为这种事!》 许是害怕他还不够冷静,寇秋还在门口举着音响用最大的音量给他放起了《大悲咒》。 夏新霁:“......” 夏新霁:“............” 夏新霁:“..................” 他无语地在浴室里坐了半晌,原本有的一点旖旎心思成功在“南无喝蚰嵌挂钡谋尘耙糁邢5囊桓啥唬袷且慌枥渌低方较吕矗艿盟肷砩舷吕潜凡豢埃痪醯每扌Σ坏谩 这个哥哥还真是...... 他抵着额头,低低地笑起来。 -------- 门外的寇秋简直要给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他等了会儿,见夏新霁从里头出来了,便问:“冷静下来了?” 小孩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软乎乎地点头,小声说:“谢谢哥了。” “没事儿,”寇秋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严肃又庄重地回答,“这都是为了我们社会主义的未来嘛。” 夏新霁含笑往门口走,都已经出了门却又骤然回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哥,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不会?” 寇老干部老脸一红,明明对系统可以轻易承认的事实,此刻却怎么也没法对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弟弟说出口。他踌躇半晌,却也没办法说谎话,干脆啪嗒一声把门掩上了大半,只从门缝处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再见。” 门彻底关上了。 夏新霁唇角一弯,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掩了掩浴袍散开的衣襟,也回到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早上,寇老干部还有些不自在,可夏新霁却表现的像是昨夜这一场闹剧只是个梦似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只是在夏老爷子吃完起身之后,他才装作不经意道:“哥哥要是不会的话,之后和我一起学吧。”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闪着晶亮而仰慕的光,瞳孔湿漉漉的,宛如一个真心为兄长着想的好弟弟。 学什么? 寇秋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系统开始在大脑里嘿嘿嘿猥-琐地笑,他才骤然明白其中含义,险些一口把豆浆喷到盘子里。 “小霁!”他板起脸。 “怎么?”夏新霁冲他眨眨眼,“哥不想和我一起学拳击吗?” 拳......拳击...... 寇秋看着小孩纯良的笑颜,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纯洁度。 不然怎么听什么话,都像是调-戏似的呢? 他照例准备出门送夏新霁上学,却在保姆拎出来的房间垃圾桶里看到了一抹极其熟悉的粉红色,像是被绞碎了,只剩下一小堆铅笔屑似的碎末儿堆积在桶的深处。 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哥哥?”夏新霁在门口天真无邪地喊。 “......来了。” 寇秋摇摇脑袋,将那封粉红色的情书从自己脑海里摇出去。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哪怕不接受,小孩也不像是将这样珍贵的心意随意丢弃的人啊。 在他送完夏新霁后,大脑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极响亮的“叮!”声。寇秋查看了一眼,虐渣任务进度一下子从0飞跃到了10。 寇秋有点惊讶。 事实上,这么多天来,杜和泽已经几乎不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了――这个妄想着左拥右揽坐拥娥皇女英的男人,自从上次在他的卧室里接受了红色教育,便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击,再也没来过夏家。 而如今,自己还没正式开始行动呢,任务进度怎么突然间前进了这么多? 寇老干部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 杜和泽站在树后,双手插兜,眼眸沉沉。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在夏家兄弟出现的一瞬间躲到树后,可毋庸置疑的是,在上一回从夏家的楼梯上摔下来扭了脚后,他便隐隐有些害怕现在的夏清然了。 并不是气势压制的害怕,而是脱离掌控的恐惧――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猜透夏清然心中所想了。 这不可能。 倘若是一个月前的杜和泽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他一定会信心满满地这么说。他与夏清然自幼相识,说是竹马竹马也无不可,可那时,他不过是夏家大少爷众多玩伴中的一个。 真正进入夏家视野,是从夏父的逝世开始。 夏父死的一点也不光彩。 他死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床上。 说真的,这件事甚至不能让熟悉他的人觉得惊讶,毕竟,这么一个玩的极开、无所顾忌的富家公子哥儿,做出什么都是可能的。坊间与上流社会的各种流言几乎压不住,夏清然那时年纪尚小,却不得不被这四面八方涌来的猜测议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杜和泽就是在他腹背受敌的时候趁虚而入,依靠着自己竹马的身份与深情的眼眸,成功地虏获了夏家唯一宝贝孙子夏清然的心。 他比谁都懂夏清然。 太好懂了,这位大少爷只有一个软肋,那就是―― ――自己。 所以哪怕不甘愿,他还是让夏新霁这个私生弟弟进了家门;杜和泽毫不怀疑,倘若自己说两句情话,哪怕是被夏清然亲眼目睹了背叛,他也会选择原谅。 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可现在,这筹码却似乎从天平上掉下来了。 夏清然在笑。面对夏新霁这个情敌时,他笑的满怀慈爱,宠爱的情绪挨挨挤挤,满的几乎要从眼睛中溢出来;他伸手帮着小孩整理好领口,又拍拍他的头:“东西都带齐了?” 夏新霁拉住他的胳膊,技巧娴熟地撒娇:“哥......” 说着说着,他们的头便靠在了一起。嘴唇与耳朵彼此靠近,以一种令人莫名脸红的姿势悄悄地说着什么。 是不足以与外人言的悄悄话。 杜和泽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涌上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亲近? 那两人还在说,校门口的人都是单独站着的人,唯有他们是一群“人”中紧紧依偎的“从”。话语像是没完没了的,夏新霁笑的活像是年画上的胖娃娃,欣悦的气息隔得老远也能察觉的一清二楚。 ......他们怎么会这么亲近! 杜和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 既是情敌,又是对手,居然能让夏清然笑成这样一副傻爸爸的模样――这两个人难不成是疯了吗! 妈――!快看!这边有两个纯种的智障!这俩人准备干什么,一起合伙炸毁地球吗! 杜和泽呆呆地站在树后,直到夏清然离开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干脆大步朝学校走去。在夏新霁回到夏家之前,两人常有联系,连门卫大叔也对他眼熟了,瞧见他走过来,张口便问:“你是又要找那个高三的男孩?” 杜和泽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那你可得等一会儿了,”门卫大叔说,“他们高三现在还在上早自习呢。” 杜和泽的心完全不在这上头,想了想,忽然给门卫递了一支烟,问:“最近经常有别人来接他吗?” 门卫接过烟,反问:“你是说他哥哥?” 见男人点头,他把烟点着了,说:“每天早晚都能看见,托他的福,最近校门口磨磨蹭蹭不走的丫头也越来越多了。” 杜和泽一怔,抓住重点:“每天早晚?” “对,”门卫说,“偶尔还会骑车来。” 杜和泽更惊讶:“自行车?” 他完全无法想象夏清然这样的贵门少爷骑在辆寒酸的自行车上的情景――夏清然那脚,恐怕只踩过名贵柔软的地毯。别说骑自行车了,哪怕是千万豪车的油门,他也是从来不碰的。 这样金贵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化这样大?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杜和泽犹豫了下,道:“麻烦您帮我叫他出来吧。” 10、一日为兄(十) 夏新霁很快便被叫了出来,杜和泽站在校门外盯着他一路走近,不自觉一把掐熄了手中的烟头。 他穿的是普通的蓝白色校服,罩在纤细的身子上,像麻袋似的晃晃荡荡。可兴许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连这衣服随着步伐掀起的小波浪也是让人心醉神迷的,掩也掩不去的天人之姿。 杜和泽勾起一抹笑:“小霁。” 出乎他意料,少年却一点激动的反应也没有,只是淡淡地注视着他,半晌之后,才倏忽勾起一个笑颜。 “杜哥。” 好学生的假总是请的很顺利,没有任何多余的怀疑。夏新霁坐在咖啡馆中,不紧不慢垂着眼搅动自己杯中的咖啡,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男人投注到他身上的灼热目光。 杜和泽说:“小霁,你比之前更好看了。” 袅袅白雾翻卷着泛上来,夏新霁蓦地抬眼看了一眼他,又低回去,自嘲地笑了笑。 “好看又有什么用?”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杜哥还不是这么多天都没来看过我?” 男人顿时急了:“哪里是我不想,只是我脚受了伤,没法动,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顿了顿,又放低了姿态,低声诱哄:“别生杜哥的气了,你看,杜哥这不是来了么?” 放在桌上的手向前伸了伸,眼看着便要触碰上,夏新霁眉梢动了动,不动声色撤回手,换了个坐姿。 杜和泽一怔。 “可是杜哥不是和我那个好哥哥在一起么?”夏新霁微微张开嘴唇咬住搅拌勺柄,没多少血色的唇瓣被白汽沾湿了大半,“怎么还和我说这些话?” 杜和泽倒吸一口气,为了讨好这小美人,身子急忙向前侧了侧,以一种低微的姿势再三发誓:“杜哥心里只有你,真的!” 少年嗤笑了一声。 杜和泽咬咬牙,瞧见小美人不相信的神色,干脆一鼓作气说出来:“你不知道,清然他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不怎么喜欢床上那种事......” 夏新霁的眼里燃着冰冷的火焰,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杜和泽急匆匆说,“这么多年来,我、我们顶多就牵了个手!” 杜和泽自认是个正常男人。他所要的感情也绝不是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更别说他原本便没付出多少感情。在这样的前提下选择另觅新欢,他丝毫也不觉得愧疚。 夏清然要做和尚,干嘛要拉上自己? 别说他为自己做了多少――这几年来自己陪他演这出戏,光是片酬都不只他给的那些! 夏新霁似乎对这个答案无比满意,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好几下,这才又抬起眼,望着他。 “杜哥,”他舌尖润润嘴唇,忽然轻轻笑起来,“要换个地方么?” -------- 寇秋收到来自小孩的短信时,正在公司中帮着夏老爷子处理事务。他摸出口袋里振动的手机,朝屏幕上瞥了一眼,紧接着神色便猛地大变。 【这什么意思?】寇秋惊慌道,【他为什么要说“救我?”】 他立刻打电话回拨,响铃响了好久也没有人接。寇秋咬着牙挂断再打,这一次终于接通了,电话那端的小孩儿声音里透着哭腔,怯怯道:“哥......” “怎么了?”寇秋紧张地问,“你在哪儿?” “酒吧,哥,我害怕......好奇怪呜呜,哥――杜哥他好奇怪,我不知道――” 通信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寇秋的心像是打摆子的秋千,荡的一下比一下高,提高了声音:“小霁!你在哪儿?” 电话猛地被中断了,寇秋只能从挂断前的几个模糊单词中分辨出一个“autumn”。他的神色前所未有地严峻起来,问一旁的营销总监:“我们这儿有几个名字里带autumn的酒吧?” 片刻后,寇秋一路飙车到了被定位出来离夏新霁的中学最近的酒吧,二话不说便向里冲。门口的保安阻拦不及,身后的司机已经上前说明了寇秋身份,因此得以一路畅通。经理殷勤地将他们引路到一间包房前,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寇秋早已沉下脸,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 “砰!”房门应声大开,里面的情景让寇秋一下子瞳孔紧缩。 酒吧包房有床,小孩在床上。 他的脸上全是不正常的绯红,平日里苍白的唇瓣这会儿烧红的如同烙铁,只缩在床角紧紧地抱着枕头,做出抵御戒备的姿势――而杜和泽就在他面前,正劈手要去夺他怀中的东西。 这个场景...... 连系统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道:【夏新霁可才刚成年!】 寇秋早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里泛起赤红的颜色,大步走上前,一下子将目瞪口呆的杜和泽从床上掀翻到地――紧接着他猛地提起拳头,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到杜和泽鼻子上,打的他痛呼一声,瘫软在地。 被堵在床角的小白兔瞧见寇秋来,早已一把扔掉被子,抖动嘴唇软绵绵叫了声哥,随即便猛地哭着一头扎进他怀里。寇秋摸着他的头,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只会反反复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手穿过夏新霁凌乱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抚弄着。 “哥在这里。” 再多的话他都已经说不出,嗓子被种莫名的情绪堵着,坠得他生疼――寇秋用力闭了闭眼,低声道,“哥在这里。” 杜和泽像是终于从这捉-奸似的一幕中反应过来,猛地叫道:“不是这样!小霁,小霁是自愿――” 可寇秋早已经完全听不见。 他从没如此生气,鼓膜一个劲儿地躁动着,他的耳廓中满是轰轰的低鸣;寇秋望着杜和泽,一字一顿道:“你活着,真是浪费生命。” 根据寇老干部的原始属性,这已是他所能说出的最狠毒的话。 夏新霁被送到医院,通过输液缓解了目前浑身滚烫的药性;连夏老爷子也被惊动了,从自己孙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杜家那个小子,给那孩子下了药?”他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杵,怒道,“这都是怎么教育的!杜家人呢?” 杜父杜母都早已到了医院,脸上全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起来,儿子给人下药,其实并不算是件大事;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身份,玩的开也是正常,圈中更荒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可药下到了夏家人头上,这问题就大了。 杜父杜母都只是杜家的旁支,身份本就不高,这么多年也是凭借着夏清然的提携,才在上流社会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眼下却偏偏得罪了金大腿,他们心里都不安的很,立刻便带着礼物去夏家大宅赔罪。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寇秋连门也没让人给他们开。 更多的东西一一被查出来,下药也是杜和泽常用的手段了,在酒吧泡的小男生个个儿水葱似的清秀干净。而夏新霁则是个清清白白没干过任何坏事的高中生,这其中谁是谁非,旁人心中已是一清二楚。 甚至酒吧酒保也亲口说,杜和泽曾经说过两三次,要用他的药让那个病怏怏的小美人快活一下。 “我是说了,”杜和泽冲着父母吼道,“我是准备下,但是我这不是还没动手么!” 他的嘴唇哆嗦着,高声道:“他――他是故意的!” “他自己下了药,自己告了状,自己提出的去酒吧......” 可这一回,就连杜父杜母也不再相信他。 “他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药?”杜父皱眉,“这对他哪儿有什么好处?” 杜和泽一下子卡了壳。 “他......他......” 他的确想不到任何好处,可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却猛地浮现出了夏清然的脸,还有夏新霁说起这个哥哥时,瞳孔里头璀璨的光。 违和感猛地向上翻涌了下,还未等他抓住,便又匆匆消失不见了。最终,他无力地耷拉下肩膀,甚至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向酒保暗示了些什么。 杜和泽被父母送到了国外,这也是杜家向夏家妥协的结果。 这件事对夏新霁并没有太多的影响,硬要说起来,也只是让他黏寇秋黏的更厉害了,夜间做了几回噩梦。寇秋为了安抚他,便直接留在他房间里一起睡,晚上陪着他一同攻书。 等到六月来临时,夏新霁发挥十分出色,以全省第二十一名的成绩留在了本市的b大。 而寇秋的事业,也取得了长足性的进步。 对,是的,没错。 他,终于成功地成为了一名光荣而又伟大的公务员! 在他提出这个想法时,夏老爷子已经从李妈那里听说了他和杜和泽的一腿,还以为他是被人渣打击了,因此没诚意地随口应付:“要能考上,你就去。” 开玩笑,谁的孙子谁知道,寇秋压根儿不是学习那块料!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寇秋是换了瓤的――不仅考上了,甚至还凭借着党性满满的长篇大论当上了第一名,硬生生在两百多进一的淘汰路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他把通知给夏老爷子看时,老头的眼角抽的如同筛子,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呵呵。 这居然还真给他考上了?!! 怎么可能!!!!! 跟他竞争同一个岗位的是都收了寇秋的钱么! 一个孙子已经头也不回奔向了为人民服务的大道,夏老爷子只得忍着痛去培养另一个。夏新霁自大一起便常常来公司帮忙,他头脑聪慧,极其擅长人际关系,渐渐接手了市场部的大半业务。 11、一日为兄(十一) 夏新霁二十岁生日那天早早地便到了家。王妈看见他进门,立刻笑道:“寿星回来了。” 这两年的光阴,虽然是匆匆流逝的,可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刻下了不可逆转的痕迹。有的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有的却是细细观察,方能从其中窥得一线的。 夏新霁的变化,明显属于前者。 他的身量像是抽了条的柳枝,一下子向上拔了大半头,整个人的身形匀称而修长,透着点年轻独有的勃勃生机;被好好养了这么久,少年时期那种病弱不堪的姿态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皮肤。 他将手中的手提袋松松挂在手腕上,换了鞋,问:“哥回来没?” 保姆显然也习惯他一进门便问寇秋的情况了,回答:“还没呢,大少爷说他今天有单子要忙,可能会迟点儿来。” 两年前,夏家大少爷夏清然抛下了自己家族的公司,毅然决然去考了公务员,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整个富二代圈子里头的人说起来,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简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他居然跑去当了公务员?他这么身娇肉贵,肯定干不满一个月! ――然后夏大少爷便踏踏实实地从那时干到了现在,干的乐不思蜀,俨然是要一直做到正无穷。 那、那种大少爷,就算去当,肯定也是去混日子的! ――然后夏大少爷便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举着荣誉证书出现在了官方网站。 可以说,夏清然刷新了整个b市人的三观,并为所有的富二代指出了一条全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伟大道路。 夏新霁听他还未回来,眉心不动声色蹙了蹙,上了楼准备今晚赴宴的着装。 他十八岁的成人礼,最终在寇秋的强烈要求下准备大办。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接到了邀请函,可以说是向整个上流社会正式承认了夏新霁的身份。 而这一切,却都是寇秋为他争取来的。 他唇角慢慢挂上一丝笑,手指摩挲着自己拎着的包装袋,眼眸中的情绪深不可测,半天后才含着笑,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时候了。 ------ 结束了最后一份报关单的交接,寇秋只来得及跟身旁的同时说了句“明天见”,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家里。他打开小孩的房门时,夏新霁的手指正在一排西装之中梭巡,瞧见他进来了,顿时瘪瘪嘴,声音软软的。 “哥来晚了!” “抱歉抱歉,”寇秋满怀歉意道,“工作突然间有点多......还来得及吗?哥帮你一起挑吧?” 他甚至连制服也没来得及换掉,合体剪裁的布料流畅而贴身,愈发衬得腰细腿长。寇秋的面容原本便是极为清秀的,在这金灿灿的肩章与端正的款式的衬托下,更显得清朗正气,薄薄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夏新霁的目光慢慢地从他的发丝梭巡下去,缠-绵了许久,方若无其事地移开:“哥喜欢哪一款?” 寇老干部有点犹豫,手指在各件里头移动了许久。 “我选......” 他最终从其中拉出了一件白色的燕尾服,不知面料究竟是用什么制成的,泛出点点的银光来,就像是一把捏碎了、洒在上头的细小星辰。 “这个好,”他伸手,往小孩身上比了比,满意道,“衬你。” 夏新霁本就白的皮肤被衬的愈发白了,一截手腕像是用玉雕成的似的,透着点半透明的莹润感。他挑挑眉,接了过来。 “正好这款还有一个黑色,”他似不经意道,“哥穿那件?” 寇秋也没多想,对上他含着盈盈水光的眼,张口便道:“好。” 两人到达宴会时,邀请的宾客早已陆续就席。门口的豪车络绎不绝,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珠光宝气。年轻的富二代们大多是自己开车来的,随意地将车钥匙在手里抛了抛,一面闲谈着一面向里走;而女客则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的裙摆,高跟鞋笃笃地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 这一晚,来访的女客额外多。整个大厅中香风扑面,处处都能听到丝绸的摩挲声与柔和清亮的女声。 寇秋一踏进来,就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资本主义的销金窟,浑身都不自在。夏老爷子精神矍铄,正与人说些什么,瞧见两个孙子进来,便招了招手,点头示意。 “爷爷,”寇秋好不容易才挤过来,皱眉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想把上头萦绕的香气拍下去些,“这比您之前计划的宾客数多太多了吧?” 夏老爷子笑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寇秋睁着清朗的眼和他对视,黑黝黝的瞳孔里写满了迷茫。半晌之后,他试探道:“因为我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坚定的革命友谊?” “......”夏老爷子一口红酒成功地呛进了气管里,咳得整张脸通红,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半晌后,他一巴掌拍到了孙子背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看!”他把寇秋的头掰向另一边,“看英杰的孙女儿,你看出什么名堂来没?” 寇秋睁大了眼。视线中的女子身形楚楚,乌发雪肤,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团圣光里。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捋了捋垂下来的一缕卷发,冲着他盈然一笑。 夏老爷子问:“看出什么来没?” 寇秋只好点头:“看出来了。” 禁锢在他后脑勺处的力量这才松了劲,夏老爷子收回手,神色终于满意了些。 “还好,”他欣慰地说,“还没傻。” 寇秋端着酒杯,深沉道:“她穿的衣服是丝绸的。丝绸,按照女装中的桑蚕丝原料分类,应当归到。”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女子的头饰上,继续道:“水晶,按照海关编码的分类原则......” 系统笑的几乎癫狂,夏老爷子的手一把按上了胸膛,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别说了,”他疲乏道,挥了挥手,声音轻飘飘的,“别说了――走吧,去随便找个人一块待会儿,让我静静。” 寇秋于是立刻头也不回去找他的宝贝弟弟一块待着了。 夏老爷子看着他让走真走的背影,更加觉得难以言喻的心塞。 ......他丝毫不怀疑。 他早晚有一天,得被这小兔崽子气出心肌梗塞来! 二十四孝好哥哥跑去了自己另一个崽旁边,给他投喂了几个虾仁,顺带把方才夏老爷子的问题说了。夏新霁的唇角慢条斯理向上一勾,问:“哥说什么了?” 寇秋把自己的回答复述一遍,随即蹙眉道:“可我觉得,爷爷看上去好像不大开心......” “没有,”夏新霁含笑道,“哥哥这么努力工作,答得很好,爷爷他一定很为你骄傲。” 寇秋成功地被弟弟安抚了,他伸出手,扶了扶眼镜,道:“这都是为人民服务,说不上什么骄傲。毕竟我们都是新时代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就该在各个岗位上发光发热,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小孩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濡慕地望着他。寇秋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更畅快了。 有了他的以身作则,小孩一定能在马克思主义道路上越行越远! 夏新霁如今在公司的市场部工作,常需要和客户打交道,因此也得跟着夏老爷子去应酬。他望着寇秋,嘱咐:“哥,你就在这边转转,我等会儿过来找你。” 他平日里本就是这种缠人的性格,寇秋早已习惯,点点头。 夏新霁一步三回头,还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就这边两张桌子,别走远了。” 系统咋舌:【你瞧他,跟给唐僧画金圈的孙悟空似的。】 寇老干部好脾气地冲小孩招招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他不出去,自然有人来找他。之前夏老爷子指给他看的老人带着他的孙女一同走过来,冲着寇秋笑盈盈举起了杯子:“清然,好久不见,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敬老爱幼一向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寇老干部更要贯彻到底,端正地鞠躬,“许爷爷好。” “好,好......”许英杰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我听你爷爷说,你真不准备进公司了?” “对。”寇秋回答。 “为什么?”许英杰啧啧两声,瞧着他,“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尝试点不一样的......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事业啊,还是得往自家公司这样发展好,不然,打下这么大的基业,不都给人作嫁衣裳了?” 寇老干部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 “人生价值的实现,”他一板一眼地说,“是要与社会的需要和个人的理想信念相结合的。国家需要我这样奋斗在海关第一线的关员,我又怎么能推卸我肩上的社会责任和为人民服务的大义?” “......”许英杰听的一愣一愣,难以想象一个22岁的年轻人时刻把社会责任和大义挂嘴边上。他一个花甲老人,现在都不这么说话了。 又不是1980年! 一旁的许小姐倒是饶有兴致地听着寇秋说话,忽然问:“那夏大少之后有什么规划?” ――她就不信,还真有人放着市值上十亿的公司不要,跑去说什么为人民服务。谁也不是傻子,哪有这样丢了西瓜捡芝麻的? “职业规划......”寇秋略一思忖,随即道,“也有。” 他在两人的目光里严肃地竖起了几根手指。 “我打算今年先入党,四年做副主任科员,六年做主任科员,十年内争取处理超过十万份报关单,为我国的进出口事业,奉献自己的力量!” 许英杰:“......” 许小姐:“......”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 12、一日为兄(十二) 寇秋原本应当是很受欢迎的。 他形象好,个子也不矮,一副金丝眼镜带的正气又斯文,一点看不出富家子弟被娇惯出的纨绔气息。私生活干干净净,从没在外头玩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夏家大少爷。虽然脑回路清奇了点非要去考公务员,可这家产总有他的一半啊! 在这次宴会和寇秋搭上话之前,他起码是七个家庭心目里头的理想女婿/孙女婿/侄女婿。 可在搭上话之后...... 这些把寇秋视为目标的家庭只想一个个以头去撞墙,在这之前,他们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有人能硬生生把天给聊死。 真.凭自己本事单的身。 寇老干部活生生用一身正气聊走了七个姑娘,偏偏自己还毫无察觉,只觉得周身骤然清净了下来。他本来就不是十分喜好热闹的性子,见没人了,更是乐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水果,一颗接着一颗圣女果往牙签上扎。 直到身后忽然有人蹭过来,张开嘴将他手上的圣女果一口咬走,他才转过头,看见是眸光盈盈的小孩,登时眉开眼笑:“回来了?” 夏新霁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身畔坐了,牙齿微微用力,咬破了衔在口中的圣女果饱满鲜红的外皮。他舌尖略略向外探了探,吮干净唇边沾染的汁液,一个简单的动作竟也被做的莫名色-气,羽毛似的的撩拨人心。周边几个女孩子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转移了过来,夏新霁却只看着自家哥哥,眨眨眼。 “哥准备送我什么?” 一说起这个问题,寇秋就有些头疼。他说:“小霁啊......” 夏新霁不依不饶拉着他的手,干脆嘤嘤嘤起来:“哥准备送我什么?哥是不是忘记了?” 寇秋成功被他的嘤击中心脏,倒吸一口冷气,忙去安慰:“哥没有,是你说不要书的――” 夏新霁:“嘤!” 他已经收了两年书了,高三时寇秋给他送黄冈题库海淀真题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送了整整一箱;大一时好不容易不用高考了,寇秋却又给他送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和共产党宣言! 寇秋也很憋屈:“可你不要书,也不要哥给你买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呢?” 夏新霁:“嘤嘤!” 对,是的,没错,他一点也不想要那个印着“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搪瓷杯! 寇秋拿他的嘤毫无办法,只好软着声音哄:“那你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寇秋便看见小孩的脸上骤然红了红。他的十指慢吞吞绞在一起,露出的神情也是忸怩的,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自己,又飞快地把头垂了回去,像是只竖着耳朵观察形势的白兔子。 “哥......”他低低地说,拽着寇秋的衣角,“今晚陪我看部电影,好不好?” 寇秋被白兔子萌的说不出话,立刻上手撸了撸他头上的毛。 “不就是看部电影吗,”他笑道,“怎么说的这么严重?” 小孩像是松了口气,却仍然拽着他的衣服,锲而不舍地追问:“好不好?” 寇秋想也不想,立刻说:“好!” 宴席散时已近半夜,寇秋去浴室洗了澡,出来便发现小孩已经穿着浴袍爬上他床了。床头柜上摆了瓶葡萄酒,紫红的颜色澄澈而漂亮,夏新霁把它倒在两个高脚杯里,小心翼翼伸舌头去舔了舔。 他一舔,脸色顿时就变了,苦着脸吐吐舌:“好难喝。” 又酸又苦,完全比不上葡萄汁。 寇秋被他的情态逗笑了,也跟着上了床,“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爷爷说,我之后跟客户肯定要喝的,早晚得练,”夏新霁把另一个高脚杯递到寇秋手中,问,“哥要不要陪我试试?” 寇秋也没喝过酒,却也完全没办法拒绝小孩,干脆抱着尝试的心情接了过来,跟着喝了一口。 他被嘴里的味道惊了下,难以理解香甜的葡萄怎么会榨出这样带了些苦涩的口感。 电影是部爱情片。两人靠坐在床头,瞧着那屏幕里的男女主角相拥在一起,伴着深情款款的音乐在厅中旋转着起舞。女主角的裙子飞扬开来,翩跹着转回去。 很正常的片子,看着看着却开始不大对劲了。 第一段不可描述的戏份出现时,寇秋干咳了声,举起手把小孩的眼睛挡住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夏新霁轻轻笑了声,道:“哥哥,我今天刚过了二十岁生日。” 言下之意是,我已成人。18岁以下禁止观看的禁令,对我已经失去了作用。 寇老干部只好把手放了下来,勉强忽略心里头那点祖国花朵被荼毒的不爽感。 第二段不可描述的戏码出现时,事情开始超出寇秋的想象和控制。 他震惊地差点儿从床上摔下去,目瞪口呆望着电影里的鞭子、手铐和绑带:“......” 这能播? 这特么能播??? 真是完全大尺度的资本主义! 他想起身旁的小孩,忙扭过头看向夏新霁。夏新霁的脸上早已经烧的像两团红彤彤的云霞,垂下眼睛,瞳孔里原本噙着的水光都被这热度咕嘟嘟煮沸了。 寇秋顾及着小孩的心情,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夏新霁细若蚊蝇说了一句:“还能这样啊。” 寇老干部:......喵喵喵? 好在下一秒,夏新霁立刻乖巧地说:“哥放心,我不学的。” 寇秋这才点点头,觉得心中舒服了点,伸手秃噜了下小孩软软的头发,“乖,这些都是资本主义的腐朽产物。咱们还是要向中央积极看齐,不能被这些不正之风带歪了,啊。” 共产主义的继承人积极点头,并又为他倒了一杯酒:“哥,再陪我喝一点?也让我试试自己酒量。” 左右是红酒,不容易醉,寇秋又举起高脚杯,晃荡着喝了半杯。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啜饮,分神看看屏幕上的两位主角搂搂抱抱,慢慢便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魂魄从这具躯壳上浮了起来,踩在白茫茫的云端。 可放在身旁人的眼里,他的皮肤粉光润泽,灼烧的如同桃花玉。眼波若水,欲阖不阖,原本清朗正气的脸上如今全是深深浅浅的诱-人深入之色,莫名的色-气。 “哥,”夏新霁唇角慢慢浮上一丝笑,伸手让他躺的更舒服一些,“醉了?” 醉鬼哼了两声,勉强抵住打架的眼皮,睁开眼,望着他。 “小......霁?” 夏新霁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明明是掠夺者的姿态,可面上的表情却仍旧是带了些羞怯的、惹人怜爱的。 “哥......”他把寇秋的双手缓缓放至自己的背上,让他环着自己,神色紧张又害怕,低声道,“你抱着我干什么啊。” 这是寇秋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醒来后的寇秋整个人是完全懵逼的。 他瞧着自己,又看看夏新霁,震惊到难以言语,疯狂在大脑里敲系统。 【这什么鬼!】他说,【我干的??!】 系统也很委屈:【我不知道啊,你喝醉之后,我这边的内容就都被和谐掉了......】 小孩是仰卧在床上的。他与电影中的姿势像极了,俨然是一副娇花任由揉搓的情景,活色生香,莫不过如此。 寇秋倒吸一口冷气:“!!!”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新霁此刻也慢慢转醒了,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对上寇秋震惊的神色,他的脸猛地便红了,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哥?” 寇秋忙把他身上的领带解开了,见他并没有别的不适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寇老干部犹豫了下,艰难启齿:“小霁,你这是......” “没事,”夏新霁整整衣服,冲着他乖巧地笑了笑,“哥哥只是喝醉了。没喝过酒,不胜酒力,我应该想到的。” 想到毛线啊! 寇秋的大脑简直要搅成浆糊,可小孩却恍若未觉,仍在拼命替他找理由:“哥也没干什么,可能是昨天看电影看的,只是,简单碰了碰,一直都很温柔,完全没有伤到我。” 夏新霁叹了口气,露出了点自责之色:“都是我的错,不该带哥看这种电影的。” 寇秋的喉咙忽然一梗,竟有些莫名的酸涩。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可小孩受了这么多委屈,莫名被他在床上绑了一夜,竟然也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直到此时,还在找借口替他分担。 他窝心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地顺了顺小孩的头发。 夏新霁去浴室洗漱,寇秋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阿崽,】他幽幽说,【你说,我的革命信念,是不是还不够坚定?】 都说酒壮怂人胆,可他喝醉了之后,怎么是把小孩扑倒了呢? 系统没诚意地随口应付:【说明你潜意识里就想扑倒他呗。】 【胡说!】寇老干部立刻怒了,【我们这是――】 【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战友情谊,】系统凉凉地替他接了下去,【如今,你还好意思说?】 寇秋:【......】 13、一日为兄(十三) 寇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 他的道路其实一直都是坚定的,就是跟着国家的大政方针走,跟着马克思主义的正确导向走――但这一次,事情好像没办法用什么思想或理论来三言两语地解释清楚了。 他,一个立志要成为党员的有志青年。 到底是为什么,会在醉酒后对自己的弟弟抱有某种遐想呢? 这显然极其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夏新霁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挣扎,更加温柔地安慰他,并将责任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寇秋见他这样善解人意,心中的罪恶感更重了。 直到去浴室洗澡时,寇秋仍然陷在无限的纠结里。 【我真傻,】他幽幽说,【真的。】 要是今天不陪小孩看电影,他就不会喝酒;要是不喝酒,他就不会醉;要是不醉,他就不会做出这种难以收场的事情...... 系统怜悯地说:【忏悔吧。】 寇秋于是合起双掌,认认真真向自己崇敬的历任先贤忏悔了一番,并在心中默默背诵了十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果然觉得身心都受到了洗涤。 我的一生,还是要献给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 他解开衣服,踏进浴盆,信手向身上撩了几捧温水。 擦洗到腿根处时,寇秋的手忽然顿了顿,又仔细地看了几眼,随即连声喊自己的另一个崽。 【阿崽阿崽,你快看,我这儿怎么红了?】 系统啧了声,说:【刚刚才忏悔过,你这会儿就任性地放飞自我了?】 它一点都不好奇,真的――噫,最近屏蔽力度怎么越来越大了? 它幽幽说:【全是马赛克。】 【什么马赛克,】寇秋焦急地说,【我好像是过敏啊......这边看着都有点肿起来了,一片一片的,怎么回事?】 系统只好把句子补全了;【......我是说,我的眼里只有白花花一片马赛克。】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马赛克。 寇老干部焦虑地说:【难道是因为我刚买的那盒新内裤的问题?】 系统:【......有道理。】 哇哦,它完全无法反驳,面对这样纯良又纯洁的宿主,它甚至没脸提出自己心里头那个有点污污的联想。说出来怕是会被教育三天三夜,所以绝对不能说! 寇老干部打定了主意,出去后便把盒中剩下的内裤通通收拾起来。小孩正坐在床沿吹头发,瞧着他的动作,很有点不能理解。 “哥在干什么呢?” 寇秋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道,“我怕再过敏。” 夏新霁略略睁大了眼望他,寇秋甚至从他清浅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倒立着的自己,半晌后,小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噗嗤了一声,唇角也流露出几分笑意。 “笑什么?”寇秋不能理解,过敏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没什么。” 夏新霁好整以暇地摆摆手,收了电吹风,又撒娇似的向他身上腻过来,低声道:“哥哥,扔了岂不是浪费了?不如给我用吧。” 本着勤俭节约的良好品德,寇秋答应了。他匆匆地收拾了下,重新换上制服,准备去投身事业。 可夏新霁还不走。他坐的笔直笔直,伸出手拉着寇秋的衣角,来回荡秋千似的晃了晃,还没来得及说话,脸先红了一片,似是极不好意思的半垂下头。 “小霁?”寇秋有点诧异。 小孩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望着他。 “早安吻,”他含糊而小声地说,“哥能给我一个吗?” 像是察觉到了寇秋的惊愕,他又怯怯补上一句:“我从来没有过......” 寇秋的心,一下子便因为这句话软成了一滩水。 他弯下腰,认认真真地抱住小孩的头,在那白皙的额上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一触即分。 “生日后的第一天,”他含笑道,“要好好地过,小霁。”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眼角眉梢都弯了,笑容里几乎可以滴出蜜。寇秋不自觉上手掐了掐他腮帮子,想看能不能掐出糖水来,顺带摸了摸这颗小甜豆的头,“快准备准备,去上课吧。” “嗯!” 夏新霁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下子从床上跳起了身,欢快地蹦q着出门了。寇秋失笑地望着他蹦蹦哒哒的背影,喃喃道:“还真像只白兔。” 话音刚落,他的另一个崽便给他发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寇秋:【???】 【说好的绝对不会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呢?】系统痛心疾首,【寇同志,你堕落了。你刚刚的忏悔是都被吞进狗肚子里了么?】 寇秋:【......】 寇秋:【............】 寇秋:【..................】 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讲道理:【那是对儿子的怜爱。】 【你可拉倒吧,】系统压根儿不信,【就你刚刚那眼神,那叫对儿子的怜爱?】 那宠的,它都快没眼看了! 寇秋倒真有些被它问住了。 他从没有过兄弟姐妹,也不懂这些亲人之间究竟是该如何相处的,可夏新霁乖巧又懂事,他可能的确忍不住有点偏疼小孩,这难道也有过错么? 中午的休息时间,寇秋拿到底该怎么和弟弟相处这个问题咨询了自己的女同事。 女同事姓肖,已经是一名为人民效劳了七八年的老党员,平日里也经常给寇秋指点迷津。听了寇秋的问题,她严肃道:“小寇啊,你这个事情,处理的可能不太好啊。” 寇秋虚心接受。 女同事继续分析:“你弟弟才二十岁,咱们都知道,这青春期的小孩不好管,你一味宠着他顺着他,也会导致问题的啊。” 寇老干部犹豫了:“可是我家小孩很乖......” “是不是因为你对他了解还不够多呢?”女同事循循善诱,“你们之间的交流,是不是还不够?” 寇秋:“是......吗?” 他觉得已经很多了呀! 连夏老爷子都说,他这个小孙子简直就像是用502黏到他大孙子身上的,拔都拔不下来! “要在相处中解决问题,探讨正确的相处模式,”女同事最终下了定论,“正好你也有年假,不如趁这个时候,带着他去海边两个人走走吧。海边正是好天气,你们也可以在沙滩上坦诚相见,好好地聊一聊嘛。” 寇秋诡异地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他向来是不拖延的,下班后立刻就向科长请了假,在网上查阅了一大堆海岛的旅游相关指南,待小孩回到家里时,把怀里厚厚的一大叠攻略递到他面前。 “小霁,”他满怀期待地问,“旅游去不去?” 小孩惊讶地望着他,又看了眼他手中的资料,瞳孔里像是被人洒了一把揉碎的光,一下子熠熠起来。 “哥何须问我,”他轻声说,“别说是旅游,哪怕是刀山火海――” 他的眼神专注的让寇秋有点发烫。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的。” 寇老干部很感动,但是内心更忧虑了。 女同事说的没错啊。 小孩这话说的,明显是盲从啊! 盲从不可取的!!! -------- 海岛的天气果然很好。绿树椰影,水清沙白,大海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为澄澈的碧色,像是偌大一尊美玉。寇秋拖着行李箱办理入住手续,冷不丁夏新霁便探过头来:“一间房。” 寇秋一怔。 夏新霁笑眯眯道:“勤俭节约嘛。” 说的也对,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寇秋点点头,还特意伸出根手指再强调了一遍,“一间房。” 来海岛自然少不了游泳。寇秋在房间里拿出自己的泳裤,孰不料身旁的小孩一伸手便接了过去,紧接着像是被戳了笑穴,整个人哈哈笑倒在了地毯上,笑的来回翻滚成了个蚕宝宝,眼里头都朦朦胧胧镀了层水色。 系统惨不忍睹地捂住眼:【我都劝你不要选这条了......】 【这条怎么了?】寇秋有点生气,【说的多对!这可是我们领导人最近提出的民生指导性的标语呢!】 他晃了晃手中的泳裤,宽松保守的四角款式,纯黑的,上头用火一样的红色印了几个显眼的大字。许是因为写不开,上下还分了两行,后面整块布料都被这几个字覆盖的严严实实。 【撸起袖子加油干!】寇秋忿忿说,【多有气势?】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夏新霁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瞥见他的神色,立刻收了笑意,严肃道:“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事实上,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对极了。” 简直就像是专门写给他的。 瞧见他觉悟这么高,寇老干部终于满意了,顺带鄙视了自己另一个崽的素养。 【瞧瞧,】他在脑海中自豪地说,【什么叫合格的接班人?】 系统:【......】 我敢打赌,他说的干,和你说的干,完全不是一种意思...... 14、一日为兄(十四) 但是说的对归对,寇秋到底还是在小孩水汪汪的眼睛注视下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一条正常的藏青色泳裤。夏新霁犹不满足,又逼着他加了件薄薄的衬衫,这才和他一同下了楼。 正是旅游旺季,沙滩上的游客不少。形形色色的遮阳伞立在海边,时刻可见穿着清凉的比基尼美女嘻嘻哈哈地玩闹着。寇老干部对这样的场景有些不习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系统突然在脑中兴奋地“哇”了一声。 【哇!】它说,【看看那个,足足有d了!】 【什么d?】寇秋问,顺着它指示的方向望了一眼,瞧见那波涛汹涌时瞬间无师自通了。 ......这流氓。 系统很亢奋,还在报数。 【36c!】 【32b!】 【这个就不太好了,看起来只有a......】 【......】寇老干部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里流气的了?】 他正准备开口教育这个思想严重跑歪的系统,去买饮料的夏新霁却已经端着两杯果汁走了过来,弯起眼眸冲他笑的万分乖巧:“哥,这个给你。” 他调整了下站立的姿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子用身体挡住了寇秋方才看向那位d杯妹子的目光。 寇秋喝了口杯中的饮料,眯起眼来看着小孩。 夏新霁这两年的变化无疑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初次见面时,他的美尚且是怯怯的、不堪一折的柳条;可如今,他的衬衫敞开着,露出的浅浅的、流畅的肌肉线条,并不会过分夸张,却实在令人眼热。他站立在海风里,漫不经心伸手向后捋了把头发,下巴的弧度也是干净利落的。 甚至只是站在这里,寇秋都察觉到了无数女孩投向这边的灼热目光。 什么时候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的? 寇秋眨眨眼,忽然间有些恍神。 夏新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弯唇笑了笑,径直坐到他的旁边:“哥看什么呢?” 声音中似乎隐隐含了些调笑的意味。 寇秋皱皱眉,慢吞吞地道:“小霁啊......” 他的目光沿着那肌肉线条滑动,实在是忍不住道,“你身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啊?” “不仅好看,而且好摸。”小孩唇角一勾,“哥,要不是上手摸一下?” 寇秋:“......” 啊啊,好心动啊! 这样的肌肉,真的想摸!!! 系统在心中嗤笑了声,冷冷道:【战友情谊?】 寇秋:【......】 他干咳了声,只好道:“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夏新霁漂亮的眉眼皱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巴巴地打量他的神情。寇秋一时不防,小崽子的手早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放置到了自己的胸肌上。皮肉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滑腻,再向下去,隐隐的几块腹肌轮廓摸起来光滑极了,还有弹性,像是能吸附着别人的手似的。 寇秋终于知道男人们为什么都要练腹肌了。 摸起来......是真的很爽啊。(⊙v⊙) 他为自己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迷惑找了个理由:【是他不松开我的手!】 才不是他主动要摸的! 他的心还是向着党,向着他的国家和人民!! 系统:【......】 我求求你,你能把你脸上那荡漾的神情掩饰下再说这话吗...... 这一摸,就摸了好久。收回手的寇秋恋恋不舍地表示,他一定也要从此勤加锻炼,练出腹肌。 这样之后就可以天天上手了! 小孩乖巧地坐在他旁边瞧着他立决心,忽然间似是不经意道:“我给哥再涂一层防晒油?” 寇秋不经晒。 他平日里并不怎么运动,上班也是坐在大厅里,整身皮肉整天被掩盖在笔挺的制服下,常年不见天日,被养的也是异常娇嫩。海边的太阳毒辣,明明才涂了防晒油不过半小时,寇秋的皮肤还是泛起了一层红,眼看着就快晒伤了。 他也没多想,径直躺在躺椅上,撩起衬衫,将自己白生生的背展示出来:“小霁,那就多抹点吧。” 夏新霁垂着眸子拧开防晒油盖子,嗓音发哑地应了声。 防晒油汩汩从脖颈一直流到腰处。 寇秋的腰细,还有两个不深不浅的腰窝,蓄积了浅浅的一层油光。涂抹均匀时,寇秋明显感觉到小孩的手在那处流连了格外久,直到摸的他有点痒了,笑出了声,这才慢慢转移了地方。 后背抹完了,寇秋的眼泪也差点笑出来。他伸手去接小孩手里的瓶子,夏新霁却不松手,道:“哥,前面还没有呢?” 寇老干部奇怪地说:“前面我够得到啊。” “这太油了,”夏新霁泛起一个浅浅的笑,抬起眼看看他,又像是害羞了似的,猛地垂回去,“哥别弄脏了手。” 寇秋想想也是,就道:“那好吧。” 他摸摸小孩的头,以一种老父亲般慈爱的语调嗟叹道:“辛苦你了,我们小霁懂事了!” 夏新霁顿了顿,手上更加用力了。 翻来覆去抹完之后,寇秋觉得自己仿佛是只即将上锅烤的烤鱼。他带着一身浅浅的油光兴冲冲和他的崽一同下了海,因为不会游泳,全程只能缩在游泳圈里。夏新霁倒像是个成熟的哥哥,拉着他的游泳圈好声好气哄他下来,又说自己会教他,可寇老干部踢了踢脚,感觉到脚下空荡荡踩不到底,登时摇头如拨浪鼓。 夏新霁只好亮出杀手锏。 “迎难而上,锲而不舍,”他说,“哥,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们红军跨雪山,过草地,整整两万五千里的道路――” 他话没说完,寇秋就已经面容严肃地一把抽掉了游泳圈,义无反顾一头扎进了海里。夏新霁一愣,紧接着低低笑了声,也跟着钻了进去,将正在认真扑腾的湿漉漉的寇老干部抱了过来。 “不要心急,”他说,“慢慢来,哥,我教你。” 白天两人在沙滩上玩耍,晚上,夏新霁就带着寇秋去了家酒吧。吧里美女不少,他们才在吧台这儿坐了一会儿,已经有好几个身材热辣的女人过来搭讪,小孩被扰了两三次,干脆把手直接搭在了寇秋腰上,说:“我有伴侣。” 几人只好悻悻而回,却也有男人走过来,打量着寇秋清朗正气的面容,吹了声口哨。 “三个人,”他目光垂涎望着老干部,“玩不玩?” 环在寇秋腰上的胳膊明显收紧了,寇老干部只好学着小孩的口气,认真道:“我有伴侣。” “没事儿,”男人瞥了眼夏新霁,舔舔嘴唇,“我对你伴侣没兴趣,一起玩玩呗,我就上你一个。” 话音未落,夏新霁慢慢抬起了眼。他的手指搓弄几下,淡淡道:“哦,是吗?” 男人也算是老手了,可猛地看见夏新霁的眼神,竟然也禁不住后退了步。他如同被山林间危险的野兽盯上了,连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只好干笑两声:“我随便说说的,随便说说的。” 紧接着落荒而逃。 寇秋没有看到小孩的眼神,还有点奇怪:“他怎么了?” 夏新霁淡淡道:“兴许是突然间感受到了党和国家的教化吧。” 寇秋:“......有道理。” “他们都在看着哥。”夏新霁的手牢牢锁在寇秋的腰上,忽然间有些委屈,把头搭上寇秋的肩膀,孩子气地试图伸出手,将寇秋的脸遮起来,“明明哥是我的,应该只能被我一个人看着......” 寇秋说:“可这些目光大部分都是冲着你来的啊......” 他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魅力。 夏新霁轻轻笑了两声,意味深长道:“哥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挺得笔直的身形,干净又禁欲的气质,薄薄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有正直的、让人忍不住想让他哭出来的眼神,夏新霁自己也是掠夺者,太清楚这些掠夺者们都在想些什么。 谁能忍住不去弄脏他呢? “我不管,”他轻轻说,撒娇地蹭了蹭,“反正哥只能是我的。” 寇秋在他头上宠溺地一拍。 酒吧里对他们感兴趣的人不少,在上台环节,有男人偷偷向酒保手里塞了点钱,很快,酒保便喊出了牌号。 “七十三号?七十三号是哪位?” 久久没有人回应,寇秋看了眼自己手上进门时被印下的印章。上头明晃晃两个数字,正是73。 他举起了手。 酒保显然也是主持惯了的,立刻熟门熟路开始调动气氛:“来,来来,我们请这位先生上台给我们表演个节目!” 寇秋一怔,乖乖站起了身,往台上走。 酒保继续挤眉弄眼,说:“嗨一点,嗨一点的,这位先生明白吧?” 台下的欢呼声顿时更加热烈了,彼此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神。 嗨一点...... 这是说脱几件,玩个大的啊。 夏新霁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隐隐生出了点同情。 寇秋说:“那我唱个激动人心的歌?” “唱!唱!!!” 寇秋拿着话筒,和身后的乐队说了什么,随即试了试音。 身后乐队主持面目扭曲:“你确定?” 寇秋理所当然点头。 乐队主持咬着牙,闭着眼,猛地一挥手。 紧接着,酒吧里就响起了雄浑激昂的前奏,壮烈地在室内回旋。寇秋拿着话筒,说:“我给大家带来一首《国际歌》。” 众人:“......” 什么?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众人:“......” 喵喵喵?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们看这个? 15、一日为兄(十五)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一曲激动人心的歌曲完毕后,酒吧里的人脸色都无比精彩。 ......哇哦。 真是好激动人心啊,简直想给他鼓鼓掌。 寇老干部抱着话筒,还有点意犹未尽:“我再唱一首《黄河大合唱》?” ......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歌曲最后还是没能再唱下去,酒保勉强地笑着把这位先生请下了台,立刻让两个跳钢管舞的热辣美女接手了舞台。随着热情奔放的舞姿,先前那种奇异的气氛终于破碎了个一干二净,重回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风气。 寇秋还有点小失望。 就像刚才那么正能量、那么团结,多好? 他站起身去洗手间开闸放水,正在洗手池前冲手,却意外地看见一个栗色长卷发的姑娘立在他身后,笑吟吟望着他。她穿着时尚,明显家境优良,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摸了摸垂下来的发丝,轻声问:“请问......是夏新霁的哥哥么?” 寇秋甩甩手上的水珠儿,诧异地望着她。 “我叫陈婷婷,”小美女介绍道,“是夏新霁的高中同学。” 陈婷婷的性格很是热情爽朗,充满朝气。寇老干部也乐意和祖国的新一代多接触接触,笑道:“小同学好,你怎么认识我?” “那时候夏大哥总是在校门口接夏新霁放学,”陈婷婷抿了抿嘴唇,笑的落落大方,“恐怕,夏大哥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吧?” 她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和校园里那些乳臭未干手里点着烟的混小子完全不同,门口那人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不花哨,款式简洁,脊始终挺得笔直。偶尔衬衫袖子松松卷起,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小臂,靠在树下翻动着书页。 就那一眼,就让陈婷婷记了这两年。 那是她忘不了的少女绮梦。也许到了今天,情愫已经被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可说起来时,仍旧代表着她的青春。 “那一年,我还托了夏新霁传了情书给你,”少女轻笑,“可你没有回我――我就知道,你是希望我好好学习的了。” “情书?” 寇老干部的眉头蹙了蹙。 他顿了顿,随即像是从久远的回忆中挖出了什么,道:“或许,是粉红色的信封,上面还画了颗心吗?” 陈婷婷有些讶然,随即心头又控制不住地一阵欢喜。她没再多说,眼睛隐隐有些发红,只是简单道:“......你还记得。” 这样就够了。 足以成为她那段没有勇气亲自说出口的暗恋的最终结局了。 寇秋轻轻笑了笑。他从纸巾机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的女孩子。 “在这之后......”他缓缓说,“你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陈婷婷努力眨了眨眼,掩饰下泪光。 “那你呢?” “我?” 寇老干部的面容严肃了点。 女孩子屏息看着他。 “你想要的?” 系统再次重重叹息了声,想沧桑地抽根烟。 “首先,”寇秋庄严地说,“我想要成为一名党员!” 女孩子:“......啊?” “然后,”寇秋慷慨激昂地说,“我要把我这有限的一生,投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 女孩子望着他,再次陷入了“我真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吗这发展怎么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的恍惚,呆滞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系统望着这孩子三观都被刷新的震惊模样,只想叹息着摸她的头。 慢慢来,它悲哀地想,会习惯的。 毕竟......我就是这样被教育到麻木的呢。 ------ 回到小孩身边时,夏新霁已经站起了身准备去找他,看见他靠近,紧锁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了,自然地伸开双臂扎进他怀里。 “哥~怎么去了这么久?” 寇老干部迟疑了下,缓缓道:“小霁?” “嗯?” “你......” 后面的话并未说完全,又被截断了,“算了,没事。” 小孩好奇地打量着他,眸色莫名,拉着他的袖子絮絮道:“说嘛,哥,怎么了?说嘛,说嘛――” “没事,”寇秋纵容地拍了拍他的头,“不重要了。” 他再没有问起过这件事。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系统幽幽道:【他跟你想象中的,恐怕并不相同。】 想的是朵单纯黏人小白花,可如今这伪装乍然被人扯下一点,后头露出的颜色却让他们都为之一惊。 寇秋没睡着,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却并没有回答这话。 第二天,两人外出游玩的地址定在了博物馆。然而他们安排的行程才去了一半,就接到了老宅中保姆打来的电话,立刻匆匆赶回了家。 夏老爷子病了。 他躺在病床上,深深陷在雪白的被褥里,脸色也同这床单一般灰败惨白,直到瞧见了自己的大孙子,他才勉强动了动,让人扶他坐起来。 “清然,”他疲乏地说,“你回来啦?” 寇秋看着他这样垂暮的模样,喉咙不由得一梗,佯装轻松坐在他身边。 “对,我回来了。” “爷爷。” 出了病房后,几个医生都在冲寇秋及夏新霁摇头。 “按现在情况来看,恐怕只剩下三四个月了......” “平常操心操的太多,之前的嘱咐也没好好听,情况实在不妙。” “建议家属早早做好准备......” 这些话,寇秋一句也没听进脑子里去。他的脑中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地闹着,翻来覆去就重复着一句话。 爷爷要死了吗?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那样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偏爱自己的老人...... 寇秋甚至做好了自己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可直到今天他才知晓,亲人的死亡,这是远比自己的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身后有人附了上来,缓缓伸手环住他,低声道:“哥?” 寇秋勉力笑了笑。 “没事了,”他轻声道,“走吧。” 夏老爷子一住院,公司里的事便通通堆积到了夏新霁的肩膀上,他开始频繁地往来奔波于公司和医院之间。偶尔风尘仆仆一推开门,便能看见寇秋和回光返照的夏老爷子一同盘腿坐在病床头盘核桃的情景。两人坐的笔直,手上忙活着,眼睛却牢牢地盯着电视上新闻。 寇秋:“这个核桃摸着不太顺......” 夏老爷子点点头,无比赞同:“我也觉得。” 于是直接扔回盒子里,翻腾来翻腾去,又慢吞吞从里面翻出两个,塞一个给孙子。 “来来来,试试盘盘这个。” 夏新霁瞧着这两个姿势完全相同的老干部,不由得低低笑出了声。 除了盘核桃,有时他还能撞见寇秋在老爷子的指导下练气功的场景。健身气功八段锦,左脚开步......与肩同宽......屈膝下蹲......掌抱腹前...... 第一回瞧见时,可把来挂吊针的小护士吓得不轻。 好好的年轻人,二十啷当岁,长的也一表人才,这生命才刚刚起步,怎么就想不开过起老年人的广场舞生活了呢? 但见得多了,她甚至对此感到麻木。再过一个月,她还帮着又找了套太极拳的教学视频,为企图通过气功练出腹肌的寇老同志打开了崭新的世界大门。 夏老爷子最终走的很安详。 他死前拉着寇秋的手,握了又握,像是要把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孙子的面容刻进脑海里。他看了很久很久,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寇秋一动不动坐在他床边,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 可是系统知道,他已经在哭了。这么多年来,夏老爷子是唯一一个教会寇秋亲情的人,他的存在,便是寇秋心目中“长辈”两字的最终含义。 然而如今,这两个字,也终究不再属于寇秋了。 葬礼办的并不大,邀请的只有这些年同夏家有往来的人家。大多数来访的宾客望着兄弟两人,心里头多少都有些看热闹的心思。 掌权人都不在了,为了这家产,两人恐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偏偏人前还要装的这么和睦,啧啧啧,真辛苦......哎哎哎?等会儿,怎么这两个突然间就抱上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更为震惊。 夏新霁:“公司我暂时接管,但是资产都是哥哥的,我一分也不会要。” 寇秋:“不不不,公司是你的,资产也是你的,我不需要。” 我要这资产有何用,我的心里只有为人民服务! 夏新霁:“不,是你的。” 寇秋:“不,是你的!” 夏新霁固执:“不,就是你的!!” 寇秋:“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 看的目瞪口呆的众宾客:...... 这是在拍益达广告么...... 特么数十亿的资产你们踢皮球啊,说不要就不要啊!你们按剧本来一回好不好啊? 你们不要,我们要啊!!! 16、一日为兄(十六) 寇秋在葬礼上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他仍旧是在卫生间遇到的,那男人身形高挑,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关上门低低地唤了声,声音中饱含着痛惜与悔意。 “清然。” 寇秋回头看见他,也有些惊讶。 “杜和泽?” 他已有两年没见过渣攻了。杜和泽被送到国外,有夏家的态度摆在这里,逢年过节都不敢回国。杜父杜母只好哭哭啼啼每年飞去国外看他,以至于到了今天,寇秋甚至都差点记不起他的名字。 在渣攻出国后,任务完成度猛涨到了五十点,可见杜和泽在国外过的恐怕是一点也不顺。失去了夏家的襄助,他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尺,一个杜家旁支的普通子弟,这还不值得他被别人另眼相待。 他的外表明显经过了精心打理,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手上的指甲也抛了光,闪闪发亮。 寇秋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只花枝招展摇晃尾巴的孔雀。 花孔雀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忽然间上前一步,擒住了他的手。 “清然,我知道你过的不好。” 寇秋:“......???” 挺好啊! 工作顺利崽子孝顺,还能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哪里不好了? 杜和泽说:“你还记得,3月5日是什么日子吗?” 他的眼里满含期待,寇秋只好顺着想了想,迟疑道:“......两会开幕的日子?” 杜和泽一噎,随后猛地苦笑一声,“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寇老干部:...... 不,我不是,我没有! “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对,”花孔雀的眉峰慢慢蹙起来,“我竟然抵抗不住这样别有用心之人的诱-惑,受了他的勾引,以至于放弃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一下子闭了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哽咽着说,“我后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离开夏清然的帮助,他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到底算个什么。家境不显赫,能力也不突出,往年夏清然为他拉来的客户纷纷中止了和他公司的合约,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他的资产却缩水了一大半。 更悲哀的是,杜家江河日下,交好的家族也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如今,他甚至不得不佩戴上一颗假的钻石,来假装维持自己富二代的风光生活。 自信和意志都不知道何时被消磨干净,剩下的只有被磋磨了的一点意气,还有千百次在脑海里闪回的回忆。 夏清然那么爱他。 他摸了摸手上唯一剩下的这支价值过百万的手表,愈发确定。 夏清然那么爱他! 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彻底遗忘掉这段感情! 寇老干部望着他的眼泪,不由得也皱起了眉。 “你......” 杜和泽满怀期待等着。 寇秋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慢吞吞说:“你的钻石胸针,好像掉色了。” 杜和泽:“......” 杜和泽:“............” 杜和泽:“..................” 想象中的重逢谈话彻底崩盘。寇秋也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转身便欲走,可杜和泽却猛地又叫住了他。 “清然!” 寇秋连头都没回,甚至更加快了步伐。 “我不管你信不信,但那一次,我没有下药!”杜和泽在他身后高声吼着,“我没有――这全是你特么疼着的那个弟弟耍下的好把戏!他――他故意出现在我面前,勾引我,让我帮他进了夏家,然后他就用这种下作的法子一脚把我踹开,现在还占了你的家产!” “他那么下作,他的骨子里就流着他妈那肮脏卑贱的血!!!” 这些话像是憋在心头许久了,他一口气吼出来,畅快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会被他玩死的......清然。我想了整整两年才想通,你会被他玩死的。” 寇秋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而却并不是杜和泽想要的反应。他镇定极了,眼睛里头的怒火熠熠发光,只是挑了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 “家产?” 他轻轻嗤了声,“那种东西,他要是想要,我就给他。” ――然后,寇老干部用他所能说出口的最恶毒的话原样怼了回去。 “你才肮脏下贱,你的骨子里才流着肮脏下贱的血。” “小霁是我教出来的,知道么――他的血管里流着的,全是共产-主义的纯正红色血液!” “哪像你――你这个资产阶级走狗!!!” 骂完之后,简直浑身畅快、扬眉吐气! 只是转过头,寇老干部立刻对系统说:【......我对不起党和人民。】 我居然吐出了肮脏下贱这个词! 系统深沉地吐了口烟,问:【后悔了?】 寇秋说:【不。】 他沉默了下,诚实道:【事实上,我早就想这么骂他一顿了。】 系统:【......作为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 寇秋:【他骂我家小孩!那可是你哥!!!】 系统:【......门口巷口还有个麻袋,套不套,打一顿?】 寇秋:【(⊙v⊙)…】 他真的有点挣扎了。 拒绝暴打渣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好在寇秋的革-命意志还是足够强烈的,最终只停留在了过过嘴瘾这一步。 回家的路上,夏新霁的情绪看上去并不高昂。他始终垂着头,目光沉沉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寇秋以为他同自己一样仍旧沉浸在夏老爷子去世的悲伤里,手不由得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他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夏新霁垂着密密的眼睫,低低应了一声。 在之后的几个月中,杜和泽仍旧没有放弃,又来拜访了夏家五六次。虽然每一次都不得其门而入,可他还是时不时站在楼下痴等,最后,连保姆也对他的到来熟悉了。 “大少爷还是心太软,”保姆之间闲聊时提起此事,不由得也叹息,“可能不久之后,那混蛋还是能再回来。” “毕竟是十几年的感情了,”王妈擦着橱窗,“你们当年还没来,没亲眼见过,少爷当时对杜少爷,那可真的是情根深种......为了这个人花钱,找人脉,处处替他考虑,最后甚至听了他的话,把私生子弟弟都接进门来了。” 她顿了顿,小声道:“否则,二少爷怎么可能回来?” 另一人不禁犹豫:“那你说......大少爷会被打动?” 王妈又擦了两下,胸有成竹道:“肯定的!” 她叹了声。 “感情啊......从来都不受人控制。你看大少爷房里还留着的戒指就知道,杜和泽那个人渣,是大少爷这么多年来唯一爱过的一个人了。” 她说完这话,猛地一回头看见了夏新霁,被吓了一大跳:“二少!” 夏新霁的脸色完全称不上好看,他的眼睛里像是噼里啪啦砸下了暴风雨,暗沉沉地掀着风暴。王妈对上他这样的眼神,竟莫名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二少?” 夏新霁动动嘴唇,缓缓勾起一个笑。 “没事,”他慢慢道,“我先上楼了。” 他径直进了寇秋的房间,目光沉沉打量了一番,随即一把拉开了抽屉――那里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有一枚极其漂亮的白金戒指,被擦拭的闪闪发亮。 戒指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上头雕刻的花纹刺的他生疼。 “你骗我,”他喃喃道,“你说过不喜欢脚踏两条船的人的。” 可这枚戒指,就像是枚炮弹,一下子将他的心思和隐秘的期冀一同轰的一干二净。他花了那样多的算计与心思,好不容易得到的,原来、原来也并非是属于自己的。 都是假的。 厌弃是假的,对他的疼爱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他算什么? “你骗我。” “你骗我――哥。” 他忽然从一个小袋子里倒出什么,放在桌上小小的熏香炉里,一下子点燃了。乳白的烟雾袅袅升起,透过香炉的镂空蔓延出来,夏新霁垂着眼,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暗。 “想就这样抽身而退么,”他轻轻说,“哥?” ――怎么可能呢。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17、一日为兄(十七) 寇秋在自己的房间嗅到了香气。那香味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莫名有些神思不稳。他出了房间,恰巧碰到来找他的小孩,便随口问道:“王妈换熏香了?” 夏新霁长而黑的羽睫一搭,复又抬起眸。 “是,”他轻声说,“我屋子里的味道也变了。” 寇秋看见他,便想起另一件事来。 “小霁,”他说,“你过来。” 夏新霁跟着他进到了房间,问:“哥哥想说什么?” “这有一份文件,”寇秋从公文包中抽出了文件夹,交到他手里,“你看看,签了吧。” 夏新霁密密的眼睫颤了颤,翻开了文件。 那是一份财产转让说明,寇秋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股份及不动产,全都转移到了他名下。 夏新霁没有签,只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寇老干部说:“我打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小孩将笔放下了,摆明的不配合。 寇秋开始头疼,犹豫了下,才道:“这是你应得的。” ――他才不是夏家人。与这个家真正毫无血缘关系的,原本就是自己。真正的继承人从一开始就应当是夏新霁,只是因为眷恋着与夏老爷子的亲情,寇秋才又在这栋宅子里待了这两年。 夏新霁不是他的弟弟,他也不是夏新霁的哥哥。两人分明都心知肚明,只是谁都没有拆穿罢了。 如今,把夏家还给小孩,寇秋也能落个心安。 夏新霁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忽然间便明白过来了。他抿了抿唇,道:“哥是要直接离开夏家么?” ――离开我? 寇秋微微苦笑了下,直接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戳破了,“小霁,你也知道,我们并不是亲兄弟。”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接谈到这个问题。哪怕寇秋再怎么把小孩当自己的崽子疼,他也必须承认,夏新霁和他之间,是没有任何血缘牵绊的。 小孩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户口我也迁出来了,”寇秋轻声道,“小霁之前一直在公司,做的也很出色,爷爷要是知道你把公司完全接手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疼爱了这么久的崽子的头。 “哪怕哥不再是你哥了,也仍旧会来看你的,”寇秋说,“我保证。” 小孩望着他,神情莫测:“那哥呢?” “我?”寇秋说,“我就会终身投身于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当中吧。” 夏新霁问:“哥要住哪里?” 这一点,寇秋也有事先考虑过,立刻对答如流:“我已经看上了工作地点附近的一套房子,和中介谈过了,能先在那边租住几个月。几个月后......” 他犹豫了下,考虑公务员的现实工资和n市不断上涨的房价,悲哀地说:“可能就会在附近再找一套房子继续租吧。” 系统崽子说:【我简直要哭了。所以我们要一直买不起房子,就在别人的家里头暂住吗?】 寇老干部:【......嗯。】 系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寇秋安慰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嘛。】 真的是相当有觉悟了。 夏新霁看了他半晌,这才慢慢把他手中的笔接过来,似是不经意地问:“那哥就准备一个人生活?” 寇秋差点说不是啊我还有系统崽子呢,好在反应快,话都到嘴边了又顺利绕了一个圈:“......对啊。” 他的话前有一个明显的迟疑,夏新霁的眼里一下子像是掀起了波涛汹涌的海。他捏紧了拳头,手心里那枚戒指像是突兀的刺,狠狠地扎进了他心里。 神智像是被只不知名的大手慢慢拖进混沌里,寇秋越是闻这香味,便越是觉得昏昏沉沉。他疲乏地拿手指按揉着太阳穴,还没说些什么,身旁的小孩却已经看出不妥来,放下文件,上前搀起他的臂膀,低声道:“哥困了?” 已没多余的脑容量去思考更多,他只能勉强嗯了一声,猛地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栽进身后人的怀里。连带着系统也莫名跟着头脑发晕,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夏新霁扶着他,慢慢地躺在了床上。 他居高临下,痴痴地望了这人许久,最后,从寇秋的脖子上拆下了暗色条纹的领带,缓缓覆住了他的眼睛。 “我不想听你说话。” 摩挲的手指隔着领带,还能隐隐感觉到颤抖的长睫。 “我也不想看你的眼睛。” 他轻声说:“哥――你会喜欢新的生活的。” “――我保证。” 与此同时,外面已有人笃笃敲响了房门。进来的人穿了件医生的白大褂,模样精明又干练,低声问:“夏少爷,可以开始了?” 夏新霁侧过身,给他让了点位置。 “嗯,”他说,“开始吧。” 寇秋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他仿佛坠入了波涛汹涌的海洋,一直在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眼睛困倦到无法睁开,朦朦胧胧之间,有什么冰凉的触感触碰上了他的脚踝,随即传来悦耳的铃铛的轻响,这声音让他想起窗边悬着的风铃。 “叮......叮铃.......叮铃......” 触感从脚踝蔓延到小腿,带了些力度,慢慢摩擦着小腿肚。与其说是触碰,不如说是带着想将他吞吃入腹的想法一口一口地撕咬,痛感自皮下密密麻麻地泛上来。他哼了声,那力道便又骤然轻了,重新变回不轻不重的摩挲。 意识缓慢地回笼。 寇秋低声哼了声,隐隐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舒服。他睁开眼,尚且还有些迷蒙,对上一双漆黑的如同子夜的眼。那眼睛是他看惯的,眼睛的主人也是他无比熟悉的。 这双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眼望着他,随即像是含了无尽的愉悦,猛地弯了弯。他的手上拉着一条细细的脚链,在手指间把玩着。 “哥,”他轻声说,“醒了?” 寇秋嗯了声,紧接着又听到了那清脆的铃铛声。那声音近在咫尺,他向下看去,随即在自己的脚踝上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链子到了他的脚腕上,绕了一个细细的圈。上头坠着两三颗银铃铛,随着他无意识的动作晃动着,发出他半梦半醒中听到的声音。 寇秋难得有点懵。 他的思维仿佛还未完全清醒,以至于无法理解眼前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可小孩的表情却又是无比正常的,含了点害羞的意味,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他扯着脚链的一端,把铃铛晃动的叮当作响。 “哥哥,”他忽然间换了更加撒娇的称呼,这称呼在他上大学之后,便几乎再没有用过了,“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 “是什么,”寇秋说,“这条脚链?” 他伸手捂住头,隐隐觉得太阳穴还在一阵一阵地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呗生生剥离出来,扔掉了。 【阿崽。】他在心里低低唤了声,【阿崽?】 头脑中没有任何回应。 寇秋隐约觉察到了点不对劲,然而他的头昏昏沉沉,甚至抽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什么。夏新霁看上去倒是正常的很,说:“哥哥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吓了我一跳。” 寇秋仍旧捂着头。小孩顿了顿,体贴地将手覆上来,替他一下下按揉着太阳穴。旁边的桌上放着药片和温开水,已经按照每日要吃的剂量分好了。 寇秋吃下去两片治头疼的药,慢慢觉得精神恢复了些。 “还不去上课?”他催促夏新霁,看了眼时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有课的。” 夏新霁不动,说:“我担心哥哥。”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寇秋推推他,义正言辞,“快点去,好学生不能逃课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夏新霁显然拿他的正能量教育丝毫没有办法,只好转过身,慢慢出了房门。都已经走出去了,他又重新折回了头,趴在门边上露出颗脑袋,叮嘱:“那可是我攒了几个月的钱给哥哥买的礼物,哥哥可不能取下来。” 寇秋愣了愣,随即才想起自己脚腕上的脚链,不由得哑然失笑。 “知道了,”他摆摆手,“去吧。哥哥下午去接你放学。” 夏新霁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寇秋在很久之后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响起。 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要比往常虚弱的多,道:【阿爸?】 【哎,】寇老干部应了声,【你刚刚怎么没有声音了?】 脑中的系统又不说话了。 半晌后,它才说:【阿爸,你还记得任务对象是谁吗?】 寇秋一怔,随后不由得笑起来。 【你睡糊涂了?】他说,【当然记得,任务对象就是......就是......】 他忽然伸出手,手指压上了太阳穴。脚腕上的铃铛响成一片,脑中的回忆像是也随着这铃铛声一起模糊了。 ――是谁来着? 那个名字分明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甚至连模样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高矮胖瘦通通无法辨认,只剩下黑乎乎的一个虚影留在脑子里。 系统说:【我也不记得了。】 这本是不应该的事。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可怎么任务进行到一半,他们却把任务对象通通忘得一干二净了?! 更何况系统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存在,怎么也会受到影响?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茫然。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18、一日为兄(十八) 脑海中的系统倒吸了一口冷气。 半晌后,系统语气肯定地发表了意见:【这肯定是你另一个崽子搞的。】 【让我想不起任务对象?】寇老干部蹙眉,【为什么?】 系统许久之后才回答:【......我想不起来了。】 它语气悲伤,【我就记得这个。】 简直要哇哇哭出声来! 寇秋:【......】 记忆生生被挖去了一块,就像是拼图少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便全部无法拼凑起来,只能成为一堆零碎的碎片。寇秋这一天在楼下将昔日的相册都翻了出来,想要从中找到关于任务对象的蛛丝马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所有的照片里,都只有原主自己。 并没有其他人。 他坐在地毯上,茫然地盯着地上一大堆散乱的照片发呆,忽然道:【我们要完成的是什么任务来着?】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见了鬼了。 家中的保姆也换掉了,新来的保姆一问三不知,对这些事情像是一概不了解,所有的记忆,都被蒙在了一团迷雾里,半点看不分明。寇秋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被催眠了。 倘若他没有系统,恐怕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对。生命的万花筒里骤然少了其中一种颜色,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会全部崩溃,相反,仍旧可以维持着先前的秩序向下运行着。 系统说:【可你的另一个崽子不过是任务世界里一个npc,怎么可能催眠我?!!】 寇秋沉默了会儿,随即迟疑道:【......因为你的思维比较简单薄弱?】 系统:【......】 这特么已经是统身攻击了吧,过分! ------------------------------ 寇秋进入学校时,已经陆续有下了课的大学生嘻嘻哈哈地出来了。他穿着白t恤牛仔裤,在一众青春洋溢的学生里头竟然也不显得违和,随手拦了个学生,问道:“同学,麻烦问一下,运动场在哪里?” 他隐隐记得,小孩说今天下完课要去练习跑步来着。 学生给他指了路,看见他出色的容貌,又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寇秋抬起眼,冲着他笑了笑,“我来找弟弟的。” 他沿着学生所指的方向,慢慢绕过了大半个校区,到达了运动场。马上就要到运动会了,参加项目的运动员此时几乎全部都被集中在场地上,按照自己所报名的项目练习着。寇秋穿过人群到达看台,很快便在底下的人里发现了夏新霁的身影。 夏新霁是运动装。他的身体比上两年前健康不少,已经显出了男子独有的那种令人眼热的体魄,只是皮肤仍旧白的能发出光来,此刻微微抿紧了唇,简单地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 他在学校中的人气显然很高,不少女生都红着脸聚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声地窃窃私语些什么,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真的上前。 系统说:【哇――他居然还拥有自己的后援会!】 太现实了,这个世界就是完全看脸的吗! 寇秋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眼神只聚焦在夏新霁身上,用赞叹的语气说:【真青春。】 他的心里悄悄涌上了点老父亲的自豪。 系统沉默了片刻,道:【阿爸,你好像忘了你是来责问他催眠的事了。】 寇秋:【......】 对哦。 他忙把老父亲的一面收了起来,重新板起了脸。 “参加一千五百米的运动员,参加一千五百米的运动员!”底下的教练扬起了小旗子,指挥着运动员都站到位置上,“等会儿咱们先跑一轮,试试看是个什么感觉――” 夏新霁始终漫不经心垂着眼,寇秋在看台上望着他,忽然间看见小孩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哎哎哎?】系统也很惊讶,【他看见我们了?】 看台上的人不少,夏新霁的目光却像是装了雷达,准准地对着寇秋所在的位置望着,在看见坐在看台上的青年后,他蓦然勾了勾唇角,方才那一点漫不经心像是露水似的蒸发不见了。 “预备――”教练把旗子高高举起,口哨也含到了嘴里。 “开始!” 下一秒,所有的运动员都猛地冲了出去。 寇秋的目光一直追着小孩,似乎是因为优越的腿长,小孩的频率明明也没有快到哪里去,可幅度却明显比身边的人都要大上不少,轻轻松松地维持在领跑的前列位置。 几圈过去,所有人的速度都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寇秋隐隐有点担心。 他心中的夏新霁仍旧是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孩,如今骤然看见对方这样奔跑在田径场上,就像看见自家暖房里养出来的娇花此刻把自己的根须拔了出来在阳光下奔跑飞快似的,简直,牵肠挂肚。 【没事,】系统安慰他,【你看,这不一直是跑在前面嘛!】 话音刚落,夏新霁便发力了。 似乎是最后一圈,大家的速度都有了明显的提升,夏新霁额头全是亮晶晶的汗渍,被阳光一照,扎眼的很。他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一下子彻底释放出了身体里的力量,一个个地向前超越,慢慢变为了第一。 寇秋屏住了呼吸,明明不是正式比赛,却简直比正式比赛看的还要紧张。 “冲刺了!” 裁判再次挥动旗子,拉起的红线处,夏新霁第一个迈着长腿跑过去。 寇老干部欣慰不已。 他拿了瓶冰镇的矿泉水下了看台,小孩身边已经被不少人簇拥着了,可夏新霁仍旧神色冷淡,也不想多说话,只推开了几个人伸过来的手。直到隔着人群一眼看见了他,他的笑容才瞬间明朗起来。 “哥,”他说,“你来啦?” 寇秋嗯了声,把水递给他。夏新霁仰起脖子喝了几口,把身边几个人都扔在后头,随即汗湿了的外套向肩膀上一甩,带着寇秋一起向前走。 “哥想吃什么吗?”他说,拿手机飞快地浏览着,“要不我们去吃日料吧?正好吃点清淡的,哥今天还说头疼呢。” 寇秋抿了抿唇,话突然变得很难开口。 小孩平日的心思总是太多了,哪怕笑时,也不是那种全无芥蒂的笑。如今他终于见到夏新霁这样活泼又开心的一面,先前的话,便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们一同在外头吃了一顿饭,小孩显然心情很好,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放下筷子时就弯着眼睛,冲着寇秋没完没了地傻笑。 直到回家上楼时,夏新霁仍旧在轻声哼着歌。 系统说:【阿爸,是时候了。】 再不说,你就真的不忍心说了。 寇秋咬了咬牙,喊住了夏新霁。 “小霁。” 小孩茫然地看他,“嗯?” “你......”寇秋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跟我过来。” 他把人带到了自己房间里。 夏新霁乖巧地在他床上坐了,望着他的眼睛闪着光。 “哥要说什么?” 寇秋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我有事情不记得了,”他一字一顿、认真地道,“小霁,我的记忆缺块了――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 夏新霁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他垂着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寇秋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对我催眠?” 半晌之后,夏新霁的嘴唇勉强动了动,重新抬起了眼,望着他。 寇秋怔了怔,因为小孩的眼睛里居然蒙着一层潋滟的水光。 “是,”他说,“我催眠了――那为什么哥哥还记得?” “我明明、明明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把那个人抹去了,”他轻声说,“可哥哥就这么爱他么,居然还记得?” 寇秋:“......” 他心说,我爱个鬼。但那人是任务对象啊,我必须得记得! “解开催眠,”寇秋低声说,“你不该这样做。” 夏新霁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哥哥......” “解开催眠,”寇秋硬起心肠,“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了。” 夏新霁别过了头。许久之后,他才轻轻道:“哥哥自己都可以解开了。” 寇秋初时还有些不解,随后却骤然明白,手指一下子搭上了自己脚腕上的链子,“你......” “催眠,”夏新霁低声说,“一定是要有媒介的。” 他看着那串细细的脚链被缓缓拆下来,听不到那连串的铃铛声,寇秋的神情也一点点便得舒畅。萦绕在头脑的回音像是消失了,痛感和朦胧感也消失了,他抿抿嘴唇,望着小孩,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小霁,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话没有问完,已经粗暴地被夏新霁打断了。 “哥哥喜欢我么?”夏新霁哀求似的看着他的眼,“喜欢么?” 19、一日为兄(十九) 寇秋:“......什么?” “喜欢么?”小孩又轻声问了一遍,眼睛直直望着他。 寇秋头更懵,隐约意识到,这仿佛并不是一个玩笑。 因为夏新霁的神色太认真了。 他慢慢坐直了身,皱起眉,表情严肃了点:“小霁,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夏新霁伸手,摩挲着他的眼睫。 “我喜欢哥哥的眼睛......” 他慢慢说。 “但是我现在不想看。” 柔软的丝质领带覆了上来,在他的眼睛上绕过一圈,打了个结。 视线回归黑暗。寇秋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小孩趴在他身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至能想到对方眼眶通红满含水光的模样。 那想象让他一瞬间便心软了些,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头,却发现自己手腕酸软的几乎抬不起来。 “哥哥......” 夏新霁一声一声地喊,把他的手腕也缚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哥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那个可以送你戒指让你珍藏,可以被你倾心和你一同成长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似乎发了些狠,忽然间一口咬了上去。寇秋一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在做什么,小孩到底是在做什么!!! 抱着他的人颤抖了下,随即慢慢覆上身来。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站在哥哥身边的应该是我的,应该只有我的!” “哥哥不要我了么?讨厌我了么?” 嘴里也被塞了什么,耳畔慢慢响起水声,寇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在脑中惊吼:【系――统!】 系统眼前早已经是一片白花花马赛克。 【你说什么――】它也绝望地提高嗓门,【啊啊啊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啊啊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等等......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夏新霁,夏新霁不是受么!】他低吼道,【你不是告诉我夏新霁是受么!!!】 那特么现在这个正在把他翻来覆去的人是怎么一回事,疯了么! 系统终于听清了这一句,比他还要崩溃。 【我怎么知道啊!】它大喊,【他对上杜和泽的时候的确是受啊啊啊啊,鬼知道你怎么就把他养成了个攻!!!】 寇秋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这还怨他了是么? 系统试图给他加油鼓气:【你想想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再想想黄继光以身堵炮口,王二小调开敌军!】 寇老干部说:【我愿意为我们的伟大事业献出我的生命。】 不是色相! 系统体贴地说:【我给你放段《新闻联播》?】 寇秋:...... 神特么新闻联播,现在哪怕是马克思再生都没法拯救他破碎的心灵! 下一秒,他连回应的功夫都没有,便猛地颤抖了下身体,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泣音,一下子陷入那让人无法挣扎的漩涡中去了。 【你要撑住啊!】系统痛哭流涕,【社会主义接班人!】 那头已经没声音了。来自资本主义的炮弹太过密集,头一回经历的寇老干部成功地挂了满身的彩,被轰成了一滩扶也扶不起来的软泥。 ---------- 就像是场梦。 眼前明明是漆黑的,却硬生生被冲撞出了异样的色彩,大块大块地斑斓着;连光亮都是芬芳的,他控制不住地晃动着,仿佛是细细一株溪水边的花枝。铃铛叮铃作响,一下一下,像是卡着鼓点。 七魂六魄,不知失了多少。 寇秋闭着眼睛,脑中的思绪都断了层。 他的另一个崽看了一晚上的马赛克,比他还要生无可恋,不得不拼命给宿主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妄图拯救他的宿主岌岌可危的三观。 然而这显然是无效的,因为寇秋醒来的第一瞬,便问他:【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要干什么?】 系统:【......】 完了,又疯了一个。 寇老干部:【啊!我真的是把他当崽的啊!!啊啊啊!!!】 系统沉默了片刻,之后难得赞同了渣男的话:【阿爹。你会被他玩死的。】 它的语气绝望。 【或许,你看见墙上“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横幅了么?】 它有种预感。 它的马赛克时代,已经正式来临了。 第二天的寇秋成功没能起来,夏新霁跑去给他请了假。 寇秋的假请的很顺利。女同事经常听寇老干部炫耀自己这个弟弟,再看看面前站着的有些腼腆害羞的年青人,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寇秋桌上照片里的那个人。她听这年青人说寇秋生了场病,边直接开了请假条,还不忘叮嘱:“让他好好照顾身体,有时间我们去看他。” 小孩将假条放进包里,小小的梨涡更深了,“谢谢姐姐。” 他年纪小,脸也是极惹人爱的,一点不显得油嘴滑舌。即将奔五的年纪还有小鲜肉喊姐姐,女同事脸上的笑意顿时更加明显,哎了好几声。 办完事,夏新霁正欲出门,女同事却突然唤住了他。 “g,对了,”她说,“之前有人来找寇秋,来了好几次却都没找到人――你回去,记得和你哥说一声,那人好像有什么急事。” 她努力回想了下,补充道:“年纪不大,长的挺斯文的。” 斯文。 夏新霁眼睫密密垂了下来,复又睁开眼,轻笑着问:“或许,您还记得他的姓名么?” 女同事想了想,随即伸手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我记得,我好像记在张纸上了......” 她从书中抽出一张便利贴,“啊,找到了。这人姓杜,叫――” “杜和泽。” ------- 杜和泽的心中忽然一寒,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向旁边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子理了理自己乌压压的发,仍旧在专心致志盯着手机屏幕。 “婷婷,”杜和泽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笑的温文尔雅,“明天还有时间么?” 女孩子解开安全带,这才从手机上抬起眼,简单瞥了一眼他。杜和泽敢保证,她甚至连具体时间都没听清。 “不好意思,”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我那天还有别的事......” 她的手机顺着这个动作滑落下来,杜和泽失望极了,心知这个刚刚迈入上流社会的富家女恐怕就这样从自己手中溜走了。可眼睛一瞥,他却猛地发现了别的什么,“这是清然?” 女孩手机上的照片,赫然是几年前的夏清然。绿树金实,璨璨摇曳,他甚至比背后清朗的秋色还要动人心神。 陈婷婷也瞪大了眼,诧异地望着他:“你认识他?” “自然。”杜和泽轻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的脊背绷直了,身子也不自觉向这边靠了些,像是极有兴趣的样子,这个话题便继续向下进行,“我六岁时便认识他了。” 童年的趣事一点点被翻出来,陈婷婷纤手抵着下巴,听的饶有兴致,时不时还会提问几句。杜和泽这才知道,她本是夏新霁的高中同学,因此经常在校门口撞见这对兄弟。 “他们感情是真好,”女孩子钦羡地说,“夏新霁每回见到他哥哥时,脸上那种温柔,止都止不住......” 不知为何,这句话忽然让杜和泽心中有些异样。 “温柔?”他喃喃重复了这个词。 “对啊,”陈婷婷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还在继续向下说,“我以为这种家庭里兄弟关系都不会特别好的,可夏新霁好像很喜欢对着他哥哥撒娇,还会跺脚要抱抱哎......” 而他那清朗正气的哥哥就会张开双臂,顺从地把弟弟圈进怀里,仿佛连睫毛根部都盛满了细碎的光。那时的陈婷婷,真的是羡慕嫉妒恨的。 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只要被那双眼睛看着,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似的。 杜和泽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 他送女孩子下了车,再回到车里,便重新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在国外两年,杜和泽已经基本确认,当年那件事是夏新霁提前打好了算盘的。 可是把自己逼出国,对他有什么好处?当时助力他进夏家的跳板便是自己,夏新霁最开始倾心的也是自己――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明显能更好地将夏清然完全打压下去。但夏新霁偏偏抛弃了盟友,莫名其妙跑去了敌方阵营,并反过来联合对方将自己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个问题,杜和泽想了整整两年,始终不曾想通。 可刚刚,陈婷婷为他提供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新思路。 ......温柔。 他可不相信,从根部便腐烂的人,会有什么温柔! 20、一日为兄(二十) 杜和泽敏感地察觉到,这兴许是个机会。 一个帮他重回夏清然身旁的机会。 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便去找了私家侦探,拜托他调查夏清然和夏新霁的行踪。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两个私家侦探立刻便信誓旦旦出动了,时刻将照相机对准了频繁来往于学校和公司的夏新霁。 几个星期下来,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夏清然照旧上着班,夏新霁也好好地两边跑着,把事情处理的都十分完美。 只是坊间似乎有了传言,夏家的大少爷夏清然并不是夏家的亲生子弟,反而私生子夏新霁才是正主。杜和泽听了这种言论,登时嗤之以鼻。 他是看见过夏老爷子多疼夏清然的,要不是亲孙子,能疼到这份上? ――事实上,还真的不是亲孙子。 而且,寇秋比它想象中要过得累多了。 他原本想直接搬离夏家的,反正户口也已经迁走了。可经过上回那一遭,夏新霁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寇秋对他负责。寇秋每回说起来都心很累,不明白自己一个晕晕乎乎被推的人怎么还要成负责的那一方。 夏新霁才不管,他不仅不管,而且做得非常明目张胆。 他握住了房子里所有房间的钥匙,动不动就半夜撬门。 又一回跑去客房睡也被逮回来后,寇秋显然心很累:“......这锁下次能换一个吗?” 反锁了还能用钥匙打开,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吗? 夏新霁终于抬起了眼,轻轻笑了笑。 “哥哥,”他撒娇似的蹭了蹭,“我好累。” 寇秋:“......” 他也累! “可是我一直在动啊,”夏新霁开始理直气壮地胡搅蛮缠,“多辛苦!” 寇秋:“......” 特么的,他倒是希望别动!!! “谁让哥哥总在这种时候给我背党-章的?”夏新霁垂着眼,把他嘴中的口塞慢慢拔掉了,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下,语气幽怨,“是我重要,还是为人民服务重要?” 寇秋想也不想:“为人民服务!” 系统:【......】 完犊子,这么诚实可是要被日的我跟你讲! 它瞧着小孩陡暗的眸色,预感到了下一波汹涌的马赛克。 可夏新霁却轻轻笑了声,“我就知道。”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展现给寇秋看。 “所以,从今天起,”他慢吞吞说,“我就改名叫作夏人民了。” 【......】 完蛋了,系统心想。 又疯了一个。 “......”寇秋试图和小孩讲道理,“就算你改了名字,我也不会只为你服务的。” 他的这一生,属于党和国家! 夏新霁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显得有些委屈。他舌尖舔出来润润唇角,眼睛里也蒙了一层潋滟的水光,像是被霜打了的小茄子,蔫蔫地垂下头来。 “哦......” 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好几年的小孩,寇秋看见他这神色,下意识便生出了几分心疼。 系统瞧见宿主那一脸不忍的神色,差点爆了粗口,非常想要一巴掌打醒他。 你都被日了,心疼还有个屁用! 求求你清醒一点,越心疼越被日好吗!! 夏新霁活生生便是个被虐待的小可怜,咬着嘴唇,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可怜兮兮地说:“哥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寇秋:“......” 讲真,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喜欢这个名字吧。 “那没关系,”小孩的语气活像是在他在无理取闹,“我还可以叫夏党、夏国家、夏海关、夏公务员,哥,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寇秋幽幽地说:“我喜欢去掉姓氏后的每一个。” 系统:【......】 讲真,大哥,你这是在作死啊。 果然,夏新霁的表情登时更委屈了。 他的手指往寇秋纤细的手腕上缠,像是条昂首吐信的毒蛇,慢慢地将自早已瞄准的猎物圈进自己的狩猎范围。 迟钝的寇秋也终于察觉到了点异样,被这触感一刺激,下意识便是一缩。 “又干什么?” 系统幽幽道:【你猜猜看,这屋里除了你,还能干什么?】 寇秋悲愤:【可是他不是刚刚才弄完么!】 这特么就算是枪,也得有重新上膛的时间吧,哪带这么连续进攻的! 系统已经自发地背诵起了金刚经,闻言默默道:【因为他是冲锋-枪?】 寇秋:【......】 他发自内心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系统看着眼前慢慢覆盖的雪白马赛克,背着金刚经道:【相信我,我比你更绝望。】 你起码是能体会到快乐的,我特么都快被搞出雪盲症了! 锻炼与不锻炼的区别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只练过八段锦的寇秋完全不是小四岁的夏新霁的对手,连反抗都像是种情-趣。自从他试图在做这种事的过程中进行爱的教育后,夏新霁事先便会找口塞堵住他那张教育的嘴,又或是干脆用自己的嘴去堵。 可哪怕不想承认,寇秋也不得不说,夏新霁的确是事先做足了功课的。他似乎对所有的姿势玩法都了如指掌,并且坚持不懈地致力于让寇秋受不住到哭出来。 好学生在任何地方都是好学生,每换一个动作便会体贴地低下头来,以一种科学的探索精神问他:“这样喜欢么?” 寇秋几乎快被那两块小小的冰块逼疯,甚至再禁不住一点多余的触碰便抖如筛糠。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他猛地从喉中爆发出一声极小的呜咽,手指抓紧了长毛地毯。 夏新霁了然:“看来是喜欢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并没有取出来,反倒缩回了手,“那就靠哥哥自己让它化掉了。” ...... 像是在云端。 像是在潮顶。 世界被整个揉碎了,却又被重新拼凑出了一个形状。恍恍惚惚之中,寇秋听到了夏新霁在他耳畔低低呢喃的话。 “哥......”他轻声说,“就不能喜欢我么?” 就不能喜欢我么? 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含着让人心神都为之一颤的厚重情愫,像是要将这几个轻飘飘的字压垮,溢出来。 寇秋在那一瞬间,很想去敲这个熊孩子的头。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我真是把你当儿子带的啊!! 我很认真地想把你培养成共产主义接班人啊!!! 可你不仅拒绝做接班人,甚至还总想上我!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寇老干部委屈。 寇老干部想哭。 夏新霁对他是真的上心,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喜欢的饭菜。为防止他无聊,家里也堆着满满的书。于是寇秋待在家里的日常,便变成了看新闻――看书――被日――试图给他讲道理――于是再被日这样的循环。 唯一让他满意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务完成度又猛地前进了二十点。 闲时,他也和系统探讨过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系统说:【相信我,你是虐渣任务完成的最画风清奇的一个了。】 不仅没有和渣攻爱的死去活来,甚至还和渣攻的新欢搅上了,并企图拉对方一起走上建设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虽然现在看来并没有成功,但能把夏新霁这么个受教成病娇攻并把自己搭进去,这也算是快穿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回了。 寇秋说:【这位同志,我严重怀疑你是否是真的在夸奖我。】 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往往都有熊父母。 虽然说起来很荒唐,可寇秋瞧着小孩,是真的一点也恨不起来。这是他第一个感受到亲情的世界,甚至有些沉浸其中,于是他付出了百分百的真心,对夏老爷子是,对夏新霁也是。 但偏偏,这些东西已经交付出去,便很难再要回来。 他狠不下心。 系统幽幽打断他:【就现在这情况,你狠心也没用,估计只会被日的更惨。】 寇秋:【......】 他试图重新立起威信:【怎么能把日这种字眼挂在嘴边上!】 然而在一个崽不服管教之后,另一个也脱离他的管控了。系统听了这话,立刻反问他:【你这个整天把这个字落到实处的人,确定有资格说我么?】 寇老父亲的眼神登时充满了自责。 21、一日为兄(二十一) 这一天,夏新霁照旧上完了课来陪他,忽然道:“哥,想不想出去走走?” 寇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问:“你确定?” “确定。”夏新霁含笑道,“哥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天南地北都可以。” 他倾了倾身,眼睛里面的情愫浓的几乎滴出来,“说吧,我都听你的。毕竟,这也算是我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呢。” 事实上,他已在市里的几家高档餐厅都预定了席位,并特意挑选了靠窗的座位,准备演出一场好戏。 寇老干部想也不想,立刻说:“好啊,那我们就去海关吧。” “......” 夏新霁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 “去海关吧,”寇秋认真地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又带了点忧心望着他,开始叨逼叨,“你当时帮我请了几个月假?我手头可还有几单货物没有处理玩呢,万一耽误了,岂不是要给企业带来损失?” 夏新霁一顿,眼看他又要开始进出口常识教育,忙从中打岔:“哥,我说的是约会,不是上班。” 最后这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口中迸出的。 而且,“你去上班,那我要在哪里?” 寇秋想了想,还真给了他个答案:“你坐在大厅里?” 夏新霁:“......” 想象中红酒蜡烛的浪漫场面被粗暴抹去了,变成寇秋这个政府人员严肃地坐在窗口后,叫号叫了半天才叫到自己的号码。 “夏新霁,下一个!” 他就颠颠地跑上前,隔着一层玻璃,和自己的爱人在约会中深情探讨怎样正确地填写报关单......等等,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啊,摔! 这叫什么鬼约会!!! “不行,”夏新霁一口否决了,“换一个。” 寇秋瞪大眼,张嘴便想提出抗议,可小孩眼力见强极了,立刻果断凑上前,“啾”的亲了一口,亲的响亮极了,眼睛亮闪闪望着他。 “换一个,好不好?” 寇秋只好另选地点。 “那我们去大屠-杀纪念馆!” 多有教育意义,说不定能让小孩感悟到生命的真谛! “......” 去看什么,千人坑和万人坑吗? 但为防止寇秋下一个地点定到市政-府,夏新霁还是咬牙果断道:“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再往下去,他真不知道寇秋还能说出什么来。 隔了许久之后,两人再一次共同出门。夏新霁将太阳眼镜架在他脸上,手始终牵着他的,一刻也没放松,“咱们先去吃饭?” 寇秋点头:“好。” 直到此刻,他还未察觉到小孩的用心――直到吃饭时,他突然在餐厅里撞见了两个人。 杜和泽和陈婷婷望着他们亲亲,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仿佛世界崩塌.jpg。 人的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东西。 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短短的二十一天,可寇秋都已经不知道在那沼泽里头待了几天了。这些日子里,夏新霁几乎每天都能软磨硬泡,找出无数个理由来亲亲。 今天要吃虾,亲亲。 要吃鱼,亲亲。 等下要睡觉亲亲。 用了冰块或别的小玩意儿,亲亲亲亲亲...... 要是中途挣扎一小点,这小孩立刻就能发疯,一边做还能一边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活像是那个惨被按在地毯上狠狠日了的人是他自己。三番五次下来,寇秋总结了教训,每回他嘟起嘴的时候,就乖乖地由着他亲――这样,起码能少点折腾的时间。 系统说:【怎么样,小心机的舌头是不是能给樱桃梗打结了?】 不懂这个梗的寇老干部:【......什么?】 系统:【......】 它只好明着说:【他的技术是不是很好?哦,如果你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刚刚脑海里的想法被马赛克了。】 它意味深长地啧了声。 【说说吧,都爽到想了什么被和谐的?】 寇秋眼睛望着天花板,幽幽道:【党和人民。】 ......骗子! 系统悲愤地想。 说好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不撒谎呢! 这才几年,就彻底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带坏了!! 寇秋没有看见到来的两人,夏新霁却是看见了的。然而他对旁边两人完全崩裂的表情视而不见,还意犹不足抽回那一点猩红的舌尖,在对面人的唇珠上舔了舔,若无其事勾回一点粘腻的水色。杜陈两人看着他如此动作,神色更加木然了,以全身上下所有细胞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哦呵。 我刚刚,到底看见了什么? 陈婷婷张口结舌了半天,像是被人死死扼住脖子的小动物,许久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夏新霁......你......” 她动了动嘴唇,满脸难以置信,痛心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那可是你哥啊!!” 相比之下,杜和泽便要冷静的多。他早已从私家侦探那里听说了寇秋的情况,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也被彻底印证了。只是如今亲眼见到,冲击力还是非比寻常,让他的神色也不由得扭曲了下。 “好久不见,清然。” 寇秋终于看见了这两个一直发着光的电灯泡,目光慢慢移到两人亲密挽着的手臂上,眉头也不由得蹙了起来。 “杜和泽?”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皱眉看了眼旁边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夏新霁像是没看见两人,还凑着脑袋嘟囔着要再亲一下,被他伸出只手臂直接推开了,“杜和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杜和泽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头发一丝不苟抹了发胶,愈发显得文质彬彬。他整了整袖口,面上现出几分笑意,像是笃定了什么。 “清然,”他轻声说,“你很在意?” 吃醋了,这是杜和泽的第一个想法。 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志得意满的小孩冷哼一声,猛地把手里的叉子叉进了香肠里,使劲戳了戳。 寇老干部面色更冷。 一个性取向始终为同性的人,突然间这样靠近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这其中透出的意味让寇秋无比反感。他看向杜和泽,又看了眼他身旁娇娇嫩嫩的女孩子,抿紧了嘴唇。 “杜和泽,”他直言道,“你这是在骗婚。” 陈婷婷一怔,目光在几人之间游移不定,显然是没有听懂这句话。 “......骗婚?” 杜和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阻拦道:“清然,你――” 可寇秋已经说了出来:“他的性取向,一直为同性。” 陈婷婷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不可思议地转头去看身边的人。杜和泽神色狼狈,避开了她的目光。 同性? 那为什么还要来接触自己,这样频繁地献殷勤,甚至谈婚论嫁? 他是想让自己做一个只能拥有形式上婚姻的同妻??? 杜和泽胸中的最后一点期冀也终于像气球似的爆掉了。他原本以为,寇秋兴许对他还是有情的,还是可能像之前那样对待他――可眼下,对方的眼神里全都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像是在看一条在地上挪动的蠕虫。 胸膛强烈地起伏着,他口不择言:“那也比你们乱-伦强吧!恶心!变态!” 强烈的恶意让他不顾一切捅了出来:“你以为我没看见?不知道?你们在那屋子里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你当时不让我碰,结果被别人上了多少次,我tm都知道――你哪来的脸!和我装正经!!” 夏新霁一下子瞪大了眼,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看着就要蹦起来。寇秋按住他,竖起几根手指。 “第一,”他语气淡淡,“小霁并不是我的弟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众人都是一愣。 “第二,”寇秋说,“你对这位小姐隐瞒了自己的性取向,并妄想在隐瞒的前提下走进婚姻殿堂――这是骗婚,是错误的,违背法律和道德的。” “第三。” 他顿了顿。 “请不要再称呼我为清然,我和你并不熟,杜先生。” 夏新霁彻底把香肠戳了个稀烂,一下子喜笑颜开,开心的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对!”他附和道,眼睛闪闪发亮,“不熟,一点都不熟!” 和杜和泽这次不愉快的见面像是终于缓解了夏新霁心里绷的紧紧的那根弦,小孩在之后的几天走路都发飘。杜和泽在这之后把寇秋并非是夏家子孙的事情捅了出去,坊间议论纷纷诸多揣测,也没有人在乎了。 几天之后,当时为夏老爷子处理遗产的律师便找上了门,向寇秋展示了另一份遗嘱。遗嘱中,夏老爷子清清楚楚地写道,哪怕有一天寇秋被证明并不是夏家的子孙,也同样拥有与夏新霁平分财产及公司股份的权利,并为寇秋留下了一个以“清然”命名的基金,金额足有上千万。 22、一日为兄(二十二) 这相当于是为身份曝光的寇秋留了一条后路。 寇秋凝视着这些字眼,想起那个曾和他一起坐在病床上盘核桃的老人,眼睛不由得湿了湿。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律师。 律师回答:“如果是说您不是他孙子这件事,那他三年前就发现了。” 在那一次绑架事件中,寇秋被绑匪割伤,留下了伤痕。夏老爷子也就是在那时意外地意识到了些什么,并在这之后悄悄做了鉴定。 可他却什么也没说,甚至在这之后仍旧一如既往地疼爱寇秋,为了保证这个并非亲生的孙子能够生活的衣食无忧,他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候,仍旧耗费了许多心力。 “这一份遗嘱的时间比上一份要晚,所以法律上会保障您的权利,请您不要担心,”律师说,“我的委托人希望我告诉您,真正相处出来的感情,远比血缘要来的更加紧密。” 他耸耸肩,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想您也用不到这个了。” 寇秋一怔,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怎么,您不知道?”瞧见他的表情,倒是换成律师先生诧异了,“夏新霁先生在接受遗产的时候就将所有资产转移到您名下,您――”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在来拜访寇秋之前,他甚至以为这是寇秋的意思。毕竟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夏新霁不过是个私生子,哪怕进了公司,也是不可能真正接手夏家的。而从小由夏老爷子培植起来的夏清然,显然比他更要名正言顺。 寇老干部倒真的有些恍惚了,喃喃道:“我不知道......” 小孩?把夏家都给了他? 为什么? 系统说:【......因为爱情?】 这句话无比眼熟,可这一次,寇秋无论如何也无法说这是同样身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伟大战友情谊了。 幸好他没说出口,否则,系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 什么伟大的战友情谊? 日过的战友情谊吗? 夏新霁当晚回来,倒是毫不犹豫给了他答案:“因为是哥啊。” “哥明显比那堆钱要重要多了,”他歪了下头,笑了笑,“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舍弃掉最好的,去退而求其次啊?” 他掰着手指,开始嘟嘟囔囔地算:“哥不仅长得好,人也好,心地还善良。一直都很疼我、照顾我,全天下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寇秋:“......” 他算是明白了,这小孩根本就是不懂得害臊的。 还没等他臊的想喊停并教给夏新霁谦虚的美德,小孩便轻轻勾唇笑了笑,眨眨眼。 “而且,在床上也特别棒,最不能被碰腰窝。我稍微碰一下,哥就――” 他的话没能再说完,寇老干部的脸彻底熟透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系统残念地大声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装作没听见,夏新霁却仍旧弯着眼,不知做了什么,让寇秋触电似的猛地将手收回来了。 小孩眼睛湿漉漉的,头发柔顺地垂着,更像是只无辜的红眼睛白兔子。而眼下,这白兔子盯着他,慢慢地覆身上来,熟练地撒着娇:“哥再疼我一次......好不好?” 熟悉的浪潮翻涌而来,转瞬便将寇秋卷到了海底。 小孩的声线都在颤抖:“求求哥了,就再疼我最后一回,好不好?” “喜欢我吧......不要看着别人,就只喜欢我好不好?” “我不要夏家,我也不要别的任何东西。” “我就要你。” “我就只要你......” 腰窝被什么炽热的东西触碰,寇秋甚至连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就再度深陷在了泥泞的沼泽之中。这一次,他的手、脚和嘴都是自由的,却仍旧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反抗。 系统望着眼前熟悉的白花花一片马赛克:【......】 完蛋。 看来它的雪盲症是彻底好不了了。 可就在这时,它和寇秋同时被一声任务进度提醒分神了。 【虐渣任务进度――80。】 【即将进入预备离开模式。】 第二天寇秋醒来时,头脑中依旧回荡着那几个大字。 预备离开模式。 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了,无比清楚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他在那柔软的肌理之下摸到了熟悉的硬块,约有半个拳头大小,突兀地横亘在心脏旁。 这代表着,他又要以病逝的方式进入下一个世界。 “哥,怎么了?”夏新霁和他贴的极近,迷迷糊糊察觉到他的动作,便伸出手来,在他胸膛处揉了揉。明明眼睛都未完全睁开,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放的轻柔无比,“是哪里不舒服么?” 寇秋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才摇了摇头。 “没有,”他含混道,“就是腰酸。” “腰酸啊......”小孩吭吭哧哧地笑起来,像块没骨头的牛皮糖整个儿翻过身,一下子将他牢牢黏住了,蹭了又蹭,往他下面的被子里钻。 “让我看看,肿了没有?” 系统嗷的叫了声,悲愤道:【你们今天凌晨才停,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听见这个!】 哪怕他不说,寇老干部也经受不住这种程度的骚话,忙将人往上拽,红着脸不让这熊孩子把被子掀开。两人在床上扯了许久,最后都有些微微出汗,磨磨蹭蹭出了一身的火,寇秋这才被小孩强行按着啾了口,起床了。 夏新霁察觉到了寇秋态度的软化,这一天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恨不能把自己的兴奋彰显给全世界看。 他连走路都在哼歌。 “你今天不是有校内的运动会吗,”寇秋喝了口汤,瞧着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不肯安生的小孩,“还不快点?” 小孩仍旧固执地盯着他,瞳孔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哥来不来?” 寇秋也是一愣:“我能去?” “当然!”夏新霁想也不想回答,“只要答应不离开我,哥想去哪里都行。” 他的小算盘打的可精了,现在杜和泽算是彻底没戏,他已经兵不血刃解决掉了一个强有力的情敌,这牵着风筝的线,便不能拉的这么紧了。 他掰着手指给寇秋数:“我参加了一千五百米赛跑、4x100接力赛,还有跳高,哥......可不可以来给我加油?” 最后一句声线骤降,眼神湿漉漉,写满了恳求。 寇秋只是沉默了下,随即笑了笑。 “好啊。” “真的?!”夏新霁睁大眼,圆润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对着他,活像是只兴奋地抖动自己两只毛茸茸长耳朵的兔子。 再次得到哥哥肯定的回答,小孩当场便乐疯了,一下子扑上来啃了好几口。 “哥,我太爱你......”在唇齿相偎中,他含含糊糊地说,“我太爱你了。” “我爱你啊......” 寇秋的胸膛猛地一震,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不作声伸出双臂,慢慢环住了小孩的后背。 他并不确定。 但是他......兴许也是同样的心情。 夏新霁人气很高,寇秋在最后一排观众席上坐下时,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举着他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的小迷妹。小孩却活像是没看见,专注地弯着腰帮他擦干净座椅,又从书包里抽出把太阳伞,皱着眉头固定了半天角度,把寇秋整个人罩在了里头。身旁的同学试图和他说几句话,他也只是简单含糊两句,飞快地把身体扭了回来,继续给寇秋涂防晒乳。 秋日正午的阳光还是很炽热的,寇秋的皮肤不经晒,又怕昨晚的痕迹露出来,从上到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在这样的温度下,他不过一会儿便微微渗出了汗,后背衬衫处濡湿了一小块。 夏新霁在台下做准备活动,眼神却一直在向这里看,瞧见他擦汗的动作,便顿了顿,随即向旁边一个女生走去。 半晌后,一个粉红色的小电扇被递到了寇秋手里,呼啦啦扬起一小股清凉的风。 小孩半蹲在他腿边给他吹着背,瞧见他扭过头,便弯起眼冲他笑,笑的乖巧极了。像是块被阳光灼的温热的蜜糖,能从那笑颜里伸手拉出香甜的琥珀色糖丝。 他自己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却只顾着给寇秋一个人吹,“哥,还热么?” 寇秋摇摇头,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无比,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旁的矿泉水瓶也被拧开,夏新霁瞧着他喝了,才巴巴地接过来,专门挑着寇秋刚刚碰过的地方继续喝。他垂着眼,密密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是一小片近乎完整的圆弧状。 寇秋瞧了他的睫毛半天,最后控制不住地伸出了手。 系统:【......你在干什么呢,社会主义接班人?】 寇秋手指一颤,随即严肃道:【我就试试手感如何。】 说归说,他还是缩回了指尖。可夏新霁早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拿着他的手指,慢慢摸上自己微微颤抖的睫毛。 寇秋:【(⊙v⊙)】 验证完了,手感是真好啊! 又柔软又有韧性! 23、一颗人形安眠药(一) 他有点沉迷了, 绷着严肃的表情摸了一下又一下。夏新霁仰着脸任由他摸,那情态更像是被主人撸着浑身毛的白兔子了。 一直摸到裁判吹集合哨, 寇老干部才终于回过味来, 慢慢收回手:“......” 果然,身旁的学生都在若有若无朝着这边瞟, 眼神中写满了赤-裸-裸的八卦和探究。 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 真是影响校容。寇秋打定主意,可当夏新霁低声嘟囔着要他再摸摸头时,他挣扎再三,还是情不自禁放上了自己的手。 摸了几下之后, 白兔子兴高采烈地蹦走了, 剩下寇秋绝望地对他另一个崽说:【崽,我对我自己很失望。】 系统幽幽地说:【你的崽对你更失望......】 不, 是绝望。 它要是真的有眼, 现在恐怕早就瞎了。 是的,没错,闪瞎的。 兴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来为自己加油,夏新霁全程的状态都很好。他奔跑在田径场上,额角亮晶晶的汗水蜿蜒渗入领口,整个人被这太阳映射的熠熠生辉, 蓬勃的青春的热气蒸腾出来,每一寸皮肤都仿佛在发着光。寇秋坐在高处认真地看着他,慢慢便从那白花花的阳光中看到了眩目的金色碎片,紧接着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他勉强支住身体, 半转过身体,避开田径场上的夏新霁,朝纸上吐了一口。 他盯着那纸上渲染开来的血色看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将纸揉成团,整个儿隔空投进了垃圾桶里。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系统说:【这只是任务,你早该知道。】 寇秋的确知道。 他是老手,不是毫无经验的初次经历者;在这之前,他从未沉沦在过任何世界,真实和虚拟便如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 可这一次,他却罕见地看不清了。 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寇秋在之后调查过杜和泽的情况,陈婷婷的父母发现了他骗婚的事实,并因此勃然大怒,竭尽所能打击杜家。原本便已是风雨飘摇的杜家不仅没有迎来助力,反而更经受了一场雷暴,愈发奄奄一息,杜和泽的生活也由此降到了谷底。 没钱,没权,没地位。 这对从小便有夏清然保驾护航的杜和泽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这一回,寇秋诡异地真心希望他过的好些——哪怕只是将这任务进度再往回缩上一点也好。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杜和泽的人生一路向着崩盘的方向狂奔而去。 寇秋的任务进度涨到九十点时,是一个夜晚。 他本来睡在床的内侧,小孩的手臂牢牢锁着他的腰,靠着他的头睡得香甜;可喉头间突然一阵腥甜,寇秋尽量轻手轻脚地起身,跨过仍然闭着眼的夏新霁,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踉跄奔去。 他一下子扑在马桶前,手指死死捂着嘴,拼命地吞咽着唾沫忍耐着。 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身后忽然传来小孩迷迷糊糊的声音:“哥?” 夏新霁像是被惊醒了,还揉着眼,踢踏着拖鞋跟在后头进来,“哥,你肚子不舒服么?” 寇秋想要回答,可他嘴中满是带着铁锈味的血沫,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夏新霁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哥?” 他走上前,映入眼帘的全是刺眼的红色。 血,都是血。滴滴答答的血从寇秋的指缝间溢出,将白色的地板滴出了无数朵艳丽的红花。夏新霁的头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他甚至无法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拿手去替寇秋捂着,可纵使是他们两只手叠在一起,也仍旧捂不住,那血依然向下蜿蜒着——小孩白皙漂亮的手背染红了一片,他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似的,只怔怔盯着寇秋的嘴。 夏新霁的嘴唇开始哆嗦。 “哥,”他低低地喊,“哥......” 夏新霁这一夜都没有再睡,睁着眼直到天明。寇秋闭着眼被他环在怀里,整整听了一晚他不安的心跳。 像是鼓点。 寇秋这样想着,勉强压抑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 第二天一早,医生便被叫到了房间里,只是他们检查了之后,个个都大惊失色。寇秋靠在床头,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外小孩摔碎什么东西的声音。 半晌之后,夏新霁重新走进来,神色疲惫。可对上他的眼睛,他还是弯弯眉眼,笑了笑。 “一群庸医......”小孩嘟囔着说,把头埋进夏新霁肩膀,“都是坏人......都是骗子。” 他亲自上手,一下子将寇秋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走,哥,”他轻声说,“我们去找真正的医生看。” 寇秋没有作声,只是摸着小孩的头发。 系统幽幽道:【无论检查多少次,只会是相同的结果,你知道的。】 可夏新霁明显不相信,他直接办了休学手续,带着寇秋跑遍了海内外出名的医院。每一次检查结果出来,他都要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外头抽烟许久,一直抽到两只眼睛都熬得通红。 “别抽了,”寇秋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用力按住他的手,“别抽了!你真想把自己抽死不成!” 他还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可世界意志的限制不允许他说出实情,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伸出双臂抱住夏新霁而已。 小孩在他的怀抱里不动了。 他的烟僵在手指间,半晌之后,他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靠了过来,声音里带了哽咽的哭音。 “哥......” “哥......哥!哥!!!” 这声音一点点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受伤的野兽费尽最后力气的一点泣血低鸣,走廊上的病人都不由得侧目。寇秋看过他哭许多次,可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他不由得也喉头一酸,摸了摸小孩的头。 “没事的,”他语气轻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 连寇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波了多少次。 他的眩晕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有时甚至一昏睡便是三四天,醒来时往往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新的医院。夏新霁在一旁握着他的手,像是在把玩什么宝物,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已经醒了。他反复捏揉着这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指尖,眼睫颤了颤,忽然间滴下一滴圆润的水珠儿。 触感温热。 小孩像是怕被他察觉什么,小心翼翼抬头打量了下他,随即才慢慢低下头,含住指尖,将那颗水珠吮去了。 第二天寇秋再醒来时,他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昨天那滴泪都不过是寇秋做的一个梦。 “哥,”他跃跃欲试道,“咱们去拜佛吧?” 寇秋:“......” 他不得不提醒小孩,“我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并且是个公务员。” 我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去嘛去嘛,”小孩干脆把头埋过来撒娇,“就去一次......” 寇秋的心猛地一软。 半晌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佛寺又在山上,因此不得不坐缆车上去。夏新霁将他送到山顶,让随行的几个家庭医生照顾,自己却又说忘了什么转身下了山,许久也没有上来。 寇秋坐在亭子中等,隐隐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日上午头,山上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寇秋干脆站起身朝山下张望,隐约听到几个游客提了一嘴:“你看见没?” “看见了,这年头还有这样磕头上山的,真是活久见。” “怎么还有人信这个?” “看着那小伙子长的也挺精神的......” 寇秋一怔,紧接着心头也跟着一颤。 他转身便要下山,却被几个医生拦住了:“夏先生,您不能下去......您再等等,您弟弟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上来了......” 寇秋转过头,望着他们的眼睛,问:“他在干什么?” 医生们明显都知道,可个个目光躲闪,谁也不回答他的话。 “你说啊!”寇秋终于爆发了,“他在干什么?!!” 他踮起了脚尖向下看,看了许久,终于在那台阶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夏新霁跪伏在台阶上,一步一拜,一路磕上山来。他的姿态如此虔诚,让寇秋只是怔怔地站在这里望着他,便猛地一下子红了眼眶。 等站到他面前时,小孩的膝盖磨破了一大块,额头也是红肿的,都有些渗血,却若无其事上来挽住他的胳膊:“走,哥,进去拜一拜。” 寇秋不动,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哥......”夏新霁有些慌了,却还是固执地拉着他,“就进去一下,就一下。” 寇秋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蘸着清水,帮他将额头上的血丝擦干净了。小孩望着他,唇角忽的弯了弯。 庙里供奉的菩萨祛病消灾。寇秋四处望了望,毫不意外地在那一长串点着的长明灯中看见了夏清然的名字。 他被夏新霁拉着,对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像磕了三个头。 下山时,夏新霁信心满满说:“这次一定能治好!” 可他捏着寇秋的手却是冰凉的,没有生出一点温度。 寇秋不是佛教信徒,夏新霁也不是。 然而这一回,夏新霁情愿自己是。 这样,他起码还可以欺骗自己有希望。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试遍了所有的方法,甚至是一些荒唐的偏方。可是没有用,寇秋的身体还是眼看着一天天衰败下去,像是片枯黄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生机。 日子开始倒数。 【虐渣任务进度——98。】 寇秋不再能下床,可每当他睁开眼,小孩总是就坐在身旁,死死握着他的手。 【虐渣任务进度——99。】 世界逐渐消融崩塌。 寇秋对于离去的时间渐渐有了一种直觉。那一天,他没有再待在家中,而是让夏新霁抱着他,两个人单独去了海边。 大海仍旧是波涛汹涌的,碧透的海水一层层向上翻卷,与他们当年来时别无二致。 夏新霁小心地在他身下垫了软垫,这才将目光投向海水,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当时哥还让我帮忙涂防晒油呢,”他低低说,“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把整个后背都露出来给我......” 寇秋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里低低地咳了声。 “不过也多亏那时候,”小孩故作轻松,“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上来便把哥的敏-感带摸的这么透。” 而眼下,他多希望时间倒流。 上天从未眷顾过他,可这一回,他宁愿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上天的一次眷顾——只要一次就好,哪怕多一秒也好。 他伸出手,替寇秋抹去了嘴边溢出的血丝。 寇秋闭着眼,声音也是轻轻的,近乎含糊,“小霁?” 夏新霁低低地嗯了声,将他抱得更紧。 “小霁......” 【虐渣任务进度——】 灵魂慢慢开始被剥夺。 寇秋咳了声,断断续续说:“我其实,一直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不要那么累,不需要那么多的心机,你——” “你一直值得被爱的。” 夏新霁用力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的嘴唇上有什么含着血腥味儿的东西碰了下,一触即分。 “我——” 【虐渣任务进度——100。】 “我爱你。” 【即将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夏新霁仍旧坐在沙滩上,死死地握着怀里人的手。天色慢慢暗透,他握着的这只手被海风吹的冰凉,他就把手揣进自己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风刮得更猛烈了,浪潮袭上沙滩。 “哥......”夏新霁轻声说,“我错了,我不关你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一动也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夏新霁手指微微颤抖,给自己点上了一枝烟。一点灼亮的火星在他指尖跳跃着,他慢慢吸了口,低声道:“我吸烟了。” “哥。” “你真的不来管管我了么?” 他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夏新霁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通红,抱着怀里的人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此时汹涌的大海走去。海水渐渐没过头,就在那窒息的感觉浮上来时,电光火石之间,夏新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他扯动了下嘴角,随即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又哭又笑,如同疯癫,“原来是这样!” 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又是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 夏新霁重新钻出海面来,湿漉漉的唇在怀里人的额头上珍而重之印了印。 “哥,你等着。” “我来找你了。” 所有的东西都要经过算计才能得到,这是夏新霁在这个世界上学到的第一课。 他的所谓“母亲”当着他的面,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了一瓶酒。亲眼看到的夏新霁捂着自己饿的不行的肚子,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便慢慢踱到巷子口的小卖部,拿老板的婚外情,换来了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 而当这个女人最终醉醺醺躺倒在垃圾堆里后,夏新霁开始学着把控人心。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单为了活下去。而生活这两个字,远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没有人想满腹心机步步筹谋,不过都是为了不得已。 他从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是可以免费得到的,尤其是爱。 这个字——甚至连说出来都是让人觉得荒唐的。 直到他遇见了寇秋。 听到了消息的陈婷婷曾来看他,她瞧着夏新霁的脸,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当年那个同学——明明外貌变化并不大,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了。原本的夏新霁在学校中温和又好脾气,然而现在,他的身上都是掩也掩饰不去的锋芒,像是豪猪竖起了自己浑身的刺,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陈婷婷小心翼翼道:“我听说了......” 夏新霁脸上却并无过多变化,甚至轻轻笑了两声。 他的精神状态让陈婷婷蹙了蹙眉,却还是道:“你......节哀。” 她明明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想说自己当年是如何恋慕那个站在校门口的青年,如今又是怎样的觉得内心空荡荡一片——可她望着夏新霁此刻的脸,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 仿佛这样的悲恸在青年的面前,通通是不值一提的。就像蜉蝣跃进大海,朝菌面对千年,渺小到不值一提、无法言说。 夏新霁却说:“你们都不懂。” 他的手反复把玩着自己胸前挂着的骨灰吊坠,在手心里摩挲着。 “他已经从我怀里离开两回了,”夏新霁说,目光沉沉望着远方,“可我跨过了第一回,跟着他来到这儿——我就能跨过第二回,跟着他去下一个地方。” “反正——” 他低低笑了声,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簇暗沉的火。 “他永远也不能摆脱我。” 陈婷婷听的心神一颤,竟然从这里头听出些不详的意味来。她犹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老同学,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夏新霁却毫无所觉,他窝在沙发中,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像是尊石头刻出来的雕像。只有一双手仍旧活动着,来回摩挲着手里的吊坠,动作带上了几分狠意。 “等我找到他,”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一字一顿道,“我干-死他。” 陈婷婷猛地战栗了下。 她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这话是真的。 在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夏新霁。夏家公司被交给了别人把控,夏新霁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静悄悄再没有一点动静。直到陈婷婷后来嫁人生子,她才从一个同学口中听说,夏新霁跳海自杀了。 “他眼睛眨都没眨,就走进了海里,”同学咂舌,“旁边有老渔民想救他,可他连手都不肯伸,拉也拉不上来,打定了主意......” “作孽哦......” 陈婷婷勉强笑了笑,当时没有说话,可当自己回到卧室中时,眼泪一下子便滴下来了。 她真的不懂这种感情,也许能被称之为爱吧。 我活过一次,活在看见你的日子里。 我死过一次,死在想起你的每一天。 -------- 寇秋醒来时,已经在一辆摇摇晃晃行驶着的车上。车上载着的人不少,挤满了这个并不大的空间,像是沙丁鱼罐头。有几个矮小瘦弱的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避开旁边的人。 而寇秋自己,就是这矮小瘦弱的人中间的一员。 他还未搞清楚状况,只能飞快地用余光环视了一眼四周——每个人的脸色都惨淡而灰败,只有几个肌肉虬结的抱着双臂,面色沉重。而在这一群各色头发瞳孔的人中,寇秋是唯一的一个黑发黑瞳。 只有一个皮肤苍白的金发青年和他对上了目光,随即像是被毒蛇咬了口,又飞快地将目光收回来了。 【阿崽。】寇秋在心里唤了声。 系统立刻出现了:【阿爹!】 【这是在哪儿?】 系统说:【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 寇秋:【......】 所以,他上一回不是党员,这一回干脆是罪犯了吗? 说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呢?说好的五讲四美好青年呢?? 寇秋平复下心情,问:【我犯了什么罪?】 要是什么大罪,他就干脆点自杀,为民除害算了。自杀前再留封写满悔恨的遗书,说不定还能感召几个人,带领他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理。 系统奇怪地说:【你没犯罪啊。】 寇秋的心神松了一半。 【你只是替渣攻顶罪,】系统把话补充完,【然后渣攻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你走一半就死在去流放地的路上了。】 寇秋:【......】 他在胸口的小标牌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名字,朝歌。古时商朝国都的名字,听起来绮丽而颓靡,完全没有共产主义建设者的简朴朴素,一点都不符合寇秋的审美。而他目前所处的国家,则是这星球上最大的奥朗帝国,国力强盛,疆域辽阔。只是南面与另一帝国接壤,双方始终战争不断,已是几百年的宿仇。战乱不断再加上朝政不稳,国家早已大不如前。 寇秋所乘坐的车行驶了一下午,才有个管理者模样的人踏上来,漫不经心看了一圈。 车中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紧张地等待着他宣判命运。 “没用了,”那位管理者看完之后,慢吞吞说,“——扔去七区吧。” 在听到七区这两字时,金发青年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下,最后竟像是被人从天灵盖抽走了灵魂,跪坐在地,崩溃大哭起来。车上的其他人虽然没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可个个的眼神也是空洞而绝望的,近乎麻木地盯着空中的某个小点,像是要从中间盯出一朵花。 原身甚至都没有挺进七区,早在经过六区的时候便因病而亡;寇秋对于七区的了解,只有资料中短短的一行字。 【这是这个星球上所有丑恶的卸妆舞台。】 路途很远,寇秋拿自己手里一瓶干净的水做交换,这才从车上一位老人的嘴里探听到了点七区的消息。 “说起来都是作孽,”老人颤巍巍说,“那原本不过是个流放地......” 这一片广袤的区域处于帝国领域的边缘,荒凉的只剩下看不见边缘的沙漠。没有物质,没有水源,与其说是流放地,不如说是大自然亲自划出来的一块屠宰场。帝国中罪大恶极的囚犯往往被直接送往此地,随后屏障打开,车开走,任由他们在其中为了生存而相互屠杀。 九百年来,这块土地下埋了多少的森森白骨,早已没有人能数的清了。 可若仅仅是这样,七区还不至于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极恶之地;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几年前,为帝国出战的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被皇家仇妒,在其与敌国的决一死战之时,没有收到任何军需补给。甚至在军队牺牲大半拼死赢回胜利后,惊慌的皇帝为防止自己的计划暴露,以军中有间谍的名义将整整两千三百名沐血的士兵扔进了必死的七区,直接冷酷地为这群重伤的人宣判了死刑。 谁也不知道这群士兵究竟在里面经历了些什么。但是他们活了下来,甚至在将军的领导下挖掘出了水源,开垦了地,硬生生从这荒漠上为自己博取了生存的空间。 可他们也不太像人了。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挣脱开这层皮囊后的、对帝国怀着刻骨仇恨的狰狞的兽。 “不知道七区和帝国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老人咽了口唾沫,“但无论如何,他们那样的手段——一定是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的。” 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地在近一个月的奔波后露出了其面目。护送的人并没有过屏障,七区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开了电门,随即的犯人们下了车,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前走。走进门前,寇秋还能听到身后护送者冷声的嘲笑。 “等着死吧,”他朝地上唾了口,“渣滓们。” 寇秋被挤得猛地踉跄了步,却忽然听到耳畔一阵轻轻的风声,像是什么东西转眼分开了——他骤然回头,听到了护送者声嘶力竭的痛呼声,这才意识到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护送者不知何时已经断了双脚,拖着血淋淋的断足瘫软在地。 七区的人收起了手中的刀,慢慢勾起一个笑。 “渣滓?” 他轻轻地重复了最后那两个字。 人群中寂然无声,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望着这骤然发生的一幕,像是一群被死死扼住了喉咙的公鸡。在这样的凝视下,方才出手斩断双足的人摸了摸刀上的血珠儿,不紧不慢地说:“你记性真不好,怎么忘了把自己算进去?” 喜怒无常,形势陡转。 寇秋看着那已经残废的人被粗暴地拖出去,几乎已经一眼看见了对方的结局——在这样的地方,又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这与直接宣判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话说回来...... 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难道说......自己就有自保能力了吗? 他忽然记起来,直到目前,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脸。 七区今天像是过节似的,因为是进新货的日子。新货们排着队被推进来,数不清的犯人就在门口处拥堵着,闹哄哄的望着人一个个地进来,并拼命伸长自己的手,想要从中间略平头正脸的几个里头揩一点油。 “呦!呦呦!” “那个黄头发的小妞儿,别低着头呀,把脸抬起来让哥哥瞧一瞧!” 寇秋看见金发青年的肩膀猛地一抖,随即蜷缩的更加厉害。 其中的一个小年青生的最好看,眼睛碧绿碧绿的,让人想起秋日里头的湖水和挥着爪子的猫。他始终低着头,几乎要将整个人对半折起来,可还是被这群兴奋的迎接者注意到了。 “那只小猫!” “把那只小猫拖出来!” 闹哄哄一片中,无数只手伸向小年青,使着大力气将他向外拖。小年青看上去只刚刚二十岁,露出的一点手腕都是纤细瘦弱的,像是轻轻一折就能断似的。他惊慌失措地叫着,拼命向队伍之中躲。可这队伍之中并没什么人向他伸出援手,他甚至感到有人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要把他推向这群饿了许久的恶狼。 忽然间,有什么人悄无声息拽住了他的衣服,将他从那地狱的深渊轻飘飘拉了回来。 就像是上帝终于从这块土地上醒来了似的。 小年青怔怔地回过头,只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那人的脸上脏污一片,分辨不出五官,可眼睛却像是被泉水冲洗过,黑黝黝的,干净的一眼便能看透。 押送他们的男人也多看了寇秋几眼,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带了些嘲弄意味翻了下嘴唇,重新将小刀收了起来。 “都别闹了,”他在这之后懒洋洋说,“跟我走。” 囚犯们瞬间安静了许多,寇秋意识到,这位应当是当年留下的军人。 眼下看来,那两千多人的军队在七区起着主宰作用。 这一行三十几个的新人如同等着被宰的公鸡,被领着一个个去冲洗干净,等待下锅。寇秋正在人群中排队,系统却忽然出了声:【我要是你,就排到最后一个去。】 寇秋奇怪:【为什么?】 系统不吱声了。 寇秋想了想,还是悄无声息向后缩了缩。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体味冲的他头都有点发晕,好在他刚刚拉了一把的小年青就站在队伍尾,瞧见他的动作,眼瞅着看管的人没注意,一下子就和他换了位置。 寇秋有点欣慰,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他又看了这小年青一眼,小年青察觉到他满怀欣慰的眼神,就跟被虫子蛰了一口似的,又快又准地把头转回去了。 寇老干部也不介意,反正在他眼里,对方已经持有了好人卡。 妥妥是个好人了! 说不定能培养成革命同志! 冲澡是一个接着一个,前面的人还没出来,后头的人就进去了。等寇秋最后一个进去时,整个小小的淋浴房里就他一个人,他解开衣服,瞬间明白了系统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是真白。 这样的皮肤颜色,在这污浊的地方,甚至有点刺眼了。方才中间有几个稍微白点的都被拉了出去,不少有资历的老囚犯闹哄哄地围着,惨叫声这边都听得见,在干什么不言而喻。寇秋虽然是个老干部,但是他不傻,因此问系统:【我的人身安全怎么保证?】 系统说:【没法保证。】 寇秋:【......】 【怕什么,】系统给他支招儿,【你可以拿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给他现场上一课,阻止他们危害你人身安全的行为啊!】 寇秋:【......】 不,他教育人也是要看素养的,因材施教了解一下。 而且这世界跟他原本世界的运行轨迹不一样,唐朝之后都走上另一条岔路了,哪儿来的马克思? 寇秋陡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快乐的精神源泉。 他默默蹲下身,拿墙角的黑灰又把自己认认真真抹黑了,一边抹一边觉得自己像是在给烤鸭刷酱。 系统深沉地说:【你这只烤鸭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香。】 寇秋没听懂这话。 他分到的号码牌是1317,很巧,那个小年青和他一个囚房,而金发青年就在他隔壁。房间里头还有两人,一个是个接近退休年纪的老头儿,正坐在脏污不堪的床上啪嗒啪嗒抽烟;另一个是个身材壮一些的白种男人,体毛浓盛,寇秋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眼看见他露出来的俩胳膊上黑乎乎的一大团,跟乌云似的。 小年青还有些瑟缩,慢慢吞吞拖着步子跟在寇秋后头过来;而那两人不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低声说了句晦气。 他们像是面临着什么灾祸,两个人都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就这俩?” “真tm倒霉,”老头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俩身板儿,还不够他一枪崩的!” 壮汉也唾了一口,眼神飘移半天,最后慢慢转到寇秋身旁的小年青身上。 “大不了扯一个,”他目光阴森,“这不有个现成的么。” 十二点,所有灯全灭。 寇秋和小年青交换了姓名,得知对方名叫瑟尔,是因为盗窃了一副价值连城的文物而被扔至七区。瑟尔是个惯偷,胆子大,可力气小,扔在这一堆穷凶恶极的囚犯中,就像只瑟瑟发抖的鸡崽,再加上一双眼睛生的碧绿好看,像是随时都能被人提着脖子拎起来。 “我真的好怕,”他哽咽着说,“这鬼地方......” 寇秋说:“你害怕?” 瑟尔也很惊诧,“你不怕?” 他之前便觉得奇怪了。这人身形跟自己差不多,也不强壮,当时怎么就有胆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拉回队伍里呢? 寇老干部说:“的确不怕,因为我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伟大的人。” 瑟尔一下子毛骨悚然,飞快地回过头去打量了一下身后。 寇秋:“......我说的是思想上的人。” 瑟尔这才放下心,碧绿的眼睛又重新看向他:“谁?你的妻子?” “不,”寇老干部说,“是马克思。” 中-共-党-员,无所畏惧! “......谁?”瑟尔迟疑了下,“听起来像是个男的......” 他的话没能再说完,因为囚房的门忽然哗啦一声打开了。这囚房里的原来两个老囚徒都瑟瑟发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在这黑暗里头听的一清二楚。 “来......来了?” “还没,”壮汉语气绝望,“怎么这个月偏偏抽到了我们......” 他们没敢再多说话,小心翼翼屏息等待着。恐惧是能传染的,瑟尔也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向着寇秋这边蜷缩的更紧。 从墙壁上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月亮。这一晚的月亮被笼在淡红的光晕里,像是血色的。 寇秋从没见过这样的月光。 夜越来越深,寂静无声,房间里四人的心跳紧密得像是鼓点。许久之后,他们终于听到了一声凄惶的惨叫,那惨叫刺耳的很,间或夹杂着“别过来”“滚远点”的乱言乱语,听上去像是今天与他们一趟车坐过来的三十几个人之一。 “滚!滚......你滚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寇秋身形动了动,老人像是察觉到了,立刻将头扭向他:“不许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一个人想死,也别拉着我们一起死!” 外面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最终猛地一下戛然而止。瑟尔以为这便是结束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当,当,当。 像是军靴一步步踏在路上。 门口处的月光骤然暗了下来。寇秋瞪大着眼,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他被血染得猩红的眸子有种奇异的亮度,扶着门框的手指惨白的近乎透明。与这里灰头土脸的囚犯相比,他一身笔挺利落的军装刺眼而醒目,身形在地上映出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房间中的老头响亮地哽咽了一声,一头倒在他面前。 “顾将军,”他毫无形象地哭求,“顾将军,求你......” 男人的薄唇似笑非笑抿了起来,手忽然一扬,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地上。那东西咕噜噜一路滚过来,直到滚到亮处,寇秋才看清那是什么。 ......我天。 他对上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绝望地说:【阿崽,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提着人头就跟提着颗球! 系统焦躁地说:【到底? ??什么我看不见啊!我的眼里只有一团马赛克!】 马赛克的恐惧从上个世界一直延续到这个世界,简直悲哀! 寇秋莫名松了口气,【哦,你看不见就好。这不是小朋友应该看的。】 系统:【......???】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继续装老父亲? 老头跪在地上,像是为了抓住最后一点生机,疯狂地亲吻那双被擦得光洁锃亮的军靴,眼泪与鼻涕糊在了一起,再三含糊地恳求着。壮汉则咬紧了嘴唇,最终猛地将瑟尔向前推了一把,瑟尔丝毫不防,忽然受力,一下子狼狈跌在了地上。 “杀他吧,将军!”他的牙齿打着颤,指着瑟尔,“杀他!杀——” 刺刀闪着雪亮的光,上头刻着的繁复印章在寇秋眼前一闪而过。那样的刀光是快速而利落的,不带一丝犹豫,一下子贯穿了地上哭泣着哀求的老人的脖子。 老头仍然保持着跪求的姿势,喉咙里血液发出咔咔的搅动声。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仰面栽倒下去,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倒在了灰里。 寇秋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 那甚至远不比他想的那样艰难,轻飘飘的像是踩死了只无足轻重的蚂蚁。只看见满屏幕马赛克的系统一个劲儿在脑子里咋咋呼呼,寇秋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屠宰者,想了想,开始默默在心底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简直一脸血。 【哥,大哥,这种时候了我们能放弃党性吗!】 你都tm要死了! 【不,阿崽,你不懂,】寇秋说,【这就跟弹幕的高能预警似的,我得给我自己一点准备时间——】 男人刀一样的目光已经落到他身上。 逃也逃不过,打也打不过,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五讲四美好公民,对方是个手持利刃的内心黑暗杀人犯,寇秋在心中比了比,这差别,何止云泥! 但他却又不甘心如此受死。 怎么办? 怎么办?? 系统焦躁:“说话呀,哪怕你求饶都行!” 寇秋只好听取系统的建议,试图用伟大的思想感动他:“或许......你听过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么?” 仿佛是不曾料到他忽然有胆子说话,那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寇秋只好继续扯:“这是来自古老东方的伟大智慧,关于怎么更好地治理一个国家或一个区域......” 系统说:【好样的,他愣住了,加油!】 寇老干部说起类似的话题便滔滔不绝,尤其是眼下他有些紧张,脑中这些知识闪过的速度就更快了。瑟尔目瞪口呆,寇秋一直教育到口干,刚顿了顿想喝口水,那人冰凉的手指便放上了他的脖子,在那青筋处微微用力。 “继续说。”他不容拒绝道。 寇秋只好继续扯,直到他说完了整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概念及阐释,男人才将手指移到了他的后颈处,微微一用力,整个儿将他拎鸡崽似的拎了起来。 “继续说话。”他说。 寇秋:“......” 他开始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可当他看着男人的眼睛时,又觉得对方其实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的,那双蒙了层薄薄血色的眸子只是专注地望着他,眼神似是落在他身上,又似隔着他在看别的什么,如同隔了一层薄雾。 不知为何,寇秋诡异地觉得那种血色淡了些。 等寇秋再背完一段,男人像是确认了什么事实,猛地迈开脚步,拎着手中这只有些瘦弱的小鸡仔大步走出牢房。寇秋这身体也是一具成年男人,可在他手里却连一点反抗能力也无,只能挥舞着手脚被整个儿拖出去,“你干什么?” 男人的军靴踩的咯吱作响,一路拖着他上了楼。身后被扔下的囚犯们面面相觑,仍旧还未从之前的恐惧之中挣脱出来。 半晌之后,才有人哑声说:“......这月的月中,就这么过去了?” “才死几个?两个?” 狱中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可并没多少人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仍旧缩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因着这未知的恐惧而更加害怕,甚至不知道方才那个沾满鲜血的行刑者会不会去而复返。 壮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猛地瘫倒在了床上。 “他会怎么样?”瑟尔担忧地问,“他会怎么样?” 壮汉不耐烦地啧了声。 “落在那样的人手里,还会怎么样......”他阴阳怪气地说,“等你明天出门,应该就能在走廊上看见他了。” 瑟尔当了真,瞬间松了一口气。 “对,”壮汉冷笑,“你只需要把他再拼起来就行了。” 他望着窗外,喃喃道:“那可是个疯子......” 满带着血腥味儿的疯子把寇秋拖上了楼。 奇异的是,这栋楼到了楼顶,装修便与底下黑黢黢的囚房全然不同——房间是全然的黑白色块,几乎能从中嗅到冰冷的金属意味。寇秋被粗暴地整个儿扔上床,头还是懵的。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马赛克。 好在男人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把他扔上来后便自顾自地解开双排纽扣,露出里头扎的笔挺的衬衫。他的身形高大,肩膀宽厚,眉眼的轮廓极其深邃,典型的男人味。除却带着的疯癫意味,实际上是能够引得无数女人疯狂恋慕的类型。 寇老干部往床头缩了缩,很是迷茫。 男人把被子盖上了,这才扭过头瞧着他:“怎么不说了?” 寇秋:“......啊?” “继续。” 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带丝毫情绪。 寇秋:“......啊?” 这是还让他说话的意思? 寇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那,唱歌行吗?” 他都快没多少东西可说了,嗓子也疼的几乎快冒烟。 瞧见男人微不可见的点头,寇秋松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开始满脸正直地试图哄这位大-佬睡觉。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的睡觉......” 系统腿一软,差点儿给他跪下去。 大哥! 你这是在找事儿啊!! 这tm是个杀人狂魔,你把他当小绵羊哄啊!!! 男人咻的掀起眼帘,沉沉看了他一眼,却诡异地并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也没像系统想象中的瞬间拔出枪来一下子把寇秋毙了。他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将被子拉的高了点,又重新合上了眼。 寇秋的歌声轻柔地回荡着,没一会儿就听到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唱着歌朝男人手里瞥了眼。 啧。 睡觉时都握着枪,还是上了膛的。 【这怎么办,】系统说,【睡着没?】 寇秋说:【应该睡着了吧......我试试。】 系统刚想问他怎么试,就听寇秋清了清嗓子,一下子换了画风。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 男人依旧呼吸沉稳,半点睁开眼的迹象都无。 寇秋放下心来,说:“睡着了。” 系统:【......】 它服了。 寇秋往大佬身边缩了缩,突然说:【好像在哄宝宝入睡啊。】 系统:【.....】 我求你了,你可快瞎几把闭嘴吧。 还宝宝呢,这么大只的把人头当球踢着玩的宝宝吗? 寇秋不作声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问:【你说,小霁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说起夏新霁,他的声音里便猛地含了点别的味道,轻柔的像是一声叹息。系统听着,只觉得心中酸楚,寇秋反倒比他更看得开,【我最后明白了,也告诉他了,这样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 【我只是后悔......没明白的更早一点。】 后悔知道心意后的时间,没有更多一点。 系统说:【睡吧,不要想了。】 寇秋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深眠。 凌晨的号角将他吵醒时,男人已经起了身,正站在床头一件件地整衣服。昨天猩红的瞳孔颜色如今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的眸子乌黑,带着惊人的震慑力,朝着床上淡淡瞥了一眼。 寇秋还是迷迷糊糊的,仍旧沉浸在昨日的催眠曲中,下意识说:“早,宝宝。” 系统:【!!!】 它要是能长出真实的手,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晃晃寇秋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灌满了水! 男人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系着袖口处的纽扣。听了这个称呼,他一下子抬起眼,刀锋似的目光立刻让寇秋清醒过来了。 寇老干部无辜地和他对视。 半晌之后,男人率先移开了目光,冷淡地抿了抿唇。 “下床。” 寇秋从床上下来,乖乖地站着。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男人吩咐,“晚上来这里。” 这么说......不只是这一晚要哄他睡觉了,寇秋点了点头。 男人单手抓起披风,大踏步地走出房去。 寇秋也跟着出去时,看到底下无数犯人从囚房里出来,排着长队,像条蠕动的长虫慢慢向着建筑的另一端移动。他远远瞧见了瑟尔的身影,忙上前拍拍他的肩,站到了瑟尔前面。 瑟尔瞧见他,眼圈儿都红了,一下子搭上他的肩:“你去哪儿了?我差点以为,走廊上那个被砍的连脸都没了的人就是你呢!” 壮汉也惊诧地打量着他,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寇秋直觉对于这件事不该过多谈论,因此只是简单道:“我没事。” 他没有再往下说,壮汉的神色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早饭并不是率先提供的,他们不得不先完成清晨的劳动工作。大大小小的头目自然不用参加,寇秋这种刚进来的犯人却不得不挑着肥料,去给七区里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绿色植物施肥。这是项苦差事,气味也难闻,冲的人头脑直发晕,瑟尔在他旁边挥舞了两下铁锹,脸色苦的几乎能拧出汁儿,“我这待会儿还能吃下饭么......” 寇老干部往头上扎了个白头斤,意气风发。 “吃苦耐劳,这是我们的传统美德!” 瑟尔:“......什么什么?” 他一句也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瞪大碧绿的眼睛。瞧见寇秋真的干的又快又利索时,他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低声说:“可怕的黄种人。” 无论是面前这个,还是昨天那个,都是在某种程度上令他觉着害怕的。他们那黑色的眼睛和头发里,都像是藏着什么。 “我打听了,”他对寇秋说,“昨天那个,就是当年的将军。” 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以“人”来称呼。 比起人,昨夜的屠宰者更像是出了笼的野兽。 “昨天是月中,每到月中,都会有几个囚室被抽中,在夜里打开房门任由他发病屠杀......在过去这么多年里,都没人能从他手里活下来。” 瑟尔悄声说。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是第一个?” 他碧绿的眼里写满求知欲,寇秋重新扬起一铁锹肥料,想了想。 “我喊他宝宝?” 瑟尔震惊。 “什么?!!” “哦,不对......”寇秋说,“因为我实际上是安眠药成精?” 瑟尔:“......” 这都什么跟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的睡觉~ 小攻:...... 嫌弃地闭眼,秒睡。 ----- 寇秋秋还没发现他自己在这个世界的buff。 没关系,明天就发现了。 忘了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和莫妮卡的地雷~ 24、一颗人形安眠药(二) 瑟尔原本以为, 在凌晨的时候起来干这种脏活已经是非常令人难过的事了。直到他哼哧哼哧干完后随着人流来了餐厅,他才知道, 这世界上还有比大早上起来撒粪更让人难过的事。 他望见饭菜的瞬间, 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卧槽,这是用刚才的肥料做的吗?” 寇秋:“......” 他默默把手里的勺子放了回去。 瑟尔还处于无限的震惊当中, 碧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瞪着盘子里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看着仇敌。两旁的老犯人倒像是都麻木了,谁也不曾说话,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将它一点点吞吃下去。 瑟尔瞧着他们的模样, 几乎要以为只是自己能看见这难看的一团了——他犹豫了下, 还是试探着拿起勺子,咬了一口, 瞬间面上的表情便狰狞起来。 “我、我——” 他捂着嘴巴, 飞快地从寇秋旁边的座位冲出去。 “我去吐会儿!” 寇秋应了声,迟疑了许久,还是慢慢吃掉了盘子里的东西。虽然这刺激的他整个胃都在抽搐,可这餐厅里那些有资历的老犯人的反应却说明,事情恐怕远不止这样简单。 上午仍旧是劳作。 来看着他们的只有几个扛着枪的士兵,一连串的犯人在田地间埋头劳作, 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们近乎对折的腰。瑟尔是个惯偷,腰肢软而灵活,倒是干的飞快,偶尔还回过头抽手悄悄帮寇秋一把。 与他们一辆车来的金发青年就在不远处, 他昨夜显然不是安然度过的,今天那原本白皙柔嫩的皮肤上头满是青青紫紫的印记,连嘴角也破了。寇秋注意到身旁几个人嘻嘻哈哈落在那金发青年身上的目光,不由得顿了顿。 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脚下步伐加快,包围圈逐渐缩小。 这里种着的植物长的叶子极高,几乎能及到腰处,再加上种植面积也极大,如果真被拖进深处,恐怕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偏偏已经被视作猎物的青年像是毫无察觉,仍旧冷淡地抿着唇,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寇秋犹豫了下,悄悄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 【阿崽,】他说,【你说,爸爸这么一打能打中吗?】 系统:【......】 它毫不留情发出了一声嗤笑。 【最好不要管,】它说,【说真的,你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这怎么行,】寇秋严肃地说,【我们都是革命同志......】 他悄无声息将手中石头砸了过去,那粒圆圆的小石头掠过草叶,准确无误撞上了金发青年的小腿。他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 寇秋屏息等待着,他清楚地看见青年环视时,目光在那几个男人身上顿了顿。 可是青年并没有躲。他只是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埋下身去。 寇秋怔了怔。 “他是个聪明人。”瑟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际,不紧不慢地说。 寇秋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让他毛骨悚然的意味。 “要么是强者,要么是心甘情愿撅起屁股的——”瑟尔猛地笑了起来,说着与他那双碧色眼睛完全不同的粗鄙的话,“否则,这些废物,一个都不配活下来。” 几个男人慢慢集中到了一处,寇秋在摇晃的枝叶缝隙里,瞥到了一块白的近乎发亮的皮肤。那一小块皮肉很快被另外的人挡住了,周围的植物都开始瑟瑟摇晃,间杂着男人断断续续的调笑声和痛呼声,声音渐渐放大,连边上的士兵也听见了。可他只是无动于衷抱着枪朝那边瞟了眼,便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寇老干部简直要崩溃了:【啊——】 这整个世界都完全不符合他的红色正能量价值观!! 系统说:【你可以去给他们上课啊。你昨天不是还有胆子教育他们老大来着么?】 寇秋在心底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昨天是哪儿来的胆子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寇秋没法插手,不如说,他根本没那个能力插手。 到了中午,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早上还能做到一人一份的饭菜,如今骤减了三分之一的分量。这也就代表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不会吃到午饭。理所当然,不能吃到的都是新人们。好在只是一顿不吃,倒也不会如何,更别说这菜色是如此倒人胃口,瑟尔只是在旁边看着,就露出了一脸的厌恶。 “不会都是这样吧?”他嘟囔着,“这我可吃不下,早知道......” 他剩下的话轻不可闻,寇秋再听不清楚了。但寇秋有种预感,这不过是个开始。 果真,到了下午,饭菜的数量缩减到了二分之一。 餐厅里明显有了小小的骚动。 经过这样一天的劳作,又饿又累,如今却甚至连一口能拿来果腹的粮食都没有,不少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恨。他们盯着那些占据了位置的老人,眼神里慢慢燃起让人毛骨悚然的火。 而这不过是第一天。 “这可怎么办,”瑟尔说,他已不再是在地里时那副冷淡的神色,碧透的眼里波光盈盈,看上去无助弱小又可怜,“要是明天饭菜数量还在减少,那岂不是——” 岂不是在逼着他们自相屠杀。 寇秋叹了口气,望了眼自己细不伶仃的小胳膊。 【阿崽,】他悲哀地说,【你信吗,爸爸我可能明天就要去打架了。】 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有为了吃的和人打架的一天。要是什么珍馐美味也就算了,偏偏抢的还是这种只能体现艰苦朴素美德的食物! 系统贴心地安慰他:【没事儿的,阿爹。就你这小身板,只有别人打你,没有你打别人的份。】 寇秋:【......】 完全没有感觉到安慰,这崽子一定是捡来的! 来到第二个世界的第一天,寇秋的午餐和晚餐全在默默背诵《共-产-党宣言》中度过。按照他说,这是能够填补他大脑的精神食粮,足以帮他抵抗一切肉体上的饥饿。 系统对此默不作声,果然在傍晚时就听到了寇秋的肚子发出的响亮声音。 寇秋咻的一声捂住肚子:“......” 精神食粮法彻底宣告失败,事实证明,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也是以食为天的。 他拖着空荡荡哀嚎的肚子默默蹲着洗衣服,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地--主压迫的可怜长工。 瑟尔也被分配来洗衣服,忽然凑得近了点,在他耳廓旁闻了闻。寇秋奇怪地回头看他,却看见青年冲他眨了眨眼。 “今天在田里时就觉得了,”瑟尔轻快地说,“小歌好甜啊......” 寇秋望进他澄澈的瞳孔,心中忽然一跳。 “不仅甜,”青年又笑嘻嘻凑了过来,“而且还很白......呐,小歌,你耳朵那里的灰被蹭掉了哦。” 他伸出手,在寇秋的耳根处碰了碰——那触感是冰冷的,却又有些粗糙,让寇秋的浑身都猛地颤了下。 “嘻嘻,”青年蹲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有意思......” 他的目光纯真极了,慢慢说:“呐,小歌,让我看看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好不好?” 说这话时,他伸长了手臂,沾了水的手向着寇秋的脸上移来。寇老干部皱起眉,下意识一把将他手腕握住了。 “怎么了,”瑟尔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戒备,仍旧歪着头,“小歌不愿意给我看吗?” 系统竟然从内心里升腾起一种恐惧。 它刚想开口提醒宿主,就见宿主蹙了蹙眉,教育开了:“为人怎么能这么肤浅?” 瑟尔不笑了,只瞪圆了眼,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咪,诧异地望着他。 ......什么? “外在哪有实质重要?”寇老干部再次上线,一板一眼地教育道,“遇到任何问题,任何人,任何事,我们都应该学会抛开外表看本质。朋友之间的真心,难道不比长成什么样更重要?难道说,因为我长的特别丑,你就不会再和我做朋友了?” 瞧见瑟尔摇头,寇老干部继续说:“那你看或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瑟尔:“......” 见鬼了,他竟然有种诡异的被说服感是怎么回事! “好吧,”经过几番教育之后,青年蹙着漂亮的眉眼,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就不看好了。” 他低下头,轻不可闻地嘟囔道:“反正,小歌这样也很甜啊......” 寇秋欣慰地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忽然间又找回了老父亲的自信。 到了熄灯时,他按照男人的说法向瑟尔道了别,沿着楼梯一个人上到了顶端。 门在开着,男人已经回来。他仍旧穿着整整齐齐的一身军装,帽檐压的极低,几乎看不清那锋利如刀的眉眼。几乎是在寇秋进门的瞬间,他便猛地扭过了头,看见是谁后,他的眉头蹙了蹙。 随即,他从床上站起身,一只手勾住寇秋的后衣领,像拎只鸡崽似的又把老干部整个儿拎了起来,一把甩进浴室。 “洗。”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寇秋被扔进来,整个人的头还有点发晕,懵懵地望着里头的浴缸。 身为一颗人形安眠药,待遇居然这么好? 不会是身上味道太重,让大-佬受不了了吧? 他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却诡异地没有闻到半点汗味——经过了这么一天的劳作,他身上反倒渗出一种近乎橙花的清香,薄薄的蒸腾着甜味儿,让寇秋自己闻到都更饥肠辘辘的味道。 不是吧,寇秋有点懵逼,自己还真变成颗药了,还能带香味儿的? 系统不吱声了。 寇秋在浴缸里洗尽了身上的黑灰,露出的皮肤白的让他有点心惊,几乎可以看见那肌理下淡青色蜿蜒的血管。他从旁边拿起囚服,整个儿再套进去,赤着脚慢慢走出浴室。 男人已经坐到了床上,正蹙着眉翻阅着什么。听见出来的声音,他抬起浓黑的眸子,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男人眉峰蹙的就更紧了。 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多说话,仍旧冷漠地扭过头去。把文件一放,眼皮一掀,冷冷示意寇秋上-床。 同时,他将被子也拉了起来,俨然就是一副准备睡了的模样。 寇秋躺到他身边,说:“今天还唱歌?” 男人眼睛已经阖上,薄唇一动,威压猛地放了出来。 “换首。” 显然是不愿再听昨天的“宝宝快睡觉”。 寇秋想了想,煞有介事清了清喉咙,开始唱。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系统:【......】 来了,又来了,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爸爸的双手,紧紧拥抱你......” 男人咻的重新睁开眼,面无表情望着他。 作死的寇老干部与他对视,神情无辜。 男人看了他半天,寇秋也就直直地看着。到了最后,男人还是率先合了眼帘,不说话了。 寇秋又哼唱了两遍,身旁人的呼吸逐渐绵长沉稳。他慢慢停下歌声,感叹道:【真的好像个宝宝。】 系统:【......】 你可快闭嘴睡觉吧,别再对谁都散发老父亲光芒了。 寇秋于是换了个话题,幽幽道:【阿崽,我饿。】 连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没办法安抚他空荡荡的胃了。 系统沉默了会儿,忽然说:【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寇老干部一下子把被子掀过头,默默地闭眼睡了。连梦中都是摆了一桌的好肉好菜,他仿佛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怜兮兮地在橱窗外头眼巴巴看着。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系统幽幽提醒他:【别忘了给自己抹灰。】 寇秋说:【可这儿没灰啊。】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身旁的小碟子中装了满满的黑灰,像是男人走之前特意留下的。 寇秋顿了顿,倒真的有些好奇自己如今的长相了。可惜这里到处都没有镜子,他到现在也不曾看过。 这一天的饭菜量再次减少,饥饿和恐慌一同灰沉沉蔓延开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沉甸甸积着乌云。餐桌上有的人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瞄准了餐盘,有几个自仗身材粗壮的,早已一把上前抢夺起来,试图夺取那不多的座位。 可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双方扭打在一起,剩下的人却连旁观的欲望也没,只趁着这个空隙疯狂搜刮着还剩的食物;寇秋眼睁睁看着一个黄发男人趴在地上舔舐残渣,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金发青年倒是不需要担忧食物的,他坐在一个小头目旁边,任由那头目将手放在他腿上,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殷红的血溅上餐盘,他也不过略掀了掀眼皮,甚至没有伸手将血滴擦去。 劳作时,瑟尔悄悄塞给了他一块什么。寇秋低头一看,才发觉这是一大块面包——并不是七区那种又冷又硬的面包,放在他手里的食物松软而香甜,发出的气息让饿了整整一天的寇秋一阵阵的头晕。 “这是哪儿来的?”他哑声问。 “别问了,”瑟尔朝他挤挤眼,“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趁这会儿还没人看见,快点吃了!” 寇秋仍旧迟疑:“那你——” 瑟尔怔了怔,漂亮的碧色眸子弯了弯,慢慢浮上一丝笑意来。 “我吃过了,”他说,“大不了下午再偷点,可别小看了我这个惯偷,起码养活我俩,不成问题了。” 靠着这块面包,两人抵过了艰难的一天,小心翼翼避开了餐厅里的骚乱。上午的活是除杂草,草生的又快又密,叶子尖利,一不小心便能划开手臂,一锄头下去,这种名叫苦根草的汁液便喷的满地都是,将地上染成一小片青绿色。 瑟尔就在他身边干活,忽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四处打量了眼。寇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田野尽头正驶来一辆军甲车。车上训练有素的士兵分开两列站着,从中迎出一个高挑的身影。 “好奇怪,”瑟尔不知何时凑到他耳后,低低道,“那好像是个女的——” 他眨眨眼,慢慢笑起来,“这七区,居然还有女人?” 寇秋扭头看了他一眼,瑟尔的手指上也被苦根草的汁液染绿了一小片。 下车的人高高束着马尾,身形挺得笔直,气场丝毫不弱于这场上的任何一个男人。她手上绕着卷长长的马鞭,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在指间反复把玩盘旋着,最后猛地挥开,一下子重重挥在了一个囚犯身上。 随即,她做了什么手势,为首的士兵将田野上的所有囚犯都集合起来。寇秋和瑟尔也跟着队伍慢慢走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个脸上刺着刺青的小头目,一头桀骜不驯的发炸着,寇秋对他有印象,他曾在今天的饭桌上打倒了两个人,是个真正的难搞人物。 女人昂起头,她的五官是典型的欧洲模样,眼窝深深地凹陷着,是丝毫不收掩的艳色。她一脚踹在小头目身上,冷笑道:“敢跟我玩儿这招,嗯?” 小头目的双股战战发抖,早间的嚣张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蜷缩成一团,情不自禁地战栗着。 “饶了我,”他跪倒下来,反复恳求,“大人,求您饶了我——” “饶了你?” 女人猩红的唇角慢慢上扬了点弧度,猛地手上用力,硬生生将他低着头掰了起来,强迫他看着周围围观的犯人。小头目被死死锁着下颚,连半个音都发不出了,只能断断续续地挥舞着双手,拼命试图着挣扎。 “都看清了,”女人的军鞭摩挲上小头目的脸颊,像是在对情人的絮絮低语,“以后还有谁,想要在半月这一天,跟我玩儿这种偷梁换柱的小把戏——” 鞭子猛地挥舞开来,一下子抽的地上的人皮开肉绽! 小头目猛地哀嚎起来,森森的眼骨露出了半截,痛的他捂住眼睛,浑身抽搐。 “那就不只是死了。”鲜血溅了女人一脸,她伸出舌尖,朝嘴角舔了舔,慢慢收回了鞭子。 “瞧见没,”她眉梢飞扬,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下场。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可多着呢。” 她手一挥,几个士兵立刻将小头目捆上绳子系在了车后。随即女人纵身一跃跳上车,靠在车窗边漫不经心支着下巴,像是在观赏歌剧。 车开始启动。 身边有囚犯倒吸了口冷气,喃喃:“安德莉亚大人不会是想......” 下一秒,油门猛然加大,车辆像离弦之箭嗖的向前冲去。被牢牢捆在后面的小头目脸朝地被一路飞速拖行,尘土飞扬,离得极远时,还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这一番场景,简直就像是给所有的囚犯兜头泼了盆冷水。所有的人都一下子从头凉到了尾,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瑟尔也在瑟瑟发抖,低声说着好怕。可寇秋看向他时,却觉得他的眼眸里头全都是冷漠的光,只是这光一闪,转眼便又不见了。 晚上在洗衣房劳作时,有不少人仍未从今天那地狱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寇秋一面干着活,一面转头和瑟尔说着话,忽然便看见有三四个男人进来,将这洗衣房的门关住了。 他猛地升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几个男人吹着口哨,慢慢便把瑟尔围了起来,言语轻佻地逗弄他:“小猫咪,这几天找到主人没?” 瑟尔蜷缩在墙角,孤单无助又可怜。几个人一看见他这般模样,胸膛里那股邪火就烧的更厉害了。 “你乖乖地给哥哥含含,哥哥明天赏给你点吃的,嗯?” “还跑?跑哪儿去?” “不,不......”瑟尔双手拼命推拒着,“我不要!” 寇秋也努力伸开双臂,护着他:“放开他!” 那几个人像是恼了,不耐烦地啧了声,上来猛地上了手。寇秋的心砰砰地跳着,使劲儿阻止着他们靠近,却被重重一把推向了桌子,桌子上一大桶洗衣服的水一下子倒了下来,哗啦啦浇了他一身。 带着腥味儿的水让寇秋猛地咳嗽几声,随后下意识伸出手抹了把脸,将头上的衣服扔下去。 “你别不识好歹!”几个男人说,“你——” 他们的话音突然止住了,目光直直地看向寇秋,像是在看从西边出来的太阳,满是不可置信。 话语也变得磕磕绊绊,“你,你......” 灰全被冲掉了,原本黝黑的皮肤变成了雪白的,白的让人眩目。像是整个七区里最白的东西了。 在一片寂静中,唯有瑟尔慢慢弯了弯眼,轻声笑了起来。 “呐,”他喃喃道,“我就知道,小歌他——” “一定比我想的还要甜。”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狂发好人卡)这个是同志,那个是同志,那个也是我们队伍中的同志...... 作者君:我忘了告诉你了。 寇秋:??? 作者君:这整个区域里——就只有你一个好人。 寇秋:(笑容逐渐消失)(微笑着透着一丝mmp)...... 如何在一群变态中正确的活下去,求方法,急!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希望今天还有小天使留下(瘫倒) 25、一颗人形安眠药(三) 男人怔怔地望着被水淋了一身的人, 张大了嘴,久久回不过神来。狭小阴窄的洗衣房一时陷入了静默。 七区中, 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出现过这样的美人了——甚至连呼出的气都是让人觉着芬芳的, 隔了很远都能闻到那股子让人下面砰砰直跳的肉香味儿。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和一块落进狼群里的肥羊肉没什么区别。 勾人的很。 一时间, 围着的几个男人都起了反应。肥羊肉倒是率先反应过来, 猛地倒退一步,干笑着打哈哈:“大哥,咱们冷静一点?” 男人的眼睛里冒起了火,呼吸加重。 寇秋结结巴巴:“那个, 我们还是要和谐友善的相处, 这么粗暴,不太好吧?” 他瞧见几人越发露骨的目光, 忽然指向后面, 满脸惊讶:“马克思!” 男人们下意识一回头,寇秋趁此机会一把拽起瑟尔的手:“跑!” 两人撞开洗衣间的门,大步向着外头漆黑的夜色里跑去。男人们意识到猎物跑掉,也跟着撒开腿在后头追赶,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兴味一下子升的更浓, 目标也立刻进行了转换。 “逮那个黑头发的?” “这个还用说!md,你看见那眼睛没——” 为首的人舔了舔嘴唇。 “哪怕是死,”他眯着眼说,“我也非得尝尝味儿不可。” 寇秋死死拉着身后的人, 跌跌撞撞一路绕过楼房冲进边上的灌木丛。路上清理落叶的犯人们看见了他的脸,都一个个拉长了脖子盯着看,扭成了九十度也浑然不觉。 “走这边!” 瑟尔骤然反手一拉,将他拉进两座楼之间极小的缝隙,小心翼翼摸着墙壁躲到缝隙中间。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几乎都能听到对方胸膛里那颗炙热心脏的砰砰跳动。 寇秋侧着身,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动静。瑟尔碧透的眼睛闪了闪,忽然伸出手,慢慢抱上他的手臂。 “好可怕,”他说,“我好害怕......” 外头的男人闹哄哄跑过了这里,寇秋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瑟尔像柔弱的小羊羔乖巧地瑟缩在他旁边,也探过头,轻声在他耳畔问:“走了?” 他的呼吸是灼热的,让寇秋情不自禁缩了下,低声回答,“嗯。” “小歌以后准备怎么办?” 瑟尔伸出手,慢慢勾画着寇秋脸上的五官,盯着他殷红的唇瓣,神色之中渐渐混上痴迷,“毕竟,这样的小歌出去,一定会被人生吞活剥的吧。”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变了调,“如今这外头,可全是盯着小歌的人呢。”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隐隐对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有了猜想。可纵使如此,在他从瑟尔清澈的瞳孔中隐隐辨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时,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天。 他怒对系统道:【这么个世界,你把我弄成这个模样,是准备让我死吗?】 这跟直接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有啊,】系统无辜地说,【按这个趋势,起码在死之前,你还能爽上个几千回。】 寇老干部:【......】 【拯救世界任务失败时就说了,】他的崽子解释,【会在一个世界加上任意buff——我怎么知道,偏偏是在这种根本没办法保证人身安全的世界给你加万人迷buff?!】 从不爆粗口的寇老干部有了爆粗口的冲动。 这样的buff在这区域里,根本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说,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一个玩不好,就可能导致杀身之祸的灾难。 “小歌?”瑟尔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准备怎么办?” 寇秋回过神,眼神悲壮,“......先推进立法吧。” 碧瞳青年的表情僵了僵,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先......什么?” “立法,”寇秋皱着眉说,“国不可一日无法,法律永远都是人民最有力的武器。像《人身权益保护法》这种法律健全了,才能真正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瑟尔目瞪口呆,半天都没从这条震撼人心的发言中回过神来。 半天之后,他才噗嗤笑出了声,慢慢道:“我看,倒是有另一个更快的办法。” 他的瞳孔微微眯起,说的意味深长。 “你的脸已经暴露了,再隐藏也没什么用了——想要在七区平平安安活下去,你得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靠山,让他出面给你遮风挡雨。” “又或者——” “瞧瞧看,我发现了什么?”另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含着让人血液一下子冰冻起来的冷意。下午时见到的女人站在通道的另一边,慢慢冲他们勾起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呀,原来是两只小老鼠。” 瑟尔的表情陡然僵了僵,悄悄掩下一丝不满。 “游戏结束了,老鼠们,”女人不紧不慢绕着手上的鞭子,“还不出来么?” 那血腥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明对着与她杠上显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寇秋只好拉着瑟尔,缓缓从狭窄的通道中走出,从阴暗里一点点走到灯光下。 七区唯一的女头目安德莉亚好整以暇靠在墙边等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脸彻底暴露在光下,才慢慢挺直了脊背。 “呀,”她轻笑了声,涂了寇色的手指摩挲上寇秋的脸颊,“还是只漂亮的小老鼠。” 瑟尔直直地望着她,眼中隐含警告:“安德莉亚大人!” 安德莉亚对这一声恍若未闻,仍旧拿手指一寸寸碰触着寇秋的五官,瞳孔里也被一丝丝揉进了痴迷的光。 “真俊俏啊,”她缓缓道,“这样的眼睛......” 寇秋:“......” 见鬼的俊俏,他一点都不想要! “很难活下去吧,在这七区里?”安德莉亚挑高一边眉毛,鞭子柄眷恋地触碰着青年的头发,猛地缠住他,将他向自己这里一拉。 “没关系,”她说,“跟我走,我罩着你。” 她在寇秋的耳旁,轻柔地喷了一口气,熟透的芳香铺面而来。安德莉亚颇有暗示意味地抚摩着自己艳红的唇,“只要你乖乖听话,嗯?” 寇秋:“......” 他在这女人的眼里,看到了和刚才围着他的男人一样的光。 【......阿崽。】 【阿爹,女人也是人。】 言下之意,万人迷buff对她也同样管用。 为了逃脱被关起来当面首的命运,寇老干部只好咬了咬牙,为了崇高的革命目标牺牲自我:“我不举,真的。” 系统简直要为宿主的机智鼓鼓掌。 安德莉亚一愣,随即勾着唇角妩媚地笑起来。 “不用担心,”她勾勾寇秋的下巴,眼波横飞,“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这么漂亮的小老鼠,就该被好好地疼着。” 头一次被女人调-戏的寇老干部心情复杂。身旁的瑟尔嗤的冷笑一声,冷冷道:“那你准备怎么疼?” “还能怎么疼?” 安德莉亚幽蓝的眼眸和他的碧绿撞上,弯了弯眼尾,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吐出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你们怎么来,我就怎么来啊。” 寇秋一怔,随后下意识第一眼看向女人的肚子往下:“......” 不会吧?! 女装大佬?!!! 系统也很震惊,【她说不定掏出来比你还大!】 安德莉亚一圈圈在洁白的手指上绕着自己的发尾,瞧见寇秋吃惊的眼神,慢慢笑了起来。 “呀,”她说,“真是个纯洁的乖孩子。” 瑟尔怒极反笑:“安德莉亚,你不要得寸进尺!” 女人扬起下颌,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你一个普通犯人,居然也敢跟我这么说话?” 瑟尔:“你!” “我怎么了?”女人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 “......” 两人对视一会儿,猛地扭过头来,齐刷刷看着寇秋。 寇秋:“......” 虽然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但他心中总是莫名有点发毛是怎么回事! 而在此时,铃声忽然大作,于整个区域内震荡着。 ——是该集体回去睡觉的时间了。 这一道铃声,简直是寇秋的救命符。他松了一口气,忙将自己背后的那条金大腿祭了出来:“我还要去哄将军睡觉,就先走一步?” 听到将军这两字,女人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下意识站直了身。双脚打开约三十度,脊背笔直,肩膀向后打开,是标准笔直的军姿。她皱着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寇秋,问:“哪个将军?” 瑟尔抱着双臂,眉梢一挑,“七区里还有第二个将军?” 安德莉亚没有搭腔,只是上上下下又看了寇秋几遍,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寇秋只听清了一个“月中”,紧接着便被她拽住了衣角,不容拒绝道:“我送你上楼。” 她的脸上收敛起了方才的艳色,神情严肃而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寇秋硬着头皮一路在她的护送下上楼,迎接了无数犯人惊艳的目光,而那些目光大多是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意味。寇老干部毫不怀疑,倘若他身边没有安德莉亚,只怕这些人想也不想便会扑上来。 怎么活下去? 这分明是个虐渣攻世界,可直到如今,他连渣攻的面也没有见到。在这难以生存的七区里,他要靠着什么活下去? 系统说:【靠背诵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寇秋:【......】 那只对那个晚上需要他哄睡觉的大型宝宝有用吧! 【可是他就是那根最粗的金大腿啊,】系统振振有词,【你抱紧了这条腿,不比什么都强?】 寇秋:【......】 有、有理(⊙v⊙)! 比起其他人,男人的态度最为正常,脾气也并不暴躁,昨晚看见他的脸时,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更别提自己在他那里是有用的,不用担心被舍弃掉。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寇秋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待在男人身边,总能让他觉着安心。他有种近乎诡异的直觉,宁愿相信对方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安德莉亚送他上了楼,还冲他飞了个眼波,似笑非笑,“小老鼠,想通了就来找我,嗯?” “......”寇秋说,“再见。” 他进了门。 门外与门内,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将军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柔软的绢布,正擦拭着他的手-枪。黑漆漆的枪-管被擦拭的闪闪发亮,几乎能倒映出人影。寇秋也没有出声,悄悄进了房间,便乖乖去浴室洗漱。 半晌后,他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脸。” 寇老干部一怔:“嗯?” “脸,”男人如刀锋似的目光转移过来,直直地望进他眼里,“怎么了?” “哦,”寇秋说,“伪装掉了,恐怕瞒不了了。” 他站在洗手台前,反反复复搓弄自己手上溅上的几滴苦根草的痕迹,却怎么也洗不掉。正在烦恼之际,身后男人的声音蓦地传来:“起码三天。” 系统:【???】 寇秋却诡异地听懂了,指着自己的手,“将军的意思是,这需要三天才能洗掉?” 系统:【......???】 这也能懂,这两人脑电波是长的异于常人么? 男人颔首,没有再说话。光和影在他的脸上以鼻梁分界,明与暗暧昧地在交界处消融。他抿紧了唇,神情冷淡,手指抚过枪上繁复的徽章,看了寇秋一会儿,随即沉默良久,翻身上床。 身为安眠药的寇秋也自觉地洗白白爬上床,开始每天一次的哄睡觉任务。他说:“将军今天想听什么?” 寇秋本来并没指望得到回答。可是过了几分钟后,他听到身畔的人简短道:“唱《离别之夜》吧。” 寇秋一怔。 他在原主的记忆之中找到了这首歌,这是曲唱给远征的军人的送别曲。曲调和缓而沉痛,满含着对亲人奔赴战场的祝福和期望。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唱出这脑海中存在的曲调,手也下意识轻轻拍打着身旁人的脊背。即使是睡着的,男人的手也始终紧紧抓着枪-支,眉头紧紧地绞在一处。 寇秋恍然想起,这个人,曾是无数次在边境处一举攻破敌军、守卫国土的英雄。他的名字也曾被沉甸甸缀在每一个普通人的胸口,他曾是整个帝国当之无愧的守护神。 打仗几乎成为一种本能,乃至于他沉睡时也无法松手。 系统幽幽说:【咱们想点实际的吧。】 寇秋:【比如?】 系统说:【比如,明天你出这门之后,怎么能在保住自己清白的同时活着?】 寇秋:【......】 他静静看向天花板,由衷道:【我爱我的国家。】 实在不行,就把今天当成最后一天过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寇秋再出门时,门口便蹲了两个彪形大汉。瞧见他出来了,两人齐声吼道:“大人好!将军派我们来保护您!” 寇秋自此多了两个保镖,生活幸福指数一下子直线上升。 有了这两个人,狱里犯人哪怕对他再垂涎三尺,也不得不离得远了点;寇秋也不用再担忧食物的事,连菜色都丰富了,甚至连每天例行的劳作,这两人也都抢着帮他做了。进入这监狱以来,寇秋头一回尝到了抱住金大腿的好处。 一个字,那就是爽! 瑟尔对此倒是并未表达过多情绪,寇秋总觉得他似乎很是不满,瞧着这两人的眼神都不太友善。可等他再看时,绿色眼睛的青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怯怯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寇秋的眼神无意中顺着他的动作滑动了下,随即瞳孔猛地缩了缩。 那手背光洁如玉,一点瑕疵也没有。 ——昨天一同割苦根草时留下的痕迹,不见了。 他扭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在保镖的保护下吃晚餐时,他才状似不经意道:“昨天出了那么件事,撞翻了两个盆,不会有什么惩罚吧?” 瑟尔嫌弃地瞪着盘子里的食物,气呼呼地费劲儿拿勺子把它戳开了。他听了寇秋的话,倒是抵着下巴,仔细地思索了下。 “可能会吧......”他打了个哆嗦,像是怕的不行了,又向着寇秋这边靠过来,“啊,好可怕。” 寇秋笑了笑,没再接这话茬。他再次细细端详了眼碧瞳青年的脸,这才又往嘴中塞了一口食物。 “小歌总看着我做什么?”瑟尔笑嘻嘻道,“难不成是因为我秀色可餐?” 寇老干部皱着眉头教育:“勤俭节约是......” 瑟尔眼疾手快将面包塞进他嘴里,随即弯弯眼睛,笑了笑,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天的饭菜数量再度减少,犯人中开始出现普遍伤亡。金发青年又换了个人腿上坐着,由着那男人摸着他的腿,神情淡漠地望着。餐厅的地上弥漫开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污秽,猩红惨白混做一堆,寇秋从这些东西旁边绕过,看着两个士兵面无表情处理掉这些垃圾,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别同情,”瑟尔说,“能进这七区里头的,不是死刑犯,就是当年留下的军人。” 他眼睛里头蓄着冷漠的光。 “而后者,比前者恐怖多了。” 两个保镖缀在后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寇秋跟着瑟尔一同往田地里走,忍不住问出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可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哪怕是恨,这些士兵的恨,也应当是冲着当时陷害他们的皇室去的——可关进这里头的,都是犯了死罪的普通人。 为什么也要经受这样一日日彼此残杀的折磨? 瑟尔嗤的冷笑了声,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手腕上,露出了一丝狠色。 “那是他们欠的,”他说,眼神沉沉,“他们——通通都该给我还回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口。 寇秋静静地望着他,突然道:“那你弟弟呢?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瑟尔一怔。 “不是弟弟,那就是哥哥?”寇老干部倒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不紧不慢背着手,继续往前走,“你们今天不是换过来了么?” 绿瞳青年惊讶地打量他半天,随后扯扯嘴角,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小歌肯定不会像他们那么笨,”他轻快地说,上前环住寇秋的手臂,“呐,说说看,怎么发现的?” 系统也很震惊:【阿爹!你智商提高了!!】 寇秋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重新认识一下,”绿瞳青年歪了歪脑袋,“他是瑟尔,而我——” “我是夏佐。” 黑暗慢慢溶解成两端,又重新交汇融合于一处。 “我们,”夏佐舔舔嘴唇,“是双生子呢。” ------ 夏佐是哥哥,瑟尔是弟弟。他们一同站立到面前时,真的是一模一样,无论从什么角度也无法区分开来。 “小歌跟着我们不好么?”夏佐拉着他的手臂,似乎很有些遗憾,低声嘟囔,“将军有什么好,早上你都能下床......我们两个人,肯定能让你更舒服,不好么?” 寇秋:“......你多大了?” 夏佐眨眨眼,“十七啊。” 话音刚落,他便被人狠狠敲了下额头,痛呼着抬起眼时,便看见寇老干部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十七装什么成人!还说这种话,谁教你的?” 夏佐张口结舌:“十七——” 成人了啊,帝国法律十六就成人了啊! 然而寇秋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全身心沉浸在祖国的花朵就这么被腐蚀了的愤怒里,继续教育:“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成熟了吗!人生目标达到了吗!这么小进了监-狱就算了,居然说话也这么不讲文明,小朋友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夏佐:“我......” 他心内很悲愤,我特么已经是大人了啊! 严厉的寇家长:“小小年纪不学好!上回考试多少分?” 夏佐被他问住了,随即反倒彻底冷静下来,轻声一笑。 “我一直都在七区里,”他说,“没上过学。” 寇秋一怔。 “当时打仗,”夏佐轻描淡写道,“边界大乱,好多人都被扔下了。顾将军从那些渣滓手里头救下了我,本来是想着将我带回皇都的。” 可是他们沐血归来时都不曾想到,在经历了这样的厮杀之后,他们没有倒在战场上,反而倒在了自己人调转的枪口下。剩余的人都被流放进七区,从此成为这片荒野中不得出去的囚徒。 他们曾经是护疆卫国的英雄。 他们如今是被牢牢锁在此地的困兽。 七区里的血液翻腾如洪,当年的荣光被那些曾经将他们推崇上高台的人亲手狠狠撕下,只剩余下的森森白骨。 可是那火光并没就此冻结。相反,这只嘲弄的命运的手没能将它掐灭,它在这阴暗的角落,燃的更加旺盛了。 夏佐的眼睛里,全都是寇秋觉得陌生的光。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前面的犯人忽然乱了起来,躁动不安地向后连连退缩,进而四散奔逃。尖叫声一下子刺破空气,直直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里。 “怎么回事?”夏佐蹙着眉,随意拦了一个犯人,“快说,怎么了!” “将军,将军......”那犯人腿抖的如同筛子,结结巴巴道,“将军犯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莉亚:你们怎么来,我就怎么来啊。 寇秋:...... 女、女装大佬! 安德莉亚:(微笑)傻孩子,想什么呢,那是因为——我有道具啊。 ------- 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肥羊肉的寇秋:“......” 画区域的小攻:“不能走出这块,走出去就会被吃哦!” ------- 今天的评论数,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作者君。 谢谢稻米、 邪犭、(’-’*)、27级小剑客、玄、ら瑶啊瑶瑶到桃之瑶瑶、又想骗我谈恋爱、 不可抗力、春山凝荫、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 有新追更的宝宝,明确一下,作者君正常每日更六千,更新时间在晚九点左右。特殊情况会在评论区着重标明,么么~ 26、一颗人形安眠药(四) 顾沉发病了。 他本从来不轻易发病, 对血腥的渴望也被强行克制在了每个月月中的晚上,平常时间便与正常人无异, 甚至于比正常人更加冷漠克制、严肃自持。然而当他真的发起病来, 便只剩下八个大字。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周围的人都尖叫着四散溃逃, 他手中紧紧地捏着枪, 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喘息着。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 有跑的不够快的,到了他手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刀尖利落地贯穿了整个喉咙——那带着腥味儿的血喷洒出来, 溅了他自己一脸, 他却仍像是毫无所觉,只是重新一把抽出刀, 继续大踏步地前进。 安德莉亚得了消息赶来时, 也被这满目的血色晃了晃。在这种时候,纵使是她亦不敢靠近,只得咬着牙,冲着几个人挥挥手,示意他们拿铁链将人捆了。 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硬着头皮绕了个圈,慢慢把里面的人锁在这铁做的包围圈里, 但男人一反手,枪声猛地响了几声,链子瞬间断成了一截截,接连打伤了好几人。安德莉亚瞧着这状况, 忍不住怒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发病了?” “是外面——”之前在男人身边跟着的士兵断断续续道,“外头有人寄来了什么东西......” 他的手哆嗦着指向男人的另一只手,安德莉亚这才发现,在拿着刀的那只手里,顾沉还紧紧地握着什么,痉挛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去。她咬着牙看了很久,忽然间碧蓝的眼眸一缩,恨声道:“这帮混蛋!” 那是一枚被染上了血渍的玉,被打磨成了活灵活现的小鱼形状,串在一条被斩断的红绳里。 “这帮......这帮混蛋......” 他已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困兽。为什么还要被一次一次戳开血淋淋的伤口?! “安德莉亚!” 身后传来了另一道的声音,夏佐也顾不得掩饰身份,匆匆跑过来,问:“怎么样?将军他——” “还能怎么样?” 女人把鞭子绕回去,微微苦笑。 “拦不住他了,”她轻声说,“让他们把人都带回去,尽快把这块场地清空吧。” 夏佐皱着眉:“见不到血......” 周围的尸体七零八落,中间站着的男人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痛意从四肢五骸疯狂地倒灌进来,狂涌着洗涤着每一条血管,一定要用手里这刀贯穿些什么,才能缓解这让他想要撕了这身皮的疼痛。 血。 ......血! “先走,”安德莉亚一把拉住夏佐,“快,现在只怕他已经认不得人了!” 男人猩红的眼眸慢慢转动,缓缓落到了他们身上。随即他淡漠地抿紧了唇,带着雪白手套的手缓缓将自己的帽檐扶正,不紧不慢,一步步踏来。 “将军!” 那些是谁的呼声? 是谁举高了手,向他拼命摇晃着手里的蓝手帕? 他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那个孩子坐在父母的肩头,努力伸长着藕节似的手晃着脖子上的鱼形玉佩,试图让他看过来。所有的民众都在欢呼,他们反反复复高喊着他的名字,将龙飞凤舞的顾字写满所有的旗帜。 “顾将军!” “顾将军!!” “旗开得胜,凯旋而回!!!” 他沐着这金灿灿的容光,顶着所有人满含期盼的眼神,摩挲了下帽子上的军徽。 可这场景只维持了短短片刻,再回过神时,眼前的情景换成了闭门不开的城门。那个孩子小小的尸体就躺在地上,零落的到处都是,他的手都在颤抖,却怎么也没法把她拼回去。他听到身旁同样沐血而归的士兵敲着城门大哭,一声声哭号着质问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一会儿,哪怕只是短短一刻钟。 明明他们已经在那样拼命地往回赶了啊。 为什么还要向敌人献祭上他们的亲人? 没有人回答,他只能隐约听清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叛国罪......流放,七区......” 他是由帝国一手打造出来的人形怪物,在引起主人噬主的恐惧后,便被毫不犹豫地关进了笼子里。 叛国罪......哈哈哈,叛国罪! 眼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黯淡的血色,而在这血色里,他忽然听见了另一道声音。那声音明明是温和的,却像是拥有着贯穿一切的强大力量,一下子扎进他的耳膜中。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地睡觉......” 这声音像是只温柔的手,慢慢顺着他的疼痛向着源头摸索而去,帮助他抚平这些痛的痉挛的脉络。针扎似的疼一点点平息下来,狂躁和暴怒一同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宝宝乖......” 有什么人,搭上了他的手。 轻柔的摩挲,像是在安抚婴孩。 “松开手,对,现在慢慢松开手——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这里。” “我陪着你。” 理智逐渐回复,眼前的血色一层层褪去。顾沉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黝黑的眼睛里,这才倒映出了刚刚的一切。安德莉亚刚刚才从他钢钳似的的手里头逃脱,此刻正狼狈地倒在地上,拼命地捂住脖子喘息着,整张脸都泛上了紫色。而他身畔,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青年正担忧地抓着他的胳膊,瞧见他的眼神,这才勉强笑了笑。 “好了,”青年轻声说,“没事了,我说的对吧?” 他的手摸上了顾沉的眼帘。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寇秋喃喃道,“睡一觉吧。” 男人晕了过去。之前缩的老远的士兵这才敢上前,心惊胆战将这头沉睡着的野兽运回他的巢穴。安德莉亚半天才缓过神,仍旧心有余悸:“你怎么敢就那么冲上去!” 她打量着寇秋,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小老鼠,你是缺了哪根神经吗?——万一他那时候没法安静下来,直接反手给你一刀,你就死了!真的死了!” 天知道她突然间看到这人冲上来摸着发病的将军开始唱歌时,心灵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 居然还有这种找死的操作? 夏佐刚刚被男人一下子打飞,此刻从地上爬起来时,仍然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 “你给他念了什么?”他说,“咒语?” “不是,”寇秋摊摊手,“刚开始那段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后半截是一首催眠儿歌。” 懵逼的夏佐:“......什么?” 寇秋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瞧见两人呆呆张大的嘴,干脆背了几段给他们听。这两人听的云里雾里,最后彼此看了一眼,下了定论,“是咒语。” 寇秋:“......” 什么咒语,会不会说话,这明明是人类智慧的伟大结晶! 这一场事闹得兵荒马乱,安德莉亚匆匆起身去收拾残局。寇秋在夏佐的护送下回了楼,经此一事,他在七区的重要性大大凸显,安德莉亚特意让人也在顶楼给他收拾了一大间房间,装饰的十分舒适。 双胞胎时不时便会来拜访,与从小在七区长大的夏佐相比,瑟尔要柔弱的多。他带了一大块松软的面包来,与寇秋一起吃时,忍不住便问:“呐,小歌怎么能区分的清哥哥和我呢?” 他眨了眨自己碧绿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眼巴巴地瞧着寇秋。 寇老干部笑了笑,拍了拍这孩子的脊背。 “很简单,”他说,“第一天的瑟尔在早餐前还不会干活呢,出去吐了一次突然便能干的飞快了,还能腾出手来帮我——是不是很奇怪?” 而且,只有刚开始的瑟尔是真的害怕,但夏佐却是不怕的。他每天,不过是在学着弟弟的样子装柔弱无辜罢了。 “除了刚开始和一起割苦根草的那个下午,”寇秋敲敲他的头,“其它都是夏佐,对不对?” 男人分明说了,苦根草的汁液需要三天才能清除。 可当时明明和自己一样溅上了汁液的瑟尔,第二天手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因为那时,人已经换成了夏佐。 所以才会对七区这么熟悉,对安德莉亚这么不客气。才会在说话时,不经意便露出冷冷的、带着嘲讽的神情,淡漠地打量着这里头血腥的场景,就仿佛司空见惯了似的。 瑟尔小声说:“哥哥的确是比我胆大些......” 他的手拨弄了两下面包片,低声道,“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分开了。” 一个被将军所救,后来被带进七区;一个在外头孤单伶仃,慢慢变成了盗窃文物的大盗。也正是因为独自活着太过艰难也太过痛苦,当七区内有他亲人的消息传出来时,瑟尔毫不犹豫选择了奔赴七区。他和寇秋坐上了同一辆车,也在这里见到了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哥哥。 双生子,本该同悲共苦、形影不离。 可他们却等了足足十年,才等到两条线重新交织在一起。 “本来想着两个人一个身份更好活动,”瑟尔轻声说,“但现在那个混进来的眼线也被揪出来了,我们也就没这必要再隐瞒了。” 他弯了弯碧透的瞳孔,小猫一样环住寇秋的手臂,小声道:“小歌,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寇秋瞧着他这模样,莫名想起了上一世的小孩,瞬间心控制不住地软了软。他摸摸青年金灿灿的发丝,说:“好啊。” 系统:【......他今年才十七。】 寇老干部:【所以呢?未成年人没有钱,所以待会儿我付钱吗?】 系统:【我只是提醒你,你是忘了你身上的buff了吗?】 寇秋:【......】 他真忘了。 系统幽幽道:【他的兄弟已经在不归路上了。】 言下之意是,你再靠近点,这个也就不远了。 听闻这话的寇秋顿了顿,立刻把手臂从祖国花朵的手里一把抽了出来。瑟尔的眼睛闪了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怎么了?” 寇秋说:“没事儿,我们就这样,可以维持正常的革命友谊。” 瑟尔咬着嘴唇,悄悄地用余光瞥着他,像是极委屈。 就在这时,房门大开,将军也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披风随手被一扯,整整齐齐叠在臂弯处,挂上一旁的壁挂,黑沉沉的眼在帽檐下扫了两人一眼,随即抿了抿薄唇。 “去哪里?” 他淡淡问。 在几天前那一次发病后,他似是恢复的极快,不过第二天便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仍旧是那副冷静沉肃、波澜不惊的模样。寇秋甚至觉得,白日的他简直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雕像,而不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只有夜间时,他才能现出几分常人应有的温情模样。 瑟尔有些怕他,下意识便向寇秋身后挪了挪。男人也并不在意,眼睛仍旧注视着寇秋,明显是在问他。 “去吃饭。”寇老干部回答。 男人的脊背僵了僵,随即冷淡地嗯了声,背转过身去,等待着属于他的午饭送上楼来。寇秋瞧着他孤零零挺着的宽平的背,犹豫了下,鬼使神差问:“将军,要不要下去和我们一起吃?” ——马克思作证,他说这句话时,绝对是没有想过对方答应的可能性的。 但令他惊讶的是,男人居然犹豫了下,随即苍白的手指重新扣上帽檐,正了正徽章,站起身大踏步迈出门去。 寇秋:“......将军?” “走吧,”男人顿了顿,眼睛看向他,“不是说吃饭么?” ------ 七区的人都觉得自己这一天恐怕是眼瞎了。往常都要为了份数不多的食物打的头破血流的汉子今天安静的像是小奶猫,坐在餐盘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敢小心翼翼地用余光飞快地瞥一眼,随后又忙将目光转回去。 “真是那位?” “是——见鬼了,他今天来这儿干什么!” 这可真是新鲜,在七区待了七-八年的老油子都瞪大了眼,跟看从西边出来的太阳似的。 “他身边是谁?是不是咱们那个狱花?” “我知道,就是那个当时还敢冲上去的——” “嘘!” 七区里的人,都知道最近的新人里头出了朵狱花。 这狱花是和将军一样的黑发黑瞳,一张脸生的又小又白,有人悄悄拿手比划了下,真的只有巴掌大。露出来的手和脚,都白的跟要透明似的,尤其那黑黝黝的眼,像含了钩子,看过来时,能看得人全身上下全都软的像水,只剩一块地方硬的要出水。 寇秋走到哪里,这些垂-涎的目光便跟到哪里。哪怕他现在坐在杀神旁边,那些人的眼睛,仍旧控制不住地直往他露出来的地方上瞟。 进了这流放地的,全都是死囚。 这也意味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本身便是根本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亡命徒——反正早晚都是死,死前不把这块肥羊肉舔上一口,他们怎么能安心? 寇秋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眉眼逐渐冷凝下来,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勺子掉落到餐盘里,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所有的犯人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都向着这边望过来。 寇秋微仰着头看他,神情里也满是茫然。 “将军?” 男人的目光,慢慢环视了一圈四周。 “所有人,”他言简意赅道,“管好眼睛。” “管不好的,就别要了。” 轻飘飘的两句话,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恐吓。可在场的人却都感觉到了那股沾着血腥气的威压,几天前那地狱似的一幕猛地涌进脑海,压的他们全都脸色惨白。 再接下去,再没人敢不要命地往寇秋身上看了。 寇秋因此得以安安静静吃饭,顿觉浑身清静。 食物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难吃,虽然食材是新鲜的,可到了七区厨师的手里,却总能硬生生被做成泔水。瑟尔垂着头,吃的整个人都蔫哒哒,男人虽然挺直着脊背,可明显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他苍白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将汤里熬得发黑的胡萝卜片全都捞了出来。 寇秋一怔:“将军不吃胡萝卜?” 男人抿紧着唇,淡淡嗯了声。 【好巧啊,】寇秋在心底对系统说,【小霁以前也不吃胡萝卜......】 系统闭紧了嘴,不想和这个仍旧残留着二十四孝好哥哥本能的宿主说些什么。 一旦升起这个念头,寇秋便情不自禁把这两个人放到了一处比较。奇异的是,在他未曾这样想过时,这两人分明是一点也不一样的——一个是手上沾满血的将军,一个是总抱着他的手软乎乎撒娇的小孩,能有什么地方一样呢? 可当他真的开始比较,却意外地发现了更多细节。 小孩是猫舌头,男人也是。 小孩在吃到不喜欢的食物时会明显耷拉下嘴角,男人也是。 甚至这两人的眼形和脸型,实际上也是十分相似的。只是,顾沉的气势实在太盛,乃至于压住了他本人的长相,因此很难被注意到。 寇秋把这些点一一报给系统听,却只得到他这个崽一声无情的嗤笑:【我看你这是因为太想他了吧?】 寇秋:【......】 说、说的也是。 他默默地吃了几口饭,忽然又感觉到了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扭过头去时,他只对上了一个满是金发的后脑勺,那金发青年再次换了个人的腿坐,露出来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几乎不成人形。他身下的人生的粗鄙,捏着他的嘴强行将满满一勺还滚烫的汤喂了进去,瞧着取笑。 寇老干部看了会儿,移开了目光。 在那之后的两周,七区难得的风平浪静。只是这样的平静注定不会持续很久,没过几天,七区再次迎来了月中。 这回有寇秋在,其他人都放下了一颗心,不再为男人准备那天晚上待宰的小羔羊。犯人们没了这顶时刻可能会从头顶上落下的利剑,一个个高兴的了不得,寇秋从一楼上到楼顶,起码听到了十几场为了庆祝而演出的激情大戏,以至于系统耳边不得不充满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念书声,最后奄奄一息向宿主宣告,它如今不仅雪盲,而且还耳鸣。 “但是,他究竟为什么会发病?”寇秋问夏佐。 夏佐碧绿的眼睛里融进了点别的什么,讽刺地笑道:“外头的书里都没有提过这一段,对吧?” 所有的书中,顾沉的故事终结于“叛国流放”这里。而在夏佐那里,寇秋头一回听到了几年前那个故事的完整版。 两国开战,战线延长。除了边境,有另一支军队绕路,直接打到了皇城。 敌军涌到城门下,要求里面的人交出几个将领的家人,否则就将进城屠杀。 “事实上,”夏佐咬着牙,低低笑起来,“那就是一群花架子......” 没有主力,没有火力,不过是靠着虚张声势,吓住了城里的平民和养尊处优的皇族。而那时的顾沉带领着大军好不容易打赢了这一仗,马上就将抵达皇城,只要双方对上,这剩下的敌军自然溃不成军。 “可偏偏,就是那么一刻钟的时间——” 夏佐眼眸沉沉。 “他们没有等。” 无辜的人被推出城门,落进那群对他们怀着刻骨仇恨的人手里,几乎是立刻便被撕成了碎片。 而其中,屡战屡胜的顾沉,又是他们最恨的那一个。 “等回来时,什么都太迟了,”夏佐说,“就是迟了那么一刻钟......哪怕他们再坚持一下呢,哪怕他们再试着反抗一下呢?” “自那之后,将军就生了病。” “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一天。” 揭开那些粉饰太平的假象,暴露出来的真实往往让人心惊。寇秋听完之后,也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有的安慰都太过轻,甚至没法触及他们那深重的伤痕。 这天的饭菜味道有些怪,寇秋没吃下几口,便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回。回到楼顶时,男人仍旧坐在床边等他,所有的门窗都被紧紧关上了,只留下他,和这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困兽。 男人的眼睛,已经蒙上了薄薄一层血色。 天黑了。 他的手上一条条爆出青筋。 寇秋瞧着他的模样,忙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事实。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努力试图着发声,可却仍然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 他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啊啊啊啊啊我发不出声来了啊啊啊e=e=e=(#>д 27、一颗人形安眠药(五) 那一瞬间, 茫然甚至压过了恐慌。寇秋摸着自己的脖子,跪坐在床上, 仍旧不敢置信似的张开嘴, 试图发出声音。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从他嘴里溢出的, 仍旧只有几声短促的气音。 外头的天色完全黑下来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将一切的光源都拦在了外头。但寇秋却觉得,那种惨淡凄艳的血色月光一直照到了这室内来,顺着细细的血管流淌进他心里。 他绝望地对系统说:【阿崽,怎么破?】 没了可以发出的声音, 寇秋在发病时的男人身边, 简直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他没有了可以驯服这头猛兽的武器,只能等待着沦为猛兽渴望血腥的口粮。 系统比他更绝望。它瞧着眼前已经眼睛通红的男人, 就像是看着头马上便要冲出栅栏的猛兽, 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三个字:【认命吧......】 寇秋:【!!!】 他抹了把脸,喃喃道:【马克思主义哲学说,我应当结合客观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根本不是你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啊,】系统崩溃地说, 【客观条件不允许,哪怕你在心里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背上几十遍也没有用啊!】 人家听不见啊!!! 顾沉的眼神一点点变化,漆黑的瞳孔像是坠进了深不可测的海里,慢慢蒙上一层淡红的艳色。他额上的青筋渐渐凸显出来, 一下又一下地低喘着,手指牢牢扣上了刀柄。 周围的声音全都隐去了,只剩下他自己完全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像是要把胸膛砸穿了,蹦出来。 痛。 他痛的五脏六腑都在绞动,拼命地渴求着什么——一伸手,触及的已经是温热的一片,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在他的掌心里砰砰跳动,鼻间全是人的血液散发出来的芬芳。 把这把刀插进去......那种痛就会缓解了。 把刀插进去...... 刀出了鞘,雪亮的寒光。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阿爸,阿爸你挺住!】 寇秋被这双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大手牢牢锁住脖子,仿佛是只被掐住颈部的柔弱的、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鸡崽。男人的手指微微曲起来,在他脖颈上的大动脉处反复摩挲,像是随时都能戳破这层薄薄的皮肤,把手指浸透在他温热的血液里。 寇秋拼命伸出手,缓缓碰触上对方的脸。 将军...... 从脸慢慢上升到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寇秋捧着对方的脸,用尽所有的方法安抚着。他的另一只手在男人背上轻拍,仿佛是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婴孩。 意识朦胧之中,寇秋下意识用上了上一世安抚夏新霁的手法,摩挲着手下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军帽掉了,男人的手忽然颤了颤,随即慢慢凑过来,将自己的头搭上了他的肩膀。 是一个典型依恋的姿势。 锁在喉间的力量渐渐撤下,寇秋狼狈地咳了好几声,勉强吸入了一点新鲜的空气。他终于睁开眼,这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几乎完全靠进了他怀里。 顾沉垂下来的眼睫颤了颤,仍旧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背上绷出了青筋,整个人都在猛烈地战栗着。他似乎在低声说着些什么,寇秋迟疑了下,缓缓将耳朵附了上去,才听见他翻来覆去念着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 寇秋知道他恐怕还困在亲人被杀的那一天,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更轻了点,努力想要化开对方紧皱的眉头。 可就在下一秒,另一句完全超出他预想的句子突然闯进耳中。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哥?” 寇秋的手忽然一抖! 他震惊道:【阿崽!!】 【我听到了,】系统勉强维持镇定,【说不定,说不定是跟他哥哥说的呢?不是你,你别想太多——】 可就在这时,下一句话也从男人颤动了一下的嘴唇里吐出来了。 “你不是说......我值得被爱么?” “可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 这一下,就连系统也没办法做到自欺欺人了。 【卧槽,我屮艸芔茻!】它高声叫道,【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做到的!】 寇秋的嘴唇也在哆嗦,他慢慢道:【这是小霁,这是小霁......】 他和夏新霁,已经不见许久了。 中间隔着的,是两个世界间的鸿沟,不可逾越。 可眼下,这鸿沟似乎被打破了。 要费多大的力气? 要花多大的心血? 他用拇指,一点点摩挲着眼前这熟悉的轮廓。顾沉已经颤抖起来,脸色青白,一双眼睛却是通红,痛的像是有人从太阳穴生生敲进去了几寸长的铁钉子,生生扎进头皮里。 剧烈的疼。 男人忍到指节泛白,最终猛地一下拔出手里的刀,疯了似的抽搐着,开始试图扎进自己的胸膛——寇秋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猛地上去抢走他手里的刀。可他的力气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气,混乱之中,刀刃刺穿了顾沉的手肘,泛着腥味儿的血液顺着两人的衣裳汩汩向下滚落,男人闭着眼,发出一声声已经不太像人的哀鸣。 寇秋心一横,靠近了对方,捧起了他的脸。 系统:【......阿爸?】 他用自己的嘴唇封了上去。 血珠溅在了脸上,两人的唇齿交融之间,都带着这股腥甜的气息;顾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疯狂地敲击着他的齿关,一下子彻底攻城略地进去。寇秋紧紧地环着他的背,两人的热气一同蒸腾着,两个人的身体全在瑟瑟颤抖。 嘴唇被咬破了,咽下的全是混着血的唾沫。这血像是能发热的,将两个人烫的同时烧起来,愈发紧地贴合在一处。 系统张大了嘴,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等等!】 【喂——等等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就这样迎接马赛克!!】 寇秋也像是惊了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嗓子如今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短促的、嗬嗬的气声。白生生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措地抓了下,随后慢慢抓紧了,手背都泛上青白色,随后又蒸腾成通红的。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比寇秋的手而言要大上不少,渐渐转为十指相扣。 系统:【......】 马赛克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只是打就算了,怎么偏偏还留下了这两只手给它这个单身系统参观呢? 系统生无可恋。它从未想过,它会有一天想念那满眼的马赛克,最好是遮的严严实实、完全没法让人看见一点的那种。哪怕引发雪盲症,也好过看这两只手厮磨啊! 世界真的好残忍! 寇秋完全抵不过男人的力气,硬生生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顾沉衣着整齐站在他床旁,另一个男人正站在他对面,嘱咐些什么。瞧见寇秋醒来了,那男人点点头,向顾沉示意了下:“将军,他已经醒了。” 顾沉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寇秋。 这副万人迷的身体可谓是完美的,寇秋露出来的脸又小又白,此刻因为疼痛更加没有血色,几乎要和这雪白的床单融为一体。他身上的被子严严实实一直掩到了脖子下,抵挡了任何目光的侵袭。 顾沉的眼神沉了沉,手上拿起一个枕头,垫在了寇秋身后。 旁边站着的男人眨眨眼,眼里头的揶揄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没事了?”顾沉言简意赅地问。 “没事没事,”男人连连摆手,“再发热,就把这药也吃下去——这个是治嗓子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两颗。” 他又扭过头看向寇秋,嗟叹:“还好你命大,没吃下去多少。否则哪怕是华佗再世,你这声音也别想再拿回来了。” 顾沉的眼眸骤地缩了缩。 男人敬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走了。顾沉手正了正帽檐,突兀地说:“他们要来,我不同意。” ......谁? 寇秋先是一怔,随后转念一想,自己在七区中又认识多少人? 除了将军,也不过是安德莉亚及瑟尔、夏佐三人罢了。 他的嗓子仍旧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点点头。 男人抿了抿薄唇,手反复摩挲了两下刀鞘上刻着的徽章纹路,又道:“我想过了。” 寇秋:“......???” 雪亮的寒光一下子出了鞘,被男人捏在手里。 系统说:【我擦,他不是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吧?】 寇老干部倒吸一口冷气。 【我不信!】他说,【我不信我的崽、我的宝宝会这么对我!!】 可那光离他越来越近,顾沉脸上的神色又坚定的不可动摇,寇秋瞧了半天,脸色惨白一片,终于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他纵使是再不相信,此刻也由不得他不信。 “我娶你。” 一片寂静之中,男人说。 寇秋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重新睁开了眼,反问:“什么?” 男人又将刀刃向前推了推。 “这个,”他说,“是聘礼。” 寇秋:“......” 寇秋:“............” 寇秋:“..................” 去你的聘礼! 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吗?!! (⊙v⊙) 是的,你能。 他眨了眨眼,把那把小巧的刀刃重新插入刀鞘,紧紧地握在手里。 系统:【哎哎哎?】 说好的绝不会为之所动的坚定的心呢? 寇秋:【可是他是小霁啊。】 系统:【说好的把有限的一生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呢?】 寇秋:【可是他是小霁啊。】 系统:【说好的纯洁的革命情谊呢?】 寇秋:【可是他是小霁啊......】 系统难以置信:【所以这一辈子,我又得继续看你和这个家伙的马赛克了?】 寇秋慈祥地纠正了他的说法,【乖,叫爸爸。】 系统噎了噎,瞧着自己那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任务积分,心不甘情不愿地喊:【爸爸。】 寇秋应了声,又说:【再叫。】 系统不干了:【怎么还叫?】 寇老干部的手指向顾沉,深沉道:【忘了吗?阿崽。这个,你也得叫爸爸。】 系统:【......】 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啊啊啊忍不了了,上辈子给他马赛克看就算了,这辈子居然还要看,而且还得喊这俩人爸爸! 干脆一刀捅死它,一刀捅死它算了吧! 男人看见寇秋收了刀,眼里头难得地流露出了点笑意。他扶了扶帽檐,身形站得笔挺利落,低声道:“好好休息。” 系统愣了愣,随即说:【除非是我的雪盲症更严重了,否则——】 【我的另一位爸爸,他好像是耳根红了?】 ------ 顾沉走了出去,几个人立刻便跟过来,毕恭毕敬道:“将军。” 男人的眼眸沉沉,黯得看不出一点情绪。 “人带来了?” “带来了,”他身后的人说,“如今安德莉亚大人和夏佐已经在那边,您......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顾沉嗯了声,眼睛里似是掀起了狂风骇浪。 他大踏步进了地下室,推开牢牢关着的门。门里的金发青年被拴起双手,牢牢地吊在两个铁环上,血湿透了身上的囚衣。夏佐的手中拿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慢慢在手心把玩着,像是做手工艺品似的一点点往下,把这人腿上的皮肤完整地剥掉,露出里头红通通的血肉。 青年颤抖不止,尖叫的更大声了。 “已经挖出来了,”安德莉亚在一旁抱臂看着,瞧见顾沉进来,忙上前一步,汇报道,“信号发射器埋在他腿里,粉末是东面的那一道防线有点问题,传进来的。” 顾沉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安德莉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补充道:“整条线上的人,都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她顿了顿,随即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属下办事不力,竟然留下了这样的危险人物,希望将军以军法处置!” 顾沉说:“第三条。” “是!” 安德莉亚想也不想,立刻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背部。一旁的士兵拿过她手中的鞭子,在她那白皙的脊背上一鞭一鞭地抽打起来。打到第三十下时,她的背已经是红肿不堪,青紫一片。 安德莉亚却像是毫无所觉的,将衣服拉下来,仍旧如先前那般站在顾沉面前。 “将军是否还有话要与他说?” 顾沉整理着自己的手套,闻言淡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 他背过身,走出去。 “他还没那个资格。” “但是舌头,”他对夏佐说,“要记得。” 夏佐了然地点头,将手慢慢移向金发青年的嘴,轻轻在那张已经紫胀起来的脸上拍打着。 “真可惜呀,”他说,仿佛是对情人的轻怜蜜语,“瞧见我和小歌一起走了是不是?知道了小歌能用声音安抚将军是不是?想着一石二鸟是不是?” 他碧绿的眸子眨了眨,纯然一派天真无暇。金发青年在他手下瞪大了眼,发出了呜呜的叫喊,察觉到那尖锐的刀锋碰触到他的舌头。 “又想废了将军,又想借小歌的死挑拨我们反目成仇,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夏佐轻声笑着,手上忽然一个用力,汩汩鲜血猛地溅出来,顺着他白皙的手向下滴落。他把那块肉从这人嘴里抽出来,随即嫌弃地嗤了声,扔到地上。 “去告诉厨子,”他说,“抓住的那几个人,今天有加餐了。” 少了舌头的身体最终被高高挂在了七区的墙上,明晃晃彰显给皇城看。其余的人也挂了一长溜,随着这风晃动着,像是一块块风干的肉。皇室看了,心中更是一阵恼恨,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私下将更多的人送去试探。 这是战争,丝毫也不能让步。 民间关于七区的传说在皇室的推波助澜下愈传愈甚,到了此时,早已无人记得他们曾是保家卫国、撑起整整一个帝国的英雄,也无人记得这些英雄之所以沦为困兽,也正是由于他们。 有多少人相信,顾沉真的犯了叛国罪? 几乎为零。 所有的人都清楚,他本身就是帝国打造出来的一把人形兵器。 从小时就被挑选出来,日日放在士兵里头历练磨杀,把对血液的渴望硬生生植入进他的骨髓里——所以,他才在这战场上所向披靡。他的生是为了帝国,死也当是为了帝国,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应当是为了帝国。他把帝国视作使命,又怎么可能去叛国? 可是人心往往比黑白两色要复杂的多。他们都清楚顾沉的本事,更清楚这把刀有多锋利,万一,虽然只是万一—— 万一这刀刃朝向自己了,要怎么办? 万一他想算账了,怎么办? 他们已经害死了顾沉和其他将领的家人。与其等着这柄悬在头顶的剑有一天落下,不如在这之前便配合皇室,将他们关进寸草不生的七区去,反正也已经是怪物了,不就应该待在怪物待的地方么? 只有一点,他们彻底估算错了。 这座牢笼,还不至于永远锁住这些怪物。 皇室的行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寇秋明显感觉到七区中的人都忙碌起来。连那些被关进来的犯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仿佛是在空气里头嗅到了躁动不安的因子,整个七区像是头逐渐苏醒的野兽,开始一下下嘶吼着撞击这牢牢困住它的铁笼。 寇秋的日子倒还是照常过,唯一不顺心的是,他的声音还没完全恢复,这催眠曲就没办法唱了。 他头一回见识了没有人形安眠药催眠的男人是个什么模样,真的是睁眼到天明,似乎是很不舒服,眉头都锁得紧紧的,没办法闭上眼休憩片刻。第二天起来时,眼睛里全是一条条鲜红的血丝。 寇秋心疼的不行,问系统:【怎么才能让他睡一觉?】 系统正在他心底背诵新时代新思想,听了这话,立刻回答:【累?】 寇秋说:【有道理,那怎么才能累?】 系统想了想,说:【你和他睡?】 寇秋:【......】 他确定,自己这个崽念的东西是一点都没进脑子里。 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全没有保持思想的纯洁性!! 顾将军倒是和系统一条道上的,第一天还体贴着寇秋的身体恐怕不行,第二天就主动地摸上床来了,抱着他。 做就做吧,还要征询他的意见:“可以么?” 寇秋:“......” “你没反对,”顾沉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的皮带,脱掉手上雪白的手套,“我明白了。” 寇秋:“......” 你明白个鬼! 我就算是反对,也得说得出来啊!! 然而不得不承认,系统的法子的确是管用。每晚几次运动,连觉都变得香甜起来。男人每天早上精神奕奕,反倒是寇秋,每晚都有半晚根本没法睡着,第二天往往累得连床都起不来。 此刻,七区里倒有十之七八的士兵知道老大和狱花搞上了。什么地方都是没长腿的风言风语传的最快,每天都有人殷勤地来探望大嫂,被瑟尔和夏佐通通锁在了门外头。 瑟尔小天使还红着脸把从犯人那里要来的助兴药塞寇秋手里,细声细气说:“别让别人看见了......” 相对而言,夏佐就要直接的多。他板着张和瑟尔一模一样的脸坐在寇秋身侧,仍有点不开心,口口声声嚷嚷:“我们两个,一定比他一个要更能让你舒服!” 寇秋简直想上去堵这小孩嘴,刚想说“你不要教坏瑟尔瑟尔还是个纯洁的孩子”,就看见坐在一旁的弟弟也红着脸点点头,低低说:“我、我会很努力的,一定会让小歌很爽的......” 系统幸灾乐祸:【哦呵。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祸水?】 祸水寇秋:“......” 他木然地抽了抽嘴角,慢慢挺直身子,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了薄薄的一本册子。这是他这几天躺在床上无事干,找将军要了纸笔默写下来的。 夏佐兴致勃勃地接过去翻开,随即表情变了变,碧绿的眼睛闪了闪,像是有些茫然。 “人生价值的实现?自我价值的实现?——怎么正确地选择人生道路、怎么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他从册子上抬起脸,“这是什么?” 寇秋慈祥地眨眨眼,示意他们拿回去看,全都背下来最好。 夏佐想了想,把册子收了起来,悄悄探过头问他:“是咒语?” 寇秋已经懒得纠正他们咒语的说法了。 “不过也没事,我也可以学点魔法,”夏佐微微笑起来,“天天待在这里的日子,我早就过厌了。” 他碧透的眼睛闪着光,像是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话。 ——“呐,小歌,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寇秋从他的语气里,体会到了某种让他心惊肉跳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你是说——” “对,”夏佐笑了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我们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他喃喃道,“等到都快忘了,外面自由的空气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发不出声了! 顾沉:那正好。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催眠。 寇秋:......(怒而掀桌)(╯‵□′)╯︵┻━┻ ----- 谢谢木、天上有大鸟、茶色柴、玄、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昨天有那么多为寇秋秋担心的小天使,让作者君觉得自己的思想好浑浊。 自动面壁。 28、一颗人形安眠药(六) 一周之后, 寇秋的声音逐渐恢复正常。只是先前清亮的嗓音到底受了点影响,说话时都带着微微沙哑的韵律, 像是嘴里噙了一口烟, 吐字间摩擦着人的心脏。 寇秋能说话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可以逃过晚上那一顿。 倒不是他不喜欢, 只是顾沉...... 虽然他一向喜欢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这种语句来形容夏新霁,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禁得住炮弹一轮又一轮的紧密攻击,还特么是满膛的,滚烫的,一次能弄上近俩小时的。 偏偏他又说不出话, 甚至连反抗都没力气, 累也说不出来。每天早上起来时,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在看完马赛克后, 系统不无绝望地和自家宿主说, 顾将军要是在现代下了海,那一定是小黄-片界一根顶天立地的顶梁柱!毕竟,那里头的小攻没一个时长能强过顾将军的! 寇老干部闻言相当震惊,【什么,你竟然还看过这个?】 自觉失言的系统:【......】 寇秋:【是我误会了什么或听错了什么吗?......又或者,一开始我该给你攒的就是嫁妆, 不是聘礼?】 枉他还做着给自家小系统娶个系统媳妇儿生一窝系统崽子的美梦! 系统滴了声,板板正正道:【您好,您的系统已下线。】 之后,无论寇秋再怎么戳它, 它也不肯出声了。 寇秋也能理解它,这个柜出的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以至于损伤到了他的崽幼小的心灵。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这样敏感又容易受伤,作为一名合格的父亲,寇秋暗暗在心底里头下了决心,要给他的崽好好上上课。 【喜欢同性并不可怕,你要学会勇敢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系统滴了一声,有点恼羞成怒:【你闭嘴。】 寇老父亲说:【这怎么行呢!事关我崽的终身大事,我怎么能闭嘴!】 他叹了口气,说:【儿女都是前辈子留下来的孽啊......】 系统表示并不想和他说话,并扔了他一脸泥巴。 等将军再在房间里等他时,寇老干部便表示,自己已经可以唱催眠曲了,不用再采取另一种方式帮助睡眠了。 “想听什么?宝宝快睡觉还是我的宝贝?” 顾沉褪去白手套的动作顿了顿,黑沉沉的眼随即抬起来,打量着寇秋。青年毫无所觉,仍旧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盘算今晚唱什么,半边又小又白的脸背着光,却已然莹润的像是能一把掐出水来。 他锋利的眉眼缓和了些,并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钻进了被子里。 “唱吧。” 寇秋心头一喜,也跟着钻进去,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宝宝一样低声唱歌。 两首都唱完了,之前秒睡的顾将军却仍旧睁着眼睛,甚至比之前更加神采奕奕。 寇老干部:“......喵喵喵?” 什么状况,他的药效过期了? 他不信邪地又背了一段政-府工作报告,成功看见男人眼睛更亮了,这回连呼吸的声音也微微重了些。 寇秋震惊:【阿崽!我过期了!!】 系统选择默不作声。 顾将军重新坐起身来,薄唇抿了抿,淡淡道:“那便没有办法了。” 他的手将寇秋一把揽过来,老干部紧紧地贴着他,这才发觉男人的胸膛早已滚烫炽热,旗帜也高高竖起,偏偏上面的顾将军还要保持风度,不紧不慢道:“明天有要事,今晚必须得休息。” 但催眠曲已经不管用了啊! 寇秋瞪大眼睛。 顾将军叹了口气,像是很没有办法:“只有这样了。” 喂喂,等会儿—— 两个人倒在了柔软的被褥里,已经习惯了马赛克的系统开始默不作声数秒数,等着看宿主什么时候能从资-本主义的销-魂窟之中挣扎出来。最后它一心算,暗暗点头,顾沉又进步了。 再这样下去,传说中的金-枪不倒指日可待! 寇秋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懵逼的。 他难以置信地对自己的崽子说:【我居然失效了,不能再催眠了?】 说好的人形安眠药精呢?! 系统沉默了下,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实话:【催眠说的是之前,可就你现在那声音——你听见你那把嗓子了吗?讲真,只能把人越听越硬,越听越兴奋,你要指望着催眠......】 可能性基本为零。 寇老干部很是震惊,想了想,又觉得生无可恋。 【这么说,我只剩下一种方法......】 【对,】系统沧桑点烟,【想想看,这也算是为了世界和谐献出你自己的身体,对吧?多伟大!】 寇秋:【......】 七区的太阳仍旧照常升起。 站在窗边向下望,无数犯人和士兵都是这庞大牢狱的齿轮,咔咔地在自己的岗位上运作着;顾沉似乎是加快了清扫的步伐,这些天来,被抬进掩埋地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了。 区内的生存游戏进行到了最后,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吃到粮食,生存下去。血腥和暴力越来越懒得披上那层伪装的皮,操场上时不时会晾晒出被拆解的人,顾沉发觉寇秋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便令人全部清除了,并将犯人聚集起来,训斥了一番。 自那之后,所有犯人都知道了,他们狱花是朵娇花。平常打架,得避着他,免得把这娇滴滴的美人给吓坏了。说不定娇花平时还会扑倒在将军怀里,嘤嘤地和他哭诉自己被吓着了呢。 对此,娇花寇秋:“......” 不,这真是想太多了。他不仅不哭,更不会嘤嘤嘤地哭,不过是身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好青年,看不惯这样的暴力场面而已。 但七区内的法则并不能以寇秋原本生活的世界的法则来判断,这里生活的人,除了死囚,便是士兵;区域内环境恶劣,可种粮食的面积也极少,水源稀缺,若不是顾沉所制定的这些规则,根本难以生存。这个像是和文明完全脱节了的小世界只能靠着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运转着,将弱者碾碎在脚下,让强者踏着尸体享受点短暂的荣光。 夏佐倒是饶有兴趣听完犯人间流传的版本,随后看见寇秋实际上并不害怕,叹了口气,倒像是觉得很遗憾:“小歌,怎么偏偏不怕呢?” 寇秋有点愣,“我为什么要怕?” 夏佐说:“不怕,怎么能嘤嘤嘤地钻进我怀里?” 寇秋:“......我不嘤嘤,谢谢。” 中-共-党-员,要有气节! 夏佐碧绿的眼睛一转,纤白的手指扣上他的手臂,把头靠过来,俨然便是个柔弱可欺的小可怜,非常能激起人的保护欲,“那我怕,我嘤。小歌保护我好不好?” 寇秋:“???” 等会儿,还能有这种骚操作? 夏佐往他怀里缩了缩,非常敬业地泫然欲泣。 “嘤!嘤嘤嘤!” 寇秋:“......” 他开始觉得头痛欲裂。 系统说:【算了,好歹另一个还正常点,没那么变态。】 寇秋转头看了眼旁边长的一模一样的瑟尔,瞧见对方乖巧的模样,刚觉得心头安慰了些,就见瑟尔眨眨眼,轻声说:“小歌......” 他白皙如玉的脸上蓦地红了红,倒像是真的很不好意思似的。 “小歌现在的声音真好听,”他说,“我已经听硬了。” 寇秋:“......” 系统:“......” 寇老干部绝望地对他另一个崽子说:【你管这叫正常点?】 这孩子病娇的速度,都特么快赶上火箭了! 这俩熊孩子最后被齐齐拎到了墙边排排坐,被迫听了一整节思想政治教育课。整节课在严肃活泼的氛围下进行,深入探讨了未成年人日常言行和本身的思想深度之间的关系,并最终达成共识,形成了相关的报告作为最后结果。 下午时,所有的犯人和士兵都被聚集在了西边的空地上。几个将领也到了那里,只剩下瑟尔一个人陪着寇秋,两人知道他们是要商量大事,也没有去瞎掺和,只在七区内随意逛了逛。等到了楼下,瑟尔才想起他还有件急事要与夏佐说,因此匆匆嘱咐了寇秋,尚且不放心地问:“小歌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没事吧?” 寇秋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整栋楼悄无声息。 寇秋上楼时,天已经黑了。楼层中的犯人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另一面,楼洞黑黢黢的,像是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他沿着楼梯一级级上去,就在两层之间的转弯处,却忽然察觉到有只手扣上了他的臂弯,紧接着有好几只手,乱七八糟捂住了他的嘴和眼睛,一下子把他拖进了角落一个废弃的杂物间里,融入进了更深沉的黑暗。 居然还有人没走?!! 那几个人甚至颤抖的比寇秋还厉害,寇秋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他们的身形——并不是非常健壮,甚至看起来还有点瑟缩,完全不像是有胆子做这种事情的人。 为首的人咽了口唾沫,压低着声音问:“就在这儿弄?” 眼神落在寇秋身上,像是能把人烫熟。 “就在这儿——” “快点快点,谁第一个?” “反正以后也轮不到我们了,出也出不去,在这个鬼地方,左右都是个死.....” 他声音里带了几分狠意。 “死前不爽一把,难道要等到埋进土里之后吗?” 楼下的瑟尔已经回来,见下面已经没有了寇秋的身影,便扬声叫了他一声:“小歌?” 寇秋没法回答,整栋楼静悄悄,丝毫无声。 几个人听到这声音,有点慌了神。 “那个是......” “是那个弱鸡的,”为首的人咬着牙回答,“强的那个,现在还在西边儿呢......” 他短促低沉地笑了声,声音里的恶意浓重的快滴出来,“没事儿,等下面这个上来,两个一块儿让我们爽爽。” “小歌?” 那声音更靠近了点,瑟尔像是一层层上来了,“你在哪儿呢?” 寇秋猛地闭了闭眼。 别上来!起码,别这么直接靠近—— “来了。” 男人说。 几双眼睛在黑夜里头幽幽发亮,注视着尽头处。 瑟尔开始检查房间。他一间间推开门,牢房都上了锁,能打开的只剩下几间杂物间。 推到这里时,门忽然颤了下,紧接着几个男人一下子蜂拥而出,七手八脚将绿眸的青年也推倒在地上。 “快快快!” “两个,今天赚大了——” “这个也细皮嫩肉的,长得也不错......先弄完那个,再来这个!” 系统满心绝望。 【这个傻孩子!】 它崩溃道,【怕不是以为你在和他玩捉迷藏呢!】 兴奋的粗喘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寇秋挣扎着反抗,却忽然瞧见绿眸青年脸上的表情。 那根本不是什么害怕,也不是惊慌失措——瑟尔眨了眨眼,慢慢勾了勾唇角,露出个让几个人都不寒而栗的笑容。 “呀,”他说,“找到你了。” 几乎是在说话的一瞬间,尖锐的刀贯穿了为首男人的喉咙。满眼都是通红的血色,瑟尔就从这鲜血里站起身,瞧着几个被他吓了一跳、表情都凝滞住了的人。 “这游戏真有意思,”他轻声细语道,“本来,我不想在小歌面前动手的......” 几人愕然张大了嘴。 “这——这怎么可能!” 瑟尔一脚踏上了地上人的胳膊,小刀慢慢沿着肌肉的纹理滑下去,白森森的骨头戳出了血肉,露出圆润完整的骨节来。 “毕竟——” 他轻声说。 “是你们,主动找上门来要玩的呢。” 灯打开了,系统的眼前白花花一片,全是马赛克。 它咽了口唾沫,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让他跟你一起了。】 与那小天使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凶残程度,简直可怕! 寇秋的表情仍旧有些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绿瞳青年:“瑟尔?” 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你怎么......” “在之前哥哥和我换身份时,我已经训练过了,”瑟尔将薄如蝉翼的小刀重新插回腰带里,冲着寇秋歪头笑了笑,一派天真之色,“现在,不只是哥哥,我也可以单独保护小歌了呢。” 他早已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飞速成长起来了。 瑟尔拿脚踢了踢地上的人,随即眼睛弯了弯。 “还是熟人呢,”他轻声说,“好巧啊。” 寇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察觉到,躺着的人中有一张极其熟悉的脸。那脸属于一个白种男人,正是他们在最开始住的牢房中的室友,体毛浓盛。 “渣滓到底还是渣滓,”瑟尔说,手挽上了寇秋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孩子气地将一颗眼球踢得远了点,“小歌,我们走吧。” 几名犯人的死亡甚至没在七区惊起一点水花。寇秋也终于知道了这几个人铤而走险的原因——在这次即将轰动整个帝国的计划之中,并不包括这些已经犯下了死刑的犯人。若是顾沉所带的人全部出逃,这里的人很难再将原本的秩序维持下去,恐怕已经等于死亡。 顾将军说这些时,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松动。他只是淡淡地凝视着寇秋的神色,问:“害怕么?” 寇秋奇怪道:“怕什么?” “枪杆子里出政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瞧着顾沉有些讶异的神色,寇秋补充道,“真的被压迫久了,总需要站起来——这也是马克思教给我们的。” “而那些犯人,他们本来就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与一向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士兵不同,这些死刑犯本来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倘若真的出了七区,恐怕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送命于他们手中。 寇秋从不是那种圣人,也不指望靠自己来拯救世界。 听了这话,顾沉倒像是吃了一惊,随即又认真地看了一眼他。他的手扶了扶军帽,低声道:“不怕,那就跟着我。” “等我出去,”他薄唇缓缓张合,吐出两个字,“娶你。” 寇老干部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着了。 时间一天天靠近,物资渐渐齐全。九年来的准备,终于有了发挥其作用的一天,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像是火山,喷发出炽热滚烫的岩浆来。 他们明明是为了那些人而拼命的英雄!他们是曾经披着荣誉的帝国士兵! 他们凭什么要被关进这样的铁笼里?! 凭什么要在这曾经由他们守卫的国土上,把他们扔进这么一小块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 热血从来不曾熄灭过,时日拖得越长,他们这腔热血就越沸腾。 寇秋第一次见到了这支军队的全貌。 他们当真不愧是当年的奇迹之师,当所有人都齐聚到这一块地方时,甚至连地面都在瑟瑟颤抖。整齐的军帽一排排,上头的军徽仍旧是闪闪发光的,这么多年过去,它仍然挂着一如当年的荣光。 旗帜扬了起来,飒飒飘在空中。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他们的将军登上了高台,从上而下俯瞰着这支与他并肩作战无数次的队伍。 “之前的战役,是为了帝国,”顾沉简短道,“而这一仗,是为了我们自己!” “现在,点名!” 第一排的士兵应声而出,齐刷刷挂上枪支。 “凯尔.亚南,荣誉二等兵!” “艾德.布兰登,荣誉三等兵!” “阿奇尔.布莱登!” ......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来,被念到的士兵前进一步,满怀着愤怒和意志大吼一声。而有的名字,却再也没有人应了。 九年,已有不少仍未瞑目的人化为孤坟。 这已是最后的斗争。 在念完长长的名单之后,顾沉抬起眼,军帽下的眼睛打量着这里的全部人。他从自己的枪套里拔出了枪,随即猛地朝天扣动了扳机,一声枪鸣! 这就像是号声,浩浩荡荡的大军调转了方向,瞬间冲向了这困住他们许多年的围墙! 顾沉对寇秋说:“你跟着我。” 他的手抚过寇秋的脸,笑了下。 “相信我,”他说,“这是最后了。” 围墙轰然倒塌,外面的人惊慌失措,双方迅速开始交火。在一片枪林弹雨之中,寇秋始终被男人牢牢地护在怀里,那些飞迸的弹壳都被顾沉宽阔的脊背悉数拦下,没有能伤到他一点。寇秋的眼睛,被火光映的通红,回荡在他耳边的,全是死神拿着镰刀收割的声音。 “快!快!” “七区反了,反了!!” 分明是这样的场景,可寇秋的心内却是诡异的一片安宁。 他将头靠在男人胸膛,甚至觉得,哪怕是没成功,自己死在了这里,也是值得的。 何其有幸,能见证这些英雄挣破枷锁,共赴光荣! 系统说:【同志,我觉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但甚至连它,也开始热血沸腾。 队伍奋力向前,终于一下子冲破了围堵,突破了围墙——外界自由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熟悉的土地再次映入眼底。 这是多么难得的景色。 “走吧,”安德莉亚在一片混乱声中扬声说,“他们欠我们的东西,是时候还回来了!” ...... 帝国历第347年,七区反。关押的昔日第一师全体出逃,并召集当年其他兵力,一路打至皇城。 哪怕是九年过去,顾沉仍旧是所有士兵中不可撼动的神。 帝国历347年10月,皇室宣告投降。国制由帝国改为联邦。 “快走吧,”几个贵族匆忙闯进一间房间,催促,“安德烈,走吧!你不走,还在这里等什么?” 房内的青年生的一头白金色的发丝,蔚海似的蓝眼睛。他不紧不慢坐在桌前翻动着书页,轻声笑了下,反问:“我走什么?” 其他人一噎:“那杀神进来了,你还不走?” “不走。” 安德烈把书合上,眼中涌上了炽热的、看不清楚的情愫。 “我怎么能走呢,”他说,“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啊。” ——他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焦虑)我过期了!怎么办,我不能催眠了,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过期了? 作者君:嗯,我看看——没事儿,没过期,就是服用方式变了。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26394120、墨隐、木桶子亲的地雷~ ------ 这好像是篇虐渣文来着...... 嗯,上场上的真晚,真是个小调皮。 29、一颗人形安眠药(七) 安德烈第一次见到顾沉是在军校。那时的顾沉还不是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顾将军, 而是个神色冷淡的半大少年,只有锋利的眉眼还带着几分后来的轮廓。一群衣冠楚楚的贵族翻看着他的履历和战斗经验, 脸上渐渐浮出满意的神色。 “挑了个好苗子, ”他听到父亲说,“就这个吧。” 贵族们都知道这一次计划是为了什么。 他们千挑万选, 从近三万军校生中选出来一个少年, 不是为了让他自此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的——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只可供实验的小白鼠罢了。他们选了很久,从这些平民里头, 选了个毛色最漂亮、牙齿最锋利的, 把试验出来的试剂慢慢推注到了他的血管中。 作为哈维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安德烈始终在场。他看着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椅子上不动声色蹙起眉头, 竟然有些被这颜色眩了眼。原来纯正的黑色, 也是能散发出这种香气来迷惑人心的。 这天晚上,安德烈对来陪他的金发少年忽然没了兴致。他将人推开,只自顾自地盯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出神。 “说是能激发对血液的渴望,”他的父亲举着高脚杯,神色有些厌烦,唇角还带着点嘲讽的笑意, “可我们要的是战神,可不是吸血鬼——只怕,又是个废物。” 安德烈犹豫了下,问:“要是不成功, 那他......” 男人摇晃玻璃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湛蓝的眼睛抬起来,警告性地看了一眼他。 “安德烈,这不是你身为继承人该担心的问题。”他沉声说,“你所要担心的,难道只是这种小事么?” 安德烈噤了声。 好在药剂很成功,顾沉原本所拥有的力量被几倍地向上提升,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很快便将名字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他也具备一个将军该有的素质,沉静,果敢,审时度势,那样的强大,也是可以令人着迷的。安德烈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一手打磨出来的艺术品,赏心悦目。 但还是缺了点什么,又或者说,多了点什么。 安德烈看了几年,终于找出来了那一缕让他觉得违和的元素。 牵挂。 这样的神色可真碍眼,顾将军的血液里流淌的,就应当只有血、铁和钢,他是锋利的出鞘的利剑,怎么能有这样被牵绊住的情思? 而现在,他的将军终于是完美的了,就像他心目中诞生出来的神。 “是时候该去见他了。”他整了整自己肩膀上金灿灿的绶带,铂金色的鬈发打理的整洁而干净,冲着一旁仍旧面露不安的贵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走吧。” ---------- 从七区一路向西,直到皇城,天气逐渐晴暖。自由的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将乳白色的帐幔呼啦啦吹起来,满载着春日的花的芬芳。然而,几乎没有人有时间停下来享受这美景了,新的事情开始沉甸甸压上肩膀。 崭新的国家制度带来了一系列的动荡,顾沉的事情开始变得繁忙。晚上回来时,寇秋看着他眼睛里头掩饰不住的疲惫,心疼的不行,暗暗下了决心。等男人再摆出一副“我可难哄了必须得用第二种方式才能哄我睡觉”的架势时,他便死活不愿意了。 “必须得睡,”寇秋抱着手臂站在床头,语气坚决,“没的商量。唱两首歌,你就得闭上眼睛睡着,别的一点都别想,听明白了吗?” 顾将军抿了抿薄唇,瞧着他。 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寇秋的头发有点炸,毛茸茸的。他皮肤白皙,分明气质温和无害的像是只初生的小动物,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凶相,瞧见顾沉不回答,就又板着脸问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然后,他就瞧着顾将军站起身,长臂一伸,一把将他搂怀里,按坐在自己腿上了。 寇老干部:“......哎哎哎?” 系统一眼看破:【你家将军觉得你很萌。】 寇秋:【......】 你才萌,你全家都萌! 讲正事呢好吗! 就不能严肃一点吗,搂搂抱抱嬉皮笑脸的,完全没有讨论问题时应该有的严肃气氛! 他掰着将军的脑袋,怒道:“我觉得你这位同志的思想很有问题!” 顾将军低下头,捏着下巴亲了他一口。 晚风顺着帘子飘进来,寇秋彻底没脾气了,干脆说:“那我们今天不唱歌了,讲个故事吧?” 顾沉点点头。心想,管你讲什么,反正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不做点什么就这么睡着的。 “从前有一个男人,”寇秋语气阴森,“他每天都做,每天都做,一做就是两三次,折腾四五个小时......” 顾将军:“......???” “后来,”寇老干部说,“他那地方硬生生被磨掉了一层皮,精-尽人亡。” 顾将军:“......” 系统膝盖一软,差点儿给宿主跪了下来。 神特么的精-尽人亡! 寇老干部还拿着做语文阅读理解的势头指点:“说说看,这个故事给了你什么样的启示?” 顾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黑沉沉的眼里头显出几分沉思。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雪白的床单上轻敲着,随后道:“下一次时,需要提前做些保护措施?” 防止直接接触被磨掉皮什么的。 ......厉害了,老铁。 寇秋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半晌后,愤愤然去敲了隔壁瑟尔和夏佐房间的门。 两个小朋友看见他来了都无比激动,夏佐直接从床上蹿了下来,眼巴巴抱上他的胳膊。只是听说寇秋不过是来找他们再借一套被褥,兄弟两人兴奋的表情顿时便消散了不少。 夏佐靠在门边,瞧着寇秋抱着被子向外走,碧色的眼睛一闪,懒洋洋问:“没吵架么?” 寇秋说:“没啊。” 夏佐啧了声,像是有些不情愿,“......哦。” 寇秋:“......” 这位小朋友,注意控制一下你的表情,遗憾的太明显了! 两人到底还是分开睡了。寇秋半靠坐在床头,手放在男人的背后拍着,低低地唱了一支催眠曲。许是真的累了,只唱了两段,男人的气息便逐渐绵长平稳起来,他的一只手仍旧牢牢抓着枪支,另一只手却抓着寇秋的袖口,像是在护着什么梦里也需要保护的宝贝。 “辛苦了,”寇秋将他额头上散下来的几缕发丝撩开,低声道,“好好休息吧,宝宝。” 系统满眼绝望地说:【啊,这种画面为什么不能给我屏蔽掉呢.......】 明明就非常有害于他们这些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有可能造成甜齁了牙疼等一系列的严重问题,完全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为什么,就不能一起给打马赛克呢? 虽然如此,它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宿主:【已经出来了,任务便要开始了。】 寇老干部闻言,摆出了茫然脸。 【任务,什么任务?】 系统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你以为送你来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谈恋爱的么! 它在寇秋心里咚咚地敲小黑板,【虐渣呀,阿爸,虐渣!你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寇老干部这才心虚地想起被自己抛在脑后许久的任务,干咳一声。 【我当然没有忘,我怎么会忘呢?】 系统的心里满是怀疑。 【真的!】寇秋说,【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我必须要提醒你,】系统说,【任务失败不得超过三次,否则将会彻底抹杀——在拯救世界任务中,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两次机会。】 它的语气严肃了点。 【如果不想真的彻底死亡,那就必须得完成。想要始终留在一个世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寇秋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繁复雕刻出的徽章,许久才说:【困了,睡吧。】 许是因为提起了这个话题,寇秋难得地梦到了现实世界。没有系统,没有顾沉,他站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卷起两边的袖子,拿着锅铲翻过一片煎鸡蛋。 那是他记忆中的家,可却又清冷孤寂的不像是他的家。 他是怎么死亡的来着? 哦,对了。他从来没法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英勇逝世于为人民服务的第一线,也没法让前来哀悼英雄的人密密麻麻站满一条巷子。他只是在洗澡的时候没有踩到防滑垫,一下子跌到地上,胸膛撞到了地板,狠狠摔了一跤。 对别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他来说,就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死法,一点也不光荣伟大。 ——所以不会有人记得。 甚至连寇秋自己,也慢慢把这一段忘了。 就忘了吧。在这些世界里,他想按着自己的意愿,好好地活。 第二天,家中来了人拜访。寇秋下楼时,会客厅中矜持坐着的都是贵族,每个人的皮肤都被保养的极好,白皙光滑,说话的腔调也带着点仍旧消不下去的贵族派头。哪怕是如今帝国倒台,贵族头衔早已无用,他们仍旧佩戴着昔日的绶带,眉宇间还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 中间一个中年男人像是不耐烦了,举起镶金的怀表看了眼,道:“怎么还没回来?” 顾沉不在,楼下招待他们的是双生子。夏佐吊儿郎当翘着条腿挂在椅子上,正漫不经心地垂着眼修剪指甲,听见他们催促,这才慢慢把碧绿的眼睛抬起来,似笑非笑:“各位急什么呢?毕竟,我们将军的事情比较多,跟各位肯定是比不了的。” 中年男人被他一噎,想起自己如今没了头衔的确大不如前,顿时气从中来:“......你!” “我怎么了?” “你——”男人的脸涨的通红,“到底是那地方出来的,一点没教养!” 夏佐丝毫不客气,冷笑了声,“我从小在七区长大,可没接受过多少礼仪教育。” 他碧色的瞳孔慢慢眯了起来,猫一样亮出自己尖锐的爪子。 “但我就学了一件事。” “——那就是杀人。” 方才拿来修剪指甲的小刀薄而锋利,他却若无其事在指间盘旋把玩着,刀片像是长了眼睛,丝毫伤不着他半点。他转着刀,笑吟吟看着这些贵族的脸色,“要不要试试?” 提起七区,原本还面露不满的几个人顿时收敛了神色,不再作声。已经站起来的中年男人也悻悻又坐了回去,不敢再问,只是嘴上免不了低声嘟囔了几句。 瑟尔坐的端端正正极其乖巧,一抬眼,恰巧看见寇秋扶着扶手下来,瞬间眉开眼笑,细声细气道:“小歌,你醒了?” 那一瞬间,众人的目光皆不由得顺着他的方向望了去,一时间都被惊了惊—— 那是怎样的皮肤。 比他们这些娇贵的养出来的还要细嫩光滑,泛着月光似的崇崇光彩。 那是怎样的美人。 腰肢身段都像是含了钩子,明明媚的不行,偏偏眼神又是清朗正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织缠绕在一起,把他周身的空气都染成了芬芳的、怡然的。他们情不自禁翕动着鼻子,想将这美人的味道再吸进去一些。 夏佐看见了他们的目光,冷哼一声,勉强压抑住自己想挖出这些人眼珠子的手,转而冲着寇秋绽开笑颜,“小歌,想吃什么吗?” 然而,有另一道声音喃喃和他交织在了一起,满含着不可置信:“......小歌?” 说话的是个铂金色头发的青年,眼睛湛蓝的如同蔚海。他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望着寇秋,又重复了一遍,“小歌?” 两人的目光对上,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认出了彼此。 “安德烈。” “朝歌。” 安德烈的表情并不好看,他的脸色猛地变了变,却又强行转变了回来,噙着笑上下打量了一圈寇秋,目光里也有毫不掩饰的惊艳。 “当初走时,你还没有这样摄人心魄的美貌,”他轻轻笑了声,久久地将眼神落在寇秋乌黑的眼睛上,意味深长,“这几个月来,你变了很多。” 中年男人有点诧异,转过头问:“安德烈,你认识他?” 安德烈点了点头,仍旧望着寇秋。 “认识,”他轻飘飘地说,“当年,他便是在我家里做工呢。” 双生子的眼眸猛地一缩。 听了这话,贵族们的兴味却更浓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小美人,原来还是和他们中的某个人有瓜葛的,他们打量着那张又小又白的脸,语气也变了,“原来不过是个下人......” “做什么工?床上的么?” 中年男人更仔细地看寇秋的腰,这才又转过头去,看着安德烈,“若是你不想要了,不如转给我。” “转给你?”安德烈抚着下巴,“我怎么舍得?” 瑟尔脸上乖巧的笑慢慢撤去,手伸入了衣袖,露出一抹寒光。 谁知道在他之前,寇老干部一下子怒了:“都给我站好了!” 他的气势太盛,几个人被他这么一吼,竟然下意识地都站起了身。只有铂金色头发的安德烈仍旧坐在椅子上,眼神中露出了几抹兴味。 “看看你们的思想!”寇秋怒道,“诚实而合理的劳动不可以吗,一定要将所有人都按着你们的龌龊思想去想吗?” 他在七区里见的大小变态太多了,如今不过是几个没经过大事的贵族,训他们简直就跟训小学生似的,“劳动!下人怎么了,我是扫过地、洗过床单、清理过地板,这又怎么了?没有人类的劳动,要怎么生存?怎么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怎么推进人类文明进步发展???” 安德烈抬起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他。 “反而你们,”寇秋轻蔑地发出了来自于无产阶级的嘲笑,“一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丢掉了贵族封号就只能来摇尾乞怜的资本主义蛀虫!你们有什么资格鄙视伟大的劳动人民?” 众贵族面面相觑,一时间头都有点发懵。 不是......等等...... 寇老干部教育完,很有气势地扭身去了餐厅。剩下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里头看见了茫然。 半晌,才有人说:“他刚刚......是在对我们念咒吗?” “资本主义蛀虫......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虽然听不懂,但是不明觉厉是怎么回事! 系统夸奖道:【不错不错,越来越有气势了。】 寇老干部很谦逊:【都是来自于我们人民和马克思给我的动力啊!】 系统把话补充完:【我是说,你越来越有高中政治老师的气势了。】 寇秋:【......】 【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有一瞬间,真的像极了你家将军,】系统摸着并不存在的下巴想了半天,惊悚道,【夫妻相?!】 它只能暗暗祈愿,但愿这种影响是单向的吧。 寇秋有气势一点倒还好说,毕竟他这容貌生的太祸水,多少还能给自己撑撑场子;可要是顾沉被寇秋这老干部的气场影响了,在衷心拥护他的十万士兵面前,张口闭口都是“资本主义炮弹”和“为人民服务”...... 那就是场不折不扣的灾难了。 寇秋端着茶杯,将原主的记忆在脑中又梳理了一遍,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这孩子...... 朝歌是个家生子。 帝国的下人生下来的,也是得同样伺候主人的下人,朝歌便是其中之一。他小时候容貌还未完全长开,又需要每日干活,时常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只能偶尔隔着门缝偷偷打量着前面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 他甚至没有出现在过主人面前。每天太阳还未升起,他便要提着水桶匆匆把房间打扫干净,将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之后,趁着主人还没下楼,他又得重新回到狭小的地下室,去帮着烧水做饭。 原本只是这样,朝歌也可以活的很满足。可偏偏,在一天早上,他没来得及下去。 他撞上了起床的安德烈。 “我喜欢你头发颜色,”他平日里见不到的矜贵少爷说,“去把脸洗干净,过来给我看看。” 安德烈的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金发碧眸,在朝歌的眼里,就好像一道突然照进来的光,一下子把他的整个生活都照的豁亮。 他依言去洗了把脸,怯生生站在了安德烈面前。 “虽然不像,但还有用。”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脸,唇角挂上了笑,“在下面干活,岂不是可惜了?——上来伺候我吧。” 但他还没知道该怎么伺候,另一件事便爆发了。安德烈的家中被发现了用平民做实验,激起了民愤。为平息此事,安德烈不得不将家中所有下人召集起来,最后慢慢把目光定在了朝歌身上。 “是你做的,”他说,“是不是?” 朝歌读懂了他的目光。 他怀抱着一种可以为所憧憬着的人做点事的心情,说:“——是。” 他的少爷轻轻笑了起来。 “好孩子。” ——傻孩子。 【就为了这一句话,他死在了去七区的路上,这混蛋却仍然在这儿当着他的贵族吃香喝辣,】系统很生气,甚至有点想爆粗口,【这也太渣了吧?!】 它愤愤然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说:【阿爸,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寇老干部说:【我很乐意听听你的计划。】 【待会儿你去找那两个小变态,】系统开始出主意,【让他们等在这人渣家门口,等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就把他围起来,套麻袋揍一顿!】 寇秋:【......】 这法子真是简单粗暴。 他不得不亮明身份:【我是共-产-党-员。】 系统瞬间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天的客人到底没能等到顾沉回来,便被双子给活生生气走了。寇秋再走到会客厅,却发现连双子也没了身影。 他心中有些奇怪,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见双子手拉着手开开心心地进来了。 “这么开心?”寇秋讶异。 “是啊,”瑟尔眉眼弯弯,凑过来坐寇秋身旁,小声说,“真好玩,就是有点累......” “你们干什么去了?”寇秋顺口问。 “哦,”夏佐回答,“我们把刚刚说话阴阳怪气的那金发人渣堵在了家门口,套了麻袋,打了一顿。” 寇秋:“哦——哦?等会儿——” 那不是安德烈?! 系统已经开始丧心病狂地啪啪拍掌,感叹:【他们俩真是深得我心!】 寇秋不理它,继续问:“你们怎么揍的?” ——他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这俩兄弟齐刷刷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小刀。 “......” 那怕不是要废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任务进度,怎么仍旧一动不动呢? ------- 与此同时,铂金色头发的青年慢慢从袋子中挣脱出来,左右伸展了一下肢体。 他的骨骼发出咔哒咔哒愈合的声音,原本的血痕一点点消失,重新出现的仍旧是光洁的肌肤。 他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缓缓勾出一抹笑。 “真是——”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掰手指)一个变态,两个变态,三个变态...... 顾将军:(委屈)我也算? 寇秋:你不算。你是宝宝。 ------ 谢谢一曲回畅、荒境、夜染君陌、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我,日六的勤奋作者,夸奖,快点! 30、一颗人形安眠药(八) 直到当晚睡下, 寇秋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清楚双胞胎的手段,他们打定了主意要折腾的人, 哪怕不死, 起码也得褪层皮。可奇异的是,在他们回来之后, 他的任务进度仍旧纹丝不动, 安德烈的人生仍旧朝着一帆风顺的方向在走。 换句话说,这渣攻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过一丝恐惧。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能力? 虐渣虐渣,不仅是指身,更是指心。可倘若双子的手段都没法让安德烈的心感受到磨难......那这次任务, 恐怕比寇秋想象的还要困难。 系统倒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个渣攻,不会玩字母吧?】 寇老干部一愣, 脸上现出了迷茫, 迟疑道:【玩......字母?】 哪个字母,abcdefg,满天都是小星星那个? 系统:【......】 它忘了,不能被广电总局审核过的内容,在寇秋的脑子里是通通不存在的。 这是个世界里只有爱和马克思的老干部。 【受虐型人格障碍,指自愿使自己处于受辱或其他能引起自身痛楚的状态以获得快-感的心理疾病, 】系统尽职尽责地科普,【简单来说,他比较渴望被虐待。这会让他快乐。】 寇老干部更不懂了,【又不是学习这种能够陶冶情操丰富精神世界的行为, 到底有什么好快乐的?】 而且,【这难道不是个死命题么?我要完成任务,就必须虐他——可我越虐他,他越开心,这样,我的任务怎么才能完成?】 这就像是绕了一个圈,最终得了一个大大的无解。 系统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好,只能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就让我们祈福,但愿他不是我所想象的这种人吧。】 否则,只怕他们前路漫漫,难再向前啊。 寇秋闭着眼,不由得也轻声叹了口气。手臂环在他腰上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了动,将他揽得更紧,像是要整个儿把他嵌进胸膛里。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身后男人的胸膛炽热而宽广,他将头慢慢贴上去,听到了那颗红通通的心脏上下蹿动的声音。 有手指抚过他的发丝,警觉的顾将军动了动手臂,慢慢睁开了黑沉沉的眼,低声道:“怎么了?” 寇秋瞧着他的脸,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夏新霁。 那时的那孩子,也是像现在这样,会被自己微小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如今明明不是一具身体,一个身份,可有些东西却还是改不了、掩饰不掉的。 他微微笑了起来,“没什么。” 顾将军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在不在说谎。半晌后,男人的手缓缓覆了上来,温暖的掌心压住眼睫,盖住了寇秋的眼。 “睡吧,”他简短说,“有我。” 系统也说:【听你男人的,睡吧,你明天还得负责艳压全场呢。】 寇秋:【......什么全场?】 【明天不是有庆功宴会吗?】系统磨刀霍霍,【那个渣攻肯定也得来,你到时候就把你的万人迷buff发扬到极致,让他看了悔不当初、后悔不迭,最好直接跪下求原谅,哭着唱你快回来,哼哼......】 【......】寇秋说,【阿崽,把你存的那些无脑的总裁玛丽苏小说都删了吧。】 还特么跪下求原谅,真当安德烈的脑子是在脑壳里头当摆设的么?!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加强对系统的引导。 瞧瞧这孩子,都歪成什么样儿了? ----- 宴会在晚上。顾将军亲手挑选的礼服,熨烫的笔挺,寇秋对着镜子整了整衣领,随即便被男人接了手,顾沉不紧不慢拽下手上的白手套,一颗一颗替他系紧了衬衫扣子。这扣子一点点把那白皙的皮肤盖起来,寇秋就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神色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信任和依赖。 顾将军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张嘴。” 青年不解其意,乖乖把嘴张开了。 “舌头,”男人的指尖在他唇上抚弄了下,“伸出来。” 寇秋有些狐疑,犹豫了下,慢吞吞探出了殷红的舌尖,像是只懵懂的、不知世事的小动物。他伸着舌头,含含糊糊说:“将军......” 这是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他这句话并没能说完,因为男人毫不犹豫低下头来,极有魄力地一下子将那块探出来的小舌尖含进嘴里,拿自己的舌头搅动了下。寇秋还有点懵,瞪大着眼想要说什么,却被男人按在了后面的墙上,慢条斯理又将刚刚亲手系上的扣子解开了。 寇老干部目瞪口呆。 “等会儿......”他费力地将自己的舌头解救出来,瞧着眼前这个熊孩子,“不是说去宴会的么?” 摩挲的力道一下子控制不住大了起来,顾沉干脆举起他的腰,像是提一只小鸡崽子似的把他整个儿提住,架在自己的身躯前。 寇老干部:“喵喵喵?” 系统简直要给他的迟钝跪了。 【我的爸啊,】它深沉地叹了口气,【你可别再说话了。】 你就没发现,你越是说话,你身上这人就越是兴奋么? 都跟你说了,你那嗓子如今就跟那催-情剂似的,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要不是寇秋的老干部属性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系统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想让自己被太阳的了。 寇秋这才想起自己变化的药性来,但此刻已经有些晚。顾沉瞧着仍旧是冷漠克制的,黑沉沉的瞳孔边缘却已隐约开始发红,解开他的衣服时还说:“一次。” 学习时间到,系统自觉地掏出了毛概和马哲,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门口的人久久不见将军出来,敲门催促了一次又一次。可直到宴会开始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终于看见那扇门被拉开了,他们敬畏的顾将军仍旧是衣冠楚楚的,对着他们淡淡一颔首,道:“方才的礼服,再拿一套。” ......那原来的礼服,是怎么了? 没人敢问。 杀神的称号还在顾沉头顶上顶着,谁也不敢这样找茬。崭新的礼服很快被送进了房间,又等待半晌后,顾沉终于抱着什么人出来了。 门口的人都小心翼翼侧目去看,怀里的人像是很不自在,伸手拽着顾沉的军装,说:“放我下来!” 他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尊严,要被置于何地! 男人置若罔闻,甚至将手锁的更紧,淡淡道:“抱好。” 系统说:【阿爸,你这个姿势,真的好像大-佬的小娇妻啊。】 寇秋:【......】 你才小娇妻,你最小娇妻,你全家都小娇妻! 要不是现在腿软了整个人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谁抱谁还不一定呢!! 安德烈正举着高脚杯,与几个相识已久的老贵族说些什么。与这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贵族相比,他仍旧保持着素日的体面架势,甚至比当年还要神采奕奕,铂金色的头发都蒙上了一层光晕。 瞧见双生子时,他轻轻晃了晃杯子,冲两人眨了眨眼睛。 双胞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哥哥,”瑟尔轻声说,“他没事。” “怎么可能,”夏佐咬着牙,“昨天,我起码也废了他的一条腿......” 可如今,这个人却仍旧健步如飞,一点也看不出重伤的模样。就仿佛他们昨天见到的从麻袋里涌出来的血,都不过是幻觉。 “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夏佐说,慢慢眯起了碧色的眼眸,,重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于指尖旋转了一圈,“将军来了么?” 瑟尔摇摇头。 夏佐把他的手一拉,轻轻掐了掐掌心。 双生子的好处便在于此,甚至不需要经过语言交流,两人的眼睛对上,便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走?” 瑟尔笑的人畜无害,“走。” 他们悄无声息退到大厅一角,随即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大厅中的宾客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次宴会的主角登场。安德烈也放下手中的杯子,朝着那一处专注地望去。 可紧接着,他蔚蓝色的眸子便猛地一缩。 ......顾沉不是一个人来的。 经过强烈的抗议,他已经放下了寇秋,可手却仍旧强硬地护在青年的肩上,并肩而行。两人走到灯光之下时,安德烈清楚地听见了四周响起的惊叹声。 到处都在窃窃私语。 “那是谁?” “从未见过,但那眼睛......” 有服务生看的太过专注,一不小心撞到了安德烈的身上,还险些碰倒了杯子。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服务生惊慌地道着歉,安德烈却丝毫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他的神色渐渐有些变化,眼睛牢牢地锁住了那只放在青年肩上的手,像是条吐出了舌头的毒蛇在居高临下看着只柔弱的小鸡。 半晌后,他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重新端起了杯子,将高脚杯里的酒一干而尽。 寇秋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方才顾将军对他分明是个保护的姿势,有这样的保护神在场,在座的人纵使十分好奇,却也没几个人敢上前搭话,只能坐的不远不近,一个劲儿向这边看。唯有安德烈不慌不忙,晃着杯子走到了他面前。 安德烈的唇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 “昨天没有来得及聊天,”他说,“小歌,你不会怨我吧?” 寇秋莫名其妙看着他,“不会啊。” 社会主义接班人,心胸里能装下船! “好孩子,”铂金头发的青年嘴角笑意更深了点,朝寇秋施恩似的伸出了一只手,“那,你是否还愿意回来帮我?” 他的目光一寸寸梭巡下去,露出几分满意。 “这一回,我一定让你在你应该在的地方,好好发挥自己的价值——不然,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岂不是浪费了?” 寇老干部望着他,更觉得这孩子脑子有病了。 【他家里是建了市政-府或海关大楼么,】他对自己的崽子吐槽,【除了为人民服务的第一线,还有什么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系统虚弱道,【我想,他说的应该不是这么纯洁的意思......】 “我床上,”安德烈缓缓舔了舔嘴唇,“怎么样?” 寇秋:“......” 寇秋:“..................” 【啊!】他震惊道,【阿崽,他居然想泡我!】 【啊啊啊!】系统叫的比他还大声,【阿爸,他居然也想泡你!!!】 它还以为buff光环对这种级别的变态不起作用呢! 社会主义接班人受到了惊吓,极力摇头表示反对:“这就不用了,谢谢。” 安德烈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挂着的笑意一点点消失,蔚蓝的眼睛盯着他,说:“几个月前,你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朝歌对他唯命是从,哪怕他将手指向山崖,这孩子也会想也不想从崖上跳下去。因此,当需要一个人来替他承担这罪行时,安德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绝不会反对的朝歌。 果然,朝歌从来也没有暴露过他,按照他编的假身份乖乖承认了这些罪,在被带上囚车的前一秒,朝歌还在努力地回头望他,漆黑的眼睛里头全是毫不掩饰的憧憬和濡慕。 可眼下,仍旧是那双黑色的眼睛,这眼里却全是与他无关的另一种陌生情绪了。 “你不愿意?” 他又问了一遍。 “当然,”寇秋说,“现在的我们是平等的,我享受一个自由人该享受的所有权利,自然有权选择不去。” “那你去哪儿?”安德烈冷笑一声,“这里哪个人的床上?嗯?” 寇老干部有点儿生气了:“你想法怎么这么龌龊——我准备去参军。” 这句话一出,旁边一圈偷听的人都投过来了讶异的目光。安德烈眯起眼,系统也惊讶地叫出了声,【参军???】 它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做下的决定? “为了什么,”安德烈嘲讽地说,“为了送死?” 这么个小身板,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能上战场厮杀的样? 寇秋目光辽远,幽幽道:“为了保家卫国。” 那是他的梦! “......” 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安德烈差点一口老血梗进喉咙,端着杯子默默离开,之后整场宴会也没再来过。 寇秋还隐隐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刚刚他和安德烈说话时,任务进度晃动了一下,上升了一点,又很快跌回去了。 对此,寇老干部的想法是: 他被我伟大的奉献精神所感动了,想要走上为人民服务的正途! 系统的想法是: 哦呵。世界观又崩了一个。 宴会即将结束时,在安德莉亚的提议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新老贵族挂着勉强的笑,共同低低说:“致联邦。” 在这样的声音里,安德烈却突然突兀地出声了。他好整以暇抱着手臂,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盯着台上的顾沉说:“顾将军,作为庆贺,我有一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目光齐聚。 安德烈笑意加深。 “这个礼物——” “致我们崭新的联邦。” 他捏紧了手中的什么,随即在一瞬间,十几朵盛开的血花猛地喷溅开来!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那些突然间吐出鲜血的人甚至根本无法反应,只怔怔地看着彼此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 他们都是与安德烈同来的旧贵族。其中还有昨日与他一同拜访顾沉的几个,如今也都面色惨白,一头倒在了地上。 顾沉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沉声道:“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应声而动,上前试了试几人的脉搏。 “内脏都碎了,”她收回手,“将军,他们都死了。” 满场寂静。 除了军部的人,这里的许多客人甚至是没有见过死亡的——而如今,死神就拎着镰刀从他们身侧擦过,刀光靠着他们的脖子出去,这让人如何能不心惊? “安德烈!”强大的压力下,有几人不由得喊出了声,“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安德烈轻笑了声,整了整衣裳,仰头望着这个足够让他痴迷的、完美的神的造物。 “刚才不是说了吗?” 他慢慢说,“这是我给新联邦的礼物,也是我的投名状。” “这些人,都是当年,推在座各位的家人去换取自身安全的人。” “而现在,这些渣滓都死干净了,不好吗?” 顾沉渐渐察觉到了他的问题。 他的眼里激荡的,全是狂热到不正常的火光。 “我还有另一个礼物,”他说,“是我自己。” 雪亮的刀刃猛地朝着手臂刺了下去,鲜红的血滴答滴答流下来,厅中的几个人高喊了一声,捂住了眼睛。安德烈却像是丝毫不痛,甚至露出了一个扩大的笑,伸出手,用锋利的指甲生生将伤口撕裂的更大。 然而不过须臾,那狰狞的伤口便慢慢变浅,最终完全消失了。他的手臂仍旧光洁而白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安德莉亚大步走上前,再三检查了几番,却没有看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她对着台上点点头,顾沉的神色仍旧不动。 “怎么样?”安德烈说,站在血泊里歪了歪头,“这份礼物,你一定会收下的,对么?——每个月都忍着对血液的渴望,一定很痛苦吧。” 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但是——来吧,你可以随意撕裂我。” 安德烈的眼神中满是志得意满,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杰作。 “在全世界的人里——” “我将是唯一能和你并肩作战、能使你冷静下来的那一个。” “来吧!”他纵声大笑,“我就是唯一的药!这份礼物,怎么样?” “不,”顾将军淡淡道,“你不是。” 安德烈一怔。 “看来,你放进七区的内应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顾沉朝着一处伸出了手,紧接着寇秋搭着他的手,被他一把拽上了台;两人都是黑发黑眸,站立到一处时,那份亲密丝毫也没有加以掩饰的意思,自然地便将手扣到了一起。顾沉的另一只手放在对方的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舌尖舔了下怀中人殷红的嘴唇。 “你不是,”松开后,顾将军言简意赅道,“他才是。” 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一片,目光在两人之间飘移不定,瞳孔猛缩。 ......什么? 【虐渣任务进度——20。】 寇秋:喵喵喵? 顾沉神色自然地把寇秋脸侧的头发勾了勾。 【虐渣任务进度——22。】 寇秋:...... 他沉默了片刻,对系统说:【阿崽,我好像找到发家致富的道路了。】 系统说:【是的,我也找到食用狗粮的正确姿势了!】 在这种时候扭头看着渣攻的脸,真的是让人非常的、由衷的爽啊! “我不信,”半晌后,安德烈终于从看上的两个人搅到了一起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咬着牙道,“那种药剂,根本是无解的。除了我,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抗的住它的药性?” 安德莉亚神情怜悯地望着他,“是真的。” 【虐渣任务进度——25。】 安德烈倒退一步。 “但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寇老干部很无辜,“大概是马克思保佑吧。” 安德烈噎了噎,像是气急了,喉咙中慢慢溢出嗬嗬的响声。 他布了这么多年的局,本想让自己和顾沉一同成为这个新世界所向披靡的神,可如今,他竟然根本不被需要么!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 “你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顾沉淡淡道,“你该知道的。” 士兵涌上前,一下子铐住他的双臂,安德烈仍处于计划落空的挫败之中,垂着头一声不吭,半晌后才低低地笑起来。 “你们以为,”他轻声缓慢地说,“光凭这几个人,就能困得住我了么?” 他动了动手臂,竟然没有挣脱出来。体内的力气像是被人掏空了,一点也使不出。 “这!”安德烈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将目光投向了寇秋,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你,是你!” 寇秋:(⊙v⊙) 讲真,这仇恨拉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这时候,寇秋清楚地听见台下的瑟尔喃喃道:“原来药还是管用的啊......” 寇老干部:“......” 他玩不过这帮大佬,真的。 直到安德烈被带走,瑟尔还是一副可惜的模样。 “本来想试试下药对他有没有用的,”他细声细气说,“早知道有用,就找个药效更猛烈一点的了。” 寇秋瞧瞧他身上还没换下来的服务员服装,心里有了底。又问:“夏佐呢?” “在那个人家里吧?”瑟尔神色平静,“说是要查查是什么让他平安无事的,所以宴会一开始就走了。” 系统啧啧了两声,说:【讲真,这俩小变态真的是太对我胃口了。】 一波操作猛如虎,丝毫也不拖泥带水,让它只想跪下喊666! 寇秋说:【嗯,以后我们的催眠曲说不定可以加个观众呢。】 秀秀恩爱就能虐,这真是他见过的最轻松的虐渣方式了。 这一晚,寇秋也认真地和他家将军说了想参军的意思。顾沉听完,沉默许久,这才将一套深蓝色的军服递过来,示意他去换一换。 寇秋果真是适合制服的,整个人都显得英姿飒爽,与平日相比更是另一番魅力。 顾将军看了会儿,然后说:“军人,是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 “是!将军!” 顾沉的嘴唇抿了抿,随后向床头靠了靠,将手中的书页合上了。他英挺的面容罩在暖黄的光晕里头,低声命令道:“朝歌少校,现在自己脱掉裤子,坐我腿上来。” 寇老干部仍处于终于能当兵的兴奋:“是......哎?哎哎哎?” 系统再次摸出了书:【哦呵。学习时间。】 再这样下去,它一定能由学渣晋升为学霸! 寇秋还有点懵,“不是......” “不服从命令么,”男人锋利的目光直直刺向他,“朝歌少校?” 寇老干部:“......” 怎么说,我说的当兵是真的当兵o( ̄ヘ ̄o#),并不是想和你玩角色扮演! 想法怎么一点都不纯洁!!!(╯‵□′)╯︵┻━┻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悲愤)想法一点都不纯洁! 顾沉:不。如果你真成为我的下级,这就会是我每天命令的事。 寇秋:...... 顾沉:还想当兵吗? 寇秋:...... 不,他还是去当他的公务员吧。 ----- 今天更新有点晚,家里有点事。 谢谢爱圆哼,绿乔,人形净琉璃,loreya,崽崽,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顺带一定要告诉大家,如果主角显得智商低,那一定不是这些人物的锅。 是作者的。瘫倒。 我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作者了...... 31、一颗人形安眠药(九) 男人的眼睫是漆黑的。 分明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多年的人, 可他的身上似乎一点也没沾染到硝烟沙尘,甚至比那些经过精心保养的贵族更加苍白, 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小蛇一样攀附在上头蜿蜒爬行。 他的神情淡漠, 甚至可以说是严肃自持的,只用沉静的目光静静注视着站立着的寇秋, 放出了周身摄人的威压。 “如果不听上级指挥, ”他淡淡道,“还当什么军人?” 寇秋有点进退维谷。 他是真的想从军,这个想法是从真实世界便开始的。在寇老干部的心里,军人就是最能活出意义和价值、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悉数奉献给祖国的伟大职业, 想想都令人热血沸腾。 可将军这要求...... 他的将军不动声色倚在床头凝视着他, 一双长腿交叠着,似是在等他想清楚。 寇秋对他另一个崽绝望地说:【怎么办?这架势看着好像不能轻飘飘过去啊......】 系统停下了大声朗读马哲的行为, 震惊地把自己的耳塞去掉了, 【什么,你们居然还没开始?】 寇秋:【......】 【太慢了吧,】系统催促,【我都读了三四页了——你倒是抓紧啊,都玩角色扮演了,还害羞什么?】 寇老干部崩溃地说:【但我的本心并不是想玩这个啊......】 他只是想正常地当个兵! 为什么这么艰难!!! 【那就快去, 】系统重新把耳塞塞上了,不负责任地说,【反正看你家将军现在这样,肯定不会把马上要吃到嘴的肉吐出来的。与其如此, 你还不如主动过去呢。】 寇秋想了想,觉得果然在理。 左右都逃不过一顿,他自己来......说不定会轻松点? 那头的顾将军仍旧在等,寇老干部咬了咬嘴唇,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低声道:“将军。” “很好。”顾沉的唇角似乎微微动了下,很快又回复原位,直直地望着。 “现在,朝歌少校,请按照我的命令做吧。” 他的手常年摸着刀枪,如今指腹都磨出了薄薄的茧子。寇秋知道这双手将他带上云端时是什么样的味道,可如今,顾将军显然并不乐意帮他这个忙。男人只是靠在床头不紧不慢地看着,以一种近乎忍辱负重的耐心望着他艰难地解开皮带,坐上来。 寇秋的手顿了顿,低声请求:“将军......” 刺激太过,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下意识便想要男人重掌主动权。可顾将军黝黑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动容,仍旧扬起下颌,沉声命令道:“自己来。” “将军!” “不许出来,”顾沉不轻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忍着。” 他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味道,系统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独立自主,自给自足!】 在它喊号子似的读书声里,寇老干部脑袋一热,果然就自己上了。 初次尝试的结果是惨重的。 他瘫软在床上,眼前的色彩都连不成完整的图画,像是被撞碎了似的五彩斑斓。刚刚从马赛克之中解放出来的系统体贴地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寇秋眼睛无力地望着天花板,问:【阿崽,你开过门吗?】 系统:【......???】 寇秋嚎啕大哭:【现在这门打开了,就关都关不上了!】 明明已经没有了,却总还像有什么似的! 系统有点震惊,它悄悄地在脑袋里把这话转了圈,这才懵逼地问:【阿爹,你刚刚是在......开黄-腔吗?】 好好的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都说出这话了,看来真的是被弄到神志不清了。 一旁的顾将军低了下头,问:“还要从军吗?” 寇秋倒吸一口气,摇头如拨浪鼓。 不了不了,这么一回已经足够他印象深刻,甚至对这身衣服都有阴影了! 顾沉轻轻从双唇中吐出一口气,倒像是很可惜似的,又确认了一遍:“不去了?” “不去了。”寇老干部坚定道。 “为什么,”他家将军问,“不舒服吗?” “......”寇秋想,你倒是舒服了。 可是我的代价很惨重啊! 可既然不去从军,寇秋总要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他本想仍旧进联邦工作,继续尽职尽责为人民服务,发挥自己的光和热,无奈这具身体原本是安德烈家的下人,对相关的情况了解的并不清楚,很难妥善地处理各项工作。 寇秋连连碰壁,头一回体会到了没学历没经验没地位的心塞。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想念上个世界的五险一金。】 系统:【......】 到最后,还是顾沉帮他安排了一份特别适合他的工作,让他去帮助教导联邦未来的花朵。寇秋好歹也是拯救过世界好多次的人,对上变态都能上课,瞧着这些活泼的孩子,他那股社会责任感顿时就更重了,感觉自己挑起了民族的大梁、时代的未来。 然而不得不承认,寇秋的老父亲属性让他完美地胜任了这份工作。等顾沉去大门口接他时,就看见一群闹闹嚷嚷的小萝卜头兴奋地拽住这位特别漂亮的朝老师的袖子,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他出来,出来之后,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拽了拽寇秋的衣襟,在寇秋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稚嫩的吻。 其他小朋友顿时不干了,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 “我要亲一下!” “我要亲两下!!” “我要朝老师嫁给我!!!” 最后一句一出,所有的小朋友都愣了下。随即,像是被谁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喊声一下子就变了。 “我也要朝老师嫁给我!” “我们都要朝老师嫁给我!!” 系统幽幽地叹了口气,感叹:【这该死的吸引力。】 寇秋抱完这个抱那个,最后不得不板起脸装作生气,这才从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里脱离出去。 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顾将军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寇秋向前跑了两步,牵上他的手,好奇地说,“今天的面见不顺利么?” 他家将军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寇秋还是头一回见他这种模样,有点手足无措,却又莫名觉得好笑,干脆拉着他的手,故意喊:“宝宝?” 身后跟着他们两人的士兵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狠狠摔一跤。 “宝宝!”寇老干部说,“你这是在生什么气呢?” 他一提这个称呼,原本严肃的顾将军脸色便变了变,之后淡淡抬起黑沉沉的眼眸,扭头看了他一眼。 寇秋莫名从那眼神里头看出了点委屈。这样强硬的、见惯生死的人委屈,就像是那山崖上能开出花似的,怎么看怎么让人稀罕。 “我娶你。”冷不迭的,顾沉忽然道。 寇秋一怔。 “七区便说过,”顾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薄唇中再次吐出这三个字,“我娶你。” 在这种和所谓的爱相关联的事上,顾沉一向懂得不多。 可等他踏过了这样多的尸海血水,踩着累累的白骨骨架一个人走过来时,这浩浩山河,他也的确背的累了。 一边是荣光,一边是仇恨。在压的喘不过气来的空隙中,只有身旁这个人,是他可以毫无防备靠在对方身上熟睡的。 这个人——是所有磨难的最终救赎。 “我娶你,不用等,”他说,像是害怕什么,又强硬地补上一句,“这是命令。” 身旁的青年讶异地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里头的波光柔柔地流淌开来,化成浓烈的笑意。 “是,将军。” 顾将军做事雷厉风行,消息当天便传遍了联邦的大小角落。士兵们忙得昏天黑地,寇秋身为马上就要结婚的主角,却不怎么需要操心,干脆便搬了把小板凳,天天下完课后就蹲在牢房前,隔着栅栏给安德烈讲他和顾沉过去的故事。 安德烈被折腾了这么多天,早已不是当时进来时光鲜亮丽的模样。他铂金色的头发上布满了灰尘,嘴唇蠕动着,像是冷笑,又像嘲讽。 寇秋也不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就笑眯眯坐在凳子上当着他的面吃坚果,吃两口,讲几句。吃两口,讲几句。尤其是“顾沉在发病的晚上对我一见钟情”这个故事,被老干部翻来倒去讲了好多次。 每一次讲这一段,他都能如愿收获两点虐渣值。 “你知道吗?”寇老干部说,“我们的情谊是深厚不可动摇的,从那一次跨越了生死的挑战我便看出来了。他能压抑下心中嗜血的冲动,对我萌生了超越革命友谊之外的感情,真的是让我十分感动。” “......”安德烈强行压抑住想骂街的欲-望,“你有病?” 寇秋瞪大眼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系统说:【快说,你是因爱成疾。】 寇老干部立刻从善如流,深情道:“我这病,正是因爱成疾。” 安德烈看起来很想把一口老血吐他脸上。 “有病就去治,”他冷笑道,“把个故事翻来覆去说许多遍,算什么本事?” 寇秋拍了拍掌心沾上的坚果碎屑,说:“哎,我这不是为了给病得更重的你腾个位置么?” 安德烈:“......” 他的眼底蓦地露出了几抹狠意,再不像之前看着寇秋那张漂亮的脸时的阴阳怪气,仇恨浓的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地笑了笑。 “你知道么?”他慢慢说,“让皇室把第一军扔下的是我,谏言顾沉有叛国心的是我,把他妹妹推出城门等死的,也是我。” “那小姑娘那时候还不到十岁吧?”他桀桀怪笑道,“真可怜,就像是只落进猎人手里头的小鸡,肠子都被切成了几截——你没见过吧?我还特意把她的玉佩留下来做了礼物给了你们,还是你们更想要她的手指?” 寇秋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安德烈嗤笑了声,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是战神!他要想当战神,就必须得把这些都扔掉,只有跌到最底端,跌到地狱里,拉着细细的蜘蛛丝再从里头爬出来,他才能成为神!” “而我,我要的是神,不是凡人!!” 寇秋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生出了通红的血丝。他像是忍的狠了,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条爆了出来。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安德烈声音沙哑道,像是有人拿着钝了的刀,生生砍进肉里,“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哪怕那些药剂对他起了点作用,他也只会疼,死不了——而疼痛,对他来说就和蜂蜜一样甘美。这些人哪怕再恨得咬牙切齿,也没办法把他送进地狱。 这真是有趣极了,安德烈靠着墙,唇角的笑意忍不住一再加深。 多有意思? 系统忧心道:【阿爸,冷静!】 【我生什么气?】寇秋慢慢道,【我不生气。】 他的脸色正常极了,可这种神色却让他的崽前所未有的害怕起来,嗫嚅着说:【阿爸......】 【我不生气,】寇秋说,【哪怕杀不了他——我还能虐他呢。】 他咬着牙,难得地爆了句粗口,【虐不死丫的。】 当天晚上,寇秋想了许久。第二天睁开眼时,他便问系统:【只要任务进度不超过八十,我便不会生病,对吧?】 系统说:【是啊。】 说完之后它才觉得有点不对,又问:【阿爸,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啊?】 【不是八十么,】寇老干部磨刀霍霍,【八十以内,随便虐。】 系统说:【那万一超了......】 【超了也没事,】寇秋说,【换了别人,兴许我还没这个自信——但这一位,不是喜欢玩字母么。】 他顿了顿,这才意味深长道:【找点东西陪他玩一玩,这进度就会往下降了吧?】 【......】系统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这不等于从此之后渣攻生命里就剩下了两件事,被打和被虐?! 噫,爱情使人变态,网友诚不欺我。 安德烈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看见我的靴子了么?”寇秋穿着崭新的高筒靴在他面前踱了一圈,踩的咯吱作响,“这鞋带,是我家将军给我系的。” 安德烈:“......” 寇秋又捋起袖子,露出白生生一截小胳膊,上头挂了个纯银的手镯,“看见我的手镯没?” 安德烈:“......” 寇老干部骄傲地说:“这上头的花纹,是我家将军亲手刻的;这手镯,也是他亲自给我带上去的。” 安德烈:“............” 他干脆堵上耳朵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一会儿,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安德烈才松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可这一睁开眼睛,他就由衷地被寇秋震撼了。 像是生怕他看不见,寇秋在他的铁栅外头挂了张巨大无比的纸,上头用斗大的字写: 看见我的纽扣没? 这是我家将军给我系的!! 安德烈:“......” “啊啊啊啊啊啊!”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愤怒地咆哮出声,“脑子有病啊这人!!!” “好,快到80了,”寇秋笑眯眯从纸后头探出头,“把人拉过来!” 一顿鞭打后,任务值重新降到了70。寇秋心满意足摸着自己的手镯,扔下像条破布麻袋似的瘫倒在地的渣攻上楼。 双子在上面等着他。 瑟尔和夏佐都入了军部,如今身形也不像是当初那般单薄纤细,手臂上都有了流畅而漂亮的肌肉。他们一左一右抱住寇秋的手臂,两双一模一样的碧绿眼睛望过来,异口同声道:“小歌,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寇秋问。 “上次从底下那个家伙的家里发现的东西,”瑟尔皱了皱鼻子,“那时候一直搞不清楚是什么......” “现在,结果出来了。” 夏佐犹豫了下,还是道:“它应该能让之前的药剂起的作用消失。” 寇秋的脚步猛地一顿,不可置信道:“两个都?” “对,”瑟尔笑的甜极了,“无论是将军,还是那个家伙。” “没有第二瓶?” 两人均摇头。瑟尔细声细气补充道:“这恐怕是在当初做的时候无意中留下的一瓶失败品,现在看来,根本没把握再做出一模一样的,当时的资料也已经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只有一瓶。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寇秋说:“将军知道了么?” “嗯,”这晚,顾沉淡淡道,“我已经听说了。” 他并未流露出什么兴奋的神情,戴着白手套的手只是转了转帽檐,底下的那双眼睛沉静如初。天气凉了,他还带上了披风,此刻那宽大的披风在他手里扬起一瞬,又乖乖卧倒在他的臂弯里。 寇秋有点看不懂他的神色了。 “已经知道了?” “对。” 带了凉意的手指简单地碰了碰寇秋的脸颊,随即摩挲着他的嘴唇,直到手套的顶端都沁出了微微的水色,他才收回了手。 “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寇秋依言坐上去,眉头仍旧蹙着。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喝?”他问。 寇秋知道男人发病时有多痛苦。这药剂把他体内的人性和温存都抽走,在那一刻,他只纯粹是头嗜血的野兽,拼命撕咬着困住自己的牢笼。虽然如今已经有了自己,可在最开始发病时,他还是要经受一段痛苦的折磨,往往要把嘴唇手心都弄破。 寇秋不想见他这个样子。 他就该是原野里自由的鹰,随心所欲地展开翅膀,任意去他想要去的任何地方;他不该被条随时可能会发作的锁链困着,分明是英雄,却要过着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生活。 系统也说:【就是呀,就是呀,都有解药了,为什么不喝?】 “没有那样简单,”顾沉淡淡道,“我还不能解除药性。” 他忽然站起身,把寇秋抱到窗边,指给他看。 “你看到了什么?” 眼前是宁静而壮美的皇城,鲜红的落日欲坠不坠,行人往来如流。 “皇城。”寇秋答。 “再向那边看,”顾沉道,“是边境。” 两国争端频起,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再燃烽烟——而整个联邦之中,如今只有顾沉这样一位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他的战无不胜是神话,他扬起旌旗,整支军队便所向披靡。 可这一切,多少都有关于顾沉超出常人的力量。 在彻底安定之前,顾沉就是顾将军。 而顾将军,不能放弃这份对血的渴望。 【可是......】系统嗫嚅着说,【可是,这些百姓当时都背弃他了啊......】 明明便是他们同意将顾沉的家人抛出城门! 寇秋没有问,顾沉却已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他的手摩挲了下帽子上的军徽,一字一顿道:“我是军人。” ——哪怕被抛弃了,他仍旧是铁骨铮铮的军人。 寇秋恍然想起,哪怕是在七区,顾沉也从未丢弃过象征着帝国军人身份的徽章。他的信念是燃起的火光,从来没从他的眼睛里头熄灭过。 寇秋没有再劝。 【就这样了?】系统难以置信,【就为了那些已经扔下过他一次的人,之后继续拼死拼活地卖命?】 寇老干部略带骄傲地说:【这才是我的宝宝,你觉悟低,不懂。】 系统:【......】 行行行,他不懂。 【但有一件事我很懂,】它幽幽道,【能请你家宝宝多做点符合他这个称呼的事么?不要每晚都逼着我进入学习时间好么?】 寇秋闻言很是不平。 【哪有每晚?】 【对,】系统说,【明明还有三不五时的白天!】 寇老干部一时竟无言以对。 系统以一种看破了一切的语气冷哼。 【要我说,】它说,【你家宝宝就应该像所有的宝宝一样,每晚乖乖给我睡觉,啥也别干——偶尔喝个奶,起来上个厕所什么的,那都正常,但是每天都给我打马赛克这个,真的不是宝宝应该做的事!】 谁知它这话一说完,寇老干部竟然诡异地有点脸红了。 【喝奶?】他喃喃道,随即以一种嫌恶的语气说,【阿崽,你思想真龌龊。】 系统:【......喵喵喵?】 exm?谁龌龊? 寇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了解一下。】 系统:【(╯‵□′)╯︵┻━┻我看你才需要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烈:(奄奄一息)我看你脑子有病。 寇秋:这样吧。 安德烈:(瞬间汗毛倒竖) 寇秋:等我们结婚那天——我让你坐第一排。 视野贼好了。 ------- 谢谢墨隐、sakura、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本世界不虐将军,放心吧~ 贼甜了。 32、一颗人形安眠药(十) 婚礼前一天彩排时, 寇秋真的把安德烈从牢里放了出来,让左右两个士兵架着他, 坐到了第一排。 正如之前所说的, 视野非常的好,一览无余。 系统很惊诧, 连问:【阿爸, 你认真的吗?你真是认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的?】寇秋有点儿奇怪地说,【共-产-党-员,一言九鼎!】 安德烈被牢牢锁着胳膊,咬着牙, 说:“......算你狠。” 寇老干部矜持道:“谢谢。” 系统:【他没在夸你。】 【所有来自于资产阶级的辱骂, 都可以看做是对我的夸奖,】寇秋笃定, 【所以这就是在夸我。】 系统:【......】 算你厉害。 流程简单过了一遍, 要扮演花童的孩子都来自寇秋所教的学校,此刻集体乖乖地排排坐在椅子上,等着那个好看的了不得的朝老师来给他们发糖。双子站在一旁,瞧着寇秋被一群豆丁包围着,亲完这个亲那个,碧绿的眸子里都明晃晃写着不高兴。 等寇秋安抚完这群孩子, 他的衣角就被另两个熊孩子拉住了。 “我们呢,”夏佐朝他伸出掌心,晃了又晃,“我们呢??” 寇秋怔了怔, 随即笑着将糖放到了他们手里。 可夏佐只是低头看了眼,随即低声嘟囔道:“不要这个......” 瑟尔也害羞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小声喊:“朝老师。” 寇秋:“......” 等等,这什么状况? “朝老师,我也很听话,很乖的,”瑟尔白皙的脸上蓦地涌上一团红晕,低头咬了咬嘴唇,似是很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也像对别的小朋友那样,给我一个亲亲?” 系统幸灾乐祸:【哦呵。】 这是要翻车。 寇秋后退一步,犹豫道:“可是,你们俩都大了啊......” “偏心!”夏佐一眼看出他的拒绝,立刻开始跺脚,“你这是偏心!!” 他碧色的眼睛里头汪着泪。 “之前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就说我们是小孩子、未成年、现在用不着我们了就说我们大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偏心你偏心!”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他面前晃荡着,还要不停地嚷嚷。 “就要亲,就要亲!!!” 寇秋有点头疼,正想着找个方法安抚这俩熊孩子,却看见他们俩突然便站直了身体,像两棵挺立的松树似的,瞬间收起了刚才那耍赖撒娇的一面。 “在做什么,”顾将军的声音淡淡传来,“你们?” 两位刚刚还理直气壮说自己要亲亲的小朋友立刻噤若寒蝉,像被校长堵到了角落的抽烟小学生。 顾将军的目光,慢慢从他们两个身上绕了一圈。 “没什么,”寇秋说,“将军,你今天无事了?” 顾沉简短地嗯了声,随即扯掉了自己左手的白手套,将光-裸的手伸给了他。寇秋察觉了他的意思,立刻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顺理成章地将两只手紧紧贴在了一起。 他们的掌心都在发着蓬勃的热。寇秋的心,也快被这热度烫出了袅袅白雾来。 “紧张?”他忽然听到男人在他耳畔说。 “嗯,”寇老干部说,“毕竟是第一次。” 顾将军不会说那些花言巧语。他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看了眼身畔并肩站着的人,简短道:“有我。” 只有两个字,原本踩不到实处的心却像是一下子落了地。 寇秋弯了弯眼睛,“我知道。” 他把男人的手握得更紧。 【我好开心,】说这一句时,寇秋的脸朝着阳光,微微地眯起眼,【阿崽,我真的开心......】 或许人在真的幸福时,那种容光真的是能够让人焕然一新的。他的皮肤在这样的光下,眩的令人眼花。那浅金色的阳光像是能透过他薄薄的皮肉照进来,将细小的血管都照射的分毫毕现。 经过这么多次任务世界,这是寇秋第一次由衷地说自己开心。 系统的心里也忽然暖了暖。当然,它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宿主此刻的表情打动了——它只不过是因为今天阳光太晒了,如此而已! 第二天一早,这一对鸳鸯便被早早地分开了。寇秋只能坐在房间里,任凭着安德莉亚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把他当洋娃娃招呼,这群女孩子都大胆的很,个个趁这个机会往寇秋脸上摸,笑嘻嘻夸他皮肤好、长的漂亮。寇老干部不怎么擅长应对女孩子,认真地教育两句,又被对方哈哈笑着夸了好可爱。 寇秋:“......” 你才可爱,你最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 “都别摸了,别摸了!”安德莉亚把手里的梳子向凳子上敲了几下,似笑非笑指着她们,“收敛着点儿我告诉你们,这位可不比将军差多少,他平常可都是喊将军宝宝的!” 小姑娘们以为他的武力值比顾沉还要高,顿时哇的一声感叹出来,又惊又喜:“真的?” 寇老干部:“......真的。” 他的确是经常喊顾沉宝宝来着。 女孩子们感叹几声,果然就没怎么敢下手了。寇秋松了一口气,暗暗在心中对系统说:【阿崽,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系统问:【什么?】 【武力决定一切,枪杆子里出政权,】寇秋幽幽道,【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暴力解决问题。】 系统无言以对。 时间渐渐接近,众人手忙脚乱做着最后准备。可就在这时,一阵绵长浑厚的钟声忽然响彻了整个皇城,震的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所有忙碌的人皆侧目向窗外望去,安德莉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认真地数着钟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三声! 敌军来犯!! 门口有士兵一下子冲开了门,急匆匆道:“安德莉亚大人,敌军——” “多少?”安德莉亚厉声问。 “看不清,”士兵咽了咽口水,“只能看到乌压压一片,如今已经大军压境!” 在场的人神色均大变。安德莉亚慢慢站直了身,一圈圈绕开了缠在腕上的发带,三两下高高绑起了原本散落的头发。再抬起头时,她似乎又变为了寇秋第一次见到的、在七区里英姿飒爽的女头目。 她似乎仍有顾虑,“但这边——” “你们去,”寇秋站起了身,“不用管我。” 安德莉亚神情这才轻松了些。 “特意挑了今天这么个时间......”她慢慢摩挲着手上的鞭子,冷笑道,“看来,我们也得送他们份大礼啊。” 门口已是乱糟糟的一片,双子和士兵们合流去集合,亲友们急匆匆地送别着。寇秋踏过地上洒落的花瓣,踏出房门,却看见他寻找的那个熟悉身影大踏步地穿过人流,向着他走来。 顾沉已经换做了军装,熟悉的枪支挂在了皮带上,抿紧了唇。他踩着这些原本是为今天的婚礼做的装饰过来,黑沉沉的眼望着寇秋,伸出手,简单地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脸。 寇秋说:“我也去。” 将军的神色阴暗了点,淡淡道:“不行。” “我也去!”寇秋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望着他,“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但我也是联邦人,我有与你并肩作战的权利!!” 他的胸膛起伏着,可顾沉只是望着他,仍旧道:“不行。” “那你!” “不行。” 顾将军说,手指碰了碰对方的嘴唇。 “哪怕他们全都上了战场,战死在那里——我也决不允许你靠近这样的危险一步。” 寇老干部摸着门框,真的有点急了:“可你每天晚上......” 号角声猛地响彻天空,身后催促的声音连连响起。 “将军!集合完毕!” 寇秋提起了一颗心。 “月中之前,”顾沉简短地说,“我保证。” 他甚至没时间再嘱咐什么,便立刻转身投入了茫茫的人流——寇秋站在原地,蓦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说:【阿崽,他会没事的,对吧?】 系统默不作声,半天才道:【阿爸......】 【我知道,】寇秋截断了它的话,【你不用再说了。】 他们谁也没有办法保证。 这场婚礼、这次偷袭,都是原世界中未曾发生过的。如今,世界的剧情走向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知道的范畴,是胜是败,是生是死,没有人可以预测。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谁偷偷拉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的战报每天都传进城来,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着。寇秋也无心再去刷他的任务值,直到有一天想起,才到牢房里去看了安德烈一眼。 安德烈仍旧是之前的模样,虽然被弄的灰头土脸,可靠在铁栅前却还是一副典型的贵族派头。瞧见寇秋进来,他的唇角就弯了弯,“哟,今天还准备给我说故事么?” 寇秋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对一旁的士兵叮嘱道:“别让他死了。” “你不给我说故事,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安德烈蓦地在他身后出了声,怀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寇秋扭头望着他:“你脑子有病?” “我骗了你们,”安德烈饶有兴致地说,“那块玉,不是从我这儿出去的,那个探子,也不是我这儿派的。” 寇老干部脸色突然变了变。 他回想起了七区的那个金发青年,一丝违和感猛地泛了上来。 能为了那样的任务再三忍气吞声委身于不同的人,难道只是为了钱财? ——是国仇。 只有敌国的人,才会怀着这样刻骨的恨意,想看顾沉在发病时亲手把他最后的药杀死。 “那你猜猜,”安德烈慢慢说,“他传出去的信息里录了你的声音,是想干什么?” 他愉悦地打量着眼前人骤变的脸色,笑的几乎不能自已。 “太晚了,哈哈哈哈哈,太晚了!” 系统惊恐道:【阿爸——】 【走,】寇秋咬紧了牙,【就现在。】 “如果我没回来,”他对一旁的士兵说,“就把那瓶解除药性的药剂给他灌下去,然后随你们折腾——听懂了么?” 士兵虽然不明白,却还是点点头。 而就从这天起,战报再没传来过皇城。边关战火四起,到了离战场几十里的地方,寇秋只能选择徒步。他摸寻了很久很久,才终于顺着设营扎寨的痕迹,找到了大军的身影。 在眼前的景色慢慢展开的一瞬间,系统禁不住张开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被烧的焦黑的骨头七零八落,厚重的血把这一大片土地都浸润成了深褐色。数不清的尸骨从这头一直铺到那头,大多数仍旧睁着眼睛,像是要透过这已经死去的瞳孔再留恋地看一眼什么。 他们从这之中缓缓走过,认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阿爸,】系统艰涩道,【那边——】 寇秋顺着它所说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那发丝虽然被尘土埋了大半,可仍旧是闪闪发光的,悄无声息睡着的青年闭着他碧色的眼睛,手里头还在紧紧地握着什么。 寇秋费力地将他一点点搬出来,这才从累累的尸山之中挖出了他所藏着的东西。那东西被妥善地安置在最下面,被一块撑起来的木板隔开了,没有再遭受到一点多余的痛苦。 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夏佐是个好哥哥,”寇秋轻声说,“一直都是。” 系统抽噎了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寇秋说,维持着种令系统心惊肉跳的平静,【还有......还有宝宝呢。】 他将双子的身体安顿好了,随即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血,慢慢向着沙场的最中心走去——最终,他的脚步猛地停顿下来,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他站着,直到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这才又重新迈开脚步,一步步靠近那个人。 系统看见了张脸,那人黑发黑瞳,和寇秋长的有八-九分相似。他的腰间挂着什么,像是能发出声音的传声器,可这尸体上满是被凌-虐过的痕迹,白森森的骨头戳破皮肤露了出来。 寇秋轻声说:“他们就凭这个刺激的他?” 系统没说话。 靠着当众虐杀这个人来刺激顾将军发病,再趁着大乱之时大举进攻,这只怕便是他们之前的打算——可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战斗力。 哪怕顾沉已经分不清敌我,所有人也仍旧战斗到了最后一秒。 寇秋缓缓抱起了地上的顾将军。 男人的眼睛紧紧闭着,皮肤仍旧是丝毫没有血色的苍白,但闭着的眼睛里却有一行已经干了的血迹。寇秋抱着他,坐在被血染成深色的土地上,随即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系统小声说:【阿爸?】 寇秋没有说话。 他木然了许久,这才艰涩地张开双唇,小声地哼唱:“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地睡觉......” 宝宝乖。别担心,没事了。 等到你再睁开眼,我们仍旧会于下个世界再见。 这一次......记得要守约了。 ------- 寇秋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似乎在战场上等了许久,直到痛苦渐渐变得绵长,希望重新缓缓燃起,这才等到任务值满点的提醒。安德烈被撤去了药性,变为了一个普通人,活活被折磨死在了士兵的手下。 【虐渣任务进度——100。】 【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 进入新世界的第一天,系统说要给他的宿主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他偷偷躲进了他女朋友的家里,藏在床底下,想要给他女朋友一个生日惊喜。】 【很正常的故事啊,然后呢?】 【然后......】讲故事的声音顿了顿,慢慢染上了点别的意味,【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 【他的女朋友看了猫眼,之后开了门。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送快递的?】 【不。】 【那就是外卖。】 【也不是。】 【那是——】 床下的男人慢慢抬起了眼,从缝隙中,看到了一双无比熟悉的鞋,那鞋面上还有一道凹痕,是他刚刚钻进床下时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心猛地疯狂跳了起来。 视线一点点上移,紧接着他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他站在门口,冲着惊喜捂着嘴的女生伸出了手:“开心吗?” 床下躲着的人一瞬间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凉意,似乎连血液也一同被冻住了。他看到门口站的那个自己慢慢将目光转过来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这是给你的惊喜啊。” —————— 寇秋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问:【他怎么可能又在床下又在门口?】 系统说:【所以是个灵异故事嘛。】 【可是灵异故事也要讲科学啊,】寇老干部满脸不赞同,【一个人还能分成两半,他是孙悟空吗?】 他舔舔嘴唇,满脸正气凛然:【这不符合我们社会主义唯物观!】 系统:【......】 神特么灵异故事也要讲科学。 神特么社会主义唯物观。 它也没心思再和这个画风根本扭转不过来的宿主啰嗦了,只是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 恐怕这个世界,就是要彻底颠覆寇老干部的世界观了。 然而它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颠覆来的比它想象中的还要快。 这一晚,香梦沉酣之时,寇秋却猛地睁开了眼。 外头夜色是漆黑的,透不进一点光,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对系统绝望地说:“我是不是疯了?” 系统问:“怎么了?” 寇秋语气苍凉,“我居然觉得我的被子在踢我。” 还不是一般的踢,像是人睡得迷迷糊糊时踹过来的一击窝心脚,哪怕触感是软软的也疼得很。这简直太可怕了,寇秋没一会儿就成功被自己被子给踹醒了。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会儿,随后弱弱道:“阿爹......” “我知道,阿崽,”寇秋头发蓬乱坐在床上,“你一定想说我大概是睡晕了。” 他想了想,把理由怪罪到这张床上:“一定是因为我认床!” 于是寇秋立刻换了床被子跑到沙发上去睡了,只是梦里头总觉得这沙发也在动来动去的,不由得哼哼唧唧了半天。 第二天在楼下吃早餐时,电视新闻正在通报最近发生的失踪案,失踪的一水都是干净清秀的小青年,个个都十分好看。寇秋一边吃饭一边看,最后竟然诡异地生出了点危机感来,他借着手机屏幕打量了眼自己——嗯,白,脸又小,腿还长,跟根嫩葱儿似的,简直不能更符合这变态的标准。 卖馄饨的大婶拿抹布擦着桌子,瞟了眼电视屏幕就皱起眉来:“又一个?” 旁边吃饭的中年男人也粗声粗气道:“这还没完了,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破?” “上回那个是被怎么着了来着......哦,对了,分尸?” “何止!”有人插话道,“肠子都断成了一截一截的!” “作孽哦,才刚满二十的小年轻......” 同样刚满二十的俊俏小年轻寇秋望着自己勺子里咬了一半的馄饨,有点吃不下去了。 他把馄饨放回去,面色凝重:【阿崽。】 【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寇秋说,【这回的虐渣任务......应该和这个连环杀人犯没关吧?】 系统说:【哦,有关啊。】 寇秋:【......】 【怕什么,】系统说,【你可以拿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给他现场上一课,阻止他的犯罪行为啊!】 寇秋:【......】 不,他教育人也是要看素养的。 没看上个世界的大小变态一个也没被他教育过来么! 这个世界的身体叫作孟皎,是个从上到下都充斥着浓厚文艺气息的画家,目前还在艺术学院读书。他的家中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架,可是这画的画风却是沉痛而悲郁的,每一笔里头都像是含了无尽悲伤的情绪。 孟皎打着四份工。 除了学校繁重的课业,他还要顶着大太阳在广场边摆摊为路人画画,晚上则需要在楼下便利店看夜,周末还要发传单、扮玩偶。这样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时间,他甚至连饭也吃不好,卷起袖子时能看见一截伶仃的腕骨。 寇秋望着自己细的仿佛一折便断的小胳膊,却忽然想起第一世刚刚踏进夏家的夏新霁来,不由得怔了怔。 小霁...... 那时的画面一下子涌现出来,青年匆忙地拿手擦他嘴角的鲜血——可是那血实在太多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倒将青年那双本来白皙漂亮的手都染红了。夏新霁抱着他,整个人都在抖,将头埋进了他的肩膀里。 “哥......” “哥,求你......” 他的声音慌极了,寇秋甚至听出了哭音。这个一直被他保护着的孩子抱着他,有什么液体透过了他肩部的衬衫,烫的他那一块皮肤都灼烧了起来,寇秋不知道那是血还是泪。 他猛地闭了闭眼,心头一阵酸楚,几乎落下泪来。 系统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情绪,问:【阿爹?】 寇秋定了定心神,这才若无其事回答系统:【没事儿,我在想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孟皎是个孤儿,最初时无名无姓,甚至没有一件自己专属的东西。他的衣服、玩具、碗筷,都是院里的孩子们共同拥有的,而孟皎,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 上学时遇到大雨,身旁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被家长接走,孟皎却只能坐在教室里,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最后只能咬着牙将书包护在怀里,硬着头皮向外冲。 啊...... 他是多么想要啊。 地上的水坑被一脚踏进去,溅起了小小的水花。大雨里有闪烁的车灯,孟皎侧过头,隐约能分辨出那个坐在干燥又温暖的车室内的,是自己的一个同班同学。 孟皎甚至不奢求一辆来接自己的车。 只要......只要有一把伞就好,哪怕伞面是破烂的,可是能被一个人握在手里,撑过他的头顶,他就觉得足够了。 这样的童年经历,多少造就了孟皎敏感又小心的性格。直到高中时,他因为成绩优异,获得了一位出名的企业家提供的助学金。那一天,那位企业家站在雨里等着他,在看见他出来时,雨伞朝着他倾斜了下。 孟皎的悲剧就起源于这里。 他动了心。 可是这个叫慕席的企业家却是没有心的,又或者说,他心里早早就有了个白月光——而孟皎之所以能拿到助学金,又能接近他,不过是因为他的脸和这个白月光有七八分相似。 然而多年过去,白月光仍旧是白月光,孟皎却只能成为床头粘着的一粒饭黏子。有谁会关心饭黏子是不是有心,是不是也会伤心难过呢? 寇秋搅了搅碗中的清汤,忽然间便轻声叹了口气。 傻孩子啊...... 可这样的傻,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啊。 ------ 坐到画架前时,旁边的位置大多已经被填满了,身旁一个体型高壮的男生左右看了看,随即探过头来,轻声说:“怎么样,工资拿到没?” 寇秋点点头。他查过了原主的银行卡余额,这半年来辛辛苦苦打的四份工的工资都已经到手了。 “那就好,”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块腕表也的确没办法再替你留着了,本来就是限量版。还好你钱攒够了,等下课后去拿表,怎么样?” 寇秋冲他弯了弯眼睛,说:“多谢。” “哎,”男生被他突然这么一笑,竟然有些被晃了眼,半天才讷讷说,“谢什么......” 他盯着寇秋笑起来的侧颜看了半天,由衷道:“你就该多笑笑,没事儿别总看着那么阴沉。” 寇秋没有接话。 他的手指在包里,反复摩挲着那张银行卡,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节课要画的是油画,主题是对自己而言影响最大的人。刚刚与寇秋搭话的男生兴致勃勃在一旁画自己的女神米兰达可儿,在勾勒出对方那凹凸有致的身姿后,他拿浓褐色的画笔上了色,一点点描出她如云雾般散着的头发。 “你画谁?”他随口问寇秋,“你爸?你妈?还是女神?” 寇秋表情认真极了,凭着原主的记忆和这身体的本能一点点上色:“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半晌后。 在一溜父母和老师的肖想正中央,赫然地挂出了一幅雷锋图。 上书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剧场:...... 没有了,编不出来了qaq ------- 不会有人打我吧?(小声)将军战死沙场,这才是正确的结局啊...... 我说了不虐将军的。 新世界有一个作者君很心水的设定,但今天这章字数太多,只能放到明天了......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和莫生白亲的地雷~ 33、万物皆有灵(一)(捉虫) 依照寇秋原本的想法, 他本想画自己的爱人。可偏偏夏新霁和将军长得虽然相似,气势却完全不一样, 寇秋犹豫了会儿, 实在没办法抉择,干脆画了另一个影响自己至深的人物。 没错。 就是雷锋。 画室的老师盯着那幅画打量了很久, 随即将目光转过来, 还以为这又是哪个调皮学生的恶作剧:“这是谁画的?” 寇秋站起身,说:“我画的。” 他的神色特别认真。 “我觉得雷锋同志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他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可是, 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 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这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 所以,我画了他。” 满教室人:“......” 这要是换个人,恐怕都能以“故意逗笑扰乱课堂气氛”为由被喊出去罚站,可偏偏原身孟皎是个典型的好学生。他热爱艺术,并且也极有这方面的天赋,操纵画笔就像在操纵自己的手指那样随心所欲, 往往在画室一待就能待上七八个小时。 他的画,是鲜活的、能打动人的。 老师大都偏爱认真的好孩子,如今见竟然是自己的心头大爱,方才准备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停顿半天后, 他干巴巴道:“哇,孟同学的觉悟真的很高,大家要向他学习。” 教室里的同学:“???” 这特么也行? 寇秋骄傲挺胸。 他下课后去了百货大楼,提出了那块看中许久的手表。表盘上镶嵌着一圈细碎的钻,他举着手臂,能看见这碎钻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璀璨而夺目。表带有些松,寇秋的手腕白皙又纤细,只能松松地挂着,勉强不让它掉下来。 寇老干部摸了摸自己的手,紧张地说:【我正把北京的一间厕所戴在手上。】 【......】系统说,【有点出息,以及,咱能换个听起来没有那么冲鼻子的比喻吗?】 寇秋顺从地改了口,【我正把一万多本《共-产-党宣言》戴在手上。】 系统:【......】 可以的,这很寇秋。 夏季的风有点灼热,枝叶扑扑簌簌地响。寇秋微眯起眼,站在公交站牌下等着公交车,身畔的几对男女也在等着。其中的一个小青年留着稍稍有点长的刘海,露出来的皮肤也是白生生的,就站在他身旁,时不时不耐烦地摆弄一下手机。 “搞什么啊,”寇秋听见对方嘟囔道,“到底来不来啊......” 阳光更炙热了。皮肤都要被这骄阳烤的融化,寇秋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滩软塌塌的奶油。车一趟趟地来,人一个个地走,最后只剩下寇秋和小青年俩人了,他尽量躲到那站牌提供的一点阴凉下,顺带瞧着车来的方向。 系统还有点不甘愿,【真送给他?】 寇秋眼睛还看着路面,顺口道:【这是原主的愿望。】 这块花了半年的积蓄、又卖画又打工、好不容易买下来的表,实际上是送给慕席的礼物。寇秋并不愿意违背原主唯一的念想,还是决定将它送过去。 哪怕是一段从没见过光的感情,也该让它有一个完整的结局才是。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地面,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咕噜咕噜滚来的东西。寇秋迟疑了下,随即慢慢低下头,向着那碰触到他板鞋边缘的东西看去。 血淋淋的,圆滚滚的。 ——那是一截顺着坡度滚过来的手指头。 寇秋:“......啊。” 【啊啊啊啊啊啊!】系统在心里比他叫的大声多了,震惊道,【这怎么了,这是什么!!】 身畔一同等车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身形委顿。他的尸体就那样躺在血泊里,胸腔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只是两只手臂上,却只剩下两个光秃秃的肉色手掌。 手指。全不见了。 系统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了,叫的丧心病狂。这种时候反而是寇老干部无比镇定,说:【你鬼叫什么?在七区还没看习惯么?】 系统说:【可那是七区啊,这特么可是文明社会啊!】 寇秋探了探这人的鼻息。 【救不了了,】他随即说,【报警吧。】 一个小时后,寇秋人生中第二次坐在了警局。盘问的警察与他一样满心不可思议,再三确认:“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注意到?” 可事实的确是如此。在这一切发生时,寇秋就站在离受害者不到两米的地方。同一空间,却未察觉到一点痕迹。甚至连监控录像也没有录到任何有效的内容,那小年青站在公交站牌的阴影下,几乎是忽然间便一头栽倒下去,周身甚至没有任何人。倘若不是血和手指,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意识到这里突然发生了命案。 做笔录的警察用力将手指插进头发里,随即喃喃道:“第六个。” 这简直像是耸人听闻的都市怪谈。 偏偏命案一桩接着一桩发生,破不了案,恐慌的情绪也就一天比一天更重——他绝望地拽着头发,甚至也觉得,这城市里怕是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等等,”寇秋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好像在等什么人,一直在看时间!” 警察一怔,随后精神不禁振奋了些。 “说清楚点?” 寇秋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并建议对方查一查小年青的手机,恐怕会有所收获。警察把他的话都记录下来,最后放他走时却犹豫了下,委婉道:“要不你等等,我们找个人护送你回去吧?” 寇秋还没懂他意思,“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警察的眼神飞快往他身上一溜,说了实话:“嗨,不是,同志。主要是因为,你这长相就是最近出事出的最多的......” 他望了眼笔录,又问:“你是美院的学生?” 寇秋点点头。 “那正好,”警察说,“我们这儿还有个美院新来的教授——你待会儿下午还得上课吧?让他把你一起送回去,哎,来了。” 他望着走廊尽头走来的人,随即客客气气喊了声:“卓老师。” 被称作老师的人其实年纪并不大,应当只有二十五六。年轻男人神色冷淡,雪白的衬衫扣的严严实实,一直系到了最上头一颗扣子,他的肤色是泛着冷调的白,整个儿人也像是用白玉雕出来的,跟尊在佛殿里受供奉的佛像似的,没有一点属于人的世俗气。 他站在阴影里,淡淡道:“王警官。” “这是我们警局最近请来帮忙画肖像的老师,”警察说明情况后,对寇秋介绍,“虽然刚从国外回来,但是真的非常厉害,还在你们美院任职来着。之后说不定也是你的老师了。” 寇老干部非常尊师重道,立刻乖乖地跟着喊:“卓老师。” “嗯。”年轻男人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重新转回头,“跟我走。” 他走在前头,寇秋跟在他后面,向停车场走过去。 系统瞧着男人的袖口,有点难以置信,【他不热么?】 这可是夏天,炽夏! 可奇异的是,男人身上却连一点汗迹都没有,衬衫清清爽爽,干净的半点污渍都看不到。寇秋跟着走到车旁,这才意识到,男人开的也是辆白车,从车头到车尾都闪闪发亮,像是刚从洗车店里提出来的。 他打开车门,顿时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车上全都严严实实套着透明的塑料袋,把整个儿车座囫囵罩住,连前头的播放器都给一块儿封住了。 这什么鬼? 洁癖?? 男人看了他一眼,“还不上车?” “哦,哦!”寇秋立刻弯下腰,钻进了车里。他犹豫了下,稍稍有点出汗的手心尽量避开了车的一切区域,乖乖放在了腿上,随即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地盯着前方。 整个儿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乖巧.jpg。 但事实上,寇秋正在心中幽幽道:【阿崽,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系统:【......???】 它强调:【这身体是党员。】 【没错,】寇老干部沉沉叹出一口气,哀怨道,【但他是艺术系......】 哪个公务员系统会招艺术系!!! 系统:【......】 感情您老还想当公务员? 可以的,o几把k的。这觉悟,它望尘莫及。 【你说,】为前程挂心的寇秋忧心忡忡地问,【我要是也留在这儿画肖像,他们会要我么?】 系统表示并不想和他说话,并朝他扔了一脸肖像画。 “孟皎。”忽然之间,寇秋听到这位老师叫了他的名字。 他忙挺直背,下意识道:“您说?” 年轻男人的眼睛黑的就像冲洗过的玻璃石,此刻在等红灯的空隙扭头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那双长时间摸画笔的手漂亮的像拿刀刻出来的,在上头用指关节敲了敲。 “你不知道?”他看着寇秋的眼睛,问。 寇秋完全理不到任何头绪,坐的更直了,小声问:“知道什么啊......” 男人又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平静地转开了目光。 寇秋:“喵喵喵?” 这到底什么状况? “也是,”恰巧此时交通信号灯由红转绿,男人重新启动了车,淡淡道,“你没那个智商。” 寇老干部顿时一梗,说着说着为什么突然要人身攻击! 他可是党-员,智商哪儿低了?! 男人开车的速度飞快,很快便到了美院门口。 “这个,”他白皙的手指间夹着张名片,扔给寇秋,简短道,“有问题,打电话。” 寇秋把名片接住了,仍然有点茫然。但想了想,他很快便理解了男人的意思,“好的。” ——这是让自己主动去问问题呢。 寇老干部唏嘘又感叹,非常能理解一个老师迫切希望学生去问问题的心。毕竟上一辈子,他也曾短暂地当过祖国的园丁。 于是这晚,寇秋便抱着自己费劲儿整出的一大串问题打通了这个号码,并把问题一个个抛过来: “您觉得怎么在不同的明暗下更好地表现静物色彩?” “学校里头挂着的那幅名叫《晨曦》的画,采取另一种画法来表现会不会更好?” “我刚给您发了条短信,您看看我这线条打的怎么样——” 那头的男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握紧了手机,声音冷了几度:“孟皎。” 寇秋乖巧地应:“哎,我在呢,您说。” “等你真的发现了问题,”他说,“不是这方面的,再来找我。” 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留下寇秋举着手机,仍然有点缓不过神来。 “不是这方面的?” 他喃喃道。 “......那是哪方面的?” 系统一声也不吭。 摸不着头脑的寇秋愣了会儿,随即才站起身,准备给自己做饭。他晃了晃酱油瓶子,骤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好重新摸出零钱包下楼去买。 电梯中遇到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跟他住在同一层楼上,彼此打过不少照面,平时也有来往,便笑呵呵招呼道:“小孟,出来买东西啊。” 寇秋应了声,也笑眯眯问了好。 “哎,”老太太突然又说,“你昨天晚上头发不是换了个紫色吗?今天怎么又染回来了?还是这样清清爽爽的,好看。” 寇秋有点儿奇怪,笑着回应:“奶奶,您记错了吧,我昨天九点睡的,没出门啊。” “怎么可能!”老人家虽然上年纪了,可眼睛一点儿也没花,神思也清醒的很,“就是你啊,我喊你,你就看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就是衣服和头发都不一样了,可脸没变啊!我天天见你,还能不知道?” 她咳了声,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记性比她还差了,随即便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了出去。寇秋握着手里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头皮有点发麻。 【......阿崽,】他咽了口唾沫,【这个世界,没鬼吧?】 系统笃定地说:【没啊。】 【哦哦,那就好,】寇秋松了口气,也朝门外走去,【我真怕我的信仰崩塌了......】 系统默不作声,心想,用不着鬼你的信仰也能崩塌。 买酱油时,寇秋接了个奇怪的电话。对方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女孩子,咯咯地笑着喊他:“小帅哥,今天继续出来玩啊~昨天出来玩的不爽吗?” 寇秋严肃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您恐怕打错电话了。” 他一下子按了挂断。 可过两分钟,这电话号码又拨了过来,那头的女孩也是一头雾水:“没打错啊,就是这个号码,你声音都没变呢。”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开心,声音里头也带上了点嘲讽:“你是不是找借口,不想出来了?——呵,睡过了就扔,男人。” 她挂了电话。 寇秋目瞪口呆。 收银小姐姐的眼神都变了,侧过身,小声地和另一个柜台的同事说:“现在的人,长的人模狗样的,谁知道里面揣的都是什么心?” “就是就是,连责任都不敢担......” 寇秋:“......”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他一个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才不是拔吊无情的渣男!!! 寇老干部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蔫蔫地提着酱油回了家,想了想,还是给女孩子又打了个电话,想再问问情况。可那边的电话始终占线,想来是一气之下把他这个吃干抹净就走人的渣男给拉黑了。 寇秋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按了又按,忽然神情变了变。 他慢慢坐直身,紧紧地盯着手机上的数据:【阿崽。】 系统:【嗯?】 【昨天我的确早早就睡了,对吧?】 系统:【对啊。】 寇秋的手指有点颤抖,缓缓地把手机屏幕抬得高了点。 【可是你看,这个数据——】 手机上绑定的运动软件赫然显示,昨日晚九点到凌晨三点,步行+跑步5.7公里,路线在与这儿隔了快二十里的市中心。 父子俩开始对着这数据发呆。寇老干部勉强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坚持道:【这一定有理由可以解释的。】 系统死鱼眼,【比如?】 【比如,】寇老干部飞快地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手机坏了!】 他又查了什么,随即越发笃定,【你看,昨天我根本就没看《新闻联播》,它居然在晚上十点有《新闻联播》的播放记录?——坏了,肯定是坏了。】 系统深沉地叹了口气。 寇秋自己安抚自己,又抱着小被子背了好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才去睡觉。系统仍旧清醒着,清楚地听见在寇秋睡着的那一瞬间,身旁摆着的手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看看这屋子里,”它以一种历经沧桑的老干部语气感叹,“有一大半都是外国品牌,我们的民族企业要怎么振兴?” 电视滴滴响了两声,响应道:“还好我是土生土长的民族品牌。” 空调以一种矜持又自豪的语气说:“我是国有企业出生的。” 诸电器顿时对这位红一代进行了齐刷刷的注目。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也跟着插进话来,正儿八经地说:“到底要怎么更好地促进我国的民族企业发展,我觉得,这是一个越来越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 文化知识储备丰富的手机又发言了:“主要是,我们中有很多同志,仍旧缺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放在电脑旁的日产耳机立刻表态:“我虽然是日-本牌子,但是在祖国出生的,也算是个华侨。身为华侨,我一直为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而自豪!!” 系统:“......” 讲真,一个寇秋就够了,一群寇秋,那真的画风太美! 它默默地清醒着,听着家里的各种东西从民族企业如何崛起讨论到国有企业掌控的优越性,最后讨论到如何在社会公德和自我保护之中寻求到平衡。最后,这群老干部终于开完了会,在听完今天的《新闻联播》后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系统咂咂嘴,也在这平静之中慢慢地睡过去。 它再醒来时,是寇秋又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被子踹醒了。寇老干部站在床边上,睡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被子,想了会儿,随即把它整个儿扔进洗衣机里,又抱了一床出来。 被扔进洗衣机里的被子小声道:“以干净整洁为荣,以脏不拉几为耻。” 寇秋隐隐听见了什么,猛地一回头,那声音却又瞬间消失了。 ......奇怪。 他打了个哈欠,干脆趁着这醒来的功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洗漱台上的灯在开着,寇秋在打开的水龙头下冲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简单擦了下手,随即在关灯之前,下意识朝镜子里的自己瞥了一眼。 ......这一眼,他顿时愣了。 【......阿崽。】寇秋咽了口唾沫,【你看到了么?】 系统叫的仿佛狼嚎,显然是被吓到了。 寇秋的手指慢慢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唇角并没有任何上扬。 ——他明明是没有笑的。 可是镜子里头的他,却缓缓裂开了嘴,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寇老干部:“......啊。”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子中的他笑容渐渐转为了嘲讽,鄙夷地说:“瞧你这个胆小的样儿。” 惨叫的系统仿佛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公鸡,瞬间不出声了。 它觉得自己的统生跟着受到了侮辱,毕竟它叫的比寇秋大声多了。 就在这时,床头的手机又幽幽叹了口气,出了声。 “出来就好,”它说,认真地开始讲道理,“你何必吓他呢?我们说,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个友善,便是指要以人为善。这个以人为善呐......” 另一个寇秋瘪了瘪嘴,轻蔑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言论了?” “你看你,”手机苦口婆心道,“不读书吧?这可是在零六年通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总结出的思想,而真理,往往都是经久不衰的,而认识是具有反复性、无限性、上升性的......” “滚边儿玩去,”“寇秋”不耐烦地回答,“老子要出去耍了,都快点儿给我让开。” 寇秋震惊:“你居然说滚!你居然还自称老子!” “寇秋”翻了个白眼,“我还自称你爹呢,怎么了?” 寇秋更震惊,这个自己怎么说话这么不文明! “寇秋”从他的身上慢慢分离出来,顶着一头烟紫色的头发,哼着歌儿打开了屋里的衣橱。寇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件袖口开到腰的大背心,又套上条破洞牛仔裤,吊儿郎当嚼着口香糖往门外去——就在这一瞬间,今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内容重新回到了他脑子里。 寇秋一把拉住了他。 “干嘛?”另一个他斜眼望着他,啪嗒一声吐出个大泡泡,“你也想来,玩三劈?” “三劈个鬼!”寇秋把他的衣角拉的更紧,“你,你给我等着......” 两个人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拉拉扯扯了半天。最后还是另一个寇秋更胜一筹,把寇老干部白生生的小胳膊给掰开了,最后还吊儿郎当拍拍他的脸,“宝贝儿,你这也太弱了点吧,玩不了三劈。乖乖在家里待着,啊!” 紧接着扬长而去。 寇秋:“......” 他目瞪口呆望着另一个自己远去,目光渐渐移到了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张名片。 半小时后,寇秋站到了他新老师的家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卓老师:(淡淡)有问题找我。 寇秋:(积极举手)我有问题,好多课业问题! 卓老师:我比较擅长解决生理问题。 --------- 简单解释下这个世界设定,每个人都有灵气,有一部分人灵气过盛,会影响到周围的物品。其中,所有物品都会与主人性格相同,只有影子会与主人完全相反。 本世界单独篇文已开,戳/?novelid=3640853,求个预收呀~因为蠢作者的失误,不慎把存稿按成了发表(两次,哭了)之前的预收都没了......如果有喜欢的宝宝们可以重新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  ̄3)(e ̄ *) 谢谢sakura''loreya;茶色柴;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本世界he,真的。 34、万物皆有灵(二) 与寇秋这个目前全部身家基本只有一块表的真无产阶级不同, 卓老师的家在一个高档别墅区里,前面带小花园后头带水池子, 是典型的富人之家。寇秋站在门口摁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才等见卓老师姗姗来迟地来开门了。 系统看了会儿, 忽然说:【他走路怎么那样?】 哪样? 寇秋跟着透过栅栏望进去, 顿时看见他那位新上任老师的走路姿势了——腰肢软若柳枝,摇来摆去,当真当得上一句婀娜多姿。 寇老干部:【......】 他默默说:【我心态突然有点崩......】 系统捂着眼,说:【我也崩, 我也崩。没事儿, 要瞎大家一起瞎。】 开门的卓老师一扫白天清冷禁欲的形象,穿了件极其骚-包的粉色衬衫, 头发上也挑染了几簇粉, 活像是只马上就要开屏的花孔雀。寇秋往下一扫,瞧见他的手指尖上涂得鲜红的指甲油,顿时觉得一阵窒息。 ......哪怕他不歧视任何无危害的个人爱好,也实在是有点承受不住这辣眼睛的画风。 “来啦?”卓老师上下瞟了他一眼,又婀娜多姿地扭回去,“进来坐呗, 还等什么呢?” 寇老干部的目光固定在这花孔雀的四十五度右上角,深沉道:“嗯。” 房子里装修的全是雪白一片,简直像雪洞一样。所有的家具上都罩着布,严严实实地不沾染上一点灰尘, 只有一个白色皮沙发上的布料被扯下来了。 “我知道你来找他,”卓老师懒洋洋往沙发上一躺,说,“但他不在,出去替事务司那帮没脑子的傻蛋收拾残局了——” 他扬了扬尖尖的下颚,“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寇秋有点懵。系统也诧异,【啊咧,难道这个不是他?】 ——等会儿。 电光火石之间,寇秋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他的目光慢慢移到正嫌弃地拎起布料一角擦拭自己的沙发,又重新转回到这个和白天判若两人的卓老师:“......” 不是吧。 这又是一个影子?! 影子懒散地把手搭在沙发上,支着下巴看他。沙发用那一角布料蹭了又蹭,等那涂得鲜红的指甲油碰到自己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卓影。”它说,声音淡淡的,“放手。” “好啦好啦,”影子满心不乐意地把手收回来,“你们洁癖真麻烦......”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影子懒洋洋伸着手把手机捞过来,瞧了眼来电显示,随即按了接通键:“喂?” 那边的人语气淡淡,“事情比我想象的麻烦,暂时回不去。你过来帮忙。” “可是你学生还在这儿呢?”影子瞥了眼乖乖站着的寇秋,说,“就把他这么扔在这儿?” 那头的正版卓老师顿了顿,像是没想到。话筒中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他紧接着道:“把他带来。” 电话一下子被挂断。 “喂喂?喂喂喂?”影子又喊了两声,见那边儿已经没声了,只好认命地扭过头,“搞什么,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人......” 被当面嫌弃的寇秋闪着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澄澈的像是含着一汪水。影子对上他的目光,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喂喂!”他嚷嚷道,“都说了我最不喜欢你这种了!” 影子从车库开出来的,是辆正红色的法拉利。他撵寇秋去坐了后头,随即自己一脚油门把人带走,路上还在心不甘情不愿地叨叨,“要事务司有什么用,一点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但他还是在寇秋的询问下简短地解释了些相关问题。 “就你们这类,没错,能影响周边物品的,通通都属于特殊人群,”他翘着兰花指转了下方向盘,寇秋注意到,他手上扣着一个纯银的手环,“万物皆有灵,人也是。只是你们这些人的灵气太重,时间长了,就会影响到身边的东西,并灌输给它们和你一样的性格,懂了?” 寇秋犹豫了下,诚实地指出:“可是你......好像不太一样?” “影子嘛!”花孔雀不耐烦地啧了声,“就像一个人的阴面和阳面,哪里能一样?完全相反我跟你说!” 此刻正是深夜,街上车流并不多。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了满地,影子瞧了眼红绿灯,左右看看没人,便加了油门大摇大摆闯了过去。 寇秋的手机原本安静了半天,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发声了。 “这位同志,”它以一种会议汇报的严肃口气说,“你闯红灯了。” 影子嗤了声。 “反正罚款罚的也不是我的钱,”他恶劣地说,“你管我?” 手机不作声了。 寇秋绝望地对他的另一个崽说:【我觉得它这是准备放大招......】 系统:【......你说呢?毕竟这不都是你带出来的么?】 果然,几秒后,手机重新开口了。 “七岁那年,我失去了爸爸。” 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情发展惊了下,差点一下子冲到绿化带上,愕然道:“什么鬼?” 手机不理他,仍旧自顾自放着视频:“我每天都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来给我开家长会了呢?为什么他躺在床上,就耍赖不起来了呢?” 影子:“......” 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说:“你有毛病?” “但后来,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就是因为那一次信号灯。就是因为等不及的短暂一秒。” “然后——砰!” “等待的就是车毁人亡。” 影子:“......”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手机又开始以一种毫无情绪起伏地声音朗诵:“漫漫人生路,不急这几步。绿灯可以再等,生命不能重来......” “得得得,我服了你了,行吗?”影子终于崩溃了,“大哥,我喊你哥行吗?我保证再也不乱闯红灯了,你闭嘴成吗?” 手机这才心满意足,不说话了。 这一路上,影子像是被它这突如其来的一闹吓着了,之后全程都安静如鸡。直到快驶到目的地,他才幽幽地说了句:“你是怎么才能把它教成这样......” 简直可怕。 寇老干部谦虚:“没有,没有,这都是它自学成才。” 影子:“......” 不,你想多了,我并没有在夸你! 他们绕过最后一个路口,不远处是一栋年岁已久的居民楼。楼房隐在黑暗里头,窗户就像是无数只黑黢黢的眼睛,狰狞地等待着什么。楼的附近长满了茂密的树,毫无疑问,这些高大的树木在夏天时是能让人觉着清凉的,可是眼下,那些重重叠叠的树影只能让这座居民楼变得更加令人胆寒。 系统小声地咽了口唾沫。 影子把车向居民楼下的小路开去,却忽然听到噗嗤一声,后车胎出了异常,慢慢没了气。 “什么状况?”他皱着眉头把车缓缓停下来,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这车子出毛病了?” ——就在那一瞬间,透过一点月色,寇秋突然看见了一点雪亮的寒光。有薄薄的一小片阴影沿着打开的车门慢慢附过来,像是长了脚的蚂蚁似的,慢慢从车座上开始向上爬,靠得越来越近。 寇秋原以为那是树影。 可当那隐藏在影子后头的寒光再次闪现时,寇秋恍然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影! 谁!有谁的影子,从一开始就等着他们开门!! 系统被吓得一下子喊叫出声,带着哭音大声背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明明只是几秒钟,寇秋脑中的思维却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眼看着那寒光离车座上毫无察觉的花孔雀越来越近,几乎快要碰触到对方脖子,他几乎是下意识猛地伸出手,一把擒住了那黑影,死死把他按在了车壁上。 那东西碰触到他的手,顿时像是经受了什么天大的痛苦一般嘶声喊叫出来,组成身体的暗色竟然开始一点点溶解—— “我的脖子!我的脖子!!!” 它惨叫着,不断地在寇秋的手里扭动。可溶解的范围不断扩大,当啷一声,从这块薄薄的黑影里掉落出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利刃,上头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 开车的花孔雀终于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看寇秋又看看那被他抓着的东西,面色一点点变得严肃。他把那影子抓起来,又看向寇秋,幽幽道:“怎么发现的?” 寇老干部说:“只是突然间看到的。” 花孔雀沉默片刻,满怀不可思议道:“但是你怎么能伤害我们?” 寇老干部:“???” “不好意思,”他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国家保护动物吗,不能伤害的?” 但花孔雀已经显然没有了要解释的意思。 他带着寇秋下了车,居民楼前散着不少人,都在弯着腰像是寻找些什么。只是他们个个神色戒备,手时刻扣在腰间的电棍上,时刻准备□□。 卓老师站在门口,正与旁边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说些什么。仿佛是有所察觉,抬眼看来。 他的身形较为挺拔,却不粗壮,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头,那身上的白衬衣也像是能发出光似的,灼灼吸引着人的眼球。 矮胖男人又说了什么,卓老师却只是淡淡摇了摇头,远远看着寇秋。 “已经抓到了。”他说。 男人震惊的目光顿时向寇秋投过来,尚且还有点口齿不稳。 “抓,抓到了?” “嗯,”卓老师道,“他手里提着的,那就是。” 男人打量着寇秋手里那薄薄的一片近乎看不见的黑影,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形态进化,”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样就麻烦了......” 在这之前,所有特殊人群的影子虽然能单独活动,但还具备着人的形态和特点,也较好抓获。可眼前的这个影子,却真的只是一团不断挣扎活动着的、黑乎乎一片的影子。在这样的黑夜里,它就仿佛融进去了,肉眼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 这是进化,却绝不是正向的、积极的。 卓老师的目光倒是停留在这团影子少了一小块而摇摇欲坠的脖子上,随即又转回去望了眼寇秋,“这是怎么回事?” 寇秋只好将刚刚的情景解释了一番,这话一说完,矮胖男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 “你是说,你能溶解他?” 他激动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充分展现出了不属于一个胖子的灵活,“你真能溶解他?哈哈哈哈哈!你能溶解他!!!” 系统哆嗦了下,小声说:【阿爸,我有点怕......】 寇老干部:【......我也有点。】 这个人好像神经不太正常! 一旁的卓老师拿雪白的方帕擦着手,淡淡地和寇秋解释了几句。原来影子虽然可以被抓到,却是没有办法杀死的,特殊人群监管司作为这群人的管理者,花费了无数力气,也无法将一些穷凶极恶的影子彻底解决掉,唯一的方法只有让原主死亡。 可人都是要讲道理的,与代表着罪恶面的影子不同,大部分影子的主人实际上都是善良的人,也没有犯过什么过错,凭什么为自己的影子承担罪责? 寇秋还是第一个能够直接置影子于死地的人。 “小朋友,”矮胖男人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真诚,“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特殊人群监管司?我们待遇很好的,工资水平在这城市里也属于中上游,你要是想,我还能再给你往上升点。我们包吃包住包对象,怎么样?” 寇老干部:“......” 他犹豫了下,说:“包对象就不用了。” 矮胖男人说:“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寇秋说:“我实际上没要求。” 矮胖男人:“嗯?” “我就有一个问题。” 矮胖男人说:“你问?” 系统突然有点想捂脸。 “你们这个职位——”寇秋慢吞吞说,“属于公务员编制吗?” 男人:“???” 男人:“??????” 这是个什么问题? 他怔愣了下,紧接着就听寇秋手里的手机也幽幽地问了:“有五险一金吗?是为人民服务吗?能为国家和社会做出贡献吗?” 男人愣了半天,最后才说:“能,我们和刑警队同属一个编制。” 这话说完,寇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上前一步,默默回握住了男人的手。 “同志,”他说,“我很乐意加入你们。” 一旁的卓老师顿了顿,重新移开了目光。 花孔雀突然就深沉叹了口气。 “唉,我真是烦死他了,”他蹲在路边上,把自己团的像颗圆润的球,拿根树枝在地上捣捣画画,只用眼神余光瞥着寇秋,“我真是,越来越烦他了......” 等事情解决之后,寇秋这才向卓老师低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顺带把影子跑出去诱骗女孩子的事情也说了。说着说着,他便不由得有点生气,“都是我没管教好,他居然还敢出去随便欺负女孩子,实在是不像话!” 卓老师望着他,抿了抿唇。 “手给我。”他忽然开口道。 寇秋不解其意,顺从地把手递过去。男人的手指搭在了他的掌心里,碰触了一会儿,随即收了回去,淡淡道:“在东街区一家酒吧,走吧。” 寇秋震惊地睁大眼,反应过来,“您是可以感应到影子位置吗?” ——难怪特殊人群监管司会特意将他拉来帮忙,这根本就是个人形指南针啊! 系统幽幽说:【对,他是优雅的人形指南针,你就只能当凶残的影子刽子手。】 寇秋:【......】 一箭扎心。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面仍旧歌舞不熄。霓虹灯一圈一圈地转着,一个年轻人向上掀起自己的背心,把边缘咬在嘴里,轻而易举跃到了桌子上。他烟紫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愈发眩目,随着节奏舞动着身体,每个动作都流畅而干脆,引得台下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慕席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今天,他身边新的小男孩死活缠着他一起来,他还在新鲜的时候,便同意了。 “来嘛,”男孩的手像蛇一样,沿着这位年轻企业家的脖颈一路缓缓上爬,“慕哥,真的不陪我跳一会儿吗?” 慕席将头转过来,望着他。男孩的脸又小又白,眼睛和他记忆中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一身都是盖也盖不掉的肮脏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热情便陡然消失殆尽了。他漠然回过头,淡淡道:“你自己玩。今天的画,回去必须完成。” 男孩胸膛猛地起伏了下,像是不甘心,又扭过来缠他:“慕哥,就一次......” 慕席瞧着他,却只从嘴唇里吐出了一个字。 “滚。” 男孩浑身一颤,也不敢再撒娇,乖乖地站起身进入舞池中。 慕席独自坐在座位上喝了两杯酒,打发了几个来自荐枕席的,又让酒保重新调了一杯。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酒杯,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走不走,嗯?” 那声音压得低低的,略微沙哑,含着的色气听的人禁不住双腿酸软,“哥哥我这方面可厉害了,陪你一会儿,能让你上天堂三次——信不信?” ——这声音。 慕席蹙了蹙眉,顺着看去。说话的人把个女孩子按在墙壁上,身上的大背心透出一大片白皙光滑的皮肉,染着一头不羁的烟紫色头发,就在他不远处和女孩调笑。 女生眉眼都含着笑,显然是愿意的,却还要扭捏:“真的假的?” 年轻人一笑,顺手便把她腰揽住了。 “真的,”他缓缓吐了口烟,“要不要,陪你玩玩儿?” 慕席站起了身,走的更近了点。 这一对小鸳鸯已经环着腰准备出去找巢了,他们走到更亮点的灯光下,慕席便一眼认出了男孩的那张脸——无比眼熟的,曾经每天都跟在他身后的,如今却让他觉得陌生的脸。 他的视线向下移,男孩手上还带着块镶着碎钻的表,明晃晃的。 正是他之前向孟皎提到的那一款。他说完之后,孟皎便不吭声地注视着那本杂志很长时间,之后说自己要准备多打几份工,便很少再在他面前出现。慕席从身边另一个小男孩嘴里听说,他打了四份工,攒了半年,就是为了买一块表。 只是在今天之前,慕席一直以为,孟皎的这份心意,理所应当是给自己的。 可是如今,这表却在男孩手上自己戴着。 他的心里,蓦地涌上了点难以言喻的怒气。 他并非是多么在乎这孩子,但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的人如今突然间看上了别人,这终归是刺激人的自尊心的。 “孟皎。”他沉声喊了句。 男孩如他所愿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随即眉梢一挑,问他:“干嘛?” 被他这样理直气壮反问,慕席反倒噎了噎。他蹙紧了眉,厉声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男孩挑了挑眉,倒像是很诧异。 “不是,”他说,“你之前给过我奖学金,我也早tm就还你了——现在你自己身边都有六七个人,一天到晚玩得花样百出,居然还有脸说我这样是鬼样子?” 慕席不愿与他多说,只当男孩是被自己身边有旁人刺激到了,吃醋,故而才有此举。他冷冷地整了整袖扣,道:“别闹脾气,快点回去。” “那你可真是想太多了,”影子冷笑一声,“我就不回去!我还准备去我的温柔乡呢!” 他揽着女孩又要往外走,慕席的太阳穴砰砰直跳,拿指尖按揉了两下,冷声道:“那你以后,就别再来见我了。” 这对于原主来说,真的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威胁了。在这种威胁下,哪怕是被要求从楼上跳下去,孟皎也会毫不犹豫听从。 只可惜,如今这个是完全不按常理来的影子,听了他这话,还高兴的要命,“那真是太好了,谁稀罕见你一个老男人?” 慕席差点一口老血梗进喉咙里:“......” 老、老男人? 男孩示威性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低头,就当着慕席的面,和那女孩啧啧有声地亲吻起来。末了,他站直身,拿手背懒洋洋擦擦嘴唇,问慕席,“看够了没,还打算跟我们去酒店继续看?” 慕席的瞳孔猛地一缩,震惊地看着这和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人——又流氓又痞气,和那个总是穿着白衬衫拿着画笔安静画画的孟皎,除了相貌外,简直没有一点相似的。 这怎么可能?!! 走到门口时,男孩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慕席冷哼,果然,还是因为吃醋而闹出来的一点小脾气。这孩子今天要是能带人去开房,他就把这杯子吃下去—— “哎哎,那个妹子,”影子亢奋地冲着另一个女生招手,“一起来吗,三个人?” ——然后,他们三个真的便左揽右抱歪歪扭扭地出去了。 慕席:“!!!” 等会儿,这和他想象中的剧情完全不同! 影子带着俩妹子去了酒店,温香软玉在怀,俨然便是个人生赢家。他都解了衣服准备提枪上阵了,却忽然听到门铃声一遍遍响起来,吵得他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不得不不耐烦地披了衣服开门。 “谁啊,”他说,“催魂似的?” 门外,他身体的主人朝他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影子一怔:“哎,哎?” “胆子够大的,”寇秋微笑着说,“还真敢带人过来呢。” 手机幽幽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花孔雀也挤过来,朝门里头望了眼,感叹:“哥们儿,够强啊,厉害厉害。” 影子还有点愣,但听了这夸奖他男性雄-风的话,下意识便接过来,沾沾自喜,“用过的也都这么说。” “你真是运气好,”花孔雀叹了口长长的气,用余光瞥着身边的正主,小声说,“我就不行了,连三分钟都挺不过去......” 影子看向卓老师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仰慕。 ......三分钟都挺不过去。 厉害了。 这原主得是意大利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最后一句话我有点听不懂。 作者君:都说了影子和正主的一切都是反过来的。 寇老干部:??? 作者君:(深沉)卓老师的影子连三分钟都挺不过去...... 寇老干部:......等,等会儿,好像有哪里不对。那我的影子这么强是怎么回事儿!作者,你给我回来,先给我说清楚!!! -------- 卓老师的影子:我烦死你了,越来越烦你了。 就等于卓老师在说:我喜欢死你了,越来越喜欢你了,嘤~ 论文改到要疯,大家早点睡。 明天尽量早更新,(*  ̄3)(e ̄ *) 谢谢sakura和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35、万物皆有灵(三) 卓老师面无表情将手插在裤兜里, 仿佛丝毫没看到寇秋的影子那一瞬间充满仰慕的眼神。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袖口也扣的严严实实, 如同一尊被供奉在佛堂里的白玉雕像, 此刻淡淡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下寇秋。寇秋忽然想起来, 把手里一个纯银的手镯拿出来, 咔哒一声卡在了自己影子的手腕上。 影子:“???” 他瞪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鬼?” “让你听话的,”寇老干部极有魄力地说, “省得你再出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孩。” 这是卓老师刚刚在车上交给他的, 是特殊人群监管司发明出的用以管控影子行为的东西。寇秋也在花孔雀的手上见过,顿时就对对方为什么这么听话有了清醒的认识。 他弱弱道:“我还以为是靠教育的力量......” 卓老师望了他一眼, 随即又转开目光, 平静道:“差不多。” 寇秋:“???” 卓老师:“是靠暴力的力量。” 寇秋:“......” 这哪里差不多了,差很多好吗! 可影子是刚刚才从寇秋的身体上分离出来的,只在这世间浪了两天,显然还不懂得这里头的玄机。 “老子为什么要听话?”他嗤笑一声,试图把镯子脱下来,可拽了两三次也没成功, 干脆懒洋洋把门一甩,二话不说又要进房里继续自己的伟大事业,“老子很忙,好吗?她们可还等着我呢, 哪有时间跟你在这儿瞎耗?” 寇老干部说:“不许去。” 影子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继续往房里走,却忽然感到右手腕上猛地一酥麻,猛烈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像是有人拿着无数根细细的针,毫不留情地向他的皮肤里扎去,那种疼痛密密麻麻,痛的他脸色青白,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一瞬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寇老干部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前一步。 不是......这么猛的吗? 男人看出了他的想法,出了声:“他只是疼,不会有实际伤害。” 寇秋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系统也说:【他的头......】 痛觉慢慢减轻了,影子好不容易重新站起身,便从他们的表情中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他转过身去,对着卫生间的镜子,随即看到了自己打理的十分具有浪荡气息的头发—— 那头发如今是烟紫色圆滚滚的一大团,宛如炸开的一朵大蘑菇。 影子的心瞬间也被电成了烟花。 “我的头发!”他哽咽着说,“我的头发!!!” 寇秋干咳一声,示意他:“去和里面的两位女同志道个歉。” 影子哭唧唧地进了屋,又哭唧唧地移出来,愤怒地指责寇秋:“你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就知道用这种暴力镇-压手段!” “什么暴力镇压,”寇秋纠正他,“这叫强制执行措施。我现在进了特殊人群监管司,也算是个公务员了,你可不要随口污蔑公职人员。” 影子:“......” 我可信了你的邪。 “总之,之前那样的日子你不要再想过了,”寇秋叮嘱,“就从今天起,去做好人好事吧。” 影子憋屈:“我——” “不听话,”寇秋缓缓露出一抹笑,“嗯?” 影子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好点了点沉重的头,觉得自己仿佛是签下了一张卖身契。 这名字一签,他自由放荡又富有激情的生活便彻底与他拜拜了。 红色世界的大门正向他缓缓敞开。 一行人揪了影子从酒店里出来,在门口坐上了卓老师开的法拉利。此刻已近凌晨,黑暗还尚未完全溶解掉,只能从那重重的云层后头勉强瞥到点晨光的影子。 寇秋平日作息一直很规律,今天熬了一整夜,刚上车时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和卓老师说些什么,没一会儿便开始小鸡啄米,频频点头。 男人向后座上瞥了眼,随即慢慢减缓了速度。 花孔雀瞪着眼睛看他:“干嘛?” 男人打开了车门,示意他下车。 花孔雀莫名其妙下了车,瞧着身体的正主钻进了后座,淡定地把身旁人东歪西晃的脑袋扣在了自己肩上,顿时觉得自己瞎了眼。寇秋睡得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靠了过去,嘴里小声嘟囔了两句。 被正主抛弃的花孔雀只好钻进去开车,他握着方向盘,瞧了眼正稀奇地瞪大眼看着男人的影子,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卓璞,”他幸灾乐祸地说,“你这是要滑铁卢啊。” 男人默不作声,只是淡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花孔雀哆嗦了下,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往下说:“我可都烦死这家伙了,可是他,”他指指影子,“他可看起来一点也不烦你啊......” 只可惜卓璞的面容被隐藏在车罩下来的阴影里,模糊的看不清楚,花孔雀有点遗憾地想。他是真的很想看到正主这时候吃瘪的脸。 “他长的跟你那么像,到底有哪儿吸引你的?”花孔雀翘着兰花指开车,百思不得其解,“他眼睛这么亮,一点都不好看;鼻子也不好看,鼻尖还有点翘;嘴也不好看,怎么长的不大不小的,还这么红?” 他用力转了下方向盘,下了定论,“怎么看怎么烦,你还不如直接上你自己呢!” 卓璞淡淡道:“你是在说你?” “哎呀呀,”花孔雀瞬间娇羞,“不要这么说话啦.....人家不玩这些的。” 寇秋的影子在旁边打酱油了一路,忍不住在这时候插了句话:“我玩的,这些我都玩的。你要是真没试过,跟我玩也行啊。” 花孔雀:“......” 跟你玩毛线。 就你那能力,我可是见过的,我一个三分钟不到的,玩起来岂不是要吃亏? 他们的车越来越远,谁也不曾注意到被他们远远甩在后头的酒店门口,又驶过来了一辆出租车。下车的小青年长的白,脸也小,手指细细白白的,像是个玩艺术的,他站在楼下,朝着这栋大楼望了会儿,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向里头走去。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打扫房间卫生的服务生照常上班,推着清洁车慢慢从最顶层向下走。在她打开电梯门时,她忽然向旁边一瞥,觉得有一小块黑黑的东西在开门的一瞬间跟着她钻进来了。 ......是错觉吧。 她这样想着,随即走出了电梯。 从5301,到5305。房间一个个清扫过去,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却奇异地全无任何声音。服务生的鼻子很灵,她站在门口,隐隐透过门缝闻到了某种带着腥气的味道。 她犹豫了下,拿着备用房卡向监控房的同事确认,“里面的客人已经离开了吗?” 同事摇摇头,说:“今天这层还没有客人离开过。” 服务生的心里顿时一跳。 “可能出事了,”她说,“味道有点奇怪?” 他们匆匆赶去那间房门口,用备用房卡打开了门——就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女服务生失声尖叫起来,因为就在她面前,有一个用绳子固定住身形的人,正直直地盯着她。 没有眼睛。 在眼珠的地方,只有两个湿淋淋、滴着血的洞。 -------- “又一个,”课上,男同学看了新闻报道,小声抱怨道,“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事情没完没了了还......这都是这个月第几起了?” 寇秋就坐在他旁边,耳朵上夹了枝铅笔,正专心致志给自己的画打阴影。听了这话,他的手顿了顿,扭头确认:“又出事了?” 男同学干脆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 寇秋接过手机,小声道了句谢,匆匆向下看去。许是怕引起民众的恐慌情绪,在报道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尸体究竟是什么状态,也没有配相应照片,只含糊说会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然而网友的力量到底是不容小觑的,没过多久,死者的身份已经曝光在了大众眼前。才二十一岁的小年轻,学的是国画,平时参加比赛也拿过几个奖项,看起来很有灵气。 关键是,这个青年长的也是又白又秀气,与前几个死者如出一辙。 寇秋把手机合上还给同学,绝望地对自己另一个崽说:【怎么办?】 系统:【......自求多福?】 眼下看来,这变态杀人就三个条件。 一,白。 二,长的秀气。 三,学艺术。 不幸的是,寇秋三样全中,样样踩雷,恰好处在变态最喜欢折磨的范围内。 显然,男同学也有一样的想法。他上下打量了寇秋一会儿,随即说:“孟皎,你很危险啊......” 寇秋:“......” 我知道。 他总觉得,上一个世界的buff好像残留到这个世界了。不然怎么解释无论到哪儿变态偏爱的都是他这款? 系统给他出主意:【你去问问,现在转去学金融,还来得及吗?】 寇秋沉默了会儿,随即道:【我是文科生......】 系统:【(⊙v⊙)】 当我没说。 下一节是素描。原本带素描课的教授年纪大了,已经退休,但对艺术的心却半点也没磨灭,临走前介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来接替这份工作,说是不愿意让别人毁了他这几十年的心血。 此刻铃声已经响起,教授却迟迟不到。 “搞什么?” “是不是可以直接放学了?都没人......” 班里有人小声起着哄,寇秋想了想,把方才的新闻内容用自己的手机重新找了出来,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 手机迅速把其它已经被删除的内容也翻了出来,通通摆到他面前给他看。 这一看,寇秋便看出了另一个问题:【阿崽,他出事的地方,就是我昨天在的酒店啊。】 系统打了个哆嗦,怂唧唧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年轻男人夹着画板走了进来,他仍旧是简单整洁的白衬衫,整个人温润通透的像是能发光,先抬头看了一遍教室,目光与寇秋怔怔的眼神对接,这才不紧不慢低下头,将画板放到了桌上。 班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抽气声。 寇秋说:【阿崽,快看,卓老师哎......】 系统说:【嗯。我看见了。】 何止看见了,它觉得教室里有些人的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我是新来的老师,”年轻男人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卓璞。” 寇秋心想,璞玉的璞,这名字真是和这个人十分相配了。 为了检验同学的水平,卓璞自己做了这节课的模特。班上的同学围成一个圈,个个都在画板上头仔细打量他的脸,寇秋也拿着铅笔,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 他的笔下慢慢勾勒出轮廓,从平静无波的眼睛,到微微抿起来的、唇线分明的嘴唇。他的目光一寸寸在男人脸上移动着,连一丝细小的神情也没有放过,笔尖飞快地在纸上沙沙滑动,画上的男人慢慢成了型。 这全过程中,卓璞始终面色不改,淡然的仿佛是座雕像。 可远处的花孔雀却猛地打了个哆嗦。 “又来了!”他生气地丢下手头的活,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蹲在墙角画圈圈,“啊——我真是,我真是越来越讨厌那家伙了!” “他到底是干了什么!!!” 下课后,寇秋瞧见卓璞要走,忙高高举起了手:“老师,我有问题!” 卓璞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淡淡道:“来办公室。” 寇秋立刻抱着画板跟在了他身后。 卓老师的办公室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净锃亮,连茶具都是再简单不过的白瓷茶杯。寇秋在办公桌前坐下,迟疑了下,道:“卓老师,我想问一下,今天报道出来的案件......” 男人接水的动作停滞了下,随后重新将杯子装满水,说,“你来,只是想问这个?” 寇秋瞧着他的脸,小声道:“......那我再问几个关于素描的问题?” 卓璞:“......” 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将一个密封袋拿了出来,抽掉了其中的两张照片,剩下的交到了寇秋手里。 寇秋拿着一沓照片,越翻看越是心惊。 “等等,”他艰难地说,“双脚、手指、手掌、肾脏,这些死者缺少的东西——” 十几个人的零件拼凑起来,已经逐渐接近了一个完满的人形! “今天少的是眼珠。”卓璞手腕一扣,并不打算让他看那显然更加血腥的照片,道,“基本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剩下最后两样东西。” 他纤长的手指夹着铅笔,三两下在照片背后画出了一个人体模型。 “一个是脸——” “一个是手掌。” “而照他之前所找的标准,你会很危险。”卓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紧不慢道,“这些天,晚上不要再出门。尽量避开有阴影的地方,让你的影子时刻跟着你。” 寇老干部也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险,点了点头。 系统显然是被这个世界吓得不轻了,回家的路上一路都在哭唧唧:【这都是什么鬼,说好的文明世界呢?】 寇秋安抚它:【没事,只不过是一个肢解狂魔而已,不可怕。】 系统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这到底是哪儿不可怕了?!! 他们在街上找到影子时,影子正在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过马路。等他把老人搀过去了,老人站在安全的街对面,松了一口气,道:“小伙子,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啊?” 影子说:“老子叫——” 话还没说完,他头上戴着的耳机里便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 影子只好憋屈地改了口,“我叫雷锋。” 老奶奶显然被他逗的不轻,笑的合不拢嘴,“学习雷锋啊?哎呀好孩子好孩子......” 身穿大背心破洞裤的好孩子浑身僵直接受了她的抚摸。 监督他的耳机幽幽在他耳朵里说:“这才对嘛。雷锋精神,讲究的就是做好事不求回报,永远应该把我们的人民放在第一位。因为脑子里只有人民、没有自己的人,才能得到崇高的荣誉和威信。反之,如果脑子里只有个人、没有人民的人,他们迟早会被人民唾弃!” 影子感觉自己现在非常想骂街。 这群神经病。 强迫他一个生性就自由不羁的青年投身到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之中,整天就只能待在街上抓个小偷让个座,维护这片治安,这是人干的事? 一天下来,连管这一片的交警都跟他熟了,瞧见他就笑呵呵说:“这不是雷锋同志来了么?” 天知道他一点也不想当雷锋,他只想当一阵自由的风,醉卧美人膝,抱拥真绝色!!! 耳机批评道:“你这个思想就不对了。人生价值的实现,有很大一部分就在于你对社会的贡献,你这种享乐主义要是盛行,将对我国的崛起造成很大的威胁。” 影子:“......” 神特么享乐主义。 神特么威胁我国崛起。 他一个影子要操心毛线国家崛起哦,这顶从天而降的大帽子还能来的更大一点吗? 寇秋站得远远的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欣慰地对自己另一个崽说:【看来他很有收获,思想都得到了净化。】 系统看了眼此刻活像是颗被霜打了的茄子的影子,实在不明白宿主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这一点的。 这难道不是怀疑影生.jpg么? 内心充满爱的老父亲寇秋丝毫没有察觉,仍旧沉浸在他把一个五毒少年教导成五讲四美好青年的激动之中,对着系统感叹了许久回头是岸。 系统说:【哦,有本事你把那个肢解狂魔也教导成这个样子啊?】 寇秋:【......】 笑容逐渐消失。 这一晚,家里的各样东西例常开会。寇秋在灯光下完成今天的作业,忽然间听到靠在窗边的影子笑了一声,盯着那路口旁的一辆车说:“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寇秋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也站起身,朝着楼下望去。 那辆车停在阴影里,可靠在车边的人的身形却极让人眼熟,两条标志性的长腿交叠着,似乎是在默默等待些什么。 “那不是卓老师?”寇秋说,“他在底下干什么?” 影子笑的更加诡异了,坐在窗台上一个劲儿摸自己炸成烟花的头发。 寇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给卓璞打了个电话。 “卓老师,”他说,“我在我家楼下看见你了,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端的卓璞声音平静无波,道:“只是在等候一位友人。” 寇秋一头雾水,这马上就要十一点了,等友人?但他向来尊师重道,只好说:“哦......那——” 他本想说老师晚安的,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的花孔雀嚷嚷开了。 “我们过来才不是为了保护你呢!” 寇秋:“???” 花孔雀顿了顿,像是察觉到自己说漏口了,立刻改口:“我们讨厌死你了,我们、我们一点都不想上去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卓老师:我看你是找死。 花孔雀(嚎啕大哭):这都是你给我的性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说的都是我的实话,不带这样欺负我的! ------ 两个影子都很命苦。 想想以后正主在一起了,他们就只能守在门口,说:“我讨厌死他了。” “我也是,讨厌死讨厌死了!” 等里面进展到和谐部分。 “......我一点都不爽。” “相信我,我比你更不爽......” ----- 谢谢软糖呷醋、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和玄的手榴弹~ 36、万物皆有灵(四) 系统幽幽说:【哦呵。】 这下掉马会不会掉的太猛了? 好在寇秋还未完全理解“影子和正主各方面都是相反的”这句话的意思, 听见这话,他迟疑了下, 出于礼貌, 还是问:“那老师要不要上来坐坐?” 电话那头陷入了静默:“......” 片刻后,垂头丧气的花孔雀和冷静镇定的卓老师一同坐在了寇秋家的沙发上。花孔雀像是被教训过了, 接寇秋递过来的茶杯时也是怯怯的, 拿着双眼睛扫了眼旁边的正主,瞧见他神色冷淡,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来喝了口。 白雾袅袅,他啜饮了口, 顿时蹙了蹙眉, 又悄悄放回去了。 卓璞淡淡道:“喝掉。” 花孔雀一哆嗦,立刻又将杯子捧了起来。 “孟皎, ”卓璞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打量了圈四周,皱眉道,“你没有室友?” 寇秋乖巧地摇摇头,解释:“这是我父母给我留下的遗产。” 房子并不大,一室一厅而已。可里面布置的却极有家的气息,米白色的沙发上躺着几个胖乎乎圆滚滚的抱枕, 铺着波西米亚风的地毯,墙上挂着一排排画框。原主热爱艺术也热爱园艺,绿植几乎随处可见,每盆都长势喜人。也因此, 虽然空间狭小,寇秋却在这里面待得很舒服。 卓老师说:“最近情况比较严重,你最好能找到个人,来陪你几天。” 花孔雀喝着茶,突然冒出来一句:“对,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寇秋:“......???” 花孔雀义正辞严:“我也不想来陪你!” 寇秋:“??????” 他想了想,竟真在脑海中想到个人来,就是那个总在课堂上坐他身边的男生。那男生这几天已经和他熟悉了,看起来人也热情爽朗,还表达了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担忧,想必应该很愿意帮自己这个忙。 寇秋把自己的想法和卓老师说了,男人神情不变,只是眼底里头的暗色更加深沉了些。他凝视着自己这个学生的双眼,问:“他叫什么?” 寇秋说:“郁嘉茂。” 花孔雀小声嘟囔道:“好了,这下我高兴起来了。” 卓老师又问:“你和他很熟悉?” 寇老干部忍不住摸了下鼻子:“还好吧,都是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情谊......” 卓老师似乎怔了怔,随即也没有再说什么,喝完了这杯茶起身离开。寇秋将他送到楼梯口,男人却忽然又叫了他一声,等青年澄澈的的双眼望过来,他却又站在阴影中半天不言语,许久之后才道:“有情况,就打给我。” “我知道了,”寇老干部感激地冲他笑笑,“谢谢老师。”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男人身后跟着个亦步亦趋的花孔雀,慢慢下了楼。 系统幽幽说:【怎么不让他来陪你?】 【他?】寇秋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哪个他?谁?马克思】 系统:...... 神特么马克思。 你是打算靠展现你极高的政治觉悟吓退这个肢解狂魔么。 【就刚刚这个啊!】它恨铁不成钢地说,【刚刚下楼的这个,还能感应到影子存在的人形指南针,岂不比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同学来的可靠得多?】 寇秋犹豫道:【不好吧......他毕竟是老师。这样关心我已经很麻烦他了,再麻烦他,岂不是不太好?】 系统:【......你没看出来他很乐意吗?】 话里话外这意思浓的都快溢出来了好吗! 寇老干部惊讶地瞪大了眼,反问:【有吗?】 系统:【......】 【我没看出来啊,】寇秋还在惊诧,【你怎么看出来的?】 系统:【......】 它一直以为,这么明显的意思,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来了。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宿主怕不是瞎。 它真的觉得,哪怕粉红气息脱光了衣服在寇老干部面前跳舞,寇老干部也能把这气息看成是伟大的师生情谊——非得等到哪天他猝不及防地被人按在床上给太阳个几回,他才能打开这关窍。 怎么想想那一天,竟还莫名地有点小期待呢。 系统蛋疼地想,难道自己已经习惯有马赛克的生活了? 寇秋没有再多想,完成了自己的作业便匆匆关了灯,上床睡觉。唯有他的大衣柜站在窗户旁,仍旧在朝下面看着,沉默地屹立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片刻后,它低低地说:“他还没走。” 楼下的男人倚着车,缓缓从裤兜的烟盒中抽出了根烟。他把自己的手套戴上,这才点燃了香烟,举到唇边,慢慢吸了一口。一点亮红的火星在他的指间跳跃着,远远看去,像是这黑夜被烫出来的一个小洞。 “他还在楼下?”电脑说,“为什么?” “为了学生的安全吧。”耳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多么感人的师生情谊啊。” 一堆老干部立刻随之附和。 “就是,就是。” “卓老师可真是个好老师。” “现在这么好的老师可不多了啊......” 仍旧在醒着的系统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它不敢置信地想,难道我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认清卓老师本质的吗? 好在它并不是孤军奋战,因为影子也终于忍不住插话了。他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此刻听这群家具正儿八经谈论卓璞是个多么优越又关心学生的老师,忍不住冷笑了声。 “你们真信这是纯洁的师生情谊?” “是啊是啊,”电视说,“为什么不信?” 影子:“......” “你们恐怕是傻。”他翻了个身,懒洋洋下了定论。 然而已经没有家具搭理他了。所有家具都沉浸在这样伟大的情感之中,甚至灵魂都受到了洗涤,窗帘和床单手牵手,低低地唱了一曲《感恩的心》,刚开始时还是两个声音,发展到后头,就变成了所有有灵智的家具的大合唱。 系统在这样的声音里渐渐发起困,临到睡前,朦朦胧胧地想:好在它们受的都是寇秋的影响,唱歌声音不大,还不跑调,简直像是催眠曲。 否则,家里藏了这么个合唱团,怕不是要有邻居过来投诉了。 第二天早上,寇老干部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第一句话就是:“我昨天梦里头回荡的都是《感恩的心》。”他还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系统说:【有是正常的,没有才奇怪呢......】 毕竟这一群受到了感召的家具唱了整整一夜! 直到早上,卓璞的车才缓缓驶离。寇秋下楼时,楼下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踪影。他把影子重新装在了身上,到了学校,便询问了男同学能否来陪自己几天的事。 叫郁嘉茂的男生长的很俊朗,高大又阳光。他听了寇秋的拜托,一口便答应下来,“好啊。” 他摸了摸鼻子,笑嘻嘻说:“你要是不问,我还有点担心你呢,毕竟最近这事儿出的太多——哎,你家在哪儿?你会不会做饭啊?要不你来我家??” 班上的女生恰巧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听了这话,顿时开始起哄:“哦哦哦,郁嘉茂,你这是准备拐班花去干嘛呢?” “去,去!”郁嘉茂笑骂了声,伸长手臂,环住了寇秋的脖子,“我们俩干嘛去,关你们什么事!” 寇秋的关注点则完全在另一个地方,他眨了眨眼,诧异地问:“班花?” “你最近没有以前那么阴郁了嘛,”郁嘉茂笑了笑,“比原来更可爱了。” 寇秋:“......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共-产-党-员,谢谢。” 可爱你妹,全身上下的细胞实力抗拒可爱! “行行行,”郁嘉茂随口哄,“你顶天立地,你最顶天立地了,成吗?” 与他们说话的女生注意力却被吸引开了,盯着窗外,惊喜道:“卓老师?” 寇老干部一扭头,果真看见男人正站在窗前。他仍旧是简单整洁的白衬衫,只是此刻似乎心情不好,薄薄的两片嘴唇紧紧抿在了一起,眼底的情绪阴暗的化不开。他站得笔直,淡淡道:“孟皎。” 寇同学下意识坐直了身,“在!” “你,”男人的手指敲了敲窗台,说,“过来一趟我办公室。” 寇同学愣了愣,紧接着便颠颠地过去了。系统在路上长长叹息一声,说:【......你好好哄。】 寇秋无辜地问:【哄什么?】 系统:【......】 哄什么!!! 瞧瞧,这位明明性取向都弯成蚊香了,这么说话还是这种一板一眼丝毫不转弯的直男思维! 卓璞在他前面走,把人带进了办公室。沉默片刻后,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么?” 三好学生寇秋想了想,大惊失色:“我昨天素描测验没考好?” 卓老师一噎,随即沉沉地望着他,眼里似是流出几分无奈来,摇摇头。 “不是。” 寇同学单纯地猜测:“那是学校准备再给我发个奖学金?” 卓老师顿了顿,反问:“你想要奖学金?” 寇秋点点头。 他的确是想要奖学金,孟皎自己还是学生,课业也紧,并没多少时间能出去打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也全被换成了块手表,偏偏他又父母早亡,家中没有一个亲人。 但绘画是个烧钱的行业。 画笔、颜料、速写本、素描纸、水粉、油性彩铅水溶彩铅、数位板......为了生计,原主只能靠着卖画和打夜工赚点钱,勉强维持着一个人的生活所需。除了这些,只剩下学校的奖学金能够让他过的更随心所欲一些。 郁嘉茂曾说,原主是个较阴郁的人。明明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却总是低着头,上课只知道全情投入学习,下课则大多数时间都在补觉。同学间的活动他几乎从不参加,一放学便再见不着他的人影。 可这不是阴郁,倘若可以选择,谁不想生活的无忧无虑? 这些还未正式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还不懂得孟皎,他脸上写着的字不是什么孤僻、冷漠,而是:无可奈何。 卓璞显然对他的家庭情况要了解一些,见他诚实地点头承认,眼底的情绪就更加复杂了。他抿了抿唇,淡淡道:“没错。” 寇秋一怔:“真的?” “周末之前,交份申请过来,”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就交到我这里。” 寇秋有点开心。 “以及,”男人说,“特殊人群监管司那边,你可以准备准备,开始上班了。” ------- 照顾着寇秋的上学时间,监管司将寇秋的上班时间调整到了下课后。寇秋坐在卓老师的车上,由着他带着自己一路驶入市区,等车停下来后,他打量了眼眼前的景色,有些奇怪:“监管司就建在这地方吗?” 眼前的建筑高耸入云,高楼大厦环绕,赫然屹立在城市的cbd。寇秋也听说过这里,正儿八经的商业中心。 花孔雀坐在后座磨指甲,此刻悠悠对着指甲吹了口气,把上头的一点须末吹掉了,懒洋洋问:“不然呢?” 寇秋说:“我以为会更隐蔽一点。” “为什么隐蔽?”花孔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是为人民服务,又不是做贼。” 寇秋:“......” 说、说的有道理。 他们沿着电梯上到最顶层,入目的空间宽阔而浩大,数十张桌子立在当中,每个后头都有正在忙碌整理着资料的人。寇秋跟随着卓璞从这些人中间穿过,看到所有人手头整理的都是些个人的资料,配有照片和相关经历,记载的极为详细。 就这一眼,他就瞥到一张简历上写:该位人员疑似患有尿路感染,无法正常排尿。其影子因此患上相关疾病,症状表现为尿频、尿急、尿不尽,在观察期内只能长期待在厕所...... 寇秋:...... 这也是惨,真的。 “小孟来啦?” 之前寇秋见过的矮胖男人端着马克杯走过来,笑呵呵道,“正好你来,我们这儿正有个棘手的。你去给他们一点教训吃吃,也免得这群影子真当自己是没人管得住的了。” 寇秋依言走过去,这才看见在尽头的一间房内,锁着大约七八个影子。他们仍旧是人的姿态,可神情却明显不怀好意,也不肯乖乖配合,几双眼睛隔着玻璃牢牢地盯着外头,眼珠子里写的都是警惕。 矮胖男人憋屈道:“本来不该这么麻烦的,可不知道这几个的原身到底弱鸡成什么样子,影子个个都是黑带水平......打也打不过,手镯也带不上去,一点办法都没了。” 他后退几步,打开门让寇秋进去,还不忘嘱咐:“你悠着点,啊。” 身后的男人跟着移动了脚步。矮胖男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问:“卓老师,你跟进去干嘛?” 花孔雀幽幽道:“反正不是为了保护那家伙,我烦死他了。” 矮胖男人:“......” 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之后慢慢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走进去的寇老干部环视一周,几个影子也虎视眈眈,脊背略微弓起,摆出一个即将进攻的姿势。 “碰他们!”矮胖男人在外头叫道,“反正他们只要还剩一点就死不了,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寇老干部迟疑道:“这不好吧......”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一个影子狠狠地扑了上来,一下子挠向他。寇秋还未来得及防备,身后的卓老师却已经一步上前,一把牢牢抓住了这个影子的手腕,狠狠折向背后。 他的手仿佛钢钳,影子挣脱了几下也没挣开,只能定定地瞪着他,喉咙中发出几声不太像人声的咆哮。 “孟皎。”男人转向了寇秋,淡淡道,“过来。” 寇秋这才意识到,并非是所有的影子都是乖巧可爱的,有的甚至具备极强的攻击性。他缓缓走上前,把自己白生生的手指搭在了影子的手指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牢牢地盯着那一小片皮肤看。 系统充满怜惜地说:【对不起了大兄弟,你眼看就要残了。】 可超乎他们想象的是,他们等了又等,却什么也不曾发生。影子被握住的手指仍旧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溶解的痕迹。 “不起作用?”矮胖男人瞪大了眼,惊诧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花孔雀整个儿趴在房门上,哭唧唧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明明看到他溶解了那个影子来着......我、我一点都不担心他!真的!” 房间里的影子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这两人,慢慢又重新聚集上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寇秋。他们喉咙中握紧了拳头,喉咙中溢出咕叽咕叽的威胁声。 寇秋:“......” 他干咳了声,说:“同志们,我觉得我们需要坐下来,讲讲道理。” 然而显然,这群影子的正主文化水平太高了。影子们只是露出了个狰狞的笑,一点点集聚过来,将两个人围得更紧。 花孔雀在外头鬼哭狼嚎:“你开门啊,你开门啊!” 矮胖男人拼命动着特制的门把手,也有点想哭:“我、我开不开,这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堵着门的影子伸长头,隔着玻璃冲他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寇秋倒退了一步。 “不然.......我们来谈谈雷锋精神?” 影子们举起拳头。 寇老干部试图晓动之以理:“打人是故意伤害,故意伤害可是犯法的啊,同志们!” 下一秒,拳风猛地袭来,险险地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卓璞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向后一揽,生生躲过了这一招。 寇秋扒着卓老师的臂膀,仍有些反应不过来,瞳孔骤然缩小。男人抱着他,在这些影子的攻击中躲了几招,他像是经过相关训练的,手脚的动作都极其干净利落,力度也极大,狠狠地一拳打过去,倒打的一个影子瘫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没事,”他在寇秋的头顶上低声道,“你跟着我。” ——你跟着我。 这四个字就像一个魔咒,一下子把寇秋从这个狭窄阴暗的房间中拽出来,重新塞回了那个血雨纷飞的战场。在漫天的厮杀声和枪火之中,他靠在那个人的怀里,抬起眼,便能看见男人线条利落的下颚。那时的男人踩在血和白骨上,却小心翼翼地不教他沾染上一点污秽,只对他说:“你跟着我。” 眼前的一切都是凄惨的艳色,可寇秋靠在男人怀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份安心,如今,他又再一次感觉到了。 寇秋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崽,】他惊愕地在心底说,【阿崽!】 系统说:【阿爸,你倒是先看看现在情况啊!】 寇秋这才抬眼,正巧看到一个影子不知道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用力地扎向他面前的男人。那一刻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寇秋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下子将他手中的东西打落,而从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开始,皮肤血肉开始一点点溶解,在房间中飞成烟尘—— 房间中回荡着影子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其他的影子全都看了过来,眼睁睁地看见寇秋碰了一下就把一个影子变得能去领国家残助金之后,他们齐刷刷收起了拳头,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么猛的吗? 方才还极嚣张的影子们瞪大眼望着他,眼底写满了惊恐。 寇秋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眼前缩成一团的影子,忽然间就懂得了监管司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 教育不成,只能来暴力。 “再找事儿——”他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关节捏得咯吱作响,学着自家影子的语气,挑起眉,一字一句说,“老子就一个个废了你们。懂?” 有一个影子像是不甘心,身体猛地颤动了下,寇秋的眼神立刻飘了过来,幽幽道:“这位同志,你是想尝尝另一处残疾的滋味吗?” 他的目光缓缓下飘,固定在了影子肚脐下方三寸。 被他叮嘱的影子顿时打了个哆嗦,默默护住自己的小兄弟:“......” 门外的花孔雀跟着哆嗦护住裆部。 这是恶魔吧,这tm一定是恶魔吧! 他颤着身体,却忽然发现正主的心情又跟着变了一点,顿时更加绝望:“......他都这么凶残了,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更不可爱了?” 滤镜原来都是这么厚的吗? 卓老师抱着双臂,一言也不发,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波涛汹涌。 寇秋把房间里的挨个威胁了个遍,这才出了门,一出来,他就在心里对系统嚎啕大哭:【我再不是之前那个我了——】 他居然暴力威胁别人! 哪还有脸说自己是下一任社会主义接班人!! 系统充满怜惜地说:【傻孩子,没事,你是被逼的。】 卓老师也走了过来,沉默了会儿,方道:“现在看来,你的能力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能生效。” 花孔雀转动着眼睛,表情更加惊恐。 矮胖男人也说:“这么说,小孟现在处境很危险啊......” “是危险。” 卓璞略一沉吟,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的眼里像是凝着一波深潭,似是犹豫着什么,却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要不要来......和我住?” 寇秋:“!!!” 他的脑海里猛地弹跳出一条信息。 【叮咚!您的两辈子恋人已经正式向您发来同居邀请!】 花孔雀绝望地补充道:“我发誓,这个主意,绝对是他今天突然想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卓老师:他好可爱,凶起来也好可爱,全身上下都好可爱好可爱(*?▽?*) 我想和他困觉。 花孔雀:...... 他看着寇秋威胁要把人阉了的模样,绝望...... ----- 讲真。 昨天那章可是有凶杀案的,可评论区却全在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怕不是有毒。 我的影子表示,她讨厌死你们了(⊙v⊙)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37、万物皆有灵(五) 寇秋实在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说实在的, 他也不太想拒绝。都两辈子的老夫老妻了,还矫情这些有什么用呢? “好啊, ”他一口答应下来, 眉眼弯弯,“那老师您看, 是您到我那儿去住, 还是我到您那儿去住?” 卓老师本来只是淡定地立着,一双黑沉沉的眼望着他。眼下突然听见他说好,整个人反倒怔了怔,那张一直沉稳又不动声色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什么?” 他顿了顿, 像是害怕自己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明显, 又仓促加了句:“你同意了?” 寇秋眨眨眼,说:“是啊。” 卓老师的心内瞬间掀起了万丈狂澜。 他面上仍旧勉强维持着淡淡的神情, 道:“去我那里吧, 我那里地方大。这几天都不太安全,你也不要耽搁,等会儿收拾收拾,就直接搬过来吧。” 寇秋点点头,瞧着男人强装冷静的脸,又加了句:“那待会儿, 老师能帮我搬搬东西吗?” 卓老师表情严肃又认真,说:“行。” 一旁的矮胖男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几分钟内敲定了同居事项,看的目瞪口呆。待寇秋转过身,卓璞才像是满不在乎地整理了下白手套, 在心底里狠狠地一挥手臂,比了一个巨大无比的v。 yes! 与此同时,花孔雀蹲在墙根处,悲惨地哽咽道:“no......” 寇秋的影子这会儿脸色也不太好看,跟他一起蹲在墙根处,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开始吞云吐雾。半天,他才递过去一根给花孔雀:“要抽吗?” 花孔雀抽噎着把烟接过去,叼在嘴里,也不点燃,问:“你怎么也不高兴?” 影子悲催地说:“我烦你家主子。” 花孔雀说:“可不巧了么,我也是。” 影子说:“我是之前稍微有点,刚刚开始特别烦。” 花孔雀深沉地从嘴里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烟圈,悲哀地说:“那我可比你惨多了。我从咱们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烦了......” 两个影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头看到了浓厚的绝望。半晌后,寇秋的影子问:“你怎么不点烟?” “哦,”花孔雀说,“一来,是因为我正主抽烟......” “二来?” “二来,”花孔雀摊摊手,“是因为这里不许抽烟,要罚款。” 寇秋的影子:“......” 他默默举着手上的烟头,看了眼墙上大大的“禁止吸烟”的标识,陷入了沉默。果然,矮胖男人很快便抖动着脸上的肉小跑着过来了,一来便向俩影子伸出一只手。 “谁抽的烟?”他说,“公共场合抽烟,罚款二百!” 影子掏了半天口袋,也没掏出半毛钱来,只好静静地望向花孔雀。花孔雀仍在哽咽着,矜持地摇了摇头:“不行。” 影子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正主遇到这情况,就会借你钱......”花孔雀哇哇大哭,“我,我一点也不想当一个吝啬鬼......” 但是他的性格都是跟着卓璞来的,卓璞对朋友手头挺宽,他就不得不手头紧点。 这哪里是他能选择的? 要是他能选择的,那他早给自己要一个金-枪-不倒的身体、一个刀枪不坏的肾,跟寇秋的影子一样驰骋江湖肆意潇洒去了! 离开特殊人群监管司,卓璞便一脚油门将寇秋载回了家,路上还罕见地用收音机放了首歌。他恐怕是听的心情舒畅,因为后座的花孔雀一下子哽咽声更大了,扯着块碎花手绢一个劲儿在那泪水涟涟,还不敢使劲儿哭,因为卓璞这个洁癖说了,只要有一滴眼泪落到车座上,花孔雀就得拿自己的身体洗车了。 花孔雀只好拿手绢兜着,哭的活像是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天色接近傍晚,路上全是回家的车流。寇秋开了点窗,有夜风温柔地从窗外灌进来,把他额前细碎的头发都吹的飘动起来,他支着手臂,神情也多了几分惬意,【真好啊,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系统幽幽说:【依我看,明天有大太阳,后天有大太阳,后后天还有大太阳。】 寇老干部一怔,像是没听懂。 系统体贴地为他换了种说法:【明天有马赛克,后天有马赛克,大后天还有马赛克——这么说你懂了么?】 寇老干部:【......】 【别胡说,】他脸上蓦地一烧,【哪儿有那么快。】 系统说:【呵呵。】 就你们这几天就同居的节奏,还真没脸说我猜的进度快。 车子拐入寇秋家楼下的小道,缓缓停下了。这房子所在的小区条件并不好,路上的路灯都是半昏半暗的,闪了两下,眼看着就要熄了。 寇秋下了车,却忽然听到靠近灌木丛那一片阴影中有一个声音道:“......孟皎?” 寇秋眯起眼,这才勉强从昏暗里辨认出对方,“郁嘉茂?” 郁嘉茂从树丛旁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他的身形较高,方才蹲在灌木丛边,所以才丝毫不显,眼下微微蹙着眉,目光从寇秋身上略过去,又慢慢转到一旁的卓璞身上,迟疑道:“卓老师?” 卓璞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倒是一旁的寇秋问:“郁嘉茂,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有点害怕么,”郁嘉茂嘟囔,“不是你让我过来陪你的......” 卓璞的目光顿时幽幽投了过来,显然也是想起了白天的那一幕。寇秋竟莫名地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干咳了一声,道:“可是我没有告诉你我家的地址啊。” “我问了老师啊,”郁嘉茂拿脚蹭蹭地,“你家地址在班级的个人信息表里登着呢,我看你今天没说,就直接先过来了。” 他拍拍自己后头背着的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笑着说:“喏,我东西都带过来了!” 不知道为何,他此刻的神情,忽然让寇秋有些不舒服。就像这个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脸上的肌肉为了掩饰什么而强行运动着挤出来的,说不出的僵硬。 寇秋解释道:“我已经和卓老师商量过了,要暂时去他那里住一段。” 郁嘉茂怔了怔,随后低了低头,又重新抬起来:“是吗?” “是,”寇秋看着他这模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谢谢你......” “没事,没事,”高大俊朗的男生连挥了几下手,瞧着他们,“这多大点事儿啊,算什么......明天见。” 他和两人挥了挥手,随即大步走开,逐渐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寇秋盯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从他脚下展开,像是影子。 可看着卓璞的神情,却像是毫无所觉的。 应当是错觉。 寇秋这样想着,跟着男人一同上了楼。 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几件衣物被塞进行李箱,洗漱用品卓璞也不让带,说是“家里有备着多余的一份”,殊不知花孔雀这会儿蹲在这儿听完这话,转头就去找寇秋的影子吐槽去了。 “还备着多余的一份呢,”他气呼呼的说,“分明就是有这个打算的时候现买的!” 寇秋的影子说:“哦,有本事你当着你家正主面说啊。” 花孔雀眼神迷离,半天才说:“不行......” “怎么不行了,”影子把腿一伸,拽的像是个大爷,“我看你之前不是拆台拆的挺开心?” 花孔雀瘪瘪嘴,差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就是因为之前拆台被教训了......”他哭唧唧说,“我怂......” 影子眼睛一转,给他出主意了。 “我教你个招儿,”他说,“你家正主以后肯定不训你,说不定能夸你好几天。” 花孔雀的眼睛唰的一下转过来,跟聚光灯似的,幽幽地盯着他打转。 过一会儿,他听完耳语,颠颠地跑去卓璞旁边了。卓璞正在卧室里帮着整理箱子,花孔雀左右看了看,恰巧寇秋在客厅收画,立刻趴在正主的耳边,跟他说了什么。 卓老师薄薄的唇抿了抿,问:“他让我收拾衣柜里第二个抽屉的?” “对,”花孔雀信誓旦旦,“你那个学生说了,里头是必需品!” 卓老师站起身,果然拉开了衣柜,打开第二个抽屉。 两秒钟后,他腾地一下面红耳赤,从头烧到了脚。 ......嘤。 他手足无措站在衣柜前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慢慢伸出手,从里面抽出了一条纯白色的四角底裤——布料薄薄的,他的手垫在底下,甚至还能透出隐隐的肉色,显然是孟皎从一些不知名的小品牌里买的廉价货。 卓璞的手控制不住地捻了捻。 这样的布料穿在身上,应当也能透出那里头的景色......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还是用手拿起几条。孟皎的喜好很单一,里面几乎只有纯白的,卓老师却莫名觉得,要是那种带着小碎花或小动物的,应该也很配他。 他拿着几条走了出去。 寇秋正在收画具,将所有的颜料盒都整整齐齐码在了收纳盒里,突然听见自己的崽哦呵了一声。他抬起眼,诧异地发现卓老师浑身僵硬地捧着什么东西出来了,走路的模样简直像个僵尸。 男人咳嗽了一声,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你想带哪几条?” 与此同时,随着他的手头动作,寇秋终于看清了他手里薄薄的还有点透光的布料是什么。 他的头也轰的一声炸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哪怕是老夫老妻,这么捏着...... 系统再次幸灾乐祸哦呵了一声。 卓璞眼睁睁看着青年原本白皙的脸一下子红彤彤的,也渐渐反应过来,抿抿嘴唇,看向花孔雀。花孔雀冲他耸耸肩,示意自己心内很难受,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心里爽翻了,你个禽-兽! “就......”寇秋勉强维持着镇定指挥,努力让空气的温度下去一点,“就你手里拿的那几个就好......” 他站起身,从男人手里接过来,两个人的脸都红的像是灯笼。寇秋干咳了声,拿手把底裤简单卷了卷,一把塞进了箱子里。 他家电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突然以一种老干部的口气长长叹了一声。 “我懂得,”耳机安慰它,“毕竟你是看着他长大的。” 寇秋:“......” 卓璞:“......” 神特么看着他长大的。 方才那一点奇异的气氛突然就像海上的泡沫似的,没了。 偏偏这一堆家具也继承了他老父亲的属性,蹲在墙角开始长吁短叹,字里行间都透着种“辛辛苦苦养大的一颗白菜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怅惘无奈,并且谈论的话题逐渐高深,渐渐演变成为“同性怎样才能不受到社会歧视”这个热点话题。电脑痛心疾首戳着键盘,大声说:“我觉得要先立法!” 寇秋:“......” 很好,这一句话学的也像极了。 他把耳机装进箱子里,顺带嘱咐了电视不许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新闻频道,得记得省点电费;桌子也是,没事半夜不许大声嚷嚷,开会的话就声音小点,免得把附近的邻居吓到了。一堆家具严肃地听他讲完话,末了,电视作为这个留守群体中被寇秋使用的最多、开灵智也最早的物件,庄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勤俭节约,不制造噪音,我们懂。” “懂就好,”寇秋把箱子拉上,说,“那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电视应了声,目送着两人两影子关门远去。 几乎是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电视便重新开了机,说:“西部省份是于今天进行公务员考试么?” 桌子说:“是,快连快连,wifi呢?” 路由器说:“已准备就绪。” 电视立刻连上网,开始寻找今日考题。沙发监考,一堆电器勤勤恳恳在家里啃着笔头,一道接着一道地往外报答案,不一会儿电视说:“这一回,我的行测一定能过80。我肯定是第一。” 桌子小声嘟囔说:“这还不是因为电脑被带走了么......” 不然这个班里的第一,怎么也轮不着电视! 电视深沉道:“书香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要是我一直努力——” “那也考不过它,”路由器无情地戳穿这个事实,“它的肚子里,有历年来的所有考题,早是学霸了。” 电视:“......” 嘤(╥╯^╰╥),它居然输在了起跑线上! 在家中家具勤奋学习的这段时间,寇秋已经到达了卓老师的家,拉着行李箱上了二楼。卓璞给他收拾的房间就在他自己的房间旁边,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地板干净整洁的能反出光。寇秋将自己的衣服随手放到床上,随即便看见被子咕噜噜滚了一圈,自发自动地帮他把那一堆衣服分类推开了。 寇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被子,“做得好。” 被子一抖,一下子往他身上扑的更凶,几乎是折叠着把自己整个儿放在了他腿上。倘若它是个动物,此刻一定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都竖起来了,一副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暗戳戳想要更多抚摩的模样。 寇老干部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反倒是系统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咦”了一声。 物件的灵智都是被使用的多了才能开的,碰触的越多,灵智开的就越早,这也是为什么寇秋家中的东西那么多,目前开了灵智的却也只有那几个的原因。可没理由啊,寇秋目前住的可是客房,不应该是男人经常待的地方,怎么连客房的床被也都开灵智了? 难道真是因为卓璞自身的灵气太强烈,隔堵墙都能影响到? 它这么一说,寇秋也觉得有点奇怪了。等男人来时,他一边整理着行李,一边随口提起此事。 卓老师面色不变,神情镇定:“我一直是两张床轮流着睡。” 寇秋:“......???” “我有洁癖,”卓老师继续冠冕堂皇往外一尊尊抬理由,抿了抿薄唇,“第一天睡过的床,第二天,我便觉得它脏了。” 寇秋:“......” 可以的,这说法很强悍。 他迟疑了下,小声问:“那用不用我配合着您,一起换房间?” 男人的手指悄悄在背后捏了捏,半天才说:“不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寇秋觉得男人的神色有点失望。 花孔雀就靠在门口,仗着今天立了功,放开了自己的嘴:“对,说的没错,我平常天天都睡旁边那间房。” 寇秋的影子顿时幽幽看了他一眼,说:“真的?” 花孔雀手指懒洋洋绕着头发,风情万种,“真的。” 影子:“......” 可以的,够狠。 这种招数,纵使是撩遍天下的他,亦自愧不如。 等到看到浴室时,两个影子就更恨不得自戳双眼了。 特么这牙刷,这牙膏,这毛巾......怎么都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这不都在旁边房间看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么!!! 寇秋也迟疑地举起一对可以合成心形的马克杯,无语了半天,问:“老师,这是......” 卓璞眼睛都不带眨的,“超市打折。” “那这对毛巾?” “超市打折。” “这一看就是一对的牙刷......” “超市打折。” “......” 到了此刻还没弄明白男人的心思,寇秋就是傻了。 他憋着笑,问:“哪家超市,什么东西都打折?” 卓老师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迅速掠过一点别的情绪,随即道:“打折期过去了,现在没有折扣了。” 寇秋:“......” 可以的,你六。 卓老师面上的神色温和了点,给他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奶,随即伸出手,犹豫了下,还是摸了摸青年的头。触感毛茸茸的,细碎的发丝从指缝中溜出来,像是只柔软的小动物。 “早点休息,”他低声说,“晚安。” “嗯,”寇秋眉眼弯弯,也说,“晚安。” 他关上了门。 花孔雀眼巴巴站在一边瞅着,察觉到自己又悲伤地想哭了。他一边淌眼抹泪一边抽抽搭搭问:“今天我睡哪儿?” 寇秋睡了卓璞的房,卓璞睡了客房——那他睡哪儿? 哦对,还有个影子,就在旁边吞云吐雾呢。 只剩下一间房。 安顿好了寇秋,卓璞就明显不打算再管了。他淡淡道:“房间里有一张床,你们自己看着办。” “别啊!”花孔雀急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了满脸,“这不会真打算让我们中一个人睡地毯吧?” 男人道:“楼下有沙发。” “别搞笑了,”花孔雀难以置信,“就你沙发那和你一模一样的脾气,它能让我睡?” 没把他扔进游泳池里洗灰就不错了! “那你们就一起。”男人心硬如铁。 花孔雀呜咽了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寇秋的影子倒是无所谓,把烟往嘴里一叼,伸长手臂就揽住了他,懒洋洋打量了眼,啧了声。 “还真是娇气,”他说,“这么爱哭?” 花孔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幽幽道:“这都怨我的正主不娇气......” “跟我一起睡就跟我一起睡呗,”影子叼着烟,懒散地说,“瞧你怕的那样。” 花孔雀想想也是。寇秋明显是喜欢卓璞的,这么说,正主喜欢的是同性,影子喜欢的应该是异性吧?虽然自己这么娇美如花,但应该还能保证安全。 他抽噎了下,小心翼翼求证:“你喜欢女孩子,对吧?” 影子揽着他,痞痞地说:“对啊。” 花孔雀彻底放下了心。直到他们俩一块躺到了床上,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抵着自己的炮-弹,不由得一下子哭的更猛烈了,悲愤地指控:“你说过你喜欢女孩子的!” “我没说错啊,”寇秋的影子回答,“我喜欢女孩子,也喜欢你这种哭唧唧的男孩子。” 花孔雀:“......” “越哭越好看,”影子挑了挑他的下巴,“乖。” 花孔雀彻底悲愤了:“为什么!” 这不科学!!! 寇秋的影子摸着花孔雀的下巴想了一会儿,竟真的想出个答案:“因为我的正主不喜欢男孩,也不喜欢女孩,只喜欢那特定的一个人?” 花孔雀:“......” 他默默在心里说,我真是日了狗了。 “乖,你日不了,”兴许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影子满含怜惜地说,“你只有三分钟,狗不会同意的。” 花孔雀:“......” ......艹。 作者有话要说:  卓老师:把那句话说给我听。 影子:.....我烦死你了? 卓老师:再说一遍。 影子:我烦死你了。 卓老师:再说一遍。 影子:(崩溃)我烦死你了我烦死你了我烦死你了,够了吗,你tm是不是有病!!! 卓老师:(面露幸福之色)啊...... 开心。 (*^▽^*) ----- 这估计是有史以来听到这句话最开心的选手了。 谢谢sakura,金角,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抱住亲们使劲儿么么~ 38、万物皆有灵(六) “三分钟怎么了?”花孔雀悲愤, 结结巴巴道,“三......好歹我还有三分钟呢, 有人连一分钟也没有!” 寇秋的影子拿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半天才说:“哇,那你真是很棒棒, 要不要我给你鼓个掌?” 花孔雀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他腾地坐起来, 二话不说反过去压到影子身上,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就已经带着还未完全消退的哭腔怂唧唧地放狠话了:“我......信不信我证明自己给你看!” 影子听了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证明?” “是!”花孔雀试图努力撑起一点气场来,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艹, 你脱-裤子干什么?!” “你不是要证明么,”被他压在底下的青年懒洋洋勾起一抹笑, 裤腰松松挂在耻骨上, 欲坠不坠的。影子的声音压的极低,气息喷在空气中时有种奇异的热度,烫的人脸通红,“给你机会。” 花孔雀结结巴巴说:“你、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青年从兜里掏出烟点燃了,往他脸上喷出一个烟圈,看着身上的人呛得微微咳嗽起来。 “来。”他低低地说。 “......来就来!” 花孔雀硬着头皮开始尝试, 可到底先天条件在那儿放着,还没进入正式剧情就不行了,连五十秒的预告也只放了一半。影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地吸完了一枝烟, 瞧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这才问:“来完了?” 花孔雀的脸一下子烧的更红,又是尴尬又是羞耻。 “来完了,”影子把烟头扔进了床头柜的烟灰缸,猛地坐直了身,“——那就该我了。” 身上的人被他一吓,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直到感觉那人半天没动静,他才慢腾腾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里面眯着打量影子。 影子离他极近,勾着嘴角,问:“怎么,还挺失望?” 花孔雀:“......” “逗你的,”影子把被子一拉,自在地躺回去,“老子就算是玩,也得玩个心甘情愿,做不来这种事儿。当然,要是你迫不及待想感受一下,那就另说。” 花孔雀:“......” 你才迫不及待,你最迫不及待,你全家都迫不及待! 他感觉自己简直像只被猫玩在爪子里的老鼠,此刻恨恨地瞪着已经闭上了眼的人,半天后,才能勉强从嘴唇里挤出一个字,“艹。” 真不是人。 他也没心思睡了,气呼呼地掀被子下了楼,和那个与他互相嫌弃的沙发度过了无比艰难的一宿。影子中途下来试图把他重新揪上去睡觉也没有成功,只好让他继续抱着有洁癖的沙发,一个劲儿地嘤嘤嘤。第二天一早,等卓老师起床准备做饭时,便看见自己的影子缩在沙发的一个角,把自己蜷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一个劲儿地抽着鼻子。 卓璞的脚步顿了顿,淡淡问:“你在这睡的?” 花孔雀憋屈地望他一眼,更加委屈了。 “我讨厌死你那个学生了,”半天忽,他才闷闷地说,“不仅他讨厌,他的影子也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卓老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卷起了白衬衫的袖子。花孔雀一看,还有点小期待,忙问:“你打算打他一顿给我出气?” “不,”卓璞说,“我准备做早饭。” “......”花孔雀头上那一缕因为欣喜而竖起来的头发重新软哒哒塌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准时醒来的寇秋也踢踏着拖鞋下楼了。他还在打哈欠,用手捂着嘴,半天才说:“卓老师早,影子也早。” 花孔雀哼了声,把头转了过去。可他的正主却完全不能体贴他的心情,反而体贴地对寇秋说:“起来了?来吃饭。” 寇秋说:“吃什么?” 他走到料理台前,打量了一下,一时间也是一愣,随即又转头看向男人。卓璞被他直勾勾地看着,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问:“有你喜欢的么?” “嗯,”寇秋呆呆地说,“都是我喜欢的......”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玉米虾仁粥,寇秋也卷起袖子,小心翼翼拿大勺子搅了搅,生怕其溢出锅。他看了眼男人正在切水果的熟练动作,想了想,问:“卓老师经常自己做饭?” “都是自己做。”卓璞回答,语气仍旧平静。 花孔雀蹲在椅子上默默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幽怨道:“我现在更不高兴了。” 正主为什么会有一种被表扬了的迷之骄傲感?! 【那可真是进步了,】系统对自家宿主说,【上两世,他可连厨房都没怎么进过呢。】 寇老父亲自豪地说:【那当然了,他一直在进步!】 从第一个世界总是用欺骗和心机得到一切的夏新霁开始,到现在已经慢慢学着照顾他的卓璞,这孩子,的确是一直在进步。也许在这一门课上,他最初的观念是错误的,做法也是不对的,可他却还是为了这份爱,一个个世界地追随着他过来,一点点努力学着去学会给予别人爱。 不知道为什么,寇老干部的眼眶忽然有点湿了。 他伸出手,简单地摸了摸男人的小臂,道:“那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嗯,夸的是你呢。 你真是太厉害了。 ------ 与卓璞住在一起的其它好处在于,寇秋不需要再早起赶公交,只用舒舒服服坐在卓老师的车上过去。路上,男人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薄唇抿了抿,忽然问:“孟皎,你已经大三了,明年就要毕业了。” 寇秋说:“对啊。”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卓老师问,语气倒真的像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准备在哪里工作,本地还是外地?” 他问的毫不在意,仿佛不过是简单的寒暄。 花孔雀坐在后座,和影子之间硬生生隔出了能坐下两个人的距离,掰着手指嘟囔道:“是啊,他一点也没想让你去他工作室......” 寇老干部奇怪地反问:“可是,我不是已经有工作了吗?” 卓璞的神情猛地一严肃,差点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你已经签了三方协议?” “签了啊,”寇老干部说,“你不是也在吗?” 男人看起来有些迷茫,“我也在?” “对,”寇老干部说,“就特殊人群监管司啊。” 卓璞:“......” 他的心落回实处,重新加了油门,道:“我以为你会选择专业相关工作。” 寇秋说:“可是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公务员,可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啊。” 卓璞:“......” 一个学绘画的,去考公务员,为人民服务? 这话,恐怕也就只有寇秋说的出了。 “监管司也很好,”他冠冕堂皇地说,“很有发展前途。” 花孔雀幽幽说:“当然好了,你自己也在那儿工作......” 能不好吗?我此刻悲伤地直想落泪,说明你心底早就乐开花了! 寇秋到达教室时,郁嘉茂已经来了。他仍旧坐在往常坐的位置,俊朗而又帅气,正和身旁的女生说些什么。瞧见寇秋过来,他才转过身,调侃:“班花,你和卓老师什么时候都那么熟了?” “卓老师?”身旁的女生小声倒吸了口气,也探过头来,眼睛都有些发亮,“你和卓老师熟?” 卓璞长的好看,年纪又轻,手里头拿过好几个奖。这班里的学生,有不少在之前便听说过他。如今看见真人竟然是这么出色的,心里不由得便更加关注。 “可是卓老师很高冷的啊,”女生说,“也不怎么说话,我们向他问问题,他三两句话就解释完了,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郁嘉茂嗤笑:“你们想要什么多余的?喊你们小甜甜?” “去你的,”女生嗔怪地推了推他,“哪儿有这么恶心!” 郁嘉茂仍旧是笑,却状似不经意道:“别想了,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肯定交过好几个女朋友。” “还说女朋友呢,”女生笑嘻嘻道,“舞蹈学院那个妹子追你,如今都闹得人尽皆知了——哎,等会儿她来不来?” “我哪儿知道,”郁嘉茂伸出手,简单地按揉了下鼻根处,含糊道,“可能来吧。” 第二节下课时,果然就有女生站在门口喊郁嘉茂出去。寇秋顺带打量了眼,那女生的脸长得很清秀,一双腿又长又白,还穿着练芭蕾的短裙,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花。寇秋听到身边同学起哄的声音,再看时,郁嘉茂已经起了身,走到门口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跟着她一起下楼去了。 一群八卦的同学立刻闹哄哄地嚷嚷着走廊见,跟着奔了出去,探出一排脑袋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寇秋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他并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昨晚的郁嘉茂,总让他莫名有点在意。说不出是什么,但那股气息,让他觉着不太舒服。 郁嘉茂的个子高,女孩也不低,两个人站在一处,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相配的意思。寇秋瞧着女生微抬着头说些什么的动作,却觉得有些不大对。 【阿崽,】他在心里呼唤道,【你看那个女生,她的表情,像是喜欢对方的样子吗?】 系统听着他的话,跟着仔细分辨了会儿,末了也奇怪地说:【不太像啊。】 倘若真是喜欢,又怎么会露出这样烦躁得无法控制的神情。 甚至连郁嘉茂的表情看起来也是不太好的,他飞快地抬头看了眼上面,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地打发走了女生。女生犹不甘心,走向大门这短短一段路,回头了好几次。 等男生上了楼,起哄声顿起。 “哦哦,”他们喊,“千里相送噢噢噢噢!” “一步三回头哦!” “三顾留情哦!” “去去去,”郁嘉茂笑骂,“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眼睛隔着涌过来的人和寇秋对上,那双眼里头似乎闪着点深意,又扑簌簌沉回漆黑一片的海里。 下课时,趁着郁嘉茂不在,寇秋向后面的同学问到了那个舞蹈妹子的联系方式。给他的女生笑着,问:“原来孟皎也喜欢这一款啊?” 寇秋说:“对。” 他把电话号码保存到了自己手机的备忘录里。 系统惊讶地问:【你就这么承认了?】 【不然呢?】寇秋说,【难道我要说,是因为我们都是新一代,即将共同担负起祖国的未来,所以需要事先和她联系联系感情?】 系统:【......】 讲真,后面这个更符合你的画风。 等放学后寇秋走出门口时,卓璞已经开着车等在了路口。 寇秋犹豫了下,还是诚实地说了:“卓老师,我得先去找个人。” 卓璞放在手刹上的手顿了顿,随即侧过头来,望着他,问:“找谁?” “找一个同学。”寇秋回答。 卓璞沉沉望着他的眼睛,并没有再问,只是转回头,淡淡道:“我送你去。” “不用了,”寇秋说,“就在这旁边的舞蹈学院。她们还没下课,我现在去,在门口等她就好了。” 卓老师帮他打开了门,道:“去吧。” “去啥呀?”花孔雀非常诚实地拆正主台,连珠炮似的问,“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这人男的女的,叫什么,多高多重,长的怎么样啊?你怎么突然就想去找他了啊?” 寇秋:“......” 他犹豫了下,问:“你是不想知道,还是......” 明明说着不关心,怎么一下子问了这么多? “我是不关心,”花孔雀耸耸肩,“但是有什么办法,这个人关心啊。” 他涂得鲜红的指甲戳了戳卓璞。 “还不说?你再不说人真走了!” 寇秋重新转回头,讶异地打量着男人神情,果然在男人脸上看出几分被压抑的不高兴来。他莫名有点想笑,犹豫了下,问:“要不老师和我一起去?” 被直接戳穿了内心的卓老师神情复杂,半天后,还是直面内心,憋出了一个字。 “好。” 他拉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舞蹈学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就听下课铃声打响,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来。好在那女生身高很高,一头头发又黑又长,还有学舞蹈的人独有的那股子气质,在里头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寇秋上前,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位同学,我是郁嘉茂的同学,我只想问问,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女生的脚步顿了下,随即迟疑地望了他一眼,又重新迈开脚步:“关你什么事。” 她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寇秋的心里一紧。 可就在此时,卓璞也认出了这个女生。他向前跨了一步,问:“你是程铮的姐姐?” 女生讶异,“你怎么知道?” 卓璞并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这个案件,我也有经手。” 他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特殊人群监管司在政府的挂名属于公安项下,证件也是真实的,红艳艳的章明晃晃印在上头。女生认真地检查完,这才慢慢放下了一点戒心,瞧着他们。 “这儿不好说话,”她率先迈开脚步,“咱们去别的地方谈吧,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很清静的咖啡厅。” “我叫程静,”到达咖啡厅后,她开门见山,“我弟弟叫程铮,一个星期前......” “死于一家宾馆。” 她用力闭了闭眼,声音也有点干涩:“被发现的时候......他只剩下头和四肢。” 身体中间的那部分,全部被人拿走了。 寇秋想起了当时的照片,正好是因为卓璞因为太过血腥没展现给他看的几张之一。 程静苦笑,“当时,你们说是立刻要成立调查小组缉拿凶手,可直到今天,也没有一个人被抓捕归案。” 甚至,这样的事件仍在源源不断地发生。更多的年轻男孩丧生在了至今没露出真面目的凶手手里。 寇秋问:“那郁嘉茂?” “我也只是在弟弟嘴里听说过他,”程静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就在事件的前一周。我听弟弟说,他看起来像是......”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天后,还是一闭眼。 “像是喜欢同性的。” 寇秋的心中猛地一激灵,和卓璞对上了目光。 少数人群之中往往会有相互感应。只有同样喜欢同性的人,才能敏锐地从一些人身上察觉到与自己相同的气息。 程静说:“对,我弟弟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坦然说出这句话。可说出的一瞬间,她便不由得眼眶红了。 “我当时不理解,骂了他,并且警告他不许告诉爸妈——小铮一直很乖,很听话,那天听了我说之后,就答应了我。” “他说,他不会结婚,也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他就安安静静地找一个地方画画,然后平平稳稳度过这一生。” 可事实却与平平稳稳四个字完全相反。一周之后,程静接到电话,匆忙赶去,可她看见的,却只剩下一具残缺的尸体。 “我说不出是为什么,”她说,“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和郁嘉茂是有关联的!” “所以,你一直在找他?”卓璞问。 “对,”程静咬牙,“我去找了他很多次,可他就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还是不想放弃。 哪怕只是一点希望,她也没办法看着弟弟就这样拖着少了一半的尸体进入焚烧炉——如果这真的是线索呢?如果她的直觉,真的是对的呢? “你不该自己去找,”在听完之后,卓璞道,“有这种线索,应当立刻提供给警方。自己去,冒的风险太大。” “那么多人看着呢,”程静说,“他敢干什么?” 寇秋轻声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并不知道特殊人群的存在,所以能说的如此轻巧——可如果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个影子就能像那天杀掉与他同样站在公交站牌的男孩一样,不发出一点声响,甚至惊动不了两米外站着的他。 “下次,还是不要自己做这样的事,”寇老干部轻声说,“你毕竟是女孩子。” 程静站起身,二话不说表演了个劈腿给他看。她穿着牛仔裤的长腿嗖的一声举过头顶,随即问:“可以了?” 寇秋:“......” 卓璞:“......” “就我穿着的这十厘米高跟鞋,”程静指着自己的脚,“谁要敢真动我,我一脚踢死他!” 寇秋:“......” 卓璞:“......” 话都没错,但你的对手不是人,死不了啊! 他们叮咛了半天,女生才终于将这话听了进去,答应之后不再私自行动。待与她告别之后,寇秋重新坐上车,仍然有些头晕。 “这事,和郁嘉茂,”他犹豫道,“真的有关系?” 卓璞发动了车辆。 “那天晚上,”他淡淡道,“我没感应到影子的存在。” 花孔雀慢慢从卓老师身上抽离出来,坐去了后座,影子眼看着他出来了,也跟着出来,大爷似的瘫在后座上,故意把腿靠近花孔雀。 花孔雀被挤得空间一小再小,最后忍不住抗议:“你是成心不打算让我坐是吗!” “谁说的,”影子舔了舔嘴唇,“宝贝儿,你能坐我腿上啊。” 花孔雀脸涨红了,明明一点没有气势,却还是要强撑着抗议:“谁、谁想坐你腿上!” 影子说:“你啊。” “就你这腿,坐着肯定不舒服!” 影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的邪气极了。 “宝贝儿,你没坐过,怎么知道呢?” 花孔雀:“......” 他硬着头皮,说:“要坐,也是你坐我的!” 影子说坐就坐,立刻站起身,坐在了他腿上。末了还伸手摸了一把,“真软。” 花孔雀看上去非常想要一把掐死他。 前面的两位正主听的心情复杂,寇秋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把头扭向卓老师,“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俩影子昨天相处模式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世界发展这么快吗? 卓老师的表情看上去也一言难尽,并不想回头看那个明明长着自己的脸却被欺压的只能嘤嘤嘤的人,“我也不清楚。” 寇秋默默把头转回去,在心里对自己另一个崽说:【怎么我看着他们俩那么别扭呢......】 系统说:【因为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当了攻,而你一直只能是个受?】 正中红心。 寇老干部不说话了,半天后听到自己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这才把手机举起来。 他接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来自一个不知名号码,另一个来自程静。 程静的短信里写着,郁嘉茂说出弟弟那天和谁在一起了。 是慕席。 寇秋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说:【这名字好像有点眼熟......】 【是任务对象!任务对象啊,我的爹!!!】系统简直要崩溃了,【你怎么了,又失忆了么?你真以为你来这世界是来谈恋爱的吗!!!】 寇秋:【啊......】 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影子:真有意思。 花孔雀:什么有意思? 影子:逗你有意思。 花孔雀:......[○?`Д?? ○] 影子:把你弄哭更有意思。 花孔雀:......艹!凸(艹皿艹 ) ----- 本文是篇虐渣文,真的。 讲真,这几个世界以来,我自己都要没脸说这话了...... ----- 谢谢栗子sakura、和酱酱酱酱酱酱的地雷,酱酱酱酱酱酱亲真的扔了好多。我也知道,应该是想帮我把今天收到的不好评论刷下去,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没关系哒,写这篇文,我自己很开心,希望亲们也能看的开心,这就足够了。 抱住所有的小天使们就是一个大么么! 这次不用我的影子说,我自己就可以说了。我爱你们,嗷嗷嗷,晚安~ 39、万物皆有灵(七) “慕席?” 卓璞轻声重复了遍, 眼神也不知为何有些奇异。他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车上的遮阳板向下拉了拉, 里头嵌着的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脸。 卓璞的肤色极白, 这兴许是所有总在室内工作的艺术家的通病。可他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那种眉眼里所透露出来的、仿佛与这世界隔绝开的淡漠气息, 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奇的。 就在这扣的严严实实的纽扣下, 这一身禁欲又冷淡的皮囊下,把它们通通解开,里头到底掩藏着什么? 而如今,卓璞重新将自己与那些受害者对照, 忽然间抿了抿薄唇。 全都像他。 在这之前, 他甚至从未向着这个角度思考过——可如今蓦地一对比,那些细枝末节处浮现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地方, 便全都像是掌心的纹路般一目了然。 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寇秋猝不及防, 抬头望着他。 “慕席?”他又问了一遍,“那个四海集团的慕席?” “哪个慕席?”后座的花孔雀狐疑地探过头,忽然间想了起来,“哦!你说的是那个——” 寇秋奇怪问:“那个什么?” “那个变态,”花孔雀瘪了瘪嘴,耸耸肩, “就像是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想想就令人觉得恶心的慌。” 寇秋从他的话里头,隐约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他慢慢、慢慢把目光转回到坐在驾驶座的卓老师身上,脑中的思绪像是根断成两截的线, 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连接到了一起,回到了其原本的样子。 “你!”寇老干部震惊道,“你就是那个白月光?!” 男人的目光懵然和他对视,半晌后才蹙起眉,问:“什么白月光?” 白月光和白月光的替身双双对望,齐齐陷入了哑然。 ......哇哦。 ------- 慕席有个白月光,这是寇秋在穿进来时便知道的事。这白月光像是个飘渺不定的影子,虽然不曾出现过,却又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人的脑海里。孟皎只从四海集团员工的口中听说,那也是个画家,只可惜几年前便出了国,不知道如今在从事些什么。 一个在身边的人,永远也比不过一个不曾得到的人。孟皎虽然天真又热情,怀着艺术家独有的对爱情的一腔热忱,却无比地清楚这一点。 可如今,寇秋看着自己面前的卓老师,竟发自内心地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知道吗,自己的白月光和白月光的替身马上就要搞到一起这事? 系统说:【哇哦,那一定是人生惨剧。】 不仅连轮胎没了,甚至连绑着的死心塌地的备胎也一起没了...... 它几乎可以想象渣攻在看到两人一起的一幕时怀疑一切的表情了。 一定很精彩! 卓老师重新启动了车辆,问:“你怎么认识的他?” 寇秋解释:“我高中时,他给我发了奖学金。” 花孔雀在后头幽幽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是这就没了?” 影子也从座椅上探过身,懒懒道:“孟同学,做人要诚实。” 寇秋:“......” 诚实个头。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身旁的男人的脸色,瞧见他眼底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再看看两个影子幸灾乐祸的围观目光,有点挣扎。 “说啊!”影子催促他,“你不是还给他买了个表!” 系统哦呵了一声,说:【这是要翻车。】 寇秋:【......】 【不过早翻晚翻都是翻,】系统说,【你还不如现在说,不然等渣攻亲自来戳穿这件事,那岂不是更尴尬?】 想想都要让人窒息了。 说的的确有道理,寇老干部只好硬着头皮,心虚地不敢看身旁的男人,承认:“我对他,的确是有一点超出革命情谊之外的感情......” 卓老师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轮胎在柏油地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磨蹭声,在路边停下了。他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手背上隐隐爆出了几根青筋,半天后才慢慢道:“有点什么?” “但那都是以前!”寇秋赶紧撇清关系,“那时候的我少不更事,只有他会给我发奖学金、接我上下学......但我现在长大了,早不喜欢这样的了!” 花孔雀这会儿倒是开心的不得了,探着脑袋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寇秋赶紧说:“我就喜欢卓老师这样的!” 老喜欢老喜欢了! 男人的手痉挛着,狠狠地哆嗦了下,随后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塞到嘴中,不说话了。 那一点鲜红的火星跳跃着,寇秋的心也像是被这烫出了一个洞。 车里一片寂静。 “我那时还小......”半天后,寇秋努力安慰他,“不懂得什么叫□□情,误以为我那时的仰慕就是爱了。其实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依赖而已......” “很苦吧,”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也慢慢转过来,望着他,“你那时候?” 寇秋一怔。 “只能靠奖学金,”卓老师的声音有种压抑着的颤抖,“很辛苦吧?” 辛苦? 寇秋愣了愣,随即侧过了脸。 “其实,也没什么辛苦的,”他轻声说,像是说给男人,也像是说给自己,“学会对什么事情都不抱期望,那样就不会有失望了。” 卓璞不说话,半天才伸出手,缓缓触碰上他的脸。 “以后不会了。”男人的手指仍然有些颤抖,却带着种奇异的热度,烫的那一小片皮肤都发起了热,仿佛一场高烧,烧的寇秋的头脑都变成了浆糊。 “以后......都不会了。” 他们的目光久久对视。 在这样灼热的气氛里头,后座却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包装袋破裂声。两个正主怔了怔,随即猛地回过头,就看见影子拆了袋瓜子递给花孔雀,嘴里还在抱怨:“怎么这么娇气,一袋瓜子都拆不开?” 花孔雀理直气壮道:“就是娇气!怎么了?” 他把瓜子塞进嘴里,重新津津有味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刚才还深陷情绪的两个正主都已经停下了动作,正在望着他。花孔雀瞪大了眼,无辜地和他们对望。 “继续说情话啊!”他催促,“怎么不说了?” 两个正主:“......” “我可还没看过瘾,”花孔雀说,又塞了几颗进去,“这可比偶像剧好看多了。” 影子嗤了声,懒洋洋伸长腿:“你还看那东西?有意思?小哭包。” 花孔雀登时怒了,指责:“你对偶像剧有歧视!” “歧视个鬼,”影子说,“别胡乱扣帽子。” “那你说啊,你说啊!”偏生青年还不依不饶,涂得鲜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歧视的不是偶像剧,”影子慢慢抬起头,望着他,“是你的智商啊,怕你看不懂,——小傻子。” 方才拆瓜子的和平只维持了短暂几秒,后排又开始新一轮的调-戏与被调-戏。寇老干部看了眼打的火热的俩影子,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转过身来。 “今天已经晚了,”他试探着说,“那我们先回家?” 这个家字奇异地安抚了男人绷得紧紧的神经,让他的表情放松了点,唇角也慢慢向上翘起。他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嗯。” 回家。 到了家后,卓璞先向特殊人群监管司说明了今天得到的消息,并为他们提供了关于慕席的新思路。监管司的人几乎是立刻便开始行动,打算在第二天白天时潜入慕席家中,看其家中的家具是否有开了灵窍的情况。 “不过这如果是真的,”矮胖男人在电话那端迟疑着说,“那恐怕,那个空着的头......” “没错,”卓璞平静道,“是等着我。” 矮胖男人打了个哆嗦,嚷嚷:“你别把这么恐怖的话随口说出来啊!” “但他碰不到我,”卓璞淡淡地陈述,“在影子靠近时,会被我发现。” 矮胖男人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卓璞的能力,早已经被证明。虽然其能监测的范围并不算十分广,只能维持在短短的几十米内,却足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绝不会毫无防备地被人袭击。 “这么说,头不一定会是你,”矮胖男人说,“何况你刚刚才回国,而案件却从几个月前便开始了。他可能会寻找下一个人,来代替你......” 卓璞静静地听着。 “这个人一定和你长得很相似,男性,也是画家,最好不擅长打斗,比较好下手,”监管司的人将所有条件一一列出来,最终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皮都炸了,“那个小孟!” 岂不是用来充当头的完美人选! 卓璞并没有丝毫吃惊,只是淡淡道:“嗯。” “你早就想到了?”矮胖男人惊讶道。 卓璞闭了闭眼,这才说:“王队,我比这里所有人都更了解慕席。他很偏执,也追求完美,如果真的开始动了手,不可能不准备好所有的零件。——查查奖学金。” 通过他们之前从未想过的奖学金这条线,也许会发现慕席和这些受害者有交集的不一样的线索。 他挂断电话时,花孔雀就盘腿坐在他后面,以一种他绝不会采取的坐姿晃晃荡荡,手指缠绕着一小撮头发柔柔地绕着圈儿。瞧见正主回了头,他才幸灾乐祸地说:“别装不在意了,你明明醋的不行。” 在听见寇秋说对资助过自己的慕席产生过感情后,花孔雀觉得自己的天都在一瞬间唰的一声亮了,像是被一只手推开了窗户,光呼啦啦照进了漆黑一片的内室。 反而言之,这也就说明,男人的心里早就酸的快崩塌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花孔雀啧啧道:“现在我心里更爽了......” 他的脚晃来晃去,非常欠揍,贼兮兮地问:“你真不打算问问他们当时的情况了?” 卓璞指间夹着烟,简短道:“没必要。” 花孔雀说:“可是他亲口承认了说有感情啊。” 卓璞说:“那是因为我不在。” 花孔雀被他这种口吻惊的一怔,愣愣道:“这么有信心?” 这可不像是他的正主啊。 片刻后,他就知道了,所谓的镇静淡定不计较,全都是正主说出来骗骗他这种单纯无害的小孔雀的。因为卓璞眼看着寇秋进了浴室,立刻把正抖着腿翻看杂志的影子拎了起来,把对方放在了椅子上。 影子坐着,还有点搞不清楚缘由:“干嘛?” 卓老师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影子不解其意,但看这架势恐怕是要说大事,因此还是坐的直了点,把吊儿郎当的姿态稍微收了收。 “你说?” 男人抿了抿薄唇,花孔雀早已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的两条腿交错拍打着地面,完全控制不住。 “说啊!”影子被他俩的眼神看的心烦,“干嘛呢这是,打哑谜?” 半天后,男人终于说话了。 “你,”他淡淡道,“对我感觉怎么样?” 影子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实说:“我烦死你了啊。” 卓老师紧绷着的嘴角慢慢松了点,露出点上翘的弧度。 “再来一次。” 他低声说。 影子迟疑道:“我......烦死你了?” 卓老师嘴角上翘越发明显。 “再来一次。” “......”影子无语了,“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想再回答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换个问题!” 卓老师严肃道:“好。” 然后他便问:“我和慕席,你更烦哪一个?” 影子:“......” 这会儿,他要是还看不出来这人是刻意从自己这儿听情话的,那他就和花孔雀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智商了。 这对狗男男,简直分分钟让人暴躁的不行! 男人锲而不舍:“我和慕席——” “你!你你你你你!”影子终于崩溃了,“我一点也不烦慕席,成了吗,大哥?能放我回去看我的书了吗?” 卓老师勉强压抑着自己快开花的内心,严肃道:“嗯。” 影子无语地望他一眼,重新出了房间,往书桌前去了。花孔雀也跟着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去,站在他身后探出脑袋:“让我看看你看的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不是好东西?”影子嘴角一勾,兴味地拍了拍书页,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意味深长,“这里头,可全是好东西。” 花孔雀好奇地瞥了眼书面上的字,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我艹,”他难以置信道,“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纯洁!” 他的脸红透了,心也砰砰直跳,又想看又不想看,纠结地拿手挡着眼睛,嘟囔:“你的思想可真污秽......” 影子望着他,故意将书页摇晃的哗啦哗啦响。上头印着的交缠的人也像是水波一样浮动起来,仿佛下一秒便能从这薄薄的书页上跃出来,站到他们面前。 深深浅浅的,全是香-艳。 “你真没看过?”影子大爷似的坐着,问。 花孔雀小声咽了口唾沫,连同脖子也一起涨红了,恐怕这一层睡衣下头,也全都红的不像样。他低声说:“卓璞从来不买这些......” 他也从没有机会实际看到过。偶尔偷偷开个小窗口看个相关影片,都像是做贼似的,大气都不敢出,犹如害怕被班主任逮到抽烟的小学生。 影子勾了勾嘴角,忽然把书转了转,整个儿抛给他。 “那今天,给你个机会,”他说,“多学几招,说不定就没人计较你只有三分钟了,小哭包。” 花孔雀手足无措地接住书,想了想,整个儿揣进了衣服里。 影子瞧着他这副想看又怂唧唧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问:“那你平常都看点什么?” “......”花孔雀看上去非常别扭,完全不想回答。 影子挑起眉:“嗯?” 躲不过去了,立在对面的人这才慢慢哼唧道:“没什么啊,就美丽教主啊,时尚教父啊,还有霸、霸道总裁的小甜心啊......”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像是羞耻的不行了,手指头慢慢绞到了一起。 影子失笑:“霸道总裁?” “我也不止看霸道总裁,”花孔雀努力想为自己挽一下尊,“还有一些写的非常有深度的!” 影子问:“什么?” 花孔雀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弱弱吐出两个字,“《知音》......” 影子:“......” 可以的。 相当厉害了。 他干脆站起身,把自己的私藏都无私地分享给这只看起来还没完全开窍的小孔雀,收拾出来了十几本,通通堆到对方手里。 花孔雀目瞪口呆。 “够了,”影子说,“就这么多,小心太多了,你得从三分钟变一分钟了。” 花孔雀哼哼唧唧:“才不会呢!” 纵使这么说,他还是把书都抱怀里了,小心翼翼在房门口探出个头向外看。左右都没人,走廊上一片寂静,欣喜的花孔雀加快了脚步,飞快从柔软的地毯上踩过去,准备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独自欣赏。 可偏偏就在这时,放在客厅里的寇秋的手机出声了。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手机狐疑地说,“封面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和谐。” 花孔雀一哆嗦,忙抱得更紧了点。 “看错了,”他说,“你看错了。” 老干部的手机嗖的一下给自己调了放大镜,拉近了镜头距离。 “没错,”它严肃地说,“这属于淫-秽-色-情-刊物,属于禁止出版行列,你为什么会抱着?” 花孔雀卡了壳。 卓璞也被这声音惊动了,从房间内走出来,问:“怎么了?” 寇秋的手机非常尊重老师这种教书育人的行业,立刻说:“请老师把他的书收了吧,这些有可能会危害到人的身心健康!” 卓老师的目光转向花孔雀,问:“什么书?” 花孔雀吭吭哧哧,脚尖在地上画圈。 “就......”他含糊说,“几本杂志......” 男人向他摊开掌心。 “拿过来。” 花孔雀瞥了眼手上的银镯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了出去。 卓老师看了眼封面,随即一言未发,拿着书走了。花孔雀站在原地,瞧着他关了门,这才一溜小跑进了另一间房间,飞快地把裹在衣服里的书抽出来,藏进了枕头里。 还好他机灵,最后还留下了一本! 他这一晚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演技,装作是若无其事,甚至因为书全都被收走而蔫哒哒的。寇秋看见他的神情,关切地问了几句怎么了,却只得到了几声哼唧。 在洗完澡后,寇秋查看了自己的第二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个匿名号码,像是他班中的同学。而里面,只写有短短一行字:“郁嘉茂喜欢同性,他一直在看着你。” 极简单的话,不知为何,却让寇秋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郁嘉茂给人的感觉始终是高大俊朗的,被他喜欢也不该是什么让人恐慌的事,可他却从看见这一句话时便莫名地坐立不安,甚至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系统问:【要和你家那位说么?】 寇秋犹豫半晌,才道:【等我明天再问问,再说吧。】 他不想因为还未确定的事给卓璞带来不愉快。 在互道了晚安后,花孔雀终于逮着了机会,偷偷在枕头里摸着了书,准备翻看。一旁的影子已经上床合上眼了,却忽然感觉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了半天,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了他身上。 “我翻不开了,”他哽咽道,“我翻不开了呜呜呜......” 影子一愣。 影子和正主都是相反的,花孔雀翻不开了,这也就说明——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头皮炸开,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正主送虎口了。 嗯。是的。没错。 严肃又认真的卓老师回去后,一个人抱着做学术的严谨态度,全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孔雀:(哭唧唧)我之后就要和小黄-书彻底绝缘了...... 影子:(怜悯)我怕的是你之后就和技巧彻底绝缘了。 人生真黑暗,真的。 --------- 解释一下为什么花孔雀可以讨厌渣攻。 因为只有正主明确的情绪会对影子造成影响,卓老师平常是个内心毫无波澜的人,也不会关心不想关心的人,所以渣攻无法影响他的情绪,花孔雀可以根据自己本身的感受来决定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换句话说,因为小攻根本不care渣攻....... 谢谢sakura、酱酱酱酱酱酱、小楪子亲的地雷~ 新型吃醋方式上线,不用逼问正主,直接逼问影子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世界真是画风清奇...... 40、万物皆有灵(八) 寇秋在房间里拿着手机发呆。 手机催促他:“快点, 我还要看十点的新闻联播!” 它顿了顿,又说:“你在愣什么呢?” 手机屏幕上仍旧是接收到的第二条短信, 匿名, 从未见过的号码。寇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想了半日, 才道:“我在想, 这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呢?” 原身孟皎并不是个个性开朗的人。由于生计所迫,他甚至没多少能和班上同学接触的机会,能拿到他手机号的,除了郁嘉茂, 便只剩下如今负责管理他们班的卓璞。 可这为他传达讯息的人, 却明显是对他和郁嘉茂都极熟悉的。 “这还不简单,”手机有点搞不懂了, “你直接问问那位男同学把你的号码给了谁, 不就可以了?” 寇秋微微苦笑了下,手指摩挲了几下手机壳。 “就是不想问,”他低低说,“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好。”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倘若问了, 只怕会发生更不好的事。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说:“那我去查查。” 它的界面上开始飞快地刷过各种网页,将信息一一进行比对,最终却仍旧一无所获, 弹出了一个空白界面。手机又响了声,突然间陷入了莫名低落的情绪,说:“我真是无用......” 连调查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我有什么资格去刷行测题、听新闻联播! 寇秋哭笑不得,赶忙安慰它:“没事,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床脚的被子便自发自动地向他身上盖过来,四个角都掖得紧紧的。寇秋摸摸被子的一角,感觉自己养了只软塌塌的猫。 台灯自觉将灯光调暗了。 寇秋合上眼,在脑海中对他的崽子说:【你知道特殊人群的好处是什么吗?】 系统说:【什么?】 寇秋略自豪地说:【永远不会着凉!】 瞧这捂得多紧,跟个睡袋似的! 系统陷入了迷之沉默,半天后才说:【你是忘了你自己的被子总是踢你吗?】 寇秋的自豪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默默抱着如今盖在身上的小被子,迟疑片刻,说:【好像是哦,为什么呢,好奇怪......】 系统无言以对,半晌后才勉强跟着哼哼应和,【是啊,真奇怪。】 奇怪个鬼!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一天到晚蹬被子么!!! 这一夜,有人睡得极好,也有人注定无眠。在与卓璞所住的别墅区相隔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青年走进了一家店铺,向着周围张望了几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他进了店,再也没能从店里走出来。 卓璞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他从床头坐起,电话自动接通了,那边男人的声音哪怕不用免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又一个!特么的,又一个......连手掌也有了,这回只差头了!” 睡意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消散的一干二净。卓璞拿起手机,道:“你把事情说的再清楚点。” 片刻后,新的被害人信息传到了他的手机上。受害人只有二十二岁,即将大学毕业,对着镜头的脸白皙而清秀,笑起来有一种清朗的感觉。不出意外,他也是个美术生。 现场照片拍到了他的手,那双原本拿得起画笔的纤长的手,如今却只剩下了十截血糊糊的指头,被随意扔在地上,散落在尘土里。 只剩下头了。 卓璞的心里也不禁猛地一跳。 他起身去敲了寇秋的门,笃笃敲了几下,问:“孟皎?在么?” 没过两分钟,青年便顶着一张还滴着水的脸来见他了,显然是刚刚正在洗脸。为了方便,他把额头的碎发全都扎成了个小揪揪,一张脸白生生的,额角湿漉漉沾着水珠,清爽又秀气,问:“怎么了?” 直到亲眼看见了他安然无恙,卓璞这才放心了点。他将青年叫出来,简短地说:“又出事了。” 受害人的信息到了寇秋手里。 他盯着那行手机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面色古怪,道:“这串号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等等!” 他匆忙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昨天的短信调了出来,一个一个数字与其对比,越对比越心惊。 “......没错。” “是一样的。” 他原本以为,号码的主人一定会是班中的同学,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新的受害者。 系统哆嗦着说:【这什么意思,这哥们儿昨晚还有时间给你发了个提醒短信?】 是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无论是哪个,听起来都让人心里打颤。 这特么难道不是个鬼故事! 寇秋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蹙眉道:“但是我没有见过他。” 卓璞颔首,“他不是美院的。” 在目前的信息看来,受害者与寇秋,也不应该产生什么交集。 事情仿佛再次陷入了迷雾。所有的线索都滚动着绞成一团,无法从中寻找到一个源头。 “别想了,”卓老师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青年的脸颊,道,“从今天起,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了。” 花孔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盯着卓璞手上戴着的白手套,悄悄说:“不知道他昨天那什么的时候,是不是也带着这个......” 影子说:“我觉得是。” 寇秋好奇地回头,问:“那什么是什么?” 花孔雀看着正主淡淡扫过来的目光,一瞬间怂的腿抖如筛,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片刻后,俩影子集体蹲在了卓璞房间的垃圾桶面前,朝里头看了眼。 卓璞有洁癖,甚至连垃圾桶都要是雪白的,里面罩着好几层袋子。他们将盖子一打开,便赫然看见了里面扔着的几双白手套。 花孔雀蹲着,很是八卦地伸手数了数:“一对......两对......三对......四对!” 他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四对! 更何况自己还只有三分钟! 影子就蹲在他身旁,沧桑吐出了个烟圈。 “别说了,”他幽幽道,“我真是把自己正主害惨了。” -------- 已经没有时间了。 受害者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增加,眼看着马上便要整合完成;监管司的人心急如焚,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给卓璞打了个电话,含糊地提出拿寇秋当诱饵诱出罪犯的可能。 然而他们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卓老师截断了,“不行。” “别这么急着说,”矮胖男人好声好气地说,“你看,有你在那儿,小孟自己也不是不能对付影子,这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是嘛......” “不行。”卓老师仍旧是这淡淡的两个字。 矮胖男人着急道:“卓老师,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坊间的舆论一天比一天更荒唐,眼看着便要向都市奇谈的方向发展。民心惶惶,甚至晚间都不敢再出门,可即使在这样千防万防的情况下,仍旧有新的被害人出现。 这种压力沉沉压在背上,压的监管司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卓璞的薄唇抿了抿,道:“孟皎的能力只有紧急时刻才能有用,你也知道。” 矮胖男人哑然,“这......” 卓老师用力闭了闭眼。 “如果真的有影子立刻伤害他,他——他怎么能逃脱出来?还是你们真的有这个信心,能对我发誓保证他毫发无损?” 的确是无人敢保证,那边的人一声不吭。 “既然这样,”卓璞斩钉截铁道,“我便绝不会拿他去冒险。” 他的话里,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监管司的人只觉得一阵阵头疼,最后只好道:“那行吧,那你准备怎么办,就一直守着他?” 卓璞回答的理所当然,“嗯。” 矮胖男人登时更头疼,太阳穴突突直跳,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把手机摔了,还是想顺着信号过去把这对狗男男打一顿。他吸着气,绝望地说:“我们其实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 “嗯,”卓老师答得飞快,“那我辞职。” 矮胖男人一下子口气便软了,怂得一批:“规矩嘛,都是人定的嘛......” 他擦着汗,好容易才重新稳住了这个人形指南针,却忽然听到办公室里有员工猛地倒吸了口冷气。 “老大!您快来看!”他吃惊道,“奖学金,奖学金!!!” 男人的目光落到了电脑屏幕上。 在这么多线索之中,如今牵扯起这些受害人的那条暗线,终于慢慢浮现了出来——他们所有人,全都收到过慕席名下公司所资助的奖学金。 四海公司这几年来越做越大,涉及行业也向着食品、房地产、服务等多个方面发展,子公司遍布全国各地,只是基金会便有数十个。慕席又是个注重慈善的人,提供的奖学金项目数不胜数,每年都有近千人能得到他的资助。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这些受害者的共同点,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卓璞为他们提供了方向,到底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矮胖男人犹豫了下,又不想打草惊蛇,“但是慕席那边,还得卓老师确认一下才好。” 卓璞嗯了声,应了下来,道:“我也想见见他了。” 见见那个能让寇秋亲口说“原来喜欢过”的人。 他一点都不在意,真的。 “真才怪呢,”花孔雀在他后头捧着心口嘟囔,“老子特么才是一点都不在意,好么......” 卓璞与慕席,是当年的大学同窗。为了接近慕席,他打电话给了当年的同学,提出了第二天晚上举办一场同学会。 能有再聚的机会,同学自然高兴,忙答应着要去张罗。又惊喜地问:“这么说,你从国外回来了?” 卓璞道:“是,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同学嗟叹,“咱们班里的人,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你等着,就慕席他们几个,肯定要来!” 慕席对卓璞的痴心,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听见这句调侃的话,卓老师只是淡淡笑了笑,意味深长。 “希望如此吧。”他道。 怕的就是他不敢来呢。 参加同学会前的准备有哪些? 正常人一般会分三步走,理个头,买身新衣服,人模狗样去见昔日旧友。 卓老师的准备也分三步走,带寇秋剪个头,给寇秋买身新衣服,和寇秋一起去见昔日旧友。 几个品牌的最新款都被送了过来,他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着妻子去试衣服的新婚丈夫,眼睛始终看着房间的门。半晌后,门才被寇秋推开了,走出来的青年腿长腰细,蹙着眉在镜子前整了整衣角,“我总觉得这款式有点眼熟......” “能不眼熟吗,”花孔雀说,“猜猜谁有件一模一样的?” 寇秋迟疑地把目光投到了卓老师身上。 “还成,”花孔雀乐了,“还没傻。” 影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花孔雀倒是瞅见他这动作了,立刻不愿意:“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影子慢吞吞说:“你应该明白的。” 花孔雀读懂了他的眼神,瞬间勃然:“你是不是想说,我都这么傻了,怎么还有脸说别人傻?” “......” 这一瞬间,家中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一言难尽,甚至连家具都齐刷刷露出了关爱智障的表情。 “卓影,”沙发开口道,“去看看脑子吧,赶紧的。” 花孔雀感觉自己被歧视了,还不是一般的那种。 他眼泪汪汪看了一圈,眼看着所有人都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顿时委屈地抽噎了声,蹲到了墙角,开始思考影生。 说真的,影生怎么如此艰难呢? 不仅没有小黄-书看,甚至还要被一个沙发鄙视智商? 他心碎了半天,扭头一看,原来并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他。他的正主正蹲下身,帮着寇秋系鞋带,根本无人在意他的伤心。 花孔雀不乐意了,嚷嚷:“你们都这么残酷无情的吗?” 影子倒是走上前来,好整以暇摸了摸他的脸,“乖。” 花孔雀含着感激的泪望着他。 影子又摸摸他的头,笑得更温柔了。 “哭起来更好看了,”他说,“多哭会儿。” 花孔雀:“......” 艹。 着装的最后完成是领带。男人从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了一条暗色条纹的,绕过青年细白的颈子,戴着手套的手不急不慢打了个漂亮的结,顺着衬衫的纹路垂下来。卓璞的手在领带上停留了许久,才轻声问,“怕吗?” 与上一世如出一辙的问题,寇秋摇了摇头。 男人短暂地笑了笑。 “怕的话,”他说,“就跟紧我。” 跟紧我就好了。 晚上七点,同学会正式开始,酒店灯火通明。门口等待的侍应生接待了一位又一位宾客,眼见着连四海集团的总裁都下了车,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瞧那个!”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事说,“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同事跟着好奇地瞥一眼,顿时也明白了。 是慕席。 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几乎是下意识便挂在了脸上,慕席似乎是特意着装过的,一身黑色燕尾服贴身又流畅,风度翩翩,踩着成功人士独有的那种步子走到了签到处面前。他的手在签到本上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什么,随后又抬起头,冲着侍应生笑了下。 “卓璞没有到吗,”他说,“璞玉的璞?” 侍应生忙回答:“先生,到了的都已经在上面签过名了。” 慕席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放下笔进入包厢,坐到了席间。在座的不少同学都凑过来搭话,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和着,眼睛始终沉沉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了侍应生引路的声音。那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沉稳又极富节奏,像是鼓点咚咚地敲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 慕席喜欢这个人,从来不屑于掩饰。 这人是心底光、朱砂痣,越是知道得不到,越是按捺不住想要拥有的心。 这么多年过去,他身边也有了很多人。替身不少,一时新鲜的也多,可却仍旧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调整了下姿势,甚至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 两分钟后,有人推开了这扇门。 渣攻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他便看见了两张有几分相像的脸,这两人相携着进来,一个的手还牢牢护着另一个的肩,其中所蕴含的那一份亲昵,丝毫不容错认。 作为一个弯成蚊香的人,对其中含义再懂不过的慕席:“......” 这一瞬间,仅仅是呆滞甚至都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他的心里仿佛成了草原,有数万只神兽狂呼着奔啸而过。 系统甚至能从对方头上看到层出不穷冒出来的大问号,一个个顶在头上摇摇晃晃。 ......什么状况。 什!么!状!况!!! 他紧紧地盯着那俩人,失控地站起了身,甚至管不得别人的目光。 左边那个他是认识的,他的白月光。 右边那个他也是认识的,他的白月光......的替身,还没上手的小情人。 这俩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系统在心里啪啪鼓掌,满足地说:【亲眼看到这三观崩裂的一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爽。】 在这种时候,卓老师还要抓紧机会,给自己的情敌以致命一击。他环着寇秋的肩,穿着和青年一模一样的情侣装,淡淡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孟皎。我的......” 他微微拖长了音。 “爱人。” 慕席两眼一翻,彻底晕了。 旁边的同学也纷纷露出看戏的表情,只是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一个个凑上来寒暄,顺带夸夸这对男男。他们憋足了劲儿也不知该夸些什么,只好干笑着道:“你们挺有夫妻相啊......” 系统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神特么夫妻相。 慕席的三观明显受到了严重冲击,坐在原位上缓了半天,才不敢置信地来到他们面前。他张口便问:“你们在一起了?” 卓老师的神情放的柔和了点,手中把玩着寇秋的一缕头发,忽然凑上前,嘴唇轻轻碰了碰。 慕席的嘴大的能塞下个鸡蛋。他猛地踉跄了下,倒退了一步。 “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他喃喃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在一起呢,你们居然真在一起了?!!” 系统怜悯地说:【是啊,这还看不出来么,都傻成这样了?】 慕席仍旧不敢相信,许久之后,才将头转向寇秋。 “可是为什么!” 一听到这话题,系统便亢奋了。它对寇秋说:【我教你,你跟着我说。】 寇秋说:【好。】 慕席仍旧锲而不舍地问:“为什么?” 系统兴奋地搓手手:【因为他器-大活-好。】 寇秋:“因为他器-大......活-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 卓老师的目光一下子牢牢地钉在了他身上,炙热的仿佛能没有火星直接自燃。相比之下,慕席那一瞬的表情就仿佛是天崩地裂了,他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脸上全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半晌后,他才低声说:“原来,你们已经到这一步了。” 寇老干部:“???” 哪一步,就方才牵了个手手吗? “你们,你们......” 渣攻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猛地摔了杯子,出了门。留下仍旧一脸懵的寇秋,和快把他盯出个洞出来的卓璞。 【不是......】寇秋对着自己另一个崽说,【只是看我们牵了个手,就把他刺激成这样了吗?】 渣攻原来这么纯情的吗? 系统只嘿嘿嘿,并不回答。 与此同时,卓老师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语气中满是忍耐,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沙哑。 “不要急,”他低声说,“等回家。” 寇秋:??? 急什么,他急什么? 这些人说的话,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寇秋秋的三个步骤: 一,影子提供菜谱; 二,系统撒点作料; 三,寇秋秋自己把自己洗白白,嗯......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马上要断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赌我能在断电之前发出去我一定能赢啊啊啊啊! 是的,我赌赢了。 心满意足.jpg。 突然想起今天520,我,作者,在这儿打算表白一下小天使,就这颗心,必须接受,不许反驳! 41、万物皆有灵(九) 慕席站在洗手台前, 匆匆打开水龙头,将其调至最右边, 举起一捧冰凉的水洗了洗脸。他挂着满面的水珠抬起头, 紧接着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自己——一个因为这些年的纵情声色,皮肤已然有些松弛、眉梢眼角都透出苍老的自己。 他抹了两把脸, 紧接着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重重地捶了捶大理石台面。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镜子里忽然出现了别的什么,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形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探出头来,嗫嚅着说:“你喜欢的那个男人......” “闭嘴。”慕席截断了他的话,眼神猛地变了变。 他抽出几张纸, 慢条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你算什么东西?”他轻蔑地说, “不过是依附着我才能生存的可怜虫罢了,你甚至连人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对建立了这么大一个四海的我指手画脚?” 那黑影颤抖了下, 紧接着慢慢缩回了头, 重新不见了。就仿佛那不过是人的一时眼花,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等等。 慕席擦着手,动作却一点点慢下来,盯着镜子。 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原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一个人消失就好了。 他冲着镜子中的自己极缓慢地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森气的笑。 而他怕什么呢? ——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是已经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帮手了么? ------ “感觉到了吗?”回去的路上, 寇秋问。 男人点了点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也并不能算得上好看。他的手把着方向盘,忽然道:“孟皎, 把王强的电话调出来,告诉他。” 王强便是监管司的那个矮胖男人,寇秋点点头,立刻拨了过去,说明了情况。 “他的确是特殊人群,”卓老师淡淡道,“而且接下来,他很有可能立刻便准备对孟皎动手。” 王强说:“你确定?” 卓璞说:“我确定。” 王强有点发愁:“那小孟的安全......” “没事,”卓璞道,“这些日子,我会与他寸步不离。” 抽离出来的花孔雀正坐在后座吃泡泡糖,听了这话,嘴里吹得老大的泡泡砰的一声就破了。 他转过头去,极小声地和影子拆正主台:“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他自己......” 而此时的寇老干部,还没完全懂得寸步不离的意思。 直到他们回到家中,男人极自然地揽着他的肩一路上楼,帮他将外套的纽扣一颗颗解开。卓璞的手是典型艺术家的手,白皙而漂亮,骨节生的分明却并不粗壮,衬着黑色的外套时,总有种莫名的令人脸红的味道。 寇秋站在原地,隐隐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像是在发烫。 那手指掠过的地方隔着几层衣服,仍旧是滚烫的、炽热的,如同能直接烧到他的皮肉上来,留下几处被这热度烧的通红的小点。 他移开了目光。 “要去洗澡?”男人低声问。 寇秋点点头,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沾惹到的酒气。他并不喜欢喝酒,基本上也没怎么沾过,如今这味道留在身上,只觉得熏烫的一颗心像是起了雾,迫不及待想去清洗干净。 可他拉开了抽屉,却骤然发现,自己那一叠薄的有些透光的底裤如今已只剩下了仅仅两三条,抽屉里摆着的,是几打全新的、甚至连标签也没拆过的。 花纹是黄色小鸭子、粉色小猪和金灿灿的小太阳...... 寇秋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男人身上。 卓璞被他这样确定的眼神看着,手在身后下意识握了一下,面上却仍旧严肃又正经,“超市送的。” 寇秋拎起一条,把上头的标签给他看:“一条两百多,超市送的?” 卓老师干咳了声,说:“作为画家,就该有画家要有的样子。贴身衣物也是要有艺术气息的。” 神特么艺术气息。 寇秋只感觉自己要窒息。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系统焦急地说,【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马赛克?】 它顿了顿,忽然长长地哦了声,意味深长道:【玩的真开。】 寇秋:【......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已经变成老司机的系统说:【没事,我懂得。】 反正无非就是xxx、xx、xx这些会被屏蔽的东西嘛,他再清楚不过了。 寇秋:【......】 你清楚什么了? 你清楚了才见鬼了呢! 他不得不和自己这个崽把东西说清楚,听完之后的系统像是瞬间没了乐趣,很是由衷地叹息了声。 【就这?】 它还期待着什么更刺激的呢! 【......】寇老干部说,【系统同学,我发现你最近的思想很污秽。你有多久没有进过学习时间了?】 系统想起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进行过的学习任务:【......】 心虚。 卓老师的寸步不离,相当于不管做什么都要在一起。因此,当寇秋在浴室里洗澡时,还能看见男人在磨砂门外等待着的影子。 寇秋出来,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会不会太夸张了?”他问。 男人说:“不。” 这才到哪儿,还差的远呢。 花孔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隔得老远轻飘飘投来一句:“你等着,今晚说不定还有更夸张的呢。” 果然,晚上,卓老师便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 寇秋:“......我要睡觉。” 男人将上身的衣物脱了,露出的身体肌肉线条流畅,却并不显得夸张。他掀起一角被子,自己也躺进去,低声道:“一起。” 寇秋刚想说什么,就听男人把这四字抬出来当令箭:“寸步不离。” 寇老干部:“......” 你六,服了你了。 被子将两人裹在了一处,唯有床头的灯光微微亮着。男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背上轻拍着,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他在光下的侧颜英挺而利落,每一丝弧度都令人眼熟。寇秋眼睛隐隐发红,忽的想起了上一世。 他向男人怀中缩了缩,难得地撒了次娇:“我想听催眠曲。” 卓老师愣了愣,显然是不曾想过会被提出这个要求,迟疑了下,缓缓道:“催眠曲?” 他像是有些为难,可看见青年期待的眼神,嘴张了张,到底还是点头。 手机自动调出了歌词。男人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 “宝宝乖,宝宝乖,宝宝乖乖地睡觉......” “宝宝乖......” 歌声循环了很久,系统绝望地瞪大了眼盯着天花板,说:【我睡不着。】 他的宿主说:【我也是。】 半晌后,系统又说:【那只孔雀一定唱歌很好听。】 他的宿主说:【我猜也是......】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催眠曲! 第二天早上,寇秋问花孔雀是否会唱歌,结果花孔雀十分亢奋地站到了餐桌上,主动为大家用美声纵情歌唱了一首《我的太阳》。其旋律之动听,声音之浑厚,足以让世界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为之侧目,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寇秋的影子一眼便看出了问题,问:“你让他的正主唱歌了?” 寇老干部艰难地点点头。 影子满脸同情,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跑调跑的有多严重?” 寇秋说:“要不是我让他唱催眠曲,我几乎要以为他唱出来的是青藏高原......” 系统也心有余悸地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嘤嘤嘤!】 与此同时,接收到消息的监管司立刻对慕席所居住的区域加强了控制。十二个便衣不分昼夜地在附近蹲守,时刻观察其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终于能从这乱成一麻的案件之中理出一个逻辑,众人都兴奋的了不得,几方面的调查进度几乎是于同时齐头并进。 一周之后,卓老师关于慕席的预言实现了。 慕席真的来了他们的住处。 那一晚的寇秋睁开眼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感应到有别的影子前来的卓璞与房中埋伏的警察合作,一起把这一人一影制服了,并为他们带上了特制的锁铐,避免其再伤害到别人。从影子身上,监管司搜寻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上头也沾着慕席的指纹,已经足够被作为证据。 寇秋下楼时,门前只剩下卓璞的身影。 他点了枝烟,在夜色里吐出一个烟圈,衣角被夜间的风吹的飒飒飘动。寇秋走上前,他便像是有什么感应般扭过头来,并随手将烟灭了,极其自然地问:“起来了?” “结束了?”寇秋轻声问。 “嗯,”男人望着他的眼睛,“结束了。” 被害人的一些随身物品被陆续于慕席家中发现,只是被拆解的尸体上缺少的部分却迟迟不见踪影。寇秋也曾去慕席的家里看过一次,那里已被警察围的水泄不通,俨然是要掘地三尺找出证据的架势。程静也跟着他们一同去了,只是看到弟弟的一个皮夹,便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揽着那个皮夹,像是在抱着那个当时并没有得到她谅解的男孩。 哭声、挖掘声与快门声,这一切都让寇秋觉得不舒服。他从台阶上慢慢地走回去,最后代替孟皎,看了一眼这座别墅。 这个四月不是阴雨连天的,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晴天。 接连延续了几月的这一场连环杀人案,终于彻底宣告告破。那些血、白骨和流言,都随着这阳光,渐渐化作尘土了。 寇秋所读的学院在这一年改为了学分制,恰巧,原主孟皎是个好学生,早早地修满了需要的学分。为了早一年投身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寇秋选择了提前毕业,抱着自己的画稿和画架与班中的同学告了别。 班里的学生大都开了几句玩笑,并送上了祝福,只有郁嘉茂没有笑,只是望着他。直到有女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才勾了勾唇角,笑的爽朗又阳光。 “班花,”他大喇喇将手搭在了寇秋肩上,“哪怕提前毕业了,咱们这感情总是不会变的,对吧?” 寇秋陡然想起了那第二条短信,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移下去。 “对啊,”寇老干部说,“伟大的革命战友情谊嘛。” 班里的同学将这一句话当成了笑话,一个个笑的不可自抑。郁嘉茂唇角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了,眼神沉沉地盯着寇秋,许久之后,才似是毫无异样地一撑桌子。 “保重。”他最终吐出了两字。 寇秋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刺眼的阳光让他恍惚了会儿,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停在路上的熟悉的车。里面的男人摇下窗,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 寇秋瞧着他,忽然心情也像是被推开的窗子,哗啦啦一下敞亮了。 “等久了?” 卓老师说:“没有。” 他替青年系好安全带,这才似乎不经意地说:“今天太阳真好。” “是啊,”寇老干部随口说,“一点云彩都没有。” 卓老师再接再厉:“学校里也开了很多太阳花。” 寇秋探头出去看了看,道:“的确是!”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掏出画板把这一片开的正好的花画下来,看来,这几个月来的艺术生生活的确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卓老师含蓄地说:“你最里面穿的衣服,印的是什么?” 寇秋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诚实地回答:“粉红色的猪。” 卓老师说:“我想看你穿小太阳的。” 寇老干部奇怪地说:“你喜欢那个花纹?真的?” 疯狂暗示的卓老师:“......” 听明白了的系统也简直要以手掩面了。 自家宿主抓重点的能力也一定是一流的! 花孔雀猛地把自己抽离出来,幽幽说:“这话题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说真的,直来直去挑明了说很难么?” 影子也大爷似的瘫在了后座,说:“对我来说不难,对你的正主来说,好像挺难的。” 花孔雀深以为然。 这一路上,听到的广播是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车上放着的计算机换成了太阳能的,悬挂的吊坠也变成了个摇摇晃晃的绒线太阳。寇秋拿手勾了勾,还觉得挺有意思。 车上的另外两影一人越来越绝望。 “说真的,”花孔雀决定再最后进行一次尝试,“太阳这个词,能让你想起什么?” 寇老干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东方红?” 花孔雀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神特么东方红!我还太阳升呢! 他勉强压抑下了心中的崩溃,循循善诱:“除了这个呢?” 寇老干部这回倒是想了会儿,随即慢慢道:“两小儿辩日?”说起这个,他便情不自禁背了起来,“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 “......”花孔雀问,“还有呢?” 寇老干部眼睛发亮:“拨云见日!如日中天!夸父逐日!” 花孔雀重新瘫了回去,下了定论,“没救了。” 这人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长关于暧-昧的那根弦! 车已经逐渐驶到了楼下,卓老师抿了抿薄唇,忽然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下了。 他没有驶入车库。 “孟皎,”他的声音认真极了,一字一顿道,“有些话,我一直觉得是时候说了。” 寇老干部怔怔地望着他。 “我,”卓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我......” “说呀!”后头的俩影子快急死了,“怎么这么磨蹭!” 卓璞的耳朵一点点染上薄红。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低声说,“我的影子就一点都不喜欢你。” 花孔雀差点把眼眶瞪出来,“这算个什么鬼告白!” 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 寇秋的心突然鼓噪了起来,胸腔里像是灌进了满原野的风。 “那是因为,我——” 男人慢慢倾过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唇缓缓寻到了另外两片渴求已久的同伴。 “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被呢喃着吐出,几乎要融化在唇齿交缠里。 寇秋的心也要一同化了。 他的手环在男人的背上,背景音里满是系统近乎丧心病狂的尖叫,身后俩影子探过头来,盯着他俩看的目不转睛,可谁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了。 花孔雀:“哇!” 影子:“厉害厉害。” 半晌后,两人还在亲。 花孔雀:“哇......” 影子:“肺活量挺好。” 许久之后,仍旧贴在一起的两人。 花孔雀:“所以这个预告是播不完了是吗?说好的正片呢?” 影子:“是用502粘住了吗?” 花孔雀最终忍无可忍了。 正主的心里在放烟花,他的眼泪都已经忍不住要成串成串往下掉了——他哭唧唧把两人拉开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直接吼:“你特么还没明白吗!他暗示了这么多,就是想太!阳!你!啊!” 直接吼出来不久行了吗,没完没了偷偷在心里高兴算什么英雄! 寇秋的脸和脖子都红的不像样,虽然不曾看见,却不难猜到,只怕他被遮挡在衣服底下的部分也已经全是这样鲜艳的颜色了。他躲开了卓璞的目光,小声道:“太阳我是什么意思?” “......” 面对这样纯洁的人,车上的其他存在都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污浊不堪。 系统为他指明道路:【太阳的简称是什么?】 寇秋:【......日?】 系统崽子说 :【那你把简称再带回刚刚那句话试试。】 寇秋:【......】 他脸上更红,忽然便全懂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张开了双臂。 男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一用力,将他从座位上抱了起来,大步抱着向楼上走去。 留下两个影子在车里面面相觑。 半晌后,花孔雀问:“正片?” 影子点了枝烟,说:“应该是。” “......”花孔雀说,“我一点都不爽,什么时候这正片能播完?” 影子说:“我比你更不爽。” 他们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日,”花孔雀说,“老子难过的要哭了。” 影子吐出一个烟圈,沧桑地说:“我还又痒又不爽呢。” 花孔雀极目远眺,幽幽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戳正主轮胎拆正主台了......” 现如今,正主就能去逍遥快活,他却只能坐在车座上,默默忍受这极度的不爽。讲真,影生,真的是非常让人绝望的了。 然而与此同时,有另一个存在比他更绝望。 许久没有见过马赛克的系统正在温书,它把曾经背过的内容再重新翻出来,结果绝望地发现,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它的处理系统当做是时间过久的缓存,通通清除掉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读了十年寒窗,结果被车撞成了失忆。 系统只好从头再开始。 它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马赛克不息,学习不止!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辆缓缓靠近的车辆,甚至连卓璞也没有发觉。那辆低调朴素的黑车绕了条路,停在了离别墅不远的地方,而里面的人则轻哼了声,从自己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一副望远镜。 他将望远镜架在鼻梁上,隔着树荫注视着别墅的动静。而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坐在副驾驶座,像是怕极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郁嘉茂,”影子抖着,小声地带着哭腔请求道,“别,别......” “别什么?” 男生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头的寒光让影子一下子住了嘴,随后战战兢兢再说不出话。郁嘉茂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到望远镜上,眼睛幽深的像是一汪深潭。 “很快会再见的,”他极缓慢地说,“你是最后一部分了。” “我的——” “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床:......我想上,不想晃。 被子:我也是! 系统:(深沉吐烟)我没那么高要求,只不想学习...... 二影子:我们也想爽!!! ----- 觉得这一章内容摘要很符合实际情况了~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的四个地雷,枕月、小渊渊、墨隐、余生亲的地雷,还有sakura亲的手榴弹~ 本世界和上世界只开一辆,你们选一个车型吧,周六发。 爱你们,(●?3`●) 42、万物皆有灵(十) 像是在云端, 又像是在海底。一颗心都被浪花冲撞的起了雾,视野朦朦胧胧, 什么也分辨不清楚。 这种感觉并不能说是不舒服, 甚至是在痛苦里头夹杂着愉悦的。何况卓璞很温柔,仿佛他轻轻一点, 寇秋的身体便会自动地从内而外化成一滩涓涓的、粘腻的水。 寇秋说:【阿崽, 我觉得我的人生圆满了。】 刚刚从马赛克里逃出来的系统嘤咛一声,哭着说:【从精神层面上说,我的统生也圆满了......】 毕竟学习使人精神丰富! 所有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 正式进入特殊人群监管司工作之前,学校也放了假。卓璞将地图摊到了寇秋的面前, 问他想趁这个时候去哪里看看。 寇秋认真地想了想, 随后给了他一个回答:“市博物馆吧。” 卓老师:“......” 他默默把做了笔记的国外游策略塞了回去,随即在书架上摸了摸, 认命地掏出了一本历史课本, 真的陪寇秋去了博物馆。 听说他们的目的地之后,花孔雀差点把嘴里的水都吐出来,一双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满是难以置信:“你认真的?你认真的?!!” 影子倒是淡定的多,把手里的饼干沾了沾牛奶,整个儿塞进了他嘴里:“冷静点, 还没习惯?” 沾了一圈奶胡子的花孔雀对他的冷静表示难以置信。 然而两个正主显然不管他们吃不吃惊,在这一个拉长了脚步的夏天里,去了所有的博物馆、纪念馆、美术馆,脚步根本停不下来。往往是寇秋对着里头的各项展览品如数家珍, 卓璞配合点头并偶尔做点补充,两个影子简直就像是被老师强行带来教育场馆春游的小学生,不仅坐立不安,而且无时无刻不想着冲出去玩耍。 等那俩正主手牵手去买冰淇淋了,花孔雀终于逮着了机会,飞快地和影子说:“咱们逃?” 影子懒懒勾了勾嘴角,道:“走。” 他们迅速从另一个侧门溜出去,影子一挥手,招了辆出租,熟门熟路指引司机拐进了街角,到了一家正热闹非凡的酒吧。明明是白天,可这里头仍旧是人头攒动,窗帘掩盖的严严实实,灯光打的也昏暗,暧昧的气氛像水波一样于空中浮动着,随处可见抱在一处热吻的人。 花孔雀被他带进这样的地方,一时间都有点同手同脚,怂唧唧地小声道:“这有点乱,要不咱们还是走——” “走什么?” 影子勾起唇角,一把揽住他的肩,用力带了带。 “来都来了,”他叼了根烟,极其自然地说,“有我呢。” 吧台后的酒保为他们端来两杯鸡尾酒。影子摇晃着杯子里澄澈的酒液,逗花孔雀,“你喝不喝?” 花孔雀警惕地说:“你该不会下了什么药吧?” 不怪他这么警觉,实在是这个人的行径太恶劣,尤其以捉弄他为乐,没事便喜欢看他出糗。偏偏这人顶的还是孟皎那张纯真又白净的脸,和他那掩都掩不去邪气的笑相比,简直违和爆了。 “下了,”影子顿了顿,故意逗他,“下了□□。” “切。” 瞧见他不信,影子反而失望了。他手指不紧不慢敲击着杯壁,把里头的酒液都敲出一圈圈震动的波纹来,问:“这回怎么不当真了?” “当你妹的真!” “我没妹,”影子耸耸肩,“或许你想当这个妹?” “......靠!” “就你?”对方的目光似笑非笑,像是不经意地向下一瞥,“你能靠谁?” “......” 花孔雀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愤愤地起身坐去了角落,独自缩在沙发上生闷气。他的眼睛垂着,无意识地盯着地,却忽然发现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飞快地顺着一个人的裤腿爬进去了。 花孔雀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 他看到了那个人的侧脸。 “卧槽,”他低声喃喃道,“我这一定是在做梦......” 那个人侧脸俊朗而阳光,笑起来时很有青春少年的味道。花孔雀对于那张脸很熟悉,他曾经跟着卓璞看过了很多次。可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方的笑意甚至让他觉着不寒而栗。 他又摸去了影子旁边,瞧见对方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立刻三言两语把人轰走,张口便是:“我看见郁嘉茂了。” “所以?”影子挑挑眉,倒是毫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个gay吧,他也是这个圈子的,有什么奇怪?” “奇怪的不是这里,”花孔雀用力咽了口唾沫,“他——” 他小声说,“他好像也是特殊人群。” 影子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半晌后,才蓦地挑了挑唇角。 “他没登记,”他不紧不慢地说,“有意思了。” 几月前,这一起连环杀人碎尸案虽然已经告破,可仍旧缺乏关键性的证据。那些被砍掉的部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旧无法从慕席的嘴中挖出。甚至慕席自己也每天在监狱里嚷嚷,大喊大叫说着自己是无辜的。 事情仍未完全结束。那些真相只露出了头十分之一,仍旧有十分之九的庞大部分,仍旧在深不见底的海中沉着。 慕席是用什么方式将学生叫出来的? 又是怎样获得学生信任的? 这些,都尚未得到确切的答案。可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郁嘉茂,他就像是个开关,一下子把这些未知的大门重新铺开到了他们面前。 “那个你认识吗,”影子比划了下郁嘉茂,指给酒保看,“就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 他常来此地,和酒保们都混得很熟。酒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一边擦高脚杯一边回答:“你说郁么?他也是我们家的常客了。” 他放下杯子,如数家珍报出几个常和郁嘉茂往来的服务生的名字。 “阿加,夏莱,还有......” 影子眯了眯眼,忽然打断了他。 “他有没有带过学生来?” “学生?”酒保愣了愣,随即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什么,慢慢道,“好像也有。” “那孩子好像叫......程铮?” 当啷一声,晶莹剔透的冰块坠入了酒液里。 酒保记得那个男孩,他的眼睛很透澈,像是含着一汪水,背上也背着大大的、造型奇特的书包,等他打开之后,酒保才知道,那是画架。 他在吧台前坐了下来,郁嘉茂给他点了杯酒精度数极低的酒。 他们絮絮说了很多。 “无非便是出柜嘛,”酒保说,短暂地苦笑了下,“在这种地方,突然间出柜、发泄下不被家庭认同的压力什么的,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耸了耸肩,手里的瓶子飞快晃了晃。 “那个程铮也没什么特殊的,他只敢跟他姐姐说,结果反而被骂了一顿,所以被郁嘉茂带来这里,也就是哄小朋友玩玩,没什么奇怪的。” 影子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日,才道:“他们聊了多久?” 酒保使劲儿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一个多小时?” 花孔雀在一旁听着,忽然就有点生气了。 “程铮死了!”他说,“你要是知道这种可能相关的线索,就应该报告给警方,说不定还能帮忙逮住凶手——” 话音未落,他便被酒保截断了。 “报告给警方?”对方垂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话,点了点自己的胸牌,“清醒点,小宝贝,我们这儿是酒吧,开成这样都算是违规经营的,可不是什么志愿服务所!” 他顿了顿,语气蓦地轻了点。 “更何况,人已经死了,”酒保擦着被子,淡淡道,“何必再让他因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这种事,继续遭人议论呢。” 花孔雀一时讷讷,突然无话可说。 “多谢,”影子从顺来的卓璞的皮夹里抽出一小沓钞票,放到他面前,“别跟人说。” 酒保把钱装进口袋里,冲他点了点头。 影子低声道:“走。” 他把花孔雀重新塞进出租车里,让司机一路向回拐,一路上都沉默不言,只在手机上搜索着什么。那搜索的内容显然不是手机非常乐意见到的,因为虽然有外人在场,寇秋的手机还是死机了好几回,强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半晌后,影子猛地向后座一靠,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花孔雀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恰巧他最近又染了一头白毛,怂的简直像只白毛红眼的呆兔子,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麻烦了,”影子简短道,“等回去再说,你——” 他眼眸骤地一缩,忽然一把将身边的人向后一拉! 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鸣笛声响起,车辆猛地一个急刹,两影子受惯性影响,险些一头狠狠撞在前座背椅上。花孔雀小声急促地喘息着,问:“怎么回事?” 影子神情凝重,紧紧地盯着前方。 花孔雀顿了顿,下意识跟着他向前望去。 前面车座上的司机早已经瘫倒在了方向盘上,血迹洒了一地。而就在他们直直看着的地方,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冲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分辨不出五官的笑。 -------- 寇老干部和卓老师正坐在椅子上吃冰淇淋。 天气已经很凉,呼气都带着白气,寇秋小声地哈着气,感觉到口中氤氲开的凉意,干脆一张口含住了,一点点用舌尖去舔。 卓老师看了一会儿他吃,便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儿又禁不住移了回来,眼眸沉沉地望着他,忽然间碰了碰寇秋的腿,脸也微微红了,低声说:“等会儿回去......我们看太阳。” 寇秋:“......” 这几乎已经成他们之间的某种特殊暗号了。卓老师的脸皮很神奇,说薄很薄,这种话题甚至不好意思直接说;可说厚也很厚,仗着不能直接说便疯狂地给他暗示,这种太阳的暗示基本上每天都能来一回,可以说是非常不正经了。 发展到如今,寇老干部一看他给自己准备的是印满小太阳的底裤便觉得头皮发麻,知道自己等会儿肯定避免不了被按在床上做一点会被伟大的社会主义系统和谐的事了。 系统也悲伤地说:【一听见这俩字,我就知道,我的学习时间又来了......】 它原来是个多么喜欢晴天的纯洁宝宝!现在甚至都没法正视天上的太阳了! 说起这点,系统真的非常搞不懂,它的宿主分明是个满心思为人民服务的老干部,可怎么和宿主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它就越控制不住地往污污污污污的那一面发展呢? 说好的感受到灵魂被洗涤呢? 它诚心地建议:【你们换个词汇吧,放过太阳,成吗?】 寇老干部低咳了声。 【就诸如吃甘蔗啊,吃萝卜啊,吃人参啊......】系统很不怀好意地跟他建议,【这种都可以说的啊!】 而且明显比太阳这个词有画面感多了好吗! 【......】 寇老干部默默别过脸,不想和这个已经被资本主义的糟粕腐蚀了的崽说话了。 他们吃完了两支冰淇淋,却还是没等到影子回来。寇秋的嘴里全是蔓延开的草莓和薄荷甜味,草莓的是他自己的,薄荷的是刚才卓老师趁无人在意,悄悄喂给他的。 系统觉得自己仿佛瞎了眼。它默默举着手里的思想教育书,问:【很甜?】 寇老干部脸红了。 ——得,这下什么都不用说了。 两人一起甜的时候,甚至连坐在这里牵个手都是甜的。手心都滚烫,眼里的笑意也滚烫,偶尔对上眼,便像是能齐刷刷烧起来。烧了好一会儿,寇秋才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卓老师也觉出了几分不对,用手镯命令两个影子快点回到这里,却也迟迟没有消息。就在他们苦等之时,却猛地听到手机叮咚了一声,有什么人发来了短信,像是花孔雀的口吻。 【我们在另一个好玩的地方,要一起来吗?】 紧跟着的定位是郊区,寇秋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条短信也飞快地进来了。 【你一个人。】 发信人是寇秋的号码。 寇秋的心疯狂跳动了起来,却看见手机紧跟着发了什么,并不像是对方的动作,反而像是寇秋的手机自己发来的,内容极其简要,只有四个触目惊心的字。 【是郁嘉茂!】 没有什么时间经得起耽搁,之前那些让寇秋莫名觉得不舒服的点,突然间都像海水一样倒灌下来。寇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不喜欢对方,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真正阳光的人,眼底里怎么可能有那样令人战栗的阴霾? 卓璞猛地站起了身。 【怎么办,怎么办?】系统焦急地说,【虽然他们是影子,没经过你的手死不了,但也还是会疼的啊......】 【还能怎么办?】寇秋轻声笑了笑,【救他们。】 在这种时候,他们所能仰仗的,只有一个。 ——影子和正主,都是相反的。 黑暗的背后是光明,善良的背后是邪恶,那一个杀人魔的背后......会站着什么呢? 郁嘉茂所以为的盟友,从来也不是他真正的盟友。 所有的展品都被拉了出来,那些清洗干净的肢体被用针线缝了起来,穿着正统的校服,像是个做的极逼真的、只缺少了头的人偶娃娃。可露出来的手指上真实的人皮触感却明明白白昭示着,这并非是什么玩偶。 郁嘉茂哼着歌,用后脚跟转个圈,在房间里打着转。 他的影子就站在他背后,说:“他不来怎么办?” “他不来,那我们便去,”郁嘉茂眼底的情绪猛地深浓下来,含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你怕什么?” 影子的确是怕,甚至毫不掩饰地瑟瑟发抖。 他说:“我怕死。” “你可真不像我,”郁嘉茂嗤笑一声,“死,有什么好怕的?死!” 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带着点病态的迷恋。 “在那之后,就可以被做成漂亮的艺术品......” 他的影子猛地扭过去了头。郁嘉茂察觉到了,冷冷一笑。 “恶心吗,”他轻声说,“你觉得恶心吗?” 影子默不作声。 “恶心也没办法,”郁嘉茂摸摸他的脸,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些阳光和俊朗,通通都不存在了。“谁让我才是身体的主人呢——我要是死了,你也会不存在的。” 他的手上慢慢加大了力道。 “所以,乖乖听我的话。” 郁嘉茂第一眼看见孟皎,便觉得他很适合被做成自己的收藏。 他原本想用这一整具身体来做,只是紧接着,在和慕席的长期合作之中,他发现了孟皎和慕席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让郁嘉茂觉得肮脏,他只想要那颗漂亮的、看上去纯白又无辜的头,可接下来的那部分,他想要自己来做。 用所有最干净、最完美的东西来做,拼凑成他的艺术品。 被他骗来的人几乎都是同志。他们被压抑的太久,不被家人支持,也不被社会认同,身上就像永远压着沉甸甸的山,喘也喘不过气。郁嘉茂很轻易地便找到了他们,陪伴并获取对方的信任,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甚至在深夜中邀请对方出来,他们也会像是终于寻求到了心中的解药,如获重释地前来赴约。 动手因此变得很简单。只是在这样的简单后面,郁嘉茂也需要赚钱。 有很多郁嘉茂眼中的次等品便这样被带去给了慕席认识。 他太清楚慕席了,因为求而不得,对方越发迷恋上了强迫的快感;而且要的也都是和那个男人有点像的艺术生,一双手白皙而漂亮,永远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链条就这样悄无声息从底部开始蔓延滋长,一路向上,伸展到高处。至于那些人后来会怎么想,郁嘉茂并不在乎。 “我不过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说,“谁让你和他搞到一起的?” 这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对仍旧未能成功出柜的人而言,更是痛苦。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在杀人事件慢慢引起关注后,郁嘉茂更是得以全身而退。 他慢慢地哼着歌,一点点摩挲着自己的艺术品,手法轻柔的像是在摩挲情人。 他背对着角落,所以没有注意,就在那地上扔着的一个手机,正放着幽幽的目光。 那是专门放给影子看的。 视频没有声音,可里面家属的哭号声,却像是能穿过屏幕,直接血淋淋戳进影子的耳朵里。他小幅度地发着抖,嘴唇都在哆嗦,低声道:“我提醒过你们的,提醒过你们的......” 他曾经偷偷用受害人的短信给许多人发过信息,悄悄提醒他们小心郁嘉茂。 可这些人里,只有寇秋感觉到了不对,剩余的人仍旧像是飞蛾扑火,一头扎进了这火堆里。 手机打着字:【你可以做的更多。】 影子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手机看懂了嘴型。 他说,我怕。 【这不怪你,】手机说,【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人也无法逃脱掉死亡。就像是树叶注定要落地,草木注定要枯萎,这些都是客观规律。】 【对死亡的敬畏和害怕纵然是与生俱来的,可有的东西比这更重要——你知道的。】 “瞧瞧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脚突然踩了过来,轻而易举把屏幕踩在了脚底下,用力地一碾,屏幕瞬间便碎成了树枝状,彻底黑屏了。 郁嘉茂轻声笑了笑。 “就凭你这么个玩意儿,”他脚下加大了力道,“也想学着别人,做拯救世界的英雄?” 他把已经碎了的手机拿起来,又重新从高空之中狠狠砸下去,有细碎的玻璃飞了出来。影子战栗着,一个字也不敢讲,只是垂着手站着,郁嘉茂看他一眼,便又扭过头去了。 可就在这时,屏幕上极缓慢地出现了最后一行字,字迹已经花了,却还勉强可以被辨认出来。 【你还在等什么?】 影子怔住了,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嘴唇。 ——你还在等什么? ——就该是现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影子如果联手打变态。 寇秋的影子:(骄傲)老子战斗力爆棚!!! 卓璞的影子:...... 郁嘉茂的影子:...... 不好意思,他们战斗力基本为零。 寇秋的影子:那怎么打? 卓璞的影子:......我哭死他? 郁嘉茂的影子:我......我害怕死他...... 寇秋的影子:...... 可以的。 ------ 再说一遍,发现宝宝们已经不相信我了,本世界真是he啊(瘫倒) 上个世界我有说he吗?我没有啊! 所以不能怨我(咳咳) he在作者君这里的定义是,主角双方均平安无恙在这个世界厮守,直到离去~ 谢谢小渊渊亲的3个地雷,酱酱酱酱酱酱和loreya亲的地雷,以及sakura亲的手榴弹~ 43、万物皆有灵(十一) 花孔雀睁开眼时, 已经辨认不出自己身在何方。 这似乎是一间黑乎乎的、未经装修的厂房,他勉强借着旁边窗户隔着窗帘投射下来的微弱光线打量了眼, 四周皆为空荡荡的墙壁, 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人,只有另一双手, 被牢牢拷在他身后, 用手铐与他锁在一起。 他试着挣了挣,没有挣脱,反倒被突如其来的电流电得猛地一哆嗦。两人之间的锁链像是用与他们手上的镯子相同的材质做成的,对影子有一种天生的威慑力。 可这怎么可能? 他勉强往后靠了靠, 用脊背撞了撞身后的人。寇秋的影子也慢慢转醒, 又忍不住地咳了两声。 花孔雀:“……讲真,不知道是谁之前嚷嚷着自己比较强壮的?” 影子面无表情道:“哦, 要不是你跑的那么慢, 我们能被抓?” 花孔雀:“……” 无话可说。 事实上,倘若不是因为他的速度,影子原本是可以逃过这一劫的;可当那个立在街中间的影子真的越走越近时,寇秋的影子还是想也不想回过了头,一把拉住了气喘吁吁的花孔雀。 “你是不是没吃饭,”他怒吼道, “慢成这个鬼样子!哥哥我都快甩你一条街了!” 花孔雀拖着已经完全没力气的身体,忍不住喘息着反驳:“我……我确实没吃饭啊……” 没吃饭的代价显然是惨重的。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手铐,影子也看了出来,犹豫着看了眼手上的镯子。 “一样的?” “可是这不对, ”花孔雀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种制作手镯的材料,只有特殊人群监管司才有资格开采。” 他说完之后,影子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半晌后,他才低声到:“你认真的?” 不用回答,他已经从对方的沉默里获知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远远超乎他们之前所想象的范围。 监管司里有内鬼。 什么时候? 又是谁? 而与此同时。 郁嘉茂的影子却颤抖着手,悄悄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不声不响地藏进了袖子里。 就像是地面上不声不响滑过了一道树影,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寇秋到达这里时,门在虚掩着,似乎便在等待他的到来。他伸出手推开门,里面的青年沾了满手猩红的血,冲着他勾起一个阳光的笑。 “宝贝,”他语气轻柔地说,“你来啦?” 他的眼神瞥向寇秋身后,声音顿了顿,含的恶意更深厚了点。 “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他嗟叹道。 “不是已经答应我,要一个人来了么?” 卓老师神情淡淡,也跟着缓缓走了进来。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出来的佛像,沾染不上一丁点人间烟火。 寇秋直视着青年的眼,回答:“我来了,他自然也得来。” 郁嘉茂轻声笑了笑。 “当然了,”他耸耸肩,“你们是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缓缓下移,把什么东西摆得更加端正了点,含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喜悦介绍给寇秋看。 “这是我的作品”,他慢慢说,“漂不漂亮?” 寇秋的瞳孔骤得一缩。 那些零碎的肢体如今全被组合起来了,每一个针脚都细密而漂亮,像是用缝纫机整齐地车出来的。然而正是这种漂亮,令人更加心中发慌,而郁嘉茂的手,就不轻不重沿着那条白皙的手臂,一点点地往手上滑动。 “多可惜,”他说,“我原本想让你来做我所有的原材料的……而如今,这里全部的材料,都没有你漂亮。” 卓璞淡淡说:“你疯了。” “我疯了?”郁嘉茂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挥舞起了双臂,“是你们不懂得艺术!这是、这是多么完美的艺术!” 他缓缓舔了舔嘴唇。 “但和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冲着寇秋张开了手臂,“来吧。” 这是一个信号,隐藏在门背后的影子慢慢露出了一个几乎要完全融到黑暗里的头。郁嘉茂瞥见了,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甚至没有注意到寇秋已经和那地上的影子对上了眼神。 “来吧,我的——” 影子悄无声息地趴俯下去,像是一条细细的河流。 “宝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已经彻底贯穿了他的胸膛,从前头开出一朵血色的花。郁嘉茂大睁着眼,那一瞬间,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的身体痉挛似的颤抖着,一点点委顿下去,如同一块被用刀砍下来的、粗暴地丢弃到地上的死物。 影子拿刀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像是害怕极了,又抿紧了唇,用两只手一起用力地把刀噗嗤一声□□,下定了决心,重新找准位置,重重地插了进去。 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你,”郁嘉茂哆嗦着嘴唇,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字,“你……” 刀一下接着一下往他的身上捅,影子分明是害怕的,眼睫上满是泪,唇角却挂着凄惨的笑。 “我和你不一样!”他说,“我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我!我不喜欢杀人,为什么要逼我……” 他的手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我不喜欢——” 从诞生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了。他的原主手上已经沾了血,只要暴露,连同他也会一起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影子是害怕死的。哪有敬畏生命的人不怕死呢? 他胆小又脆弱,本天真地以为原主在接受自己的帮助之后便再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他本是一柄无意伤人的剑,却不知何时成了杀人凶手的伥鬼。 这样的日子,早就该到头了。 就像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手机说的,你还在等什么呢? ——他还在等什么呢? 就该是现在了! 被刀插着的人喉咙里发出血液流动的咔咔声,眼睛仍旧瞪得巨大,却一点点没了声息。瞧着原主的头颅慢慢垂下去,影子也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低头看了眼,随即望见了自己正在逐渐消失的手。那黑色像是见不得任何阳光,如今都如尘埃一般空气中溶解了。 “我做了很多错事,”他对着寇秋,轻声说,“你觉得,我会被原谅吗?” “你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寇秋回答,“但你最后做的,是一件好事。” 影子笑了笑。 “那么,”他望了眼自己已经不在了的双腿,声音前所未有地轻巧起来,“再见了。” 这是寇秋第一次亲眼见证影子消失。就像是一阵穿过这里的风,转瞬间便再没有了任何痕迹。 他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手机,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很久,胸膛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呼啸而来的悲哀。 手机已经不能再开机了。它的屏幕完全碎掉,相当狼狈。 “还没完,”卓璞忽然道,“门外还有一个。” 郁嘉茂已死,剩下的一个影子已经不是他们的对手,卓璞定位,寇秋直接上手——他所触碰到的地方都像是水波般荡漾开来,另一个影子痛呼着,很快便暴露了自己的模样。 那是个监管司里的小科员,平日总是唯唯诺诺,连话也不多说。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做了凶手的帮凶。 哪有正?哪有恶?极暗之中能生出光明,光芒普照的地方也能生出黑暗来。就像光和影,阴和阳,总是一同诞生的。 “走吧,”卓璞说,“这回,真的是结束了。” 寇秋抬头去看,只觉得这些日子来始终积攒在天空上方的乌云,终于彻底散开了。 --------- 回家后的花孔雀对着一排家具把自己吹成了英雄。 “说时迟那时快!”他说的眉飞色舞,“只见我手一抬,顿时把那个影子打的鼻血横流……” 影子坐在他身边玩手机,听了这话,不轻不重地冷哼了声。 花孔雀登时不乐意了,“你哼啥?” “哼你。”影子头也不抬道,“你吹牛归吹牛,也不看看你的听众信不信?” 花孔雀有点心虚,却还是强挺着胸膛说:“为、为什么不信?” 沙发诚实说:“我信你肯定只能被关在那里,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桌子也说:“我信你肯定会哭唧唧。” 椅子跟着说:“我信你肯定会怂,说不定还会尿裤子——你打我干什么?别拿你没洗过的脏手碰我!” 被残忍戳穿了的花孔雀生气地给了它们几个一个一巴掌,气哼哼地扭着身子转身走了。影子望着他的背影,悠悠道:“越来越娇气,难管。” 一排家具都深以为然。 寇秋把自己之前的手机拿去了修理店,惊喜地被告知这竟然可以修好。手机店的人翻来覆去看着这部已经稍微有点年头的机子,感叹:“还好这是部国产的手机,耐摔!” 寇秋拒绝了对方劝自己再买一部的建议,带着重新亮起了屏幕的手机回了家。回到家后,一堆家具和两个影子都凑了上来,眼巴巴等着听这位真正的临危不乱的英雄讲点什么。 英雄的屏幕颤了颤,紧接着说出了它开机后的第一句话:“我睡了多久?错过公务员考试了么?” 众家具:“……” 众影子:“……” 可以的,这一波操作六六六,一看就很寇秋。 在这样甜到腻的日子里,寇秋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能被拉出糖丝来。小太阳的底裤买了一打又一打,又报废了一打又一打,直到一个夜晚,他忽然听见了虐渣任务提示声,这才想起自己究竟来这个世界是干什么的。 对此,他的崽表示,它对这样佛系的宿主早就习惯了。什么时候寇秋要能一门心思就想着完成任务,它反而会觉得奇怪呢。 任务完不完的成,基本完全靠天注定! 这一回,虐渣的任务进度像是坐了火箭,直接一股脑升到了七十——寇秋问了特殊人群监管司,这才知道,慕席的判决下来了。他虽然没有直接杀人,可却参与进了大型强-暴案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因此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寇秋向监管司请求,最终得到了去探望对方的机会。慕席被两个警察拷着双臂走进来,早已不是平日那副光鲜亮丽的模样。他模样长得还行,又加上之前太过成功,几乎成为了所有犯人的公敌,每天都被换着法子折辱,日子过得甚至比他家里之前养的狗还不如。 瞧见了寇秋,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倒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一下子扑到了窗前。 “你!”他焦急地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让他们放我出去,只要我能自由!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行——” 系统冷哼了声,在心里说:【可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社会主义接班人?】 然而这一回,寇秋居然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说:“好啊。” 系统一下子震惊了。 寇老干部问:“你能给多少?” 慕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喜悦疯狂地从心里涌了出来。他的手指痉挛地挠着玻璃,说:“我给你二十亿,不、四十亿!只要你,只要你能把我放出去!” “成,”寇秋没诚意地随口安慰,“等着吧。” 系统彻底目瞪口呆,几乎怀疑寇秋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了身、 直到寇秋转身离开了监狱,它仍旧呆若木鸡,半晌才木木道:【阿爹,咱不做伟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寇秋奇怪地眨眨眼,说:【谁说不做?】 【那你……】 【那是哄他的。】寇老干部老神在在说,【傻孩子。】 系统仍旧不懂。 【不给他点希望,任务值岂不是还要向上涨?】寇秋悠悠说了实话,【总得拖着他才行。】 系统:【……】 它、它不仅懂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害怕。照这个趋势下去,慕席岂不是要先有希望再绝望,先有希望再绝望,这样无限地循环下去,只怕哪怕是个圣人,也会被成功逼疯吧? 它咽了口唾沫,说:【阿爹,我发现你一遇到阻碍你谈恋爱的事,智商就特别的高啊。】 寇秋失笑。 他们从门口走出去,熟悉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等待。车门边站着的男人穿了薄薄的白衬衣,阳光把他清冷的眉眼都照出了几分烟火气息,寇秋小步跑上前,就被卓老师揽进了怀里。车里的花孔雀幽幽把车窗摇下来,道:“你们能考虑一下我还在这儿吗?能不只顾着自己爽吗?” 你们一爽,老子特么就难过的想哭啊! 左右看看无人,影子干脆也从寇秋身上抽离出来,飞快地钻进了车里。 “那过来,”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爷也疼你?” 花孔雀被他逗得满脸通红,最后只得回过脸去,悻悻道:“艹!” 三月春光最好之时,卓璞向特殊人群监管司请了假,顺带把寇秋的也请了。矮胖男人一边批假,一边随口问:“你们去干什么?” 卓老师云淡风轻道:“结婚。” 矮胖男人差点一口口水呛进嗓子里。 他难以置信瞪着眼,又问了一次:“干、干什么?” 卓老师的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微笑,难得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结婚。” 是真的结婚。 两个影子在监管司里见人就嚷嚷,一边发邀请函一边明里暗里要对方多准备点礼金,寇秋看得哭笑不得,刚准备去和男人说你管不管,便听见了男人对熟悉的同事说的话。 “你们都可以去,”他说,“我安排你们都坐第一排。” 同事表情僵硬地道了几句喜,卓老师却突然摸了摸下巴,问:“犯人能不能带出来?”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想让慕席也坐第一排。” 寇秋:(╯‵□′)╯︵┻━┻第一排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系统戳穿他:【你确定这话你有资格说?】 果然是夫夫,吃醋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份幸福,大概是等不及要彰显给全世界的人看了。在樱花烂漫的时候,铺天盖地全都是滚落的花球,寇秋和卓璞就站在这花下,站在一群同事的面前,交换了一个亲吻。 家具区里的家具们都哭了,做伴郎的两个影子也哭了。事实上,影子们哭的比谁都凶。 然而那并不是因为什么喜悦。 花孔雀哭着表示:“嘤嘤嘤,我悲伤的简直要死了……” 影子:“......我也是。” 而寇秋所感受到的,便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甜了。 他甜了一辈子。 ———— 几十年后,卓璞病倒了,没能再从床上起来。他的身上插了许多细细的管子,寇秋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这双已经变得苍老的手费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在死死抓着自己。 护士惊呼:“病人!病人的心跳突然异常——” “没事,”寇秋笑了笑,勉强阻止了她。他颤巍巍俯下身来,对旁边的小姑娘说:“别怕,他是有话想和我说呢。” 护士本不信,病床上的病人却眨了眨眼睛。 “没事,”寇秋轻声说,“没事......” “我知道你会找过来的,我会在下个世界等你。”他慢慢地说,“放心,我也没过够呢。” 穿着病服的老人勉强勾出一个笑,手缓缓松掉了,没了呼吸。 时间仿佛静止了,又突然醒过来。 寇秋没等多久。 在十几天后,慕席的生命走到了终结,与此同时,任务完成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在寇秋的大脑中突兀响起,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进入了下一个世界。 寇秋醒来时,正睡在床上。他深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门口有什么人正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敲门,寇秋勉强从床上起来,下床打开门,让这人进来。 这人不进,只恭敬地站在门外望着他,眼睛里头揣着的都是明明白白的崇敬,像是在看着什么神明。他站在那里,腰谦卑地弯了下来,低声道:“大师,您请,午餐已经预备好了。” 寇秋愣了愣,头脑一下子更恍惚了。 ……大师? 哪个大师? 【别想了,】他的崽幽幽说,【就是那个看风水的、招摇撞骗的大师。】 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听了这话,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 他绝望地对系统说:【你说,要是这会儿我说让他们别再信仰封建迷信,老老实实去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会不会砍了我?】 系统想了想,【那倒不会。】 寇秋莫名松了一口气。 系统补充完整:【顶多也就打死你吧。】 寇老干部:【……】 【毕竟你钱都收了,】系统诚实地说,【而且花完了。】 寇老干部:【!!!】 作者有话要说: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讲一个悲伤的故事,作者君的电脑崩溃了。 讲一个更悲伤的故事,新的电脑还在路上...... 讲一个更更悲伤的故事,就在电脑崩溃前一个小时,作者君刚刚破了大财买了只bjd...... 我,难过,真的。 明天电脑君如果不到,可能就得暂时停更一天了(一把辛酸泪) 半夜起来发现说的话可能有点歧义,新电脑已经买啦,只是快递今天不一定送到,作者君努力正常更新,瘫倒。最迟明天,会恢复更新哒~ 44、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一) “大师?” 见他不动了, 那男人又唤了一声,迟疑道:“是不是您已经预知到了, 这一次的午餐并不符合您的胃口......” 寇秋:...... 什么? “没问题!”男人立刻转了个身, “我这就让人把那些菜倒了,重新再给您做一桌, 一定是最好的——” 勤俭节约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跟着颤了颤, 忙道:“不用了。” 男人看向他的目光满含崇敬,寇秋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头皮都有点发麻。 他动了动嘴唇,开始考虑自己直接去警察局自首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该不会是什么邪教吧?! 系统幽幽道:【阿爹, 你的钱都花了......而且这一回, 你还非得跟着他走不可。】 寇秋从它的语气中听出了点别的意味,略一沉吟, 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渣攻就在那里?】 【对, 】他的崽子说,【在原身的记忆里,之前有好几个坑蒙拐骗的假天师去到那个地方结果你猜怎么了?】 寇秋的心里突然有点发慌。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的崽深沉吐出一口烟圈,【这个世界不比从前,起码神棍大师这个角色, 你绝对不能ooc了!】 寇老干部沉默了。 半天,他才说:【你强迫我这样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装神棍,难度会不会有点超标?】 这一点都不符合客观规律! 然而事实上,他的任务已经禁不起再失败了。失败再来两次, 寇秋的生命也会一同葬送在这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那是上一世被戴上戒指的地方。如今,那个小小的、细细的银色圆环已经不在了。 怎么能就在这里止步? 寇老干部猛地闭了闭眼,道:“带路。” 午餐的菜色极其丰富,据男人介绍,食材也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肥嫩的鹅肝被泡在榨出来的殷红的血里,发出一种略带腥甜气息的香气。寇秋吃不惯这种味道,略略动了几筷,便没有了胃口,将手中的餐具放下了。 男人一直在为他布菜,瞧见他不吃了,这才道:“大师,如果您已经准备完了,咱们今天下午便可以出发了。” 寇大师矜持地点了点头,心底却对他的崽崩溃道:【去哪儿?他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系统说:【反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没法起作用的地方。】 寇秋:【......】 待太阳的光略略黯淡了一点时,男人带着寇秋坐上了等在酒店门口的车。车子一路向着远离市区的方向行驶,慢慢将闪着霓虹灯的城市甩在身后,逐渐驶入了茂密的山林。 “本来不该让您这样匆忙地赶来的,”男人解释,“但是看这天色,明天恐怕会下雨......” 他焦躁地隔着窗户打量了眼天空,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两边的草木眼见着茂盛起来,道路越来越窄。夜间不知何时起了雾,看不到一点月光,两道车灯只能勉强照亮一点前路,剩下的那部分隐藏在黑夜里,像是藏了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行驶七八小时后,甚至连车也无法再向里行进了。男人打开了车门,司机和他一同下了车,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弃了车向林里继续行进。正值深夜,林中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虫声也不可闻见,只有身畔人跋涉时发出的呼吸声。 寇秋摸出自己的手机,发现信号也已消失到了零格。 系统在他脑里无助地抱紧了弱小可怜的自己,说:【好可怕啊好可怕啊啊啊啊——】 他的宿主想了想,说:【这样,你试试唱唱国歌?】 系统:【......】 它顿了顿,果然操着一口机械音小小声地唱起来。越是唱,那一点对于黑暗的恐惧便越被一种红色光芒照亮了,唱到最后,它很有底气地说:【我不怕了——啊啊啊啊啊!】 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道手电筒光,一个看上去上了点年纪的老人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的一张脸被手电筒的光照的青白,透着点阴森的鬼气,也难系统一下子被吓了个够呛。 寇爸爸沉默了会儿,说:【不怕了?】 系统哭着抓紧了自己刚刚立下的flag。 领路的男人说:“村长!” 村长举起手电筒,借着光打量了下寇秋的脸。随即他道:“这位就是请来的白大师吧?” 寇大师只好装出上个世界卓老师的那种出尘气质,矜持又清冷。 “大师,”村长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如今,我们可全部只能指望您了!” 他的声音有种诡异的凄厉感,像是粉笔摩擦在粗砂纸上。他的嘴唇也在哆嗦,说:“那个恶鬼、那个恶鬼......” 寇秋察觉到他浑身都在哆嗦。 还是领路的男人打断了他,粗声粗气道:“村长,村里死了几个了?” 老人慢慢说:“八个。” 这让寇秋的心里也悚然一惊。 八个! 感情这又是个连环杀人案! 他一时间没能按捺住自己老干部的本质,张口就道:“报警了吗?” “......”老人和两男人都拿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半天后,还是村长苦笑了一声,解释道:“大师也看见了,我们这荒山野岭,哪有什么警察会管?” 他率先扭过身,打着手电筒向前走去。寇秋跟在他身后,瞧见他这么迷信,有人死亡都不报警,不由得上前几步,普及起了现今法医的高超手段。 “您看,”寇大师教育道,“凡事都要讲科学,现在随着科技发展,血液、脚印和头发,都可以成为破案工具。法医只用一滴血,就可以验出您的dna,哦,您知道dna是什么吗?它是一种脱氧核糖核酸......” 系统弱弱提醒道:【阿爸!】 寇老干部这才想起自己的角色,再看旁边三人,果然都是一脸“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一定是我耳朵出了毛病”的蜜汁神情。一个帮人捉鬼的大师说凡事要讲科学,这和老虎开口说它从不吃人有什么区别? 寇大师只好硬掰着往回圆:“捉鬼也要讲科学!” 【我可求你了,】系统头疼,【你可快瞎几把闭嘴吧,这都来到人家地盘了!】 与此同时,村长也道:“到了。” 他举高了手电筒,一道光照亮了迷雾——零零散散的房屋就隐藏在林里,窗户全部都黑着,静悄悄的,看不出一点有人生活的痕迹。 系统悄悄在心里抱紧了弱小无助的自己。 村长率先从坡上下去,他年纪已经不小,下去的步伐却稳健得很,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寇秋看着他的动作,称赞道:“您身体很好啊。” “嗨,”村长咳了声,简单道,“我们这儿的人天天干活,都身体好。” 他将寇秋安排到了一家农户的侧卧里,又再三跟寇秋道了歉。 “住的太简陋了,”他说,“对不起大师......” 寇秋忙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村长关了门,和领他过来两男人各回各家睡觉去了,说是明天再看尸。寇秋也铺开了被褥,坐进了被子里。 系统不安地说:【阿爹,这儿的气氛有点吓人......】 【没事,】寇老干部把被子一塞,倒是心志坚定,【那些鬼啊神啊,全都是骗人的,根本不可信。他们再牛,还能有马克思牛?】 系统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心想,你不怕我怕啊! 社会主义接班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水,只好用自己杯子里的水简单洗漱了下,很快沉沉睡了过去。留下个系统心惊胆战怎么也睡不着,就只能盯着天花板背功课,一点不敢往旁边看。 【联、联系是普遍的,呜......】 寇秋像是做了个梦。 梦里头全是潮湿的,他被浸泡在一汪清澈的水里,身不由己地上下沉浮着,全部被打湿了。他本不会游泳,可这水却像是丝毫没有恶意的,只是柔柔将他包裹着,如同一匹流动着的丝绸。 “过来,”恍惚之中,他像是听到了声音,“到我这里来......” 水流开始流动,寇秋几乎是被锁住脚踝,拖了过去。 他碰触到了冰冷又湿黏的东西,形状也奇特极了,并不能分辨那是什么。 【阿爸!】有什么声音被惊吓到了,在他的脑海里大声哭喊着,【阿爸......阿爸阿爸阿爸!】 寇秋瞬间醒了。 【你,】系统紧张到语无伦次,声音里还带着哭音,【你刚刚忽然就湿了,全身都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你拽到了水里一样!】 它害怕地左右打量,嗓音失了真,【不会真的有鬼吧,还是溺死鬼?】 寇秋摸了把自己的脸,湿润的。 他的手指上沾了水珠。 【多谢了,阿崽,】他由衷道,【要不是你叫我,我恐怕就真的淹死在这里了。】 他的崽哭声更大了。 可与此同时,寇秋发现了点别的什么不对,他干咳声,悄悄把心头骤然涌起的念头压了下去,说:【阿崽,你快睡吧,没事了。】 系统抽抽嗒嗒了半天,还在不放心地确认:【真的没事了?】 寇秋简直心急如焚,恨不能把它整个压下去。 【没事了!】 系统又诉说了半天害怕,这才慢慢地睡过去了。寇秋等头脑里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掀起了被褥,朝着里头打量了眼。 ......见鬼了。 寇老干部眼神放空,重新把被子合上。 他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会突然这么兴奋? 纯.字面意思上的兴奋。兴奋到身体像是缺了什么,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寇秋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背《心经》。 背完之后一看,很好,没用。 他又开始背《金刚经》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依旧无用,那里甚至更精神了,唯一的一点好处是,系统听到这声音,睡得更沉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好处啊,摔! 寇老干部任命地翻身下床,准备找点冷水压下去。可直到他拉开通向堂屋的门,他才发现,旁边的屋子里放的都是什么。 全是棺材。没一个活人。 寇秋不动声色又将门拉上了,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打扰了。” 自然没人理他。 寇老干部坐回床上,最后望了眼自己的手。 “好吧,”他喃喃说,“实践出真知。” 况且他上几个世界都看男人为自己做过那么多次了,应该......没问题的吧? 第二天系统醒来的时候,他的宿主还在睡。外头已经下起了雨,村长像是在下雨之前便赶到了,正在敲他的房门。 “大师?白大师?” 门里半天没动静,两个人在门外对视一眼 ,都有点心慌。 这是又折了一个? 他们敲门的力气更大了,“大师!白大师!!!” 敲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来开门了。昨天见过的仙风道骨的白大师如今脚步虚浮、眼底发黑,活像是经历了什么天大的磨难似的。他抬起眼,动动嘴唇,问:“村长?” 两人被他看得心惊,还是村长犹豫了下,问:“大师,您这是没休息好?” 寇秋勉强笑了笑,道:“对。” 【对个鬼!】系统在他心里嚎,【你都快把自己弄破皮了,少蒙我,你今天早上想什么,我都听见了!】 寇大师仍旧挂着仙气的笑。 “您是来找我看看尸体?”他问。 系统气哼哼:【转移话题!】 村长点了点头,把寇秋引了过来,示意他去看那几抬棺材。系统本来还在嚷嚷,瞧见这棺材就在自己旁边屋里,瞬间便不敢再叫了,安静如鸡。 寇秋简单看了眼,八人全都上了年纪,牌子上标明了他们的身份,约有七八十岁,个个都身体康健,脸上和身上也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只是脸色青白,身体浮肿,显然是溺死。 他看了圈,问:“这里有河?” 村长唉声叹气。 “别说是河了,”他粗声粗气道,“我们把井都给锁上了!平时都不允许人往井边儿去,一天也只能靠近一回——” 可即使这样,死亡还是不曾停止。 寇秋想了会儿,随即道:“我去村里再看看。” “不行!不行!”村长赶忙阻止了他,“现在下了雨,已经不能再出去了!” 寇秋有点奇怪,望了一眼村长。 “真的!”村长急的挥动着手,半天才吞吞吐吐说,“我们村里头,关了头凶兽,已经杯关了几百年了。可最近突然有点松动,所以才想请大师,再帮我们把这封回去——” 他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符纸,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了寇秋看不懂的图形。 像是水珠。 “反正,您不出去就对了!”村长说,“明天就是晴天,到时候再让您在村里看看......” 他这样一口咬定,寇秋也只好应下来,道:“好吧。” 他绕着尸体转了几圈,将每个人的信息都默默记在了心里。村长一直在一旁看着他转,忽然道:“大师,您看我这边风水怎么样?” “您可真会说笑,”寇老干部说,“您这只有风,哪有水?” 系统差点在心里咆哮出声。 他说好的那个风水! 根本不是风,和水! 这又不是拆字游戏!!! 可奇怪的是,村长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半天后,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对着寇秋笑了笑。 “那您慢慢看,”他说,“有什么问题就喊我,我就在旁边屋里。” 他去了隔壁屋,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沉默注视着寇秋的一举一动。 寇秋问他在那儿上学,他也一言不发,只用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寇秋看,看的人心头发慌。 系统颤巍巍说:【他一点都不像祖国的花朵......】 寇秋正忙着和祖国的花朵搭话,没有理它。 可不知是为何,这里的人戒心也像是强极了,无论问什么,都无法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最后,系统连害怕都忘了,气呼呼地表示:【他当他自己是河蚌吗!】 这么难撬开嘴!!! 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寇老干部也绝望地对崽说:【他好像连思想政治课也没上过。】 他原本以为,年轻人怎么也比老人更好接受这些先进的思维,如今看起来,却远远不是了。 寇秋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信息,只好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像是原主留下的本能在发挥作用,他下意识道:“这间房子的风水格局布置的不错。” 门、房梁、窗户对着的方向,全都像是仔细讲究过的,避开了一切风水里忌讳的东西。 这回,年轻人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系统惊讶地道:【阿爹,你还懂这个?】 明明刚刚连风水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懂,】寇秋说,【刚刚那句话,好像是原主在说......】 这个说法有点让系统不寒而栗,它打了个寒颤,不出声了。 “就是里屋有点阴森,”青年忽然开口道,“大师,您看,该怎么办呢?” 寇秋想也不想道:“挂一幅主_席像?” 驱散一切牛鬼蛇神! “......” 青年的目光顿时充满了一言难尽。 但有了原主剩下的意识,寇秋好歹不用违背良心坑蒙拐骗了。他松了一口气,想要喝口水,却发现杯中的水早已没有了。 青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把一个杯子递了过来,“喝这个。” 那是个特质的杯子。杯口被封住了,上头贴了张明黄的符咒,只有边缘露出一个小孔,插了根吸管。 寇秋拿着这个杯子,觉得心情异常复杂。 他真的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全村的人都缩在自己家中,像是害怕出来后便会发生什么。寇秋和村长青年一起简单地吃了饭,又听村长介绍了下村里的情况,便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里。 天色慢慢暗下来了。 雨声是很容易催人睡着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重复着,像是首催眠曲。不知不觉中,寇秋也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境。连梦里头,都是单调重复的水声。 系统也迷迷糊糊砸了下嘴,睡着了。 滴答、滴答。 寇秋悚然惊醒! 这声音一点不像是在屋外,反而像是屋里! 与此同时,他的崽也被惊醒了,问:【这声音怎么靠的这么近?】 寇秋举起床边的手电筒,左右看了一圈。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可那种水声仍旧在继续。 系统心惊肉跳,弱弱道:【不会吧……】 【没事,】寇老干部说,【我们要相信科学。】 他猛地将手电筒调转了个头,伸到了漆黑一片的床下。像是伸进了一张漆黑的大嘴。 系统一下子惊叫出了声:【啊啊啊啊啊啊!】 与他的惊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奶声奶气拖长了音的声音,“你照我干嘛啊?” 寇秋:“......” 系统:“......” 他们齐刷刷向里面望去,看了半天,这才看见那个啪嗒啪哒迈着小脚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个水孩子。 它的身体是晶莹剔透的,五官却活灵活现,这会儿本来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瞧见寇秋之后,表情却忽然转变了,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爸爸,”它扑过来,吊上寇秋的手臂,喊道,“爸爸!!!” 寇秋的头皮炸了。 系统彻底惊悚,以一种控诉负心汉的语气高喊:【阿爹,你什么时候在我之外又有了一个娃!】 寇秋:【......】 什么娃,水娃吗? 其它六个葫芦兄弟在哪里,还有蛇精呢? 以及最后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是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的接班人生涯好像受到了威胁,强行微笑.jpg。 水娃:爸爸! 寇秋:乖,叫爷爷。 水娃:(听话)爷爷! 忽然之间有了儿子的系统:...... ——— 我,靠着手机,还是按时更新了。 棒不棒! 我看我就很棒(相当臭不要脸了) 要是没人夸奖我,我就偷偷夸夸自己...... 明天答辩,祈福一次通过~ 45、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二) 水娃伸出胖乎乎的手臂, 开始费劲儿地拽着床单吭吭哧哧往上爬。它的眼睛还在专心地望着寇秋,锲而不舍地喊着爸爸。 “嘿咻……嘿咻……”等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来时, 床单上已经出现了一长串被他踩出来的湿脚印。水娃站在那儿, 拍了拍掌心,忽然间又扭捏起来。 它左脚踩右脚, 小小声又喊了句:“爸爸?” 系统立刻在寇秋的意识里爆发了。 【它乱喊什么!】系统很是不平地说, 【我难道不应该是你唯一的一个崽吗?】 除却第一个世界撒娇撒痴的夏新霁不算,还真没人可以撼动它这个最受宠爱的崽的位置。 可如今,系统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寇老干部也很无奈,说:【你觉得我和什么东西能生出这个小家伙?】 系统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顿时表情变了。 【阿爹, 】它惊悚道,【你居然连水都不放过?】 寇秋哭笑不得, 抬起眼又对上了小家伙眼巴巴的乞求眼神。他犹豫了下, 试探着伸出根手指,水娃立刻用幼小的手掌把那根手指包住了,满足地低声叹了口气。 触感像是沁入了冰凉的水里。 寇秋动了动手指,小家伙就翘起双腿吊在他指尖上,跟着转了个圈,全身上下都像是果冻一样晶莹剔透。 还是个孩子。 寇秋的眼神软了点, 伸手在自己的背包中翻了翻,最终翻出了原身带着的罗盘,摆到了水娃面前。小家伙好奇地探脑袋望了望,随即试探着我从寇秋的手指上下去, 绕着罗盘边缘走了走。 它走到哪里,罗盘的指针便跟着转到哪里。水娃像是从这里得到了极大乐趣,慢慢加快了脚步,开始绕着罗盘一圈一圈地跑,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成为了一道水影。 “慢点跑,”寇秋老父亲的属性又发作了,忍不住道,“小心绊倒了!” 系统不轻不重在他头脑里哼了声。 这话说完没多久,水娃便真被自己脚下湿淋淋的床单滑了下,吭哧一下摔得水花四溅,半天没爬起来。寇秋忙伸手去扶,他的另一个崽却幸灾乐祸、乐不可支,最后啧啧嘴,下了定论:【蠢。】 它望了眼对方趴在寇秋手掌上掉眼泪的情景,又加了句:【蠢死了,没见过比它更蠢的东西了。这么蠢,到底是谁生出来的?】 寇秋:【......你说这句话时,为什么一直在心里戳我?】 系统不说话了。 半晌后,它才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偏心。】 寇老干部一怔,难得有点头疼。 他明明还没有孩子,怎么突然间就懂了那些二胎爸爸的心情? 这个突然摸来的水孩子,没有人清楚它是什么路数,也无人知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晚,寇秋只能找了个干净的茶杯把它搁在了里头,水娃哼哼唧唧,羞答答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它想睡在寇秋枕头旁边。 话还没说完,系统立刻不乐意了:【凭什么!凭什么!!它万一是坏的呢,万一昨天就是它差点儿把你淹死呢!!!】 寇秋说:【就凭它这身板么?】 系统望了眼水娃只有巴掌大的身体,诡异地沉默了会儿,随即理直气壮道:【对啊!】 显然已经放任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寇秋好声好气劝了半天,系统这才勉强同意把搁着水娃的茶杯放在枕头边上了,还小心眼地说:【推远点,再推远点。】 小家伙奋力蹬着双腿,一股脑把茶杯推到了寇秋枕头边上,这才害羞地收回了手,像是察觉到了寇秋在看它,一下子垂下了小脑袋。 系统:【......】 输了。 这家伙装可爱段数太高! 偏偏寇秋还非常吃这装可爱的一套,手指又摸了摸它的头,这才把自己的被子盖上了。临睡前,他没有忘记对自己第一个崽说:【晚安。】 系统睁着眼睛,幽幽道:【晚安。】 ——它睡得着,才见鬼呢。 寇老干部发出的呼吸逐渐绵长,系统始终盯着天花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家伙出现之前,系统一直是寇秋身边唯一一个小可爱。虽然有时候可能也会相互嘲讽,可毕竟十个世界的深厚情谊在这儿摆着,不说是情深如许,好歹也是无法割舍了。 它甚至很认真地想过,寇秋的任务要是真的能完成,自己一定会以人形去见他的。那时候的寇秋仍旧会把它当成崽,他们还可以牵着手去游乐园吃棉花糖。 可现在,棉花糖,游乐园,这些都可能不是自己的了。 系统悲春伤秋了许久,掉了两滴泪,随后悄悄背了一段核心价值观来安抚自己这颗受伤的心。 怎么能把宿主被狐狸精迷住的心捞回来? 这是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系统思考了一宿,直到天色初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几个小时后它醒来时,茶杯里空空如也,那个透明的小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 寇秋把茶杯翻过来覆过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水娃的身影。 就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系统说:【蒸发了?】 寇秋望了眼外头明亮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也不是没可能啊! 村长已经过来敲门,他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在一边,去开了房门。 这一天是个晴天,阳光极好,,寇秋决定在村里走走。 他的背包里揣着本原主留下的《风水宝册》,一面走,一面对应着书上的内容看,这才发现,村中的每一户人家的房屋都是有讲究的。该朝向什么方向、摆放什么家具、建在什么方位,都像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他犹豫了下,问村长:“村长,村里之前是不是请过专门的人帮忙看过?” “倒也不用别人看,”村长说,语气里头也带了点自豪,“我们村的祖先,当年也是在道界扬名的大师。” 他带着寇秋到了村西头的一座祠堂内,最上头香火极为旺盛的那个牌位上赫然写着,“刘家村先祖刘德之位”,桌前点着两只不灭的香烛,纸扎的小人家具一应俱全,悉数被堆在边上,五彩斑斓的一大片。只是那些纸糊的脸上画的笑容实在太过真实,猩红的嘴唇大大地咧着,让人情不自禁心头一跳。 “这些是?” 村长解释道:“每月中时,我们村都会祭祀。” 寇秋又打量了眼祠堂,发觉那些纸人的脚下大多还踩着什么,弯弯曲曲,像是条龙。 “那是蛟龙,”察觉到他的目光,村长解释,“在之前,我们村祖先还在的时候,正好遇上蛟龙作乱,祸害了不少百姓。” 他指着一侧墙壁的壁画,画上画的赫然便是蛟龙作乱的场景。在下一幅画上,有一个踩着五彩祥云的人从天而降,把那蛟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就是这么回事了,”村长说,“我们祖先降伏了头凶兽。” 他更加仔细地观察寇秋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要从中看见崇敬和仰慕。只可惜寇秋接受了二十多年唯物主义教育,哪怕看见了不符合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东西,也压根儿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因此只是淡淡嗯了声。 【赶走蛟龙?】他在心中痛心疾首地说,【能有赶走侵略者的军人更值得崇敬吗?】 迷信! 系统说:【我想起了哪吒......】 村长没有从寇秋这里得到想要的反应,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将寇秋带去了祠堂后的井旁。井上被一块大石头严严实实地盖着,上面贴了无数张明黄的符咒,用已经有点褪色的朱砂画着符。除了符,还有数条鲜红的线,线上捆着铃铛,围绕出一个复杂的阵法。 不知是这符纸,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里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冷。寇秋站在井边,隐隐似乎还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怒号、挣扎。 可等他再听时,那声音却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一阵猛烈点的风声。 “我请您来,”村长说,“就是为了这个......” 他苍老的手指一指这井,神情严肃。 “请大师,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里头的东西给关住了。” “一旦出来,那便是天下大乱!” 社会主义接班人寇秋:“......” 同样接受了红色教育的系统:【......】 不是,这个说法有点中二,真的。 村长说:“不如我给您支张桌子,您就在这儿画符?” 寇秋:“......” 系统:【......】 寇秋:【阿崽,他说要画符,你也听见了。】 系统:【画什么符,我能画个二元一次方程给他看吗?】 一人一系统陷入了无言的沉默,都从对方这沉默里感受到了绝望。 事到如今,寇秋也只能寄希望于原主那一点残留的本能了。可当他把手放在准备好的笔上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一点意识不起作用了。 一旁的老村长仍旧以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他,道:“您准备画什么符?是那种不得外传的吗,需不需要我给您点枝香?” 系统也幽幽道:【阿爸,不能失败。】 寇老干部只好干咳了声,道:“不用。” 他用笔蘸了蘸鲜红的朱砂,迟疑了下,慢慢在符纸上画出了一个有棱有角的五角星。 五角星? 系统目瞪口呆,老村长也愣了,喃喃道:“这是个什么符?” 寇秋犹豫了下,又在纸上画了颗五角星。 三颗五角星。 四颗五角星。 最终,五颗五角星绕成了一个圈,寇秋把长方形的符纸横过来,神情矜持又严肃,将它交给了村长。 系统很是一言难尽。 “五颗星星,”村长还在蒙圈,“不是,大师,这张符咒的图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系统心想,能不眼熟吗,你把它再举高点,就能看见它迎风飘扬了。说不定,它还是你的骄傲呢。 村长虽然不懂,却还是将符纸贴到了井上,明黄的符纸一碰触到井口的那瞬间,周围便像是被塞进了个暖炉,温度一下子正常起来——风声消失了,地面也没有了不正常的颤动。 村长大吃一惊,看向寇秋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钦佩。 殊不知寇秋比他还要吃惊。 【怎么回事,】他在心里和系统说,【我这难道真是神力?】 系统说:【不知道啊,不应该啊!】 那些风水还可以勉强看书对应上,也不算什么反常。可随手画五颗星就升温什么的......这总不能解释为,全球变暖现象恰巧就在这一秒发生在了这口井旁边吧? 村长明显还沉浸在符纸如此有用的喜悦之中,用力握住了寇秋的双手。 “大师真是法力高强!”他由衷地称赞,“之前看大师如此年轻,我竟然还怀疑大师法力是不是真像外面夸的那样——如今看来,却是我太浅薄了,以貌取人!” 寇大师被他握着手,心情异常复杂。 他一点也不想做这个法力高强的大师,他只想踏踏实实地为人民服务。 怎么就这么难? 系统安慰他:【这也算是变相的为人民服务了,没事。】 寇秋:【......】 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这种为人民服务吗? 确定不是把人民往错误的路上越领越远吗? 老村长请寇秋连贴七天的符,等符阵完成之后再回去。他解释道:“这七天里还有一次月中祭祀,到时候一定要请大师来给我们护法,保佑我们明年风调雨顺!” 在坑蒙拐骗上越走越远的寇大师满心绝望。 他回到房中,对自己的崽说:【阿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还是得报警。 系统说:【可是任务......】 【如今已经有八个牺牲者了,】寇老干部说,【难道我要因为自己的任务,就这样等着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什么都不做?】 系统不吱声了。 半晌后,它才说:【那就报吧。】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竟然接通了。寇秋心里立刻踏实了下来,听见那边警察姐姐温柔的声音,恨不能直接拉着对方的手喊同志。 “警察同志,”他说,“我有些情况,希望跟您反映下......” 他把刘家村的地理位置和情况都说了,那端的警察请他稍等,半天后再来接电话时,声音都变了。 “您搞错了吧?”她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刘家村啊。” 寇秋的头仿佛被谁打了一闷锤,一下子懵起来。他举着手机,不敢置信地确认:“您说没什么刘家村......” “您说的地方,是一片还没开发的山林,”警察解释,“但那里没有任何村落,也没有人口。” 系统默默抱紧了自己。 寇秋的嗓子发紧,慢慢道:“那刘德的后代......” “我也查过了,”警察小姐姐说,“在那个地方生活过的只有一个叫刘德的,还没成家便去世了,没有留下任何后代。” ...... 寇秋恍惚着道了谢,把电话挂断时,仍旧是懵的。 根本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座死村? 系统带着哭腔说:【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可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外面的人分明是生气勃勃的。今日阳光和暖,小朋友也都出来了,手牵着手在屋檐下跳皮筋,就像是在街道上遇见的平常人。 他们的影子也跳跃着,在地下拉了好长。 他们是活人。 寇秋把窗户重新拉上了,只觉得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像是没有源头的线,如今都乱七八糟缠到了一起。 他这一晚睡的并不好,梦里都是村子里孩童的身影。只是与现实相反的是,他们的身体分明是稚童的,转过来的脸却无比苍老,眼角额头都是重重的皱纹。 寇秋听到了昨晚的那个声音。 “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声音慢慢道,“总要全部还给我。” “看!”村里的孩子忽然指着一端惊叫道,“有水!” 寇秋扭头看去,果然——滔滔大浪从天边向着这里卷来,声势浩大,转眼便将村落淹没了。人群四散奔逃,房屋被冲垮,无数人转眼便被卷入了这洪水之中,寇秋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半透明的鬼魂。他们惊号着,努力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什么。 寇秋成了唯一站在陆地上的人。 有一爽被浸泡的发白的手,一下子扣住了寇秋的脚脖,死死将他向里拖。寇秋低下头,便看见了一双已经凸出来的眼,老人的表情狰狞,赫然是村长。 “你也得......”他含糊不清道,“你也得死......” 这话刚刚说完,洪水却像是发怒了,一下子卷起他,把他整个儿扔进了漩涡里。寇秋惊魂未定站在原处,用力地喘息着。 有细细的水流向着他这处蔓延过来,沿着他的裤腿一路向上——寇秋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悸动,就像昨天一样,渐渐被这股浪潮淹没了。 只是这一回比昨天还要猛烈,寇老干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裤子处湿润了一片。 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到底是谁啊! 这么耍流氓!!! 究竟懂不懂什么叫正直!!! 寇老干部眼神放空了会儿,忽然想起来,等会儿,我这算是和水发生了点什么吗? 他咽了口唾沫。 ......马克思在上。 半夜找过来的那个水娃,不会真的是他的娃吧? 说水娃水娃便到,寇秋听见声响抬头时,它正在憋着劲儿试图把窗户推开。可这窗户对它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了,它推了半天,干脆往窗台上一躺。 寇秋正在奇怪,便看见这小家伙的身体变成了一股细流,从缝隙里汩汩流淌了过来。 到了屋里,又重新变成了人形。 小水人高高兴兴顺着床单往上爬,看见了还睁着眼睛的寇秋,顿时更欣悦了,脚步都飞了起来,想扑过来。 寇秋伸开手,它却又不扑了,只乖巧地往寇秋手心上坐了,甩着两条腿,甩的水花四溅。 “怎么不继续了?”寇秋轻声问。 小水人扭了半天身子,最后才回答:“父亲说了,要矜持,要有礼貌。” 这样爸爸才会喜欢! 它把头靠在寇秋手指上蹭了蹭,把寇秋的手蹭得湿漉漉的,透着股凉丝丝的气息。 寇秋问:“父亲?” “对呀!”水娃说完,又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是想玩点别的什么。 好在寇秋在他来之前已经用湿巾擦了擦身体,换了衣服,避免了尴尬。他把毛笔和书搭了个简单的单杠,教小水人翻单杠。水娃显然是很开心,一直咯咯咯地笑,只是寇秋再问它关于父亲的事时,它再也不开口了。 这一次,小水人没有在寇秋这里睡。 它看着寇秋睡着了,这才沿着原路爬上窗户,钻出房间,重新化成了一条细小水流,飞快地往村子的另一头流去,最终涌进了祠堂后的井里。 在它变成人形跳下来时,有一双手托住了他。 “父亲!”水娃高兴了。 它碰着那片冰蓝的水,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的瞳眸。而这双眼睛里,也像是含着一片波澜壮阔的海。 “见到了?” 那个声音问。 “见到了!”小水人亢奋点头,拼命伸开双手比划给他看,“那—————————么白!好白的!好好看的!!!” “腰也细,还好闻——” “特别软!!” 井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会见到的,”那个声音道,“很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仿佛掌握了神秘力量!!! 作者君:别想了。 寇秋:? 作者君:这只是你男人配合你演的一场戏,而已。 ———— 本世界he~ 不知不觉中,寇秋秋和他男人都有二胎了。 时间过的真快…… 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 ———— 答辩顺利结束,谢谢所有祝福和给予经验的亲们!!! 给你们一万个大么么~ 以及,请亲们看一下评论区~ hx9x~ 46、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三)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天。 寇秋隔着窗户向外看了眼, 几处房屋早已经打开了门,里面的居民大多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门口, 一面手上忙着什么一面闲谈着, 女人的脚旁摆着菜盆,男人则早早就准备好了上山的工具, 三三两两聚集到一处, 向着茂密的山林走去。 寇秋也在昨天从村长口中听说了,这个村落位置偏远,只能靠着卖点山上的药材赚点钱,倒也勉强算得上自给自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 都不过是个寻常的村子。它甚至有些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隐藏在鲜有人至之地,却能怡然自乐。 寇秋看了一会儿, 把窗帘拉了下去。 ——怡然自乐。 这四个字不仅没能使他心中的怀疑减轻, 反而让这怀疑越来越重了。 这会儿天色尚早,系统也慢慢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疑神疑鬼地抽动着鼻子,忽然说:【我怎么闻到了那个小蠢货的气息?】 寇秋:【......你有鼻子?】 还有,【什么叫小蠢货?】 系统压根儿不理他,它借着寇秋的眼睛望见了桌面上还残留着的一小滩晶亮的水渍, 顿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愤怒油然而生:【你!你居然趁着我睡着的时候陪他玩儿?!】 寇老干部:【......】 不是,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逮住了老公出轨的老婆? 而他一个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要扮演渣男的角色? 系统伤心的不得了, 控诉:【难道我不是应该是你唯一的小可爱吗?你忘了之前是谁陪你看花看月亮看星星,陪你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吗?】 寇秋:【......】 他只好说:【是你?】 系统哼了声,觉得心里安慰了点,只是还有点委屈。它吸了吸鼻子,半天才小声说:【那现在,它是不是也变成你的小可爱了?】 ——我是不是就不再是唯一的那个了? 它这句话并没说出来,可语气却把它暴露的一点不剩。自它闹脾气以来,寇老干部终于懂得了它梗着的那根刺。 【怎么会呢?】寇老干部说,【你是最可爱的那个。】 系统小小地哼了声,又确认:【我比它还可爱?】 寇秋点点头。 系统这下彻底心满意足了,控制不住地心里头直泛喜悦泡泡,半天才憋出来句:【算你有眼光。】 “医生!”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骚动,许多村民都扔下了手头正在干的活,喜气洋洋迎上前去,“哎呀,医生回来了......” 寇秋蹙了蹙眉,没有打开门,只是透过窗缝,顺着村民们看的方向望去。 被村民簇拥着的是一个青年。他的眼是正宗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看人时总是透着股深情款款却又不怎么正经的味道,此刻手中拎着个大的药箱,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无数迎接他的人脸上都泛着光彩,无论老人还是儿童全都挂着满脸的笑。 “哎,”村长也慢慢从家中走了出来,道,“段泽,你回来啦。” 青年勾起唇角,短暂地笑了笑。 “是,”他说,“村长。” 村长咳了声,又问:“东西找到了?” 青年晃了晃手臂,示意了下手中的药箱。 “那就好,”村长说,拖着步子重新往回走,“你跟着我过来吧。” 寇秋感觉到村长的目光在他的窗子上过了下,像刀子一样锋利。 “醒了?”有人低声问。 “刚才倒是拉开窗帘了,这会儿又关上了,好像又回去睡了......”另一个声音回答,紧接着一切又重新陷入沉默。寇秋再从窗缝看去,只能看见渐渐散去的人群,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一人一系统均沉默无言。 半晌后,系统才道:【他们在监视你。】 寇秋勉强笑了笑,但两人的心却都高高提了起来。陌生的、基本无外人进入的村落,甚至连当地政府也没有记录的地方,还有着多种多样的奇怪传说和禁忌......分明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抓不住。 系统默然许久,才宽慰道:【没事儿,我们来这儿只是虐渣攻的,不是真来破案的。】 寇秋说:【你真是问了个好问题。那么渣攻呢?】 到现在为止出现了么? 【出现了啊,】系统说,【就是刚刚那个医生。】 寇秋:【......】 寇秋:【............】 【不是,】他难以置信地说,【这个渣攻,原身根本就不认识?】 那要从何虐起? 系统无辜地学着水娃给他卖了个萌,【嘿咻,人家也不知道呢嘿咻!】 寇老干部:【......】 他是真不忍心打击自己的崽。 但是说实话,这样真是一点也不萌。 明明配着水娃那张小脸说出来就是可爱的,可听见系统这一口机械音在那儿嘿咻,他这个从来不崇尚暴力的接班人怎么就那么想上手打人呢! 到中午时候,村长把青年介绍给了寇秋认识。 “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段泽,”他简短地说,“之前有事外出了,一直不在村里。” 段泽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寇秋脸上,直到村长的话音落了,这才噙着笑,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段泽。” “......白元青。” “白大师,”段泽手上的力气隐隐增大了点,若有若无地倾了倾身子,“原本听村长说时,我还以为是一件上了年纪的人呢......” 他哑声笑了下,语气也含了点说不出的意味,“没想到,这么年轻。” 寇秋感觉到自己手背被他不轻不重摸了一把。 他愣了愣,看向对方,就看见段泽冲他飞了个眼神。 【......】寇老干部难以置信道,【他这是妄图靠姿色来打动我吗?】 想要动摇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 系统崽子诚实地戳破,【我看他只是想撩你吧。】 毕竟白大师这具身子,也算是没吃过什么苦长大的。皮肤白皙不说,身形也是较为清瘦的,穿着道士那种宽宽大大的衣服时袖口晃荡荡,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段泽在村中长大,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外人,对着的都是那几十张熟悉的脸,如今乍然看见了个好看又陌生的便动了心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段泽一直握着他的手,寇秋挣脱了几下也没挣开,只好直接道:“这位同志,可以松手了吧?” 村长的目光也投射过来,青年这才挂着笑,慢慢把手松开了。 “我和白大师一见如故,”他说,“希望白大师不要介意。” 寇秋:“......” 不好意思,我只和同样身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战友一见如故。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村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隔着窗户向外头看去,惊疑不定道:“要下雨了?” 段泽的脸上也没了笑,沉声道:“今天不该下雨的。” 可他们抬头看去时,天上的乌云分明已经沉沉聚了起来,天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昏暗下去,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的味道,隐隐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寇秋动了动鼻子,这味道和昨晚梦中的有些相似。 “还有人在山上,”村长匆匆出了房门,通知大家不要再出门,“都乖乖回到自己屋里等着!” 寇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惶恐。那样的情绪就像此时潮湿的水汽,是飞速蔓延开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村民都奔逃着躲进房子里去,关紧了房门,拉上了窗。 “怎么了?”寇秋问,“下雨了,会发生什么?” 段医生就在他旁边抱着臂,斜斜靠着房门,神情似是有些麻木。他的眼睛望着远方,道:“淋雨了......可能就得变成和那八个人一样的死人了。” 他短暂地笑了声,又回过头来看寇秋。 “白大师,”他说,“你看,这马上就下雨了,我的家在村子另一头呢,恐怕过去就不方便了。” 寇秋:“......所以?” “所以,”他挂着的笑里带着点别的意味,“你看,我能不能在你这儿避避雨?” 轰的一声,又是一道惊雷响起了。雪白的闪电把天幕撕裂开来,像是只饱含怒气的大手,风也随之回旋着,号叫着,杜泽靠在门边,猝不及防便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 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呸呸地吐着:“什么鬼玩意儿!” 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段泽慌忙后退一步,匆匆把门关上了。他狐疑地看着天,又扭过头来看看寇秋,试探着说:“我能不能在你床上睡会儿?” 雷声果然又响了起来,风刮得愈发猛烈,砰砰敲动着窗子。 系统算是看出来了。 这渣攻一撩自己宿主,天上就开始电闪雷鸣了,段泽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手指摩挲了下下巴,含笑道:“有意思。” 外面已经下了雨,寇秋便不好再赶人走。他起身去关窗,段泽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了句:“白大师的腰真细,我一条胳膊好像就能环过来了。” 雷不劈了,系统觉得负责管雷的那个家伙恐怕已经被气晕了。 段泽还在试图攀谈:“白大师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寇老干部说:“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段泽:“......” 什么? 他似是有点怔神,半天后才道:“没想到白大师这行的,平时也这么看重学习。” 他唇角挑了挑,低声问:“那大师天天学习,就不会觉得寂寞吗?” 这话中的意味已经不再是暗示了,分明便是明晃晃地撩骚。段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个大师白生生的脸,顿了顿,引诱的意味更重了点。 “要是寂寞的话,我可以多来陪陪大师的。” 可正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会儿压根没接收到他的暗示。 “不寂寞,”他认真地说,“学习怎么会让人觉得寂寞呢?” 学习!这分明是一项可以丰富人类精神生活的伟大活动! 他干脆坐直了点,这么多天压抑着的老干部本能彻底释放出来了,开始上课,“古人便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无论从事哪行哪页,学习都是必不可少的,要活到老,学到老,马克思也说......” 懵逼的段泽:“......” 不是,你们这种帮人看风水的大师也要讲究学习吗?还学习马克思??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寇老干部的葵花小课堂一开课就有点收不回去,从国家的科技发展一直讲到现代化农业,讲到外头的风雨声都歇了,这才意犹未尽停了下来,道:“哎呀,几点了?” “......”段泽木讷地说,“三点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大师都是这么能说的么? 离开的时候,段泽的腿有点儿打飘,世界观都仿佛被颠覆了。等他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的家,没有了。 ——被淹了。 原先是房子的地方,如今变为了狼藉一片,就像是刚才那阵雨专门逮着他家上头那一块地方淹似的。房门大开,里面不少东西都晃晃悠悠随着水流冲了出来,旁边的小孩离得远点,嘻嘻哈哈地笑着,跟看展览似的。 段泽这会儿彻底笑不出来了。 寇秋在下午时画了符,贴到了井口。一如昨天,他刚将符咒贴上去,便能明显感觉到底下的东西安静了不少。村长在一边念叨着感谢,寇秋站在井口边望了望,什么也没有看见。 “别靠那么近,”村长瞧见他的动作,立刻将人拉过来,虎着脸,“大师,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里面真的有凶兽!” 寇秋问:“这么说,被关进去的那条蛟龙之前作了不少恶?” “何止作恶!”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在前面,将祠堂后头的帘子也拉开给寇秋看。后面的东西乍一入眼,系统被吓了一跳。 那也是一幅壁画,只是通体几乎都是近乎血色的朱砂画成的,阴郁的气息浓烈的几乎能扑到看画人的脸上来。寇秋凑上前一步,更认真地打量着。 画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爪下全是绽开的鲜血。嶙峋的白骨散落了一地,背后是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村庄。 寇秋看了会儿,问:“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和妖兽说什么为什么?”村长望了他一眼,倒像是在看着个活生生的笑话似的,“妖兽!生来的天性便是要吃人的,不灭了它——” 他打了个哆嗦,语气也重了些,“那它便迟早要灭了我们。” 寇秋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系统崽子问:【阿爸,你是怎么想的?】 寇秋的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只是还无法确定。 他在住所的门口碰到了对面人家的孩子,那孩子蹲在地上,正拿根小棍认真地画着什么。这些天来,寇秋其实并没有机会和村里人攀谈,他蹲下身来,看了眼小朋友的画,这才问:“小朋友,你几岁了?” 模样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口说:“我十二了。” 说完之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又改了口,“我六岁了。” 那种不对的感觉愈发浓郁了。 这一晚,系统信誓旦旦说自己不准备睡觉了,一定要等到那个水娃来。 寇老干部如今一听到这个话题便觉得肝疼,忧愁的仿佛一个一胎和二胎有矛盾的老父亲。 他说:【阿崽,其实小水它也挺好的。】 系统幽幽地说:【是吗,好的你都叫它小水了?】 发现自己多说多错的老干部闭了嘴。 【你睡你的,】系统摩拳擦掌,【我非等到它过来不可!】 它掏出了自己的学习用书,俨然是一副准备正面刚的架势。寇秋拿它没辙,只好自己先睡了。 睡之前,他顿了顿,又从包中翻出了一条干净的底裤。想了想,又抽出来了一条,有备无患。 这一夜的梦稍稍变了变,他像是坐在什么能飞的生物的背上,能碰触到被下面的软绵绵的云层。 他们一路向上,天色越来越淡,云一点点变得稀薄。风呼啦啦地吹着,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贯彻胸内,让人禁不住想放声大喊。 “坐稳了。” 他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对他说。 紧接着,路线骤然下跌,直直地向着海平面冲去——坠落感让寇秋抓紧了一对坚硬的东西,像是角。 他们一起坠入了沉沉的深海。 水流奔涌而来,浪花也探出了手,温柔地摩挲着,轻柔的像是唇边不小心溢出来的一声呢喃。寇秋微微张开嘴,看到了自己吐出的几个泡泡,它们慢慢地、晃悠悠地漂浮向了海面。 “等......等等!” 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努力伸出手,抓住这分明在流动着的水,“等等,起码让我知道你是谁——” 水声停歇了。他鼻间嗅到熟悉的湿润气息,有什么人伸出手,轻柔地覆上了他的眼。 “乖孩子,”之前的声音像是含了点愉悦,轻声道,“你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寇秋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张开了嘴,声音都是艰涩的。 “蛟龙?” “下次见面,”那个声音道,“就不要这样叫我了。” 寇秋:“那我该叫你什么?” 蛟龙顿了顿,随即很是认真地提出了建议,“娃他爸?” 寇秋:“......” 什么? 水流重新缓缓流动,腰和腿都像是被细细的水流锁住了,一点点将他拖进能诱-惑人的巢穴中去。天翻地覆之中,寇秋隐隐看到了一抹和这湛蓝的水色截然不同的颜色。 像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醒来后的寇秋陷入了迷之沉默,半晌后才问他的崽:【你觉得,蛟龙应该有几个......那个?】 系统不解,【那个是哪个?】 寇老干部只好挑明了,【生-殖器官。】 【这玩意儿还能批发呢?】系统彻底惊悚了,【难道还能人手一把么?】 寇秋艰难地说:【我感觉,好像是两个。】 【......】 【......】 一人一系统陷入了双双沉默。半晌后,系统颤着它的小嗓子问:【你说的感觉......是我以为的感觉吗?】 寇老干部伸手捂住了脸。 系统彻底震惊了。 【事实上,】寇秋说,【我一直觉得,蛟龙就是卓老师,也是将军,是小霁......】 【可你甚至都没实际见过他!】系统目瞪口呆,【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总不会是靠在那方面的能力感觉出来的吧?】 寇秋不说话了。系统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阿爸,你还是说话吧,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害怕。】 之前那个在这一方面宛如一张白纸的寇老干部到底哪儿去了?!! 【话说回来,】系统说,【今天怎么不见小崽子过来了?】 它的心里幸灾乐祸地盘算着,说不定就是因为今天上午太阳太好,给晒蒸发了呢! 可就在这时,窗户那里传来了瑟瑟的响动。寇秋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极为眼熟的小水人撅着屁股费劲儿地爬上来了,寇秋今天给它留了门,没有完全关上窗户,它就顺着窗台往桌子上跳,又欢欢喜喜跳到床上来。 “爸爸!”它快活地喊着,“爸爸!” 系统瘪了瘪嘴,还没来得及嘲讽点什么,却看见又一个眼熟的肥肥的水屁股挤进了窗台。 ......等等。 第二个水娃爬进来了,以同样的架势跳到了床上开始喊爸爸。 寇秋有点儿愣。 “不是......这......” 第三个水娃爬进来了,寇秋彻底目瞪口呆。 紧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巴掌大的水娃在他床上蹦蹦跳,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扑,宛如来到了认亲大会。 “爸爸!爸爸!” 系统头晕目眩,在一堆水娃的包围下简直恨不能直接一头撞死,悲愤地对着自己同样反应不过来的宿主吼:【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超生了这么多!!】 寇秋:“......” 我不是,我没有! 他手上站着一堆小水娃,心里只有四个大字。 苍了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蛟龙爸爸:开心不,孩他爸?开心我就不打雷了。 寇秋:...... 糊你一脸.gif。 ---- 有宝宝问谁生的。 谁都没生,这些其实只是蛟龙爸爸捏出来逗寇秋玩儿的┓(`?)┏根据寇秋宝宝那什么的次数捏,嗯...... 感谢sakura、 sai、卿酒1m8、湘庭、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今天微-博见了吗? 见过了,晚安。 47、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四) 水娃们全都簇拥过来, 虽然说个个都只有巴掌大,可这样四五个抓着寇秋的衣襟嘿咻嘿咻往上爬, 还是让寇秋的衣服湿了一片。他努力地伸出双臂揽着, 不让这群小家伙们从自己身上掉下去。 【它们是有丝分裂或者无性繁殖的吗?】寇秋在心中对自己另一个崽子说,仍然没从自己骤然超生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 按这个速度繁殖下去, 岂不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取代人类攻占地球了? 系统不说话,系统只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它原本以为,自己最悲惨也不过是二分之一的可爱。 如今可好,二分之一都算不上, 都沦落成六分之一的可爱了。 简直要汪的一声哭出声来! 它幽幽地说:【超生了三个, 我看你当公务员的工资恐怕交不起罚款了。】 一清二白的寇老干部登时咽了口唾沫。 小水娃们闹嚷嚷地叫着爸爸,拉着他的衣襟要他陪着自己玩, 扒着手臂探出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寇秋老父亲的心控制不住地软了软, 低下头去挨个儿摸了摸头,又打量了一圈,硬是没从这五个上头看出半点不同。 系统嫌弃地说:【湿哒哒的。】 它方才说完这话,便听见窗户被人笃笃敲响了,外头传来段泽狐疑的声音:“白大师?你房间里面是有别人吗?” 寇秋一怔。听到声音的水娃们迅速躺下,重新化作了一条条水流, 开始假装自己压根儿便不存在。 寇秋定了定心神,隔着窗户问:“段医生怎么还没睡?” “我的房子出事了,”段泽在窗外说,“东西都被淹了, 只能在乡亲家里借宿一宿。只是一床被子有点薄,想找白大师再来要一床。”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压得低了点,带着若隐若无的暧-昧,“长夜漫漫,白大师怎么也没睡?” 寇老干部眼睛眨也不眨,张口就来:“我在思考怎样的人生才是有价值的,心潮澎湃,所以不能入睡。” “......” 窗外的段泽似乎无语了一会儿,这才又重新敲了敲窗。 “那白大师,便先让我进去吧。” 寇秋望了眼房间里立着的大衣柜,打开来,果然在里头看见了多余的被褥——他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渣攻,又怕直接拒绝会让对方生出怀疑,只好起身将门打开了。 开门之前,他转身低声嘱咐床上的一滩:“躲好。” 那滩水动了动,最后伸出了只水手,给他比了个大大的ok。 寇秋拉开门。 门外的段泽衣冠楚楚,只是头发稍稍有些凌乱,桃花眼里头带着明晃晃的笑。他的眼睛迅速扫了站在面前的寇秋一圈,目光在那两条露出来的胳膊上停留了许久,这才意味深长抿了抿嘴唇,道:“白大师真是人如其名,比这里的女人还要白。” 他信步走进来,想也未想,便坐到了床上。可是这一坐,他恰恰便坐到床上一大片小水人们爬过的湿痕上,神情不由得有些怔松,迟疑地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臀部。 指尖湿哒哒的,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段泽表情古怪,盯着指尖许久,这才抬起头去看寇秋:“这是......” 要是正常世界,直接说水洒了,也就没有什么人怀疑了。可这个世界完全不同于正常世界,连杯子的杯口都是封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小块圆孔供吸管插入。而众所周知,吸管中的水根本不可能被倒出来。 寇秋的思维转了又转,最后只好一脸严肃望着对方:“我哭的。” “你哭的?” 这个答案显然来的更是莫名其妙,段泽蹙了蹙眉,问:“哭什么?” 寇老干部的眼睛望向远方,幽幽说:“我忽然想起了为我们国家英勇牺牲的革命先烈......” 段泽:“......” 可以的。 这种说法,鬼才信呢。 他又看了眼湿痕,表情愈发奇怪了几分,欲言又止看了寇秋一会儿,最终还是扭过了头,没说话。直到抱着被子离开时,段医生才开口道:“白大师,这也是种正常情况,没什么好羞耻的。等明天,你来我的诊所看看,我可以给你开点药。” 寇秋完全没有听懂,懵然和他回视:“开什么药?” 系统忽然噗嗤笑了声。 “真没事,”段医生的眼睛里充满鼓励,“来吧,总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你要直接面对的。” 面对啥,面对啥?? 寇秋对自己的崽说:【我总觉得他好像脑补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系统幽幽回答:【你没感觉错。】 而到了第二天,寇秋便知道段泽脑补的究竟是什么了。 因为他收到了一个猪尿泡,还有整整一袋成人纸尿裤。来送东西的段泽还很贴心,只是悄悄将物品包进黑袋子里放在了他的窗台上,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是寇秋完全开心不起来。 他不尿床! 真的!!! 系统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寇老父亲幽幽地提醒它:【小可爱。】 系统崽子的笑声顿时骤停了,开始无辜地装起了小可爱,嘤咛了一声。 【阿爸,】它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寇秋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蓄着一场暴风雨。 【就今晚。】他说。 今晚......是时候该去见见娃他爸了。 第三天的符咒也被贴到了井上,寇秋在祠堂里看到了许多为祭祀而扎起来的灯笼。这些灯笼并不像是寻常用的那种喜庆的红色,它们的红色甚至是隐隐有点发黑凝固的,透着点阴森的气息,无端让人联想起凝固的血液。 “再过四天就是祭祀了,”村长瞧见他的目光,解释道,“这都是我们村的传统。” 他的手慢慢拂过那些灯笼的表面,像是半点也没察觉出上头透出来的阴寒气息。 “祭祀那天......”他缓缓说,“白大师一定要过来看啊。” 寇秋注意到,他的手忽然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这一天的村里及其寂静,甚至连孩子的声音也少了。寇秋从祠堂回到自己暂住的屋里,只能从那些关起来的窗户后头偶尔看见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如同在窥伺着一只慢慢走进陷阱的猎物。 他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分明是青天白日,系统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晚上时,寇秋没有再睡,他始终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群访客的造访。等熟悉的肥嘟嘟的水屁股一个个从窗户缝隙里挤过来时,他才坐直了身。 水娃们动作顿了顿,随即惊喜地从窗台上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寇秋左拥右抱,抱了个大满怀。 系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爸爸,爸爸!”为首的水娃说,“我们今天玩什么?” 寇秋揉了揉它的头发,把它揉的水花四溅,一个劲儿地直哼哼,把整个小脑袋都往寇秋手上放。 他说:“我们今天就来玩找父亲的游戏,好不好?” 小家伙们面面相觑,像是有些犹豫。 寇秋又耐心地问了遍,“好不好?” 水娃们仍旧没有回答。 几秒之后,它们却像是忽然间得到了答案,一个个飞快地行动起来。为首的水娃奶声奶气说:“爸爸,可你现在还没法去见父亲,活人无法通过那里。所以——” 它握紧的小拳头在寇秋的额头上敲了三下,低声说了什么。 下一秒,寇秋的身体骤然躺回床上,另一个半透明的寇秋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臂。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恐怕是个灵异事件,亲眼看见灵魂状态的自己,也是一件严重动摇世界观的事。 水娃们晃晃悠悠排成排,挨个儿往自己的手腕上系上了一条红绳,那红绳最后捆在了寇秋的手上。第一个水娃拉了拉,确定红绳无比结实,便兴高采烈道:“出发!” 它们从门口摇摇摆摆地出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帮寇秋把门锁好了。 村里空无一人。黑暗浓稠的搅也搅不动,沉沉地罩着整个村子,只有一点昏暗的月光,勉强能照亮一小片前进的路。小家伙们从墙角处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路行至祠堂,进入到了后院。 它们到了井前,熟门熟路扒开几张符纸,寇秋认出来,正是自己写的那几张。 水娃们说:“不要怕,爸爸,跳!” 它们一个个地像是跳水般轻盈地跃下去。寇秋的脚尖踩到了井口边缘,努力试图向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隐隐发出的嚎叫声。 系统哆哆嗦嗦地说:【阿爸,我有点怕......】 它话音未落,宿主就已脚尖一松,跟着跃了下去。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井深的像是完全触不到底,寇秋一直晃晃悠悠向下落,勉强能看到前面一串小水人降落伞似的身影。忽然间,有一个水娃说:“小心,爸爸。” 几乎是在他说这话的一瞬间,寇秋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就喷在他的颈侧。有什么在黑暗之中窥伺的目光慢慢转了过来,牢牢地锁定了他,像是在看一块自动跳下来的肥肉。 系统叫的一声比一声惨烈,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他们都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显然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浑浊的已经不成样了,脸部高高地肿起,泛着被泡出来的青白,就这样望着他们。 “好香,”他慢慢说,“好香......” 有更多的东西被这声音惊动了,纷纷向着这处飘来。在这黑沉沉一片里闪动着的,全是眼睛,一双双都是溺死之人的眼睛。他们伸出了手,拼命想将这个闻着便觉得可口的生魂拉进自己嘴里来,可寇秋手上的红绳发着幽幽的光,竟将他们震的全都前进不能。 “好香!” “好香!!!” 无数游魂纷涌而来,迫不及待地将他淹没了,反反复复地叫着。 “好香!!!” 水娃们也察觉到了不对,憋足了劲儿开始拔河似的将寇秋向下拉——可有那群游魂在,寇秋的去路已经被牢牢堵死,丝毫动弹不得。 有腥臭的水珠甩到了脸上。 系统哀嚎道:【这口井到底是有多深啊——啊啊啊啊——】 喊着口号的小水娃又加大了劲儿。 “一二!一二!” “爸爸!爸爸!” 在两端的拉扯之下,寇秋骤然觉得手上一松,竟然是那红绳断掉了。水娃们一下子哗啦啦向下坠去,游魂狰狞的眼睛牢牢锁在了他断了绳子的手上,慢慢咧大嘴,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 系统捂住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突然有另一道光亮了起来,水流一下子从下涌了上来,带着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游魂们冲了个七倒八歪。寇秋坠入了这水里,被水流温柔地包裹着,一点点向下坠落。 “闭上眼,”有声音道,“别看。” 这一幕,和他梦中的景象像极了。 寇秋的心忽然安了下来。 他被水流牵绊着,沿着特定的方向不断飘动——不知究竟落了多久,有一双有力的手忽然间锁上了他的腰际,带着他慢慢踩到了实处。 “竟然是极灵体,”那熟悉的声音道,“是我疏忽了......” 鼻间全都是熟悉的湿润气息。寇秋重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群担忧地凑过来的小脸,看见他没事了,那群小水人纷纷垂下了脑袋,露出了自责的神情。 “不怨你们,”寇秋下意识道,“这应该只是个意外......” 腰间锁着的力道大了点,小水娃们重新高兴起来,拉着他的手让他转身。 “父亲!”它们嚷嚷着,“我说过的,好白的,特别好看!哪儿都软!” “嗯,”蛟龙的声音含着笑,“是软。” 系统惊愕地瞪大了眼,似乎有点接受不能蛟龙竟然是个流氓。 “我听它们说,你想来见我。”蛟龙说。 寇秋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是的,”他说,“所以,我来了。” 他对上了水中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井中的水流忽然慢慢搅动起来,逐渐朝着一处汇聚而去,一点点勾勒出了人形——密密的银发顺着水流动的方向垂下来,蛟龙的面部逐渐显示出了清晰的轮廓,眼睛里含着笑意,望着他。 系统小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决定原谅蛟龙是个流氓了。 这张脸能让它原谅一切,真的。 只属于神话传说里的脸。 寇秋也愣了愣,随后眼睛却转移到了对方的脚上,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系统这才从美色的震惊之中回过神,不得不在心里头赞扬了下寇老干部不重外表的精神。 蛟龙的脚腕上,牢牢地锁着什么。 那条链子一直连向后头,寇秋沿着链子的方向走了两步,蛟龙侧了侧身,无比自然地将他拦住了。 寇秋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神色坚定。 “我要看。” 蛟龙扬了扬眉,问:“这么胆大了?” 小水娃们立刻见缝插针插进话来,不遗余力地夸奖寇秋。 “是的!可胆大了!” “又勇敢,又善良!” 蛟龙的手臂揽得更紧了点,神色也让人看不懂,淡金色的眼睛里头分明含着笑意,却又像是涌起了点别的什么。 “我要看。”寇秋又固执地重复了一次,“我要知道,你每天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小水娃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坚定不移道:“爸爸想看!” “那就让他看!” “他想看!” 它们挥舞着手臂去拽蛟龙的头发,蛟龙眨了眨眼,神色怔松。 半晌后,他忽然低低笑了声,道:“拿你没办法。” 他慢慢撤开身。寇秋这才看清楚身后那幽沉的一片,究竟是什么。 系统崽子震惊地张大了嘴,难得地爆了句粗口。 【我艹,】它说,【这得有多少?】 寇秋没有教育它。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全是尸体。 那些尸体沉沉浮浮,上头贴满了黄色的符咒,用红线密密麻麻捆在一起,犹如蜘蛛织成的一张大网,而他们则是已经被吃的只剩下壳的食物。 “现在你看见了,”蛟龙在他身后,低声说,“害怕么?” 寇秋仍旧是怔怔的,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蛟龙慢慢环上了他,将他完全抱在了怀中,“你不会怕。” 寇秋说:“就是这些东西困住了你?” “不止这些,”小水娃们七嘴八舌给他打报告,“底下还有!” “底下全都是!” “很快了。”蛟龙不紧不慢说,“他们把我锁在这里头,也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刚开始时设立下的阵法,已经慢慢地失效了。” 他的眼睛看着遥远的井口。 从那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困了多久。也许是三百?也许是四百?漫长的难捱的时光,总是把每一秒都能拉的很长很长。 可他却总觉得,这等待里,是含着希望的。 在等什么? 他隐隐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明明不知道这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可他知道,在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自己便能将他认出来。 果然,他认出来了。 寇秋动了动嘴唇。 从方才下落时,他便认出了其中几具尸体,也明白了为何未曾在这个村落里看到一座坟。在他刚入村时被害的几个人,分明都被扔在了这井里,成了禁锢蛟龙的枷锁。 “是为了寿命?”他轻声问。 诡异的感觉从一开始便有了。村长分明上了年纪,却还能够健步如飞;村里的孩童分明只有五六岁模样,却说漏自己有十二岁。他们所有人,都像是一直活在这个固定的时间段里,被时光遗忘了、抛弃了。 可却是他们自己用了某种方式,逃过时间的法眼的。 蛟龙望着他,道:“水只能映照出真实的东西。” 寇秋明白了。 “所以,他们不是被杀死,”他说,“只是还原了自己本来应该的样子而已。” ——几百年前,就应当是死人了。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自然是浮肿的。 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人类对于长生的追求,似乎是永远不曾停下的。无穷的、没有尽头的生命,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仅仅因为自己的私欲,便可以禁锢别人的自由了么? 他们中有些人,是几百年前便在村里的;有些人,却是后面才加入进来的。 比如那个永远停留在六岁的孩子。 小水娃们看见了他露出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绞尽脑汁安慰他: “爸爸最好看!” “爸爸特别白!” “爸爸抱着特别软——” 寇秋刚才那点儿思绪瞬间被打乱完了,哭笑不得,“这是谁教你们的?” 水娃们齐齐指向了蛟龙。蛟龙爸爸神色坦然,眼底也是一片茫然,正派道:“是啊,谁教你们的?” 系统由衷赞叹了声,【好演技。】 寇秋把胖乎乎的水娃搂了个满怀,成功被逗笑了。蛟龙淡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忽然道:“好玩吗?” 寇秋不解其意,点点头。 系统崽子瞬间气了个倒仰,嚷嚷:【我也很好玩的!】 我可有意思了! “好玩的话,”蛟龙慢慢向他靠近一步,“我们可以再多造几个。” 他修长的手指把仍旧系着红绳的一串水娃都拎了起来,挡住了它们好奇地望来望去的眼睛,随手塞到了岩石后头。水娃们抗议着还想探出脑袋,被他一个个按了下去。 “不许出来,才是乖孩子。” 乖孩子们于是乖乖地在岩石后面不动了。 寇秋还在茫然:“怎么造?” 讲真,他是真的生不出来水的。而蛟龙生的,难道不应该是蛋? 蛟龙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就......” 他将人拉进了怀里。水随之凝聚成形,逐渐形成了榻的模样,两人双双倒在了榻上。 系统崽子很有觉悟地主动掏出了学习用书,等待着马赛克时代的再次来临。 只是在学习的时候,它控制不住地背偏了:【认识有两个,不对,是三个特性......】 【马克思提出了两个理论,一前一后呢,还是一左一右呢?平时睡觉的时候到底怎么摆放的呢?等等......】 背到最后,系统忍不住摔了书。 两个什么的,真的是没办法让人不在意啊,(へ╬)! 简直,非常让系统焦躁了。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蛟龙:我看捏个一二百个就挺好。 寇秋:......我看你是想交罚款想疯了。 —— 今天我大晋江是和我过不去吗?没给任何理由把第一个世界封了,然后网页上居然也没法发最新章???而且还弄乱了我的格式!!! 见,鬼,了。 希望明天可以解锁,哭唧唧。 委屈地哇哇哭出来! 48、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五)) 寇秋如今只是生魂, 完全经不得折腾。蛟龙便把自己的神力抽走了十之八九,只剩下一小点力量, 放出手段与他尝试。 可纵使是这样, 寇秋还是接连去了两次,到了最后, 整个人颤颤巍巍, 却什么都出不来了。 蛟龙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为他灌入一点神力。 神魂离体,时间不能过久。 短暂的相聚之后,寇秋拖着虚浮的步伐站起来, 把蛟龙始终搭在他身上的手拂开了。蛟龙神情倒是极为愉悦, 半躺在榻上,一双手搅动着面前的水流, 慢慢搅动出两个人形来。 那两个人形渐渐显出清楚的轮廓, 眼睛睁开,俨然又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水娃。 蛟龙指着寇秋教他们:“那个是爸爸。” 七个小水娃绕成了个圈,开始亢奋地集体绕着寇秋喊爸爸。 “......”寇秋被叫的头晕目眩。 系统满心绝望,在心里扒拉着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八......八个。 它一个孤零零的小可爱,怎么抗得过这八个?! “时间快到了,”男人苍白的手指拂过寇秋的发丝, 神情专注,低声笑道,“会想我么?” 寇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老攻似乎格外的无耻, 脸皮厚到让他承受不来。 但他还是说了实话:“会。” 男人显然是不曾意料他竟会如此坦诚,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略略睁大了些,惊讶之余,从中逐渐溢出了别样的神采。他的手把弄着寇秋鬓边的发,忽的就将人下巴抬了起来,在上头亲了一口。 寇秋乖巧地微仰着头,任他亲。等亲完了才拿袖子擦擦嘴,抱怨:“时间太久了。” “乖。”蛟龙摸了摸他的头,手指放出一束白光,直直地打向井口。 漆黑的井壁都被这光照的透亮,一时间,所有的游魂都避退着,向着井壁边缘瑟缩而去。寇秋从下向上看,能看到遥远的井口处摇曳着的黄纸符。 “到时候了。”蛟龙说,挥了挥宽大的袖子。 井中的水咕嘟咕嘟向上升起来,像是有看不见的柴火在下头点燃了火焰,水流慢慢向上蔓延。寇秋被这清澈透亮的水包裹着,一群小水娃闹哄哄围在他的身畔,他们一同缓缓向着井口飘去。 他们穿过了狰狞地张大嘴等待着的游魂,从井里探出了身。 外头的天依旧黑沉沉,只有东方微微透出一抹鱼肚白。寇秋向着天边看了看,看到了太阳即将升起来的光芒。 天快亮了,又是一个晴天。 小水娃们叽叽喳喳地领着路,带着寇秋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末了让他躺在床上,为首的水娃表情严肃站在他脸旁,伸出握成拳头的手,认认真真在他额头敲了三下。 “回来吧!” 几乎是在它说完这话的一瞬间,床上的寇秋慢慢睁开了眼睛。 水娃们仍旧在他面前,一个个探头探脑、挤挤蹭蹭,把被子上蹭出了无数湿痕。它们开心地笑着、蹦着,又和寇秋一同玩了会儿罗盘,蹭了一会儿脸,这才一个接着一个乖乖从床上跳下来,恋恋不舍地排着队往外走。 寇老父亲说:“路上小心。” 为首的水娃用力点了点头。 “爸爸放心!爸爸放心!” 寇秋在窗口处看着它们晃晃悠悠沿着街角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直到看不见了,随即慢慢转移了目光。谁知眼睛刚刚才转开,他就听见了系统崽子满含醋味儿的声音:【不看了?】 寇秋陡然有了种偷-情被抓的羞耻感。 他咳了声,解释:【它们还小。】 系统目光如炬,【我也小。】 寇秋说:【它们刚刚出生,不超过五天。】 系统:【......】 系统悲哀地说:【我出生,不超过五百年......】 一边是一群小鲜肉,一边是一块早就吃腻了、见烦了的老腊肉。系统瘪瘪嘴,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寇秋赶忙安抚它:【但是论可爱,你一个能打八个!】 系统果然又高兴了:【真的?】 寇老干部用力点头。 系统犹豫了会儿,又吭吭哧哧地问:【那要是我和它们七个站在一起,你觉得是我可爱还是他可爱?】 寇秋眼睛眨也不眨,迅速给出标准模范答案:【自然是你。你不仅长得好看,更是陪伴了我无数世界的系统呢。】 系统一想,觉得也是。 它怕什么? 严格来说,它可是最早来到寇秋身边的正室!快十辈子的感情了! 它重新欣悦了起来,忽然向外一瞟,道:【啊,外面有人来了。】 寇秋忙将窗帘重新严严实实拉上,只露出了一小道细小的缝隙,从那里打量着街上的情景。 村民在送丧。 说起来,这真是一幕能让人头皮发麻的场景——数十个村民穿着素色麻衣,头上也戴着雪白的孝帽,无声无息地抬着几口棺材走在路上。那棺材用红线密密麻麻地缠了起来,边缘也贴了整整一圈黄符纸,透着点已经发黑的血迹。白色的纸钱哗啦啦飘洒在空中,沾到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抬起手来把它们取下来。 而奇异的是,段泽也在队伍里。 他没有着素装,也没有戴素帽,只是依照寻常的装束走在队伍中央,手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用符纸封口的红泥罐子。可周围的村民却都像是无比敬畏他,甚至连眼神也不敢朝那边瞟一瞟,为他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系统打了个寒颤,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好可怕。】 寇秋倒是极为冷静,数了数棺材的数量,道:【这应该是前天在山上淋了雨的人。】 系统:【讲真的,阿爸,你不怕吗?】 大家接受的明明都是一样的教育,为什么你的胆子就这么大??? 寇秋沉默片刻,随即道:【因为我站在马克思的肩头?】 系统:【......】 来了,又来了,这见鬼的论调! 寇秋目送着这支送葬的队伍沉默地向着祠堂的方向去了,这才重新上了床。他将被子拉了起来,这才道:【阿崽,这一晚的事情,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他拿做学习笔记的精神做了总结,【人,有时比鬼怪要可怕多了。】 -------- 送丧完后,村民们并没有散去。他们都站立在小小的祠堂里,焦急地围着最中间的段泽,却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到头来,还是村长清了清嗓子,说:“段医生,它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有年轻妇女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祠堂后的井。 人群寂静无声,半晌后,一个中年汉子猛地用手捂脸,发出一声惊恐的嚎叫。 “我受够了!”他哆嗦着嘴唇说,“只要它出来了,我们都会死的——我们一定会死的!可这样的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我一看见水,就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样一天天提心吊胆的过,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样的论调,段泽的脸色却冷静的近乎残酷。他抚摸了下怀中抱着的坛子的口,淡淡道:“你想死,那自然容易。下次下雨时,你就不要回来了。” 中年汉子一下子哑口无言。 “我们死归死,”中间一个妇女颤着嗓音道,“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办啊......” 段泽说:“他本来只能活到六岁,现在从上天那里又偷来六岁,你已经该心满意足了。” 母亲的眼睛里猛地蓄了泪。 “可我不想让他只活到十二岁!”她厉声说,“我想让他一直好好地活着,哪怕永远是这个年纪也没关系,只要他能站在我面前,冲我笑——” 她说不下去了,拿手死死捂住了嘴,堵住了一声即将溢出来的号啕。 “好了,好了。” 村长看了半天,终于出来打了圆场。“段医生这一次既然回来,便是找到新的办法了,如果照原本计划执行的话,我们应该能把这个凶畜再关个两百年。” 他浑浊的眼里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有人道:“可不是说,最适合的人选已经不在了吗?” 由于上次骤然下雨的意外,原本被挑好的男人如今已经化作了泡胀了的尸首,已经无法再起作用。 “谁说一定要他了?”村长从裤子兜里掏出了自己的烟管,有滋有味儿地吮了一会儿,这才道,“段医生找到了个更合适的。” 众人的眼睛都骤然亮了亮,全都闪烁着猎人般雪亮的光。年轻的母亲最为迫不及待,急忙道:“谁?” 段泽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在坛口上敲了敲,说了三个字。 “外村人。” ...... 天亮了。 唯一一个外村人寇秋趴在窗口学习,他本来试图去找村民借几本书,可系统一个劲儿在他脑中大呼小叫,说那些村民全都是本来应该死的粽子,无论如何也不想靠近村子里的人一步。寇秋拿他没办法,只好坐在窗边,进行每日的自行学习。 过了一会儿,有一枝短短的花枝掷了过来,恰巧扔在了他正在仔细研究的风水书上。寇秋蹙蹙眉,抬起头,这才发现是正靠在墙边的段泽。 “白大师,”段泽撑着把伞,只露出小半张脸,笑吟吟说,“你这又在学习呢?”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又抬头往天上看了眼。 没有下雨,也没有乌云。 段泽松了一口气。 系统顿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寇秋看着他,只觉得无趣,又重新低下头去。 “怎么看的这么认真,”段泽笑道,“白大师是准备考大学?” 这一回,寇秋终于回答他了:“不。” 段医生唇角笑意更深:“那这是——” “我准备考公务员,”寇秋把书页合上,静静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不好意思,段医生,你挡着我的光了。” 段泽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不但没退缩,反而愈战愈勇。 “我就是你的光。” 这句土味情话一出,系统崽子立刻使劲儿呕了两声,惊悚道:“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寇秋倒是相当淡定,“但段医生还没资格当我的光。” “哦?” 段泽嘴角噙着笑,问:“那白大师的光是怎么样的?” 寇秋被他扰的烦不胜烦,干脆抬起头来,望着他,直说:“是那种知道人生价值在于为人民服务而不在于堵着别人窗口一直不走的人。” 堵着别人窗口一直不走的段泽:“......” 他再次被浇了一头冷水,却只是手指挠了挠下巴,丝毫不恼。 “白大师该听我话的,”最后走时,他轻声笑道,意有所指,“否则,几天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寇秋的回答是,默默把整本书立了起来,拿书壳对着他。 系统崽子成功在脑子里笑成了一个神经病。 笑完之后,它又禁不住有点忧心。听这话,这群村民好像是准备对自家宿主做点什么啊...... 可看着寇秋冷静又镇定的脸,它也重新镇定了下来。 怕什么呢?它想。 它的爸夫,可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啊! 这一晚,水娃的数量扩充到了九个。寇秋瞧着它们挨个把肥嘟嘟的水屁股挤进来,简直像在看一群橡皮小人糖。水娃们丝毫不觉,迈着q-q糖一样的脚蹦蹦跳跳过来,排着队被寇秋挨个儿摸了摸头。 “今天有点事想拜托你们做,”寇秋说,“能做到么?” 一群小人立刻骄傲挺胸。 “能!” “那好,”寇秋拿过纸笔,给它们画了画白天踩过点的路线图,“这一家,就是你们要去的目的地。你们进去之后,不要惊动里面的人,先看看长成这样的罐子在哪里,如果行,就把它偷偷运出来;如果不行,就打开看看,明白了?” 这种时候,上辈子的画功就展现作用了。寇秋的笔尖在纸上动的飞快,两三分钟便勾勒出了个圆鼓鼓的坛子,连上面贴着的符纸都描绘的一清二楚。小水娃们围着那张纸转了一圈,哇哇地赞叹着,嘴巴张开就没合上过。 “爸爸真厉害!” “爸爸还会画画!” “爸爸又白,又软,又香,而且还会画画!!” 寇秋其实很有点搞不懂,它们夸自己时,为什么一定要从又白又软又香开始夸。但今天有正事,显然也不是适合询问这个的时机,他悄悄把窗户拉开了一点,示意重新排好了队的小水娃们依次出去,“凡事小心。” 为首的水娃吭吭哧哧半天,最后很是不好意思地鼓起了脸。寇秋看懂了,在它圆鼓鼓的脸蛋上亲了口。 小水娃差点当场炸成一朵烟花。 “我要亲亲,”其它的瞧见这场景,也忙聚了过来,“我也要亲亲!” 还从来没被亲过的大崽在心里气成了河豚。 寇秋挨个儿亲了亲,却听见一个小家伙左脚踩右脚,扭扭捏捏道:“我、我要和爸爸做爸爸之前和父亲做的事......” 寇老干部差点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脸也不禁泛上了红。 系统在心中沧桑点了支烟,心想,弟弟们啊,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话要是让你们大爸爸知道了,只怕会把你们全都掐成水珠,全给当雨下了! 寇秋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都隐隐有些泛白了,才看见熟悉的小军队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忙打开窗,为首的水娃垂着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打不开,”它瘪瘪嘴道,“也碰不到......” 剩余的水娃七嘴八舌给它补充。 “好可怕!” “里面好像有大坏蛋,可吓人了!” 只有最后一个水娃伸出了手,把自己幼小的手掌上沾着的一点红色给寇秋看,弱弱道:“里面好像有血......” 寇秋若有所思。 那血流动的飞快,没一会儿,水娃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淡红色。其它的小家伙聚集在它身边,瞥着它,一个个都无比好奇。 寇秋看见它变色了,也有些担忧,忙摸了摸它的头,“没事?” “没事,”小家伙说,“就是有点晕......” 它沮丧地把头垂下来。 “我没做到,爸爸,”它说,“我们没办法把它搬过来。” 它啪嗒啪嗒掉了两滴眼泪,那泪水瞬间融入桌面,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略深点的痕迹。 寇秋的心都软的一塌糊涂,忙道:“你们已经做的非常好了,你们都是最棒的。” 这一回,系统没有再和它们争风吃醋,也没冷嘲热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淡淡的“嗯”。 送走了水娃们,寇秋才问:【阿崽,你觉得那血,是什么血?】 系统想也不想,张口便道:【黑狗血?】 谁知,寇秋却摇了摇头。 【黑狗血是用来对付邪物的。】 而蛟龙,哪怕已经在这村子里被困了几百年,也绝不是什么邪物。相反,在那本风水书上分明写着,蛟龙本就是护卫人间的水神,掌控世间水流流动,守护一方百姓。 这样说来,村民们自己才应当是邪物。 【我倒觉得,应当是村长之前所说的那个祖先,】寇秋沉吟了会儿,【只是相关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我们还是要到祠堂那里转一转。】 系统说:【可那个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谁说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寇秋倒是一笑。 【......】系统哑然,这才想起来,它觉得死亡的不过是这人在人间的身份,可他显然不是个普通人,能够捆住蛟龙,又支撑着这样大一个村子直到今日,怎么可能在几百年前便逝去? 【可什么时候去?】系统问。 寇秋说:【等下雨的时候。】 系统:【......】 爸夫是水神就有这点好,攒点力气,说什么时候下雨就什么时候下雨。 你要是再不服,还能打雷给你看呢。 你要是还不服,说不准哪天你洗脸的盆里就能伸出两只手呢——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有了倚仗的寇秋放下心,在第二天蛟龙例常来找他深入交流的时候说了下雨的事。蛟龙爸爸对他很宠,非常好说话,一口便答应下来,还暗戳戳准备一下子下个大的,下个猛的,下个十级暴风雨。 然后,寇秋就在梦中被一把推倒了。 寇老干部:“???” 好好的说着正事,这是怎么了? “全都下给你,”蛟龙淡金色的眼睛闪着明暗不定的光,声音中也含着调笑的意味,微微喑哑,“你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只要你能接得住,别漏出来。” 寇秋:“......” 系统:【......】 不是,说真的,这种话居然不用给它打马赛克的吗?这里头不和谐的意味浓的都快溢出来了好吗!!! 它纯洁的耳朵! 经过了三个世界的熏陶,寇老干部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想直接把这男人教育一顿呢,还是干脆晃晃他的脑袋,看能不能把那满脑袋的黄-色废料从他的龙角里倒出来。 ......怎么说。 我说的下雨,是真的下雨,天上下的那个雨,并不是想和你玩这种隐喻play! 这都几个世界了,思想怎么还是这么不健康!!!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孩他爸有点不正经,担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蛟龙爸爸:嗯,今天下大雨,明天下特大雨,后头下特大暴雨......龙生真美好,开心! -------- 谢谢木桶子、莫生白、湘庭、sakura、有斐、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 今天才知道,原来小黑屋是不能写的。 怀疑我之前看的文都不是晋江的,悲伤辣么大。 第一个世界后半截内容都改掉了,如果明天能解锁的话,宝宝们可以回头去重看一眼~ 我,今天受了无数打击,仍旧在努力码字的作者(握拳) 又及,下个世界想开主仆了。暗戳戳搓手手~ 49、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六)) 寇老干部说:【阿崽, 我觉得你很有必要把你耳朵捂起来。】 找个时间,他会好好和蛟龙爸爸谈谈孩子的教育问题。瞧瞧把那一群水娃都教成什么样了, 张嘴就是“爸爸又白又软又香”, 每回听到这个开场白,寇秋都会对它们的未来产生深深的担忧。 这妥妥是要教出一群流-氓的节奏啊! 系统崽子乖巧地堵住了耳朵, 五讲四美好青年寇秋开始试图给蛟龙讲道理:“我们的思想中, 总要有些正能量又阳光向上的东西。” 蛟龙说:“有啊,我满脑子装的都是想太阳你。” 那么多太阳,可多阳光了。 寇秋:“......” 蛟龙体贴地换了个说法,“还是你更喜欢听下雨?” 他纵容又宠溺地轻叹了一口气, 说:“调皮。” 寇秋:“......” 他现在申请换个攻, 还来得及吗? 男人望着他被噎的哑口无言的模样,淡金色的瞳孔里含了笑意, 满是流光。他的发丝就在柔柔的水中荡漾着, 如同一匹用极细的银线织成的丝绸。 他的手缓缓抬起来,触碰了下青年的脸颊。手下的触感细腻而温暖,透着寇秋独有的勃勃的生命力,像是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弯折下来的树枝。 “你希望是什么时候,”他低声说,“就会是什么时候。” 分明身处清凉的水中, 寇秋却骤然有了种会被对方的目光烫伤的错觉。 系统看了会儿,默默把自己的耳朵捂得更紧了。 ——它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进限-制级的错觉。 “我活在世上九百年,”蛟龙慢条斯理地说,“一直在想, 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人世间。” 他曾护卫了无数百姓,如今却被这些被他护卫的凡人拘禁在了小小的一方井中,折了几乎一身的神力供这些凡人维持他们如同蝼蚁般的生命。属于神明的傲骨在日复一日的阴仄里,早已不知是何时损耗的一干二净,蛟龙甚至有时觉得,如今被锁在这井里的,不过是剩下的一点自己的残魂。 可这一点残魂,也是该有其归属地的。他苦苦等了几百年,只为了等这个命中注定的归属。 他等到了。 “你就是我灵魂的归属,”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青年殷红的唇,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里头的光彩像是繁夜的星星一般闪耀,“——你是我的神明。” 寇秋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望着蛟龙的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已是第四个世界,这个人一直陪着他到了这里。 他闭了闭眼,随即轻叹着说:“快出来吧。” ——我已经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 第二天晚上的大雨在蛟龙爸爸的法力下如期而至。为防止被村民隔着窗户看见,寇秋离了魂,被一行蹦蹦跳跳的水娃拿红线牵着,冒着大雨走到了祠堂。 祠堂空无一人,只有为了即将到来的祭祀准备的灯笼全都整整齐齐码在一侧,像是凶兽红通通的眼睛。 寇秋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来,手指在灯笼表面抹了抹。 系统崽子惊愕道:【阿爸,你干嘛?】 好脏的! 鬼知道那群村民是用了什么! 寇秋举着手上那抹已经干涸的残红,忽然将目光投向了一堆小水娃里唯一一个淡红色的,迟疑了下,伸伸手叫对方过来。小水娃嗅了嗅味道,又拿手指抹了抹,最后摆出一副极其嫌恶的表情连连点头。 “果然,”寇秋轻声说,“和那坛子里装的东西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闪了闪,随即站直了身,要去掀开壁画前遮掩的帘子。可就在这一瞬间,小水娃们却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个个地紧张起来,一下子涌上前,抓住了寇秋的手。 寇老干部猝不及防,被它们几下拖到了帘子后头,悄无声息站在了祠堂的阴影里。 他刚想问怎么了,便听到门口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 寇秋的心里骤然一惊。 外头的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势丝毫不小。畏惧水的村民们谁也不敢踏出门,连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生怕能被照出真实世界的水带走生命。 可如今,这祠堂,怎么会有另外一位客人造访? 系统崽子的一颗小心脏都快蹦出来了,下意识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说:【不会是僵尸吧?】 它想起那些尸体被泡得发白肿胀的模样,猛地打了个哆嗦。 寇秋默不作声,心跳却也不自觉快了些。 普通的村民应当看不到他。可水娃既然惊慌失措拉着他躲起来了,那也就说明,对方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察觉到他的存在的。 他的心脏密密敲起了小鼓,猜测着来人究竟是谁。 脚步声踏进了祠堂。紧接着是扑扑簌簌的声音,像是什么类似灰烬似的东西被倒了出来。 来人始终站在牌位前。他忙活了半晌,这才慢慢挺直身,忽然间朝着祠堂看了一眼。 “奇怪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头含了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我怎么闻见了小猫的气味?” 系统简直要被吓哭了,差点呜咽出声。寇秋紧紧贴着墙面,一声也不敢出,心跳声大如擂鼓,反复回荡在他的耳膜旁。 他听出了这声音。 这是段泽。 段泽不紧不慢地迈动脚步,将本就狭小的祠堂一一搜索过去。寇秋努力维持镇定,在心中思考了下趁对方搜索另一边时夺门而出的可能性。 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且不说门本就狭窄,刚刚段泽进门时,寇秋分明听见了对方将门阖上的动静。这种木门年岁已久,且十分沉重,推时需要用些力道,但因为早已腐朽,难免便会在推开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根本不可能不引起对方注意。 “会藏在哪里呢,”段泽慢慢说,脚步声一下下踩在地板上,“我的小猫咪?” 一排小水娃全都靠墙边死死站着,一个踩在另一个头上,整队都在瑟瑟发抖。系统崽子也简直要被这氛围逼疯了,哆嗦着说:【阿爸,我们不会都折在这儿吧!】 蛟龙爸爸刚刚耗费神力给他们下了场雨,本来就没完全恢复,这会儿恐怕没力气来保护他们了。 他们要怎么办?等着被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对劲儿的渣攻抓个正着吗?? 【不会,】寇老干部冷静道,【我们要把客观规律和主观能动性结合到一起,这样才能发挥作用——】 系统嚎叫:【这种时候就不要考虑哲学了啊!】 保命要紧啊啊啊啊!!! 寇秋眼睛闪了闪,忽然掀起了自己外衣的一角,示意小水娃们钻进来。几个小家伙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把自己变成了薄薄一张水饼,死死贴在了他外衣内侧。 “他从祠堂的后面来这边,应当会从右边掀起帘子,”寇秋对自己的一群崽子耳语说,“我们慢慢往左边去,等到他掀起来的一瞬间,糊住他的眼睛!” 怀里的小家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寇秋闭了闭眼,静静等待着。 脚步声慢慢靠了过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垂地布帘,连呼吸都几乎可以感受到。那是种阴冷的、仿佛毒蛇伸出自己黏腻的长舌一般的感觉,寇秋靠着布帘的那一片肌肤都控制不住起了鸡皮疙瘩,紧张的几乎要听不见声音。 帘外的人伸出手,在墙壁上敲了敲。 咚、咚、咚。 “我的小猫咪,”他拖长了声音问,“在不在这里?” 许久没有回答。 段泽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掀起了一角帘子,就像是将猎物堵进了死角的猎人一般志在必得。他朝着帘子后头望去,却猝不及防,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一下子覆盖住了眼睛。 糊成水饼的水娃死死黏在他的脸上,水花四溅。水珠喷射进了眼睛里,段泽骤然闭闭眼,竟然有些看不清,“什么鬼东西——” 他伸出手,想将脸上的东西向下抓。可流动的水如何是抓得住的,水娃拽着他的睫毛,晃晃悠悠就跟荡秋千似的,无论如何就是不松手。 趁着这个机会,寇秋已经跑到了门口。他骤然一回头,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道:“那根蜡烛,把蜡烛灭了!” 另一个水娃闻声出动,飞快地从寇秋的领口里爬出来,踩着寇秋的肩膀往香案桌上跳,跳到了正供奉在村子祖先排位前的蜡烛旁。它扭动着头看了看,随即把头垂下来,对着蜡烛使劲儿一甩! 水珠准确无误地喷到了蜡烛燃烧的地方,火花刺啦一声,很快熄灭了。 小水娃往下跳,顺带把牌位前的三根香也一同给顺走了,吭吭哧哧跑回寇秋身畔。 寇秋飞快地把它往怀里一揽,说:“撤!” 本来黏在段泽脸上的水瞬间凝聚起来,跳下去,化作淙淙流动的溪流,一股脑儿逃走了。只留下段泽仍旧站在原地,方才双手乱抓个不停也没能将脸上的东西抓下来,反而差点抓伤了他引以为傲的脸。他气急败坏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骂了声,这才又忙重新去点上蜡烛。 白烟袅袅向上升起,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香烛可不能灭,”段泽将身上带的香重新塞回香炉里,点燃了,捧起一捧灰白的香灰,恭敬道,“您刚刚也看见了,觉得怎么样?” 有一张惨白的脸,猛地从房梁上探了出来。它张开嘴,猩红的长舌便从嘴里吐出来,轻而易举把香灰卷到了嘴里。它把香灰在口中嚼的咯吱作响,许久之后才道:“那就是你给我找的补品?” “是,”段泽道,“他是个极灵体。” 极灵体,不需要加什么佐料,本身便已经足够美味了。 那张脸张开大嘴笑了笑,眼睛里射出了令人心颤的寒光。 “很好,”它慢慢说,“很好......” 它皱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儿地闻了闻。 “真香。” 极灵体的香气仍旧残留在空中,诱使着所有的鬼怪蠢蠢欲动。 “等到祭祀那天,他就会是您的了,”段泽低声说,眼睛里头装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您就可以重新长生不老了。” “那你就该看好我的食物,”那张脸拖长了声音,道,“不能让他跑了。” 段泽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下,立刻应了下来。 “您放心。”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带了点谄媚,“我一定把他完整给您送去......”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慢慢转移开,不知在想着什么。 寇秋已经一股脑儿跑到了住所门口,回头一看,果然没看见男人追上来的身影。 系统惊讶说:【阿爸,你怎么知道要灭蜡烛?】 【刚刚我们进来时,那根蜡烛还是熄灭的,】寇秋喘着气,简短地说,【所以一定是他点的。】 他赌对方不能让那根蜡烛熄灭了,事实上,他赌对了。 系统崽子大为惊讶,半晌后才喃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它本来以为,寇老干部要当场给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的段泽讲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呢。 寇秋说:【那个段泽应当是人。】 系统一怔。 寇秋犹豫了下,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半晌才道:【在白天他与我说话时,身上并没有那种让人胆寒的气息。】 可就在刚刚隔着布帘的时候,那种黏腻又恶心的感觉简直像是织了张密密麻麻的网,兜头朝着寇秋罩了下来。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有这样强烈的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并不是来自段泽。 他站在门口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并不去推门,半晌才说:【他好像没抱那个坛子,趁这个时候,我们去他家里看看?】 系统双膝一软,差点儿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宿主跪了。 【阿爸!阿爸!!!】它哀嚎道,【你不怕,我还是怕的——咱不过是一届凡人之躯,这种事儿就交给蛟龙爸爸办不好吗,咱就不能直接回去睡觉吗?】 分明这么可怕,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面不改色,梁静茹吗? 寇秋冷静地反驳它,【不,是马克思。】 系统:【......】 小水娃这时候举着三根香,摇摇晃晃到了寇秋面前。寇秋拿着香,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所以......段泽刚刚在外头,是在吃香灰?】 那种扑簌簌的流动声,也只有香炉里燃尽的香灰了。 系统不寒而栗,狠狠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就听自家宿主语带嫌恶地下了定论,【真恶心。】 系统说:【是啊是啊,所以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那里头香灰那么多,他估计还得吃一会儿,】寇秋一锤定音,【走,我们去看看那个坛子。】 系统:【......】 认真的吗认真的吗,大声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寇老干部倒是有理有据,【他总得吃饱吧?】 系统:【......】 啊啊啊,吃饱个头! 它头一回察觉到了宿主和自己之间遥远的差距,这差距是从迈进这个世界便开始的。 它睡不着时,寇秋能酣睡。 它害怕的缩成一团时,寇秋面不改色。 它怂唧唧的时候,寇秋简直有勇气的像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要不是已经来到了新的任务世界,系统几乎要以为寇秋是自己的影子了。 不然,怎么解释做任务的宿主比发任务的系统还胆大! 寇胆大下定了决心,便立刻向着山坡上段泽新搬进去的房子飞奔而去。他顶着风,忽然道:【我不能总依靠他......】 这一声很轻,几乎融化在了风里。 系统怔怔的,这才猛地意识到,寇秋也是渴望保护自己爱人的。他骨子里流淌的,就是那种不怕牺牲也不会畏惧的血,他的胸腔里头沸腾着的,同样是血性。 【这两个世界以来,一直是他在保护我,】寇秋伸出手,让小水娃从他手掌上跳到窗台,流淌进去给他开门,他的眼睛熠熠发光,抿了抿唇,【这个世界,我——】 【我也想成长为能保护他的人。】 系统崽子沉默了。 半晌后,它才迟疑地说:【......突然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忽然之间,它心底攻受的位置似乎也没有那么确定了。系统开始暗戳戳地挑动自家宿主反攻。 【保护对方一般都是攻做的事,】它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做上头的那个?】 寇老干部大为震惊,反问:【我还能做上头的那个?】 不怨他有这么一问,从初开情窦的第一个世界一直被压到现在,寇秋早就被压习惯了。他的脑子里,甚至压根就没有攻了对方的那根弦,一直乖乖地等着自己的世界里轮番上演天气预报。 先是太阳,后是暴雨。爽是挺爽,可经他家崽子这么一说...... 【为什么不行?】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鼓弄他,【想想看,你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寇老干部想了会儿,觉得甚有道理。 然而现在并不是他能向系统崽子讨教相关知识的时候,水娃们已经一个个撅着屁股进了窗户,从里头帮助他开了门。段泽随时有可能回来,寇秋几步踏进去,匆忙地和水娃们分散开来,四处寻找。 可到处都没有那个坛子。 寇秋想了会儿,思维忽然慢慢接到了段泽初次回来的那一天,道:“有没有行李箱?” ——他记得,段泽回来的那个晚上,分明便提了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箱子。 现在想来,只怕当时坛子便装在那里头。 水娃蹦跳着,费力地举高了手:“有!” 他们在隐蔽的暗橱里翻出了行李箱,打开来,红泥的封口坛子赫然便在其中,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只是上头的符咒却怎么也去不掉。寇秋看了半晌,忽然说:“还好我带的也有符咒。”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画了五颗星的符咒,很有底气地往上一贴,对水娃们说:“等着,爸爸很快就能把里面的东西消灭了。” 小水娃们乖乖在旁边站成一列,眼睛里头写满了仰慕和崇拜。 “爸爸最棒了!” “爸爸好厉害!” “爸爸又白、又软、又香、又厉害!!” ...... 一波称赞涌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刚才那股阴寒的气息都没消逝,反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美味,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这就尴尬了。 寇大师当着一群崽子的面,有点下不来台。 “没道理啊,”他说,“不应该啊......” 当时贴那口井的时候,不是很有用吗? 小水娃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会儿,又给他喊了一波口号。 “爸爸最棒!” “爸爸厉害!” “爸爸软白香!!” ...... 仍旧什么作用都没有,系统崽子简直恨不能以手捂脸。 这就让寇大师相当怀疑自己的画符水平了。 他认命地把几张符咒揭下来,往自己兜里一揣,随即站直了身,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寇老父亲抓紧这个机会,对水娃们进行了思想教育。 “知道刚才那几张符咒为什么突然不灵了吗?” 小家伙们齐刷刷摇头,对寇秋的崇敬丝毫未因刚才的装逼失败而损耗半点,“为什么?” 寇老干部深沉道:“这是马克思在教育我,不要妄图依靠这些歪门邪道......” 系统竟然诡异地觉得很在理。 他们回去后不久,蛟龙便在梦里找来了。寇老干部盘着腿,幽幽跟他说了自己这一晚的心得体会,最后以“我果然还是应当当个信仰唯物主义的接班人”做了结尾。蛟龙爸爸心虚的眼睫乱颤,咳嗽了好几声,还是说了出来:“其实那符咒,从一开始就没用......” 寇秋:“?” 不对啊,挺有用的啊? 蛟龙幽幽道:“因为那井下关的是我。” 换句话说,只不过是他为了哄自家媳妇开心,配合着演演戏,在那时候让恶灵们安静一点。 寇秋:“......” 他原本还以为,真的是原主的灵力又或是五星-红-旗的红色正能量发挥了作用。眼下看来,果然还是他太天真。 感情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狐假虎威的狐......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我走过最深的套路,就是我家老攻的套路。 蛟龙:我走过最深的套路,通通叫爱你。 寇老干部:...... 土味情话,负分,负分!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和sakura亲的地雷~ 最近真的好吃主仆,捧脸,贵族小主人和一心妄想他的仆人什么的,啊啊啊啊啊—— 萌! ----- 今天打客服电话打了好几次qaq,我赌明天,晋江能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如果不的话,我、我就哭给你们看! 我说哭就哭! 50、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七) 第二天, 寇秋在村里遇见了段泽。 青年仍旧是笑眯眯的,手插在口袋里, 一双桃花眼多情地弯着。他打量了迎面而来的寇秋几眼, 忽然停下脚步,道:“白大师最近夜里睡得可好?” 寇秋面上表情半点不动, 仍然保持着冷冷淡淡的神色, 淡淡道:“很好,多谢段医生关心。” “谢我干什么。”段泽短促地笑了两声,忽然间凑得近了点,在寇秋身上嗅了嗅。 寇秋下意识一躲, 青年没能靠近, 重新慢慢挺直了身。 “白大师身上可真香,”他缓慢道, “只是可惜胆子太大了点, 这样香甜,也敢晚上一个人去祠堂?” ——他果然发觉了。 寇老干部心中毫不意外,甚至连半点心虚都没露出来,只眉头略微一蹙,摆出不知其在说什么的茫然神色,“我听不懂段医生这话。” “你怎么会听不懂?”段泽舔了舔嘴唇, 把唇上镀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水光,这才道,“——大师明明应当是最懂的。” 他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 “毕竟那祠堂里, 如今可还飘着大师的香味儿呢。” 系统的心脏骤然一缩。 寇秋看着他的眼睛,眉头却忽然挑了挑,淡淡道:“段医生要是喜欢那香味,我也可以送给你。” “送给我?”段泽的兴趣明显更高了,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语调都变得暧-昧不清,“怎么送给我,连着白大师自己一起送过来吗?” 他的手指别有意味摩挲着下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满怀期待地跟着寇秋回了家。可正准备进门,寇老干部却哐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段泽吃了个闭门羹,头仍旧有点懵。 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还当是这个生的又白又好看的大师终于意识到危险想来求饶了,可谁知过了两分钟,大师举着一个淡蓝色的瓶子走出来了,二话不说对着他就是一阵喷。 骤然被喷的段泽措手不及,直到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这股刺激的香味儿里,被呛得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段医生不是喜欢这香味吗?”寇老干部和蔼地说,“这一瓶都送给你,不用谢,再见。”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段泽慢慢把目光落在了那瓶子上。瓶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六神。 驱蚊花露水。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瞠目结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不是,这个大师昨天是没在祠堂听出自己的声音吗?难道不应该吓得见到自己就逃或者是来抱自己大腿求自己别杀他吗??? 送花露水......这是个什么骚操作? 想考公务员的大师画风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吗? 像是被花露水惊到了,这几天,段泽都没有再来找事。寇秋每天陷在在白天试图解谜晚上制造水娃的循环里,几乎将那薄薄的一本风水手册都翻烂了。 他最终在里头找到了关于极灵体的解释。 极灵体,百年难得一遇,其血的香气对所有的邪物都有天然的吸引作用,这股吸引甚至大于别的一切,会引发附近魔物的追逐。倘若吞吃下去,可以获得近百年的修行。 寇秋对着那页纸看了许久,若有所思。 转眼便到了月中。祭祀正式开始是在黄昏降临时。可从一大早起,村民便开始起床忙碌了。 寇秋偶尔出去转了一圈,纵使是他这种强大的唯物主义心脏也不禁被吓了一跳,更别说怂唧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差点哭出来的系统崽子了。 【不是......】它带着哭腔嚷嚷,【干嘛要把面具画成那个样子!】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童的面上都佩戴着面具,那面具底色是素白的,上面用暗红发黑的颜色描绘了火焰般的图案,狰狞地占据了大半张脸,如同一道被撕裂开来的血淋淋的伤口。寇秋转了一圈,瞧着村民们面无表情地佩戴着面具走来走去,偶尔朝他瞥过来一道目光,也从中看出了几分阴森。 系统被吓得不行,寇秋略一思忖,说:【走,我们也去画个面具。】 系统崽子弱弱地说:【......你画什么?】 不会也画这种吧? 它的小心脏承受不来啊! 【当然不,】寇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画这种干什么?】 段泽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哪怕他把自己伪装的和村民一模一样,照样会被轻松地认出来。寇秋不打算费这些无用功。 他在所居住的地方翻了翻,果然也翻出了一个素白的面具,上头还没来得及画任何东西。寇老干部提起笔,唰唰在上头写了几行大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赫然是重现江湖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差点给他跪了,这tm也行! 【怎么样,】寇老干部说,【看着这面具,你还害怕吗?】 系统:【......】 见鬼的,它居然真没那么害怕了。 寇秋极目远眺,语气深沉,【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系统:【......】 有、有道理...... 心里有了伟大的理论撑着,系统安心了不少,静了下来。寇秋这一日明显感觉到了村民对自己监控的增强,那些带着不明意味的眼神时不时便会瞟过来,哪怕手上洗着菜,村民也会用余光悄悄观察着他的动静,目光里满满都是防备。 寇秋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表现出任何不对,这些村民一定会像饿狼般扑上来,暴露出自己狰狞如恶兽的一面。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寇秋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可理解从不等于赞同。倘若只是为了生的欲望便剥夺他人的权利,这和人人唾弃、得而诛之的妖魔又有何区别? 他放下了帘子,遮挡住了外面窥探的目光。 系统崽子说:【我们不能找个机会,直接逃吗?】 【不行,】寇秋倒是十分镇定,【他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井里魔物阵法太多,暂时还无法从井中出来。】 他的眼神坚定,【我要留在这里。】 系统崽子说:【可我们能在这儿干什么?】 送死吗? 虽然如此说,它却也清楚宿主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 他是想为蛟龙拖延时间。 无论这群村民今晚究竟想做什么,他们一定都想将蛟龙重新锁起来,以此来继续维持自己早该消耗的寿命。寇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太阳渐渐西沉,这一晚的暮色是暗红的,翻涌着自天边涌过来,像是一片潮水。寇秋站在窗前,望着月亮一点点从视线的最低端升起来,慢慢悬挂在了天空正中。 这是一轮满月。 寇秋从未见过这样的月亮——它分明是圆满的,可洒下的却并不是清辉,反而像是隔着一层白茫茫的雾,又或是暗沉沉的云。它的光辉被隐藏在这深不可测的黑暗后头,只露出薄薄的一层光,连这层光也像是粘稠的、能拉出丝来的。 这并不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感觉,寇秋露出的手背在这月光下,泛起了燃烧似的灼烫感。 寇秋又看到了水人,它们从墙根处费力地挤进来,乖巧地把自己贴成了水饼。寇秋掀开宽大的道服,它们便一个个跳跃着贴上来,紧紧抓住了寇秋里头那层衣裳。 门外有人敲门。 寇秋拉开门,村长就站在他的门外面,也戴着面具。 “白大师,”他的目光在寇秋脸上的面具上顿了顿,迟疑道,“这是......” 寇秋伸手碰了碰,道:“这是我的信仰。” 村长咳了两声,面色似是有些奇异,像是没法把一个看风水的大师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联系起来。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两者都是对立的。 开玩笑,都看风水了,到底哪里和谐了? 但他也并未对这个面具发表更多意见,只是将手一伸,道:“白大师,请。” 他的声音是苍老的,如今这里头却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活力,声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像是个等待许久的时刻,终于慢慢到来了。 “我们还需要白大师为我们护法,”他的手牢牢地锁着寇秋的手臂,如同坚硬牢固的钢钳,“大师可千万要帮我们这个忙啊。” 寇秋走出门,那些为祭祀而准备的灯笼已经全部被点燃了。它们被举在佩戴着面具的村民的手里,昏暗的灯光只能映红人的半张脸,而那半张脸上,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僵直的、不怀好意的,在雾蒙蒙的月色下,这一幕就如同鬼魅一般骇人。 暗红的灯光从这端一直蔓延到那段,慢慢地聚集在了一处,像是浮在夜空里的鬼火,又像是月亮睁开了它暗红色的、窥探一切的眼睛。 它们在流动着。 寇秋被牢牢地抓着手臂,几乎是那一瞬间便知道自己无法逃离。他被夹在两个极其强壮的男人之间,一步一步走向祠堂。 有铃铛在零乱地响,一个女人面无表情晃着手中的鼓,鼓面崩得紧紧的,白珠子敲打在上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祠堂门已经大开,寇秋一眼便看见了段泽。他跪在牌位前的垫子上,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末了神色严肃,慢慢从怀中抱出了那个红泥坛子。 他的手上抹了香灰,用了点力气,一下子便掀开了坛子的盖。只是他似乎极为害怕,一眼也不敢朝着坛子里面望去,而是立刻将其摆在了牌位前。 所有的村民都下跪了,只有寇秋孤零零地站着。 “祖宗在上......”为首的村长高声说,“特在此为您献上您所要的祭品,求您保佑我们村中所有人都延年益寿,福寿绵长!” 系统猛地惨叫了声,哆嗦着声音说:【阿爸!】 不用他提醒,寇秋也看见了。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从天花板上慢慢地探出来,张大了狰狞的嘴。两个村民戴着面具,把早已准备好的活鸡活鸭全都倒在它那张嘴里,鸡鸭叫的声音几乎瞬间便被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的咯吱咯吱声。 现场如同死一般的静默,所有人都静静望着这一幕。 寇老干部突然嫌恶地感叹道:【......好多细菌,这也吃的下口?】 他上辈子多少被卓老师的洁癖传染了点,对于干净愈发敏感。 都没拔毛! 里头得有多少寄生虫? 系统泪汪汪地抱紧弱小的自己,并不想和强心脏的宿主说话。 这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偏? 这张脸将所有的鸡鸭都吃的一干二净,甚至连骨头渣子都没吐出来。它一点点咽下去,随即伸出了猩红的长舌,把嘴边的一点血也一同舔干净了。 “还有呢?”它拖长了音,慢慢问。 村长的身体猛地哆嗦了起来。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猛地向前进了一步,高喊:“祖宗,我还有更好的祭品要献给您!” 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寇秋的臂膀,把他向前推了一把。所有的村民都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只剩下寇秋仍旧站在原地,直视着那张脸。他的衣襟轻微抖动了下,有什么东西从地上悄无声息地滑动了过去,像是一片阴影,不曾被任何人注意到。 “这是一个百年一遇的极灵体,”村长颤着声音道,“他就是我们要献给您的祭品!您——您看——” 脸上的鼻孔猛地扇动了下,随即道:“香。” 它慢慢流露出了陶醉的神色,又喃喃道:“真香。” 系统颤着声音说:【阿爸——你就是那个祭品!】 与此同时,红泥坛子里缓缓探出了一只血红色的手。段泽抱着那坛子转过身来,眼睛里头装的不知是惶恐,还是兴奋,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抱着坛子,又向前了一步,放在了地上。 一具暗红色的嶙峋骨架,慢慢从坛子里撑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还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人。 寇秋终于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了。 那里面,是这个祖先的身子。 “吃了你,我就能活了,”那张脸一点点逼得更近,带起了阴森的风,说,“只要吃了你——” 寇秋说:“哦。” 现代法律了解一下,随便吃人可是要坐牢的,哪怕你不是人也不例外,这位鬼先生。 他的眼睛向着后面一瞥,几个水娃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爬上了坛子边缘,把坛子拽的摇摇晃晃,几欲倒掉。 然而村民和鬼怪都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睛全都聚集在这个一点点露出血腥獠牙的脸上,甚至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有东西爬了上去。 等一滴水无意中甩到那具骨架上时,那具骨架突然颤抖了下。暗红色的血色慢慢退去,变为一个小点,重新显示出的,是嶙峋的白骨。 已经扩展到十几个的水娃彼此看了眼,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坏笑着齐刷刷站到了坛子边缘,解开了薄薄一层的水裤子。 细小的水流呲溜一声射进了坛子。那具骨架战栗着,一下子泛起成片成片的白色来——随着这有灵力的水的射入,它的力气也像是全部耗完了,甚至连站起来也变得困难,重新摇晃了一下,跌坐回了坛子里。 坛子被推倒了,骨架哗啦一声摔了出来,散落的到处都是。 “不——” 段泽猛地发出一声惨呼,跪倒在地,拼命试图着将它们重新再拼凑起来,“不,不!!” 那张脸也随之转了身,看见这一幕后,竟然桀桀怪笑起来。 “没有了,”它说,“我的身体没有了,该用你的——” “不,”段泽喃喃着,往后退了一大步,“不!” 他伸出手指向寇秋,手指都在瑟瑟颤抖,“那里,那里有更合适的......” 然而那张脸只是不屑地轻笑了声,随即靠得更近。 “你可是我的转世,”它慢吞吞说,“还会有谁,比你更合适呢?” 段泽忽然明白了过来。 ——它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这具身体。 它找上自己,让自己来到这个村子,逼着自己去挖出它的身体说是要报仇——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幌子。它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村子里村民的生死,不过是想靠这个极灵体的力量,和自己这个转世活着的身体,来成功地复活自己! 可他也想活着! “不行,”他说,“不行......” 段泽的手胡乱地挥着,大声地求着救,但是那些平日对他满眼敬慕的村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那种咀嚼声又一次慢慢响起,寇秋脑中的任务值却丝毫没有前进。 他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从一开始,这个渣攻指的便不只是段泽而已。 还有段泽的前世。 要想真的完成这个任务,段泽就不能死! ——是时候了。 他慢慢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手腕上,忽然下定了决心,用力一割。 系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震惊道:【阿爸?】 暗红的血从他腕部的伤口处不断溢了出来,汩汩向着地上滴去。那血里头饱含着灵力,滴到地上时也并未直接变为湿痕,反而变成了滚落的血珠,滴答滴答向着尽头滚去—— 铺天盖地都是灵力。 那一瞬间迸发出的香气几乎是惊人的,连正在占领身体的鬼怪也重新将自己的脑袋慢慢拔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香......” “好香......” 这股香气慢慢引来了别的什么,无数道阴森的气息开始在上方盘旋,连井中的黑气也跟着一道道抽出,迫不及待脱离了阵法,来到他的面前,拼命地追逐着这股近乎销魂蚀骨的香气。 黑风阵阵,连井里头的浮尸也闭着眼睛上了岸。村民们躲闪不及,陆续发出了凄惨的嚎叫声。 “香......” 寇秋咬着牙,忽然间拿起袖子里藏着的六神花露水,朝着自己的身上猛地一阵喷。 国产的花露水气味相当浓,那股香气几乎瞬间便把他的血腥气盖住了,水娃们簇拥着他,他们开始跌跌撞撞向外跑。无数道黑气就拼命地嗅闻着,就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迫不及待想将他吞入腹中。 空中的血腥味越传越远,几乎诱得所有的魔物都蠢蠢欲动。 “这边!” 水娃们尖细的声音叫着,猛地将他一拖。 他们一同转了个弯,勉强将那群跌跌撞撞追来的鬼怪抛的远了点。 系统也跟着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咱们到底......】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寇秋沉默了半晌,这才回答他:【不这样,他怎么能从井里出来?】 系统悚然一惊。 他们最终躲到了另一口井里,井上封着的木条被几下撬开了,寇秋额头都出了一层汗。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一下子整个人跃进了水中。 水是冰凉的,可没有了蛟龙的保护,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呼吸的人类。那些魔物就在水面上盘旋着,却不敢碰触水面,只牢牢地守在井边,咆哮着等待猎物上岸。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叫震颤的整个井壁都在抖动,像是下一秒便能整个儿碎掉,寇秋死死屏住呼吸,勉强维持着所剩不多的氧气。 一圈水娃就在他身边簇拥着,紧紧贴着他。 【不怕,】他对系统说,【很快,很快了......】 系统的声音里都带了哭音,道:【傻瓜!】 它说:【要是他赶不过来怎么办?要是他这一会儿出不来怎么办!】 你岂不是要白白地死在这里! 井水的凉意一点点深入进来,寇秋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哆嗦。他眼睛盯着水面,从不断晃荡着的水纹里,能看见那些挥舞着的白骨,可他浸泡在这里面,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意识被一点点地抽离,氧气的缺乏带来近乎撕心裂肺的抽痛。 “蛟龙......” 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渐渐沉去。小水娃们惊慌失措围着他,拼命试图将他往上拉,却怎么也无法到达魔物聚集的水面上。 直到最后,寇秋才透过这模糊的水色,看到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睛。 水流一下子变成了温柔的,汩汩地绕着他流动。有什么东西敲开了他的双唇,氧气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带着清冽的、山泉一般的气息。 “没事了,”那声音的主人顿了顿,将他的腰抱得更紧,“——我来了。” 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蛟龙爸爸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甜了。 写悬疑写的好累,下个世界就写单纯的小甜文吧~瘫倒~ 今天的小剧场:.................. ——看见了吗?上面都是我的泪。 哇哇地哭给你们看! 哇!!! 51、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八) 蛟龙的手臂牢牢揽着他的腰, 带着他一点点升至水面。岸上的妖鬼都已然了无痕迹,不知是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向下落着, 水汽却没有在他们身上沾染分毫。 衣服被烘干了,井水带来的彻骨凉意也慢慢从四肢五骸中退去。寇秋慢慢暖和起来, 被男人紧紧护在他宽大的衣襟里, 原本提得紧紧的心神也终于慢慢松了下来。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终于有了个美好结局。 他的意识逐渐朦胧,勉强睁开眼皮去看时,那些为了祭祀而燃起的灯笼已经悉数熄灭了, 上头暗红的血迹也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方才还未来得及躲起来的村民如今就横躺在黄泥上, 像是被这雨水一丝丝带走了生机,只剩下一具具泡得发白肿胀的尸体。所剩不多的幸存者则胆战心惊地透过窗户打量着他们, 如同惊弓之鸟。 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后, 带来的便是再深沉不过的困意。 “困了?” 蛟龙抱着他一步步穿过那些惊惶的眼神,道。 寇秋意识模糊地点头,换来的是男人的一声轻笑。 “睡吧。”他说。 下一秒,寇秋就像骤然摔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 他睡得十分安稳,可醒来时, 却觉得喉咙处一阵刺痛,连同头也一起隐隐犯痛。房间外似乎有人在说些什么,寇秋勉强睁开眼,先看见了个晶莹剔透的小人站在他脸旁, 担忧地伸长手去摸他的额头。看见他醒了,水娃眼睛一下子亮了,欢呼道:“爸爸!你醒了?” 寇秋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回答,更多的水娃一股脑跳上来,整张床单都被它们的小脚踩得湿漉漉的。 “爸爸!爸爸!” “......”寇秋被一群娃包围着,头晕目眩。 系统绝望地说:【你终于醒了。】 寇老父亲从它的语气里听出了生无可恋的意味。 【怎么,】他勉强笑了笑,【和这群小家伙相处的不好?】 【......】系统说,【何止是不好。】 它已经听这群崽子叽叽喳喳听了整整一天了,不仅没能激起来它身为长兄的半分怜爱,反而让它更加暴躁了。 怎么能那么多话? 怎么还那么会卖萌! 一想起来之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水娃出现,系统就觉得自己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在冻豆腐上算了。 简直,统生无望。 【他呢?】寇秋问。 【我爸夫发现你生病了,所以出去找医生去了,】系统崽子回答,【但这附近好像没有别的医生,所以......】 门开了,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段泽提着医药箱站在了门口。 【所以,他把渣攻拎过来了,】系统把方才没说完的话补全,啧了声,【看他那样子,跟刚被蹂-躏过似的。】 蛟龙爸爸也站在门口,瞧见寇秋醒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踏过来。他的一头银丝并未扎起来,一倾身便铺了一床,淡金色的眼眸一扫,把几只水娃抓了起来。 小家伙蹬着腿表示不满,却被蛟龙爸爸无情地关到门外去了,一手三四个,扔的相当顺溜。 他的眼睛望着剩下的,淡淡道:“还用我扔?” “......”很有眼色的小水娃们立刻乖乖抓着床单爬下去,有一个胆大的还想凑上前再亲寇秋一口,被蛟龙的眼眸一扫,瞬间也不敢靠近了,迈着腿垂头丧气融进了大部队。 系统崽子看着这群水娃们终于退场,感觉自己对蛟龙爸爸的爱又更深了点。 在强大的威压之下,段泽始终在控制不住地战栗着。他勉强拿出体温计,让蛟龙放进寇秋的腋窝里量量温度,谁知道蛟龙刚把那支体温计接过来,便听砰地一声。 体温计硬生生被他捏爆了。 段泽:“......” 明明被捏爆的不是自己,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间这么害怕是怎么回事? 蛟龙说:“它不结实。” “是,是,”段泽勉强赔着笑,又掏出了一根新的,“那我来——” “不,”男人从他手中接过,“我自己来。” 蛟龙在床边坐下,寇秋立刻察觉到,原本被水娃们踩湿的床单迅速暖和了起来。他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条胳臂,让男人把体温计放到正确的位置。 头一回用这种人类东西的蛟龙显然有些不习惯,刚碰到皮肉,寇秋便禁不住缩了缩,低声说:“痒......” 他的嗓子因为感冒哑了,说这话时软绵绵的,提不出多少气力,就像是在撒娇。纵使是陪伴了他这么多世界的系统崽子,也不由得被他萌了一跳。 蛟龙的手也顿了顿,一瞬间淡金色的眼眸里像是涌起了点别的什么,变为了赤金的竖瞳。他把床上青年鬓边的碎发拨了拨,没有言语,只是喉结上下动了动。 寇秋在冰凉的井水里泡了这么久,身体的确是有些受不了,发着低烧。段泽看完温度计,还有点胆战心惊的,飞快地把自己医药箱里头的药都码出来了,整整齐齐在床头柜上排成一排。 “这个是饭后吃的,”他说,“一日三次,一次两片。还有,这个是睡前吃的......” 蛟龙扶着寇秋,帮他将药喂了下去。末了伸手探探温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还是热的。”他沉声说。 段泽欲哭无泪,不是,即使你不是人,咱们也得讲道理啊! 哪个药发挥作用,不得过一段时间? 他费力地解释了半天,最后才看见男人一挥手,暂时放他出去了。但还要求他随时待命,免得寇秋再感觉到不舒服。 寇秋闭着眼,许久才道:【阿崽,关于原主的故事,你没有讲完。】 【事实上,】系统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后一段。】 或许是因为与世界剧情息息相关,在最初时,他们只知道原身前半段的记忆,所有的资料便从他答应进村这里戛然而止。 直到如今,那个村子的谜团被全部解开,寇秋才知道原主的后半生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有后半生。 因为他真的爱上了段泽。 白元青一直是极灵体,幼时便常常见鬼,凭借着母亲求来的一道符咒才活到今日,可说与谁谁都不信。他因此变得孤僻,平常不与人言语,之后更是跟一位道士学习了风水来保护自己。虽然其中有些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手段,可他气质清冷出尘,又多少有一些相关的基础,渐渐也混出了点名声。 直到那一天,他在村子里初次见到了段泽。 青年与他截然不同,笑起来一双桃花眼里仿佛蓄着温存的光,靠着窗户与他调笑,每一个投射过来的眼神都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汩汩沸腾了起来。他们在大雨时偷偷相会,一同缩在被褥里,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蓬勃的热。 “这个不能动?”气喘吁吁的时候,段泽的手覆上了他脖子上挂着的符咒。白元青猛地向后缩了缩,迟疑地望着他,看见对方像是有些受伤的神色,到底是咬咬唇,轻声笑了。 “不能动,”他环着对方的脖子,说,“——我是极灵体。摘了后,它们就会闻到我的气息。” 白元青是真的相信他,才会连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也一同说出。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爱人,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竟然毫不犹豫向鬼怪献祭了自己。 他死在段泽的前世嘴里,直到眼前的视线都被血模糊了,还在费力地睁大着,拼命地想看段泽究竟有何表情。 可是青年根本没有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抿紧嘴,如同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一段记忆实在太鲜明,寇秋将手覆上胸膛,似乎仍能感觉到里头残存的那一点灵魂在抽痛。 系统崽子义愤填膺:【这个人不仅自私、没担当,而且不要脸,而且......】 它跟着寇秋学习正能量学习多了,竟然想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而且极其极其不要脸!】 跟我家正直又专情又体贴的蛟龙爸爸根本没得比! 【这个一定要往死里虐,】系统碎碎念,【最好原主经历过的那种痛苦,能够全让他感受一遍......】 寇秋说:【可是怎么让他感受?】 【这有什么?】系统崽子想也不想说,【你还有爸夫啊!】 寇秋:【......】 他发现,他的大崽子有向蛟龙控转变的潜质,就仿佛和之前那个讨厌蛟龙制造水娃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寇秋在床上休息了几天,等他的感冒完全好时,仅剩的几个村民也因失去了蛟龙的力量来源,逐渐丧失了生机。寇秋走到门外,对面的母亲紧紧抓着孩子的手,脸上也泛起了死人独有的青白色。 他把这两具尸体埋在了一起。 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他们囚禁蛟龙、用祖先的血来压抑蛟龙的力量、甚至歪曲事实误导真相......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苟且偷生。 只有这个母亲不同。 她偷的,不是自己的生。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违背了原则,站在了错误的那一面——天道显然是不顾你是否是为了自己的,所有妄图挣脱死神镰刀的凡人,最终还是等到了镰刀的落下。 生与死,循环往复,不过如此。 离开村落之前,蛟龙把段泽给挂在了祠堂上——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主要是经过这几百年的禁锢,他变得非常的小心眼,对对方妄图勾引自家媳妇还想把寇秋献祭的这一点记得清清楚楚。更别说段泽还是那个人的转世了,蛟龙简直烦他烦的要死。 既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这么轻松就放过他。蛟龙思索了又思索,最后把他悬挂起来,挂在了祠堂里。 就在它的那张脸待过的位置。 他使用了点小神力,不至于让对方死掉,却也不至于让对方轻松;而段泽的前世,就和他挂在一起,段泽只要扭个头,就能看见那张狰狞的脸。 在接下去的生命里,他每时每刻都会处在自己即将被吃掉的恐慌中。 在蛟龙安排后,寇秋的任务值陡然飙升到了六十。 寇秋决定,万一看着快到八十了,他就让自家男人给段泽点希望,免得自己又陷入了满八十就得病重离世的死循环。 对此,系统表示:【......】 它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家宿主一谈恋爱,智商就出乎意料的高。 当然,任务也通常被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离开村庄后,蛟龙带着寇秋去看了自己几百年前生活的地方。他们一路来至海边,一头扎进碧蓝清透的海水里。 几乎是在碰触到水的那一瞬间,蛟龙便化作了原型。他的身体迅速抽长,两只坚硬的龙角也从额头上冒出来,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的龙身放出骇人的气势,引得水中各色生物纷纷给这位大-佬让路。一群水娃一直藏在他衣服里,这时候便自如地像是回了家,轻松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在浪花里晃来晃去。 寇秋紧紧抓着蛟龙的角,连碰触到他的水都是温柔的。这些水流柔柔地绕着他的肌肤荡漾,他抬头向上看时,能看见阳光洒在海面上的清辉。 他们最终到达了深蓝色的海底。 “这是我的家,”蛟龙也化作了人形,角却仍旧留在头上,伸手揽住他的腰,“来。” 他们一同向前走了一步,眼前的景色便猛地撞入眼帘来。 巍峨雄伟的水晶宫,堆满了宫殿的金银珠宝。各色宝石折射出的光芒照射的人眼晕,用金子精雕细磨打造的枝干缠绕着柱子,一路向上,描龙绘凤,如同传说中的宝藏窟。 寇秋:“......哇。” 【哇!!!】系统惊呼,【阿爸,咱们这是要发啊!】 蛟龙爸爸,真.大-佬! 蛟龙抓起一把璀璨的宝石,又将它们掷了回去,低声道:“在之前,我以为这样的宝石就是世间难得的宝贝了。” 系统崽子预感到又一波土味情话的来袭。 果然,男人望着寇秋,说:“我错了。” “——你才是。” 你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宝贝,独此一件的收藏品。 他慢慢摩挲着青年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角上。 “摸摸它。”他压低声音道,“像刚刚那样。” 寇秋的唇角噙着笑意,如他所说缓缓摩挲着那一对龙角。它们分明是坚硬的,可触手却又奇异的温润光滑,如同被裹着丝绸的钢铁。他顺着角弯曲的弧度一点点向下抚摸,忽然便听见男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低吟。 寇秋以为摸痛他了,忙将手收回:“不舒服?” “不,”蛟龙道,“继续。” 在这样的摩挲下,他的眼睛一点点转为竖瞳,原本淡金的颜色也骤然被融入了赤色,像是有什么激烈的情感一下子在他的瞳孔里冲撞开来了。他的换了个站立的姿势,喉咙中慢慢溢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寇老干部觉得自己仿佛在给一只长得奇特些的大猫顺毛。 他说出这一点时,系统保持死鱼眼:【......】 如果它没看错的话,你家养的这只大猫,好像已经进了发-情期了哦,亲。 而且还是两个物件一起,惊不惊喜,激不激动? 它掏出了学习用书,提醒:【你们旁边可还有一群小朋友呢!】 当着一群崽子的面就这么情不自禁,接下去是要怎么着,直接现场教学吗? 寇秋这才想起水娃的存在,一扭过头,果然看见小家伙们漂浮在水里,瞪着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对于新鲜知识的渴求。 “爸爸!”它们说,“我也要,我也要!” 十几个圆滚滚的脑袋凑到了寇秋跟前,小水娃们前簇后拥,无比渴望被摸头。 寇秋的手顿了顿,随即宠溺地朝着它们那边移了移。谁知正在被顺毛的这只最大的崽却不愿意了,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一扇袖子。 海中猛地荡起一阵风,十几个水娃被吹得东倒西歪,一头扎进了远处的水草丛里,半天出不来。 寇老干部:“哎哎哎!” “别看它们,”蛟龙低声说,“你只要看着我——” 他将人压倒在了璀璨的宝石上。有一层薄薄的水将青年的背和宝石之间隔开来,生怕碰伤一点半点。 水交缠着,碰撞着,激起的都是雪白一片的浪花。 蛟龙抵着寇秋的额头,试了半天后道:“好像还有点烧......” 那一点热度透过紧贴着的皮肤传过来,蛟龙于是拿出了体温计,打算替他量量体温。也许是害怕仅仅一支会被他捏的报废,他又拿出了另外一支,一齐放了进去,全都夹在了同一个地方。 温度计里那一层薄薄的水银上下荡漾着,很快便显示,青年的温度早已热得爆了表。于是贴心的蛟龙挥了挥手,有细小的水流跟着一同跃动起来,拉出的都是黏腻的丝。 身体仿佛失了重。寇秋的手臂伸长,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男人的角。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奔驰着的大浪一下子便将寇秋彻底打翻了。他软倒下去,再也没能挺起身来。 ...... 系统崽子面对着雪白一片的马赛克,怜爱了那群蠢弟弟一秒。 起码它还有书,可以沉醉在精神食粮里呢。水娃们就可怜了,只能面对着碧绿一片的海草。 忍忍吧,它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想,说不定过一段,你们会发现天天见的海草也别有一番风情呢? 等马赛克解除后,系统望着甚至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的宿主,沉默了片刻,道:【感觉怎么样?】 寇秋有气无力,只能仰着注视着海面,半天后,勉强举起手臂,给他比出了一个“耶”的手势。 系统震惊,【这么开心?】 原来那个纯洁的宿主哪里去了? 【不,】寇老干部满心绝望,【我的意思是,他抵得上两个卓老师......】 原来要只是一架坦-克,现在就是两架齐发,成功把本来就有些应付不来的他辗轧成了渣渣。在完全出来之后,蛟龙爸爸的力量又明显增强了,寇秋几度都有了自己的灵魂会被撞飞出去的错觉。 系统同情地看着自家宿主,说:【我看出来了。】 寇秋手脚酸软,闻言震惊。 这也能看出来? 系统诚实地告诉他:【蛟龙爸爸今天一口气捏了五个娃......】 它啧啧了声,心想,这得有多惨。 寇秋:【......】 他完全不想再说话。 对象为什么偏偏是条龙呢,头痛,真的。 娃越来越多,教育和养育都成为了问题。蛟龙倒是云淡风轻,表示自己宫殿里的珠宝都可以运上去。可寇秋望着那颗大的足够亮瞎人眼的鸽子蛋,觉得自己要真带这个上去,妥妥是被各家珠宝店拒收的节奏。 这谁敢买? 谁又有钱买? 他提出了个更好的方案:“我觉得可以把这些上交给国家。” 蛟龙如今有了最大的宝贝,对于别的便不怎么上心了,听了这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反正只要媳妇不捐给国家,别的怎么都成。 系统看出了他的心思,悲哀地想,这还用捐??? 你等着看,很快你就会发现了。你媳妇恨不能把自己捐进博物馆里,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呢。 回到地面的寇秋重新买了公务员考试用书,兴致勃勃地准备复习参加今年考试。瞧着他满怀信心的模样,系统崽子不得不告诉了他一个残忍的事实:【你考不了。】 初闻这个噩耗,寇秋整个人都震惊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断他获得人生价值的道路! 系统说:【哦,因为原主之前因为坑蒙拐骗被抓过,已经备了案了。】 寇老干部:【......】 【哪怕你面试过了,政-审也是肯定过不了的,】系统说,【死了这条心吧。】 寇老干部:【......】 讲真,人生原来是如此艰难的吗? 他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垂下头进了屋。蛟龙爸爸刚刚得到一部手机,对于这种人间的小玩意儿还处在无限的好奇中,一边摆弄外卖平台一边问:“宝贝儿,今天想吃什么?” 寇秋提起声音,说:“随便。” 蛟龙爸爸于是坐下来,沉心折腾,准备定外卖。他对着这块小小的屏幕折腾了半个多个小时,注册填写了无数资料,甚至还动用了寇秋的身份证,最终看见平台跳出了一条提示信息。 【您已成功注册,成为一名骑手!】 蛟龙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蛟龙爸爸:媳妇,不用担心没工作了。 寇秋:? 蛟龙爸爸:我搞定了。 寇秋:??? 然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为人民送外卖的骑手。 讲真,这也算是变相的为人民服务了,多符合要求啊! --------- 谢谢夜染君陌和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今天总算解锁了一章,暴风哭泣。剩下的还在等审核,真心希望可以快一点。 乐观地想,已经解锁了一章呢!棒棒哒! --------- 明天新世界就会开启了,啊~ 开心!(*^▽^*) 52、看风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九) 寇秋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一份工作。 对此, 系统崽子安慰他说:【没事,这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寇秋说:【骑在电瓶车上的为人民服务吗?】 系统:【......】 它只好弱弱地回答:【因为民以食为天?】 寇秋想了会儿, 觉得有道理。尤其是他送外卖还具有先天的优势, 毕竟蛟龙爸爸会飞,经过他们手的外卖, 那通通能算空运过去的, 分分钟就到。 可被天边异象惊动、找上门来的道士们却使寇秋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蛟龙的逃出引得那一日雷雨大作、紫光如潮,连原本黑漆漆的天色都被映衬成了深紫色。不知有多少还没睡的寻常百姓在那天指着天边颜色感叹,还当这样艳丽的云彩出现是要有地震。 可稍微有点道行的人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怕是有什么神物逃出了。 说是逃出, 其实并不十分恰当。可神兽的问世, 还是让道士们纷纷提起了一颗心,等立刻飞去那边看过现场后, 这心里就更七上八下了。 看样子, 这还是有不知好歹的人类把神兽关了起来啊! 这要是惹得神兽发怒了,岂不是...... 分分钟要毁灭世界的节奏?! 道士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轰隆隆踩着云彩满世界找了神兽半天,最后还是通过卜算算出了蛟龙目前所处位置,立刻找上门来,态度诚恳又谦虚,言辞之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生怕蛟龙一个不乐意,真再带来什么大灾难。 如今不比从前,几百年前兴许还有能将神兽圈于一方水井之中的人物,可随着科技发展, 灵气也日渐稀薄。佛道两家逐渐败落,现在的道士们顶多也就帮忙捉捉恶鬼,若是说和蛟龙这种神兽对抗,却是怎么也不敢了。 因此还是得和谈。 敲门的老道士心中很是忐忑不安,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青年过来开了门。他的眼角晕红一片,唇上也是红艳艳的,镀着层晶亮的光泽,倒像是刚刚才被什么人狠狠压着亲过似的。他澄澈的眼对上门外的人,迟疑了下,问:“您找谁?” 用的还是敬称,相当有礼貌。老道士看着青年白生生的一张小脸,瞬间心安了不少。 他甩了甩拂尘,咳了声,道:“这位小友,你这里,可有什么异象出现?”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有什么巴掌大的东西飞快地顺着衣角攀爬上了青年的肩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道士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个水做的小人。周身晶莹剔透,倒像是个水丸子似的,一双眼瞪得圆溜溜,里头满是防备。 见他不回答,水娃扭头就拽了拽寇秋的衣领,说:“爸爸,父亲说了,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寇秋哭笑不得,只好给水娃顺了顺毛,低声教导它要有礼貌。这才转过头,对着老道士道了歉,“真是对不起,这孩子刚刚来这边生活,还有点不习惯。” “无碍,无碍!”老道士连声说,又想起方才这明显不是凡物的水娃喊青年爸爸,犹豫了下,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开了光的灵玉来,挂到水娃脖子上,“这个权当见面礼。” 瞧这身份就不寻常,万一是蛟龙的公子呢? 这种小祖宗,还是得好好供着讨好着才行。 寇秋再三推辞不掉,只好收下,转身让一行道士们进了屋。趴在肩头上的水娃一溜烟先下了地,不知朝着什么地方炫耀:“看我的礼物!” 老道士刚欣喜自己送礼送的不错,就看见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水娃娃冲着他跑了过来。 老道士:“......” 什么? 两个水娃簇拥到了他身边,拽着他宽大的道服下摆眼巴巴望着。紧接着是三个、四个......转眼间,这群小家伙就像细胞繁殖似的生出来了一大堆,个个都眨着双眼满脸期待,挤挤簇簇站了一大片。一眼扫去,约莫有二十多个。 一群道士的头都有点犯晕。 这,这见面礼给的是要破产的节奏啊...... 还没等他们从自己的衣袖里再摸出点什么宝贝,沙发那边已有另一道陌生声音传来,像是含着几分不满,“你们是谁?” 对上了一双淡金色眼眸,老道士心里猛地一突突。心知这便是正主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处惹恼了神兽,只得小心翼翼前进几步,道:“蛟龙大人,晚辈这次前来,只是想表达一下敬意......” 顺带探讨一下您有没有作妖的念头,这句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可显然,即使他不说,蛟龙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微微哼了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银色的发丝倾泻了一身,随即伸出了手。 旁人都不了解这个动作究竟是何意,只有寇秋脸更红了,犹豫了会儿,顺从地窝进了男人的臂弯里。 抱着又香又软又白的寇秋,蛟龙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方才被中途打断的气性逐渐消退了。他的手指缠绕着寇秋柔软的墨色头发,不紧不慢道:“我没那个心思,你们不必再来了。” 一群道士顿时如蒙大赦。只有老道士从蛟龙这个动作里看出了几分不寻常,瞬间将目光投向了方才开门的青年。 “心思?”寇秋奇怪地说,“什么心思?” 蛟龙轻哼一声,丝毫也没打算给这群人类留情面,直截了当道:“他们打不过我,怕我生事。” 他的眼眸沉沉望向远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只淡淡道:“现在的道界......” 语气中充满毫不掩饰的失望。 被直接戳破心思的道士们都觉面上无光。 “他怎么会生事呢?”寇老干部反倒笑了,摇摇头,“不可能的。各位同志,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是要和大家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这本来就是我们每个人的使命,又怎么可能去给大家增添麻烦呢?” 他是如此善解人意,道士们却听的连嘴都张大了。 不是...... 他们颤巍巍把目光转向神情不善的蛟龙,从头到脚都透出了呆滞。 确定这位,也要和我们一起建设社会主义? 认真的吗? 不是开玩笑? 寇秋说:“是啊。” 他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能去考公务员了,现在看来,只能去送外卖了。” “没事,”蛟龙摸摸他的头,云淡风轻,“我飞的快。” 老道士差点一口老血梗进喉咙里。 千年神兽蛟龙,要跟着一个凡人,一起去送外卖? 这简直是他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了。 他怎么也不敢让这两位真去,忙阻拦道:“这位小友如果真想做公务员,倒也不是全无途径......” 寇秋的眼睛立刻发了亮,猛地一下转了过来。 老道士说:“我这儿倒是有一份极适合两位的工作。” 他还想更详细地介绍下薪资什么的,却被寇秋伸手阻拦了,认真道:“是为人民服务吗?” 老道士说:“是。” “那就可以了!”寇老干部迫不及待道,“什么时候上班?” ...... 一周后,一人一龙一起出现在了国安局下属捉鬼司的门口,正式地加入了光荣的公务员队伍。 唯一一点不好在于,解除封印之后的蛟龙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基本他们上班时,方圆几百里都逮不出几个鬼,整个城市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宁。剩下的大都是一些还未意识到自己去世、又或是偶尔神魂离体的游魂,渐渐见得多了,连总是一惊一乍的系统也不怕了。 和白衣女鬼一起看鬼片,事实上,还别有一番意趣呢。 寇秋向道士们确定了下,确认他们没有把段泽从祠堂里放下来,也就安下了心。但他还是拜托了老道士,让他每年都去村子里看看段泽,给他点希望,免得任务进度真的上了八十。 老道士虽然不解其意,可还是一口应承下来,背地里悄悄对寇秋说:“只要你能把那位管住,别说每年去一次了,每天去一次也成啊!” 寇秋:“......” 不,你们误会了。 蛟龙爸爸是一个和平主义者,真的。 他们一起抓了一辈子的鬼。见过因为失去了孩子而崩溃发疯的女鬼,也见过为了寇秋的极灵体甚至连蛟龙也顾不得了的恶鬼,家中的水娃越来越多,到最后,他们换了一座大房子。 一座有游泳池和小花园的房子,花园里头带着喷泉,里面还放了个挥舞着翅膀的小天使雕像。在第一回看见那个小天使长什么样时,系统特别嘚瑟地和宿主说它长得特别像自己。 寇秋多看了雕像一会儿,随即幽幽道:【你也就穿了条内裤?】 系统崽子立刻悲愤地闭了嘴,并在心里腹诽了许久宿主被他男人带坏了。 就在那湛蓝的游泳池里头,寇秋再一次体会到了和水发生了点什么的滋味。所有的幸福都像是被酿成了蜜,越来越甜,甜的甚至让人的头脑都有些发晕,如同一脚坠入了一个很快会醒来的美梦。 所要战胜的东西只剩下了一样。 那就是时间。 寇秋再次照镜子时,发觉自己眼角多了细细的纹路。许是因为这些年笑得多了,纹路都带着笑的模样,他摸过那几条弧线,心中慢慢有了底。 “我老了,”这天早饭时,寇秋对对面的男人笑道,“还能又软又白又香吗?” 蛟龙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随即淡金色的眼眸抬起来,沉沉望着青年。 他的唇蠕动了下,分明要说些什么。 “不,”寇秋平静地笑着,将他即将出口的话堵回去了,“我不会采取那个方法。” 他搅动着面前的豆浆,道:“那样不死不活——我不想那样活着。” 蛟龙沉着脸,放下了勺子,一言不发地起了身。 系统崽子说:【爸夫生气了。】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生气。 【我知道,】寇秋说,【没事的,会好的。】 他知道男人心中在纠结什么。 明明是有方法的,靠着那个村子里的阵法,他可以汲取蛟龙身上的能量,来换取自己不知多少年的苟延残喘——寇秋甚至不用说出口,都知道男人愿意。 可是他不愿意。 他走进卧室,从后面抱住了男人的腰,经过这么多年,蛟龙的外形始终不曾变,甚至连头发丝上的光彩也未消失分毫。他只是坐在那里,背影便透出与凡人截然不同的俊美来。 寇秋环着他的腰,侧脸蹭上了男人束起来的银发。这头发是他今天替蛟龙梳的,梳时有水娃在一旁捣乱,闹着要早安亲亲,还被蛟龙生气地扔出了门。 “谁都不许亲,”回来时,男人板着脸,耳根处却略微有点发红了,要求,“只有我能。” 寇秋贴着这光洁的银发,从上头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湿润的气息。 “还生气呢?”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 男人的身形颤了颤,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近乎固执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他的角并没有收回去,就这样立在头顶上,寇秋眯着眼看了会儿角被阳光镀上的一层光泽,干脆直接伸出手,摸了摸。 蛟龙又是猛地一颤,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沉声道:“不要闹。” 寇秋收回了笑容,道:“你才是。”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青年才用力闭了闭眼,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是干涩的,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蛟龙静静地看着他,淡金色的瞳孔忽然闪了闪。 “这对我不公平,”他握着青年温暖干燥的掌心,像是要从中汲取些什么似的,一字一顿道,“白元青,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他的声线也有些颤抖了,他还没有那样强大,可以眼睁睁看着爱人经过岁月磋磨,老死在自己怀里。 与维持段泽本就该有的寿命不同,蛟龙对于原本便不该属于寇秋的岁月,几乎是毫无办法的。他虽然贵为神明,可仍旧是无能为力、不堪一击。 唯一的方法,只有那个阵法。 可是寇秋却要把这条能和他一同活下去的路也堵死了。 青年半抱着他,姿势如同在哄一个还未懂事的孩子。 “不要闹,”青年轻轻说,“那样被禁锢起来的痛苦,我不会让你再经历第二次......” 他说:“我也不想活的像行尸走肉。” “我知道你懂,所以生老病死,我们都得去好好面对,”寇秋的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背,不知何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世时安慰夏新霁时的场景,这样的时空错乱,让他的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了,“陪我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刻,这已经足够了,真的。” 有什么液体浸润了他的衣裳,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一个灼烫的点。男人死死地抱着他,这几百年来的第一次,哭的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栗,止也止不住。 寇秋揽着他,眼泪也不知何时下来了。 第二天,他再起床时,对上了蛟龙的脸,竟然有几分愕然。 “等等!”他说,“你——” 系统也猛地倒抽了一口气,震惊道:【蛟龙爸爸!】 眼角同样出现了细纹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被岁月眷顾的脸,平静道:“我老了。还能又高又帅又酷吗?” 寇秋的嘴唇哆嗦了下,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听着这和昨天自己口中吐出的如出一辙的话,半天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只有灵魂伴随着身体一同强烈地颤栗着,像是下一秒便要从胸膛中冲撞出来,他只能勉强眨了眨眼睛,说:“你疯了!” 说完这话,他便控制不住地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眼里的泪也满了,顺着颤抖的眼睫掉落下来,反反复复只能重复一句话。 “你疯了,你疯了......” 蛟龙把手臂环过他的腰,如他昨天一般,拍了拍青年的背。 世界都于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系统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眼泪汪汪,紧接着,它听见男人说:“可我觉得,这样疯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修长的手指替青年抹去了泪,道:“我有了你,也就不需要在乎无限的生命了。” 系统觉得,这是它听过的蛟龙爸爸说的最好的一句土味情话了。 哪怕真的到了晚年,它的宿主仍旧会是那个软白香的宿主。蛟龙也是,它心目中最高最帅最酷的男人了。 它读过了许多书,却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意味。 系统崽子认为,这是给自己和那群水娃上的最好的一课。这门课叫做:坦然面对死亡。 寇秋一直活到了八十八岁,直到渣攻的生命走到尽头,他才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在他脱离世界的一瞬间,蛟龙也随着他一同去了。 他们都没经历什么痛苦,剩下的水娃们留在了世上,进了捉鬼司,继续为人民服务。 依照寇老干部的话,这叫做后继有人。 ------------ 马车的声音辘辘地响起时,地上的水花也随之溅了起来,打湿了近旁几个车童的衣裳。车童猛地扭过头来,可看见那车上印着的玫瑰与荆棘的家徽,却又瞬间噤若寒蝉,匆匆将头扭转回去。 “是那位......” “对,是布莱登家的少爷。” 于是几个孩子的目光又重新痴痴追着马车而去,想从那个小小的窗口飘起的帘子里,哪怕是看一眼这位在整个贵族界都享有盛誉的美人的容颜。 正如布莱登家族的家徽所绘,他们的族人往往是最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娇艳玫瑰。如今布莱登的一位姑母仍旧在皇室中颇受宠爱,是国王明目张胆带在身边的情妇,甚至连王后也得给其几分薄面。 可她却并非是最引人注目的,布莱登家族里,赫然又起了一位后起之秀。 这一代,布莱登家只有一位少爷。 马车的脚蹬被放了下来,有随行的男仆先从车上跳下来,随即恭恭敬敬弯下脊背,让那只穿着柔软皮鞋的矜贵的脚踏在自己背上,免得被地上的脏水污了鞋底。 可这一回,车里的人动作顿了顿,随即出了声。 “拜尔,”男仆听到里面的少爷低声命令道,“不要这样。” 他仿佛是失去了天大的荣幸,却也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得将身体让到一边,转而拿出块毯子铺到地上,随即伸出了手。有另一只纤长的、仿佛羊脂膏凝润而成的手搭在了上面,微微借力撑了撑,下了地。 那一瞬间,几个车童瞬间懂得了,什么叫做神所眷顾之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拥有这样碧透眼眸和铂金色鬈发的人,他甚至连发丝都在放着崇崇光彩,碧青色的眼睛淡淡一扫,随即站直了,挺直他的脊背。 那些装饰用的珍珠纽扣丝毫夺不去他的光芒,繁复而精美的刺绣花纹也是。这种美或者精致并不是被性别所局限着的,它并不能使得这位生来尊贵的少爷显得女气,因为他的举止之中,都透着良好教育所培养出来的骄矜气质,这种气质与他的外貌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越发赋予了这位少爷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美感。 布莱登家的少爷就借着仆人的手,扬起头,打量了眼眼前高大的建筑。 “交易所......”他轻声笑了笑,“久违了。” 斗篷被仆人披到了他身上,罩住了他的身躯,随行的男仆低声劝说:“少爷,为了一个赫仑,何必劳烦您亲自来?” “我就是要来,”少年拢了拢自己肩上的披肩,淡淡道,“凡是赫仑想要的——他都通通别想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小攻就会出场了!当然,渣攻也会跟着一起~ 写了这么久,我真没脸说这是篇虐渣攻的文(捂脸) 求亲们就当看他们谈恋爱吧,虐渣什么的,看起来已经超出了作者君的能力范围。 --- 谢谢叶玄、酱酱酱酱酱酱、sakura亲的地雷~ 每日日常一问,今天作者君逃脱小黑-屋了吗? 没有,明天继续加油。 我和客服小姐姐天天见,哎嘿嘿嘿嘿~ 53、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一) 系统崽子啪啪啪鼓掌, 说:【演的不错!】 寇老干部深沉脸。 他单手正了正自己头上藏青色的礼帽,随即在身旁男仆的陪伴下, 一同走进黑黢黢的交易所大厅。厅中大大小小的包厢里, 已陆续有穿着光鲜亮丽的贵族入座,夫人和小姐身上昂贵的香气充斥在空气里, 时不时还能在眼前看见那些摇动着的精美扇子抖下的金粉。 布莱登家族的包厢在最顶层。 寇秋沿着旋梯一路拾阶而上, 对那些投射来的惊艳目光全都视而不见。他微微抿着唇,打开包厢门,毫不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另一位女士。 她金黄的鬈发被映衬在一顶酒红色带黑色薄纱的帽子下,堪堪遮住了半张令人爱羡的脸, 只露出尖细的下颚和殷红的唇, 仿佛连吐出来的气都是芬芳的、醺然的。她摇晃着一柄宫廷细扇,碧色的眼睛看过来, 道:“尤里。” “姑母。” 寇秋冲她点了点头, 随即亲吻了一下这位美人细腻的手背。 “你来晚了,”德洛丽丝说,眼睛沉沉望向下面,不知看见了什么,猛地在瞳孔里流露出一抹嘲讽,勾了勾艳红的唇角, “赫仑已经到了。” 寇秋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果然在对面略靠下的包厢中,看见了一个高大眼熟的身影。 赫仑子爵如今是皇家的新宠,他生的俊朗非凡, 拥有着西方人甚少见的黑眸黑眼。可更加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的身世。 赫仑原本只是个奴隶,他是被布莱登家唯一的少爷尤里西斯从交易所中花了十个加仑买回去的。尤里西斯极为宠信他,甚至给了他一般奴隶都不曾有的待遇,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到最后,更是干脆为他签发了自由令,解除了他奴隶的身份,将他引荐到了将军处,为他铺好了前程。 那一段,整个社交界都在说,尤里西斯怕是被这个叫赫仑的奴隶用妖法蛊惑了。 可接下来的事,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赫仑接受了布莱恩家族的好意,紧接着便义无反顾拿着布莱恩家的秘信,向他们的对家投了诚。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将尤里西斯的脸面狠狠地撕扯下来,扔进尘灰里,又拼命地踩了几脚。 不巧的是,寇秋就是那个脸面被踩的人。 颜面对于贵族而言,几乎就是一切。 “不过是个奴隶,”他听到身旁的姑母轻哼了声,拉长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厌恶,“还真以为自己背信弃义了,就能挤进上流社会了?” 寇秋忍住了,没提醒这位姑母,赫仑已经因为军功被封为了子爵。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德洛丽丝脚边放着的一只鼓鼓囊囊的大皮箱,不由得迟疑道:“姑母,这是......” 德洛丽丝扬了扬下巴,身旁的女仆便忙上前来,毕恭毕敬将箱子打开了。里头装的满满当当的钱金光闪闪,差点亮花了寇秋的眼。 “今天的商品,”这位姑母干脆利落下了定论,“赫仑一件也别想买到。” 寇秋:“......” 他回忆起刚刚穿过来时尤里西斯的心理活动,不由得想,这可真是一家人,连行事作风都是一模一样的。 乐声猛地奏起,交易开始。 被推上台的物件大都耀眼璀璨,大颗大颗宝石的光芒即使在顶层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德洛丽丝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显然对这些珠宝皆看不上眼。她身上自有另一种风韵,不是属于少女,而是属于少妇的风韵,这种风韵成熟而优雅,使得首饰皆成为了她的光芒下的陪衬。 她纤白的手指握着扇柄,许久后才道:“尤里,我之前便和你说过了。” 寇秋抿紧了唇,没有作声。 “你总是心太善,”德洛丽丝对这个由自己看顾长大的孩子有几分无奈,想及这是这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遭遇的第一次背叛,语气也柔了下来,“他们只是奴隶,不该动摇到你的心意——他们骨子里流淌的,和我们便是不一样的血。” 她重新靠回椅背上,幽幽道:“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在泥水里打滚长大的人,学会什么是气节呢?” 对于这种身世论,寇秋实在是不敢苟同。 “姑母,”他说,“我们的血,都是同样的。” 德洛丽丝耸了耸肩,并未再多做辩论,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隔着大厅,注视着对面包厢的赫仑。赫仑子爵像是也觉察到了他们的目光,远远地朝着这边点了点头,倒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派泰然。 德洛丽丝嫌恶地扭过了头,低声道:“渣滓。” 首饰过后,才到了奴隶。 一行被用绳子捆住双手的奴隶被推上台来,只穿着简陋的白色衣物,麻绳如同一条条蜿蜒吐信的蛇,缠绕在他们的颈部。其中有男也有女,年龄大都在十七八岁上下,被强迫着抬起头来,好让在场的贵人们看清他们那一张张秀丽的脸。 主持人声如洪钟,高声报出每个人的报价:“七加仑!八加仑!” 寇秋稍稍侧了侧身,低声对身旁的男仆说了什么。拜尔的眼睛里头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都没有询问,只恭敬地行了行礼,“是,少爷。” 他悄无声息打开门出去,而德洛丽丝正在闭着眼小憩,根本不曾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台上的主持人宣布:“这些奴隶已经全被一人拍下,交易已经成交!” 厅内瞬间响起了窃窃私语,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好让自己说的话能被听清楚:“接下来,我们将为各位大人请出一位战士!” 战士这个词,无疑令许多人集中了精神。 寇秋也坐得更直了些,望向下方。 他有一种近乎奇怪的预感。 寇秋听到了低低的咆哮声。那声音像是被激怒了的,反反复复在嗓子眼处回旋着,荡出让夫人小姐们心惊的血气,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两三个人费力地拽着,牵了出来。 那是一头足有半人高的恶犬,周身的毛发黝黑发亮,打着卷儿。它显然是饿了许久了,鼻孔朝着空气中扇动几下,晶莹的唾液沿着嘴角滴了下来。 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解除掉它嘴上的禁锢,让它张大了狰狞的嘴,主持人也退至场外,道:“这是我们专门喂养的、每天必食生肉的恶犬——可不要小看了它,各位大人,它可以轻而易举咬断三个人的喉咙!” 厅内顿时响起一小片低低的惊叹声。 主持人拍了拍手,另一个身影缓缓地被从另一端推上台来。 那是个青年。 他生的并不能算十分健壮,可宽厚的肩膀和破烂的衣衫下流畅结实的肌肉,却又无不说明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子汉。他乱成一团的淡金色头发垂在脸侧,遮挡住了那张脸,只能看见其隐隐绷出青筋的脖子,脖颈的线条肌肉紧绷着,如同雕刻家拿着刀子一点点精雕细琢出来的。 恶犬嗅到了人肉的香气,明显的更加躁动不安。 系统崽子惊愕地说:【不是,他们不会是想......】 想用人来斗狗吧?! 下一秒,这一人一犬全被放松了禁锢,台上的人迅速撤了下去,只留下两双同样泛着血丝的眼睛,带着蛮横的野性对视着。 寇秋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点自己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他的灵魂都开始战栗不安,鸡皮疙瘩从手臂上一层层冒起来。 “住手!” 可就在他喊出声的这一瞬间,恶犬动了。它强壮有力的四肢在地上扒拉了下,随即猛地跃上前去,一下子张大了血红的嘴,露出了尖亮的獠牙,狠狠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青年手无寸铁,只能狼狈地踉跄着,朝一旁躲闪过去。恶狗的嘴就在他的腿旁,他的拳头紧紧地捏起来,一下一下拼命捶在死神柔软的肚子上。他的嘴唇干燥而苍白,眼睛里头冒起了火,可却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围观的贵族们兴致勃勃,投来的都是饱含兴味的眼神。而他,他孤立无援,就仿佛自己是和这只狗一样的畜-生。 ......只有打。 只有打! 他绷紧了手背,用尽全力抵挡着那张妄图直接咬断自己脖子的嘴。狰狞的獠牙刺穿了他阻挡的手臂,鲜红的血和着狗晶亮的唾液滴答滴答溅落下来,把他的瞳孔也染成了血红色。 身上的重量实在太过沉重,几日没能好好吃饭的身体完全抵挡不住,摇晃了下,竟被一下子扑倒在地。狗嘴靠得更近,他甚至能听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喉咙耸动的声音,闻到那股腥臭的气息。毛发蹭着他的手臂,几乎下一秒便要咬断他的喉咙。 德洛丽丝看了会儿,拿扇子挡住了半张脸,淡淡道:“也不过如此,尤里,你......尤里?” 讶然地发现少年的浑身都在颤抖,她靠得更近了点,诧异道:“尤里?” 力量的角斗已经到了最后。 求生的欲-望到底是大过了进食的本能,青年勉强支撑着,心里却清楚,他方才受了伤的手臂,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他会成为这只狗今天的夜宵。 这种想法忽然浓重地向他袭来,让他咬紧了牙关,从心底溢出了一丝悲哀。 ——他想活着。 想坦坦荡荡活成个人样,而不是如今在这台上,被所有人看做是取乐的工具! 再一声“住手”响起来时,连主持人都满心不解。他疑惑地向上望去,这才看见在顶层包厢站起的纤细身影。 认出了那是哪个家族的包厢,主持人脸上的笑顿时更深了几分,还夹杂着几分惶恐,解释道:“布莱登少爷,可是交易还未完成——” “不用了。”包厢里的寇秋连手指都在颤抖,猛地提起了德洛丽丝脚下的箱子,哗啦一声打开,从上向下倾倒下来。成堆的金加仑像是雨点一样从高处噼里啪啦向下砸落,如同展开了一袭金黄色的幕布。它们在地上肆意滚落着,铺开了整整一地,映花了贵族们的眼。 耀眼的金色。 可台上的青年却看见了一抹比这还要耀眼的光。那是那个少爷铂金色的鬈发,被上天眷顾而造出的头发。 众人哗然,连德洛丽丝也不解地看着这个侄子。可寇秋只是挺直了脊背,道:“够了吗?” 主持人张着嘴愕然许久,完全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大手笔,除了布莱登家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有哪里能见到? “够了够了,”他忙说,“您已足够买下所有的奴隶了!” 他的手一挥,几个人便要进场,将恶犬和青年分离开来。 可就在这时,台上的青年却忽然动了。 他的眼底燃着和方才完全不同的火焰,受了伤的手臂像是又凝聚起了无限的力量,一下一下弓起肩膀,大力地绷紧手背,捶击着恶犬的腹部——恶狗呜咽了声,血气更重,死死叼住了他的肩膀。 青年咬着嘴唇,任由这只狗将肩膀上一块血淋淋的肉撕扯下来,他猛地把一只握紧的拳头捶向了它的头部,随即手掌摊开,双手卡在狗的脖子上,狠狠地一个侧摔! 沉重的身体就像是块破布,轰然一声倒地,尘灰四溅! 满场静默之中,青年一下子骑在了狗瘫软的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向下猛力打着。直到他的拳头都皮开肉绽,绽出一片血红,他却像是丝毫也感受不到痛楚,继续加大着手上的力气,一直等到狗的嘴中溢出嗬嗬的声响,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他打赢了。 寇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头脑嗡嗡作响,几乎一片空白。而满身是血的青年则拖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站直了身,随即冲着他的方向遥遥地单膝下跪,做出一个绝对臣服的姿势。 “把胜利献给您,我的主人,”他听到青年说,“从这一刻起,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通通交付到您手中。您可以对待它们如同对待地上的蝼蚁,可以随意将它们踩得支离破碎,而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青年扬起头,眼睛中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我将对您,绝对效忠。” -------- 犹如一句誓言。 坐在正对面的赫仑子爵分明听到了这个奴隶效忠的宣言,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侧过脸,对身边的男仆淡淡道:“他有做战士的天赋。” 贴身男仆的身形颤了颤,俯下身来,恭敬道:“子爵,您的意思是——” “把他要过来,”赫仑轻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他重新抬起眼,看了眼对面包厢中站直着的小小身影。 男仆重新弓了弓身子,悄无声息地出了包厢。 青年已经下了台,正在交易所后面的院子里修整。有人举着水盆,冲他兜头浇下来,他身上的血色都被冲淡了不少,头发被水流击打得柔顺,顺着脸颊的弧度垂下来,露出其中一双银灰色的眼眸,仍旧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野性。 他像是一只在溪边整理自己、准备重新狩猎的豹子。 男仆的脚步顿了顿,心知这是下等人的标志。 越是上等的贵族,眼睛的碧色便越纯净,如同尤里西斯,便干净的如同一潭碧潭,像是上等的水头十足的祖母绿;而越接近于黑色的眼睛,就越象征着这个人低下的身份。 可往往是这些深色眼睛的人,胸腔内藏着的是比这些贵族更加澎湃炽热的野心。 男仆亲眼见识过了,他也坚信这一点。 “你叫什么?”他花点钱遣散了院中的其他人,对青年说,“无论你之前是怎么样的,如今,你都是被贵人相中了——我的主人希望你可以跟着他,你能摆脱这低贱的身份,成为一个自由民,任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青年的肩膀不动声色重新绷紧了,蓄势待发,像是在紧张。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仆人,问:“是那位将我买下的主人让你来的吗?” 仆人一哂,道:“当然不是!” 他左右望望,声音压得低了点。 “那位少爷说到底还是贵族,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下等人的苦——哪怕你真的跟着他去了,之后干的,也只能是一些伺候人的活。” 他的手在青年肩上拍了拍,道,“可我们子爵便不同了,他自己原来便是下等人。你若是能跟着他,之后说不定也能立下军功、封爵呢!” 听闻并不是那位少爷,青年绷紧的身形重新慢慢放松下来,银灰色的眼眸深处不动声色掠过一丝失望。他从旁边随意抓起一块麻布擦拭着头发,甩净上头的水珠,淡淡道:“我已有主人。” 男仆说:“那又如何?” 他看青年仍旧无动于衷,只好直接点醒:“如果你直接做了自由民,哪还需要什么主人?” 青年毫无反应,只是又淡淡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已有主人。” 他眼前重新出现了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身影。那位大人的头发里像是一丝一缕糅合进了阳光,分明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可却让他的鼻间嗅闻到了近似于阳光洒落在树叶上的味道。 他甚至说不清那一刻心中究竟是何感觉——也许是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让他这颗残损的、破败的灵魂,重新拥有了战栗不止的力量。 男仆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青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如同无数簇小火苗将其点亮的光彩;他猛地前进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于是重新垂下了头。 他的神情虔诚地犹如在对着神的雕像许愿,重新弯下了膝盖。 “我的主人。” 男仆愕然,猛地回首,这才发现,竟然是尤里西斯亲自来了。 这位少爷当真不愧布莱登家的玫瑰的名称,面颊丰润白皙的像是羊脂膏,藏青的披风在他身后飒飒飘扬起来,愈发衬出他娇养而出的、近乎骄矜的贵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裹着披风默不作声望着这个刚刚被自己买下的仆人,许久后,才大踏步走上前来。 别人兴许不知道,系统崽子却一眼就看出来,寇秋这是生气了。 “你叫什么?”他对青年道。 察觉到他态度的冷淡,单膝跪地的青年面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身形挺得更加笔直。他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别的情绪,像是小心翼翼,薄唇也抿了抿,低声回答:“主人,我没有名字。” “既然你叫了我主人,”寇秋冷声道,“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记住,布莱登家族里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他是真的被气急了,头脑至今还有些发涨,胸腔内的一颗心仍旧在砰砰地飞快跳动。 若是、若是没打赢怎么办? 若是就在他眼前死去了怎么办! 青年仰起头,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座不会融化的巨大冰川。 “无论您说什么,我都将听从,”青年顿了顿,从自己嘴中尝到了还未完全消退的血腥味,“听您吩咐。” “那好,”寇秋说,“布莱登家规矩的第一条——我从来不稀罕什么胜利!” 他被被包裹在柔滑的丝绸衬衣下的胸膛起伏着,昂首道,“所有的前提,都在于你给我好好地活着——拿生命换来的胜利,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青年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话,瞳孔中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发碧瞳的影子。 他说:“主人......” 寇秋看着他此刻全然不同于上世界的模样,喉咙处又是猛地一酸。侥幸和后怕一同交织着涌上头来,酝酿出的滋味都是苦里头夹杂着酸涩的。 他闭了闭眼,声音都有些干涩,“没有下一次。” 青年望着他的模样,半晌后才缓缓勾了勾唇,眼睛像是被一轮巨大的太阳映亮了。 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把双唇印上了那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皮靴。 “——是。” 正如我所说。 在您将我买下的一瞬间,您将拥有我,和我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秋:还把胜利献给我呢,我看你是最近太浪了,想原地起飞! 小攻:我委屈,我难过,但是我不说qaq -------- 有史以来头一回拿钱耍帅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谢谢茶色柴、余生、sakura、loreya 、酱酱酱酱酱酱、叶玄、荼蘼、枉醉之亲的地雷~ 这一世小攻的土味情话有了明显的进步2333 ------- 本世界纯粹小甜文~ 54、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二) 德洛丽丝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她的一只丰润白皙的手搭在窗上, 上头一枚翡翠绿的戒指莹润如水,底座是细细缠绕的纯金, 与她碧色的眼眸非常相配。她漫不经心抚弄着车帘, 注视着院子,半晌后, 才扭过头, 对身旁的女仆道:“尤里对这个奴隶非常看重。” 贴身女仆轻声说:“夫人,您看,是不是还是因为赫仑子爵的缘故......” “别叫他子爵。”德洛丽丝的眼眸寒了寒,厉声道。 一个背叛布莱登家族的人, 还没这个资格被她的下人以尊称相待。 女仆依言改了口, 恭恭敬敬垂下双手:“我是说赫仑。” “也许是,”德洛丽丝慢慢眯起眼,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 望着院子里的青年俯下身来,近乎崇敬地亲吻上少年的脚尖,“尤里善良,没多少戒心——但同样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她的手一松,放下了车帘。 “明天上午, ”她慢条斯理吩咐道,“帮我送一封信回家里。” 夜色已经深透了,街上已无多少行人,只有交易所中仍旧亮着光, 等候着的马车个个装饰得富丽堂皇,排成一排停在门口。德洛丽丝回头望了一眼,深知这时交易所中拍卖的都是些什么——可她分明对这些黑暗看的一清二楚,却并不愿将初初成人的侄子也带进这样的黑暗中去。 等到少年终于上了车,德洛丽丝才探了探身子,伸手试了试少年手的温度——那只触感细腻光润的手已经泛上了凉意,少年眨了眨眼,甚至连铂金色的眼睫上都蒙了一层夜间的薄霜。 “你不该亲自来,”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责备,见对方连披风也没了,顿时眉头蹙得更紧了,“你的披风呢?” 刚刚看着我家男人淋了冷水,就给他披上了——这种话,寇秋当然不敢直接说。 他只好扬起下颌,淡淡道:“脏了,所以脱下了。” “胡闹!”德洛丽丝道,“你身体本来便不好,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寇秋勾起唇角,笑了笑,说:“姑母多虑了,我哪有这么娇弱?”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立下了多大一个flag。 他已从交易所那里的人得知,经过短暂地修整后,第二天,这些被买下的奴隶都会被送到他的府上。寇秋靠在马车车厢里,想及爱人如今的模样,竟然不知内心究竟是喜还是悲。 喜是自然的,他和这人之间的牵绊越发深厚,如今甚至不需要某些特定的话或事,也可一眼将对方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可悲也是有的。青年能沦落成奴隶,显然在这之前的日子中,过得都不是衣食随心的生活,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当他将披风搭在对方身上,他甚至从对方眼睛里头看到了明显的不可置信。 寇秋有点心疼。 【可心疼归心疼,你可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系统提醒他,【这个世界可不是我们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有不少人还是相信巫术的。你要真还把自己当社会主义接班人,只怕没几天,就会被推上断头台了!】 【......】寇老干部不说话,寇老干部憋屈。 不能为人民服务的日子,这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布莱登家族的府邸建在西面,掩映在碧绿的树荫里,修建得磅礴而大气。被买下的奴隶通通被装进了马车里,轧过路面,一路穿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木驶向宅邸。车上坐了约莫十几人,大多都垂着头一言不发,仓皇地拽着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不知接下来还会遇到些什么。 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在不同的主人手上转了许多次。特殊癖好的主人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奴隶本就是这个国家的最底层,甚至连同样是伺候人的仆人也比他们高贵,仆人们倘若伺候得好,还有单独成家立业的机会,可奴隶却不能婚嫁、也不能成家,他们的感情乃至身体,都被主人一手掌握在掌心里。 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奴隶抚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得低声啜泣了起来。其他人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也只是靠着车壁,一言不发,神情冷酷得近乎麻木。 在这一行人中,青年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他的手指始终按在自己的唇上,似乎连淡金色的头发也修整过了,露出其俊美干净的一张脸。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护着一个包裹,缓慢地嗅闻着唇上的味道,像是要从上头再找到那位少爷留下的气息。 “我、我不想去!” 随着车越来越靠近,少女终于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哭着爆发了。 “我不想再落到这群恶魔手里——他们都该死,他们一个个都该死!”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感觉脖颈猛地一凉,脸颊旁两小簇拳曲的发丝应风而落。少女的身形猛地哆嗦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怔怔地抬起头。 对面的青年银灰色的眼睛里像是装着座无法融化的巨大冰山,那里头的颜色震慑得让她心慌,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像是在看着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别让我再听见你这样评价我的主人,”他站起身,不紧不慢收回方才被扔出去的东西,重新收至手心里,坐好,“否则,下次就不是头发了。” 少女的指尖都被吓得冰凉,一时间竟然感受到了自心底而生出的巨大惶恐。她扭过了头,不敢再和青年的目光对视。 迎接他们的是在布莱登家已经待了近四十年的管家,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他的脊背却仍旧挺得笔直。雪白的衬衫洗得笔挺,外头黑色的燕尾服也扣得一丝不苟,袖口规规整整戴着黑曜石的袖扣。他打开自己胸前揣着的怀表,这才又抬起眼,看了眼前这群新人一眼。 纵使是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审视。 “少爷昨天买下的最后一个人,是哪个?”他慢慢说。 银灰色眼眸的青年上前一步。 “就是你?” 管家瞥了他一眼,察觉到对方身上显然属于厮杀过的气质,心中便越发不喜。他把今天收到的德洛丽丝的信向兜深处放了放,淡淡道:“你跟我来。” 青年一路被领至了阴暗潮湿的地下,面前是满满一盆待洗的衣衫。旁边一同干活的奴隶不过掀起眼皮望了望,又飞快地垂下头去,继续干活,管家站在门口,命令道:“就这些衣服,上午必须解决干净。否则,你也没什么在布莱登家待着的必要了。” 青年的身形顿了顿,随即躬了躬身,不再言语。 他一句怨言也没有,便卷起了袖口处的袖子,站到了那堆衣服面前。 ——只不过是干活而已。 比起那些朝不保夕、需要厮杀才能混出一条血路的日子,他早已不知幸福到哪里去了。甚至在这宅中干活,他偶尔还能看见那位尊贵的少爷。 他的主人。 身旁的奴隶小心翼翼抬头望了望,见管家走远了,这才探过头来,低声问:“你叫什么?” 青年道:“我没有名字。” 奴隶奇怪:“你的父母还没给你起名字?” 这话刚一说完,他便像想起了什么,忙干笑两声,打了岔,“这也是正常的,我们里面也有许多人都不会有名字,或者干得好了,能让主人赐一个。” 青年银灰色的羽睫颤了颤,眼神渐渐变得飘忽了些,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忽然道:“少爷......会给奴隶赐名吗?” “少爷?”站在他旁边的人一愣,随即表情变了变,“你说的,是哪位少爷?” 青年犹豫了下,低声道:“我并不清楚这府上有几位少爷。” 他有力的手指搓洗着衣物,出于某种私心,并不想与对方分享那位少爷令人目眩的神姿。 “还能哪位?”旁边的奴隶说,“这里面,只有一位真正的少爷,尤里西斯少爷!” 他重新扭转过头,仍然有点不敢置信,“可你们都是被尤里西斯少爷买回来的吗?——这不应当啊,在经历过这样的事后,尤里西斯少爷怎么还会从交易所中买人?” 尤里西斯。 这是青年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他把这四个字反复在唇齿间暗暗地咀嚼了几遍,觉得这个名字,足以匹配得上他的主人碧绿的如同翡翠的瞳孔。他的手指浸透在冰凉的水里,手心却烧得滚烫,像是有什么炽热的管子,一直将温度连到了他的心上。 “尤里西斯少爷啊......”身旁奴隶搓洗着衣服,语气中也慢慢地染上憧憬,“这么说,你见过他了?——我敢打赌,纵横三百里,你也再找不出那样漂亮的眼睛、那样纤细的脖颈,甚至连那些小姐们,也绝不具备这样的美丽了。” 他是独一无二的玫瑰。 青年默不作声听着身畔的人赞扬他的主人,瞳孔湿漉漉的,像是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 他在宅子里干了一天活,始终都只能待在地下,没有任何上去的权利,更别说是见到那位娇贵的少爷。直到晚间,各色奴仆忙来忙去准备着晚宴,他才听见几个厨房女佣说上几句。 “少爷生病了,”其中一个女佣说,“管家嘱咐,希望将今晚的晚餐准备得清淡点,熬上汤,让拜尔送上楼去。” “少爷生病了?” 另一个女佣讶异道,“难怪今日都没见他下楼,医生已经来了么?” “拜尔说是发热,”先前说话的女佣叹了口气,“恐怕是昨晚夜里才回来,受了点凉......”她的话还没说完,便一眼瞥到了正在墙角处怔怔站着的青年,不由得斥责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不干活了?” 仿佛雕塑一样的青年这才动了动脚步,重新将沉甸甸的脚提起来,朝着干活的地方走去。 他剩下的活计全都干得心不在焉。手上分明在干脆利落劈着柴火,心神却早已不知飘到了何处。 直到此时,他才痛恨自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奴隶。 倘若他不是奴隶,哪怕只是一个男仆,他也会拥有推开门的机会,看看他的主人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兴许可以靠近那张神圣的床,慢慢扶着对方的脊背,让他坐起来,为他的少爷把松松垮垮的衣领都整好—— 可偏生,他只是一个奴隶。 青年手下的动作更重了。 冬日天短,晚饭过后不久,宅中的主人便都回了房休息。青年也慢慢走进了自己休息的小房间,却忽然听见一声咳嗽,转过头去,是管家站在门口。 “你现在上去,”管家说,“将一楼和二楼点着的火炉都灭了,废的柴火全都捡出来扔掉——小心点,不要把地毯蹭脏了,也绝不能把主人吵醒。”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并不能被主人看见,还需要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刨出灰烬,只有地位低贱的奴隶才会去干。可青年听见这话,身形却忽然颤了颤,眼睛里也像是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他勉强握了握自己战栗的手指,站在暗与明的分界处,低声道:“是。” 管家诧异地看了他几眼,像是对他奇怪的态度有所察觉;可纵使是阅尽风霜的管家也不清楚这个青年眼睛里头的光是什么,只好简单挥挥手,示意对方快一点。 青年提着桶和小铁锹,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大厅中的只有几根蜡烛还在燃着,跃动的烛光将他的身形拉的长长。他手脚麻利地把一楼的火炉全都处理掉,随后脚步顿了顿,不发出一点声响,踏上了去往二楼的台阶。 脚下全是柔软绣花的地毯,仿佛踩进了云端里。 壁炉在二楼的书房内,青年默不作声将其灭了,眼睛朝着走廊看了眼。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他缓步拎着手中工具出去,犹豫了下,随即借着桶中的水洗了洗手,靠近了另一间房间。 那扇门挂着的牌子上,赫然写着“尤里西斯”。 “主人,”他的手轻轻在房门上敲了敲,低声道,“主人?” ...... 没有回应。 青年眼底里像是燃起了幽深的火,随即手搭在那扇门上,轻轻一转。 他进了房里。 第一次踏入这样富丽堂皇的房间,但他的眼睛却完全无法分给这些令人眼花的装饰一分一毫了;他只能勉强压抑着身体的颤栗,更靠近了一步,站在几步开外,近乎崇敬地看着深陷在床榻里的人。那人把头靠在柔软洁白的羽毛枕头上,半边露出来的白皙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嘴唇微张,吐出来的气息也是灼热的、发烫的。 一下一下,那呼吸像是活的,钻入了他混沌的脑子里。 甚至连这样看着,都是一种亵渎。青年匆忙把目光移开,确定了少爷生的并非是什么大病,心中始终提着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重新把手放在门把上,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猛然听见床上的少年出声了。 “水......” 寇秋翻了个身,因为不正常的温度,烧得喉咙都是干渴的。他迷迷糊糊,跟着脑中的记忆喊,“拜尔,水......” 半晌后,有一道颤动着的气息接近了他,紧接着熟悉的杯子的触感碰触上了嘴唇。有什么人把他微微架了起来,让他稍微坐起来了一点,以免呛到,那温度正好的水流就汩汩向他口中流去,把他烧得干燥的嘴唇润湿了。 额头也被覆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将灼热的温度带走了一些。寇秋闭着眼,觉着舒服了点。 他重新躺回去,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几乎是瞬间又坠入了睡眠。 只是到底睡得不安稳,恍恍惚惚之中,他似乎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以一种凝望神明的眼神凝望他,虔诚的像是对着教堂中上帝的雕像。 “我的主人,”那声音轻轻道,“请您快些好起来吧。” “愿您之后,都不再有任何病痛。” 第二天,寇秋醒时,医生就在他房间里。他的父亲站在一旁,正听医生说些什么,见他睁开了眼,便走近了点,道:“尤里。” 寇秋勉强眨了眨眼。 “感觉怎么样?”父亲宽厚的手附在他的额头上,“弗里森医生说,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几天,不能再着凉。” 他的手顿了顿,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责备,“交易所也不许再在晚上去。拜尔,你在之后注意点,好好照顾。” 贴身男仆忙躬了躬身子,应了下来。 系统崽子幽幽说:【阿爸,你可真娇弱。】 晚上出趟门,不过就吹了点风,转眼就病倒了。这可真是妥妥的病弱体质,完全不愧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的名声。 寇秋:【......】 他委屈。 社会主义接班人,难道不该风里来雨里去! 【说起风里来雨里去,】系统忽然说,【昨天晚上,我醒了一遭。我发现,爸夫好像来看你了。】 寇秋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多,此刻才诧异地想起来,左右环视了一圈。 【他怎么现在没来?】 【我怎么知道,】系统崽子不负责任地揣测,【说不定是也病倒了?】 这怎么行! 寇秋想起那天对方浴血厮杀后又冲凉水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也担心起来。他努力将身体撑了起来,坐得直了点,道:“父亲,我前天买回来的人呢?” 父亲显然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倒是一旁的拜尔恭敬答道:“少爷,他们已经全被管家分到下面做活了。” 听闻只是奴隶,男主人便显然不再感兴趣,转而和医生说起了别的。寇秋忙问:“那我最后买回来的那个呢?” 拜尔说:“他正在楼下,和其他人一同干活。” “干什么活?”寇秋追问。 拜尔犹豫半晌,像是从主人关心的神情里看出了点别的什么,却还是据实相告,“洗衣裳。” 【......】系统崽子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完全没办法想象上一个世界呼风唤雨的蛟龙爸爸缩在地下室里吭吭哧哧洗衣裳。 还是用手! 寇秋显然也心疼,道:“我要见他。” 拜尔为难道:“可是少爷,他不过是个奴隶——” “我要见他,”寇秋再一次道,语气全然不容置疑,“现在。” 拜尔只好依言扭身下了楼。他找到青年时,青年正在下面劈柴,线条流畅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紧绷起来,带着点强悍的力度,整个人仿佛一尊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雕像。身旁有几个女仆嘻嘻哈哈,一个劲儿往他的方向看,青年的眉目依旧屹然不动,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 “你撞大运了,”拜尔的语气也不由得有些酸,“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福,被少爷买下也就算了,居然此刻还要见你。” 青年原先沉稳的神情瞬间变了变,擦拭了下额头的汗,银灰色的眼眸里被融入了一种奇异的亮度,“主人要见我?” “是,”拜尔道,“就现在。” 他怀着种酸涩的心情,不耐烦道:“别整头发了,他根本就不会看你——哪怕少爷心善,你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青年的脚步略略顿了下,随即抿了抿薄唇,道:“我知道。” 他是我的主人,我的灵魂和心所效忠的对象。 他是我的神。 房间中已经没有了别人,只有寇秋独自靠坐在床头。瞧见青年走进来,他拍了拍床边,示意对方坐下来,“离那么远坐什么?” 青年仍旧停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低声道:“我会脏了您的床榻。” 他的手指握紧了自己染上了灰的衣角。 寇秋:“......”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回,男人居然不上-床! 往常难道不该男人想方设法把他往上拐吗?! 他幽幽对系统道:【这句话我记住了。】 系统崽子:【???】 寇老干部说:【为人要讲诚信,说话要算话——他以后别想再找理由上我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秋:我感觉到了点不对劲。 作者君:??? 寇秋秋:我把他当我男人,他把我当主人。 这么下去,这辈子我们岂不是要当一辈子主仆??? 作者君:不,你想太多了,真的。 这会儿他把你当神,后面他就会想上-神的。 ------ 谢谢余生亲的地雷~ 给宝宝们一个大么么~ 55、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三) 系统崽子:【......】 它沉默了片刻, 之后才幽幽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个flag?】 不在床上,这是准备换个地点玩花样吗? 这难道不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对面的青年始终垂着眼, 密密的眼睫遮住了银灰色的瞳孔, 也遮住了那种奇异的亮度。他半弓着身子,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势弯着腰, 低声道:“您叫我来, 有何事需要嘱咐?” 他的主人轻轻咳了声,靠坐在床头,脸色仍旧带着初愈的苍白。青年虽然低着头,余光却瞥到这位矜贵的少爷泛白的嘴唇, 手顿了顿, 方道:“我想为您倒杯水。” 寇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瞧见他仍然停留在原地不动, 迟疑了片刻后, 道:“......谢谢?” 他有点不太明白,只是倒杯水,为什么还要请示? 青年这才又弯了弯腰,随即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了一条麻布手帕,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手指擦了擦。直到上面连一点尘灰也没了,指腹都被摩擦的微微泛起了红色, 他才收了手帕,走到床头柜前端起了茶杯。 清亮的茶水打着旋儿冲进杯中,泛着种天鹅绒般的绛红色。 系统崽子说:【哦呵。他是怕弄脏杯子。】 寇秋:【......】 他头晕。 “我想为你起个名字,”寇秋啜饮了口茶水, 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青年的身形都猛地颤抖了下。他近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蠕动了下嘴唇,喃喃道:“您......” “你不愿意?”寇秋想了想,干脆费力地伸长胳膊,将床边整本厚厚的书都交到他手中,“或者你有喜欢的,也可以直接说。” 青年又猛地把头垂下来了,道:“我怎么会不愿意。” 他的眼睛里头像是冲进了惊涛骇浪,喉头哽咽了许久,才道:“您是我的主人。您若能为我取名,那将是——” 他悄悄地抬了抬头,坐着的少年那头铂金色的发丝像是洒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光斑,直直地照进了他心里。 “——那将是我梦寐以求的荣幸。” 在这之前,甚至都不敢妄想的荣幸。 寇秋翻了一下午书。 在对待给爱人起名字这件事上,他的态度相当认真,最终才看到了三个合心意的字,拿过去问了青年的意见。 “泽维尔,”他说,“怎么样?” 青年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他站在光与暗的分界处,岿然不动,几乎要把自己站成一座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雕像。他望着那三个字,肩膀的肌肉绷得更紧了些。 “感谢您,”他说,“感谢您......我的主人。” ------ 这一晚,泽维尔在从寇秋房中回去后,久久没有睡着。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沉沉压下来的天花板,许是因为喜悦,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左右辗转了许久,听着一同休息的奴隶发出的沉闷呼吸声,脑中却满是他的主人那张高贵的脸。 “你在做什么,”挤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别的奴隶忍不住出了声,“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泽维尔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惊扰了别人,沉声道:“抱歉。” “抱歉管什么用!”那个奴隶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嘟囔道,“我好不容易做了个美梦,你还能赔给我不成?” 他又重新把身子转过去,试图再次进入睡眠。泽维尔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头枕在交扣的手上,一下一下的呼吸都喷洒在了手臂内侧,麻酥酥的一片。 寇秋永远不会懂得名字对于一个奴隶的意义。 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无数士兵战死沙场,城中大量妇女没了依靠,也无法再维持生计,不得不转为娼-妓,于纸醉金迷之中靠着自己年轻的身体来换取钱财。泽维尔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但他清楚,她怕是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 有了身孕,便没法再进行买卖了,也根本没有余钱去养育。无数妓-女因此将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丢弃到下水沟中,任由他哇哇地哭着,随着腥臭的水流向前冲去。或生或死,全由天命。 这样说,泽维尔还算是幸运的。 他活了下来。 捡到他的人贩子剔着牙,将他和其他孩子一同马马虎虎养大,在能干点活之后,便作为奴隶被卖入了那些达官贵人府中。时至今日,泽维尔自己甚至也记不清他曾在多少人家中辗转过,后来又被卖至交易所,成为了预备表演和兽搏斗的斗奴。而在这零落漂泊的二十年里,他从没有过名字。 “喂”或是“那个家伙”,这就是他的代称。 而如今,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便像把他和那些在岁月里腥臭肮脏的生活泾渭分明地隔离开来了。 ——他可以当个有名有姓的人。 而不再是会被买来卖去的畜生。 可出于某种心思,泽维尔并不想将他的主人为他赐了名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这个名字,倘若只有他的少爷一个人能叫,那就更好了。 他眨了眨眼,在慢慢亮起来的天色中静静躺了许久,终于陷入了浅眠。 第二日一早,他刚刚打开门,却看见管家正从阶梯上疾步迈下来,不知为何,脸色都有些不善。管家站在他门前,银白色的眉毛下,一双带着审视的眼睛凝望着他,道:“你昨天都和尤里西斯少爷说了些什么?” 泽维尔沉默片刻,随即摇了摇头。 他什么也没说。 管家手里的拐杖用力朝地上拄了拄,看神色倒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在门前左右踱了两圈,这才道:“尤里西斯少爷和我说,希望将你提升为贴身男仆,去他身边照顾。” 青年猛地抬起头。 “什么?” 还未等泽维尔从这话中反应过来,其他的奴隶倒率先听到了,一时间投注过来的目光里都是又羡又妒。 “您说的是真的?”与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奴隶问道,说话的声音像是卡了壳,“尤里西斯少爷......真的是尤里西斯少爷亲自和您说的?” 管家并不想再多做解释,只是沉声道:“没错。” 他眼睛里别的意味更浓,上下扫了圈青年,问:“你有名字?——少爷告诉我,他给你起了名,叫泽维尔。” 身旁奴隶的神情仍旧是怔怔的,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从奴隶一跃而上至贴身男仆,这怕是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更何况,是那位少爷的仆人。 “待会儿上楼来,”管家沉声命令道,“拜尔会教给你别的。” 他的目光里像是含了刀子,厉声道:“你得小心点,好好伺候着!” ...... 直到管家走了,一群奴隶还觉得自己脚下像是踩着云。 他们望着这位一朝飞天的同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有人满含酸涩道:“我还以为,在经过赫仑子爵那件事后,尤里西斯少爷便不会再这样贸然地提拔奴隶了。” 泽维尔匆匆收拾着自己的床榻,听了这话,手倒是顿了顿。 “赫仑子爵?”他将这个熟悉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同伙笑道:“别告诉我,你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那才叫真正的受宠!”旁边的奴隶也不由得嗟叹,“连前路都给一手铺好了,尤里西斯少爷是真的心善。只可惜那个赫仑,最后还是扭过身来踩了一脚......” 泽维尔听完了这一段往事,只是抿紧了薄唇。他在许久之后才道:“我不是他。” 他将收拾完的箱子提在手里。 “我也绝不会背弃誓言,”青年说,银灰色的瞳孔如同被火焰照亮了,在阴仄狭小的地下室中闪闪发光,“这一生,没有什么能让我背叛我的主人。” 权利不能,地位当然也不能。 泽维尔接替了拜尔的位置。 拜尔并未因此生出不满,寇秋想得很周到,将他提升为了副管家。他因此对来顶替自己的青年也难得有了几分好声气,带着对方在宅子里走了个遍,又将寇秋平日的喜好都一一说明。 “这些衬衣都是东方运来的上等丝绸,”他把柔软如水流的衣服平摊开来,交代道,“你的衣服可以交给奴隶洗,但少爷的衣服,绝对只能经过你一人的手。” 泽维尔的手缓慢碰触上这布料,不知为何,喉头忽然缓慢地动了动。 洗涤要用专门调配出的香皂,沐浴后也有精磨细制出的香膏。膏体被盛放在小小的鎏金盒子里,打开来时,青年清楚地闻到了里头传出的玫瑰香味。 这种香味里不知掺杂了些别的什么,并不过分甜腻,反而带了些清冽的味道。与他的少爷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令人想起月下还沾着露水的娇嫩花苞。 晨间的茶水,下午茶时的甜点,通通都有不同的讲究。甚至连衣服,一天也要换上两三次。 “能记住?”拜尔把日常要做的事情都一一说了,这才关了门,一面带他穿过铺着柔软绣花地毯的走廊一面问他,“一下子做一个贴身男仆,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青年的身形挺得笔直,沉声道:“我将竭尽全力。” “那好,”拜尔像是也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少爷正在沐浴,你去那里伺候吧。” 泽维尔的身体猛地一僵,连神情也变了。 ......什么? “愣着干嘛?”拜尔奇怪地说,“快去啊!” 青年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只是在脑海中想象着矜持尊贵的主人脱去身上一切束缚的场景,便是一种亵渎。他抿了抿唇,随即才道:“是。” 他悄无声息踩着地毯,在走廊尽头的浴室门前停留了许久,那里头汩汩的水声像是化作了蛇,沿着地上滑腻的水迹一路滑出门,沿着他的脚滑到了胸膛处。 泽维尔推开了门。 袅袅白雾随之扑面而来,许是因为冬天天寒,浴池中灌着满满当当的热水,有些甚至漫上了池壁,涌到他的脚下。他的皮鞋底部沾了水,抬脚时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池里的人明显也听到了,提起了声问:“谁在那儿?拜尔?” 泽维尔的喉头动了动。 “我已经说过了,”寇秋趴在池边,只能匆匆把衬衣拽了下来,捂住身子,无奈地道,“我洗澡的时候,不希望有别的人进来——” 这到底都是什么鬼习惯! 他上回不过想去洗手间开闸放个水,拜尔居然也要跟着往里进,看样子还准备伸手帮他解裤子。从没见过这阵仗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寇老干部被吓得一点放水的冲动都没了,只好又憋屈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系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说:【我觉得挺好。】 寇秋:【......】 好才怪了呢。 这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生活! 他拍打了几下水面,白雾飘得更高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在这样的恍惚之中,他才听见了青年熟悉的声音,像是紧绷着的:“主人,是我。” 寇秋拍打水面的手停了下来。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泽维尔?” 青年又应了一声,声音里也仿佛浸透了湿润的水汽,变得湿漉漉的。 系统崽子响亮地哦呵了一声,撺掇他:【你就让爸夫过来吧。】 正直的寇老干部显然不能理解他的思想,【过来干什么?】 他又不是没长手! 【你是长了手啊,】系统精明地说,【可你看看,爸夫如今显然是把你当主人看,就差把你摆上神坛,再跪在你面前许个愿了——再这么下去,这辈子你俩还怎么谈恋爱?!】 寇秋想了会儿,居然诡异地觉得有道理。 他一点也不想要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仆人,他想要的,是那个陪了他几个世界、同他并肩作战为他遮风挡雨的爱人。 他犹豫了下,这才道:“过来吧。” 青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雾中,整个人像是都木掉了。 许久后,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泽维尔淡金色的眼睫被白色的雾气沾湿了,胸膛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将修身的衬衫都衬出了流畅的弧度来。寇秋只扭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也觉得有些羞赧,倒像是自己在打什么坏主意,诱-惑一个本来对他并无这种意思的直男。 可偏偏还有个系统在他脑子里聒噪的不行,非让他把这种念头打消了。 【他能是平常人吗?】系统崽子拖着长音喊,【他是我爸夫,爸夫!】 寇秋说不过它,只好在池中忍着羞意转了个身,将整块白皙莹润的脊背都露出来。尤里西斯自幼被娇生惯养,皮肤也是被无数昂贵的香膏滋润出来的,就仿佛羊脂膏一般毫无瑕疵,只是因着口味挑又偏食,上头的蝴蝶骨无比分明。像是下一秒便能伸展开翅膀,从他的体内飞出来。 寇秋说:“给我搓背。” 系统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就搓背? 可这显然已经到寇老干部的底线了,他背过身,眼睛都不敢怎么睁,只默默地闭着唇,慢慢地感受到湿透的布帛覆上他的脊背,从上向下,细细地揉搓。那样的动作,如同在对待一尊神圣而易碎的雕像。 几下碰触,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行了,”寇秋终于忍耐不住,匆匆叫了停,将一旁的浴巾抓起来,匆匆往身上裹了裹,眼睛仍旧不敢看他,“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就出去。” 青年沉声应了声,手方才慢慢从寇秋背上挪下去了。他出了门,这才摊开了自己湿热的掌心。 外头分明是严寒的,可全世界的热度都像集中在他心里了。 他闭了闭眼。 “少爷好了吗?”拜尔却忽然于此时过来,道,“德洛丽丝夫人来了,想要见少爷。” 拜尔做惯了贴身男仆,手下意识便要转动门把手,却被青年猛地一侧身,拦住了。他诧异地望着泽维尔,对方银灰色的眼眸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然,“少爷马上出来。” 被那样的目光所震慑,拜尔不禁讪讪收回了手。 他干咳了声,道:“德洛丽丝夫人就等在书房。” 寇秋推开门时,德洛丽丝正倚靠在书柜旁,手上翻阅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她这一日穿了件正红色的衣裙,胸前佩戴着的事大颗的红宝石,层层叠叠的裙摆簇拥着纤细的腰身,如同一朵倒置的玫瑰。 “尤里?”她把目光投向几日未见的侄子,关切道,“听说你病了,有没有好些?” 寇秋站着不动,任由她带着柔软香气的手覆过来,试了试温度,这才笑道:“已经没事了。” 尤里西斯的母亲早亡,父亲又袭了爵,并无多少时间照看他。自小到大,德洛丽丝这个姑母承担的便是母亲的角色,给了他丝毫不打折扣的关心。 “没事就好,”德洛丽丝也松了一口气,随即才用一种闲谈的语气道,“那个赫仑,最近一直在收兵买马。” 她是国王陛下的情人,在这方面的消息也无比灵通,因此冷笑道:“恐怕是想在下一场战争中,再立几个功勋呢。” 寇秋没有说话,德洛丽丝的目光却紧紧盯着他。 “尤里,”她慢慢说,“我听说,那天在交易所买下的最后一个奴隶......赫仑想要将他收至麾下?” 寇秋的心中猛地一跳。 片刻后,一直等在门口的泽维尔应声进了门。德洛丽丝反复打量着他,这才又回过头,看着自己的侄子,“尤里......” “不行。” 寇秋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难得现出了几分不好说话的样子。他坚定地截断了姑母还未说出口的话,认真道,“姑母,不行。” 青年方才已在门外零星听见了几句,此刻心中已然清楚。他忽然便后抽一步,单膝下跪,毫不犹豫道:“我愿为主人献出一切。” 德洛丽丝抚掌:“那好——” “不好!”寇秋的声音提高了点,手臂也下意识护在了青年的面前,“我不允许,他绝不能去赫仑那里!” 德洛丽丝显然对他的固执并不能理解,道:“我看他也忠心,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是个可造之才,为何不行?” 寇秋动了动嘴唇,却并不能将这个理由说出口。他只能坚定地护着青年,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姑母,他不可以。我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 他望着对面美人惊愕睁大的眼睛,许久后才叹了口气,加上了一句,“抱歉。” 德洛丽丝默然无语半晌,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好抱歉的?”她说,“他本来就是你的奴隶。” 可纵使如此说,她的眼睛却在打量着这个奴隶英挺的侧脸,心中隐隐溢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夜,德洛丽丝就在宅邸中歇下了。 她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发丝出来,心里仍在沉甸甸琢磨着侄子和那个奴隶之间超出寻常的维护,头也不回道:“这件事有点奇怪。你怎么看,艾芙......艾芙?” 她扬声喊了几下自己的贴身女仆,却并没听到任何回应。 扭过头来,也没有看见人影。 德洛丽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猛烈地哆嗦起来。她匆匆把刚才洗澡时取下的翡翠戒指举了起来,按了下旁边细小的凹槽——戒指露出了一条窄小的缝,打开来看时,竟然是一个储藏东西的小空间。 可眼下这里头空无一物,这七年来,一直被她珍而重之放在里面的纸张,不见了。 德洛丽丝坐在原地,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她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拉响了管家房中的铃。 片刻后,老管家站在了她的门口:“德洛丽丝小姐?” 他是宅中唯一一个看着她长大的人,因此唤了二十几年的小姐,再也不曾改过口。德洛丽丝看着他,心中便不由得安稳了点,急忙问:“有没有看见艾芙?” 老管家说:“艾芙说要赶着时间去为您送一封信,在您回房后不久便出去了。” 他打量着德洛丽丝此刻如逢大敌的神色,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德洛丽丝的脊背挺得笔直,殷红的嘴唇却紧紧地抿着。她闭了闭眼,这才道:“出事了。” 她说这话时,寇秋也不曾休息。 他一直在睁着眼等着,待自己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了细小的动静,立刻便起身下床,一把拉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便是泽维尔。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主人,泽维尔面上的神情也不由得变了变,手上的东西下意识向后藏了藏,这才低声道:“少爷?” “别叫我少爷,”寇秋简直要磨牙,“你准备去哪儿?” “......” 泽维尔无法回答。 “就因为姑母今天的话,你准备私自去投奔赫仑,再在暗中为我们传递消息,”寇秋越说越牙痒,恨不能把这熊孩子直接吊起来打一顿,“是不是?” 青年沉默地站着,面容都被掩进了影子里。半晌后,他才道:“身为奴隶,我应当为您排忧解难。” 寇秋怒极反笑,“谁告诉你,他是我的忧和难?” 渣攻还没有那个本事! “现在,”寇秋指着自己房间,干脆利落命令道,“给我进去睡觉,永远都不许再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咬了咬牙,看着青年一下子绷紧了的肩膀,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下一剂猛料,“不然,你就再也不要叫我主人了。” 这个威胁准准地戳入了青年软肋。 泽维尔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抬起脚步,慢慢地走进了寇秋的房间。他像是仍有些无措,银灰的眸子里幽深一片,道:“主人。您希望我睡在哪里?” “还能睡哪里?”寇秋把被子掀了起来,没好气道,“睡床!” 泽维尔的身形彻底僵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之前怎么没发现我家男人这么难搞!不仅不听话,还不把自己命当命!! 他不心疼,我心疼啊!!! 泽维尔:我觉得我主人在诱-惑-我。 嗯,他这是在逼着我以下犯上。 ------- 谢谢zero_0亲的两个地雷~ 56、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四) 房间中的蜡烛全灭了, 只有一点薄亮的光顺着窗帘未完全拉严实的缝隙之中钻进来。寇秋赤着双脚,站在地毯上, 没好气地又往床上指了指。 “还愣着干什么?” 泽维尔的眼睛却牢牢地钉在了他没有来得及穿鞋的双脚上, 迟疑了片刻,缓缓双膝跪下来, 捧起了他的一只赤足。 “您这样, 会生病。”泽维尔坚定地说,拿自己的双手替他捂着,从床边的抽屉中抽出了一双袜子,缓慢又不容置疑地替他套了上去。 外面的天分明是寒冷的, 他的手心却像是点了个火炉一样炎热。 寇秋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他动动嘴唇, 正欲说些什么,便忽然听到外面的雨声骤然紧了起来。 下大了。 他扭头望了望窗子, 却忽然听见门口处传来了别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也是匆匆的, 像是在着急什么,片刻后,老管家的声音颤巍巍在门外响起:“少爷?您休息了吗?” “没,”寇秋说,“进来吧。” 管家依言推门而进,已然斑白的眉毛下一双精明的眼睛飞快地朝站在一旁的泽维尔看了眼, 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对着家中的小少爷行了个礼,低声道:“少爷,有一件事, 但老爷如今不在家......” 他没有再向下说,寇秋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泽维尔不用回避。” 一旁的青年颤了颤淡金色的眼睫。 管家闻言顿了顿,恭敬道:“德洛丽丝小姐将亲自来与您说。” 擎着蜡烛的德洛丽丝出现在了门口。她已经换掉了白日的华服,素白的睡裙上,长长的金发打着旋儿垂下来,比起日间,显然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采。她也来不及过多寒暄,直接道:“尤里,你这里,有没有得用的人手?” “发生了什么?”寇秋有些诧异。 德洛丽丝闭了闭眼,这才道:“艾芙拿走了我的一封信。一封......很重要的信。” 管家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德洛丽丝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白皙的手指在蜡烛台上收的更紧了点,许久后才说:“那是封......情书。” 寇秋的心中也是猛然一跳。 “不是给陛下的,”德洛丽丝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轻声道,“那是七年前,给格雷子爵......的情书。” 她碧色的眼睛里头像是燃起了火,声音里也含了愧意:“这一封信,决不能让艾芙带回去——倘若她卖给了报纸,陛下会看到的,他一定会看到的!” 寇秋冷静地打断了她,说:“我知道。” 德洛丽丝是国王的情妇。 虽然在贵族界,拥有情妇并不是什么令人讶罕又或者鄙弃的事,反而引以为风雅,但国王对德洛丽丝的宠爱,已经成为如今的布莱登家族在社交界立足的基础。这种事关皇室的风流韵事,绝不能再流出去,倘或国王自己成为被众人嘲笑的对象,那谁也说不清,下一步布莱登家族将会是怎样。 但他也无权责怪德洛丽丝。 无少女不怀春,倘若不是为了家族,德洛丽丝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但是怎么拦?”他的姑母显然有些急了,道,“她在我进房间后不久后便出去了,我甚至连她会去哪里都不知道,这样的大雨天......” 窗外又是轰隆一声响,雪亮的闪电像是要将窗户都劈开了。 身后的泽维尔却忽然动了动嘴唇,走上前一步,冲寇秋毕恭毕敬弯了弯腰。 “倘若您同意,”他低声说,“我有办法。” “你?” 德洛丽丝显然也有些诧异,举着手中的烛台,照了照他的脸,“可是这样大的雨——” “正是因为这样大的雨,”泽维尔轻声道,“才更有找回来的可能。” 他银灰色的眼睛询问似的看向他的主人,寇秋神情怔松,半日后才道:“那便让他去试一试。” 泽维尔的神情十分庄重。 “我必将不负主人所托,”他一字一顿道,“一定会将信成功带回到您手中。” 寇秋给了他一个小钱袋,他撑开了一把沉沉的黑伞,就这样迎着外头大作的风雨,走到了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德洛丽丝心神不安坐在书房里,一张风韵十足的脸此刻苍白一片,老管家瞧了瞧她的脸色,心疼地为她捧来了一杯热茶。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后,德洛丽丝才开了口,声音轻的像是下一秒便能化在风里,“他能把信带回来,对吧?” 老管家打开了自己胸前的金怀表,看了眼,这才又重新放了回去。 他的眼中闪着,是比外头的闪电还要雪亮几分的锋芒。 “倘若真的带不回来——” 他说,“那便是神,希望我们说出真相了。” 德洛丽丝的手猛地一哆嗦。 她坐在重新燃起来的暖炉前,跳动的烛火将她的侧颜都映亮了一片。老管家站在她身边,像是化作了一座沉默的山峰,默不作声替她将肩上的重担分去了一半。 寇秋仍旧站在大门前,目送着青年的身影逐渐消失,这才回过了头。 【阿崽,】他说,【我感觉不太对。】 系统说:【什么不太对?】 寇秋的手无意识抚弄着自己的袖口,说:【所有都......】 原主记忆中的德洛丽丝,是个经历过许多风雨的女人。而那些风雨,都没能将她打倒了,她始终风情万种又十分坚定,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在社交界之中熠熠生辉。 她并不像是会被一封情书威胁到的人。 雨滴噼里啪啦溅到毫无遮拦的地面上,寇秋只在门口处再站了会儿,便觉得寒意瑟瑟地起来。老管家在身后沉声道:“少爷,还请您先进来吧。” 寇秋这才回到了书房中。 他们等了许久,一直等到雨声渐停,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才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大门口,随即轻轻拽响了后门处的门铃。管家开了门,一身狼狈的泽维尔赫然便站在门口,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拉着一个用力挣扎的女人。 正是瑟缩不已的艾芙。 青年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沉甸甸地坠着水,地毯都被浸出了一个个略深色的小点。他因此站在门口处,并没有向里进,只是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张小小的、被护的没有半分湿润的信纸。 德洛丽丝一眼便看见了那信纸,顿时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是您的命令,少爷。”泽维尔银灰色的眼睛掩映在湿哒哒垂下来的淡金色头发后,却仍旧弯了个腰,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勾勒出了他坚实的肩膀轮廓。他轻声说,“我将您要的信,带回来了。” 寇秋望着在这种时候也顾及着地板的青年,一时间竟然觉得喉咙都有些酸涩。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匆匆回头,让管家拿来了毛巾,整个搭在青年湿漉漉的脑袋上。 “先去洗吧,”他说,“小心着凉。” 德洛丽丝却叫住了这个仆人,道:“我该感谢你——你叫什么,泽维尔对吗?” “是,”泽维尔回答,“这是少爷赐给我的名字。” “那么,”德洛丽丝说,“你值得奖赏。我必须向你,表达我的感谢。” 她身姿绰约拿着信上了楼,艾芙就被老管家紧紧地抓着,跟着带了上去,一把推进房间里。寇秋心知这接下来便是惩治背叛者的戏码,也并不愿去插手,索性扭转过身,亲自盯着青年。 “还不快洗澡,将衣服换了?” 泽维尔的身形绷得更紧了些,许是因为淋过雨的缘故,愈发显得沉默而英挺。他的淡金色的眼睫上都蓄着水珠儿,沉声道:“是,少爷。” 寇秋走在他前头,还不忘回头说:“我要听过程。” “......”青年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无奈,道,“少爷,我并不确定这样的内容,是否适合进您的耳朵。” 寇秋干脆停下了脚步,抬头幽幽看他。 你会不会太小看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我也是什么都见过的好吗,活死人见过了,杀人魔也见过了好吗!到底有什么东西还能吓着我! 泽维尔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许久后,才勾起唇角,缓缓笑了笑。 “当然,”他补充道,“倘若您坚持,我自会为您做到您想要的一切。” “——我的主人。” 系统崽子默默说:【哦呵。】 爸夫的土味情话,明显跟上个世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啊。 泽维尔和寇秋不同,他兴许对贵族间的花边往事知晓的不太清楚,可对于该在什么地方找一个普通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趁着这大雨,他直接去找了城中负责卖报的报童和私下里放钱的黑-帮,问了问这附近可能的、能让人避避雨的住处。 艾芙是瞒着女主人跑出来的,自然不敢去什么正式场所。而论大街小巷中的藏身地点,不会有人比这帮人更清楚。 泽维尔手里拿着钱,若是平常人,说不准会把自己和钱一同赔进去;可他本就是斗奴出身,身上还带着几分血性,那些黑-帮本来还想直接占了他的钱财,可等上手的时候看见对方这完全不要命的模样,登时把这想法完全打消了。 与其和这种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如老老实实做笔买卖。 只是从桥下找到缩成一团的女人后,那老大瞧着泽维尔明显并不属于上等人的眼睛,也不由得纳罕了。 “你是谁家的,”他说,“也值得这么拼命地替人办事?” 他指了指撕裂夜色的闪电,“这可还打着雷呢!” 泽维尔将哭哭啼啼的艾芙紧紧抓在手里,全然不顾对方的长卷发蹭到他身上,哭着喊着求他放了自己。他脸上并无任何怜香惜玉的神情,心中也无,他被雨水冲刷着,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头沉闷的、不愿发声的兽。 老大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并无任何回答的想法,不由得也笑了笑。 “行,”这个老大说,“真行——是条好狗。” 他掏了掏钱袋,只从里头拿了一半,又把剩下的袋子扔了回来。 “走吧。” 泽维尔拿起了钱袋,手上仍然紧紧抓着女人,从她的口袋里搜出了那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艾芙显然不愿意回去,她背叛了女主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回到那座宅邸中。她被暴雨淋得狼狈不堪,走在半路便开始跌跌撞撞,先是语无伦次地哀求,见泽维尔丝毫不为所动后,这份哀求便慢慢变了滋味。 “你以为把我找回去,你还能活着?”她张大了嘴,像是在说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神情中有种近乎狰狞的冷漠,“别开玩笑了!” “撞破了这样的秘密......你不可能还活着的。” 她被拉的踉跄了下,声音里头含了种诡异的兴奋。 “你就不想看,”她说,“看看那纸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青年的脚步半点没有停顿,甚至伸手将帽檐压得更低。 “是和你的少爷有关的事哦,”发丝全都狼狈沾到了脸颊旁的女人拖长了音,瞥着他,“你的那位尊贵的小少爷,你真不想知道他原本是谁?” 听见少爷两字,泽维尔的身形终于顿了顿。 但他并不像艾芙想象中那般拆开信查看,而是淡淡将头扭了过来,淋过雨的瞳孔亮的惊人,有几分属于野兽的血性。 艾芙莫名打了个哆嗦。 “你的话太多了,”青年垂头望着她,慢慢道,“想谈论少爷的事?你还没这个资格。” 艾芙先是诧然,之后不禁也讽刺一笑。 “好狗,”她说,“真是条好狗......和那时的赫仑子爵,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她仰头望着天,声音里染上了点别的什么。 像是愁思。 “只可惜再是好狗,那也不再是之前那一条了。” 艾芙说的这些话,泽维尔并没有再说。 他只是简单地在缸里冲洗着自己的身体,而他的主人就坐在一旁,仍旧穿着睡衣,圆润光洁的肩头都露了大半,还乖巧地靠坐在椅子上,俨然是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 被他碧透的眼睛毫无遮拦地注视着,青年的脖颈上都爆出了一条条青筋。他像是竭力遮掩着什么,一面叙说着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一面缓慢将胸膛浸泡在了泛着丰富泡沫的水里。 掩藏在了温热的水流下。 寇秋原本只是担忧,如今看见他这模样,倒觉得自己有点太迫不及待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耳旁也飞起了些红,“我先回去了。” 【别啊!】系统急了,【气氛这么好,为什么要回去?】 寇秋心说,不回去,难道还留下来参观吗? 【为什么不参观?】系统的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免费的呢!】 【......】免费个鬼,寇秋差点提出自己的四十米大刀。 我男人那么正直,才不像你这么满脑子跑火车。 他简单地说了两句,便匆匆回了房。系统兀自可惜不已,一路上还在碎碎念:【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世界你是主,他是仆,他还这么听话,你就不想......再尝试点没做过的?】 比如反攻! 过了这一段,可就真没机会了! 寇老干部钻进被褥里,被它这么一撺掇,竟然还真有几分这个心思。 可上辈子的惨痛回忆立刻紧跟着来了,他幽幽道:【阿崽,你还记得你上一次和我说这话的时候吗?】 【......】系统心虚地沉默不语。 【第二天,家里多了五个娃,】寇老干部保持微笑,【两天都没下床,你还记得吗?】 他那时差点被资本主义的炮弹射了个对穿。实在被折腾得狠了,之后两天去洗手间开闸放水都觉得刺激的不行。 简直不能回想。 做了假军师的系统强行挽尊:【可上世界是蛟龙爸爸,蛟龙爸爸两个那啥啥,当然比不过!】 它振振有词,【但这世界,你给我爸夫十个胆,他也不敢像上辈子那样对你啊,当然得抓紧这个机会!客观条件都有了,你难道不该好好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 寇秋想想青年那明显将自己当神供奉着的目光,心神又有点摇动。 【......那再试试?】 系统嘿嘿笑,迫不及待道:【嗯,试试,试试。】 他们俩这会儿还不知道,仅仅在几墙之隔的地方,他们口中的青年,也正想着他心中的神。 他向后微微仰着脖子,湿透了的发丝垂在池壁上,喉头上下动了动。 许久后,他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缓缓松了手。 ——这已经是第二次。 泽维尔赤着胸膛,眼眸里像是有一座始终沉熄着的火山,在苦苦压抑了这么久后,终于喷发了。 他从浴缸中翻身出来,忽然间又闻了闻。 那股释放后的独特味道与他的主人留下的香气融合在了一体,仅仅是在脑海中想一想,便有麻酥的电流从后脑勺处窜了起来。他被这种陌生的火烧得手足无措、心头大跳。 这一晚,他再次梦到了自己的主人。 这朵出了名的布莱登家的玫瑰面容朝下被压在洁白的被褥里,肩上的两块骨头就像是能挣脱薄薄的皮肉飞出来的蝴蝶。而他的手则紧紧抓着这位少爷的手,将它们牢牢锁在铂金色的头发上方。 他听到少爷在叫他的名字。 “泽......泽维尔......” 胸膛处的火烧得更加炽热,情绪是如此崩腾开去,以至于泽维尔在梦中,竟然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他是这个人、这具身体、这颗心最虔诚的信徒。 可在这之前,泽维尔从未想过。他会对他宣誓要一辈子效忠的神,产生这种几近于肮-脏的欲-望。 他想渎-神。 这样的想法太过于骇人,泽维尔甚至怀疑,自己恐怕是被主管色-欲的恶魔所诅咒了,才会对尊贵的、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主人生出这样的念想。可偏偏,他的头脑都不再听从他的操控。 他的灵魂超脱出了这副躯壳,情不自禁追逐着那个人。 如果不占有的话,就一辈子也无法获得安宁。 如果不占有的话...... 泽维尔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问出什么结果了吗?”第二日的早餐餐桌上,寇秋取了一小块羊角面包,低声问今日气色仍旧不太好的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连头发也不曾盘,嘴唇泛着苍白,淡淡道:“还能有什么结果。能在我的眼下生了异心,她也真是胆大。” 寇秋迟疑了下,又道:“是不是有指使者......” “什么指使者?”德洛丽丝倾了倾身子,伸手掐了掐他的脸,“尤里,这件事就不用再管了。我自会处理。” 艾芙毕竟是姑母的贴身女仆,寇秋便闭了嘴,将黄油往自己碟中的面包片上抹去。德洛丽丝啜饮了两口茶水,隐隐觉得有些凉,呼唤站在一旁的泽维尔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却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泽维尔?” 寇秋身后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低低应了声,将目光从正在用餐的寇秋身上移开了,为德洛丽丝换上了新的红茶。 “泽维尔,”德洛丽丝说,将手中的杯子款款放下了,“我曾允诺过你,要给你奖赏——但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想法,你想要什么?” 她的目光饶有兴味。泽维尔动动嘴唇,眼神却缓缓投向了自己的小主人。 少爷也放下了手中的银餐具,抬头望过来。从窗中倾泻下来的阳光像是在为他加冕,他的面容神圣而高贵,像是从圣子画中抬脚走出的。 “你想要什么?”寇秋也将这话又问了一遍。 青年银灰色的瞳孔震动了下,缓缓倾下了腰。 “我并无什么奖赏想要——”他轻声说,“唯有一件事,希望可以得到少爷准许。” 寇秋有点不懂了,碧透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诧异,却还是点点头,“你说。” “希望少爷,能给予我这个荣幸,准许我始终留在您身边。”泽维尔一字一顿道,只有他知道自己此刻胸腔内心脏的疯狂跳动,他单膝跪地,捧起了那只手,在圆润微粉的指尖轻轻一吻。 “——我愿做您一辈子忠实的狗。”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直接被按到床上的寇秋秋:...... 等会儿,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说好的不敢呢! 说好的能反攻呢!! 泽维尔:我不管,反正少爷说了,我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那我就敢放心来了。 ----- 我真的好吃主仆!但看这几天评论数量,宝宝们好像不太吃emmm....... 这就尴尬了,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下个世界,我打算让寇秋秋去当小-倌城的老-鸨。想想都刺激,激动地搓手手。 57、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五) 这座城的天总是阴沉沉的。雾蒙蒙的雨即使是在冬季也会如约而至, 透着点冰凉的寒意。呼出的气息袅袅地泛着白,转眼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越是到这时, 寇秋越知道真正的“身娇体弱”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这基本意味着, 感冒发烧都是常事。 他躺在床上,无力地在头上放置了个用凉水沁透的帕子, 心头异常悲愤。 放我起来! 我还能继续为人民服务!!! 【你可拉倒吧, 】系统崽子泼他凉水,【就你现在这身体,别说是为人民服务了,你基本上只能做被人民服务的那一个。】 还是纸醉金迷的万恶资产阶级。 寇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也终于清楚了尤里西斯作为男孩这样被娇宠的原因。身为一个早产儿, 原身几乎是从生下来后便多病多灾, 身体像是带下了什么病根,尤其地畏寒。寇秋也因此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了整个冬季。 唯一的好处在于, 他总算是和泽维尔渐渐亲近起来了。 整整一个月的昼夜相处, 泽维尔总算勉强把挂在嘴边的“主人”换了下来,改为了稍微亲近一些的“少爷”。 系统幽幽道:【这有个鬼用,他还是什么都不敢干,还是任凭着你躺在床上长蘑菇。】 讲真,这难道不是吃蘑菇的大好时机? 【擦身都每天一回呢,】系统说, 【这么下来,我简直要怀疑爸夫这个世界是不是不行了。】 寇秋:【......】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这个崽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没有一点绿色健康的东西。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解一下, 背的马克思是都被喂进狗肚子里了吗? 系统说:【不,都被上辈子的水娃吃了。】 甩锅甩得飞快,还顺便表示了下自己好久都没学习时间的悲愤。 我要学习,我迫不及待渴望学习! 寇秋表示不懂,【你倒是学啊?】 系统崽子理直气壮,【没有马赛克,我怎么学?】 寇秋:【......】 感情这孩子还和马赛克发展出感情了。 门口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笃笃笃,极有节奏的三声。 “少爷。”青年敲了敲门,先将他扶了起来,于他身后放置了两三个柔软的鹅毛垫子,这才撑开了小桌。寇秋被一双极其眼熟的银灰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心头也不禁跳了跳,“今日的午餐,少爷还是想要先喝汤么?” 系统望了眼那汤,顿时在心里“哦呵”了一声。 【正好,】它幽幽说,【奶油蘑菇汤,炖得白白的、黏黏的、稠稠的。】 寇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没有胃口喝汤了。 “少爷?” 泽维尔见他久久没有回答,迟疑了下,轻声道了句“失礼了”,随后自己缓慢拿起了调羹,他的手腕都有些颤抖,却还是坚定地喂到了寇秋嘴旁,轻轻碰触着那两瓣因为生病而有些发白的嘴唇。 寇秋盯着他的手发呆。 身为一个下等人,泽维尔的手并不像尤里西斯这等光洁无暇,那上头明显有着风霜留下的粗糙痕迹。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泽维尔的手不自觉向后缩了缩,低声道:“您若不愿意看到,我会在今天起,戴上手套。” “你在说什么?” 听了这话,他的少爷反而奇怪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遮掩的?”寇秋说,趁机给自己的男人普及了一波思想教育,“起码,你是依靠自己的诚实劳动所养活自己的;而不像我,虽然是个贵族,却也不过是靠着家族才能生存的可怜虫罢了。” 他挺起胸膛,眼睛都闪闪发光。 “你不必感到羞愧,我才是应当羞愧的那一个!” 听完了这一段的泽维尔久久不动,仿佛是化作了一尊石做的雕像。许久后,他才如受了巨大震动般垂下首,柔软的淡金色头发散落着,扫到了寇秋的手背。 带着微微麻酥的痒意。 “您......” 他的声音里像是在强行按捺着什么,半晌后才勉强从发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您真伟大。” 懵逼的寇老干部:“???” 等会儿,这重点是不是抓的有点歪? 这个结论是怎么推出来的? 系统再次哦呵了一声,响亮地道:【脑残粉。】 脑残粉泽维尔只有在每晚例行的擦身中会稍微失态。他的手拿着湿透的柔软布帛,像是碰触雕像般一点点抚摸过少年找不出半分瑕疵的身躯,仿佛是在摩挲于蛹中几欲展翅的幼蝶。 碰到一些地方时,他的手下这一具恍若神造的身躯便会轻微地颤抖。 泽维尔的心也跟着一同颤动起来。 “还好吗,”他低声说,“少爷?” 由于怕着凉,洁白的被褥仍旧盖着上半身,寇秋只露出了腿脚。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下意识道:“痒......” 声音都是含糊的,带着种挠得人心头发颤的意味。 泽维尔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半晌后,他才若无其事又继续起来。 一直等到床上的人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守在床头的青年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他站在黑暗中良久,这才缓缓抬步,走出了房间。 这简直像是神明给予他的试炼。 可真正令他心神不宁的是,他却偏偏乐此不疲。 “我会和您在梦中再会的,”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休息时,泽维尔轻声喃喃道,拉起了被子,“——我的少爷。” 等春色一点点明媚起来时,社交季也重新来临了。所需要穿着的正装由厚变薄,寇秋走到窗台前,打开窗,只要一伸手,便能从旁边高耸的树上摘下几片嫩绿的叶子。 连叶子上细细的脉络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寇秋把叶子握进手里,还未来得及品味一口春日芬芳的空气,就听见德洛丽丝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尤里呢,”她轻快地说,“我的宝贝侄子呢?” 寇秋不觉轻叹了口气,含着笑透过窗,对着下面刚刚踏出马车的姑母挥了挥手。 “还在上面干什么,”德洛丽丝扬声催促,遥遥地冲他挥舞着自己手中的绣花手绢,“快些,舞会就快开始了!” 社交舞会,作为贵族间必不可少的社交及娱乐活动,几乎是最重要的平台。每年到年龄的贵族女孩便会由自己的父亲带领着,在舞会上献出自己的第一支舞,以此宣布自己正式踏入了社交界,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真不懂,”在泽维尔默不作声伸出手为他整理领结时,寇秋不由得低声道,“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活动?” 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他宁愿留下来,在家中丰富自己的精神食粮。 泽维尔的眼睛垂了垂,手指松松绕过细细的带子,为他打了一个完美的结扣,这才站直身来。 “希望您玩得开心,”他轻声说,“我的少爷。” -------- 数不清的裙摆挨挨蹭蹭着,像是无数朵倒着放置的花朵。赫仑子爵就站立在这些娇滴滴的花之中,他垂着眼睛,并没有去看身边无数的美人,只是目光放空,似乎是在专注地想些什么。 他身畔站着的,是同样刚刚接受封赏不久的同伴。 “瞧瞧那些老牌贵族的脸,”同伴讥笑道,“瞧见我们,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异端——我觉得,他们倒是巴不得直接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呢,省得让我们这本来出身自下等社会的脚,脏了他们这昂贵的地毯。” 赫仑子爵并没有作声,只是轻轻摇晃了下自己手中的香槟酒。澄澈的酒液在杯中跌宕着,撞击在杯壁上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的同伴又四处扫视了一圈,像是极为无趣。 “今年倒是没有一个正点的美人,”他低声说,同时焦躁地探头张望了下,“布莱登家怎么还没来?我早就听说了他们家那位少爷的名声,还想亲眼见识见识呢。” 身旁的赫仑子爵肩膀骤然一僵。 同伴这才想起来,讪讪笑了两声,道:“我倒是忘了你和那位少爷相识了......” 忙掩了口,不再往下说。 事实上,除却他之外,还有不少人在等待着布莱登家族的到来。美好的事物或人,总能让人心向往之的。更何况尤里西斯盛名在外,便连国王陛下在见到他的容颜也之后,也禁不住出声赞美了他仿佛被神亲吻过的皮囊。 然而直到所有的宾客都到了场,这一对众人期盼着的姑侄才姗姗来迟——可就在他们踏入这大厅的一瞬间,便连燃放着的无数支蜡烛也掩饰不去他们夺目的光芒。 他们不需要珠宝,他们自身便在熠熠生辉。 “德洛丽丝,”宴席的女主人款款上前,瞧见另一抹身影时,唇角笑意不禁加深,“尤里西斯,你们还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吧?——这是爱伦。” 她手畔站着的少女皮肤极其白嫩,湖蓝色的裙摆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与她那双湛蓝的眼睛极为相配。听见母亲的介绍,她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寇秋冲着她回了个礼,眼神无意中瞥见少女飞红的脸,又注意到两位女人之间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间涌上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顿了顿,迟疑道:【......贵族之间,应该不怎么联姻吧?】 【说什么呢阿爸,】系统崽子奇怪地说,【贵族之间不联姻,难道要和平民联姻吗?你还指望他们这些资产阶级把人看成是平等的不成?】 寇秋:【......】 悲伤辣么大。 简直要将他淹没了。 寇秋目视前方,幽幽道:【可我一点也不想做个骗子。】 身畔的少女已经红着脸颊靠了过来,柔声要为他介绍菜品,寇秋倒吸一口气,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位同志,你可以不靠的这么近的! 就离我远一点好吗?我已经有家室了,真的需要和你保持纯洁的革命友谊!! 少女显然听不到他的心声,神情仍旧是含羞的,轻声道:“您兴许还是第一次到我们家的宅邸,倘若您愿意的话,这附近有一座修建得很美的教堂。我可以在明天,领着您去逛一逛。” 寇老干部无言了半晌,干脆说:“我不信上帝。” 少女的表情一瞬间僵了僵,像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 “借一下您的位置,爱伦小姐,”身旁忽然传来了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寇秋扭过头,看见是赫仑衣冠楚楚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冲着少女轻轻笑了笑,“我有些话,想与尤里西斯少爷说。” 少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漂移不定,显然是立刻便想起了他们的前尘往事。 她识趣儿地后退了一步,道:“我先去招呼客人。” 只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寇秋其实并不想听渣攻说些什么,哪怕说的再多,想向上爬的心再热烈,这也抵不过尤里西斯曾经给予了赫仑无数关爱的事实。 可付出了这一片真心的结果,却并不是被人同样以真心相待。 寇秋觉得荒唐。 他望着眼前人,淡淡道:“赫仑子爵想和我说些什么?” 赫仑瞧着他碧透的眼睛,忽然间便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少爷。” 寇秋差点被这两个字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系统崽子也嫌恶地抖了抖肩,震惊道:【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两个字?】 “您还在生我的气,”赫仑的声音轻飘飘,像是踩在云端上,“不是吗?” 寇秋不是很了解,这都知道了,还来求证干嘛? 赫仑的目光乘着这片云飘向了远方,许久后才道,“我曾以为,您是唯一一个人了解我的人。” 那些模糊而遥远的回忆,像是在一瞬间又回来了。 被从交易所买下时,赫仑的状态并没有比后来的泽维尔好多少。他的一只眼睛里淌着血,脖颈上一块肉都被撕了下来,血淋淋的。 他趴在地上,身旁就是那只刚刚死在他手下的恶犬。 腥臭的呼吸仍旧喷在他的脸上。 赫仑疲乏地闭着眼,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眼皮向下流去,他听到身畔的一双脚走来走去,将皮鞋踩得咯吱作响。主持人兴奋地挥动着手,道:“七加仑!——八加仑!还有哪位大人想买下他?瞧瞧,一身的力气!”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对他评头品足,就像是在评价一只根本听不懂他们话的牲畜。赫仑死死地把头抵在地上,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肌肉一下又一下疯狂地痉挛。 在那时,只有尤里西斯想也没想,直接从他的包厢中站了起来。 那时他的年纪,比现在还要小上三四岁。十五岁的尤里西斯亲眼见识到了这悲惨的一幕,身处温室之中的他甚至没有经过什么犹豫,便站起了身。 “我想买下他,”他说,同时缓慢褪下了自己手上一枚金戒指,“多少钱?” 那一幕直到如今,仍旧死死刻在赫仑的头脑里。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了,他绝不愿继续做被人随意买卖的牲畜。 ——他也要做的,就是尤里西斯这种人。 他要操纵别人的生死。 “您分明清楚我的抱负,”赫仑微微苦笑道,“又为何会因此而生气呢?” 寇秋只是神情淡淡地望着他,并没有要接他这话的意思。烛光下,少年抿了抿唇,道:“赫仑子爵今天来,不是只想和我说这个吧?” 赫仑怔了怔,这才道:“当然。” 他望着小少爷碧透的眼,忽然向左右看了看。 并没有人靠近。他的声音也被压低。 “我的少爷,”他轻声说,“我或许了解到了一个,连您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 赫仑微微眯起眼,意有所指。 “或许,您的身份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简单呢?或许,您拥有一个比眼前更向上一步的机会呢?” 他的呼吸都喷洒了过来,里头带着强自压抑着的志得意满,迫切的野心几乎要把寇秋的耳廓烧红了。 寇秋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道:“什么秘密?” 赫仑轻轻一笑,手指缓缓在寇秋的指关节上敲了敲。 “那个秘密——” 他说。 “之前,就藏在德洛丽丝夫人的戒指里。” 系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么说,”寇秋扬起眉,“之前让艾芙偷走那张纸条的,果然便是赫仑子爵了?” 猝不及防被点穿此事,赫仑不觉怔了怔。 “你是怎么——”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德洛丽丝的手笔。在布莱登家生活了三年,他再明白不过德洛丽丝对于这个侄子的维护,又怎么会把这样危险的秘密告知给没见过什么风雨的尤里西斯? “你想让我怎么办,”寇秋平静道,“拿过来给你?” 赫仑勉强恢复了冷静,道:“您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 他的手指将杯子更用力地握紧,握得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色。 “只是,倘若您有更向上一步的念头,我自然将不遗余力地帮您,”赫仑说,“您毕竟有恩于我,又何必要怀疑于我的忠诚?” “......”寇秋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率先背叛的人,如今竟然来和他谈忠诚? 赫仑疲乏地叹了口气,倒像是真情实意的,道:“只有站在了更高的位置,我才能更好地帮您。” 寇老干部:“......” 哇哦,那你背叛了我还是为了我着想了。那你真是很棒棒,要不要我给你鼓鼓掌? 系统也磨刀霍霍,道:【他应该庆幸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打人。】 不然,自己早就鼓捣着宿主直接一拳打上去了。 “我并不怀疑忠诚,”寇秋说,在赫仑骤然轻松了些的声音里补充了下一句,“我只是怀疑赫仑子爵您而已。毕竟,您根本就没有忠诚这种东西。” 赫仑的神情僵了僵,随即苦笑道:“您怎么会懂得我们这种下等人的苦!” “请不要用下等人给自己做幌子,”寇秋身姿笔挺,道,“说起忠诚,我倒还有几笔账,要和子爵慢慢算。当年,我在交易所中将子爵您买下的时候,您曾经向我宣誓过永久的忠诚,可之后不过几年,您便将当日誓言忘了个一干二净,转而投向他人——是不是?” 男人被他眼中的锋芒震了震,一时间竟有些讷讷。 “那是......” “我为子爵签发了自由令,解除了子爵奴隶的身份,甚至为子爵赐了名。可如今,子爵您就是顶着我当时为您起的名字,却再也不曾上门拜访或感谢过一次,是不是?” “我在交易所中再次买下了一个人,子爵也要出手,派了男仆悄悄和他接触,要把人中途带走——是不是?” 动静越来越大,四周已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夫人小姐们都难得见贵族间闹出如此大的声响,一时间皆议论纷纷,欲要上前劝阻,可望着寇秋冷静的、没有一丝变动的脸色,竟又觉得心头慌张。 他们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个小少爷如此模样。 尤里西斯在众人心中的样子,似乎始终是纤弱的、美貌的,他的金发碧眼就仿佛是上帝亲手捏造出来的,硬生生活成了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可眼下,他的眼睛中都绽放出了摄人的光芒,竟然具备着让人心头大颤的威慑力。 被逼急了,哪怕是软绵绵的绵羊也会咬人。 寇秋又向前逼近一步。 “激动什么啊,”他轻飘飘说,“赫仑子爵,您方才挑拨我们姑侄感情时,可不是这样的脸色啊?” “还是说,”他蓦地轻声笑了笑,“您心虚?” “......” 赫仑接连向后退了几步,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后还是请您不要提下等人和忠诚了,”寇秋最终下了定论,从口袋中掏出块丝帕,慢悠悠擦拭着手指,“何必让这两个词,因为出了您这一个败类而蒙羞呢?” 他大踏步地分开人群离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宾客。 泽维尔就等在门口。早就听到了动静的他提前备好了马车,见到主人出来,毫不意外地为他打开了马车的门,“少爷。” 寇秋扶着他的手坐上了车,青年的手却并没有松,只是抬起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少爷若是想,”泽维尔轻声说,“我愿意为少爷效犬马之劳,献上真正的忠诚,绝没有半分虚假。” 他的唇抿了抿,又道:“请少爷把赫仑子爵一事交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奶油蘑菇汤:炖得白白的、黏黏的、稠稠的。 做法非常复杂,往往要熬上一整夜。 真的。 ------ 小攻准备亲自手撕渣攻了。 我看了眼,明天我们就可以炖汤了。 开心! 祝高考的宝宝们发挥超常!非常顺利!!门门高分!!! 58、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六) “但倘若我完成了, 我想向少爷请求一个至高无上的奖赏。” 寇秋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坚定的、毫不掩饰的光。 寇秋的手就搭在对方手中,肩上也披上了徐徐展开的斗篷, 严严实实覆盖住了身躯。他沉默了片刻, 随即才抬起头,望着对方轻声道:“你确定?” 青年恭敬颔首, 丝毫没有任何退避的神色。 这是个听起来甚至有些荒唐的说法, 倘若换了人,定然会被骂的狗血淋头,甚至会被说成是被女巫的巫术蛊惑了心。他一个小小的仆人,怎么可能和赫仑这种受宠的子爵对抗?可泽维尔却诡异地有种错觉, 他的少爷是不会怀疑的。 在某种程度上, 他们的灵魂可以说是彼此依赖、相互扶持的,即使世人眼中的差距再悬殊, 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对方手中。 这种觉悟分明是可笑的, 可泽维尔却仍旧想赌一把。 他的主人果真没有吐出任何质疑的词句,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一切小心。” 泽维尔的心中猛地一喜。 他轻声道:“是。” 青年鞠了个躬,目送着寇秋上车。寇秋把帘子掀起来,他的铂金色卷发在夜色中也同样熠熠生辉,像是被收敛至一处的细碎阳光, “凌晨之前,我必须再看到你。” 泽维尔的唇角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弯了弯腰。 马车的车门被徐徐关上,赶车的车夫挥起手中精细的鞭子, 转眼便消失在了如天鹅绒般的暮色里。青年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马车消失,这才慢条斯理整了整自己的袖子。 “那么,”他喃喃道,“该从哪里开始呢?” 在贵族眼中,他们这些下等人,不过皆为蝼蚁。 可却少有人记得,即使是弱小的、可被随意践踏的蝼蚁,攒聚成一团时,也是足够咬死人的。 他不紧不慢沿着街道向前方走去,唇角始终挂着沉沉的笑意。 直到三更时分,玩尽兴了的德洛丽丝才从舞会上回来。她饮了不少酒,两颊都烧得艳丽不已,愈发衬出了几分娇艳。瞧见侄子正在书房中沉静看书的模样,她摇摇晃晃打着手中的扇子,干脆直接朝寇秋的头上敲了敲,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书。 寇秋正沉浸在精神世界被满足的快乐之中,骤然被抽离了快乐源泉,顿时抬起头:“姑母!” “小尤里,”德洛丽丝醉醺醺说,“你今年可也十九了......” 寇秋无奈地按揉着眉心,示意着身后的女仆上前把她按坐在椅子里。好不容易坐下来的德洛丽丝全无所觉,还在风情万种地翘着腿,一个劲儿地呵呵笑,半晌后,她忽然又打开了话匣子,道:“你看爱伦怎么样?” 寇秋早已把舞会上遇到的那位小姐忘得一干二净,倒是一愣:“哪个爱伦?” “还能是哪个爱伦?”德洛丽丝的一双沉碧色眸子似睁非睁,拿着葱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爱伦.艾斯登。” 她勉强把身体撑直了些,又呵呵地笑起来。 “她看起来,倒像是对你有意......” 寇秋想起舞会上少女飞红的脸颊,默然无语。 德洛丽丝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了什么,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袖子,反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寇秋仔细想了想,之后发觉,这个问题,他根本无从回答。 没有模板,也没有正确答案。他喜欢的,只是那个始终同自己并肩作战的、熠熠发光的灵魂而已。而他要是说他喜欢八块腹肌的、在床上堪比火箭炮的男人,怕是要把德洛丽丝吓得瞬间清醒。 寇秋只好信口胡诌:“我喜欢马克思那种特别有思想的。” 系统:【......】 是的,它能作证。 真的。 老喜欢了。 德洛丽丝愣了半天,这才喃喃道:“谁?” 听都未听过的名字。 她努力思索了半晌,随即一挥手,随意地下了定论,“一听就是个老头子。” 寇秋:“......” 这么诋毁我的偶像,即使是姑母也是不能原谅的好吗! 智慧的光辉超越岁月性别好吗!!! 许久后,他才伸手去扶德洛丽丝,道:“姑母,您醉了。” “我才没醉,”德洛丽丝说,徒然地挥舞着自己的手,“我哪里会醉......” 她把绯红的脸埋在臂弯间,喃喃念叨着卡蒙斯的诗句。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我都愿你拿去。”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你......”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 寇秋骤然在她的眼角看见了泪。如同闪烁着的小小一粒钻石的光芒,转眼便消逝不见了。 女仆搀扶着德洛丽丝去了房间,寇秋则独自坐在房中等了许久,这才等到青年敲响了后门,悄无声息沿着阶梯上来。 对上他的少爷满含期待的目光,泽维尔却并没有多说。 “几日后,您便可看到效果,”青年说,冲着他略弯了弯腰,“现在,少爷,还请早些就寝吧。” 寇秋:“......” 不是,讲真,这都不说,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但这一次,他忠心耿耿的仆人似乎是坚定了决心。即使是对上他这样迫切听故事的眼神,也仍旧紧紧地抿着双唇,只有银灰色的瞳孔里泄露出几分笑意。他将烛台放于一旁,随即铺开了如云雾般的被褥,伸出手,替寇秋一颗颗解开了胸前的珍珠纽扣。 白皙的身子只是在眼前出现了一瞬,转眼便被柔滑的丝绸睡衣覆住了。 青年的手干净整洁,只有指腹上有薄茧,摸上去也并不是平滑的。他的手似是无意地磨蹭过寇秋的脖颈时,清清楚楚看到他的主人猛地向后缩了缩,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别动,”寇老干部缩着脖子,“痒。” 泽维尔猛地一下站起了身。 “您该休息了,”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种挠人的沙哑,直接吹熄了手中的蜡烛,“晚安,我的主人。” 他直接关了门出去,房间中重新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 寇秋:【......】 系统:【......】 不是,就这么走了? 虽然他并没有一定要再被炮弹射上一回的意思,可这一世界,泽维尔的反应,怎么看都和之前差得太远了吧? 就好像上几世那个找遍理由不和谐把他酱酱酿酿的,根本不是这个灵魂一样。 【看吧,】系统幽幽道,【我都说了,不是不举,就是真打算把你当神供奉一辈子了。】 寇秋:【......】 这眼看就真的要朝他的崽说的方向发展了,寇老干部有点慌。 【别慌,稳住,】系统深沉脸,【毕竟我们还是有b方案的呢。】 寇老干部想起那个反攻的b方案,登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更慌了。 --------- 在酒醒之后,德洛丽丝也像是从之前的那场大梦中醒来了。她再没流过泪,羽毛与缎带做成的头饰上洒满金粉,俨然仍是那个骄矜而受宠的贵妇人。她懒懒地从车窗中伸出一只手,让寇秋在那手上亲吻了下,这才重新收回去,望着他。 “我需要先去见见国王陛下,”他的姑母说,神情高傲,“对了——今日爱伦小姐与我说好了,要来我们府上做客。姑母不在,你会替我照顾好她的,对吧?” 站在车旁的寇秋一怔,神情染上了几分无奈。 “姑母......” “你是个绅士,”德洛丽丝丝毫不容他拒绝,“照顾客人,这本就是你应当做的。” 寇秋也望着她,回答:“可您不能在我身上要求更多了。” 德洛丽丝听到了明示的拒绝。 她摸了摸下巴,忽然道:“就是因为你昨天说的马克思?” 寇老干部一怔,倒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不是,不过是个玩笑,怎么还记得? “那也得带来让我看看,”德洛丽丝说,“不然,我是不会同意的。” 系统差点喷笑出声。 寇秋:“......” 同意什么,他和马克思吗? 不得不说,他姑母真是想太多了。 他无语地后退一步,望着马车从自己面前辘辘驶走,直到走的远了,德洛丽丝还锲而不舍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寇秋扬声问:“她的嫁妆有多少?” 寇秋假装没听见,只是冲着对方挥了挥手。 挥完手后,他飞快地和系统崽子确认:【你爸夫现在不在吧?】 系统说:【肯定不在——他刚刚不是还去给你拿牛乳了来着?】 【那就好,】寇秋松了一口气,【不然,要是让他听见,岂不是真的以为我喜欢马克思?】 那他岂不是很冤枉。 更何况他男人前几个世界一直是个醋坛子。 剩余的仆人都排成两列站在门前,恭敬地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没有了影子,他们才回过头,可老管家一转过身,就被不知何时站在角落里的青年吓了一大跳。 “泽维尔,”他说,“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他背后的青年手中端着托盘,金杯中装满了洁白滑腻的牛乳。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眼眸里像是刮起了弥天大雾。 白茫茫的一片。 “下午还有小姐要来做客,”管家催促道,“赶紧!别站在这里发愣了!” 青年的脚步这才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门,踏入了大厅。他的衣角在身后翻飞着,孤僻而肃杀。 老管家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又看了眼青年绷直的背影,喃喃道:“怪人。” 午饭后,爱伦如约到访。她在仆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湛蓝的眼眸湿漉漉的,像是噙着一片天光。她偌大的裙摆轻轻拂过雕花的地面,整个人轻柔曼妙的便如同一道风景,说话时亦是轻声细语,举止优雅而高贵。 老管家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欣赏。 尤里西斯少爷已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是宅中所有人的共识。而将被选出的是哪一位女主人,这也直接与每个奴仆都息息相关。 地下室中因此议论声不断,不时有刚刚下来的仆人兴奋地说上几句,迫不及待与自己的同伴分享着。爱伦的性情温和慷慨,实在难以让人对她生出反感,纵使是再忌恨贵族的仆人,也说不出肆意攻击的话。 “那可真是位高贵的小姐,”一个女仆憧憬道,“吃东西都像是鸽子,只吃那么小小的一点......” 厨房女佣也拿着面昏黄的镜子,喃喃道:“她的卷发真好看。” 她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 “够了,”管家猛地咳嗽了声,拍了拍手,“你们还要在这里说多久?真是没活做了吗?” 几个仆人都被他吓住,不敢再吭声。半晌后,才有个素来活泼的女仆小声道:“我、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老管家的眼睛转向了她。 “您说,”出声的女仆眨眨眼,“这位爱伦小姐,有可能成为我们下一任女主人吗?” 老管家望了她一眼,说的冠冕堂皇。 “在没定下之前,我们谁也不清楚,到底谁会成为尤里西斯少爷的妻子。” 地下室的众人都屏息看着他。 “但,”管家慢条斯理补上了一句,“就德洛丽丝小姐所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坐在桌旁的仆人们顿时都欢呼起来,个个的脸上皆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是下一场婚礼马上便要来临了。可在这样的喜悦之中,却只有泽维尔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声也不响,仿佛他是被画入了一幅画。 他不再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的生机,已经被悉数抽走了。 半晌后,泽维尔才轻轻笑了声。 毕竟无人陪同,爱伦只在二楼坐了一会儿,便匆匆起了身。待到了大门前,少女的双颊都被羞意晕染的通红,低声道:“尤里西斯少爷,我的父亲说了,我的婚姻,可以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她见一旁的寇秋毫无反应,甚至笑着向自己道了几声恭喜,不得不将心头最后一阵羞赧也去了。她的脚尖在地上踟蹰半日,最终才轻声说:“我将会有两百万加仑的嫁妆......” 哪怕是在贵族界,这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系统幸灾乐祸地哦呵了一声。 寇秋的脚步顿了顿。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少女。爱伦也直视着他,虽然脸早已红的不成样,目光中却满是温柔的坚定。 手绢在手中越捏越紧。 “爱伦小姐,”恍惚中,她听到对面的少年轻声说,语气十分平静,“您比两百万的嫁妆要闪耀的多。” 爱伦的身体轻轻颤抖了起来。 “我相信,”形貌昳丽的少年望着她,从那两片玫瑰色的唇里,一点点吐出了拒绝的话,“您一定会找到适合您的、真心爱慕您的人。” 他顿了顿,随即从自己的口袋中,抽出了那支装饰用的玫瑰,缓缓递到了少女的手中。 “祝您好运。” 这便是拒绝了。 少女的心像是一瞬间坠入了沉沉的海底,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哆嗦着嘴唇,眼眸里噙着水光,却一滴也不肯向下掉落。 “您知道吗?”半晌后,少女才带着点哭音道,“您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匆匆托起了自己宽大的裙摆,上了门口等候的马车。坐在车中时,身畔无人,她终于拉严了车帘,托着自己那方手帕,哭了个痛快淋漓。 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少爷时,是在交易所。满场的欢呼声与鼓弄声中,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样血腥的斗兽场景。 鲜红地扎着她的心。 可在座的贵族却都像是司空见惯了,连她的母亲也不过轻拍着她的背,目光仍旧牢牢地聚焦在那头恶犬和那个被撕咬的青年身上,就像在看两只无足轻重的蚂蚁,冲对方张开自己的口器。 “不能停吗?”她颤着声音抓紧母亲的衣襟,哀求地问,“不能停下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她的母亲反倒奇怪地低头望了她一眼。 “不过是个奴隶,”她说,“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是爱伦头一回意识到自己与其他贵族之间的差距。 倘若这便是合格的贵族的标准,那她无疑是个没用的残次品。她无法对这样的血腥视如不见,也不能将奴隶当做牲畜一般看待,可就在她拼命地翻自己带来的手包,企图从中翻出什么能将这个奴隶买下来的首饰时,另一道声音响起来了。 漫天的金加仑滚落下来,如同一道徐徐展开的金色幕布。 那样的金光映在爱伦的眼里,真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刻了。她的心和灵魂在那一瞬间齐齐颤抖,发出了连她自己也觉得恐慌的低鸣。 因此在社交舞会上重新遇见时,才会这般喜不自禁。甚至连应有的矜持和身段都忘的一干二净,迫不及待到来,迫不及待想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她攥紧了湿透的手帕,随即擦拭干净眼旁的湿痕,若无其事将其装回了袖中。 那样、那样温柔的人。 可她,永远不可能做他的妻子了。 回到房中的寇秋站在窗前,望着少女的车离去,这才伸出手,轻轻拉了拉窗帘下垂着的金铃。 【真可惜,】他和系统崽子说,【这位同志,本来是很有希望发展成革命战友的......】 可既然眼神这么有问题看上了自己,就必须要划清界限了。 系统说:【哦,你的意思是我爸夫眼神有问题。】 寇秋觉得自己这崽阅读理解一定是满分的。 三声敲门声后,泽维尔应声而入。他的手中仍旧端着托盘,上头摆满了做得精致的点心和红茶,是今日的下午茶。青年将托盘放置在桌上,熟练地向茶中丢了两块方糖,加了一点雪白的牛乳,红茶的香气因此变得清甜起来,袅袅散着白汽。 寇秋望了青年一会儿,突然道:“泽维尔,你怎么了?” 泽维尔银灰色的眼眸抬起来,里头仍是波澜不惊的。 “并未怎样,”他低声道,“多谢少爷关心。” 寇秋的眉头蹙得更紧,“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走近了两步,伸出手,下意识便要去探青年的额头。可青年却猛地向后抽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我的少爷,”泽维尔垂着头,“会脏了您的手。” 寇秋抿抿嘴唇,隐约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这一晚,在沐浴时,泽维尔一如既往在一旁伺候。他沉默地站在水池旁,像是融进了光里,化作了一道半明半暗的影子。 洗到一半时,青年蹲下身来,替他的主人清洗那双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磨难的脚。 这双赤足始终被套在柔软的顶级皮革中,白生生的,甚至可以看到上头淡青色的血管,像小蛇般蜿蜒着向上爬去。泽维尔掌心灼热而粗糙,抚触着这双脚,恍惚间觉着,仿佛是这些蛇真真正正活了过来,一点点钻进了他的心里。 它们冲着他,亮出了鲜红的舌尖。 如同踏入了伊甸园。 他触碰的时间太过长久,已然泡得有些晕的寇秋也察觉到了,诧异地抬起头。他铂金色的卷发悉数打湿了,湿漉漉贴在脸侧,周身散发出的香气,便像是伊甸园中那颗饱满而多汁的葡萄,明晃晃勾着人的心魂。只要他微微用力,便能咬破这层脆弱的外壳。 里面清甜的汁液,全部会如数喷溅出来。 那些小蛇舞动的更加频繁了,它们桎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心脏也不再受控制。 只能选择听从。 泽维尔手中的力度一点点加大了。 他始终压抑着的气息灼热地喷洒在了这双脚上,嘴唇烧得炽热而颤抖。 “少爷......”他缓慢将自己的双唇印上足部苍白的皮肤,一寸寸挪移着,“我的少爷......” 突然被扯入马赛克中的系统崽子一脸懵逼。 水花四溅。 寇秋忽然低低叫了声,被触及到了什么地方,一下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一阵痉挛。他在水池中扑腾了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 青年的手忽然触碰了一把,随即慢慢把手上湿粘一片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伺候少爷,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他轻声说,另一只手也缓缓探了下去,衣服湿了大半,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线条,“少爷——现在既然这么难受,我让您舒服,好么?” 寇秋:“......” 等等,这特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不-举呢! 说好的反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被刺激的次数太多了,忍不了了2333沉默久了,爆发起来会更可怕的。 说起来真心酸,都是因为马克思。 马克思真是,唉。e=(?o`*))) 谢谢loreya、黎符、28655552、灯下白头人,以我独沉亲的地雷和fighter亲的火箭炮~ 高考的宝宝们明天也要继续加油!fighting!!! 59、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七) 《圣经.创世纪》中说, 上帝耶和华用地上的尘土造就了亚当,又取亚当的一根肋骨做成了夏娃。 然而在那之后, 夏娃受了蛇的引-诱, 取了知善恶树上的禁果。 他们一同分吃了那个果实。 泽维尔本并不相信这个故事。他在最底层的尘土之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年,他从不觉得有什么欲-望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就如同对美味的食物的向往, 对金钱和地位的渴望。它们通通可以被压抑下去, 可以不再去想——不再去思考这些后,渴望也便如清晨的露水,转眼间烟消云散了。 直到如今,他亲眼见识到了那条诱着人偷吃禁果的蛇。它们从眼前这双白生生的赤足上蜿蜒着向上爬行, 冲他高高昂起头颅, 吐出鲜红的信子。它们游走着,盘旋在那些令人朝思暮想之地, 裹着那包含着甜蜜津液的果实, 释放出一阵阵令他头晕目眩的香气。 来呀! 泽维尔的喉头动了动,眼底幽深一片。 过来呀! 蛇嘶嘶地冲他吐信,尾巴轻柔地在那禁果上转着圈,如同是轻柔的羽毛,一下下骚动着他的心。 尝尝这禁果,它逃不掉的——倘若你再不伸出手, 它就要被别人采撷去了。 你怎么能等到他落入别人手里? 泽维尔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落入的这陷阱。 他的头脑都晕眩一片,苦苦压抑着的情愫此刻全都喷发了出来,如同滚烫的岩浆。这火红的岩浆张牙舞爪,一口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 他于是在这样炽热的温度下燃成了灰烬。 无法挣脱。 他的手扣上了这位小少爷的双手,将这两条纤白的臂膀高高举过头顶。本就身体娇弱的少爷根本便无法反抗,只瞪大了碧透的眼眸望着他,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泽维尔却并没有勇气去听。 “少爷.......” 他缓慢地单手拆开了自己口袋中的素色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塞入了他的主人因为诧异而微微张开的艳色双唇。 慢慢地推了进去。 寇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可嘴中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无法再顺畅地说出一句话,只能从喉间发出细细的呜呜声,像是不敢置信。 “少爷。”泽维尔低下头,亲吻着他赤着的足,吻中满含虔诚,如同对待供奉着的神明。寇秋勉强扬起脖颈时,只能看见对方随着动作而散落开的淡金色发丝,它们在空中柔柔地荡漾着,像是柔软的水草。 可是这回寇秋一点都不信了,什么神! 哪儿有有胆子对神做这些事的! “您答应过我的,”青年的喉咙里也像是含着滚烫的火焰,把他的声音都烧得沙哑,“无论发生什么,都将会让我一直留在您身边......” 只要是能留在寇秋身边,无论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泽维尔都不会在意了。 他可以守着他的神,哪怕只碰触过短短一天。哪怕在这之后,神明会因为大怒将他粉身碎骨,将他的灵魂折成断裂的无数截,他也绝不会为了今日的行为生出半分悔意。 他已经到达过了天堂。 又怎么可能再去畏惧地狱? 寇秋:“......” 那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他憋屈地对自己的崽子说:【他封住我嘴干什么!】 不是......他根本就没激烈反抗好吗?几辈子的老夫老妻了,还封什么嘴? 系统崽子拖长了声音,说:【啊?阿爸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寇秋这才想起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的马赛克。 见鬼了。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洗完澡后,泽维尔把自己整整炖了好几月的奶油蘑菇汤端了过来,一点点喂给了寇秋喝。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贴身男仆,喂饭都是拿着精致的银勺子,不急不慌地一口口向寇秋口中喂。眼看着寇秋喝得有点撑,他还体贴地伸出手,替自己的少爷一下下按揉着因为吃下太多而微微凸出的胃。 汤的味道很好,只是兴许炖的太久了,分量有点大。 喂到一半时,泽维尔轻声问:“少爷,您就这么心悦那个叫马克思的人吗?” 他垂下淡金色的眼睫,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喜欢到......连德洛丽丝夫人为您安排的婚姻,都不愿接受?” 寇秋早已化成了一滩百转千结的水,可听了这话,还是差点给对方翻了个白眼。 简直心力交瘁,真的。 青年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他的动作中骤然带上了几分狠意,像是要从中冲撞出灵魂。 寇秋只想呐喊。 你知道什么了,就你知道? 不,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先把我嘴里的手绢抽出来,听我说,好不好? 泽维尔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不好。 等他终于从铺天盖地的醋海中抽离出来,寇秋也几乎不成个人形了。他像是被这把火焰点燃了,只剩下一滩聚不成一堆的灰烬,手和脚都软的不再听他的使唤。 眼前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什么都像是隔着雾,朦朦胧胧。他侧身蜷缩着,血管中的电流似乎还未完全褪去,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是麻酥酥的一片。 系统崽子终于从马赛克中逃出,掐指一算,自己竟然学习了整整一夜,一直学到天色熹微。 哦呵,再次刷新纪录。 它觉得自己的学神之路指日可待了,不由得满含同情地问:【阿爸,你还好吗?】 寇老干部幽幽地盯着天花板,说:【......不好。】 直到天亮了,他才被从浴室中抱了回来,此刻腰、背、腿都仿佛不是他的了。由于泡得太久,皮肤都有些泛白发皱,仍旧在控制不住地一下下痉挛。 像是仍旧含着什么似的。 青年动作自然地将方才一直塞在他口中的手绢抽了出来,把那满含津液的手帕重新整齐叠了叠,在唇上碰了碰,这才妥善地安置在了口袋中。 一人一系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动作,简直要给他跪了。 【他进化了。】寇秋说,语气十分苍凉,【阿崽,之前是谁和我猜测说他不-举来着?】 原来是意大利炮,现在直接变导-弹了。 下回是要怎样,直接上原-子-弹,一下子轰得百里内荒无人烟吗? 说起这个,系统不由得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在强忍啊。】 寇秋觉得人生简直处处让人绝望。 【忍就算了,】他说,【但是爆发居然是因为马克思——】 这到底是多有病的人,才会吃马克思的醋啊! 系统崽子可一点都不觉得它爸夫有病,飞快甩锅,【没错,都怨马克思。】 寇秋:【......】 他觉得这父子俩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 尤其是系统。 外头的晨光一点点亮起来,寇秋只略略提起精神和自己的崽说了两句话,便控制不住地一歪头,睡了过去。而他的身畔,泽维尔始终守在房内,如同一个沉默无言、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守卫。 他整整看了几小时,始终不曾移开过眼。 他的少爷,是这片土地上最引人垂涎的玫瑰。 泽维尔也这样认为。然而并非是外貌,而是灵魂。他为着这种美而心旌摇曳,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不能自已;他甚至愿膝行着匍匐跪在这样高贵的灵魂脚下,心甘情愿捧上自己血淋淋的心脏,来换取对方准许的一个印在脚面上的亲吻。 他成了受-诱的亚当,在明晃晃的禁锢与世俗之前犹豫许久之后,还是禁不住伸出了手。 而满足之后,自己将为之付出什么? 泽维尔静默站立了许久,这才缓缓从身上,抽出了一把决斗用的长剑。剑身雪亮,也映亮了他银灰色的眼。 床上的少年似乎仍有些不舒服,低低地发出些猫似的哼唧,来回翻着身。泽维尔将他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腰背,如同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孩童。 “睡吧。”他低低说。 “我的少爷。” 宅中的仆人没能等到宅里唯一的主人下来吃饭。 老爷有事要做,几日都不在家中;德洛丽丝也去了宫中陪伴国王,需要伺候的只剩下矜贵的小少爷尤里西斯。可这一天,连小少爷也没有下楼。 厨房中的厨娘准备的吃食因此全无了用武之地,等了又等,这才等到少爷的贴身男仆泽维尔来了地下室,简单道:“少爷有些发热,仍在睡着,早餐暂时便不用了。” “又发热?” 几个仆人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都对小主人的身体生出了担心。 可唯一奇怪的是,这分明已经不是冬天了,外头的气候如此暖和,怎么还会发热呢? 没人再去追究。管家匆匆道:“是否还要再去请医生?” 青年立在楼梯的阴影中,淡淡摇头。 “不用,”他低声道,“只是少爷感觉身体有些疲惫,暂时不想用饭。” 厨房女佣瞧了他几眼,忽然道:“泽维尔,你今天的气色好像很好?” 说不出是哪里,但与昨日沉默寡言时的状态完全不同,竟隐隐有些容光焕发的味道。她挑了挑眉,打趣道:“这是少爷准备再把你往上提一级不成,还是你有别的好事?” 管家听了这话,也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淡淡扫了泽维尔一眼。 只这一眼过去,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可到底是已经活了七八十年,见惯了风雨的,老管家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说什么。他不声不响地将头重新扭回来,就仿佛方才只不过是一次无甚所谓的打量。 “那等少爷醒了,你再拉铃吧,”厨娘说,眼角的细纹慢慢蹙了起来,“唉,就是我做的这吃的......” 她面对着为主人准备的吃食发愁,泽维尔点点头,随即长腿迈开,重新跨上了台阶。 “泽维尔,”管家忽然出声,道,“你先到我房里来一趟。” 青年扭过头,对上了一双像是看透了一切的蓝眼睛。那眼眸里头写着的,全都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管家在家中伺候了五十年,亲眼目睹着这宅里如今的主人长大,极有权威。他把泽维尔带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随即严严实实关上了房门,这才扭过头,用花白的眉毛下一双满含精光的眼望着对方,只是如今,他的眼里分明燃烧着怒火。 泽维尔与他对视着,目光淡淡。 “你——”管家咬着牙,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把桌上一面昏黄的镜子举高了,让青年自己看,“你看看,你脖子上都是些什么东西!” 淡金色的发丝被撩开了,露出来的脖颈上,分明刻着一道道抓挠的痕迹,有的甚至带着血丝。管家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是稚童,相当清楚这些痕迹代表着什么,“你就顶着这样肮脏的东西,去伺候少爷?” 泽维尔并没有回答。 “说!”管家厉声道,“是不是你昨天在舞会上,遇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地扫过来,青年终于开口了。 “都不是,”青年淡淡道,手指抚上那些痕迹,眼中像是荡漾起了柔柔的水波,“这是至高无上的奖赏。” “可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少爷眼前!”管家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俨然已经怒不可遏,“你真想步那个赫仑后尘不成?” 他一时怒极,也忘记了掩饰,左右踱着步子,先前隐藏的事全被抖了出来,“那个赫仑子爵,当时同样是在做少爷男仆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勾三搭四!不止搭上了德洛丽丝小姐的女仆艾芙,还在外头和不少人都有关系,有的甚至找上了门来。只有少爷,即使在这种时候,也坚信他是无辜的!” 可后来呢? 赫仑又是怎么对待这份信任的? 说起这个背弃了布莱登家族的人,管家便觉得气一股一股向上涌。他原本以为,这个同样是从交易所被少爷买下的奴隶,应当不会再成为第二个赫仑。可眼下,同样的轨迹便在他眼前再次上演了。 老管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尤里西斯少爷心善,将遇到的任何人都向好处想,可他绝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再蒙受第二次欺骗。 凡是有可能威胁到布莱登家族名誉的东西......都必须消灭在萌芽里。 “现在,”他冷声道,“现在就走!从此之后,绝不许再踏上布莱登家的土地一步!” 然而青年并没有移动。 他仍旧站在原地,眉目沉稳,似乎根本没将管家的话听进耳中去。 老管家更怒:“现在——” “您并没有这样的资格,”泽维尔平静道,银灰色的眸子淡然地凝视着他,里头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我是由少爷买回来的,少爷曾经应允过我,允许我永远留在他的身旁。” “所以,我绝不会离开少爷一步。” 管家的胸膛起伏不定,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青年道:“除非,少爷仁慈,愿意在这里赐予我永久的死亡——” 他的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像是甜蜜,又像是无奈。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冰与火,在他的眸里冲撞着,撞出耀眼的火星儿。 “那样,我自然会将我这具卑贱的身体,以双手献上。” 管家一时间竟然也被他眼中必死的决心镇住了,如同在看一个已然知道自己要踏上绞刑架的犯人。 就在此时,金铃叮叮响了起来。 主人醒了。 -------- 醒来的寇秋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一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马克思才被塞着嘴莫名其妙来了一发,便恨不能回到前几日,把当时回答这个问题的自己暴揍一顿。 说什么不好,非要说马克思? 系统崽子说:【相信我,无论你那时说什么,基本都是一样的结果。】 它算是看透了,哪怕你那时候说自己喜欢一条狗呢,爸夫忍到不能忍了,还是会找个理由渎-神的。 寇秋眼前一片雪白。 先进来的是管家,老管家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望着小主人果真不太舒服的模样,心都揪成了一团。他站立在床畔,轻声问:“少爷,您究竟是何处不舒服,可需要我再请个医生来看看?” 这种不舒服压根没法与人言说,寇秋连连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老管家仍旧站在原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他与泽维尔将少年扶坐了起来,厨娘特意准备了好消化的流食,油盐都没放,清淡的很。寇秋就着泽维尔的手吃了小半碗,渐渐觉得空落落的胃中充实了些。 等他用完了,管家仍旧在原地踟蹰着,似是有话要说。 寇秋奇怪地望他一眼,“管家?” “是这样,”老管家肃容道,咬了咬牙,“尤里西斯少爷,您的男仆泽维尔行为不检点......” 一旁的青年默不作声地听着,寇秋手中的银餐具一下子掉落在了盘上。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着,心渐渐提了起来,像是个被线牵着的风筝似的,摇摇摆摆,飘移不定。 “行为不检点......”他的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是什么意思?” 这该不会是撞见什么了吧? “是,”管家说,心知倘若没有明确的证据,心软的小少爷怎么也不可能忍心将泽维尔赶出宅子,索性把泽维尔拉了一把,让他凑上前来,“您看他的脖子......” 寇秋盯着青年的脖颈看了半晌,红晕从耳根处慢慢扩展到了脖颈,变为了红通通的一大片。像是有谁在他的身旁点燃了一把火。 系统崽子由衷地啧啧道:【真狂-野。】 这也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干出来的事。 瞧这横一条竖一条的,跟分田地似的。再把整块背都露出来,恐怕就能直接指着教人认识汉字的“田”字了。 寇老干部也自知这样一点也不和谐,他沉默半晌,才弱弱解释道:【他堵住了我的嘴。】 声音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却又无法按捺住那样奔涌的情绪,只能将双手牢牢环在对方肩背上,不知不觉便用上了力气,变为了这样。 老管家说:“少爷,您知道这是什么?” 寇秋心说,知道呀知道呀,不仅知道,这还是我弄的呢。 “您看到了?”管家痛心疾首道,“这都不知是和外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弄出来的......” 乱七八糟的人默不吭声,心虚地垂下了头。 泽维尔目不转睛瞧着他几乎烧成虾子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老管家告完了状,这才道:“您怎么看?” 寇老干部想了想,随即严肃道:“我觉得每个人,都应当有一次悔过的机会。” 老管家蹙了蹙眉,面上分明写着不认同。 可他到底也只是仆人,并不能干涉主人的决定,只能用锋利的眸光扫了一旁的泽维尔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祸乱宫闱、迷惑人心的祸水。 待他退下后,房中只剩下了主仆两人。 白玫瑰的馥郁香气与风一同窗缝飘荡进来,在房间中探头探脑。寇秋轻咳了两声,还未说什么,却见面前的青年忽的一下跪下了。 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道:“少爷,请恕我无法悔过——我并不会因为昨日的所作所为而有半分悔意。” 寇秋望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怔。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雪亮的寒光,寒光的尽头便对着青年的胸膛。仿佛下一秒便能直接将人捅上个对穿。 “而倘若您愿意——” 青年缓缓伸手,解开了自己外衣的纽扣。他银灰色的双眸也熠熠闪光,如同在祈求一件能使人幸福的事,他抬起头颅,神态虔诚得像是在等待上帝的恩赐。 “您可以赐予我,永恒的死亡。” 许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震动,青年慢慢扶住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请不要担心,”他的话轻柔似情人间的絮絮低语,“因为是您所赐,即使是死亡,也并不是让人痛苦之事。” 相反,哪怕是死神的镰刀,此时也甜如蜜糖。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看他像个抖m。 寇秋:我看也像,但我总不能下手......等等!我不下手并不是鼓励你,真的!你不能夜夜都试图爬上床—— -------- 喝汤了吧?我就说要熬汤的。 谢谢容昳、阿怜、茶色柴亲的地雷~ 其实本世界最开始的想法,是写一个突然发现自己仆人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的骄矜小少爷。 比如撞见忠心耿耿的仆人拿着他的衣服那什么什么之类的,咳咳 但寇秋秋和他男人已经有感情基础了,真让人悲伤。 e=(?o`*)))唉 -------- 有点想把万物皆有灵的设定单独拎出来开篇文。 但是我起不好文名......悲伤辣么大。 《你瞧见我的影子了么》,亲们觉得怎么样? 60、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八) 他的手指苍白却坚定, 剑锋慢慢挑破了衣裳。 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涌流在了这一处,心跳奇异得平静了下来, 像是在等待一个终于祈求到的幸福的奇迹。 “请您——刺穿我的心脏。” 见他的主人像是座雕像般凝滞住了, 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泽维尔的手干脆覆上了这位小少爷此刻冰凉的手, 一点点加大了力道, 指引着他直直向着那颗鲜红的心脏的方向捅去。 寇秋终于反应过来了,惊怒交加地加大了力气,一把将手中的剑抽出来扔了,“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手在哆嗦, 颤抖着去拉开青年的衣裳, 焦急地查看着,“有没有受伤?你、你......” 泽维尔的胸膛处已经破了一层皮, 隐隐渗出了血迹。寇秋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伤口, 眼底的情绪也像乌云般沉沉积了起来。 又是心疼,又是不知所措。 “生命有多宝贵,你知道么!”许久后,他才干涩着声音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勉强从发紧的喉咙中挤出来的,“你, 你要是真死了......” 他甚至不敢去猜想这个可能性。 泽维尔分明已经受了伤,却完全体会不到任何的痛。他的银灰色眼眸只是痴痴地凝望着自己的小主人,低声道:“您不愿让我死。” “没错!”寇秋真气急了,“谁允许你这样去送命?” “可倘若您不愿我死, 我对您所怀抱的这种想法便永远不会消逝,”青年的眼睛丝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里头燃起的,全都是拥有着奇异温度的暗色火焰,寇秋只是看着,便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和对方一同烧起来了,烧得他瑟瑟发抖,“我每晚都会梦着去拥抱您,去吻-遍您身上的每一处。去触碰您最-深的地方,分开您的双腿,看着您发出泣音——” 房间中陡然静了下来,寇秋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哪里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说出的话? 系统崽子也很焦急,连声道:【爸夫说了什么,刚刚是说了什么?】 怎么突如其来就被屏蔽了? 到底是有什么不和谐的内容? “只要我在这世间存活一日,”青年沉沉道,“我便会控制不住自己,梦想着弄脏您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即使是这样,您也不愿我死在您的剑下吗?” 他的主人浑身轻颤着,碧透的眼眸里的水像是被风吹皱了,一荡便能荡出来。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没有拾起短剑。 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一种默许。 泽维尔眼中的色泽一下又深沉了几度,许久后方道:“我明白了。” 不是...... 寇老干部还有些怔怔的,就听他的仆人轻笑了声,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喑哑,像是有谁在他的喉咙中,点燃了一把火,“您不厌恶。” 泽维尔重新垂下首,将自己的双唇郑重其事地印在少年垂在床边的手上。 他的呼吸就喷洒在寇秋的手背,即使离开了,也留下了几个灼烫的小点。 仿佛生生烫进了血管里。 寇秋猛地一哆嗦,瞧着对方不紧不慢站起身去准备药的背影,竟莫名从这其中看出了几分欣悦来。他坐在床上,还有些没跟上对方的脑回路,【他明白什么了?】 怎么突然就跟只终于见着骨头的狼狗似的甩尾巴走了? 系统崽子默不作声,半晌后才道:【我也明白了。刚才那一段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除非你现在把我捅死了,否则我肯定还会干-你。】 寇秋:【......】 这是个什么鬼选择题! 系统崽子吐烟,深沉道:【爸夫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社会主义接班人心眼好啊。 寇秋躺了会儿,随即下了定论:【熊孩子越来越欠收拾。】 系统用一连串的感叹号表达了自己的难以置信。 哪儿来的熊孩子? 还不就是你们这群熊家长们惯出来的? 这个国家的天色似乎总是暗的。永远也消散不下去的晨雾缭绕在树丛顶端,深绿浅绿浓绿淡绿融合成了一片。赫仑子爵在被风吹得摇晃的草丛中迈开步伐,草叶的顶端磨蹭着他的小腿。 他的身边一同走着的,是位伯爵家的千金。 这位千金斜斜戴着一顶嵌了羽毛的纱帽,隐藏在这一层面纱之下的容颜并不能说是漂亮。她的眉、眼、唇都是寡淡的,可拼接在一处,却又有种奇异的、平静的美,让人心静的美。她不艳丽,只是滴在素色纸上的一个墨点,透着书香的气息。 赫仑子爵拿手杖拨开草丛,同她说着话,一扭头,便能看见小姐闪闪发光的眼眸。 爱情使她具备了更盛的容光。 “也许父亲已经同您说过了,”她跟在男人的身旁,余光却一点也不敢向身畔瞥去,就仿佛这样一眼看过去,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似的,“他愿意与您商谈婚事,也希望您能来见一见我的其他家人。” 赫仑轻声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他微微低下头,唇短暂地碰触了下伯爵千金白皙的手背。 一触即分。 小姐站在原处红着脸,咬着嘴唇,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母亲的叫声。 “索尼娅!” 她于是匆匆拎起裙摆,想起什么,又端庄地行了礼,“那,明天见。” 赫仑站在原地凝望着她,她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向着远处小步跑去。贵妇人拿手帕擦拭了下她额头沁出的汗珠,责怪道:“索尼娅,这样的阳光,并不适合一位淑女不打伞出现在室外。” 伯爵小姐的脸上泛着鲜艳的红晕,她回头望了眼那个挺拔的身影,忽然又扭过头来,抓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她惶恐不安道,“您——您觉得我好看吗?” “当然。” 被问及这样的问题,伯爵夫人并没有丝毫犹豫。她将女儿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打量着她如今因着爱情而娇艳的面庞,“亲爱的,相信我,在这一刻,便连玫瑰也要嫉妒你此时的容颜了。” 索尼娅轻声说:“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有绅士这样明确地向她示爱,不是向她的财产,不是向她的名号,只是向她。 她平庸、苍白、身子瘦小,即使穿眼下风行的裙子,也永远穿不出妩媚的味道。为了她,伯爵甚至将嫁妆的金额一再向上提去,到了最后,已然是一个令旁人目瞪口呆的巨额数字。 这无疑是一种疼爱。可对尊贵的小姐来说,这也明晃晃彰显了另一件事。 她—— 她只有与成堆的金加仑绑在一处,才能被记到某个人心里。 伯爵夫人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道:“倘若不是他有这份心意,仅仅凭借着他如今的根基,又怎么可能娶得到伯爵的小姐?” 她顿了顿,又道:“明日,赫仑子爵便会来与你父亲商谈了。不要担心,我的女儿,你会拥有你梦寐以求的幸福。” 这一日,索尼娅的车是单独走的。 她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却忽然察觉到车厢剧烈地摇晃了下,紧接着猛地停住了。微微掀起帘子,她听到前头赶车的车夫说:“小姐,路上刚刚有一个人。” 索尼娅从缝隙中瞥到了那个人,那是个挺着肚子的女人,腹部高高地隆起,衣衫都被揉搓得泛起了褶皱,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伯爵小姐被这种目光盯得不寒而栗,正欲移开眼神,却骤然认出了那张脸。 “艾芙,”她惊讶道,“你不是德洛丽丝夫人身边的艾芙么?” 她忙叫人把车停了,打开车门,望着这个女仆。 “我在皇家的晚宴上见过你,”她说,“出了什么事?” 艾芙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下。她踉踉跄跄,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了这位高贵的小姐的手上。 那上头有一枚熠熠生辉的宝石戒指,锋利的光芒生生扎进了她眼底。 伯爵小姐察觉出不对,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面前的女仆没头没尾道:“那是谁给你的,小姐?” 索尼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订婚戒指。 “那是谁给你的?”艾芙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眼里的光暗淡着,像是被雨水冲刷得褪去了颜色,“那是谁给你的?” 纵使不解其意,索尼娅还是回答了。 “是赫仑子爵,”她低声说,提及心上人,眼神也禁不住软了软,“我与赫仑子爵已经订婚,很快便将举行婚礼。” 女仆的身形摇晃着,她的腰身伶仃,瘦得惊人,唯有肚子无比圆润,极为触目惊心。她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忽然间扬声哈哈大笑起来。 “泽维尔说得对,”她提高了声音,状如疯癫,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泽维尔说得对!” 她骤然扑过来,伸出指甲尖利的手,便要把那枚小小的圆环从这位贵族小姐的手上褪下来。伯爵小姐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车夫也一愣神,猛地扑过来,把这个疯了的女仆狠狠推到地上。 “这位可是伯爵小姐!”他厉声道,“你这个疯婆子,是不是想上绞刑架?” 艾芙仍旧在笑,她趴在冰凉的路面上,笑得完全不能自已。索尼娅迟疑了下,让车夫重新将她扶起来,这才看见了这个女仆脸上两道亮闪闪的泪痕。 “上绞刑架?”艾芙说,唇角一点点咧开,“是,的确有人应当上绞刑架——但那个人绝对不该是我!” 车夫一下子气上了头,“你这个疯婆子......” “不,”索尼娅阻止了他,轻叹了口气,道:“我将会找辆车,让人把她送回布莱登家。” 艾芙被几个人拖着架走了,强行按上车。直到上了车,她还在拼命扭着头,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盯着伯爵小姐的手。伯爵小姐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莫名有些心神不宁,却还是颤了颤睫毛,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先回去。” 这一夜,她几乎不能入眠。连梦里都是那双写满疯狂的眼睛。 早餐桌上,管家为她递来了一封信。 “您的消息,小姐。” 伯爵小姐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那纸上的字,是从报纸及书籍上拼凑起来的,大小不一,像是孩童的稚拙的作品。 像是个玩笑。 伯爵小姐这样想着,可在看清上头的字后,心却猛地狂跳起来。 ——这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玩笑。 她颤着手指,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昨日撞见的挺着肚子的女仆,手上骤然失了力气。 眼前一片花白。 几里外的布莱登府今日异常安静,只有寇秋独自坐在桌边,将奶酥塞进嘴里。泽维尔就站在他的身后伺候着,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 放置在桌上时,他带着薄茧的手指飞快地触碰了下寇秋的手背。 寇秋的眼睫颤了颤,再看对方时,却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真的不过是个忠心无二的仆人。 “请慢用,少爷。” 新做的菜又被端上来。 “奶油蘑菇汤,”泽维尔低声道,同时将小碗放置在了寇秋眼前,“您可要用一些?” 白白的、黏黏的,寇秋看着这汤,脸色就有些奇怪。 经过上一回,这汤怎么可能喝得进口?! 他不打算为难自己,默默将餐具放下了。 身后的青年轻轻笑了声。 寇秋被他笑得耳尖泛红,咳了一声,索性拿着手帕擦了擦手,“之前不是说,赫仑子爵的事这几天便会有消息了么?” “是,”泽维尔弯下腰,淡金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下来,微微晃荡着,“今天便会有消息。” 寇秋还有些想不通:“可是你到底是怎么——” “不管是什么,”青年恭敬地垂着头,低声道,“那样的人,并不值得您脏了您尊贵的手。” 他银灰色的眸底幽深一片,里头闪过了尖利的电光。 电光雪亮地将他的瞳孔撕开了。 “您倘若真的想知道,”泽维尔道,“下午时,我将带领您亲自去看。” 用过了午饭后,他们踏上了路。泽维尔没有用布莱登家的马车,而是从街道上临时雇佣了一辆,他先擦拭了一遍座位,这才扶着寇秋的手,让自己的少爷安稳地坐在放置了软垫的座上。 与此同时,马夫扬起了带着倒刺的马鞭。两匹神俊的马骤然受了痛,一下子迈开四蹄,在街道上哒哒跑起来。 他们穿过了素日熟悉的繁华街道,顺着人流走了许久,一转眼转入了一条暗巷。泽维尔付了半个加索,随即将自己尊贵的小主人领出来,带着他在宛如蜘蛛网般盘旋交错的巷中穿行。 这些巷子大都基本相同。有脏水涌流的地方,寇秋正想踏过去,却被青年拦腰抱了一把。 系统响亮地哇哦了一声,感叹道:【公主抱!】 寇秋想糊自己这个崽子一脸。 “冒犯了,少爷,”泽维尔的手牢牢扣在他的腰间,不紧不慢道,“我不能脏了您干净的鞋底。” 他说的冠冕堂皇极了。 直到他们站到了街角的阴暗处,隐在墙后,寇秋才看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交易所后连接着的房子。 “这便是您在交易所中所见到的平民居住的地方,”泽维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头顶,声音也压得低了些,“少爷,或许您有看到熟悉的人吗?” 忽然间,有另一辆马车的声音靠近了。寇秋下意识屏住呼吸,这才见那车上,跳下来一个女仆。 这女仆和交易所的人说了什么,随即从房子里唤出了一个妇人——那妇人生的膀大腰圆,因为干活干得多了,手和脸都粗糙得很。她匆匆擦拭着手,和女仆简短说了几句话。 寇秋盯着那辆马车,许久之后,才从马车中看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像是位小姐。 他看完了这一出,只觉得心中更茫然了:“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银灰色的眼眸注视着他。 “您已亲眼见到了,”他答道,“在这交易所中,也存在着一些暗规则。” “譬如......像您这样出了名的心善的主人出现在包厢里,那那一天买卖的奴隶是什么样的,便有着暗规则。” 寇秋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未曾明确说出的意思。 泽维尔颔首,道:“赫仑子爵利用了这个规则。” 然而赫仑那时不过是个斗奴,他一穷二白,甚至根本不配有自己的财产。他想要在尤里西斯少爷的面前表现得突出,想被买进布莱登府,便只有去贿赂主持人。 没钱,怎么贿赂? 赫仑走了别路。 他找到了主持人的妻子。 “紧接着是艾芙,”泽维尔轻声说,“想要向另外的主人投诚,赫仑子爵无疑需要一些特别的消息。” 于是他打动了德洛丽丝的贴身女仆的心,将对方变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他握住了布莱登家族的一个计划,立刻迫不及待脱离了这里,迈上他为自己打造的青云之路。 “再然后——” 泽维尔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马车。 “是这位伯爵小姐。” 即使是在军中打了胜仗,赫仑的地位也无法进一步提高。他的出身就像是滩明晃晃的烂泥,所有的贵族都不屑与其为伍,甚至连国王陛下在赞赏他的力气与勇气的时候,也没有再表露出进一步封赏的念头。赫仑能从他们的眼眸中读出轻蔑。 想要再向上,唯有找个地位高贵的富家女结亲。这个人最好是对他死心塌地的,能为他支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后台的。 平庸的伯爵小姐就这样映入了赫仑的眼帘。 寇秋有些不寒而栗。 从泥泞中一步步走到如今,赫仑子爵的每一步都可谓是算计尽了。他把人心全都铺成了自己仕途上的阶梯,他的野心和大胆,甚至连最老辣圆滑的政客也不禁要为之赞叹。 然而这并不是正向的。 “但是如今,”泽维尔慢慢道,“赫仑子爵的这一步棋子,怕是要废了。” 伯爵小姐的车架已经重新启程。 寇秋望着马车远去,一时间静默无言。他早知原主做了赫仑的垫脚石,却不知,原来竟连初次相遇,都是赫仑提前计划好的。 这样说来,甚至连原主生出的那一点情愫,最终也成为了赫仑的工具。 系统崽子义愤填膺下了最后定论:【渣男!】 骗了这个骗那个,他怎么不直接上天算了呢? 它哼了声,说:【难怪闻着就一股人渣味儿。】 寇秋被它最后这句孩子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天色似乎更暗了,沉沉的云蓄积在空中,像是下一秒便能从中挤出几滴细细的雨丝。泽维尔展开了臂弯中的薄斗篷,为他的少爷严严实实扣紧了,遮挡住了可能侵蚀过来的寒意。 “请您放心,少爷,”他低声说,“我绝不会走赫仑子爵的那条路。” 他望着寇秋的眼眸,里头燃起了雪白的电光。 “正如我之前宣誓的,”他扣上最后一颗珍珠纽扣,“您将是我此生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主人。” 这一晚,在做运动的间隙,寇秋对系统崽子说:【......如果他没有突然跑过来偷袭的话,我几乎便要信了。】 见鬼的至高无上的主人。以及,这家伙发-射-导-弹的动作是不是越来越熟练了? 系统不负责任地说:【那你待会儿可以建议换个位置,你在上头,是不是就至高无上了?】 寇秋:【......】 【不,】他咽了口唾沫,【马克思教导我们,凡事还是要从客观规律出发,考虑自身实际情况,量力而行的。】 就在他考虑怎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时,青年肩膀的肌肉重新绷紧了。泽维尔怀着满心的崇敬,反反复复亲吻他的神的眼眸,望着少爷在床上汗湿了头发、略略蹙起眉头,露出一个像是经受不住的难耐表情。 甚至连碧透的眼睛都是濡湿的,扬起了纤白的脖子。上头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绷紧的缘故凸显了出来,吐出的呼吸带着热意。 额头上一片凉薄的汗。 泽维尔把一滴挂在下巴的汗珠舔去了。 “少爷,”他低声说,“我的少爷......” 他换了个位置,寇秋的脑袋嗡的一声响。 ......见鬼了。 他还真把导-弹变成原-子-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泽维尔:我想xx,再xxx,再xx,再xx! 寇秋:......差评,差评! 我要退货!!! ------- 谢谢阿怜亲的地雷,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手榴弹和地雷~ 渣攻其实有个伟大的梦想。 这个世界的攻和第一世的夏新霁有点像,因为出身的原因,很难说多么正直。 没关系,寇老干部一个人正直就行了┓(`?)┏ 61、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九) 宅邸的尖端萦绕着终日不曾消散的晨雾, 每一扇玻璃窗都映射出彩色的斑斓光芒,零星地映照在地上。门前迎接的两行仆人恭敬地冲他弯下腰, 头发皆被打理得一丝不苟, 像是准备迎接什么特别的日子。 “赫仑子爵,这边请。” 赫仑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瞧着眼前宏伟的伯爵府邸。他的手搭在男仆手上, 从车中下来,若有所思打量着这座房子。 “老爷说,他将在会客厅等您,”仆人又冲着他弯了弯腰, 彬彬有礼, “请您跟我来。” 赫仑于是将手中的手杖交与男仆,自己整了整衣襟, 大步走了进去。 这的确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房中的花束都做了极其巧妙的安排, 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赫仑昂贵的鞋子踩在这些同样昂贵的羊毛绣花地毯上,连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他的眼睛淡淡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画作,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勾了勾唇角。 “伯爵小姐现在何处?”他问领路的仆人。 “小姐还在房里,”仆人回答道,“赫仑子爵, 请。” 二楼的伯爵小姐就站在窗帘后,借着素色窗帘的遮掩,望着那个逐渐迈步走入这里的心上人。她的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了下,上头只留下一圈略微泛白的印记, 早没了小小的订婚戒指的痕迹。 “小姐,小姐?” 门口处有女仆笃笃敲响了房门,低声道:“小姐,您是时候该下去了......” 伯爵小姐依旧一动不动。她直视着被映在昏黄铜镜中的自己,那平整的镜面印出了她的脸——一张略平板的、完全不出彩的脸。她的美,不仅不能和以美貌而著称世间的布莱登家族相比,甚至连她的侍女也比不得。 她不过是个平庸的普通人。 微微苦笑了声,伯爵小姐的手指,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许久后,她才出声道:“走吧。” 下楼的伯爵小姐并没有盛装打扮,戴的不过是寻常的珠花,穿着家常半新不旧的裙子。伯爵夫妇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都满含诧异,却又不好在赫仑的面前指责女儿,只好道:“索尼娅,你这样,是否有些失礼?” 赫仑微笑道:“无碍。” 他的黑眼睛沉沉凝视着伯爵小姐,像是出自真心般,带着笑意道:“真正的淑女,即使是这样不施粉黛,也是极美的。” 这本是用惯的一招,可这一次,伯爵小姐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笑。她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神态之中流露出了几分让赫仑觉得扎眼的傲气。 “是吗,”她望着赫仑的眼睛,不急不缓地问,“子爵是拿我与谁相比,与那位女仆艾芙吗?还是交易所的丽莎?” ...... 赫仑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了。 伯爵夫妇不明所以,望着女儿的目光中满含茫然,问:“丽莎是谁?” 伯爵小姐并不答,只是冷笑了声。 “子爵真是错看了我,”她说,眼睛中迸射出了火焰般的怒火,“我——我的确不是美的,我很少被男人喜爱。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给我一点点的装模作样,我便要对你摇尾乞怜、俯首听从;不,我绝不会做被你蒙蔽的仆从!” 她的手猛地一晃,里头一个细小的圆环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顺着地毯的纹路转了几个圈,最终安安静静待在一处凹陷中,不动了。 伯爵小姐的胸脯猛烈地起伏着,她直视着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心灵皈依的男人,如今却像是穿透了这层虚伪的外壳,直接看到了对方腐朽不堪的内心。 那些甜蜜,如今全是引人发笑的笑料。 她怎么会被这样一个人糊弄? 赫仑的神情慢慢转为平静。他似乎是察觉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发现,可甚至连半分心虚也不曾流露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把那枚订婚戒指捡起来,放在手心中摩挲着。 “您知道吗,子爵?”伯爵小姐唇角慢慢勾了勾,像是讥悯,“哪怕您把绶带挂满胸膛,您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一个真正的贵族,绝不可能放弃他的脊梁。” 他们绝不会弯下腰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伯爵夫妇都有些目瞪口呆,彼此交换了个目光,却也从女儿坚决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 “在我说出更多不适合淑女的话之前,”伯爵小姐道,“请子爵从我的家中走出去。不送。” 门被关上了。 赫仑一个人站在门外,连仆人也没有出来送他,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出去。他的指尖仍旧把玩着那枚圆环,轻巧地在手上抛掷着。 “......贵族?”他挑挑眉毛,流露出了个讥讽的笑。 “谁想要这种头衔?” 他嗤笑了声,一下子扬起了手。 戒指被高高地扔起,只是这一次,没有手掌再来牢牢接住它了。它绕着低洼的地方转着圈,从柔软的地毯上转为躺进了尘埃里。 赫仑撑着手臂,跳上了车。 驾车的马夫问他:“老爷,如今我们要去哪儿?” “去暗巷,”赫仑慢慢合着眼睛,道,“我要知道,她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 他并不认为,一个娇生惯养的伯爵千金会主动知道这些与她的身份完全不同的事。 马夫应了声,又迟疑道:“可是看这情况,只怕伯爵这边的路......” “这条路被堵死了,”赫仑低垂着眼,淡淡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短促地笑了声。 “这国家,迟早都是我们的。” 听到骤然响起的任务进度提示时,寇秋正在书房内上课,学着处理宅内的大小事务。他猛然听闻任务已经进行到四十,不由得一怔。 【这么快?】 系统崽子幽幽说:【你成天到晚就知道忙着谈恋爱,当然快。】 甚至连渣渣都不是你自己出手虐的,而是你男人,我爸夫出手虐的!你什么事都没干,不快才怪! 【恐怕是婚事黄了,】系统说,【啧啧。】 寇秋和讲课的老师说了声,匆匆沿着楼梯下去,直接去敲泽维尔的房门。他站在门口敲了又敲,里面却始终没有回音。 寇秋的手放在门把上,下意识地一转,竟然直接将门推开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青年居住的地方。 房间不大也不小,有一扇小小的窗,映出远处蜿蜒的河流和高高挺立的树林。一角支着张简单的床,床上的被褥并枕头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另外一面则是毫无装饰的木柜,上头摆放着几本幼童的启蒙书。 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青年独有的那种冷冽气息。 寇秋走了几步,没看到泽维尔,便要抽步离开。可这时,系统崽子却眼尖地瞥见了什么,指出:【那旁边好像还有一间。】 寇秋的脚步顿了顿,慢慢朝着那处不甚显眼的门走去。 门后似乎是间储藏室,存放着一些杂物。寇秋缓缓伸出手,正欲推开门,却从那里头,听到了某种异常的声响。 像是野兽的低鸣。 衣物摩挲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渐渐加大了。喘-息是被强行压抑着的、低低回旋的,一下一下像重锤似的砸在寇秋心上。 浑身都开始麻酥,电光像是从眼前劈了过来,在四肢五骸的血管里疯狂涌流。 ......经过这么久,寇秋早已明白了这种声音的含义。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简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而更糟糕的是,这声音似乎是与一些回忆直接挂钩的,仅仅只是听着,便仿佛是时间的河流溯流而上,又将时钟重新拨回了前夜。 青年在低低叫着少爷。那里头的东西甚至都不需要再加以渲染,轻而易举便撩动心弦。 系统崽子焦急说:【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一到关键时刻就被扔去见马赛克,真的非常令人着急! 寇秋勉力冷静了下,说:【没事,乖,这不该是你听的。】 一点都不和谐,万一教坏祖国的花朵可要怎么搞! 他后退一步。 房间并不甚明亮,他的脸却情不自禁烧得酌红,不得不在心中默背了三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力图保证自己的纯洁性。 系统还在捉急:【到底是什么?】 寇秋睁眼说瞎话:【他在祈祷。】 系统:【......不要看我是个天真纯洁的系统就欺负我,就这白花花一片马赛克,你跟我说他在祈祷?】 这基本和那些小黄-片上写着的“未满18岁请在家长陪同下观看”是一个可信度——信了的人都脑子有病好吗! 寇老干部说:【没错,可能是因为这种信仰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 系统:【......】 可以的。 这解释很寇秋。 还未等寇秋转身离开,却骤然听见房间中的金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赫然是他父亲的房间。寇秋心中一颤,没来得及躲开,恰巧撞见了青年开门出来。 寇秋:“......” 这一幕真是尴尬极了。 他垂着碧透的眼,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对方。泽维尔的身形也是猛地一滞,他背对着光,不由得微微苦笑了起来,“您看见了。” 阳光将他的侧脸晕染出了挺拔的轮廓,他仿佛半融在了光里。青年的手中还抱着什么,寇秋低着头,一眼便瞥见了那件衣服熟悉的藏青色纹路。 “这是您当日在交易所为我披上的,”许是看见了他的目光,泽维尔慢慢启开薄唇,解释,“我不曾听见您敲门。” 寇秋下意识说:“没事,你可能只是太投入了。” 这话一出口,青年的表情顿时变得愈发奇怪起来,寇秋也差点给这个一紧张就说错话的自己跪下,不是,投入什么? 他忙干咳了声,正直地解释:“我是说——” “没事,”泽维尔望着他,银灰色的眼里头含着的,都是惊心动魄的情意,像镀上了一层灿灿的金,“我明白您的意思。” 寇老父亲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劝:“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晚上来完白天来,即使你是原-子-弹,也经不起这么废弹药的。 泽维尔只是轻声一笑。 他许久才重新抬起头,将手中的斗篷抱得更紧,忽的上前一步。 “我只是——” 呼吸就在耳畔,熟透了的温度。 “我只是受不了您的气息,哪怕只是衣服上的。”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声音轻了些,如同恶魔附在耳旁的低语。 “为了让我习惯,今夜,您还能给我一个随身伺候的机会么?” 银灰色的眼眸逐渐转深,融化成半热的钢铁的颜色,仿佛是被探入炙热的火里烧着似的。 “我保证,我会让少爷舒服的。” 他望着眼前的小少爷。可这一回,他主人虽然红着脸,却慢慢抬起头,流露出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坚定眼神。 “泽维尔,”寇秋说,“你自己看看,你脑袋里每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之前多少是因为出身及往事的缘故,对着熊孩子有几分心疼。眼下看来,真的不能再心疼了,不然,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很快报废的就会是他了。 正确的引导势在必行。 他拎着青年的衣角就往楼上走,“给我过来,我必须好好给你上一堂思想教育!” 系统崽子跟着幸灾乐祸。 窗外的天阴沉沉,房中点着两根蜡烛,映亮了一小片桌面。 寇秋将最近看的哲学书都抱了过来,足足有半人高。泽维尔淡金色的眼睫颤了颤,望了眼书的封面,这才重新回过头。 他的手缓缓拿起了羽毛笔,写在纸上的字都是稚拙的,一个个透着圆润,如同初学孩童般的笔迹。 他只写了一行字,便住了手。 “少爷。” 寇秋明白了。他没有去讶异地询问对方怎么居然只认识这几个字,只把手压过去,引导着青年正确地握住了笔。 “手指用力,对,跟着我写。” 纸张上慢慢渗出了墨迹。 这一次写出的字,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工整漂亮。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几乎都交融在了一起,里头渗透出的全是暖意。 “还会写什么?”寇秋问他。 泽维尔的薄唇抿了抿,重新又提起了笔。 他握着羽毛笔的姿势仍旧是不熟练的,可这一行字,却像是直接被人用刻刀刻进了他的心上,甚至不需要加以思考,便熟练而流畅地从笔下倾泻出来,字母跳跃着浮现在纸上。 寇秋跟着探过头去,瞧着成形的字母,下意识念道:“尤......尤里西斯......” 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讶异地看向青年,随即竟然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涩。 尤里西斯.布莱登少爷。 这是泽维尔写得最多的字。 也是他写得最好的字。 “我只要会这个,便足够了,”青年慢慢道,“我的少爷,我只需要记住这个。” 他笔尖在纸上反复滑动着,同样的字迹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纸上。不知究竟练习了多少遍,每一次都与上一回的别无二致,甚至连细小的弯都一模一样。 寇秋的喉头梗了梗。 他握着对方的手,低低道:“但我想让你记住更多。” 新的字迹出现在了纸张上,青年放松了对于笔的掌控,任由寇秋施加了力道,带着他。丝绸衬衣从臂弯上磨蹭过去的触感,就如同他曾经碰触过的皮肤,像是抖落的河流、流淌的露珠。 “泽维尔——” “这是你的名字。” 青年的心猛地一跳,望着那显然不止是这三个字的笔迹,在与上一行字体对比过之后,一下子抬起了眼。他扭过头,银灰色的眼眸与他的主人纵容又宠溺的眼神交融在了一起。 “泽维尔.布莱登,”寇秋轻声说,脸颊处也缓缓浮上一层薄红,倒像是被摇曳的烛光映红的,他密而长的眼睫垂下来,一字一句问,“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 系统崽子也被这突然一击击中了,陷入了懵逼。 不是......这是冠夫姓? 这是求婚?? 泽维尔的手指都在哆嗦。 世界于这一刻崩塌了,少年为他重新塑造出了崭新的形状。 “少爷......” 很难说这一声中究竟包含着什么,又或者只是一个信徒向他的神明颤抖着表达自己的忠心。所有的情绪都像海一样奔啸过来,他成了这浪尖上无依无靠的一条小舟,已然被沸腾的心绪打翻了。 连灵魂也在一同颤栗。 他扔了笔,手指慢慢地试探着,在得到些许回应后,一点点绕过了对方的腰。他抱着寇秋,像是抱着自己的心和灵魂。 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你没想错,”恍惚间,他听到他的主人轻声道,“我接受你。” 然而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收紧了手臂,像是抱着一场美梦。而他情愿溺死在这梦里。 -------- 泽维尔从未觉得自己幸运。他不是被上帝宠幸的孩子,他是被恶魔带临至这世间的。自出生那日起,他便不得不陷入为谋生而争斗的困境,或是与人,或是与兽。前二十年充斥着的,便是这样支离破碎的血光。 第一次生生打死了一只被交易所驯养的狼后,泽维尔在台上喘-息了许久。他能察觉到痛意,甚至听到了血液从自己身中汩汩涌出的声音。 他的脸颊靠在冰冷的台上,几乎已经看到死神对着自己举起了镰刀,黑袍下露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 包厢中的贵族们坐在高高的地方,欣赏着他一点点丧失生机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半分怜惜。他们只是摇着手中的扇,又或是摩挲着手杖,讥笑道:“看来,这个奴隶不怎么值钱。” 泽维尔不懂怎样才能叫做值钱,但他想要活下去。 他从这样的困境中一次次艰难脱逃,狩猎和厮杀几乎已然成了刻进血液中的本能,唯有尤里西斯少爷,是他分明心向往之、却又顾忌着不愿去狩猎的对象。 可他最后还是被神接纳了。 这样污浊不堪的自己,原来也是可以被宽恕的。 泽维尔这一夜注定无法安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最后索性起身,开了另一扇房门。女仆艾芙就被关在这里头,她摸着自己隆起来的肚子,幽幽地望着他。 “你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并不像之前那般激烈,许是已经知晓了心上人的真实模样,言语中都透出恹恹来,像是只独自缩在角落舔舐伤口的母兽。 泽维尔是告诉她真相的人。哪怕这真相是残忍的,也让艾芙感激。 青年犹豫了下,蹲在了她的身前,难得地红了耳畔。 “我,”他说,“我被上帝保佑了。” 他的眼里泛起浓重的欣悦,“他接受了。” 艾芙瞪着他:“......” 不是,这大晚上没头没尾的,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爱他,”青年抿了抿薄唇,道,炽热得如同一根点燃了的火柴,“他是我的光,他是唯一至高无上的神明。他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我愿在他的脚下,做一辈子侍奉他的仆从。” 艾芙准确地抓住了重点:“他?” “我爱他,”青年说,俨然是一副克制不住兴奋的模样,“真的!”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转圈圈,“而他——他没有反对,他接受了!” 他振臂低呼:“他接受了!!!” 艾芙:“......” 不是...... 她低下头,幽幽地望了眼自己的肚子。 所以这人是根本不在乎她昨天才发现自己被抛弃这种事实吗?还是专程挑这种时候,来给她一个情场失意人表演自己有多得意?这么高兴真的没有问题吗? 三更半夜的,有考虑过她这样一个孕妇的心情吗! 泽维尔还在房间里团团转,简直像是条激动的准备咬自己尾巴的大犬。 “我爱他!” 艾芙:“......” 然而她只想伸手糊对方一脸。 这人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泽维尔:(激动)他是电,他是光,他是唯一的神话!我开心到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 艾芙:...... 讲真的,做个人好吗?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本世界可能会开车的,时间不定。到时候会告诉亲们的,么么~ 新文预收已开,点进作者专栏即可看到,悄摸摸求个预收....... 啾! 62、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十) 艾芙试图用眼神震慑这个明显只把她当成一个聆听工具的男人, 但是显然没有用。 等泽维尔炫耀完,她的心力简直也被一同抽去了。 “不是, ”她难以置信道, “为什么要和我说?” 青年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找不到别人了。” 艾芙:“......” 所以你不能忍着不说吗!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显摆完的泽维尔施施然站了起来,俨然身心通畅。 于是一夜好眠。 正式确定关系后, 泽维尔开始频繁出入于他的少爷的房间, 且往往挑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悄无声息顺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过去,只在门上低低敲响三声,里面的少年便会为他打开门。 夜间雾重,天色暗沉沉的一片, 浓厚得搅也搅不开。 可泽维尔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月色。他怀中抱着的, 分明便是一捧月光。 他们的声音并不敢大,生怕惊动了宅中的其他人。泽维尔迷恋地触碰着身下人的双唇, 就像是将一枝纤纤的花枝压进了水中。 再起来时, 水花四溅。 “我的......”他将手指插-入对方手指缝之中,牢牢地十指相扣,“少爷......”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头,丝绸衬衣被揉得皱巴巴扔至地下。寇秋蹙着眉头,眼前只剩下了身上人起起伏伏的肩膀,如同绵延起伏的山峰。 外面偶尔会传来细微的声响, 泽维尔封住了神明的嘴,将他小心翼翼地压在床榻之中。被这样对待时,总是会让寇秋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就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神, 而泽维尔则是被献祭于神的祭品,是心甘情愿的信徒。 黎明之时,泽维尔才会趁着晨光离开,悄无声息掩上寇秋的房门。 他从不会惊动任何人。 第一天时,寇秋还会在睡得迷迷糊糊时拽着他的袖子,想让他留下。可青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在他圆润的指尖上落下一个亲吻,仍旧站直了身,一件件向自己的身上穿衣服。 “我明白少爷的心,”他低声道,“可这样,会为少爷增添麻烦的。” 他不愿,也不想听见那些恶意的诋毁和中伤。他的少爷,分明便值得最好的。 寇秋对他的崽子说:【虽然很不符合核心价值观,但这样,好像在偷-情。】 系统崽子:【......咱能把好像两字去掉吗?】 这分明就是好吗? 【你知道吗,】系统幽幽地说,【我都要以为马赛克和马克思是亲生弟兄了。】 寇秋:【......为什么?】 系统深沉点烟,道:【因为他们总是同时出现啊。】 前面刚见到弟弟马赛克,后头就得掏出书去学习世界里见哥哥马克思了。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学霸必备的成长之路。 又绿色,又健康。 系统觉得自己已然正在向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路大步迈进。 泽维尔偶尔会带花来。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摘来的白玫瑰,花瓣又小又白,密密地蹙在一处,上头仍旧沾着露水,带着种夜风的清冽香气。寇秋把花插在床头柜上的花瓶中,却猝不及防被青年拦腰抱了起来,放置在床上。 “泽维尔?” 他碧透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里头流淌的全是不加掩饰的信任。泽维尔为着这份信任而身心愉悦,他慢慢摊开一个掌心,将其中的花瓣全部都挥洒下来,零落盖了寇秋一身。 “这真是一种极配您的花,”他低声说,“您就像这白玫瑰......” 剩下的话全都转为了呢喃细语,甚至连月亮也要通红着脸躲到云雾中去,扯一片云彩来为自己遮羞。寇秋为着这土味情话低低笑了起来,手臂将对方的脖子揽得更紧,小声提要求:“那这一回,我不要什么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真不要?”泽维尔唇角挂上笑,“您在我心中,便是至高无上的。” “不要,”寇秋说,“我宁愿不要这地位。” 他就想踏踏实实待在地上,一点也不想骑木马。 泽维尔非常好说话:“是,我的少爷。” 于是他将人抱了起来,直接抵到了墙上。从窗中倾泻出的薄薄一层光就在他们身畔,像是邻居睁大的窥探的双眼。 花瓣全被揉搓碎了,花汁都要溢出来。 一如既往的甜香。 第二日收拾房间的女仆嗅到了满房的香味。 她诧异地吸着鼻子,说:“最近换了花?” 拜尔就从门前走过,闻到这味道,倒是也生出几分讶异。 “不是只有东南边才有白玫瑰园,”他说,“这是哪里来的香气?”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最后也只能放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月,艾芙于府中临产,情况凶险,挣扎许久后方生下一个男婴,可那孩子的哭声就像小猫似的细弱,眨眼间似乎便能断掉。德洛丽丝纵使十分厌恶背叛,可却也不愿剥夺一个幼小的孩子的生命,因此专门找了医生来看护,最终保得母子平安。 艾芙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孩,不由得嚎啕大哭。 她的泪滚滚顺着面颊流淌下来,扑倒在女主人的面前,哭着恳求她的原谅——她差点出卖了一个可能直接毁掉布莱登家族的消息,背叛了那样相信自己的主人,这个事实,直到今日才清晰地映入她脑海里。 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又毁掉了什么? 德洛丽丝向后缩了缩,并未让她碰触到自己华贵的靴子。年轻的贵妇人站直了身,手中的宫廷细扇遮挡住了大半脸面,只留下一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冷漠的碧色眼睛。 “你不会死,”德洛丽丝说,“但你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一个曾经失信于我的人,我绝不会再相信她第二次。” 她一步步上了台阶,身后的人哭的撕心裂肺,却并没胆子提出任何请求。 艾芙伺候了德洛丽丝近十年,她比谁都懂得这位风情万种的贵族小姐心中究竟装着什么。 她触碰到了那个最深处的秘密。 她绝不可能再被接纳了。 叶子逐渐枯黄之际,基本不怎么在家中出现的父亲却匆匆地回了宅邸,并带来了一个令寇秋无比震惊的消息。 “他们反了,”约翰.布莱登坐在桌前,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那群奴隶......” 寇秋的心中猛地一跳。 这并非是出于对反抗的意外。人与动物不同,人有自尊,也有野心。被压迫的久了,自然便会渴望着站直身子,当个坦坦荡荡的人。 可等父亲凝神说出这反抗军的主领者时,寇秋才是真的惊了。 “是谁,”他不可思议道,“是赫仑?” 系统崽子的声音比他还大。 【赫仑?!!】它惊道,【这怎么可能?那人自己都那么努力想当贵族——】 “陛下被他骗了,”约翰.布莱登沉声道,“这人,从一开始,便是不准备当贵族的。” 他抿了抿唇,扔出了另一个惊得人目瞪口呆的可能性,“他是冲着兵权去的。” “......”寇秋在这一瞬间手脚冰凉。 他这才知晓,对方这样于军中卖命、又努力渴望得到国王赏识,究竟是为了什么。 爬的位置越高,接触到的秘密便越多,权力便越大。如今赫仑子爵在军中已然有了基数不小的拥护者,他振臂一呼,便有无数战士沐着血奔至他的大旗下。 感情这人,居然还是个革-命战士。 寇老干部心情复杂。 他对系统崽子说:【......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搞错了方向?】 我难道不应该支持他去搞事情吗! 可系统却一点也不这么想。 【身为底层阶级,想要反抗,自然无可厚非,】它说,【但他带领奴隶及仆人反抗,想要的是什么?——是自此再不会被欺压,不会被愚弄,不会被压榨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它的声音蓦地轻了轻,带上了几分嘲弄。 【那他都做了什么呢?】 他也在欺压、愚弄、压榨着这么多无辜的人,他和贵族究竟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国王陛下已经听说了,可不知何时才能调集齐军队,”父亲将背靠在垫了柔软毛皮的椅子上,像是要陷进那一片雪白的毛里,“这一段时间,暂时便不要远行了。” 寇秋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布莱登家族和赫仑之间,并不是能在路上遇见便伸手sayhi的友好关系。有着这样的前尘往事,赫仑若是想自身权威不倒,为自己昔日的背叛寻出一个合理的缘由,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布莱登家族打压到尘埃里。 最好能兜头浇上一盆脏水,好为自己的背叛正名。 约翰.布莱登平日并不怎么回府邸。他的事情多,又为国王陛下所驱使,一年倒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外奔波,负责对外的交易事宜。府里大多只有尤里西斯这么一位小少爷在,所有的仆从基本都只为他和德洛丽丝效力。 父亲说:“我需要了解下家中的情况。有哪个奴隶干的活特别多吗?” 寇秋想了想,说:“没有。” 他在知道泽维尔当奴隶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后,便让管家把活计全都减轻了,所带的农场等交给了这些仆人们去经营,他只从中抽取极小一部分的佣金。因此,只要是勤劳能干的,即使是低贱的奴隶,手中也积攒下了一点钱。 约翰.布莱登愣了愣,随即凝神想了想,又问:“那有怨言的呢?” 寇秋:“......没有。” 何止没有,尤里西斯恐怕还是这群仆从的白月光呢。 原身尤里西斯本就是个善良之人,府里的奴隶倒有一半是他从交易所中买下的。他生性温和,对待仆从也宽厚,不然也不会将赫仑捧至这样高的地位。 长得好看,又仁慈,想要生出怨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约翰.布莱登:“那病死的呢?” 寇秋奇怪:“都生病了,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去看医生?” 约翰.布莱登:“......” 事实上,真没有几个主人会出钱让奴隶去看医生。 那还说什么呢,约翰头一回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先见之明。他的手在寇秋背上拍了拍,道:“做得好。” 想要把这盆污水浇下来,那也得布莱登家接得住才行。 “还有一件事,”约翰说,“最近,东南部又爆发了天花——在这些日子里,提醒宅里的人都小心,尽量少去接触外物。” 他简短地触碰了下儿子的面颊。 逐渐明亮起来的秋日,寇秋和几个贵族一同约了骑马狩猎。这是贵族间常有的娱乐活动,也是极为重要的社交平台,完全无法推辞,必须前去。 泽维尔将骑装重新熨烫了一遍,挂在了床旁。他帮着自己的小少爷将平日穿的衣物一件件褪去,再重新换上轻薄的骑装,将扣子一颗颗扣好。 系统崽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怎么样?”寇秋问。 【还能怎么样?】系统崽子哼哼,【你看爸夫现在看着你,就跟那狼见着肉骨头似的!】 肉骨头牌寇秋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他抬头望了望青年,果然见泽维尔的喉咙发紧,牢牢地注视着他,一瞬间连目光都移不开了。那种美,绝不是轻轻松松的可以赞叹出声的,就像是一直深入到了人的骨髓里,他连骨头都是明亮的、引人沉醉的。 泽维尔猛地后撤一步,满含迷恋地亲吻上他白皙的手背。 “我的少爷......” 他的双唇颤栗着,像是饱含着崇敬,又是抱有着那样不可说的情愫的。他就像是盘旋在神殿之外的恶魔,因为偶尔瞥见了圣子掀开的面纱下那张脸而惶惶终日,纵使不能踏入殿去,也久久在门外徘徊,仿佛把这污浊的灵魂都交给了那双根本不曾沾过污垢的双手。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狩猎,爱伦竟然也来了。 虽然是贵族间的娱乐活动,可到底是男子偏多,这样一溜的男人之间突兀地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的确是显眼。而更让寇秋意外的是,不过大半年时间,爱伦却像是脱胎换骨了。 她长长的裙子绑起来,侧着骑在马上,金色的卷发也不像寻常的贵家小姐那样规规矩矩挽着。她低头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杯香槟,许是注意到了寇秋的目光,转过头,对着他举了举高脚杯。 寇秋怔了怔,正准备回个礼,便见泽维尔默不作声挡两人之间了。 “少爷?”他说,眼睛里头也流淌出了醋意,故意把爱伦小姐遮挡了个完全,“您该上马了。” 寇秋将马鞭拿至手中,站在院里,轻轻一跃,跃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的背。泽维尔的手反复摩挲着那马头,像是仍旧不放心,拽着缰绳低声道:“少爷,我就跟在您的身后。” “行了,”一旁的拜尔看不下去了,“泽维尔,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尤里西斯少爷的骑技可是出了名的好,又不是不善骑射的普通人。” 寇老干部:“......” 然而我就是不善骑射的普通人啊! 运动渣了解一下,想当年,我的影子那可都是身手敏捷到可以去格斗的! 他试着晃动了下缰绳,马蹄哒哒地踏在地上,慢慢小跑起来。周围的贵族们笑着、交谈着,接连驱动了马匹,很快便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拜尔站在原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看见泽维尔仍旧望着小主人远去的方向,□□得如同一块望夫石。 “真不需要这么紧张,”拜尔说,“少爷也不是第一次参加骑射了——等等,你干什么?” 青年抿紧了嘴,正在拆布莱登家族马车上的缰绳。 拜尔目瞪口呆,“不是......你......” “我不放心,”泽维尔简短道,“我要跟着少爷。” 他三下五除二拆了绳子,随即用手抚了抚马头,自己也一跃上去,缓缓带上了一副白手套。他的手在手套上流连许久,拜尔茫然地跟着走了几步,就见对方突然回过头,神情认真,“我手上的这副手套,是少爷赠与我的。” ...... 拜尔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不是,谁想知道这个? 泽维尔隐秘地炫耀:“少爷亲自挑的。” 拜尔:“......” 这话要怎么接? 他只好说:“少爷是真的对你好。” 泽维尔唇角缓缓翘了翘,用力挥动了马鞭,转瞬便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了拜尔眼前。宅中其他的仆人目送了他的远去,一时间都心情颇为复杂。 许久之后,拜尔才喃喃道:“我好像看见了一只大型犬在骑马。” 瞧那尾巴,扇的都快飞起来了。 寇秋驾驶着马踏过浅浅的溪流,一路上都听见系统在他脑子里鬼哭狼嚎。 【小心小心,要撞树了!】 【阿爹,绕开那个树桩啊!】 马蹄被树绊了下,差点把上头的主人整个儿扔出去。寇老干部简直头皮发麻,手足无措地拉紧了缰绳。 【不是我不想绕,】他也在心中崩溃地说,【而是我真的不会啊!】 看记忆里的尤里西斯骑马,和自己上手骑马,那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尤其是对寇秋这种体育细胞基本为零的人而言,更是一项无比严峻的挑战。 他驾着马,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跑着,几回都险些自己坠下马去。 系统简直像是在玩全真游戏,焦急的不行,恨不能把这个猪队友直接扔出队伍,【那你停呀,你先停下来!】 寇秋说:【我停不下来——啊啊啊!】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向着树丛呼啸而去。 眼见着马上便要迎头撞树了,系统崽子无语了半晌,最终选择捂住了眼睛。 【没救了,】它怜悯地说,【按这个方向下去,咱们就可以选择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就在这时,旁边却骤然闪过了一骑,随即有什么人猛地伸出手,牢牢扣在了寇秋腰上,趁着双马并行的这短暂几秒,一下将他抱起来,腾空安置在了自己马上。 寇秋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对上了青年熟悉的银灰色双眸。 【哦呵。】系统立刻安了心,【好了,安全带来了。】 “泽维尔?” 泽维尔并没有出声,只是加快驱动了马。寇秋被他牢牢护在怀里,脊背贴着对方炽热的胸膛,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里头心脏尚未平息的激烈跳动,不由得越发内疚。 “......泽维尔?” “泽维尔,”他软了语气,“不要不说话。” “少爷。”青年的双唇抿了抿,终于低声道,“方才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绝不希望,同样的行为再发生第二次。” 这是他第一次对寇秋采用这样不敬的语气。 “哪怕您不擅骑射也没关系,”他说,“哪怕您并不是他们心中的那个少爷也没关系。我所效忠的、将灵魂和心悉数双手奉与的主人,永远只会有您一人。” “但您绝不能拿自己去冒险。” “倘若再让我发现,”他的声音暗沉而有力,像是块蓄着雷电、能拧出水来的乌云,“我会直接干到让您哭出来——我向您起誓,我的少爷。” 寇秋的腿蓦地一酸软。系统崽子也咽了口唾沫,幽幽地说:【我猜这个做是动词......】 寇老干部:【......我猜也是。】 一人一系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沉默中品味出了深沉的绝望。 半晌后,系统崽子才哽咽着说:【我看,我的雪盲症恐怕是彻底好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它就可以直接和马赛克组cp了! 原-子-弹原来是这么令人绝望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泽维尔:不能明说,但我能偷偷地炫耀嘚瑟( ̄▽ ̄)/ 系统:马赛克他哥叫马克思,马克思他弟叫马赛克。嗯,他们兄弟俩我都可熟了,天天见,真的。 ------ 本世界可以改名了。 如何正确地以下犯上,这个听起来比较靠谱.......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黎符、阿怜亲的地雷~ 又是存在感基本为零的渣攻,我发现,我是真的写不了虐渣文的。 掩面痛哭,我对不起这篇文的名字...... 63、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十一) “坐稳了, ”泽维尔低声提醒,“我抱着您。” 马蹄踏过已然有些萧瑟的草地, 草叶呼啦啦拂过马腿, 速度慢慢快起来。寇秋听着青年仍旧沉肃的声音,知道他仍在生气, 一时间有些慌。 系统这个军师也被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感染到, 恍惚间觉着像是又看见了上辈子的蛟龙爸爸。它咽了口唾沫,为宿主出谋划策:【这样,你亲一口。】 寇老干部:【......什么?】 【亲一口,】系统暗戳戳地搞事情, 【你亲完了, 他应该就不气了。】 说不定还会把你亲亲抱抱举高高,画面一定会变得非常和谐! 寇秋想了想, 果然努力试图转过身去。泽维尔扶了他一把, 道:“少爷?” “我想......看着你。” “......” 泽维尔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他一抖缰绳,放缓了马的速度,另一只手牢牢扣在寇秋腰上,用上了力气,不容拒绝地将他的主人抱了起来,换了个方向。 近到呼吸相闻。 泽维尔仍旧抿着薄唇, 银灰色的眼眸里头一片沉静,如同无一颗星辰升起的暗淡夜空。寇秋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慢慢探直了身,将唇飞快地贴了上去, 发出一声轻微的“啾”的响声。 不紧亲,他还要和泽维尔低声说:“不要生气......” 青年淡金的睫毛猛地颤了下,一下将缰绳拉紧了。 他肩部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张拉满了的弓,从头到尾都不松懈。他抬起眼,望着自己的神。 “我的主人。”他轻声道,“您这是在要我的命。” 马匹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迈动了蹄子。 泽维尔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将身前的人牢牢护在里头,不让他受着一点风。他催动了马,两具灼热的身体也就碰触到了一处,整整齐齐的外套与马甲仍旧套在身上,只有下面的衣服被粗粗拉开了。在马匹笃笃的踏声中,偶尔会顺着秋风飘荡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夹着哭腔的低吟。 系统崽子与马赛克面面相觑,差点抖成筛子。 不是......它吞了吞口水,玩这么大的吗? 来真的?? 他们一直奔到了极远的地方,这才从马背上下来,一路滚至略略枯黄的草叶中去。清香的泥土夹杂着青草的味道一个劲儿灌进鼻子中来,泽维尔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铺展在地上,这才慢慢放下自己怀中的小少爷。 寇秋抱着他的背,忍不住要低声哼唧着抗议:“一个猎物都没有,等下会被他们怀疑的......” 话未说完,他又禁不住周身战栗,紧紧地抓紧了手旁的青草。汁液迸溅出来,染绿了他的指尖。身上的青年不疾不徐,听了这话,只是将腰又沉了沉,随即慢慢吻上他的少爷白皙的手背,珍而重之落下一个亲吻。 “少爷,”他慢慢道,“这些事,只要交与我就好了。” “您——还是专心一些,需要我来帮助您专心吗?” 秋日的阳光灿烂但不刺眼,是温和的光晕。系统勉强避开了这一片马赛克幽幽望着天空,心想,哇,今天的太阳真的好大啊。 巨大一轮太阳,正亮闪闪发着光。那光芒,简直让它这么个单纯善良的小系统以为自己瞎了。 啧啧。 真刺眼。 寇秋最终带回了最多的猎物。 他的确是不擅骑射,可有泽维尔在,就像是跟了个人形作弊器。青年手把着手教导他,指引着他瞄准猎物、一击毙命,寇秋手软脚软,泽维尔便亲自上手,到了时间后,马背上装了无数猎物。 贵族们瞥见寇秋的战果,皆称赞其狩猎本事。 只有诚实的寇老干部有些心虚。 【心虚啥,】系统崽子豪气地说,【这都是爸夫猎的,而爸夫是谁的?】 【爸夫可是你的!所以根据从属关系,这些东西也是你的!】 寇秋:【......】 他还是头一回听人把抱金大腿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爱伦也夹杂在那些人之间,眼神却比其他贵族要复杂莫测的多。她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打量着寇秋,待到寇秋的眼神投射过去时,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了,转头去与一个一直奉承自己的贵族子弟说话。 她的手摩挲着马鞭,却显然心不在焉。 与她搭话的贵族殷勤道:“爱伦小姐,不知您刚刚狩猎时去了哪里?” 他瞥瞥对方空无一物的猎物囊,笑得愈发诚挚,“我想将这一头母鹿赠送于您......” 爱伦只是望了眼那只毛色光润棕黄的母鹿,神色愈发若有所思。 她纤细的手指抚弄了几把母鹿的毛发,这才闭了闭眼。 “爱伦小姐?”贵族连声唤了几句,“爱伦小姐?” “无事。”爱伦最终回答,挺直了身子,从仆从手中接过一杯香槟,晃了晃其中澄澈的酒液,举到殷红的唇边,一饮而尽。 十月,寇秋听闻了起义被镇压的消息。到底是一派匆匆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再加上身为领袖人物的赫仑自身便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流言盛传之后,顿时军心不稳。在国王的大力打压下,这一点小反抗就像是簇火苗,被他的脚一踩,便彻底熄灭了。任务值一下子升至了七十,好在赫仑逃脱了,并不曾被抓住。 可国王到底是发觉了其中的问题。在几个月的拉锯战之后,顺从民意,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曾经在历史上留下惨重一笔的奴隶群体,至此正式退出了舞台。 寇秋也是请愿的贵族之一。 只是德洛丽丝听说这消息后,却匆匆乘坐马车回到了布莱登家的宅邸,一时间神情都不太好看,艳丽的面容上也难得地现出了几分担忧。她在扶手椅中坐下了,挺直脊背问:“怎么忽然想着参与政事?” 她的侄子正坐在窗前读书,听闻这话,倒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哪里算是政事?”他平静地说,手指间夹着一页书页,翻了过去,“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 德洛丽丝咬了咬殷红的唇。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整了整自己头上的黑色礼帽,风姿绰约站起了身。临到门前,她才回过头嘱咐侄子:“......不要太过痴迷于此。” 寇秋从她的口中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但德洛丽丝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念头,她匆匆地来,也匆匆地走,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未留下。寇秋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刚叫了声“泽维尔”,青年已经毫不犹豫单膝跪在了他面前,垂下了头。 “少爷,”泽维尔低声说,“我将为您取来您想要的一切。” 寇秋犹豫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我相信姑母不会害我。” 他白皙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意味深长道,“有时,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也不是一件好事。” 系统:【......别以为我看不透,你分明就是只想一心谈恋爱懒得管这些支线好吗?】 被抓包的寇老干部:【......】 他有点难以理解,自己这个崽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敏锐了? 系统简直要败给他了。 【你还说?】它幽幽道,【你当我没看见爸夫天天敲你房门的那动静么?】 跟个催魂曲似的,基本上这声音一响起来,系统就知道自己该进入学习时间了。 说起来,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让它操心的宿主了。现代世界就一心想考公务员,要么就一心谈恋爱,正儿八经的任务永远想不起来,渣攻也被扔至了十里开外——再这样下去,它觉得它迟早得心肌梗塞,说不定真会扔下宿主,和马赛克组个甜甜蜜蜜的cp呢。 然而它的爹显然不管它是不是心肌梗塞,尚且还在为自己找理由:【恋爱嘛。】 系统:【恋了几辈子了?】 寇老干部想了想,倒是答得飞快:【可对泽维尔而言,这是第一次啊。】 系统:【......】 一抬出爸夫,它这个爸夫控就有点哑口无言。 行,你牛。 --------- 这是泽维尔的第一次恋爱,也是他最后一次恋爱。可奇异的是,他分明是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却似乎不需要加以磨合,便轻而易举地和他的少爷相处的亲密无间。 他的少爷。 只要提起这个称呼,胸中便溢满了隐秘的欢喜。 床头的白玫瑰几乎每日都在更换,在花时,哪怕是大雨瓢泼之际,泽维尔也会顶着这雨出去,将一束尚且沾着露水的玫瑰插入寇秋床前的花瓶。他用小银剪子剪掉多余的枝叶,恰恰只剩下花朵和一片叶子,露出一截不长不短的花梗。 花被安稳地放置在了水中。 “每晚都去,实在是太辛苦了,”寇秋闻过花之后,蹙起眉,神情中全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不如让花农直接送来。” “这怎么行?” 泽维尔正蹲在他身前,为他套上柔软而合脚的皮鞋。听见小主人的话,他抬起了银灰色的眼眸,唇角也勾上了几分笑,神情骤然柔和了,“送给我的少爷的东西,怎么能通过别人之手?” 他握着那只脚,在鞋面上轻轻吻了吻,低声说:“还请您不要拒绝。” ——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了。 寇秋实在拗不过他,说:“那让我陪你——” “少爷那时是起不来床的,”泽维尔唇角笑意更深,声音压得低了些,里头暧昧的意味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少爷手软脚软,怎么会有力气跟我一同前去?” 他仍旧固执地坚持着这个习惯,就像是走在朝圣路上。他顶着漆黑的夜色,裹紧披风,穿过呼啸的风,将他唯一能上供的贡品,亲手交与他的神明。 城中的流民开始增多。他们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来的,往往都大片大片地聚集在一起,缩在桥下瑟瑟发抖。 惶恐不安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只是靠近他们,便连空气都变得沉滞厚重了。泽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再走时,便避开了人群聚集之地。 他迎着月光,采回了他的白玫瑰。 玫瑰园的花农对他已经熟透了,曾无数次称扬过他的忠心,每晚都会为他留下一扇小小的偏门,由着他自由出入。泽维尔把其中最娇艳的玫瑰采摘下来,捧至了手中,预备着回去修剪。 他从门中穿过,正欲离开,却忽然听到了另一道沉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就近在咫尺。 泽维尔后退两步,却忽然见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门后头窜出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浓重的异味伴随着灰尘铺面而来,兜头将青年压了个严严实实。 “别......” 身上那人近乎声嘶力竭地喊,“别想抛下我!你们......你们想都别想,谁也不能就这么扔下我——” 他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了上来,如同一条湿漉漉的水蛭,扭缠着,迫不及待想张开狰狞的口器,吸干人血管中鲜红的血液。 泽维尔察觉到了他身上高的不正常的温度。 在这种时候,斗奴的本能反而发挥了作用。泽维尔几乎是立刻便将人掀翻在地,同时站起了身,冷着脸,拍了拍衣襟,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人狠狠跌到了地上,却仍旧在喃喃;“别想扔下我,我不走、不走......” 门后较为昏暗,黑糊糊的一片。泽维尔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懂他说的究竟是何意思,他站在原处,却忽然见遮挡住月亮的那一片云彩散开了,眼前的一切陡然间明亮起来。 月光如盐。 泽维尔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只那一瞬间,他的血液一下子冰冷起来,似乎全都被这温度凝结住了,转而汩汩重新向着心脏涌流而去——他无法呼吸,双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花束扔掷到了地上。 那些娇嫩的白玫瑰花瓣从未遭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一下子折损了,染上了尘埃。 在这之前,泽维尔曾以为,他终于被上帝眷顾了这一次。 可现在,他才知晓,那些眷顾,原来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时长两秒钟的前奏罢了。 ——他的少爷。 他的少爷...... 寇秋没有见到泽维尔。这是件奇怪的事,他将铃拉了又拉,最终却只有拜尔匆匆跑进他的房间,对他弯下了腰:“少爷,您需要什么?” 寇秋坐在床上,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闷,“我要泽维尔。” 拜尔上前:“我帮助您更衣——” “不用,”寇秋扣好了珍珠纽扣,眉头锁得更紧,“泽维尔人呢?他怎么还没过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拜尔张了张嘴,看着神色像是有些犹豫。他的手指惴惴不安搅在一起,许久才道:“少爷,我们没有看到泽维尔回来......从早上起来,他便不在了。” 寇秋的头嗡的一声响。 不在了? 他不信邪,直接亲自下了楼去找,可推开青年的房间,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分明各色用具都仍旧好好地摆放在原位,可就是没有他所寻找的人影。 攒下来的钱财还在,衣服也还在。 系统崽子也惊讶道:【爸夫这是去哪儿了?】 不应该啊,主人还在这,忠心耿耿的大型犬能自己跑到哪儿去?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想也不想道:“套上马车,我要去玫瑰园。” 玫瑰园的花农正在为这些娇贵的花浇水。他骤然见一辆名贵的马车停在园前,还有些意外,待到看到从中出来的贵族少爷后,却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当真是这国家中最娇艳的玫瑰。与他相比,甚至连这些活生生的花儿也瞬间失去了颜色,沦为他的光芒下的陪衬。 寇秋诉说了来意,老花农也说不出泽维尔的去向。他在夜间并不曾起来,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清楚园子里发生了什么。 寇秋的失望情绪更加浓重,打起精神和花农道了谢,并赏给了他一个金加仑。 花农受宠若惊。 待寇秋准备转身离去时,花农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道:“您就是泽维尔的主人吧?” 花农由衷地赞叹:“您和泽维尔所描述的一样。您请放心,泽维尔对您,有终生都不会背叛的忠诚,哪怕是寻遍这国土上的每一块,您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忠诚的奴仆了。” 寇秋碧透的眼睛闭了闭,简短道:“我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惶恐。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处,搅得他连疼痛都是血淋淋的。 泽维尔能去哪儿? 这之后的几天,布莱登家族放出了数十个仆人,全城打听泽维尔的下落。从街头的报童到黑-帮,从贵族到奴仆,他们几乎询问过了所有人,可对于那样一个带着寒意的深夜,又是一个不起眼的下等人,没有任何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就像是滴水融进水里,风刮入风中。 泽维尔,他轻易地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连一点踪影也不曾留下。 寇秋不信邪。他原本以为,泽维尔第二日便会回来了,可等他满城都放了消息,却还是等不到青年归来,这种期望便慢慢成了一场空。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寇秋仍旧坚持着去找,锲而不舍地找,布莱登家里的所有人都被他派了出去,待到约翰.布莱登回府时,只面临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宅。 约翰.布莱登满心诧异,待等到老管家回来说明时,又觉得无比荒唐。 “就为了一个男仆?” 老管家答:“就为了一个男仆。” 他花白的眉头蹙了蹙,满含担忧,道:“老爷——少爷这几日,几乎没有吃下任何东西。” 尤里西斯的身子弱,每日的饮食都是由老管家和泽维尔亲自看着,丝毫不敢出任何差错。可如今,接连四五日不曾吃喝,老管家的心里也禁不住直打鼓。 他不敢违逆小主人,但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胡闹!” 约翰.布莱登站起身,一时间震怒不已,“他!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值得尤里......” 他的话忽然顿了顿,没有继续向下说,只是沉默地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老管家也默不作声,在长久的静默之后,才道:“当年的艾妮丽雅公主......也是如此。” 为了一个仆从,甚至不惜扔掉自己皇室继承人的身份,义无反顾做了一个普通人。 约翰.布莱登无力地垂下双手,忽然间苦笑了声。 “当年我拦不下艾妮丽雅,”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难道如今,我便能拦得下她的孩子么?” 他最终还是在宅邸里等到了寇秋回来。 在见到这个孩子的一瞬间,那些想要吐出口的责备几乎都一瞬间随风远去了,他下意识上前一把扶住对方,对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前所未有的心惊,“尤里!你必须得吃点东西!” 手下的触感冰冷一片,少年伶仃得像是枝一折便断的脆弱花茎,只有眼睛带着让人心惊的亮意,像是在其中,点燃了两盏不灭的灯。 约翰.布莱登越看越害怕,隐约觉着对方像是就被这样一条线吊着,倘若许久仍旧得不到消息,这条牵着他的线断了,他也会瞬间委顿下来。约翰扶着这个孩子,声音不禁放柔了。 “尤里......”他说,“好孩子,你得先吃点东西了。倘若不吃,你怎么还有力气去找泽维尔?” 系统崽子也差点哭出来。它哽咽着说:【阿爸,你别这样,我害怕——哪怕没有这个世界,我们也会有下一个世界的,你们还是会再见的,不是么?】 寇老干部却说:【我害怕,真的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系统一下子哑口无言。 毕竟,直到如今,他们仍旧不清楚爸夫究竟是什么,也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在每个世界都紧密跟随——在这样的前提下,突然消失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们甚至说不清,这一次消失,是不是便是永久了。 寇秋闭了闭眼。 【没事的,】这种时候,反倒轮到他反过去安慰系统,【当时他没有从战场上回来,我不也是找到他了么?】 他的声音里满是笃定。 【所以我会找到他的,一定的。】 寇秋勉强用了点点心,几乎是被约翰和老管家搀扶着躺在床上。他没有阖上眼,只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像是沉醉在过往的回忆里。 系统没敢打扰他,只蹲在角落里啪嗒啪嗒掉眼泪。 半晌后,寇秋勉力坐直了身,说:【别哭了。】 系统尚且带着哭音:【啊?】 【我想到他会在哪儿了,】寇秋开始向身上披披风,【走,就现在。】 他扣紧了纽扣,碧透的眼睛中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 【我们要把你爸夫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夭寿啦,夭寿啦!负心汉泽维尔不知道藏到哪儿去,找不着人拉!只剩下我们孤儿寡父,没有办法,只能出售刀片来赚点钱,一个刀片一个亲亲,只能靠这个赚点救命钱拉!泽维尔泽维尔负心汉,你让我相思成疾,你赔我治病钱,赔我治病钱!!! 作者已疯。 --------- 今天卡文,更新晚了,抱歉亲们qaq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说好本世界小甜饼的,都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是he的。 我说是he,那就一定是真的he! 明天新世界也会开启了,您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版老鸨即将上线,请记得签收~ 64、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十二) 寇秋在夜半所到达的地方是交易所。 在奴隶制被废除之后, 交易所也失去了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日渐废弃, 最终搬离了这里, 另建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房子,而原本的建筑则成为了荒废之地。马车绕着街角转了一个圈, 昔日来往不绝的贵族如今俨然已经无了身影, 整条街空空荡荡,只能听见野猫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任谁再看,也想不到这里一年前,曾是那样车水繁荣之地。 寇秋匆匆跳下了马车, 随即用力擂响了交易所的大门。 “咚!” 他的拳头砸在紧闭的门上, 高声道:“泽维尔!你在吗?” “......” 大厅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的, 只有夜间呼啸的风声。 “你在吗?”寇秋又咚咚捶响了门, 期盼地等着里头的声音。 有野猫盘旋着柔软的尾巴慢慢踱步到阴影里,像是打量着一个神智失常的疯子。 “泽维尔!” “泽维尔!!”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停在树上的鸟都被扑簌簌惊飞了起来, 寇秋仍旧不肯放弃。他紧紧咬着嘴唇,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荡走,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就站在门口, 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敲着门,连手关节处沁出了血丝也浑然不知,丝毫感觉不到痛。他一直敲到了声音都沙哑,无法再拔高, 身子的力气也一点点被抽走了。 最后,便连车夫也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使劲儿拉住他,“少爷,您不能这样,您已经受伤了——” 可素来矜贵的小少爷,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甩开了他的手。 “泽维尔......” 他抚着门,声音里慢慢染上了哭腔。 “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的啊......” 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找你呢? ——只有这里了。 ——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啊。 车夫仍旧试图上来搀他:“少爷,泽维尔说不定不在这——” “他肯定在这!他只能在这!” 寇秋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死活不愿意离去,他找过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找过了。白玫瑰不在地上,那一定是被泽维尔自己带走的——泽维尔能去哪儿?除了这儿,他还能去哪儿? 可无论他怎样拼命地敲门高喊,门内都始终没有人回音。寇秋甚至有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能记住泽维尔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待到他忘了,泽维尔也就真正不存在了。 就像是水滴进水里,一个人的存在被抹杀,只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那他呢? 他还能有下一个世界么? 寇秋的额头抵着沉重的铁门,一瞬间竟像是将自己的灵魂也丢弃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勉强勾了勾嘴角。 【阿崽,】他说,【我是不是,彻底把他弄丢了?】 系统的嗓音里一下子含了哭音。 【阿爸,】它说,【你别这样,肯定会有下一个的。爸夫那么爱你,肯定会跟着你过去的......】 到后面的话,甚至连它自己也说的没底气了。系统崽子瘪着嘴,差点直接哭出声。 天边渐渐出现了一抹鱼白色。 寇秋的头抵在门上,喉咙火辣辣地作烧,几乎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没办法再声嘶力竭地叫了,他只能贴着门,眼泪一点点也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生生掐灭了。 “我给你......”他哑着嗓子,含糊地说,“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我们唱安眠曲,唱之前你听过最多次的那首......” 他闭了闭眼,慢慢挤出了第一个破碎的音调。 “宝宝乖......” 他的眼前赫然再次出现了战火。他被男人紧紧地护在怀里,身边就是七区的兄弟。他们扬着飒飒飘动的旗帜,就迎着长风,踩着白骨,在刀光剑影之中行歌。他瞧见了双子在空中飘拂的头发,还能隐约看清他们一模一样弯起来的眼眸。 “宝宝乖,宝宝乖乖地睡觉......” 蛟龙的手拂去了他脸上的泪,卓老师亲吻上他湿润的眼睫。花孔雀就蹲在一旁,死死地捂住耳朵,委屈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些画面分明都是清晰的,可寇秋的声音却一下子更沙哑了。 他勉强压抑住了喉间的酸涩,缓缓唱完了这一支安眠曲。 “要是你能听见,”他轻声说,“我用这首歌,把你买回来好不好?” “这回和上次的金加仑是不一样的,”他说,甚至开始语无伦次,“我们说好了,真的要是一辈子——一分一秒也不少的那种一辈子。我不完成任务也没有关系,就在这世界中死去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不做公务员,可以不当什么少爷,我可以永远生病,我用这么多东西,把你换回来,好不好?” 大厅中仍旧没有动静。许久之后,甚至连寇秋也开始放弃希望了,他才终于听到其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低叹。 “——不好。” 那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系统一惊,猛地提起心,寇秋抚摸着那扇门,眼泪却一下子下来了。 “泽维尔......” “不好。” 那个声音仍旧坚持着,虚弱得像是随时能断掉,就隔着一扇门,青年紧紧闭住了眼睛。他淡金色的头发早已脏污得乱七八糟,糊在脸颊上,上头沾满了腥臭的脓液。 “不好......” 他忍着这剧烈的痛楚,慢慢道,“我不同意。” 寇秋更用力地敲打着门。 “那你出来,”他带着哭腔道,“你出来啊!你为什么都不见我——” “少爷,”泽维尔打断了他的话,仰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望着顶层包厢,“我活不长了。” “胡说什么!”寇秋震怒,“不管是什么病,我们都能......” “不能。”泽维尔平静地截断了他的话,“是天花。” 寇秋的声音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浑身都开始战栗,一时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机械地吐出一个词:“什么?” “是天花。” 泽维尔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 他瞧着自己身上鼓起的大大小小的脓包,就如同看着死神的手。这只手已经夺去了数百万人的性命,如今就这样摸上了他,锋利的像是一把时刻都可能落下的宝剑。 “我曾有朋友死于天花,”他低声道,“我比您更清楚,这种东西,是怎么致人于死命的。” 青年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他说,“我是真的很想,将这束白玫瑰也献给您。” 可如今,它已经经过了他的手,不能要了。 被身患天花的病人袭击时,泽维尔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再回去,只缩在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上帝的宣判——可是这一次,上帝没有再临幸他。 他再次被扔回了地狱。 在凌晨,他出现了同样的症状。高烧不退,眼角泛白,大片大片的皮肤都胀鼓了起来,像是煮沸了的水。泽维尔知道天花是什么样子,他也清楚地明白,以这一次的汹汹之势,他只怕撑不过去了。 没有医生会为染了天花的病人治疗,他只能待在地狱里,一天天地等着死。 死,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词。 尤其是在心中还有牵挂时。 “我想您。”泽维尔慢慢道,“我一直在想您......” 想着那时颤抖着将整整一箱金加仑倒下来的您,想着后来无数次赐予我前所未有的殊荣的您。想着您在我身下颤栗的模样,想着那些花,那些风,想着亲吻过的手背和被揉碎的青草的香气。 “所以你开门,好不好?”寇秋贴在门上,几乎能感觉到门后头青年微弱的呼吸,他闭着眼,声音都在抖,“你开开门,我也想你......我陪着你,好不好?不要又扔下我一个人......”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拼命地捶着门。 “你把门打开,不然,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声音中透出了更深的坚定。 “你要死——我便跟着你一起去。” 门后再次没有了动静,许久之后,泽维尔才低低地笑了起来。他靠着门,轻声说:“少爷,您这又是何必?” 寇秋的嘴唇颤抖着,轻声道:“可我觉得,这样疯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蛟龙曾经给他的答案。只是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明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就想当一个疯子。 嘎吱一声,门最终还是被缓缓打开了。寇秋的全身都在战栗,他望着眼前慢慢显现的人影,瞧着这人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下子连头都像是被谁重重捶了一拳。 “泽维尔......”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青年平静地抬起银灰色的眸子,冲他的小主人笑了笑,“您还愿意,接受我的花么?” 他的手里,那束白玫瑰上的灰尘已经被珍而重之地擦拭掉了,娇嫩的花瓣泛了黄,可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寇秋没有回答。 他颤抖着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说好了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他难得地变了语气,声音里透着狠意,“你答应过的,再也不许这样离开!” 青年怔愣了许久,这才轻声笑了笑。 “是,”他低低说,“——我的主人。” -------- 寇秋将病重的青年带回了房间。他没有让别人来照顾,瞧见奴仆们害怕被传染的模样,干脆将所有人都解散了,只剩下自己和青年两个人,一直待在楼上的房间内。每日两次用烈酒,额头始终放置着冰块,甚至还采取了东方传来的水苗法,将痘苗塞入了鼻中,等待了七日。 七日后,泽维尔成功发热起痘。 寇秋的一颗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也许是运气好,又或是上帝怜悯,泽维尔分明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几度失去意识,却还是被他硬生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死神的帷帽没能遮住他,几个月后,泽维尔的病情慢慢转轻,身上所起的痘也渐渐消退下去。 待到医生来看时,望见了青年如今好看不少的脸色,也不由得连连称叹。 “您简直就是奇迹,”他对着寇秋说,“可是您可有感染状况?” 寇秋摇了摇头。 医生也松了一口气。 比起泽维尔这个仆人,显然是尤里西斯这种少爷的安全更能人挂心。医生走下楼梯,想起这些日子城中风行的传言,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您......就为了一个男仆?就冒这样大的风险?” 他的目光中写满不解,又是怜惜又是诧异,“您这是何苦!” “可倘若我不这样做,冒的将会是更大的风险,”寇秋垂着眼,平静地笑了笑,“我不愿失去他。” 他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楼上,里头含了点化不去的甜蜜。 “或许,您之后终究会懂。” 医生真的不懂。 尤里西斯.布莱登是最美的玫瑰,曾有无数人为着他趋之若鹜。可这朵被上帝偏爱的小玫瑰,却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当做赌注,也要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仆。 这是什么? 他想起这些日子听闻的传闻,不禁哑然而笑。 这难道真是那些人口中的爱么? 他最后一次扶了扶帽子,望了眼这对奇异的主仆。可奇怪的是,他分明是个教徒,如今却对这样明显不符合教规的爱生出了一丝向往。 能甘愿为对方冒天底下最大的风险,哪怕这是世人所不赞同的,却也无法否认这是动人的。 这样动人。 泽维尔康复后,约翰.布莱登也见了这个男仆。他眼神复杂地在两人间望了许久,这才把尤里西斯真正的身世告知。 “你的母亲是公主,”他简短道,“倘若你愿意,你比国王殿下拥有更高的继承权。” 对这样的说法,寇秋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甚至只是点了点头,道:“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约翰.布莱登久久地凝望着他。 “或许,”他说,“你想——” “不。” 寇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无声地将爱人的手握得更紧,“不。” “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渴望。如今,我已经心满意足。” 约翰.布莱登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劝,只是沉声道:“你拥有你母亲的心灵。” 这一次密谈过后,一封信转眼便送入了宫廷。坐在镜前的德洛丽丝看了,随即缓缓打开了自己已然换了位置的密信,将其中这个尘封了许多年的秘密,轻轻放置在了蜡烛跳跃的烛火上。 它最终变为了一滩软绵绵的灰烬。 德洛丽丝翠色的眼眸凝视了这灰烬许久,这才若有若无勾起嘴角。 “爱情......” 她喃喃。 这个词,让她忆起裙摆旋转的舞会、等候在马车上的母亲,还有楼梯处悄悄的亲吻。 可幸好,那时的她没有勇气。如今,他的家人却有了足够的勇气。 她握住那一滩仍旧带着余温的灰烬,就像把她早已回不来的爱情重新握进了手里。 在经过长达两年的寻找后,寇秋找到了赫仑。昔日的赫仑子爵如今已经没了贵族的头衔,只好流落至外地,凭借着一张俊朗的脸和干脆利落的身手勉强维生。他不敢再去从军,也没有能力再次起义,他的通缉令至今仍然贴在大街小巷里,只得靠着力气,在半瞎的铁匠铺中干点儿活。 寇秋没有去打扰他,只悄悄命令手下人,把他的地址捅给了曾经被他欺骗过的女子。 没过几天,艾芙就找上了门。 她自然不是来希望重新和好的。 “给钱!”艾芙牵着已经能在地上走的孩子,横眉竖眼,“这是你当初留下的,你怎么能不负责?” 瞧见赫仑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唇角勾了勾,流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怎么,”她慢慢说,“赫仑子爵当日骗我为他出卖主人时,是何等的风光啊?如今,怎么流落到连半个加仑都拿不出来了?” 赫仑扰不胜扰,任务进度直线升高,很快便到了七十。眼见着快到危险线了,寇秋忙安排着他人为地被赏识了一回,从天上捡了个掉落的大馅饼。 等赫仑真以为自己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来过了,那个赏识他的贵人却不见了踪影。 赫仑:“......” 不是,给了希望就走吗?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事! 无情的寇老干部默默又给他加了一把火。 第二天,赫仑打开门,又瞧见了交易所那个熟悉的妇人身影。 他眼前顿时一黑。 ......两个。 完蛋了。 这跟直接送他去地狱有什么区别? 过了几天,第三个也到了。伯爵小姐施施然来了,顾盼神飞、气质超群,赫仑望见她时,心头一下子又生出了点希望。 他用尽了浑身解数,试图再次往住佳人的芳心。无数甜言蜜语都被从口中倾倒而出,他表达了自己这么些日子始终萦绕于心的愧疚,并诚恳地请求了伯爵小姐再给他一次机会。 伯爵小姐一直耐心地从头听到尾,最后诧异地自言自语:“我当时怎么会看上一个这么油滑的人?” 赫仑:“......” 不是,说这句话时,能不假装我不存在吗? “我已有未婚夫了,”伯爵小姐站起了身,勾了勾唇角,“赫仑子爵,看见您如今过的这样不好,我便放心了。” “也没什么能赠给您的......”她在手袋中翻了翻,最终翻出一条半新不旧的手帕,扔至对方怀中,“这个,就当是您帮着我擦亮眼睛的谢礼吧。” 赫仑所有的技巧全都成了无用之物,只怔怔地望着她。 伯爵小姐轻巧地出了门,马车上有另一个俊朗的身影在等她。瞧见她出来,那人立刻下了马车,满怀爱慕地牵起了她的手。 马车声辘辘地响起,他们越走越远了。 伯爵小姐没有再回头。 她只伸手拉了拉帽檐,将那个自卑而寡淡的自己也一同远远扔在了马后。 日子过得极快,在寇秋应邀去参加爱伦的婚礼时,意外地发现爱伦为泽维尔也下了请帖。他望着这位女孩披着雪白的头纱从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走过,慢慢把手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这一幕是神圣的、触动人心的。 直到婚礼结束,新娘才走了过来,瞧着寇秋。 她只说:“从狩猎时,我便知道了。” 泽维尔一下子将自家主人的手捏得更紧,寇秋察觉到他微微出了汗,像是生怕损害到尤里西斯的声誉。 泽维尔声音干涩:“您......” “祝福您,”爱伦截断了他的话,眼睛仍旧望着寇秋,“您——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了。” 她笑了笑,那一笑,便像是春花初绽,一下子将阳光都带了进来,“所以,您所拥有的,都是您值得的。” 她拿出了自己手中一直藏着的白玫瑰,插到了寇秋的扣眼里。 寇秋也望着对方,只说:“您会幸福的。” 他们都没有再多说。 结束之后,寇秋不免可惜:【多么好的一个革命战友!】 【别想了,】系统幽幽说,嗤之以鼻,【你还真想废除封建帝制创立民主国家呢?——开玩笑,你又不是顾将军!】 寇老干部:【......】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抬起头时,泽维尔虽然面上仍旧挂着微笑,可却执着他的手,直直地望着他。 “您在想什么?”青年低声问。 寇老干部一眼便看出了大型犬的醋意,立刻安抚:“想你。” 大型犬仍旧幽幽地望着他,只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可我就在您身边。” 寇秋只好哄:“那我也想你。” “那马克思?” “......”怎么还记得这茬,“不想他。” “为什么?” “他没嫁妆。” 泽维尔的唇角绷直了,像是在思索自己有什么嫁妆。寇秋瞧着他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认命地把大型犬的爪子握得更紧。 “别想了,”他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从头到尾,都一直是你啊。 ------- 寇秋醒来时,香风极重。那种香气,像是抹得太多的脂粉,一个劲儿地往鼻中钻,如同一条滑溜溜的蛇。他显然受不了这种纸醉金迷的味道,猛地打了个喷嚏,坐起了身。 “呀!”他听到了道软腻腻的声音,似男又似女,“爹,您醒啦?” 寇秋头晕目涨,还在想,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崽。 还没等他想完,他就听见了更多的声音混着香风扑面而来。 “爹!爹,您这么多日子都没醒,可是担心死人家了!” “......” 寇秋迟疑地想,人家? “白老板来找了人家伺候好几回,爹,我给你赚了好多的银子——” “......” 寇秋想,伺候? 与此同时,外头的声音也终于一点点传入了他的耳朵。他能听到细细的呻-吟,扯着嗓子,混着欢愉,跟承受不住了似的,提高了音量喊:“公子,奴家、奴家——” 寇老干部方才那一点迷蒙彻底被吓醒了。 社会主义接班人睁开眼,小心翼翼瞧了眼面前的人。 一群柔媚的男孩子就站在他床前,衣衫大敞着,将涂抹了脂粉的脸直往他面前凑。 “爹?爹?” 这副场景,的确是有点儿太刺激了。 寇秋悲愤地倒吸了一口气,叫道:【阿崽!】 他颤着手指指着面前这群人,【你这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哥!】 不对,他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悲伤,绝望,万念俱灰。 求问,我现在去向警察叔叔自首,说自己开不良场馆,还来得及吗? ----- 谢谢容昳亲的手榴弹,阿怜亲和隐居地球的外星人零亲的地雷~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是he吧? 新世界一定很爽,好开心23333 65、南风馆从良记(一) “让开, 各位先都让开。” 为首的男孩把其他几个人都推开了,独自捧着一杯茶袅袅过来, 喂到寇秋嘴边, “爹,来, 张嘴——” “......”寇老干部瞧着他身上那轻薄的白纱衣, 再看那底下若隐若现的皮肉,太阳穴开始疯狂地跳着疼。 他崭新的儿子们就满含担忧地聚集在他面前,个个儿都是如花似玉,涂脂抹粉, 眼睛里能荡出水来。宽大的袖袍里探出小半截儿葱白的指尖, 还要伸过来探他的额头,“爹, 头还疼吗?” “怎么能不疼?” 唯一一个站得远点儿的少年嗤笑了声, 懒洋洋把手里头扇子挥了挥,“沈状元郎眼看着马上便要娶妻了,只怕爹这会儿连饭都吃不下去呢。” 喂饭的少年一下子沉了脸,厉声道:“吞龙!” 寇秋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让我说?”吞龙冷笑,“你是怎么着, 怕他再晕一回?——晕几回也是一样的,人家沈状元郎已经拆了他这座旧桥了,不想要了。他就是直接死这儿,那状元郎也不会过来看一眼, 这还不够明白么!” 喂饭的少年气的微微哆嗦,说:“爹才刚醒,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说的什么?”吞龙眼梢一挑,脊背挺直了些,不无嘲讽,“实话!含瓶,你总哄着他,有什么用?等到时候沈状元成亲了,你是能去抢亲,还是能把爹送进去当新娘?” 寇秋颤巍巍说:【......阿崽,你听见了?】 系统说:【嗯。】 那两个名字,简直高亮。 哪怕寇秋是个正直的老干部,也不可能对这么清楚的隐喻装作听不见。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问系统崽子:【他们都叫什么?】 系统崽子说:【吞龙、含瓶、探弓、射戟。】 【......】寇秋的眼前一片黑,还想挣扎,【这几个名字......】 【别想了,】系统无情地打断他,【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寇老干部想,他还是干脆一头撞死,进入下一个世界算了。 就在这个当口儿,外头的声音也一阵阵高了起来。男人的低吼猛地响亮了几分,扯着嗓子粗粗叫了几声,随即又陷入了静默。过了会儿,衣衫不整的另一个黄衣少年走进来了。 他走路还有点不稳,风情万种抚弄着头发,张嘴就道:“爹,抚箫来看您了!” 寇老干部:“......” 不,你别来。 求你了。 我现在直接把这个风-月场所举报了,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系统崽子无情戳破他的美梦,【这是合法的,警察叔叔是不会管的。而且,你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头头。】 寇秋:【......】 来把刀,直接砍了我,谢谢。 他只想好好当个社会主义接班人,考个公务员为人民服务,为什么这么难? 之前只是不能考,这回可好,别说考公了,他直接等着被公务员抓算了。 寇老干部勉强冷静了下,随即敲了敲床。一时间,这群少年齐刷刷看了过来,就见他们的爹靠在床头上,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缓缓道:“把大门给我关了,所有人聚集到楼下去,我有话要说。” 一堆莺莺燕燕只好议论着扭着腰下去了,只剩喂他喝药的白纱衣将他扶起来,“爹,我扶您下去。” 寇秋老怀欣慰,“谢谢你,你是——” “含瓶,我是含瓶,”少年抿唇一笑,“爹恐怕是病糊涂了,连瓶儿都不记得了。” 寇老干部:“......” 不,你别说名字,我还能勉强承认你是我的崽。 别说名字! 楼下几人动作很快,恰巧此时尚且是白日,客人本就算不上多。打扫的小童帮着关了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清了场,各个房间的小倌都被叫出来,只站着,等待着听老鸨的吩咐。 寇秋在含瓶的搀扶下,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楼下,还未张开嘴,便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 这香气。 “站着干什么?”他瞧见一群尤有些怯生生的小少年,禁不住说,“坐啊!” 这大厅中这么多椅子板凳,都站在这里,他又不是要阅-兵。 没人坐下。 小倌们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你推我我推你,最终还是黄衣服的抚萧薄红着脸,不可思议道:“爹,您是让我们坐下?” 他像是怕自己说的不明确,又加了句,“坐椅子上?” “不然呢?”寇秋有点听不懂了,“不然坐地上?” “......” 站着的小倌们你看我我看你,见寇秋的眼神显然是认真的,只好坐下了。只是即使是坐着,他们也只略略坐了三分之一的椅面,把双手放置在腿上,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群正在等着夫子训话的学生。 寇秋的头有点疼。 他咳了声,面对着这一堆规规矩矩的崽子,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但当务之急,总得先让他们换个能入耳的名字。 这话一出,含瓶还有些诧异。他生了张芙蓉面,说话也温柔和平,一看便知素日是原主的左膀右臂,“爹,我们这名字,可有什么不妥?” 寇秋心说,崽,有什么不妥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画面感太强不算是种不妥吗? 含瓶脸蓦地涨红了,许久后,才吭吭哧哧道:“可爹忘了,我们的名字,都是根据每个人的本事来的......凭的,全部是各自的当家本事。” 众小倌都点头。 见寇秋神情仍未明朗,含瓶干脆咬了咬嘴唇,亲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口径纤细的大肚子瓷瓶,“瓶儿本事并未退步,要不,现在给爹看看——” 寇老干部一瞬间毛骨悚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摆手。 “不,不!” 他咽了口唾沫,诚心地说:“含......含瓶啊,人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不是钢铁打的。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别冒这个风险了,啊?” 这万一要是碎里头,可就不是一朵花败的事了。 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含瓶怔了怔,像是没想到寇秋竟会这样劝说。他玉一样的手慢慢从瓷瓶上收了回来,手指绞在了一处,倒像是因为这善意而有些不知所措。 吞龙立刻趁这个时候打岔,笃定道:“爹一定是想看我的。” 他把腰间挂着的葫芦摘了下来,去掉封口,打了个呼哨。一条细细窄窄的蛇缓缓舒展开身体,从葫芦口中探出了,嘶嘶吐出鲜红的信子。 吞龙开始脱衣服,“我这就给爹看看......” “打住!” 寇秋忙叫停了他的动作,同时绝望地和系统说,【这孩子是不是傻?】 系统崽子说:【哎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二哥呢哎嘿?】 还二哥。 寇老干部的头更疼。 原身所建起的这座小倌楼叫南风馆,就在京城里头,平日倒也是客来客往、络绎不绝。因他不克扣,虽严厉却从不罔顾人命,众小倌倒也都真心服他,虽然大不两岁,却都叫他一声爹。馆中其他人也就罢了,唯有吞龙、含瓶、探弓、射戟及抚箫五个,那是京城中大红人,哪个不凭借一身独门绝技让人欲-仙-欲-死,即使在王公贵族中也小有名气。 就凭这五大头牌,南风馆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坊间有风流客做《赏花宝鉴》,在男风这一块儿,南风馆能在前五中占去四个名额。 唯一一个被夺去位置的,是城中第三,隔壁醉仙楼的朗月。 寇秋如今初来乍到,却也不敢直接搞些大动作,只得先道:“这几日,咱们馆中暂且停业,歇息几日。” 众小倌皆是一怔。 半晌后,又是含瓶出来了。他贝齿咬了咬唇,道:“爹,您这意思是......” “眼见着也快到年关了,”寇秋学着原主的语气,心平气和道,“也给你们寻几日空闲。银子照旧发,你们看,若是有想回家看看的,就回家;若是不想回去的,就留在馆里头,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含瓶还操心:“可咱这馆里的钱......” “那个不用担心,”寇秋说,“有爹在一日,就饿不着你们一日。”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问:“有几个要走的?” 小倌们面面相觑,竟没一人举手。半日后,才有一个面如敷粉的小倌哆嗦着嘴唇,怯怯地举手了。说是有个相好的情郎,要去寻他一处待上几日。 寇秋直接找了银子给他,顺带笑着祝了他新年快乐百年好合。 再看其他人,“还有人吗?” 场中一片静默,许久后,还是含瓶开口了。 “爹是知道的,”他柔柔道,“我们这些人呐,都是天生的贱命。” 他手指绕着头发,神情却一点点恍惚起来。目光在空中飘飘荡荡,没个着落。 “要么是孤儿,要么就是被卖了的——哪儿还有家呢。” 不过是浮萍罢了。走到哪儿,就漂到哪儿,如今到了南风楼,日子还算好过些。 其中许多无奈心酸,实在无法与人言。哪儿还能指望更多呢? 寇秋骤然听了这话,也禁不住有些心疼。 他顿了顿,许久才道:“那我们便在一处过年,大家热闹热闹,倒也挺好的。” 这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他便已觉得心力交瘁。含瓶抚箫忙将他又扶回床上,好言相劝:“爹,您眼下还生着病,有什么话,明日再嘱咐我们也不迟。” 寇秋一想,反正他们今天也不开门接客了,倒也放下了一颗心。 两小倌不敢打扰他休息,很快便关了门离去。寇秋一人躺在素白的被褥中,幽幽道:【阿崽,我觉得你这是在整我。】 他一个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要怎么经营这种场所? 首先心理上就过不去这道坎。 系统说:【你想开点,能拉动gdp呢。】 寇秋差点吐出一口血。 见鬼的拉动gdp。 【这不行,】他注视着绣着暗纹的床幔,道,【这不能忍——这真的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说:【那你怎么办?】 寇老干部思索了会儿,严肃握拳。 【你等着,】他说,【有我在一日,我就必须得让他们走上正确的思想道路。】 系统无语半晌,道:【那我就先听听吧。】 寇秋不满意:【怎么能只是先听听呢?我们应当用辛勤劳动来换取报酬!】 系统顿了顿,诚实地说:【讲真,我觉得他们现在也是在用辛勤劳动换取报酬。】 瞧那蛇和瓶子掏得顺手的,应该都能去表演杂技了。 【......】寇老干部说,【崽,我发现你的思想很有问题。《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是时候重新拿起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回怎么没醋味?】 之前水娃管他叫爸爸时,系统可不是现在这个淡定的反应,就跟个被侵-犯领地的猫似的,随时都准备着炸毛。还时时刻刻监督他,生怕他在它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跟水娃有了进一步感情。 系统崽子挺高了小胸脯,嗤了一声,鄙夷地说:【我也是要看对象的。他们一没我可爱二没我可爱三没我可爱,压根就不是一个型的,我为什么要在意?】 迷之自信。 寇老父亲只好打起精神,给予它以爱的鼓励:【对,你最可爱了,你天底下最可爱。】 房中燃着熏香,袅袅白雾顺着那雕刻了鸳鸯戏水花纹的铜炉向外钻去。寇秋闭着眼,慢慢整起了原主的记忆。 原身名唤段存,只是在入了南风楼后便换了名姓,来往人都只喊他一声柳老板。段存幼时家中遭难,家财被歹人一抢而空,自此沦为孤儿。偏生那一年又发了大水,只有他并同乡另一个男孩趴在断掉的树木上逃了出来,自此相依为命。 与他不同,那男孩儿聪明伶俐,天生便热爱读书。段存自己也想学着写字,可他自觉头脑愚钝,不及男孩,因此便自去挣钱,供其上私塾。他初时只在大户人家中做些小活计,因为嘴甜,倒也还勉强得以维生;可就在十二岁时,男孩拿着书卷回了家,说是要去考童生了,要给先生和同窗些钱,好准备考试。 段存没有余钱。他生的瘦弱,也无本钱,甚至连借都寻不到个人借。可偏偏,他又不想男孩空废了这一身才气,因此说:“你等着,我肯定给你拿钱回来。” 整整三天,他就在街头巷角流落了三天,仍旧毫无办法。到最后,反而是南风馆当时的老板瞥见他,发了善心,将他收进了馆中,让他做些杂活儿。 段存虽然没有读书的才气,却很有些歪才,经商倒是极有一手,初时只是打杂,后头渐渐成为南风馆的顶梁柱。在伺候原先的老板病逝后,他自己便当了老板,也是经营的风生水起。 而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停下资助男孩儿。他有多少钱,便给对方多少钱;他积攒下来的那些个金银珠宝,通通都用木箱子装着,大锁锁着,趁着深夜送进了当年他们粗陋搭起来的家里,怕被他的同窗撞见。 直到这一年,男孩金榜题名,在皇帝面前露了脸,被钦点了状元。 轻裘肥马状元郎,芝兰玉树、风流倜傥。段存打从心眼里高兴。 可他再送去的钱,却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来的下人下巴抬得老高,说:“我们老爷说了,希望你找个正经营生干,别总是送这些脏钱。” 他把箱子向桌上一推,里头的金银珠宝当啷作响。 “告辞。” 没人知道段存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可等状元郎和太师府上的千金文定后,段存便彻底病倒了。他昏迷了三日,再醒来时,里面已换作了寇秋的魂。 原先的那个段存,早病死在了这副躯壳里。 寇秋在桌上看到了段存留下的字,半张雪白的笺上只有简短的一行,上头用浓墨潦草地写着:罢,罢,罢。再不做这多情种! 那墨痕顺着纸张凝结了,形状圆润,如同一滴滑落的泪痕。 寇秋推开窗,迎着这夜风,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他早早下了楼,楼中众人还都未起床,唯有含瓶正坐在房中,执着笔,专心致志正做些什么。寇秋凑近,才发觉他是在作画。 画的是山水,青山黛水、灰瓦白墙,孤零零一条小船飘荡,搅碎满池浮萍。 瞧见寇秋过来,他忙站了起来,轻声细气地喊:“爹。” 寇秋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称赞道:“画的真好。” 他经过之前的世界,也算是有些画画功底,隐约能看出含瓶画技不俗。可含瓶听了这话,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似的,手指都绞在了一处,“爹——我平日、平日并不怎么画的,琴也一直在学,含瓶的功夫也一直在练——” 一提起这功夫,寇秋就头疼。他拍拍含瓶的肩,语重心长道:“功夫就别练了,啊。” 你放弃这门技术,我们还能好好做父子,啊不,做朋友。 含瓶忐忑不安:“可......” “没有可,”寇秋截断了他的话,摸摸下巴,“顺带把名字也改了吧。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你更喜欢哪一个?” 含瓶:“啊?” 寇秋说:“或者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含瓶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柔柔地说:“那第二个吧。” 他在馆中始终排名第二,比不得第一的吞龙会耍性子讨人欢喜,只以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平招揽客人。虽然新客不多,回头客却不少。 寇秋点点头,定下了名字:“民主。” 系统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它咽了口唾沫,委婉地提醒宿主:【确定要这么起?】 寇老干部说:【当然!不这么起,怎么体现我抛弃过往奔赴正途的觉悟?】 他开始挨个儿分配名字。笑起来有梨涡的探弓分走了文明,唯一一个攻气点的射戟拿走了和谐,抚箫极有一手的抚萧叫了自由,最后是排名第一的吞龙,在被寇秋敲开门后,二话不说给对方改名叫了富强。 崭新出炉的富强站在门口,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都崩了,“爹,我姓王。” “这不正好?”寇秋说,“王富强!” 透着股浓浓的乡土踏实肯干的气息,一听就非常靠谱! 系统恨不能以手掩面。 一袭艳红纱衣的吞龙斜靠在门框上,神情也似笑非笑,手指间风情万种搅弄着一小撮头发,“我?王富强?” 他薄唇微启,从中吐出一小口芳香的气息,就喷在寇秋面颊上。那气息像是活的,久久消散不去,含着似尽未尽的缠-绵之意。 “这个名字,有哪里配我了?” “......”好吧,寇秋心想,他的确是不太会起名字。 被吞龙无情地否决之后,寇老干部站在大厅内,幽幽道:【他这是在为难我。】 一起就是几十个名字,还得好听易记,和谐正能量,这不是件容易事。 系统说:【我倒有个主意......】 它的话音还未落,却骤然听到了敲门声。这声音不疾不徐,杂役忙奔过去打开门,只见另一人踏进来。 “吞龙含瓶呢,”他含着笑道,“不是说好今日去看大军还朝的么?” 他着了素衣,唯有底端用银线细细绣了暗纹。这样一步步踏来,那底部的纹路也随着骤得一明,骤得一暗,倒像是真的活过来的祥云,就在他的脚部沉浮。这便是隔壁的朗月公子,当今小倌中排名第三,当真气度不同寻常。 寇老干部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朗月步子一顿,随即笑道:“多谢柳老板夸奖了。” 只是心头不禁暗暗纳罕。 又不是初次相识,怎么突然夸赞起名字来? 而且还是用这样炽热的眼神,好像自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殊不知寇秋正在心中与他的崽抗议,【同样是这行的,为什么隔壁的名字就这么正常?】 清风朗月,文雅又好记! 系统说:【因为我们比较直白?】 ......直白个鬼。 寇秋心想,说起来真是悲哀,人家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大家公子,而我想出来的名字就像是村头刘壮实,土的让他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都没眼看。 再这样下去,直接叫一娃二娃三娃四娃得了,凑齐馆里头二十八个,足够把蛇精打死四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寇秋秋将为您演绎,究竟什么叫做懵逼。 这是一脸懵逼:o((⊙﹏⊙))o 这是两脸懵逼:o((⊙﹏⊙))oo((⊙﹏⊙))o ....... 这是寇秋脸懵逼:!!!((⊙﹏⊙))!!! ------- 谢谢余生和绾原亲的地雷~ 爸夫今日没出场,明天就会把他放出来了。 我们的目标是:和谐社会! ------- 编辑大大说,文名中不能带老干部三个字(o(╥﹏╥)o)因此要换名。作者君自己想的名字:《我可是个正经宿主》,还有小天使们赐的名字:《这个宿主画风清奇》《你猜我会不会虐渣》《我和马赛克相爱的那些年》《虐(发)渣(糖)手册》《我家攻是个宝宝》...... 作者君是个起名废,这回真的要废了。 求广大小天使们拯救qaq跪地打滚啊啊啊啊! 66、南风馆从良记(二)(伪更捉虫) 含瓶听见了唤声, 匆匆应了,忙拉着吞龙向外走。 他本已走出门外, 迟疑了下, 脚却又收了回来:“爹,不如和我们一同去吧?也当散散心。” 吞龙把肩上艳红的斗篷揽得更紧了点, 冷笑一声, “散心?” 含瓶轻轻拍了拍他,仍旧扭头,满含期待地望着寇秋。 寇老干部想了想,也跟着迈动了脚步, “那便去吧。” 含瓶登时大喜, 忙让馆中小倌又送下来一席白狐斗篷,将寇秋罩住了。宽宽大大的帽檐旁, 一圈白狐毛蓬松而轻盈, 轻而易举将这寒冬的寒气抵挡在了外头。 城中聚集的百姓不少。天上不知是何时飘了雪,却仍旧有不少人站在路两畔,踮起脚尖张望。他们肩上头上都落了白,含瓶打着纸伞,不禁笑道:“这么一看,倒是一群白头翁了。” 寇秋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堆叽叽喳喳的鸟雀。 一旁的老头还举着扎满糖葫芦的杆子, 也跟着踮脚,再三朝北面张望。 大军自北面战场还朝。 来迎接的百姓中,有不少仍是妙龄女子、千金小姐。她们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于人群中拥挤, 就在街道两旁茶楼饭馆中寻了位置,随意点上几道点心,于窗口处时刻张望。登高而望远,她们倒是第一个看见的,因而远远便惊呼道:“来了!” 人群开始骚动,果真看见两排小兵先跑着过来,堵在了百姓面前,禁止他们再继续向前挤动。 寇秋的眼中照进了一片森亮的寒光,像是一块白茫茫扯开的布。 待他眨眨眼,这才发觉,那并非是什么布料,而是士兵们身上的盔甲折射出的光。本朝不安宁,常有外忧,外敌在边境处烧杀抢掠无所不做,早已成为心腹大患。这次领军的仇将军带着二十万大军打了胜仗,一路打至对方老巢,可谓是令城中百姓扬眉吐气。 大军虽有二十万,能进城的却不过只有数百。他们身上仍旧沾着尚未完全消退的血气,看向旁人时,眼底就像蛰伏了一只随时准备扑上来进攻的豹子。最当中的士兵小心翼翼抱着一个红木匣子,就走在飒飒飘扬的将旗下。 卖糖葫芦的老头伸长了脖子,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转过头,与一旁的寇秋几人道:“那个,只怕便是那单于的头颅了。” 他啧啧了两声。 “仇将军当真是不同凡响,硬生生逼着那帮贼子改朝换了代!如今这朝中,已经没人能和他匹敌了——不过,仇将军呢?” 不止他,其他百姓也在引颈张望,等候着这位帮着朝廷一雪前耻的传奇。 然而等了许久,反倒是另一道赤色身影匆匆驾着马穿过人群,从相反的方向来了。 含瓶一眼便瞥见了那身影,脸色便先变了。他手上拽了一把寇秋,低声道:“爹,咱们还是先去店里面坐坐......” 寇老干部诧异地望他一眼,却并未动。 “怎么不等大军走后,直接回去?” 含瓶咬了咬嘴唇,声音放得更柔了些,“爹......瓶儿有些不舒服。” 他这个自称一出来,寇秋的脸色就控制不住地变了。 不!别说名字! “为什么走?”吞龙挑高了眉,眼中满是嘲讽,显然也看见了含瓶瞧见的人,“他能躲一天,还能躲一辈子?” 寇秋从他的口中听出了别的意味,顿了顿,随即顺着方才那马的方向看去。 果真便是原主记忆中的男孩儿。 状元郎生的端正,皮相极好,温文儒雅。眼下胯-下一匹枣红骏马,已然奔至军前,拱手相问:“沈翰修来迎仇将军。敢问将军何在?” 最前面的将领也认识他,忙回了一礼,“沈状元。” 又答:“将军怕惊扰了百姓,跟在大军之后。” 沈翰修淡淡一笑,赞了一声,便向一边退避开去。军队继续前行,渐渐地,末端那一骑映入了眼帘。 那是匹周身乌黑的马,一身皮毛油滑光亮,唯有四只蹄子并额前一块是雪白。马生的强骏,马尾甩得也极有力,一看便知非凡品,只怕有日行千里之能。 而马上之人也堪与这骏马匹配,盔甲上一点红缨飘动,身后玄色披风飒飒,面如朗玉、目似寒潭,竟像是一把刚从鞘中拔出的寒刀。落雪渐大,他漆黑的眼睫上头也落了几片零落雪花,却仍旧眉目不动,只淡淡用着力道拉着手中缰绳。 此地民风并不过分保守,眼见着仇将军已来,铺天盖地的香囊儿香袋儿手绢也跟着如雨般落了下来,直往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怀中砸。仇将军分明瞥见了,却伸出手,将那些绣满了少女情思的手帕拨了下去,俨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吞龙将斗篷帽子放了下去,眼睛也直直地望着那仇将军,感叹:“真是好人物。要是这样的人做恩客,当小倌也无甚不好......” 朗月笑道:“可不又是在做梦了?” 含瓶亦抿嘴,“只怕仇将军做不了你这恩客,也不想做恩客呢。” 他们话中显然有别意,彼此对望一眼,皆含了笑。唯有寇老干部不解其意,只好远远地打量着这位将军,待到对方眼眸也骤然穿过人群转到这边来时,不由得心中一慌。 他躲闪不及,目光和这位将军撞了个正着。 与仇将军那气势相比,他就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仇将军望了他一会儿,这才慢慢移开眼去。 那种气势骤然消散了,寇秋松了一口气。 沈翰修并未注意这人群。他瞧见男人的影子,面上便挂了笑,驱马向前,道:“仇将军。” “沈状元。” 两人见过礼,沈翰修就与他并驾齐驱,低低地说些什么。沈翰修本身皮囊生的也不错,如今这样一朱一赤两色,又是映着雪,竟有几分相配的意味。含瓶看了不免焦心,默默把目光移回寇秋身上,不着痕迹搀扶了他一把。 “爹,”他说,“咱们走吧?” 他这一声不高也不低,不远处的状元郎也听见了,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待看见是何人,目光又瞬间转了回来。 寇秋看完了热闹,自觉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便准备回去着手整治南风楼,因此道:“走走走。” 赶紧回去,改造和谐场所要紧。这南风楼的牌子在上头挂一天,他就浑身不舒服一天,跟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似的。 五讲四美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有点扛不住。 寇老干部幽幽道:【阿崽,我连昨天梦中都是被警察叔叔带走的场景。】 系统有点兴奋了,【是吗,带走?——哪种带走?】 玩手铐的那种吗? 寇老干部还没察觉到它想歪了,仍旧向下说:【就是新闻联播里的那种带走。】 系统崽子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哦。】 能上新闻联播的啊。 【梦见主持人说,某某地区又打掉了一个卖-淫-嫖-娼-团伙,】寇秋忧愁叹了口气,【我就抱头蹲在最中间,旁边是含瓶、吞龙他们几个,连马赛克都没怎么给我们打。】 想想都悲哀。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阿爸,那万一你真的被抓了,你怎么办?】 寇秋想了想,随后庄严地给了个标准答案:【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给里头的同志们做个好榜样,呼吁大家出来后,一同为我们的和谐社会贡献一份力量。】 系统:【......】 可以的。 直到他们走的远了,沈翰修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驱动着马匹,却发觉身畔的男人仍旧一动未动,不禁诧异,“仇将军?” 男人乌黑的眼眸这才望了过来,抿了抿唇,道:“沈状元认识那位公子。” 不等沈翰修否定,他又加了一句,“我见到沈状元躲开了。” 沈翰修这才想起男人眼睛的敏锐,一时讷讷无言。他甩了甩缰绳,见避不过了,方缓缓道:“的确认识。不过有段时间未见,所以诧异罢了。” 仇将军若有所思回望了眼那人走远的方向,神情仍旧淡淡,只是拉着缰绳的力道却大了些。他迎风骑了几步,忽然道:“他的名字。” 沈翰修一怔。 “我想知道,”男人抬起眼,定定地望住他,“他的名字。” 状元郎神情骤然变了变,像是被这寒风兜头浇了个彻底。他裹紧了衣裳,马蹄声快了两步,重新赶上男人,“他叫段存,跟我原本是同乡。” 沈翰修低低叹了一口气。 “只是当年故乡遭难,他也堕落了,几年前听说他入了那......那......”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许久后才把那个名字从口中吐出来,“入了南风楼,之后便再没有联系了。” 仇将军问:“南风楼?” “将军自然不曾听说过,”沈翰修苦笑,“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小倌馆了。他既然进了那里头,想来也是再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说到此处,他温和的眉眼里不禁也搀上了几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仇将军却仍旧不变脸色,仿佛不过是寻常一问。沈翰修见了,也暗暗放下了心。 然而他这日左思右想,却还是怕段存将这些年的资助全都说出来。往事不论,他如今已经是名扬天下的状元郎,只等着哪里空出一个位置,便立刻上去补缺的,正是关键时期。无论怎样,也绝不能和一个风尘里头的人扯上关系。 趁着宫中摆宴席庆贺大军还城时,沈翰修便站起身来,假借更衣之名,唤来了自己身旁的亲信。 这个小厮跟他时间最久,也认识段存,立刻问;“爷?” “就这样与他说,”沈翰修低低嘱咐了他两三句话,“去吧。” 小厮马上拿了令牌出宫,直直地去了南风馆。 他到达时,南风馆正在往下卸招牌。一群小倌都在外头,抱着手炉,仰着头看,眼睁睁瞧着那原本写着南风馆三个大字的木底招牌被拆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很有书香气息的墨字:南风书院。 ......书院? 这一瞬间,在场的小倌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是...... 这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瞧见他们还有点怔怔的,含瓶思索了番,倒是出来说话了。 “是不是换了这个名字,”他轻声细语道,“听起来更加刺激?” ...... 是挺刺激的。 表面上说是个正经书院,实际上是个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所什么的,一听就觉得有种禁忌感。众小倌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解释,不由得纷纷称赞,“爹真是别出心裁!” “爹真是才情十足!” 这样的赞叹持续到他们看见“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诗句也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一回,不用含瓶出来说话,小倌们立刻体贴地为寇秋找好了理由,“这是为了看起来更加真实!” 机智简直满分! 要是让寇老干部听到他们这样认真地理解自己的意思,一定十分感动。 成堆的书也被运了进来,从四书五经到经史子集,无所不有。大厅中原先的桌椅板凳都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书架和书案,满满当当的新书塞满了整个柜子。 众人还在懵,寇秋却已经在里头准备着给这栋楼改头换面了。他将墙上绘着春-宫的画都收了,取而代之的全是劝人勤学苦读的《燃藜图》,非常的积极向上。 还未等他整理完,沈翰修的小厮却已然到了楼下。瞧见这兵荒马乱之象,他不由得低低嗤笑了声,也不上楼,就在一层提高了声音喊:“柳老板在吗?” 含瓶一眼便认出了他,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他忍得了这份气,吞龙却忍不了。他将在外头冻得冰凉的手向手炉上放了,淡淡道:“呦,这不是状元郎家的家奴么,怎么,今日贵脚踏贱地,上我们这脏污不堪的南风馆来了?” 小厮分明听见了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却只是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他望着吞龙,慢吞吞道:“吞龙公子,您还是好好伺候客人吧。别再惹得人家正室来砸门了,多难看,是吧?” 吞龙大怒,“你!” 就在几月前,一江南来的行客恋上了吞龙,日日花大价钱在他这处歇息,还说要将他赎走。吞龙那时当了真,只是不过几日后,行客的正室上了门,大闹了一场。 吞龙这才得知,原来这人早就是有家室的。 有儿孙牵绊,行客当日也不过是于欢愉之时随口一说,为的是哄这烈性的美人开心;如今见正室亲自来,那旧日与美人的海誓山盟,登时都被扔到九霄云外了。 事情闹得极大,吞龙向来性格刚烈,极重脸面气性,听见那些风言风语,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 醒来后,他便再不提赎身之事了。自此收敛情思,专心接客。 只是,到底是在心中挖出了个窟窿。 小厮眼见着一下戳中了他软肋,只觉得心中畅快,直接道:“若是柳老板不下来,就麻烦吞龙公子给转述一声儿。我们家爷福薄,不敢说和柳老板相识,请柳老板之后出去,也千万别提起和我们家爷认识这话。” 吞龙被气了个怔愣,一时间一双凤眼都吊了起来,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小厮也不跟他客气,冷笑一声,“怕你们脏了我家爷的名声!” 吞龙蓦地一笑,像是只被抓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亮出了自己尖锐的爪子。 “就你家爷那名声,”他把唇角骤然敛了,厉喝道,“全都是爹拿钱砸出来的!没了爹,你们哪来的钱上下打点?哪来的钱赴考?哪来的钱摆酒宴请酒席?花你吞龙爷爷的爹的钱,如今居然还敢跟你吞龙爷爷这么说话!” 素来温柔和平的含瓶就在他身畔坐着,一声也不吭,只神情淡淡地剥瓜子壳。 直到吞龙开始捋袖子了,他才放下瓜子,不咸不淡开口:“他们不要脸,我们得要。别丢了我们南风楼的脸面。” 吞龙恨声道:“可他!” 含瓶这才抬起眼,与他对上了目光。那目光里像含着冰,一下子让吞龙打了个寒颤,不出声了。 “爹送给你小青,”含瓶说,“就是为了让你拿着玩的?” 他这话一出口,红衣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他把自己腰间始终挂着的葫芦掏了出来,掀开了葫芦盖,从中缓缓爬出了一条细窄却极长的小蛇。那蛇顺着他的臂膀向上盘旋,很快攀上了他的肩部,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小厮瞧见是蛇,不由得便后退了一步。 含瓶又是不轻不重一声咳嗽,探弓、射戟也拿着各自的绝活出来了,弓箭直直地对准了仍旧有些呆愣愣的小厮。 这架势,还真的有点把小厮吓到了。 “你......”他咽了口唾沫,有点胆战心惊,“君子动口不动手!” 吞龙抚了抚掌,冷笑:“可刚才你都说了,我们可不是什么正经人,算不上君子。” 他手一挥,杂役直接锁了门。几个人心里头的气憋了好几天,直接带着头上手,二话不说把小厮群殴了一顿。南风馆最不缺的就是团结,眼看着打起来了,其他的小倌也纷纷前来帮忙,拎起自己又长又飘的袍摆,带着醉人的香风,一个劲儿地直上脚。 数十只脚踏在小厮身上,准准地朝着□□三尺招呼。 小厮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喊叫出来,早有人眼疾手快把手绢塞了进去,免得他惊动楼上的寇秋。 “让你找事!让你找事!” “让你没良心!” “让你当狗也不当个好狗......” 打完之后,简直身心舒畅。含瓶悄悄地一挥手,众人又把小厮吭哧吭哧抬了出去,悄无声息扔的远了点。 爽! 吞龙说:“这可比伺候三四个客人让人舒服多了。” 众小倌点头不迭。 等寇秋从楼上下来时,楼中装饰基本已焕然一新。他抚弄着新的花叶,骤然想起今天几人口中关于仇将军那话来,不由得好奇道:“你们今天在说仇将军什么?” 听见这个名字,小倌们相视一笑。 含瓶说:“爹,您怎么忘了?仇将军在我们这种地方,名声可也不小啊。” “为什么?”寇老干部不懂了,“他是朝堂将军。” 和花街柳巷,本不该有什么牵连才是。 含瓶说:“能在我们这种地方出名的,往往只有两种。” 他伸出两根玉笋似的手指。 “一,是有大箫,功夫厉害,几个时辰都能吹出声儿来;” “二嘛,就是有则有矣,只是无用。” “仇将军是第二种。” 寇老干部还未听懂,系统崽子早已言简意赅总结了:【他看着猛,但实际上不行!】 寇秋:【......】 这种事...... “也算是出名了,”含瓶柔柔道,“当年这一块小倌花娘齐上阵,整整三十二人,却没一人能让他有半分反应的。这几年,城中人不少也知道了,仇将军也因此,一直不曾娶亲。” 他顿了顿,又笑道:“只怕在仇将军眼里,我们和那些泥塑也没什么大不同吧?” 话音刚落,他们便听到了敲门声。杂役提高了声问:“哪位大爷?我们南风楼,最近歇业!” “歇什么?”外头的风流公子嘴角含笑,“快开门,我都是你这儿熟客了,还能不知道你们规矩?——快点,我给你们带来了个贵客!” 含瓶一听便知,这是白大人家的公子上门了。白大人官拜二品,位高权重,他的公子也得罪不得,因此忙与寇秋说明,让门外的人先进来。 白公子是他们的熟客,生的也风流倜傥,眼中带笑。含瓶正欲上前招呼,却不提防看见了后头跟着踏进来的人。 满厅的人都不由得张大了嘴。 进来的人仍旧着劲装,神情淡淡,瞥了厅中或坐或站的小倌们一眼。 “仇......仇将军?”含瓶还有点懵,“这是哪阵风......” 白公子说:“嗨,仇将军说了,今天要来找一个人陪陪。” 众小倌皆是一怔。 仇将军就站在他身畔,身形如同一株挺拔劲竹,不声不响,默认了这话。 含瓶也诧异不已,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将军,我们这儿有二十八位,您看您是喜欢哪样的?” 他点了点最为出挑的吞龙几人,“这是我们馆中头牌,或许......” 男人背着手,截断了他的话,声音也是略略低沉的,带着不容错认的威严,“他们,我都不要。” 这便难办了。含瓶的手指绞在一处,说:“那您——” “我要他。” 万众寂静之中,仇将军迈开长腿,先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置在了书案上,随即直直地走到了仍旧呆呆望着他的寇秋面前。他眼睛定定望着面前这人,随即忽然伸出手,一下子将人抱了个满怀,淡淡道,“我要赎他。多少钱?” 含瓶:“......” 吞龙:“......” 众小倌:“......” 不好意思,这个是非卖品。 这是我们南风楼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我不卖的。 将军:我有好多钱。 寇老干部:好多钱也不卖的!我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为利益所驱?......等会儿,你的气息有点熟悉......啊,好了,我卖了。 给你了。 \(^o^)/~ --------- 根据最多意见,最终选定了马赛克的书名~不要认错了哦~谢谢所有的亲们,爱你们,(*  ̄3)(e ̄ *) 谢谢余生和zero_0亲的地雷~ 67、南风馆从良记(三) 寇秋的手上还拿着瓜子, 一时间举也不是放也不是,也不好继续向嘴中送, 只怔怔瞪大了眼, 望着他。 “赎......我?” “你。” 男人淡淡道,忽然间伸手, 在他未完全束起来的长发上摸了一把, 像是极其满意似的眯了眯眼,随即又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含瓶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仇将军,您误会了, ”他轻声细语道, “这位不是我们馆中小倌。” 男人的神色变了变,薄唇慢慢抿了起来。 “对, ”白公子也笑道, “虽然柳老板生的不错,但——他的确不是。他是这南风馆的老板。” 还从没听说过来这等软玉温香满怀的花街柳巷,没看上名扬天下的头牌,反而看上了坐在一旁嗑瓜子的老鸨的。 这可真是位奇人。 他不由得称赞:“仇将军,您可真有眼光。” 这么二三十个如玉的美人儿,都是卖的, 您可倒好,一眼就从中挑出了唯一一个非卖品。 这眼力,着实厉害。 男人仍旧直直地望着寇秋,直至将这人看得都有点迷糊, 他方再开了口。 “三千两。”他淡淡道,“=够不够?” 三千两。 小倌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看向仇将军的眼神也一下子变了,仿佛在看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这南风馆虽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可哪怕是吞龙含瓶这等一流人品,赎身也不过只能得个三四百两。如这样一掷千金的,的确是少见。 若是平常,这财神爷,无论如何也得给他网住了。 只是,他看中的这人...... 含瓶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仇将军,并非是我们南风馆不识抬举。只是这位原是我们老板,并不卖身,您看,我不收您这么多银子,让吞龙和抚萧一同去伺候您,如何?”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您有旁的看中的人,一定能让您满意。” 仇将军漆黑的眉眼仍旧不动,只又低头望了望身前这人,蓦地道:“三千两。黄金。” 这一下,馆中窃窃私语之声便更高了。 含瓶头疼:“您......” 这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而是这位真的不卖啊! 都说了这是非卖品啊!! 他咬了咬唇,眼波不禁投向了仍旧被男人揽在怀里头,像摸狸奴似的摸头发的寇秋,犹豫叫道:“爹......” 白公子饶有兴致一旁坐了,开始看戏。 寇秋也道:“将军,我真的不卖。” 仇将军神色不变,只摸了摸他鬓边垂下的柔软发丝,简短道:“你开价格。” 寇老干部心想,难道你以为一点钱财就能让我把自己卖出去吗? 怎么可能!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您要说银子,我也不缺,”寇秋从他手里拯救出自己的头发,“仇将军也看到了,这南风楼便是我的。我为何还要贪图钱财呢?” 将军的眉峰慢慢蹙了起来。他如墨般深浓的眼就眨也不眨盯着寇秋,半晌后忽然道:“我懂了。” “......”寇秋心想,你懂什么了,我觉得你压根儿没懂。 不然你就会先把我放开了。哪像现在,还抱得死死的。 “我无需赎你,”仇将军薄唇轻启,从中吐出几个让在场人都目瞪口呆的字眼,“我娶你。” 白公子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寇秋心中却忽然一动,想及这人完全不像是初见的执着,便再抬起头,打量着他。仇将军年过弱冠不久,身形却高大挺拔,生的面如美玉、目似泼墨,见他的目光向着自己投来,便直直地回望过去。 那眼神里头的意味,让寇秋猛地打了个哆嗦。甚至连这层皮囊之下的灵魂,也要因为这样的目光接触而汩汩沸腾起来。他拉着男人袖子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一时间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感动带来的酸涩。 他果然还是来了。 跋山涉水,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一眼便从人群中寻到自己。 寇秋喉头微微有些泛酸,心知,这感情怕是已成了这人灵魂烙印下的本能。哪怕什么也不记得,也仍旧坚定不移地踏开脚步,大步向着自己迈来。 系统崽子也认了出来,一时简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 【爸夫!爸夫!!】 它的声音里满含激动,如同许久不见偶像的小迷弟。倘若能瞧见它的手臂,那两只手一定高高举了起来,兴奋地在空中来回挥舞。 【爸夫!】 含瓶还在劝说:“仇将军,您——” “不用了,”寇秋骤然截断了他的话,“我卖了。” 含瓶:“???” 众小倌:“???” 这是什么发展节奏? 寇老干部冷静道:“钱你就看着点,意思意思给。实在没有,我就这么卖给你,也行。” 我很好说话的,也可以当赠品。 或者你愿意接受一个南风书院当陪嫁么? 众小倌目瞪口呆,一时间皆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诧异地在这两人之间飘来荡去,张口结舌。 “不是......爹,你......” 刚不还坚持说不卖的吗? 不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吧,这起码不能这么快就反过头来打自己脸吧? 白公子手中的新茶盏二度摔在了地上。他低头,瞧着这上好的白瓷鱼纹盏,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疼。 造孽哦。 寇秋说走就走,立刻头也不回跟着男人上了马,嘱咐了句含瓶让他照看两日,不要接客,便先被带回了将军府。一群被他扔下的崽们就站在门口,一个个似风中弱柳、雨里残荷,茫然又无助地望着老板就这么被仇将军买走了,面上的神情活像是见了鬼。 系统幸灾乐祸,【哦呵,留守儿童。】 哪像我,是唯一被带出来的一个。 果然还是我最受宠。 雪色初霁,唯有草木上仍旧沾着薄薄一层。冬日天短,此时已隐隐昏暗,街上来往商贩亦逐渐回家,一眼望去,路面上空空荡荡,已无甚人经过。 “到了。” 寇秋被从马上抱下,再仰头看时,面前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宅上将军府三个大字遒劲有力,乃是当今圣上御笔亲赐,足以彰显此府恩宠。将军默不作声,只伸过去一条手臂。 寇秋自然而然揽住了,与对方相携着,到了门前。 咚咚咚,扣响三声。 门里仆从来得极快,立刻便将大门徐徐拉开。里头主事的忙迎了上来,道:“爷,您回来了。” 他一挥手,几个小厮便匆匆奔出门去,把门外那匹千里骏马拉回府中。骏马不仅难得,而且脾性极大,瞧见几个人来拉自己,反倒打了个响鼻,猛地抬起了马蹄。 小厮眼错不见,险些被它踢个正着,忙躲开了。几人废了不小力气,这才勉强将它拉入马厩之中。 寇秋已随着男人步入了正厅。 入目是十二扇镶石嵌金大屏风,清一色的水曲柳打磨的家具,上头石头青的垫子坠着金穗儿,并无过多修饰。整间房如雪洞一般,唯有一面摆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凛凛刺得人眼痛。 主事的命人上了茶,这才踌躇道:“这位是......” 他隐约瞧着这人有些像南风楼那位柳老板,却不怎么敢相信。毕竟,自家将军为人正派,再加上一些特殊缘故,基本从不踏入花街柳巷之地。 莫说是花街柳巷了,便连身边稍稍有些姿色的丫鬟小厮,将军也通通视其为木头做的人。曾有丫鬟自命不凡,凭借着张生的楚楚可怜的脸,便想着借些机会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她纵是眼波抛了千百次,也愣是没被接住一回,这将军始终沉着脸,连神情也不曾变过。纵使是石子儿落入水中也能听个响声儿呢,丫鬟却连半点响声都没听着,反而被管事的看出来,直接卖出府去了。 如此一来,坊间传闻甚嚣尘上。连寺庙里头清心寡欲的和尚,都知道这仇将军怕是个不能人事的,年年都有为其操心的百姓帮着他点长明灯。 也不求别的,就求仇将军能消了这病,有个子嗣。要是能一眼看上自家女儿,那便更好了。 可那些到底还是女儿身,这可是个男儿! 主事心中不是滋味儿,却不敢表现,只躬身听候吩咐。寇秋倒不觉得有何,大大方方表明了身份,“我是南风书院老板。” 主事一怔。 “南风书院?” “就是南风馆,”寇秋说,顺带为书院招揽客人,“年后会开张的,何妨过去看看?里头有不少孤本,还会卖画。” “......”主事纠结地想,他说的孤本是我理解的这个孤本吗? 小倌馆,卖书? 将军看着神色也有些诧异,可却不曾过多过问,只是手又在这人头上摸了一把,淡淡道:“嗯。他一定去。” 主事:“???” 不是,我怎么就一定去了? 那可是秦楼楚馆,要是让媳妇知道了,可是要吵架的! 仇将军的手还放在寇秋头上,低声道:“我也去。” 寇秋觉得他摸上瘾了。 两人不曾带仆从,就在这府里走动了一番。沿途仇将军面色不改,冷静地做了一番打算,“那里给你搭个秋千,这里给你支架琴。” “......”寇秋说,“将军,我不擅琴。” “无碍,”将军背着手,非常的豪气,“且支着。” 系统崽子深沉说:【阿爸,你好像被爸夫包养了。】 寇老干部深以为然。 仇将军显然非常别有用心,逛着逛着园子便把人带到了自己房中,还邀请南风馆老板进来坐一坐。寇秋欣然前去,就坐在床前凳上,相当放心,一点也不怕自己突然被喂汤。 不举就是有这点好。 他不紧不慢啜饮着茶,将军也不说话,就只是定定凝视着他,唯有手始终放在对方头上,反复摩挲着。 简直要被他秃噜掉毛了。 半晌后,他才沉声道:“我与柳老板,本是初相见,却像是旧相识。” 即使是这般沉默,竟然也是怡然自得的。 寇秋失笑,只道:“说不定前世当真相识呢。” 不仅是前世,还有前前世,前前前世......算起来,这已是第六世,自然相处也已刻进骨中,完全不觉得有半分别扭。 身边气息忽然凑得近了些,仇将军不声不响,把两人之间距离拉得更近。他直直地望着身畔青年低垂的眼睫,忽然伸出手去,又在那睫毛上摸了一把。 青年骤然一惊,扭过头来望他,那黑沉沉的眼睫就像是毛笔的笔尖,松松从掌心上搔弄过去。 激得人麻酥一片。 “将军?” “软。”仇将军言简意赅表明了自己的摸后感,又开始摸那小小的、玉一样的耳垂,反复在指尖把玩着,“像水豆腐。” 哪儿都像是水豆腐,好像一捏便能碎在掌心里。 ......得。 系统心想,土味情话又上线了。 它不吭声儿,心里头却着实一动,思索会儿后,立刻咳嗽一声,暗戳戳地撺掇宿主。【说是不能人道的,是吧?】 寇老干部奇怪道:【是啊。】 那就好办了。 系统说:【阿爸。上世界你本来是有机会反压的。】 它老神在在叹了口气,【本来能拥有的大好河山啊。】 不叹气还好,这一叹气,寇秋就想起来上辈子的原-子-弹了。 天知道他上世界究竟有多惨,泽维尔下了床便像是条忠心耿耿的狼犬,指东不往西,指南不往北,哪怕他往悬崖下指,泽维尔也能头也不回冲下去,一点犹豫都没有。任谁见了,也不得不赞叹这是个好仆人。 可一等到了床上,这狼崽子就活像是变异了,简直把他当块糖在舔,非要从头到脚一点点印过去,一直弄到合都合不拢,到他在这个当主人的再三啜泣着恳求,这才肯慢慢把嘴放松了,把这口糖吐出来。 系统说:【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趁着这辈子,他压不了你......】 剩下的话不用说,他的宿主也心知肚明了。 有理。 寇秋摩拳擦掌,斗志昂扬道:【对,好不容易有这熊孩子不能人道的一天,趁着这机会,我一定要报上辈子原-子-弹的仇。】 系统崽子还要假惺惺问一遍,说:【你确定?】 寇秋踌躇满志,【确定!】 系统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难得鼓起了点胆子不怕被压的南风馆老板舔了舔嘴唇,把嘴舔得水光润泽,随即用上了记忆里调-教馆里小倌的法子,压低声音。 那声音是含糊的,像是蛊虫一样沉沉钻进混沌的脑子里。 “将军把我买来了,”他缓缓道,“是想让我怎么伺候?” ...... 仇将军眼里的墨色陡然凝滞住了。 他低下头,眼神沉沉,一下子放出了身上原本压制着的气势。那样强大的气势下,寇老干部简直单薄柔弱的像是只被人拎着耳朵提溜起来的红眼白毛兔子,只略略瞪大了眼,有些慌张地望着他。 不、不是说不能人道的么? 这一脸要喝豆腐汤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别怕,】系统安慰他,【喝不成。摸他,直接摸他!】 寇秋于是把那点胆子重新鼓起来,手指慢慢摩挲上面前男人的喉结。 这本应当是个十分诱-惑的动作,可他的表情严肃的就像在摸政治教育课本,半点绮念都没有。还要正直地问对方,“舒服吗?” 系统崽子差点给他跪了。 我说的摸,并不是这个摸! 【那你哈气,】它转变策略,【哈气!】 寇老干部于是低头,对着自己手掌心沉沉哈了一口气,随即惊喜道:【啊,有白雾。】 系统:【......】 得。 它甚至懒得跟宿主纠正自己说的哈气是对着男人脸缓缓吐出一口气了,只想拿自己的头去撞冻豆腐。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觉得寇秋这种老干部能诱-惑别人? 可这样简陋的招数,却让仇将军眼睛里头的颜色越来越浓。 他的手上慢慢加大了力度,手掌心也蒸腾起了陌生的热度。像是与这人碰触的地方,全在灼灼发热。 “段存。” 他蓦地喊了声,惹得这人从自己的手上抬起了头,盈盈的眼望向了他。 “啊?” 胸膛处有什么在鼓噪着,仇将军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将人向自己这处又拉了拉。 “让我......”他哑声道,“让我确认一下。” 不会错。 只有这个人。 仇冽自认,所见过的美人绝不在少数。可那些人的气息加起来,却都不如这一个让他心魂震荡。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骤然响起了仆从的声音。 “爷,”那人说,“爷?” 脖颈处的压力骤然一顿,随即慢慢消失了。寇秋有些不明所以,诧异道:“出什么事了?” “是南风馆,”门外的人说,“南风馆有人来找爷带进府的那位公子,说是端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把馆中一人带走......” 寇秋骤然起身。 “谁?”他声音猛地冷了,“谁要带我的人?” 谁敢动我的崽! 仆从也被他忽然含了威严的嗓音吓了一跳,许久后才道:“端王殿下......” 端王。 这个名字只在寇秋脑海中过了过,立刻便激起了惊涛骇浪。 端王并无别的所长,唯有在这方面玩得最开。原主记忆中,他曾硬生生将秦楼楚馆中一小倌塞入一百单八颗佛珠,待被带回来时,那小倌已然气息奄奄,好不容易才被救回了一条命。 只是到底落下了病根儿,在那之后,消瘦得几乎只剩半个人形。 他身后的将军显然也知道端王这癖好,简短道:“只怕有去无回。” 寇秋眉头拧得更紧,想也不想道:“我要回去。” 他匆匆走了几步,心里头像是有根线在提着,晃荡不安的。馆里二十八个人,虽然都是小倌,但实则各有各的可怜之处。都是没福的,可那也全是人命,怎么能交由端王这么糟-蹋! 他正欲跨过门槛,手臂却骤然被人拉了把。 “莫慌,”仇将军淡淡道,“有我在。” 寇秋心头一松,点了点头。 南风馆门前,含瓶就立在外头。这样大冷的天,他却仍旧着了单薄的素白纱衣,唯有外面简单披了件半新不旧的莲花青绣西洋锦纹斗篷,愈发衬得面若白玉、肤若凝脂。 抚萧一身鹅黄衣衫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 “含瓶,你可不能让我难办啊,”来的人并未下马,只从马上向下打量着这南风馆的小倌,“这可是端王殿下指名道姓让抚萧去,这样天大的恩宠,怎么到现在还不上车呢?” 他顿了顿,声音蓦地凌厉了些。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是诚心要驳端王殿下的脸面了?” 含瓶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并没有被这人的语气吓到。他的乌发都被吹得飒飒飘飞起来,朱唇微启,淡淡道:“请赵管事体谅,并非是我们有这胆子,回绝端王殿下。实则是馆中老板不在,我们皆不过是区区小倌,没有吩咐,谁也不能随意外出,因此端王殿下这美意,今天只怕是受不得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勃然大怒,家奴也纷拥上前,将身后的抚萧拉出来,强行向车上拖拽,“你一个区区小倌——” 南风馆中其余几人皆面色大变,拉着抚萧的力气更大几分。竟然不曾让这人被他们拽走。 正在僵持之际,却忽然闻听另一声音插-进来,“这是哪位大人,我南风书院今日歇业,怎么还劳您大驾光临?” 赵管事听这声音,便知是这馆里老板来了。他回过头,正欲训斥一番对方的人不识好歹,却忽然在马上见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一时间竟是一怔,“这是......” 仇将军把青年抱下了马,手搁在了这人头发上。 赵管事认了出来,却仍旧有些无法置信,“仇、仇将军?” 男人淡淡嗯了声。 “仇将军,”赵管事咽了口唾沫,“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瞧见对方的目光,忙赔笑道:“奴才不过依照端王陛殿下命令,前来请人。将军,敢问您到这里,是有何贵干?” 仇将军不答,只是把头扭向寇秋,“他们叫你什么?” 含瓶还有些愣愣的,下意识回答:“爹。” 仇将军于是扬了扬下巴,指了指自己。 “叫。” 含瓶:“......” 叫什么? 他思忖了番,小心翼翼道:“将军?” 男人蹙了蹙眉,眼神锋利如刀。 含瓶愣了半日,目光在他和老板之间游移了会儿,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他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由得微微哆嗦,颤声试探着喊:“爹?” 仇将军有力道:“嗯。” “......” 含瓶腿一软,差点儿给他跪下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哪儿有上赶着给他这种小倌做爹的!! 爸夫的小迷弟系统如遭雷劈。它哆嗦着扒拉着手指头数了数,随即眼前一片黑。 这下可好,二十八个。 它再不是它爸夫这世界唯一的小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不是说不吃醋吗? 系统崽子:(嚎啕打滚)我——不——听!我——不——依!我爸夫就只能有我一个崽子!!! 寇秋:...... 系统:他根本就不疼之前的!他就没疼过其他的! 寇秋:(理智指出)他也不疼你啊,他根本看不见你。不对,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你这个崽。 系统:...... 统生无望。 死了算了。 ------- 谢谢黎符、酱酱酱酱酱酱、猫团子、阿怜亲的地雷~ 谢谢不可抗力亲的手榴弹~ 明天开始正式改造,开心。 再次喊一遍口号,我们的目标是:和谐社会!拒绝黄-赌-毒!!! 68、南风馆从良记(四) 赵管事的脸色也是一肃。 “仇将军, ”他道,“您这是何意?”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仇将军如今刚风光还京, 大胜了一场,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百官无不巴结。赵管事不过端王府中小小一个仆役, 自然不敢与这等掌管兵权的将军较劲儿,因而少不得低了一头。 只是这将军这话,却让他听不懂了。 这戏台子上,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咽了口唾沫, 赔上了点笑意。 “仇将军,”他说, “您怕是意会错了, 端王殿下不过是要宴请宾客,想请抚萧过去跳个曲儿......” “这抚萧就算再怎么名贵,跳支舞,总没事吧?”赵管事笑呵呵说,“等宴席完了,我就把人给您送回来。” 这显然是退了一步。 南风馆五艳中, 抚萧尤以舞闻名。《赏花-宝鉴》中冠其以掌上飞燕之称,盛赞其身姿轻巧、舞步灵动。 只是抚萧听了赵管事这话,脸色不仅不曾好看,反而愈发多了几分凄凄。 俗话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端王一处宴请取乐的,基本也都是与他一样不太尊重的皇亲国戚、富家公子,即使不受伤,那般任人调笑,也绝不是个轻松差使。 可倘若不去...... 这端王府中的人已说了定会送自己回来,再拒绝,岂不是给爹找事? 抚萧咬了咬唇,鹅黄的衣衫衬得一张脸愈发透出雪一样的白,犹豫了下,终究是不忍见寇秋为难,从含瓶身后踏步出来,颤声道:“爹,抚萧愿往。” 含瓶忙出声:“你——” “不去。” 男人骤然截断了他的话。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仇将军身上。将军长身玉立,手上还在给寇秋顺着毛,淡淡又重复了遍,“他不去。” 赵管事的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瞪出来。 “不是——您这——” 他憋了半日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在,只得瞪圆了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都说了肯定会将人还回来了,怎么还不让去?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也叫我一声爹,”面对这样灼灼的目光,仇冽倒是面不改色,“还是说,端王殿下已有了这个资格,能让我家中犬子为他跳舞取乐?” 这一句话出来,场中都静默了。 半晌之后,抚萧才抖着声音道:“......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仇将军儿子? 赵管事亦是被这犬子二字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禁脱口而出,“这不过是个小倌!” 说的难听点,那便是卖-屁-股的。哪怕再冠绝天下,也终究不过是个玩意儿,被人拿来取笑玩乐罢了,哪有这等位高权重的人,下赶着认小倌做自己儿子的? “无碍,”仇冽神色不改,“只随着夫人叫罢了。” ...... 赵管事咽了口唾沫,忽然间有些不想问夫人是何人了。 可他不问,仇将军却还是要说。他的手紧紧揽着南风馆老板的腰,非常善心地坚持为赵管事答疑解惑,“这位便是我夫人。” 赵管事眼前一黑,身子都有些瑟瑟发抖。 这都哪儿跟哪儿? 仇将军又问:“赵管事,是否还要坚持将我儿带走?” 得!这都我儿了! 就算再借给赵管事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仇冽杠上。因此只得一面擦着冷汗,一面讪讪笑道:“不需要,不需要。将军您请,奴才先退一步。” 他悻悻抽身,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走远了。仇冽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回过头,淡淡道:“无事了。” 一群小倌皆目瞪口呆望着他。 不是...... 这都...... 什么发展? 他们到底是怎么又多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爹? 唯有含瓶灵巧,立刻双膝下跪,二话不说给男人磕头,一声爹叫得恳切极了,像是能一把从里头掐出湿漉漉的水来,喉头都在哽咽着。 “爹!” 其余人忙跟着下跪,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给仇冽行礼,那神态就像在拜佛似的,齐声高呼:“爹!” 仇将军淡淡颔首,系统崽子眼睁睁瞧着自己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哥,简直被气了个倒仰。 “两位爹,”小倌们谄媚地涌了上来,“您吃茶吗?先前沏的那杯枫露茶,已经出味儿了,我这就给您二老端上来。您请里头坐!” 他们簇拥着两人进了大厅,个个儿都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端着铜盆和绿豆面子等着帮男人洗手,又是上茶又是上瓜子儿,生怕这无比巨大的金佛落到别人家了。 趁着仇冽不在意,含瓶不由得赞叹道:“爹,您嫁的真好。” 这可是根纯金的好大腿啊! 寇秋:“......” 嫁? “别说是他要花三千两黄金赎您了,”含瓶啧啧,“这就算是我们给他三千两,也是极划算的。” 寇老干部骤然一哆嗦,瞧着崽子们此刻眼睛里头的精光,忽然有点心慌。 这群崽子,不会是打算是卖爹求荣吧? 仇将军倒像是对这一群忽然冒出来的儿子无比满意,不动声色颔首,将怀中另一只钱袋放在了桌上,言简意赅。 “压岁钱。” 吞龙眼睛发直,试探着上手拎了一把,沉甸甸的。 再打开来,里头不仅有整块的未绞边的银子,还有银票,约莫有五六百两。小倌们的眼睛都亮了,再瞧着仇冽时,那目光不由得更加灼热,简直像是见着天神下凡了,一口一个爹喊得殷勤无比。 到头来,像是觉得不好分辨,称呼也变了。将军被唤做大爹,寇秋则是小爹。 寇秋曾对这个“小”字表示过抗议,可南风馆中小倌们却颇为振振有词,“就是小啊。” 寇老干部:“......” 我不是,我没有! 你不要乱说,凡事可是要依靠证据说话的! 几个小倌吃吃发笑,你推我我推你,到头来还是含瓶硬着头皮出了列,犹豫半晌,玉白的面上也蔓上一抹浅红,道:“爹,您忘了,之前您躺在床上三日不醒时,我们给您擦过身。” 抚萧也红着脸补上一句,“旁的不说,只看箫,我们也算是行家。只看这身形,大爹的箫,一个能抵得过您两个......” 寇老干部感觉自己纯洁的心灵受到了玷-污。 瞧见他的神情,贴心的含瓶赶忙安慰他,“不过无事,大爹的虽然大,但是不管用啊!” 寇老干部:“......”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啊。 毕竟他的管不管用,和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 待到天色渐晚,寇秋才送男人出了馆。仇将军就立在馆前,手抬了抬他的下巴,低声问:“可要随我一同回去?” 还未等寇秋回答,身后的小倌们便迫不及待地代替他开口了。 “要要要!” “小爹他肯定是要跟您一起回去的,怎么能留在这儿呢?” 其中又属含瓶最是乖觉,不知何时上了一回楼,回来后便哎呀一声,道:“小爹,您房间门的钥匙好像丢了,一时半会儿开不开。这眼看着也晚了,要不,您先跟着大爹去将军府睡一晚吧?” 寇老干部幽幽望着他们,冷静指出:“馆中还有空房间。” “但是没有空被子了,”吞龙卖父求荣的心无比坚定,一口回绝,“您在这儿睡不成。” 寇秋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假老板。 上马时,吞龙趁着旁人不在意,咬牙低声在寇秋耳边说了三个字:“抓紧睡。” 寇秋:“......” 不是,谁睡谁? 他被崽子们簇拥着上了马,一群小倌就立在门外,欢快地冲他挥舞着小手帕,俨然是希望他在那儿多住两天,最好和这条粗壮的金大腿缠-缠-绵-绵翩翩飞的意思。寇秋瞧着他们的身影,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呵。人啊。 这种资产阶级教出来的,就是这么肤浅! 一点儿都没有社会主义接班人应当具有的伟大节操! 这是寇秋第二次被卖进将军府。 不同的是,第一回是他自己把自己卖进来的,第二回则是他的崽子们齐心协力把他卖进来的。 说起来荒唐,都是因为一条金大腿。 身价不菲的寇秋坐在房间里,有种兔子一脚踏进了狼窝的无措。 【没事,没事,】系统给他打气,【爸夫不行的,别犹豫,上去就是刚!】 寇秋觉得,这个崽和之前的那些好像都是一挂的。 怎么都有种迫不及待想把他卖出去的感觉呢? 他坐在房间里,索性左右看了看,最终从桌上随意抽出一本兵书,翻看起来。仇冽尚且有公事要做,待到回到房中时,只看到盈盈一盏烛光,映照的青年脸侧也流动着一层橘红的流光,像是由羞意而生出的艳色。 不由得便恍了神。 青年倒是率先注意到了他,侧首笑道:“将军。” 仇将军嗯了声,在他身侧坐了,低声问,“在看什么?” 寇秋将书的封面展示与他看,想了想,又将书放下来,“将军这里,可有教人如何经商的书籍?” 仇冽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如同噙着一汪深潭:“经商?” “是。”寇老干部自然不觉得需要和他隐瞒,直接道,“我觉得,南风馆这样开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倘若有法子,能让馆中人皆从良,那便好办了。” 说到这儿,他略略苦恼地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贱籍......” 入了秦楼楚馆,便是坠了风尘,成了贱籍。贱籍并非随意便可脱出,寇秋左思右想,竟然没能找出个好的法子。 系统崽子幽幽道:【你傻。】 寇老干部:【???】 系统说:【你这么一说,肯定就不用你想法子了。】 南风馆现任老板一脸茫然,显然还没了解到它句中的意思。 仇将军也未多说,只又上手摸了摸他的发丝,随即方低低道:“早些歇息吧。” 寇秋想起对方明日还要早朝,忙道:“睡了睡了。” 他掀开被子,脱了鞋袜,简单洗漱一番,钻进被中去。在躺到男人身侧时,身畔人的身子猛地僵了僵,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在暗暗发力,一下子绷直了。 寇老干部却全然没有察觉,还在老怀欣慰,【不-举真好。】 这种时刻从来不用担心,简直让人阳光明媚! 系统崽子张了张嘴,还是没吭声。 【是,】它应和道,一点都不心虚,【真好,真是特别棒。】 寇秋也觉得是,立刻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系统崽子却仍旧幽幽睁着眼,听着另一畔缓缓传来的动静,忽然觉着自己找到了重新争回恩宠的道路。 第二日,寇秋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仇冽不让人叫他,直到房中有了动静,才有人进来伺候着他起身。饭菜皆是仇冽提前让人预备的,菜色十分合寇秋的口味。寇秋用过饭,决定出去走一走。 他还没好好逛过这皇城。 昨日那一出闹得不小,城中十停人倒有九停听说了这事,皆议论纷纷。这两日的茶楼酒馆皆改了话本,拿的都是仇将军这一件新鲜出炉的风流逸事,寇秋偶尔往茶楼中坐了,听了听,发觉自己简直被塑造成了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却说那时霹雳一声响,”说书人猛地一拍醒目,“只见一毛茸茸畜-生从草木之中钻了出来,尖耳圆身,被这雷声吓得那是瑟瑟发抖。仇将军带着兵将在周边巡视时,忽闻动静,本已举起了弓,可再见那畜-生形态可爱可怜,故而不忍,将其收至帐中。自此日夜相伴,同塌而眠——” 他啧啧了一声,道:“敢问诸位,可知这后事如何?” 茶楼中嗑瓜子品茶的老百姓皆面露好奇之色,摇头不知。说书人提高了嗓门,道:“结果某日,趁着月色一看,这畜生竟化成了个眉目清秀、骨架玲珑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城中南风馆这老板——” 正牌的南风馆老板差点一口茶水呛进喉咙里。 【哦呦呦,】系统崽子幸灾乐祸说,【狐狸精。】 【......】寇老干部完全无法理解它怎么如此高兴,【怎么,你饺子吃完了,不蘸醋了?】 系统崽子诚实说:【醋。】 这些日子,它这醋意就没消散过。 与寇秋这等老父亲属性不同,这几世的仇冽,都并非是什么温柔的性子,哪怕是当时对待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水娃,也是毫不怜惜地一手拎几个,通通把它们扔出门外去,免得扰了自己和寇秋的相处。 唯有系统日日夜夜与寇秋在一处,这才能窥得几分温柔。 爸夫是个好爸夫。 可如今,他却再不是它一个人的爸夫了。 小迷弟系统心里苦。 但如今,它不苦了。它已然找到了正确的革-命道路。 他们不过是能把宿主卖给爸夫,自己却能让宿主自己送上门去。 哪个更胜一筹? 毫无疑问,当然是自己! 系统迷弟冷静地在心里握了握拳,面上却装的十分大度,还卖了个萌,【反正我在阿爸这里,永远是天下第一的小可爱。】 寇秋轻笑一声,说:【是是是。】 你说是便是吧。 他听完了这一场,将碎银子放置于桌面之上,随后方才站起身,未惊动任何人,出了这茶馆。他站在门外整了整自己头上的帷帽,看了眼天上飘落的雪。 雪如拉棉扯絮一般,越下越大了。 入目所见,皆被覆上一层雪白。寇秋从街上踏行而去,留下两排长长的脚印。他正从中得了几分兴味,却忽然闻听几声哭音,再扭头看去时,却是旁边花楼的几个头牌,正以手掩面,朝着南风馆的方向慢慢过去了。 寇秋有些讶异,想了想,将几人拦了下来。 “不知是出了何事?” 花街柳巷里,就没用不知道段存的。头牌们见了寇秋,这才抬起尚有泪渍的芙蓉面,道:“柳老板。” 寇秋眉头蹙得更紧。 “您怕是还不知道,”为首的女子含着泣音,“朗月走了。” 猝不及防的走了二字,听的寇秋也是一愣。 “走了?” “他昨日推辞不掉,去陪了端王,”头牌的美目里荡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就这一天一夜的功夫,走进去的,抬出来了......” 她剩下的话没能再说出口。 抚萧逃得过,朗月却逃不过。 寇秋脑袋猛地一木,想起那日与自己一同上街看大军还朝时,尚且温润文雅的朗月,竟然连头都有点泛昏。他匆匆向回赶,果真看见旁边的小倌馆前愁云惨雾一片,连带含瓶几人也跟着站在门前落泪,吞龙换下了一身艳服,只脸色惨白站在一旁,怔怔的,却一滴泪也未曾掉下来。 不过一个小倌,纵使是去了,也未曾激起多大动静。甚至连祭奠也无,只是老鸨粗粗给了口棺材,将人向里一装,随便找个岗头埋了了事。朗月性情温和,交的朋友多,来送他的人也极多。这些个名-妓小倌都站在雪里,甚至完全不顾雪沾湿了衣裳,默不作声望着棺材被两个杂役抬出来。 生前那样朗润和平的一个人,如今就被装进了这小小一口棺材里,不声也不响。 寇秋跟着一同去下了葬。 南风馆中人几乎都同去了,唯有吞龙不见踪影。含瓶也毫不意外,在返回路上,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 “吞龙与朗月最好,”他轻声道,“只怕无法接受。死了个人,就像片雪落到地上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的眼睛望着这雪色,许久后方才又开了口。 “爹,您说,我们又会什么时候死呢?” 寇秋听出了他口中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意味。 他也不禁沉默了许久。 生,亦或是死,这样的大事与人带来的震撼,总不是片刻便能化解的。仿佛平时与自己根本不相干的,如今都被这只手粗暴地拽了过来,赤-裸-裸地展现给你看,并告诉你你最终将是这黄土其中一员。 回去后,寇秋在馆中找了许久,才找到吞龙的身影。 他在最顶上的廊上站着,发丝被寒风吹拂的猎猎飞舞,身边已然东歪西倒躺了好几个酒坛。直至看见了寇秋,他才醉醺醺举了举杯子,唇角都被这酒液染得晶亮一片。 “爹......爹。”他含糊不清道,“要不要喝一杯?” 寇秋迟疑了下,方缓缓过去。 “吞龙?” 吞龙一双凤眼似睁非睁,显然已经迷糊了,却又重新将酒坛口对准了嘴。 “当年还说,”他含糊道,“当年还说一块儿赎出去呢......” 他怔怔望着外头这雪,喃喃,“可怎么就这么突然走了呢?” 寇秋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在他身旁坐了,抱着膝,一声不吭。 系统崽子说:【他醉了。】 的确是醉了。 吞龙比划着手指给寇秋看,比在了自己大腿上,“当时我们刚认识时,他就这么高点!还是个小屁孩!” 他哈哈大笑,像是忘记了自己那时也是个小屁孩。 不知不觉,这笑声便慢慢低了下去。 “可今日——他比那时候还要小。他就那么侧躺着,躺在里头......” 寇秋闭了闭眼。 他没再说什么安慰之语,直接道:“吞龙,你想从良吗?” 吞龙手中的酒坛险些拿不稳,忙抱了下,这才抬起一双满含醉意的眼睛,嗤笑着望着他。 “你别骗我,”他醺醺道,“之前那个人,也说要赎我来着——” “我不用赎你,”寇秋侧过头,与他的眼神对上了,“我就是这儿老板。” 青年闻言,茫然地张大了嘴,半天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吃吃地开始笑。 “对。” 寇秋放柔了声音,“那你从良后,觉得想做什么?” 吞龙晕乎乎想了半日,忽然一伸手,豪气万丈道:“我有个独门绝技!” 寇秋有些好奇。 片刻后,吞龙给他爹表演了他的独门绝技。他蘸着酒水,手指都不带停的,嗖嗖在地上写下一行行字。寇秋探脑袋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面色也逐渐奇怪起来。 “......却说那时霹雳一声响,只见一毛茸茸畜生从草木之中钻了出来,尖耳圆身,被这雷声吓得那是瑟瑟发抖?”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吞龙还在说:“说书的都说我这一回写得好!” 系统:【......】 它心想,自己这个二哥怕不是傻的吧? 你这小-黄-书里头的主人公可就站在你面前,你还非要自戳轮胎,这是个什么操作? 非要搞个大事么? 傻二哥仍旧沾沾自喜,“卖的可好了!” 毛茸茸畜-生版寇秋:“......”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他慢慢勾起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倌们:其实我们还有项特长,叫卖父求荣! 系统:其实我这几个世界一直都在发扬我的特长,叫送父上门...... ---------- 谢谢我要脱裤子亲的地雷和腐竹小生亲的手榴弹~ 写到毛茸茸,下个世界突然想开猫薄荷和猫主子了(瘫倒) 猫薄荷成精什么的...... 69、南风馆从良记(五) 风声更大了些, 廊上的醉鬼打了个嗝,抱着酒坛开始点头。寇秋的头发也被这夜风吹拂了起来, 看了身边之人半日, 还是轻声叹了口气,命人取了锦袍来, 将吞龙罩住了。 两个小倌一人一边, 勉强把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的头牌送回了房。寇秋望了望这天色,也不准备再回将军府了,便直接在南风馆里歇息。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果不其然, 锁是安好无恙的, 里面被褥也是全的。 昨天那群崽子,当真只是信口胡诌的, 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 寇秋向床上坐了, 与系统道:【阿崽,不能再等了。】 从良之事,绝不能再推迟。 如今已然得罪了端王,哪怕有仇将军护着,难保之后端王不怀恨在心,找个理由将南风馆整个儿端掉。与其如此, 竟不如尽快另找出路、让其摸不着门路的好。 他盯着上头这素白水墨的帐幔看了会儿,心中仍旧盘算着脱离奴籍之事,不知不觉便闭了眼,沉沉地于心底打算。 天色渐渐暗了。 寇秋在床上躺着闭目敛神, 却忽闻楼下有了些动静,似乎有人声。紧接着是靴子踏上楼梯的咯吱作响声,有什么人被另一个人领着,慢慢朝着他这处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小爹已经睡了,”入耳的是含瓶压得低低的声音,细声细气,像是怕惊动了他,“大爹,您请——” 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凑近了。那衣服上淡淡的熏香气息就萦绕在他鼻端,极其清冽,却泛着金属独有的冰冷气味。寇秋仍旧闭着眼,察觉到男人在床畔坐下了,伸开了腿。 含瓶轻声道:“大爹?” 仇冽淡淡嗯了声。 “你出去。”他不紧不慢道,丝毫没有从这房间中站起身的意思。 含瓶也是个有眼色的,悄无声息将门掩了,只留下两人在这房中。 气息相闻,烛花被烧得噼里啪啦响。 半晌后,寇秋方才感觉到男人的手指缓缓划过他的额发,将它们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几圈,缠紧了。紧接着,仇将军似是无奈地低低叹了一声,道:“装睡很有意思?” 寇秋这才睁开眼,眼睛里头也含了笑。 “你忙完了?”他问。 仇冽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伸开了手臂,无声地用一双黝黑的眸子望着他。寇秋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将自己的头顺从地靠了过去,就半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乌压压的发丝抵着男人弧线干净利落的下巴。 许久后,仇将军才简短道:“今日,陛下找我了。” 寇秋坐直了点,从被褥中探出半个身子,望着他。 “为了什么事?” 男人的回答干脆利落,“你。” 寇秋的心瞬间提得更高了些。 “那——” “无碍。”仇冽道,“有我在。” 他的手一松一抓,顺着青年的头发,原本如刀锋般冷冽的目光也像是这被燃着的红烛,一点点灼烫起来,化掉了。 “陛下说,你怕是真的是九尾妖狐,”仇将军的眼睛里头含了笑意,“不然,如何能将我迷住?” 得,系统崽子想,爸夫的土味情话又上线了。 这么多世界过去,就不能学个更撩-人、更高级点的吗? 寇老干部也未曾多想,随口便道:“那你要不要来确认一下?” 他原不过是调笑,可男人的身形骤得僵了僵,随即慢慢将他抱得更直了些。那双手也缓缓游移下去,在双丘处摩挲着,面上却仍旧一派正直。 “是,”他说,“我要确认一下,看是否有尾巴。” 尾...... 尾巴...... 寇秋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掉了。 他僵直着身子,察觉到果真有温热的触感探进了亵衣里,顺着那凹陷的脊弯缓缓向下,于那块地区一点点攻城略地。 触感就像是片圆润的奶衣。 寇秋下意识动了动,却被男人塞回被褥里,随即从那一处抽出手来,道:“乖乖睡觉。” 紧接着,仇冽自己也脱了鞋袜,上了床,就躺在寇秋的外沿。他的手臂还垫在身旁人的头下,将青年拉得靠近自己的胸膛,隐隐能看到青年又小又白的脸,如同盈盈美玉一般,在烛光下泛着崇崇光彩。 寇秋隐隐被点起了点火来,刚欲挣挫,却被男人重新按了回去,用了些力气按在胸前。 “闭眼。” 他的声音柔了些,淡淡道:“明日,明日会好的。” 无需担心。 寇秋:“......” 不是,刚才那般摸来摸去,都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他瞪着床帐,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这是得自己来? 第二日一早,寇老干部醒来,就对自己的崽说:【我相信他是真不行。】 昨晚都抱了那么久,要是先前,早就该装满炮-弹直接砰砰砰发火了,哪里还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系统崽子说:【对。】 对个鬼。 它暗暗在心中槽了一句,又问,【阿爸,那你准备怎么办?】 寇老干部认真地想了会儿,随即神色严肃地回答:【那我就应当承担起当攻的责任了。】 系统:【......】 它听到了什么? 白日梦?? 寇老干部的脸颊泛起了薄红,却仍旧坚定道:【那种事情,本来便是恋人之间顺其自然、不可避免的。既然他在这方面为难,我身为他的伴侣,自然有义务为他分担这一份责任。】 他挺起胸脯,顺带教育了一波自己的崽,【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要有的就是责任意识,和主人翁意识!】 系统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听天书。 寇秋还在立决心:【在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当攻,这样太辛苦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做一个体贴的强攻,争取能与他共同向着正确的革命道路大步迈进!】 他握了握拳。 系统崽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神特么体贴的强攻。 就它爹这小身板,这几辈子当受的命,到底是谁给他的信心,谁给他的信心?! 寇老干部可不觉得自己这是盲目自信。 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勇于承担这份感情中应当有人承担的一份责任而已。道理多简单,开炮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但仇将军如今身子有恙,显然是不能做上头那一个了。 那怎么办呢? 富有牺牲精神的寇老干部当然要自己上。 他沿着楼梯下至大厅,仇冽已经早早去上了朝。馆中大多数人仍在休息着,唯有含瓶一大早便起了床,此刻正在柜后帮着盘点账目。 瞧见寇秋下来了,含瓶的眉眼便弯了弯,轻声道:“爹,睡得可好?” 寇秋应了声。 含瓶一截素白纱衣的袖子松松卷了起来,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双如同玉雕的手臂,纤细而圆润。他拎着紫砂茶壶,慢慢将杯中的茶叶冲的上下沉浮,同时道,“爹,大爹走时,说有东西要交给您。” 他把那信笺拿过来,交至寇秋手上。嘴上仍在打趣:“莫不是情书?” 没想到寇秋竟笃定摇头,“不应该是。” 情书这种东西,即使要写,也该是他这个当攻的写给受的才对。 他拆开了,里头抖落出数十张薄薄的纸。寇秋拿起来看过去,这才骤然一惊。 这么多,全是脱离奴籍的证明。 这么多! 他匆匆数了数,整整二十八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他这南风馆里二十八小倌,尽可以不用去做小倌了! 寇老干部喜不自禁,忙命馆中人都下来。片刻后,各色小倌袅袅婷婷站了一大厅,为首的吞龙似是酒醉仍未醒,眼睛肿的如同仙桃,连脂粉也未上。他换下了素日爱穿的艳色,只一身白袍,形容清瘦,骤然看上去,竟有几分羽化而登仙的意味。 “不知爹叫我们来,有何事?” 寇秋也不和他们猜这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接道:“我这里有脱离奴籍的文书。各位,你们可曾考虑过从良?” 这一声出来,场中小倌都有些惊。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可思议。 许久后,抚萧才向前几步,道:“从良?” “对。” 寇秋说,也不多加解释,只将那薄薄的纸张交至他手中。抚萧的手都在战栗,反复确认了上头写着的所有字,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将这纸翻来覆去查看了许多次。其余人也聚上来,都道:“真的?” “真的,上头还有官府这章呢。” “哎,”有人说,仍旧呆呆望着那纸,嗓子都有些哑,“我从没想着,自己还会有从良这一天......” 从踏进这馆里时,他们就知晓,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 来的原因极简单。或是走丢了,被人贩子拐卖至此;或是家中缺粮断米,被父母家人亲自拉着手,送进这楼里。但无论是何等原因,他们在这馆中像飞蛾般扑簌簌烧掉了自己的青春,被生计硬生生逼进了泥沼里。 倘若可以,谁不想做金贵的富家少爷?谁想做个能被恩客老鸨随意打骂呵斥、只能凭借着身子来维生的小倌? 更何况,这还是条不归路。 入了这贱籍,除非有人来赎,愿意将他们明媒正娶——可就他们这样烂进了泥巴里,被世人所鄙弃的人,又哪有那样的资格,去企盼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 朗月便已是前例。 可如今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的,却就静悄悄躺在他们掌心上。像是风一吹,就能刮跑了。 含瓶下意识将这张纸抓的更紧了些。 他轻声道:“可爹,除了这些,我们也不知我们竟能做些什么......” 寇秋说:“你们都有什么技能?” ...... 众小倌面面相觑。半晌后,吞龙弱弱举起了他的葫芦,“我会——” “......”寇老干部额角砰砰直跳,道,“换一个。” 他不打算开杂技团。 吞龙于是又默默将葫芦挂回了腰间。 场中寂然无声。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崽子和他们的爹茫然对视,眼睛里头写满了幼兽似的依赖。 “爹,”含瓶问,“那您觉得,我们是该怎么样?” 寇秋轻咳了声,说:“首先,改名字。” 吞龙瞬间打了个哆嗦。被王富强统治的阴影一下子重新又罩回到了他的头上。 “改......名字?” 寇秋不是第一回想给他们改名字了。现在的这些,都相当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个看起来比一个有内涵,画面感强的不能再强。 他这个起名废老父亲为了为儿子们起名,翻了许久的唐诗宋词,最后才一锤定音。含瓶换了含云,吞龙换了吞雪,探舟、射月、抚竹依次之。吞龙把自己的新名字反复念了几遍,总算满意了,还有点心有余悸。 谢天谢地,不是王富强。 这名字虽然有些文绉绉,可到底是个正经名字。馆中小倌都是说不出的欣悦,一整日都挂在嘴上反复念叨着。几个不识字的还去了寇秋房里,嚷嚷着要他帮着教了教,拿着毛笔在纸面上头一回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寇秋粗粗分了分,馆中有人擅画,有人擅琴,有人擅拨算盘,倒也是各有所长。而吞龙则擅长写小话本,嗯,也算是个擅长之处。 他与吞龙道:“之后,便可以好好研究研究写话本了。” 吞龙瞪圆了一双凤眼,惊喜道:“真的?” “这还能有假,”寇老父亲老神在在说,忍不住摸了摸崽子的头。摸完之后他方想起什么,骤然回转,警告,“不许再写我是九尾玄狐。” 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哪里是什么妖精鬼怪? 吞龙辩解道:“这才叫话本——” “不行。”寇秋仍旧摇头,“不能写。” 吞龙垂头丧气。 他说不写,便真的放弃了九尾玄狐,之后日日抱着纸笔,便连梦中都是千奇百怪的人物走马灯似的登场,如同登上了戏台子,敲锣打鼓,唱出一出好戏。 之后便是年关。 城中年味儿浓,鞭炮处处可闻,不提防什么时候,便会在脚下炸开一颗。到了年前那几日,各色卖东西的小贩几乎塞满了街道,寇秋同几个小倌一同出去置办年货,却不料吞龙含瓶几个都是柔弱的,能拿的东西还没有寇秋多。几个人买了满满一堆,愣是没有手拿回去。 吞龙伸长了双臂努力抱着,道:“我恨自己不是哪吒。” 想要三头六臂。 寇秋正站在一旁摸钱袋,准备将这两个猪肘子的银钱也给了。他低着头数着钱币,却忽然听耳畔一阵风声,有什么身影撞了他一下。 再扭过头时,手中钱袋已然不见踪影。 “哎!” 寇秋急了,只能隐约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一道撞自己的男人身影,“别走!抓小偷!!” 人群中闹哄哄一片,几乎听不到声音。此时街上人多马杂,几人怀中皆满是东西,也不好追赶,正在焦急之时,身后却蓦地传来了说话声。 “公子,”那说话的护卫一身玄色短打,不知是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后。道,“我来帮您。” 他一个箭步向前,轻巧地在人群之中左右躲闪,很快便将那窃贼抓获,从中一抖,竟抖落了七八个钱袋,皆是用名贵的丝绸绢布缝制的,只看便知价值不菲。 感情这还是个惯偷。 身旁的百姓也渐渐发觉是怎么回事,见窃贼已经被抓,不由得爆发了一阵叫好声。 “好!好身手!” 剩余的几个护卫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将南风馆几人手中的东西都拎走了,放置在旁边停着的马车里。他们保护着寇秋小心翼翼穿过人流,将他们护送上了马车。 寇秋放下帘子,还有些懵,道:“多谢各位大哥。” “公子太客气了,”护卫大哥笑道,“我们都是将军府里的,将军派我们来保护公子。” 寇秋这才知道这群人为何出现的如此及时。 他谢过了几位,又拿出了钱,要请几位护卫吃酒。护卫们却推辞了,只道:“分内之事。” 他们将窃贼送至了京尹府。都走的老远了,寇老干部还踮起脚,羡慕地望着他们的身影。 系统崽子说:【阿爸?】 【真好啊,】寇秋探长脑袋,幽幽道,【可以为人民服务。】 他是真的想做警-察。光是想想,维护片区治安、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什么的,那都是极有意义的事。 寇老干部这颗警察心开始躁动不安。 系统难得慷慨了一把,允诺,【下辈子我走走后门,让你当。】 寇老干部大喜,【当真?】 系统崽子说:【当真。】 寇老干部开始兴奋搓手,觉得人生有望。 他们坐上了马车,见无更多热闹可看,人群也渐渐散去了。剩余的钱袋都被护卫们装了起来,预备着等认出钱袋主人,便将其原物奉还。 临街茶楼的二楼,也有人在看着这一幕。 沈翰修望着那青年的身影被护送着上了马车,这才又慢条斯理,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了。 “你可看见了?”这一任的探花郎咋舌,“沈兄,你方才还说是我听信流言!如今亲眼所见,总该知这不是什么流言了罢?这仇将军,是真的看上了这南风馆老板。” 他又低头望了望那马车,笑道:“也不知道这老板究竟有什么奇异之处,竟能让仇将军都开始怜香惜玉?” 沈翰修略略低垂着眼,瞧着自己的手被碧绿的玉斗映得澄澄一片。 他淡淡道:“沈某不知晓。” “看模样,虽说不错,却也不是极出挑,”探花郎说,“倒是那皮肉,看上去倒还有几分动人......也不知是不是这其它功夫不错,指不定,能让人飘飘欲-仙呢?” 他短促地笑了几声,声里头却难免透出几分调笑的意味来。 “沈兄不知,”探花郎饶有兴致道,“说起皮肉,那清风楼的朗月,当真是生了一身白皮子。那日在端王府上一见,竟真如清风朗月一般,连说话都是带着腔调的。连端王那种见惯了美人的,那天都憋着一把火,酒席都未吃完,便烧起来了。” 这些王公贵族玩的东西,沈翰修并不愿意听,却又不得不听。他黝黑的眼定在碧绿的玉斗上,目光漂浮无物,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只是不禁弄,”探花郎如今想起,仍觉得可惜,“不过一夜,第二日便不行了,血止都止不住......唉。” 他为着这美人低低叹了声,再抬头来,却发现状元郎忽然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翰修骤然一笑,重新为他斟满了一杯。 “依照你说,”他道,“端王偏爱的,便是这等白皮子?” 探花郎笑道:“可不是。先前本想要南风楼的抚萧,也是因着他那一身玉白,只是被仇将军中途拦了一遭儿——如今看起来,那抚萧竟还没有这南风楼老板这皮子生的好,光看着都是动人的。” 状元郎色若春花,缓缓举杯,“到时候若是再设宴,还望王兄能帮愚弟引荐引荐。” 他们本是同年登科,只是探花与沈翰修不同,原本便是官宦子弟,与端王常有来往,极熟了。因此听了这话,丝毫也不拒绝,便一口答应下来,“端王也必定慕沈兄人品!” 沈翰修笑道:“慕倒不敢说,只是素日闻听端王大名,如雷贯耳。可惜一直无人引荐,岂不是憾事。” 探花郎道:“包在愚弟身上。” 两人于是又换上了几壶好酒,推杯换盏,直至月上梢头方回。 回至府上,简单洗漱,却见管事的踌躇站在门口。沈翰修问:“怎么?” “爷,”管事的将头低下来,“这,府中日常采买,如今已然有些不太够......” 沈翰修慢慢阖了眼,道:“库房中取。” “正是这话!”管事的焦急道,“赏赐的一千两金子,如今已然花了八百——况且爷再不久,便要去下聘了。这么点钱,可怎么准备聘礼呢?” 竟是捉襟见肘。 沈翰修如今还没捞着差事,这状元郎便是个虚名。他倏地睁开眼,道:“那先前的钱是怎么来的?” 他怎么从不曾花着花着就没有过? 管事的几乎要跌足长叹,道:“唉,爷,您怕不是忘了。之前咱这府中所出,可都是、可都是南风馆那位给的银子!” 沈翰修倏然住了嘴,胸膛起伏不定,半日后方猛地一拍桌,杯中茶水跟着这动作晃荡不已。 “难道离开他,我沈翰修便活不成了么!”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将喉间那股子萦着的气咽下去了。 “......罢了。” “不用太久了,”他道,“会有法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下个世界。 系统崽子:怎么样,我说当警察就当警察吧? 寇老干部:...... 呵呵。 可他只想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职人员,不想当看见新来同事就挪不动腿腰软腿软耳朵尾巴全露出来,甚至还控制不住老往对方身上蹭总想着下嘴咬上一口的变-态-痴-汉! 到底为什么,他的新同事会是猫薄荷!!! ------ 谢谢黎符和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给你们比个小心心,端午节快乐~ 70、南风馆从良记(六) 大年三十, 南风馆的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饺子。 并没有刻意张罗好酒好菜,只是几个擅长厨艺的撸起袖子亲自下厨, 包出来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 撑得几乎要破掉。吞龙也在一旁兴致勃勃帮忙,没过一会儿捏破了三个, 成功被含瓶几人扔了出去。 “正事不干, 只瞎捣乱!”含瓶嗔怪道。 吞龙只好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等着,顺带将葫芦中的小蛇倒了出来,喂它吃些肉末儿。 自朗月下葬后,他便始终穿着素衣, 身上无一丝艳色, 形容也清瘦下来。如今这单薄的手指上盘旋着细细长长的蛇,那蛇在上头高高昂起颈部, 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像是能将他的手整个儿吞下去。 大红灯笼就挂在馆前,烛火跳动着,将一整片土地都照的通红。桌子搭载了二楼的暖阁里,隔着窗便能看见这一夜的月亮。 弯弯的,像是被罩在纱里。 半途便有人嚷嚷着不尽兴,去浸了一壶烧酒。席上并无外人, 能听见的全是笑语声,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手上便没个消停的时候。酒过半盏, 抚萧不胜酒力,就醺醺然在席间跳起舞来。 他喝得踉踉跄跄,连步子都不稳,转着转着便倒在了人身上。几个人嘻嘻哈哈笑闹做一团,吞龙看了也不禁好笑,正欲回头与含瓶说,却为对方唇角的笑意怔了怔。 “怎么?” 含瓶注意到他的目光,含笑问。 吞龙也有些愣愣,半晌后才道:“你笑了。” 含瓶反问:“我不能笑?” “也不是不能......”吞龙道,“只是这么多年,这是我头一回见着你这么笑。” 含瓶的笑意,之前几乎像是用刀子雕刻出来的。他最早进入这南风馆,被老鸨训的时间也最长,神情和姿态都无可挑剔。唇角该怎样弯起,眉头要怎么皱,要笑得如何柔美动人......那便是面临欢客时的神情,他永远挂着这样的笑,如同戴上了一副已经长在肉上的面具。 可这一次,他没再按照那样的笑法。眉眼都笑开了,远不及纸醉金迷中的笑看起来动人,可却别有一番韵味。 让人心中都猛地一软的韵味。 含瓶道:“不好看?” 吞龙扭过头去,半晌不言,许久后才从嘴里勉强挤出三个字来,“丑死了。” 他顿了顿,又别扭道:“要按你这么来,绝对是我做这赏-花-宝鉴第一,哪儿轮得到你?” 含瓶失笑。 “我只是觉着,”他慢慢道,“能遇到爹......怕是我们的福气了。” 他一抬脖,饮下了杯中半盏酒,剩余的酒就泼在地上。 “我和吞龙陪你一同喝一杯,”他轻声道,“免得你就一个人过年。” 吞龙知晓他这是给朗月的,一时间也默然不语。 “可惜......”他说,“可惜。” 可惜什么,其实已经说不出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被卖进来的。唯有含瓶稍早些,他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后来家中遭祸,不是抄斩便是卖入青楼,他便零落至了南风馆中,小小年纪,尝遍了人生百味,含瓶总显得比其他人更为成熟。才十岁时,吞龙尚且因为被卖而痛哭不已,可含瓶已经学会了小步小步地走路,同时头上顶着花瓶不掉。 他和朗月,便是吞龙记忆中所有关于家人的释意。 抚萧已经咿咿呀呀唱起了曲,就在这曲中,吞龙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碰了碰。 扭头看去,是寇秋。 “......爹?” “去吧,”寇秋递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钥匙,对他与含瓶道,“尽头那一间空着的,你知道的。” 含瓶柔顺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神情也有些诧异。他的掌心紧紧攥着那钥匙,慢慢到了那扇门前,用手里那小小的黄铜钥匙插进孔洞里,轻轻一转,便打开了。 里面的桌子上,供着一个孤零零的牌位。香炉里已经插了香,袅袅的青烟向外冒着,桌上还有剩余的香和供奉的瓜果,就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 吞龙的眼睛忽然一下子湿了。 他的嘴唇哆嗦了下,竟不知能说什么;朗月是个小倌,死的也不甚光彩,不要说是牌位,便连坟,也不过是简简单单挖了个洞,埋了进去。没有什么七日停灵,安葬他,就像安葬一条故去的狗。 可这牌位上,分明写着的是朗月的名字。 含瓶略有些担忧,低声唤道:“吞龙?” 可素衣的青年只是用力抿了抿唇,随即冲他摆摆手,神色有些别扭,像是想要使劲儿咽下几乎快要冲出眼眶的泪。 “没事了......没事了。” 他终于能好好地上一炷香,就他们三个人。 就好好说几句话吧。 酒喝到最后,所有的小倌们都蜂拥而上,齐刷刷来灌寇秋。素手中左一盏右一盏,里头的酒液荡出来,把寇秋的衣裳都打湿了小半。寇秋实在推辞不过去,只得就着这一群崽子的手,喝了两三杯。 系统崽子有点儿担忧。 别人不知道,它还是知道的。寇老干部的酒量,那就是四个字:一杯就倒。 弱鸡到不能再弱鸡。 好在这烧酒度数较小,酒劲儿也不大,寇秋因此撑到了第二杯,很快脸上便燃起了两簇红扑扑的火,眼睛里头也薄薄荡漾了一层水色。 他抱着酒杯,慢慢神色严肃了起来。 几个崽子都瞧着他发笑,还欲再灌,却见南风馆老板骤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射戟:“......爹?” 他们爹神情认真,忽然朝着他一指。 “你!” 射戟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把身板挺直了,“我?” “坐没坐相,”寇老干部眉头蹙了起来,“像什么样子?起来重坐!你知道外表和每个人的内心其实都是有关联的吗?我们说,联系是普遍的,也是客观的——” 几个小倌都被唬得一愣一愣,诧异地望着他。 不是......这还要怎么着? 是打算找事吗? 寇老干部还在说:“接下来,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领悟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民族精神,我给大家唱一曲《黄河大合唱》。” 唱个鬼! 系统当机立断,立刻扯开嗓子开始嚎:【啊——】 寇老干部本来蓄势待发,如今被粗暴打断了,不由得更加不满。他蹙蹙眉,冲着自己的崽子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嘘了声,“别叫!” 南风馆中众人面面相觑,场中寂静一片。 没......没人叫啊...... “怕不是醉糊涂了,”射戟也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让你们不要都上去灌......如今可好,把爹灌倒了,是要怎么样?” 他挥了挥手,示意几个人跟着他一同起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寇秋送回了房。回房间后的寇老干部蹬掉鞋站在床榻上,仍旧按捺不住普及社会主义教育的欲-望,背着手在被子上踏四方步,“我来给你们讲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真正含义。” 几个崽子根本不知道他口中这词的含义,只因为孝道随口应付道:“是是是,爹讲的可好了。” 虽然我们一句都听不懂。 寇秋很不满意这届观众,认真道:“你们没鼓掌。” 敷衍的鼓掌声立刻响成了一片,射戟甚至还领头叫了两声。 系统仿佛看见了每回寇秋应付卖萌的自己时的场景。 真是一群好崽子。 好崽子们把寇秋送上床,一个掀被子,一个哄睡,一个还帮着拍背,相当熟练。待到他终于睡熟了,小倌们才稀稀拉拉站起身,开始向外走。 房间中重新陷入了寂静一片。 待到门咯吱一声响,廊上昏黄的烛光被映进来一片时,窗外的鸟雀被这气息惊飞了两三只。有身影推开了这门,慢慢抚上了寇秋的额头。 他将青年的额发抚至一边,垂着头,静静凝视着这张被余光映亮的脸。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青年猛地动了动,哼唧着将脸颊向上蹭了蹭。那恍若奶衣一样的皮肉,就全蹭在了因为常年握着各种兵器而磨出了茧子的掌心上。 仇冽猛地一颤。 他渐渐把手向上覆的更高,眼睫就在指缝间抖动着,像是被抓住了翅膀的蝴蝶。 被碰触了半日,寇秋终于勉强有了些神思,下意识侧身抱住身畔那人的一只手,含着鼻音道:“仇将军?” 男人被这声音萌了一跳,手下意识探了回来,像是怕将青年惊醒了。他收回手,看了床上的人半日,见他没反应了,这才又重新把手伸了过去,试探性地一点点触碰着。 半晌后,他像是打定了主意,将被褥一卷,直接把人连同被子一同抱在了怀里。 被惊醒的吞龙执着蜡烛来开门,瞧见这一幕也有点呆,“大爹?” 他的大爹严肃地嗯了声,把怀里的大宝贝卷的更紧,怕大宝贝冻着了。 吞龙张口结舌。 “您......您这是......” 仇冽淡淡道:“我今晚有事,必须回府一趟。” “......” 吞龙瞅着他,心情复杂。 不是,你回去就回去吧,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老板抱上啊! 我们还需要他明天指挥准备重新开业呢! 仇冽手臂用了点力气,把大宝贝抱得更紧,几乎要箍到胸膛血肉里。他抿了抿薄唇,解释: “处理那些事,要一个时辰左右。” 吞龙:“......所以?” 仇将军理所当然道:“我要看着他。” “......” 一个时辰都不放过? 这到底是什么鬼理由! “我带走了。” 说完这一句,男人骤然推开了窗。外头的夜风猛地灌进来,他紧紧护着怀里的人,就从这窗台上纵身一跃,直接从这二楼跳了下去。 吞龙被唬了一跳,忙扑到窗前看,就看见了男人抱着他爹上了马车的情景。马车转眼迈开四蹄,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徒留吞龙还呆呆站在窗前,无语凝噎。 他说怎么这位上来时没惊动任何人呢,感情就是这么直接撬到走廊里的。 堂堂大将军,行事就不能不那么像是山大王吗? 含瓶睡得浅,也被这声音惊动了,走至门前。他诧异地向里面瞥了瞥,问:“爹呢?” 吞龙说:“你来的太晚了。” 已经被劫走了,直接扛走的。那架势,跟土匪抢亲似的。 含瓶倒是一点便透,“大爹?” 吞龙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含瓶笑道,“让大爹带回去也好。他今夜去参加宫宴了,恐怕一天都没什么功夫见,也是着实想得慌。” 吞龙打了个哆嗦,情真意切道:“你可别再恶心我了。” 想到连一时辰都不能分离?那干脆找根绳子把两人绑一块儿算了。 “不过说到这儿,”吞龙幽幽道,“我倒是有个赚钱的点子......” 第二天,寇秋是在将军府醒来的。 他茫然地睁眼打量着四周,望着床上悬着的这水墨的帐子,再看这四周恍若雪洞的装饰,心中慢慢有了底。过了一会儿,男人果真推开门进来,瞧见他醒了,便极自然地上前,手拍了拍青年头顶的发丝。 寇秋问:“我怎么来这儿了?” 仇将军此时着了玄色劲装,额角微微渗有汗意,像是刚刚从外头练武回来的。他走至盆前,将双手浸透在冰凉的水里,言简意赅回答:“我抱过来的。” 寇秋失笑,眨了眨眼,却在床头看见了一个荷包。里头鼓鼓囊囊,像是塞满了东西。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伸手拿过来,倒出来后,才发觉里头全是金银锞子,约莫有三四百个,个个儿都打磨的十分精细,放在手心里还有些沉甸甸的。仇将军拿干净的布帛擦了手,解释:“你今日开业。这些东西,赏人用。” 寇秋这才想起,自己抱的是一条金大腿。 不仅大腿强健有力,而且还有金。 他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男人抱了一个匣子过来,将里头的珠宝全都倒在了床上。金银玉镂,珠宝辉煌,几乎要把寇秋的膝盖都埋了。 他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堆价值千金的宝贝,就见男人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拿着玩。” 不是...... 寇老干部完全无法理解这群有钱人的想法,这么多宝贝,拿着玩?? 许是他眼底情绪表现的太鲜明,男人抿抿唇,低声道:“都比不得你。” 他站直了身,神色认真,又把刚才那话重复了遍,“你拿着玩。” 寇秋:“......” 【不是,】在回到南风馆后,他禁不住对自己的崽子说,【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拿着这些玩?】 系统崽子倒是看得通透,【你那箱当时送给渣攻却惨遭退货的珠宝,就摆在桌子上。】 寇秋恍然大悟。只怕仇冽是看到了那些,才以为自己也心悦这些宝贝。 系统啧啧了几声,说:【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少工夫,才收集了这么多......我爸夫真是专情,又专情又男人。】 俨然脑残粉等级又往上升了升。 寇秋没时间搭理它了,他已被送至了南风馆门前。如今这上头的匾额对联已经被悉数换掉,崭新的南风书院四字就挂在门上,透着股书香气息。 隔壁花楼的老鸨就站在外头拉客,远远地瞧见他来了,不免冷嘲热讽一番,“这并不是柳老板么,怎么,如今钱挣得太多了,准备改开书院了?” 她说这话时,不由得低低嗤笑了声,显然是不相信段存能把小倌馆开成书院。可寇秋却冲着她笑了笑,认了下来,“是啊。” 老鸨的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掉下去、 “真开书院?”她摇着手中的小扇子,摇起一阵阵醉人的香风,“不是,柳老板,不是我说你。你们南风馆如今也算是混出名头来了,又何必靠这些歪门邪道来赚钱呢?” 她说到这儿,不免啧啧了两声,“又不像我们楼里,刚刚去了个朗月,就跟塌了半边天似的——剩下个清风就是个病秧子,指望着他,还不如老娘我亲自上呢。” 寇秋没吭声,只是从袖中掏出手帕子,把那两边的对联又擦得更亮了点。 他擦完后,这才抬起头,冲着老鸨笑了笑。 “我不指望着他们赚钱,”他平平道,“钱财这种,于我毫无意义。” 老鸨挑高了眉,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话。 “那你还准备干什么,”她笑道,“普度众生?” 寇老干部说:“普度众生不敢讲,也就是做个干净营生,自食其力吧。” 他又在门前端详了把如今的牌面,这才慢悠悠提脚进去。 厅中已然换了样。 寇秋命人打了一十二面大屏风,通通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布,隐隐能看到后头的人形。两面墙上皆是满满的书,一端写着书字,一端写着画字,几幅山水画就被挂在外头,墨色深浅不一地晕染开来。 含瓶迎上来,神色还有些担忧。 “爹,”他低低道,“就咱们这些,真的有人买?” 寇秋也没有多和他解释,直接命人把含瓶的画拿去了街上其它的书画院中卖。不过半个时辰,踏进店里的一个秀才便一眼看中了这画,花了五两银子直接买下,直到出去时,还在感叹这画里笔力深厚。 五两银子,扣除其它书画院收的一两,到了含瓶手里就只剩下四两。 可他握着那四两银子,却比之前收的四百两都要炙热,几乎要把他的手烫掉一层皮肉。 吞龙倒是毫不担忧,往屏风后坐了,就等着人上门买他的小本子,“我之前那些小话本,卖的都可好了!” 抚萧忐忑不安道:“那我们就开门?” 寇秋点点头,道:“开门。” 于是,抚萧拿起了箫,射戟谈起了琴,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第一个客人上门。 ...... 这一等,就是半日。客人倒是有,不过全是以前南风馆的老主顾,进来见着这架势都有些目瞪口呆,再看还有人拉着要他们买画,这些个纨绔子弟就是来玩屁-股的,哪里会想买什么书画!因此拔腿就走,走前还冷嘲热讽了一番,直言柳老板怕不是疯了。 待到午时,几人难免都有些垂头丧气。 “丧气什么?”寇秋举着筷子,语重心长教育他们,“从前有一个人,为了发明一样东西,试过了两千多种材料这才成功。我们如今不过才等了半日,难道就要半途而废了?” 吞龙纳罕,“爹,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人?” 寇秋:“......” 你听过才怪了呢。 他想了想,又道:“外头的鞭炮放了吗?” 含瓶说:“还未放。” “那便等吃了饭,”寇秋一锤定音,“把炮也放了,这样就肯定有人来了。” 半晌后,噼里啪啦的炮响将树上停着的鸟惊飞了大半,只有只乌鸦还坚持挺立着。吞龙嫌晦气,拿着块小石头砸过去,反倒被乌鸦翅膀撩起的风扇了一鼻子灰,弄得一肚子气。 他气呼呼便要开葫芦放蛇,蛇探出头来一半,一个刚刚瞧着有点兴趣的书生走了过来,瞥见那鲜红的信子,立刻被吓得头也不回走了。 唯一一个客人,就这么被吓跑了。 寇秋瞧着吞龙愧疚的模样儿,也实在不忍心斥责他,只好昧着良心迷信一回,“肯定是我们选的日子不好。” 一天下来,企图来嫖的熟客四个,被吓走的新客一个。 寇老干部心累。 待到晚上回将军府,仇冽问起今日情况,寇秋便把门可罗雀的实际情况说了。说之后,仇将军若有所思,第二天,上门来买画和书的人差点儿踏破了南风书院的门槛。门前熙熙攘攘全是人,开门才两个时辰,里头的存货便被抢购一空。 吞龙还在喜,“我就知道,我的书一定能卖得好!” 含瓶:“......” 瞧这傻孩子。 分明是我们爹卖得好好吗?这功劳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的寇秋:(哼哼唧唧似醒非醒)仇将军? 本来只是想来看他一眼的将军:...... 果断伸手,整个儿团起来,扛走。 太萌了,这个大宝贝得打劫了。 打劫带走! ------ 夭寿了夭寿了,我们南风馆老板被人劫走了!堂堂将军,竟然当山大王抢压寨夫人! -------- 作者君明天准备毕业啦~ 宝祝亲们挨个么么~ 71、南风馆从良记(七) 寇老干部也不傻。他前一天晚上刚刚和仇将军说过, 第二天上门买书画的客人就络绎不绝,一个个就差把他夸赞到了天上去。这两者之间要没有什么联系, 他能让他的崽把那条蛇吞下去。 吞瓶心中显然也是门清, 转过头便对寇秋说:“......爹,咱这买卖不划算啊。” 我们画的书画, 大爹掏钱买了, 这买卖双方全都是我们自家人,哪里捞着一点便宜了? 寇秋深以为然,这日回将军府时,便问及了此事。 仇将军神情极其无辜, 像是一问三不知。 “我不知道, ”他褪去了身上的朝服,又加上一句, “那些客人眼光不错, 定然是真心欣赏。” 说的极其冠冕堂皇。 寇秋:“......” 他吸了一口气,倒有些哭笑不得,干脆上前一步,幽幽盯住了男人沉沉的眼睛。 “你看着我,告诉我,”他轻声说, “这事真不是你吩咐的?” 仇将军漆墨似的眸子和他牢牢对视着,半晌后,喉头忽然上下滚动了下,毫无预兆地将人拉了过来, 在那密密的眼睫上亲了口,又含了含那颤动的眼皮。 蓦然被亲的寇秋一脸茫然,系统崽子倒是一眼看透,【爸夫觉得你这么看着他很萌。】 寇秋把被男人揉乱了的头发重新整回原位,心头有些无奈。 将军并没有看他的眼睛。 他含笑低叹了口气,已然知晓了对方的答案。 ——这分明就是仇将军的手笔。 可还能怎么办呢,谁让这世界他才是那个体贴的强攻呢?也实在狠不下心去怪这人。 寇老干部只好耐心等。 第二天,书院依旧是门可罗雀,可好歹是卖出了第一本小册子。全书院的人都高兴的了不得,这晚连夜开了两坛好酒,都是从南风书院门口的树下挖出来的,用黄泥牢牢地封着罐口,把那泥敲击下来,再取开坛封,便能闻见清冽而绵长的酒香。 还未入嘴,清香却似是能醉人。 吞龙废了老大劲儿把坛子搬上来,拿着干净的布将上头的泥土擦了擦,露出红泥的坛身来。他瞧着这坛子,说:“原本说是等赎身的时候再开的......” 可如今他已经不用赎身了,自然也不需要等这一坛子遥遥无期的酒。吞龙豪气地一挥手,几人立刻上前,将那清澈的酒液倒至精细的小碗里。 冲荡起跌宕的酒花来。 好酒需要品。吞龙饮下去一口,只觉胸膛里都叠了千般滋味。又酸又甜又苦又辣,像是把他这么多年来的东西全都埋进去了。 他畅快地把杯中剩余的一干而尽,这才啧啧舌,感受着那股冲意从舌尖上直直撞过来。 “好酒!” 身旁的含瓶与他碰了碰杯,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这一口下去,把他前半辈子的悲酸离合都喝尽了。 之后会怎么样? 没人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可如今站在这里的,已然不是之前那个名冠京城的小倌吞龙了。 日子开始一点点步入正轨。 为了能将书画卖的更好,寇秋与含瓶讨论过后,决定改掉平日里这些山水画——画的内容,与吞龙每一日的小册子内容直接相关,或是其中所描绘的风景,或是激动人心的新人物,渐渐也受了些欢迎。吞龙素来爱写山精鬼魅,笔下的女子男子皆如他本人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艳气,明里暗里掐着人的魂。含瓶在作画时,风格便也随着变得鬼魅飘忽,那些艳丽的眉眼就这样挂在馆里,有时连寇秋从旁边走过,也要被上头那眼波横飞的狐精惊上一惊。 几个做杂役的都避着这几幅画走,说是看一眼便像是能被吸进去。 寇秋哑然失笑。 生意虽然仍旧不多,好歹每日有四五个。偶尔也有熟客上门,仍旧当这里是先前的小倌馆,上来便要点着吞龙几人要,结果被身强力壮的杂役们拖了出去,用体力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 先前和仇冽一起来的白公子也又来过。 白公子是这里的老熟客了,和吞龙几个人的缘分都加深过不少次。这样冷的天,他手中还摇着把折扇,摇的万分风流倜傥,直直走入这门来,“呦,柳老板,如今咱们这儿又开门做生意了?” 他饶有兴致往门前立了,凝起精神打量了会儿上头的招牌。 这一看,当真是受惊不小。 “南风书院?柳老板,咱们这还当真改成书画院了?” 先前那些纨绔子弟与他说时,他还当是个笑话听,他纵横这情场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过能把小倌馆开成书院的。可眼下亲眼看见了这招牌,又由不得他不信。 南风馆是个聚宝盆。赏花-宝鉴中,前五的名额硬是能被南风馆占去四个,唯有一个朗月是清风楼的,如今也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以说,南风馆便是独领风骚的那一个。又何须扔掉这轻松的、日入斗金的勾当,去做那些卖书画的吃力不讨好的费劲活? 放着轻松的大道不走,偏偏要去踏这些崎岖且贫瘠的小路。白公子实在是想不通。 他往里头的座椅上靠了,张口便道:“如今江南来了个张富商,做的,那可都是上头的生意。” 他伸手朝着上面指了指,这才又道,“那张富商现在得了个皇商的名号,家财万贯,金都当成了土,就在找一个长得秀气好看的小公子。我看含瓶和那画中眉眼有几分相像,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柳老板考虑考虑,让张富商的人来相看相看?” 一旁的含瓶听了这话,神情怔愣了下。他低了低头,敛住一双长目里莫名的神色,仍旧将手中的茶杯缓缓端至桌子上,就在白公子的手边。 他轻声笑道:“白公子谬赞了。含瓶如今年纪大了,不敢说真的能伺候好张老爷。” 白公子又将折扇抖开来,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那位张老爷手头可宽松,对人也体贴,年纪不过三十上下。我看,和你正堪配,到底有哪里不合你意了?” 含瓶笑道:“含瓶是什么样人,哪儿有资格说对这样尊贵的大老爷不满意?” 寇秋听了含瓶这自轻自贱的话,不禁蹙眉。 然而他并未立刻出声说些什么。 含瓶还是婉言拒绝了,并请白公子不要在那位张老爷面前提起此事。他之后仍旧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只有在无事做时,才会流露出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几日后,那位白公子口中的张老爷找上了门。 他踏入南风书院时,书院里正在打发一个仍旧把这儿当小倌馆的客人。那客人进来二话不说便要点抚萧,见几人都上来劝阻,更是怒不可遏,直言要找官府把这些敢冲撞他的人全砍头。 “不过几个小倌,还真当自己画上几笔就能干净了?”他跳脚道,“爷有钱!你谁敢不来陪爷,爷——” 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吞龙一下子便将他葫芦里的蛇放出来了。 客人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只嗤嗤地喘着粗气,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红冠子公鸡,只能无力地抖动着自己头上的冠羽。 他望着自己周遭一圈身强力壮的杂役,半晌后,才从嘴里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们......” 含瓶慢条斯理在他面前蹲下了。 “这位公子,”他轻声细语道,“我们这儿做的是正经生意,如果您这是想找点儿别的乐子,还是赶紧换个地方的好。” 瞧见客人的脸色,他又悠悠补上了一句,“毕竟,您能看得明白这牌匾上写的什么字,吞龙的蛇可看不明白。” “可我在赏花-宝鉴上看过你,”那客人犹且叫喊着,“你分明就是个小倌!你一个入了贱籍的——” 含瓶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我们这些入了贱籍的,命却也没比您卑贱到哪里去,”他直直望着这客人的眼睛,眼底晃动的,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旁的什么,“这一生,无奈二字,公子怕是不懂。” “可也无碍,之后自然会懂。” 他慢慢站直了身,正欲让人把这位听的一愣一愣的客人扔出门去,却听见背后骤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我懂。” 含瓶的脊背忽然僵了僵。 “我懂。” 初次踏入此地的张老板又将方才两个字重新重复了一遍,就只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人,瞧着他清瘦的背影,“我懂的,二爷——所以,您跟奴才回去吧?” 含瓶没有回头。 他只道:“你认错人了。” 声音却是沙哑的。 张老爷却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自然认不出您的模样儿了;可那画却是不会变的,那笔触也是我熟悉的。当年我伴着您学了那么久的画,怎么可能不知道您下笔是什么样子?” 含瓶仍旧固执地站着,甚至不肯把身子转过来看看这人。他只是一点点掐紧了掌心,又把这话说了一次。 “......你认错人了。” 张老板哑声而叹,却也并未逼他,只是道:“我明日还会来的。” 他走了。 含瓶跌坐至椅子上,面上都有一刹间的空白。那一声二爷就像是根线,一下子拉扯着他的心,要把他直直拉回至二十年前去。 可他晃动了下,又重新将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拉了回来。 不能去想。 那时那个在父亲的臂弯里被教导着作画的孩童,如今已经是在这风尘里头打滚过一遭的丢心客罢了。 他哪儿还有脸面,去认回这些昔日的故人? 寇秋不在书院中,吞龙便凑了上来,满面好奇地打量着含瓶,又去若有所思看那位张老板离开的背影。 “含瓶?” 含瓶不答,唇紧紧地抿着,用力闭了闭眼。 “......含瓶?” 吞龙又喊了声,心里头隐隐生出了点担忧,拿手晃了晃他。青年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瞧他一眼,道:“做什么?” 吞龙嗑着瓜子问:“刚刚那是谁?” 含瓶并不愿详谈,只含糊道:“认错了的客人。” 吞龙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眯起眼。 当天下午,寇秋一回到馆中,吞龙便立刻嗑着瓜子去找他的爹八卦了。他往寇秋房里的椅子上坐了,煞有介事道:“爹,我觉得含瓶有情郎。” 寇老干部果然很关心,立刻问:“是吗?” “是,”吞龙吐出片瓜子壳,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讲了讲,愉快地和寇秋分享这份得来不易的八卦,“爹是没瞧着含瓶当时的脸色,那活脱脱就是个被抛弃过如今不愿吃这回头草的怨妇——我已经决定了,下一个小话本就写这个。” 寇秋不关心小话本里头写了什么,他只关心自己的崽子,“那人是什么样的?” 吞龙于是冥思苦想了半日,最后给了个答案:“俩眼睛一鼻子一张嘴的。” 寇老干部:“......” 吞龙说:“爹,我们之前见过那么多男人,哪里分得清哪个是什么样子的!” 左右都是个人样儿,不过有的是好点的人样,有的是磕碜的人样罢了。反正上了床之后,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 寇秋听他说这客人明天还会来,第二天便没有再上街,专心在南风书院里等自己这个二儿婿上门。 张老板果真又来了,且带了一箱子满满当当的银子,将含瓶的画全都买下来了。 他并未多和含瓶说话。然而含瓶这一日都心不在焉,几次将砚池里的墨汁沾染到了手上。 寇老干部嗅到了修成正果的味道。 殊不知这事传到仇将军耳中去后,仇将军立刻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自己这第一大金主的地位可能会有所动摇。为了不让它真的易主,他马上在将军府中设了宴,宴席上便用了含瓶画的屏风,对其大加赞赏,并着重夸赞了南风书院老板的智慧和先见之明。 拜吞龙所赐,他和南风馆老板的风流逸事早就传遍了京城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如今听了这话,那些官员彼此交换着眼色,心里头就更有了底。 第二日,南风书院迎来了新的人潮高峰期,含瓶等几个人忙着招待,笑得嘴都要酸掉了。 寇秋没有再操心书院,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说起来有点荒唐,但寇老干部是真的认真想做一个体贴的强攻。 体贴的强攻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给他的受张罗一个难忘又特别的约会! 于是寇秋沉心琢磨了许久,最终决定在了上元节这一日,请了仇将军出来看花灯。 他一提出,仇将军自然是喜的无可无不可,一口应允下来。还问他:“我让马车去接你?” 寇老干部连连摇头,认真地否决回来,“不。” 男人神色黯了黯。 “应当我去接你,”寇秋道,“那日晚上,就在将军府门前见吧。” 仇将军心头先是为能见着这人一喜,随后待人走后,才从中品出了些不大对的味道来。 ......什么叫“应当我去接你”? 这话是不是哪里有点奇怪? 初次张罗约会的寇秋有点紧张。 他这一日的衣服,都是馆中的崽子们给搭的。云青的内里配外头的白狐毛斗篷,愈发显着一张脸又小又白,那皮肤被映得几乎能看到里头蜿蜒盘旋的淡青色血管。 他从车上探出头时,纵使平日见惯了他的仇将军也不由得一怔。随后,男人轻咳了声,迈腿上车,手便先搭在了他的头上,揉了揉那斗篷上的狐毛,又揉揉他的头发,像是在揉兔子。 寇秋:【......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中年,我说不定就能变成地中海了。】 哪怕我毛发相当旺盛,也禁不住你天天薅我毛啊! 系统崽子在心中脑补了下宿主爸爸地中海的形象,登时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道:【爸夫还是不要摸了。】 秃起来太可怕了。 街上极热闹。 寇秋扒开车帘去看,外头各式各样的花灯连成了片,莲花的、鲤鱼的、雪花的......纷纷扬扬五彩辉煌,跳跃着的烛火连成了地上流动的银河,当真是火树银花。寇秋自己就像涌在这银河里,被这样的浩大震撼的目不暇接。 仇将军一眼便看出了他喜欢,不声不响掏出了碎银子,趁青年只顾着探头看时,命随行的影卫去买灯。 影卫悄声问:“将军,买什么样的?” 仇将军又将头扭回来,开始看寇秋的目光停留在哪里。 “看那个!”寇老干部恰巧于此刻回过头来,惊喜地指给身畔的男人看,“那个猴子捞月的,扎的好逼真!” 仇将军被他这样直白欢喜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忍不住又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的头。 片刻后,他冷静道:“各来几个。”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猴子捞月的,必须要。” 影卫得命而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人流越来越多,马车渐渐不能前行。寇秋与男人下了车,就顺着这人群,一点点向着城外的护城河走去。他们一路走一路看,瞧见有喜欢的,便停下来买上一盏,提在手里。 仇将军还给他买了糖葫芦,整个儿塞进了青年手里。 城中风气并不是完全的保守,在这样的上元佳节之时,便是这些个正值少艾的少男少女情愫萌动之时。街上处处是醉人的香风,那些个精巧的香囊香袋儿,便像是长了眼睛,准准地落进它的主人相中的人怀里。 寇秋也接了不少,瞧着那些姑娘们飞过来的眼波,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许是因着他气质温和,这张脸生的又的确是秀气,竟也不缺女孩子喜欢。他还未来得及还回去,便见身畔的男人忽然抿了抿薄唇,把他怀中的香囊捞起来,用眼睛瞄准了下,随即一扬手,照原路给一把扔了回去。 寇秋:“......” 那香囊又稳稳地砸回到姑娘怀里,被砸的少女显然不曾想到这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有回来的一天,一时间神情皆有些懵。 ......这是做什么? 这还带扔回来的呢? 她们不信邪,还要再扔时,瞥见那男人暗沉沉的脸色,不由得有些瑟缩,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只得悻悻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来。 仇将军这才满意。 他握着身畔青年的手,一路踱至护城河畔,河边的百姓已然不少。各色的花灯被轻轻一推,放置在这河上,顺着这水,晃晃荡荡向着桥那边飘去了。水面上满是跳动的烛火的影子,俨然是与天上繁星相对的另一片沉在水中的繁星。 寇秋蹲在河畔,也撩了撩这水。他手指间的水花都飞溅起来,笑着回头问:“将军可要许愿?” 男人就望着他被笼在月与烛下的脸,瞧着上头明明暗暗的光影,还有即使在阴影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睛。他喉头动了动,也在青年身畔蹲了下来,沉声道:“自然。” 方才买的花灯中便有纸条,寇秋认真地将这张方寸大小的纸张展平整了,随即用提前已准备好的毛笔,一点点将自己的愿望写了上去。 写完后,他也没回头,便把那纸往手中藏了,顺手挂进灯里,笑着回头去看男人。仇将军也已写完,将那纸挂在灯中,随即轻轻一推,那盏莲花灯便顺着这水波,晃晃悠悠向着远方去了。 寇秋望着这两盏灯慢悠悠远去,道:“也不知在下游还能不能捞到了。” 仇将军笃定道:“定能。” 寇秋诧异地回头望他,眼睛闪了闪,却又笑道:“纵使是捞不到也没关系——”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透出了几分被这情愫糅杂的柔和,“若是回不来了,我便直接说给将军听。” 仇将军本来已经准备让人去截寇秋那盏了,听了这话,顿时顿了顿。 两人到了下游。河渐渐变为了浅滩,无数盏花灯便在这里滞留,在滩上打着转。早有人去捞灯了,可捞了会儿,渐渐便有人发现了不对,“这么多灯上,怎么全有一个仇字?” 寇秋望了会儿,也讶异地回头去望仇将军。与此同时,仇将军早已从万千花灯中一眼认出了寇秋那盏,到底不愿意它落入别人之手,于水面上将它拉了过来,湿淋淋拿在了手中。 仇冽写的到了寇秋手中。 两人互望了会儿,还是仇将军试图面上镇定,道:“打开看看。” 他们各自展开了灯中的字条。 “我......” “我欢喜你。” 仇将军率先念出声,随即紧紧地抿了抿唇,像是在强行按捺着什么。他眼底荡起波澜壮阔的情绪,半日后,才定定地抬起眼去看青年。 寇老干部的脸上有些发红。 他薄红着脸颊,却认真地和男人对视回去。 仇将军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变得莫名起来,最终抚了抚他的发丝,低声道:“你的。” 寇秋的心中蓦地涌上了一点奇特的预感。 他慢慢把手中的字条展开了,果真在里头看到了一行与自己内容完全相同的字。 “我欢喜你。” 暗卫们在树上蹲着,心头也极为欢喜。 不枉他们在河中放了这五百多盏,到底还是心意相通了。 系统崽子心里也非常感动,但它并没有忘记正题。 【重点,】它提醒自家宿主,【重点!】 寇老干部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自己身为一个强攻的勇气。 “仇将军,”他甚至连脖子也红了,却还是坚持着一字一顿道,“或许,你愿意和我同榻而眠吗?” “......” 这个同榻而眠,显然不是平日的那种同榻而眠。 仇将军眼中的颜色陡然加深,犹如在看一只拼命往锅下加柴火还想着自个儿洗干净了往锅里跳的肥兔子。 寇秋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骤然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 “仇......仇将军?”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不是不-举么? 仇将军哑声道:“好。” 寇秋隐约感觉到了点不对劲。 他再次和崽子确认,【他不-举,对吧?】 系统瞧着爸夫,眼睛眨也不眨,道:【对对对。】 是的,没错,可对了。 你这身板,一看就能当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的寇小秋:...... 不是说不行吗? 骗子,通通都是大——屁——眼——子!!! ----------- 感谢黎符、爪子君不是瓜子君。荼蘼、余生亲的地雷~ 挨个给所有亲们么么! ------ 虐渣会有的。 糖也会有的。 虐是没有的~ 72、南风馆从良记(八) 寇秋于是放心地跟着仇将军回了将军府。事实证明, 他放心的兴许有些早。 东西都是他提前备好的,白润的膏体装在小小的鎏金圆盒子里, 散发出种淡淡的清香, 似是花果,又像是青草, 让人忆起和暖的春日。寇秋尽职尽责地试图帮着男人解开衣带, 又照着前几个世界男人照顾他的模样,似模似样地模仿着来。 唇舌都是滚烫的,像是在舔食糖葫芦。 他的手就搭在仇将军背上,整个人骑在上头压着男人, 清楚地感觉到身下人的肌肉一块块绷紧了, 浑身上下的线条都在发力,似乎是在强行按捺着什么。 寇秋拍拍他, 非常体贴地哄:“放松点, 不要紧张。” 仇将军的额角都渗出了汗意,薄薄的一层在额头蒸腾,能看见晶亮的水光。他抿紧了薄唇,喉头上下滚动着,眼眸里荡起了波浪,铺天盖地的。 寇秋还在试图拧开那个圆盒, 同时安慰男人:“不疼的,这个会很舒服的——稍微忍忍就好。” 仇将军默不作声。 他就沉沉地注视着青年露着白生生的手腕,跟块嫩豆腐一样的皮肉使劲儿用着力,试图把里头的膏体弄出来——越是望, 这种心火就燃烧得越炽,他哑了嗓子,缓缓问:“我帮你?” 寇秋感激道:“谢谢。” 他把手中的盒子递过去,男人接过来,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开了。 寇秋还伸着手,想把那东西要回来,却见男人的手指从中挖出了一小半,白润润的捧在指尖上,那香味儿愈发明显了,明晃晃勾着人的魂。 寇老干部有点愣。 “你......” 他的话并未说完,男人便骤得撑起身来,一下子掌握了主动权。 这和说好的一点也不一样! 寇秋还处在震惊之中,下意识便要去将人推开。可抓着他的手像是烙铁,仇将军的呼吸都是滚烫的,那种热度几乎要将他烫伤了,烫化了。 化成了一滩水。 “段存......”他听到男人低低说,“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直到真家伙上场时,寇秋才反应过来,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说好的不-举呢! 那样的力道哪有一点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要是叫不行,全皇城百分之九十的男人只怕就叫残废了好吗!!!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仇将军张嘴,不轻不重在他鼻尖咬了一口。 “对别人是,”他低声道,“对你不是。” 那手指上缠绕着寇秋的头发,接连绕了好几个圈,再松开时,那一缕头发都隐隐有些打卷。 他的手浸在柔柔的发丝里,像是泡在清凉的泉中。 “段存......” 寇秋硬生生被弄哭了。 仇将军这种战场出身的,极其擅长舞枪弄棒。他从自己的武器库中取出了一把稀世珍藏,平日连他自己也不曾怎么碰触过,那长-枪底下还坠着沉甸甸的红缨,虽然未经使用,可仍旧十分锋利,泛着雪亮的寒光。 寇秋只被教着玩了一会儿这刀,便觉得腰腿都被这重量坠得直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仇冽只好演示给他看。 这一柄长-枪,被他耍来,硬生生被挥舞得飒飒生风,手腕连抖,一时间只见上头一点寒光随着动作迅速舞动,每一次向着假想的敌人刺去时,都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道,像是一下子就能轻而易举扎穿敌人鲜红的心脏,捅个对穿。 寇秋被迫观赏了整整一晚上的长-枪耍法,待到第二日天明时,连嗓音都因着过分的喝彩而低哑了,腰腿都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谁将他打碎了,重新粗暴拼凑起来的。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幽幽道:【阿崽。】 系统滴了声,说:【您的小可爱目前不在线。】 寇秋语气森森,又重复了遍,【阿崽。】 系统持续装死,一声也不吭。 寇秋又唤了他一声。心知躲不过去了,系统这才出了声,还试图给他的宿主爹卖个萌,【啾咪?】 寇老干部有了暴揍崽子的冲动。 系统知道这是算账的时候来了,立刻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昨夜才知道。】 言下之意是,这真不是我故意的! 寇秋呵呵。 半晌后,他才道:【算了,这次不怨你。】 系统松了一口气。 寇老干部开始进行日常的自省,【这是我的错。这件事,给我了一个极大的教训。】 系统好奇问:【什么?】 寇秋幽幽道:【不要轻信流言。】 流言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耍了一夜□□的仇冽倒是精神奕奕,这日在上早朝时,那种奇异的容光甚至令皇帝也不禁多瞧了他几眼,冲着文武百官笑道:“仇爱卿倒像是有什么喜事。” 百官中倒有一多半听过京中传闻,骤然闻听皇帝此语,心头都不由得一颤,暗暗将这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分析清楚。 也有老酸儒、老古板,对这种男风嗤之以鼻的,听了这话,便不轻不重哼了声,当众丝毫不打算给仇冽这面子,“只怕仇将军是心都系在那南风馆里,出不来了罢?” 仇将军岿然不动,面上神色也丝毫不改,不过是目光向着皇帝的脸色瞥了瞥,并不曾被这等冒犯言论触怒。 皇帝饶有兴致道:“仇爱卿?” 仇冽这才拱了拱手,从人群中走出。他的身形挺拔如松,长身玉立,昔日在战场上厮杀的那种威压也略放出来了一二,“回陛下,臣在。” 皇帝兴味更浓,道:“你如何说?” 仇将军淡淡道:“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竟是将方才那句话毫不反驳地认了下去。 老酸儒一下子像是得了圣令,横眉倒竖怒目圆睁,正预要再开口,却见那皇座上的人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仇爱卿此举,只怕不甚合礼法。”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道,“这些日子,朕也有所耳闻——仇将军情深似海,着实令人感动,朕也实在寻不出反对的理由。” 他挥了挥手,宽大的皇袍袖子跟着在空中飘了飘。 很快便有内侍上前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说要赏赐仇将军千两黄金、丝绸千匹,几个素来循规蹈矩的老臣差点儿把眼睛瞪出来,活像是在眼睁睁看着太阳从西面升起。 和南风馆老板关系不清不楚,居然还要赏钱财? 这是个什么逻辑? 仇冽却毫不意外,只是又拱了拱手,沉声道:“谢陛下隆恩。”之后便又站回至武官之中,仿佛对周遭儿投过来的目光毫无察觉。 他为这位皇帝打仗已有七八年,深知这位陛下心内转的究竟是什么。 皇帝多疑,敏感,这几乎是每个统治者的心病。待臣子的权力走到了顶峰,他连这皇椅都坐不踏实。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北面局势已经大安,先前带领大军讨伐外敌的仇冽,便由那个需要重重奖赏的大将,变为了一个即将功高盖主的废臣子。 与其另其寻个世族联姻,竟不如就令他找个男人,被天下人耻笑。说到底,皇帝自己在这件事中,不过便是个宽厚又善待臣子的领导者,他又如何会在意仇冽是否会因着这而被人嘲弄呢? 仇冽对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却并不愿与他计较。 他匆匆地回了府上,发觉青年已经转醒,只是像是觉着疲乏,眼睛仍旧闭着。眼角处的晕红尚且没有完全褪去,面颊白润如玉,蜷缩在他的被褥里,愈发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 仇冽倾下身,为这只肥兔子撸了撸毛,就差把尾巴直接亮出来在后头心满意足地晃荡了。 吃的真好。 肥兔子开始为自己的毛担忧,觉得这么下去迟早得被男人给薅秃。 “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着,又被男人凑上来,亲了亲。 “乖,”腰背处被只大手一点点地按摩过去,酸疼的肌肉和筋脉像是被捋平了,血液又重新畅通起来。身上传来药油的味道,将军的手加大了点力度,低低地哄,“再睡一会。” 寇秋于是重新闭上眼。他在这人的怀中,睡得无比的舒心,像是泡在了泉里。 也像是掉进了蜜里。 南风书院接连三日没能等到老板出现,各个人心里头都有了点数。含瓶主持大局,将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条,倒也没有出过什么乱子,甚至还劝回了几个家中妻子俱全却还妄图出来寻欢作乐的浪子,劝得对方扭头便重新做人。 可以说是非常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寇秋第四日回来,听说此事后,也是颇为欣慰。书院渐渐步上了正轨,虽然仍旧有些书生瞧不起,可百姓们却着实喜欢这些话本儿、画册子,吞龙的小话本卖的一日比一日好,到头来,干脆抚萧也开始学着着笔了。 立春那一日,寇秋照旧去了笔墨行采买。 天气一日日和暖起来,城中现出了新绿的颜色,嫩生生的。寇秋打算等忙过这两日,便关上门,带着馆中众人出门踏青一次。 笔墨行的老板也是老熟人了,瞧见他便笑道:“柳老板,又来了?” 寇秋嗯了声,挽起了一截袖子,去挑拣那些毛笔。 他这些日子被仇冽养的越发好了,燕窝粥几乎从未停过,厨上日日炖着高汤。被好吃好喝地喂着,皮肉也肉眼可见的白皙莹润起来,指尖透着点粉,被这春衣一衬,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 笔墨行老板双手拢在袖子里,还在望着他打趣:“柳老板气色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城中百姓几乎都看过吞龙的话本,对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是门清。听了这句调侃的话,寇秋也未在意,只是笑了笑,略略低下了头。 他与老板寒暄两句,方让杂役将买好的东西装上了马车,随后也跟着掀起了马车帘子,坐了上去。 两个将军府的暗卫悄无声息跟在了他身后。 笔墨行的陈老板瞧着这位大主顾走了,这才扭过头去,继续张罗自己的生意。可转眼,他竟看见对面酒楼上又下来一人,那人不过是个奴仆,可身上一身傲气,再向上看,有什么人着了一身暗红蟒纹,头上是双龙戏珠金抹额,腰间悬着的是双玉珏,皆是名品,正于二楼探头向这边看。 陈老板也是生意人,一眼便知道此人不好惹,语气中便带了三分恭敬。 “不知您是要买什么?” 这奴仆却摇了摇头,只将手中钱袋展开了,神情倨傲。 “我什么也不买,”他慢慢道,声音中也带着些抹不去的趾高气扬味道,“我只与你打听一人。方才在你这处买笔墨的,那是何人?” 陈老板眉心不动声色蹙了蹙,刚欲要打哈哈过去,就听一旁帮忙的杂役直愣愣地说:“那是南风书院的柳老板。” “......南风书院?” 那人将这四个字重新念了一遍,随即方才缓缓勾起一点笑,“南风馆?” “对对,”杂役还在点头,“就是之前那个南风馆!” 见手下已经嘴快说出,陈老板少不得也点点头,道:“如今已经是南风书院了。” 奴仆的双眸猛地一眯,手中掂起了块碎银子,直接扔掷于他们,随即又转身上了楼。楼上的主子正在等着他的回话,身旁还站着一人,俊美非凡,正是当今状元郎。 “回王爷,不是旁人,”奴仆低头道,“正是那南风馆的柳老板。” 这人在城中也算是出了名,旁的不说,单这能让铁打铜塑的仇将军动心的本事,就真没人敢说能及得上他分毫,不少百姓都说他是精怪转世、专程来报恩的。端王自然也听过这些个流言,只是昔日不曾见面,如今一见方知,“好一身白皮子。” 也难怪如此勾人魂了。 状元郎沈翰修在一旁垂着手,默然不语。 端王方才从这楼上一瞥那只白生生的手,再看那露出来的一截脖颈,已然有些动心。可碍着这是仇冽的人,竟有些不好下手,因而连连叹息两声,“可惜了!” 沈翰修将他这一声叹听的分明,却道:“王爷有何可惜?” 端王摆手,道:“状元郎不知道其中妙处。” 他只爱那白皮,就如天边上落下来的新雪,分明透着暖意,可战栗起来时,却又是冰冷刺骨的。端王每每见之,都禁不住心向往之、不能自已,待那上头被揉搓出颜色,却又是雪中红梅了。 只是如今,这样好的货色,再难见到了。 他又叹了两声,沈翰修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王爷可要去清风楼走走?” 端王兴起,一时间火气难消,果真便去了。 只是如今清风楼失了朗月,便如失了魂,剩余的那些皆不过平平之色,唯有一个能抗衡的头牌清风,也因着之前陪一个有癖好的客人而卧病在床,这几日米水都不曾怎么沾牙。端王只站在门口望了他一眼,见着那因为生病而熬得蜡黄的皮肤,顿时便失了兴趣。 老鸨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免更加陪着笑,小心翼翼道:“王爷,您可有能入眼的?” 端王只得闭着眼,随意一挑。 “他了。” 挑中的少年柔顺而妩媚,乖巧地随他入了房间,便跪倒在了他膝前,小心翼翼品箫。端王的手摸着对方后颈,怎么摸怎么觉着不畅快,那火不仅没有散去,反而烧得越发厉害了。 面前的少年还在卖力,含糊不清地喊:“王爷?” 男人却陡然失了兴致,瞧着他的皮肉哼了声,猛地踹出一脚。 “都是什么玩意儿!” 那一脚正踹中腹部,少年脸色惨白,却还要强撑着膝行过来与他赔罪,头磕在地上,砰砰直作响,“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端王没看他,只站起身,伸开双臂。房间内的奴仆忙伺候着他重新系上衣带,都知这位爷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老鸨就侯在门口,瞧见他出来了,心便凉了半截。还要勉强笑着,道:“王爷不再多留一会儿?” 端王连余光都未赏她一个,径直大步走出去,沈翰修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他在车上又看了南风馆一眼,那柳老板就在门口,正和两个小倌模样的人说些什么。许是察觉到了目光,柳老板的眼波向着这边飞了飞,又迅速地敛了回去,白白的脖颈像是水头十足的美玉。 端王把车帘子放下了,低低叹了口气。 沈翰修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唇微微抿了抿,心中渐渐有了谱。 一切都在严丝合缝向着他心中的路径发展着。 他知道端王对于这样的皮肤有多么迷恋,果不其然,过了三四日,端王府的下人便主动上门来请了,态度也与往日那般目无下尘截然不同,语气中还颇有些好声好气的味道,仿佛他沈翰修便是端王面前数一数二的大红人。 “最近王爷对府上的各位公子都没了兴趣,”在去时,那仆从简单透露了一二,“想请沈状元去,帮着参考参考。” 沈翰修一笑,也不打这马虎眼,直道:“草民知晓王爷心中所想。” 仆从也欣赏他会看人眼色,语气又软和几分,“那便靠沈状元开导开导了。” 沈翰修颔首。 他见到端王时,这位天潢贵胄的脸色的确算不上好看,恹恹坐在椅上,有些没精神。沈翰修与他行了礼,端王才略略坐直了些,冲他挥挥手。 “沈状元,”他道,“这可真是出了奇了。本王这二十四年来,竟从未有一日,为着一人朝思暮想至如此的......” 沈翰修分明已经心知,却仍旧拱手道:“不知王爷所说何人?” 端王道:“翰修已经知道,又何必说这话!” 这一声翰修,大有亲近之意。端王坐近了些,又道:“本王知道翰修胸中大有丘壑......” 倘若寇秋不过是个平常百姓,那他根本无需花这些心思。直接寻几个人,先带了来,剩下的最后再说便是。他是当今唯一的弟弟,也因着这个缘故最为受宠,宫中太妃把他当宝一样捧着,只要事不闹大,这火无论如何也烧不着他身上,顶多被皇帝斥责两句“胡闹”,再罚上一月俸禄。 可偏偏,寇秋如今是仇冽的人。 打狗尚且看主人,端王不得不看仇冽三分薄面,并不能直接出手。 那要如何? 沈翰修笑道:“王爷想吃这好羊肉,为何要挑这看家犬在的时候?”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端王瞬间容光焕发,心想等仇冽回来,人已经是自己的了,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着,难道还能为了个小倌和自己翻脸么!这么一想,心中顿时太平,忙道:“翰修所言甚是。” 沈翰修又道:“只是,王爷要等。” “等便等吧,”端王苦笑,深情款款,“怕不是本王命中这劫数了。” 他们并不曾等多久。 春日几地大旱,庄稼连月不发,百姓遭殃。当今皇帝派了仇冽出去,亲自监督这赈灾粮送至灾区上下,并托付与其尚方宝剑,凡是贪赃枉法者,皆斩。 沈翰修立刻来找了端王,说是时机已到。 “可若是柳老板也跟了去,这可如何?” 沈翰修笑道:“王爷,从未听说过去办公事带小倌这么个道理。” 端王一想,果然。 且不说仇冽此行不适合另带非军中人,单说寇秋那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一看也经不得什么苦。如今灾区哀鸿遍野,食不果腹,去了,岂不是自寻麻烦? ——可他们都错估了这一对夫夫的心性。 寇秋还真跟着他男人去了。 当然,两个人的理由都非常的充分。仇将军表示,他肯定没法把大宝贝单独扔在京城,要带在身边才能亲亲摸摸抱抱举高高;而寇老干部则表示,他无比担心灾区民众,迫不及待想深入到赈灾的第一线。 为了更好地帮助灾区,他甚至还拿出了书院所有现钱,换作了粮食衣物,也装上两辆马车,预备着去为灾区人民奉献出自己的一点微薄力量。 沈翰修骤一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记得对方经过年幼那一场大灾后,便再不愿踏入灾区半步了,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沈翰修更倾向于后者。 倘若叫寇秋知道了,定然觉得对方侮辱了自己社会主义接班人的称号。 思想真是太复杂龌龊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什么叫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什么叫做为人民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仇将军:(一脸正气)来,我教你耍□□。你先双手握住,然后上下摩挲,感受其中力道与表面光滑...... 寇秋:...... 不,这种男人人手一把的长-枪他拒绝耍! ------------ 谢谢戳的年代的地雷~ 搬走真的太累了,打字打到一半睡着了_(:3∠)_我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作者了...... 73、南风馆从良记(九) 南风书院的早上是从鸡鸣声开始的。 尚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的杂役拖着步子懒洋洋去开门, 里头的含瓶早已换好了衣物,上下仔细查看盘点。他手中拿着账簿, 将昨夜已经核对过的数又重新核了一遍, 方才抬起头,同杂役说几句话。 有喧闹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锣鼓震天, 喜庆热闹的不得了。 含瓶将手中的账本放下了,蹙眉向外看了一眼。 “这是怎么了?” 杂役也朝门外望去,答道:“哦,这是哪家正式定了, 正下聘礼呢......” 他起身站在门口望了会儿, 忽然道:“这好像是沈家的人?” 含瓶猛地站起了身。 南风书院离大道并不远,他立于门槛上, 可清楚地看到那下定的人流。那红色鲜艳刺目的很, 扎的到处都是,就像是一根根直刺入进来的刺,一直扎到心头去。 含瓶顿了顿,后退一步,将门严严实实掩上了。 “关门干嘛?”后头突然传来吞龙的声音,拖长了尾音, 带着点惯常的傲气与不屑一顾,伸出手去,一下子将那扇刚被关住的门重新推开了,“不就是下个定么, 有什么不敢看的?” 习惯了他这脾气,含瓶也只是低低叹了声。 “你也总得为爹想想......” “想什么想?”吞龙横眉倒竖,“他总得去看,逃不过!” 他们都不曾怀疑段存对沈翰修的用心。 段存初入南风馆时,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却已经学得八面玲珑,行事说话宛如成熟大人。他手脚麻利,又勤快,劈柴、烧火、打扫、添茶,样样儿都干,偶尔实在是熬得受不住,困极了,烧沸的茶水将他的小臂烫出一串燎泡,吞瓶也没听到他哭过一声。 等含瓶入馆时,段存已经迅速成长为了老板的左膀右臂。 他一滴泪也没在人面前掉过。哪怕是有客人见他长得清秀,直接上了手,他也是面上挂着笑,不着痕迹地把人推开了,嘴上还能奉承的人心头欢喜。 就这样一个似乎铁打的人,含瓶却在背地中偷偷瞧见他哭过一回。 那是他收到一封信的时候。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皱巴巴一张纸。段存识字,悄悄儿地背着人在暗地里看了,随后沉默地又将它塞进了衣襟里。只是原本平直的肩膀慢慢绷紧起来,之后上下抖动着,吞瓶就站在树后,瞥见了他死死咬着嘴唇,只是面前的地迅速浸湿了一小块。 直到熟悉后,他才听闻,那是段存那个老乡乡试未过,不得不再等几年。 “爹那时怎么没想着自己去念书呢?”含瓶问。 青年那时靠在南风馆的栏杆上,馆中的香风极重,铺面而来时,像是只不知名的手,捂住了人的口鼻。段存就垂着眼,望着下面的小倌坐在客人的腿上,调笑着。跳跃的烛火把整个场馆染成了橘红色,垂着的幔帘被夜风高高地吹拂起来,段存举着烟管,只淡淡笑了声。 “爹没那个天分,”他说,“学也学不成。” 含瓶对此并不信。段存分明是想去学的,他的聪慧灵识也不在任何一个人之下。可段存只是又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缭绕的雾,没有再多言。 他供着沈翰修一路高上,自己却仍旧待在这南风馆里头,做一个被人厌弃和瞧不起的老鸨。喜好和真心都被一点点磨去了,剩下的只有个被这烟雾凝聚起来的皮囊,勉强成个人形,谁也瞧不见内里的空空荡荡。 新帝登基第四年时,段存从一位波斯客人的手中得了个金玉的烟枪。 这是他头一回明确表现出自己的喜欢,连用也舍不得用,日日只把那烟枪摆在柜中,珍而重之搁在红木匣子里,拿柔软的绢布包着。 “等爹走了,”他眯着眼说,“含瓶,这南风馆就交给你——我旁的都不要,只那一柄烟枪,你给我就好。” 含瓶惊讶道:“爹要走?” “哎,”段存把自己惯常用的烟管在扶手上磕了磕,面上浮现出一点笑,“谁不是要走的呢,且等着,待他真的起来了,我也就可以从这地方出去了。” 那时的语气、神色,含瓶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等段存一次夜间出行后,再回来时,他的神色便大相径庭了。含瓶为他开的门,察觉到他的腰间空空荡荡,上头挂着的烟管已经没了。 “......爹?” 他诧异道,“你这是——” “无事,”许是看出了他的担忧,段存冲着他摆摆手,“我拿掉的,没遭贼。” 他一刻也不停地上了楼,不一会儿,那从不舍得用的烟枪被连着匣子一同拿了下来,被段存交与了帮着传东西的杂役。 含瓶愈发不解,段存也在许久后才道:“戒了。” “为何?” “......他不喜欢。” 说是——一股子风尘的味道。 段存那夜偷偷站在沈家的后门前,在面对青年皱着眉吐出的这样的话时,近乎是仓皇无措地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的确是风尘的,哪怕他在来之前刚刚沐浴更衣过,那股骨子里的肮脏味儿还是改不了。 可沈翰修的身上只有墨香。他的手干干净净,带着书卷味,手指修长,上头连一个茧子都没有。 段存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手。哪怕后来拿香膏在养着,上头被磨过的痕迹也无法褪去。 他站在门外,沈翰修站在门里。 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金玉烟枪也给了沈翰修,说是之后打点可能能用上。段存既然已经戒烟,拿着自然也没了用处,毫不犹豫连夜便交了出去。 他在那之后愈发精心地养自己这双手,将它们养的像是读书人。他练字、学画、学琴,努力学着文雅而知礼。 可在他终于养好之后,沈翰修却也毫不犹豫与他划清界限了。 “你——”他听到沈府的下人恨铁不成钢地说,“同样是从天灾里头出来的,你缘何堕落至此?” 初次听到这话时,连含瓶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被气得心火上涌,差点直接上手,揪着那奴仆的衣领理论。可段存只是把他的手拉开了,平静道:“他们没说错。” 含瓶:“爹!” “本来就是云泥之差......”段存的嘴唇哆嗦着,慢慢把这句话说完了,“是我,枉做了这多情种。” 枉做了这多情种! 外头的风极烈,他听了那话,扭头就向风里走。没走两步,身形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自那之后昏迷三日三夜,再醒来时,却像是将前尘往事皆放下了。 含瓶只当他是受了刺激。 可如今沈状元眼看着便要娶亲,昔日的那刺激,现下却又重新像是乌云一般凝聚在了头顶。 怎么偏偏,挑大爹小爹还未出城的时候? 含瓶正在心焦,却听见楼上的窗子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人撞在了窗子上,把窗户撞开了一条缝。 “别......”他听到了一声含糊的低音,“大早上的......” 紧接着是他大爹的声音,极低沉,像是在哄着什么。那哭音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尾端上勾着,像是含了小钩子,一下下挑动着人的心。 吞龙:“......” 含瓶:“......”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震惊的意味。 这声音,昨晚不是都响了大半夜了么! 今早怎么还来! 欢场上的人,对这种音色代表着什么都心知肚明。含瓶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昨夜加今早听到的次数,隐隐觉得自己的腰腿都开始疼了。 到底是谁说将军不行的来着? 这种不行,他也非常想拥有好吗? 二楼的狼抖着毛,把肥兔子周身的毛都舔了一遍,舔得湿哒哒的,心满意足地拆吃入腹。不得不说,仇将军的枪法耍的当真是出神入化,快时几乎看不见影子,慢时却又磨得人头皮发麻,提不起一丝力气。 寇秋只两三回合便败下阵来,之后只能被对方节节逼退到墙边,强行扛住这攻势。 直到他什么东西也弄不出来了,每被轻碰一次便战栗一下,仇冽才抵着他,慢慢把刀收回了刀鞘。 “好好夹着,”男人低低道,“别漏出来。” 他又亲了亲青年汗湿的额头,起身要水。含瓶早已贴心地命人烧好了水,待到桶中热水浸满了,仇冽方抱着青年踏入桶中。 温热的水流一下子漫进来,寇秋长舒了一口气。 水汽朦胧,仇将军替他梳着毛,瞧着他靠在自己手臂上,困倦的连一句话也不想说的模样,便帮对方拍着脊背。腰背处的酸痛有所缓解,寇秋刚刚闭上眼,却听外头远去的锣鼓声又一次绕回来了。 寇秋不胜其扰,一下子睁开了眼,“谁啊?” 一大早就噪音污染! 系统崽子也很不满,【我好不容易才学完习,这声音吵得我都忘记刚刚背的什么了!】 仇冽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率先从桶中出来,对自己的大宝贝说:“伸手。” 大宝贝顺从地张开双臂,被他拿着绢布擦干了身体,又亲了亲。 下楼时,崽子们的目光全都幽幽聚集在了寇秋腰部,宛如一盏盏探照灯。待寇秋艰难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便有人不声不响把碗往他这边推了推,寇秋低头一看,一碗红豆粥。 寇秋:“......” 他的崽子非常孝顺,“爹,牛-鞭汤也在炉子上炖着呢。” 我们都觉着你非常需要补一补精-气。 “......” 抚萧红着脸,也在一旁表示:“爹,大爹可真厉害。” 寇老干部眼角抽搐,刚想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就听含瓶委婉道:“爹,我们馆的隔音不太好。” 寇老干部顿时想起了他入馆的第一日听到的靡靡之音。 ......晓得了。 他沉默地把红豆粥喝了下去。 含瓶为他倒了杯茶,仍在为寇秋也要跟去灾区的事心忧,苦口婆心地试图把他劝回,“那边如今缺粮,也乱。大爹是有公事,爹你又不会武功,岂不是添乱?” 寇老干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添乱,他放下了调羹,道:“你们不懂。” 到人民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才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应当做的。 不然怎么为人民服务? 含瓶说:“可你不会武功——” “谁说的?”寇秋老气横秋叹口气,随后认真地伸出双手,卷起衣袖,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胳膊,摆了个打拳的姿势。 满屋的崽子都默默地望着他表演。 寇秋给自己喊了口号,一下子打在了身旁将军的身上。仇将军被他萌的不行,闭眼宠,二话不说便一头栽倒下去,表示自己一个堂堂退敌千万的将军,被这一拳打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武功真是高的不行! 房中众人:“......” 啧啧啧,这秀恩爱的一幕,真扎眼。 他们只好齐刷刷扭过头去。 含瓶左思右想,到底是留了个心眼,待仇将军出门去了兵部,这才将南风馆老板拉至了一边,低低与他说了今日这鞭炮齐鸣的缘故。寇秋听了,也只是沉默片刻,随后道:“由他去吧。” 他管不得,也不愿去管。 胸中有一点残存的灵魂疯狂地胀痛起来,寇秋伸手摸了摸那处,没有说话。 系统崽子说:【阿爸,我们真的忍?】 这可都踩着我们头要往上爬了! 寇老干部目光深沉,半晌后,又伸手探了探胸膛。 “你愿意么?”他轻声说。 哪怕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气性。 ——那些东西,我们要替你讨回来了。 那一点胀痛消失了。寇老干部明白了段存的意思,于是重新站起了身,唤来了其他的崽子们。 众人皆出了各自房门,到了厅中,等待着他的吩咐。 寇秋看了一圈儿,随即幽幽道:“我准备,和大家说点事。” 系统激动的摩拳擦掌,【我们要去弄个大的!】 终于能直接打渣攻了,开心到三百六十度原地旋转螺旋上天! 寇秋语出惊人,“我要和沈翰修,要回我的钱。” 含瓶吞龙皆已忍了沈翰修许久,但一直顾忌着段存,始终也不敢做些什么。如今骤然听了这话,皆是又愣又怔,待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头大喜。 “爹,”他喜道,“你看开了?” “是啊,”寇秋轻声说,“开的不能再开了。” 把心脏脾肺都喂了一个畜生,哪怕那些讨不回来了,也不能就这样让那畜生占着这些好处,继续上天。 “反正我在这京城中也早出了名,”他平静地笑了笑,“脸面什么的,早就没有了吧?” 他顿了顿,又望了眼自己的崽子们。 “怎么样,干不干?” 二十八个崽子摩拳擦掌,连素日最稳重和平的含瓶都开始捋袖子,“干干干。” 走之前不先扫扫垃圾,怎么能放心走? 他们硬是成了去打群架的样子,各色武器都带在身上,气势汹汹关了南风书院的门,直接杀去了大路上。 沈翰修骑在高头大马上,正亲自监送着这些聘礼,已然快到了太师府。两旁百姓聚集的不少,皆对着这聘礼赞叹不已,暗叹这状元郎果真是家中颇有些囊资。 唯有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自己心中清楚,这些中,竟有大部分都是段存昔日送来的金银珠宝,还有少部分是端王与的赏赐。 他将府中几乎掏空,这才勉强凑出了能与太师府千金相配的聘礼。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沈翰修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了,哪里知道这些茶米油盐累计起来,竟也是如此骇人的数目?如今除了这聘礼,他竟已是一清二白,倘若还无空缺可供他补上,之后少不得便只能靠太师府千金那七十二抬嫁妆过活了。 到了此时,他竟有些暗悔,不该在先前与段存闹得这般僵。 否则,怎么便会到了这等狼狈的境地。 他心底暗暗地叹息,两腿一夹马肚,加快了身下这坐骑奔跑的步伐,眼看着眼前便已是太师府,却骤然见眼前杀出一群人来,个个儿都是精雕玉琢的好模样,只是怒目圆睁,到了路上,二话不说便将手一拦。 前头吹打的队伍停下了,状元郎也勒住了马,居高临下望着眼前这群人,心中有些莫名。 这都是从哪里跑来的? 可紧接着,这些青年分两边站了,从中慢慢走出另一人来。 这人皮肉白皙,生的也眉清目秀,这些日子在话本里看的多了,京城的五条新鲜消息里竟有三条是和这人有关的,旁边的百姓瞧着脸熟,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认了出来,“柳老板!” 沈翰修的脸色变了变。 他捏紧了缰绳,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连脖颈的线条都紧紧绷了起来,声音中也现出了一种古怪的韵律。 “柳老板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寇秋望着他,状元郎并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与自己熟识的模样,目光犹如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来讨债。”他慢慢道。 状元郎笑了声,挑高了眉。 “柳老板说笑了,”他淡淡道,“你我素不相识,有何债可讨?” 吞龙猛地愤懑起来,正欲开口,寇秋却伸手阻止了他,声音仍旧是波澜不惊的,丝毫不恼,也不怒。 “我看,沈状元才是说笑。”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眼,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直直地望着马上这人。 “沈状元既然与我素不相识......那这聘礼中,缘何有这许多我南风馆的东西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两旁的百姓皆开始窃窃私语,探寻的目光如针一般扎过来。沈翰修坐在马背上,隐隐觉得后背发凉,竟是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裳。 他张了张嘴,却又沉着脸闭上了。倒是马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喝道:“哪里来的人,胡搅蛮缠!我们爷是当今状元爷,聘的也是太师家的千金,哪里会有你的东西?” 青年仍旧平静,只伸了伸手,一旁生的有几分妖气的吞龙立刻将手中的账本翻开了,轻咳了几声,一行行向下念去。 “上绘祥云纹青花瓷瓶一对,折枝芙蓉花样绸缎二十匹,翠底红纹珐琅杯一对,白玉杯一对,东海夜明珠三颗,金玉烟斗一柄......” 他将那长长的账本抖开了,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下念。那些宝贝各个都价值不菲,听的围观着的百姓皆诧异不已,沈翰修的面色也越来越沉。 在有百姓眼尖地于聘礼中分辨出那一对祥云纹青花瓷瓶之后,便连送聘队伍中的人,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那管事的眼看不好,愈发提起一身的气势,怒道:“难道只许你们有这花样的瓷瓶不成?” 寇秋背着手,慢悠悠道:“自然不是。” 管事的正欲继续,却听寇秋将后一句补全了,“只是这瓷瓶,原是白府白二公子赠与我的,瓷瓶下方还印着白府的标志。倘若这并非是我那一对,何不抬起来,让这满城百姓看一看?” “对啊,看一看!” “总不会是白公子也送了你们一对吧?” 围观的百姓们跟着起哄,渐渐也从这状元郎面上的神色中看出些不对来。声浪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齐刷刷高呼着,让这状元郎为他们亮一亮瓶底。 “看一看!” “看一看!” “......” 沈翰修在马上,用力地闭了闭眼。 呼声太大,队伍中仆从都左右为难。 状元郎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最后还是一挥手。那瓷瓶被两旁的仆从抬了起来,一点点彰显出了它的底部。 在此时,沈翰修的心内仍旧存着点希望。 倘若,倘若这真的不是段存与自己的那一对呢? 他屏息凝神望去,可这样的倘若从不存在——即使沾了些尘土,那白家的标志也仍旧是醒目的,明晃晃刺着人的眼。像是毫不遮掩的刀子,一下子亮出了自己雪亮的寒光。 ——这是真的。 众目睽睽之下,沈翰修手中捏着的缰绳猛地一松,险些从马上坠下来。 藏不住了。 ......藏不住了! 【虐渣任务进度:20点。】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我武功可厉害了! 爸夫:是的,我差点死你身上,真厉害。 寇老干部:...... ------------- 谢谢阿怜亲的地雷~ 收拾完渣攻和端王,准备准备,我们要迎来猫版老干部和他的人形猫薄荷拉!(~ ̄▽ ̄)~ 一看见小攻就腿软什么的,啊,其实这两个属□□换过来也很萌,交换过去也很萌....... 74、南风馆从良记(十) 状元郎红袍乌发, 高高骑于一匹枣红大马上,身姿英挺。 只是此刻, 他的手紧紧抓紧了缰绳, 连上头的青筋都暴凸了出来。原本仍在叫嚣的奴仆亲眼看见了那对青花瓷瓶下的纹路,也是一怔, 诧异不解地扭头去看自家主子。在看了一眼之后, 他猛地打定了主意,怎么也得把这盆脏水泼回去,这样大好的日子,绝不能毁在这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手里! “我们是买来的, ”他挺直了脊背, 嚷嚷道,“怎么知道原主人是谁!” 寇秋双手拢于袖中, 轻声笑了笑。 “买来的, ”他慢慢道,“那敢问状元爷,是从哪家店,用哪里来的钱,买来的?” 沈翰修一言不发,仿佛已然凝固成了一座石头垒成的雕像。他抿紧了嘴唇, 眼睛也并没有再看寇秋,只是沉默着抬起了视线,沉沉落向远方。 “是我。” 寇秋仍旧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是我从十二岁起开始入南风馆做杂役, 供你——” “柳老板!” 状元郎骤然截断了他的话,原本的平静也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他的眼神猛地投射过来,里头说不清装的是什么,像是油盐酱醋都混在了一处,酿的这味道也变得乱起八糟。他望着寇秋,目光中慢慢含了恳求。 “......柳老板。” 寇秋看到了乞求,可他并没有分毫心软。 “沈状元,”他轻声道,语气坚定,“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不止一次。 在两人的相处中,段存永远是节节败退的那一个。沈翰修说喜欢的,便毫无原则让给他;沈翰修说需要的,哪怕手上磨出泡来也要赚银子买给他。初时只是出自对同乡的照顾,可后来,这感情便慢慢变了味。 段存的心里,沈翰修的位置很高很高。沈翰修又聪明又文雅,生来就应该坐在书院里,做他凡事都无需担忧的公子。 而他,生来却就是风尘的命。 他整整劳碌了一辈子。劳碌到把自己的位置一直降到了灰里,却还是不能让那个人低头看他一眼。 甚至连他辛苦赚来的钱,沈翰修也觉得脏。 可那又能怎样呢,沈翰修分明是忘记了,他自己便是被这些脏钱养大的。 而如今,终于连段存也死了心。寇秋抬头再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状元郎时,心中平静无波,没有再因这个人而掀起半分波动。 “怎么,”他笑道,“沈状元害怕了?” 沈翰修的额上蹙起了一道道细纹。他拽进了绳子,把它狠狠地勒进手心里,许久后,才服软似的喊了声,“段存。” 百姓们不知段存是谁,皆诧异地窃窃私语。寇秋将面前人的慌张不安尽数收入眼底,听着他这几近恳求的一声,仍旧没有后退。 他沉默地立在风里,不打算让开。 “段存!” 沈翰修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直直地喊出这个近乎十年没有唤出口的名字,厉声道:“你明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何须这般咄咄逼人!” “是啊,”寇秋说,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也化在了这春风里,“我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专门挑的这一日,来咄咄逼人。” 他轻笑一声,道:“原来沈状元也懂得,什么叫咄咄逼人?” “在我养了你这十几年,供你读书供你吃穿,你却转眼便把我弃如敝履时,为何不说什么咄咄逼人?” “同样是遭逢洪水出来的人,沈状元自己能在书院里花着我的钱读书,我却只能在南风馆砍柴挑水,那时,沈状元怎么不觉得自己咄咄逼人?” 他的唇边慢慢溢出一个讽刺的笑。 “状元郎恐怕记性不好,忘记自己前些日子亲口和我说我这些都是脏钱了罢,怎么,如今你要拿我挣来的这脏钱去下聘了,就不认为自己也在咄咄逼人?” “......” 这几句,一句比一句诛心。沈翰修并不能答,他猛地咬紧了牙,额头处的青筋都在砰砰跳动。 风愈发大了,将青年素色的袍子扬的呼啦啦作响,袍角翻飞。 “——我如今,不过是想拿回我的东西。” “还请状元爷,把我的这些脏钱还给我,和我这个肮脏的风尘中人划清界限吧。” 身畔议论声愈大,那些目光都如针一般,扎在了沈翰修身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内血液咔咔流动的声音,许久后才从嘴中,吐出几个字。 “你要多少?” “不多,”寇秋淡淡一笑,将账簿哗啦啦翻到最后,“总计二十七万两,还请状元郎抓紧时间,迅速付清。” 二十七万两这个数字一吐出,所有百姓的眼都瞪大了。 “二......二......” 二十七万两?! 如今,寻常乡里人家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二三十两。这样巨大的数字,听在他们耳中,宛如是出荒诞的话本。 寇秋还真未和他多算,段存与的东西里,虽然银两只有几万,可那些金银珠宝,却个个价值不菲。他从含瓶手中接过算盘,拨弄了几下,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这些宝贝全当是卖给沈状元的了,所有的价格我都折了折,如果不放心,我这儿还有个清单。哪一个算的贵了,沈状元可以来找我——沈状元看,是付银子,还是银票,还是金子?” 状元郎一把抓过了那清单,脸色一点点变得更白。 他如今,连两万两也不可能拿得出来。 可百姓都闹哄哄围着看,沈翰修的头脑嗡嗡作响,瞧着这样浩大的声势,只好暂时先缓一缓,绷着道:“待我回去取银票。” “好说,好说。”寇秋非常大度,立刻命含瓶把早就写好的借条也掏了出来,贴心地指给状元郎看,“就在这地方,状元郎咬破手指按个指纹,回头我们好上门讨银子去。” 沈翰修眼前发黑。 ......还有回头。 他咬紧了牙,正欲再说,却听两旁声浪更浩大,齐声道:“签!签!” “欠人家的东西,凭什么不还给人家!” “他又不是你爹,哪儿需要养你!” “狼心狗肺!” “恩将仇报!” ...... 在这样的声音中,沈翰修的脸色愈发煞白,只得俯下身子,咬破了中指,在那借条上按了个血手印。等他按下了,寇秋把借条收回去,满意地打量了一眼,交给了含瓶。 含瓶忙妥善地将其收起来。 “诸位父老乡亲,”寇老干部一身正气凛然,“如今,眼看中部遭逢旱灾,这份钱,我段存分毫也不会取——将全都买了粮,捐与中部灾区,为人民服务!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到时候一齐为我做个见证!” 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时间百姓皆盛赞不已,称赞南风馆柳老板心善,只是可惜心太善,容易被人欺。 正说着,却见另一端有人马过来,却是章太师听说自己的准女婿被不知何人堵在了路上,亲自过来看个究竟。 他从马车中掀起帘子,还未来得及喝退围观百姓,那绛紫的袍子下端挂着的一柄金玉烟枪却一下子映入了百姓的眼。有眼尖的百姓立刻指着那烟枪,见上头果真有如方才所念的镂空的牡丹花纹,大声道:“那烟枪!烟枪就在太师身上!” 民众都扭过了头,一张张脸急切地扭向他,带着探究在他身上扫着。 章太师头一次见这种架势,一时间也被唬了一大跳,待反应过来时,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厉声道:“这都是在做什么!京兆尹呢,京兆尹都是喝醉了么!” 他的目光又移向一言不发的沈翰修,道:“翰修!你——” “那是柳老板的烟枪!” “瞧见没,看他腰上挂着的,那是——” 一片乱哄嘈杂之中,人群跟着涌了过来,浩浩荡荡地围住了章太师的轿子。沈翰修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听着章太师大声嚷嚷着,命令身旁的奴仆去把京兆尹喊过来,将这群暴民都抓进去,可就在这时,街上却出现了另一行人急切的马蹄声,有什么人骤然勒住马到了近前,将近旁一人从纷乱的人群中猛地捞起,稳稳安置在了马上。 荡起了一阵风。 “谁敢抓他?”马上的人声音低沉,如刀锋般锋利雪亮的目光缓缓在太师和沈翰修身上转了转,尖锐的让两人心中都是一寒。 寇秋紧贴着他,尚能听到后头这具胸膛里那颗炽热的心匆匆的跳动。想必是一听到消息,便从宫里疾驰到了此处。 系统崽子啪啪为爸夫鼓起了掌,激动的不行。 【爸夫厉害!】它的眼睛亮晶晶的,【爸夫最棒!】 寇老干部:【......】 百姓初时尚且反应不过来,待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也是个熟人。可熟了,之前还夹道欢迎过他还朝来着,这不是小话本里头另一个主角么! 当时还有人不信,如今亲眼看着仇将军长臂一伸,便把人捞上了马,一个二个都像是看杂耍似的,觉得精彩的不行。 果然是关系匪浅啊,瞧这动作,小话本里说的分明就是真的。 这么说来,柳老板有九条毛茸茸的圆尾巴说不定也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章太师自然也认识他,见他将人抱在怀中,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听闻的传言来。这是个大人物,纵使是他也得罪不得,他擦了擦额头方才被挤出来的汗,忙道:“仇将军,这是场误会——本官并无特意要抓柳老板的意思,不如将军与我在寒舍里一叙,可好?” 男人眼眸仍旧黯沉沉一片,只低头望了眼身前的青年。 青年点了点头。 “那便去罢,”仇将军于是松了口,将缰绳缓缓一放,“有劳章太师。” 他抱着青年,同骑前往了太师府。剩余的百姓遥遥地目送着他们远去,都觉得意犹未尽,议论了许久,方才缓缓散去了。 含瓶吞龙几人径直回了南风馆,只剩下沈翰修,仍旧呆呆于马上坐着,一动也不动。 送聘的队伍中的人倒走了一大半,只有几个沈府的下人还在他身畔,犹豫道:“爷,咱们现在是......” 可要怎么办? 沈翰修闭了闭眼,心中寒凉一片。 他心知,段存既然撕破了脸面,便是已然狠下了心,绝不会再在章太师那边,为他留半分面子。 ......万事休矣。 万事休矣! 【滴。】 【虐渣任务进度:50。】 章太师的确不知内情,听闻寇秋解释后震惊不已。他并不愿和如今炙手可热的仇将军结仇,忙将腰间金玉烟枪解下相赠,说是要物归原主,被婉言谢绝了后,又设了宴席,款待他们二人。 只是席中本要饮酒,仇冽却将青年面前的酒杯径直放置在了自己面前,显然是替对方揽酒的意思。章太师也不敢再灌,匆匆意思了两杯,便将这两位客人送出了门。 直至出去了,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怎么说的?”太师夫人于后院走来,埋怨道,“好好的女儿,这都要下聘了,怎么突然闹了这么一出?” 章太师长长叹了口气,背着手,半日才道:“婉儿呢?” “房里哭呢。”太师夫人拿手绢擦了擦眼角,咬牙道,“这大好的日子......” “莫说了。”章太师疲乏地伸手制止,“倘若不是我们当初看着沈翰修出手大方,也不会闹成如今这个样子。” 说来说去,这事中,还有他们的一分。又想着要个有志气、拼上来的女婿,又想这根本没有家族基底的女婿出巨额的聘礼,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分明也知道沈翰修这钱只怕来的有问题,却并不想过多计较。如今看来,当真是鼠目寸光。 太师夫人迟疑片刻,为着女儿的清誉着想,不免心酸。 “这婚事......” “八字不合,”章太师叹了声,最终下了定论,“废了。” 太师夫人犹有不甘,道:“我看那仇将军也是一表人才,且如今正值圣上宠信,前途无量——” “你懂什么!”章太师骤然喝止了她,“这话,之后都不要再提了。” “为何不提?”太师夫人道,她也听闻过仇将军的事,只是心中终究不愿相信,“难不成,他就一辈子不娶妻么?” 章太师想及两人方才情状,竟是沉默半晌,将这话默认了下来。太守夫人拿帕子捂着嘴,全然不敢相信,“当真?” “当真。”章太师目光沉沉。 只怕,真便是一辈子。 他咬了咬牙,又道:“南风馆那个动不得,但沈翰修......” 坑得他女儿如今婚事不顺,只怕日后波折更多。若是不整治整治,他这个太师做来又有何用! 第二日一早,吞龙便带着几个杂役登了沈府门要账,直接命人上前敲门。可等了许久,他们也未等到人来开门,吞龙心中觉着不好,忙命人翻墙去看时,这才发觉宅中早已空空如也。 沈翰修心知已得罪了仇冽和章太师这两位,早已连夜收拾了东西,没了影踪。 眼看着钱都打了水漂,吞龙愤愤地把借条拿回去,和寇秋说时还唾了口,满心的不高兴,“懦夫,骗子,小人!哪点儿像个君子!” 寇秋被他逗笑了。 吞龙坐在一旁望着他收拾包裹,犹豫片刻,又道:“爹......” 他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踌躇。 “有什么便说,”寇老干部拍拍他的肩,“不用憋着。” 吞龙道:“你和沈翰修的事被大爹知道了,大爹会不会生气?” 生气。 寇秋仔细回想了下,并不觉得对方生了气。与其说是醋意,不如说是心疼,仇冽闷声不响地把大宝贝在怀里抱了好长时间,一直抱到三炷香都燃完了,这才慢慢松开。 他在烛光下把弄着寇秋的手,在上头找到了如今已然淡的快看不到的烫伤。 “没事,”寇秋瞧着他的神色,只好反过去安慰他,“已经好了,好的透透的了。” 仇将军仍然望着那段白生生的小臂,许久后,才没头没尾道:“最后一次。” “什么?” “委屈。” 他说的不明不白,寇秋却一下子清楚了。 不由得低低地笑起来。 他反过去抱住男人,轻声道:“嗯,最后一次。” 那些吃过的苦皆不过是征途,唯有你是归宿。 仇将军望了他好一会儿,随即将人缓缓抱起,放置在了自己腿上。 寇秋头皮发麻。 不是吧,又要学长-枪? 他试图从虎嘴里蹦出去,只好压着声音,低低道,“将军,之前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 那是仇将军专门找太医院的人讨要的,用了许多的药材,制作成了特殊的形状,包裹在绢布里,缠成柱形。放置在身体里时,对身子有好处。 仇将军嘴上嗯了声,仍旧慢条斯理扯他衣带。 不-举人设崩塌的相当彻底。 寇秋说:“可——” “无碍,”男人黑沉沉的眼猛地抬起来,望着他,里头的光像是被点燃了的炽热的蜡烛,看得人烧起来,“耍你的那柄枪就好。” 系统:【......】 哦呵,这是要含的意思? 它就呵呵了,这么明显的话,为什么还不马赛克? 就因为里头没有特别需要屏蔽的词吗?? 仇将军说的相当冠冕堂皇,寇秋到了他手里,便完全不是对手,只好由着对方去。他慢慢软倒在床上,却有一根神经始终是紧绷的,被挑来又挑去,磨得眼前都一片雪白。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的武功又精湛了。 能直接窜上天的那种。 三日后,寇秋与仇冽起身,一同去了灾区。出乎意料,同行的还有同样被皇帝派来的端王,因对方最近在城中百姓口里口碑愈差,多是骂其横行无忌的,皇帝只好拎着耳朵把端王一起扔了过来,让他在赈灾这件事中立立功。 端王前几日还因着和寇秋同行而欣喜,在用饭时,趁着看守这只肥兔子的狼不在,还会用文绉绉的词句赞赏对方几句。 “柳老板可知,什么叫做红梅映雪?” 他这样笑时,寇秋正拨弄着火堆,向里头塞了几个番薯。忽然听到王爷与自己搭话,他诧异地抬起眼来,正好与端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系统说:【哦呵。】 这好像又是朵烂桃花? 寇老干部淡淡道:“不知。” “这词,用在柳老板身上,却是再好不过了,”端王愈发来了兴致,笑道,“瞧柳老板这皮肉,便如堆雪一般,倘若上头留下点什么,那便是红梅——” 寇秋的心里陡然一寒,忆起朗月,目光不由得又冷了几分。端王丝毫不觉,仍在赞叹,“又如这轻云遮月、纸上留痕,最是件风流快活之事。” 他这话并未说完,却骤然觉得后背发寒,再抬起头来,方才发现,是这沉默的看守者来了。 端王只好讪讪笑了两声,没有继续向下说。 “王爷,”仇将军的唇角绷得笔直,一点跟着他笑的弧度都无,“王爷可是饿了?” 端王忙道:“饿了,饿了。” 他匆匆从中扒拉出个番薯,一旁的奴仆替他剥皮。仇冽目光沉沉看了他一眼,这才又转过头去,半蹲在了寇秋身前。 “小心烫手。”他低低道,同时不着痕迹将青年的袖子向下拉了拉,将那纤细的手腕遮住了。 寇秋与他分吃了同一个,你一口我一口。身旁的端王看呆了,滚烫的番薯差点直接戳进嘴里去。 这夜,他们便在这荒郊简单安营扎了寨。 帐中烛火昏暗,寇秋脱去了靴子,道:“将军......” 他知晓,仇冽一定是看出来了。 便连他也看出了不妥,更何况是仇冽这种从沙场上起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是基本本事的将领。 仇将军嗯了声,将他向怀里带了带。 他抱着自己的大宝贝,稀罕地亲了口,这才道:“无事。” 寇秋贴在他的胸膛上,道:“可他到底是王爷。” 这是个封建社会,皇权便是高于一切的。寇秋不愿意给男人惹麻烦,只好乖巧地回忆了下社会主义的好。 仇将军简短道:“放心。” 烛光将他的眸底映得明明暗暗,幽深一片。 他没有别的本事。 但要真敢打他大宝贝的主意......他就一手一个,把对方拎出去喂狼! 作者有话要说:  仇将军:我一手拎一个人渣出去喂狼!不,我让我属下一手拎一个出去喂狼! 寇秋:??? 仇将军:(伸手)(环抱)(理直气壮)不然,怎么抱你? ----- 一日一次土味情话,get! ----- 谢谢阿怜和荼蘼亲的地雷~ 目测明天进入新世界。 激动的搓手手,不知道作者的脑洞能开到几个世界......每回一个还没写完,剩下的就赶趟儿来了...... 瘫倒。 75、南风馆从良记(十一) 队伍快马加鞭, 不过半月,已到中原。 一路行来, 土地上已然寸草不生, 处处干裂。大批的灾民沿着官道徒步走着,身上大都背着重重的行囊, 手上还牵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听说这队伍是去赈灾发粮的, 灾民们的眼睛都亮了,团团将这群官兵围住,苦苦哀求先将粮食与他们一些。 “求求官老爷了!” “求求各位官老爷......” 这样的场景,寇秋从未亲眼见过, 远比触目惊心四个字更让人震惊。就如霹雳、铁锤, 一下下直接敲打着人的心。 仇冽所运的是官粮,并不能随意发放。寇秋忙让人先将南风馆买的粮食拆了一部分放了下来, 寻了片空旷地方, 搭了个施粮棚,由几个官兵维持秩序,暂且先解了这群灾民的燃眉之急。 他挽起了袖子亲自在粥棚里忙活,端王就在马车中坐着,掀起帘子来看他。眼睛落到那白生生的皮肉上,几乎都要拔不出来了。 可真是一身好皮囊。 他咳了声, 望着南风馆老板的面上因为忙碌而泛起的红晕,愈发觉得喉中干渴,看了一会儿,这才手略略一动, 放下了帘子。 羊肉虽肥美,可无奈旁边有狼在看着。 更别说这狼崽子还看得这么紧,轻易根本无法下手。 端王扼腕叹息。 倘若是个平常人,直接得手了,也不会让他这样牵肠挂肚地念着;可偏偏,这个他得不了手。 愈是得不着的,愈是看着馋人。这兴许是人类无法痊愈的通病。 不远处仇将军就抱刀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粥棚中人。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骤然扭转过头,目光直直刺向了端王。 端王被那眼神一惊,下意识将身子向后挪了挪,躲开了那刀锋一样的目光。 ......娘嘞。 贼吓人。 文绉绉的端王被这眼神吓得想爆粗口。 他退的离窗口远了些,身边跟随着的下人是新来的,可多少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一面与他扇风,一面不由得道:“王爷,这个只怕不容易啊......” 端王并未作声,只是又举起杯子,饮了一口里头用冰冷的泉水镇过的茶。 倘若容易,他又何须耗费这许久。 那下人又殷勤道:“王爷,虽然仇将军不乐意,可您还没问过柳老板自己的意思呢。他本就是从南风馆里出来的,那地方,您也懂,其实都是干的一样的勾当,保不准您多花点银子,好好哄哄,他就乐意了呢?” 端王一听,果然在理。只是尚且还有些踌躇,“可仇冽那边......” 无知匹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真是一点情调都没。 端王打从心眼里忌惮他。 下人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柳老板自己愿意,仇将军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不成?” 端王到底是个绣花枕头,平日里安稳富贵的日子过惯了,心眼实在说不上多,最擅长的不过是仗势欺人。听了这话,他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有理。” 他便从自己腰间荷包上解下了一块带七彩丝绦的九龙玉佩,交与这下人。 “旁的不说,”他眼底燃起暗沉沉的火,“只望柳老板能与本王夜间一见,就在那庙旁、柳树后,等佳人赴约。日后,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下人点点头,笑道:“王爷对人那是一打一的宠,柳老板也听过您的名声,肯定是能行的。”果然便趁着人多忙乱之时,悄无声息到了寇秋身畔。端王看着他与那白皮子的美人说了话,心头便安稳了不少,待下人回来,忙把帘子放下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 下人猛地一弯腰,道:“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端王喜不自禁,“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下人又道,“只是柳老板平日在南风馆不接客,不想被人看着。他说,您这身边最好也别带人......” 不过是一群没用的下人,一个个面目平常,没半个出挑的,带与不带也无甚区别。端王喜滋滋想着美人相约,立刻便答应了下来,满口应允。 “不带,不带。”他道,“唯有本王亲自前去。” 他拿了块碎银子,赏给这下人,下人忙磕头谢过了,这才又到他身边,恭敬地给他打扇子。 端王侧着头,想着美人即将入怀,不由自主哼起了小曲儿。 他丝毫没有看到身畔这个忠心的奴仆猛地抬起了头,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望了他好几眼,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这地方叫吊妇坡,当年外敌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妇人不愿意被畜-生折辱,就在这地方寻了棵树,齐刷刷吊死在了树上,以图个清白。后头,朝廷给她们立了碑,可来往的百姓平日都不敢在这地方多耽搁,说是夜间不仅能看到白影,还能听见人哭泣的声音。 端王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平日干的也是一样的勾当,一时间也有些胆寒,忙命启程。 可偏偏灾民太多,夜间竟不好再出发。是夜,队伍就在破庙边安顿下了。 夏日的夜没有半点风,沉闷的搅也搅不动。外头蚊虫闹嚷嚷地叫唤,端王身娇肉贵,还没吃过这种苦,不过半晌,便被咬得受不得了,匆匆钻进了马车里。 他命今日的这个下人给他打着扇子,风一阵阵悠悠传来,这才慢慢阖上了眼,半睡半醒。梦里都是那雪上红梅的美景。 骤然感觉到面上有些凉意时,端王还有些清醒不过来。 他咳了两声,道:“来人,来人?” 喊了几声也没人作答,再抬起眼时,才发觉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一旁。端王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这下人又幽幽转醒了,迷糊道:“王爷?” 他像是刚刚清醒过来,忙跪下来告了罪。 “王爷饶命,小的实在是糊涂了......” 端王摆摆手,并不想和一个下人过多计较。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片雪白,道:“那是什么?” 下人迷愣,“什么?” 端王又咽了口唾沫,仔细地盯着那一块白看了半日,才发现那是块布料。布料的尽头还留着些零星的线头,像是刚刚被撕碎的。 可他穿的是绛紫色,车里人也没人穿白衣,哪儿来的布? 端王怔了会儿,也未放在心上。他道:“几时了?” 下人道:“回王爷,快三更了。” 三更了。 端王心头一喜,向外瞧了瞧。外面漆黑一片,亲兵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几个看守粮食的士兵站在远处,寂静无声。 他按时赴了约,耳边听闻的全是寂寂的虫鸣。端王站在柳树下等了许久,直至蚊虫都在他手上咬出了好几个红红的包,也没看见应邀而来的美人的身影。 “......柳老板。” 没有一点人声。 “柳老板?”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将树叶吹得呼啦啦作响,云把月亮遮了一半。那朦胧的月色像是粘稠的,勾出点阴森来。 端王踱了几圈,忽然间想起白日里听闻的传言,不禁心头有些发慌。 这地,该不会是真闹鬼吧? 他踌躇了半晌,又有些放不下说不定能到口的好羊肉。正在犹豫,却忽然见眼前缓缓放下了什么。 那是一条已经泛了黄的白布条。 端王的心里猛地一突突,盯着那布条认了半日,忽然间便知道了这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这正是他今日在马车里见到的同样的布,如今长长地从树上垂了下来,就搭在了他的眼前。 “啊......” 他听到了哭音。像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就在他头顶上森森地哭。 “我死的好苦啊,我死的好苦啊......” “......” 端王咽了口唾沫,突然间不想抬头了。他的腿都在瑟瑟发抖,一点平日里的气度也没了,正在战栗之间,却感觉面颊上忽然被溅上了什么,温热而腥臭。拿手指一蹭,是鲜红的。 “你看看我啊,”那声音拖长了调子,“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一身皮了么?” 端王猛地瞪大了眼。 他的心突然颤栗起来,他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了。 “你看看我,”树上的东西仍旧在锲而不舍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 端王极缓慢地抬起了头。他在摇晃的树影和黑沉沉一片的天底下,看见了一个白影子,倒挂着。 那影子一双眼睛,就在他的头顶上。端王与他对视了个正着,几乎能看到里头小小的、漆黑一片的瞳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声音?” 看守的兵像是发觉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可他旁边的同伴不过朝着那处看了看,便又把头扭回去,无所谓道:“可能是那位王爷又有什么事吧。他有亲兵在,哪儿需要我们这些杂碎去。” 端王看不起下人,平日里又欺压百姓,声名并不好。兵士多少也听说过他折辱男孩的传闻,只当他这是又寻了个人消遣,一时间也无法去管,只好重新扭身,看向远方。 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打声传来,鞭子清脆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响起,那种凄惨的叫声也始终不曾断过,伴随着诡异的嘻嘻声。到了最后,哀鸣几乎要听不见了,一切又重新陷入了死寂。 兵士不由得唾了一口,“那位是真不把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命。” “那能如何,”他的同伴叹了口气,低低说,“人家生来便是王爷......” 不像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 他这后一句并未说出口,两人却都心照不宣。 寇秋也隐隐听到了声音。只是迷迷糊糊转醒时,他拽着仇将军的衣袖,下意识便问出了什么事。仇将军顿了顿,随即不容拒绝地伸手捂住了大宝贝的耳朵,沉声道:“无事,睡吧。” 寇老干部便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他起来时,方听到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端王疯了。 发现端王的兵士找到他时,他几乎是赤着倒在柳树下,身上全是用鞭子和烧红的铁烫过的痕迹,狼狈不堪。他本来也是身娇肉贵,没有吃过苦,皮囊也好,如今这么一来,倒真是他平日最爱的“雪上红梅”了。 几个仆从忙把他搀扶回马车里,再请了随行的太医来看时,端王早已迷迷瞪瞪,就会痛哭乞求了。翻来覆去皆是几个词,什么“他来了”,“柳声”,“有鬼”,“他们要找我偿命”,再多的全都说不出来,只睁着眼,死死盯着空中。他手上还拽着那一截布条,瞧见柳树便浑身直哆嗦。 这事实在太诡异,太医看后,只得说:“被吓疯了。” 好好一个王爷,怎么能被活生生吓疯? 这事传回京城后,皇上大怒,立刻便命人去查。可查出来方才发现,那柳声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天资聪颖,然而端王一日在街上发现其生的皮肤雪白,便将人带回府中,硬生生把人给玩死了。 也是用的鞭子和烙铁,一模一样的手段。看过这一份案宗后,便连皇帝也哑口无言。 难道当真是鬼魂索命不成? 这件事瞒的极其严实,柳声又无亲无故,唯一的一个哥哥两年前死在了战场上,不可能有人替他报仇。查来查去,竟然没有半点线索。坊间皆说是端王爷平日作孽太多得了报应,皇上也找不出旁的解释,只得作罢,命人将他接回身边来。 消息传回南风馆,吞龙喜的给朗月连上了三炷香,然后连夜写了个小话本庆祝。只是夜间抱着酒坛,偷偷去了朗月牌位前,到底是禁不住哭了一场。 含瓶什么也未说,只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从中原走时,端王的目光仍旧是呆呆的,没有一点神采。他坐在马车上,靠着窗子,眼神无意识地落在空中,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全身战栗起来。 “柳声!” 他伸长了胳膊,长长地哀叹了一声,涕泪俱下,叫道:“柳声!” 寇秋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一队兵士,没有半点特殊的。 可端王却像是见着了索命的厉鬼,哀叫两声,瞳孔颤栗着,忽然间便头一歪,倒在了车里。等仆从再哭天喊地去探时,哪儿还有鼻息? 好好的送行,半途被改成了送棺材。坐着进来,躺着出去,正像这句话,一个人死了,就如同路边花草被人踩了、水杯打翻了,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寇秋对自己的崽子说:【他已经去世了,可我还是不想原谅他,是不是一件很不对的事?】 系统很有哲理地说:【死亡,并不代表他的过往都被抹去。】 好的仍旧是好的,坏的依然是坏的。死亡改变不了这个人做了什么,也绝不代表他所犯下的罪行便能被轻而易举用三言两语洗清。 寇老干部没有再说话。 他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这件事中,定然有仇冽的手笔。 可那又怎样? 若非如此,恶人岂不是永远也得不到惩治? 【还是社会主义好,】寇老干部深沉道,【我迫切需要一部能保护我和其他人民人身安全的法律。】 想想下个世界就能遂愿去当警察了,居然还有点小激动,怎么破! 他一定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 系统崽子对此默不作声,完全不搭话。 过了几日,寇秋在仇冽房中见到了两人。一个生的极白,面容清秀,是个兵士,另一个则五官普通,穿的是灰扑扑的仆从衣裳。仇将军将两份新的身份文牒递给两人,并没有要瞒着寇秋的意思。 他沉声问:“报了这仇,你们待如何?” 白皙清秀的少年抱了抱拳,道:“将军,我们要带着他南下了,投奔昔日故友。将军大恩,此生没齿难忘!” 寇秋听到了“他”。 他看了半天,方才发现少年的包裹中隐隐现出了方正的形状。 像是牌位。 倘若不是顾忌着南风馆剩余二十六人,吞龙和含瓶,极有可能也会踏上相同的路。 寇秋的心头竟然生出了点庆幸。 没了端王在一旁碍眼,赈灾进行的顺利异常。在一月后,一场大雨忽然而至,缓解了这么多日的干涸,也将生机一并带了回来。 雨来时,那些受了这么多苦的百姓就淋在雨里,扬起头,任那豆大的雨点把他们脸上的尘灰都冲落了。 “雨来啦!” “雨!” 寇秋瞧着他们,心中也特别欢喜。他打着伞去书房找仇将军,道:“将军,下雨了!” 仇冽正在查看公文,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嗯了声。 寇秋这才想起定然早就有人和他回报了,“你早知道了?” 方才才听完属下报告的仇将军眼睛眨也不眨,道:“不。刚刚才知道。” 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一流,非常擅长闭眼宠。 寇老干部嘴角一抽,说:“那你怎么不高兴?” 仇将军于是思索片刻,站起来了。 他身上穿的仍旧是劲装,把里头的身形都包裹的异常清晰,肩宽腿长,像虎视眈眈走向猎物的山豹,寇秋和他一比,就是只只能用两条腿蹦跶的肥兔子。 肥兔子蹦跶了两下,望着他说:“干什么?” 仇将军双手一用力,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不是说高兴么?” 寇秋:“不是......” 高兴你抱我干什么啊! 仇将军说:“我很高兴。” 所以要抱你。 他将人打横抱着,一步步走入内室,将人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相当不要脸地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于是便把自己的甘霖全下给寇秋了。 雨声忽快忽慢,忽大忽小,大时迸溅到地上的水花都清晰可闻,小时又是绵长不断的,拖长了节奏,不轻不重地落到实处。快时酣畅淋漓,慢时却又格外地磨人,让人期盼着这一场大雨再来的更彻底些。 系统崽子掐指算了算时间,忽然间有点心疼它的宿主。当然,这心疼甚至连半秒都没维持到,它就重新回到了爸夫的阵营里摇旗呐喊,俨然是个非常合格的脑残粉。 它对着自己的书本和面前的马赛克,幽幽道:【下雨真好啊。】 ...... 自然无人回答它。 【你说是吧,】系统道,【马赛克?】 它本来只是随口说的,没做任何得到回应的打算,可过了会儿,它瞧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数据框,里头浮现出了一个孤零零的字:【是。】 系统:...... 它成功地被吓尿了。 啊!啊啊!啊啊啊!! 这什么鬼啊?!! 第二天,寇秋不得不听了系统一长段惊惶的讲述,最终提醒对方:【你怕什么?】 【怎么不怕?】系统哽咽,【它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啊,还能在我的空间里和我说话,好吓人的......】 【......】寇老干部沉默半晌,提醒它,【当时你也是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 系统:【......】 【还能在我的脑海里和我说话。】 系统:【......】 它哑口无言半晌,最后只好强词夺理,【可你不怕啊!】 寇秋不是非常能理解,【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和马赛克相亲相爱吗?怎么它真的有意识了,你却反应这么大?】 系统崽子越听,越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负心汉。 它只好委屈地哽咽两声,说:【那我怎么办?喊它叫媳妇儿?】 寇老干部语重心长道:【崽,人就应该从一而终。】 接受了教育的系统委屈哒哒地说:【可我这会儿也见不着它了啊。】 它出主意,【要不,阿爸你现在再去爸夫面前脱个衣服?】 寇秋捂着自己酸痛的腰:【......】 脱个鬼。 他既不想要雨,也不想要太阳。 系统指责:【你都不愿为你的崽的终生幸福献出自己的力量!】 寇老干部沉默了会儿,随即发自肺腑地回答:【倘若这么来你才能幸福的话——崽,你还是单身一辈子吧。】 体谅体谅你的老父亲吧,他的身子吃不消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爸夫:看在你对我这么忠心,给你个媳妇。 系统:(欢快抱住)媳妇儿! 马赛克:(声音低沉)嗯。 系统:(整个僵住)...... 好、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 谢谢黎符、沉、阿怜亲的地雷~ 明天本世界结局,新世界开始。 渣攻还有戏份,虽然我真的、真的不会虐渣......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啊! 滴,您的毛茸茸将于明日上线,请记得签收。 76、猫薄荷可真好吸(一) 只是, 这一天后,无论系统怎样呼唤, 它的媳妇儿也没有再次出现了。 在那之后, 寇秋过了三四年的清净日子。 南风书院逐渐迈上了正轨,含瓶把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渐渐也有文人墨客来这处饮茶闲谈, 曲水流觞,倒也是风雅之事。寇秋每日往来于南风馆和将军府之间,偶尔馆中二三十人齐聚在一处嗑嗑瓜子、晒晒太阳,过的也十分清闲自在。 在第三年, 抚萧前来辞行了。 他与常来书院的一书生渐生情愫, 那书生并不介意他的风尘出身,愿以一世好好相待。寇秋亲眼见过了这个儿婿, 见他形容老实而秀雅, 并不是滥情之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对抚萧说:“南风书院永远是你的家,倘若受了委屈,或有什么不顺心的,便回来。” 身畔的仇将军也淡淡插了一句,“还有将军府。” 抚萧红着眼点头, 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他最终挨个儿将馆中的人抱过去,最后才来抱寇秋。把手搭上寇老干部的腰时,抚萧轻声说:“爹, 多谢你。” 寇秋拍了拍他的脊背,瞧着他和书生一同牵手走出门去,竟然生出了一份老父亲望着儿子翅膀长硬了飞走的仓皇无奈。 系统说:【你这就是闲的。】 寇老干部:【......】 这一日,他于抚萧走后,收到了一封信。信中不知名人士约他于他幼时所暂居的小院中相聚,寇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前去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里头的落叶金灿灿铺了一地。因着许久没人打理,院中荒草横生,几乎无处落脚。 踩在瑟瑟作响的落叶上,寇秋抬起眼,这才看到院中的石凳上坐的是何人。 ......是沈翰修。 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倘若不是系统惊讶地叫出声来,恐怕寇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那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联系到一处了。 沈翰修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他坐在荒芜的院里,只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之后,他方才没头没脑地道:“段存,你看,它们已经变成这样了。” 寇秋瞥到了他手上磨出的厚厚的茧子。上头还有未完全消退的冻疮的痕迹,全然不像是先前沈状元郎养的极好的那双手。 它们原本是只沾染了墨香的,可如今,到底还是被这岁月的风霜侵蚀了。 沈翰修唇角缓缓溢上一丝苦涩,他低声道:“我原本以为,赚钱养家,不过是一件极容易的事......” 幼年时,他有家人来供养。从洪水中逃脱后,他又靠着发小段存来供养。他的衣食住行皆不比任何人差,却从未考虑过,原来要做到这些,远远不像他想象中的这般容易。 是念了一肚子的书,是满腔的才气。可他已不敢再做官,那满肚子的笔墨便成了笑话,赌气只带走的书也变为了废纸。没有银两,甚至连生存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砍过柴,搬过水缸,也给人种过地、养过鸡,”沈状元定定地凝视着自己这双手,喃喃道,“这些苦头,我都已经吃过了。” 寇秋眉眼不动,淡漠地站在门口处看着他。 一滴泪忽然从状元郎的眼角溢出来,他的声音里满含着悔意,一字一顿道:“可我只吃苦了三年——段存,你苦了多少年?” 像是道将他护的严严实实的屏障,如今终于坍塌了。在这后头展示出来的严峻,足以让沈翰修这个实则从未真正踏入过人世的人胆战心惊。所厌恶的,也渐渐转为了可以理解的、值得思索的。 为什么要去那种风尘场所? 为什么要赚那种脏钱? 那时的沈翰修义正言辞问出这些话,可三年后的他,已经能够自我回答了。 ——为了活着啊。 倘若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背负上这样的骂名?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恍然间觉得,自己与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其实也无甚区别。仗着的,不过是自己从未吃过这些苦罢了。 “我错了、我错了......”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糊满了一张脸,来抓寇秋的手,“段存,我错了——我从不该说这些话,你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一直是!” “我不是个东西,我没良心,我狼心狗肺......” 沈翰修猛地顿了顿,连声线也开始跟着一同颤抖。他尝到了自己泪水苦涩的咸味,咬牙一闭眼,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 只这一次,我只对不起你这一次......后半生,我定会好好地弥补于你。 除了你,我还于何处去寻这样诚挚的真心? 可青年却只是站在原处望着他。段存这几年显然过的极好,脸颊白皙而饱满,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生生的,如同豆腐。他披着用孔雀线织成的斗篷,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仿佛被笼罩在了耀眼的光里。 沈翰修仰头看着他,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寇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勾了勾嘴角。 “晚了,”他轻声说,“沈状元,你回来的太晚了。” 那个把一颗心都挖出来交给你的段存,早已经死在了昔日的南风馆里。你追不回,也再寻不到,已然阴阳相隔。道歉也好,醒悟也罢,都来的太迟了。 “不,不!” 沈翰修心头一阵惊惶,几乎扑上前来,想要拽住青年的衣摆,“不迟——我已经回来了,你瞧瞧我,段存,你再瞧瞧我!” 眼前倏忽闪过一道寒光,再看时,他抓着的那一截布料已经被齐刷刷斩断。有什么人将面前的青年拉后退了几步,一把揽进了怀里。 沈翰修抬起头,这才意识到来者是何人。 是那个名扬天下的仇将军。 他们也算是故人,如今相见,沈翰修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仇将军冷着脸,将青年的衣服拍了又拍,又干脆解下自己身上的猩红披风,整个儿包裹在了青年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方才抬起眼,看也未看沈翰修一眼,只对着寇秋道:“饿了么?家中炖了汤。” 他怀中的大宝贝拽着自己头上的兜帽,扬起一张小且白的脸,冲着他笑了笑。 那一笑便如春花,将沈翰修也看得呆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见到的段存的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几乎是在这一瞬,沈翰修便知道自己是一败涂地了。他死死地咬着嘴,浑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卸了下来,那股撑着他从北方一直走回来的气,忽然间便散了。 他幡然醒悟、蓦然回首,可早已不会有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沈状元没有再作声。 他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两人相偕着走出去,那身影最终也化为了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得他眼生疼。可他还是睁大了眼,从模糊一片的视野里,目送着青年缓缓离去。 段存一次都没有回头。 沈翰修知道,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了。那个人被他弄丢了,他得将他重新找回来。 他将这座由段存三个月的工钱才买下的小院收拾了,在里头简单种了点瓜果,一日日就靠着这些瓜果生活。他坐在院里的荒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不知在等些什么。 兴许是在等个结局罢。 这一日,在他再次于心中念过段存的名字后,他终于又在梦中见到了这人。 段存还是一十二岁的模样,脸颊尚有些青涩,沉默地坐在院中搓洗衣服,偶尔回头来看一眼正在翻书的他。 “我......” 沈翰修听到自己说,“我也想去参加童试。” 段存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忧虑来,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翰修当真想去?” “是。”沈翰修用力地点头,“书院里的夫子都说,我一定能考好。” 段存于是把手在自己的裤上用力擦了擦,擦干了上头的水渍。他把自己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几枚钱币数了又数,最后仍旧塞回去,勉力笑了笑。 “书院啊......真好。” 他轻声说。 “那便去吧。” ——那便去吧。 沈翰修的眼中忽然有了泪意。他情不自禁地剧烈抽噎着,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从他的心脏里迸出来。他被这泪弄醒了,手忙脚乱擦了擦,迫使自己再睡过去,好再梦见那时的少年一次。 睡啊!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从这之后,他兴许便再也见不到段存了! 可是愈是擦,那眼泪便掉的越多。到最后,褥子都被浸湿了一大片,沈翰修枕着冰凉的褥子,终于慢慢放出了声音。 他哭的声音嘶哑,像是个丢了什么的孩子。 -------- 仇冽在这世界做官到了五十岁。 在再也没法上战场之后,他带着寇秋一同踏上了旅途。他们看过了山、林、雪、月、溪流,走过了大江南北。而南风书院中,含瓶最终接受了陈老板,两人一同携手,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到了最后,连隔壁清风楼的产业也变成了他们的。 多年后,南风馆的小倌们讲起自己的励志经历,是这么说的。 我们做的最成功的一笔买卖,就是我们老板把他自己卖出去了。 然后,我们就走上了踏出泥沼、迈向和谐的社会主义大道。 吞龙的小话本也一直写到了五六十岁。后来,他的本子极受欢迎,有几部甚至改为了戏,有戏子浓墨重彩画了妆,亲自上演这一出悲欢离合。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部,是由将军府的仇将军特别资助其上演的。 这一出戏叫做真情记,讲的是有一位小倌馆老板把自己卖给了一位将军,两人心意相通获得幸福的故事。 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 起码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当事人仇将军不仅亲自提供了素材并帮吞龙润色了文笔,最后还常常带着段老板过来听这处戏,每一回演出完后,都要数他的掌声最热烈,赏钱也最大方,还要侧过脸,很是正儿八经地和身边的段老板说:“我觉得这一部戏真是感人至深。” 当然,百姓们也注意到,段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起来非常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了,在做了许多善举之后,寇秋最后还给了段存他的本名。他已不再是人们口中的柳老板,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善人段老板了。他广做善事,年年都施粮、搭棚,买下的田地也是免费与人们耕作,声名越来越响。每个忍提起来时,总是要赞他一声活菩萨。 寇秋活到了八十五岁,与仇将军于同一天逝去,无病而逝。同一天早些时候,就在城东的一座孤零零的小院里,当年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坐在满院的杂草里,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上翘,像是一个美梦。 -------- “确定殉职了?” “是。” “哎,”面前的领导长叹了一声,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多好的孩子......” 照片上的青年笑得俊朗又阳光,手臂中牢牢抱着一个警帽,身姿挺正。 领导用力伸手按压了下眉心,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来向自己汇报的部长。他沉思片刻,道:“这样,你们部中不能缺人,我很快会和其他部门联系,看能不能再派一个人过去。” 他拍了拍部长的肩。 部长道:“是。” “要是有新同志,你们队里的思想工作也得一定做好了,”领导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小阮,不能有脾气......哪怕换了搭档,也得踏踏实实给我干,完成好组织交代的任务,不许闹,让他记住。” 想及阮寻,部长也不禁摇头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拉开办公室,走出了门。 刚刚话里提到的青年就靠在外头的墙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瞧见他出来了,寇秋忙站直了,道:“部长。” “小阮啊......” 部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么看来,你恐怕马上就要有一个新搭档了。方才领导也嘱咐了,这种时候,你可不能闹脾气。” 怎么会闹脾气呢? 寇老干部眼睛亮晶晶,二话不说把手举起来,敬了一个礼。 “是!我保证不带个人情绪,完美完成任务!” 他忽然间声音一大,部长反倒被他吓了一大跳,诧异地望着他。望了半天,这才又笑了,说:“这么激动干什么?” 寇秋心说,终于能一过来就为人民服务了,这不,还有点不习惯。 系统崽子担忧地说:【你悠着点,别太亢奋,被人抓进精神病院去了。】 它可还要留在这儿看爸夫呢。 寇秋整了整自己的警服,信誓旦旦道:【没问题。】 系统瞅着他,心想,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寇秋所在的这具身体的原身叫阮寻,效力于公安名下的特殊事件处理部。部门处理的是社会上的各种应急突发事件,偶尔也会接手一些目前的科学尚且无法解释的案件,帮助传递证据,交由上级处理。 待在这样一个身体里,寇老干部觉得很满意。 他站在局里的走廊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党-员的芬芳。】 系统:【......】 完蛋了,这妥妥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寇老干部还意犹未尽,【真香。】 系统崽子一脸的绝望,觉得自己的宿主脚下再踩点风,就能直接起飞了。 对这身份这么陶醉的,寇秋还是这么多宿主中的第一个。 简直是宿主界的龙卷风。 寇秋在办公室中坐了一会儿,翻看了几个案宗。特殊事件处理部的成员往往是两两结对完成任务,而原主阮寻的搭档因公殉职不久,只得听从安排,在其他人都出去完成任务时,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新搭档。 寇老干部觉得很可惜,还试图再争取争取,“真的不能出去吗?我出去指挥指挥交通也好啊!” 这样能一上来就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可不多,当然得好好地抓紧了! 部长手里的材料卷成了卷,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部长笑骂道,“那是人家交警的活儿——怎么,你这会儿就在我们特处部呆烦了,想出去跟人家交警抢饭碗?” 寇老干部只好把自己满心的渴望勉强压抑住了。 整整一上午只能坐在这里,不能出去奉献自己的光和热,简直让人绝望。 部长看着青年头顶的毛都蔫了下来,又有些无奈,只得又拍拍眼前这颗毛脑袋。 “下午就来了,”他道,“是从省部那边调来的,原来还参加过不少比赛,拿了挺多第一。叫什么来着......” 他费力地想了想,道,“对了,叫应存。” 果真,在吃过午饭后,寇秋在门口见到了他的新搭档。 特处部的伙食不错,四菜一汤。寇秋打了满满一碗的西红柿鸡蛋汤,刚刚端到桌上,就听见外头有人叫他。 “阮寻,阮寻!”那人叫,“你的搭档来了!” 寇秋把午饭放下了,拿餐巾纸擦了擦手,忙迎了出去。 处长正引着一人穿过走廊,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寇秋站在门口看了看,那青年的制服从第一颗严严谨谨规规矩矩扣到了最后一颗,身形笔直,裤腿的弧线干净利落。他的身材比例显然很好,军绿色武装带扣在了极上方,愈发衬得腰细,却是那种极有力量的细,显露出一双优越的长腿。 就这么远,寇秋估量了下,对方估计要比自己高上小半头。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同样要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建设者,寇秋非常欢迎新同志。 应存的脸上带着副薄薄的金丝眼镜,很有些斯文败类的气质。他略薄的唇淡淡地抿着,眼睛是极其幽深的墨色,不动声色注视着前面,看向人时也带着种凉薄的意味,仿佛是根本没把人真正看进去似的。 他走近了几步,目光忽然一扫,定格在了寇秋身上。 寇老干部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他咳了两声,问自己的崽:【阿崽,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系统装不懂,【没有啊,什么味道?】 寇秋又动了动鼻子,将那一缕飘来荡去的气味完全吸进鼻子里。 好...... 好香...... 这气味完全不同于刚才所说的党-员的香味,像是草木,他闻了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汩汩冒泡的血像是要冲破这层薄薄的皮肤的阻碍,直接冲出来,跳出他的心脏。 “小阮,”处长还在介绍,“这位是应存。” 寇秋又吸了吸鼻子,那香味更重了,像是活了过来,探着身子把自己往他鼻子里挤。 “应存,”处长拍了拍身畔青年的肩,“这便是阮寻,你的新搭档。” 青年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仍旧呆呆的寇秋,忽然间抿了抿唇,伸过来一只手。 “应存。”他简短道。 伸过来的手干净而修长,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关节处也是纤长的。寇秋看了会儿,那股草木的气息更重了,冲击的他眼前都雪白一片,不仅太阳穴怦怦直跳,甚至连腿都有些软。 处长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不得不干笑着出来打岔,“小阮,小阮?” 他扭过头,对应存解释道:“阮寻是我们部门最杰出的人才。他平日里并不是这样,只是可能因为搭档去世,受的打击有些重,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青年颔首,淡淡道:“是。” 处长忙又扭过头去,催促道:“小阮,你快点——等等,小阮?” 紧接着,就当着全走廊人的面,站立着的、素来最桀骜不驯的阮寻阮警官,忽然对着新来的应警官伸过来的那只手,啪嗒啪嗒流了一串口水。 然后,他张开了嘴,亮出了里头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咬了上去。 “......” 一瞬间,满长廊寂静。连一旁介绍的处长也呆了,目瞪口呆望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全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干、嘛? 虎牙的顶端还有些尖锐,触着柔软的皮肤时却并不扎人,有种奇异的瘙痒感。应寻只诧异了一瞬,随即便重新镇定下来,向后缩回了手,另一只手固定着青年的脑袋,从他的牙下拯救出了自己的胳膊。 “特处部的迎接礼仪,真是新奇。” 处长只好干笑。 寇秋的脑袋木木的,下意识还要继续去咬,却听脑中的系统一声惨叫,【阿爸!】 【......】 寇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瞧着青年手上的一个鲜明的口水印子,红红的一片。 ......这是发生了什么? 【别想了,】系统说,【别怀疑,就是你咬的!】 寇老干部整个儿一懵。 他的脚像是踩在云上,不仅腿软,连腰也软,整个人简直要软成一根面条,甚至还觉得自己头上和后头多了点什么。他勉强维持着镇定,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说完后,寇老干部立刻飞快地溜了。他一瞬间钻到了走廊的洗手间内,把自己反锁在了其中一间隔间里,沉默许久后,这才缓缓取下了帽子。 往头上摸了一把。 ...... 毛茸茸的。 尖尖的,又轮廓圆润的。立在头顶上的。 两个。 寇秋静默了好一会儿,摸出了身上的手机,打开自拍功能,对着自己头上照了照。 ——哦呵。 他眼前顿时一黑。 外头一圈淡淡的黑毛、里头的耳廓粉红粉红,绒毛柔软地覆在上头,看起来软呼呼的,还有点韧性。 这赫然又是一双耳朵。 寇老干部坐在马桶上,两眼无神,半晌才道:【阿崽,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系统崽子:【......】 它迟疑了片刻,小声道:【干巴爹?】 寇秋咽了口唾沫,慢慢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拉下了裤子。 他从后头掏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手感相当不错,毛又蓬松又软,摇起来还有点风。 系统试图安慰他,【你看,这么一来,你夏天就可以用尾巴扇风了,多好,省电费!】 寇老干部差点呵呵它一脸。 他生无可恋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在厕所里蹲了一个半小时,深刻思索自己在连个人都不是的情况下要怎么为人民服务。最终站起身来时,两腿一软,差点直接摔在厕所隔间里。 系统不敢说话了。 好在这么一摔,耳朵和尾巴都收了回去。刚才差点把裤子都撑裂的大尾巴一没,这身制服瞬间便变得合身了不少,寇秋整了整衣襟,勉强定了定心神,走了出去。 哪怕不是人,他也要有梦想。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回到办公室时,上午出任务的同事们都还未回来,只有一件被换下来的制服孤零零放置在桌面上,像是应存刚刚换下的。寇秋从办公室门口便闻到了那股味道,心情复杂地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抵抗不了,缓缓走了过去。 离得越近,香气便越浓。 寇秋动着鼻子,很有负罪感地闻了一会儿,屏住了呼吸。 不能吸! 就,就吸一会儿...... 不能吸,真不能吸!这味道好像能上瘾! 可真的好好闻...... 那衣服就像自己长出了手来似的,拼命冲着他挥,还要扯着音喊,来啊来啊,来吸我啊...... 寇老干部头一回尝试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 他咽了口唾沫,只忍这一会儿,便忍出了满头的汗,绝望地在心底对系统崽子说:【我怀疑这位新同志身上可能是携带了新型毒-品。】 否则,怎么解释他控制不住地在吸气的边缘试探? 系统崽子:【......】 寇秋再忍了几分钟,便再也忍不住了。他飞快地抬起眼,朝着四周看了眼,见并没有人,便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慢慢地向着那衣服靠近了一步。 靠近了一点儿,深深吸了一大口。 好爽。( w ) 步子于是又慢腾腾朝那边移动了一点。 好香好香! 想咬...... 寇老干部艰难地挣扎了会儿,说:【我不咬,我就看看。】 系统:【呵呵。】 我不信,我就听听。 “我就看看。” 寇老干部正儿八经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随后慢慢把那衣服举起来,整个缓缓展开——那股草木的气息顿时铺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爽的他一个哆嗦,一股热流涌过,隐隐察觉到自己的耳朵尾巴又出来了。 可眼下已经管不了了。 寇秋刚开始时还是矜持地把头靠近一点,最后干脆整个儿把脑袋埋了进去,顶着那衣服疯狂吸气。 站着还有点不太爽,他于是默默在墙根处坐下了,就坐在自己的鼓鼓囊囊一大团的毛尾巴上,整个人被罩进衣服里,吸着吸着,就亮出了自己的小虎牙。 好爽! 从没体验过的,飞一样的感觉! 可就在他几乎快上天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刚刚换了衣服的新同事站在门口,垂着眼望着他抱着衣服一个劲儿又吸又舔,情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寇秋整个人猛地一哆嗦,终于从吸的几乎迷醉的情况下反应了过来。 应存黑黝黝的眼望望他,又望望那件沾了口水的衣服,神情一点点变得若有所思。 寇老干部:“......” 不、不是这样的! 我只想和你做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的好同志,我不是痴-汉,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想吸)(迟疑)(抱着毛尾巴犹豫) 小攻:他好像是暗恋我。(天大错觉) ---------- 谢谢阿怜亲的地雷~ 77、猫薄荷可真好吸(二) 吸到疯魔的寇老干部手一哆嗦, 耳朵尾巴全瑟缩没了,抱着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 他与门前的新同事面面相觑, 几乎能看到新同事眸中似有所悟的神情。应存顿了顿, 随即推了推自己面上薄薄的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搭档。 “阮警官?” 阮警官仍旧处在吸完后的迷醉里, 腰腿都是软的, 和自己的名字非常相配了,只能略略瞪大了眼,望着他。 阮寻的眼睛偏圆,瞳孔也并非是传统的亚洲人所拥有的那种棕色色调。他的眸子更近于海水的幽蓝, 只是这蓝太深沉, 不注意看时便是浓重的墨色,只有在偶尔几缕阳光的折射下, 才能折出里头如海水般澄澈深邃的蓝色光芒。 他张着嘴, 半晌后才拖着酸软的腰,从地上站起了身,张口结舌。 “不是......应同志,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应存神色淡淡,薄唇略抿了抿,道:“阮警官不须再解释。” 他将手中所拿的文件材料放置在了桌上, 又道:“从此之后便是同志,希望阮警官可以控制好自己的个人感情。” 寇老干部差点在心里吐血。 这么说来,还是把自己当成变痴-汉了啊喂! 系统崽子说:【如果有人一上来就对着你的手流口水,还咬了你一口, 你脱下的衣服,他不仅凑到鼻子前头闻,还要舔——你觉得他是什么?】 【......】寇秋心说,【痴-汉......】 真是令人生无可恋。 他慢吞吞地挪动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摸了一把后头。 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团已经没有了,毛尾巴被刚刚这么一吓,早已飞快地收了回去。 寇秋安下了点心,抬起头来,却发现新同事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奇异了。 显然是把他痴-汉的名头彻底坐实了。 这真是非常令人绝望。 寇秋觉得,自己肯定没法和对方一起和和睦睦做社会主义的共同建设者了。 系统崽子诚实道:【讲真的,阿爸你这么来,他不把你送警-察-局都算是不错了。】 寇秋心说,傻孩子,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警-察-啊。 他在这办公室里也坐不住了,眼神一个劲儿控制不住往应存身上瞥,那味道一缕一缕往他鼻子里钻,就像是有猫拿肉垫子挠他心似的。寇秋有点忍不得,察觉到自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便立刻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他找到了特处部唯一的女同志,找她借了香水。 特处部就只有这一个妹子,刚刚大学毕业不久,但身手不错,很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气质。她倾过身在抽屉里翻找了半天,这才从中找出一瓶还未拆封的男性香水来,交给了寇秋,并奇怪地问:“阮哥,你要这个干什么?” 寇秋捏着透明的玻璃瓶子,只好信口胡诌,“办公室里气味太难闻了。” 好在妹子也未想太多,直接慷慨大方将一整瓶都送了他,还说要是用着好,她就给男朋友再买一瓶。寇秋再三道了谢,又答应了请对方吃饭,这才拿着香水重新到了办公室门口。 他没敢立刻进去,只谨慎地拉开了一小条细细的门缝,试探性地把脸凑近了点,趁着里头的应存没有看这边,飞快地吸了吸气。 系统:【......你干嘛?】 这么看起来更痴-汉了好吗? 寇痴-汉浑然不觉,还蹲在门口说:【没事,我就吸吸看。】 他说着,忍不住又使劲儿地抽动了下鼻子。 应存自己坐在办公室中,这味道便比衣服上的更重了,也更清新。寇秋甚至还闻到了些微的汗味,他的头像是被谁打了一拳,只盲目地追随着这股气息,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自己的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儿,有一滴正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口干舌燥。 他沧桑地坐在门外,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岁。 他不过是想为人民服务! 究竟是为什么,要让他经受这样的磨难?! 他的新同事,正在飞快地成为他作为一名公职人员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系统说:【你想开点。】 寇老干部,【比如?】 【比如,】系统说,【你听过黑猫警长吗?】 ...... 见鬼的黑猫警长。 刚才抱着那尾巴时,他就看过了,自己好像是只白的,偏奶茶色的,一点儿都不黑。 他在门口吸了半天,最后才勉强抑制住了冲进去抱着人开啃的冲动,只偷偷把香水瓶的盖子拔掉了,将喷头伸了进去,用力地按了几下。 浓烈的古龙水气息一下子铺开了。 寇秋蹲在门口,又吸了吸气,补了补香水,直到确认那股味道全被香水气息盖住了才心满意足。 他咳了声,正儿八经地打开门进去,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认真坐在应警官对面翻看卷宗。 应警官也在低着头,两人的桌子紧靠着,只要目光稍稍上移一点,他就能瞥见对面的小警官密密的眼睫,警帽下的一张脸又小又白,眼睛也是椭圆的,眼尾下垂,望着人时总透着点无辜感,看上去正直又乖巧。 倒是和他听说的阮寻一点也不一样。 阮寻在省内也算是出了名。他们这种公职人员,出名大概是因着两种,要么是本身太强,要么便是太不像话。阮寻较为神奇,他是两种兼有的。 身手干净利落、办事能力强,这才能被派入特处部,成为部门内的扛把子、正儿八经的顶梁柱;可阮寻的脾气也大,不怎么禁得起逗,平日里极热爱怼人,要有人做了什么他不顺眼的事,或是不长眼招惹到他身上,他能一口气把这人怼到天上去。 也因此,当应存被调过来时,他的上级接连嘱咐了好几声。 “他和他那前搭档感情深......”上级叹了口气,道,“若是对你不怎么客气,你就让着他点,不行的话,把人约出来打一架也行。但这种情绪不能带到工作中,明白了?” 应存那时点了头,可眼下看着这小警官,怎么也不像是能撸起袖子和自己打架的样子。 倒还有几分可爱。 他这样想着,淡淡地垂了眼,又将手中文件翻过去了一页。 这日晚上的部门聚会,主题便是欢迎新同事。吃完日料后,请客的部长先走了,剩余的几个人立刻活跃起来,闹哄哄地吵着要喝酒撸串。可扭头看了看应存神情淡漠的模样,再看看对方身上笔挺的衬衫西裤,干净的一尘不染,想开酒的话就被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这气质,并不像是能和人喝酒撸串的。 于是他们转变了目标,热情地向一旁的阮寻发出了邀请,“阮哥,走啊阮哥!大排档去吗?” 寇秋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即问:“有鱼吗?” 他是真的有点想吃鱼。 同事乐了,连连点头。 “这还能没吗,就我们常去的那家,烤鱼烤的最好了!” 寇秋如今听见烤鱼两个字就心动,想跟着去。他扭头看了眼身畔默不作声的男人,犹豫了下,还是礼貌道:“应警官要一同去吗?” 他心中也觉着应存定是不会去的,毕竟,应存这一身气势,就像马上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谁知应警官的手插在裤兜里,薄唇忽的一抿,开了口。 “好。” 众人皆是一怔。 应警官墨色的眼抬了起来,透过金丝眼镜望着他们,神色平静。 “不走么?” “......” “走走走!” 几人沿着路边,向着平日常去的大排档走去了。如今已经近夏,路边皆是大大小小铺开的摊子,铁板鱿鱼和羊肉串一起被烤的滋滋作响,孜然和辣椒的香气弥漫的到处都是,处处都是热火朝天满满当当。寇秋原本是能吃辣的,可骤然闻见这辣意,不由得连打了两三个喷嚏。 他们在大排档里头寻了张空桌子,同事熟稔地和老板打了招呼,就在这板凳上坐了下来。 寇秋望着新同事干净整洁的模样,想了想,抽了两张抽纸给他,嘱咐道:“垫着坐。” 应警官抬头望他一眼,黑沉沉的眼里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依言坐了。 特处部几个人都要喝酒。只有寇秋一门心思就在鱼上头,他兴许是真的受了这身体影响,吃鱼也讲究的很,专挑好的地方下口。两边鱼腹上最柔软也最刺少的肉几乎全都落进了他碗里,寇秋一口接着一口吃,这烤鱼被烤的外皮焦脆,里头的鱼肉却还鲜嫩,渗透了汁水,极香。他吃到额头都渗出了汗,根本顾不得向外头吐鱼刺。 老同事都对他这作风习惯了,瞧见新来的应存眼神始终落在寇秋上头,还与他科普,“阮哥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鱼。” 应存淡淡应了声,目光在对方沾染了些许水光的唇上顿了顿,许久后方才移开了。 寇秋根本没心思喝酒,应存也不沾。只有他们杯中盛的是果汁,寇秋吃的急了,只觉得咸,顺手便拿起了身旁的杯子,直到从那杯口上嗅到了一股已经熟悉了的草木气息,这才觉得不好。 他的鼻子动了动,热流又重新席卷而来。 ...... 见鬼了。 寇老干部把杯子放下了,他像是碰触到了方才应存碰到的地方,尝到了什么不该尝到的。一瞬间像是着了电,血液都汩汩沸腾起来,目光飘忽,脚软腿软,甚至隐隐感觉头上耳朵又有了冒头的意思。 这可不是制服,没有警帽给他遮挡着。这两只猫耳朵一冒出来,那就真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逮去研究所切片的架势了! 趁着还能控制,寇秋赶忙起身。几个同事喝得晕晕乎乎,还要问:“阮哥,干嘛去?” “......”寇秋憋屈地回答,“去厕所。” 一旁的应存望望他,并未言语,只是又看了看那杯子,眼底逐渐荡起了点什么。 穿来的第一天,寇老干部第二次在隔间里思考人生。 他蹲在隔间里,怀里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焦虑地使劲儿揉自己的耳朵,试图把它们揉下去。 可结果是,不仅没下去,反而把自己揉得一哆嗦。 见鬼了。 寇老干部沉默了半晌,说:【这怎么出去?】 【......】系统崽子说,【你今天怎么收回去的?】 寇秋说:【就——就收回去了——】 根本没有任何过程,一点都不科学。 系统哦呵了一声,说:【那我们就等吧。】 等到这耳朵尾巴自己收回去为止。 【把你尾巴抱好,】系统崽子瞧见了什么,忙又提醒,【小心别掉坑里了。】 寇秋于是赶忙把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抱得更紧了点,使劲儿往怀里揣了揣,一人一系统就在这隔间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特处部的同事久久没等到他回来,还与他发了短信,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寇老干部动了动已经酸麻的腿,一边绝望地给毛耳朵扇着风妄图让它们下去的快点,一边单手拿着手机打:我不舒服,你们先回去吧。 同事立刻秒回:你不舒服?没事吧,用不用喊120? 寇秋欲哭无泪,心想喊120干什么,来给我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砍尾巴吗......他忙拒绝了同事的提议,说自己再在里面待一会儿便好。 等到隔壁的抽水声都响过十几次了,寇秋终于摸不到头上立着的耳朵了。 他舒了一口气,心神也跟着松了下来,拍拍酸麻的腿,拉开门想要出去——可这一拉门,他的隔间门却先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的腿极长,包裹在笔挺的西裤里头,裤腿的线条笔直笔直,皮鞋也是一尘不染。寇秋的目光顺着他被隔间门撞上的腿向上移,直到移到这人脸上,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新搭档,应存。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打声招呼,“应警官?” 他侧过身,飞快地屏住了呼吸,给自己的搭档让了条道。 应警官嗯了声,双手放在口袋中,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阮警官,”他道,“身体好点了?” 寇秋一怔,还是道:“好多了。” “那便走吧,”应存率先迈开步子,淡淡道,“他们都已经先行离开了,阮警官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 寇老干部咽了口唾沫。 送? 他想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一时间竟然真的有点心动,可再转念一想,理智便迅速把这一点控制不住的冲动给压制下去了。 只是闻闻,便想上嘴咬。如今又没帽子,半途突然把耳朵冒出来,难道要和新同事说自己是在给他表演变戏法吗? 为了新同事的贞-洁和身为公职人员的节操,寇秋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应警官,我自己回去便好。” 可以的话,你离我三米远,我就更好了。 应存走在前头的身形一顿,随即又重新若无其事迈开了步伐。 “随便阮警官。” 系统诡异地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点小情绪。 这一日过的实在是太过刺激了,寇秋在踏入家门的那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他瘫倒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许久才提起脚步,慢吞吞地挪去浴室洗澡,顺带理了理今日始终没来得及理的记忆。 阮寻一直知道自己是只猫,事实上,他便是通过正儿八经的修炼而成精的。 可如今,修炼并不是件容易事。环境差了,灵气也少了,每日所能吸到的灵气稀薄的可怜。也因此,阮寻在好不容易成精后,试图寻找过其他的妖,可却一只也不曾发现。 时隔许久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怕不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只妖。 还是只猫妖。 寇秋看完记忆后,瘫软在水池里,试图和系统讲道理。 【我们说了,建国后不能成精的。】 系统眼睛眨也不眨,【你是在1949年9月30日开了灵智的。】 寇老干部:【......】 可以,这强烈的求生欲。 他将身上的水迹都擦干了,踏出浴缸,便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动静,像是有车停在了隔壁门前。寇秋在回忆中搜寻了番,奇道:【隔壁住人了?】 原先的邻居院子里养了条狗,阮寻对那条大黑狗耿耿于怀,尤其那狗还总喜欢朝着他叫,相当嚣张。后头,阮寻便学会了在大黑狗的面前津津有味地啃肉,瞧着对方眼巴巴看着自己,最后心满意足擦擦手,再扔下趾高气昂的两个字,“蠢狗。” 非常幼稚,一点也不像是警局里头成熟的、能独当一面的阮警官。 可就在两月前,邻居搬走了,大黑狗也被一同带走。阮寻的生活里没了乐子,顿时觉得失去了极为重要的调味料。 这块地方幽静,房间南北通透,不过价格也高,两个月间,来看房的人不少,真正搬进来的一个也没有。 寇秋好奇地扒开窗户看了看,见果真有辆银色的轿车停在了隔壁门口,房中也亮了灯。 像是真的住了人。 他把窗户关上,拿上了原主烤的一整盒奶油小曲奇,准备去和邻居打打招呼,日后也好相互照顾。 系统崽子发自内心道:【我劝你不要去。】 寇秋说:【为什么?】 远亲不如近邻,他就是这样被教导的。而在他长大的二十三年里,每一次帮助他的,也都是他的邻居。 他因身体特殊,基本不怎么能出门,即使自己在家中,也难免磕磕碰碰。备用的钥匙就放在了旁边的邻居家里,邻居每日三餐都会来敲敲门,确定他是否平安无恙。 寇秋想到此处,不禁又轻声叹了口气。 也不知邻居听说他去世了......会不会伤心呢。 他怕是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能会为自己伤心的人了。 他拿着整整一盒奶油曲奇出了门,站在了隔壁小别墅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可就在这时,他动动鼻子,隐隐嗅到了一种清新的气息。 像是草木,似是香甜,又似是辛辣的。甜到让他的心尖尖都开始发痒,辣到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同燃了起来,火辣辣的一片。血液像是火山,咕嘟咕嘟冒着泡,如同烧开了的火锅,就等着将他整个人扔下去,烧得全熟。 “......什么味道?” 系统默默拿手挡住了眼。 寇秋下意识伸着头吸了几口,愈吸愈是迷醉,简直像是喝了陈年的老酒,醺醺然不知所以。他晃了晃神,勉强分出几分神智来,还妄图挣扎,“我......” 一个字没说完,那股气息更加强烈了。 有什么人听见了门铃声,踏出了门。 寇秋蹲在墙边,吸的眼睛发直,耳朵通红一片,脚下如同踩了云。若是路边此刻路过一人,定然要将他当做喝得烂醉的酒鬼,又或是刚刚过了一把瘾的瘾-君子。 他甚至不用看,便知道自己的耳朵尾巴已经全出来了。 仿佛死了一回,又活了一回。 寇老干部晃了半天神,忽然感觉到面前的视野急剧地缩小,渐渐变成了狭窄的一片。铁门变大了,他怔怔地垂着眼,还没从这样强烈冲击的快-感中回过神来,只茫然地、无焦距地盯着眼前一小片灰色的地面。 发生了什么? 系统崽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它叫道:【阿爸!】 寇老干部全无反应,一动不动,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连毛耳朵都跟着静止了。只有后头的大尾巴痉挛似的一抽一抽,来回甩着。 门开了。 今日见过了许多次的应存就站在门后头。 他没有戴眼镜,也像是刚刚洗过澡,一头黑发仍旧是湿漉漉的,在衣服上浸润出了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是听到了门铃声来应门的,可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视线向下移,地上摊着两件衣服,应存顿了顿,迟疑地把衣服捡了起来。 还有条内-裤? 他抖了抖那条黑色的内-裤,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要小一号。上头还印了只晃头晃脑的胖脸猫,像是能从薄薄的布料上蹦出来。 这内-裤,倒是和今天那个总害羞的阮警官是差不多的尺寸。 他将几件衣服都拿了起来,犹豫了下,修长的手指挑着衣角,将其搭在了一旁的信箱上,把内-裤塞进了裤兜里。虽然不知是为何会出现在这处,但放置在这里,遗留下它们的人总会看到。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个活物。 是只猫。 猫是好品种的猫,身上的毛柔软又蓬松,简直像是个毛团子。脖颈处一圈雪白雪白的v,如同围了条高贵优雅的白围巾,只是此刻瘫软在地上,不知为何,双眼无神,只能来回地晃动尾巴。 仿佛是瘫了。 应存抿了抿薄唇,在它面前蹲了下来。他并不觉着这只猫是因着嗅到了自己的气息才这般的,自从成精后,普通的猫就已经嗅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那便可能是病了 应警官拎着毛团子的后颈处,把它提了起来。偌大一只猫,被他拉成了猫饼,被迫向愚蠢的人类展示了自己毛绒绒的白肚皮。柔而密的绒毛覆着,应存把它转了个圈儿,简单检查了一番,并未从它的身上看出任何外在的伤痕。 他于是站起身,将瘫软的猫饼整个儿拎着,放进了怀里。在他做这动作时,怀中的猫摇动着尾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下子躁动不安地在他手臂间来回扭动,一个劲儿拿牙齿去咬他的手指,又舔又咬。 应存轻轻嘶了一声,语气里含了点笑意。 “还挺有脾气。” 牙齿并不十分尖锐,咬在上头的感觉不痛也不痒。应存想起今天也被那个圆眼睛的阮警官这么咬过,心里竟莫名地还有点微动,便把怀里的猫饼揣的更好了些。 他摸了摸猫团子圆润的耳朵,猫视若无睹,只专心致志地舔他的手指。 “啧。”应警官低低笑了。 成了,我的。 他把门重新关上了。 寇老干部吸的近乎迷醉。 他抱着那根手指吸了半天,直到他的崽接连唤了好几声,这才一个机灵醒过来。 ......我在哪里? ......我是谁? ......我是在干什么? 茫然三连。 他迟疑了片刻,低下头去,随即看到了两只紧紧并拢在一处的、挨挨挤挤凑着的、毛茸茸的爪子。 看起来挺软的。 【你可以摸摸。】系统说。 【真的?】寇秋从没摸过猫这种生物,开心之余还隐隐有些担心,【不会挠我?】 【......】系统崽子说,【不会。】 寇老干部于是小心翼翼上了手。 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左爪子缓慢地抬了起来,啪叽一下踩住了右边的毛爪子。 ......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下子整个儿弹跳了起来,浑身的毛都炸了,蹦了老高,惊魂未定地瞧着自己的爪。 这是什么,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吸太多了,】系统崽子冷静地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吸多了会有这种副作用。】 寇秋:【......】 他瞪圆了一双圆鼓鼓的猫眼,瞳孔都竖了。 紧接着,他在后头绷直了的毛尾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从上到下撸了一把。 寇老干部震惊地回头,本来还有点在气头上,想冲着这个胆敢碰自己尾巴的人气势汹汹地喵一声。 可扭过头一看,坐在后头的是应存。不仅好看,还好闻。 闻到这股草木气息的一瞬间,寇秋的腿脚重新又软了。他咽了口唾沫,毛尾巴不受控制地摇动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人,绵长地唤了一声。 “喵~” 我给你撸毛,或者你愿意给我咬一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寇喵:(眼巴巴)我给你撸毛,或者你愿意给我咬一口吗? 应存:你把毛字去了,我愿意。 寇喵:...... 不、不合格!思想完全不具备纯洁性,回炉重造!! ------ 应存:他不仅闻我衣服,还看见我就脸红,看都不敢看我,还和我喝同一杯果汁,喝一口就害羞的进厕所里不敢出来了。 他真可爱。(天大错觉持续中) ------ 谢谢丁巷orz、阿怜、垠亲的地雷~ 作者收藏过1000了!好开心!!! 我开心这一遭不会掉下去吧(小声) 78、猫薄荷可真好吸(三) 应存听不懂它的话, 指尖却按揉着猫团子柔软的耳廓,抚弄了下上头一层薄薄的绒毛。猫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摸, 只是湿润的鼻子微微上下动了下, 像是在强忍着些什么,眼珠跟着他的手指来回转动。 “还挺黏人。” 应存将桌上的金丝眼镜又重新戴上了, 戳了戳毛脑袋, 忽然间想起什么事来,便把整个猫饼又重新从柔软的床榻上拎了起来。 寇秋猝不及防被一提溜,身子一下子拉了老长,像是拉面似的。 它大睁着圆眼, 还未从这气息带来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便察觉到男人把他翻转了个身,对准了尾巴下端那一块茂密的毛。 “喵.......” 干、干什么? 察觉到有温暖干燥的手指探过来, 在那处的毛发中拨弄, 寇秋有点慌,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炸成了鸡毛掸子,并且非常想给对方挠一爪子。 看哪儿呢! 身为为人民服务的公职人员,一名正直的警-察,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事吗! 流-氓!! “公的。” 检查后, 应存才将手中的猫又重新放了下来,见它立刻拖着还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离自己远了点,只从被褥后头探出一双海蓝的圆眼睛,用一种看流氓的眼神警惕地看着自己, 不禁哑然失笑。 他拍了拍床,伸出手。 “过来。” 猫不动,仍旧满怀戒备地望着他。 应存将手伸过去了点,眉梢一挑。 “不来?” ...... 来了,又来了,这该死的气味。 寇秋一面想着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香气丢掉自己的节-操,一面就因着这股像是含了小钩子的味道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毛爪子,试探性地在被单上踩了踩,小鼻子耸动得更快。 我不去!公职人员是有节-操的,我又不是条狗,为什么他一叫我就得过去! ......真香。 尤其在应存胸口的衣襟散开后,这股草木的清香气息就更浓厚了,犹如打开了一罐尘封已久的老酒。寇秋在这味道中不自觉醺醺然,似醉非醉,迟疑片刻,仿佛是只被毒蛇诱-惑了的幼鸟,慢腾腾摇动着自己的毛尾巴,蹒跚地走向了应存。 被对方伸手抱了个正着。 他的衣服散开了,寇秋整个儿把自己的毛脑袋钻进去,磨蹭着光滑的胸膛,拼命地吸鼻子。吸着吸着,他便控制不住又亮出了自己的牙齿,对着那皮肉把圆眼睛一眯,就咬了上去。 “嘶。” 应存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却并没责怪他,只是将手放在怀里猫的后颈上,揉了揉,声音里头含着纵容,“小色-猫。” 他顿了顿,方轻声笑道:“这和他也像极了。” 抱着他的衣服使劲儿吸的小警官被抓包时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又出现在他脑海里,应存的喉头动了动,低低笑了声。他把怀里的猫又向上抱了抱,由着他把自己又啃又咬,全当是在挠痒痒了。 想了想,应存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问以往的同事。 【养猫需要注意些什么?】 同事的回复来的飞快,满是震惊。 【老大,你有猫了?!!】 【嗯。】 【那先曝光它,】旧同事激动的搓手,【先看看是大的还是小的,什么品种的,才能决定怎么养!】 曝光? 应存顿了顿,勉强把仍旧一个劲儿往自己衣服里钻的毛脑袋拉了出来,两只手捧着它圆鼓鼓的脸,强行对视,“小色-猫,别玩了。” 尚且没吸够的寇秋冲着他软绵绵叫了声,眼睛里头湿漉漉的一层水光。 “拍张照。” 应存把它按下了,将手机的后置镜头对准了它。看了看,又从旁边的花瓶中拔出了一支花,夹在了毛耳朵后头。 那一小朵花快赶上寇秋的脸大了,上头还沾着点水珠儿。寇秋的毛触碰到凉冰冰的水意,不由得张开湿润的嘴,圆眼睛一闭,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秋!” 应警官把它的照片发给了老同事。同事的回复来的也快,开口便道:【老大,你这猫是在哪儿买的?卖家没和你说怎么养?】 【没买,】应存淡定回复,【门口捡来的。】 同事发来了一长串丧心病狂的感叹号。紧接着,他的微信声响的更加频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捡!来!的!】 【这是纯种布偶猫好吗,你看多干净,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脏的,品相也特别好,这也能捡?】 【哪儿捡的,地点告诉我,我去那儿捡他个一二十只。】 语气中的羡慕几乎要没法掩饰了。 应警官顿了顿,瞧了眼正以乖巧坐姿顶着花坐在床上的猫团子。 刚刚才把自己洗白白了的寇秋仰着头看他,湖蓝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一块打磨的圆润的水玻璃。周身毛发蓬松又洁净,脖子上一圈白色v领毛茸茸,的确不像是街上流浪的猫狗。 他的手指捏了捏猫柔软的后颈,淡定地回:【我的。】 【......】 【它咬了我,】应警官飞快地为自己找好借口,【它要负责。】 老同事还有点懵。 【它咬你哪儿了?不会破相了吧?】 这一回,回复的消息来得极快。老同事将照片点开,才发觉上头照的是应警官结实光滑的胸膛,上头几串小牙印清晰可见,咬得那一块都微微泛红,还沾着点晶莹的口水,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只看这一片,非常令人想入非非。 【......】 这特么是猫,这是女朋友吧! 老同事骤然觉得自己被兜头秀了一脸恩爱,再看看自己身旁一脸高傲爱答不理走过去的主子,一时间连撸猫的热情都没了。 他拍了拍沙发,试图呼唤,“来啊,主子,来啊。” 猫连个正眼都没给他,眼睛瞥都不朝这边瞥一眼,便直直地走过去了。 同事满心不甘,还企图再次尝试,上手去摸毛,“来啊,主子......” “喵!” 手上赫然便多了几道抓痕。 人比人能气死人,猫比猫,能气死铲屎的。真是非常令人绝望了。 【说起来,】他问道,【老大,你在特处部那边感觉还好吗?阮寻那个人,听说可不太好相处啊。】 应存脑中重新浮现出阮警官又小又白的一张脸和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神,轻轻笑了声。 【挺可爱的。】 老同事差点把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 这是个什么口气? 【不过,】他缓缓输入,【他之前的那个搭档钟良......和他感情,那是真的好啊。能接受老大你,也是不容易。】 阮寻和钟良一同搭档了七年。 人世中,其实没有几个七年。阮寻从初次踏入警校时,便与钟良是同窗,在日后一同进入特处部,更是能放心地将自己的整个后背都交出去。他们在特处部搭档了这七年,处理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起案件,最危急时,也曾背抵着背躲在后头,拖着受伤的胳膊咬着牙给枪上膛,拿刀尖挑出里头的子-弹做应急处理——可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抛弃过彼此。 甚至连局中的领导,也知道他们是难得的默契搭档,一辈子的兄弟。兄弟这两个字,远比想象中的分量更重。 可钟良死了。 死在半月前发生的一起爆炸案里。来交易的毒-贩发觉了他们的动作,将车上装置了自制的土炸-弹,疯狂地带着车撞入了仓库,车撞上了墙壁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的火——钟良就在仓库中,他原本不该去出任务的,那一天本是他的休息日。 消息传出后,原本待在家中的阮寻去了现场,疯了一样地向火场里冲,想要从那烈火里头将自己的搭档拉出来。但火势太猛,爆炸还在持续,几个人抱着他的腰,好容易才将他拖开了。等到火情被控制下来时,里头的东西早已都化成了灰烬。 在那之后,阮寻整整一周没有开口说过话。 可等他再张开嘴时,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的声音中浸透的到底是怎么一种狠意——像是要把一切都用尖锐的牙齿撕裂开来,好拿这些黑暗替自己的搭档祭奠的狠意。 他前行的身影孤傲又决绝,体贴他的情绪,直到半月后,应存才动了调令,被调动至特处部来。 【他还没放弃这个案子吧?】老同事唏嘘,【也是不容易......】 应存没有出声,只是眼神更深地黯沉了下来。 “喵......” 床上的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拿圆乎乎的毛脑袋反复蹭他的手心,试图让他摸一摸。寇秋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可精了,他多摸几下,自己就可以多舔几下,这就叫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门儿清。 系统觉得他的痴汉等级又向上升了。 ......啧。 真是让系统没眼看。 这夜,寇秋就缩在应警官的床上睡的,拿尾巴将自己包着,靠在被褥里,睡得香甜。直到外头大亮的天光映进来,他方才慢腾腾地起身了,朝着脚下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奇了怪了。 这床怎么这么大? 系统不出声,就默默看着宿主犯蠢。 等着宿主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了,【啊。】 他现在是猫。 是猫! 寇秋激灵灵一抖,瞧了眼身旁的人。好在应存这会儿盖着被子,身上的气息也被掩盖了大半,寇秋见着他仍旧盖着被子安稳阖着双目,忙费力又把他的被角向上捞了捞,把气味儿盖得更严实了点,这才将枕头拖过来,以枕头做底垫,拼命勾长着爪子,勉强才挂在了窗台边缘。 它像是荡秋千似的晃荡了半天,费劲儿地撑起整个圆滚滚的身子,跳到了窗子前。 插头被轻而易举用指甲拨弄出来,寇秋拿毛爪推开窗,又朝后头瞥了瞥。见应存仍没有转醒的迹象,便从打开的窗户处一跃而下,滚落到了草丛里。 系统一声令下,【跑!】 寇秋于是撒开丫子就跑,想了想,又重新掉转过头来,把他的衣服吭吭哧哧从信箱上够下来,拖着飞快地迈着短腿跑了。 系统崽子瞧他跑得迅速,不由得心想,咬完就跑,真刺激。 嘿嘿。 -------- 待应警官起身时,他床上的猫已经没了踪影。房中到处都看不到,应存瞥了眼大开的窗子,若有所思。 他进了办公室,对面的小搭档今日戴了个大大的白口罩,将一张本就小的脸遮去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形状椭圆的眼,眼尾下垂,额发柔柔地散着,也不曾用发胶,看上去愈发无辜了。 一瞥见他进来,小搭档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同时屏住了呼吸,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真可爱。 应警官心都像是被猫爪子挠了几下,恨不能上去撸他毛。 “生病了?”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淡淡问。 阮警官被他突然一问,诧异地抬起眼来望着他。眼睛又圆又大,认真地凝视着面前人时,透出点摄人心魄的严肃正直来。 “我什么时候——” 寇秋的话忽然噎了下,随即煞有介事地低低咳嗽了几声,咳得整张脸上都泛起红。 “是,”他说,“我有点感冒,怕传染给应警官。” 他的手抚了抚自己的白口罩,又重新将头低了下去。 “阮哥早!”特处部的唯一的妹子白苗苗提着一袋子早餐进来了,又和应寻打了招呼,晃了晃自己手中满当当的塑料袋和纸袋子,“阮哥,应警官,吃过了吗?我买了阮哥最喜欢的鱼肉馅包子,还有咖啡。” 鱼肉馅。 寇秋的耳朵猛地动了动。 白苗苗将袋子放置在桌上,把包子递给寇秋,忍不住又道:“黑暗料理。” 她是真的不懂,怎么会有人对鱼肉包子爱的这么深沉。 寇秋一动不动,苦大仇深地对着桌上的包子咽口水。 像是受了这具身体本能的影响,他对鱼愈发地不具备抵抗力了,每每闻见香气,便会自动分泌口水,想吃。 可这口罩一摘下来...... 寇老干部在鱼肉和尾巴耳朵全暴露的选项间挣扎了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口罩捂得更紧了些,瓮声瓮气道:“我不用了,谢谢苗苗。” 对面应警官的手顿了顿。 “怎么不用了?”白苗苗奇道,这才像是发现了他的口罩,“呀,阮哥,你病了?” “......”寇秋说,“小病,小病。” 不过是闻见对面同事的味道就情不自禁变猫而已,真的是小病,完全不影响我奉献自己的光和热,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只是怕吓到你们,那就变大病了。 白苗苗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门骤然被什么人推开了。特处部的部长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后,神色完全称不上好看,像是沉甸甸积了一整块乌云,眼见着便能挤出水来。 他手中的几张照片在掌心里拍了拍,沉声道,“有案子了。小阮,应存,你们俩准备准备,出任务。” 照片上的女生只有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还穿着蓝白的校服。她安静地躺在湖边的杂草中,露出来的手腕上满是青紫的淤伤,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被发现不过两小时,如今图片已经在网上发布的到处都是。发现的是学校的清洁工,她被吓得立刻便报了警,可信息也跟着流传出去了,学校中学生太多,这样的消息根本无法瞒住,很快便已向外扩散。寇秋简单翻了翻,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应存捏了捏车钥匙,听到其中一辆警车发出的鸣声,打开了侧面副驾驶座车门,这才道:“阮警官,我来开?” “好,”寇秋回过神,冲他弯了弯眼,“多谢应警官。” 应存抿了抿薄唇,推了推面上薄薄的金丝边眼镜,并未再多说什么。 死者所在的学校是市内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以每年百分之九十的一本率而闻名,校长志得意满的脸也常常出现在各类教育杂志采访上。班级的班主任年纪并不太大,只有三十左右,只是早早地便有了发际线后移的危机,两鬓的发也已经霜白了,像是少年白。 他接待了应存和寇秋,将女生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真没什么特别的,”他说,“成绩也好,不说别的,重点是妥妥的了,如今高二,马上便升高三了,大家压力都大——” 一语未尽,楼下却忽然传来了震耳的哭喊声。班主任的脸上多少现出了些狼狈的神色,讪讪道:“那是孟晓珊的父母和奶奶。” 孟晓珊便是死者的名字。 应存将做的记录向书中一夹,随即抬起眼来,与寇秋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皆站起了身,简单与班主任说了两句,并请他到时候来做笔录,便向楼下走去。 此时已经下课,不少学生闹嚷嚷地聚集在走廊上,纷纷探头朝着下面张望,嘻嘻哈哈,像是在看猴戏。寇秋朝下面望了眼,也明白了他们在看什么——一对中年夫妇正和保安拉拉扯扯,纸钱洒落的满地都是,他们的嘴里长长地哭号着,反复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我们晓珊呐!” “我们晓珊,怎么就死了呐!” “晓珊啊,命可真苦,这一帮黑了心肠烂了肚子的,就这么欺负我闺女......” 几个保安焦头烂额,努力将他们向外拉,劝阻道:“如今学生还在上课,警察也在调查。你们......” 夫妇两人充耳不闻,像是完全不曾听见,仍旧扯长着音叫着,手中还死死抱着一幅遗像。瞧见人来拦,中年女人像是狠下了心,猛地挠上来,将保安都挠出了几道血口子。 趁保安一痛松开手,她又重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情势一片乱七八糟。 就在这混乱中,寇秋却瞥见了另一道定定的身影。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头白头发没能被好好地绾起来,有半沓发丝都在发网外头,随着风飘散着。她哆嗦着嘴唇,神情木木的,半天也未能吐出一个词。 “妈!” 那中年女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喊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孙女都被人家弄死了,他们如今还要弄死我,你现在不说话,还等着什么时候说话!” 老人的身子抖了抖,嘴唇颤抖的更加厉害,许久后,才低低地唤了一声。 “晓珊啊......” 这一声是含糊不清的,几乎融化进了风里。 “你们让不让?” 瞧见保安仍旧挡在面前,不允许他们在楼下烧纸钱,中年女人满嘴地骂起来,胡乱地撞着。应存一个跨步上前,女人长长的指甲恰巧挠在了他的手背上,挠出了长长几道血口子。 风有些大,寇秋扶着老人,太阳穴都在迅疾地跳。 应警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面前的这对夫妇才止住了口,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仍旧是充满着防备的,冷冷地警戒着,劈头盖脸张嘴就问:“你打算包庇学校?” “不是,”寇秋好声好气地解释,“不管是怎么样,我们都要先调查清楚。日后,自然会给您们一个交代,好吗?” “不好!” 中年女人眉毛一竖,厉声道,“我妈可是本来精神就不太好的,如今出了这么一遭儿,她都生病了,这可是两条人命,你们总不能不管吧?” 应存蹙了蹙眉,看向老太太,果然发觉对方的眼神是涣散的。她颤颤巍巍站着,衣裳被风一吹一裹,愈发显得清瘦,像是一阵风来便能将人吹倒了,显得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校领导也赶到后,好不容易才将死者家属劝进楼去,说是要好好地聊聊。寇秋与应存二人重新上了楼,准备找几个同学谈一谈,只是,“应警官,你这手上的伤怎么办?” 应存扭过头,旁边小搭档仍旧戴着大大的白口罩,露出的眼直直地望着他。 “不处理一下?” 应警官的手又顿了顿,随即简单道:“好。” 他们拐进了洗手间,寇秋从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替应存冲洗着伤口。方才被挠得不轻,几道伤痕如今还没有完全止住血,这样一冲,上头沾染的血都和着水下来了。 应警官侧着身子,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冲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警官的发旋,忽的数了数,突然没头没尾道:“三个。” 寇秋茫然地抬眼望他。 应存的神情仍旧是淡淡的,恍若不经意道:“三个发旋的人聪明。” 寇秋的神情更加莫名其妙,心想这种封建迷信,和我说干什么? 他把水瓶放下了,忍不住教育道:“应警官,咱们都是公职人员,是要为人民服务的,就要崇尚科学。这种民间说法,不具备任何的科学性和有效性,我们就不要再将其推广出去了。” 应存的眸子猛地一低,随后抿了抿唇,道,“嗯。” 系统:【......我觉得他刚刚是想夸你聪明。】 寇老干部一怔。 【但是现在不想了,】系统崽子幽幽道,【因为你说他迷信......】 老干部这种生物,简直是毁气氛加拆台的第一小能手。 戴着口罩久了,隐隐还有些汗意。寇秋将白口罩略略向下拉了拉,隐隐觉得有点头晕眼花,还道:【什么味道?】 有点腥甜。 系统默不作声。 寇秋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忽然间便一激灵,觉得不好。 是血。 ......见鬼了。 那股熟悉的热流重新涌了过来,甚至比上次还要来势汹汹。寇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刺激的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我......” 应存的眉头蹙了蹙,上来扶他,“阮警官?” “我——”寇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前都是一片白光,只能勉强从唇中挤出几个字,“我要去下洗手间。” 应警官望着他,沉沉的眼里蕴着几分看不懂的颜色,言简意赅道:“这里就是。” 我¥#$$7*! 寇老干部晕晕沉沉,撩起眼皮一望,头一回有了爆粗口的冲动。 这特么怎么是没隔间的! 这学校怎么这么盖厕所! 他拼命地压抑住自己想吸的冲动,一只手使劲儿地在后头按着,妄图把马上就要冒出来的毛尾巴重新按回去,简直绝望地恨不能给尾椎骨来上一拳。 回去啊,快回去! 这会儿真不能出来啊,小祖宗! 他一手按头顶一手按身后,还要拼命压制住扑上去的冲动,偏生罪魁祸首还浑然不知,薄唇轻吐,神色略有几分担心。 “阮警官,”他低沉道,不容拒绝将寇秋的手腕牢牢地一把握住了,“你没事吧?” “......” 寇秋简直快要哭了。 这位同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好吗。尤其是你那冒着香味儿的手,能离我十米开外吗! 真想让我给你表演大变猫耳吗,我无比迫切地需要和你保持安全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爸夫:(痴-汉)他戴了口罩怕传染给我,他真可爱。 今天的寇秋:(烦恼)他能离我远一点吗?他挡着我为人民服务了。 爸夫:(笑容逐渐消失)...... -------- 谢谢阿怜、雾郡、对手戏亲的地雷~ 有亲问马赛克是不是和爸夫有关,事实上,应该这么推。 统子和马赛克有一腿——它得常常见到马赛克,才能约会——它怎么才能见到马赛克呢? 就全是爸夫占便宜了。 简直是毫无疑问好吗,最终得益者就在这儿摆着呢...... 79、猫薄荷可真好吸(四) 应警官的手稳稳撑着他的臂膀, 让他不至于真的跌坐在地上。怀中的人明显反应不太对,触及到的皮肤都是滚烫滚烫的, 眼神虚浮, 额头处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小搭档的额发都湿透了,湿哒哒黏在面颊上, 愈发衬得面色莹白, 上头那几抹潮红便更加显眼了。他似是在屏着呼吸,有气无力道:“应警官,你先走吧......” 应存沉默半晌,依言动了动脚步。 却并不曾离开。 阮寻的目光近乎焦灼地落在一个点上, 灼热的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应存顺着他的眼神移过去看了看, 看见了自己刚刚冲洗过、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伤口。 怎么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自己的伤? 应警官低低地叹了声, 将自己的手覆上了小搭档的额头, 替他一点点擦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不舒服?” “......” 小警官的身子一下子绷得更紧了,几乎是从唇缝里头挤出几个字:“你走......” 应存不走,还要靠得更近点,“去看医生。” 他不容拒绝地搭上了寇秋的手,将这个如今面色潮红的搭档拉的更近。腥甜的气息越发浓郁了,寇秋浑身的血液都煮开了锅, 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烧得他只想纵声大叫。 看个鬼医生! 他勉强将绵软的手腕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用尽体内仅剩的一点力气,一把将应存向着门外推去, 眼错不见,便将人直接锁在了外面。应警官待在门外,还在笃笃笃地敲门,“阮警官?阮警官?” 寇老干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去搭理他了。 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他便整个儿瘫软下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一声清脆的衣帛撕裂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同时从裂缝中钻了出来,柔软地在空中来回摆动。 毛耳朵耷拉了下来,蔫哒哒地贴着黑发,有气无力的。 眼前全是纵横的白光。 系统望着自家宿主瘫软的模样,怜悯地说:【......阿爸,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肾-亏的。】 非常像是要精-尽-人亡的节奏。 寇老干部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没时间去管干不干净了,只用手腕遮住了眼睛,一下下剧烈地喘-息着。没了那股一直刺激着他的味道,体内的冲动也像是脱离了水的鱼,渐渐平息了下去。他把尾巴搭在身上,幽幽道:【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再这么来几下,他非得肾-亏不可。 太刺激了。 简直像是上几辈子接过了好几轮火-箭-炮时的感觉似的,不用点火,整个人自己就能发动起飞了。 他拿手抚了抚蔫蔫的毛耳朵,另一只手抱着尾巴,呈大字型瘫倒着,进入了一种吸完过后近乎迷乱的愉悦与舒适之中。 啊...... 刚才的味道,闻起来是真带劲。 系统:【可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能抵挡这种诱-惑的,对吧?】 寇老干部的眼神一下子坚定起来,清了清已然有些哑的嗓子,说:【对。】 他是来为人民服务的,不是来吸同事的! 【这样,】系统崽子给他建议,【我给你背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 寇秋说,【有道理。】 半晌后,接受了红色教育的寇老干部终于能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出门前,他又重新严严实实戴上了口罩,认真地将两鬓的碎发都拨在了耳后,保证口罩将自己遮的不露半点缝隙。 应警官仍旧站在门前,衣冠楚楚,只是金丝眼镜拿了下来,夹在指尖擦了又擦。他看见小搭档出来了,这才手顿了顿,重新将薄薄的眼镜带了回去,道:“没事了?” 寇秋嗯了声,道:“没事了。” “脏了,先换衣服。” 应存淡淡说了句,便扭头走在了前头。寇秋看着自家新搭档挺直的身形和修长的背影,竟然从里头看出了点小情绪来,像是在置什么气。 可是置什么气? 寇秋百思不得其解。 新衣服是找学校领导借的,是这个学校的校服,蓝白的,拉链外套,几乎每个学生都有过一件的款式。好在阮存本来生的就不大,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露出来,愈发显得脸嫩,套在校服里头也毫不违和,从宽松的袖子里松松探出两小截指尖。 他将被地上的脏水沾湿了的制服装进袋中,一扭头,却对上了他的新搭档灼灼的眼神。应存手中还拿着今日做记录的笔记本,目光却并未落在纸上,而是牢牢地钉在他身上,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寇秋把头转过来后,他便若无其事重新转移了目光,手指继续翻动着书页。 半晌后,应警官像是忍不得了,重新将手中的小纸条向本里一夹,“阮警官。” 寇秋:“啊?” “身体是一切工作的本钱,”应存抿了抿唇,淡淡道,“希望阮警官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 瞧见小搭档张大了嘴,神情似是有些懵,他又补上了一句,“我们是搭档,不舒服,也不需要避着我。” 他顿了顿,踌躇了下,还是低声道,“我也会心疼。” 虽然他心中清楚,怕是为了维持在自己面前的形象,阮寻才坚持着要将自己推出去,一个人在里头硬撑。可应存的心中还是有些许不舒服,就像被猫的爪子挠了一把,又是痒,又是疼。 寇秋持续懵圈。 不是,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试探着说:“谢谢?” 应存的薄唇又抿了抿,耳垂处忽然染上了点薄红,猛地扭转过头去。 “走,”他的嗓音紧绷着,“做笔录了。” 最初的发现者被带到了警局,请入了笔录室中。 许是被那样的现场吓着了,清洁工的话说的也是颠三倒四,“我一过去,她就躺在那儿,死了!全是淤青!我看了,哎呦呦,吓死我了......” 寇秋拿着笔,耐心地将这些都记下来,又问:“那您还有看到别的什么吗?” “......”清洁工再三冥思苦想,嘴唇蠕动了下,像是有些不确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方才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了。” 寇秋说:“任何细节都可以。” 清洁工犹豫了下,两只手交错在一起搓了搓,这才道:“拿不准的也可以?” 寇秋点点头。 清洁工咽了口唾沫,眼睛闭了闭,像是下了决心。 “我瞧见了个人影,当时好像正在从湖边向教学楼跑,一边跑,一边很慌张地回头看......”她幽幽道,“蓝白色的,是个学生。” 寇秋的笔尖猛地顿了顿。 他再次确认,“学生?” “对,”清洁工点头,“穿着校服,的确是个学生。” 笔录结束后,法检报告也一同出来了。身上的伤大都是较轻微的淤伤划痕,唯有胸口处的刀伤较为严重。但凶器目前不见踪影,周边土地也的确有被其他人刚刚踩过的情况,参照清洁工的证言,需要对班上的同学及相关的关系进行调查。寇秋与这些学生做了些简单的了解,结果却一无所获。 几乎所有人都说,孟晓珊并不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只知道闷着头学习。她在班中的位置,便是所有好学生、书呆子所处的位置,虽然成绩好,人缘却并不如何好,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甚至有学生表示,他与孟晓珊五年同学,连话都没说过三句。 像是个孤僻的人。 寇秋在本上记下这一条,心里更沉了沉。 社会关系基本为零,这样下去,恐怕要真的排除掉外面的可能性,只将目光锁定在学校内了。 这并不是一种能让人如释重负的假设。 校里的学生最大也不过才十八岁,初初成年的年纪,与当年的夏新霁差不多大小。寇秋实在无法想象他们会与自己同学的命案牵扯在一处,更不愿以这些恶意来揣测孩子。 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继续。 几个问题被翻来覆去地问: “她平时和谁关系比较好?” “有没有和哪个同学发生过矛盾?”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 问过了整整三十四人,只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对这几句话做出了点反应,眼神躲闪。其他人大都闭口不言,或者直接道不熟,将所有的问题都堵了回去。 事情开始变得有点麻烦。 湖边没有监控,宿舍楼的阿姨也在凌晨五点半便会打开大门,供那些辛苦晨读的同学去自习室学习用。五点半后,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从宿舍里出来,在湖边用准备好的凶器袭击了全然没有防备的孟晓珊,一刀致命。之后在将对方拖行几步摆好位置的过程中,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淤伤。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性的情况。 与此同时,高晓珊的父母也成为了一大阻碍。他们不仅不怎么配合,反而时不时便去买纸钱,准备着再去学校楼下大闹一场,要求的赔偿数额高的惊人。 “想钱想疯了,”在了解情况后,白苗苗咬着牙道,“这才刚死,凶手都没找着呢,可就想着吃人血馒头了!” 她的胸脯起伏了几下,将手里的文件翻动的哗啦哗啦作响。 仍旧冒着热气的茶杯被端了过来,放置在了桌面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推着杯面,将它向寇秋这面移了移。 寇秋从电脑后面抬起头,还戴着大口罩,眼睛略略睁的大了些,神情有点怔。 “应警官?” “感冒灵。”应存淡淡道,“喝了。” “......” 寇老干部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被迫感的冒,只好道了谢,瞪着那杯子。半晌后,他小心翼翼拉下口罩,屏住呼吸将杯子举了起来,放置在唇边,啜饮了一口。 为了保住口罩,不当场猫变,也是相当努力了。 熟料刚刚入口,他的神色就变了,差点原地蹦起来,“烫烫烫!” 烫的他的猫尾巴差点冒出来,一下子张大了嘴。 寇秋这才了解到人们常说的猫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已经放置了一会儿的药入了口,滚烫的就像是刚咕嘟咕嘟沸腾了似的,从舌头上滚落下去时,就像是吞进了一口炽热的火焰。 他柔嫩的食管都要被烫伤了,含着这口药眼泪汪汪,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匆忙地在桌上找水杯。 熟料应存的动作比他更快,转眼就将手伸到了他面前,手心向上,不容拒绝,“吐出来。” “......” 见小搭档的身子像是僵住了,应存蹙了蹙眉,手不轻不重地在青年背后拍了把。寇秋被猛地一拍,嘴中的茶水便悉数吐在了男人手里,只是被烫的仍旧张着嘴,觉得疼。 应存将手上的药倒掉了,洗干净了手,这才又回来,抓住了他的下巴。 “张开嘴。” 寇秋于是乖巧地把嘴张得更大了。 男人确认过那喉咙尖和舌尖只是有些泛红,却没出现水泡后,便放了心。他倒了一杯凉水,让寇秋噙着水,瞧着对方唇上都镀上一层亮晶晶的水色,不由得喉头微动,手也揉了揉对方的头。手感极好,像撸他昨晚捡来的猫似的。 “娇气。” 他淡淡评论道,又摸了摸这颗毛脑袋。 “下次小心点。” 寇老干部有点憋屈,又得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不能吸太多,只好一边偷偷摸摸地闻一口,一边道:“嗯。” 简直跟吸-毒似的。 他又悄悄闻了口,磨了磨尖尖的小虎牙,转眼就找他的崽子诉苦了。 【这世界怕不是和我有仇!】 他只想踏踏实实当个公务员,为什么偏偏要经历这样坎坷崎岖的人生? 还总是被同一个同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蛊惑,节操都快丢的差不多了! 系统闻言,也很是惊讶。 【什么,阿爸,你居然是有过节操的吗?】 寇秋:【......】 【我还以为,那东西早在你和爸夫一次次秀恩爱的过程里丢的差不多了呢,】系统诚实道,【毕竟......你们都玩过那么多花样了。】 雨下过了,制服也玩过了,火-箭-炮射了一轮又一轮,偶尔晴天还要玩太阳,甚至连孩子都有满满一屋子——什么节操,早就被扔的没影了。 已经身经百战的寇老干部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幽幽道:【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洁的我了。】 真是非常令人绝望了。 然而更令寇秋忧心的是,这个世界,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未曾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产生灵魂上的感应——他的爱人直到如今,仍旧杳无音信。 系统显然比他更操心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长吁短叹,忧愁的不行。要么就像是只鹦鹉似的,反复逮着一句话翻来覆去地问,【我爸夫呢?我爸夫呢?】 可是,那个始终跟着他们的灵魂至今仍旧没有影踪。 有时,寇秋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思索,自己的爱人究竟是什么。 他其实猜测不了更多,只能从零碎的情况中,知晓对方定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想要跨越各个世界来到他身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照系统崽子的话说,爸夫定然是一条粗壮无比的金大腿,搞不好,他们说不定能跟着称霸世界呢。 只可惜寇老干部对称霸世界毫无兴趣,听了这种推论,立刻语重心长教育崽,【和平为贵,人人平等,称霸什么的,都不过是短时的浮云罢了。】 系统:【......】 这日下班回家后,寇秋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门窗都关死,免得自己又闻到了什么不该闻到的味道,扑过去玷-污隔壁同事的清白。 他也不想将自己说的像个痴-汉,可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字也差不多。 系统眼睁睁瞧着他把门反锁了两次,简直无言以对。 【真要这么搞?】 寇老干部眼神坚定,【嗯。】 抵抗诱-惑的心简直不能更强烈。 他把门窗都锁死后,才放下了心,去了浴室洗澡。今天在那地上躺了这么久,寇秋只是想想,都觉着浑身不舒服。 他迫不及待地将身子都浸透在热水里,泡得昏昏欲睡,筋脉都像是被冲开了,渐渐地就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耳朵尾巴全冒了出来,上头的毛都被打湿了,湿哒哒垂着,蔫蔫的。 哗啦一声,隔壁有人冲了水,像是将浴缸里的水都排了出去。 寇秋的鼻尖忽然耸动了下。 嗯......香味。 系统惊悚道:【阿爸?】 这是在干嘛? 香气氤氲的更重,像是熟透了的果实,拿枝叶一下一下撩动着心脏。寇秋不知不觉地抽动着鼻子,努力将这气味吸的更深一些。 吸...... 吸...... 直到鼻子处骤然有了冰凉的触感,他方才突然间清醒了过来,诧异地发现自己正紧紧贴着浴室的一面墙,在靠近下水道排水孔的地方拼命地吸气。 我特么—— 寇老干部难得有了爆粗口的冲动。 他连浴室也不怎么敢呆了,立刻手忙脚乱裹了浴巾出去,趁着还有点抵抗的神智,飞快地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下水管道居然是连通的! 寇秋默默蜷在被子里,幽幽道:【阿崽。】 系统说:【嗯?】 【为了防止我哪一天起床就看见自己钻进下水道了,】寇秋悲伤地吸了吸鼻子,【我们还是搬家吧。】 他还不想在下水道中度过自己痴-汉的一生,一点都不。 他不! 系统:【......】 瞧瞧,这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都快神经了。 寇秋耳朵尾巴都没吹,就湿哒哒抱着更重了的大尾巴委委屈屈缩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小步又跑去浴室闻了闻。直到确认了没味道,他才敢重新拿出吹风机,对着耳朵头发和尾巴轰隆隆一阵吹。 毛耳朵里的水也被侧了侧,倒了出来。寇秋摇了摇后头的尾巴,自己忍不住又上手撸了一把。 手感真的不错。 他坐在床上玩了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先正着撸一把,再反着撸一回。毛茸茸的,还有种沐浴乳的香气,把脸埋进去使劲儿一吸,那些毛都蓬在脸上,触的人有些发痒。 挺有意思。 系统看着他,简直有些不忍直视。 ......这手法,太惨了,都被撸炸了。 它禁不住说:【阿爸,你没养过宠物吧?】 寇秋仍旧沉迷撸毛,说:【对啊。】 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 系统崽子心说,我是看出来的...... 我不仅看出来了这个,我还看出来了手-活儿肯定是爸夫在做。 不然,按你这个手法频率力度,非把你们俩都搓破皮不可。别说是火-箭-炮了,哪怕是太空飞船,也经不起你这么来的。 看了会儿,它禁不住道:【停吧。】 再这样下去,你要变秃尾巴猫了! 寇秋只好放下了蹂-躏自己尾巴的手,头上的耳朵贴着黑发,蔫蔫的。 【睡吧,】系统哄他,察觉到宿主还是受了这身体的影响,连脾性也变了点,只好放柔了声音,像是哄小猫咪一样哄,【快点睡,明天还要为人民服务呢。】 说的有道理。 寇秋于是将鞋甩到地上,换下了被褥床单,重新钻了进去。 【晚安。】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 与此同时,隔壁的应警官也将窗户打开了,只在卧室里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他在窗台上摆了一盘炸的酥脆金黄的小鱼干,等了又等,听到动静便忙起了身。 蹲在窗台的是两只野猫,黄花的,哪个也不是昨日见到的那只漂亮的白围巾。 应存有些失望。他将鱼干重新换了新的,也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明明都不过是猫,可像是只有那一只是特殊的。 那是他的。 窗外花圃里的清香顺着打开的窗飘进来,应存也没有去管窗,只向床上躺了,半晌后,方忽的勾起唇角,低低笑了笑。 “晚安,”他轻声说,“——阮警官。” 小搭档。 寇秋第二日是戴着鼻夹上班的。鼻夹,口罩,准备的相当齐全,两层防护,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了。他戴的严严实实,说话都有些瓮声瓮气的,白苗苗以为他是感冒愈发严重了,与他打招呼时,声音中带了几分担忧,“阮哥,没事吧?” 寇秋摸了摸口罩边缘,冲她弯了弯眼。 “没事。” 白苗苗说:“真没事?” “没事。”寇秋说的确定极了,在口罩后面笑了笑,“还是调查案件要紧。” “那就好,”白苗苗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在表上划了划,“这么说,是不影响出外勤的了。” “不影响。” “那你和应哥今天,可能得去高晓珊的家里一趟了,”白苗苗将相关资料递过来,解释道,“高晓珊是从底下招上来的学生,家住的还蛮远的,从这儿开车过去,得五六小时。今晚,你们就在那儿住一夜吧,记得开□□,报销。” “......”寇秋的手有点抖,有点儿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什么?” “出外勤啊!”白苗苗看起来也有几分怔松,“阮哥,你不是说不影响的吗?” 不! 现在影响了!! 影响大了!!! 寇秋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确认:“开车过去要五六小时,还要在那边住一夜?” 白苗苗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奇怪了,“对啊。” 寇老干部眼前一片黑,绝望地道:“你觉得,我们不开同一辆车、不住同一间房的可能性有多大?” “为零啊。”白苗苗想也不想,径直把他最后的出路也堵死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出去,难道还要分房睡?那多浪费资金啊。” 寇老干部没有说话,非常想要穿越回去,把几分钟前的自己暴打一顿。 “没问题吧?”被他的视死如归的眼神吓着了,白苗苗小声又确认了一遍,“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但要是阮哥实在不舒服......” 寇秋在“为人民服务”和“离这个好闻又好啃的同事远点”两个选项间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因为白苗苗那一句话,挣扎着选了前一条。 “没问题,”他说,颇有舍身炸碉-堡的豪迈气概,“我去。” “没问题。” 另一道低低的声音也从背后传过来,应警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身姿笔挺,气质清冷又干净,手指推了推面上的金丝眼镜,薄唇一抿,“我会照顾他的。” 寇秋听着照顾两字,突然有点腿软。 求你别照顾我。 求你! 离我远点好吗! 白苗苗自然听不到他的心声,语气还极为欣慰,“那便好,把阮哥交给应哥,我也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忽然又笑道,“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的名字还真是配啊。这是缘分吧?” 一个软,一个硬,相辅相成。 寇秋:“......” 这位同志,别说了,求你。 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缘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爸夫呢?我爸夫呢??我爸夫呢??? 应存:哎,这儿呢。(* ̄︶ ̄) 软的阮寻:我发现撸自己还挺好玩。 硬的应存:哎,我也觉得撸你挺好玩。 -------- 谢谢靖轩和阿怜亲的地雷~ 孤猫孤猫薄荷,共处一室。收拾收拾,准备掉马了。 (⊙v⊙) 80、猫薄荷可真好吸(五) 寇秋这车上的异常忐忑。 他将脚踏上去的时候, 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完了要完了要完了...... 【要是我真的现出原形了怎么办?】寇秋问自己的崽,问的相当揪心, 【他会把我怎么着?】 系统说:【也不会怎么着。】 寇秋松了一口气。 系统:【也就送给国家切吧切吧做研究吧。】 寇秋:【......】 等、等会儿...... 若是平时, 他也就自愿把自己捐上去了,说不定还能为国家的发展做点贡献。 可这个世界, 他直到如今, 还没见过自己的爱人呢。 总不能就这么先把自己折进去了吧? 他不自觉把口罩戴的更紧了点,为了防止上头的耳朵出其不意冒出来,还带了顶宽大的帽子,双手并拢规规矩矩坐在车里, 连大气都不敢喘。 应存在驾驶座上坐下了, 调整了下座椅的位置,忽的轻轻笑了声。 笑什么? 寇秋的鸡皮疙瘩都要炸出来了, 警惕地望着他, 显然一副只要靠近点就马上要炸毛的样子。 应警官眸中的颜色愈发深浓,侧过身去,低声道:“安全带。” 他还未伸过手来帮忙,青年已经火速地反应了过来,飞快地将安全带扣好了。 应警官收回手,启动了车子, 漫不经心注视着前面。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似是不经意地道:“要不要听点歌?” 寇秋偷偷地吸了一小口气,为了防止沉迷,立刻把窗子打开了, 开到了最大。风呼啦啦地灌进来,他的头发都被吹得飘扬起来,遮挡住了部分视线,“好。” 车中的音响开了。 不知是谁买来的cd,放来放去就是那么几首。从《是不是爱情》、《喜欢你》到《爱要大胆说出来》、《爱你不是两三天》。歌手甜腻的声音中,粉红的气泡简直能具象话,一个个咕嘟嘟冒出头,寇秋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最后还是动了动,提出建议,“换几首?” 应警官转着方向盘,眼神冲着这边扫了眼,又重新转回去,淡淡道:“换什么?” 半晌后,《龙的传人》在车内激荡着放起来了。 应存:“......” 事到如今,寇秋真的无比感谢这不是夏日,不需要关窗开空调。多亏了外头的风,车里的气息并不怎么浓重,他也能勉强压抑住拼命吸气的渴望,偶尔还能与一旁的应存说上几句话。 行至中午,应存在路边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饭店停了,两个人去吃了顿饭。寇秋特意挑了个靠窗的座位,还让老板把窗户也打开了,这才敢把口罩和鼻夹都撤下,坐在桌前等上菜。 这里已经靠近海边,桌上的菜色大都具有本地特色,海鱼居多,口感鲜嫩,一点没有湖中鱼的腥气,在唇中舌上略抿一抿,便像是能整块化掉了。寇秋一个劲儿只夹鱼吃,专心致志地吃,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碗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大块鱼肉,刺都已被细致地挑掉了。找的都是鱼上最好的地方,没有头也没有尾,全是肉最多的腹部。 他不由得一怔。抬头看应存时,男人夹菜的动作仍旧不紧不慢,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 应警官是这么淡定自若,以至于寇秋盯着碗中的鱼,一时间都陷入了自我怀疑。 是他什么时候挑了刺,却忘记了吗? 系统崽子用力地看了对面的男人好几眼,心里头存了点猜想。 开到三点多时,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孟晓珊所居住的村子近些年新修了路,倒也宽敞平整,应存将车一路开到村落中,这才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阳光有些烈,一眼望去并无多少人,唯有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在摇着扇子唠着嗑。 应存把车停好,这才上前道:“您好。” 老人们都抬眼看他们。 “是这样,”寇秋将他们的来意简单讲了讲,又道,“不知道您们能不能和我讲讲?” 凡是老年人,大抵都有一种操心的特质。不止操心自己家的事,更操心别人家的事,尤其是这种半小时便可走完的村里,村东头一户人家丢了只鸡,村西头的人能念念叨叨一晚上。几个老人甚至都不看他们的证件,立刻挥着扇子无比热情地将孟晓珊家的情况说了。 “他们家闺女倒是不赖,成绩也挺好,就是爸妈俩人都在外头打工,平常都不怎么回来......” “跟她奶奶感情好,她奶奶把她带大的。” 寇秋说:“听说,孟晓珊的奶奶有些疾病......” “是脑子有问题,”老人啧了声,朝自己的额太阳穴上点了点,“但这不妨碍她疼自己孙女儿啊。虽然别的事都搞不清楚了,可怎么做饭洗衣,怎么养孩子,她还是清楚的。干了一辈子了,哪儿是那么容易忘的。” 听了村里人所言,两人到了孟家的房子看了一眼。比起这些年来东邻西舍建起的一座座青瓦白墙的小洋房,孟家可以说是又破又败,墙上大块大块的墙皮都脱落了,里头原本的砖头的颜色露了出来,像是只落进了白天鹅群里的丑小鸭,只能怯怯缩着自己的翅膀,闷着头。 孟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全靠着夫妇两人一点微薄的打工收入撑着。他们常年在外,家中便只有孟晓珊和孟奶奶两人。 说是相依为命,一点都不假。 家中唯有老少,惹得麻烦也少。旁边邻居都体谅他们生活艰难,平日没事还会帮着提点水、换换煤气罐,并没什么矛盾。 寇秋与应存在村中走访了一下午,最后拜访完村长后,这才在县里找了个宾馆,住下了。 前台办理手续时,寇秋抱着点侥幸问:“能不能要两间单人房?” 多的钱我出也是没关系的啊,我总不能真的污了同事清白啊! 可前台小姐却连连摇头,操着浓厚的乡音道:“我们这儿,就两三间单人房,都有人住了。” 寇老干部:“......” 他的眼前一片黑,只浮现出四个大字。 天要亡我。 “一间标准间。”应存敲了敲柜台,不容置喙道,随即,他方才将头转过来,定定地注视着寇秋。 寇秋被他看的浑身都不自在,默默将口罩向上拉了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墨似的,从里头折射出丝丝缕缕幽蓝的光。 应警官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同住,可见着他这般模样,话全数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只变成了一声含着笑的轻叹。 算了,他将证件收入钱包中,心想,小搭档害羞,也早不是一日两日。 连同住一间房都不敢,真可爱。 想给他挑一辈子的鱼刺。 他心情愉悦地走在前面,拿房卡刷开了房门,这才又侧过头来,望着仍旧魂不守舍的寇秋。 “不进来?” “......” 寇秋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悲壮的如同要上刑场。 他慢腾腾迈步进了房中。 县里的招待所,条件并不能算好,房间也是狭窄的。哪怕靠着窗,里头仍旧阴暗,并没有多少阳光,房里除了简单的家具,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光秃秃的,连幅画都没有。 尤其是床。 寇秋看到那床的一瞬间,便倒吸了一口气。 ...... 这特么是双人床? 窄成这样,也能叫双人床??? 他的眼睛都瞪圆了,定定盯着那只和他家中宽度差不多的床,简直恨不能伸出手来再把它拉个五米宽,不,十米宽! 他的目光定定盯着床,应存自然也有所察觉。他的喉头动了动,缓缓解下身上的外套,搭在了衣架上,这才似是不经意地问:“我先去洗?” 寇秋仍旧处在“我今晚就得和又香又好啃的同事睡在这么窄一张床上”的巨大冲击中,只能勉强点点头。 应存前脚刚进卫生间,他后脚便绝望地同自己的崽说:【这和把狼羊关在同一间房间里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扮演的居然还是狼! 系统打量了那张床几眼,客观评估,【它一定很适合让人们同榻共枕、抵足而眠。】 毕竟这么窄,想要翻个身离得远点,可能性基本为零。 寇秋默默把自己脸上的口罩又加了一层,并决定今晚就带着这个睡。如果应存问起,他就告诉对方,自己睡觉都是带着这个的,没有它,连觉都睡不香甜。 系统崽子忧心忡忡,【阿爸,你会闷死的。】 无奈寇老干部决心已定,【我得对应警官的人身安全负责。】 他一点也不想睡到半夜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同事的腰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又吸又舔。那画面太美,想想都让人害怕。 应存在浴室中待的并不久,很快便推开门出来。他腰间只围了条浴巾,松松垮垮挂在胯骨上,身材精壮却并不过分强健,薄薄的肌肉流畅地覆在漂亮的骨架上,上头还有些昔日出任务留下的旧伤痕。寇秋只扭头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把头扭了回来,大气都不敢出,心砰砰直跳。 跟看着根大型的人形棒棒糖似的。 ......想咬。 他憋得脸颊都有些红,匆匆道了句“我也去洗”便飞快地进了浴室,应警官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瞧着他落荒而逃,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他踱了几步,从床上拿起了什么,又去敲浴室门。 “阮存。” 声音又低又沉。 里头阮警官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在脱衣服,“干什么?” 应存的喉头动了动,半晌才道:“你换洗衣服没拿。” 片刻后,里头的水声停了,有只纤长的手臂探了出来,左右摸索着。还沾着水珠的手指湿漉漉的,无意中碰触到应存温热的小臂,那反应就像是过了电,一下子噼里啪啦闪过了电火花。 应警官的脊背一下子紧紧绷直了,定定看着这只手匆忙地闪了下,随后将那薄薄的衣料捞了过去。后头阮警官的声音又软又模糊,像是混进了水声,还有几分含混,“多谢。” 应存简直要怀疑他是否是故意的了。 他一下子坐在了床上,扭头望着外头沉沉的夜色,连深呼吸了几口,这才看上去神色自如了些。 ......真是要命。 ----- 真是要命。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寇秋也在想着相同的内容。 他蹲在浴室里,水流噼里啪啦地溅在他赤着的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耳朵尾巴全冒出来了,毛尾巴湿哒哒被抱在怀里。寇秋咬着尾巴毛,幽幽地盯着衣架,简直像是在盯着仇敌。 他悲愤地同崽子说:【你说!他换完了衣服!为什么不拿出去!!】 那刚刚被脱下的衣物,香气浓重的让他刚取下口罩便打了个哆嗦,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水声哗啦啦作响,寇秋的心上也像是涌过了温热的水。 ......就吸一口吧?之前又不是没吸过。 ——可那可是内衣!哪怕再破廉耻,闻内衣...... 寇秋默默拿毛尾巴把整个脸都遮住了。只剩下一双眼,定定地盯着这一小块黑色的布料,像是看着伊甸园里诱着人去采摘的葡萄似的。 那布料也像是长出了手,一下下伸着小拇指,勾着他的魂。 来啊,它轻柔地说。 来闻闻我,我能将你送上云端去。 太阳穴砰砰直跳,口水也不知是何时生出来的。寇老干部在地上蹲了半日,终于还是咽了一口,猛地把脸狠狠地揉了把,“不行啊!” 不能吸! 系统望着他,同情地说:【阿爸,要不还是吸吧。】 寇秋的毛耳朵里都哗啦啦灌满了水,欲哭无泪,说:【不行啊......】 那可是一同建设社会主义的同事、战友! 他在浴室里头坐立不安,想要咬咬牙将这布料整块丢出去,又怕引起男人的怀疑。最后只好抿抿唇,飞快地拿爪子将它勾下来,趁着还有点理智,迅速屏着呼吸,一下子把它扔进了浴缸里。 水花哗哗的,转眼便将那气味冲走了大半。寇秋犹嫌不足,干脆又拿起了洗漱池边的香皂,认认真真地给它打了三遍,在确认完全没了味道之后,这才放心地晾在了门后头。 系统全程目瞪口呆地看他。 这也行? 哪知寇秋的心中也很是无奈,但帮忙洗洗衣服,总比戴着对方贴身的内衣狂吸要来的光明正大多了。说不定,还能加深下两人之间的革命情谊呢。 没了强烈的诱-惑来源,剩下的澡便洗得异常顺利。寇秋将门打开,出去时飞快地将口罩戴上了,瓮声瓮气与应存道:“不好意思,应警官,我刚刚将你换下的衣服碰掉了,恐怕湿了。” 应警官已经坐在了床头,见他出来,目光先便飞快地掠了过来。见他将自己包裹的还挺严实,应存才将目光又缓缓移开了,抿了抿薄唇,“嗯。” 实则连对方说了什么都未曾听见。 两个人各有各的念头,对看一眼,皆不说话了。 半晌后,应存才低低笑了声,将金丝眼镜重新架在了面上,“看看电视?” 寇秋坐在风口,灌进来的夜风把他吹得直打哆嗦。他还是强撑着,点点头,“嗯,看电视。” 应警官拿遥控器调着台,随口问:“不冷?” 寇秋默默把身上的被子盖得更严实了点,认真道:“不冷。” 哪怕被吹成只废猫,他也得离这个好闻又好啃的同事远点。 不吸的意志相当强烈。 应警官抬眼看了看他,分明看见了他有些冷,却并未说话,只是将被子又不着痕迹向上拉了拉。房间内的空调不知何时开了,暖风打在人身上,融融的。寇秋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在这样的暖意里,渐渐地泛起困来。 电视的声音也一点点小了下去。 “困了?” “嗯?”寇秋还要强撑着睁开眼,“没......” 只是如今眼角泛红,哈欠打的眼里水汽迷蒙,实在没有半点说服力。雾蒙蒙抬眼看人时,那眼睛里的蓝色便愈发明显了,像只傻乎乎的猫崽子。 好闻的气息顿了顿,随即凑得近了点,有手指抚弄过他面颊的碎发,在头上揉了把。 “口罩去了,”那声音轻轻道,“睡觉?” 寇秋迷迷糊糊,下意识还要按着口罩。 “不去......” “好,不去。” 紧接着,他被轻柔地挪动着,陷入到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睡吧。” 像是句魔咒,身体骤得向下坠去,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应存坐在床头许久,见他的呼吸渐渐均匀绵长起来,方才站起了身。他从口袋中摸出了根烟,欲要放置在唇边,望了眼床上的人,却又顿住了。 随即,他起身,去了浴室。 一点火苗跳跃着,香烟被点燃了。应存把烟放在唇里,让氤氲的烟雾将方才见到的画面都模糊了,这才将心底那同样跳跃的心火跟着压抑了下去。 真是栽了。 相处的时间愈久,这一点便越清楚地映入他心底。 分明是相遇不久的,可小搭档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见过了,甚至只是这样看着毫无防备的对方,也会滋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念头。 越是暗暗地隐藏着,不教这些念头冒出来得见天日,它们便滋长的越快。如今,应存望着对方时,心内已经生不出别的想法了,只想把对方抱过来□□毛,顺带再帮着他承包所有的鱼肉鱼饼小鱼干。 全给他,全是他的。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欲要将烟灭了,眼睛却注视到了门后搭着的布料。 ——那是什么? 他顿了顿,随即抬起了步子,朝着那块眼熟的黑色布料靠近了几步。 是自己的。 应存将它拿起来了点,瞬间闻到了一股清香的气息,像是用了好几遍香皂,打出来的。如今还有些湿淋淋的,在他的手掌上瘫软着。 他拿着内-裤,心里头忽然一动。 做了什么,需要把这衣服这么洗一遍? 还是说...... 想起小搭档不知为何在浴室里呆了许久,出来时甚至连脖子都是嫣红的,应存不由得用力咽了咽唾沫,喉头上下动了动。方才好不容易借着烟压下的那一点火,又飞快地重新窜起来了。 火势要远比上一次猛的多。 他沉默着,动动修长的手指,最终低低笑了声,向洗手台上靠了。 做了什么坏事? 是闻了,还是用了? 弄得多脏,才要洗这么多遍? 倘若自己直接这样问了,只怕小搭档的全身都能烧起来。应存推了推金丝眼镜,将布料一点点在手里握得更紧了,像是握着火种。四肢五骸里涌动的电流都从它上头蔓延开,让他不由自主轻轻哆嗦了下。 “阮寻。” “阮寻......” 寇秋睡得并不好。初时,那梦境还是甜美的,中途却慢慢变了味道,有什么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便要追随着。 气息绵软又香甜,如同陈年老窖,引得人醺醺欲醉,脚下的步伐都打了绊子。 真好闻。 好闻的让他甚至都有些焦躁,不知何时张开了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衣襟。口水滴滴答答把领口湿了大半,他还浑然不觉,只茫然地抽动着鼻子,将这味道吸的更深一些。 “嗯......” 有含糊的低声。似是舒服,又似是不舒服。 呼吸声越来越重了,寇秋在梦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的,砰砰跳动着。如同急切的鼓点,迫切地催促着他。 快去! 想—— 【阿爸!】 他骤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像个蘑菇似的蹲在浴室门前,眼巴巴望着。 寇老干部有点懵。 【不是,这是怎么了?】 【你耳朵!】系统崽子叫的声嘶力竭,【你耳朵!】 寇秋茫然地伸手往上一摸,就摸到了两只立起来的耳朵。 软呼呼的,手感挺好的。 ......我天。 【还有尾巴!】系统崽子急的简直要跳起来了,【尾巴!】 寇秋拎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和自己的崽大眼瞪小眼。 里头的水声渐渐小了。 怎么办? 里头的人缓缓转动了门把,寇秋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把尾巴使劲儿往里头按,力图把它塞回去。 回去! 快回去! 系统看着他这么粗暴地对待毛尾巴,心疼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轻点!毛掉了,毛掉了!】 寇秋手一哆嗦,真的揪下来几根毛。他一边拼命吸着气,一边拼了命地往回塞,还没塞回去呢,就听见门吱呀响了声,被人推开了。 刚刚洗过手的应存出现在了门后。 几乎是在他拉开门的同时,铺天盖地的香甜气息不要命似的涌过来。寇秋浑身颤了下,双手一抖,毛尾巴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怔怔地望着应存。 应存也诧异地望着他。 小搭档的眼睛湿漉漉的,面上还满是焦急,眼角处晕红了一大片。 只是头顶上......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慢慢从那两个吓得一下子软耷拉了的毛耳朵,移到了瘫软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的毛尾巴。花色看起来很眼熟,和他那天摸过很多次的布偶像极了,甚至连粉红的耳廓旁一小撮奶茶色的细软的毛都一模一样。 这些日子来的奇异感觉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答,应存蹙了蹙眉,道:“你是猫?” “......” 面前的人形猫崽子顶着耳朵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 应存抬起手,想去触碰他头顶的耳朵。 “你——” 刚刚抬起来,就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寇秋忍得都开始磨牙了,见自己都已经完全暴露,干脆也不掩饰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能先吸一口吗?” 真不行了,腿都软了。哪怕要送我进研究所,切片为国家做贡献之前也得先爽一把啊! 应存怔了怔,点点头。寇秋眼睛发亮,矜持地把他的手捧了起来,先小口地吸了吸气。 只是吸气还远远不够爽,他又征求地望着应警官,开始甩尾巴,“我能咬一口吗?就一下。” “......”应警官说,“咬吧。” 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立刻印上了他的皮肉,咬得很轻,没有用上多少力道,更像是在拿这一块皮肤磨牙。寇秋抱着他的手啃得啧啧有味,最初只是一根手指,缓慢地绕着微粉的指尖打着转,镀上一层亮晶晶的水光,情景甚至是有旖-旎的。 可转眼,他就咬住了手腕,神态如痴如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系统:【......】 哦呵,旖-旎瞬间就没了,他仿佛看着一个吃货在啃猪肘子。 “味道不对,”寇秋舔了半晌,终于舍得松开了,还在不满足地甩着尾巴嘟囔,“应该更香......” “......”终于理清楚了情况的应警官整了整衣领,低咳了声,薄唇一抿,正气凛然地说,“都给你。” 舔、咬都行。 我还能直接装在壶里灌给你,洒你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应存:香吗? 寇秋:(拼命点头) 应存:想咬? 寇秋:(拼命点头) 应存:我能全部给你,接好了。 忽然开车.jpg. --------- 谢谢七.麻-qima、阿怜、endless亲的地雷~ ------- 突然发现万物皆有灵的预收放错了,不能用啊啊啊啊啊,哭唧唧......我怎么这么蠢? 回头应该会重放一个。 顺便加一个今天突然想到的脑洞: 《男朋友会分裂怎么破》 寇冬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他男朋友是被他捡来的,但两人相依为命,感情也相当的好了。 小奶狗型南朋友,甜滋滋! 直到有一天,他们真正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第二天醒来时,他的男朋友分裂成了两个。 ......我日。 #我男朋友是外星人# #这个外星人是靠自我复制来进行繁殖的怎么破# #每爽一次家中人口就多一个# 呵呵,真是相当令人绝望了。 大概是这样,感兴趣的亲们可以预收一下~ ----- 以及,有亲问渣攻。 别急,想想第二个世界。 晚安么么~ 81、猫薄荷可真好吸(六) 埋头猛吸什么的, 真的是非常过瘾。 两只毛耳朵全都直直地竖立了起来,戳在柔软的黑发里, 一耸动一耸动。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手指, 上面的耳朵全都暴露在应存的眼下,应警官若有所思看了会儿, 另一只手便悄无声息上去了, 沿着奶茶色的耳根处揉弄了下,略微用了些力道,抚弄着上头一层细密的绒毛。 寇老干部腿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别动。” 他把嘴边的手指抱得更紧了, 低声嘟囔着, 全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稍稍尖锐的虎牙沿着平整的手掌一路向上,慢慢扣在了脆弱的小臂内侧, 几乎要抵住了里头淡青色的血管, 他伸出舌尖,绕着血管转了又转,毛耳朵明显又兴奋地动了动,抬起头来时,眼睛都成了竖瞳,幽深的像是沉沉的海。 分明想咬的不得了, 还要礼貌地问:“手臂行吗?” “......”应存看着他眼巴巴的小模样,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应当哭还是应当笑。 他未说话,只是将手臂又向寇秋唇边送了送。 小搭档眼睛一亮,矜持地说:“谢谢。” 他的舌尖立刻攻城略地, 到了那处当时被孟晓珊的母亲划开的伤口,反复绕着打转,显然是对那日闻到的血液味道仍有些意犹未尽。应存瞧着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根巨型的人形棒棒糖,被反复舔过来舔过去。 可面前的小痴汉明显吸的还不够过瘾。 应警官的喉头动了动。 他向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也明白想要的便伸手去取的道理。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独自在山上生了灵智、成了精怪。 心中已然有了谱,怎么能眼睁睁将这只误打误撞撞过来的猫崽子放走? “还有更好闻的,”应存的声音压得低了,薄唇微启,“要不要?” ...... 哦呵。 系统崽子瞪大了眼,先是直勾勾盯着应存看,然后又看回自家正主,以一种近乎八卦的敏感态度察觉到了什么。 寇秋还未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什么?” 应存的唇角勾了勾。 “先说,”他揉着小搭档的耳朵,“那晚进我家的,是不是你?” 他微微眯起眼。 “戴了我的花,吃了我的小鱼干——那就是我的猫了。” 寇老干部有点心虚,还是强撑着说:“我赔给你。” 他掰着手指算,严肃道:“这样。你将我那天吃掉的东西列张单据给我,我立刻便会转账给你,绝对不拖欠你半分钱。我们公职人员,讲究的便是要诚信诚实。” 还要单据,当真是相当讲究了。 “我不要赔的,”应存说,“乖,我给你更多。” 他猛地倾下头来,寇秋猝不及防,一下子嘴唇被堵了个严实,铺天盖地的香气一下子铺面而来,从口腔里近乎疯狂地蔓延肆虐着,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几乎是一瞬间便软倒在了男人怀里。 原本还想要挣扎,可在品尝到什么味道后,寇秋便顿住了。 他抱住了对方的头,默默又将对方向自己这边拉了一些,好品尝的更加确切。 那是熟悉的、灵魂交融的感觉。这些日子来,他并不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悸动,却以为这皆是那股莫名其妙的香气发挥的作用,如今以这般距离亲自感受,方知是体内的灵魂都随着对方的动作一同颤栗不已,像是要随着对方的动作而一同化作一滩烧红的、炽热的铁水。 啧。 不会有错。 那他还忍着干什么? 吸爆他啊!!! 几辈子的老夫老妻了,寇秋就不打算跟应存客气了,立刻拉着应警官的袖子,在唇舌辗转中低声提要求,“靠近点。” 男人的身子微僵,像是不曾预料到他这般主动,喉头上下动了动。紧接着,应存猛地向前一步,将寇秋逼到了阴仄的角落里,两只纤长的手臂也被他高高举到了头顶。 “乖,”应存低低地喘息着,抵着他的鼻尖道,“把舌头伸出来。” 寇秋的脸颊早已红透了,眼前皆是模糊的晃动的白光,像是有无数烟花在脑子里炸开似的。他微微张开了嘴,依言吐出了舌尖。 被身上的应警官百般体恤地用自己的唇舌迎接进去,含着吮了吮。察觉到对方有妖力不稳变为原形的前兆,他便悄无声息渡了点妖力过去,帮着寇秋仍旧维持人形。 寇秋吸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如同一脚踩回了温热湿粘的羊水里。他不知何时仰躺在了床上,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活中,【啊......】 仿佛身体被掏空。 【阿崽,吸他真的好爽啊!】 【......】系统说,【你等着点,等会儿说不定就有更爽的了。】 这趋势,显然是它的学习时间要到了。 系统崽子猜得不错。 应存原本还是斯文克制的,可在得到回应后,心里头存着的那一点火早已燎原,这会儿正在房中寻找相关用品。可这房间里便如雪洞一般,空空荡荡,什么也无。 他皮带解开了一半,焦躁地拿起了床边的话筒,寇秋就躺在床上,慢悠悠拿自己的毛尾巴拍打着被褥,眼神放空,心情愉悦。 真好。 他拿那一点尾巴尖去勾应存,眼巴巴求着对方再伸过手来给自己咬一口。应存侧头一看他,心里头始终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断的彻底,也顾不得再要求什么客房服务了。 他也上了床,轻声笑道:“喜欢猫薄荷的味道?” 床上的青年睁着圆而亮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毛尾巴欢喜地在身前摇动着。应存几乎能在他透亮的瞳仁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倒过来的自己。 眼里像是噙着火。 他声音更哑了,“喜欢?” 寇秋乖乖点头,虽然有些不清楚猫薄荷是什么,却仍旧用湿漉漉的、仿佛被春水冲刷过的瞳孔望着他,乖巧的不行。 “那乖,”应存温存地亲亲他,“哥哥喂猫薄荷汤给你喝。” 他果真喂了。 这汤也不知究竟熬了多久,上头都炖出了一层清液,粘稠的不行。几乎是在闻到这味道的一瞬间,猫崽子就疯了,全然不顾自己已然酸倒无力的腿,一个劲儿嚷嚷着要喝——应存体贴他,在先前几世曾喝过他的汤无数次,可一次也舍不得让寇秋尝这味道。 然而这一次,他竟连拦也拦不住。 猫崽子耍起赖来是能化了人心的。他不哭也不闹,只用大而圆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像是在瞧什么极好吃的东西似的,眼尾下垂,神情分明无辜的很,却偏偏吐出来的都是勾人心魄的话。 他拿毛尾巴尖扫着,有点儿沮丧,蔫蔫地垂下圆脑袋,“我不能尝尝吗?” “......” 应警官冷静的想,他怕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最终还是都喂给了对方,连勺子柄都被细致地舔了两三次。最后一碗汤时,应存便没全喂到他嘴里,而是不小心打翻了,整个儿洒了他一身。从细而软的发丝,到圆润白皙的面颊上,眉梢眼角,全都是溅出来的汤。 身处猫薄荷的海洋里,寇秋几乎要吸疯了。 他下意识拿着舌尖去勾唇边沾着的汤汁,却被应存一把抱住了,苦笑道:“祖宗——明天还得有任务,别玩了。” 床上的猫崽子圆睁着双眼,闻言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毛耳朵抖了抖,嘟囔道:“那再吸口。” “......” “就一口。” 应存于是啾的一下亲了一口。 “味道还行?” 寇老干部眼睛发亮,矜持地摇尾巴,“还行吧。” 应存于是又亲亲他的毛耳朵。 尾巴不受控制,直直地高竖了起来,寇秋脸颊滚烫,说:“这个还不错。” 是明显的喜欢。 他晕乎乎抱着男人,还不忘问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你这么好闻?” 跟人形大-麻似的,根本连控制都控制不住。一点不注意,这节操值就嗖嗖向下掉了,简直恨不能直接把这人吞进肚子里。 “......”应存望着他,心想,感情这傻孩子还是不知道的吗。那怎么还能抱着自己,吸的这么过瘾? “为什么?”寇秋还在眼巴巴问。 应存低低笑了声,纵容地伸出手,变出了一小节细嫩的根茎,上头带了薄薄几片碧色的叶子,散发出寇秋熟悉的、带着种莫名刺激的草木香气。 “猫薄荷,”他摸摸对方的脑袋道,“明白了?” 猫中毒-品了解一下,吸了保证嗨! ------- 第二日醒来时,寇秋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记忆鲜明的简直不能更鲜明,节操掉的也不能再掉了。他默默把被子掀了起来,将整个人都兜头罩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神情去面对这个本来打算一同建设和谐社会的同事。 虽说后头发现他便是自己的爱人,可有些事...... 刺激的寇秋现在想起来,都禁不住要咽唾沫。 可真好吸。 应存在浴室,水声哗啦啦的响。寇老干部默默在心中呼唤了两声崽子,【阿崽,阿崽?】 系统幽幽道:【阿爹。】 语气丧的一批,宛如刚刚面临了人世间最大的打击。 寇秋被它唬了一跳,【怎么了?】 这不应该啊,好不容易找到你爸夫了,你不是该高兴么? 系统崽子委屈地瘪了瘪嘴,说:【昨晚我又看见了。】 【......什么?】 【马赛克。】 对话框再次出现在了眼前,里头的字上下浮动着,系统激动的不得了,立刻就试图和自己的小媳妇搭上话,可它这边兴致勃勃说一长段,那边停顿许久,才慢吞吞回一两个字。 还是“嗯”。 孤零零的一个字符,在对话框里闪着光。系统眼睁睁望着,忽然间就消去了说话的兴致。 它低着头,慢慢把自己准备好的那满满半页纸的话,悄悄都一行一行删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系统心虽然是数据长的,可是也脆弱。 它原本有多少期望,如今就有多少失望。只是当时忍着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悄悄地瘪嘴欲哭,等到第二日见了自家宿主,被他这么一问,那种委屈便像火山一样喷发了。 【......阿爹。】它慢慢地问,【我是不是很无聊,也很笨?】 【我背书也总背不好,处理任务也总做不好,也不是那种能够叱咤风云统领天下的总系统.......】系统吸了吸鼻子,低低道,【它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寇老父亲被它的语气惊着了,忙道:【怎么会!】 他打起精神,安慰:【你最可爱了,你是天底下第一的小可爱!】 小可爱系统抽抽嘴角,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了。 它哭的活像是个相亲不顺的孩子,哽咽着跟寇秋抱怨:【可我跟他说话,它都不怎么回答我的!】 寇老干部安慰他:【它眼瞎。】 系统哭的更大声了,【可它还没眼呢......】 就还只是一个对话框,没实体。 寇秋说:【所以看事情不客观,没办法正确判断你的好。】 系统被安慰了点,啜泣着说:【真的?】 寇老父亲心疼的心都在抽抽,一口咬定,【真的。】 系统总算不哭了。 等过了一会儿,它幽幽地通知宿主,【阿爹,我想通了。】 寇秋老怀欣慰,就听系统崽子说:【我买了经书。】 寇秋一愣,【你看那个干什么?】 系统崽子以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呵大猪蹄子!什么爱情!我要出家了。再看见马赛克时,我将会忽视掉它,好好研读我的经法,争取早日得道成仙。】 寇老干部:【......】 不是,他艰难地想,一个系统,成仙吗? 你确定? 这画风不觉得有点不太对吗? 就在这时,已经有些老旧的浴室门吱呀一声打开,应警官也从里面出来了。 他套着件平整熨帖的白衬衣,不紧不慢拿毛巾擦着仍旧湿漉漉的发丝,在抬头对上寇秋的目光时,嘴角扬了扬,轻声笑了下。 “醒了?” 他极其自然地凑上来,沿着唇角亲了口。一大早便直接吸到这股草木的气息,寇秋不受控制地一哆嗦,耳朵猛地一下跃出了头顶,颤了颤。 “乖。” 应存摸摸猫崽子,这才问,“起不起?” “......”寇秋憋屈地把爪子搭在他手里。 你有本事你起,反正我的腰是废了。 “那化成原形,”应存很好说话,“我开车,抱着你。” 寇秋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行。 阮寻的记忆中有变为原形的法子,他悄悄在心底念了诀,片刻后,之前曾见过的那只布偶猫又重新出现在了应警官面前,蓬松的奶茶色大尾巴晃来晃去,胸前一条雪白雪白的v领围巾。 布偶猫是极其优雅美丽的物种,毛发厚重细密,安静地将爪子紧紧簇簇地并拢了,蹲坐在床上,毛茸茸的尾巴绕在身边,神态高傲而讲究。 它冲着应存软绵绵喵了声,被男人摸了摸下颈,便乖巧地翻过身去,亮出了绒绒的白肚皮。 手感软而绵,简直能上瘾。 应警官把金丝眼镜去掉了,认真地摸了好一会儿。 “乖。” 布偶猫瘫着,任由他摸,牙齿磨了磨应存的手指。 它想,好不容易知道是爱人了,那就让他多撸会儿毛吧。 ...... 结果这一撸毛,就是半小时。 半小时过去后,急着为人民服务的寇老干部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抬起粉红的爪垫给了男人软软的一脚。 吸够没! 这位公职人员,请你控制一下自己。已经是上班时间了,连我都抵抗了要吸猫薄荷的欲-望准备踏上服务人民的伟大征程了,而你在干什么? 起来干活了,赶紧的! 应存最后吸了口它梅花状的爪子,这才站直了身,极其正直地将领带打了个漂亮的结扣。 “嗯,”他说,“走了。” ---------- 这日上午,他们对孟晓珊家的附近进行了最终走访。孟晓珊的父母当年借钱做生意,却将这生意想的太过简单,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不仅借来的钱都赔了进去,手中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家底也没了。 这兴许也是对方死乞白赖着想从学校处多拿些钱的原因。 然而无论如何,这件事与学校定然是脱不了干系了。两人最终回到n市时,学校的领导再次约见了他们,语气中都小心翼翼。 “或许,”他含糊道,“会不会是孟同学自己在外面招惹的人?” 寇秋明白他的想法,这种命案,与学校牵扯的是越少越好。倘若凶手被证实当真是校内的学生,那势必是一次大的冲击。 但这种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而且,“若是外人能进入学校,只怕贵校也得负起相关的责任。” 学校领导顿了顿,猛地苦笑了声。 “早在谈了,”他也没含糊,直接告诉面前这两位专门处理此事的特处部成员,“孟晓珊父母说了,如果真的闹出来,我们给他们五百万,他们就同意私了......” “私了?” 寇秋不赞成地摇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必须走程序,不是小纠纷,无法私了的。” “可又能怎么样呢。”学校领导匆匆终结了这话题,说,“总不能让她总三天两头地这么闹啊,我们的学生还都要考学呢。” 他站起身来,告辞了。 应存放下了手中的笔,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后,他淡淡道:“孟晓珊的父母恐怕知道什么。” 否则,学校也不会忽然间转变了态度,宁愿赔这么大一笔钱来堵住对方的嘴。 寇秋也点点头,随即却又有些苦闷。 “可他们是肯定不会与我们说了。” “我倒觉得未必,”应存薄唇轻启,道,“我不觉得,他们是从孟晓珊口中听说的。” 在走访过程中,他们已然了解到,受害人与父母的关系并不好。爸妈常年打工在外,一年也带不回来几个钱,孟晓珊唯一的亲人,只剩了精神上有问题的奶奶一个。 寇秋明白了。 他将笔转了转,道:“这样说,我们是时候去拜访一下这位老人了。” 他们在这下午马不停蹄去了孟奶奶如今暂居的地方。 为了处置这事,学校给这三位家属安排了住处,如今孟家夫妇均不在家,只有一个老奶奶,寇秋按了半晌门铃,才看见她颤巍巍来开门。 “晓珊啊......” 她睁着昏花的眼,冲着寇秋道,“你放学回来啦?” 系统崽子被她这一句说的心里发毛,寇秋倒冷静,不动声色上前搀住她的胳膊,答得顺口。 “嗯,奶奶,我放学回来了。” 应存会意,掩上了房门。 孟奶奶显然是真将寇秋当成了已经遇害的孙女,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还要絮絮叨叨要给他削个桃子吃,又问他喝不喝水。她像是只有在照顾孙女时有些理智,眼睛里头都闪着光,哆嗦着拉着寇秋,悄悄给他看自己的钱。 寇秋一面安抚着她,一面不动声色同她说些闲话儿。许久后,他才听见孟奶奶说:“你教训那群坏小子了吗?” 寇秋的心头猛地一凛。 “什么坏小子?” “欺负我孙女儿......”孟奶奶又犯糊涂了,拎起了拐杖,胡乱地朝空中挥舞着,“打你!打死你!打量我不知道呢,你们这群混小子......” 见她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大对,寇秋忙将人扶到了床上,待她平静下来,这才和应存离开。只是离开时,将方才听到的话一整合,“会不会班里有人欺负她?” 应警官也说不好,两人又重新奔赴学校。 班中有的同学和老师被问了第二次,神情都有了明显的不耐烦。 “行了没?”为首的女生眉头高高地挑起来,“差不多就行了,我马上也要高三了,没那么多空余时间。” 班主任也说:“两位警官,这哪里有人欺负她呢?我们班是团结向上的,积极的、进取的班级,里面每个同学学习成绩都很好的。” 寇秋不太明白,他总一次次强调成绩好,究竟是想说明些什么。 但这一次调查,显然又是一无所获。 孟晓珊并不是喜欢将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天下的女孩子,她的信息在所有的公众平台几乎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平日也没有玩得好的朋友,唯一可以交流的家人,精神上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哪怕有了解的情况,也无法出庭作证。 事情一点点变得麻烦起来了。 就在这时,鉴定科的结论出来了——那天,湖边的另外一个脚印,是42码的鞋子,属于一个男生。这与当日第一个发现的清洁工的证词,显然相吻合。 学校内对相关鞋码的学生进行了排查,最终查到了三个与孟晓珊有所来往的人,约好了第二日进行相应的调查。 终于有了点思路,寇秋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忙完手头上工作的整理,回去时,天色已然擦黑。寇秋理所当然上了应存的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还一个劲儿地吸鼻子,“真好闻。” 应警官笑着瞥他一眼,将手递过去。 寇秋:“......” 得,自家爱人对自己的痴-汉程度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瞧着他磨磨牙过了瘾,应存才将车子启动了,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似是不经意道:“好闻?” 寇老干部连连点头。 那是特别好闻。 应警官抿了抿唇,说:“那我呢?” 寇秋一怔。 “什么?” “没什么。” 应存又重新将头转回去,眼睛定定注视着前方,不说话了。 系统崽子幽幽说:【阿爸想问你,你是喜欢他的味道,还是喜欢他的人。】 寇老干部:【......】 不是,这意思表现的也太隐晦了吧! 应警官显然很介意这个问题,虽然开着车,可心神都有些飘,薄唇抿得紧紧的,侧面透出几分清冷气息来。他正悄悄地心下计较,便忽然察觉到身畔的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含着笑意。 “你——” 应存望着他。 “嗯?” “你哪怕浑身散发着资本主义的铜臭气息,”寇老干部骤得凑上前,啾了他一口,“我也喜欢。” “......” 应警官一只手捂着忽然被猫崽子亲的地方,表情严肃又认真,心里头的春花却呼啦啦开了一大片。 他真可爱! 想给他做一辈子的小鱼干!! 而与此同时,车辆缓缓拐了个弯,转入了车库中,在两家之间停住了。两人谁也不曾注意到,在灌木丛的阴影处,有一只大黑狗缓缓地站了起来,低低地吠了两声,望着这边。 它黑豆似的眼穿过了车窗玻璃,直直地看着那两个人,慢慢地绷直了尾巴,做出一个典型的、进攻性的姿态。 “......汪!”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的系统和马赛克。 系统崽子:(兴奋)你醒了?真的醒了?你能和我说话吗? 马赛克:(刚刚有神智,艰难地打字)能—— 系统崽子:我跟你说,我爸夫他可能干了!又专情又厉害,而且还特别酷!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马赛克:(默默删掉能字,慢吞吞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知道—— 系统崽子:啊啊啊啊我好开心我好开心!你开心吗?回答我,你开心吗? 马赛克:...... 它闪了闪,把刚刚还没来得及打完的知道两字也删掉了,以蜗牛的速度缓缓戳出了另一个字。 “嗯。” 所以只是手速慢和手速快造成的悲剧,摊手。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和阿怜亲的地雷~ 汤好喝吗? 好喝的,尤其是全倒身上的时候,最好喝了。 (*  ̄3)(e ̄ *) 82、猫薄荷可真好吸(七) “住在这里?” 应存略微讶异地摇下了车窗, 看了眼面前熟悉的房子,和它毗邻而居的赫然便是自己刚买下来不久的家。他被调入特处部, 不得不在这城市里寻找了个落脚之处, 听了推荐加上机缘巧合方买了这里,看中的便是这一片区域清闲幽静。 竟然不知道会和小搭档是隔壁。 寇秋抓着他的手臂, 眼睛亮晶晶的, 低低哼了声。 ——那现在知道了,就没有点别的表示? 比如让我多吸一会儿什么的。 真是让人想想,就不禁要把猫尾巴探出来了。 应警官也相当上道,虽然是这二十多年间第一次恋爱, 但套路还是一套一套的, 把火熄了,咳了声, 正儿八经问身畔的小搭档:“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 那必须是要。 “走走走, ”寇秋说,“喝咖啡。” 可以说是相当正直了。 看透一切的系统崽子在心里冷笑了声。 呵。 喝咖啡。 喝什么咖啡?拿猫薄荷汤泡的吗? 寇老干部麻溜儿地跟着自家男人下了车,直直地站在一边等着。应警官站在身畔,唇角都带着抑制不了的笑。他将人向身边拉了拉,锁好了车,这才向着自己家中走去。 走至灌木丛旁, 寇秋看到了一双眼熟的黑眼睛,沉沉地坐在阴影里。 他也未曾多想,顺口便道:“这狗怎么回来了?” 大黑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似是戒备,又似是恼怒。它的脊背也慢慢弓了起来,像是随时准备跳上来,一下子咬断人的喉咙。 应存问:“见过?” “原先隔壁的狗,”寇秋蹲下身来,打量了它一眼,“回来了,待会儿要不下来给它点吃的吧。” 应警官点头。 两人相携着上了楼,不过片刻,二楼的灯便亮了。有摇晃的影子在窗帘上浮动着,如同水中相靠着的两个轻盈的泡泡,慢慢地融化在了一处、重叠于了一处,黑狗直直地盯着那两片影子,蓦地发出了几声痛楚的低鸣,忽然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初时是小步,后来便变成了飞快的大步。 它急匆匆穿过小区,从一处不太高的围墙处用了些力,跃了出去,在落地的一瞬间,蓦地一道白光闪过,化作了个俊朗的人形,腿又长又直,笑起来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围墙外已经有车在等候了。 他拉开车门,熟门熟路地坐进了后座,阴沉着脸,一言也不发。 前座的人咽了口唾沫,小声道:“钟哥,怎么样了?” 钟良的神色并不好看,他挫败地将前头的头发一把向后捋去,烦躁道:“没拿到手。” “怎么会!” 前座的人眼睛蓦地瞪大了,像是顾及着什么,又飞快地将震惊的神情收了起来,低声道,“钟哥你不是说,那个小警官一直很信任你么......” 不提还好,一提小警官,钟良蓦地抬起了脚,狠狠向着前座上踢了过去。 “妈-的。” 他咬着牙,眼里头也透出了几分恨不能将人撕裂的狠意。 “妈的......妈的!” 钟良原本对自己是极有信心的。 他认识了阮寻十年,也深知阮寻的性子。阮寻这人,对不熟悉的人有点冷,甚至有时会显得脾气大、容易耍性子,眼里头容不下一粒沙。可面对自己亲近信任的,他能把一身的锋芒全都认认真真收起来,就像是猫收起它尖锐的爪子,只露出柔软的肉垫。 钟良甚至相信,倘若自己说有苦衷,阮寻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东西交给自己,不会有半分犹疑。 可如今,现实像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他的房门密码换掉了。” 前座的同伙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钟哥,你没见到他?” 钟良沉着脸点燃了一支烟,没有再说话。 那两个交映着的影子,又旋转着回到了他的脑海中。它们交错着,拉长了漆黑的脸,映出一地明晃晃的光斑,像是嘲讽。 钟良冷笑了声,将烟头从窗口扔掷出去了。 阮寻与钟良是大学同窗,也是之后的好兄弟。 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特处部的领导拍着肩赞叹过他们的默契,也为他们一同颁发过勋章。那时的阮寻站在他可以托付性命的搭档身旁,笑得意气风发。 与钟良这种考进去的不同,阮寻的身体素质和才能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特处部部长的眼里,因此在军校时,他所受的待遇、所要进行的训练,便通通是特殊的。他是为了这个部门而量身打造的人才。 钟良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即他用了整整三年,最终接近了这个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到了最终分部门的那一日,他似是无意地感叹,“要是还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那时他们刚刚结束了对战练习,两人都仰躺在地上,呼吸沉沉的,汗沿着面颊向下流,在土地上浸润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阮寻将这句话听进了耳朵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空,忽然间弯了弯。 “真的?” 钟良说:“真的。” “那就来呗,”阮寻懒洋洋说,瞳孔里慢慢映出一片澄澈的蓝,是那天连朵云都没有的天,“我去和部长说——你可别给我丢脸。” 他始终不知晓,身畔躺着的人,根本不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搭档。 他不过是为了毒-枭而效力的一条狗罢了。 这几年来,钟良就在特处部的眼皮底下,传递了无数的消息。可阮寻不知。不仅不知,他甚至卸下心防,对日夜相处的搭档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 钟良察觉出来了,却装作毫不知晓。 能让这样骄傲而强悍的一人为自己倾心,哪怕是个男人,那也是件足以激发人的满足欲和虚荣心的一件事。 ...... 钟良狠狠地闭了闭眼。 那两片影子,就像是针似的插在里头,忽略不掉,一下下扎着他的心。 “我就不信了,”他压着声音,低低道,“还有什么人,能在阮寻那里,取代我的位置。” 哪怕是他不要的,那也不是别人随意便能拿走的。 ----- 倘若这句话让寇老干部听到了,一定会赞叹对方这完全不具备的自觉。 那哪儿用别人拿? 那分明就是他自己送上去的好吗! 他的毛耳朵被人含着,舔得湿淋淋的,身子都被完全卸掉了力气,只能靠在对方的胸膛前,一下下地摇着尾巴。蓬松的毛在空中晃来荡去,应存看了会儿,将毛尾巴也捞了过来,开始摸。 寇秋的喉咙中不自觉溢出一长串舒适的、低沉的小呼噜。 他闻着应警官身上的香气,又不自觉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溅到的东西。 应存定定地望着他,眸中颜色深了深,“甜?” 寇老干部吸的整个人都飘飘欲仙,瞳孔变为了竖的,幽蓝的像是片海,下意识道:“甜......” 应警官的呼吸滞了滞,重新翻过身来,密密地亲他。从耳朵根一直亲到尾巴根,直到身下的人受不住,一下子咬住了他的小臂,他才低下头来,温存地亲了亲对方的唇。 一口猫薄荷味儿的口水,成功让寇秋重新醺醺欲醉。应存就抵着他的额头,低低道:“还要不要?” 不要不要,腰都要断了,真的! 我是猫,不是泰迪! 眼瞧着他有摇头的趋势,应存眼疾手快,重新将身上的气息放得更多了点,又亲了亲,重问了一遍。 “还要不要?” “......” 猫崽子吸的七荤八素,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能抱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地蹭来蹭去。 应警官仍旧不依不饶,“要不要?” 要要要,见鬼了! 这气味儿就不能淡点么! 寇秋悲愤地咬住他的喉结,含混地给出一个嗯。得逞了的应存重新将人放倒了,一面不紧不慢品尝着,一面还表现的极其正儿八经,“刚刚喝下去了那么多,还觉得不够?” 寇秋蓦地被触及到什么地方,一下子倒在了他的胸膛上,只能一下一下剧烈地喘息。 应存捏着他的尾巴尖,下了定论,“嗯,我也知道,寻寻一定是还没吃饱。”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寇秋差点儿一爪子挠上去。 我不是! 我没有! 不要说的我一个堂堂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像永远欲-求-不-满似的! 可接下来,他就再没有一点力气去抗议了,轻而易举便被拖入了拔不出的沼泽。世界崩塌成了碎片,他的毛耳朵在头顶跟着一下下晃动,最终软塌塌贴上了发丝。 眼前只剩下不断起伏的肩膀,耳畔是低沉的呼吸声。 所看见的、所闻见的、所听见的,全都只有他。 全部都是他。 系统:【......哦呵。】 它对着面前白花花的一片马赛克,默默掏出了自己的经书,开始就地打坐。 马赛克的对话框如期而至了,半晌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在干什么?】 系统转了个身,装作没看见。 对话框抖了抖,过了会儿,跟着它慢腾腾移动着换了个方向,又重新到了它眼前。 还是那句话,【在干什么?】 系统仍旧不搭理它,直到被问了七八遍,这才扔回去一句,【准备出家呢。】 心里暗戳戳琢磨,这回这么一说,总该来哄我了吧? 可过了会儿,马赛克回过来几个字:【我——】 系统崽子说是不在意,实际上还是满怀期待,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什么? 【我陪你。】 系统:【......】 它被震惊的难以置信。 你陪着我干什么?出家么? 马赛克还在锲而不舍:【开不开心?】 开心你个仙人板板呦! 系统崽子生出了一肚子的火。 你特么就不会哄哄我么?? 等到日头重新照进来时,寇秋也醒了。他懒洋洋在床上翻了个身,将头埋进应警官的胸膛,刚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听见脑海中的崽子义愤填膺的抗议。 【阿爸!阿爸阿爸!!!】 如同叫魂。 寇秋这才想起昨日受了情伤的崽子,【怎么了?】 系统说:【它要陪着我出家!】 语气简直不能更激烈。 寇秋说:【这不挺好的吗?你们还能一起,为我们国家的宗教信仰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做点贡献。】 系统:【......】 好个鬼。 它当时只是顺口说说,并不是真的想出家好吗。 寇老干部问,【那你想要它干嘛?】 系统崽子吭吭哧哧半天,不答话了。 寇秋:【?】 【就、就说点好话啊......】系统扭扭捏捏,脚尖踩脚尖,终于说了实话,【哪怕是爸夫那种土味儿情话呢,夸我可爱也行啊......】 寇秋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不是,确定马赛克是儿媳妇吗? 怎么他有种招回了个儿婿的错觉?? 早餐是应存下厨做的,一大早上就炸小鱼干,是他四五点悄无声息起床,去菜市场一条条挑的新鲜小黄鱼,放进滚烫的油里,炸的金黄金黄,椒盐的,连刺都是酥脆的。小鱼干炸了满满一大盘,应存自己一条也不尝,只看着寇秋吃,剩下的全都打包带走了,准备上班时候悄摸摸给小搭档当零嘴。 特处部的人撞见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还有点懵。 “早啊!”白苗苗道,眼神诧异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阮哥,应哥,你们——一起来啊?” 应存薄唇抿了抿,道:“是。” 他将人一拉,就光明正大牵着寇秋的手,提着小鱼干进了局里。白苗苗瞥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啧了啧舌。 突然觉得有点配。 一定是错觉。 他们在上午与三个学生进行了谈话,中间一个男生像是承受不住他们的目光,没一会儿就低下了头,许久后才又抬起来,语气激烈了些:“你们凭什么这么问我们?有证据吗?” 寇秋敲了敲桌子,反而一勾唇角,笑了。 “不要激动,小同学,”他说,“我们叫你来,只是希望你们配合下工作,将该交代的情况交代清楚,你们也是孟晓珊的同学,也希望案子早点破了吧?” 男生听了这话,反而反应更大了。他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厉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身畔的同学立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这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说话了。 寇老干部将笔盖合上了。 “随便你问,”那男生硬邦邦道,“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同学,”寇秋问,“你知道中-国-梦吗?” 男生:“......” 什么? “想必是听过的,”寇秋唇角勾了勾,“那你知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我国梦不仅是国家的梦,更是每个人的梦。只有每个人都诚实向上,社会才能前进,复兴梦想才能真正完成——” 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教育天赋,将几个男生教导的一愣一愣,仿佛他们的一句谎话就影响了整个人类的进步历程。 为首的男生也有点怔,“不是,这么严重的吗?” 寇秋将法条直接念与了他们。 “你们有义务,也有必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他面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也请你们拿出一个公民该有的态度。” 三个从没踏入过社会的男生成功被唬得溃不成军,仿佛被党和国家的红色光辉照耀了。 片刻后,中间的男生才终于开了口:“是我。” 寇秋的呼吸猛地一窒。 “但我没有杀她,”他急急地补充,“我只是看见了!我看见她,看见她倒在那里......” 他的呼吸急促了点,像是那一幕又重新映入了眼帘。 “她头朝下倒在水里头,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将她拉了上来,摆平了——我也不知道她会没了呼吸,真的!” 寇秋与应存对视了一眼,重新拿起了笔。 “头朝下?” “对,”他连连点头,“可这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我......” “你有做过对她不好的事吗?”寇秋骤然道。 男生沉默半晌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做过。” “是什么?” 他的手指绞在了一起,许久后,才轻声道:“上一次家长会,她的奶奶来了。” 他亲眼看见了老人发病。见到她意识模糊地站在走廊上,像是个疯子,见人就喊晓珊的名字,还抓着串钥匙,硬说那是吃的,颤巍巍往他手里塞。 “我知道她有精神病史,就和同学私底下说了说,说这种东西说不定是遗传的。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这消息就像是长了腿,转眼间便传开了。 孟晓珊开始承受来自同学的流言蜚语。 比起那些明晃晃的暴力,这更像是一种冷暴力。她的好成绩、不怎么新的衣服、不怎么出色的家世,原本便已经足以成为别人的谈资,而如今,新的话题出现了,她重新成为了焦点。 牵扯到马上到来的自主招生机会,几乎所有人都用尽了全力。 所以她被忽视,被当做透明人。所有人都躲开她,像是躲开行走的病菌。 “脑子有毛病!” “神经病杀人也是不犯法的......” 这样的言论开始出现时,女生站在走廊里,孤零零抱着自己的书。她望着眼前满满一教室的人,看着他们瞳孔里折射出的阴森的光,一句话也没有讲。 “我觉得对不起她,”男生用力捂住了脸,搓了搓,“所以等她说,那天早上在湖边和我谈谈时,我就答应了......” 却没想过,会成为了命案的第一目击者。 寇秋将这些全都记录下来,又问:“那一天,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男生使劲儿想了想,忽然道,“那天,我们学校里好像有狗。” “有狗不正常?”他旁边的同伴嘟囔道,“哪个学校里没点猫狗?” 这些猫狗,大都是在宿舍楼附近游荡的,没事就穿行在各栋楼之间。因为生的可爱,高中生们又大部分都对小动物有额外的好感,日子过得比人还要滋润,一日三餐都有人提供,每天就懒洋洋向地上一躺,晒太阳。 男生挠了挠头,说:“我好像看见了条狗,之前没见过的。” 他再也说不出更多了。 应警官顿了顿,与小搭档的目光缓缓对视上。 “猫?” ...... 片刻后,一只毛色极其漂亮的布偶猫衔着袋子小跑进了宿舍区,它晃荡着浑身的毛,被风吹起了薄薄的一层,几乎蓬松成了一个奶茶色的球。看门的阿姨对猫猫狗狗也熟悉了,坐在窗口瞧着它进去,不由得说:“这猫长得真好,像那种纯种的。” 寇秋咬着装了小鱼干的袋子一路跑,一边跑一边叫唤,最后找了片空地停下了,试图把学校里的猫猫狗狗都喊过来。 过了会儿,猫狗们一传二二传三,渐渐懒洋洋集中在了此地。 “这是哪儿来的小伙子?” “没见过啊......真好看。” “我喜欢它的眼睛。” 公猫和母猫瞅着它那一身光泽滑润的皮毛,眼神都变得有些炽热。 如今是晚春,发-情-期还未完全过去,寇秋就往那一蹲,四只爪子规规矩矩地并拢着,毛尾巴也收在前头,一看就是好人家的猫,非常有教养。 “是这样,”寇秋说,“我是吃公粮的,想问大家几个问题。” 几只母猫喵喵叫了几声,看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声音也好听! 眼睛蓝的像是海! 还有这么多小鱼干,家里肯定有个有钱的铲屎官,这一进去,说不准就是嫁入豪门了! 它们你撞我我撞你,只顾着看眼前这位新来的小伙子的美色了。里头有一只体格强健的公猫看了寇秋一会儿,迈着步伐走了上来,嗅了嗅它身上的味道,忽然间把尾巴一甩,不轻不重从寇秋的腹部擦过去了。 似是挑-逗。 “小帅哥,”它低沉地说,试图去舔寇秋的毛,“约吗?” 寇秋:“......” 不约。谢谢,叔叔,我们不约。 谁知公猫凑近它的皮毛,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忽然道:“你真好闻。” 寇秋:“喵喵喵?” 等、等会儿...... “是好闻。” 其它的猫也渐渐察觉了,挪着步子过来,狐疑地嗅来嗅去,“这股味道.......” 系统说:【阿爸!】 我屮艸芔茻! 昨天喝的全是猫薄荷汤!!! 眼见着猫的数量越聚越多,有的已经跃跃欲试,寇老干部的头皮都要炸了。偏偏此处是女生宿舍区,没了应存给它注入妖力,它也没办法直接变回来,只好拖着时间,缓慢地一爪一爪往后挪,“你们不要激动,和平为贵,不能强来——” “喵!” 喵喵喵喵喵! 一连串惊惶的叫声后,寇秋浑身毛都炸了,撒开了四爪,撒腿就跑! “你别跑,”后头的猫还在嚷嚷,“你给我们吸一口——” 吸个鬼! 寇毛球跑得更快了,尾巴在后头飞快地甩着。 还不跑,等着留下来唱菊-花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自从穿越之后,我就体验了很多。 不仅当过了老-鸨,甚至还差点被猫日了。 嗯,人生真精彩(强行微笑.jpg) ------- 马赛克:(土味情话装载中) 会进化的,很快。 它会攻崽子一脸的。 谢谢衔一、酱酱酱酱酱酱亲、洛白的地雷~ 我说了这是篇虐渣文吧?看,渣攻来了。 晚安(?3[▓▓] 83、猫薄荷可真好吸(八) 应警官等在门外。 他换了便服, 衬衣西裤,小臂处的袖子卷起来了几圈, 隐隐能看见手腕上淡青色的、蜿蜒爬行的血管。他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却忽然见一个毛团子像是点了火的炮弹一样咻的一声向他冲过来了。 “喵!喵呜!喵!!” 寇秋从来没跑的这么慌不择路过。 它跌跌撞撞地试图上树, 没想到那群猫比它上树上的熟练多了, 还没能等它艰难地抓着树皮跳上去,就已经有年轻力壮的公猫一跃而上,稳稳坐在了枝干上,居高临下望着它, 鼻子探来探去, 俨然是准备趁着不注意的时候一亲芳泽。 吓得寇老干部毛爪子一松,又刺刺拉拉从树上滑下来了, 毛尾巴炸的像是个鸡毛掸子。 说起来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他居然有被一群猫追的落荒而逃的一日。 尤其是这群猫还占据主场优势,他......他完全不占上风啊! 路边摆放的花盆被猫群稀里哗啦撞倒了一片,寇老干部撒开四只爪,跑的能从地上飞起来。 他终于找着了门。 应存! 救命啊啊啊啊!! 男人站在路边,望着它后头带着浩浩荡荡的猫群冲过来,一时间也有点懵。 ......这是什么? 捅了猫窝吗? 他下意识伸开手, 一把将跃起来的布偶猫牢牢抱在了怀里。站在那里的男人如同挺立的树木,大部分猫都下意识止住了步伐,唯有几只仍旧不甘心,企图四爪朝天, 以白肚皮为交换,让这个铲屎的把他怀里那个好闻的小伙子放下来。 我们都非常想和它好好交流交流感情,真的。 布偶猫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声细嫩绵长的叫唤,像是被吓着了,一个劲儿把毛茸茸圆乎乎的脑袋往应存衣服里钻。应存拍了拍它的背,捏着后颈揉了好一会儿,又来回亲了亲一圈粉红的耳朵尖尖,这才让它冷静了点。 地上的野猫还试图卖萌,“喵呜?” 真的不考虑考虑和我们配个种吗? 它这么好闻又好看,我们说不定能生出更毛茸茸粉嫩嫩的小猫呢。 能生一群! 听得懂猫语的寇老干部在男人温暖干燥的臂弯里头直打哆嗦,连连摇头。 不、不了。 我有爱人了,崽子也有一屋子了——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你们生猫崽子的。 它把两条前爪搭了下,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胳膊,缩起来,怂成了个看不见脑袋的、没脖子的毛团子。 一群猫冲着它喵喵叫的更欢了。 应警官抿了抿薄唇,虽然听不懂,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四平八稳把怀里的团子揣的更紧了,这才低下头,盯着那群野猫。 野猫群也眼睁睁望着他。 “喵呜?” “这个,”他认真地拍了拍怀里的布偶猫,神情严肃了些,“别看了,我的。” 寇秋顿时像有了倚仗,也从里头把自己的圆脑袋探了出来,毛耳朵直楞楞地竖起来了。 别看了! 他的! 野猫们闻不出已经成精的猫薄荷的味道,只能一个个悻悻地在他们身畔打转。寇秋趁着这时机,提着自己沉甸甸的责任心,一面缩在应存怀里,一面又问了问院里有哪些看过那日事发现场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猫狗皆表示不知。 “那陌生的猫狗呢?”寇秋喵了几声,问。 中间最年轻英俊的公猫抬起后爪挠了挠头,发言了。 “之前倒是见过一个,”它说,“是只蠢狗,挺黑的,跟挖煤了似的。” 猫群里顿时爆发出了赞同的喵声,来回响成一片,像交响曲似的。 应警官被这声音吵得脑壳疼。 寇秋还在公事公办地询问,“见过几次?” 年轻的公猫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它,回答:“两次。” “但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它在门前蹲了好久!” 寇秋本来想拿笔,将信息记下来,直到缩了缩肉垫才想起自己是猫。它抬起软呼呼的爪子,不轻不重拍了拍应警官的手。 记啊! 干嘛呢? “......” 应警官一动不动。 记什么? 这才想起他听不懂的寇老干部:“......” 它心虚地舔了舔嘴唇,自己默默记在了脑子里。 他们走访过了校园里的这群特殊的居住者,又去学校附近转了一圈,问了那些家养的猫猫狗狗的所见所闻。黑狗有不少,可在那日凌晨于学校出没的黑狗却不多,最终,还是一条在太阳底下甩尾巴的老猫为他们提供了线索。 “我瞧见了车。”它懒洋洋用毛尾巴尖搔了搔耳朵,“黑色的,它坐上去了。” 寇秋一个激灵,在应存怀里坐的直了点,“车?” “对,”老猫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寇秋,“你这个后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居然还是个吃公粮的,厉害。” 寇老干部谦虚说:“都是为人民服务么。” 它把这一条也记下来,正想调查案发当日街道上的车辆情况,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直直地抬起一双大而圆的猫眼,望向了对面。 对面是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店门开着,正在营业。 而门外头,赫然有一个黑乎乎的、因为藏在招牌的阴影里,不打眼便完全不容易被发现的。 正是摄像头。 ------ “找到了。” 信息科的成员将电脑转过来,“车牌号记录下,主人在三年前已经报了丢失,但这车的型号和颜色也与车管所注册的不一样了。” 换句话说,这应当是一部改装车。 寇秋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事实上,从最初起,这事件便透着种诡异。两日内,学校并未进出过任何可疑人员,险些被当做是嫌疑人的学生也说明了情况,并核实过了,具有极高的可信度;在这种情况下,大费周章去调查一条普普通通的黑狗,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有几分荒唐。 可寇秋心中却有种诡异的直觉,这件事无论是怎么样,都应当能与这条狗扯上点关系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还说不清。 但总归是又寻到线索了。 他们在接下来对附近所有的监控进行了排查,全力搜索这辆黑车行驶的踪迹,桌上的几台电脑皆闪着光,播放着案发那几日的监控视频。两人饭也不怎么顾得上吃,正在核对,却听见门被推开,有什么人走进来了。 是特处部部长。 他仍在与什么人打电话,面色并不好看,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待到对方的通话一挂断,他便看向了自己部门中的成员,沉声道:“阮寻,你跟我来。” 他没有喊日常喊的小阮,应警官的身子绷紧了点,站起了身。 寇老干部放下鼠标,拍拍他。 “没事,”寇秋说,“放心。” 他跟随着部长进入了部长办公室。 一踏进去,部长便将门关了,厉声道:“阮寻,你到现在还在查钟良遇难这事,是不是?” “......” 寇秋直挺挺地立着,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我知道他是你的前搭档,”部长沉沉吐出一口气,“但你不该——你实话告诉我,那天你冲进火场救人,没有救出人,但有没有拿到别的东西?” 站得笔直的青年直视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嘴唇。 “——有。” “你糊涂!”部长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你知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 寇秋仍旧是冷静的,他说:“知道。” 在他穿过来时,原主已经将所拿到的u盘中的内容修复完成了。那些文件齐刷刷地排列在屏幕上,让阮寻的心一下子砰砰跳动了起来,他下意识一把将u盘拔了,之后犹豫了下,又重新插了回去。 他总得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将他的搭档害死的。 “是什么东西?”部长气的连连踱步,“是什么,你说!” 寇老干部说:“是一种新的制毒方式。” 它被记录在文档里,用了特定的密码,但这种密码只要解出一个,剩余的便像是顺水推舟般顺利——阮寻在这方面也受过训练,只用了两天,便将里头的相关内容全部解开了。 可他并没有上报。 “为什么不上报?”部长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钟良那天所进行的活动,是一项秘密活动,全局上下不超过五个人知道,”寇秋冷静地将他打断了,把原主的想法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可他死了。毒-贩早有准备,不仅抢夺了u盘,还烧了厂房。” 他抬起眼,一双沉沉的眼里头像是蓄着风雷闪电,就这样直直地望着部长。 “部长您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人中有内鬼啊。 “我要靠自己,把那个人找出来,”寇秋平平道,“他必须要付出代价——这是我的心愿。” 这是阮寻的心愿。 他握着诱饵在手,几乎不怕大鱼不上钩。只要想将资料拿回去,总会有人找到他头上的。 他只需要静静等着,等着抓住一根细小的线头,然后用力一拉,将整个庞大的黑暗和罪恶构建起来的建筑都拉在人前、现于世间。 部长望着他,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说什么。 最终,这位历经风雨的老部长动了动嘴唇,只是沉沉叹了一口气。 “道上已经有消息了,”他疲乏道,“只怕你那儿最近也不安全,很快就会有人找过去了。你万事小心,最好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那些东西,趁早交上来,我也找几个人陪着你,不要真的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 寇秋说:“我明白了。” “你也别怪部长狠心,”在他开门出去之前,老部长幽幽于身后道,“钟良是死了,可你还在呢。我们特处部,已经走了一个,我不希望看见再走第二个了。” 寇老干部点头。 他将门关上,缓步走出门外,这才伸出手,摸了摸衣服中缝制的一个特殊口袋。里头小小的长方形物体被他握着,透出了隐隐的形状来。 他把它紧紧握在手里头了。 门外就站着应警官,沉沉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不知在这里听了多久。 “都听见了?”寇秋抬起头。 男人眼睛仍旧望着他,声音有些干涩。 “阮寻。这很危险。” 他有更多想说的无法说出口,譬如钟良就这么重要么,让你握着证据以身为饵也要将后面的幕后主使钓出来;可这些飞醋比起眼前这个人的安全来,通通都不值一提,足以让他忘记心中那一点点不舒服。 青年的眼是椭圆的,大而圆,眼尾下垂,睫毛长又密,透过密帘似的眼睫,能看见里头被日光折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幽蓝色。 像是坠入了海里。 应存伸出手,把青年的手抓的更紧。虽然不说话,眼神里头却透出了丝丝的委屈。 “这很危险。”他又重复了一遍,下颌骨渐渐绷直了,透出几分执拗来,“你有没有想过我?” 寇秋看不得他委屈。 “想过的。”青年说,猝然伸长脖子,在男人脸颊上印了口,软软的。 “可有你在呢,”他轻声说,“不是么?” “......” 应警官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寇老干部就直直地和他对视着。 系统崽子撺掇他,【卖个萌,快,就趁这会儿,仗着你小猫咪的身份卖个萌。】 寇秋于是迟疑了会儿,拖长了音睁圆眼。 “喵?” 应警官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一把将这颗毛脑袋按怀里了。 寇秋在他胸膛前吸着他的味道,禁不住磨了磨牙,吭哧一下咬住了他的喉结,在铺天盖地的猫薄荷气息里愉悦地试图缩住自己的毛尾巴。尾巴尖尖跃跃欲试地想从裤子里探出来,被应存含了妖力的手一拍,顿时老实缩回去了。 啊。 我男人真好哄。 “去洗手间?”应存问。 寇老干部说:“好啊。” 工作了这么久,休息时间都错过去了几轮,好容易又到放松时间了,是时候做点有益于身心的健康活动了。 譬如缩在狭小的隔间里挨挨挤挤悄摸摸喝猫薄荷汤什么的。 真是非常让猫激动。 他的手在头顶上按了把,确认没有毛耳朵控制不住地钻出来,便正儿八经地重新将方才被男人摸散的制服扣好,咳了声,迈着腿,直直地跟着男人冲着洗手间去了。 洗手间里还有个特处部的同事,正在哼着歌放水,瞧着他们进来,还有些转不过弯,笑眯眯打了个招呼。 “阮哥,应哥,”他说,“你们一起来上厕所啊?”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巴掌。 说的这都是什么!阮寻和应存都是身经百战的铁血汉子,又不是中学女生,还带手牵手一块儿欢欢喜喜来上厕所的! 尤其应存还是阮寻的新搭档,取代了钟良位置的。阮寻和钟良感情有多好,那是众人都亲眼目睹的,想也知道这两人肯定不是能和和气气一起放水的关系,搞不好,恐怕就是来卫生间里打架的。 自己说话怎么都不过脑子? 谁知应警官却嗯了声,将其中一间隔间门打开了,看了眼,这才又重新把头扭向阮寻。 “进来?” 声音都有些嘶哑,像是刚刚从烂漫的春-情里走出的,听的同事一愣。 以强战斗力出名的阮警官也冲同事点点头,说:“等会儿见。麻烦待会儿出去把门关上,谢谢。” 说完后,他就进去了。 同事:“???”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阮寻先进了隔间,然后应警官也跟着进去了,还锁上了门。 锁......锁上了门...... 同事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 里头的寇秋在很认真地吃猫薄荷。 许是受了还未完全过去的春日的影响,他的行为也多少变得不怎么想顾及旁人的眼光,只想好好当一只吸猫薄荷吸到快昏厥的猫,吸到两腿发麻、飘飘欲仙,眼前全是白光一片。 他近日吃的多了,对这气息也习惯了些,动作从刚开始的急躁慢慢变得有规律、有方法了点。应存的手反复捏着他头上的毛耳朵,趁着他专心致志吮吸猫薄荷时,把那一点覆着薄绒毛的耳朵尖尖含了含,舔得湿漉漉的。 寇老干部抖了抖,抬头望他,把脖子也亮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呼噜声。圆眼睛瞥着他,显然是也想要被摸摸。 应存低低笑了声,顺从地把手放置在了脖子上,来回摩挲着。 “舒服?” 寇猫深深吸着气,简直要醉倒在这气息里了,灵魂都升了天,“嗯......” 应警官的手抖了抖,又摸到他的尾巴根。 “乖。” ...... 他们那边吸猫薄荷吸的不亦乐乎,这边的系统崽子却在和马赛克大眼瞪小眼。 昨日的失败交流还历历在目,系统默默把书竖了起来,试图把眼前这个对话框给遮挡住,就悄悄地用一点余光瞥着,等着看它要说什么。 马赛克费力地一个接一个往框里打字:【我看了《金刚经》。】 系统:【......】 哦呵。这还真打算去出家了。 它有点生气,又觉得这样为了一句话愤愤不平的自己矫情又娇气,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只好闷闷道:【哦。】 马赛克突然说:【昨天我看见了马桶。】 系统:【?】 眼前的对话框抽搐似的抖了几下,接着抖动着吐出来一行字。 【它没有你好看。】 系统崽子一哆嗦,差点拿手里头的经书摔它一脸。 谁、谁特么要和马桶比了! 比你个仙人板板呦! 马赛克还在继续:【昨天我看见了草莓。】 【......】 【它没有你甜。】 【......】 马赛克锲而不舍:【昨天我看见了——】 【别来了,】系统赶忙阻止它,【可以了,停吧。】 对话框于是把已经打好的句子又删了,认认真真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往外打:【你喜欢吗?】 系统崽子默默把脸挡住了。 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抖了抖自己的数据群,悄摸摸教导:【土味情话不是这么说的。】 马赛克虚心请教:【你说。】 【你就说,】系统有点儿不好意思,字体也小了几圈,【你就直接说我可爱就行了。】 马赛克恍然大悟,【哦。】 系统振奋了点,等着听它的第二波情话。 接着它就看见那对话框里重新浮现出几行字。 【我可爱。】 【我可爱。】 【我可爱。】 系统手里的经书掉了。 【是你!】 马赛克顿了顿,依言改过来。 【你可爱。】 系统小小声提要求:【再加个比较对象?】 比如全天下第一可爱,比那群水娃们可爱一百倍什么的! 结果耿直的马赛克上来就说:【你比马桶可爱。】 系统崽子:【......】 你才和马桶比呢,你们全家都和马桶比! 得,这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 等心情愉悦了的两位警官出来时,寇秋的额角都有些亮晶晶的汗意。他在洗手池前撩起水,把汗洗掉了,又漱了漱口,这才将衣服一一整好。 应存一动不动站着,还在回味。 “走了。”寇秋推推他。 应警官说:“嗯。” 他们没有遮掩,直接手牵手回了办公室。一回去,特处部的人就都瞪大了眼望过来,最初撞见他们俩在洗手间的男同事表情恍惚,直勾勾盯着他们交缠的手指,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哇。 居然是真的。 应存分明瞧见了他们的目光,还侧过头,手里头把玩着青年一缕柔软的发丝,薄唇一碰,“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在场的人飞快地把头垂了回去。 我们都没看见您二位老人家嘴唇嫣红眼睛里头都是水的模样,真的。 肯定是我们看错了。 只有白苗苗说:“应哥,你们这么直接,也得考虑下我们这些围观群众的心情啊,那些单身狗眼睛都被闪瞎了好吗?” 应存于是略微思考了下,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钱,放在了桌上。 满室的人:“喵喵喵?” 一张毛爷爷就想收买我们这么多人? “去买墨镜吧,”应警官正儿八经道,“对面的摊,十块钱一副,随便你们挑。一人一个,我买单。” 众人:“......” 我天。 这可真是对三个大字的完美诠释: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的马赛克:你可爱,你可爱,可爱,你最可爱,你天底下第一可爱。可爱,你看见了吗,多可爱! 系统:...... 这是什么鬼,知了体吗? 而且能从我上头下来了吗??? ------ 谢谢苏菲一生堆、望舒、20188989、洛白亲的地雷~ ------ 蠢作者放万物皆有灵世界预收的时候不小心发表了(两次,怀疑智商),不得不重新开了个......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重新收藏一下,被自己蠢哭了,啊。 猫薄荷也考虑单开,因为想写个特别傲的喵发现死对头是猫薄荷的故事。拽天拽地不可一世却控制不住老想吸对头的那种,一起放预收了。 --------- 有亲问系统崽子只是数据,能不能站cp。不管亲们是把他们叫马戏还是马桶,系统都是可以有实体的~ 不然它之前哪来的眼睛鼻子呢。 为什么要和马桶比?因为土味情话讲究押韵啊。 这是开心。 这是善心。 这是我给你们的小心心。?( ?` )比心 84、猫薄荷可真好吸(九) 特处部风气很开放。这种开放多少来源于, 部中的人都见过了不少风风雨雨,从死神的手里头挣脱过, 便不再把性别、年龄视作是爱情路上的阻碍。 在生命面前, 这些其实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它们阻止不了两个灵魂彼此靠近。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看这两个人没休没止的在面前秀恩爱了。尤其是阮寻, 他能把手头那件衣服放下吗?不要再闻了好吗?? 我们都知道那是应存应警官刚刚脱下来的了, 可你接过来顺手就往鼻前放的痴-汉模样是不是应该收一收? 难不成你真觉得那汗味儿是香的? 如果真有人问,寇秋一定会甩甩尾巴,毫不犹豫回答他们: 香啊! 怎么不香了,猫薄荷的味道, 甜的简直让猫心头都痒痒, 想来来回回舔个遍! 系统崽子说:【阿爸,你快停, 憋说了。】 越来越像变-态了。 痴汉猫只好慢慢松开爪, 用尽了浑身的自制力,将手中的制服缓缓推到了桌上。他悲哀地瞧着自己的手背,半晌后,慢腾腾伸出舌尖,尝了尝上头残余的一点味道。 啧。 不能放肆吸的猫生,宛如一条咸鱼。 特处部这日在监控视频中重新找到了那辆黑车的踪迹。他们悄悄沿着路线走了走, 推测对方可能会去何处,寇秋与应存也分开了,各自开着车从预测的地点走了个遍,不着痕迹地摸查走访, 结果却一无所获。 他独自开车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沉沉的云聚在天空上方,现出一种奇异的沙黄色,像是即将要迎来一场大的暴风雨。 寇秋一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瞧着后车镜,将车倒入了车库中。他把车停稳了,这才下来,想了想,又扭过头去,将车窗关严实。 外头的风声更大了,呼呼地刮起了地上的沙尘,细小的碎石也被一并卷了起来。他顶着这风进入自己的家,一抬眼,却猛然察觉像是有什么不对。 寇秋放下了钥匙。 他四处打量了眼,家里的家具都在他走时摆放的位置上,每一件都整整齐齐一如既往,像是没有任何人踏入的痕迹。可原本留下的那种气韵,却隐隐让人觉着不对,如同被什么利器粗暴地破坏了,寇秋迟疑了下,缓缓沿着房间走了走。 感觉最不舒服的,是他自己的卧室。卧室里还摆放着毛茸茸的猫爬架,一排七八个纸箱子,寇秋沉默了会儿,随即缓慢拉开遮挡住爬架的叶子,从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是一个隐藏摄像头。 他望了这摄像头一会儿,果断将它扔进了密闭的纸箱,又转过头去继续寻找。 阮寻是经过专业的训练才毕业的,对这种窥探有一种近乎敏锐的直觉,不过片刻,他便从边边角角找出了一小堆摄像头,画框里头,柜子边角,约莫有十七八个,通通扔入了箱子,这才觉得舒服自在。 果然找上门来了。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手中握着这样重要的东西,倘若那些得到了消息的毒枭毫无动作,那才是让人讶异的。 恐怕整个房子,都被他们翻了个遍。 寇秋确认了房间里再没有摄像头,这才轻柔地一跃,跳到了床上,重新将身形一晃,变为了布偶猫。布偶猫从窗前的纸盒里一个挨着一个并拢双脚跳过去,随即费力地钻入了摆在角落自动处理的猫砂盆中,抬起两只后爪,飞快地蹬了几下,在那成堆的猫砂里扒了扒。 片刻后,他扒出了一个长方形的u盘,确认了遍,这才重新迈开前爪,快速地把将猫砂扒拉回去了。 他满足地舔了舔一只雪白的毛爪子,长长地喵了声。 只怕那些想要u盘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东西,从来不曾被寇秋带在身上过,而是一直待在猫砂盆里,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做处理的猫体排泄物一块儿发酵着。 闷的可香了! 【......】系统说,【阿爸,你还记得你刚刚刨过什么吗?】 寇老干部顿了顿,默默将刚刚舔过的爪子重新放置回了地上。 他说:【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系统崽子无情地戳穿他:【阿爸,这是客观实际,哪怕我发挥主观能动性,也是改不了的。】 装不了瞎子,也掩盖不了你刚刚刨了猫砂又舔爪子的事实。 寇秋:【......】 可以的,这崽子已经学成出师了。 “滴,您有一封电话留言,请及时处理!” 寇毛团跳跃到茶几上,犹豫了下,用毛爪子将话筒小心翼翼拨落到了一边,随后拿指甲啾地一下按准了接听键。 它把耳朵凑到话筒旁,费力地听。 里头满是外面的风声。 “呼......刺啦......呼!” 在这样纷扰的杂音里,它拼命地竖直了毛耳朵,这才从中听出一个低低的声音。那声音熟悉的很,几乎是在刚刚传入耳廓的一瞬间,就让毛团子浑身一颤。 它海蓝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默不作声将自己团的更紧,努力地听着。 “阿寻——” 男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阿寻,什么也不要说,你听我说就好。” “我是钟良。” 钟良?!! 不是死了吗! 寇秋沉默了会儿,用毛脑袋把话筒拱了起来,费力地涌两条肥短的前爪把话筒紧紧抱住了,侧着耳朵听。 “我没死,”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会儿,短暂地笑了笑,“但,我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我了。” 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 “阿寻,听我说!我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它是个烫手山芋,但你绝不能把它交上去——特处部里,有内鬼!你、你先把它给我,我已经死了,他们绝不会再怀疑到我身上了......” “今晚十二点,老地方见。”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留言就此结束了。 寇秋甩了甩长而蓬松的尾巴,蹲在茶几上,垂着圆脑袋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他问:【阿崽,这个世界的渣攻是谁?】 【......】系统没有立刻答话。 【明白了,】寇老干部慢慢眯起眼,【这段时候,他还没有来得及正式上场呢。】 他的肉垫子啪叽一声按在了重播键上,又将那段留言重新听了一遍。 一个死而复生的搭档。 想要那份文件。 怎么看,怎么像是资产阶级投过来的糖衣炮-弹,妄图从他这处动摇伟大的革命成果。 寇秋把猫爪子泡在茶杯里,冷静地浸了一会儿,这才□□,对着地毯蹭了蹭。 他是只爱干净的好猫。 门外传来了停车声,寇秋立刻窜上窗台,甩了甩尾巴,看了眼。 他家的猫薄荷拉开了车门,正从车中屈身走了出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抿着唇,两条优越的长腿从折叠着一下子变为了展开着,那种视觉冲击,就像是一颗没有烟尘的炸-弹无声无息在这块土地上点燃了。 应警官将车门甩上,方才抬了抬眼,与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毛团子牢牢地对视了。 喵。 寇秋下意识冲他软绵绵叫了声,爪子趴到了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 应警官唇角勾了勾,冲着他张开了双臂。寇毛球于是咬着窗户的把手将窗户拉开了,慢腾腾把圆身子探出了窗外,准确地一跃,落到了树上。 它从树上进行二次跳跃,踮起后脚,如同小炮-仗,准准地落入了男人的怀里。肉垫子软软地贴上了男人的脸,湿漉漉的嘴也凑过来,在应存的嘴上亲了亲,心满意足吸了一大口。 应警官一把将它抱了个满怀,如同逗弄小孩似的握着它两只前爪,把两个粉红的肉垫子在指尖捏了又捏,捏的上头尖尖的小指甲都窜了出来,这才低声问:“去我那儿?” 怀里的布偶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润的小鼻子,拖长绵长的音叫了声。 “喵~” 好的呀。 就是今晚没法放开吸猫薄荷了,我那搭档说半夜要见我呢。 只可惜我一点都不想见他。 进入房间后,寇秋伸着爪子让他洗,被男人捏着四个毛爪子,打了牛奶味儿的沐浴乳,挨个儿细细清理了个遍。寇秋原本想让他把指甲也剪了,免得不小心挠伤他,可应警官温存地把小指甲也亲了亲,说:“剪了,你会不舒服。” 他把毛茸茸的爪子吹干了,吹得毛都蓬松了起来,又把鼻子埋了进去。 “一股奶味儿。” 这一句话,说的无比心满意足。寇老干部瞧着他,觉得爱人俨然有变身猫奴的架势。 虽然一个沉迷吸猫,一个沉迷吸猫薄荷,但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应存给他注入了妖力,寇秋便重新从猫形化为了人形,只是他并没有带衣服来,骤然变化了,浑身上下被风这么一吹,第一反应就是喊冷。 应存忙把备好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瞧着他拥着毯子晕乎乎坐起身来,连眼角处都晕红了一片,像是方才吸自己,一不小心吸多了。 应警官看着,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冒芽儿,像雨后探出来的笋尖尖似的。 寇老干部试图把钟良留言这件事和他说,可还没等他把良字吐出来,应警官已经脱下了外衣,正儿八经地解开了衬衫扣子,也钻进了毯子里。 寇秋:“......你干什么?” 应存脸色变也不变,连眼睛也不带眨的,正直地说:“我冷。” 寇秋只好憋屈地屏住了呼吸,往边缘处挪了挪。 可他这么一移动,应警官也跟着一块儿移过来了,就紧紧地贴着他。 香气像是不要命似的朝空气中蔓延,寇秋不自觉瑟缩了下,打了个哆嗦。 “呜......” 应警官舔了舔嘴唇,问:“不舒服?” 舒服。 就是太舒服了。 猫崽子的手都在哆嗦,在毛毯里控制不住地颤栗着,把毯子抱得紧紧的,一角咬在嘴中,勉强控制着不让耳朵尾巴露出来。 要说正事的! 可应存一点都没有说正事的心思,满脑子都是太阳暴雨和炖汤,他沉沉的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小搭档,慢腾腾掀起了毛毯的一角。 “让我检查检查,”他低声说,“毛尾巴出来了吗?” “......” 原本是没有出来的。 可等他彻底掌握了那一块儿领地,便有耳朵尖尖怯生生地从黑发里头探出了头,忽的抖了抖,像株淋过了雨的小蘑菇,呼啦一下挺直了。 笔直笔直的。 寇秋一爪子拍到他脸上,试图把崩坏的剧情拉回来,“说正事!” 应警官说:“这就是正事。” 他彻底钻入了毛毯中,将两人都变为了紧密依偎着、相互倚靠着向顶峰上攀爬的植物,彼此间抖落着露水,最后都洒了一身,被一颗颗吮掉了。 系统崽子掐指一算,真好。 今夜阳光灿烂,今夜大雨转晴。它的心情也慢慢一点点明媚起来了。 等这一场雨歇了,系统羞答答地告诉它的宿主,马赛克已经慢慢上了路。 【这回上的是正途,】它说,言语里头全是兴奋,【终于没把我和马桶比了!】 寇老父亲顿时很是好奇。 他再三问了,系统才慢吞吞地把马赛克的情话说了。 【它说,它是可爱的马赛克。】 寇秋:【???】 这难道不是在夸自己? 【因为我是可爱......】系统不好意思地把谜底给戳穿了。 寇老父亲差点儿被这土味情话肉麻的从床上滚下去。 系统还在一心维护:【我觉得它说的比爸夫好多了啊!】 寇秋:【......】 他沉默片刻,艰难问,【你确定?】 并没有强到哪里去好吗? 甚至更让人受不了好吗! 系统说:【它还问,你有打火机吗!】 寇老干部泼冷水,【你俩都是数据,没办法抽烟,也不能用打火机。】 系统崽子全装作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说没有,然后它就问我,那你是怎么点燃我的心的?】 寇老干部:【......】 好冷。 系统崽子却捂着脸,半晌后才含着羞意说:【......好甜啊。】 寇秋差点跪给了它。 这一甜,系统崽子就甜了好久。直到寇秋都开始昏昏欲睡了,还能猝不及防听见脑海里头传出来一声:【嘻嘻。】 睡意成功被吓没了,寇老干部坐起身,沧桑的仿佛是个亲手把儿子嫁出去的老父亲。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 身畔的应警官一条结实流畅的臂膀揽着他,忽然道:“怎么醒了?” 寇秋才知道,原来应存也是没睡的。 他将留言的事说了说。 应存彻底睁开了双眼,睡意全无。他的黑眸盯着天花板,半晌才道:“小搭档,我不想这样说。” 寇秋说:“我明白。” 阮寻对于钟良的信任,几乎是铁打的,完全无法动摇。在接手了这具身体后,寇秋并不愿违背阮寻的心愿,这才将u盘始终放置在自己家中,预备着找到合适的时机为钟良复仇,这一放,便一直放到了今日。 可钟良却不曾死。 应警官沉默了片刻,支起胳膊来看着自己的猫崽子。 “会不会难过?” 寇秋实话实说:“我不会。” 但是阮寻会。 “东西呢?” 寇秋说:“现在看?” 应警官点了点头。 寇老干部于是站起了身,带着他半夜悄摸摸去扒了猫砂盆。眼睁睁望着布偶猫从厚厚的猫砂里头三刨两刨把u盘刨出来,应警官的表情无比精彩,一向清冷的人这会儿都有点目瞪口呆,黑眸望了猫崽子半晌,进而哭笑不得。 “难怪他们找不到。” 布偶猫蹲在地上,矜持地摆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冲着他细细地叫了声。 不用夸奖我,这都是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做的。 当然,你如果坚持要夸奖,我也没有办法,不如就奖励我明天多吸你一会儿吧。 应存将u盘拿在了手中,随即将猫也抱了起来。他指尖冒出一点细嫩的芽,看见的布偶猫湛蓝的眼骤得一亮,飞快地用爪子把它抱出了,随即上了虎牙,卖力地啃。 “回去了。”应存摸摸猫崽子毛茸茸软呼呼的白肚皮,说。 “今晚......还有一场约要赴呢。” --------- 夜半的厂房里,悄无声息。路灯是暗的,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昏暗的瞳孔,默默张大着嘴,等着晕头转向的猎物一头扎进来,整个儿吞入腹中。 钟良对这里也熟悉了,找了个废弃的台子坐了下来,沉沉地打量着。 这是阮寻当年无意中发现的基地。离他们二人的家都近,他们便常在此处练习,拿着彼此当对练的打手,当沙包、拳击袋。 阮寻这个人,极有领地意识,也特别喜爱这种箱子台子极多的地方。他偏爱这里,钟良便顺着他,三番两次地光顾这处。 如今,却有好几月不曾前来了。 他的手指在台面上抹了抹,忽然间低低笑了声。 手机悄无声息震动了下,钟良拿起来,屏幕上是几个下头人在问:【钟哥,我们要不要也来,拿着家伙?】 钟良收起了笑容。他抿了抿唇,回复:【不,待在原地。】 【可是那个小警官——】 【不行。】钟良回道,【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厉害的多。而且,这时候一个警官失踪了,会把这些条子的目光都引到我们身上。】 下手们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呆着,钟良慢慢站直了身,也朝着那处入口望去。 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针已然接近了十二点。 有道熟悉的人影跃过墙,双手在上头猛地一撑,便从高高的墙头上跳下来。他的手中还拿着道寒光,先警觉地朝着钟良这处晃了晃。 钟良动了动嘴唇,任由他的利刃抵上了脖子,这才喊了声:“阿寻!” 来人像是才看清他的脸,先是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手上立刻便松了力道。那把军刀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阮寻拿起了手电筒,又确认了一遍他的面容。 钟良一动不动,任他打量。 “老钟......”半晌后,来人才低低道,“真的是老钟?” 喉间的压力彻底松了,钟良望着他,说:“我岂能骗你。” 他在青年的肩上拍了拍。 “阿寻,这几个月......你受苦了。” “为什么不回来!”阮寻仍旧是昔日的性子,紧紧地蹙着眉,劈头盖脸就问,“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他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咬着唇,重重地一拳打在了钟良的胸膛上。钟良的心彻底安了下来,知道阮寻还是那个阮寻,对他无比信任、半分也不怀疑的阮寻,先前的戒备也一点点消散了。他握住昔日搭档的手,苦笑着,半吞半露地说:“阿寻,你还不懂。我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 他的手又在阮寻背上拍了拍,青年如同凝滞住了,一动不动。 “不能回?”他哑着声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良没有将话说死。他只是将手向上指了指,又摇了摇头。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足够阮寻揣摩了。 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叙旧。钟良很快便旁敲侧击,说出自己想要那块u盘,这对于他翻盘重新回归的计划很重要。他望着昔日的搭档,说:“阿寻,你信我吗?” 寇老干部的眼里头闪着坚定的光,用力地回拍他的肩膀。 “我信,”他说,“我当然信啊。” 他将那块u盘掏了出来,直接便放在了钟良手里,还要直直望着对方,像是喉头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来一句,“好好回来见我。” 钟良的眼圈红了,冲着他点头。 系统崽子默不作声注视着一幕,心道:都是影帝啊。 简直值得人手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儿。 这一番感天动地的旧友相会后,寇秋目送着钟良远去。等钟良彻底走远了,他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里头的那棵草掏出来,苦苦按捺的毛尾巴也呲溜一下冒出来了,从裤腰里探出头。 “让我舔你一下吧,”寇老干部眼巴巴地说,“让我舔你一下吧?” 正以原形出现的应警官:“......” 它默默地抬起了根茎,立刻就听见他的猫崽子兴奋地欢呼了一声,一下子张开了嘴,把它从上到下都给含了含,舔得湿漉漉的,都能滴出来水。 猫薄荷! 原形的!!! 应存顶着自己瞬间重了的叶子:“......” 它忽然有种,自己会被小搭档吞进去的不祥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有个梦想。春天种下一个老攻,秋天收获一群老攻!!! 应存:...... 一群? 他明白了。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亲的地雷~ 85、猫薄荷可真好吸(十) 系统说:【你悠着点!】 那可是它爸夫, 吞了可要怎么破!! 寇秋拿舌尖舔了圈,把面前的猫薄荷整个儿都舔的湿漉漉的, 含了又含, 虎牙都抵了上去,这才恋恋不舍把舌头收回来了。他眼巴巴望着面前的草叶, 摇晃着大尾巴, 吞着口水,半天才艰难地把目光转开了,义正言辞说:【我不吃的。】 系统崽子:【......】 不好意思,并没半分说服力。 或许你是没看见自己一直在滚动的喉结吗? 应存用根茎擦了擦自己的叶子, 硬生生用一张翠绿的脸露出了几分生无可恋。 “我不吃的, ”猫崽子还在巴巴地解释,“我就尝尝。” 真就尝尝。 系统说:【真吃了, 你可就没老攻了。】 寇秋把尾巴摇的更欢, 暗暗决定自己今天就开始另外种几盆猫薄荷。 种满满一院子的! 应警官化为了人形,先去浴室洗掉了自己身上被猫崽子糊的口水。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走到小搭档面前,却发现他正在摇着尾巴在万能的淘-宝上搜索,往购物车里加了一堆猫薄荷的种子。 应存沉默了片刻,问:“你要种猫薄荷?” 寇秋还在选种子, 头也不抬说:“是啊。” 他准备自己亲手种口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非常符合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应当有的品格。 应警官往他对面坐了, 心情有点复杂。 ......这是准备抛弃他,去宠幸别的猫薄荷了吗? 简直,焦虑的连觉都睡不成了。 应警官焦虑的在床上翻了整整一夜,寇老干部却毫无所觉,下完单后就呼呼倒在床上,因为吸得太多,精神头都用光了,用不多时就睡了过去。剩下应存东翻西翻,最后看着身旁的小搭档睡着了,还是一股脑儿重新坐了起来。 他把床头灯开了,将寇秋的手机拿了过来,按着猫崽子的手指,悄无声息将锁解开了。 点开淘-宝。 进入退款流程。 店家老板刚刚收到这一笔挺大的单子,有人买猫薄荷的种子一买就买了上千颗,原本还心头舒畅,可还没等他熬夜去打包呢,就看见屏幕一闪,那个客户又要求在发货前退款了。 【客服:您好,您为什么要退款呢?】 应存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下,随即打:【我怕我家的猫不喜欢。】 【客服:您好,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呢。大部分猫都对猫薄荷有比较强烈的反应,是逗主子开心的不二法宝,尤其是我们店里的猫薄荷,气味强烈,保证能给猫咪强烈的刺激,让它们爱不释手呢~】 还爱不释手,应警官心里头更不爽了。 是要怎么样,明目张胆抢猫吗? 他动动手指,说的也干脆利落:【我要退单。】 客服还在争取:【您真不再想一下?我家的猫薄荷——】 想个鬼! 不想! 这种相当于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有什么好想的!虽然说起来概率很低,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自己一个开了灵智,可万一买回来的这个成精了呢! 那他岂不是很冤枉? 应警官差点儿伸出枝叶来挠墙,看了眼旁边呼吸均匀绵长的猫崽子,到底还是咬着牙止住了。他的表达更明确了,无比坚定,言简意赅:【退单。】 客服见说不动他,只好遗憾地同意了。应存冷静地举着手机,直到看见退款流程走完,钱重新退回到了账户之中,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机放回了原位。 他半靠在寇秋身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低低一笑,伸手碰了碰小搭档的鼻子。 “还嫌吸不够?” 猫崽子睡得呼呼的,闻见了他的气息,毛尾巴半途冒了出来,甩了他一脸。 应存把茸茸的大尾巴抱住,拿手帮他一下下顺着毛。毛像是晒满了阳光,鼻尖全是温暖干燥的阳光味道,恨不能让人把整张脸都埋进去。 “明明现在就吃不下了。” “真贪心。” 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小搭档的脸颊。温润润的,由于刚换的沐浴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奶味儿。 应警官暗戳戳地把自己分盆了。 他不是寇秋这种才成精几十年的半吊子,妖力要深厚的多。变成原形后,他用功法把枝条剪下来了几枝,插在了水里。枝叶碧绿碧绿的,被放置在了窗台上,泛着种莹润的光,仿佛是用碧玉雕成的。 第二天的寇秋起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 他甚至还没完全清醒,拖着步子直直地就冲着窗台去了,先用鼻子上上下下闻了一圈,确定的确是这股熟悉的爱人的味道后,便直接上嘴舔了口,啧啧舌,半迷幻状态地跟它打招呼,“早。” “早。” 声音是从后头传来的。 寇老干部怔了怔,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应警官含着笑站在他身后。吓得他一怔,身上的毛险些炸出来。 “不是......” 猫崽子懵圈了,眼睛瞪得浑圆。 “那个也是我,”应存说的云淡风轻,“分盆出来,陪你玩的。” 嗯,玩的。 寇秋反应了过来,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张嘴便问:“疼吗?” 应警官失笑,揉了揉他的头毛。 “不疼。”他轻声道,“我已经成了精,没事的。” 寇秋这才放下心,又趴到窗台前,对着那几枝插在水里的猫薄荷眼巴巴地望。 “什么时候能行?” “先养着,”应警官说,“过几天就可以挪到土里了。” 寇老干部瞧着这几枝碧绿的枝叶随着风摇荡,莫名的惹人怜又脆弱,细细的,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断了。他的心里生出了千般万般滋味,忽然忆起了第一个世界时的夏新霁,又是怜惜又是心疼,立刻立下豪言壮语,“你放心,我肯定把你养得好好的。” 忽然被养的应存眼底情绪深沉莫测,许久后才勾了勾唇,道:“好。” 最好能养得再好一点。 不然怎么能“好好”陪你玩呢? 寇秋对这几条细细的枝叶是真的上心,过不一会儿就要来看一眼,为了确定它的生长情况,甚至还买了个监控器,直接和手机app挂了勾,在处理公事的间歇时间,就戳开手机,暗戳戳地注视着猫薄荷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哪怕多出了一片叶子,都能让他开心老半天。 奇怪的是,往日比较容易吃醋的应警官这会儿倒是闷声不吭,偶尔还会帮把手,完全没有要吃自己醋的意思。 追踪黑车的下落有了结果,最终追到了一处老旧的居民楼。楼中的住户大都是群租的房子,来回的人口极多,流动性太大,很难排查。车辆停的很是谨慎,停在了两条街外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倘若不是特处部的人员偷偷跟随着车上的人一路七拐八拐,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们目前暂居的这栋楼。 “是这条狗?”信息部的人将偷拍到的照片展示给他们看,“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好像还挺通人性。” 寇秋跟着探过头来看了眼,登时愣了愣。 怎么是这条狗? 应警官记忆力极好,道:“见过。” “对,”寇秋讷讷道,“是邻居原来养的那条......” 只是这样一想,才觉得不对。那个邻居平日里露面本就不太多,倒像是平常都奔波在外,养的狗倏忽在倏忽不在的,况且他们搬走,恰恰也是在三月前那段时间。 正好是爆-炸案发生的时候。 将这两条信息对上,寇老干部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他暂时还未理清狗与命案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只在心里,把钟良和旧邻居之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外头忽然传来了喧哗声,白苗苗不禁叹了口气,说:“又来了。” 寇秋站在窗边,低头望去,果然是孟晓珊的父母再次出现在了门前。 他说:“不是已经和学校和解了吗?” “可现在知道他们的学生可能不是凶手,学校哪里还愿意掏这么多钱......”白苗苗也站在了他的身侧,一同低头向下看,远远地望着那中年妇女在几个警察好声好气的劝说下躺地撒着泼,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院子,二话不说就要脱掉上衣赖在这儿不走了。 “除了钱,他们也没什么想要的,”白苗苗苦笑,“根本不想知道谁是凶手,来了一趟又一趟,就只是想让学校赔他们钱。可案子没破,哪儿来的钱?” 她端着茶水杯幽幽叹了声,不知是替这些日子加班加点处理这事的公职人员,还是替已经被埋在了黄泉的孟晓珊。 孟晓珊的父母都来了,奶奶也在。孟晓珊的母亲似乎觉得,有这样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作为自己方的成员,能形成更加有效的打击。她拽着老人的胳膊不撒手,几个女警的手刚一碰到,想将她拉起来,就听她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厉声嚷嚷:“你们干什么?打老人是不是?” 这个罪名谁也不敢担,六七个人围着她,却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好话说了一箩筐,保证尽快破案的诺言也许下了好几次,孟晓珊的母亲却把眼睛一瞪,冷笑道:“我不管那些没用的,也不懂。我就问,我闺女死了,钱呢?这么大一个人,死在了他们手里,他们不该给我赔钱吗?” 女警的头都要大了,索性也不去管她,任由她继续在院子里撒泼。偶尔看她嗓子都喊得哑了,还给她端出来杯水,让她润润喉,又把老人搀到了阴凉地里,搬把椅子,倒了水,安顿着她坐了下来。 孟晓珊母亲叫嚷了一上午,见渐渐没人搭理她了,也开始觉得难堪。如今慢慢接近夏日,太阳也烈的很,她在地上躺了很久,整个地面都像是个大烤炉,逼得她不得不慢腾腾坐起了身。 老人什么也不懂,就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 孟晓珊母亲的气头上来了,上去便推了她一把,“你孙女儿都被人给害死了,半分钱都拿不到,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 老人浑浊的双目和她对视着,听到孙女两字,忽然像是触动了什么原本老化了、已经不再转动的神经。她慢慢地舔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挤出来一个字。 “......狗!” “什么狗!”孟晓珊母亲火头更大,二话不说又推了把,“人话都不会说,你骂谁呢!” “狗,狗......” 老人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吃力地一遍遍重复着,“狗......” 孟晓珊母亲没搭理。她当这不过是人脑子不清醒时的胡言乱语,拉着就要骂骂咧咧往外走,却忽然察觉手臂被什么人拉住了。扭过头看时,才发现是学校里见过的那名小警官。 这小警官生的俊秀,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眼尾的弧线略略下垂,光看容貌,就是做偶像也足够了。他拉着孟晓珊的母亲,彬彬有礼道:“这位同志,我想问这位老人家几句话,请您稍等一下。” 孟晓珊母亲怔了怔,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咽下去了。她抱起双臂,瞧着这脸嫩的小警官,半晌后才冷声一笑,“她就是个疯子,你能问出来什么?” 寇秋没理她。他蹲了蹲身,与老人浑浊的双眼对上了,认真地问:“您说的狗,是那种黑狗吗,半人高的?” 老人的喉咙里一点点溢出了嗬嗬的声音,忽然间伸出手,颤巍巍拽住了他的袖子,含糊不清地让他走。 寇秋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儿,拿出了手机,打给了楼上的应存。 应警官接通了电话:“喂?” “下来了,”他的小搭档声音严肃,“出外勤了。” ...... 在事先的调查中,寇秋查到,孟晓珊在周六日时还会出来做家教。她的成绩很好,请她的学生家长也不少,孟晓珊一口气接了六个家教的活,一次两个小时,几乎将她自己的周末排的满满当当。 而这些钱,都被用来付了医药费。 就在出事的那两天前,她把奶奶接了过来,陪她去城里的精神科看了病。那几天,她们就在旁边租了个房子落脚,由于经济原因,租的也不是什么好房子,很狭窄的一个小房间。旁边的监控也不能用,污水横流,整条街就像是隐藏在闹市里的贫民窟。 应存将车开到这房子附近,果然听到孟晓珊奶奶做出了反应。他们下了车,沿着街道又走了走,最后在一个漆黑的街角里,孟晓珊奶奶停下了,拼命地挥舞着双手。 “嗬!” 她艰难地发着声音,比划着。手原本放在快及腰的位置,却又腾地一下举高了,放在头顶上方,像在比划一个比她高的多的东西。 寇秋看的一头雾水,只好道:“老人家,你慢慢说。” 可老人再也说不出了更多了。 她只能一次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勉强说出个狗字,后头又开始说人。 并不像是说有个人牵着一条狗。 寇秋就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看了许多遍,也实在是无法了解其中的意思。他低低叹了口气,想要变回原形去找附近的猫问一问,可思绪却猛地停了下。 等等。 变成猫? 他重新看了遍老人的动作,心头忽然一阵阵的发凉,像是有一道闪电,一下子将他的心劈开了,劈的他手脚都僵在了原处。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这条看不见的线连起来了。 校园里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也查不出和孟晓珊有别的纠葛的学生老师。 可倘若,从一开始,这人就不是以人形进去的呢? 他是变为了狗,在门卫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的呢? 寇老干部咽了口唾沫,慢慢拽紧了身旁男人的衣襟。 “钟良——” “钟良就是42的脚。”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在爆炸现场,没有人看到钟良逃出,却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了。 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有谁会在意一条狗有没有从厂房里蹿出来呢? 与寇秋这种成精不久的不同,只要有九十年以上的修为,便可以将自己身上的皮毛变做衣服,却无法将衣服变作皮毛。只怕u盘就是在变身的过程中,被不慎从衣服中抖落,被紧跟着闯进去救人的阮寻稀里糊涂捡了个正着。 而孟晓珊的死,也终于有了合理的缘由。 校园里的一点小纠纷,还不足以让那些拥有光明前程的学生对自己的同学下手。 ——她是撞见了什么,譬如不小心看见了角落里的狗,忽然化作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 他没有多说,可这一句话已经让应存瞬间明白了。应警官薄唇紧紧抿了抿,道:“这不好办。” 寇秋点了点头,深知他们还需要证据。否则,只这狗妖的说法,便根本无法将钟良送入监-狱。 这完全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应警官却道:“不过,那个u盘,还可以再一用。” 寇秋听完了他的主意,瞧着他,觉得自己家老攻简直聪明的不像是单纯无害的草本植物。 像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系统迷弟配合着捧场:【爸夫好棒,爸夫好聪明!爸夫智商举世无双!!ヽ(°▽°)ノ】 寇老干部:【......】 收收你的迷弟脸吧,别忘了,你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系统崽子:【嘻嘻。】 提起媳妇就甜,嘿嘿嘿。 寇秋:【......】 有史以来,他还从未想过,自己能被两串数据秀一脸。 他咽了咽口水,有点想念应存给办公室里同事买的十块钱一副的□□镜了。 忽然就懂了同事的感受,并无比想给自己也来上一副。 ------- 应存的法子其实极其简单,当天,那份文件的下落便被悄悄以小道消息传入了黑-市之中。这种新型的制-毒方式利润空间极大,几乎每个毒-贩都迫不及待想将其拿到手,不然也不会让钟良宁愿抛弃经营多年的身份死遁,也要将其带走。不过一日,蠢蠢欲动的多路人马便纷纷瞄准了钟良,准备从他手中抢夺过这一片市场。 黑-市有黑-市的消息渠道,暗网在这其中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应存破译了暗网网址,登上后,果不其然看到上头有了关于钟良的悬赏信息,要的就是他手里头一个小小的u盘。 悬赏价几乎是天价。只在片刻之间,就被个资历很老的杀手接下了。这人等级高,说话也干脆利落,直接撂下了期限,“三天。” 寇老干部看着,竟莫名有点同情钟良。 “三天......” 这么一说,其他想要的人自然会加快步伐了。 钟良怕不是会被他们折腾死吧。 应警官低低咳了声,仿佛不经意道:“怎么,心疼?” “怎么会!”寇老干部浑身寒毛倒竖,立刻和前搭档划清界限,义正言辞,“我是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而他呢?他是社会的蛀虫!仅仅凭借着他做下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也要替全社会惩罚他,怎么会心疼!” 应警官这才满意,伸出手来,想要抱抱自家猫崽子。 可猫崽子一溜烟从他手臂下钻过去了,喜滋滋地就去看窗台上的枝条,“长得怎么样了?快快长,再给你们浇点水好不好?” 应存:“......” 他慢慢把手臂放下了,心想,算了。 反正,这猫也就只能浪这几天了。 就这几天。 应警官正儿八经重新向沙发上坐直了,眼看着寇秋不注意,开始搜寻起了各式教程。他沉沉的黑眸注视着上头的图片,时不时再抬头看眼晃悠着大尾巴在哼着歌儿给猫薄荷浇水的猫崽子,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将指尖上一簇小小的粉紫色花苞按了下去。 想想看,都让猫薄荷亢奋的快开花了。 ——嗯。 是时候该把种子好好地播撒进土壤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开心)我种的猫薄荷很快就要长大了!挖个坑,埋点土,和我一起种老攻! 等种出来后。 寇秋:还、还真是老攻...... 两个。 开心不起来了。 差不多是废喵了。 所以说,当初种的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为了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么??? ------- 谢谢洛白,酱酱酱酱酱酱和咸鱼想吃小蛋糕亲的地雷~ 以及:放心,就算有了很多个老攻,最后也是会变为一个的。 还有,不生子,真的不生。 猫和草,作者君怕会变异。 哎嘿嘿(*^▽^*) 本世界写的好开心~ 86、猫薄荷可真好吸(十一) “只是, ”寇秋道,“如果他是狗妖的事实暴露了——” 应警官微微地笑了。他摸了摸猫崽子的头, 声音温存, “不会。” 寇秋蹙蹙眉。 “这是他的底牌,他不会轻易亮出来的, ”应存缓缓道, “而等他亮出来的时候——” 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道雪亮的锋芒。 “也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 这之后几日,果不出寇秋所料,钟良落脚地附近的不明身份人士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特处部的几个侦查员混在其中,居然也不显得打眼, 偷偷地在对面一天天注视着那个房间的活动。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他们扮演的,便是静等着这黑-吃-黑一幕发生的黄雀。 计划是按照应存的主意制定的。注视着的目光从这些人出来, 再到他们离去。 等的是一个时机。 几天内看的比较多的, 便是那条大黑狗。钟良所暂居的地方在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楼中住的人多,流动的住户更多,来来往往,谁也不认识谁。甚至连房东也说不清,他这狭小阴仄的房子里究竟挤下了几个人。钟良的房间每日严严实实拉着窗帘,他自己就以原形出入, 几日下来,甚至连特处部的人都未察觉,这便是自己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 大黑狗敏捷地迈开腿,从台阶上一滩显眼的棕黄色污水上跃了过去。它迅速闪进房间里时, 还被对面的中年女人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一眼,那中年妇人脸拉的老长,瞧着它就像是在看着瘟神。 “房子都买不起,”她啐了口,“还养狗......一天到晚吵死了!” 钟良进了门,立刻化为了人形。门后有两台电脑闪着明灭的光,另两个男人就蹲在椅子上,敲着键盘仔细琢磨。 “破译出来没?” 钟良猛地靠近两步,厉声道,“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出门,发现门口已经有人在蹲守了。” 他烦躁地在地上踱了踱。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妈-的,齐刷刷都是冲着这东西来的——” 同伙的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说:“钟哥,这不是单重密码,只怕还得破译一会儿......” “那你快点!”钟良把声音压低了,面上呈现出种和他的外貌极其不匹配的阴暗来。他手上飞快地从墙角一块砖头里拿出把枪,干脆利落组装了,眼睛仍旧沉沉盯着窗外,像是在随时警戒着什么。 这两天来,他们过得并不顺。 虽然知道自己干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勾当,但这样的经历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无意中于大街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手中都握着把尖锐的刀。 倘若不是靠着钟良的直觉和他黑狗的模样,只怕东西早就丢了。 外头的夕阳像是血色的,粘稠地流动着。钟良抬头看了眼,继而再次扫视了下周围。用不多时,房间里就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转眼便是夜半。 “钟哥,”电脑前骤然传来了一声惊喜的低呼,“我破出来了,密码!” 钟良心头也是猛地一喜,三步并作两步正要向前,却猛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房间的电一下子灭掉了。 另一人怔愣了下,下意识便要去开门。钟良厉声道:“别动!” 那人忙将手收回来了,看向钟良的眼里头满是疑惑,讷讷道:“钟哥......” 外头有人。 钟良的心中更凛然,指着破译密码的道:“快,现在,把里头的内容给我,剩下的都删掉。” “哦哦!” 同伙的十指立刻开始在键盘上纷飞,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了些许细小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人拿着什么东西,正将其不紧不慢地捅-进钥匙孔里,想要撬开这门。 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钟良吞了口唾沫,催促:“快点!” 门外的人绝不会是他的朋友,无论是条子也罢,是冲着u盘来的同行也好,都绝不能让手里头这份资料就这么被夺走。他与另一人扛了椅子桌子去堵门,唯一的密码破译者就坐在电脑前,再次加快了速度。 敲门声邦邦响起来了。 “你好,”外头的人慢条斯理道,“钟警官,你好?” “......” 钟良咬住了牙。 密码破译者的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 他焦急地查询着已经排列出来的数字序列,吃力地对应着。 “l......新......” “n是闻。” “z是联。” “m是——” 他猛地手一松,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份文档,半晌后,他试图将这一句话复制,好找寻更加确切的结果。但在复制完后,他便成功登上了另一个界面。 中央电视台的官方网站。晚七点,黄金档。 同伙:“......” 这是什么? 钟良正从手里头掏出手枪,对准门孔时,却骤然听见身后的同伴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呼,紧接着,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的声音猛地变得悲惨起来,嚷嚷:“资料呢,资料呢?” “什么,不是资料?” 钟良的心头猛地一凉,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他堵着门,承受着外头越来越大力的撞击,厉声道:“那是什么!” “新闻联播,”同伙绝望地拉高了声音,“怎么办,钟哥,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段新闻联播!” “怎么可能!” 钟良不愿相信,他粗暴地扯来了张椅子堵着门,便立即迈步去了同伴身旁。在低下头时,那上头明晃晃的字体和图片也完全映入了他的眼帘——根本没有什么新的制-毒技术,上头只有一个他昔日看过许多遍的主持人站得笔挺,滔滔不绝地谈论当今社会的艺人吸毒现象可能造成的不好影响。 连开头都是听惯了无数遍的,雄浑而大气,邦邦邦邦邦邦! 钟良将同伴手里的鼠标夺了过来,再三地在电脑上确认。可无论他怎么看,那整整几百k的文稿用密码破译过来,也不过只是短短一行网页链接,再加上新闻联播四个大字。 看了无数次,也没办法看出另外的东西。 钟良的手蓦地一松。与此同时,外头的人已经撬开了门,用上了力气,闯了进来。为首的人穿着低调,眼睛里头却带着点抹不去的狠意,扑上来便卸掉了他手里的枪,钟良也算是身手不错,可竟然处于下风。男人将枪夺了过去,在指尖上把玩着,张嘴便问,“钟警官,东西呢?” 钟良:“......” 我说是这段新闻联播,你们信吗? 男人显然不信,嗤笑了声,眉头一点点挑高了。这一层此刻寂静无声,楼中的居民都借着修理电路之名被请了出去,男人慢慢抬起了枪口,一下子将钟良的同伙放在桌上的手打了个对穿,鲜血淋漓。 钟良的呼吸急促了。 “钟警官当我是傻子么,”男人不紧不慢眯起了眼,“我再问一遍,东西呢?” 钟良:“......” 他望着已经瞄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头一回体会到这种逼得他几乎发狂的憋屈感。 就是这个,真的是这个,只有这个啊啊啊啊啊! 我tm破译出来就是新闻联播啊,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双方在狭窄的居室内打了一架,你来我往,钟良基本上完全处于弱势。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已经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可就在这时,另外的势力的人也找上了门来,将他逃跑的后路也完全堵死了。 窗外传来了另几道声音。 “不许动!” “警察!” 钟良听出来了,这是特处部的人。他们居然已经找上了门来,就堵在门外。 怎么办? 怎么办??! 他将手中的u盘猛地向上一扔,在转移开那些人的注意力的这一瞬,转眼化为了大黑狗,从窗口一跃而下。三楼的高度并不能算特别矮,他猛地趔趄了下,钻心的疼痛泛上来,像是前腿折断了。 可即使这样,也得走! 他踉踉跄跄拖着断了一条的腿向外跑,警官将楼前封了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条狼狈的黑狗。钟良一路逆着人流小跑到了街道尽头,正埋着头试图找个安家的地方,却猛地撞上了一双腿。 腿的主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长着一张他看过的脸。清清冷冷,眸色如墨,看上去不太像个血里厮杀过的公职人员,倒像是从神坛上走下来的尊白玉雕像。 是阮寻的新搭档。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钟良一双黑黝黝的眼猛地瞪大了。他勉力维持了下呼吸,随即头也不回就要绕开,可腿的主人却动了动,再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钟良察觉到了异常。 他抬起了眼。 应警官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轻声道:“真是条不错的狗。” “......” 强大的恐惧几乎是在这一刻彻底统治了钟良的心神,他后退了两步,下意识要重新化作人形,可浑身的妖力在另一股极其强悍的气息的压制下,竟然瑟缩的像是只兔子。 顶着这威压,他根本无法化作人形。 他仍旧是条黑狗。 ——这人,也同样是妖。 甚至比自己的修为还要高的多。 这个念头映入脑海的一瞬间,钟良情不自禁瑟瑟发抖起来,深知自己已经全无胜算。妖的身份,几乎是他唯一的底牌,可如今,这底牌也已经被人废了。 他拿什么和眼前这个男人拼? 拿这一身远远不如这人的妖力么! “真可惜,”瞧着他狼狈瑟缩的模样,应存薄唇缓缓一勾,“真像是丧家之犬呢。” 他从包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狗项圈,牢牢地套在了钟良的脖子上。大黑狗猛地呜咽了两声,原本便受了伤的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项圈锁得紧紧的,他的两条前腿蜷缩着,倒真的只像是只普通的黑狗。 应存把绳子拉紧了,牵着他,慢慢上了车。 车上,寇秋已经等候多时了。 “知道你输在哪儿了吗?”应警官慢慢低下身子,望着狗的眼睛,一字一顿说。 “你对自己太自信了,钟警官。” 钟良对于阮寻的自信,几乎可以被称之为自大。他似乎坚信,在与阮寻的交往中,他是自然而然占据强势那一方的。 从阮寻拼了这条命也要闯进火场救他时起,钟良就知道了。 这个人,是可以完全被拿来利用的。 他绝不会背叛。 ——可他不该有这份自信的。 黑狗猛地呜咽了声,一下子扑上了寇秋的脚,试图在这个昔日努力维护他的搭档眼中看到点温情——但猫崽子只是向上躲了躲,眉头慢慢蹙了起来,道:“我不想看见背叛社会主义的人。” 哪怕他现在是条狗也不成。 应存哑然失笑,“这么坚定?” 寇老干部把脚缩了上来,抱着双膝,认真道:“他应该庆幸。” 庆幸妖的身份不能暴露,庆幸虐渣的任务不能直接完成。否则,他到如今,应当已经没有命站在这里了。 【滴。】 【虐渣任务进度——50。】 ---------- 钟良最终落入了他们手中。 妖的身份不能暴露,应存便把他当成了寻常的狗喂,在项圈上注入了妖力压制了他的修为,把他卖给了狗贩子。临走时,寇秋特意嘱咐,隔三差五给他吃顿好的,千万不要把他弄死了。 狗贩不解其意,数着兜里的钞票,却还是点点头。 寇秋去最终看了钟良,问:“为什么要背叛?” 房中并没有别人,脖子上的项圈被应存取了下来,钟良也就重新化为了人形。他蜷缩在地上,低哑地笑了声。 “——你懂什么?” 他说,目光慢慢转远了,“你永远也不会懂。” 他曾经受过一次伤。这世界的灵力并不是充足的,即便是妖,在初时,也极难一直维持着人形。 拖着累累伤痕的身子跑走时,钟良甚至以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那些扫帚和棍棒都追着他,说是他咬伤了人。 可分明是那人先来踢打他的。 没有人听一只狗想说些什么,钟良只好跑了。他拼了命地跑,跑到桥底下时,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伤口在化脓,他几乎是在等死,神给他开了灵智,却并没有赐予他和人类一样漫长的岁月。 就死在这里。 死在污水旁,死在静悄悄的黑暗中。 可就在那时,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却察觉到有什么人过来了。那人顿了顿,像是有些嫌弃,接连说了两句“蠢狗”,却还是慢腾腾给他处理了化脓的伤口,为他上了药。等他醒来时,面前有温热的水和食物。 而一个孩子就在他面前,歪着头看他,问:“你醒来啦?” ...... 钟良从那时起有了主人。哪怕这主人是个毒-贩的孩子,在这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钟良恢复了妖力,又开始为他的父亲卖命。 剩余的半条命,都是那孩子的。 全是他的。 寇秋并没有动容,他蹲在地上,一点点看过前搭档的脸,像是从上头看出了什么。他拍了拍衣服,没有说话,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 “真是条忠心的狗,”他头也不回道,不知为何,钟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讽刺,“好狗。” 项圈又重新套在了脖子上,大黑狗把脑袋放置在了两条前爪上,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系统崽子瞧着他,焦急地道:【阿爸!】 【这不行啊,】它愤愤道,【这么来根本就没办法虐到他,为主人而死,到时候他甚至会是幸福的,这任务——】 【不急。】寇老干部打断了他,脸上全无一点笑意。 他慢慢地,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不急。】 系统崽子不懂,它简直要急死了。可寇秋却像是安下了心,在这之后,将孟晓珊的死作了相关说明,递交了上去。 特处部专门负责各种奇案,在接收到这起案件后,便最终作了特殊案件处理。孟奶奶被学校和社会出了资金,妥善地安排进了养老院,有医生为她进行相应的治疗。而孟家父母,最终也还是拿到了一部分的款项,但不多时便被花的一干二净。 寇秋偶尔会坐车去看老人。老人的神智有时是清楚的,有时是模糊的,清醒时就念叨孙女儿的名字,絮絮叨叨和寇秋说孙女小时候的事,但对于狗变为人这一件事,她像是再也想不起来了,从此之后,再不曾提过一次。 寇秋想,这样也好。 他在这之后几乎没有停歇,立刻便投入了被孟晓珊案件牵连而出的贩-毒案件之中。联合打击持续了整整几月,顺藤摸瓜,把当初对这个u盘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都抓了个七七八八,可谓是大获全胜。寇秋在场上还摸了把枪,虽然最后只是打倒了一个试图逃跑的毒-贩的腿,却还是让他兴奋了好一阵子。 对武器抱有热情,这几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了。无论是枪还是炮,都能激发他们体内的血性。 何况是为人民服务,保卫社会安全! 简直帅一脸! 应警官把他的兴奋看在眼中,很是淡然道:“等休息时,我教你。” 寇老干部眼睛亮了。“打枪吗!” “嗯,”应存顿了顿,随即说的正气凛然,“打枪。” 直到相关活动正式结束,两人才有了喘息的空闲。东奔西跑的日子暂时告一段落,寇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台前去看他的宝贝猫薄荷。 几根被插在水里的枝叶如今都已经被挪到了土壤中,叶子泛着崇崇光彩,仿佛是用碧玉雕成的。寇秋趴在上头吸了好一会儿,后头的毛尾巴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在他的身后晃晃荡荡。 “应存,你看!”他抱着花盆过来,展示给对方看,“都长这么大了!” 应存看了眼,随即点了点头。 “嗯。” 猫崽子两眼发亮,问:“什么时候可以好好地吸?” 特别爽的那种吸,把脸埋进去,鼻子埋进去,整个身子陷进去的那种吸。光是想想,都能让猫觉得要上天了。 应警官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纽扣,说:“就这两天。” 寇秋于是眼巴巴地盼着,等着自己能好好吸的那一天。恰巧特处部如今刚刚办了一系列大案,正是极为难得的清闲时节,寇秋干脆把盆抱着,珍而重之地每日带着它去上班。 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对这几根草叶多看几眼。 “阮哥,这是绿植?” “长得倒还行,不过是不是太单薄了?” “阮哥想要绿植的话,早说啊,我这儿有好几盆仙人掌......” 寇秋心想,我要什么仙人掌。我只想要猫薄荷,谢谢。 他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继续养自己的猫薄荷版老攻。 春天时,他种下了一盆老攻。 现在是不是该到收获的季节了? 系统崽子也跟着看他养,心里头的滋味儿一言难尽。 它说:【阿爸,你这不像是养老攻,你这像是养儿子......】 寇老父亲慈爱地说:【嗨,没事儿,你们还不都是被我养大的。】 被养大的第一个崽子于是默默地心想,爸夫知道你把他当儿子养吗? 看来宿主的养儿癖又上来了。 下个世界,是时候给他个孩子让他养养了。 应警官就坐在寇秋对面,望着他给盆里的自己浇水的情景,忽然道:“你多摸摸。” 寇秋一头雾水:“摸摸?” 应存薄唇淡淡一抿,道:“感受到爱,它会长得更快。” 寇老干部:“......” 他的确是不太懂该如何养植物,但既然成了精的都这么说,那就应该是吧? 寇秋于是上了手,摩挲着猫薄荷薄薄的叶子。 “这样?” “嗯。”应警官将金丝眼镜去掉了,放置在桌上,手也撑上了额头,“向下点。” 寇秋开始抚摸根茎。 “这样?” “嗯......” 应警官的嗓音哑了。 他慢慢舒展开眉,道,“摸过后,它很快便会长好了。” 果然,这一夜,应存便把一片沉睡的猫崽子唤醒了。 “起来了,”他低声说,“你养的猫薄荷长大了。” 猫崽子于梦中一激灵,飞快地坐直了身,探着头往窗台那里看。 “哪儿,哪儿?” ......接着他就看见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老攻站在床前,冲着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又好看,又好闻,身上的香气像是不要钱似的。 寇秋咽了口唾沫。 他慢慢地转动着目光,确认了一下。 一个。 两、两个。 两个! 真是两个!! 【哦呵,】系统崽子幸灾乐祸说,【看,阿爸,你的老攻已经收获了。】 寇毛球咽着唾沫,艰难地说:【我......我能把他再种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兴奋搓手手)秋天来了,又到了收获的季节了。让我们猜猜,我会种出什么?” 掀开盖子,笑容逐渐消失。 “这......这个......” 我要退货啊啊啊,我要退货!!! ------- 谢谢阿寻和阿怜亲的地雷~ 以及,各位评论区的大-佬们记得动静小点,我们这叫分盆,就只是分盆而已。 下世界写养成,作者君对养成真的爱的深沉....... 心头好啊! 87、猫薄荷可真好吸(十二) 退货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把这个猫薄荷精再揉吧揉吧塞回叶子里去的可能性也不太大。寇秋顶着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毛耳朵,一点点向后头瑟缩着, 方才的那一点瞌睡瞬间都被吓醒了。 提神醒脑。 “怎么不高兴?” 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靠上了一个人, 应警官低垂着眉眼,把他毛茸茸的大尾巴握在了手中, 在尾巴根处摩挲了一把。 “不是你把我种出来的么, ”那人低低道,声音似是愉悦又似是真的含了几分不满,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喜欢?” 像是瞬间通了电。 猫崽子尾巴上的毛都差点炸起来了, 慢慢咽了口唾沫。 他几乎是强行抑制着自己直接扑上去的冲动。 气息太浓了。这种味道像是在拿着羽毛跳动他敏感的、细细的神经, 浑身上下全都紧绷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儿让他的腿脚都是一阵发软, 再靠向身后时, 便被对方不容拒绝地禁锢在了胸膛上。 身前的应警官也抬着幽黑的眸子,从他的面前缓缓支起了身形,似笑非笑注视着他。 “乖。” 不乖! 我不要乖!! 乖不起来了,这不是猫薄荷草,这是猫薄荷海啊! 寇老干部难得有了爆粗口的冲动。他坠入了海里,像是只飘零无依的孤舟, 舟上的缆绳都被解开了。这风刮得越猛,浪拍打的越大,他就越只能随波逐流,呼啸着被扔至浪尖, 又一下子沉沉坠入海底。 应存很温柔。即使是在喂汤时,他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时刻照顾着寇秋的感受,看他吃的有些急了,汤汁都溢了出来,便体贴停下来,拿一旁抽屉里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手帕替他细细擦拭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另一个猫薄荷精也在眼巴巴地给他喂汤。这个刚刚把调羹从嘴里抽出去,另外一个就面无表情重新盛了一勺,紧跟着便喂进来了。整整喝完一整碗,都没有半点喘息的空闲。 “还烫不烫?”应存轻声道,“慢点吃。” “......” 话倒是这么说,你们倒是动作慢点,好歹让我喝点水啊! 寇秋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头一次觉得,自己兴许真的是泥塑的。 经过这么几次洪水,眼看着他整个人都已经化成了泥水,瘫软在地上,拼凑都拼凑不起来了。 他要化了。 与此同时,他的崽子正在和新招来的小媳妇儿说话。系统崽子感叹:【哎,想想其实还挺刺激。】 两个一起喂汤什么的。 它的小媳妇儿于是沉默了片刻,随即鼓起对话框,像是抽风了似的抖了抖。它快把自己抖成筛糠了,终于从边角处呲溜一声,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长方形。 赫然又是一个对话框。 小媳妇马赛克:【这样?】 系统崽子手一抖,目瞪口呆。 不是,真来? 马赛克说:【喜欢吗?】 系统仍有些怔愣,【不是......】 【你喜欢。】 马赛克瞧着它未说完的话,慢吞吞下了定论,随即两个对话框一起开始抖,眨眼间,就变成了四个。 系统焦头烂额。 【等,等会儿......】 它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马赛克却俨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与系统的交流一直都算不上顺畅,它的打字速度太慢,系统这个八卦惯了的又太快,往往等系统噼里啪啦说完了一长串,眼巴巴地等着它回复时,马赛克才能辛辛苦苦憋出来一句。 手速之间,显然隔着一条鸿沟。 不过将对话框分开了,这样的顾虑就要少的多。马赛克开始一个框里打一句话,瞬间手速便上去了。 转为系统应对着一群小媳妇,差点没把自己的数据整成瘫痪。 它哼哼唧唧抗议了半天,马赛克才把铺天盖地的对话框收回去了大半。 只剩下了两个。 休息前是固定的土味情话时间。 马赛克:【我觉得你是碳酸饮料。】 系统害羞的脸红成一团,咬着衣角却还是要给它打配合,【为什么?】 马赛克认真道:【因为你可爱的冒泡。】 系统悄悄地捂住了滚烫的脸。 哇,它是真的一下子就冒出泡来了,全是粉红的泡泡。 嘻嘻。 第二天时,它迫不及待就要和宿主分享,【它夸我可爱,说我像碳酸饮料一样可爱的冒泡!】 它的宿主瘫倒在床上,连毛尾巴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一点力气,蔫的不行。寇秋的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甚至没办法好好去回应自己的崽子了,只能勉强道:【嗯。】 宛如一条被生活给太阳了的咸鱼。 系统崽子有点愣。它在脑海里翻了个身,道:【阿爸?】 它的阿爸已经瘫软成了一张猫饼。 半晌后,寇秋才幽幽道:【阿崽,你骗我。】 系统一头雾水,我骗你什么了? 【都说猫是吸猫薄荷的,】寇老干部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可到我这里,怎么就翻了个个儿呢......】 什么吸草。 分明是猫薄荷草集体要吃猫! 寇秋勉强把身体移动了点,越想越气。尤其想着应存如今分盆了,两个,个个儿都跟火-箭-炮似的,再待在这里,只能等着被射成个对穿。 还等什么?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这叫战略性撤退,不叫临阵脱逃! 系统瞧着他,迟疑道:【阿爸,真走?】 寇老干部一握拳,【走。】 是时候给应存一点教训看了。再这样下去,他要再得趣多分了几盆,自己岂不是要直接死在这里! 【......】 系统崽子忍不住又问:【阿爸,还不走?】 等什么呢这是? 寇老干部仰头看着天花板,沉默半晌后,这才诚实作答。 【......我再多吸一会儿。】 就一会儿。 毕竟,猫薄荷使猫疯癫。 屋里剩余的气息也太好闻,他索性慢吞吞翻了个身,把鼻子埋进床单里,控制不住地吸了好几大口。片刻后,等过完了瘾,布偶猫才慢腾腾地动着爪子,废了老半天的劲儿,这才把窗打开了。 它从窗台上,往下面青碧的草地上看了看。一层的高度,算不上高。 看起来挺软。 布偶猫奶茶色的爪子按在窗台边缘上,对他的崽说:【看好了,我要跳下去。】 系统崽子的心情很是一言难尽。它瞧着圆滚滚的布偶走到最边上,很是气势十足地拖着沙哑的嗓子叫了声,后腿蓄足了力气,随即猛地向下一跃。 腾地一声,在草地上砸成了张彻底被平摊开来的猫饼。 猫崽子把脸埋在草叶里闻了这夹杂着泥土味道的青草香好半天,这才想起来。 自己腿软,怎么可能有力气? 它平躺在地上,再次眯着圆而蓝的眼望向了天空。 啊...... 差不多是只废喵了。 寇老干部于是宣言,【我要离家出走!】 抗议应存不体贴猫强行给他喂汤还用两个勺子一起喂的行为!! 系统说:【哦,你准备离家出走去哪儿?】 随即,它便看见布偶猫拖着软而无力的两条后腿,慢慢地拖行了几步,抱着管道开始向隔壁房子的窗户上爬。 系统:【......】 离家出走去只有五米间隔的隔壁吗。 那你真是很棒棒。 ------ 等两个铲屎官端着炸的金黄焦酥的小鱼干和新鲜的蒸南瓜、炖了两三小时的白粥上来时,楼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应警官也不急,先将窗帘拉开了,随即看见了被打开的窗子。 风从窗外灌了进来,带着清新的青草的气息。 应警官从窗户里拿出了根被卡到的白毛,细细的,绒绒的,便放置在手心里,拨弄了下,满脸纵容。 不用他说,另一个应存早已拿来了个巴掌大的马口铁盒子,里面已经装了十几根这样细细的毛发,都是布偶猫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应存把最新的这一根也用手指捻着放进去,盘算,“等多了,扎成个毛球给他玩。” 另一个也说:“他一定会喜欢。” 应存又推了推金丝眼镜,道:“还有冰球。” 另一个跟着道:“毛线团和纸箱。” 他们于是把家里现有的能逗猫主子开心的东西通通收拾了,夹在胳膊底下就熟门熟路去隔壁找猫。寇秋家门的密码,应存早便烂熟于心,直接解开后,二话不说便上了楼,毫不犹豫奔向了楼梯旁寇秋的房间。 猫爬架里呆着的寇秋老远就听到了动静,便默默地伸出爪子,把架子上两片肥肥的假棉花叶子扯下来了,堵住了洞口。 不出去。 拒绝出去。 昨天你喂我喝汤把我喂哭的时候,都没有考虑过你会失去你的革命同志和你的猫吗? 应警官好声好气,勾起的手指在那两片碧绿的棉叶子上敲了敲,很认真。 “里头是谁家的小猫咪?” “......” 反正不是你家的了。 我决定把自己捐献给国家! 为了彰显决心,寇毛球把圆乎乎的毛脑袋也抵在了墙上,爪子挤挤簇簇碰在一处,使劲儿捂住了湿润的小鼻子,避免闻到那股让自己心神动摇的草木气味。 应警官还在锲而不舍地敲门。 “小猫咪乖乖,”他声音里头含着笑意,“把门开开?” 寇老干部难以置信。他对系统说:【他怎么会以为唱儿歌就能哄我把门打开!】 系统噎了一下,实话实说:【可你当时第二个世界唱儿歌的时候,顾将军就很配合地闭眼乖乖睡觉了啊......】 同样都是唱儿歌,并没有成熟到哪里去好吗? 眼看着唱儿歌不管用,应警官想了想,干脆真的把大灰狼人设进行到了底。他把叶子扯掉了,直接伸手进去,强行将缩成一团的猫崽子抱了出来,放在臂弯里,像是要强抢猫的架势。 怀里的布偶猫瞪大了湖蓝的眼,瞳孔都竖了,一爪子拍到了他脸上。 “喵!” 我们的国家就只教会了你这些吗! 和谐友爱懂吗?懂吗?? 应警官噙着笑,在它放在自己脸上的嫩粉的肉垫上用力亲了口,亲完这个,又去亲那个。布偶猫起先还试图挣扎,最后发觉自己腰腿酸软完全干不过后,干脆便以生无可恋的姿势瘫在他怀里,任由着他抓着四只小脚脚,挨个儿亲了个遍。 一个摸后颈,一个摸脖子,很快便把布偶猫安抚住了。虽然仍旧不想搭理,可喉咙里却溢出了一声声轻微的呼噜声,圆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尾巴一甩一甩,显然是舒服的。 应存抱着他,哄,“回家?” 布偶猫勉强晃了晃尾巴,在他再次凑上来后,才拖长了声音,叫了一声。 看、看你表现吧。 应存于是又将自己的猫主子拐回了家。在这之后几天,寇秋很是过了阵清闲日子,一个应警官去上班了,另一个就整天待在家里,给它准备了二十多个毛线球,满地滚落的都是。各种新鲜的玩具吃食几乎是换着花样来,口味鲜美,甚至连寇秋都意识不到它实际上是在节食。 直到被养了十几天,眼看着他又生龙活虎起来之后。 他又被拉到床上了。 人的身体像是有记忆力的,这一回远比不上上一次花工夫。寇秋被哄着来了两遭,等第二天彻底反应过来后,简直想把猫薄荷一人一爪子都扇回盆里。 不过倒也不用他扇。在那之后,应存还是将另一个收回来了,仍旧是以往衣冠楚楚的模样,只在偶尔才会将另一个放出来使用。 这个偶尔有两种情况。一是任务紧急,他却还想在家中陪着寇秋。 二......就是喂汤。 猫薄荷汤,要两盆一起喝才更好。 这之后寇秋再去特处部上班时,部门中同事都夸赞他气色好,皮肤润泽面若桃花。白苗苗还专程拿了小本子来问寇秋怎么保养,还没等寇老干部说话,对面的应警官已经放下了翻卷宗的手,淡淡抬起头,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多喝汤。” 白苗苗点了点头,继续记:“喝什么汤?熬多久?火候怎么样?” 寇老干部头皮发麻,下意识在桌子底下踢了应存一脚,示意他不要乱说教坏祖国花朵。应警官稳稳地把他的脚夹住了,脸仍旧对着白苗苗求知的脸,沉稳地表示:“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寇秋放心了。 白苗苗只好悻悻而回,走的时候忍不住嘟囔:“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怎么看着阮警官那张脸,就总觉得,这话里头像是有歧义呢? 这一世界中最艰难的是春天。 寇秋不知道阮寻是如何忍受的,但他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初春时,常常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身子里头的火像是能把骨头一同点燃了,连骨头缝里也是难言的瘙痒,痒的让他只想变为原形出去叫几嗓子。 猫是会发-情的。 头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寇秋正泡在浴缸里。他的头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骤然听见窗外传来的野猫拉长了声音的叫唤,那叫唤里头满是浓烈的、掩饰不了的春-情,听上去甚至是有几分凄厉的。 缸里温热的水流,都能刺激的寇秋猛地一哆嗦。 【这是怎么了?】 系统倒是不惊讶,说:【嗨,没什么,就是发-情了。】 一点都不劲爆,完全不值得奇怪。 从没养过猫的寇秋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发......什么?】 【情。】系统说,【普通的公猫一到春天,就会升起强烈的交-配欲望,所以家里养公猫时,往往会在它成熟后,把它带去,做一项小手术,切蛋-蛋。】 寇老干部忽然感觉到下-腹一疼,沉默地低头看了眼。 【不过没事啦,】系统崽子嘟囔说,【这不是有爸夫在吗?你出去就好。】 自然会有人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寇秋裹着浴巾出去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像是比以往还要浓烈,他被冲击的一阵阵头晕眼花,几乎是下意识便加快了步伐,上前几步。应警官正坐在窗旁的椅子中翻阅资料,猛地一抬头,看见自家的猫崽子眼角泛红水雾蒸腾,立刻把窗帘拉下了,盖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 他含着笑,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猫崽子坐下了。 寇秋在他膝盖上坐了,仍旧是不安的,心里来回翻腾着。他慢慢缩起自己的手臂,靠近了些,低声说:“应存......” 往日这时候,应警官早就直接上手了。可偏偏他今天像是打定主意要做绅士,手始终规矩地停留在浴巾外,还要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宝贝儿,不舒服?” 寇秋抱着浴巾吭吭哧哧了半日,最后才挤出来几个字:“亲亲吧?” 应存侧过头去,依言给了他个亲亲。 一触即分的,只是单纯的相碰。 猫崽子快急哭了。 他的浴巾松松垮垮,毛尾巴顺理成章从里头轻松顶了出来,来回晃着。 “再亲亲?” 应警官眉梢微挑,说:“好。” 于是又给了个简单的吻。 寇秋不说话了。他猛地从男人身上站起了身,抱着浴巾跑进了房间,应警官摸摸下巴,将脸上的眼睛摘掉了,正想着是不是把小搭档欺负的太狠了,就看见寇秋抱着平板电脑又出来了。 应存:“?” 寇秋表情认真,把屏幕面向了他,点了播放。 电脑中传出了赵老师雄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春天来了,又到了小动物们交-配的季节。随着你的讲述,让我把目光放到遥远的澳大利亚草原,那里的雄性袋鼠正展示着自己雄性的魅力......” 应警官薄唇一抿,差点直接乐出声。 小搭档太有意思了。 他勉强憋着笑,问:“这是什么?” 寇秋神情庄重,像是博物馆里的讲解员似的,又尽职尽责点开了另一个界面。 “——猫的春天。” 听着里头的主持人细致地讲解猫在春天会有的各种表现,应存终于禁不住笑出来了。他伸长手,把猫崽子抱了过来,轻声道:“寻寻是想交-配了?” 这一句话被他这样一吐,莫名的色-气。寇老干部脸上泛起了一片红,却还是强撑着道:“这是生物本能。” 我也没有办法啊! “没事,”应存把他腰上的浴巾慢条斯理解掉了,“想交-配了,就来找老攻——要是还不够,老攻分盆给你。” 他慢慢将人带至了床上。粉紫色的小花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的,一簇簇一朵朵,在这夜里开了无数次,待到了天明时,满满一床都是洒落的种子。 应存抱着怀中的人,把手掌移了移,轻声笑道:“这么多种子,这里也要长出枝叶来了。” 被猫崽子的肉垫一下扑到了脸上。 寇秋在特处部为人民服务了十几年。在三十七岁时,他于一次打击行动中受了重伤,尽管应存之后暴怒,联合其他队员将对方全部歼灭,却还是无法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样。 布偶猫的身上有了一道伤疤,它再以原形窜到小区中时,便能骄傲地指给其它猫猫狗狗看。 说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勋章。 他是不介意,但应存却介意的不得了。在这之后,应警官第一次提出了希望和他一同辞职的期望,却被寇秋拒绝了。 应存也没生气。他知道,对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爱的,恰恰也是寇秋这样的性子。 世人都喜欢说七年之痒,像是再怎么浓烈的感情经过时间的冲洗,最后都会变成细水长流。也有人说,爱情最后也会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冲淡成亲情。起初的心动,最终只会成为携手时的平静与无动于衷。 寇秋对此并不怎么懂,也不赞同。他与应存在一起了七世,远远超过了七年,早已看过了对方各种老去的样子。身上插满细管的,脸上有皱纹的,还有到了最后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日日躺在病床上死死握着他的手的。 可奇异的是,心动从来不曾变过。 能为他心动到什么时候? 寇秋从不喜欢说什么情话,但他觉得——应该是到自己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据说是国际接吻日,来个亲亲吧! 寇老干部:(警觉)你干啥?这位同志,我跟你说,这时候可还是两盆呢,我不——我拒绝——你把嘴给我放开!我不要吸!!! ------- 如果本世界寇秋的智商显得不高,也请亲们体谅。 毕竟,和小攻在一起,他始终处于磕了药的状态,头脑不清醒也是正常的。 谢谢loreya、醉疯子ing、垠亲的地雷~ 明天本世界结尾,开启新世界。 新世界养成,年下,但不是夏新霁那种全是心机的小奶狗了,会是正儿八经的护主小狼狗~ 88、猫薄荷可真好吸(十三) 寇秋几乎要将钟良忘了。只有在偶尔时, 他才会与当时托付的狗主人联系一下,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 狗主人说:“嗨, 说起来, 还真没见过寿命这么长的狗!都十几年了,也没见它老死......” 他这句话提醒了寇秋。半月后, 寇秋将它交到了另一户人家手中, 对前主人只说它寿命到了。 新主人的家中有个小孩子,年纪不过十岁上下。钟良被牵过来时,恹恹地卧倒在墙角,将头放置在两只前爪上, 一声也不吭。 可它猛地抬起头, 就对上了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像是水银里泡着的清凌凌的黑珍珠。 “大黑呀, ”小男孩笑眯眯道, “叫你大黑好不好?” 钟良眯起眼。这一瞬间,面前的人仿佛和它当年见到的那个孩子慢慢重合了。他们的身影渐渐合至一处,只是那个孩子,眼睛里头全部都是散不去的阴霾。 他没有过这样的天真单纯。 钟良勉强提起了点精神,缓缓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面前孩子的手。 它想, 它或许起码能守住这双眼睛。 在钟良换到第四个主人时,有一天,它忽然听到,有人来看它了。它从简陋的狗窝里头抬起头, 看见了走进来的阮寻。 阮寻并没怎么老。虽然岁月过去了,多少留下了些印记,可他的五官仍旧是年轻时俊朗的模样,眼形椭圆,眼尾下垂,看向人时,总有种无辜而认真的感觉。他的胳膊上绑着一圈黑纱,胸前也带着白花,像是刚刚从葬礼上下来。 家中的主人将他领进来,瞧见他露出来的肩膀上一圈圈渗着血的绷带,不由得惊呼一声。 “您!” “没事。” 阮寻笑了笑,随即方问主人,“能不能让我和它单独待一会儿?” 主人自然没有反对,将门关上了。阮寻在房间里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地瞧了会儿眼前的大黑狗。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 钟良的喉咙中溢出低低的声音,隐约意识到,那个男人恐怕是死了。因为它脖子上项圈的妖力陡然一松,甚至无法压制着它,让它微微凝聚力量,便重新化为了人形。 寇秋看着眼前出现的前搭档,神情仍旧是淡淡的,甚至给他拉了拉板凳,“坐。” 钟良没有坐。 “他死了?”他冷声问。 “对,”寇秋极缓慢地勾了勾嘴唇,摩挲了下臂上系着的黑纱,“死在了金三角的缉-毒行动里。” 寇秋没有觉得多么悲伤,他们在扛起这个职位时,其实已经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在经历过上一次重伤后,应存也已多多少少有了些预感。 “要是我走了怎么办,”他亲吻着爱人的面颊,缓缓道,“我的小猫咪?” 寇秋的神情很认真。他说:“你走了也没关系,我们下辈子见,那时我养你。” 应存低低地笑了,他将面上的金丝眼镜去掉,把爱人拉的更近了点,嘴唇印上猫崽子头顶上竖起的毛耳朵。 “好。”他声音里含着低哑的笑意,“你要把我养的白白胖胖的。” 寇老干部点点头,盘算:“十岁让你过百斤,二十岁让你过两百斤。一天四顿饭,晚上还有加餐。” 显然是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猪养。 应警官笑得更深,说:“不嫌弃我?” 寇秋说:“不嫌弃。” 嫌弃什么呢,哪怕你是条蚯蚓都没关系。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看的是内在,而不是肤浅的外表! 反倒是身为爸夫迷弟的系统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惊恐地抱紧了自己。 两百斤? 不,它不要,它拒绝!! 在这一次行动中,寇秋自己也受了重伤。他拖着这身体回国,将应存的葬礼办了,便立刻来到了钟良的面前。 ——是时候离开了。 钟良道:“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他不会后悔的,绝不会有丝毫的悔意。他心甘情愿把他的这一生献出去,是自愿的,因此绝不会感受到失落甚至懊恼。 哪怕他所效忠的人从未来寻找过他也没关系,他所忠于的,是当初救了自己的那双手。 寇秋不答话,只把自己手中的笔记本递过去了。钟良瞪着纸面,仍旧有些防备,“这是什么?” 寇秋说:“你看看。” 他将封面翻开了。 像是日记。 钟良一页页地翻着,并未了解这到底是为何要给自己看。他的心中逐渐涌起了点不耐烦,刚想开口,却骤然间手一顿,停留在了原地。 半晌后,他哑声道:“......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寇秋深深地看着他,眼睛里面似有怜悯。 “说话啊!!!” 钟良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里头掺杂了些声嘶力竭的味道,手也拎上了对方的领子,“这照片,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被风扬起来,打着旋儿掉落在了地上。上头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黑狗,卧在漆黑的桥的影子里,身上仍旧有脓水和灰尘沾染在一起时所涂抹上的道道痕迹。 这样一副场景,在钟良心头记了许多年。 他的手痉挛似的颤抖着,死死拎着面前人的领口,屏息注视着,想要答案、却又不想要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应存的。” 寇秋冷静地挣脱了他的手,唇抿了抿,抬头看着他。 “——是应存。” 钟良一动不动,像是僵在了那里,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一下子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是......” 寇秋简单道:“他拿的照片去找的兽医。” 在去而复返后,这张原本存在手机里的照片就被随手与别的案件照片一同打印出来,夹在了笔记本里。倘若不是寇秋无意中在家中翻到,他恐怕也认不出,当年这条狼狈的、浑身溃烂的大狗,就是如今的钟良。 钟良猛地后退了一步,神情似喜又似悲。他哆嗦着嘴唇,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已经不太像是人的嘶哑低吼。 “你撒谎!”他咆哮着,“你撒谎!......你骗我,你骗我......” 可另一个更清晰的念头却映入他的脑海。 照片做不得假。应存倘若不曾救过他,更不可能见过那时狼狈不堪的他。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样小的孩子,怎么会懂得绷带的缠法,可时间久了,那种怀疑也被岁月的尘土掩埋了,被埋在了心底。 但如今,这个真相又被重新翻开了。 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这一辈子,活的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到底是在为谁效忠?又是为了什么? 寇秋将领口整回原处,望着身子骤然瘫软下去的钟良,忽然间笑了声。 他半蹲下去,直视着钟良已然溃散的眼神。 “知道我们这次任务面对的是哪个团伙吗?” “......”钟良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进他的瞳孔里。 呼吸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虐渣任务进度:90。】 “——知道黄金蟒吗?” 钟良一动不动。只是瞳孔一下子放大了,里头掀起了满含沉痛的惊涛骇浪。 黄...... 黄金蟒...... 那是他先前所效力的毒-贩! 他不是只效忠的犬,他是帮着砍向恩人的刀!! 他骤得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呜咽,仿佛世界都被彻底颠覆了,一下子再也经受不住,忽然将头撞在了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砰声。 系统这才懂得寇秋为何要等到今天。 这两句话,几乎是否定了钟良这十几年的全部意义。任务进度一个劲儿向上冲,像是坐上了火-箭,转眼便到了顶。 【虐渣任务进度:100。】 【任务完成,即将进入下一个任务世界。】 系统说:【爸夫要是知道实情的话,会原谅他吗?】 寇秋最后看了眼大黑狗,他仍旧大大地睁着双眼,几近茫然地盯着空中,像是要从那里头看出点什么。 【走吧。】他对系统说,【会或不会,都与我们无关了。】 他不觉得会选择原谅。 他们之间,是用无数公职人员的生命铺出来的血河。 但这些,已经不需要和系统言说了。 ------------ 屋里很昏暗,寇秋摸索着,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按到了按钮,把灯打开了。日光灯一下子将不怎么大的房子照亮了,他解掉身上的外套,隐约能听到卫生间水龙头传来的滴水声。 嘀嗒,嘀嗒。 房间里空荡荡的,连地板砖也没有铺,是灰色的水泥地面,踩上去粗糙的很。寇秋拉开里头唯一的柜子,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只有一袋牛奶静静躺在第一层。 寇秋拿起来,检查了下生产日期。 果不其然,过期了。 他低低地叹了声,重新将东西放了回去。 一贫如洗,身上只剩下了七十多块现金。所有的银行卡全都没有余额了,他掏掏口袋,就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身份证。 系统禁不住说:【我天,这也太惨了点吧?】 哪怕是第三个世界的孟皎,也没有惨到这种程度。 原主的名字叫杭安和,原本是个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家里开着两三家公司,对这个小儿子也很是宠爱,杭安和在大学毕业后,便进了自家的公司。 本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他的人生。 可生活在二十岁的时候来了个大转弯,像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杭安和从原本的人生轨迹上一下子跌落下来,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一旁的电话还在响,寇秋把话筒拿起来,那边立刻传来了尖锐的女声。 “你还有胆子接电话?——你勾引男人的事,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我和你说,你等着,我不可能放过你——” 寇秋被她的声音吵得脑仁生疼,忍不住道:“这位同志,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说话。” 女声顿了顿,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静?” “嗯。”寇秋很认真,“我们要构建的事和谐社会,和谐社会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共同努力,如果不能冷静下来,好好交谈,怎么能架起友谊的桥梁,怎么能合理地解决问题?” 那边的女人静默了半晌,随后忽的冷笑了声,破口大骂。 “我看你#¥%是疯了吧!卖屁-眼的废物!” 她把电话掐断了,寇秋在这边举着话筒,禁不住连连摇头。 文明素质呢? 他又在家中找了找,硬是没找到半点吃的。可这具身体已经饿得不行,他摸了摸肚子,终于还是站了起来,狠了狠心,从零钱里头拿出了三块,顶着风又出了门。 拿钱的时候,寇秋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悲哀地和系统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这么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居然也有这样把物质看的重的时候。】 系统崽子倒是很理解,【民以食为天嘛,更何况原主一天都没吃了。】 它搓手手,有点小激动,【要不,我们吃顿好的?】 寇秋顶着呼呼的夜风出了门,随口说:【行,吃点好的。】 片刻后,他们蹲在了小卖部的货架前。 寇老干部:【要红烧牛肉的,还是老坛酸菜的,还是藤椒的?来,随你挑。】 系统:【......这就是好的?】 好个鬼啊! 【是啊,】寇老干部说,【就只能吃这个。】 工作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摸索了下,手在成袋的泡面上犹豫了,最终还是幽幽移到了最便宜的干脆面上,说:【要不就这个吧。】 系统简直要哭了。 它看着宿主花一个钢镚儿买了两袋干脆面,也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甚至都没有走远,就在这店门口将袋口拆开了,咬了口。 一天没有进食的胃瑟缩着,他把一整袋咽下去,立刻感觉到了胃里一下接一下的抽搐,疼的他直冒冷汗。 便利店的老板娘瞧见这小伙子长得干净清俊,见他蹲在地上捂着胃部,犹豫了下,从柜台里出来了,递给了他杯热水。 “喝口?” 寇秋谢过了她,忙饮下去几口热水,这才觉得舒服了些。翻腾着的疼痛被热流压下去了,老板娘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道:“小伙子,怎么就吃这个?” 寇秋勉强冲她笑了笑,说:“没钱。” 他没有隐瞒的打算,蹲在地上,慢慢又将另一袋拆开了。 老板娘瞧了瞧这夜色,说:“有地方住吗?” “有,”小青年回答他,有礼貌地说,“谢谢您的关心。”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老板娘心里又动了动,再到青年起身告辞时,便禁不住想留他在店里打个零工。可寇秋笑了笑,将手中的纸杯握得更紧了点,到底还是拒绝了,“多谢您的好意,可我很快就要搬走了,没办法再在附近打工。” 既然要搬走,这些打算自然成了空。老板娘点点头,目送他远去,这才看了眼时间,将店门关上了。 寇秋端着水,顶着夜色,沿着这条崎岖的小道走了很久。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他手中的热水不一会儿便被吹凉了。他把剩余的一袋干脆面也就着凉水吃了,也不想回到那房子里,就靠着墙壁,望着天。 许久后,他缓缓掏出手机,将许久都不曾用过的手机开机了。 一堆信息顿时涌过来,最多的还是一个叫殷寒的人发的。 【我是殷寒,你在哪儿?】 【——说话。】 【阿孟去找你了是吗?你和她说什么了?】 【杭安和,看见回我。】 寇秋面无表情把殷寒的短信都删了,又直接将这个人的新号码拉入了黑名单,那里已经被列入了一整排殷寒的号码,齐刷刷被关进了小黑屋。寇秋的手在短信界面顿了顿,确定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面试通知,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人生艰难。 系统说:【真的好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寇秋幽幽仰头注视着天空,深沉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系统冷静打断了他,说:【醒醒。阿爸,你现在连公务员考试报名费都交不起。】 寇秋说:【是哦。】 仿佛成为了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他将吃完的包装袋扔到了垃圾堆里,刚想起步离开,却听见自己的手机一阵接着一阵振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以防是面试通知,寇秋还是按了接通键。接通时,那边带了几分焦急的男声立刻传了过来,劈头盖脸便问:“安和,你在哪儿?” 寇秋避而不答,反问他:“有事吗,殷先生?” 那边殷寒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被他这个称呼喊得一噎。后来又苦笑道:“安和,你怎么这么叫我——” “殷先生,”寇秋打断了他,“这样耽误别人的时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没听说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吗? 我的光阴是为人民服务的,值千金,我怕你赔不起。 殷寒说:“我想问问你。阿孟又去找你了对吗?她见过你了?你和她说什么了?” 寇秋反问:“说什么?” “之前的事,”殷寒的呼吸又沉了几分,像是透过屏幕喷洒了过来,“安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是杭家的少爷,根本不懂得我们这些人的疾苦——我原先也以为自己不想要孩子,以为自己只想要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可我现在清醒了,我必须得要孩子,你也——喂?喂?” 那边没有了声音,只传来冷酷的嘟的一声。 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殷寒盯着手中的手机看了半晌,还是把它慢慢放下了。他刚将手机放到抽屉里,就听见卧室门被推开,门外的女人训了两句保姆,踩着高跟鞋踏踏地过来,直接将手里的通话记录摔到了他面前。 “殷寒,你可真是好样的啊?”她咬着牙,“还在给他打电话?” 闹得久了,总会使人厌烦。 况且这已经不再是第一次。 殷寒把那张纸拂到了一边,神情有些烦躁。 “我还没问你,”他说,“你怎么又去找他了?安和刚刚找到的工作——” “他刚刚找到的工作怎么了?”他的妻子抱着双臂,挑高了眉,声音也一下子高了,“要不是你一天天换着方法给他打电话,我需要一趟趟去找他?需要找人去他单位前面闹?” 殷寒的眉头一下子蹙得更紧。 “你又去闹了?!” “是啊,闹了。”女人说的满不在乎,嗤笑了声,将手里的包也扔到了床上,“他这份工作也没了。怎么,你生气,心疼,还想为了他来打我?” 殷寒俊朗的脸上阴沉沉一片乌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说,站起身便向外走。 “你可想清楚了,”身后的孟娇娇丝毫不拦他,反倒笑了声,“他可不能给你生孩子。” 殷寒没说话,脚下步伐却迟缓了下。他转了个方向,冲着厨房去了。 孟娇娇这才躺到床上,把两只高跟鞋都甩掉了。 真可笑,她想。 到底是凭什么相信连结婚证都没法领的感情是爱情呢? ——可笑。 --------- 寇秋第二天起来,便先乘坐公共交通往别的城区走了一趟,打听了下那里的租房价位。听完后,他默默摸着自己的口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样吧,阿崽,】他说,【我们还是睡桥下吧。】 掏不起啊! 可原先的住处已经被孟娇娇知道了,电话也直接打进了家里。倘若不搬家,不过两日,又会有人找上门。 偏偏孟娇娇家中还有些势力,寇秋如今没钱又没权,整个儿一流落街头的小可怜,完全不敢和她硬抗。 好不容易找到的两份工作都被搅和了,提前走,连半月都没干满,也没拿到多少工资。寇老干部慢吞吞沿着路边走了圈,寻思着是不是要先放下梦想,重操自己的伟大旧业,好赚点钱。 系统崽子问:【什么旧业?】 他还真没听说过。 片刻后,寇秋找店里借了块板子,狠心买了沓白纸,向河边一坐,开始给人画画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他宣传道,“画肖像啊!” 他生的好看,眉眼间有种不自觉令人想亲近的气质。有的路人看见他的模样,便真的停下步子,打量着他。 “小帅哥,能画成什么样?” 寇秋没回答他,手下的动作却不停,很快便在白纸上几下勾勒出了一幅素描。虽然细节处还未完全处理妥当,可其中的神韵已经与路人像了七八分。 这还是第三世当美院学生时学到的技能,当时点满了,现在还能拿来用用。 路人瞧见他这么利索,倒真乐了,要掏钱。 “说吧,多少钱?” 寇秋说:“你看着给吧,这位同志。” 五块也行,十块也行,能让我吃口饭就好了。 路人于是整整给了他一张绿色的五十元,倒让寇秋愣了愣。 这么多? “这不行,”他拒绝了,“太多了。” 路人皱起脸,说:“可我没有零钱了啊?” 寇秋听了,立刻翻出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现金,吭哧吭哧给对方找了四十五。 他把五十的接过来,珍而重之放口袋里了。 他开心地和他的崽炫耀,【阿崽,你看见了吗,这是我赚来的。这可是后来几天的伙食费!】 系统:【......】 阿爸,你憋说了快,我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敲碗)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爸夫:(蹲下,看会儿) 行了,这颗白菜我要了。 拔走了。 ------- 有点犹豫,本来说想要写小狼狗的。 可真的写出来,又发现如果是护弟模式的爸夫也很带感。帮着寇秋把欺负他的人通通教训一顿什么的,宠着他的哥哥什么的...... 不知道亲们更喜欢哪一种(趴倒) 89、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一) 寇秋在河边卖了一上午的画。好在这地方文化气息原本便重, 除了他这个画画的,还有弹吉他的、唱歌的, 来来往往, 热闹的很,因此也没有城-管来阻拦他。他给大约六十位路人画了肖像, 最终收获了三百多元毛爷爷, 美滋滋地通通揣进了兜里。 他教育系统:【这时就告诉我们,一技之长是有多么重要了。】 系统崽子也很兴奋,立刻说:【那我们吃点好的吧?】 譬如日料,火锅, 牛排, 龙虾! 寇老干部说:【好。】 片刻后,他们又出现在了便利店的货架前。寇秋摸了摸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钱, 非常有底气, 大手一挥,相当豪迈,【说吧,想吃哪个?红烧牛肉,还是香辣牛肉?】 系统:【......】 又是泡面? 寇秋说:【钱还是要省着点。】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几天内找到个靠谱的经济来源。倘若不行, 只这一点钱,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连房租的费用都不够。 若是日日都去画画,又怕再被孟娇娇纠缠上, 还是一场麻烦。 系统崽子说:【嗨,她可真是,揪着你就不放了——什么仇什么怨,你又没抢她男人!】 寇秋心说,是啊,可她抢我男人了啊。 这可不是天大的仇怨。 自古以来,越是不占理的那一方,便越是能拉下脸皮来咄咄逼人。孟娇娇便是如此。 她与杭安和,本来不应当有什么关联。一个是黑-帮老大的女儿,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子,倘若不是有个殷寒在,杭安和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可偏偏,他不仅知道了,这三个字甚至成为了他的梦魇,三番五次打扰着他的生活。 寇秋最终抱了袋清淡的香菇炖鸡面回家了,杭安和的胃不好,他生不起病,只能吃点清淡的。家里的窗帘拉开来,对的是一条阴仄细窄的小巷,即使是在这样的正午,也得不到多少阳光。寇秋把锈迹斑斑的水壶在水管下冲了又冲,小铁刷子刷了好久,好容易冲干净了,这才放在了煤气灶上,开始烧水。 烧的过程中,系统崽子心疼的眼泪汪汪,给他唱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简直不能更应景。唱的寇秋都觉得自己是颗孤零零被种在土里的白菜苗苗。 门外有人敲门时,他刚刚将滚热的水流注入碗中。里头金黄的面条慢慢浮了起来,骤然听见敲门声,寇秋的手一打颤,汤汁溅了出来,桌上零星洒了几滴。 不会是孟娇娇吧? 寇秋站起身来,透过合不严的门缝朝外望了望。外头是双铮亮的黑皮鞋,笔挺的连裤线都折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裤,剪裁的极流畅,很有股精英范。 一看就不是来收房租的,寇秋的心更慌了。 他咽了口唾沫,和系统崽子商量:【要是他们手里有家伙,我一开门,就报警。】 系统也跟着咽唾沫,胆战心惊地说:【阿爸,你还是把手机先按上110吧......】 寇秋一想,果然在理。 他的一只手就在拨出键上按着,另一只手警惕地将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瞧着外面,“哪位?” 门前站着的男人身子笔挺,瞧见了他如今愣怔怔的模样,那眉头便慢慢地蹙了起来。男人将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薄唇微抿,不容拒绝地将门一把推开了。 “安安,”来人沉沉道,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是我。” 听在寇秋的耳朵里,那就是: “小白菜,走了。” “我来带你回家了。” 门被打开了,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就被悉数收入眼底。洗手间和厨房是亲密无间的邻居,中间就隔着薄薄一堵墙,气味都是串的。屋里头暗沉沉的,没有多少阳光,屋角处摆着张窄窄的床,上头的被褥也是半新不旧的。 寇秋说:“哥,坐。” 他将自己方才坐的板凳拉了出来,让男人坐。可男人只是望着这简陋的木凳,一言也不发,片刻后,才又转过一双黑黝黝的眼来看他,语气沉了下来,明显含了怒意。 “你就住这里?” 寇秋说:“是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能住。” “能住?” 男人的唇抿得更紧,先翻了翻他床上薄薄的被子,又看了眼连汤汁都溅出来的泡面,再看寇秋放置在桌上的手机都停留在报警界面,顿时对寇秋如今的生活状况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 “你自己下的?” “......嗯。” “知道自己有胃病吗?”季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望着面前比三年前瘦了不少的青年,目光停留在对方伶仃的腕骨上,“就吃这个?” “......”寇秋心说,没办法啊同志,我总得有的吃啊! 说是哥哥,其实季白与原主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杭家人丁单薄,孩子也不多,杭安和自幼到大只有一个玩伴,便是世交家中收养的儿子,季白。季白比他大上三岁,陪伴他十几年,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几乎是他半个亲哥哥。 可二十岁那年,季白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身世,便千里迢迢出国去寻找亲生父母,至此杳无音信。 这一走,就是三年。 寇秋在门外认出是他时,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接受记忆时发生了错乱。 不然怎么会看见他出现在这里? 他乖巧地在男人旁边的床铺上坐了,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小学生,小声解释:“我还在找工作......” 季白不坐,他仍然在瞪着那一碗泡面,眼睛里头升腾起了沉沉的怒火。随即迈开腿,在屋里转了圈。屋子不大,他三步五步就走完了。 “安安。” “......”寇秋莫名有点怕,“嗯?” 接下来,他就迎来了来自兄长的愤怒五连。 “牛奶过期了。” “被子这么薄!” “房间不朝阳,没阳光。” “你就穿这个!” “——殷寒呢?!” 最后一句说的咬牙切齿,俨然有了要找人干架的架势。寇秋又往后头缩了缩,没想到这么温和的一个人生起气来竟然还有些可怕,只好咽了咽口水,试图安抚他。 “哥,我在这里住的也挺好的啊,而且,我马上也要搬家了......” 季白的眼眸眯起来了,不动声色注视着他。 “搬去哪儿?公园长椅?” “......”寇秋不说话了。 季白望着这个自幼被自己疼着长大的弟弟,一瞬间竟泛上了说不出的心酸。 这哪儿还像是当年那个逍遥自在的杭安和啊。 他养大的那个杭安和,吃穿用住无一不是顶级,笑的时候唇边两个酒窝,抿出来的都是蜜水。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酒窝里却盛的全是苦涩。 他的弟弟,怎么会被这么对待? 他轻叹了口气,声音柔下来了,又回到了寇秋记忆里所熟悉的那个温和的、没有脾气的哥哥。 “——安安,走吧。” “......去哪儿?” 寇秋被他拽着胳膊站起来,仍旧有点懵。 “去我那里。” 男人简短道,对门外叫了声,立刻就有三四个人进来收拾。季白紧紧抓着弟弟的手,指了指屋里的东西,不容置疑道:“都扔了。” 寇秋:“哎哎?” 他试图挣扎,“这里面还有我的衣服!” “买新的,”季白说,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哥哥带你去。” 寇秋说:“可我的泡面......” 他不说泡面还好,一提起,男人的脸色愈发冷凝了,笑意都凝固在了嘴角。 “安安,”他说,“胃不疼了?” 寇秋立刻噤声,乖乖地把嘴闭住了。季白把弟弟的手握得更紧,摸着那细的仿佛一折便断的腕骨,心里头不爽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将弟弟塞进了车里,一脚油门将他带走了。 仿佛是从萝卜坑里拔了颗萝卜一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被拔的萝卜坐在车里,还有点晕乎乎的,任由季白把车毫不犹豫开离了西城区,直直冲着主干道行驶而去。脱离了尚未万全发展起来的西城,主城区高大的建筑群与来往不息的人流渐渐映入眼帘,寇秋朝外面看了看,半晌后,才听身旁驾驶座的男人道:“到了。” 寇秋抬头,嘴角不由得一抽。 ——米其林二星级餐厅。 【好哦!】系统崽子倒是瞬间高兴了,【这才是好的!】 这才符合它的标准! 季白率先下了车,却并未将寇秋这面的车门拉开,反而对他说:“等哥哥一下。”紧接着,他便迈动长腿,向着街道的另一端而去。 片刻后,他拎着六七个纸袋又回来了,将它们都扔在了后座上,示意寇秋也坐到后座来。 “安安,把衣服换了。” 寇秋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老头衫,是地摊上十元一件的那种,薄的通透,几乎可以透过这衣料看见两点红色,肉的颜色也在下头若隐若现。他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样仪容不整,的确不适合进高档餐厅。 车窗上贴了膜,他顺从地伸长手臂,将身上的衣服从头上脱了下来。 青年的身形仍旧是纤细的,可随着年岁的增长,骨骼的轮廓一朝朝变化,慢慢显出了大人应有的模样,荷尔蒙气息糅杂着青涩的少年感。薄薄的一层皮肉覆在上头,线条流畅而紧实,背过身去时,那背上两块骨头形状凸出,像是下一秒便能撕裂,从里头跃出一只方才藏起翅膀的蝴蝶。 季白的眼睛在青年的背上盯了一会儿,随即才伸出手去,帮着他把头顶的衣服拽掉了。 “安安,”他将其中的一个纸袋递了过去,“换这个。” 新递到手中的是国际名牌的当季新款,上头的标牌都还没有来得及剪掉。寇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吊牌,登时觉得自己贫穷的心灵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抽痛的不行。 整整五位数,抵得上他卖一百天的画了。 这么贵的吗? 他顿了顿,还是听话地将这件绣花衬衫扣上了扣子。这衣服的扣子滑不溜秋,精巧的不行,扣眼也小,寇秋伸手摆弄了半天也没摆弄好,正想干脆换下来,就见另一双修长的手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接替了他原本在干的活儿。手的指甲修剪的干净而整洁,轻轻一拨弄,将衣襟拉平了。 系统崽子感慨道:【生的好看的人,连后脑勺都是这么的英俊逼人。】 寇老干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看了看,又觉得确实。 季白的后脑勺的确生的好看,头发看起来也很柔顺。他刚想上手摸一摸,却感觉自己的腹部被那只大手不轻不重拍了拍,紧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安安,腰向上抬点。” 寇秋下意识把腰向上移了移,便感觉薄薄的军绿色大裤衩被人拉了下来,一口气拉到脚踝。 寇秋:“???” 他有些怔愣,手拽住了马上要离自己远去的大裤衩,又被男人拍了把。 “安安,松手。” 寇秋于是乖乖把手松开了。男人神态自若地把他的裤子从腿上脱下来,整齐地折了折,放置到一旁,随即从袋子中拿出了条新裤子,又拉着他的脚踝,分开了他的两条腿。 寇秋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和系统崽子确认了下,【......我没有瘫痪或者是四肢无力吧?】 系统说:【没有啊。】 寇秋于是憋了劲儿看季白给他穿裤子,手还要探进裤腰里试试腰带松紧,确认拉链没卡到他的毛,这才扣好皮带,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便更浓了。 仿佛自己变成了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儿巨婴。 裤子是新的,鞋和袜子也是全新的。倘若不是此刻在车里不是很好换,季白看起来想把他穿着的那条内-裤也一同给扒了。人靠衣装马靠鞍,再站起来时,寇秋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显然不再是那个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吃泡面的落魄青年了。 刺绣衬衫又薄又软,那样的花纹并没显得艳丽,反而愈发衬出他白生生的脸。季白上下看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将灰色的大衣外套也给他套上了,哄着,“张开手。” 寇秋把手张开,方便男人把袖筒套上来,整理好衣物。 他们一同去吃了寇秋来这里后吃的最好的一顿。饭菜都是合着他的口味定的,季白点的菜,几乎全都投喂给了他。牛排煎到七分熟,熬得发白的汤鲜美可口,菜肴摆了整整一桌子。 系统眼泪汪汪,感动的不行。 【他真好!】 俨然是要又变为迷弟的架势。 寇秋咬着颗圣女果,说:【阿崽,你确定?】 你就这样抛弃你爸夫了? 系统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再次确认,【阿爸,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显然很希望季白就是他爸夫。 可寇老干部眯起眼,再次感觉了下,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并未察觉到任何来自于灵魂的羁绊。 系统崽子这一口气于是叹的更加绵长了,拐了九曲十八弯,还透着点心酸,【唉......】 事不如人愿。 这一顿饭吃完后,寇秋便被男人带回了他所居住的别墅里。佣人是在季白这次回来后才来照顾的,从未见过寇秋,一看见这么个小青年被领回来了,还有点懵,“这位是......” “这是安安。”季白对着保姆淡淡道,“我弟弟。” 保姆的表情变了变,随即堆起一个殷勤的笑。 “安少爷,”她说,“您这边请,我给您安排——” “不用,”季白说,手臂将寇秋揽得更紧,“他就住我隔壁。” 保姆的神情更怔,诧异地连看了季白好几眼。 季白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把寇秋的外套搭在了臂弯里,道:“哥哥带你上去看看房间?” 直到上去后,寇秋才明白这个房间究竟特殊在哪里。 它的装修,与杭安和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如同一辙。甚至连床头的镜框都一模一样,里头插着幼时的杭安和挥舞棒球棒时的照片,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软软的长毛地毯几乎能让人的双脚陷下去。 寇秋拉开了衣柜,里头已经装满了当季的新品,甚至连内-裤都买了三打,纯色的带小动物的带卡通图案的,应有尽有。寇秋拎起一条上头印了个巨大无比老虎头的,不禁有些头疼。 【这是什么......】 系统望着这屋子,感叹道:【蜂蜜罐。】 就像是掉入了蜂蜜罐里。 寇秋在床上坐了,随即伸开了双臂,深深地倒了下去。 本来只是想试试床的软硬,可这几日的疲惫在此刻都像是海水一样涌上来,他瘫在如云朵般的床上,不知道何时,便沉沉陷入了梦乡。 他梦到了殷寒。 殷寒仍旧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与他在公司后的小花园里偷偷相会,等着他穿花拂柳插过那一条小道过来。杭安和躲过了父亲的眼线跑过去,在看见他时,步伐却又不自觉放慢了。 今天。 今天......一定要尝试牵手。 “安和。”他听到殷寒轻声笑道,“你来了?” 杭安和咽了口口水,心砰砰直跳,慢慢地试着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他和殷寒的指尖短暂地碰触了下,随后手指慢慢交叉在了一处。 标准的十指相握。 杭安和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抿了抿唇,露出一双盛满了欣喜的酒窝。 可殷寒却骤然把手缩回去了,声音也变了:“安和,我们说好,只进行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只有这样的感情,才是不掺杂任何欲-望的,才是最纯粹的。” 杭安和的手被甩开,孤零零地伸在空中。 他舔了舔嘴唇,把手背到身后,勉强笑了声。 “没事,”寇秋听到他说,“我——” “我也是。” 因为是你,所以不碰触也没关系。 和家人出柜不成功,被赶出门来也没关系。 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也没关系。 倘若你不喜欢,放弃性这个字也没关系,开始变得畏惧和人触碰也没关系。 ——可是啊。 寇秋的眼前逐渐跌宕起白雾,不知是哪个的灵魂在低低地哀鸣。 可是,当时信誓旦旦说是厌恶所有触碰的你,为什么现在又站在了我面前,用愧疚的语调告诉我,你必须要一个孩子? 杭安和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的骄傲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能容忍任何背叛。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他打包了行李直接出了门,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日。他找了新工作,有了新住处,拉黑了殷寒,朝着另一段崭新的人生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但偏偏,孟娇娇又出现在了他眼前,在他每一次以为能摆脱掉时千番百次上门纠-缠,无数次捶着他的门,叫嚷着。 “你出来啊!杭安和!!” “殷寒他结婚了,你怎么好意思还和他联络?” “你要不要脸!!” 就像是梦魇般缠绕不断,梦里的打手死死扣着他的咽喉。他在这样的禁锢之下,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安安。” “安安?” “......” 寇秋猛地从这梦魇中惊醒,这才发觉,季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前。天色擦黑,房间里亮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男人分明听见了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却并未询问,只是道:“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寇秋从床上支起身,点了点头,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密密的冷汗。 男人于是把手中的平板递给他。平板上是一段视频,视频中的奶牛们昂首挺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哞哞地扯着嗓子叫唤。 寇秋:“???” “看看你喜欢哪头,”季白说,相当云淡风轻,“哥哥让人现在飞去新西兰给你挤。” 或者把奶牛装上私机运来也可以。 寇秋:“......” 寇秋:“............” 这一瞬间,他身如筛糠,抖个不停。 不是...... 确定吗? 确定要这么奢靡地闭眼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写明了不是亲兄弟不是亲兄弟不是亲兄弟,只是邻家哥哥,喊习惯了而已。请审核手下留情,谢谢~ --------- 季白:我弟弟,可爱,萌,乖巧,听话,头毛软。哥哥给你穿衣服。 哥哥给你抱抱。(づ)づ 哥哥给你亲亲。mua! (*╯3╰) 哥哥给你舔毛~~~ 寇秋:(没当回事)(过一会儿)我屮艸芔茻!真舔啊?!!你把你后头的毛尾巴收起来!!! ------- 是这样的,我觉得一个亲说的很有道理。 成年人从来不做选择。 白天是哥哥,晚上是年下的小狼狗。这样白天可以被哥哥养,晚上就能反过去养哥哥了。 注意,本文小狼狗是真.狼,虽然不算萌宠,但还是有狼身出没...... ------- 谢谢酱酱酱酱酱酱和路清语亲的地雷~ 90、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二) 系统也诚实地吐槽, 【有这飞机接送的时间,都足够喝上一桶牛奶了。】 别说喝牛奶, 连从头开始喂奶牛都快够了好吗! 寇秋在心中默默给它点了个大大的赞。 季白为他掖了掖被角, 声音轻柔:“安安。” 就仿佛这两个字是什么无价瑰宝。 “没有喜欢的么?”男人抬起手,梳理了下他额上软软垂下来的散发, 若有所思, “还是说,安安想喝羊奶?” “......”寇秋没脾气了,为防止男人一会儿再拿着一群咩咩叫的羊让他从中选一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用了, 不用了。” 普通牛奶就好,超市里两三块钱一袋的, 谢谢了。 季白转身去吩咐下人, 寇秋盯着他英俊无比的后脑勺,忍不住心想,这要是自己要星星要月亮怎么办? 系统怂恿他:【你问问呗。】 寇老干部说,【真问?】 【实践出真知,】系统说的相当有理有据,【不问一下, 你怎么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 有道理。 于是寇秋清清喉咙,认真地开口了:“哥。” 季白回过头来,含着笑意望他,“嗯?” “要是我想要天上的月亮怎么办?” 本以为这样一个荒谬的问题抛出来, 起码会让对方愣一愣。可出乎意料的是,季白连想也未想,只是手顺了顺弟弟软乎乎的头毛,语气怜爱,“安安看中月球上的哪一块了?” 寇秋:“......” “趁着现在已发现的月球土地拍卖还未完全结束,”季白说,“喜欢的话,哥哥就现在给你买一块吧。想要多大?” 说的仿佛是去菜市场上挑颗大白菜。走在路上说:哦,安安想吃白菜?那哥哥去给你买一颗吧。要多少斤? 可这是月球啊! 月球!! 铺天盖地的资本主义宠弟气息把寇老干部拍打的一塌涂地,还要挣扎着再确认,“那星星?” 季白顿了顿,拉长了尾音,轻轻笑了两声。 “我们安安,”他慢慢倾下身来,拧了拧寇秋的鼻子,“怎么忽然对天文学这么感兴趣了?” 这个反应总算正常了点,寇老干部松了一口气,忙道:“只是一时兴起,哥不用当真。” 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 到此为止,寇秋几乎以为这件事便已经是过去时了。可就在第二日,季白带着他外出吃饭,吃的他肚子浑圆,宛如个快要成熟的西瓜,一回到家,才发现他的房间里已经多了架天文望远镜。倍数已经调好了,在无云的晴朗夜空,他能穿过繁华的霓虹,看见银河里头一颗璀璨耀眼的星星。 “那是送给你的,”第二天的早餐桌上,季白极其淡然地解释,“名字就叫做安安。” 独一无二的,闪在宇宙里的你。 寇秋上网查了查报价,震惊的不行。 “可——” 可好贵啊,一点都不值! 季白自喉咙中吐出一声轻轻的笑,声音中透出了几分纵容,道:“能哄我们安安开心,怎么会不值?” 他顿了顿,还很遗憾,“可惜之前那颗大点的已经被人拍了。” 不然一定要买个大的。 最好买个恒星! 买太阳!! 寇秋咽了口口水,成功被这个哥哥的闭眼宠彻底吓怔了。 ......我天。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你们有钱人家,原来都是这么哄孩子的吗? 季白是个好哥哥。他自己手头上的事务也不算少,房间中的灯常常亮到半夜三更,寇秋问过后,才知道他在国外寻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并已将家族遗传下来的巨大财产牢牢握在了手中。如今坐镇公司,已与杭家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了超越杭家、成为鳌头的架势。 再走出去,人人都得喊一声季少,声音里头都得带上几分崇敬。 可即便是这么忙,他也从没忽略过杭安和。别墅里的食材都是新鲜的,鱼虾是一大早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做饭的厨子也严格按照杭安和的口味,寇秋俨然就是这里的第二个主人。每晚,季白还会亲手给他端过来一杯温牛奶,哄着他喝完了,再替他盖好被子,这才关灯起身离去。 寇秋喝过牛奶,往往一夜好眠,连个梦也未曾做过。 几天过去了,他简直要沉浸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中,眼看着宿主渐渐有了向猪发展的趋势,系统很忧虑,【阿爸,任务呢?任务不完成了吗?】 【......】寇秋说,【是哦。】 还有渣攻。 系统表示完全习以为常,瞧见宿主把渣攻忘得一干二净,它心里头甚至连点起伏都没有,只默默吐槽:【上个世界,你还信誓旦旦说十岁要让爸夫过百斤,二十岁让爸夫过两百斤。一天四顿饭,晚上还有加餐——可现在,你自己就快被人喂得超过二百斤了。】 寇老干部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肉,软绵绵的。好在杭安和体态偏瘦,并非是容易吃胖的体质,哪怕是这些日子被养的太好,也只是两颊略略鼓了一些,皮肤也愈发莹润,手腕不再像刚刚来时那般细的可怜,看起来再不是先前那种小可怜的样子了。 可照这个样子下去 他于是握了握拳,下定决心。 【今晚牛奶不喝了。】 系统崽子没吱声。 寇老干部说到做到,这一晚的牛奶果然就没有再喝,而是将其放在了冰箱里。这一天,季白也有会议要开,因此没能在睡前来看他,直到寇秋都休息了,他才带着一身的寒气悄悄开了房间门,与保姆低声确认,“安安睡了?” 保姆连连点头,“安少爷已经睡下了。” 季白的手微微转动门把,悄无声息将门推开了。他没有开灯,只借着走廊上一点昏暗的光线,看到了被中人安稳地睡过去的轮廓,看了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地从房间中走出,将门严严实实带上。 “牛奶呢?”他淡淡道。 保姆不知寇秋又把牛奶放了回去,因而道:“已经喝了。” “好。” 季白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保姆打过招呼后,便早早退去,宅中渐渐没了别人,除了他,便只剩下了沉睡中的寇秋。 季白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又牢牢地将房门反锁住。 ——月亮上来了,高高地悬在空中。 午夜已过。 他喉咙中慢慢溢出了一声低沉的呼噜,漆黑如子夜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外面,忽然闪过了一道幽绿的光。 ------ “嗷呜......” 低低的嚎叫声骤然响起时,寇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望向窗外,月上中天,小区中静默一片,只有花木投下的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声响。 可那道声音...... 呜咽声响的更加清晰了,像是什么幼年的猛兽受了伤,只能无措地一下下磨蹭着伤口,被逼的在草叶上来回盘旋,将它们踩得沙沙作响。寇秋自己上辈子便是兽类中的一员,对这种声响仍有些敏感,立刻支棱起了两只耳朵,问:【阿崽,你听见没?】 系统的声音极弱,像是在怂唧唧地缩成一团,【听、听见了......】 这时候,怎么会在城市中有这样的声音? 寇秋听了半晌,慢慢坐直了身。 声响愈发明显,有什么在不安地反复迈动着步子。寇秋犹豫了会儿,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把系统崽子吓了个够呛。 【阿爸,你不要冲动啊阿爸!】它连声嚷嚷,【这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小猫小狗,万一是鬼魂什么的......】 然而仗着有马克思站在身后的寇老干部于这方面异常胆大,听了它的嘤,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没了门的阻挡,整条走廊中都回旋着这样的低低的咆哮声。 【没事,】他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随口安慰系统,【我就看看。】 这和你上辈子的我就闻闻一样,完全不可信啊喂! 系统崽子嘴一瘪,差点哭出来。此时此地,它忽然无比想念马赛克。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离得越近,听的便越发清晰。像是有什么在窗外的小花园中,磨动着自己尖锐的獠牙。 寇秋将窗推开一条细缝,外面的动静登时偃旗息鼓,四周忽的一下寂静下来,有夜风顺着缝隙倒灌而入,如同有什么东西也睁着一双窥探的眼,透过那条缝隙,幽幽地打量着寇秋。 系统嘤的一声,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阿,阿阿阿......阿爸......】 寇秋正直地说:【实践出真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潜意思就是,我,社会主义接班人,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崽子听起来非常虚弱,快要哭了。 窗户被推得更开。寇秋从里面探身出去,终于看清了底下卧着的,是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看体型,像是只大狗。 可狗的喉咙中,溢出的都是低低的呻吟。寇秋犹豫了下,缓缓开了门出去,他知道这些小动物的防备心,也没有离得太近,只在花丛外面唤了两声,试图将狗唤出来。 “狗,狗?” “......” 那动物没有丝毫的反应,仍旧于缝隙中警惕地望着他。 系统发觉可能是狗,方才的害怕登时去了十之七八,胆子也壮了壮,借着这一会儿不怂的时间幽幽道:【你这么喊它学名,它会过来才怪。】 一点都不亲切。 寇老干部想了想,问:【那怎么喊?】 系统教育:【你起码喊得可爱点。】 寇秋于是换了种喊法,“小狗狗,小狗狗?” 里面的动物骤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叫声,像是极为不满。 寇秋从厨房中搜寻出了还未做的肉,又倒了清水,放置在了路上。他并没离得太近,只远远地看着,等了半晌后,花丛中终于有了动静。有什么身影缓缓穿梭过枝叶,垂着尾巴慢慢靠近了些,先警惕地四周望了一圈,这才把头垂下了。 它的嘴唇碰到了水,随即啪嗒啪嗒用细长的舌头卷起水来喝。 寇秋站在阴影里看它,这一看,便看出了点不对。 【它的后腿,是不是受伤了?】 右后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状态在地上耷拉着,挨着土壤,像是极难抬起来。它略喝了两口水,便又费力地扭过头去咬自己的后腿,在地上翻来滚去,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还是个小狗崽子。 寇秋的脚略微动了动,犹豫了下,还是慢慢靠近了。 他一抬起步子,那狗崽子立刻便意识到了,马上支棱起两只耳朵,扭转过头,幽幽地注视着他。寇秋立刻止住了脚步,没有再动。 狗崽子看了他半晌,像是确认他没有恶意,这才慢慢把头又转开了。 寇秋于是又悄悄地挪动两步。 他慢慢移动的近了,小狗冲着他反复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后,犹豫了下,终于缓缓动着四爪,朝他靠近了些。 “嗷呜......” 有点奶声奶气的呼唤。 寇秋心砰砰跳,蹲下身来,这只长得有点像是哈士奇的狗崽子便抖着自己浑身蓬松的毛,拉着步子,靠近了两步,委屈屈又叫了声。 “嗷,嗷呜......” 它伸出自己细长的舌头,飞快地在寇秋的手背上撩了下,又抬起幽绿的眼睛来看他。 寇秋蹲着,轻声说:“介意给我看看你的伤吗?” 小狗不吭声,就望着他的眼,呼吸都是热的。 寇秋又耐心地问了一遍,等了许久,这才等到它慢腾腾抬起了自己的一只爪子,朝他面前亮了亮。 有一截十分尖锐的花梗深深扎了进去,只在爪子外头露出一个短短的头,已然扎的血肉模糊。 寇秋这才知道问题所在,瞧着那处的伤,再瞧它像是忍不住总要不耐烦地下嘴去咬,立刻便止住了,“别咬!” 狗不动了,只从喉咙中溢出两声哼哼,像是极委屈。 “别咬......” 寇秋哄着它,从房中拿来了镊子和针,还有酒精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给它做手术,“你先不要动,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系统难以理解,【阿爸,你现在是在和狗说话吗?】 确定它听得懂吗? 可那狗呜咽了两声,竟然真的卧倒了,软软地垂着一条腿,任寇秋细致地拿布将上面的泥土擦干净了,开始用针一点点去挑。 系统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针尖在打火机上烤过了,这才缓慢地扎进去。扎了半日,花茎露出了更多的头,寇秋低声说:“忍一下,啊?” 为了临时充当麻醉,他扔给了狗崽子一块大骨头,意思是叫它咬着。可狗只是嫌恶地看了骨头一眼,便又把头转了过来,牢牢地盯着寇秋不放。 寇秋拿着镊子,心中默默数了一二三,猛地一用力—— 血糊糊的花茎一下子被连根拔起,露出其锋利如刀的一端。寇秋松了一口气,忙用酒精擦了擦,拿纱布严严实实把它的爪子包住了。 “下次不能再这么往花丛中跳,记住了?” 他嘱咐过,又看了眼院子里的墙,神奇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 狗崽子自然没有吭声,只是殷红的舌头又探出来,卷了卷。 还挺可爱。 寇秋的手在它头上停留了下,终于忍不住稳稳落了下去,揉了揉它的毛。 这一身皮毛光洁发亮,抖开时,就如同一团蓄着雷霆的乌云。 狗崽子默不作声,只是在他的手落下来时,身子僵了僵,鼻头动了动,却又缓缓放松了,任由他摸。 “我把东西放进去,再来给你开门,放你出去,”寇秋认真地和狗说,试图与它交流,“好不好?” 可等他将这些放置回去,再回来时,却已经看不见了狗的身影。 寇秋有点奇怪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看见狗洞。别墅的围墙很高,有两米多,他站在墙下,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这狗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是飞进来的吗? 还是花丛里长出了条狗? 系统简直要给他的脑洞跪下了。 【可是,】它再回忆起那狗的形态,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它看起来好像有点怪啊......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 寇秋说:【啊?不是哈士奇吗?】 由于夜间天色黑,又无灯,借着手电筒那点灯光,其实并不能看清。系统想了又想,也觉得有几分像哈士奇,不由得幽幽道:【二哈可是会拆家的。】 【是吗,】寇秋说,【可是看起来很乖啊?】 的确是乖。 系统无话可说,只能将喉头的疑惑乖乖咽了回去。 寇老干部做了件好事,觉得人生都骤然明亮起来了,借此机会深深地教育了系统“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并深刻地和自己的崽探讨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伟大话题。听的系统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最后实话实说:【讲真的,阿爸,我不操心可持续发展,甚至你现在不虐渣都没关系。我就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爸夫?】 寇秋奇怪,【你怎么这么着急?】 他这么一问,系统崽子就不作声了。再问,系统才扭扭捏捏地回答:【人家也想约会啊......】 寇老干部道:【我是开明的家长。】 不阻止你谈恋爱啊? 系统捂着脸,干脆说实话了,一口气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可你不和爸夫做点不和谐的事,我怎么能见到马赛克?】 为了你的崽的终身幸福着想,也请你立刻去和爸夫甜甜蜜蜜好吗! 最好每天都能做点合体运动,一做就是一天一夜什么的,我真是一点都不期待,嘻嘻。 寇老干部有点震惊。他指责,【崽,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变成了为了男票出卖老父亲的人? 系统说:【呵。】 你一个为了谈恋爱都忘记任务的,有什么脸说我? 寇秋说:【你以前想当我唯一的小可爱的。】 系统相当铁血无情,【可我现在是我媳妇的小可爱了。】 寇老父亲觉得自己的心中了一箭,心痛的他都快不能呼吸。 这就是孩子成家立业的感觉吗? 啧,真酸楚。 像是自家的烂白菜被猪拱了。 ------ 第二天吃早餐时,寇秋惊讶地发现,季白的右脚上竟然缠了厚厚的纱布。一问才知,原来是昨夜回来时,不小心被辆摩托车撞倒了。 “没事吧?” 寇秋担忧地问,又反复看了那纱布好几眼,想要拆开看看,“哥,用不用换药?” “没事。” 季白拍了拍他的肩,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犹豫了下,这才道:“安安.......” 寇秋:“嗯?” 季白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轻轻笑了笑,将弟弟面前的面包片上涂满了蓝莓果酱,重新递给他。 “昨晚睡得好吗?” 寇秋说:“很好啊。” 的确是好,做完好事后身心都畅轻了,一夜无梦。 “那便好。”季白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道看不清道不明的光,沉默片刻,又道,“我昨晚听到了点动静。安安,以后晚上,就不要再出去了。” 寇秋以为打扰了他的睡眠,不由得蹙了蹙眉。 “打扰哥了?” 声音中明显含了愧疚。 护弟狂魔季白立刻否认三连。 “没有,不会,怎么会——安安怎么会打扰我呢?” 他纵容地叹了口气,伸出手,顺了顺弟弟软软的头毛。 “只是觉得夜间不安全。”他低低道,轻轻笑了声,之后便为寇秋装了杯热牛奶,再未提起这个话题。 直到用完早饭,他才道,“安安,今天要不要去见一下杭伯父?” 杭安和的母亲早早离世,唯一的一个父亲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满心期望他能成为挑起杭家的顶梁柱。可杭安和为了殷寒,不仅一口回绝了商业联姻,甚至还倔头倔脑拒绝了结婚,说是要和殷寒厮守终生。 两个男人,杭父根本无法接受,立刻便勃然大怒,将杭安和赶了出去,毫不留情逐出家门。所有的卡全部冻结,便当是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他甚至已经收养了个孩子,是杭家旁支的子弟,跟杭安和的年纪差不多少,如今已经进入了公司。 这也是杭安和在外这么多日,吃了无数的苦头,却始终也没想过回去的缘故。 甚至在口袋中只剩下几十元钱时,他也没想过回家求援。 他并不想为自己未做错的事情低头。 “要见吗?”季白轻声问,“如果安安不想见,那就不见了。” “......” 寇秋沉默片刻,还是道:“见见吧。” ——有些事,早晚也是要面对的。 哪怕并不是能令人愉悦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啊,小狗狗! 真.狼.季白:...... 沉默半晌,扯着嗓子软绵绵叫了声:汪。 --------- 谢谢洛白、路清语和靖轩亲的地雷~ 啊,很快就要进展到春天了。 春天真是个好时候。上个世界没能详写,这个世界可以好好写了(搓手) 有亲不太明白昨天的作话。 怎么讲,夜间哥哥的人形和白天的不太一样,切片精分大法了解一下~ 爱你们,(*  ̄3)(e ̄ *) 91、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三) 在杭安和的回忆中, 家其实并不是个能让人安心的存在。 他的母亲早亡,父亲是杭家的掌门人, 每日单单是集团事务, 就已经忙得一塌糊涂,遑论是抽出空闲来管教尚且没有完全懂事的儿子。也因此, 世交家中为了打牢关系而时常送来的季白, 便成为了他记忆中唯一能将整颗心毫无保留托付出去的人。 向前看二十年,杭安和其实可以说是季白养大的。他们朝夕相处,由季白手把手地照顾,比起永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反倒是哥哥的这个存在更加清晰。 外人只知杭安和是唯一的少爷, 哪里知道这少爷活的也远不像他们想象中那般顺心如意? 季白很纵容他,瞧见他的神色, 又重复了一遍:“若安安不想去, 那便不去。” 男人顿了顿,又道:“安安在我这里,哥哥绝不会让你吃苦的。” 可寇秋还是摇了摇头。 他说:“去吧,不仅要去,而且下午便去。” 拖得时间越久,这越会成为难以愈合的一块隐疾。虽然平日里无所表现, 可当真的爆发出来,也会令杭安和伤心的。 长痛不如短痛。 寇秋与季白约定了时间,准备于下午去拜访下杭父。可出乎意料的是,当消息传进去时, 杭父甚至不允许下人为二人开门。 拦在门口的李叔在杭家做惯了活儿,瞧着小主人,也是苦了脸,“哎呦,我的少爷,在外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可杭总还在生气,您先给他低头认个错,不认错,他怎么解得开这块心结?” 杭父的话也紧跟着传了出来,说杭安和只有愿意接受他的安排,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才能踏进这道大门。否则,便一生一世都不要再进来了。 这话一出,李叔也吓得不轻,忙忙拉住寇秋的手,千万般恳求他别跟自己的父亲置气,“这是何必,你是正儿八经的杭家的孩子,不比那些不知道哪个鸡窝里飞出来就想当凤凰的高贵的多?你不想想别的,你想想那家业,也不能就这么落在别人手里!” 他说完,又扭头向季白,“季少,你也劝一劝,我们家少爷和杭总一样,都是个倔脾气——” 可长身玉立的季白只是缓缓扯了下唇角,纵容道:“安安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养得起。” 言下之意是,他绝不会当杭父的说客。如果杭父不要了,他就自己抱回家养了。 李叔差点被他气个倒仰,又跺脚又叹息,连连说了好几遍“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正没个奈何,就见杭安和薄唇微动,淡淡道:“我不道歉。” 李叔怔了。 “少爷?” “我不道歉。” 寇老干部又将这句话腔正字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才抬眼,看向被窗帘遮住了的二楼。那里透出了一双眼睛,是年轻人的眼,那年轻人就缩在窗帘后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看着他,像是在看着即将来占自己巢穴的斑鸠。 寇秋说:“我没错。” 李叔恨铁不成钢,声音都沉了几分,“你怎么没错!你跟自己父亲吵架,你——” “我没错。”寇秋一字一顿道,“这不是我的错。” “生而为人,我喜欢上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会是什么性别、什么年龄、什么性格,这都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违背仁义道德。” 季白骤然扭了头看向他,神情中多了点旁的意味,轻声道:“安安?” 这是仍旧在为那个人着想么? 寇秋摇摇头。 “他背叛了,那是他的错——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付出这份感情就是不对的。” “我不后悔。” 他直直地凝视着窗帘后的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再遇到我喜欢的,我依然还会像当时一样奋不顾身。” 季白怔了怔,心头也有些诧异。他侧过头去,能看到青年的脸颊被阳光打上的一层昏黄色的光晕,细细的绒毛都能看的清楚。 这个弟弟,一直像是被护在手心里头的花——可现在,季白才陡然发现,他的安安,是什么时候成长为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的? 楼上的杭父气的手都在哆嗦,手里的茶盘端不稳了,干脆放置在桌上,颤着嘴唇和刚收的养子杭安忆说:“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杭安忆从窗前走开了几步,手一松,窗帘又重新严严实实盖回了原位。他轻轻笑了两声,为杭父重新倒了一杯茶,道:“爸,你不要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 杭父的手在桌子上一拍,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显然已经是怒极了,“这小兔崽子!他到底想干什么?气死我是不是?” 他干脆自己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重新怀着满腔怒气坐下了。只留杭安忆仍旧站在窗边。 系统说:【真不回去了?】 寇老干部道:【嗯。】 他不会为自己没做错的事道歉,杭安和也是一样的性子。 可养育之恩到底在,临别之前,寇秋还是跪下了,恭恭敬敬代杭安和为杭父磕了三个响头,季白站在身边,瞧见他的动作就猜出了七八分意思,忙从车上拿出个靠枕,用手试了试软硬,这才对寇秋说:“安安,跪在这上头。” 寇秋:“......” 季白的宠,真的是无微不至。他在软垫上跪下了,认真地磕了头,立刻被身畔的男人扶了起来,季白摸了摸弟弟细嫩的额头,神情中现出了几分心疼,说:“红了。” 红了一大片,搁在青年白生生的皮肉上,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上手揉了揉,见那红色不仅没散,反而愈发明显,扭头便嘱咐司机,“让人在家里备点冰块,准备冰敷。” 寇秋捂着那不过巴掌大的一块红印子,哭笑不得。 “哥......” 季白蹙起了眉头,寇秋只好把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跟随着男人重新上了车,最后回头看了眼这栋原主生活了二十年的小楼,那些昔日杭安和种的仙人掌如今都被移了位置,从二楼阳光充裕的窗外排在了阴暗的墙根处,在土盆里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 想来是因为二楼的房间换了新主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他的人生,哪怕选择窝在墙根里,那也远比在锦衣玉食中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来的痛快淋漓。 楼上的杭安忆目送着他离开,这才重新回到杭父身边。杭父闭着眼,沉默半晌,才问:“他就这么走了?” 杭安忆顿了顿,道:“是,哥哥已经走了。” 杭父说:“连头都没给我磕一个?” 杭安忆咬了咬嘴唇,避而不答,其中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杭父叹了口气,借着碗中水的倒影照了照自己已经霜白一片的鬓发,虽然不再说话,可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这小兔崽子。 居然这样干脆利落就真走了。分明是顺了他的意,可他心中却又有点不是滋味。 杭父憋了半晌,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最后才愤愤憋出来一句:“安忆,你不要和他学,我们杭家,还得有个靠谱的顶梁柱。” 身畔的青年弯了弯眉眼,为他一轻一重捏着肩膀,轻声道:“——是。” 杭父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无言的肯定。 从杭家回来,寇秋的心情明显便不如之前好。季白试着逗弟弟开心,把他柔软的头毛摸来又摸去,还特意带寇秋在外面吃了顿好的,说是要吃西餐。 他让司机将车停在餐厅门口,哄着问:“安安想吃什么?” 可他的宝贝弟弟在思索一番之后,回答:“麻辣烫。” 特别特别辣的那种,能让他把这一点烦躁感都通通烧掉。 季白:“......麻辣烫?” 那是什么? 青年的眼睛亮晶晶,搁在终极弟控的眼里,那里头像是闪着银河,全是濡慕和崇敬的光。寇秋想了想,觉得季白这样的身份,的确是不适合在街边小吃摊上吃麻辣烫的,声音不禁轻了点,“不行吗?” “......”季白说,“行,安安说的,当然没问题。” 寇秋于是给他指,“在西城区那边,有一家的香味特别浓,每一次都排好长的队!” 季白随口问:“安安喜欢吃?” 青年的神情怔了怔,随后才笑道:“我没有尝过。” 他神色坦然,并没什么刻意伪装的样子,“太贵了。” 对杭安和而言,在第二份工作时,虽然每天晚上下班时都会从麻辣烫的摊位旁经过,也无数次闻到过那香辣诱人的气息,瞧见棚底下排的长长的队伍,但他一次也不曾尝试过。 在被孟娇娇逼得这样紧的时候,他手头根本没有什么余钱,不足以支撑着他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季白听了这话,薄唇一下子紧紧抿了起来。他直直望着身旁的青年,甚至无法想象这样娇贵的、一直被他捧在掌心里,吃的用的享受的都是最好的青年,竟然会有这样狼狈心酸的时候。他沉默片刻,手掌用力地抚过了对方的额发,像是在许诺,“哥哥给你买。” 顿了顿,又道:“全都给你买。” 你想要的,悉数都会是你的。 寇秋转过头,平静地冲着他笑了笑,并没因为这回忆流露出什么酸楚。他只是轻声道:“好。” 季白又摸了摸他软软的头毛,简直要疼到心里去。 在这家大排档面前停下来时,老板还未上班,正用竹签一个个将准备的食材串起来,放置在一处供客人挑选。他手上正忙碌着,感受到帘子被人掀起来了,下意识便道:“还没开始呢。” 这才抬眼去看进来的人。 男人穿了笔挺的衬衫西裤,西裤的裤脚那条缝隙都折的笔直笔直,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昂贵的气息来,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这种路边摊能招待的起的客人。 他怔了怔,就见来人淡淡抬眼,将这棚里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这才道:“今晚不用开业了。” 老板手一哆嗦,正在串的鱿鱼差点儿从手心里滑下去。他诧异地望着来人,还当对方是卫生局或者别的什么人,正欲开口,就听男人又补了一句,“我全包了。” “......” 老板目瞪口呆。 “不是,”他解释道,“我这儿有几千串......” 男人依旧斩钉截铁,“包了。”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黑卡,递给老板。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污血,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把那张卡接到手里,转了个圈,又愣愣地还了回去。 男人的眉梢一挑。 “不是,”老板讷讷解释道,“我们这种小店,根本不能刷卡啊......” 季白顿了顿,将这张全球限量版无上限的黑卡塞回了卡包里,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茫然。他站在原地,正掏出手机,就听后面的车里传来寇秋的声音,“哥,可以吗?” 男人想也不想,立刻给弟弟打包票道:“当然可以。这里面都是我们的。” 他犹豫了下,打给了助理,让他带几万块的现金,立刻过来,自己则带着宝贝弟弟坐到了棚里,开始正儿八经地选菜。助理晕头转向,十分钟内就将现金拿来了,还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等到了此处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弟弟正蹲在麻辣烫的食材区前,认认真真地挑选究竟哪一串鱿鱼比较新鲜。 助理:“......” 他把钱放下,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季总?” 季白随口应了声,顺带将满满的鹌鹑蛋通通放进了弟弟的篮子里。还没等寇秋反对,他已经松了松领口,说:“安安,有营养。” “......” 寇秋只好收下了。 这时,季白才扭头去看在他身后神色莫名的助理,淡淡道:“钱拿来了?” 助理忙答应,就见他家老板头咻的又扭回去了,冲他摆摆手,“给旁边那人。” 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麻辣烫老板正满脸惶恐,蹲在个小板凳上,瞪着眼睛瞧着这两位大-佬,活像是只被黄鼠狼闯到家中而吓得瑟瑟发抖的鸡崽。 包麻辣烫摊。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季白还是头一次尝试麻辣烫这种接地气的东西,杭安和本也该是第一回的,可无奈寇秋吃惯了,很熟悉,熟门熟路地向自己的篮子里放了一堆的宽粉,还加了许多锅巴。季白便顺着他的口味挑,让人把几串东西放在了烧烤架上烤,这才跟着弟弟,坐到了低矮的凳子上。 他的长腿折起来放在桌下,怎么看,怎么有种不相称的气息。可男人自己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仍旧用筷子向弟弟的碗中一个劲儿地夹菜,蔬菜和肉类混着来,全都浸透了汤汁,鲜美可口。 寇秋吃了会儿,这才抬起头来,要求:“要辣椒。” 这个没得商量,季哥哥残忍地把辣椒油挪的远远的。 寇老干部再次强调:“要辣椒。” 不吃辣的,麻辣烫还有什么意义? 已然丧失了它的灵魂! 季哥哥丝毫不为他心软,并且无情道:“忘了你的胃病了?没有让你每天吃白粥,并不代表你就能吃辣了。” 瞧见青年一下子蔫哒了下去,他顿了顿,又用筷子小心翼翼挑了一丁点辣椒油,只有芝麻大小那么一小块,飞快地放置在了寇秋的碗里,涮了涮。油星子瞬间便散开了,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可以了,”他哄道,“安安看,有辣椒了吧?” 寇老干部:“......”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真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一样哄呢。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是这么被哄着吃饭饭的。 季老师丝毫没有自觉,还在试图哄班上小同学,“安安再吃块肉?” 寇同学只好张大了嘴,让那块肥美的肉直直地飞进自己的嘴里来。 他们在摊子上吃了许久,一直吃到了深夜。门外来的新客人都被拦在了棚外,门里的老客人吃的满心欢喜,把所有想尝试的食材都吃了个遍。 直到十一点多,季白方看了眼表,立刻站起身来。 “安安,”他道,“该回家了。” 寇秋说:“好哦。” 他跟着季白回到了家中,安安稳稳躺进了被子里。往日的牛奶没有被端上来,季白似乎也没有想起,只是一如既往为他掖了下被子角,低低道:“我的安安,晚安。” 男人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能化在风里。 “愿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能入你梦中。” 寇秋闭上了眼,当真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真实世界的事。 说来可笑,在一次又一次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真实世界曾发生过的,也像是片云,渐渐地从他心上飘走了。直到这一次骤然想起,寇秋才意识到,原来他在那个时空里,曾经是这样真切地存在过。 可梦里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在和他说话,像是从地下传出的声音,沉闷地轰隆作响。 “——你想活着吗?” 他听到风声、水声,鸟鸣。世界骤然在他面前展开来了,又瞬间被收回去,只剩下他所处的这一方小小的土地。 “你想活着吗?” 寇秋动动唇,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 “——想。” 谁能不想呢,他还有梦想,有无数个还没来得及到来的年头。他还不知道这些未来里会发生什么,怎么能就这样甘心地躺在炉里,化作一撮灰? “我也想。” 那声音慢慢道,一字一顿,“我也想你活着。” “所以——” 眼前骤然出现了道道白光,整个世界都马不停蹄地向着他疾驰而来,最终是漫天的白云。他踩在云上头,却像是坠入了海底。 “所以,”他听到了个有几分熟悉的男人声音,“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 “嗷呜,嗷呜!” 寇秋从这个不明所以的梦中惊醒,整个人猛地弹坐起来,就听脑海中的系统嗷的一声叫,如蒙大赦,【阿爸,你终于醒了!】 它迫不及待地告状,【就你昨晚上夸可爱的那只狗崽子,已经扯着嗓子在门外头叫半天了,跟叫魂似的。你听——你听见没?】 寇秋的确听到了。 除了小狗崽奶声奶气的呜呜声,还有爪子抓挠门时发出的声音。它把两只前爪都放置在门上,像是十分迫切地想要进来。 寇秋一看见是它,便笑了。 “你怎么来了,小家伙?” 他拧动把手,将肉乎乎的狗崽让了进来。小狗却不动,一双闪着青光的眼眨也不眨望了他半晌,忽然把嘴里叼的东西向他的面前放了放,又坐好了。 寇秋将灯打开,这才知道它叼过来的是什么。 那是一朵玫瑰,上头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瞧见他没动静,狗崽子登时急了,湿润的鼻子又将花向他面前顶了顶,随即睁着眼,急切地望着他—— 拿啊? 为什么不要?! 寇老干部索性蹲了下来,教导它,“这种花,并不是能随便送的。” 他指了指它的心脏处,瞧着它一脸的似懂非懂。 “只有这里真正装着的、每天想着的,才能接受这花。”他笑道,“你要不要送给别家的小狗?” 譬如不远的那家养的博美、还有每天都能看见的只毛发光亮的泰迪! 小狗的喉咙中猛地溢出两声似有似无的呜咽,它的尾巴始终不曾晃动,就一直在两腿之间垂着。此刻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将头也垂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细声细气叫了一声。 寇秋转头想为它那些吃的,刚刚走进房间,却听身后的声音一下子变了,声线清朗而干净,还带着点稚嫩的奶气,像是还未完全长大的少年。 “那我长大了,哥哥会接受吗?” 寇秋的脖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将头转过去,就看见方才蹲在地毯上的狗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少年头顶有两只尖尖竖起的耳朵,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尾巴上,像是鼓足了勇气,又用鼻子把花向前推了推。 “——我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季白:安安吃肉肉。 寇秋;(吃掉) 季白:安安吃饭饭。 寇秋:(吃掉) 季白:安安吃大香-肠。 寇秋:吃.......等会儿??? 季白:那安安和哥哥睡觉觉! 睡觉觉哎嘿嘿~ ------- 今天时间太晚了,捉虫和修文都放在明天了。 好累,我差不多是个废作者了qaq 92、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四) 少年的眼睛湿漉漉的, 带着种奇异的碧色,像是两颗碧透的宝石浸泡在了水银里。他显然还当自己是个狗崽子, 以一种近乎趴伏的姿势用鼻子拱着那支白玫瑰, 费力地拱了半天,喉咙中又溢出了像是幼兽一样哼哼唧唧的声响。 寇秋:“......” 他有点搞不清了。 这, 这是什么状况? 这个世界难道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正常世界吗? 系统崽子也吃了一惊, 说:【阿爸,你随手一救,就能救个妖精回来吗?】 现在的妖难道都烂大街了,能在花园里随便捡的吗? 不过这样说来, 少年能出现在院子里, 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毕竟妖多少还有些法力,越过围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寇老干部想了想, 伸出一只手, 将少年从地上拽了起来。少年似乎还不习惯这样站立,即使被人扶着,也有些晃晃悠悠的,像个人形的不倒翁,可一双眼却牢牢地盯着寇秋,慢慢把重心都放在了支撑着他的这只手上, 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寇秋让他进了房间,坐在了椅子上,这才问:“为什么要给我花?” 狗崽子眼睛湿漉漉的,努力想了半天, 随后慢吞吞说:“......你不高兴。” 他眨了眨眼,吭吭哧哧的。 “想、想让哥哥高兴......” 这一句话说的又轻又柔,伸手掐一掐,像是能掐出水来了。 寇秋说:“你在看着我吗?” 瞧着少年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他心头也猛地软了软。想起夏新霁,当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是这样喊着哥哥,寇秋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坐直了点,刚想再细问问,却见少年晃晃脑袋移动了下,迟疑会儿,还是慢慢把头低下来了。 他把脑袋送到了寇秋手下,又短促地嚎叫了声,眼里头一点幽绿的光愈发明显,像两盏幽幽的小灯泡似的。 寇秋还有些不解其意,正要问怎么了,系统崽子却已经一眼看透,登时一声冷笑。 【他想让你摸摸他。】 哼,又是个靠无辜单纯的外表来上位的。 社会主义接班人会是你撒个娇就伸手去摸你头的吗? 简直过分! 寇秋失笑,手也依言放了上去,搁在两只毛耳朵上。少年被揉得高兴了,伸出猩红而长的舌头来,也舔了舔他的头毛。 像是母兽给幼崽舔毛似的,还舔得乐不可支。 瞧着这一幕的系统:【......】 前言收回。 他的宿主好像就喜欢撒娇求摸毛这一套。 等把这一缕头发舔得湿哒哒的,少年脸也略红了红,向后头缩了缩,等看到寇秋为他倒了杯牛奶,这才又直起身来,慢慢将牛奶喝掉了。他喝牛奶也并非是直接喝,而是用长而殷红的舌头一点点去卷,寇老干部越看越好笑,仿佛看见一只嘴馋的狗崽子在那儿辛辛苦苦捞水喝,只好拍拍他,亲自示范给他看。 “你现在是人形了,”他示意了下,“直接喝进去便好。” 少年恍然大悟,立刻把自己的双唇贴上了玻璃杯。好巧不巧,恰恰是寇秋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他含着那里吮了半天,才拿舌尖重新润了润嘴唇,尾巴晃了晃。 “唔!” “好喝?” “唔......” 少年又费劲儿地想了半天,才道:“很甜。” 他又蹭了蹭寇秋。 “我把花送给你了,”他眼巴巴地道,“你会开心吗?” 寇秋唇角笑意愈发明显,回答:“开心。” 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松掉了一个心结。 寇秋问:“你叫什么?” “季......”少年舔舔嘴唇,犹豫了下,还是答了,“季白。” “好巧,”寇老干部完全没往另一个方面想,笑道,“和我认识的哥哥同名呢。” 少年又哼了两声,把白玫瑰向他手中一塞,转眼又化作了狗崽的模样,飞快地跃出门,不见了踪影。寇秋打开窗,便看见一个眼熟的毛影子从草地上一掠而过,飞快地从他的视线中跑走了。 系统崽子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仍旧哼哼唧唧的。 【好看?】 显然是一副标准的拈酸吃醋的架势。 哪儿好看了!只有变成人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模样,当狗的时候,那样子就跟只小狼崽子似的,看人都带着凶光,一点都不萌! 寇秋哑然失笑。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这小家伙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了,怎么就住在他隔壁的季白却一点反应也无,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 寇秋踌躇半日,隐隐有些担心,还是抱着抱枕去敲了季白的房门。 “哥,在么?你醒了么?” “......” “哥?”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季白似乎是真睡熟了,不曾给他半点回应。 寇老干部羡慕地说:“睡眠质量真好。” 不像他,这样容易便被惊醒。 在早餐桌上,当寇秋问起他是如何做到睡得这么熟的时,男人正在盛豆浆的手明显顿了顿。他长长的眼睫覆了下来,遮住了眼底变幻莫测的颜色,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轻声笑了,把手中已经盛满了的碗放置在了青年面前。 “可能是昨天有些累吧,”他云淡风轻道,“所以没有听见。” 青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头蹙起来,有些心疼,“哥最近很忙?” 他看上去很是自责,“要是早知道,昨天就不拉哥哥一同去吃麻辣烫了......” 季白的手在他的头毛上摸了把,声音里头含了更加浓重的笑意,“没事,安安喜欢,我也很开心。” 一旁的保姆正在端饭,闻言插了句嘴,“安少爷,可别带他去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了,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季总一直待在厕所里,说是肚子疼,还让小杜大早上起来开车去买药,哎呦呦,这个折腾哦......” 寇秋担忧的眼一下子转过来了,“真的?!” 男人立刻摇头,飞快否认。 “不是,”他不容置疑道,言辞笃定,“李妈搞错了。” 凡是在家政这一行业混的,多少都要有点眼力见。李妈眼见着老板并不想承认,方才那一点话头便飞快地咽了下去,转而一个劲儿地催寇秋吃菜。 吃完饭,寇秋便一头钻进了书房,先将一大摞试卷从书架上拿下来了。 他对为人民服务的执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又买了厚厚的公务员备考书籍,准备再次投身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季白看见了,过问两句,倒有些惊讶,“安安不准备进公司了?” 寇秋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嗯,不去了。不是已经有杭安忆了么?” 男人面色冷凝了下,神情不太好看。他唇角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睛里头的温度却一点点冷却了,淡淡道:“他怎么能和你比。”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有哥哥在呢。” 哥哥一定会护着你,保着你一生顺遂、万事无忧。 ------ 有了季白在,寇秋的生活真如系统所说,像是瞬间被扔进了巨大的蜂蜜罐里。夜间还时不时会有小朋友吭哧吭哧敲门拜访,寇秋一打开门,就能对上一双闪着碧色波光的眸子。 寇秋叫他小白。 小白来时往往都是深夜,不是半夜敲窗就是捶门,时间长了,寇秋也明白了他的习惯,便把门给他开着,夜间为他留下一道缝。小白就从门缝里头挤进来,这才重新化作人形,缠着他要他教些什么。 他对于人类社会几乎都是一知半解,行事作风里总带着点消之不去的兽类痕迹,不喜欢穿衣服,哪怕是自己变出来的皮毛衣服也不喜欢穿,没事就光-溜-溜往寇秋床上一躺,把自己的两只尖尖的耳朵送到他的手下头,无声地请求被摸摸。 寇老干部拿他毫无办法,只好软言相劝:“衣服总是要穿的。” 小白反问:“为什么?” 寇老干部慈祥地说:“因为遮羞。” 可狼崽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显然是不太理解遮羞这两字是什么意思。他在寇秋床上咕噜噜翻了个滚,尾巴上的毛被蹭的左一簇右一簇地竖了起来,乱七八糟。又把自己严严实实卷进了寇秋的被子里,低声抗议:“不舒服......” 他好奇地又抬眼看了看寇秋,问,“哥哥为什么不会不舒服?” 寇老父亲说:“因为你还没习惯。” 狼崽子根本不信他这话,嘟囔道:“哥哥骗我!” 肯定是你的衣服比较好! 寇老干部还没回过神,狼崽子已经滴溜溜从被子里头钻出来了,飞快地一头扎进了寇秋的衣柜。他仍旧未完全习惯当人,拿鼻子在里头嗅了又嗅,飞快地用牙齿叼出来了几件,让寇秋帮他套上。 寇老父亲初时还没感觉,在教这孩子穿内-裤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个形状,这个尺寸...... 好像都有点眼熟? 他咳了声,忙把边缘处向上提了提,让小白穿上。可刚刚套上去,狼崽子就开始左右哼唧着扭动,半晌后委委屈屈自己拿手提着,小声说:“好紧哦。” 系统成功地笑成了一个神经病。 【紧啊,】它说,【阿爸,和小白这种毛都还没长全的相比,你的内-裤居然还紧啊?】 言语之中幸灾乐祸的情绪不能更明显,明晃晃地嘲笑。 寇秋的额角砰砰直跳,把熊孩子向后拉了拉,犹且不信邪,“怎么会紧呢?” 小白什么都不懂,分明还是个奶娃娃! 小白更委屈,自己低头拉开裤腰看一眼,随后抗议:“哥哥,都变成葫芦了......” 原本是两个球的,如今是两个葫芦。葫芦结在藤上头,都被勒成了紫红色。他拿手搓了搓,见没变成原样,又不敢自己直接脱掉,只好眼巴巴看着寇秋,“哥哥?” 寇秋:“......” 他只好说:“换下来吧。” 话音刚落,小白欢呼了一声,马上又一干二净地跑他床上去了,只是手上还抱着寇秋的衣服,举起来凑近脸颊,忽然鼻头耸动了下,贴的更近了点,闻了闻。 寇秋被他这动作刺激的头皮发麻,“你干什么?” “好闻。” 狼崽子犹且不自知,抬起头弯着眼冲他笑,又低头去闻,顶着那一片薄薄的面料,“有哥哥的味道......” 香甜的,让他忽然之间产生了种交-配欲-望的味道。和寇秋这个人一样,都是清清淡淡的,狼崽子喜欢的不得了。 小白夹紧了毛尾巴,把怀里头的被子抱得更紧,见寇秋不曾注意,便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一下子舔了舔怀里头的布料,等到全被他的口水打湿了,就悄摸摸藏进尾巴里,正经地瞧瞧寇秋。 很好,完全没发现。 他咽了咽口水,飞快地又从柜中拉出来了一条,还有气息比较浓郁的外套,洗衣机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全都被他偷偷拉了回去垫窝。 眼看尾巴的毛毛里塞不下这么多,小白又把它们都拉了回来,犹豫了会儿,通通窝进了寇秋的被罩里。 然后,他换了个乖巧的坐姿,尾巴从身畔垂下来,软绵绵地嗷呜了声,问道:“哥哥,我能把这个带走吗?” 寇秋从书本上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什么?哦,是被子啊......想要的话,我再给你找床新的?” 无奈狼崽子仍旧死死抱着被褥,“不,就要这个。” 要这个就要这个。寇秋向来大方,听了这话完全没有犹豫,直接道:“带走吧,回头哥哥再给你买更好的。” 少年欢呼一声,一下子扑了上来,舔了舔他的头发,这才又化作兽形,咬着被子的一角,费力地吭哧吭哧将它拖出去了。 寇老干部帮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去,直到第二日起来想找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外套穿时,才发现不对劲。 “奇怪,我的衣服呢?” 系统说:【你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 寇秋翻了翻柜子,更愣。钻出来时,不由得就露出了点茫然的神色。 【奇怪......我内-裤呢?】 不对啊,不应该啊。 这不都应当是在他遇见季白之后季白给他买的吗?没过多久啊!怎么连扔脏衣筐里的都没了?连一条都找不到?? 而与此同时,隔壁的季哥哥也缓缓于床榻之中睁开了眼。他坐起身,立刻便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再抬眼看时,床上摆的东西琳琅满目,几乎铺满了一整张床,乱七八糟的衣服横七竖八,盖的到处都是,连脸上都搭着一件。他将面颊上的布料拽下来,端详了会儿,发觉这是件内衣,显然不是他穿的码数,而且花色还极为眼熟。 是他为安安买的。 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怔了怔,又将床上衣服翻看了遍。 无一例外,全都是安安的。那上头的气息也熟悉极了,带着寇秋独有的清淡的香气,几乎是下意识的,男人把衣物举得高了点,低低地垂眸嗅了嗅。 季白有些怔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不知是笑还是叹,低低道:“这个狼崽子。” 心尖却猛地颤了颤。 季白这一早洗的是冷水澡,像是要把什么缠缠绕绕的念头压下去。待他下楼时,寇秋已经坐在书房里晨读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读书声,“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需要我们拥有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男人犹豫了下,手还是敲了敲门。 “安安,”他轻声道,仿佛仍旧是平常的样子,“出来吃饭了。” 早饭是中餐和西餐混合。寇秋抱着豆浆杯专心致志地喝,像是迫不及待就要投身学习的样子,季白瞧着他这模样,简直要心疼死,又为他剥了一个鸡蛋,轻声细语。 “安安,别急,早饭得慢慢吃。” 可为人民服务这种事不能拖延啊! 寇秋喝得更快了,瞧见哥哥眼巴巴把鸡蛋剥好了送过来,干脆直接上嘴去咬。 他的舌尖蹭过滑嫩的蛋白,小虎牙稍稍有些尖锐,像是电流一下子贯穿了季白的身体。男人猛地将手缩了回去,仿佛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 只这么一下,那些他的族人与他说过的话,全都倒灌进来了。 “他不懂世事,会是你心底的倒影——” “他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 季白猛地闭了闭眼。 可我现在,想做的是什么? 寇秋望着他,眼睛澄澈通透,像是块上好的琥珀,里面还透着不解,“哥?” “......嗯?” 好在这种恍惚只是一瞬,季白垂了垂眼,又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示意寇秋再喝口豆浆,“小心噎着。” 他看着寇秋吃完了饭,心头如同是憋了无数句话,想要说出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说什么。最终,他也只能摸了摸寇秋的头,用了浑身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收回心思,翻开了一份晨间商报。 商报第一版面便是一张占据了大半篇幅的照片,一下子明晃晃映入了季白的眼。 他顿了顿,立刻若无其事把报纸重新合上了,问寇秋:“安安今天准备一直待在家里?” 寇秋说:“是啊。” 季白顿时很遗憾,“哥哥今天有会,恐怕要晚上九点才能回来。” 寇秋很贴心,瞧出了这里头还有点不想离宝贝弟弟这么远的意思,顿了顿,随即弯了眉眼,“哥若是想,我下午去给哥送饭吧?” 这敢情好! 我家安安真贴心,季哥哥心头直冒泡,立刻道:“那我来接你。” 寇秋失笑,“我去给哥送饭的,怎么能让哥来接我?” 这还送个什么劲儿? 季白一想,也是,只好将弟控的一面略略收了收,又咳了声,“那我让司机来接你。安安记着,不要上别人的车。” 这下,连李妈都听不下去了。 “季总啊,”她说,“安少爷都是大人了,家里又不是没车没司机。就算没有,外头出租车随便叫一辆,还能迷路了怎么着?” 寇秋也禁不住笑了,“哥担心的太多了。” 季哥哥只好怏怏地出门上班,准备等着宝贝弟弟给他送吃的。 寇秋在书房中写了几套题,写到了午饭时,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在餐桌上用了饭,随手一摸,便抽出了被男人折起来塞进角落的那张报纸。想起季白当时有些奇怪的表现,寇老干部在桌边坐了,将报纸摊开了。 直到打开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季白所藏着的是什么——报纸上,杭父拍着自己新儿子的肩膀,笑得额头上都出现了几道褶子,下面一行大字也很是醒目: 《杭家后继有人?!杭深直言杭安忆天资聪颖极有天分!》 站在一旁的杭安忆笑得极为收敛。他站得笔直,像是并不在乎这样的夸奖,眼睛余光却直直地朝着摄像师的方向望过来,杭父拍着他,眼底满是赞许,从表面上看,这当真是父慈子孝、感人至深的一幕。 一时间,坊间传闻更甚。之前便有小报爆料杭家父子不和,杭深这才收养养子打算继承家业。如今杭家的正经大少爷杭安和几乎已经不再出现在人前,杭安忆又被在公众面前这般夸奖,这种言论一时间更是甚嚣尘上,都在猜测这个收养回来的养子是否能真的取代杭深亲子成功上位,上演一出鸠占鹊巢的好戏。 寇秋的手顿了顿,又将报纸重新卷了起来,妥帖地放回了原位,并不打算告诉季白自己已经看到了。 他只当做全然不知,也不曾看见杭安忆笑容里头透出的那一分志得意满,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去睡午觉。李妈上来给他盖被子,瞧见这位少爷侧着头睡得没心没肺,不由得也涌起了几分好笑。 评论里还有许多人猜测杭安和此刻该是多么辗转难眠悔不当初呢,啧。 他们哪儿能想到,他们口中悔不当初这人,此刻正抱着抱枕香梦沉酣,一点都没有难眠的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季白:我弟弟好像不开心。 于是当晚,还记得这事的狼崽子吭哧吭哧去献花了。 季白:我弟弟好像让我有点想嗯嗯...... 于是当晚,抱着这种念头的狼崽子吭哧吭哧把衣服拐回来了。 然后季哥哥并没有还回去。 啧。 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 ------------ 谢谢阿怜、咸鱼想吃小蛋糕、路清语、荒境亲的地雷~ 我跟你们缩,为人民服务姿前呢,似要先培训的。 军训哈哈哈哈哈 还是大广东哈哈哈哈哈 如果明天作者君晒成作者干了,记得把我收回去。 我一定要让寇秋秋也尝尝这种苦~ 93、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五) 到了下午, 又有人上来为这件事添了把柴火。 “据知情人士爆料,杭家父子之所以反目, 是因为杭安和行为不检点, 做出的事极不光彩,惹得杭家颜面尽失......” “知情人士直指, 杭安和怕已被驱逐出家门, 杭安忆将取而代之,成为杭家集团的下一任总裁。” 这些爆料出来时,杭安忆也踏进了k&q集团的大楼。 他是来找季白的。 虽然没有预约,但杭家二少的身份在这儿摆着, 前台小姐认出了这张刚刚在报纸上频繁出现的脸, 也并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接通了总裁办公室的电话, 报与了助理。 电话还未打通, 杭安忆却已经看到了门口走进来的人,登时眼睛亮了亮——那人一身西装革履,笑意温和却并不达眼底,只是淡淡地与身旁人说着话,吩咐些什么。西装的剪裁合身而流畅,愈发衬出一双长腿, 连裤子的细小的褶皱里似乎都浸透了荷尔蒙,高级定制的皮鞋踏踏地踩在地板上,不是旁人,正是季白。 “不用了, ”杭安忆挥挥手,“我自己去找好了。” 季白与销售经理吩咐完了新年时期的销售策略,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青年的面上挂着笑,朝他伸出一只手,“季白哥,好久不见!” “......” 季白望着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握手被拒,本就是一件难堪的事。杭安忆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又将手收了回来。 “我知道季白哥恐怕是因为哥哥的缘故,生我的气了,”他抿抿唇,缓缓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并没有避开周边人的意思,“可我也不知道,爸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季白哥,哥哥肯定是和你在一起的,我想拜托你转告他,请他回来吧。” 他蹙了蹙眉,神色里透出几分忧虑来。 “爸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外面也不是这么好混,哥哥一个人孤身在外,怎么能让人安心?”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当真是掏心掏肺为杭安和这个哥哥着想。大厅中已经有人驻足看来,季白的神情却仍旧不变,只是淡淡地垂着眸子,望着眼前面容真挚的青年。 杭安忆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咬咬牙,还是道:“这也是爸爸的意思——” “这不是杭伯父的意思,”季白截断了他的话,冷冷的,没有留下半分余地,“这是你的意思。” 杭安忆一愣。 “杭威,”季白径直叫了他的原名,全然不顾对方一下子变了的脸色,“你的路,走的太顺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小心思,但假装劝过了安安,扭头又向杭伯父说安安不肯回来这种事——我不会允许它发生。” 提起安安这两字,他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了些,眼中也融开了一江春水,积年的冰雪都自此消融了,化开了冰。 只是在看向杭安忆时,这种柔和又被重新严严实实冻上了。 “杭威,”季白淡淡道,“我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懂你打的算盘。” 杭安忆强笑道:“季总这话岂不是说错了,我能有什么算盘——” “倘若我不同意,”季白终于看向了他,眼神嘲讽,“你是不是还要演出一幕下跪求安安回家的好戏?” 他没有再管杭安忆瞬间苍白了的脸色,径自大步地带着下属走了进去。直到进了电梯,他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心思。” 想和他争个高下,你还不配。 后头这一句,分明没有说出,却又清清楚楚地从他挑高的眉中透出来了。杭安忆猛地一缩,仿佛那眼神如针似的直直扎进了他心里。 并准准地扎入在了痛处。 杭安和有什么好的? 同样是杭家的子孙,只不过出身比他好了那么一点。他是杭家的旁支所出,而杭安和是杭深所出,这一点出身的区别,竟然就能让人的命运相差至如此? 从小到大,分明是他拿了更多的奖状,被更多地赞扬了听话懂事;分明是他吃过了更多的苦,也付出了更多的辛劳。他在夜灯下熬夜读书至凌晨两点,那时,杭安和早躺在被子里,睡得香甜了。 可纵使这样,杭安和仍旧上着比他好的学,吃着比他好的饭菜,穿着他穿不起的高级定制的衣服,一件便抵得上他的学费与生活费。还有一个季白,几乎要代替了杭深,把杭安和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宠着,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 若说是心头没有一点不平,那自然是骗人的。 杭安忆早就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生出了嫉妒。单论才华,杭安和绝不下于他,甚至在商业方面的天赋还要高于他。哪怕是人际圈里,杭安和这种我行我素有一说一的,也远远比他这样思索许久才能说出一句的要讨人喜欢。 有什么办法呢?被宠大的孩子,总是拥有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资本。 可只有一点,他能胜过杭安和。而这一点,也恰恰是杭深最看重的。人至老年,杭深比年轻时更看重血脉传承,迫切地想要一个姓杭的孙子,好将这点血一代代地传下去。 这样想想,杭安忆又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懂得低头,他会为杭家联姻,生出子孙。 而杭安和永远不能。 他忽的微微笑了笑,再拿起手机时,声音便变了。 “喂?爸爸,我在季白哥这儿呢......” 杭父如今只是听见这个名字,便觉得浑身的不顺。他知道季白定然是站在杭安和那边的,因此语气也说不上好听,“你去那儿干什么?” 杭安忆微微苦笑了两声,解释:“爸,哥总在外面,不像回事。” “他都不觉得有什么,”杭深吹胡子瞪眼,“又不听我这个当老子的,就算回来,又有什么用?” 虽然这样说,可杭深还是顿了顿。半晌后,他才低低地问:“他回来吗?” 杭安忆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抿紧了唇,过了会儿方回答,“爸,我还没能见到哥呢。” 这句话说的巧妙。分明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可听上去,就像是杭安和不愿看见他,因而刻意将他拦在了门外,连一面也不想见。杭深登时勃然大怒,道:“他怎么能这么对弟弟!” 杭安忆说:“爸,没事......哥哥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好,没关系的。” 他愈是体贴,杭父的心中便愈觉得大儿子不成器。这些日子来多少积攒起来的心疼,一下子都败了个精光,他的脸沉下来,没有再多说,径直道:“你回来。” “爸?” “以后,都不要再去了,”杭父强硬道,“他愿回就回,不回,就算是饿死在外面——那也不关我们杭家的事了。” 杭安忆眸光微闪,知道杭父这恐怕真的是放弃了,始终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唇角缓缓上勾了下,回答:“好。” 他挂了电话向外走,却不料正见着一辆眼熟的银色超跑从路上驶过来,一直开到了门口。车上的司机忙下来,给后座上的人开了门,杭安忆站在楼中,隐隐认出那是季白的司机。 这司机态度恭恭敬敬,殷勤地扶着另一个人下来,还在侧着头与这人说话。 “安少爷,我在这里等你?” 寇秋的眼睫弯了弯,说:“好。” 他从车座上提出装了满满三层的红木大食盒,直直进了公司。前台的小姐早就接到了总裁的嘱咐,没有阻拦,还专门派了人跟着他一同上去,生怕把这位小少爷碰掉了一根头发。 杭安忆就站在大厅中侧面的阴影里,注视着他走进去。 杭安和的气色比他记忆中的更好了。 他如今面颊光润,身上的白衬衫剪裁干净利落,外头罩着件厚厚的灰色大衣,在领口和袖口都有独特的设计,杭安忆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今年一个贵族品牌新出的高定,并不对外销售。 他定定地注视了青年的背影许久,直到青年被领上总裁专用的电梯,这才神色悒悒扭转过头,到了大门口。 杭家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他了,见他拉开车门坐进来,便道:“二少爷,我们直接回家?” “......” 杭安忆没有回答,只是眉心一下子深深蹙了起来。 他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街景,忽然道:“刘叔,你是个明白人——这家里有几个被承认的少爷,我想你应当比我清楚。” 司机一顿。 比起杭安忆这种天降之兵,杭安和才是他们真正看着长大的,这些杭家的老下属,多多少少都对杭安和有点感情。但如今形势陡转,司机沉默半晌,也只得依言改了口,“少爷。” 后座的青年仍旧沉着脸,重重地将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后座椅上。 杭安和的生活过的不差。 何止不差,甚至与他在杭家时没有丝毫的区别,照样是锦衣玉食、潇洒自在,出门是跑车接送,到哪里还有数人簇拥,哪儿有半分离开杭家的落寞。想象中流落街头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纵使没了杭家,他依旧做着他的天之宠儿。 他不由得用力地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寇秋一路乘电梯去了最顶层,季白已经坐在了办公室中。他刚刚结束了和几个部门经理的会谈,纽扣也松开了两颗,神态现出了几丝疲惫,一下下按揉着太阳穴。直到看见宝贝弟弟进来,他的神色才瞬间变了,站起了身。 “安安来了?” 他伸手,将寇秋手中的食盒接过来,将青年拉得更近了点,仔细地打量着他,“安安累不累?” 青年的神情有些无奈,他低声说:“哥......我只是来送个饭。” 又不是上场打仗。 累什么? 季白把他拉得更近,安排他在对面椅子上坐好了,这才打开了餐盒。三层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饭菜,荤素都有,却并不油腻,排骨汤上的油沫也被细细地撇掉了。季白一道道端出来,立刻察觉到这并不像是李妈的手艺,“换阿姨了?” 对面的寇秋轻轻咳了声,解释道:“我做的。” 季白对他的照顾,有眼人皆知。寇秋并非是草木之人,心中一直记挂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最后也只得做顿饭。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件极正常的事。 不就给家人做顿饭么。 有什么奇怪的? 可放在季哥哥眼里,这顿饭的重量瞬间便重了。 重的他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不好,立刻连饭也不吃了,马上就去掏手机。 “我让人摆起来,抽掉空气,装在玻璃罩里,放在那边桌子上。” 寇老干部哭笑不得,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抽什么空气?哥,快吃吧。” 季白不吃,神情严肃地给助理打电话,“这可是安安做的。” 杭安和哪里做过饭。每日家中几个保姆围着他团团转,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他只需做自己的大少爷,家务活从来也不需他操心。季白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宝贝弟弟下厨,又是甜又是心疼,拉着寇秋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上头没有被切到或烫到的痕迹,这才放下高高悬着的一颗心。 寇秋说:“哥想吃,我以后再给你做。” 他旁的不说,现实世界里也是个常给自己做饭的老厨师了,做点菜还是能入口的。 谁知季哥哥立刻说:“那怎么行!”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神色更柔和。 “安安有这个心就好了,”季白缓缓道,“这些琐碎的事情,不需要你做。” 他的弟弟,不用承受这种苦。 寇秋已经吃过了饭,没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很快便又回去看书了。走之前,他还叮嘱仍然对着食盒翻来覆去看的季哥哥,“要吃饭的。” 季哥哥眉头登时蹙了起来。 “我要检查,”寇秋说,“到时候,你把空的食盒还给我。” 季哥哥:“......” 他试图用眼神打动这么无情的弟弟,然而显然没用,意志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强调,“我是真的会检查的。” 季白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在寇秋走后,他看了又看,还是不忍心吃。 ......太可惜了。 季哥哥左思右想,还是掏出了手机。 片刻后,所有的合作伙伴都收到了这样一条微信。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季白:[图片][图片][图片]】 一口气发了九连拍,还带了滤镜,饱满的像是能从屏幕里溢出来。 合作伙伴一怔,还有点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拍饭菜,就看见季白的下几条微信跟着来了。 【看着好吃吗?我弟弟亲手做的。】 【五菜一汤。】 虽然从未听说过季白有弟弟,但众人还是极为捧这位大老板的场,立刻一个接一个地赞叹:【一看就知道是大厨水平。】 【季总的弟弟也是心灵手巧,兄弟两人感情这么深,真让人羡慕!】 季白被他们说的愈发开心,还要强行绷着霸道总裁的人设,只悄摸摸地炫耀:【还是我弟弟亲手送来的。】 众人:【......】 他们只好又无脑吹了一波,盛赞一番。 【兄弟情深!】 【感人至深!】 【里头有爱的味道!】 季总说:【各位家中都有无兄弟姐妹?现在都在从事什么工作?】 几个有兄弟姐妹的正要回答,就看见季白的下一条跟着来了,语气里暗戳戳地装着点小骄傲。 【我家安安准备去考公务员了,为人民服务。】 潜台词是,厉害吧? 众老板:【......】 他们默默把打了一半的字删掉了。 厉害,厉害。 牛逼,牛逼。 可真强。 他们不走心地跟着又夸了一波,原本以为能结束了,却见季白骤然又挑起了另一个话题,【小朋友的头发,是不是都很软?】 已经渐渐摸出了点套路的老板们都不说话,就静静等着季总发完。 果然,季白的下一条微信提示声立刻响了起来,手机屏幕那端的季总抿着唇,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戳,【我弟弟的就非常软。】 特别软,握在手里时软软细细的,像是轻盈的草叶,一下下拂在人心上。 众合作对象:【......】 啊。 啊! 这还能有点限度吗,为什么要一直和他们炫耀这些啊啊啊啊啊! 谁特么在乎你弟弟头发软不软啊! 然而这些话显然不能直说,群中的老板只好憋屈道:【哦......】 啧。 他们这种商业精英群的,在n市里也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人物了,哪里被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炫耀过。 更何况还没法怼。 真让人难过。 然而老板们操心的还有另一件事,很快便有人问:【季总,听说你拿下了西区的项目?】 ......为什么? 这一句有许多人憋在心里,没有向外说。 n市的发展并不均衡。自西向东,就像是从九十年代一步跨入了现代化大都会。西区的小巷歪歪扭扭,道路也错综复杂,里头住的大都是些支付不起房租、只能在群租房或廉租房里寻个三四平米的小屋落脚的打工族,除此之外,还有个在那里已经扎根了许多年的地头蛇孟家,像他们这种房地产开发项目,最怕的,也就是这种胡搅蛮缠的地头蛇。到时候谈拆迁补偿款,都不是个容易事。 可就这种没人要的项目,却被季白毫不犹豫接了下来。几个合作伙伴嘴上不说,心里却切切实实觉着季总这是马失前蹄,敏锐的商业目光都折在了这个项目上。 孟家倒是很高兴,老早就向季白抛出了橄榄枝,表示要参与这次的开发项目。为了表达诚意,好从其中分一杯羹,孟老大甚至准备亲自前来,和季白约了晚上的会面,谈论谈论西区的事。 这些,消息灵通的商界人士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这有哪里会让以手段厉害出名的季白动心的地方。 总不会是吃惯了繁华地区那种豪华正餐,突发奇想想尝尝这清粥小菜吧? 季白也看见了这一问。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很看好西区的发展潜力。】 他没有再细说,只是垂眸将手机放置在了一边,慢慢拿起了筷子。 寇秋的手艺不错。冬瓜排骨汤里的冬瓜熬得近乎透明,呈现出一种浸透了汤汁、饱满而入口即化的状态,普通的炒青菜做的也是有滋有味,蔬菜沙拉上还切了彩椒和圣女果,缤纷爽口。季白不紧不慢地吃着,将所有的盘子里的菜都夹了个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片菜叶。 可他的心头并没有那么惬意。 ......他的安安。 要吃过多少苦,才会连这样的菜品都做的得心应手? 想起那日去接寇秋时,那狭小又阴仄的房间,季白的手便慢慢地停了。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空了的盘子,忽然间缓缓勾了勾唇角。 他伸出手,将西区的计划书拿了过来,里头还夹了几张写了调查情况的纸。 孟老大孟安,早年丧妻,只有一个独女。 季白慢慢向下翻了一页,露出了下面的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高高吊起了两道眉,身后站了七八个男人,她的手指着什么,涂得艳红的嘴唇大张着,扯出个让人觉得不快的弧度,像是在咒骂,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都被扔了一地。 季白的手缓缓拂过照片,忽然笑了声,将它整张捏起来,揉搓成了辨不出形状的一团。 他把它隔空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在的地方,不是么。 何必要出来碍人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季白:【炫耀三连】 我弟弟给我做的饭! 我弟弟特别上进,觉悟相当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弟弟头毛特别软!!! ------- 谢谢30125366和阿怜亲的地雷~ 狼崽子没上线的一天,想他。 废作者抱住了各位小天使,并强制给了你们一人一个(*  ̄3)(e ̄ *) 94、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六) 孟娇娇踩着小高跟从房中踏踏出来时, 孟家的司机和保镖已经等在了门口。她看了眼手上镶着细钻的腕表,并没有下台阶, 只是道:“殷寒人呢?” 保镖看了眼手机, 一板一眼地汇报:“小姐,他还在公司。” 孟娇娇眯起眼, “没有去见任何人?” 见保镖点头, 她的眉头这才松了点,缓缓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从台阶上一步步踏下。几个保镖护送着她走到车前,这才道:“小姐, 孟先生今晚与k&q集团总裁有约, 恐怕暂时无法回来,请您注意安全。” 孟娇娇头也不回, 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弯了弯身子, 坐进车里,径直道:“去殷寒那儿。” 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瞧着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下子从眼前闪过去了,又道:“爸是去谈西区的事吗?” 司机忙应道:“是。” 孟娇娇便不说话了。她隐隐觉得有几分寒意,又将刚刚到大腿中部的内搭裙向下拉了拉,定定瞧着外头。 她的心中不知为何, 突然生出了一点怅惘。 与殷寒结识是在一个咖啡店。那时正是午后,店中大块大块的玻璃窗倒映下来的,全是阳光的影子。店里的风铃叮叮当当响,她抬眼望去时, 正推开门的殷寒穿了件简简单单的衬衣,笑起来俊朗而温和,看向人时,有种温柔专情的味道。 孟娇娇身边大都是大男子主义极重的人,如同水一般温柔无害的,这还是第一个。她只需要这一眼,就相中了,而对方也最终接受了,扔下了当年海誓山盟的男友,一步步来到她身边。 可惜这并非是她想象中的幸福结局。殷寒还是会偷偷去见他的前男友,如今她终于将这个人赶出视野范围了,殷寒却又开始彻夜不归,甚至连电话也不怎么打来了,整整一日都杳无音信,仿佛当时的甜蜜如今全褪去了颜色。 孟娇娇自然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杭安和又回来了。 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派人去查,还是无法得到杭安和目前的信息。这个人的身影,就像是摆脱不掉的梦魇,总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该死。 孟娇娇低低地咒骂了声,猛地闭了眼,抚了抚小腹。 她到达殷寒上班的公司门下时,仰头向上看去,殷寒的办公室仍旧亮着灯。前台和保安都见过这位孟家的独女,也不敢招惹她,忙将她送了进去,孟娇娇头也不回,直直地去了办公室,将自己的包向桌上一放,柳眉倒竖。 “殷寒,你胆大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回家?” 电脑后的男人神色有几分不虞,他将电脑的键盘挪了挪,低声道:“娇娇,别闹了。” 孟娇娇觉得有些可笑,“我闹?” 她指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姓殷的,你可看清楚了,这里头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殷寒低低叹了一声,索性将目光彻底从屏幕上移开了,看着她。 “所以呢?”他平静道,“娇娇,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母亲?” “哪里不像?”孟娇娇冷笑,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大衣,“怎么,我穿裙子就不配给你生孩子了,还是我穿高跟你就不想要我了?” 殷寒目光沉沉,半晌后才蠕动了下嘴唇,从口型看,他说的是“胡搅蛮缠”。 若是认不出来,也就罢了。可孟娇娇辨认出了他的口型,登时怒火更盛,“姓殷的,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她干脆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拨弄了下来,摔了个七零八碎。电脑被狠狠地砸了下,屏幕闪了闪,立刻变成了蓝屏,殷寒大急,忙伸手去捡,焦急地确认,“里头有我做了整整一天的文件!还没来得及保存!” 然而已经晚了。 电脑早已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死机了。殷寒调试了两三遍也没能将它调试好,一时间急的团团转,“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孟娇娇这才生出几分愧疚,却又拉不下脸道歉,犹豫半晌后,才伸出一只手递到他面前,道:“你别干了,让他们干去。” 说的是她的保镖。 “不需要。”殷寒毫不犹豫回答道。他弯下腰,将散落在地的东西一个个捡了起来,在翻到一个被扫下来的木质相框时,手禁不住顿了顿。 他把相框捡起来,拍了拍灰,珍重地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孟娇娇更加生气了。 “这是什么!”她抓起相框喝道,“是不是杭安和——” 殷寒的神情猛地变了。他听见了这三个字,眸子里一下子涌起了不知道究竟能被称之为什么的情绪,没有再回答,只是瞧着那两片殷红的唇张张合合,许久后,方才缓缓扭转过头去。 杭安和。 如今才知晓,那人对自己是有多么的纵容。 他—— 他是多么的爱自己啊。 他从不会闹脾气,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因着别人和自己的一点接触便疑神疑鬼。他脾气好,性格好,出身也好,除了离开杭家这一点让殷寒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外,杭安和可以说是个完美的交往对象。 只可惜,交往终究只是交往,不是婚姻。 他还是需要一个正常的妻子,能代替他出面、可以被带出家门的妻子。他还会有一个孩子,说不定是虎头虎脑的,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他。 想想孩子,殷寒重又闭了闭眼。 ......忍一忍吧。 就当是为了孩子。 --------- 孟老大和季白的见面很顺利。两人很快就西区的开发问题达成了共识,所取得的利益也被合理分配,孟老大从会议室站起身时,说了好几遍,希望和季白季总喝几杯。 季白却笑着拒绝了,“家中还有人,不好喝酒,要早点回去。” 孟老大大笑,“怎么,季总这样的人物,居然还怕老婆?” 季白毫不犹豫,“嗯。” 他答应的这般干脆,倒让孟老大一愣。 一般来说,极少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怕老婆,处处受着老婆的管辖。仿佛这句话一吐出来,自己身为大男人的尊严也折损了,是件丢人的事。 况且,他还从未听说过季白有爱人。 可再看季白的语言神情,倒像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孟老大想了想,倒笑起来,“季总豪爽。” 却也没有再请季白此时与他一同出去。 走时,孟老大还很有些遗憾,“等下次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和季老板坐在一起好好喝一杯。” 季白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这话。 他回到家时,寇秋房中的灯还未熄灭,仍旧在熬着夜刷题。季白悄无声息走进去,打发他早早去睡,“不要这么累,对身体不好。” 寇秋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依言乖乖地将灯关了。 “那哥哥,晚安?” 季哥哥声音放得低了些,如同在夜间淙淙流动的溪水。他凑得近了些,轻声说:“晚安。” 温暖的呼吸交融。 他亲了亲弟弟柔软的头毛,能嗅到洗发水与沐浴露的香气,淡淡的,像是雾气似的萦绕在鼻端,呼吸时都带着这样柔和的芬芳。 这气息就像是只手,一下子顺着他的脚腕慢慢向上爬,不知道爬到了什么地方,让季白的身子都猛地颤抖了下。 他忙重新站直了身,道:“休息吧,安安。” 可心中却彻底泛起了不可自制的涟漪。 这一天的冷水澡,季白在浴室里洗了许久,但小家伙仍旧挺立着,高高地竖着,精神昂扬。他用手拂开湿漉漉的发丝,犹豫了下,仿佛是在做什么精神上的斗争。 最终,季白还是围着浴巾,缓步走了出去。 他从抽屉里抽出了薄薄的一条布料,正是狼崽子半夜里拖来的那条,闻起来还有寇秋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这布料的主人就在隔壁。 季白把布料覆到正燃着火的地方,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体内重新涌动的电流与洪泉。触觉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停歇的喷泉忽然间开始重新运转,只是想着这东西曾经包裹过什么,喷泉便已经有了骤然喷发的趋势,在通了电后,不过几下,水珠便瞬间洒落了他一身。 如同一下子踏入了天堂。 男人望着手上的泉水,站在花洒下,神情复杂。 许久后,他慢慢地伸出手,让这泉水一点点被从手心上冲落了。那一点落入地上的水中,很快便随着流动的水呼啦啦涌到了下水道旁,转眼不见了踪影。 “安安......” 手指插在湿漉漉的发丝里,像是能听见隔壁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那呼吸就在他耳畔,就在他鼻息前,与他的融为一体,他会不紧不慢把身子沉下去,这样就能听到底下人忽然带着哭腔低低喊,“哥哥——” 哥哥明白了。哥哥想把这些,都喂给你喝。 这样说,你会害怕么? 寇秋是被舔醒的。 他睁开眼时,狼崽子就趴在他身上,毛耳朵磨蹭着他的额头,伸出长而殷红的舌头,一下一下专心致志□□他的脸颊,像是在舔什么美味的东西,要一点点把他舔化了,吞下去。 “......小白?” 寇老干部勉强醒过来,费力地撑着床坐直了点,让身上的狼崽子坐好了,“这是在干什么?” 狼崽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道:“哥哥好闻。” 寇秋哭笑不得,“好闻就舔?” 狼崽子坐的更端正了点,用力点头。 寇秋看他坐的乖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大尾巴。小白一动不动任由他摸,等他摸完了,这才吭哧吭哧提要求,“我也要摸摸哥哥的!” 寇秋纵容地把头一低,“摸吧。” 哪知这狼崽子满心打的都不是这个主意,立刻摇头如拨浪鼓,小算盘特别精明,“哥摸了我的耳朵,和尾巴!” 两处! 我才只能摸一处,这不公平! 寇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失笑,“可我只有头顶能摸啊。” “谁说的......” 狼崽子嘟囔的声音小了点,悄悄坐的近了些,幽绿的眼睛瞧着他,像是两个发亮的小灯泡,锃亮锃亮的。 “哥哥那里,不是也有软软的毛吗?” 寇秋刚下意识想问哪里,却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小白?” 狼崽子咽了口口水,抱着尾巴,坐的离他更近了,几乎要整个人贴上来。他身上的热气毫无保留地传递到寇秋身上,让寇秋觉得自己竟然也开始变得滚烫,皮肤都在灼灼发着热。 “我想摸摸,”狼崽子说,“我想试试,哥的毛是不是和头发一样软。” 又细又软的,如同婴儿的毛发一样丰盈,放在手里捏着时,就像是兔子的一小撮毛茸茸的尾巴。 系统哦呵了一声,倒有点意外,登时对狼崽子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啊!】 寇秋:【......什么看不出来?】 色-心吗? 他转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小白,“小白,有些地方,一般是别人不能碰的。” 小白嗷的一声叫,幽绿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滚滚,显然非常不服。 “为什么?” 他蹭蹭地把自己的大尾巴塞进了寇秋手里,立刻得了理,说:“看——哥哥你就在摸我!” 对于这样光明正大的碰瓷,寇秋愈发哭笑不得,只好道:“这不算。” “怎么不算?” 狼崽子登时更委屈了,又低下头,把耳朵也塞他手里,“那这个呢?” 寇秋为难道:“这个......” 小白看了他一会儿,换了个方向,把寇秋硬让他穿上的衣服脱下来了,对着寇秋,“那这个呢?” 寇秋:“......” 不。别想了。 哪怕你让我把变成原形的你摸一遍都不成。 他语气坚决,“没得商量。” 狼崽子蹲在床脚,两只耳朵立刻蔫哒哒垂了下来。他蹭了蹭床单,也不说什么公不公平的话了,就把身子转过去,用挺直的背对着寇秋,尾巴毛一下甩过来,糊了寇秋一脸,明显地等着人来哄。 寇秋把作乱的尾巴握住了,又按回到床上,不禁好笑,像是在看小孩子发脾气。 “小白生气了?” 小白闷声说:“是啊。” 寇秋声音也柔了点,“那小白和哥哥说说,为什么喜欢摸头发?” “要舔毛的啊!”小白蹲的更直了点,乌黑的眼睫垂下来,认真地和他解释,“都要舔的,舔完之后,没了脏东西,毛毛才能长得更茂密啊!” 寇秋:“......” 谢谢了,我不用。 他干脆也蹲在了床脚,就听狼崽子蹭了蹭床单,小声道:“明明是我拿回去的,可是却是他用了。饭也是做给他吃,白天也是陪着他玩,都没我的份——” 想想都让狼委屈。 寇秋只听见一个“做饭”,不由得更加茫然。 “做什么饭?”他想了想,又摸摸小白的头,“小白要是喜欢,哥哥明天也做给你吃。” 狼崽子哼哼唧唧的,总算答应了,把头伸过来,示意和好地蹭了蹭。 这还差不多。 他得寸进尺,长而殷红的舌舔出来润润嘴唇,进一步提要求,“他有的,我也要有。” 寇老干部说:“他?” “就是季白,”狼崽子幽幽地望着他,“我也要。” 寇秋哭笑不得,实在是想不到这孩子的嫉妒心居然这么重,再瞧他蹲的笔直,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依我就闹的样子,也只得点头。 小白小声地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总算心里舒服了。 他没有再过多打扰寇秋,很快便变为了原形,从房间中窜了出去。临到了门口还扭转过头来小声地嗷呜一声,提醒寇秋不要忘了和他的约定。 瞧见寇秋摆摆手,他便飞快地从门前窜过去了,迅疾的像是道一闪而过的乌黑闪电。 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在寇秋看不到的角落,狼崽子立起两条后腿,熟门熟路地在门把手上拧了拧,进入了季白的房间。 它在房中暖融融的地毯上卧下了,唇中慢慢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呜声,伸了伸爪子,又爬了起来,将它前两日拉过来的衣服悉数藏在了肚子底下,这才满足地睡去了。 这个冬日似乎格外的短,在寇秋意识到时,已经到了年关。过年的那一日,季白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家中所有的保姆也都回了家,只剩下他们两个,肩并肩站在厨房的柜子前包饺子。寇秋包的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像收敛了翅膀的大白鹅;季白没学过,包出来个个都像是饿的面黄肌瘦的难民,只剩下一把瑟缩的外皮,里头的肉都不够小半勺。 季哥哥还很满足,把自己的饺子和弟弟的紧紧靠在一起,找了四颗黑芝麻当眼睛,暗戳戳地发了朋友圈炫耀。 【季白:和安安。】 寇老干部探头望了望,非常不解风情地说:“哥,不能靠这么近的,两个会黏在一起。” 他伸出白生生的胳膊,轻而易举便把两个饺子分开了,隔得远远的,“这样才好下锅。” 黏在一起?那感情好。 季哥哥眼睁睁望着它们俩被银河阻绝,嘴上应着说好,立刻便偷偷上手,又把它们俩放在一起了。因为不放心,还用手指用力捏了捏。 等寇秋把擀的皮都包完准备下锅时,两个已经牢牢地贴住了,一分开就要伤筋动骨。寇秋无法,只好把它们一同扔进了锅里,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除了饺子,二人还备了火锅。热腾腾的白气向上蔓延着,里头的火锅底料已经汩汩地沸腾了,被寇秋扔了许多芝士心的年糕与宽粉。 季白卷起袖子帮着洗菜,嘴中猝不及防便被塞了一个煮熟的饺子。他下意识地咀嚼着,却尝到了有一颗小而圆的东西在唇齿间咯噔一声,不由得将它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低头再看是,原来是一颗红豆。 红豆还没熟,硬生生的,轻巧地滚落在他的掌心里。季白把它捏的紧了点,放在指尖拿起,打量着。 “恭喜哥,”青年笑着道,“这么多饺子里,只有一颗有红豆的,代表着运气,正好被哥吃到了。” 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眼睫弯弯,“哥这新的一年——一定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么? 季白将红豆握得更紧,神情若有所思。这一夜守年夜,季白早早便去睡了,半夜后,狼崽子如约而至,陪着他看完了整台春晚,笑得只会倒在他怀里头嗷呜。 新年的第一天,寇秋在整理被子时抖出了一个薄薄的红包,里头有一张黑卡,还有一个小信封。 他拆开信封,纸上只有寥寥几句,笔锋干净利落。 【我的安安,新年也要平安顺遂,万事顺意。】 再看那张卡时,是不限额的黑卡,全球限量版。系统崽子倒吸了一口冷气,钦羡地说:【真有钱,够娶好多媳妇儿了。】 哪像它,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也就勉强攒了点老婆本。 寇秋将信纸上的话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心头慢慢涌上了点别的滋味,像是有轻盈的气泡充盈着,带着他的心也飘起来。 他出来时,恰巧看见季哥哥围着围裙正儿八经从厨房走出。他的衬衣松松扣着,小臂处的袖子挽起来了三圈,露出的手臂线条清晰,能看见上头细细的淡青色血管。 可他身上的围裙上,印满了金灿灿的小太阳,童稚又可爱。季哥哥将勺子放置在碗里,满足地后退一步,端详了下。 寇秋:“......哥?” 这是什么装扮? “安安起来了?” 季白脱掉围裙,随时将小太阳的围裙搭在了椅背上,冲他笑笑,“洗漱下,过来吃饭吧。” 简单清洗过后,寇秋坐在了桌前。 整个碗里盛满了营养不良的饺子,一个个瘦弱不堪。寇秋夹起一个,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就听见咯噔一声。 寇秋:“?” 他吐出来,一颗圆滚滚的红豆就掉落在了盘子里。对面的傻□□啪啪鼓掌,说:“我家安安运气就是好!” 寇秋没当回事,继续吃。吃到第二个时,又感觉牙齿猛地一咯,吐出来,又是颗红豆。 傻哥哥盛赞:“我家安安是福气宝宝!” 寇秋:“......” 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季白望着他,柔声问。 寇秋警惕地望着他,问:“哥,没了吧?” 季哥哥不赞同地蹙蹙眉,纠正他,“这是福气,不该这么问。” 寇秋:“......” 他把一盘饺子吃完,也吐出了十几颗咕噜噜到处滚的红豆,滚的满盘子都是。每吃出来一个,傻哥哥都要给他鼓一波掌,还要拍照在朋友圈炫耀弟弟的运气,“瞧我们安安多有福气!” 寇老干部捂着酸疼的牙:“......” 这特么不是福气,是打定了主意想把我的牙咯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几个饺子里吃中了唯一的那个,那叫福气。 每个饺子都包,那不叫福气,那叫傻。 ------- 等到日后。 狼崽子:你给他亲了,没给我亲。 季哥哥:你给他抱了,没给我抱。 狼崽子:他白天来了两回,我也要。 季哥哥:他夜里那么玩了,我也要...... 寇秋:......你俩自己吃自己醋,很有意思,好玩儿是吗?昂??? ----- 后期会合二为一的。 年过了,小太阳也出现了,春天还会远吗? 谢谢白飞飞媳妇儿、姿崽要暴富、醉疯子ing、枕月、阿怜、路清语、靖轩亲的地雷~ 本世界全是无脑宠,就不要带脑子了。天气炎热,我们看个开心就好,作者的智商已经被军训时的烈日烤死了...... 95、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七) 即使吃出了一堆红豆, 寇秋还是将盘中的饺子一个个全吃了。他心中明白,季白纵横商场这么久, 怎么可能会傻。 不过是想将全世界的福气都给他。 他的眼睛微微酸胀, 隐约觉着对方与自己的爱人有几分相像,却又不敢确认——他并没生出任何感应, 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那个灵魂。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 爱人便始终杳无音信,寇秋的心中也真的生出了几分焦急。 不止他急,系统也急。 简直要急死了。 马赛克可到现在还没个音信呢,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讨来的媳妇儿! 年后, 西区的改建项目也正式开始。季白与孟老大联手, 将整个开发场地治的如同水桶般滴水不漏,再加上他灵通的手段和消息, 分明是不被任何人看好的项目, 却硬生生让两人都从中大赚了一笔。 坊间的留言越传越多,连寇秋也听说了这次合作。为防止他多想,季白专门腾出了时间来向他解释,说是解释,其实也并没有澄清什么,只是伸手抚了抚对方的脸, 低声说:“相信哥哥,嗯?” 寇秋点点头。 季白低声笑了笑,眼神一点点变得狠厉。 “那些伤害过你的——” 他轻声说,手抚着弟弟的头发, 动作温情,眼底却森寒一片,“我总得让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钓鱼上钩,总需要点鱼饵。 季白的这鱼饵放得实在太肥美了,轻而易举便勾上了孟老大的心。孟老大是个粗人,虽然势力广,可经商方面的能耐是真的没多少,听说季白投资一个便成功一个,他眼红的同时,几乎要将季白供奉成了活神。 再加上季白与杭安和的关系鲜为外人所知,孟老大连半点疑心都没生出来,跟着季白赚了一回钱,便迫不及待地想赚第二次,一口气捞他个盆满钵满。 约季白出来吃饭时,孟老大禁不住便发问了,“季总,最近可有没有您看中的项目?” 这个问题,他已不是第一次问,可之前,无论他怎样询问,季白都把嘴闭得严严的,没有透出半点有价值的东西。 如今,面前的季总沉默了下,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轻缓缓道:“有。” 孟老大登时心头大喜,刚想问季白所看重的项目究竟是什么,便见季白不紧不慢地整了整领口下面的纽扣,漏出一小截光洁又线条流畅的脖颈,并没有接着向下说的意思。 “季总?” 季白说:“好生意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孟先生肯不肯做。” “只要是赚钱的生意,我有什么不肯做的?”孟老大道,“季总尽管说,让我也开开眼界。” 季白仍旧犹豫,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之下,才三言两语点明了。 是稀有资源倒卖的生意。从手里出去,能有这个数。 他伸出两只手,上下一翻,意思是能翻个十几倍。 十几倍这个巨额利润一出,连孟老大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细细地在心底盘算了下,道:“让我考虑考虑。” “孟先生还是别考虑了,”季白客气地说,“这与别的不一样,恐怕还有点风险。倘若孟先生到时候亏本了,岂不说要怨在我头上?” “怎么会!” 孟老大连忙否认,说的信誓旦旦,“季老板这是给我出主意的,别说投资一笔钱了,单说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有你这样的眼光、这样经商的头脑。我哪怕不投,也要交季总这个朋友。” 他最终还是将企划书带了过去,暗暗动了心。 季白给他化了一个大饼。这是个无比虚幻的饼。听起来像是真的,可却又是难以实现的。 孟老大也并非是傻子,私下让人再去打听,得到的消息与季白说的别无二致。更何况在这之前,季白的决断从来不曾出过错。孟老大对这个合作伙伴,渐渐也生出了信任。 他也曾邀请季白加入这个项目,可季白却摇摇头,苦笑着道:“如今市场行情不好,我手头也没有多余的现钱。虽然有想同孟先生再次合作的念头,但恐怕要等到十月了。” 十月,倒也有了个确切的时间,孟老大的心中又相信了一点。 他在之后组织了自己的人,花了大价钱到处打点,又是看矿又是组织开采,前前后后花了近千万,这才将一切准备妥当。 春意刚刚开始萌发的三月,孟老大拿下了这次的稀有资源开采项目,轰轰烈烈带着手下人去了西南。西南环境并不算优良,孟娇娇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然受不住,与殷寒一同待在了n市。 殷寒在听说她不走时,心内竟然还隐隐生出了点失望。 与孟娇娇初在一起时的确还有几分甜蜜。孟娇娇与杭安和的性子不同,带着点娇蛮任性,很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娇蛮渐渐便变得没那么讨人喜欢了,只能让殷寒体会到身心俱疲。 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从这段感情中逃出了。只是看着孟娇娇一日比一日显怀的肚子,那些话不由得又重新咽回了腹中。 春日彻底到来,是在柳条都绽开的一日。寇秋结束了他的公务员笔试,一走出考场,便看见男人站在下午满是暖意的阳光里,衬衣上都落满了细碎的光斑。别的家长大都站在树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时的引颈掌张望,直到看见宝贝弟弟出来了,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也不问寇秋考的怎么样,上来就替青年接过书包,张口便道:“安安累了吗?渴了吗?辛苦了这么久,早点回去休息吧……” 寇老干部心里倒是很有谱,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公务员考试了,对自己的考场状态多少也有些感觉,对自己的崽说:【崽,我觉得我能上160。】 【......】系统心说,按你这种下苦功的程度,哪怕你上170我都不感觉奇怪好吗? 寇秋于是又对旁边驾驶座上开车的男人说:“哥我感觉我能上160。” 谁知男人马上就担忧地阻止了他,“不要说!” 寇老干部:“?” 季哥哥转着方向盘,语重心长道:“没事的,安安。哥哥养你。” 寇秋:“......?” 这个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 回了家后,季白给他端上了一盅鸽子汤,不知道熬了几个小时,连肉几乎都融化在了汤里,骨头缝里都带着鲜香。季哥哥的眼神慈祥又怜爱,摸着正在喝汤的他白生生的小胳膊,感叹:“安安瘦了。” 寇老干部默默抬起头,幽幽看向他,“哥,我今天早上刚撑过,胖了三斤。” 季哥哥笑的更温柔,完全听不见,仍旧在傻哥哥的心疼三连中。 “安安受了好多苦。” “胳膊都细了。” “这段时间肯定没吃好吧?” 寇秋默默被他摸着头:“......” 成吧。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搅动着调羹,翻看着这一日的新闻,忽然便怔了怔。 “哥?” “嗯,”季白神色平静,并没有丝毫意外,“我看到了。” 他伸出手,又给寇秋盛了一碗。 “没事,安安,”他说,“不要担心。” 寇秋看着他的神色、忽然便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在再说话。 他知道,远在西南的孟老大,恐怕此刻已经站在悬崖边子上了。 “对不再生稀有资源地下被开采的情况,各有关单位将会立刻开展相应打击工作,维护国家合法权益,保障重要战略资源——” 新闻中女主持人言笑盈盈,吐出的话却几乎是给孟老大正在进行的项目宣判了死刑,“这些资源将被进行保护,禁止开发。” “有关部门已经深入调查,目前取得重大进展......” “国内资源频繁被偷偷开采,危害重大——” 孟娇娇将电视关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孟老大在进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但也偶尔从底下人传话时听到过一两句,像是与稀有资源的开采有关。她打发殷寒去打听,殷寒嘴上应着,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听完之后便放在了一边。 孟娇娇等了几天也没等到消息,自己给孟老大打电话也打不通、一时间竟然生出了点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 像是要变天了。 她摸着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烦躁的情绪也跟着一同攀升到了顶点。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 殷寒正在电脑前忙碌些什么,头也不回,随口应付道:“等这一波过去吧。” 孟娇娇声音一下子高了,“那什么时候能过去?”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直到几日后,孟娇娇才从被带到西南的一个老手下口中听说,孟老大作为率先被盯住的重要人物,已经被请进去喝茶了。 孟娇娇没经过事,一下子慌了阵脚,“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下属苦笑,“老大的意思,也是希望您先把责任撇清——” 孟娇娇不说话了。 倒是殷寒一下子皱起了眉,“怎么撇清?” 他的语气并不好,下属的声音也不由得冷起来,“交完罚款,恐怕我们就没有余钱了。老大的意思是,把一些资产放在底下的这些弟兄手里,暂且避一避。” “那怎么行?”殷寒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如果不还回来,我和娇娇之后要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他的手护住孟娇娇,对怀中已经满脸不安的女人说:“这样不行。那些钱,不能都给他们。” 下属反倒觉得好笑,“我们当时都是跟着老大一路奋斗过来的,你又算什么?” 可孟娇娇的神色明显有些动摇,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颇为犹豫。 “再看吧。”她最终道,“让我再想想。” ...... 这一夜寇秋等了很久,等到昏昏欲睡,才看见一个眼熟的毛脑袋从门后缓缓探了出来,对着他嗷呜叫了两声。 “小白,”寇老干部总算松了口气,“今天怎么这么晚?” 狼崽子哼哼唧唧,慢慢把身躯也完全钻了进来,垂着尾巴坐在了寇秋面前。 寇秋比划了下,恍然惊觉,“小白是不是长大了?” 真的是大了。 当时初见不过是比膝盖高一点的高度,这夜夜的相见中,寇秋甚至都不曾发觉,它是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蹿到自己腰际了。如今的狼崽子浑身的皮毛熠熠发亮,如同一块蓄满了雷电的乌云,站在那处时,能给人一种近乎锋利的危机感。 寇秋越看越觉着不对,最后迟疑地在小白直直垂着的尾巴上摸了一把,摸得对方抖着自己身上的毛亲昵地蹭了过来,又冲着他叫了声,声音里头含了点撒娇的味道。 这体态,好像越来越不像狗了。 眼白多、尾巴僵直、目露凶光,如今看来,怎么更多地像是—— “狼?” 狼崽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头毛,把他舔得湿漉漉的,装作没听见刚才那话。 寇秋说:“小白。” 小白亮出锋利的獠牙,瞪圆了眼,非常无辜,直到瞧见寇秋严肃的脸色才心不甘情不愿坐直了点,犹豫着学狗的叫声,“唔啊?” 一点也不像,寇秋被他逗笑了。 狼崽子还在努力,“唔啊,哇啊?” 看我,多么天真可爱无辜善良的一只小狗狗啊。 真的是狗,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 可寇秋明显不信了。他摸摸小白的头,下了定论,“你是狼。” 系统:【......】 哇,这个宿主心真大。 面前就蹲着一匹成年的狼,气势汹汹不说,獠牙也锋利的一批,确定要这么淡定自若么? 狼崽子明显也有几分紧张。他似是知道自己是并不怎样受欢迎的物种,慢慢将四只爪子都并拢在了一处,规规矩矩地坐着,垂着头,只用眼角的一点余光打量着寇秋。 像是害怕着会被赶出去。 “是狼也没有关系,”对面的青年却微微笑起来,伸手挠了挠他的毛耳朵,“我知道,小白是不会伤害我的。” 他掰着手指头数,“我所认识的小白,喜欢牛奶,喜欢撒娇,心地善良......这和你是什么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认识的、相处的,就只是你。” 只是你而已。 狼崽子这才又重新抬起了头,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叫了声。它幽绿的眼睛里慢慢透出了点欣喜,亮的像是两盏刚换上的小灯泡,较高的瓦数刺得寇秋眼睛生疼,狼崽子后爪踮起来,奋力一跃,成功将寇秋扑倒在了床上。 系统被吓了一跳,【阿爸!】 “别......别闹......” 寇秋勉强避开身上蒸腾的热气和没有章法来回磨蹭的毛发,哭笑不得,“小白?” 小白舔舔嘴唇,认认真真地给他嗷呜了一声。他的叫声绵长而高亢,充满了成年狼所拥有的那种力量,让小区中的野猫一下子都四散奔逃,树上停落的鸟也一下子扑簌簌地惊飞了,诧异地打量着这边。小白把身躯覆在了寇秋身上,这才变回了人形,低低道:“哥哥......” 他就喊了一句,又把脑袋在寇秋下颌上蹭了蹭,发丝磨蹭到了寇秋的嘴唇。 “我好高兴,”把头发蹭乱完后,身上的少年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亮,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好高兴。” 寇秋纵容地笑了,正要起身,身体却猛地僵了僵。 他迟疑地舔了舔嘴唇,说,“小白?” “嗯?” 狼崽子无辜地望向他,神色天真纯洁。 “或许,”寇秋艰难地说,“你身上是带什么棍了吗?” 狼崽子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没有啊,哥哥,”他说,把身体向下压得更严实了点,“不舒服么?” “......”寇秋心说,是啊。 有本事换你来试试,你在下头被抵着,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我喜欢哥哥啊......”狼崽子忽然伸出殷红的长舌,舔了口青年的鼻子。他的呼吸是滚烫的,舌头上有密密的倒刺,粗糙地滑过去,刺激的那一片皮肤都瞬间红起来,“我喜欢哥哥。” “所以,才会想和哥哥交-配的。” 系统说:【哇哦!】 这么直接的吗? 寇老干部一时也很震惊,“小白?你懂得什么叫交-配?” “懂啊,”狼崽子慢慢眯起幽绿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手上比划了下,“我把东西都灌进去——” “然后,哥哥就能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小狼了。” 他抿了抿嘴唇,很是认真地问,“哥哥,你想要公的,还想要母的?” 寇秋:“......” 我选择不生,谢谢。 他勉强顶着身上不轻的重量支起了身子,对眼巴巴望着他的狼崽子说:“小白,物种不同是不能谈恋爱的。” 系统幽幽道:【你撒谎。】 上辈子身为猫的你还跨界和当猫薄荷的爸夫谈了呢,怎么到人家小白这儿就不行了? 寇秋装作没听见,仍然试图教育狼崽子,“这样不好。” 小白说:“为什么?” 寇秋:“......为了不基因变异?” 系统冷漠地心想,基因变异个仙人板板呦。 你又生不出来。 狼崽子对这个回答也很不满,据理力争,“哥哥刚才还说,无论我是什么都没有关系的。” 寇秋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反正就是撒谎!”小白气哼哼地指责他,重新化作大狼跳起来,把整张床震的瑟瑟发抖,“撒谎,撒谎!我不我不!我就让哥哥给我生崽子!!” 寇老父亲头晕眼花,忽然有了应对叛逆期儿女的痛苦。 小白指责了他一通撒谎,就头也不回从门口跑掉了。被扔下的寇老干部看着他瞬间消失的尾巴毛,幽幽感叹,“儿大不由父啊。” 系统说:“你冷静,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快把你这泛滥的老父亲属性收一收吧。看你养出来的都是什么,除了一个我无比优秀,其他的个个儿感觉都想把你给生吞活剥咽下肚去。 寇秋第二天愁了一天,愁着要怎么教育小白,连季哥哥几次欲言又止都未注意。他在网上搜寻了一整天,又去图书馆看了几本如何和叛逆期少年良好相处的书籍,这才意外地发现,专家们普遍认为,青少年对于性的好奇是正常的,家长们不应该想着回避,而应该直接地教给他们,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认识。 寇秋认认真真把这几本书看完了,觉得深有感悟。 【说的很对啊,】他和自己的崽分享,【越是不教给他,他的心里就越好奇,怎么能有正确的三观呢?】 系统说:【所以?】 所以你要教他吗? 寇老干部说:【当然不。但是,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告诉他,到底什么样才是正确的。】 他在网上下载好了视频,等着狼崽子自己钻进来。可这一回,小白像是当真生了气,直到过了往常的时间也没从门口亮出那颗毛脑袋,寇秋等了又等,直到无意中扫过窗边,才在窗边的花丛里看到了一对幽幽发亮的狼眼。 寇老干部哭笑不得,“小白?” 狼崽子就望着他,一声也不吭。 “好了,小白,”寇秋拍拍窗台,“快进来吧。” 狼崽子不动,仍旧警惕地望着他,倒像是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一日。 显然是你不答应我就不进去的架势。 寇秋说:“快进来,不然我生气了。” 你生气,哼哼,你生气是件大事吗? ——当然是。 小白勉强晃晃尾巴,心不甘情不愿地进来了,又把屁股对着寇秋。 随即就看到,房间中的电视骤然亮了起来,开始播放视频。 响起的男主持人声音浑厚而有磁性,“春天来了,狼群们开始重新进行捕猎与求偶活动......” 小白坐的直了点,眼睛望望屏幕,又望望寇秋。 给他看动物世界干什么? 寇老父亲笑容慈爱,还体贴地给他关上门,自己退到走廊上,“乖,你自己看。” 小白:“?” 它舔了舔爪子,又狐疑地望了电视一会儿。 半晌后,屏幕里的一只公狼压到母狼身上,开始吭哧吭哧了。旁白深情地道:“这是种族延续的开始,我们正在看到的,是一场自然界的交-配繁衍——” 小白:“......” 他明白了。 这是在给他看狼片,指望着把他给掰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看看,学着点。 小白:嗯,看到了。哥哥喜欢我用原形的,喜欢这个姿势。 寇秋:......差、差评!重看!!1 --------- 谢谢白飞飞媳妇儿、阿怜、路清语亲的地雷~ 困到模糊累到变形的作者君,今天在电脑上打了近两百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晚安(*  ̄3)(e ̄ *) 96、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八) 屏幕中的母狼体态娇俏, 周身皮毛丰盈光泽,亮的像是擦了油。它喉咙中溢出一声声喘气声, 整个狼都像是浸透在了这浓浓的春-情里。 是只漂亮的小母狼。可屏幕前头的狼崽子只是毫不动容地望着, 最后甚至生出了几分无聊,拿后爪蹬了蹬地毯。 真无趣。 小白缓缓伸出长舌, 绕了一圈。 真无趣....... 哪怕是在这样躁动不安的春日里, 这也激不起它的半分兴趣。看一只小母狼在这儿搔首弄姿有什么意思?它比较想看青年在它面前搔首弄姿。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着就好。 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它的血脉沸腾成岩浆了。 想起寇秋,它一下子坐直了, 背部高高弓起, 蓄足了力。后脚猛地一使劲,它便从地毯上跃了出去, 一下子扑进了寇秋的被褥里。 满是青年身上的味道, 甚至还沾染着点温热的气息。 小白把尖尖的狼吻整个儿都埋进去,一点点追随着里头残存的温度蠕动着,不得章法地在上头磨蹭,后肢也伸直了。 要是让哥哥给自己生小狼崽就好了。 它舌头慢慢舔了舔被子,把自己的味道全都印上去,再次这样想到, 喉咙中也控制不住溢出了一声略有些尖锐的叫声。 门外的寇老干部认真听着动静,立刻大喜。 【成了!】 系统:【......阿爸?】 你怎么知道? 狼崽子这可还没出来呢! 寇秋说:【昨晚你睡觉后,我对狼的生活习性进行了进一步的学习,把各种叫声都研究了个遍。这一种, 非常明显,就是发-情了的声音。】 系统说:【那你怎么知道是动物世界起了作用?】 寇老干部笃定道:【这是我看了十几部纪录片才找出来的母狼,绝对是一数一的漂亮,喜欢它的公狼都快成一个连了。不是她起作用,还能是什么起作用?】 系统崽子心想,还能是你啊,朋友。 我怎么那么不信小白看看狼片就能喜欢小母狼呢? 它猜想的不错,里头的狼崽子已经用口水把整张床都划分成了自己的领地,待到整张床上全是它的味道,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后退了退,打量了下自己的战利品。它晃动了下尾巴,觉得相当满意。 这张床是它的了。 床上的人也是它的了,心里美滋滋。 等它化作了人形去开门时,门外的寇老干部一脸老父亲的慈祥笑容,仿佛在望着自己刚刚长大成人的儿子,迫不及待想听听他的成人体会,“怎么样?” 狼崽子眼睛眨也不眨,说:“嗯,学到了很多。” 超级多。 譬如怎么把口水涂满床、怎么样的姿势怎么样的形态,都学会了不少,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寇秋还不知道狼崽子这会儿已经把新世界的大门开错了,仍旧在试图把他掰直,“是不是很好看?” 小白幽绿的眼睛瞥了瞥他,里头的流光一闪而过。 “嗯,很好看。” 寇老父亲说:“毛是不是看起来很软?” 狼崽子喉咙里溢出了低低的声音,专注地一眨不眨望着他。 “很软。”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舔上去也是。” 寇秋还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欣慰地说:“你这样想就好了。” 不要总想着压我,我不是你想压就能压的! 小白冲着他皱皱鼻子,半晌后才伸出一只手,把他的手抓的更紧了。 阳光一日日变得明亮起来,寇秋却得了个意外的消息。 杭深病倒了。 杭父在集团中坚持了几十年,已经是整个杭家的领军人物。他的倒下让杭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寇秋接到杭家老宅的电话时是在一个深夜,立刻便决定去看望杭父。 哪怕是再怎么不喜欢杭父的性子,那也是杭安和唯一的父亲。接替了原主的身体,寇老干部总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去替原主做些什么、尽一点心力。 此时月色正好,小白还未来到,他也没有惊动季白,留了张纸条,便悄悄地下了楼,自己去小区外打出租车。 季白家是别墅区,小区面积极大,但位置却并非十分靠近市中心,道上车流并不多。寇秋一面试图用手机叫车一面沿着马路沿子慢慢地走,忽然便觉得眼前一片昏花,正对面的一辆车开了远光灯,丝毫不躲闪,刺眼的光直直地照进了他眼里。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拿衣袖挡了挡,却在瞬间一个哆嗦。 有人! 从车上下来了什么人,拿出了一块手帕,趁他被刺激的连眼睛也睁不开时,直直地放置在了他的口鼻上。前所未有的刺激性气味几乎是立刻便发散开来,刺激的寇秋双腿一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是这个?”其中一人低声道。 “嗯,”他的同伴回答他,“是这个。” 他们都居高临下打量着寇秋,粗糙的麻绳也绑住了寇秋的手臂,直接向后座上一推。寇秋被这气味弄得神思恍惚,只能勉强提起几分心神,一下子被推坐在后车座上。 车中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寇秋努力睁开眼,从黑暗里头看到了两道口罩的边缘,这两个男人都带了口罩,根本看不清他们本来的模样。 “杭家的少爷就长这样?”开车的那个嗤笑一声,像是刀锋似的目光慢慢从寇秋身上扫过去了,“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三头六臂......原来就是这么一副娘们唧唧的样子。” 另一个人也轻笑一声,彻底将寇秋惹毛了。 他虽然体能不算十分强悍,可上辈子好歹也是当过警官的,几招基本功,虽然不至于把人打死,可制伏也不是什么困难事。他悄悄用手指解着后头的麻绳结,这不过是个普通结,完全难不住他,在彻底解开之后,方才把手臂悄无声息离旁边的男人离得近了点。 “这位同志?” 那人下意识便是一个回头,还要问干什么,就被寇秋突如其来的肘击干脆利落击倒在了车座上,脸一下子砸到了车窗玻璃,青红了一大片,整个人晕了过去。 “tm的......” 驾驶座的人从后车镜里看到这幕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二话不说准备停车。可他本来握着方向盘,如今骤然急刹,倒被寇秋猛地握住了软肋,不知道何时解下来的麻绳严严实实缠绕上了他的脖子,勒住了。 “下车,”后座的青年声音冷冽,一点也不像是他所想象的娘们唧唧的样子,“就现在。” 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男人不得不压抑下了满心的火,踩了一脚刹车。 “别打什么别的主意,”寇秋森然道,“我告诉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有什么身影忽然之间窜了过来,带着冷冽的寒气,一下子挡在了车的面前。 敏锐的像是一道骤然闪过的深紫色雷电。 男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对上一双幽绿的眼,如同两盏在黑夜中亮起来的小灯笼,下意识便将刹车一下子踩到了底。直到车彻底停了下来,他才看清窜到他面前的是什么。 锋利的獠牙,带着凶光的眼睛,嘀嗒的口水。 ——这是匹狼。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男人几乎要晕过去。他甚至无法考虑怎么会在这样的城市中看到狼,但面对这种食肉的生物所生出的畏惧感还是让他在一瞬间小腿肚子来回打颤,下意识就要挂倒车档。 “不要挂,”身后的青年冷冷道,“下车!” 男人怔了。 “你疯了?”他嚷嚷道,“前面有狼!” “我知道那是狼,”脖颈间的力道加重了,寇秋死死捆着他,不容拒绝道,“打开车门,放它上来。” 与此同时,车外的狼也幽幽迈动着步伐,绕到了车门前。它锋利的爪牙一下子挥在了玻璃上,将坚硬的车窗玻璃都挠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男人还欲再说,“你......” “就现在。” 同伴被制,男人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哆哆嗦嗦打开了车门。几乎是在他打开的一瞬间,那狼便猛地扑了进来,快的如同一道闪电,亮出犹且滴着口水的牙齿,死死撕咬着男人的喉咙。 一下子撕扯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男人捂着脖子痛呼一声,甚至有了会被它就这样咬断喉咙的错觉,也许根本便不是错觉。还未等他从死亡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就听后座的青年叫道:“小白!” 那狼没反应,仍旧叼着猎物,溢出一声声威胁性的低声呼噜。 “小白,”后座的寇秋软了声音,又叫了一次,“没事了,我没事。” 男人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察觉到汩汩的血液就从那牙齿下流出来,连一声也不敢吭。 这是在和狼说话? 他瞪着惊恐的双眼,察觉到在青年说完这话后,自己脖子上的禁锢终于一点点松了。 狼的牙齿拔出了他的皮肤。 “小白......” 身后的杭安和叫的更大声了些,那匹狼仍旧幽幽地盯着男人,带着露骨的凶光,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调转了头,慢慢朝着后座跃去。它轻而易举踩着座椅跳到了后排,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舔青年的手臂,似是在无声的询问。 “我没事,”寇秋安慰地摸了摸它,“我只是有点晕。” 好在这具身体抗药性极好,即使是这种程度的乙醚对他也只起了短暂的作用,寇秋才能用前世的身手制伏了两个成年男人。他瞧着狼崽子把狼吻蹭在他掌心里,不声不响的模样,不由得又抱住了对方的大脑袋,在那蓬松的毛上亲了亲。 “下次出来时,”他低声说,“我不会就这样一个人来了。” 狼缓缓凝视着他,眼里凌厉的光终于淡了一点。 前座的男人看的目瞪口呆,刚想要动一动,却被那匹有半人高的狼猛地回头瞪了一眼。强大的威慑感铺天盖地而来,把男人的一点刚刚升起的想法全都掐死在了摇篮里,直到瞧见他又老实了,狼崽子才重新转回了头,瞧着寇秋。 “嗷呜?” 寇秋明白,这是在问自己想怎么办。 他想了想,还是道:“我们按正确的法律流程走吧。” 寇秋在两人身上翻出了乙醚手帕,干脆利落把两个人都给弄晕了,将车一路开到了警-察局门口,还给他们俩写了封承认错误的自白信。 在弄晕之前,他询问了两人为什么要绑自己。可这两人俱是期期艾艾,一个说从未见过给他们下达指令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另一个则说,他们将寇秋绑过去,不过是想将他关在一座废弃的屋子里,能关他几天便关他几天。 寇老干部听的一头雾水,也有考虑过对方是否在欺骗自己。可看到这俩男人被小白吓得失-禁后,这种怀疑便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太怂了。 还没有骗狼崽子的胆子。 他把两人扔在了门口,临走时拆掉了行车记录仪,将小白出现的所有证据都消灭的一干二净,连根毛都没留。狼崽子在车里化作了人形,幽幽问:“哥哥现在准备怎么办?” 寇老干部思索了会儿,忽然间扬了扬眉。 “他们想把我关起来,而不是直接要我的命,应当是想让我错过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 系统崽子也百思不得其解。 寇秋却已经想通了。他道:“恐怕是父亲不行了。” 杭深的确快不行了。 他在有了杭安和时,事业便已基本成功,创立起了偌大一个公司,已有近四十岁。而如今,杭深早已随着岁月流逝,变为了一个花甲老人,身体也愈发不好了,如今这一病,医院甚至下了病危通知单,足以见起其来势汹汹。 年轻时无比精明的人,老了却未必仍能保持这份清明。杭深没能走出这条朝着昏聩而去的路。越是老,他便变得越固执,不愿听人所言,不愿相信别人,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在联合杭安和欺骗他。这样的时候多了,渐渐,就连当年跟着他打拼的老下属,也不愿再向他说些什么了。 杭安忆便是觑准了这个空隙,成功趁虚而入。 他行事乖巧又听话,还姓杭,说起来也是杭家的一份子,杭深在他幼年时也见过他几次,那时杭威的好成绩就已经在杭家里出了名,虽然不能和从小在最好的学校中学习的杭安和相比,却也已经是让人骄傲的成绩了。杭深对他的印象极好,故而将人接了来,认作了养子。 初时,多少是为了气一气自己的亲生儿子;可到后头,这种想法便慢慢在杭安忆的表现中变了样。 人心总是偏的,没有正的。这世间不存在正好处于胸膛正中央的心脏。 可杭深多少,仍旧念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医生拿着通知过来时,几个人都围了上去。不止有在宅中工作的保姆,还有杭深的老下属,以及一旁满面焦急的杭安忆。 “病危通知单上还有一位亲属,”护士查阅着,道,“我们还未完全通知到位——“ 杭安忆的指甲不着痕迹在手心里握紧了。一旁的老管家忙道:“是大少爷。我马上就去给他打电话。” 杭安忆仍旧挂着忧心,道:“李叔,不需要提前问问爸的意思吗?免得到时候猛然受了刺激,恐怕......” 他没有再往下说,话里的意思却已十分明显。李叔的眉头一下子紧紧蹙了起来,像是想要发火,却又忍着没说,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杭安忆,大步走进病房去。 床上的杭深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露出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明显的让人害怕,他的皮肤已然松弛,上头布满了老人斑,显然已是临近暮年之际。 李叔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捧起他的一只手。 “杭总,”他低声道,“您能听见我的话吗?能的话,您就眨一下眼睛。” 杭深戴着氧气罩,往日那张写满固执与死板的脸都被罩在了底下。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那您想见大少爷吗?”李叔轻声道,“您若是想见,也眨两下眼睛。” 杭深的身躯久久不动了。半晌后,当杭安忆的心头泛上了窃喜时,他才终于颤了颤松弛的眼皮,缓缓地眨了眨。 两下。 这两下,如同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杭深的喉中也溢出了低低的声音,像是血液在咔咔流动,堵塞在喉咙里。 想—— 想见自己唯一的这条血脉。 李叔捧着他的手,一下子泪流满面。 “我这就去找,”他哽咽道,“在这之前,我就让人通知大少爷了,我知道您肯定想见......” 集团的律师也一并到达了现场,杭深之前所拟定的遗嘱被从文件袋中拿了出来。那时杭安忆已经被收养,杭深仍旧在赌气,可在遗嘱中,还是将大多数不动产和股份资金都留给了杭安和。 说到底,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杭安忆也知道这份遗嘱,看见律师进来,脸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他往窗帘旁站了,站在房间的阴影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律师将遗嘱打开,问:“您现在是否要修改?” 杭深费劲儿地眨了一下眼。 不。 他用力将目光转向门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李叔忽然明白了,道:“您在等大少爷?” 眼睛眨了两下。 他......他总该来,看看自己。 “可若是哥哥一直不来怎么办?”一旁的杭安忆轻声道,神色似是有些犹豫不安,“我之前去看哥哥,便没有见到他的人。我害怕他还在生爸的气——” 律师低下头,公事公办道:“如果大少爷不来的话,您是否要修改遗嘱?” 两下。 是。 他望着门口,目光的移动都变得迟缓而僵硬。等了又等,门口却始终不曾出现寇秋的身影。 杭安忆的眼神闪烁了下,道:“哥哥他果真在生气。”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气愤不平,“不管之前有什么样的矛盾,他难道不该在最后再来见爸一面?” 李叔的目光愈发带了警惕之意,也踮起脚,心急如焚地向门口张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杭安忆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实处,几乎有些要绷不住唇角的笑意了。 他等了整整三年。 为的便是今日。 只要杭安和不回来就好。 只要他回不来...... 床上的杭深越来越失望,哪怕只能拼命地喘着气,努力维持着自己即将完全消失的生机。他大大瞪着眼,凝视着天花板,缓慢地眨了眨,半只脚已然迈进了黄泉。 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有什么人和护士简单说了两句,随即一把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他站在房间中,望着病床上的老人,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喊道:“爸。” “大少爷?!”李叔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惊又喜,“你接到消息了?” “路上车出了点问题,”寇秋简短解释道,眼睛落在了如同一片枯槁的落叶的杭深身上。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将老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叫道,“爸。” 杭深的眼里陡然迸发出了生机。 他颤抖着瘦的不成形的手指,缓缓把青年的手抓的更紧。 “嗬......嗬嗬......” 李叔忙躬下身来,“杭总,您想说什么?” 老人费力地望望自己的身体,又望望寇秋。李叔到底跟了他几十年,很有点默契,一猜便懂,“您想和大少爷单独谈谈?” 杭深眨了两下眼。 房间中的人都鱼贯而出,只剩下父子两人。杭深牢牢地扣着儿子的手,寇秋就坐在他身旁,想了想,说:“您不用担心。” 他把老人的被褥掖得更紧,拿手暖着吊针瓶。 “我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老婆。可是这世界总有别的人,能够让我更幸福。他已经在等着我,我马上就要找到他了。” 他又握了握杭父的手。 “我会幸福的。您相信我的,是么?” 杭安和......也是。 杭深又眨了眼。寇秋数了数,是两下。 他曾试图否认过这个现实很多次,可当死神忽然之间来临时,这些也像是忽然间便不再重要了。什么血脉血缘,娶妻生子,这些仿佛都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只要幸福就好。 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像是害怕儿子察觉不到自己的意思,他又重新眨了两下,然后又是两下......直到一滴浑浊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中滴出来,杭深才用力闭了闭眼。 门口的律师和杭安忆重新又被喊了进来。律师拿着遗嘱,再次询问,“您是否有要修改的地方?” 杭深眨了下眼。 只有一下。 杭安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律师道:“您是否确定?” 杭深眨了两次。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当时幼嫩的一团被放置在自己臂弯里的场景,那时妻子还未去世,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扬起的脸就像是朵嫩生生的花。 在这之前的无数次,他都选择了不谅解。 可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回了。 所以,我的儿子—— 他望着寇秋,又费劲儿地眨了两下眼。 ——我确定。 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你的父亲,再也不会是你的阻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进入春天啦~ 请各位亲们准备好卡~ ----- 谢谢一条颓废的咸鱼和路清语亲的地雷 准备好接季哥哥扔掉的马甲,(*  ̄3)(e ̄ *) 97、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九) 在那之后, 杭深又昏迷了两次。医院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寇秋与杭安忆都等在病房中, 时不时看一眼杭父苍白的脸。 他们心里多少都清楚, 这已是杭深的弥留之际了。 无论是怎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老了之后, 也就剩下了干巴巴瘦削的一团。露出来的血管是青色, 手腕也是苍白的,印满了深色的老年斑。 杭安忆站在一旁打量了昏过去的杭父半晌,忽然间轻笑了一声。 “哥哥,”他头也不回道, “季白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呢?” 寇老干部蹙蹙眉, 道:“这是深夜。” 季白每日工作已经十分辛苦,这样的夜里, 他一个人出来便已经足够了。又何必拉着已经睡下的季白出来? “是吗?”杭安忆的语调微扬, 说不出的诡异,“那哥哥是怎么来的,打车来的?” 寇秋听出来了点什么,顿时看向了他。 “是你?” “哥哥在说什么,”杭安忆的笑也彻底收起来了,“我听不懂。” 杭父仍旧昏睡着, 房间中的管家并律师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位少爷。 “满意吗?”杭安忆许久后才道,声音中透出了几分嘲讽,“到最后还是你赢了。这个杭家还是你的。” 寇老干部并不喜欢他这种将名利看得极重的话, 眉头不由得蹙了蹙,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 杭安忆嗤笑了一声,他打量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杭父,声音中讽刺的意味更浓,“真好啊......做你的大少爷,什么都用不着考虑。只要不出意外,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哪像我,花了这两三年,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寇秋淡淡道:“这几年你在杭家大宅中锦衣玉食,怎么能说一无所有?” 那些原本都不该是你的。 作为一只站了鹊巢的斑鸠,你已经待了太久了。 杭安忆并不曾说话。在寇秋看不到的那一面,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捏成了拳,指甲也深深嵌入了皮肉里,留下一道刺得生疼的白印。 锦衣玉食算什么。 人本就是贪得无厌的。一旦获得了一日,便总是更痴心地想拥有更多——这种欲-望永远也无法被填满,故而才会生出嫉妒。杭安忆并不是什么坏到极致的人,正如季白所说,他所做出来的,不过也只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在真正清明的人看来,便如一个跳梁小丑,是个不合格的野心家。 可他心中一天比一天不知足,渐渐的,便想把整个杭家都吞入腹中了。 只是努力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成功便要近在眼前了,可最终还是与他失之交臂。杭深到了弥留之际,心中念的仍旧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个被杭安忆千方百计所根植下的决心,不知道何时已经在晃动了,也于今日彻底崩塌。 “败者为寇,”杭安忆说,目光幽幽望着屏幕,“也没什么好说的。” 寇老干部又皱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党-员吗?” 杭安忆一怔。 “什么?” “那团员?” “......”杭安忆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是......” “团员怎么能只有这么浅薄的人生追求呢?”寇秋憋了很久,本来并不想在杭父的病房中给他上课,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教育道,“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说,这种生理上的需求是最低级的需求,我们所要追求的,应当是处于金字塔最顶层的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你为什么不在精神上为自己找一个归宿?” 这一番话,把杭安忆说的一愣一愣,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迷茫。 寇老干部继续上课:“我们的国-家这些日子一直在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你想要不靠奋斗,便直接一飞冲天,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这一段,杭安忆终于听懂了,不由得道:“可你不就是吗?说的这么好听,难不成你打算把钱捐出去?” “是啊,”寇老干部坦然地道,“我会把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捐献给慈善机构的啊。” 只留下一小部分够维持杭家公司的正常运行,免得杭家这么多代人的心血白费。其它的,通通都可以捐出去了,不然留下来干什么? 锻炼他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意志吗? “......”杭安忆彻底哑火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如同在看一只从动物园里撬开了铁笼逃出来的狒狒。 “那你打算干什么?” 寇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小纸条,那是他准备面试时的必备武器,上头记满了各种面试题目需要的答题脉络。他把纸条摊开了,认真地说:“我准备去考个公务员,好让我更好地实现人生价值,为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安忆匪夷所思,眼睛一下子也瞪圆了。 “你认真的?” 一个富二代,想当社会主义接班人? “这位同志,”寇秋有点生气了,“建设社会主义这种大事,你怎么能怀疑我是否认真呢?” 俨然是政治觉悟相当之高了。 在这样的红色光辉之下,杭安忆竟然无话可说。他呆呆地立了半晌,最后才能从嘴中挤出两个字,“你牛。” 他这么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竟然是别人拥有了也想无偿捐赠的。杭安忆的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不知自己是想当能被慈善机构救济的穷人,还是干脆当慈善机构好了。 凌晨时,季白也赶到了医院。 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手臂伸开,径直将青年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寇秋的脸颊就贴着他的衬衣纽扣,上头刻着的花纹硌得他生疼,却也没让男人放开。 “安安,”他听到季白饱含痛惜的声音,与此同时,那只大手也在他背后反复地拍着,“没关系,没关系......” “哥哥在这里。” 杭父最终还是在上午九时走了。他甚至没有再睁开眼,看看自己病床前站着的人,便直直地睡了过去。寇秋张罗着让人将尸体火化,有了季白在,事情处理的便更加轻松,很快,这一坛骨灰便被妥善地下葬了,下葬的那一日,昔日的好友及商业伙伴都来吊丧,人人都面色凝重。 可杭安忆却分明看到,这些人中,并无几个是真正悼念杭深的。他们只关注着自家的生意,想趁着杭深去世这段时间,从他的手里捞出几个大单子。 “张总,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在做建材......” “听说最近股市又有波动?是不是有什么新动向?” 几个老板彼此寒暄着,在见面时一脸的笑意盈盈,就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合作伙伴的葬礼,而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社交场合。 直到有被通知的记者进来拍照,他们才收敛了下神色,满面哀戚。杭安忆这才知道,原来商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哪怕是假的,也能演的真实又真诚,仿佛自己的所有行动都没有带任何的私心。 想想其实挺无趣的。 他第一次这么想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杭安忆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通透的人,他就是个俗人,喜欢钱财,喜欢地位,喜欢高人一等。他没有杭安和那么高的觉悟,倘若这笔钱财真的到了他手里,他绝对做不到捐出去为人民服务。 但看看杭深,钱财也好,地位也好,似乎也没有这么重要了。毕竟人来时都是赤条条地来,死时也就是这么赤条条地死,到了下葬时,甚至没有几个愿意为他哭泣的人,连杭安忆自己也挤不出什么悲情的眼泪,只能跟着低下头,时不时拿手帕擦一擦。 到了葬礼结束时,所有人都如同鸟雀一样散去。杭深的死,并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哀伤,在场的人重新一头扎入了自己的生活,像是扎入了个永不停歇的漩涡。 杭安忆追随了这么目标二十年,如今却浮上了几丝迷茫。许是因为站在他前头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轰轰烈烈;许是忽然之间,这漫长的岁月让他开了窍,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现实看得他浑身发冷,却彻底清醒了。 他默默地迈出葬礼现场,却看见门口已经停了辆银色的跑车。有什么人从车上下来,裤脚被春日的风吹的飒飒作响,他手中拿着一个保温杯,大步地迈上前来,余光也未给杭安忆半个,径直将手伸了过去。 杭安忆下意识要去接,等那保温杯瓶从指尖滑过才恍然反应过来什么,回头看去。 站在他后头的是杭安和。他名义上的哥哥。 “这是什么?” 青年的嗓子略略有些哑,想必是这些日子忙碌,又加上招呼宾客,故而说话时都带着稍稍沙哑的鼻音。杭安忆愣愣地看着他,却看见季白纵容地挑了挑眉,紧接着将保温杯盖拧开了,从袋子中拿出了一根吸管,插进去,喂面前这小祖宗喝。 “冰糖绿豆水,”他说,“已经熬了很久了,安安,听听你的嗓子——都成什么样了。” 青年哑声说:“小事。” “怎么会是小事?”男人的声音极其温柔,却丝毫不容拒绝,“还有含片,乖,待会儿喝完之后张嘴,好好含着。” 鼓噪的风响的更厉害了,杭安忆的太阳穴砰砰直跳,他没有再听下去,便径直走出了大门,茫茫然伸手打了辆出租。 “去哪儿?”司机师傅问他。 杭安忆怔了许久。 “去......”他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吐出了一个已有两三年没怎么说过的地名,“去那里吧。” 他忽然很想回家。 为什么想要回去? 再多的钱,也换不来一个能在你葬礼上真心哭泣的人。这是杭安忆刚刚学到的一课,也是这二十年来最刻骨铭心的一课。 踏入门时,他的亲生父母正坐在桌前,准备吃饭。吃的不过是寻常的炒豆芽,白米饭,可柜子上却分明摆着他喜欢喝的牌子的茶,还做了他喜欢的糯米。杭安忆站在门口良久,直到父母意识到了他的动静,惊喜地站起身来。 “威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又改了口,“安忆啊,你回来了?” 杭威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他低声说:“是。” ——我回来了。 ------ 虽说是接手了杭家公司,可寇秋并不打算自己去管。他心知肚明,自己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什么才干,因此放心地将所有权力都交给了季白,让他去安排,自己就当了个甩手掌柜。季哥哥初时还担忧这是否会让寇秋不悦,可看见青年分明是无理由信任自己的模样,心头甜的就像是吃了蜜。 别说是管公司了,季白甚至终于明白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缘由。为了安安一笑,他也心甘情愿来回劳碌,哪怕是直接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也没关系。 非常有当昏君的潜质,只可惜寇秋这满身正气,显然不是个当妖妃的料。 只是近日,小白出现的却远没有这般频繁了,往往只是匆匆露了个面。还没等寇秋好好摸几把它的毛尾巴,狼崽子就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向后蹭蹭倒退几步,一头栽倒在花丛中去了。 “小白?” 寇秋忙扑到窗台上去看它,“没事吧?” 狼崽子哼哼唧唧,幽绿的眼飞快地冲他一闪,又迅速跳了出去,转眼没了踪影。 寇秋:“......” 他望着狼崽子跃走的身影,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唉,孩子长大了。】 都不粘爸爸了。 【不粘不好吗?】系统崽子冷哼一声,仍有些吃味,【你还真想天天陪着它?不就会变个人形吗,有什么用,去马戏团表演大变活人吗?】 寇秋沉默了片刻,诚实地说:【哦,可是你连这个都不会。】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系统的肺叶子。 【谁说我不会了?】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叫唤,【我,我不过是积分还没有攒够——等我攒够一百一十一万积分,我就能去主系统那儿买个和我相配的身体了!我还能再多攒点钱,到时候娶媳妇儿!】 寇老干部问:【你现在有多少?】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后,这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细弱地说了实话,【十一万......】 寇老干部:【......】 敢情还只是个零头。 这畅想的可是有点儿早。按这个速度下去,只怕媳妇儿进门得等到下个世纪吧? 在季白家中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只有一点,让寇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衣服,尤其是内-裤,经常会毫无缘故地消失。这几个月来,季白一次也没抱怨过,给他买了一盒又一盒的新内-裤,花样和颜色换着来,再凑个红色就能召唤神龙了。 可即使有了这么多,寇秋还是经常丢衣物, 就像是房间中有个看不见的贼。 “奇怪,”这一日洗完澡后,裹着浴巾的寇老干部在柜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茫然将头重新探出来,“我的内裤呢?” 怎么又没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怎么也记得自己当时分明是叠好了收进了柜子中。怎么现在就是找不到了? 难不成对他来说,内裤真的是消耗品? 崽子猛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 寇秋十分奇怪,说:【你笑什么?】 崽子幽幽道:【对你来说,这一直都是消耗品。】 被撕掉的,脏了的,偷走的,丢掉的......这几个世界来,系统崽子甚至都看惯了。如今即使寇秋说自己的内裤全都不见了,它也不会觉得太过意外。 有什么好奇怪的? 见过了大世面的系统崽子沧桑吐烟,想当年,它也是见识过小太阳内-裤的系统了,别说大太阳,连太阳雨都见了,瓢泼大雨也不是没有淋过。 可以说统生阅历相当丰富了, 寇秋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拿了新的一条,匆匆换了睡下。等他被脑中惊醒时,已经是凌晨了,一缕细软的阳光探头探脑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又被寇秋用窗帘挡了回去。 寇秋这日起的极早,主要是为了减肥。 说来好笑,季白家中的食物这些天都是跟着他的口味来,全是寇秋喜欢的菜色。吃的多了,自然而然体重也上涨了,等寇秋发觉自己已经胖了一点的时候,立刻便决定加大运动量。 他蹑手蹑脚从走廊上穿过,换了轻薄的运动装准备去晨跑,经过季白的房间时,却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点动静。 “......哥?” 房中的动静又没了,许久后,才传来了几道声音,仿佛是有人用指甲抓挠着地板。 “哥?” 寇秋又喊了一声,里头仍旧毫无动静。这下,寇秋有些急了,忙命保姆把备用钥匙拿了过来,打开了门。 房中的人身下垫着一堆衣物,不知为何,正光着身子躺在地毯上。寇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着了,想要说些什么,可再定睛一看,却发觉对方身下头压着的衣服似乎有些眼熟。 他迟疑了下,缓缓伸出一只手,将其中的一件勾了出来。 是件印着圆头圆脑小熊的内-裤,脸颊都圆鼓鼓的。 寇秋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来,细细观察了一眼。 ——真的眼熟。 何止是眼熟...... 他拉开了自己裤子的一角,从里头看见了个印着同系列小猪的,是一模一样的布料,图案风格也完全相同。只看裤腰,显然也是自己的大小,怎么也不像是季白能穿的。 这...... 他前所未有地茫然到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立在原处,望着自己从季白身子底下拉过来的衣物。而与此同时,男人也慢慢地转醒了,他坐直了身子,紧接着便看到了站立在一旁的青年难以言喻的神情。 这一下,季哥哥的瞌睡彻底被吓醒了。 “安安,”他猛地一哆嗦,坐直身来,“你怎么来了?” “......” 寇老干部沉默着,将手里的衣物挥了挥。 “哥?” 给个解释? 季白有口难言,一时间眉头都蹙了起来。他干咳了声,道,“这个......这个是......” 见鬼的狼崽子。 季哥哥慌得一批,宛如一个被现场抓包的痴-汉。 可对上青年澄澈的目光,他的心头却又猛地一动。 ——已经,不想再等了。 “安安。” 寇秋的心弦忽然一颤,猛地感受到了种强烈的感应。 感应的来源,正是季白。 是季白? 他的心头又喜又忧,只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季白低声唤了声,将身体靠得更近,混沌的呼吸炙热地喷洒在青年的颈侧,火烧火燎。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安安......” 呼吸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开了,季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然将身体靠得更近了些,身上肌肉的线条都略略绷紧。他将嘴唇慢慢探过来,印在了青年的额头上,满含珍重与怜爱的吻。 水声很响。 寇秋闭上了眼,静静地任由这个亲吻落下来。 “喜欢这样么,”唇离开一些后,季哥哥低声问,拇指抚过他的下巴,“喜欢哥哥这样亲你么?”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寇秋的心弦跟着颤了颤,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 “喜欢的。” “那这样呢?” 更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 寇秋说:“喜欢。” “这样呢?” 舌尖绕了绕,含住了小巧微翘的鼻尖。 “嗯......” 男人的动作猛地停下来了。他望着眼前不知何时已经以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倚靠过来的青年,忽的低低笑了声,随即顺从他的意思,慢慢把双唇也贴了上去。两人的嘴唇上都沾了水,湿漉漉的,在分开时带着一层晶亮的水光,彼此交换的都是香槟的气息。 “哥哥也喜欢。” 季白低声说。 世界突然变得混乱了,波光映到了眼里心上,全是一层层荡漾的水。春日的下午还有些热意,于是季白给寇秋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根冰棒,让他吃了。 这根冰棒已经生产了有些时候了,许是在太阳下晒久了,又热又烫,即使在清凉的水里也无法缓解它的温度。寇秋单手甚至握也握不住,只得两只手用力地合成圆,费劲儿地将它一点点吞进口中去。太阳将它烤化了,他只得再三伸出舌头,把滴下来的水渍都擦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困到模糊,困到变形。困到打了一半就睡了。 明天见,(*  ̄3)(e ̄ *) 98、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 等这一场风波终于平静时, 海面上的风雨骤歇,小船也重新晃晃悠悠驶入了港湾。寇秋缩在被褥中, 又被身畔的男人揽过来, 满含怜爱地反复亲吻他漆黑而长的眼睫。这长长的睫毛并非是翘起来的,而是直直垂下的, 密的就像是把能扇风的扇子, 季白将嘴唇印在上头好几下,又把怀里的大宝贝抱得更紧,帮他顺着毛。 寇秋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小声地舒了一口气。 嗨呀。 好舒服。 系统崽子顿时震惊, 【阿爹, 你变了。】 你再不是之前那个纯洁的老干部了,你洁白如雪的精神呢? 都被这一天天高高升起的大太阳给照耀没了吗? 而且, 【为什么今天时间这么短?】 系统崽子觉得很不能理解, 这可不像是它认识的爸夫。它所认识的那个爸夫,向来能凭借着自己的腰力硬生生让人哭出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束了? 要知道,爸夫向来一弄就是一晚上,一直下雨到下半夜,有时候还会断断续续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可这回,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和马赛克谈星星谈月亮谈统生理想和诗词歌赋呢。 它担忧地说:【是不是肾透支了?】 寇秋:【......】 见鬼的肾透支。 【这虽然不能说是病,但还是和你之后的幸福息息相关的,】系统正儿八经地教导他,【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一定要早早地开始补身体啊。】 寇老干部:【......】 这崽脑子里想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没下,】他坦诚地告诉系统,【没你想的那什么。】 系统不可思议,声音也一下子大了,【没下?】 寇老干部默默把被子往上扯了点,盖住了大半张脸。 他还是觉得,这样和系统讨论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也非常让人羞耻。 【那这么长时间你们是在干什么?】系统非常不能理解,【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了,难道不应该是干柴遇烈火?】 寇老干部幽幽道:【我也这样想。】 只是季白心疼他,丝毫不肯让他受一点点苦头。虽然东西都已经被他提前买齐了,可季哥哥深觉自己的这一门功夫还没有学到位,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宝贝疙瘩,因此硬生生是憋了回去,只让寇秋痛快了,自己去洗了冷水澡。寇秋原本还想帮帮他,但却被男人拒绝了,季白把他看得这么重,怎么可能忍心让他来帮自己。 最终还是用冷水浇熄了燃烧的火焰,算是平安度过了一夜。 可即便只是这样,季哥哥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抱着怀中的人,反复地亲了又亲,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亲不够,直到青年受不了他的骚扰,睁开眼控诉地望着他,才被他又咬了口鼻尖。 “安安,”季白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会不会觉得奇怪?” 寇秋又往他身上靠了靠,说:“不会哦。” 是真的不会。这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哪儿还会有什么违和感。 “那就好,”季白像是松了口气,黑沉沉的眸里那一点亮光也愈发地明显了。他将宝贝疙瘩抱得更紧,声音柔的像是融进了一滩水,“哥哥也是。” ——太高兴了。 高兴到一大早上便开始在被窝里头升起了旗。 青年幽幽望着他,季白却神色坦然,甚至将脸又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青年身上的气息。 “安安......” 什么开始对这个邻家弟弟变了心思的?季白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毫无疑问的是,直到这一次杭安和因为殷寒的缘故流落街头之时,季白都只拿他当纯粹的弟弟看待。的确不能说不亲近,可亲近到想与他融为一体的冲动却并没有,这其中更多的,不过是想照顾的心情。 可在接回来朝夕相处之后,却有什么悄悄地改变了。慢慢地,连心里都存了臆想,恨不能把全世界的美好全都捧给他。 他原本还是恐惧的,怕安安不愿接受,怕青年不过拿自己当个照顾他的哥哥看待。 而若是安安真的这么看待,又会如何? 季白扪心自问,随即得到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头皮发麻的结论。哪怕安安真的无法接受他,他也绝对不可能放这个人走了。他也许会打造一副纯金的牢笼,把这个人锁进去,不让别人窥见一分一毫。 这样,这个人的目光、气息、触感、欢愉,便全都是自己的了。 这样强的独占欲,让季白自己也暗自心惊。他甚至在私下悄悄找过心理医生,查过了自己的心理状态,可事实证明,只有在面临与青年相关的事情时,他的心理才会向着一个极端的方向狂奔而去,就像是恢复了狼的本能,只想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把他连骨头带肉都嚼碎了,整个儿咽进肚子里去。 好在,安安还是接受了。从此之后,不再仅仅是杭安和,还是安安,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安安。 季哥哥摸着手指下细软的头毛,弯了唇角。 “安安,”他轻声哄道,“哥哥去帮你拿衣服好不好?” 被子里的青年慢慢把两条白生生的胳膊都伸出来,随即一用力,从床上坐起了身。他晃了晃头,将几缕碎发从眼前晃到一边,仍旧带着点尚未完全消退的睡意,懒洋洋的,“我自己去。” 季哥哥忙伸出手去扶他,“小心点。” 他顿了顿,又道:“要不还是哥哥帮你拿吧?你万一摔了怎么办?” 系统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高声吼道:【他——没——怀——孕!!!】 怀不了的,生不了崽的! 咱能不把他当成孕妇一样对待么! 寇秋也哭笑不得,勉强挣脱了男人的手,“哥,我有腿。” 他站到了地毯上,季白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得寇秋觉得自己整个儿后面的皮肤都要烧起来。他勉强弓着身子,从柜子里翻了翻,想暂时先拿件季白的衬衫穿,可这么一拉,竟然从里头拉出了一个纸箱子。 纸箱子哗啦一声倒过来,里头的衣物散了一地。寇秋怔了怔,下意识弯腰就要去捡,却听身后的男人声音一下子哑了,还透着点焦急,“不要捡!” 寇老干部一愣,“啊?” 他手中拿着那几件被抖落出来的衣服,已经站起来了,诧异地望望男人。季白咳了一声,力图镇定,“没事,安安,你先放在那里,我去收拾。” 寇秋看看他,又迟疑地看看手中的衣服。这一看,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哥?” 这不是他之前最喜欢的那件外套么? 季哥哥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寇秋干脆蹲下来,一件件整理。除了外套,还有他当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卫衣、牛仔裤,形形色色的衣服铺了一地,简直像是寇秋自己的衣柜挪换了地方。 系统也叹为观止,【行的,这一波很猛。】 这行为,跟个把食物往腮帮子里塞的仓鼠似的。 寇秋幽幽道:“哥,我以为只有昨天那一次。” 可从现在看来,他第一次丢的衣服也分明被摆在这里了。寇老干部眯起眼,深觉自己估计错误了,这哪里是什么满心只想着照料他的哥哥,分明是匹早就开始居心不良的狼! 季白百口莫辩,欲要说这都是狼崽子叼来的,可想想那狼代表的便是他最深处的内心,还是把已经溢到唇边的这句话咽下去了。 他担心的只有一点,安安会不会觉得自己这行为太痴-汉? 然而寇老干部的脑回路和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你想要,直接问我过来拿不好吗,”他非常不能理解,“这有什么?” 季哥哥咽了口口水,“真的?” 寇秋说:“真的。” 我的和你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季哥哥立刻得寸进尺,“那哥哥想要你身上现在穿的这件。” 指的是寇秋下头这件印了颗红星的小裤裤,从刚才找东西起,季白就已经看了它半晌,连它的每一道褶皱都记得一清二楚了。 寇秋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可我还在穿着呢。等我换下来——” “不用换下来,”季白的声音又低了低,“哥哥帮你。” 他伸出一只手,不容拒绝地将寇秋向后一拉。两人双双坠入了如同云朵般蓬松柔软的被褥里。 系统:【......哦呵。】 它也对自己的小媳妇儿说,【又见面了。】 马赛克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土味情话小本本,先是翻了翻,这才心中有了点谱,默默道:【可我刚刚还见到你了。】 系统奇怪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马赛克正儿八经。 【每时每刻,】它说,【我心里。】 系统:......嘤! 它发现,马赛克是真的越来越会说这种让它数据库都要崩塌掉的情话了。 真是,想想都让系统开心。 ------ 整个集团都察觉到,老总这一天的心情好像很好。他直到下午才来到公司,把车停进停车场时甚至来了个干净漂亮的甩尾,让停车场的老大爷都吓了一大跳。想要上前斥责这种危险活动,等发现了居然是老总,那话就被咽了下去,只能干笑,“季总,您今天可真有活力。” 季白显然相当愉悦,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径直将车钥匙拔了,又侧过头,问一旁的青年:“安安要不要一起上去?” “......”寇秋说,“不用了。” 因为你想跟我多呆一会儿,我都陪你来上班了,总不能直接跟着你去办公室吧? 季哥哥黏黏糊糊,“那我送你去图书馆。” “真不用,”寇秋伸手指了指,“就在对面,没多远。” 季白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相当不讲道理,“可我想送你。”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我想再多看几眼你。” 系统崽子被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哼哼唧唧,明目张胆的偏心:【爸夫的土味情话没有马赛克说的好!】 寇秋也拿他的黏糊毫无办法,只好说:“那你就送吧。” 季哥哥终于得到了准许,立刻长腿一迈,下了车,把青年牢牢地护在了臂膀里。过马路时还要说:“安安,快握住哥哥的手。” “......” 寇秋心情复杂地握住他的,心想,是什么让季白觉得,自己是个丝毫没有自我管理能力并且出门就可能遇到危险的学龄前儿童呢? 他坐在图书馆的侧厅,透过玻璃便能看见季白公司所在的大楼。位置选在窗边,季白让他坐下了,仍在不放心地叮嘱,“我下班后来接你,车就停在楼下。” 寇秋说:“好。” 季哥哥仍旧拉着他的手。 “多喝水,嗯?” “好。” “饿了就和哥哥说。” “......哥,这里是图书馆,不让吃东西。” 而且,距离你下班只有两个小时。 季哥哥终于迈开了腿,还要回头来看看他,“我很快就来。” 寇秋只好对着他扬起一抹笑,见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干脆把他拽进了洗手间中,关上了隔间门,直接利落地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亲完后,他将脸后撤了一点,问:“行了?” 男人望着他,忽然抿了抿唇。 上前了一步。 空间骤然缩小,空气也像是被压缩了,充满了让人近乎窒息的紧张感。季白把他的双手握住了,高高举过头顶,低低道:“安安,你还不会......” “这才是亲吻,”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哥哥教你。” ...... 这一教,又是半个小时。等出来时,寇秋的气息都有点不匀,像条脱水的鱼,张口喘着气;季白倒是脸色极好,还有点心满意足的味道,终于肯舍得迈开步子了,“哥哥走了。” 寇老干部已经想不起来跟他道别几次了。但这一回,终于是让这位初次尝到恋爱滋味的男人回去乖乖上班了。 他自己在图书馆中漫无目的地翻阅,从中找几本书看。找了一会儿,他把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从架子上抽了下来,坐在了窗旁,认真地一页页翻看过去。 对面的季白就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呆了一会儿,飞快地处理了几份要签名的文件,便立刻乘坐电梯上了楼。他穿过整个正在工作的行政部门,把各部门的人都吓得一怔一怔,正不知是什么缘故让老总亲自上来视察,就看见他们的老总面容严肃,忽然从手中提着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副望远镜。 众人:“......???” 季白把望远镜架到鼻梁上,往窗边的椅子上一坐,开始专心致志地往外看。看着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痴-汉的笑容,“嗯......” 公司里的各个员工心里都痒得跟猫挠的似的,迫不及待想看看窗外头到底有什么,能让一向不苟言笑的老总笑成这个模样。可无论他们怎么看,这栋楼的对面都是市内的图书馆,里头书很多,自习的人也多,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有人悄悄地拿手机后置摄像头照了照,将放大倍数调到最高,这才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的似乎是件条纹衬衫,看不清脸,甚至连是男是女也看不清。 几个人把照片偷偷拍下来,心里都有了谱。 这是找了老板娘了。 他们装作专心致志地工作,眼睛却时不时就扫一下仍然坐在窗边的老总,果不其然,下班的时间刚到,季白就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一旁的秘书还试图拦住他,“季总,您今晚和王总是不是还有个饭局——” “改时间。” 季白头也不回,将车钥匙高高向上抛了抛,又严严实实握进手心里,“今天不行。” 秘书说:“可是您之前已经说好......” 但老总早已听不进去这话,走的飞快,还透着点迫不及待,早没了平日里严肃而认真的样子。等他一出门,各处的议论声立刻便大了起来,有人嚷嚷:“老大肯定是去接我们大嫂了!” 其他人更兴奋,“那看看?” 员工们激动搓手,“看看看看。” 那可是未来的老总夫人呢。 他们派了个员工去楼底下侦查情况,等了半日,娇滴滴的小姐姐没等来,却看见一个穿细条纹衬衫的小年青抱着厚厚的书,被他们的老总牵着手领出来了。季白把人送进了副驾驶座,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还侧身去替他扣好安全带。 ......好看是真好看。 只是性别是不是有点不大对? 来打探的员工又多看了几眼,立刻失了兴致,“散了散了,这个来过的,是老总的弟弟。” 只有一小拨人慧眼如炬,立刻从这里头看出了几分奸-情来,嘿嘿地笑。当晚,一部名叫《霸道哥哥缠上我》的小说,便开始在论坛上连载了。里头的哥哥霸道又专情,每天都是盲目宠弟模式;弟弟则穿着干干净净的衬衣,乖巧又懂事,是个刚刚踏出学校大门的学生。 主角的标准名言是,我的弟弟,绝不能离开我一步,也只有我能欺负。 可以说是非常的中二羞耻了。 整篇小说炖的是肉香四溢,那红烧肉的味道隔得老远都能被人闻见,很受欢迎。在那之后,公司里也悄悄地流传开了。 在再听到孟娇娇消息时,季白也有些意外。 他事先调查过,殷寒与孟娇娇,那就是串在同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他们当时欺辱于杭安和,这口气,季白自然憋不下去,故而才设计了套,用之前的利益退让换来了孟老大的信任,之后悄无声息把对方坑进了局子里。 而与此同时,扫-黑行动也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孟家这种地头蛇首当其冲,立刻便被行动小组抓获,主要成员全部落网。 独独少了孟娇娇和殷寒。 季白望着手中的文件,问办事的人:“有没有他们的下落?” 底下人回答:“别的并不清楚。只是孟娇娇转移了孟家账户上的钱,分开转到了几十张不同的卡上,可能和殷寒一起......” 季白明白了,眸色不由得更深浓了几分。 “愚蠢。” 他下了定论,慢慢地勾了勾唇角。 “如果她相信她父亲手底下的其他人,说不定还能保全自己一段时间。” 可偏偏,她选择了相信殷寒。 殷寒这人,胆子小,却极其自私。他的世界中只能看得见对自己的好处与坏处,却从来也没看到过他对别人的。季白对他的性格早已经摸得透彻,唇抿了抿,淡淡道:“这下,他们自己便会生出矛盾来了。” 纵使是再和睦的夫妻,面对贫贱的生活,也很难不彼此埋怨。更何况,殷寒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夫,没有妻。 季白有些想看看对方此刻的模样了。 可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季白将电脑打开了,随即对着上头播放的视频,开始认真地记笔记。 位置注意,角度注意,手法注意。 东西要提前买好,还要在之后再塞点栓剂进去,对里头好。 嗯...... 他把厚厚的一叠笔记又翻了翻,笔尖定在了“选择个合适的时机”那一行,顿了顿。 可他想等时机,狼崽子直来直去,显然没有这个想法。 它已经准备直接上了。 等到这一日晚上,狼崽子从窗口照旧钻进来时,看了一天的教程,满脑子装的都是黄-色废料。它垂着尾巴,嗷了一声,随即便睁着圆眼,瞪着较多的眼白,勉强无辜地看着他。 “哥哥,”它化作了人形,低低道,“要玩举高高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举高高。 一种一人在下,一人在上,靠下面那人的臂力支撑,让上头的人坐在他身上并用力顶-起的有趣活动,找准了位置后有益身心哦,亲~ 99、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一) 季白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他的血液里仍旧保留着狼的本能, 无比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遇到已经看上的猎物时,要等待时机, 一击必杀。 时机。 这两个字说来简单, 可又极其难以抓寻。季白收敛起了锋利的爪牙,认认真真地屏息等待着, 他要等到一个完美的时候, 能让他将他的安安完整的、痛快地吞进肚子里。 可他的完美计划,在这一晚就被狼崽子彻底破坏了。 等? 小白表示,根本不知道等待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看上了, 那就得是他的! 还犹豫什么? 都会了, 就现在啊! 狼崽子蹲在寇秋面前,眼巴巴的, 活像是只被母兽抛弃的幼兽。他已经化作了人形, 两只尖尖的狼耳从头发中顶出来,竖在头顶上,喉咙中也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叫声,模样可怜又可爱。 但那一双直冒精光的幽绿色狼眼,实际上是一直在瞥着寇秋的。目光顺着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一直看过去,一直看到那薄薄的皮肉下若隐若现的血管, 殷红的长舌就探出来,卷了卷。 “哥哥?” 他动了动脚,蹲的更乖巧了点,长长的大尾巴蓬松地摆在身前。 寇老干部说:“你想怎么举高高?” 他想了想, 伸出手去,想将狼崽子抱起来,“这样?” 可小白远比他想象中的重的多。寇秋这样一伸手,不仅没能把他抱起来,反而自己也被摔他身上了。小白哼哼唧唧,手臂顺势缠绕上了他的腰,把满脑子的黄色废-料都毫无保留地倾倒出来,“哥哥也摸摸我啊。” 他抓着寇秋的手,毫无章法地向自己身上探。 “哥哥坐我腿上,”他正儿八经地布置,“我把哥哥举起来。” 再重新放下去,嘻嘻嘻。 肯定很有意思。 寇秋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当他是玩心大发了,便纵容地轻叹一口气。他说:“你等着。” 不就是举高高吗?容易。 社会主义接班人,最不缺的就是智慧! 狼崽子满怀期待地坐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出去,心里头期待的呲溜呲溜直往外冒电火花。 过了会儿,寇秋把修汽车的千斤顶费劲儿地拿进房间里了。 狼崽子有点愣。 这是干什么? “来,”寇老干部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一小截胳膊,指挥,“小白,你坐那上头去,哥哥一定能把你给撬起来。” 小白:“......” 小白:“!!!”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举高高! 寇秋还在说:“这一下,哥哥肯定能把你举起来,放心吧。这种工具,连汽车都能搬动。” 狼崽子被迫移动到了千斤顶上,委委屈屈地缩着爪子,勉强站立着跟着寇秋的动作上下移动:“......” 哇。 飞一样的感觉呢。 寇老干部很是欣慰,“举起来了,开不开心?” 小白应的毫无灵魂,“开心。” 寇老父亲顿时更加欣悦了,他说:“你开心就好。你要是喜欢,明天,哥哥让人再往上头焊一个托盘。” 他豪迈地一挥手,道:“让你能躺上去的那种大托盘!” 小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情复杂地望着青年,半晌之后猛地呜了一声,飞快地踮起后脚,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不怎么敢来见寇秋。 春天对于自然界中的生物而言,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季节。春日的来临,就像是什么拧开了不得了的开关,让他从血液到皮毛全都成了燃烧的岩浆,血管里头流淌的血液都是滚烫滚烫。他这几天一直在避着,生怕在看见了青年后,这根勉强绷直的弦便彻底绷断了。 可偏偏,寇秋不仅不知道,还迟钝的不得了。 小白被他气得对着月亮嗷嗷叫了好几嗓子。 简直了,气死狼了。 可这件事后,寇秋却上了心。他初次见到小白时,小白不过才是个没彻底长大的狼崽,哪怕如今已经有半人多高了,当初的那印象也已经刻在脑海中,消散不去了。如今寇秋望着他,就像是在看着当年的夏新霁,充满了老父亲的自豪感。 寇老父亲觉得,他得为小白做点什么。 他与系统商量,【小白好像很喜欢游乐器具。】 系统哼哼,【所以呢?】 寇秋说:【我们去一趟游乐园呀?】 系统提醒他:【那狼崽子可只在夜里来。】 【没关系,】寇秋说,【我有钱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系统:【......这也是你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说出来的话?】 寇秋立刻改口:【我有满身正气啊。】 正气到足以让夜里的游乐园为我开门。 系统:【......】 可以的,六六六。 寇秋当真去联系了游乐场,游乐场的老板听说有一大笔钱赚,便一口答应下来,慷慨地将整整一夜的时间都给了他们。这样的动静自然逃脱不了季哥哥的眼睛,季白这天吃午饭时,半途便冷不丁地表示:“安安还没有和哥哥去过游乐园呢。” 寇秋筷子上的香菇差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掉在桌上。 男人深深凝视着他,又加了一句,“安安还没为我这么安排过呢。” 言语之中已经有了醋意。 寇老干部给他顺毛,“那只是个小朋友。” “哦,”季哥哥淡淡道,“多大的小朋友?18cm?” 寇秋差点被呛着,脸都跟着涨红了。他仔细想想,觉得自己确实不该瞒着男人,当初不能确认他是自己爱人也就算了,如今已经确定,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因而爽快将每夜的约会都吐露出来,“是个狼崽子,还挺乖的。” 挺乖的季哥哥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它可不怎么乖。” 乖个鬼,你那些衣服全是他拖过来的。 我才是乖的那个! 寇秋说:“他年纪还不大,我只把他当弟弟看,想带他去逛逛从没去过的游乐园,成吗?” 季白慢条斯理地往口中塞了一口蛋羹,轻轻咳了一声。 寇老干部立刻会意,道:“或者,哥想一起来吗?” 听见他有这觉悟,季白终于满意了。他拿纸巾替青年擦了擦唇角沾到的蛋挞碎屑,眼神柔了。 “你呀......” 他说,“玩的开心。” 寇秋的眉眼也跟着弯了,凑上去给了他一个亲亲。 可心机的季哥哥这天还是带着他往游乐园里简单逛了一圈,理由是“我家安安的这种第一次游乐园约会当然要献给我”,虽然急着去上班,并没玩什么项目,但由于达成了目的,一路上唇角都挂着笑。寇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默默掏出小本本,把爱人喜欢游乐设施这一条也写在了上头。 等到晚上,狼崽子按时出现了。 他穿着宽松的特制裤子,头上也带了顶有点哈伦风的帽子,把尾巴和毛耳朵都给藏得严严实实。只是瞧见寇秋后,小白的脸色并不好看,把头别过去,低声嘟囔:“那个坏人......” 把本来属于他的第一次都给抢走了! 狼崽子委屈,狼崽子想哭。 寇秋帮他整整帽子,和他约法三章。不许撕了衣服,不许到处乱跑,外头今天有月亮,但绝对、绝对不允许找块空地方就对月长嚎,免得游乐园的管理人员被突然发出来的狼吼声吓到。小白乖乖牵着他的手,他说一句,就认真地点一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寇秋确认:“真的都记住了?” 小白晃晃耳朵,骤然上前,舌头舔了舔青年的指尖。 ”好了,”寇秋被他弄得微微笑起来,顺手揉了揉他的碎发,“走吧。” 晚间的游乐园极静,只有管理人员在设施前等待。各色的彩灯旋转着,五彩晶莹,狼崽子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眼睛新奇地几乎要望不过来,手指就要去拨弄上头一颗圆鼓鼓的小灯泡。寇秋吓得不轻,忙把他拦住了。 “不能摸,”寇老干部教育,“有电。” 小白于是顺从地把手缩回来,只从袖子口探出一小截指尖。 他们第一个坐的是跳楼机,寇秋的说法是:大型举高高机器。 只是有点可怕。 他问小白:“不怕吧?” 少年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像是要把头发都甩下来的气势。他系紧了安全带,坐在里头,满怀信心。 他是头狼,活生生的、充满血性和魄力的狼。 怎么会怕举高高这种东西? 他正儿八经地坐着,正在等待,却忽然觉得身后什么机关咔嚓一声响,紧接着整排座椅都开始向上移动。 就这? 小白鄙夷地想,一点都不可怕! 十秒后,座椅升到了顶点,开始无缓冲骤然下落。狼崽子的头毛都被这夜风吹得猝不及防飞了起来,先前还能冷静,到后头便紧紧地抿着唇,脸仿佛被冻僵成了一块冰,只能从喉咙里勉强憋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字词。 “咔咔咔......” 实际上内心已经开始哐哐撞大墙。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我到底为什么要玩这个!! 跳楼机又开始了新的一波下落,等下来后,寇秋自己倒是面色如常,还觉得有点刺激,意犹未尽;可狼崽子的两腿都在发软,脚步虚浮,走路都像在发飘。 他勉强站定了,一脸的迷茫。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寇老干部也瞧见了他的脸色,“小白,没事吧?” 狼崽子打肿脸强充胖子,紧绷着一张脸道:“没事。” 寇秋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我们去坐过山车啊?” 小白望望他亮闪闪的眼,一咬牙。 “好。” 他豁出去了。 片刻后,脚下如同踩着云朵的狼崽子从过山车上下来了,差点一头栽倒在草丛里。 他们把这些项目坐了个遍,小白最后连尾巴上的毛都炸了,几乎是软着从游乐园里出去的。等到第二日,寇秋还有点恋恋不舍,咬着勺子向季白提出,“咱们今天再去一次?” 挺好玩的。 季白的手一顿,连连摇头。 还是不了。 寇秋奇怪:“为什么?” 季哥哥死活不愿承认自己怕,沉默片刻后,强硬转移话题,“安安,我们看会儿新闻吧。” 青年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移走了,“好啊!” 季哥哥悄悄松了一口气。 几天后,季白得到了殷寒与孟娇娇的消息。这一对男女并未出市,就在附近的村落里找了个地方,暂且住着。可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银行卡都被查了出来,已经被悉数冻结,两人手头现钱都不多,平日里又已经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要身无分文。 孟老大的事一出,殷寒的工作也丢了。孟娇娇曾去过他的单位不少次,连同事都知道他和孟老大之间的关系,如今这座靠山倒下了,殷寒也就跟着被摔了个彻底。 他的工作没了,位置也被人占了,不得不跟着孟娇娇打工挣点钱。 两人都是身娇肉贵的,粗活儿干不了,最后勉强在商店里找到了份工作,给人收银。 原先住的别墅也被当地政-府组织拍卖了,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殷寒便同孟娇娇一起去看房子。 他摸着口袋里没多少张的现金,深知自己是住不起什么好房子的,因此直直就奔了西区。两边张贴的小广告极多,他按着小广告上的内容一个个看过去,带着孟娇娇奔波了许久,都未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 孟娇娇也没有再穿高跟鞋。她如今肚子日益显怀,就像是揣了个易碎的西瓜,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着。殷寒在房东的带领下朝着那处房子走去,越走进这满是污水的街道便越觉着眼熟,等房东在一扇已经有些破烂的木门前停下来时,孟娇娇揉着自己酸痛的腿,望了一眼这脏污的小巷,登时瘪了瘪嘴。 “就这种地方?”她声音一下子高了,“殷寒,你就让你孩子住这里?” 殷寒的头脑却轰轰直响。 他甚至听不见身后的女人张开的红唇里说的是什么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这扇门。许久后,他才勉强蠕动了下嘴唇,问:“这里之前住的是谁?” 房东一面用钥匙开锁,一面道:“嗨,是个小年青。长得倒还挺好看的,我闺女说他很有种当明星的潜质,年纪不大。” 殷寒急急追问:“那他现在去哪里了?” “搬走了,”房东说,“他的哥哥来接他了,他自然跟着走了。” 说到这里,他又禁不住要感叹,“这兄弟两人的感情是真好......” 殷寒的声音一下子大了。 “搬走了?” 这下,连按揉着酸痛腿腹的孟娇娇也跟着转过头来,问:“什么搬走了?” 殷寒的身形倒像是失了魂魄,并不回答她。孟娇娇只好扭过头,又去问房东,“谁搬走了?” 殷寒脸色苍白,许久后,方才短促地笑了两声。 杭安和搬走了。 被谁带走的? 杭父也去世了,那现在的杭家,究竟是属于何人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一定是杭安和。杭家只有这么一个正统的继承人,那个养子即使再怎么扑腾,也很难扑腾出水花来。 可惜他,竟然还是与这一大的一笔财富失之交臂。杭安和已经从这里走出去了,他却又要走进这里来。 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孟娇娇也从他的神态语气中看出了点不对来,立刻便目光如炬,盯住了他,里头像是扑簌簌燃起了火,“你来过这里?” “......”殷寒别过脸,没有说话。 “你知道这里!”孟娇娇声音更尖利了,“你为什么来这儿?这住的是谁,你老老实实和我说——” 她的手攀上了男人的肩膀,不依不饶地嚷嚷着,殷寒本就头疼,被她这么一闹,更觉得心头烦躁,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别闹了行不行!” 他将女人的手用力向后一甩,却不料孟娇娇方才走了半天,双腿本来就有些使不上劲,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竟然径直仰面摔到了下去,直直摔在了这没有铺平的水泥地面上。春日衣裳本就单薄,她摔的半日都没能站起来,许久后,才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断断续续的哭喊。 “啊......” 她哆嗦着嘴唇,说:“疼......” 房东也愣了。 “小伙子,”他嚷嚷道,“流血了,血!” 这一下,殷寒终于清醒过来了。他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搀扶孟娇娇,可女人此刻仿佛一片已经凋零的叶子,只能在风里头瑟瑟发抖,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房东帮忙拖着,把她硬生生抱在了背上,三个人一同向着最近的卫生所跑去。 可到底还是有些晚了,孟娇娇已经有了小产的迹象。 那不入流的医生把帘子严严实实拉上,半天后才从里头出来,说:“不行了,得掉。” 房东倒吸一口气,殷寒的眼前一片白花花,像是随时都能倒下去。 他勉强撑着身体,心头说不出的愧疚,慢慢蹲在门口,点了一根烟。后头还在传出孟娇娇刺耳的呼喊,像是有什么人拿针一下下扎着他,痛的他也只能张大嘴,跟着一同无声地呐喊出来。 殷寒抽了三根烟。可抽完之后,却又有另一个让他自己也觉得害怕的念头浮了上来。 ——去啊。 那个声音说。 ——你不是早就厌烦孟娇娇了么? 的确是厌烦。她永远在怀疑你,从不信任你,把你当成是需要严加看管的囚徒。可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最后这个让你留下的孩子也不再了,你不是正好有了抽身而去的机会么? 殷寒被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可听到后头的声音,这种念头只不过停顿了一瞬,又更加清晰起来。 只有现在。 倘若他想扔下孟娇娇......只有现在。 孟娇娇的引产手术做完了。里头的医生取着医用手套出来,道:“钱付一下。怎么付?” 殷寒站起了身。 他的头嗡嗡直响,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最后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我现在回家去拿钱。”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踉踉跄跄的,说不清自己是在逃离什么。 回到暂居的地方后,他呆愣了许久,最后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日记本。他拼了命地翻着页,终于从中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段。 那上头写着,杭安和有一个玩的非常好的邻家哥哥。 那也是他唯一的哥哥。 而那个哥哥的名字,则叫做...... 殷寒忽然瞪大了眼。他将那两个字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心头忽的便对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事事不顺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杭安和的这个哥哥,便叫做季白。 ----- 季白的公司很好查,在业内也很有名气。殷寒匆匆将家中的现钱拿走了一点,把剩余的一点食物也带走了,就直接奔向了季白的公司。他在停车场的隐蔽角落里蹲了两三个小时,最终才看到了结束了工作准备下班的季白。 只是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到杭安和的身影。 殷寒索性咬咬牙,拿剩余不多的钱雇了辆车,让那车载着自己跟着前头的车一直走到了别墅区前,车再进不去了,他便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凑活着睡了一晚,第二天继续来蹲。 他直到第三日才蹲到寇秋。 那时的寇秋刚刚结束了面试,季白说要亲自下厨,好好奖励一下辛苦了这么久的大宝贝疙瘩,半途要去菜市场买鸡买鸭。寇秋被送到了小区门口,给了大厨三个亲亲后准备先回家休息,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他,客客气气喊了句“杭先生”,便要为他打开门。 瞧见他眼看着就要进去了,殷寒一急,径直冲了出来,“安和!” 这一声,倒喊得寇秋也愣了。 他回过头,诧异地看见了一脸悲痛的渣攻。渣攻立在夕阳里头,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几日没换了,褶皱一道接着一道,全然不是当年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殷寒放软了声音,又唤了声,“安和......” 他上前了几步。 殷寒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他并没有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掩饰起来,就这样直接暴露给寇秋看,指望着激起对方一点点同情心,眼神深情,欲语还休,“安和,你还好吗?” 寇秋说:“我很好啊。” “可是我不太好。” 殷寒的声音又低了点,他瞧着自己如今身上的衣服,苦笑了一声。 “我已经和娇娇分手了。” 他用力闭闭眼,复又睁开,望着寇秋。眼神期待,像是在希望他问些什么。 于是寇秋想了想,顺着对方的意思问了个问题:“吃了吗?” 完全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殷寒苦笑,“我哪儿还有吃饭的钱。” 寇秋继续不走心地强聊:“今天天气不错。” 标准的尬聊套路,谈论天气时心情平静无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殷寒此刻也听出他的敷衍了,一时间更急,忙忙向前跨了一步。 “安和!” “殷先生要是想散步,就继续在门口散步吧,”寇秋道,“我可还没吃饭,我先进去了。” 殷寒追着他,直到被关在了大门外头,仍旧在锲而不舍地喊:“安和,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 他早就想好了说法。孟老大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与他无关,而与孟娇娇的分手也可全部推给对方,只说对方是拿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来欺骗自己,自己忍不了这种欺骗,这才会与她分开。 可寇秋根本没打算听他说完,直接就道:“哦,不想啊。” 殷寒差点一口老血梗进喉咙里,方才的说词全被堵了回来,堵得他心头发慌。 ......不想你个仙人板板呦。 你的剧本上不该是这句词啊?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所想的举高高:(一片马赛克) 寇秋所想的举高高:(一片恐高的爸夫的哀嚎) ======== 马上军训就要结束了,就剩最后两天了,开心。 每天都在晕倒的边缘徘徊qaq 100、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二) 殷寒更急:“安和!” 他这一声并没能让青年回头, 相反,里头的青年愈发加快了步伐, 大步地向前走去。殷寒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明晰。 不能让他走。 倘若这样一走,杭安和很可能便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就像是当初知晓了他和孟娇娇之事时, 没有分毫的心软, 毫不犹豫便大步逃离了他身旁,自那之后,哪怕过的再艰难,也不曾向他低过头。 殷寒已经知道了杭安和的性子, 绝不会吃他这回头草。 可如今孟老大事发, 孟娇娇已然没了用。他手中也没多少余钱,除了杭安和,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指望谁。 他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杭安和走? 殷寒忽然间加大了力道, 一下子从半开的小门中冲了进去——保安一时间也猝不及防,竟然没能拉住他,让他成功地闯过了门,死死地拽住了青年的臂膀。 “安和,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什么也不会听你说。” 身后人的声音布满锋芒,像是冬日里结出的冰棱。殷寒被这声音中的冷意冻得打了个哆嗦, 回头看去,才看见是一个身姿挺拔修长的男人捏住了他的手腕,有刺骨的痛意从腕骨上传来,不用看也知道, 那一圈恐怕是青紫了。 来人的一双眼里满是寒意,淡淡道:“松手。” 殷寒被这气势压得浑身一矮,下意识便将手松开了。 季白又走了几步,伸出胳膊,将青年牢牢地护在了臂膀里,是一个明显保护性的姿势。 “没事吧,安安?” 这两字喊得缱绻绵长,仿佛只在唇齿间过一遍便是满心满眼的甜蜜。殷寒的目光震惊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情窦未开的少年,再清楚不过这样的语气姿势意味着什么。 “......安和?” 他的牙齿都在打颤,许久后才道:“你们......” 季哥哥很直接,扫了满面震惊的男人一眼,干脆伸出手,将宝贝疙瘩的脸捧了起来。 “乖,”他低声哄道,“安安,看着我。” 四目相对,就像根被擦燃的火柴,那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季哥哥非常好心地给殷寒展示了他高超的接-吻技巧。两人的唇仿佛是用502贴住了,分也分不开,连舌尖都一同探了过去,亲密的不能再亲密。寇秋起初时还有心神关注渣攻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可很快,就被这肆意攻城略地的舌头掠去了心神,严肃又认真地回亲过去。 呼吸交缠。 他有模有样学着对方的动作,而在得到这样毫不掩饰的回应后,季白便愈发激动了。唇舌都被吮的微微发麻,里头的津液被夺了个一干二净,殷寒毫不怀疑,要是这会儿旁边有张床,这两人能直接趁着这势头把三-垒都给打了。 一旁的保安跟着看得瞠目结舌,许久后才想起要保护业主隐私,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季白抱着青年,又在上头密密落下了几个轻巧的啄吻,这才将嘴松开了。 “看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手指牢牢握着寇秋的手,“现在可以走了?还是想听听我和安安的爱情故事?” 殷寒:“......” 特么的。 谁要听你们的爱情故事。 他的脸色都变了,见寇秋不仅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反而面若桃花,俨然是一副很享受的模样,那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他转过头便走,心中却不免记下了这一笔。 不就是钱么? 哪怕他此刻没有,之后也能东山再起。在他再次得势之后,哪里还需要受这样的委屈? 季哥哥望着他踉跄走远的脚步,忽然抿了抿薄唇。 寇秋已经对他极熟悉了,一看便道:“这是在想什么?” 季白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毛。 “没事,”他笑道,安抚着弟弟,“不过是想到句话。” 对付这种无赖,那就得用无赖的法子。 他手上拎着重重的食材,先回去围上了小太阳的围裙,给就坐在桌旁乖乖等待的宝贝弟弟做饭。寇秋支着手臂,问:“今晚吃什么?” 季白把平底锅中的油烧热了,回答:“煎鸡胸脯肉。” 寇秋坐的更直了点,“还有?” “嗯,”季哥哥说,“奶油蘑菇汤。” “......” 季哥哥笑得和蔼又慈祥,“哥哥还给你做了绿豆冰棒,安安要想吃,待会儿哥哥拿给你。” 寇老干部咽了口唾沫。 他和自己的崽确认,【他刚才说的是奶油蘑菇汤和冰棒,对吧?】 不是他自己想太多了吧? 系统说:【你还忘了个煎肉。】 那可是要煎的呢,最好煎的两面焦黄,呲呲直往外冒油。这边煎的差不多了就换了个面,以一种新的姿势再来一遍——噫,好污。 污的它这种纯洁如雪的小系统都要听不下去了。 纯洁的系统兴奋地说:【阿爸,我看今晚有局部暴雨。】 寇秋:【......】 他望着男人围裙上那金灿灿的小太阳,幽幽道,【说什么呢,我看会出大太阳。】 可大可大的太阳。 说不定上天后有20cm! 若说初时还顾忌着寇秋这段时间有考试,再加上季白对于理论知识一直掌握的不够完全,生怕伤到他,可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季哥哥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理论上的巨人。 他把相关的漫画、片子及书全都看了个遍,甚至还用心地学习了按摩的手法,欧美日韩都有所涉猎,丰富的内容装满了一个u盘。 季白看了不少内容,但在看到那些片子里的零号仰着脖子发出声声娇媚的声音时,他的心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甚至还拿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以处理公务的严肃态度将其写成了一篇长达两万字的论文,论文名字便叫做:《论在运动中使前-列-腺与前方部位一同达到兴奋状态的可能性》,并进行了分情况讨论,每一种情况都对应了详细的解决方案。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实操。 季白在心底里疯狂摇晃着狼尾巴,又把煎鸡肉往寇秋面前推了推,为他盛了一碗汤,“多吃点。” 寇秋觉得自己仿佛是头要上屠宰场准备着给人吃的猪,因为季白这明显便是要将他再养胖点好吞吃下肚的节奏。 但季哥哥还算有耐心,吃完饭后,又不动声色把碗刷了,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看电视。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芒莹莹,映衬着电视机的画面,把整个世界都刷成了暖色的。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寇秋窝在毛毯里,半躺在沙发上,靠着男人的肩膀,双脚几乎要陷进柔软的米白色地毯里。 电视里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嘈杂,综艺里的欢声笑语都像是隔了层朦胧的雾,听不真切。他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萌生了点困意。 男人却又重新将他叫醒了,低声道:“安安?” 寇秋勉强睁开眼,望着他。 外头的雨仍在下,溅落到窗子上时,有水珠迸裂的声响。季白就在这样的声音中深深地望着他,那眼神让寇秋觉得自己像是踩上了云朵,轻飘飘的。 男人眼中蓄着的深情,仿佛能将他一路送到天上去。 季哥哥慢慢舔了舔薄薄的嘴唇,道:“我们去浇花吧?” 下雨天最适合浇花了。 尤其是这种自生出花苞以来便从没开放过的花,极需要细致入微的呵护。季白把已经准备好的营养剂细细涂抹在花瓣及花的根部,将茎叶都抹得水光油亮,这才缓缓拿出了洒水壶。 他是决心要把这朵花浇开了,提起水壶时,水流便直接对准了根部,在这名贵的花不堪这么密集的浇灌而开始抖动时,壶里的水方才晃荡了一下,细细浇了许久,直到全都湿漉漉了,这才猛地把剩余的所有水流都倾倒了下去。 冲击来的太过强烈,花瓣一下子彻底舒展开来。 全开了。 季白声音沙哑,直直地看着这棵由自己悉心照料的花苗,望着它盛开时的模样:“是不是很美?” 寇秋睁大了眼瞧着镜子,眼前都是一层朦胧的水色:“......” 美。 美个鬼。 美的他只想咬人。 不带这么欺负人玩的! 他气哼哼亮出了虎牙,想要咬在对方肩膀上。可这样一揽,他却揽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像是一小簇毛发,飞快地从他的手指上扫过去了。 扫的人心痒痒。 寇秋怔了怔,努力坐直去看男人,却没从他的身后看出任何不对来。季白瞧着他,问:“怎么了?——安安是不是嫌哥哥还不够努力?” “......” 寇秋心想,你这要还算不够努力,那我还是干脆点,直接跳楼去下一个世界算了。 他实在是经不起新一轮了。 系统倒是和马赛克约会的很开心,双方的土味情话都明显更往上提升了一个档次,已经到达了张口就来、连想都不用想的境界。 【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 系统想了想,认真道:【打字慢?】 它又红了脸,扭捏了半晌,低声道:【可我觉得这样也挺可爱啊......】 马赛克说:【不。】 它坚持要把套路贯彻到底,深情道:【是缺点你。】 系统被这一句说的心花大开,心想,娶个媳妇儿就是好。 娶个会说情话的媳妇儿,那更是好上加好! 结束后,季白拍着怀中人的脊背,又絮絮地说了许久的话。话语也像是被浸泡在了蜜里,每一个字节嚼开来都是甜的,寇秋听着他低低的声音,慢慢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他醒来时,天花板和床头的镜子都已经被布帘遮住了。此时似乎已经是中午,即使是厚厚的窗帘也有些遮不住倾泻进来的光,寇秋勉强睁开眼,想要坐起来,却又重新啪叽一下跌坐了回去。 他揉着酸痛的腰,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小白昨晚没来?】 系统崽子哼哼唧唧,说自己不知道。 【你在约会,我也在约会啊,】它软绵绵地表示,小声道,【全心都在别人身上,怎么可能注意到狼崽子来没来......】 寇秋一想,果然是。他拖着仿佛要被辗成渣渣的身体努力坐直了点,想从地下散落的衣服中找出一件穿。可直到白衬衣套在了身上,才发现那衣袖已经松松盖过了指尖,领口也很大,能从缝隙里看到两道平直醒目的锁骨。他捞了捞衣摆,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可他的呢? 寇老干部在地上找了半天,也只看到了这一件上衣。他正弓着腰寻找,准备好了早饭的季白将餐盘端上来了,瞧见他如今这一身白衬衣松松垮垮的模样,反倒笑了,“安安这是还想被浇?” 寇秋瞬间打了个哆嗦,立刻缩回到了被子里,把自己包裹的像是颗花生,只剩下双晶亮的眼睛,在外面望着他。 系统奇怪道:【怎么了,浇花不好?】 寇秋沉默良久,半晌才道:【你见过用滚烫的水浇花的吗......】 浇的他浑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置。如今想起来,还是能让人直打颤的奇异感受。 季白准备了蟹黄小笼和白粥,照顾寇秋此时的身体,吃的很是清淡。他正在喂食,却忽然见自己的手机屏幕闪了闪,有新的短信进来了。 【季总,事已经办好了。】 季白顿了顿,将手机重新倒扣过来,像是不曾看见这一条短信。他只是又往弟弟的嘴中喂了一勺温热的粥,脸上的笑更深了些。 “安安?” “嗯?” 季白唇角弯的更深,又喊,“安安。” 寇秋含着勺子,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哥?” “安安。” “......” 寇秋默默把勺子放下了,直直地注视着他,宛如在看一个智障。系统也狐疑地说:【爸夫是怎么了?】 高兴的过了头,以至于影响了智商吗? 季白说:“哥哥在这里。哥哥会保护你。” 以后,你只需要信任我就好了。 他没有告诉寇秋,他还是用了一些手段。殷寒如今已经被从临时落脚的地方赶了出去,这两天都只能在没人的公园里徘徊,与流浪汉为伍,恐怕接下去不久便要瑟缩在黑漆漆的桥下,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同伸着手乞讨。 殷寒不敢用自己的身份。他和孟娇娇的关系没能被瞒住,如今除了想找他要回钱的警方外,连孟老大昔日的仇人也磨刀霍霍,迫不及待想要找上门。这些人的身后多少都有点背景,在道上混的久了,手段也不同寻常,已经开始在殷寒之前的工作单位外徘徊。殷寒知道后,便愈发不敢以自己的姓名光明正大地活动了,不得不掏钱买了假证,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而与他相比,孟娇娇还要好上一些。 孟老大先前对下宽和,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老下属。纵使孟娇娇这个大小姐骄横又不讲理,碍着她是孟老大唯一的宝贝女儿,那些人也没有丢下她不管。孟娇娇在小诊所内被引流,躺在病床上许久也没见到男人取钱回来,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想。 可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没有手术费,医生的脸色也明显不好看了,问:“钱呢?” 孟娇娇的脸色惨白一片,没有半点血色。她咬紧了唇,勉强伸手去探了探小腹。 那里微微的隆起已经消失不见了。里头平静一片,除了撕裂一样的痛感,并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而如今,失去了孩子这件事,终于清楚地映入了她混沌一片的脑海里。 “我再问你一遍,”医生的语气更加不耐烦,擦拭着手套上的血迹,“钱呢?” 孟娇娇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声也不吭。半晌后,她才忽然放开声音,一下子痛哭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都快要忘了,她当初能够将殷寒从那个男人身畔夺过来,并不是因为什么爱。 是因为孩子。 如今孩子没有了,殷寒留下的理由自然也不富存在了。所以他没有再出现,他把自己扔下了。 她只哭了这一回,便再没有哭。她强撑着,将自己当时藏起来的耳环拿出来了几副,勉强支付了手术费。那些本来价值过万的首饰,如今在这里都被折成了一两千元,孟娇娇本来有心要与这个狮子大张嘴的医生理论,可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没什么理论的资本,也没什么理论的力气。 她沿着街角一步步地挪,最后还是被孟老大昔日的手下带了回去。看在孟老大昔日的情分上,那几个人对她很好,并放出了话,打算替她报这个仇。 殷寒自此上了更多人的死亡名单。可这些,都已经和寇秋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他白天与季白甜甜蜜蜜,夜间偶尔还会有狼崽子来翻窗,只是这狼崽子独占欲实在太强了些,白天寇秋和季白做了什么,晚上狼崽子就高声嚷嚷着要一样的,着实让寇秋头疼了一阵。 在那之后,他又摸到过季哥哥后头冒出来的毛几次,心里更奇怪。 他对系统说:【阿崽,你爸夫好像不是人。】 系统头也不回地说:【是的,他是你唯一放在心尖尖上的爱人,我知道。】 不用跟我秀恩爱。 寇秋解释了半天,系统才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土味情话。它想了想,说:【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上辈子连动物都不是呢。】 这辈子好歹还长毛,跟你可能还是一样的哺乳类动物。 寇秋理智指出:【可猕猴桃也长毛。】 系统:【......】 所以是猕猴桃精的吗? 听、听起来好甜。 它突然间有点饿了是怎么回事? 等待成绩出来的日子里,寇秋难得清闲了下来,帮着家里的保姆搞了搞卫生。两人每天清扫一部分,将那些陈年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寇秋极其怀旧,瞧见里头有个为人民服务的白色搪瓷杯子,满满的年代感。保姆要扔掉,却被寇秋立刻要了下来,宝贝地揣进了怀里。 他对系统感叹:【我爱人那时候的眼光真好。】 系统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整理到一半时,保洁阿姨却忽然笑吟吟地拿着本相册过来了。她将相册在桌子上摊开,对寇秋说:“杭先生是不是还没见过季总小时候?” 寇秋的确没见过,一听便竖起了两只耳朵。他站直了身体,把相册拿起来,饶有兴致地一页页翻看。 里头的小季白紧紧地抿着双唇,站得严肃又正经,只是当时婴儿肥还没消退,这么一抿,两个梨涡又深又甜,一点都严肃不起来。寇秋看得发笑,又向后翻了几页,便看见了原主的身影。 幼时的杭安和紧紧抓着季白的手,神□□哭不哭,像是在撒娇。 真好。 寇秋看了看,却在看到一张照片时,目光顿了顿。 他迟疑了会儿,指挥系统来看,【阿崽,你看,这个像不像小白?】 这张是十七岁的季白,正是离家的那一年。他眼睛里头蓄着晶亮的光,身形站得笔直,浓眉深眼,还带着几分凌厉的气息,与每晚上来爬窗的狼崽子像了七八成。 系统也是一愣。 【像!】 寇秋于是将照片装进了口袋里。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有人不声不响地环抱住了他的腰,气息全都喷洒在了颈窝处。 呼吸是炙热的,透过薄薄的两件衣服,还能感受到身后人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像是密集的鼓点、湍急的河流,蓬勃的生命力跟着一同溢了出来,仿佛一只安抚着灵魂的大手。 “安安,”身后的人轻声说,“这是在做什么?” 保洁阿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房间中只剩下两人。寇秋回过头,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情意,忽然就有些腿软。 人大抵都是食髓知味的。 一次尝过之后,再往后便念念不忘起来,已经知晓了真正品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季白便丝毫不打算再遮掩,他半抱着青年,坐在椅子上,就让对方跨坐于自己腿上,抚摸着他的唇,低声问:“在收拾东西?” 寇秋被他摸得浑身上下的皮肉都绷紧了,说:“嗯。” 他隐约有预感,这怕是又要下雨了。 季哥哥的眼底蓄着精光,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已经一周了。” 寇秋下意识缩了缩,心底清楚季白这是在说什么。 杭安和的身体并不能算很好,之前娇生惯养惯了,后头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肠胃都被自己弄坏了。季白体谅他的身子,基本上每夜都和他分房睡,只有实在忍不了时,才会悄悄抱着拉上窗帘,在白日里浇上几回花,把花瓣都浇的湿漉漉的,滴着水。 距离上一次浇花,已经有一周了。 季白的手向着那株柔嫩脆弱的花骨朵儿探过去,说的非常正经:“再不浇,就要干死了。” 寇秋:“......” 并不会,谢谢。 你这样天天下雨,才会把它干死好吗?! 季哥哥仍旧坚定:“会干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浇花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只是记住不能用滚烫的水哦,亲~ 101、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版,上一章和这一章都建议宝宝们重新看哦~ 他神色相当正直, 倘若不是手上的动作,倒真是个端庄如玉的君子模样, 一点点摩挲着, 忽然便手上一用力,将膝上的人拦腰抱了起来。 寇秋一惊, 下意识拽住他的衬衣领, “哥?” 男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似是无奈。 “错了,”他说,抱着青年一步步走进卧室, 放置在床上, 这才又抓起青年的双手,让它们伸长了, 环住自己的脖子, 低声教导,“安安——应该抱这里。” 两条手臂将他的脖子环紧了。 “安安......” 他亲吻着怀中人的眼睛,低声道:“我真希望你知道,我想让这双眼睛,只能看到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寇秋的心猛地一软,几乎要被这句话说的化了。他揪着男人的衣襟, 慢慢把自己的脸也埋了进去。 他其实不会说情话。 可这一刻,寇秋却真真切切地想着,我已经看到这世间美好的一切了。 你看着我。 你看到了吗? ——我的眼睛里有你。 浇花其实并不是件难捱的事。这一场雨露淋漓下了半夜,到了午夜时, 寇秋依旧被炙热的胸怀拥抱着,仿佛一艘被扔在了浪尖上的小船,只能跟着这海面一波又一波的浪涛跃动着,又从浪尖上重重地摔下去,拍打起无数水花。 恍惚间,仿佛连灵魂都被这力道冲碎了。四肢五骸像是被只不知名的手硬生生探入触碰,从身到心都跟着一同发出了一声声满足的叹息。 季白抱着他,忽然换了个位置,让他背对着自己。 寇秋不习惯这样的位置,还有些怔愣,“哥?” “......”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更加重了。房间中点了灯,寇秋的额角处全是汗珠,眼里也是朦胧一层水雾,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能用手拽着床单,叫道:“哥?” “......” 身后的人慢慢溢出了几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呼噜声,随即有毛茸茸的东西碰触到了他的皮肉,像是光滑的皮毛。那皮毛扫过他,轻柔地把他包裹起来了。 “!” 这一下,寇秋的头皮都在发麻。他隐约觉着有什么不对,拼命想要转过头去,却被更深地按在了被褥中。 “哥哥......” 他听到身后,有一个含了些愉悦与孩子气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像是委屈极了,那声音里满是控诉,“哥哥怎么能这样呢?” 他顿了顿,晃了晃脑袋。 “分明还有我,哥哥怎么能每次都只和他这样玩呢?” “......” 这样的音色与语调都实在太熟悉了,寇秋几乎夜夜都能听到,一时间仿佛头脑被谁重重打了一拳,将他整个人都打懵了。 “小白?” “嗯。”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接管了这具身体的狼崽子接过了喷水瓶,满足地小声叹了一口气。 “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出来的,”他殷红的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嘴唇,蓬松的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在寇秋的背上,把自己的脸也贴上去,说,“哥哥不高兴?” 寇秋:“......” 高兴个头啊!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 寇秋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太够用,甚至要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了。心头仿佛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他现在无比想要买片草原,好把心里的神兽都放上去养。 进行到一半突然间换了个人这种事,无论怎么听都很奇怪吧? 更何况还是个喊他哥哥的! 他挣挫着想要起来,可狼崽子的力气却奇大无比,牢牢地将他按在里头,像是野兽撕咬猎物一般,毫无章法地咬着,想把他拆碎了,吞入腹中。狼的本能在这样的春日的夜里发挥的淋漓尽致,那一点被苦苦按捺的春-情几乎是立刻便迸发了出来,把寇秋拍打的支零破碎。 “小白,你怎么——” 狼崽子拿耳朵蹭着他,哼哼唧唧:“哥哥不舒服么?” 他说完后,自己却又笃定地回答了。 “不应该的,不会的。我看了,哥哥分明就很舒服。” 寇秋非常想把这熊孩子打上一顿,却偏偏又没办法回答他的话。 小白亲了亲他的头发,声音更软了点:“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呢......我怎么可能会比他做的差?” 寇秋:“......” 哪怕他再迟钝,这会儿也理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感情这两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这是白天黑夜轮番着来耍自己玩呢。 呵呵。 那你真是很棒棒。有两三种形态了不起是吗?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思索更多了。狼崽子眼角全是潮红,从来不怎么晃的毛尾巴此刻也摇来晃去,就差把满足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他到底保留着野兽的天性,并不像季白那般温存体贴,甚至能带来丝丝痛觉,可正是这种痛楚,也让欢-愉变得愈发甘甜起来。 仿佛死过一次,又仿佛重新活过来。 寇秋在迷迷糊糊中,还能听到小白的嗷呜声。 狼崽子把头贴的更近了点,锲而不舍地问:“哥哥,哥哥觉得,是他好,还是我好?” 寇秋:“......” 他能选择不回答吗? 这跟小时候问是爸爸好还是妈妈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必死的问题。无论狼崽子还是季白,基本上都是醋缸里从小泡到大的,答哪一个,可能之后都得连着几天的暴雨或大太阳。 更何况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吃个鬼的醋! 季哥哥显然也不乐意了,忽然之间重新接管了身体,身后的人声音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带着已经在商场沉浮多年的沉稳气度,“季白,你不要太过分。” 紧接着,那种带着点懒洋洋腔调和奶气的声音又上线了,小白抗议道:“我哪儿过分了?” 季哥哥说:“不要欺负安安。” 小白拍打着尾巴,更不乐意,声音都大了,“你们之前亲亲抱抱还举高高,我说什么了吗?我就和你做一样的事,我哪里欺负哥哥了?” “......”寇秋无力地说,“你们能换个时间再吵吗......” 他的腰,要断了。 狼崽子不吭声了。 他慢慢地趴伏下来,温热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溅在寇秋的脊背上。 “我喜欢哥哥的......” 他低声说,幽绿的眸中满是不同寻常的光泽,“我喜欢哥哥的。我怎么会欺负哥哥?” 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哪怕知晓季白有个邻家弟弟,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直到那一晚,花丛中,青年的声音温和耐心,气息清浅好闻,皮毛也光泽发亮。狼崽子在那时候望着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他—— 他想和这个好看的人交-配,生下很多很多的小狼崽子。不生也没有关系,他想把这个人带入自己的领地,让别的狼都看不到这个最好的猎物的踪影。 他的感情里混杂的有孩子的占有欲,可更多的,是作为捕猎者的果断与毫不迟疑。野性和征服欲一同在血液中奔腾,在铺天盖地的浪潮中,他伸出略尖锐的牙齿,死死咬住了身下青年的颈窝。 牙齿下咬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可到底是没有渗血。狼崽子又在那上头亲了亲,终于慢慢松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季哥哥温柔的吻。 “安安......” 先是彻头彻尾的野性,后是能将一切融化了的暖流。 寇秋觉得,自己简直也要跟着分裂了。 这一夜对于寇秋来说异常漫长。以至于在他第二天醒来时,仍旧是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他便幽幽对系统崽子说:【阿崽。】 语气中充满了沧桑感,还有点看破人生的味道。 系统约了一晚上的会,倒是神清气爽,说话都是喜滋滋的,【咋啦?】 寇老干部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烟,幽幽道:【我要看破红尘。】 系统一愣。 【看破红尘?】它有点不解,【为啥?】 想了想,系统又试探着道:【爸夫他真不行了?】 不对啊!不应该啊! 它和马赛克见了整整一夜啊! 寇秋望着天花板,道:【不是。】 讲真,我有些时候还是希望他不行的。 【那是因为......】 系统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狼崽子已经兴高采烈开了门进来,晃着尾巴扑上来亲了口。系统被惊得目瞪口呆,还没从“宿主居然给爸夫戴绿帽子”这种冲击力极大的爆炸性新闻中回过神来,就眼睁睁看着狼崽子头顶的耳朵没了,身形也迅速拔高,肩膀逐渐宽厚,下颚线条也愈发明显。站立在原处的小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神色无奈的季哥哥,季白凑上前,帮着床上的青年理了理鬓发,声音低柔,“他非要闹着再看一眼你。” 他顿了顿,神情更加温和,“安安饿不饿?” 系统:【......】 寇秋说:“饿。” 他连嗓音都是哑的,季白将床头桌上的保温杯端给他,里面已经装满了温热的润喉茶。热乎乎的液体从喉咙中流淌下去,浑身上下都跟着暖和了起来,寇秋喝了几口,便觉得发痛的嗓子好了些,又清了清。 “安安乖,”季哥哥说,“哥哥下去给你端饭。” 他转身下了楼,寇秋如条咸鱼般重新倒下,同时在内心呼唤自己的崽。 【阿崽。】 没有任何回应。 【阿崽?】 ...... 他接连叫了几声,那边才终于有了反应。系统沉默了半晌,发给了他一串乱码,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数据库加载不过来、已经面临崩溃的现状。 【爸夫和小白是同一个!】 【......】寇秋说,【是啊。】 【爸夫和小白居然是同一个!】系统仍然处于震惊当中,【怎么做到的?分裂吗?不对,分盆吗??】 眼看着它的语言组织都混乱了,寇老干部表示十分理解。他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彻底颠覆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得知了自己之前没有感应的原因。 【小白在那之前没成年,】寇老干部幽幽道,【法律规定了,未成年不得有任何感情线......】 所以,他这条感情线,就被生生掐了。缺少了一半灵魂,寇秋自然不会对另一半产生任何的触动。 他所爱着的,是完整的爱人。 【......】系统憋了半天,最后才憋出来两字,【哇哦。】 好厉害。 寇秋不想和它说话了。 厉害个鬼,这两人在床上相互吃醋时,就没人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系统红着脸,小声地八卦:【狼的那方面能力怎么样?】 寇老干部的双眼立刻放空。 【说嘛说嘛!】系统撺掇,【我还没听过呢!】 讲真的,挺强的。 但这种话肯定不能和崽子说。 于是寇老干部转移了话题,道:【系统同志,我看你最近有点放飞。多久没学习了?】 沉迷恋爱的系统立刻闭了嘴,一声也不吭了。 寇秋在家中过了宛如咸鱼的一天,季白将他照料的无微不至,简直像是佛堂上供奉的神像似的小心翼翼。寇秋窝在沙发中看新闻,一回头就能看见男人给他熬粥的背影,他垫坐着两个靠枕,忽然提要求,“围裙换了。” “安安不喜欢?” 寇秋说:“不喜欢。” 看着就腰疼。 季白轻笑了声,手指顺从地解开了小太阳围裙的带子,神情还有点遗憾,“哥哥倒是挺喜欢的。图案很可爱,蛮有意思的。” 他将粥端过来,一勺勺喂给了寇秋喝,没再提关于围裙的事。 当晚,围裙果然就换掉了。 只是系统一看,便不由得哈哈笑出了声。 从小太阳换成了一盆盆被浇水的小菊-花,一朵朵金灿灿的,这和前者有什么区别? 甚至比前者还要让人不忍直视好吗? 寇秋也咬牙,这还不如不换呢。 “安安喜欢什么样的?”季哥哥摸着他的头,闭眼宠,“安安喜欢的,哥哥就穿。” 于是寇秋当即上网订购了一件,正红的背景色,上头印着鲜艳的牡丹和标语,还有一片蓝天白云,宛如朋友圈中七八十年代的老一辈表情包画风,又正又红,完全没有任何可以遐想的空间。 寇秋很满意,季白也很满意。 安安自己买的呢。 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哄着他穿上呢。 这一年的夏季异常的灼热,只是走到房间外,那阳光几乎都是白花花的,刺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眼前全是一片片斑斓的光晕。 寇秋的面试成绩下来了,毫无疑问的第一。同时,他也接到了通知,将远赴祖国南端去参加岗前培训。 对此,季哥哥老大不乐意。 可寇秋明显挺乐意,坐在房间地毯上一件件地叠衣服,把夏季要穿的全都整整齐齐码在了箱子里。季白和保姆帮着他收拾,还没一会儿就把偌大一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不得不另拉出一个空箱子来。 寇秋头疼道:“哥,东西太多了吧?” “没事,”季白沉稳道,将手里的药品箱也强行塞了进去,“哥哥让司机送你。” 寇秋说:“可这距离有点远啊。” 怎么好让司机送? 季哥哥说:“我说的是私人飞机。” 寇秋:“......” 可以的。 他瞧着男人又把一大袋零食都塞进来,忍不住更头疼,“这么多?” 季白非常有理有据,“那边的东西你不一定吃得惯,这些麦片什么的,都可以平常拿来冲着喝。如果到时候真的吃不好,哥哥就派个厨师过去,专门给你做饭。” 寇秋:“......”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去培训的。 季白把七八瓶防晒霜也装了进去,嘱咐他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要涂,最后将大包小包通通装了起来,眼错不见,还塞进去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寇秋:“为什么要被子?” “初期有军训,”季白把被子的边边角角都整好,“可能要叠豆腐块。哥哥怕你不会叠,所以先帮你叠一下,到时候可以直接拿来用。” 寇秋的太阳穴砰砰直跳,刚想问那枕头是干什么的,就听这傻哥哥满怀忧虑道:“万一那边枕头太高或太矮,你睡不好怎么办?枕头必须得带上,啊,听话。” 他这样的语调一出,寇秋就有些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给他收拾出来了四个箱子,光是衣服就整整装满了一箱。他对系统说:【我觉得我这不是去培训。】 是去搬家的。 系统也跟着沉沉叹了一口气,【唉。】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呢。 要两个月见不到反应慢吞吞的小媳妇儿了。 祖国的南端比寇秋预想中的还要热,不是干燥的,而是潮湿的热。空气中仿佛夹杂着水分,可热度却丝毫不低,只站在太阳下几分钟,胳膊便火烧火燎起来,摸上去都是滚烫的。 寇秋把发下来的制服换上,勒上腰带,愈发把腰肢系的劲瘦。他戴好帽子,松松遮住小半张脸,笔挺地站在阳光下,身姿挺拔,肩膀后张,两脚脚跟并拢,脚尖微张,是标准的军姿姿势。天气实在太过炎热,只中暑的就倒下去了好几个,其他的大多也满头是汗,那动作就变了形,像是株野草似的在风里飘来荡去。 如此一来,就越发显得寇秋鹤立鸡群了。 教官显然也喜欢他这种听话又做得好的学员,将他叫到众人面前展示,见他基本功本来就扎实,又要教他拳法。 寇秋诚实道:“教官,我会。” 教官打量着他并不健壮的身形,并没将这句话太放在心里,又有心要震震这帮子学员,闻言便笑呵呵道:“那我们比试两下。” 一个看上去这么弱鸡的男孩,能强到哪里去? 他满怀信心地摆出架势,拉开阵仗。 寇秋说:“教官,来真的?” 一旁起哄的声音更大,教官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你口气还不小,对,来真的。” 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刚想抓住寇秋的手臂,却不料青年竟然像侧面长了眼睛一样骤然更换了脚步,轻巧地躲过了。紧接着,他忽然间旋身,牢牢地反过来抓住了教官的手腕,用上了力度。 教官吃了一惊,“哎?哎哎?” 那双手扣上来,就像是被焊死的钢钳。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竟然没有挣脱开,反而因为这样的挣脱动作,将身体的软肋全都暴露在了寇秋面前。寇秋仍有上辈子做警察的经验在,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掌控了对方的薄弱之处,将手臂横过来,一个用力—— “嗷!” 对面的男人一下子痛呼出声,觉得自己的肋骨仿佛都被这坚硬的胳膊肘打断了。 寇秋忙松开手,连连道歉,又担心地看他,“教官,你没事吧?” “......” 被个学员打的全无还手之力的教官半天才伸出一只手,勉强表达了自己没事。方队中欢呼鼓掌与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教官揉了半天腹部,才诧异地望着他,“你练过?” 寇老干部说:“是的。而且教官,我刚刚也告诉你了。” 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的教官:“......” 是的,你是告诉我了。 但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会了”,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寇秋在所有学员面前大大出了把风头。这一天回去后,女学员们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先前只觉得他好看,如今更觉得他厉害。一个人好看,其实已经很难得了;更何况身手居然也这么干脆利落,更让人惊喜,因而这一晚,就有女学员羞答答请他去帮自己换饮水机的桶了。 寇老干部丝毫也没有多想,只当这一切都是伟大的革命感情——毕竟他们之后都是要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他把水桶抱起来安上,正要走,就听旁边的女学员红着脸道:“杭安和,周六你有没有时间?” 寇老干部算了算,蹙起眉。 “有,怎么了?” “你能陪我去搬点东西吗?”女学员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轻柔,“那天对我来说,比较特殊,是——” 她刚想说“是我的生日”,就听寇老干部问:“是恩格斯逝世纪念日?你要为他献花吗?” 女学员:“......?” 什么? “我也一直想为他献一束花,”寇秋严肃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他的故里。他和马克思,都是我心目中的伟人,指导着我和其他的千千万万人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他的逝世,是人类世界的一大损失。” 女学员听的瞠目结舌,刚想打断,就听寇秋夸奖她,“这位同志,你真的很有心。” 居然将这个日子记得这么牢,还要安排特别活动。 他说:“我能参加吗?” 女学员:“......” 参加什么,恩格斯逝世纪念会吗? 可她只想邀请对方来给自己过个生日而已啊啊啊啊! 自那之后,女学员再也没找寇秋搭过话。不仅她自己没再搭过,甚至还告诉了相熟的女生,劝告她们不要试图靠着这种法子来和杭安和变得亲近。 为什么呢? 女学员深沉地说:“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些接班人的脑子,和我们长得不大一样吧。” 正常人的脑回路,哪里有往这种又红又专的地方拐弯的啊? 102、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四) 培训中心管得严, 平常并不允许出门。一个月的时间内,寇秋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就是培训中心的大门口, 还是为了去取快递。他把季白寄来的快递通通抱回了宿舍,坐在椅子上, 一样一样地拆开看。 吃的几乎是每一次都有的, 变着花样来。还有崭新的衣服、耳塞、耳机.......寇秋把东西一件件摆出来,立刻便占满了一张桌子,让他的室友看见了,不禁感叹, “安和, 你这是准备开小卖铺吧?” 寇老干部抿了抿唇,有点悄摸摸的开心, “家里人寄来的。” “你家里人可真疼你。” 室友感叹一句, 翻看着,很有些羡慕,“怎么我就没有这么疼我的家人?” 寇秋说:“他的确是疼我。” 嗯,他有点想季白了。 半夜两人悄悄地用视频聊天,为了防止吵醒一旁打呼噜的室友,寇秋将头也缩在了薄被里, 像是地下组织传递情报似的举着耳机,小声地和那边的季白说话。小白偶尔也会出现,一出来就哼哼唧唧嚷嚷着要见他,被寇秋耐心地安抚:“再过一个月, 哥哥就回去了。” “一个月呢,”狼崽子的毛耳朵都耷拉下来,抱着日历,“好漫长......” 他拿了笔,坐在床上,认真地一个个往下勾。 过了一天,便在上头画个勾,能盯着看一两个小时。再次视频时,就喜滋滋和寇秋宣布:“哥哥还有二十七天就能回来啦!” “哥哥还有二十六天就回来啦!” 寇秋哭笑不得,任由他去一天天倒数,心里头其实也是很想念的。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听着外头一阵接着一阵的虫鸣声,似乎这一米二的单人床都被拉成了两个大。他伸长了手臂,抱住床沿,却仍然觉着身边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什么,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季白体贴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声道:“安安,睡不着?” 寇秋说:“嗯......” 声音里甚至含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撒娇。 “睡不着。” 房间里的灯关了,借着手机屏幕那一点模糊的灯光,又是罩在被子里,寇秋的脸都被笼罩在这有些惨白的光晕中,夜间看,其实还有些瘆人。可季哥哥望着屏幕,却硬生生能从上头看出小天使一样的可爱来,他伸出手指,缓缓勾勒着屏幕上人眉眼的痕迹,轻声道:“那哥哥不挂断,好不好?” 寇老干部红了脸,既觉得这样会打扰他休息,又的确有些贪恋这种温度。他犹豫半天,道:“哥明天有会要开吧?” 季白握着手机,心都要化了。 “没事,”他低低地哄着,“安安放心,明天哥哥没什么重要工作。” 寇秋于是小声地吁了一口气,真的没有挂断视频,将它放置在了枕头边。 隔壁床的室友打鼾声一声高过一声,连那端的季白也听见了。他顿了顿,道:“安安平常能睡好?” “他太累了,”寇秋很能理解,“军训耗费了太多体力。” 更何况是这样的天,只在太阳底下呆着便能让人晒脱水。寇秋把耳机戴的更严实了点,认真地和他说:“我耳机是隔绝噪音的,没关系。” 季白反而被他这正经的模样逗笑了。 可笑过之后,那种想念也顺着血脉蔓延上来,冲荡的他心头都柔软一片,慢慢就动了点别的心思。 “安安自己摸过没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火热的呼吸喷洒在话筒上,让寇秋的耳廓也要烧起来了。 可即使被点燃了,寇秋还是老老实实道:“没有。” “乖安安,”季白轻轻笑了声,哄着,“长时间不摸,会不舒服的。安安也学着碰碰它,嗯?” 寇秋彻底熟了。他握着手机,小声道:“这儿还有人......” “没事。”季白说,“你去洗手间,将抽气扇打开,乖。” 寇秋犹豫半晌,乖乖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有枕头,”季白的声音又低了低,“摸摸枕头里,安安。” 寇秋于是把手探进枕套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衬衣,又宽又大,显然不是他的尺码。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还能在上头闻到季白沉稳内敛的气息,这衣服也眼熟极了,是季白那天来送他时穿的。 他有些怔愣,这才知道自己这几日抱着枕头就会安心些的原因是什么。正要说话,那边的季白也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得轻轻笑了声。 “这么想哥哥?” “......” 寇秋手一软,差点把衣服摔到地上。 季白哄着他:“乖,这没什么。把它换上,哥哥教你摸摸,嗯?” 听了半天的系统再也听不下去了,这段话里没有半个敏感词,所以并没有马赛克;可这段话里听起来却又全是敏感词,它感觉自己幼小纯洁的心灵遭受到了伤害,声音顿时大了,【阿爸,你不会真打算换吧?】 你可是讲究纯洁性的接班人! 可寇秋抱着那衣服红了半天脸,许是因为已经有一月没见,那种思念真能从骨子里把人给逼疯。他平日里并不愿表现出来的那一面如今也不再隐藏,借着这黑夜的遮盖,直接踮着脚尖去了洗手间。 系统:【......】 哦呵,我的阿爸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阿爸了。 可这样它就能见到马赛克了。 想想居然还有点小开心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在洗手间里深刻讨论了如何种好一棵树这一伟大问题。想要好好栽种一棵树苗,阳光和雨露都必不可少,最重要的还是要照顾好它的根。只有把根部照料好了,不让它们缩在一起,而是在土壤下舒展开来,上头的枝干才能长得高大、长得茂密,才能淋到更多的雨水,享受到更多的日光。 经过一番深刻探讨和实践后,寇秋对种树有了明显的心得。他连种了两棵,便觉得手腕酸疼,再也抬不起铁锹,再躺在床上时,几乎是眨眼便睡了过去。 季白却没有睡。 他坐在书桌前,处理着明天的材料,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屏幕里的人。瞧见寇秋侧过脸,对着他这一面睡得安稳,呼吸均匀而绵长,他不由得也勾了勾嘴唇。 唇动了动,最终在屏幕上隔空亲了亲。 “晚安。” ——我的安安。 第二天的寇秋醒来时,难得一见的神清气爽。他匆忙洗漱过,集合完毕,却听见大门口处有人叫他。 “杭安和,”保安叫道,“你的快递!” 寇秋忙小跑着过去,熟门熟路签收了,这才去接快递小哥手里的箱子。 偌大一个箱子,快递小哥却不松手,帽檐压得低低的,不给他。 寇秋有点奇怪,“您好?” “签收错了。” 快递小哥含着笑意,这才从明黄色的快递帽下抬起头看他,“应该签收这个。” 露出的那张脸轮廓干净利落,眉眼锋利,里头仿佛盛着半壁星河,哪儿是什么快递小哥? 系统惊喜地叫出了声,寇秋也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分明是欣喜的,可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又将脚步向前挪了挪,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他。 培训期间,并不允许亲友探访。两个人就这样看着,谁也没有说出声,只是慢慢地弯了弯眉眼。保安目光已经投向了这边,面对面的两人却只顾得傻笑。 瘦了,季白有些心疼。 寇秋也觉得,对方脸上分明有熬夜留下的疲惫痕迹。 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在接过纸箱时,手指悄无声息在箱子底下握了握。仍带着汗意的指尖蒸腾着热气,匆匆忙忙地一碰,又被季白的手不容抗拒地抓回来,使了些力道,捏了捏他的指腹。 只这一下,两人的心都落回了腹中。仿佛是这几眼的相遇,还能再让他们支撑住这摇摇欲坠的思念一个月。 “走了?”季白轻声道。 寇秋说:“嗯。” 没关系的。 我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见。 他目送着季白的身影远去,这才慢慢回到房间里,将这次的箱子打开了。 ——这一打开,方才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里头是手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部,层层摞满了箱子,季哥哥提要求的纸条就放在最上头,“每一个都开视频,摆在不同的位置,哥哥想看全部的你。” 寇老干部:“......” 呵。 果然,他认识的弟痴还是这个土豪的弟痴。 呵呵。 结束了培训后,寇秋回到了n市,正式被编入了城-管大队。对于这个职业的选择,季白起初也十分不理解,“哥哥帮你找个好部门,不是更好?” 城-管,在这么多公务员职位中,始终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稍微态度强硬一些,那便会登上各大媒体,将整个群体都批得一无是处;可倘若不强硬,那些影响市容危害卫生安全的小摊小贩却也不会收敛,有的甚至有胆子拿着铲子和他们硬干。 同情弱者,似乎是人的本能。而在这一段关系中,小商贩是那个弱者。 这样的社会关系,寇秋比他更清楚。 可寇老干部也有他自己的说法,“正是因为难,所以才要去做啊。” 他把制服扣子扣紧,认真道:“如果没有我们想着去努力改变,那哪怕十年过后,二十年过后,这矛盾岂不是还摆在这里?” 更何况,“这些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职位,根本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季白劝不动他,选择了尊重他的决定。 “但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嗯?” 寇秋说:“好。” 要是前几世,他还真没这么肯定。 可经过上一个世界的熏陶,寇秋还真的在部门里混了个风生水起。他一日日勤勤恳恳地工作,丝毫不摆任何架子,哪怕家里资产不少,也没有什么傲气,因此和同事的关系也处理的不错。季白看了,也放下了一颗心。 寇秋再次见到殷寒是在四年后。那时的寇秋正在顶着烈日工作,认真地蹲在街边劝说一旁卖草莓的老太太回家,为了防止老太太晕倒,他还给买了瓶水。瞧见这小伙子好声好气,长得也挺白净好看,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生气了,哆嗦着腿脚站起身,“我就想赚几块钱......” “没事,没事,”寇秋说,“我这儿有个淘-宝店,专门卖各种农产品的,您要是愿意,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到时候就直接把东西放在网上卖,我让人开车去拉,岂不比您这时候晒着大太阳出来卖好的多。” 老太太不可置信,“还有这样的好事?” 寇老干部一笑。 “怎么没有?”他干脆拿出了随身的小册子,开始正儿八经给一群小贩讲精准脱贫和互联网+,讲的绘声绘色,听的众人热血沸腾,连东西都忘了卖了,只沉浸于我们国家发展如此迅速又平稳的自豪中,恨不能现在就起来,跟他一块儿建设社会-主义。 老太太也很动心,又有点犹豫,“可我这儿现在的要是不卖,就得坏了......” “我知道,”寇秋把帽子摘了摘,擦了下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笑了声,“我买了。” 他把那几斤草莓全都装起来,从口袋里数了钱给老太太,却忽然听到路上呼啸一声车响,把尘土都掀起来了老高。回过头看时,是一辆亮红的跑车加大了油门,一掠而过,紧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那车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又重新转了回来,就在他面前停下了。 车窗缓缓摇下,里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面容线条仍旧俊朗,看不出多少被岁月打磨的痕迹,袖子上有两颗精致的蓝宝石袖扣。 “安和,”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殷寒。 骤然看见这个人,系统也有些诧然,【哎?】 寇秋也认出来了,不由得一愣。 他上一次有殷寒的消息,还是孟娇娇的人追杀他的传闻。那时的殷寒狼狈不堪,任务值很快上升了二十个点,可在那之后,任务值却又逐渐下降,寇秋隐约知道,殷寒这两年恐怕过的不错。 直到如今亲眼看见方才知晓,恐怕远远不止是过的不错。 他动了动执-法记录仪,这才道:“殷先生,好久不见。” 殷寒望着他,眸色却有些复杂。他张开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悉数咽了下去,只匆匆重新启动了车,将墨镜架到了脸上,“我现在有些事,安和,等回头再说吧。” 寇秋一脸蒙圈地望着他远去:“......” 【不是,】他有点不懂,【我有什么需要和他回头再说的事吗?】 系统也说:【没啊。】 一旁准备一同收摊的另一个小贩却连连咋舌,冲着那远去的汽车尾气感叹,“这一口尾气,抵得过我一天了。” 他又扭过头看着寇秋,“哎,小哥,你朋友有这么有钱,你怎么还只是个小城-管?” 寇秋有点听不懂这句话了。 “你不认识那车?”小贩的声音一下子大了,“那车可是限量款,光是发动机的配置都是数一数二的——现在市价估计都快上千万了,你不认识?” 他看着寇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寇秋说:“哦。” 他还真不怎么在意,无论殷寒是有钱还是没钱,都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殷寒会捐吗? 显然不会。这人根本不愿意为人民奉献点什么,所以他有什么好关心的? 告别了老太太和小贩,寇秋看了看时间,也到了他下班的时候了。他换下制服,拎着沉甸甸的三四斤草莓站在街边,似乎连手指上都沾染了草莓的甜香。同事也都习惯了,见到他在路边,还笑着打趣:“小杭,你哥又来接你了?” 寇秋双手拎着塑料袋,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 分明已经考过了驾照,可季白对来接他这件事有着谜一样的执着,无论他怎样表示自己能开车回去也不同意,哪怕是在外出差,也一定要让司机来接。车库里一辆跑车开路一辆跑车护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明星拍戏呢。 他做的这么高调,寇秋自然也瞒不了单位里的人。刚上班没两天,整个城管大队都知道那个新来的小城管是个正儿八经富二代,家里开的都是千八百万的豪车,出门保镖跟着,还有私人飞机的那种。 也有人好奇,既然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来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单位干活。 .......可跟寇秋相处了几天,他们就再也没有这个疑问了。 嗯,说真的。 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时时刻刻把为人民服务放在心上的人民公-仆。 寇秋没等多久,眼熟的银灰色车便准准地停在了他面前。车上的男人下来为他打开副驾驶门,从他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袋子,蹙了蹙眉,“安安怎么不把东西放下等?” 他拎了拎手中的重量,将草莓放在后备箱里,又转过来检查青年的手腕,不赞同地皱眉,“都红了。” “这不是怕压坏吗?” 寇秋坐进车里,还在探着脑袋跟他强调,“老奶奶说了,她们自己家的地种的,肯定甜!” “行行行,”季白也坐进车中,禁不住轻声笑了,“前天买了一堆上海青,昨天带回来一大袋田螺,今天是草莓——安安,你真是去上班的?” 寇秋坐的更直了点,乖乖地让男人为他扣上安全带,这才说:“大家都不容易......我能买一点,他们说不定能少受点苦呢。” 越是从事这样的职业,他便越知道自己做的有多不够。这些年来,杭家的慈善款项一直只多不少,除却供公司运营的资金外,寇秋几乎将大部分家财都捐给了慈善机构,用于贫困儿童的医疗项目。 季哥哥无脑夸:“我家安安是个天使。” 心善,人软,还可爱! 寇秋被他逗笑了。 草莓果真很甜,在嘴里迸发的都是清甜的果汁,酸味极淡。寇秋在饭后洗了一盘,禁不住往嘴里连塞了几颗,就见正在洗碗的季白也张开了嘴,示意自己也要。 寇秋把鲜红的草莓塞过去,笑吟吟的。 “甜不甜?” 季白身上系着小围裙,把腰一系,愈发显得身材劲瘦有型。他咬破了草莓,忽然侧了侧头,道:“安安过来点。” 寇秋不明所以,上前一步,紧接着,那草莓汁液全都被抹在了他的唇上,抹出了一层带着艳色的亮晶晶的水光。 一下亲下去,两人全都气喘吁吁。 “甜不甜,”季白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里含了笑意,“嗯?” 寇老干部舔舔唇,咳了声,点点头。 “我也觉得甜,”季白亲亲他,嗓音低沉,“安安一定是偷偷加糖了,是不是?” 【......】 系统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它不觉得甜,它觉得快腻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爸夫的土味情话就没有一点进步吗? 连马赛克都有进步了! “周日想去c市一趟,看看那边的慈善项目的情况,”寇老干部把草莓端出来,苦恼地拿出手机,“可是好像没有车票了......” 他有些晕车,坐私家车出行,超过两个小时便会浑身不舒服。但家里的私人飞机此刻还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停着,等着接季白的合作伙伴回来,寇秋望着手机上显示的零余票,不由得有些头疼。 季哥哥的土味情话没有进步,无脑宠却有了明显的进步,立刻说:“那再买一架好了。” 寇秋:“买什么?” “私机,”季哥哥在擦手布上擦干净了手,道,“买完后,安安出门也方便。” “......” 寇秋难以置信地想,他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并不是。因为两天过后,崭新的私人飞机便停进了季家的停机坪。一个硕大的安字无比显眼,就被印在两边的机翼上,季哥哥说:“飞行员就在附近住,安安想去哪儿,就直接和他说。” 寇老干部捂着快被发动机的风扇起来的帽子,有点眩晕。 说买就买,私人飞机又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 果然,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不习惯有钱人的生活作风。 季白说:“哥哥陪你去。” “不用了,”寇秋对他的工作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我就去一天,哥周日不是有个重要的合作会议吗?” 季白眉头蹙得更紧,却最终也没说什么。他把人抱过来,安置在自己腿上,又认真地亲了亲。 “我的安安,”他像是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含笑的叹息,“真是长大了。” 顿了顿,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真不用哥哥陪你去?” 寇秋用力把他的大脑袋转过去,威胁:“你要是再偷偷跟去,以后这两天都不给亲!” 这威胁非常有效,季哥哥立刻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换成狼崽子来用尾巴勾他脖子,软声软气地撒娇,“我陪哥哥去?” 寇秋微笑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把狼崽子也按了回去。 “不行。” “......” 两种方式都宣布失败,季白只好怏怏地把宝贝疙瘩送上了飞机。临上时还试图上演一出“哎呀不小心忘了下去了但飞机起飞了”的好戏,但寇秋一眼就看透了,犀利地指出:“赖在飞机上是不行的,我会让飞行员掉头回来。” 季哥哥很失望,指责:“安安都不想我。” “不是不想你,”寇秋叹了口气,“周日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会议......你不能缺席的。” 季哥哥只好下了飞机,下去的前一秒还是要了个亲亲。 “行了?” “行了。” “明天见?” 季白忍着心痛,“嗯,明天见。” 得一天,这真是个让人觉得悲伤的消息。 到达c市时已经是下午。寇秋坐车赶往郊区福利院,在看过那里的运行情况,又陪了里面的孩子一晚上后,才准备去市区里找点吃的。他穿过人流匆匆的街道,正在街旁排队买驴肉火烧,可掏了掏口袋,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带钱。 平常出门都是季白付,寇秋只好问:“手机付行吗?” c市有些偏远,手机支付还未完全普及,老板摇了摇头。 寇秋:“......那刷卡?”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无上限的黑卡。 老板笑了,“小哥,六块钱的驴肉火烧,你刷卡?” 我们这种小店里哪来的pos机? 寇秋正在摸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口袋,却忽然听到身后有另一人骤得出了声,淡淡的,“我来付吧。” 他扭过头,竟然又是殷寒。 殷寒身上裹着价值不菲的风衣,衣领散开着,愈发衬得身材高大。他从怀中掏出钱包,从中抽了一张百元大钞,递了出去,道:“不用找。” 说完,他方才又低下头来,望着寇秋,眸色复杂。 “......安和。” 晚风极静,路边能听见寂寂的虫鸣。 “你......”殷寒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半晌后才问,“你过得好不好?” 寇秋说:“挺好的。” 这真不是句假话,在为人民服务的这条道上行进,还有追随了他这么多世的爱人宠着护着,寇秋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殷寒却轻笑了声,摇了摇头。 “安和,”他叹道,“你何必骗我。” 寇老干部黑人问号脸,“?”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 “要是过得好,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殷寒将手插进口袋中,鼓瑟的风把他卡其色的薄风衣都吹起了一角,他望着寇秋身上单薄的几十块一件的t恤,再想起前两天看见时对方站在街角执-法的情景,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他走近两步,低低道:“安和,我可以帮你,你不需要这么辛苦。” “这样的衣服怎么了?” 寇秋有点不乐意了,这是他们志愿者服,不好看吗? 后头还印着雷锋叔叔的名言呢! 螺丝钉名句了解一下,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季白:你赔我治病钱。 寇秋:什么病? 季白:相思成疾。 日常土味情话,get! ----- 这一章的殷寒:嗯,他被季白甩了,他还这么穷,他真惨。(天大错觉) 寇老干部:嗯,这人仿佛脑子有病。 ------ 军训结束后,本世界将会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太累了,打字的时候眼睛都要闭上了,剧情什么的都完全没有琢磨,写出来的东西让作者君很不满意...... 抱住亲们,并挨个儿给一波么么! 拒绝反驳!! 103、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五) 寇秋哪里知道, 放在殷寒眼里,这一身不过百的衣服显然成为了他如今生活得并不好的铁证。杭安和当年在杭家, 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少爷, 身上穿的衣服,哪一件不是叫的出牌子的? 哪里像今天, 穿着这样的杂牌货, 还要蹲在路边试图劝走小摊贩。 他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心头竟涌上一阵淡淡的怜惜来。当然,这怜惜里头混杂的,还有丝毫不容错认的一点骄傲, 甚至连语气里, 也带出了几分意思在里头:“安和,你这又是何必。” 他点了支雪茄, 缓缓吸了一口, 望着指尖的烟雾逐渐飘散了。 “当年那些事,我早已不在乎了。你要是过的这么难,为什么不愿和我承认呢?” 寇秋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实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从哪儿看出自己如今生活艰难了。 “你......” 殷寒正愈接着向下说,却听见手机忽然响了声。他解开锁,上头的来电, 清清楚楚写着“汪总”两个字。 殷寒原本沉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盯着那个来电,也没心思再和寇秋说什么。只匆匆挥了挥手,将自己的名片塞到了寇秋手里, 便弯下腰,重新钻入了车中。 风把他身上古龙香水的气息吹了过来,浓烈的香气。寇秋有些不习惯这味道,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听见一句话也跟着风一同荡过来了,车中的男人声音骤变,很难形容那是欣悦还是悲伤,仿佛喉咙的声带都在紧紧地绷着,勉强从唇中挤出的字。 “喂,汪总?” “......” 寇秋顿了顿,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上头写着的,是远洋集团分公司市场部经理。 寇秋盯着远洋集团那几个字看了会儿,随后幽幽道:【这名字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系统也说:【眼熟。】 像是在哪儿见过。 【对了,】寇秋终于想起来,【这是哥他们公司的合作对象来着,就是今天哥要见的那个。】 远洋集团的董事长叫汪小雨,年纪已有五十上下,可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她棕色的卷发悉数盘了起来,香奈儿的套装干练而简洁,这样的年纪,一双八厘米的高跟鞋还能踩得优雅得体,看上去,便与人一种“这女人不太好对付”的印象。 季白与她已经在视频会议中见过几次,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伸出手:“汪总。” “季总。” 汪小雨红唇弯了弯,与他简单地握了下,“季总比我在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年轻。” 季白淡淡一笑,并未将这话放在心里,只是客套道:“汪总,请。” 项目的考察和洽谈都进行的很顺利。在会议结束后,季白本已经命人布下了酒席,可汪小雨却摇了摇头,“这就不劳烦季总了。我这儿还有个小家伙,比我提前几天回来了,得去看看他才行。” 她喜欢年轻鲜嫩的男-色,这在商界中,几乎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懂得讨汪小雨欢心的,在谈生意时,往往就会派公司里年纪并不大的男孩子,最好是生的稍微俊朗点儿的,对汪小雨的胃口,到时候也好办事点。季白也知道她这毛病,因此也没再说,只命人将她好好地送走。汪小雨并未在n市停留,立刻便命司机开车去了c市。 路上的司机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半晌才道:“汪总,殷经理他回国后,提了辆车。” 提辆车而已,汪小雨并不在意,只是随口过问一句:“哪一款?” 司机顿了顿,实话实说:“前几天发行的限量雷电系列。” 汪小雨这才将眼睛睁开了。 雷电系列,一辆也有近千万。她的指腹摩挲着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戒指,忽然道:“他这几天,都是这么花钱的?” 司机忙应道:“是。” “太多了。” 汪小雨淡淡道,将自己的手机扔给副驾驶座上坐着的助理,“给他打电话,让他注意点。” 助理忙把手机解锁了,里头的男孩是按照姓氏的字母顺序排列的,他翻了半日,才从里头翻出了殷寒,立刻拨通了电话。那头的殷寒声音诚惶诚恐,道:“汪总?” 这时候语气却知道客气了,可在花钱时,却一点也不知道客气。助理三言两语警告完,那头殷寒的声音明显变得恐慌起来,连连道:“是,是。殷寒知道了。” 手机不知何时被汪小雨给拿了过去。 这个能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女人,如今只是放出三分气势,便已经足够将殷寒吓得不轻了。她的声音沉沉低了下来,不动声色道:“殷寒。” 殷寒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身形颤抖的更厉害。他吞了口口水,手指甲都牢牢嵌入了肉中。 “......汪总?” “殷寒,你要记住了,”汪小雨淡淡道,“我身边,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你要是想留下来,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做条好狗。” 她没有再向下说,便一把掐断了电话。电话这端的殷寒忧心忡忡,连续打了个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天上的风筝,左来右晃地在风中飘荡,没个安生。 他最终烦躁地将手机摔了,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艹。” 这算是个什么事 “不就是辆车吗,”他放下了手刹,嘴上仍旧念着这事,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才多少钱,倒也值得这么来把握训一通......” 给老女人做事,一点都不轻松。想要哄汪小雨开心,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倘若不是汪小雨起初愿意帮他摆平孟老大一事,殷寒也不会跟着这么个年纪大的女人。 如今倒好,他这么个年纪,被人当成了免费自-慰-器用,一用就是两年,却连拿钱买辆车的权利都没吗? 殷寒在心中连说了几声小气,在转动方向盘时,却又情不自禁想到了今日见到的杭安和。 杭安和似是一点没变。 这几年的岁月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的肤色甚至生的更加白皙,伸出来的一双胳膊让人想起热腾腾的牛奶。他望着人时,眼珠子也是浅淡的琥珀色,像是藏了蜂蜜似的。 只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当年的感觉便像是全都回来了。 只可惜,杭安和似乎混得不太好。 殷寒将车子停下等红灯,淡淡心想: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杭安和没钱了,可他如今有钱了。只要杭安和愿意,念着之前的旧情,他也完全愿意伸出手来帮上一帮——他一早就觉得,季白是肯定靠不住的。那样一个人,年轻又傲气,才这么大年纪就打拼出了一片江山,之后肯定是要和女人联姻的,又怎么可能为了杭安和,真的把自己这一生都给搭上。 偏偏杭安和飞蛾扑火,非要撞上一撞。 这是何等的傻? 殷寒口中一声低低的叹息没有出来,只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他不可否认,他的心头,还有一点隐秘的欢喜。 一是为证明这世间并非他一个男人是会变心的,也算是男人的通病,并不能算是他一个人的错。 二来......实际上,在之前,杭安和一直是杭家的大少爷,而他不过是个从山村里奋斗出来的普通青年。 殷寒也试着不要在杭安和面前低下头,可难度实在太大。身份的云泥之别摆在这里,无时无刻不让殷寒感觉到心中不平。 而如今,终于他是天上的云,杭安和才是那泥了。 这种生出来的骄傲感,毫无疑问助长了他大男人的自尊心。 ——你看。 ——现在,终于轮到你被我救助了。 寇秋自然没理通渣攻这突如其来的神逻辑。他处理完了相关事宜,第二日便回到了家里,迎接他的是狼崽子,几乎是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狼崽子幽绿的眼睛便骤得一下亮了起来,如同两颗瓦数很高的小灯泡,咻咻闪着光。 他猛地从玄关处窜过来,狼尾巴东晃西晃,欣喜的小泡泡几乎要按捺不住煮沸了似的,咕嘟咕嘟往外冒,“你回来啦?” 寇秋应了声,将包放在玄关上。狼崽子就接过去抱住,仍然眼巴巴地看他,“怎么提前了,没让我去接你?” 寇秋失笑:“停机坪离得很近,就几十米远。” 接什么?’ 小白皱皱鼻子,很不赞同:“几十米呢!” 可远了好吗?!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寇秋,寇秋把他拉到墙边,又比了比。不过一天的时间,小白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他的生长习性很特殊,成年后,便进入了快速成长期,个子一天一个样。季白说,等狼崽子的形态长到和他一样,两个性格也会融合的更彻底。到了那时,他与小白,便不会再有这样明显的身体切换了。 寇秋也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能让季白成为完整的自己的爱人,他心头还是有几分欣喜的。 小白哼唧着抱着包跟着他,忽然手摸索了下,从包的侧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嘟囔了声,将纸片举到了眼前。 “什么?” 寇秋随口问。 哪知这一看,狼崽子浑身的毛都炸了,尾巴一下子僵直地竖了起来,蓬松的活像是个鸡毛掸子。他两只毛耳朵也高高竖着,声音骤然提高,“哥哥怎么会有殷寒的名片?” “意外碰到他了,”寇秋说,并没将这件事当回事,正在将衣服一件件放回衣橱中,“怎么了?” 狼崽子不说话,盯着纸片的目光像是要把纸片烧出两个洞。 在寇秋进衣帽间后,他忽然磨了磨尖锐的獠牙,仍旧死死地盯着这张纸。突然之间,他把上头的“殷寒”两字撕掉了,放在嘴里撕咬成了再看不清的碎片,这才重新张开嘴,吐进了垃圾桶里。 “他又回来了。” 季哥哥说:“有人替他在海外处理了身份,我没有查到消息。” 狼崽子依然蹲在地上,目光幽幽。他忽然掀了掀嘴唇,牙齿闪着雪亮的寒光,异常的刺眼,“ 这事我管不了,可他当时那样欺负哥哥,总不能就这么放过。” 季哥哥说:“嗯。” 他们的思想共通,根本不需要过多言语,便都已经明白了双方所想。狼崽子磨着牙,正想把剩下的名片也撕碎了,却听季哥哥忽然顶替了他,道:“等会儿。” 季白拿起已然破损的名片,目光沉沉,落在了“远洋集团”四个字上,定定地看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拿起了手机。 “喂?方经理吗?是我......” 他黝黑的眼眸里被吊灯倒映出了深浅不一的色泽,慢慢道:“有件事,想要告诉您一声。” ...... 虽然只分隔了一天,可这一夜,寇秋还是被男人以“小别胜新婚”为借口好好地浇灌了一回,浇灌的他那棵小树直接经历了四回开花结果的过程,到了最后,再多的阳光雨露也没法让树苗直起腰了。 可即使这样,寇老干部还是坚持要上班。 季哥哥想替他请假:“安安乖,你现在走路不舒服。” 然而寇老干部义正言辞:“为人民服务的伟大工作,不能中断一天!” 季白:“......” 成吧。 他尊重社会主义接班人伟大的责任意识。 他还是送寇秋去上班了,只是板凳上垫了两个又厚又软的垫子多少缓解了点不适应,对外只说是腰扭了。既然不能出外勤,寇秋便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一干又是一天,让队长禁不住也连夸了他好几次。 “杭安和虽然受了伤,可是为人民服务的心却一点也没减,值得我们全体同志学习!” 寇老干部说:“应该的,应该的。” 他还把自己珍藏许久的雷锋名言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我愿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众人:“......” 每天与这位同事一起共事,都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了新的升华是怎么回事? 队长也很感慨,“小杭啊,你很适合去思想教育部。” 帮着巩固我们同志的思想成果,激励他们向正确的道路靠拢。 或者当政治老师,引导祖国下一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队长对杭安和的印象一直很好。杭安和的家境不错,这在队里是人尽皆知的事,可哪怕是开着跑车被司机保镖送来上班的,杭安和也没表现出半点富家子的高高在上。相反,他为人谦逊,见着大多数平级的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或前辈。 工作也认真,从没惹出过乱七八糟的新闻。偶尔上上大众媒体,舆论基本都是朝两个方面发展。一是这个偶尔拍到的小城-管怎么这么帅,好看的让人腿软;二是这个小城-管对小商贩是真好啊,努力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是个好苗子。 天天看人夸,队长多少也对他有几分偏爱。 可这一回,他却意外接到了上级的消息。 “确定吗?”骤然听到这说法,队长也有些不敢置信,“要换岗?” 那边又说了什么,队长的眼神也暗了暗,立刻将寇秋叫来了办公室。 他心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心里这棵好苗子,循循善诱:“小杭啊,我们这儿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吗?” 寇秋诧然道:“没有啊。” 队长说:“那是工资待遇让你觉得不好?” “......”寇秋实话实说,“我不差钱啊。” 怎么会在乎工资待遇? 队长就不懂了,“那为什么想要调到土地-管理局呢,还是去当科长?” 就是为了捞点油水外快吗? 要是别人,队长肯定不会有这一问——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要向上一步,多赚点毛爷爷,这是人之常情,并没什么奇怪的。可杭安和一不缺钱二也对权力没什么想法,怎么干的好好的,突然就想调走? 殊不知寇秋比他更懵逼。 “为什么要调走啊,”他反过来问队长,“我很热爱这份工作的啊?” 队长奇怪:“不是你打通关系的?” 寇秋说:“不是,我没这个想法。” “......”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陷入了茫然。半晌后,队长才揉着眉心道:“既然不是你愿意的,那恐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等明天问问,再说吧。” 寇秋应了声,晚上回去后,便和季白谈论起了这事。 季哥哥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这跟我没关系!” 顿了顿,他语气中又带了点酸意,“安安有多喜欢这工作,我是知道的。喜欢到忙起来,连哥哥都顾不得了......” 啧。 真让人心酸。 寇老干部反倒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道:“我知道不是哥。” 几个世界后,爱人已经在学着慢慢重视起他的想法、他的人格,并不会随意对他的事情横加干涉。当年那个还不懂得如何去尊重的爱人随着一个个世界的经历逐渐消失了,这一个世界的季白,已经成长为了合格的、成熟的、足以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伴侣。 可倘若不是季白,他也不知道会是谁了。 系统吭吭哧哧地笑,不负责任随意猜测:【总不会是渣攻吧?】 它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寇秋手机响了声。点开时,上面有明晃晃的一行字。 【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署名是殷寒。 寇秋:【......】 系统:【......】 哦呵,这话当真了。 这还真是渣攻干的。 这到底是多傻缺才能干出这种事? 寇老干部简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想帮我换工作?】 系统幽幽地说了实话,【说不定在他眼里,你就是个被抛弃只能当个小城-管的小可怜......】 寇秋:【......】 小可怜? 这位同志真是不了解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追求。 系统说:【怎么办?】 寇老干部抬头望天,语气深沉。 【既然他有胆子这么做——】 系统:【?】 【那我们就举报吧。】寇秋把后半句话补上,【贿-赂国家工作人员,妄图通过钱财走后门,威胁我们的纯洁性,必须举报。】 系统:【!!!】 它不可置信,【你认真的?】 寇秋说:【认真的。】 他当即给监-察部门发去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就这件事表达了自己的痛心,并点名批评了殷寒同志的思想觉悟。如今正是风头紧的时候,接到相关线索,部门非常重视,立刻就派了人前去调查。 调查核实后,殷寒就理所当然被请去喝茶了。 被带走时,殷寒仍旧非常茫然,还以为是之前孟老大那事没有处理干净,高声疾呼:“那些钱,我都还回去了!我这儿已经没有钱了,那些钱——” “不是你手里的钱的问题,”抓他的人非常好心地和他解释,“是你给出去的钱的问题。” 殷寒更懵逼。 给出去的钱的问题? 直到被问话后,他才知道,杭安和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不仅没领他这份情,反而还把他给举报了。 殷寒简直难以置信,无法想象有人天上掉馅饼了为什么不接,发自内心地问出来一句:“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警察把脸一板。 “怎么说话呢,”他斥责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凡事都想着钱?” 殷寒彻底被训懵了,坐在那儿,还觉得云里雾里。 他哆嗦着报了汪小雨的号码,等着金主来为自己处理此事。谁知半晌后,汪小雨来是来了,可一双高跟鞋踩得笃笃作响,眼睛里都能喷出火。还未等殷寒抒发出自己的委屈,她先狠狠地一巴掌甩了上来,厉声道:“殷寒!” 这一下下去,丝毫没有减小力道的意思。殷寒的半边脸一下子红肿起来,仍旧不敢相信。 他哆嗦着嘴唇,道:“汪总?” “什么汪总!” 汪小雨显然是气极了,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明明已经谈好了的合同,就因为你,现在居然取消了!” ......取消了? 殷寒猛地一颤,也知道这次的合同对汪小雨而言有多么重要,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赶来。他双手死命拽住汪小雨的袖子,道:“汪总,汪总,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 汪小雨甩脱了他的手,冷笑。 “你都把季总的宝贝得罪透顶了,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宝贝。 这两个字砸下来,殷寒彻底傻了。 什么宝贝? 能与他有关联的,又说是和他结了仇的...... 他的心头慢慢涌上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脱口而出:“是杭安和?!” 说这一句时,他的双眼都瞪大了,写满了犹疑不定。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真是个小可怜,看在我如今有钱了,帮他一把吧。 寇老干部:正好抓个典型,举报了。 渣攻:...... 寇老干部: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买个千万的车还得找金主要,而我家有两家私人飞机。 渣攻:...... ......见鬼了。 到底谁是小可怜? ------ 这个世界怎么写了这么长??? 怀疑人生。 有三个题材想写,幼驯染,人鱼,和女装大佬...... 感觉都挺有意思,emm,这样下去,这篇文到底能被我拖多长? 104、我家弟弟天下第一可爱(十六) 他仍旧怔怔的, “杭安和不是——” 不是已经没有靠山了吗? 后头一句被他说出时,仍然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回国后, 他也打听过杭家那几家公司的消息。反馈回来的消息称, 杭家的大部分资产都已经归于了他人名下,除却公司日常运营所需外, 所剩无几。这也更坚定了殷寒对于杭安和现状的猜想, 这些日子,他那一点自尊心重新又像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 可他对面的汪小雨只是吊高了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谁告诉你的?”她冷冷道,“如今, 季白最疼的就是他——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胆子, 敢在我合同签署这么重要的时候给我捅娄子?” 她没有再说,径直便将那对真丝手套重新细细戴在了手上, 看也没有再看殷寒一眼, 径直扭过头,对身旁诚惶诚恐的秘书说:“走了。” 殷寒这才从失神之中猛地清醒过来,忙道:“汪总,那我呢?” 他难道就被留在这里? “你?” 汪小雨终于回过头,施恩似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嘴唇动了动。可纵使是这个眼神里, 也没有半分和怜悯心疼相关的东西,她只带着点冷冷的嘲讽,道:“殷寒,我这两年来给你的东西太多了, 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说白了,哪怕再受宠,那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平常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偶尔买点东西讨讨他欢心,这样的玩意,她身边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又何必留下一个破坏生意、看得人心烦的? 殷寒声音更高:“汪总——” 可汪小雨已经迈开了步子,大步地走出了局子,丝毫没有为他处理干净这事的意思。殷寒仍旧不肯放弃,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又呼喊了两声。 但那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殷寒骤然软倒在椅子上,已经明白,自己在汪小雨那里,如今是一枚弃子了。 甚至马上就要身陷囹圄。 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要在上头盯出一个洞来。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殷寒不懂。 倘若寇秋在这里,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还能怎么进去的?——触犯了我国法律呗,你居然试图贿赂一个国家工作人员!” 开玩笑,就我们这种心性,能是你说贿赂就贿赂的吗? 知道什么叫做两袖清风吗? 知道什么叫做为人民服务吗?? 不管别人懂不懂,寇秋心里却时刻把这两句话记在心上。有时连系统也禁不住好奇地问,他究竟是为何这么沉迷于为人民服务。 对于这个问题,寇老干部沉默了许久,随后告诉它:【因为我志存高远。】 系统:【......】 神一样的志存高远。 【开玩笑的,】寇老干部说,【其实,只是因为我自己就是受益者而已。】 他在说这一句时,目光猛地一动,幽深的瞳孔里头像是被糅杂进了别的东西。他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肩章,这还是系统头一次在他的面容上看见这样的情绪,像是悲伤,又不像是。它很难形容这到底是什么,可毫无疑问,这样的神情就像是一把锤子,一下子准确无误击打中了人的心。 这一瞬间,系统连为他把海填了的冲动都有。 季哥哥自然也注意到了,走过来的步伐立刻加大。他手中还提着食盒,是怕寇秋吃食堂吃不惯,专程来送饭的。两旁路过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人群中那个灼灼的发光体,可季白却丝毫看不见旁人,只匆忙地迈步过来,担忧地唤了声:“安安?” 他看清弟弟面上此刻的表情,顿时像是心头被谁挖了一块,一下子弯下腰。 “乖,”他拍打着寇秋的背,心疼道,“乖......谁欺负你了,你跟哥哥说,嗯?” 寇秋把头埋在他怀里,那一点泛上来的怅惘无奈也被这熟悉的气息冲淡了。他轻声说:“有人欺负我,你能怎么样?” 季哥哥目光坚定,想也不想。 “我让他破产。” 立刻破,说破就破,妥妥的。 系统:【......】 哦呵,这浓浓的天凉王破即视感。 季版霸道总裁准时上线。 季哥哥屏息等了半天,就等着宝贝疙瘩嘴里吐出一个欺负他的人的名字,好立刻就去找人算账;可寇秋憋了半天,最后却说:“你欺负我了,怎么办?” 季白面上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随后他挑了挑眉,压下心头那点诧异,将寇秋的手握得更紧,声音也压低了。 “安安,晚上那种,可不能算是欺负......” 寇秋幽幽指责:“你用了别的。” 季哥哥非常理直气壮,“那些都是情-趣。” 兔尾巴什么的,围裙什么的,他就不信会有男人对这些没有一点畅想。当初买那围裙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寇秋的影子,到底是让寇秋只穿着那个把自己做成了道菜,好好地献给了他。 他看着青年,到底是心疼的了不得,顿了顿,声音又放软了些,“安安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们之后不用了,好不好?” 毕竟无论什么,也比不得寇秋重要。 青年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才道:“哥,你真的要把我宠坏了。” 这是寇秋头一次说这话,可在说这句时,他分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蒙着朦胧一层水色。 “要是之后没了你——” 他轻声说。 “我该怎么办呢?” 好的爱情会让人安心,也会让人患得患失。寇秋在这之前从不知道这一点,如今却越来越能体会。他所经历的世界一个个变多,也越来越靠近抽离任务世界回归现实的边缘,可现实中,不会再有陪他一个个走过来的爱人了。 他对系统说:【我还有多久?】 系统算了算,说:【积分还不够,还有好几辈子。】 寇老干部不说话了。 许久后,他才道:【要是我选择终结在任务世界里——】 【那你的灵魂就会彻底湮灭!】系统的声音一下子大了,焦急道,【阿爸,你就真的没法活着了!】 活着,分明应当是触动人心的字眼,可寇秋如今听着这两个字,心中却平静的如同没有风的湖面,生不起半点波澜。他含着笑望着面前的男人,说:【那时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倘若不是被系统选中,如今的他,也不过是被粗粗掩埋在地下的一抔黄土。活了这么多世,他已不亏,离开了这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重返那千疮百孔的生活。 回家时不会再有人,他也几乎再也迈不出家门。他只能生活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具已经破烂不堪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倒下。 在那个没有任何加成的现实世界里,他没跑过,没跳过,甚至没有猛地坐起来过。他没有爱人,也没几个朋友,他看见的天空,永远只有从窗口望出去那么一丁点。 他真的有勇气再回去吗? 还是干脆就让生命终止在这时候的幸福里? 系统崽子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它哽咽着、近乎语无伦次地说:【阿爸你不要这么说,会好的——你要相信爸夫,他一定会过去找你的,他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寇秋轻声说:【是啊。】 那么回到这个问题。 倘若我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呢? 他看见对面的季白眼中闪过诧然,随后是浓烈的、几乎能将人扑面淹没的情绪。男人修长的手指就搭在他的手上,他们在办公桌下紧紧地牵着,手心都是蓬勃的热度,烫的两颗心跟着一同发烫,起了皱。 “这根本不可能,”季白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可能不在你身边。” 他俯下身,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时,轻轻地用嘴唇碰了碰青年的额头。 “秋秋,全世界的宠爱,都会是你的。哪怕我就是全世界,我的眼里,也只会看到你一个人。” 寇秋的心头猛地一颤,一下子抬起眼来看他。 “你刚刚说什么?” 季白回望他,将手牵的更紧,“什么说什么?” “你刚刚叫我——”寇秋的眼睛睁的圆了,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刚刚叫我什么?” “安安啊。” 季白也蹙起了眉,不解其意,“怎么了?” “......” 寇秋望着他此刻难得不解其意的模样,忽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没事。” 虽然我不清楚,未来会是怎样。 但就像你之前曾经说过的,哪怕是在纷天的炮火里呢。我只要跟着你,那就够了。 在两年后,寇秋再次见到了杭安忆,不,此时的他已经改回了自己的本名,叫做杭威了。他成了个公司的小职员,辛辛苦苦地从最底层往上打拼,一个月累死累活,工资却只有三四千,在这个城市里,粗粗只够他缴纳完房租之后勉强的生活所需。 但即便是这样,杭威的眼睛里头仍然又有了光。他与寇秋偶遇时,也并没多少意外,只是道:“听说你真把杭家的资产捐出来了?” 寇秋说:“是啊。” “真好,”杭威心平气和道,“我做不到你那样。” 可哪怕做不到无私,他却也不再想着靠着那些手段来获取了。他如今生着,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虽然钱财不多,但问心无愧。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也就够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分别时,杭威说:“我妈在家里包了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就等我回去吃呢。她手艺特别好,等我什么时候有时间,给你带过去几个。” 寇秋说:“好。” 他目送着杭威离开,再转过头时,觉得自己的心神也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殷寒的事在这两年内有了判决。他涉嫌贿赂,证据确凿,如今又没了汪小雨来帮他,被判处了有期徒刑。寇秋倒是挺心平气和,心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可队长听说了寇秋宁愿拒绝也不肯离开城管队伍,不由得大为感动。 这个同志很有前途啊! 寇秋的职业生涯由此得以更加顺风顺水。当他回顾自己这一生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算是碌碌无为了,而是终于做出了点正确的、好的事。 其实已经可以说是一生无憾了。 唯一的问题是在春季。 春夜里,原本应当是熟睡之时,寇秋却骤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什么重量,沉甸甸的。有毛茸茸的东西扒着他的睡衣往他身上爬,不仅爬,还要蹭,蹭的时候也带着幼兽一样的低低叫声。 “哥哥......” 寇秋骤然惊醒,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已经和季白融合的差不多的小白顶着一张成熟稳重的脸,无辜地望着他,还要问:“哥哥,吵醒你了么?” “......”寇老干部心说,你说呢,“把你尾巴给我拿下去,就现在。” “不,”狼崽子仍旧压着他,幽幽道,两只狼眼睛瞪的像小灯泡,“我不!” 寇秋头疼:“那你先下去。” 快被你压断气了。 狼崽子说:“我也不。” 他凑上前来,把湿润的鼻子也一同探过来,一阵摩擦。等寇秋的手搭上他耳朵,在软乎乎带着韧劲儿挺立起来的耳朵上揉了几把后,他才叫了声,把头也埋下来。 “哥......哥哥......” 他又蹭了蹭,许久后,才软绵绵哼唧道:“是春天呢。” 寇秋如今一听到春天两个字就觉得腰酸腿软,勉强撑着说:“怎么了?” 狼崽子说:“想让哥哥摸摸......” 他索性把身体趴伏下来,慢慢地变为了狼形。在成年后,狼的身形愈发矫健,线条里头浸满了力量感,一身的皮毛幽深发亮,如同块蓄满了雷电的乌云,寇秋有一搭没一搭给他顺着毛,不像是在摸一只凶悍的狼,反而像是在抚摸只大型的宠物狗。 宠物一声不吭任由他摸,过了一会儿,像是忍不住了,这才骤然一个翻身。 反客为主。 寇秋一愣,“小白?” 回应他的,是狼的几声低吼。紧接着,狼爪子把他按下来了,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缓缓探出了殷红的长舌。 系统又拎着它的思想教育课本见到了马赛克。 它欣喜地和小媳妇儿相会时,马赛克就认认真真地给它念自己这段时间来学的情话,到了如今,它已经能够做到对话框不抖动地打完一整段了。 每天这个时候,都是系统崽子最开心的时候。它脸红红地等着,让媳妇儿从中间挑出几段喜欢的,给它抛梗。 【你猜我的心在哪边?】 系统说:【第三数据库那边?】 说的是核心处理程序。 马赛克深情否认,【不,是你那边。】 系统:【(*^▽^*)】 马赛克又说:【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系统顿了顿,很诚实地回答,【我们不会胖啊。】 又不是人! 它这么拆台,马赛克也不介意,继续认认真真往下打:【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正好和上一句凑一套,满分。 系统简直要夸爆自己媳妇的机智了。 它第二天喜滋滋地找寇秋炫耀时,寇老干部正以一种生无可恋的状态瘫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系统崽子敲了半天,他才勉强动了动酸软一片的腰,幽幽叹了口气。 【唉。】 系统说:【怎么了?生活不顺?】 不应该啊,最近不是诸事顺遂吗? 寇秋又沉默了半晌,随即缓缓道:【阿崽。】 系统:【嗷?】 寇秋说:【我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我了。】 系统:【......】 这不废话么,时间每分每秒都在向前进,前一秒的你和这一秒的你都不是同一个。这是打算干什么,给自己上课? 它立刻抢答:【我知道,我一定会在恋爱的同时努力学习,加强自己的思想建设!】 寇老干部说:【唉,不是。】 他顿了顿,还是没能将这句话完全说出口,只能在心中悲伤地想,现在的我,彻底不再是之前那个纯洁的我了。 他已经不知道在违背纯洁性方面,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不出来的了。 毕竟,小白可是匹狼! 狼崽子晃着尾巴进来,显然还挺高兴,上来先把他闻了一通。闻见他身上全是自己的味道,便满足地叹了口气,喊:“安安。” 他俨然是已经将自己当做大人了,这一夜过后,连哥哥都不喊,张口闭口就是安安。寇秋知道,这意味着融合快要彻底结束了,在这之后,季哥哥的头顶可以直接长出两只狼耳朵了。 但季白仍旧会保留小白性格中的特点,那些单纯和童真都没从他心底消失。他们之前是相互独立的两个半圆,在逐渐成长后,终于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可寇秋怎么想想都觉得小树苗抖得慌呢? 他瞧着狼崽子把白粥放在桌上,又凑过来把他扶坐起,模样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小白连头顶垂下来的耳朵都透着心满意足的意味,过一会儿又过来,蹭蹭他,像是忍不住似的又喊:“安安......” “闭嘴,”寇老干部相当冷酷无情,“别想。” 小白抗议:“这可是春天!” “是啊,”寇秋说,目光幽幽,“但我是一个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没有发-情-期。” 俨然已经将自己上辈子当猫时的所作所为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白委屈巴巴,小声嘟囔:“可是我有啊......” 他眼巴巴坐在一旁瞧着寇秋,就像在瞧着一块肥的流油,但就是没法进自己嘴的肉。到了晚上,到底还是没忍住,硬生生撬了门,半夜默不作声往被窝里钻,吭哧吭哧把自己埋进去。 寇秋清醒过来后,忍不住敲了他的头。 “小白!” “没事,”小白满额是汗,低声哄他,“我不变身,我就这样——” 寇秋的眼前晕眩一片。 整个春季,他基本都是在这样的昏昏沉沉中度过。上一年没吃到嘴还好说,不知道其中滋味,倒还勉强忍得住。这一年自从开了荤,满汉全席入了口,男人明显就老实不下来了,每天看着他的目光都亮如火炬,像是随时都能拖着他一同跳进去,将两个人连血带肉都一同焚烧殆尽。 寇秋被他看得心慌,再吃饭就和他分开吃,离得远远的,坐在桌子对角线的另一边。 季白哭笑不得:“过来点,安安。” 寇秋警戒道:“我不。” 昨天的小树被灌溉了太多回,今天都快成秃顶树了。他一点也不想在餐桌上喝奶油蘑菇汤,尤其是在家中其它地方基本都被试了个遍的情况下。 季哥哥温声细语:“我又不会吃了你。” “......” 寇老干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人怎么能把谎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季哥哥只好说:“我不动。” 寇秋看起来一点都不信他这话,甚至抱着碗离得更远了点。 “真的,”季哥哥收着自己的大尾巴,正儿八经地坐在上头,试图把他哄过来,“我不动。” 寇秋将信将疑地望了他半天,最后还是缓缓挪了挪,坐过去了点。 结果是饭只吃到了一半,他成功被人按桌子上了。 他自己变成了人的盘中餐,那人吃的满嘴流油,半途毛耳朵都出来了,显然是喝汤喝得非常开心。这道菜的味道是在太过鲜美,以至于已经撤下了桌,季白还在回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怀中人的脊背。 寇秋抗议:“说好的不动呢!你个骗子,大骗子!!” 季哥哥心满意足晃着大尾巴,“乖,过来,哥哥再给你舔舔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交代本世界最后情况,然后进入新世界。 新世界是人鱼加幼驯染,再下一个我们写女装大佬~ 有亲不明白幼驯染是什么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 唉,作者君自己没有竹马,也没有哥哥,很羡慕了。 ----- 谢谢腐竹小生、梨花枝、九尾神鼠大人、路清语 、阿怜、 采菊花的黄瓜(这个名字......)亲的地雷~ 105、竹马养成记(一) 殷寒再出狱时, 已经是两年之后。 他拖着步子慢慢从里面踱出来,再回头看时, 那扇铁门就在他身后缓缓地合上了。殷寒又向前两步, 这才终于有了一种生活在这世上的实感。 他还活着。 这两年,殷寒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他只能待在那样的小小一间监牢里, 看见的天被铁栅隔成了一块一块, 切割的支离破碎。他只待了七百多天,却像是在里头住了整整两个世纪。 他只有一点余钱,便走了两公里,在公交车站前坐上了公交车。甚至连去哪里也不知道, 兴许只是想再看看这人间。 两年的时间, 已经足够他心灰意冷。汪小雨已经不要他了,殷寒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生命原来一眼就可以看到头——他在里头吃了不少苦, 那种能够让人一眼看到的俊朗也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如今的他,皮肤粗糙,平头土脸,像是苍老了七八岁,连当初仍然能当做资本的一张脸也没了。 还能怎么办呢? 殷寒看着公交车窗外穿行的人流想, 能活一天,就活一天吧。 稍微大点的店面看过他入狱的履历后,都不愿招他。殷寒走投无路,最后只得找了个打工的工地, 每天顶着烈日给人搬砖,勉强赚点辛苦费。 可半个月后,他连这笔辛苦费也做不下去了。 孟娇娇的人找到他了。 “出来啊!”单薄的木门被人捶得砰砰作响,几个壮年男人都挤在外头,毫不客气地砸着门,“你他-娘的再不出来,我们待会儿进去,一样揍得你脑袋开花!” “做了不敢认?当时把你老婆扔下自己拿钱跑的事忘了?” “开门!!!” ...... 里头仍然毫无动静。 最后,领头的人已然失去了耐心。他的手一挥,几个人便硬生生将门撬开,闯进了这间只有几平米大的房子。马桶上方的一扇狭小的天窗大开着,粗粗只够一个人通过,房间里头的人已经没影了。 “......md。” 来堵人的男人啐了口,缓缓看了眼周围,“让他跑了。” 他面色阴沉,一挥手。 “走,从走廊过去看看。” 几个人都陆续撤出了房间,朝着殷寒逃跑的方向追去。可直到他们都走了,才有个狼狈的身影慢慢挺了挺脊背,艰难地从房间的床下挤了出来。 他甚至没时间去拍打下身上的尘土,匆匆便收拾了一个蛇皮袋,将自己如今吃饭的家伙往里头一塞,跑出了门。他连头也不敢回,工地也不能再去,走在这城市里,分明是熟悉的风景,可殷寒却觉得自己像是个陌生人。 那些驾驶着千万豪车从这路上飞驰而过的日子,像是离他太远了。 烈日烤的他头一阵阵地发涨,今天还没有进过食的胃也一下下地抽痛,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殷寒坐在马路的花坛边上,茫然地盯着对面形形色色的行人,有人对上他的眼睛,立刻嫌恶地扭过头去,啐了一口。 “真难闻......” “哪儿来的要饭的?” 殷寒蠕动了下嘴唇,举起衣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近乎陈旧的腐臭气息,果然是难闻。和他的人生一样,都已经烂到泥里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却在马路对面看见了辆车。那车的线条是极为流畅的弧线,车的标志也闪闪发光,毫不掩饰的奢华。殷寒的目光下意识跟着那车转动着,许久后,才看见车门被拉开,有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在看见那个身影的一瞬,殷寒的身体忽然绷紧了。 他近乎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人,眼睛一眨也不眨,说不清究竟是何种心情。 下车的青年还拎着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他显然是被照料的很好,即使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到他面上灼灼的容光,笑意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透出来。而开车的男人则下了车,先替青年整了整领带,又与他轻声细语说了什么。 这两个人,都是殷寒见过的。 ——是杭安和。 殷寒的心在那一刻简直要停止跳动,他在马路的这一边,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在说了许久的话后,这才恋恋不舍地分离;只有杭安和朝着前方走去,而季白仍旧停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重新整了整袖口,坐入车中。 分明只隔着一条街,却像是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他们显然过的很幸福。 殷寒望着这一幕,这一点就一下子扎进来,扎的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我都是为了你! 倘若不是你,我又怎么可能去坐-牢?! 这种想法泛上来时,殷寒几乎想要不顾一切。他想买一把刀,就藏在怀里,躲在他们上班的路上,把这两个人都捅死,捅成和他如今一样的一堆烂肉——然而,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办法挪动。 殷寒骗不了自己,他害怕。他从来没有过所谓报仇的勇气。 可与此同时,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这种幸福,之前是不是也可以属于自己的呢? 寇秋在这个世界活到了五十多岁,一直到殷寒穷困潦倒去世,他才彻底离开。离开时,季白就守在他的床畔,牢牢地握着他的手。 这只手如今已经皮肤松弛,不再是年轻时那样鲜嫩饱满的模样。寇秋缓缓地眨了眨眼,轻声道:“难......难不难看?” “不难看。” 季白低下头,把嘴唇在上头虔诚地印了印。分明岁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他在和寇秋说话时,仍然是像对待小朋友一样的宠溺。 “我的安安,”他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最好看了。” 护士都被遣开了,季白坐在了床上,把自己如今已经处在生命边缘的爱人抱在了怀里,缓缓地摸着他的头。 寇秋轻轻笑了,声音含混:“那七老八十?” “七老八十也好看。” 无脑宠的季哥哥立刻回答,声音也慢慢哽咽起来,“别说是七老八十了,哪怕你头发都掉光了,牙也没了......在哥哥这里,那也永远是你最好看。” 我的安安。 寇秋的眼睛似睁非睁,慢慢地就要闭上了。季白缓缓摇晃着他的肩膀,哄道:“安安,别睡,别睡。你再睁开眼,看我一眼,嗯?” 寇秋于是重新又勉强睁大了眼,费劲儿地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便是这世界的最后一刻了。 “......哥?” “嗯?” 怀里的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握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甚至没有气力再说话,头软软的,慢慢耷在了季白的肩膀上。 季白哆嗦着握紧了他的手,说:“安安?” ...... 已经没有回答了。 老人珍而重之地抱着怀里的人,一刻也没有放松。他半晌后才从口袋中费力地摸出了什么,把额头也靠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说:“安安,没事,没事......” 他的手指颤抖着,用一只手倒出了一堆白色的药片,径直都倒在了嘴里。 “没事了,不要怕。” “——哥哥来了。” 喉头动了动,食管一阵阵地刺痛。他勉强将那些全都咽了下去,这才抱着怀中人,一起躺在了床上。外头的阳光透过洁白的窗纱洒了进来,他沐浴着这暖意,手臂更加收紧。 “哥哥给你唱首歌啊?” 声音嘶哑的早已不成调,歌词断断续续,就在耳畔慢慢响了起来。 “睡吧,睡吧。” “——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 ...... 等护士意识到不对再返回时,房间中的两个人就紧紧地相拥着。他们的手始终握在一起,再也不曾分开。 依照季白生前立下的最后一份遗嘱,他们的骨灰也被葬在了一起,埋在同样一片地下。碑上的照片是合照,两个人头靠着头,笑得都像是春日的暖阳。 生同衾,死同穴。纵使有人不能理解,可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份伟大的爱情。 ------- 天气很热,热的连蝉也拖长了声音,一声声地喊。 “热啊!” “热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热啊,热啊!热死啦,热死啦!” 它一直声嘶力竭地叫,直到在树下的男孩手里捡了枚尖锐的石头,狠狠朝它砸过去,准准地砸在了蝉的翅膀上,吓得它一抖,连撩妹也忘了,差点一头从树上栽倒下去。 “嘘!” 男孩冲着自己唇边比了比,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囡囡在睡觉吗?不要吵他!” 他手中还拿着面纸扇子,煞有介事地给树下凉席上躺着的小男孩扇着,时不时把小男孩的小衣服往下拉拉,确认他没有被冻着。 有大人在小声地笑。 “瞧瞧我家燕卓这个样子。” “倒真像是个合格的哥哥......” 燕卓的母亲抿着嘴笑,在门廊下搬了把凳子嗑着瓜子,远远地朝树下望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她冲着郁母说:“你家的那个小子,看起来真像个姑娘。” 脸秀气的实在不像话,头顶上扎两个小辫子,再穿个娃娃领的公主裙,领出去谁都会以为是乖巧粉嫩的小女孩。 “可不是?” 郁母也笑,“当初在孤儿院看的时候,一眼就以为他是个小女孩,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囡囡......后来才发现,居然是个小子,倒把他爸吓了老大一跳。” 燕母笑得更开心:“老郁一直想要个闺女,都说了好多次了......” 郁母说:“小子也好。” 她望着那凉席上睡得老老实实的男孩,顿了顿,声音中含了别的味道,说:“反正我们俩是不会再有小孩了。当初既然喜欢他,那就是和他有这个缘分吧。” 就当做是命了。 燕母也不再说话。 他们都是这一片军区大院中住的,自然也清楚彼此家的状况。郁家两口子之前有过一个男孩,可是在刚出生几个月便生了场重病,就这么没了。 在那之后,郁母着实消沉了三四年。她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就想着要下去找儿子。几年熬下来,身体大不如前,想要再怀上一个,也基本上无比困难了。 人到了一定年龄,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要个念想。尤其是郁母这样得到过又失去的,更是把孩子这两个字刻进了心上,嘴上不说,可一碰,就血淋淋地疼。 他们夫妇最终商量了下,从孤儿院里领回了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膝下。 “倒不是为了别的,”郁母晃了晃坐的酸麻的脚,“就为了这日子有个盼头,等到后头,我和他爸都不在了,也能让囡囡帮我家大小子上个香,逢年过节给他备点儿吃的——” 她没有再往下说,闷着头一个劲儿继续嗑瓜子。燕母自然也不会再提这伤心事,忙拿着话岔开了。 “你看看,”她说,“囡囡是不是醒了?” 郁母忙站起来,果然是醒了。她匆匆几步迈过来,瞧见小儿子不哭也不闹,就在这席上茫然地揉眼睛,不由得好笑,“揉什么呢?” 一旁的燕卓有点儿担心,郑重其事挽起袖子,掰着小男孩白生生的小脸,瞧他的眼睛,“是不是进沙子了?” 他鼓起嘴,对着那两颗水晶珠子似的眼睛一个吹了一口气。 “好点儿没,囡囡?” 郁母说:“燕小子真是个好哥哥。” 她又瞧了瞧小儿子,见小儿子已经清醒过来,睁着眼望她,便忍不住伸出手,在那粉嫩嫩的腮上掐了掐。 “妈妈要去洗衣服,”她说,“你跟着燕哥哥玩好不好?” 燕卓只有六岁,却俨然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神色沉稳的很。他把身畔小男孩的衣服拉平,脆生生说:“姨,你放心。” 燕母补充:“别让人欺负了囡囡去!” “谁能欺负他?”燕卓挺了挺胸脯,“我打回去!” 燕母被他逗得咯咯笑,和郁母一同拿着板凳进去了。燕卓又看了会儿站在一旁抿嘴不语的郁见,愈看愈觉得这个弟弟白嫩嫩的,像是码出来的一块块嫩豆腐。他低下头,认真地问:“囡囡,吃不吃冰棍?” 被叫做囡囡的寇秋:“......” 他望了眼自己如今胖乎乎凹陷下去四个坑的手,生无可恋道:“吃。” 同时在心里咬牙切齿。 阿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也焦头烂额,【怎么回事啊,不应该啊,我明明选的时间节点不是这个时候啊......】 怎么穿过来时只有四岁? 寇秋说:【你别告诉我,四岁的祖国花朵都已经被渣男祸害了。】 那他可真是要拿刀和渣男拼命了。 【那倒不是,】系统也说不清,最后只能弱弱建议,【要不阿爸,你既来之,则安之?】 寇秋:【......】 他只好安着,把自己也当成是天真烂漫的小朋友,被燕卓认真地拉着手去大院儿里的小卖部买冰棒。中途遇见的几个男孩都闹哄哄的,你追我打,热闹的不得了,燕卓知道身后这个弟弟身体弱,就把他挡在身后头,蹙眉,“你们几个小心点儿,别碰到囡囡了。” 男孩们彼此做着鬼脸,拖长了尾音。 “呦,囡囡——” “怎么这么像女孩?” “是女孩怎么不穿裙子?不留辫子?” 燕卓皱了皱眉头,说:“囡囡是男孩。” 哄闹声一时更大。有个胖乎乎的小子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嚷嚷道:“我听我妈说了,郁见他长大后,要给燕卓做媳妇儿!” 这一句话一出来,知道媳妇这两字是什么意思的孩子都哈哈笑了起来。他们拉长着声音,说:“郁见真要给燕卓做媳妇?” “说不定还要结婚!” “......” 燕卓有点不高兴。他把手里头的小手握得更紧,板着张嫩生生的脸,用力推开这几个人,带着寇秋去了小卖部。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零花钱,对老板说:“叔,来两个。” 又扭头问,“囡囡,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寇秋说:【花小孩子钱不太好吧......】 相当有负罪感。 系统说:【可你现在比他还小两岁啊。】 寇秋一想,觉得有道理。他便把手伸过去,指着个最便宜的,说,“那个。” 燕卓看了眼,果然拿了那个,还拿个大个儿的蛋筒冰淇淋。可他拆开包装袋,却把便宜的盐水冰棒塞自己嘴里了,把好一点的冰淇淋给了寇秋,“吃这个,我妈说,这个是牛奶的。” 他把冰棒塞在嘴里,把钱给了,就和寇秋一块儿蹲在门口,有滋有味儿地吮着。 寇秋看了眼手里的,又看了看燕卓的,最后把冰淇淋递过去,凑在了他嘴边。 “你吃。” 燕卓说:“我给囡囡买的。” “你吃,”寇秋说,找了个借口,“我肚子疼。” “肚子疼?”燕卓果然信了,两三下把小小的冰棒吃完了,又把冰淇淋接过来,塞嘴里,伸出一只手来摸他肚子,“不舒服?要不要去厕所?” 寇秋也跟着摸了摸,软绵绵的,晃悠悠的小肚子。 他说:“要。” 燕卓吃完了,站起身。 “走,”他说,“我跟你去。” 寇秋本来是想要自己去的,可燕卓这个监护者做的显然相当合格,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甚至还伸出手,帮他解开了裤子,往下脱了脱。等寇秋在他的注视下浑身不舒服地准备放水时,燕卓还满含担忧望着他,说:“囡囡,手记得轻点,别把自己的小-鸟弄疼了——我帮你吧?” 系统成功笑成了个神经病,寇秋的头开始突突跳着疼, “不用,”他拒绝了,说,“我会。” 燕卓仍然看着他,就像看着小鸟头一次飞出去自己捕食的雌鸟。 等到寇秋好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卫生纸,帮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擦了擦手。末了把纸一团,说:“回去不?” 寇秋点点头。 郁母就在院子里摆着大木盆洗衣服,天气实在太热,郁母干脆把大电扇也搬了出来,呼呼地对着自己吹,几件衣服晾在晾衣绳上,被风吹的左摇右摆。瞧见这两个孩子回来了,郁母说:“燕小子要喝牛奶吗?” 燕卓认真地拒绝了,又板着张小脸和她说:“姨,囡囡有点上火。” 郁母手往水里浸了浸,有点奇怪,“燕小子怎么知道的?” “......”寇秋骤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燕卓就说:“我看囡囡的尿,好像有点黄——” 啊啊啊啊啊! 寇老干部简直要一头撞在墙上,啊啊啊! 郁母也笑了,夸了燕卓,说:“真细心,要是有个弟弟妹妹什么的,肯定很疼。” 她擦干净手,让两个孩子进去坐,“囡囡有点儿上火了,那姨熬冰糖绿豆水给你们俩喝,你们先去看电视吧。” 燕卓脆生生应了,就拉着魂不守舍的寇秋往屋里进。他熟门熟路坐在了沙发上,开了电视,调到了少儿频道。 少儿频道里正播着天线宝宝,一群头上顶着各种天线的彩色团子蹦跶来蹦跶去,挥舞着肥肥的手臂和彼此打招呼。 寇秋看了会儿,瞧见燕卓去卫生间了,就默默把频道调到了新闻。 比起那些头上插着天线的宝宝,他更关心国家大事。 不知道现在经济形势怎么样? 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画面突然一闪,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燕卓又把画面调回了天线宝宝,“奇怪,台怎么调了?” “......” 寇老干部抓着遥控器,调回去。 燕卓又给调回来,明白是他调的了,试图和四岁的郁见讲道理,“囡囡,那不是你的年龄看的,这才是你该看的。” 他指着电视上花花绿绿的一片,说:“你平常不是最喜欢看这个了吗?” 寇秋:“......” 不,我不喜欢。 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哪怕只有四岁,我也关心国家大事——给我把遥控器放下,我要看新闻!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寇秋秋是人鱼设定。可现在还没出来,不要急┓(`?)┏ 我其实很喜欢这种竹马竹马从小到大的感觉啊! 超喜欢的!!! 106、竹马养成记(二) 还没等他严肃说出自己想要了解国家大事的念头, 燕卓就已恍然大悟,拿着遥控器飞快地调了台。寇秋有点开心, 还以为对方是懂得了自己的心思, 可再认真一看,哦呵。 奥特曼。 燕卓在他身旁坐下, 摸了摸他的头, “囡囡看烦了那个是不是?那陪我看看这个吧。” 寇秋:“......” 不,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好吗! 可他看身旁的这位小朋友看得一脸认真聚精会神,想想对方刚才都用零花钱买冰淇淋给自己吃,这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只好憋屈地坐在旁边, 跟着看完了整整三集奥特曼。 看完后,他只对系统发表了一个感慨:【既然能打跑, 为什么不上去就用这一招把敌人打跑?】 系统说:【大概是为了保留点神秘感吧。】 寇秋完全不懂, 这明明能直接放大招,却偏偏要等到最后,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可燕卓看得津津有味儿,还要给他讲解:“这个是迪迦,还有赛文、泰罗、雷欧......” 寇秋把这几个都看过去,没有看出半点区别。 只有系统小心翼翼地说:【他......他们是靠那什么的大小来分辨彼此的吗?】 原谅它的不纯洁, 这紧身衣,除了那地方,它都看不见别的了。 四岁的寇秋有很多的忧伤,奥特曼和天线宝宝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最让他忧伤的, 还是无论他怎么坚持,郁母都始终觉得他不能自己洗澡。 “我能!”他拼命地拽住即将要离自己远去的小裤子,试图据理力争,“我真能!” 他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郁母的靠近了,憋了半天之后,憋出来软绵绵的一句:“男、男女授受不亲!” 然后就被郁母敲了头。 “授受不亲什么?”郁母嗤笑,“我是你妈——囡囡才四岁,怎么就学会这些了?” 她瞧着小儿子惊慌地拽着底裤站在院子里,上半身光-溜溜-的像是条脱了水的鱼,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胳膊肘都跟那藕节似的,活像是遇到了登徒子的大姑娘,不由得好笑,放了手。 寇秋如获大赦,忙将衣服又穿上了。 他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可哪成想郁母根本不信他自己能洗澡,虽然没自己上手,但很快就去隔壁喊帮手了。过了会儿,燕卓的小脸从院门口探了过来,喊:“囡囡。” 寇秋打了个哆嗦,把衣服拉的更紧。 “燕小子总不是女的吧?”郁母抱着双臂,凉凉道,“让哥哥给你洗,行了?” 寇秋飞快地说:“不行!” 郁母说:“那我给你洗?” “......” 寇秋的眼睛在这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最后认命地放下了手,转向了燕卓,瘪瘪嘴,有点想哭。 燕卓从桶里浇出来一瓢水,对郁母说:“姨,你进去吧,这儿有我呢。” 郁母完全不懂儿子马上要被再次看-光的悲伤,还对着燕卓笑吟吟道:“燕小子,待会儿进来吃块瓜再走,啊。” 燕卓脆生生应了,“好。” 等郁母关上了门,他才扭过头来,望着寇秋,伸出手试了试水温。 “囡囡,过来点。” 寇秋磨磨蹭蹭地过去,燕卓也不催,费劲儿地把沉甸甸的瓢举起来,往他身上倒。到底才六岁,他帮寇秋洗了个澡,自己身上倒被溅湿了大半,到头来,不得不把湿淋淋的短裤腿卷起来,又把桶里剩余的水舀出来,冲了冲寇秋如今白生生胖乎乎的脚丫子。 冲完了,他才伸出手,拉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 “走了,”他说,“进去吃西瓜了。” 电视在开着,里头的主持人笑得嘎嘎的。寇秋拿着牙秀气的西瓜,认认真真地拿自己的小白牙啃,把黑乎乎的西瓜子吐出来。电扇开着,风力不小,剩余的一小点燥热也被彻底扇走了,寇秋啃完一块,再扭过头时,才发现面前已经摆了一块挑完了西瓜籽的。 郁母也看见了,惊奇道:“这谁的?” 燕卓手上还在拿着小牙签继续,头也不抬:“我给囡囡的。” 郁母接连感叹了几声,瞧着燕卓沉稳的模样儿,就像是看着块金砖。 “真好,”她的手在燕卓的头上摸了摸,嗟叹道,“这么会疼人,要是我们囡囡不是个小子,就让她嫁给你好了。这样,我和春莲还能做个亲家。” 燕卓手在纸上擦了擦,仰着头,有点儿疑惑。 “姨,囡囡是男孩就不能嫁给我了吗?” “......” 郁母一时哑然,待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燕卓一点都不笑,直直地望着她,神色严肃。郁母又摸了摸六岁小豆丁的头,哄他说:“能嫁,能嫁......” 她又扭过头来看寇秋,语气含笑,“囡囡,嫁给燕小子好不好?” 寇老干部面无表情,只想呵呵她一脸。 好吗?不好。 哪怕是四岁,我的心也已经早有所属了,几世爱人了解一下,谢谢。 郁燕两家关系很好,左邻右舍,脾气也都对,这几年下来,倒真的想做个亲家。只可惜接来的郁见原本以为是个女孩儿,后来才发现是个男孩,不免觉得遗憾。好在郁见此时还小,四岁的年纪,也不懂什么,为了满足这个念想,郁母就偷偷买了许多的小裙子,试图哄寇秋穿。 “囡囡看这个,”她晃动着手里一件绣满了向日葵的小裙子,把上头的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好看不好看?妈妈给你穿好不好?” 她的小儿子冷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了回去,专注地望着电视。 “我不穿,”他说,“那是女孩的。” “瞎说!”郁母哄他,“这种男孩子也可以穿的,你底下还有小裤裤呢,不算什么都没穿。妈妈都买回来了,穿上试试看,好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我一个堂堂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要顺着你的意扮女装! 郁母又喊了声:“囡囡......” 寇秋扭头看了她一眼,有点犹豫了。他想了想,还是站起了身,一声不吭朝着郁母那处挪了挪。 郁母开心极了,一把把他抱过来。 “我家囡囡好乖!” 她抱住小儿子的头,在那粉嫩嫩的脸上用力亲了好几口。小儿子不发一言任由她亲,只是看着她的笑脸,悄悄又把头朝着她那处移动了点,慢慢靠在了她的怀里。 他在心里和系统说,【阿崽,快看,我也有妈妈了。】 系统的鼻子忽然一算,说:【阿爸......】 【原来是这种感觉,】寇秋又靠得紧了点,声音闷闷的,轻轻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种味道啊。】 这还是这么多世界里,他第一次有母亲。母亲给他的感觉很好,会笑着帮他整理衣服,记住他的喜好给他做吃的,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连瞧见他时喊的囡囡,都像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他靠在这样的人怀里,就像是仍然泡在母亲腹中的羊水里,温暖而湿润,说不出的安心。 倘若是为了这样的怀抱,倘若是为了这样的爱。 ——他可以。 他把头埋在郁母怀里,紧紧地抿了抿唇。郁母把他拉起来,倒是没有感觉到小儿子异常的情绪,只是将裙子拿了过来,帮他套上。 配套的还有顶小帽子,两撮橘红的卷发从帽子两边垂下来,微大的帽檐正好把寇秋自己的头发遮了个彻底。再配上黑的发亮的小皮鞋、白袜子,活脱脱就是个害羞的苹果脸小姑娘,秀气的很。 郁母直乐,不仅要自己看,还把隔壁的燕母也叫过来,“像不像?” 燕母也笑得合不拢嘴,新奇地把寇秋抱过来,来回摸了摸头,“哎呀,真惹人疼,看这脸,看这眼睛!” 那双眼睛尤其漂亮,又圆又大,黑白分明,就像是两颗透亮的玻璃珠子,干净的很。燕母望着,觉得这眼睛甚至连灰尘都倒映不出来,不由得又把他抱得更紧了点,摸了摸他的脸蛋。 “姨想认你当干女儿,”她笑道,“好不好?” “当什么干女儿?”郁母抿嘴,“看你家燕卓疼他疼的那样儿,领回去做媳妇算了,不收你嫁妆。” “真的?” 燕母说:“那我可喊我儿子过来给他丈母娘磕头了啊,你待会儿可别不认账。” 她果真喊了燕卓过来,燕卓已经是马上要上一年级的准小学生了,本来正在隔壁看书,被这么一叫,立刻就过来了,望着两个大人,“姨,妈?” 然后他的视线向下滑,便看见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寇秋,顿了顿。 他像是有点不敢确认,凑近看了好一会儿,又摸了摸睫毛,这才喊:“囡囡......” “漂亮不漂亮?”燕母开玩笑,“长大后给你做媳妇。” 燕卓认真点头,“好。” 囡囡很好。长得好看,也听话,干干净净的,白生生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襟,乖的让人只想在他那圆鼓鼓的脸上留下两个牙印子,看看能不能啃出口奶来。燕卓觉得,媳妇儿就是这样的好。 燕母逗他,“那你以后对媳妇儿怎么样?” 燕卓小大人似的回答:“我把好吃的都给他,给他买衣服、买房子。” 燕母说:“买多大的?” 燕卓想了想,有点儿苦恼,不确定地扭头问:“故宫多大?” 故宫多大,给囡囡的房子就买多大。 他要是让囡囡当自己媳妇儿,肯定得给囡囡最好的。 敢情这还打算买故宫呢!两个母亲愈发被这童言童语逗笑了,连连夸了他好几句疼媳妇儿。郁母又拍了拍照,和燕母叽叽喳喳笑成一团,只有燕卓仍然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半晌后抿着嘴把自己一只手擦干净,偷偷地过来牵他。 他说道;“囡囡,你穿这个真好看。” 又像许诺似的说:“长大后,我给你买戒指。” 寇秋:“......” 可快别说了吧,这都是小时候的黑历史啊! 这么下去,长大后,你可要后悔死的,这位同志! 寇秋的暑假就跟在燕卓屁股后头晃悠,后者带着他在院子里抓蚂蚱、逮蝴蝶,还上树掏鸟窝给他看。等寇秋蠢蠢欲动表示自己也想试试,就被合格的燕监护人一口回绝了。 “囡囡小,”他拍了拍手上细碎的树叶,道,“不能玩这种危险的。” 郁母心本就大,看燕卓照顾的这么好,更是凡事不管凡事不问了,只在吃饭时候出来喊这满大院乱窜的俩小子。见他们跑回来时都是汗淋淋的,便爱怜地伸出手,给他们俩一人擦了一把汗。 “衣服都湿了?” 燕卓说:“囡囡的只湿了一点,我怕他感冒,就回来了。” 郁母正准备把他们俩带进去换衣服,却听见外头一声鸣笛,紧接着有说笑声。一双粗糙的手一下子把寇秋的眼睛盖住了,胡子拉碴的脸也贴了上来,身后的男人声音带着笑意,“小囡囡,猜猜谁回来了?” 寇秋知道是谁,乖巧地喊:“爸!” 燕卓也老成地对另一个男人喊道:“爸。” 郁父松开手,把寇秋转过来,又将他高高举了起来,抛向空中,稳稳接住。 “想爸爸没?” 寇秋小声说:“想。” 他的手臂把这个看起来便让人觉得沉稳可靠的男人脖子抱得更紧,满足地小声吁了一口气。 他有妈妈了。 他也有爸爸。 ——他有个完整的家了。 两个在军队中任职的父亲的归来,让两个孩子的暑假发生了一点变化。燕卓已经跟着开始学习扎马步,可郁见的身体底子不怎么好,郁父心疼他,就只带他玩玩篮球足球,做点运动,还只挑早晚凉快的时候。如此一来,等到开学时,寇秋已经比燕卓整整白上两个度。 寇老干部上的是幼儿园中班,和燕卓的小学在一条路上,里头基本上都是军人的子弟,俩学校就隔着薄薄一堵墙。往往在上午时,寇秋便能听到那边广播操的声音,“第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初升的太阳!” 上学的第一天,寇秋背上了自己红通通的小书包,被燕卓和郁母一人牵着一边领过去了。然后这一整天,他们只学习了两个内容。 1+1=2,还有怎么把两条手臂叠着放在桌上,当个坐的端正的乖宝宝。 寇老干部差点儿吐血,一度非常想要跳级。可他也不想在这时表现的太过抢眼,如今时间点不对,他也不敢肆意改变原主的人生轨迹,只好强忍着,把自己催眠成一个四岁幼儿。 他对系统说:【我是个宝宝,我才上幼儿园中班,我什么都不懂。】 系统幽幽道:【哦,那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呢?】 寇秋:【......】 好吧,我懂。 在班上,寇秋是最让老师省心的乖宝宝。他吃饭不会洒在桌子上,想去嘘嘘会主动举手报告,一次也没尿在裤子上过;他的考试成绩一直是满分,写在练字本上的字迹整整齐齐,横是横竖是竖,工整的像是拿着尺子画出来的,大红花贴满了荣誉栏,整个班的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的多。 带寇秋的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开家长会时,还请郁母上台发了言,请她说说她是如何带出一个这样优秀的孩子。 郁母:“......”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还真没怎么带。 都是个六岁的小男孩哄他的,你们信吗? 两个孩子都让人省心,可在下学期,郁母和燕母却都被叫到了学校。她们匆匆赶到办公室时,就看见燕卓倔头倔脑在里头站着,手里还紧紧拉着郁见的手,抬头望着园长。 “怎么了?” 燕母一脚迈进去,甚至没时间想自己儿子怎么会在幼儿园,就看见燕卓脸上还沾着点血迹,心一慌,“这哪儿来的?” 燕卓对上她的眼睛,也没躲闪,只抿了抿唇,说:“打架打的。” 大院里的男孩大多皮得很,打打摔摔都是常事。燕母确定他没受重伤,也就放下了心,又去看寇秋,“囡囡?” 寇秋被燕卓牵着,心情复杂。 燕卓说:“这不关囡囡的事。” 幼儿园园长说:“燕卓把人家小朋友的头打破了!他已经是小学生了,怎么能来欺负大班的——” 男孩被这么一说,眼睛便抬了起来,望着老师,幽幽道:“囡囡才念中班。” 园长一时哑然。 “他们把囡囡堵在厕所里,要扒囡囡裤子,看看囡囡到底是不是男孩,”燕卓冷静陈述,“课间我来看囡囡,正好撞上了。” 郁母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她的眉头一点点蹙起来,望了望小儿子此刻仍旧不太好的脸色,又看看燕卓此刻的架势,问:“他们几个人?” 燕卓说:“四个。” 郁母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说:“园长,他们欺负我儿子这事,难道就这么过去了?——你们不管,燕小子管管也不行?” 园长也觉得理亏,闷声不响半天后说:“这不是没看吗?男孩又不是女孩,看一眼还能怎么着,你让他们看看,之后他们不就不会再好奇了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燕母的气性一下子也被冲上来了,当即说:“那有人怀疑你儿子,你是不是也要让他脱了裤子,给所有人看看?我现在怀疑你下面带把儿,你怎么还不给我们证明一下?” 园长的脸猛地胀红起来,说:“你......” “我怎么了,”燕母半分不让,“你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园长一声也不吭,就在这时,被打的孩子也进来了。郁母望了那几个孩子一眼,顿时便明白过来。 这几个孩子父亲的衔,都比郁父的要高。 她的目光冷冷的,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能够再明显。园长也感觉出来了,蹙了蹙眉,躲开了她的眼神。 被打孩子的妈妈跟着走进来,嚷嚷着要评评理。郁母不和她们争,只是道:“医药费多少,我们赔钱。精神损失,不好意思,一分没有——我儿子也不可能再放在这儿让你们白白欺负,马上退园,现在就给我们办手续。” 园长觉得没面子,办公室里几个来劝的老师脸上也讪讪的,谁也不吭声。到头来,还是寇秋自己班上的老师往前一步,劝道:“郁见妈妈,你也得为郁见考虑考虑。咱这附近,哪儿还有像样的幼儿园啊?你总不能让他一开始就没学上吧?” 郁母面上虽然挂着笑,却分毫不让。 “哪怕没学上,我也不会让你们教他了。”她冷冷道,“不然岂不是要把好好一个孩子,教成个欺软怕硬的哈巴狗儿?” 她这么骂,也没几个人敢说话。倒是寇秋想了想,拽了拽郁母的袖子。 “妈。”他喊了一声。 郁母扭过头,看见他时,眸色猛地软了软。 “囡囡?” “我其实......”寇秋说,“我其实可以去上小学的。” 什么改不改变人生轨迹,管不了了。别说小学了,高中都行。 或者我能直接去考公务员吗?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奉献自己这一辈子给这个国家了。 郁母一怔。 “你——” “老师讲的那些,我都会,”寇团子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我觉得,我可以和燕哥哥念一个班的。” 郁母尤有些不信,当场拿一些简便的四则运算考了考他,结果这个小儿子答得飞快,半点儿迟疑都没有,也没任何错误。她越听越眉开眼笑,最后,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一口,毫不吝啬地夸奖:“我家囡囡可真聪明!” 燕母也说:“这孩子真是天生学习的料。这下好,咱们不用在幼儿园待了,怎么可能没学上?” 一旁围观了寇秋答题的园长脸色青青白白,猛地把头扭了过去,没有再说话。 两个妈妈带着自家孩子昂首挺胸走出了办公室,第二天就联系了人,去参加了小学的入学考试。寇秋拿了双百,成功进入了一年级一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再次站到小学门口,一人一统都心情澎湃。 系统说:【阿爸,你有什么感想?】 寇老干部板着张白生生的小脸,背着还带着肉乎乎几个坑的手,豪气万丈。 【——我感觉,我离为人民服务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简直不能更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小时候的广播体操都是初生的太阳,现在好像不是了...... 明天渣攻出场。 但我这个不会虐渣的作者,可能会写的还是只有竹马的甜甜甜,,,,,, 真令人绝望。 107、竹马养成记(三) 也多亏这时候的学校管得并不像后来那么严, 否则,四岁的小学生, 哪怕郁母把家底儿都给掏光, 也很难把寇秋塞进去。老师也很少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一时间看着他, 倒有点儿茫然无措, “让老师看看,你就坐——燕同学?” 他恍然发现自己还没说完,教室里的燕卓已经坐直了身子,高高地把手举起来了。 “老师, ”他正儿八经地说, “郁见跟我坐。” 燕卓虽然年纪不大,心里懂得的东西却的确不少。他知道郁见恐怕是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叫囡囡的, 便体贴地改口叫了大名, 只是叫的时候,手还往旁边女生的桌子上拍了拍,光明正大地明示,就想让郁见坐这儿。 旁边的小女生不乐意了,瘪了瘪嘴,泫然欲泣。 “老师!”她也扯着稚嫩的嗓子说, “我不想换同桌!” 燕卓成绩好,还是班长,她凭什么就得换掉这个同桌! “......” 一年一班的班主任有点头疼。她看看抱着书包乖巧的一声不吭的寇秋,又看看满脸都写着不换不换不换就不换的女生, 最后还是低下头去,问了问寇秋的意见。 “郁见想坐哪儿?” 寇秋自然不会去和个小朋友抢燕卓同桌的位置,他伸了伸手,指了指办公桌旁边的空地,十分淡定,“老师,我就坐这儿。” 声音还奶声奶气的,偏偏又要像个小大人似的装沉熟稳重,惹得班主任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软呼呼的,像在摸只毛发柔软的幼兽。 “郁见可真懂事,”她说,“老师让人去给你搬桌子。” 寇秋的位置于是固定了下来,就在所有任课老师一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照顾他也方便。寇秋自己也很满意,这位置显然相当适合学习。 离老师最近的地方,哎嘿嘿。 一看就相当匹配他这个勤奋好学的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身份。 所有人都满意,只有燕卓不满意。 他在下课时跑了过来,把寇秋印着天线宝宝的铁质文具盒整个儿拿了过去,闷着头一根根拿卷笔刀削铅笔。一旁的女生也觉得没趣,望了他半天,问:“燕卓,你在干嘛?又不考试,削这么多干什么?” 燕卓说:“我给郁见的。” 他把那些被削的尖尖的铅笔通通安置在了铅笔盒里,摆的整整齐齐的,简直像是件艺术品。拿过去时,燕卓还在不放心地叮嘱,“囡囡,有事就找我。” 寇秋点了点头。 下一节课间,燕卓又跑来了,站他桌子边上巴巴地问:“囡囡,去嘘嘘吗?” 寇秋说:“不去。” 燕卓说:“那喝水?” 寇秋伸出肉乎乎的手,把还剩大半杯的保温杯举起来给他看。 燕卓仍旧不肯放弃,往他桌子旁一立,就像一尊门神,眼巴巴问:“橡皮还有吗?” 寇秋又从书包侧面的兜兜里翻出橡皮,“还有呢。” 好大一块。 燕哥哥发现没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心里头顿时跟吃了黄连似的,也不说话,就闷闷地扭头,回座位了。 寇老干部望着他的身影,忽然于这一瞬间福至心灵,懂得了燕卓类似于“儿子长大了不需要自己了”的老父亲心理。 他咳了声,开口喊:“燕哥哥?” 被喊的男孩一下子就把头扭过来了,“囡囡?” “你能......能帮我拉拉袖子吗?”寇秋费劲儿地伸长了双臂,把被棉衣包的像是两块软绵绵的藕的胳膊伸到他面前,大而亮的眼睛清凌凌的,望着他,声音也软糯糯的,“谢谢哥哥。” 燕卓心里头就像是喝了口温热的水,一下子就畅快了。 他捉住那只肉乎乎的手,把手探进袖子里,把里头缩上去的秋衣袖子拉了下来。末了又去拉另一个,帮着四岁的弟弟整了整衣服。 整完后,他才说:“好了?” 寇秋点点头。 燕卓又把那话说了一遍,“有事就找我。” 他摸了摸囡囡的头,“有哥哥在呢。” 我护着你。 一年级的小朋友有一个地狱一样的日子,那就是每学期集体打疫苗的日子。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排着队来到学校,往往都得带着一口袋的糖,老师也提前准备了大红花,连哄带骗,才能把这群不肯上前的小学生骗到椅子上坐好。 饶是有大红花在,仍然有同学哭的声嘶力竭,死死地抓着门框,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 “我不去!”他嚎着,“我!不!去!!” “我要告诉妈妈,你们要打我屁-股...... 呜呜呜,老师要打我......” 几个负责的老师焦头烂额,最后只好抓个正面典型给他看,“你看,你都六岁了,居然还哭?郁见才四岁,他就没哭!” 小男孩哭声梗了梗,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寇秋平静的眼神。寇秋正在被燕卓牵着手,就乖乖站在队伍里,不声也不响,瞧着前面的同学个个鬼哭狼嚎,淡定的很。 就仿佛扎针这事儿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似的。 燕卓倒是有点担心,但仍然挺起了胸脯,认真地和寇秋说:“囡囡别怕,不疼。” 寇秋:“......” 我不怕,真的。 不就是扎个针么? 他之前什么样的疼没有试过? 他沉稳地把自己袖子费力卷起来,露出白生生一小截胳膊,跟外头卖的一块嫩豆腐似的,整块放置在了桌子上。医生瞧了半天,硬是没在这肉嘟嘟的胳膊上找到明显的血管,只好冲着寇秋招招手,试图哄他,“小朋友,趴这里好不好?” 寇秋看他一眼,乖乖地去椅子上趴下了,还顺手褪下了一小截裤子。医生来给小学生打了这么久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听话的,新奇的不行,“小朋友多大?” 寇秋说:“四岁。” 他半点也不紧张,任由医生拿着酒精棉擦了擦。倒是一旁握着他手的燕卓紧张的脸上泛白,小小地咽了口口水。 “呜——哇!” 隔壁桌的声音更大了,男生开始拼命往回抽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张着嘴,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一串串掉,“呜呜呜......” “那伯伯快点打,”医生生怕寇秋被别人影响了,忙说,“马上给你糖吃啊。” 他很快把针管收了回来,这过程中,寇秋一声也没有哭,在这一群个个扯着嗓子使劲儿嚎啕的小朋友里,简直就像是扔进了黑芝麻里头的那颗白芝麻,不能更显眼。 老师和医生都夸他:“真勇敢!” 全班级最勇敢的宝宝! 寇小朋友轻飘飘看了其他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的小朋友一眼,深藏功与名。 他深沉与系统崽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系统:【......】 只是打个针而已,阿爸,你的人生感悟会不会太深刻了? 他打完之后,就是燕卓。 寇小朋友提好了裤子,站在一边等着。燕卓平日冷静的一张小脸此刻颜色并不太好看,卷起袖子坐在椅子上,把手伸了过去,小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寇秋看出了点不对,问:“燕哥哥,你怕?” 男孩脊背一下子都绷直了,立刻摇摇头,“不怕。” 寇秋也信了这话,毕竟燕卓平日里看起来就是超乎年龄的沉稳、会照顾人,完全不像是会害怕打针的那种。他顺口安慰:“一点都不疼,很快就过去了。” 眼睛一闭,再一睁,针就打完了。 他瞧着医生把针头推进去,而燕卓则抿紧了唇完全不哭的模样,不由得有点悄摸摸的自豪。 【看看我们大院里出来的孩子!】 系统崽子:【......】 可等他转过头准备和燕卓一同走,这才发现燕哥哥的小脸煞白煞白,甚至连腿都有点软,双手抓着椅子把手,半天没能站起来。 寇秋说:“燕哥哥?” 他的话音刚落,燕卓瘪了瘪嘴,在弟弟面前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声音立刻融入了周围的大部队里。整个班级的哭声浩浩荡荡,跟条大河似的,滔滔向外流。 燕卓到底才六岁,哭的无比伤心。 “呜呜呜,呜呜.......” 寇秋:“......” 系统凉飕飕,【瞧见了?这就是你们大院里出来的孩子。】 寇秋:【......】 被打针吓哭什么的,日后长大了回忆起来,恐怕又要是迫不及待想要删掉的一件黑历史了。 他从燕卓口袋里翻出了卫生纸,递过去,“燕哥哥。” 凑到面前的手还带着股奶香味儿。 燕卓抽噎了两声,不再哭了,只是嘴上仍然坚持,“我不怕疼的。” 寇老干部顺从地给他递过去台阶,“是的,燕哥哥不怕疼,只是为了配合他们假装哭一下而已。” 燕卓沉默半晌,闷闷把弟弟的手又拉住了。 他欺骗不了自己,他居然连需要保护的囡囡都不如! 许是为了找回点当哥哥的面子,燕卓强行挽尊,这一天把自己的巧克力奶也留给了寇秋,自己则拿过了寇秋面前那袋原味儿的,“给囡囡喝。” 学校的午餐奶都是随机发放,落到什么人头上是什么口味,完全无法固定。可班上的同学喜欢的口味却都异常统一,就是甜甜的巧克力味。 比起一点不甜的原味,巧克力就是力量! 也因此,有人看见燕卓没喝自己那袋,立刻就凑过来了,“燕卓,换不换?” 燕卓头也不抬,说:“不换。” 他把寇秋面前的牛奶拿过来,又将自己的放上去,声音骤然软了软。 “囡囡喝。” 寇秋说:“你不喝?” “嗯,”燕卓眼睛眨也不眨,说,“我不喜欢巧克力味儿的。” 围观同学:“......” 他们此刻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宠,更不懂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隐隐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 嗯,还是挺沉重的那种。 寇秋在一年级待的很愉快。上课时老师照顾他,下课燕卓也会来陪他,回家后还有母亲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匆匆嘱咐他去洗手。郁父虽然不能每天回家,可回来后就会把他高高地抛起来,还会给他带那种小巧的玩具,装在一个塑料蛋壳里的超人,还有用两张纸粗略叠起来的纸飞机,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竹蜻蜓,都能让寇秋开心很久。 郁父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笑着颠颠他,“这么喜欢啊,小囡囡?” 寇秋把那个简陋的绿色竹蜻蜓抓的紧紧的,说:“是啊。” 他低下头,用两只胖乎乎的手臂努力环住了郁父的头。 【我真的好开心啊,】寇秋和自己的崽说,语气认真,【阿崽,我真的好开心啊......】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来自父母的关爱了。 不如说,他从未享受过。 寇秋始终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存在。他在孤儿院时,那些人会从隔着铁门朝里头看过来,把他们喜欢的孩子带回去。那一天对孤儿院来说,是过节一样的日子。孤儿院的老师会把他们打扮的特别干净,并对他们每个人说:“大家都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答应我,今天每个人都要做到最好,好不好?” 所有孩子都齐声应好,只有寇秋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他在孤儿院一直待到了十六岁。 这十六年里,晃木马晃得很开心的小姑娘走了,跑的额角都是汗的虎子走了,能站在秋千上晃秋千的悠悠也被带走了。他们都有了个新家,寇秋知道,他们都会有爸爸和妈妈。可能在生日时会有个专属于他们的鲜奶蛋糕,不像是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只能在一个月的同一天挤在一起,为他们所有人过个简单的生日。 可是他不能有。 当你看向这一群孩子时,你所能见到的,全都是那些热情洋溢的、活泼可爱的笑脸,又有谁能看见,在他们身后还有个孩子,看起来既不活泼也不可爱,甚至阴郁的不合群,只能闷不做声坐在被软垫包着的椅子上呢? 寇秋没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他已经足够幸运了。倘若不是国家的资助,他甚至不能活下来,更别说进入学校学习、在邻居的帮助下长大。他只后悔一点,他蒙受了这么久的帮助,却甚至没办法拖着这个玻璃一样脆弱的身子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所以,如今的他是多么的幸福啊。哪怕他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再次一无所有,起码,还有点东西可以供他回忆。 他把郁父的头抱得更紧,甚至能从上头闻到香皂的香气。寇秋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闻着,只在心中悄悄地告诉自己: ——记住了。 ——这就是爸爸的味道。 这一年的生日,寇秋是在父母的怀抱里过的。他坐在父亲的膝头,隔壁就是燕家人,还有几个班上的同学。他们一同吃了热腾腾的面,还有个花花绿绿的蛋糕,上头堆满了奶油挤出来的花,蛋糕上插了五根蜡烛,被郁母捧着凑过来,笑吟吟要他吹口气。 “囡囡记得许个愿,”她说,“这时候许愿最灵了!” 寇秋于是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许了愿望。 系统好奇地问:【许了什么,许了什么?】 寇老干部回它两字,【八卦。】 系统崽子:【......】 它气呼呼鼓起了嘴。 真让系统生气,如今时间点搞错了,它起码得再等十四年才能见到自己的小媳妇儿。生活已经这么无聊了,连稍微八卦一下、保持点好奇心都不行吗? 那岂不是很没有意思? 它幽幽控诉,【阿爸,你变了。】 你之前都是愿意和我诚实地说心里话的,现在你都开始瞒着我了! 寇秋失笑,觉得它的状态宛如一个失去了丈夫宠爱的怨妇。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说,【只是个简单的愿望。】 系统警惕道:【不会是许愿马上当少先队员吧?】 那我就很佩服你了,寇同志。 寇秋说:【......不是。】 起码,在这一刻,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家人陪伴的幸福里,想要自私地把这个愿望留下来,不再单单只是为了人民服务。 寇秋没敢奢求让这份幸福持续下去,他只悄悄地许了一个愿。 就让郁父郁母身体健康吧。 能拥有这一段从上天那里偷来的时间,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 第二年的时候,郁父向上升了一级军衔。寇秋和燕卓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时,从窗户中看见一辆眼熟的轿车开了进来,从里头下来的郁父意气风发,还带了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看上去刚刚成年不久,还是个没军衔的小兵。 “这是安孝,”他对着郁母介绍道,“是我如今带的新兵。” 叫安孝的青年嘴很甜,笑起来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张嘴就喊姐。郁母被他喊得心花怒放,手往毛巾上擦了擦,忙让他进来,“进屋里喝杯茶吧!” 郁父显然很欣赏这个安孝,夸赞对方训练刻苦,学的也快,做事认真,很有当兵的天赋。寇秋和燕卓在门口处探出两颗脑袋听着,过了会儿,倒是郁父先看见自己小儿子黑乎乎的小脑袋,不由得好笑,“囡囡?” 寇秋说:“爸。” 他站直了身,从门后走了出去。 安孝的目光一下子扫了过来,定定地看了寇秋很久,随后才道:“您的儿子原来这么小?”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也没从寇秋身上离开。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让寇秋有点不舒服,就像是看见了条黏腻的蛇,冰凉湿粘,贴着他的手臂向上爬。 他打了个哆嗦,把两条露出来的白白的胳膊背到了身后。 郁父并未在意,答道:“是啊,这是我小儿子。” 他把寇秋抱过来,照旧用自己胡茬子去扎他,扎的两个人都咯咯笑,“囡囡想爸爸没?” 寇秋的手托着他的下巴,小声说:“想......” “刚燕小子在教你写作业?”郁父说,把他放下去,拍拍他的背,“接着学习去吧,爸爸有事,待会儿再陪你。” 寇秋应了声,乖乖地下去。他进了屋子里,仍然能感觉到那视线跟着他呲溜滑了进来,牢牢地定格在他身上。 他的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仿佛那双眼睛是要把他拉入腥臭的泥沼,直到坐在桌子前,仍然双手冰凉。 燕卓一摸他的手背,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囡囡?” 怎么这么冰? 寇秋说:“我不喜欢那个人。” 他指了指客厅里坐着的安孝,眉头也蹙了起来。 “我不喜欢......” 说不出是哪里,分明眉眼都还算生的不错,但总是有什么让人觉得不适。这感觉太奇怪,其实也没多少道理,讲出来时连寇秋自己也觉得孩子气,可燕卓顺着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眼,立刻便说:“囡囡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他把寇秋的手包起来,说:“要不要去我家写作业?” 寇老干部说:“好。” 他们悄无声息从窗户翻了过去,寇秋腿短,挨不着地,燕卓就在底下接着他,两个人探着头往客厅里张望了下,随后把书包也给捞出来,头也不回地跑了。跑的时候还手牵着手,书包一颠一颠,欢快的不行。 就在旁边屋顶上晒被子的两个母亲目睹了全过程,心情复杂。 郁母:“......你觉得像什么?” 燕母:“《还珠格格》里萧剑带着那个妃子私奔?” 郁母:“......我也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个女婿。 嗯,大概是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乖乖坐好)快说,我是不是这个班里最听话的宝宝? 燕卓:(想也不想)是。 你最乖了。 ----- 渣攻没出场,预告失败,这个不是渣攻,只是炮灰...... 不过渣攻来也只会打个酱油了...... 16岁变鱼,很快了。再让寇秋秋享受一下童年时光,然后(~ ̄▽ ̄)~ 嘿嘿。 108、竹马养成记(四) 在那之后, 安孝常常往郁家来。郁父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多,能回家的时间没多少, 便常托安孝帮他回来看看。寇秋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 和郁母郁父提了两三次,却都没有被放在心上, 干脆也就不再说了。每回安孝来, 他便直接提着书包,去隔壁的燕卓房间里呆着。 燕卓的屋子,几乎要成为了他们俩的百宝箱。 有着稀奇古怪花纹的石头,各种颜色大小的弹珠, 从干脆面里头收集来的卡片, 还有父母不怎么让吃的小零食......这些东西塞得鼓鼓囊囊,通通被藏在床底下的纸箱子里, 等寇秋来了, 燕卓就把箱子拉开,拿里面的东西陪他玩。 男孩子玩的游戏,和女孩子的截然不同,往往你来我往地打弹珠都能打上整整一下午。 在门口的小店里,燕卓意外收获了一颗玻璃弹珠。 这弹珠和别的截然不同,是浅浅的琥珀色, 又圆又透亮,放在手心里映着阳光,还能看到它后头拖着的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的亮影。几个一起来的孩子看见这颗珠子,顿时都动了心思, 纷纷涌上来,嚷嚷着要试一试。 结果这弹珠所向披靡,本身重量也重,不仅不容易被打走,反而能把别的弹珠弹飞,堪称是珠中霸王。 小胖哼哼唧唧,拉着燕卓的袖子,“哥,燕哥,你把这个给我呗!” 燕卓说:“为什么?” “我拿我那一兜子给你换,”小胖想也不想回答,又恳求他,“你也知道,我的之前最漂亮的几颗都被隔壁院儿那小子赢走了......你要是把这个给我,我肯定能把那几个赢回来!” 他软磨硬泡了半天,燕卓却始终不为所动,反倒把珠子举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又扭头望了眼寇秋。 “你看郁见干嘛呀?”小胖子不乐意了,“咱俩可认识七年了,郁见可才来一年——到底谁是你兄弟?” 这问题好答,燕卓连想都不用想的,“当然是囡囡。” 小胖子本来还挺起胸脯满怀自信等答案的,一听这回答,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脸颊上的肉挤了起来。 他说:“燕卓,不带这样儿的!我重要还是郁见重要?” 哪儿有这样喜新厌旧的人? 燕卓没搭理他,只是把那颗弹珠在纸上擦了擦,转头递给了寇秋。 “给你了,囡囡,”他说,比了比寇秋的眼,“像你的眼睛。” 都是清透干净的一片琥珀色,从第一眼就讨人喜欢。 系统拖长了尾音,【哦~像你眼睛哦~】 寇秋眼睛瞪大了点,有点意外,乖乖地伸出手,把那颗圆鼓鼓的弹珠包在了手心里。外表坚硬而光滑,他的手还有点握不住,便沉甸甸放在了口袋中。 系统崽子说:【我觉得,这个有点像爸夫。】 土味情话简直是一脉相承好吗! 寇老干部摩挲着口袋里的珠子,也禁不住露出了个笑,【我也觉得。】 虽然现在还未成年,他并没有办法产生感应,但人心的感受却是极难变化的。 更何况,能够在每个世界中这样毫不吝啬宠他的,也就只有永远追随着他的脚步迢迢而来的爱人了。 除了爱人,还有谁能这样待他? 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可如今年纪实在太小,老攻还是个打针都嚎啕大哭的奶娃娃,这些情情-爱爱也并不适合被说出来。因此,寇秋只是悄悄地伸出小手,把燕卓的衣摆抓的紧了些。 小胖子仍然在坚持嚷嚷,“我重要还是郁见重要?” 他喊了半天,燕卓终于有时间回过头了,扫了他一眼,想也没想。 “囡囡重要。” 小胖子:“......” 他的心都在这一瞬间碎成了渣渣,望着寇秋的眼神活像是看着祸害朝政的妖妃。 在郁见这小子出现之前,燕卓一直算是这群孩子的领头者。 他个子长得高,也很有领导力,通常他说要玩弹珠,就没人去玩捉迷藏;他说要去哪儿,大家都会一窝蜂跟着去。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段好日子。 可等郁见来了,一切都变了味儿。他们笑郁见像个女孩儿,燕卓不仅不跟他们一起笑,反而在之后跑回来威胁他们要把他们每人打一顿;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也基本上到不了他们手里了,燕父带回来辆特别漂亮的红色小火车模型,还带电池,插上去之后火车呜呜地自己就会走,大院里的孩子眼馋地看了好几天,个个都想借,燕卓都不同意。 可过几天再去看,那小火车头上已经明晃晃贴了“郁见”两个字了! 还是写在纸上用透明胶粘上去的! 小胖子不服,小胖子委屈。 分明就像是女孩子嘛...... 他悄悄地抬眼打量了下寇秋,因为年纪的原因,比他们都要矮,嫩生生的脸基本上会被各家大人抱来抱去掐个遍,自然就粉扑扑的。他眼睛生的的确像两颗玻璃珠子,几乎是透亮的,像是察觉到小胖子的目光,就抬起眼来,疑问地望着。 小胖子一哆嗦,忙把眼神转开了。 过一会儿,又偷偷转了回去,悄悄地打量着。 还、还挺好看的...... 郁见比班里那些小姑娘还漂亮呢。 快到中午了,各家的父母出门来喊自己孩子回去吃饭。寇秋和燕卓一同走回去,没看见郁母,反而看见安孝立在厨房里,手里拿着锅铲,像是在炒菜。他娴熟地翻动着铁锅中的西葫芦,从窗口瞧见寇秋回来了,就把手放在旁边挂着的毛巾上擦了擦,笑着。 “囡囡回来啦?” “......”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道:“我妈呢?” 安孝笑的更深。 “姐有事,先出去了,”他说,“我给你做了饭,快进来吃吧。” 寇秋不进,只是把头转向了燕卓。燕卓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人往外领,“那囡囡跟我回去吃就好。” “这怎么能行呢?” 安孝的笑僵了僵,像是层□□一样黏在脸上,一点没有笑到眼睛里。他分明是两个梨涡,可却并不能让人觉着甜,仿佛这个表情,便是硬生生调动面部的肌肉挤出来的。 他轻声细语,“这么多的菜,岂不是浪费?” “浪费就浪费。” 寇秋又往后退了一步,难得不打算遵从勤俭节约的美德了。他的心怦怦直跳,不好的预感一阵强过一阵,燕卓捏着他的手,也觉得不对,二话不说便扭头,放开声喊:“妈,妈!” 燕母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干嘛?” 燕卓说:“囡囡家没人,我把他带咱家吃饭啦!” 两家关系好,这都是常事。燕母也没觉得哪儿奇怪,乐呵呵提高了声音回应:“正好,我买了虾,你们直接回来吧!” 燕卓的心放了放,把寇秋的手一拉。 “走。” 他没再搭理安孝,径直带着人往外走去。安孝瞧了眼与这房子离得不远的燕家,也没阻拦,只是唇角的那一点笑意,彻底像是见着太阳的露水一样,一下子蒸发了个一干二净,不见了。 他把手中的锅铲摆在一边,从口袋中摸出了什么,像是颗小小的药片。那药片的一部分已经沾了水,化在了一个印着天线宝宝的小碗里,他举着那碗看了眼,忽然便从眼底流露出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可惜......” 他轻声说,面无表情地在水流下将碗冲洗干净了。 寇秋在燕卓家吃了顿午饭,撑得肚子滚圆。燕母还在一个劲儿地给他剥虾,哄他:“囡囡,不再多吃点?” 寇老干部连连摇头,还没说话,就感觉另一只小手探过来,撩开衣服,在他圆乎乎的肚子上摸了把。 摸完了,燕卓把头转过去,正儿八经说:“妈,不能再给囡囡吃了。他的肚子鼓起来了。” 他望着旁边的寇秋,寇秋靠在椅背上翻着白肚皮,一下一下拿手摸着,简直像是个圆鼓鼓的河豚。 他带着寇秋去睡午觉,两个人并排躺在那张并不大的床上,晃动的脚丫子就挨着彼此的。寇秋此刻的脚也是胖的,又白又绵软,从脚丫到小腿都像是一块蓬松的棉花糖,燕卓探手去摸了摸,突然就有点忧心。 浑身上下哪儿都胖,万一囡囡长大后长成个大胖子怎么办?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得看着囡囡点,不能让他再这么吃。 决心刚刚立起来,就听见郁见抱着他的胳膊说话了,“燕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燕卓:“......” 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弯下腰,从百宝箱里掏出了一袋棉花糖。 “一个。” 寇秋晃腿碰碰他,奶声奶气的,“两个?” 燕卓:“......那就两个。” 他把甜甜的棉花糖塞进寇秋嘴里,鼻间全是寇秋喝的奶粉甜甜的奶香气。燕卓伸手帮弟弟把被子盖了盖,说:“囡囡......” 寇秋已经半梦半醒,“嗯?” “我也不喜欢那个人,”燕卓低下头,和他咬耳朵,气息热烘烘的,“真的不喜欢。” 甚至连那人看囡囡的目光,都让他没缘由地觉着难受。 可偏偏这样的理由说出去,大人们都是不信的。 “挺好的小伙子,”连燕母在听完燕卓的说法后,也说,“我看人不错,经常来帮忙,又是熟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囡囡还这么小,他能把囡囡怎么着?” “......”燕卓到底年小,不知道如何和燕母表明那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这时候才是03年,信息还远不像后来那般繁杂,做不到快速流通,不要说燕卓不懂那种目光代表着什么,就连在这之前很少上网的寇秋,也并不是太懂。 他们所接触的世界,始终是正面的、积极的,哪怕是在黑暗里,眼睛也始终看着光明。 他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他们未曾见过的阴暗面。那些阴暗,有时并不会因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便放过你。 相反,它们是潜伏在黑暗里头的毒蛇,时刻准备亮出尖锐的牙,注入腥臭的毒液。 “不过没事,”燕卓摸摸他的头,说,“还有我这儿呢。他要是来了,囡囡就来我这里。” 我保护你。 这句话燕卓没说出口,心里却着实悄悄念出来了。他瞧着寇秋慢慢闭上那双玻璃弹珠一样的眼,无端便觉得很好看,纯粹的好看。 嗯。 这是他想保护的囡囡。 ----- 六岁这一年,寇秋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系上了红艳艳的红领巾。自打他拿到的那一天起,他就每天把红领巾挂在脖子上,连出门玩时都要戴着。 郁母看的哭笑不得,“怎么总带着这个?好看?” 寇秋心说,当然好看! 你知道这是用什么染红的吗?——是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 这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象征,他骄傲! “快点,”郁母催他,“燕卓已经在外头等你了。” 顿了顿,她又笑道,“骑自行车带你出去呢——你妈我都没被你爸这么载过。” 这是大院儿里第一辆儿童自行车,在院里小朋友的眼里,跟以后的宝马、保时捷也差不了多少了。车不是很高,上头还刷着迪迦奥特曼的图案,车把和车座都被放得低低的,燕卓骑在上头,一条腿还能支着地,瞧见寇秋从上头出来,就拍拍后座。 “囡囡,上来。” 他说的相当豪气,“我带你兜风。” 系统崽子嘴角抽搐。 乘坐儿童自行车兜风? 亏你想得出来! 可他的宿主明显还挺开心,立刻就跨坐在了上头,手抓紧了燕卓的衣角,一声欢呼。 “出发喽!” 燕卓也笑,腿一蹬,带着他往远处驶去。 “出发!” 【......】 系统心想,不能让宿主再这么继续当孩子了。 智商也会慢慢低幼化的,真的。 他们在大院儿里晃荡了两圈,小胖等几个孩子就眼馋地在后头追着,嗷嗷直叫。燕卓一个漂亮的转弯,正加快了脚下蹬的动作开始加速,忽然看见前头的灌木从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紧接着钻出一只黄白的狸花猫来,飞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阻碍一惊,燕卓下意识使劲儿捏了刹车——车轮猛地一停滞,他还没来得及把握平衡,车便翻了。燕卓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他只能在匆忙之间伸出了条手臂,护住了寇秋的头。 纵使是这样,寇秋还是摔了一跤,整个人都被自行车压在了底下。 几个跟在后头的孩子也被吓了一跳,忙跑过来。 “燕卓!”小胖焦急地说,“你没事吧?” “没......” 燕卓费力地把身上的车抬起来点,立刻扭头去看寇秋,“囡囡?” “......”寇秋不说话,只是红艳艳的嘴巴在蠕动。 燕卓心里更慌,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焦急地上下打量,“囡囡!” 就见六岁的郁见骤然张开嘴,哇的一声,往手心里吐出了颗白生生的、米粒似的,上头还沾着点血丝的乳牙。 “啊,”寇秋口齿不清地说,“掉牙啦。” 燕卓愣愣地盯着那牙,目光都不会动了。过了会儿,他忽然一声不吭站了起来,拉着寇秋,车也不要了,就往回走。 寇秋茫然地被他拉着,直到拉在了小诊所面前,还有点懵,“燕锅锅?” 系统说:【别卖萌,都好几辈子的人了。】 卖什么萌? 寇小朋友眨了眨眼,很委屈。 【我没卖萌,】他说,张开嘴,把自己如今缺了一员大将的牙展示出来,【我掉的是门牙......】 说话都漏风。 燕卓把寇秋带来,二话不说就让护士给他包扎。护士掰着寇秋的小脸给他检查了半天,哭笑不得,“这是乳牙,早就该换了。” 她拿出个小红布包,把那颗小乳牙包在里头,扎紧了,又拿根红绳串起来,交到了燕卓手里。 “把它保管好,”护士叮嘱,“要不了多久,新的牙就会长出来了。” 燕卓自己也掉过牙,可此刻像是被急晕了头,还在问:“真能长出来?囡囡不会就这么少了一颗牙吧?” 护士失笑,再三安慰他,“不会,会出来的。” 燕卓的小胸膛这才上下动了动,点了点头。 他谢过了护士,把那颗包着乳牙的小红布包在手里头按得紧紧的,另一只手牢牢牵着寇秋。直到走到了家门口,他才闷声道:“囡囡,对不起。” 寇秋有点疑惑,诧异地望着他。 可燕卓没再说话,紧绷着一张小脸,进门去了。直到第二天,寇秋才从郁母燕母的闲话中听说,燕卓因为让他掉了一颗牙的缘故,夜里偷偷咬着被子,一个人哭了好久。 “还跟我说要是囡囡的牙长不出来,他就把自己的牙拔掉一颗,”燕母与郁母绘声绘色道,学着儿子当时严肃的神情,“哎呦呦,我还真不知道,我儿子疼起人来,居然是这么疼的......” 郁母也抿嘴,“囡囡有福,能有燕小子这么照顾他。” 寇秋听了这话,立刻就穿了小皮鞋,啪嗒啪嗒跑去燕卓家看他。大门在锁着,他就从燕卓的窗外头探出颗头,用漏风的嘴喊:“燕锅锅?” 里头静默良久,才有男孩的声音沉沉应了句。 “......囡囡?” “我要进来,”寇秋努力扒着窗台,“想进来。” 下一秒,窗户被人推开了。燕卓伸开双臂,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费劲儿地将有柔软的小肚子的寇秋从底下抱了上来,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学习桌上。 寇秋晃着两条腿,先说:“我本来就是要掉牙的!” 他伸出双手,抱了抱燕卓的脑袋。 “和燕锅锅没有关系......” 稍大点的男孩儿仍旧垂着头,无声地张开嘴唇,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他的错。 “我让囡囡摔了。” 半晌后,他才闷闷道。 寇秋安慰:“是因为有猫!” 燕卓仍旧重复,像是台运作的复读机,“我让囡囡摔了。” 寇秋说:“你不是故意——” “我让囡囡摔了,”燕卓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怎么能摔了囡囡呢?” “......” 寇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费劲儿地又张开手,使劲儿抱住他。 “燕锅锅?” 燕卓从脖子上捞出一条红绳,上头挂着的小红布包眼熟极了,就是昨天护士给的那一个。 寇秋有点怔,这是干嘛? 紧接着,他就看见燕卓把小布包在手里捏了捏,鼻音仍然有点重,“我要用它来提醒我。” 他在上头珍惜地摸了摸,又挑开衣服领,将它珍而重之放回去了。 寇秋:“......” 系统:【......】 可以的。 这小小年纪,俨然就是要往忠犬发展的趋势啊。 系统崽子突发奇想,【如果他真是爸夫,这算不算你们这辈子的定情信物?】 寇老干部:【......掉的乳牙吗?】 那还真是,珍贵呢。 在说这句话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燕卓当真爱惜地把这颗乳牙保存了一辈子。它始终挂在他的脖子上,从未解下来,一直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在跑动的时候,那颗小小的牙齿就随着他的步伐摇动,像是在敲击着他的心脏,如同一声声叩问。 铛,铛,铛。 你在想着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 寇秋:(感动)真的还在挂着! 燕哥哥大受鼓舞,于是给他展示了自己的宝贝收藏。 囡囡第一次理发掉的头发、囡囡之前用过的小底-裤、囡囡喝奶粉剩下的包装袋、囡囡当时被风吹走了只剩下一个的小袜子...... 还有在这之后囡囡掉落的乳牙,整整一套。 寇秋:...... 感动没了。痴、痴-汉! ------------ 写团子秋越写越停不下来是怎么回事?嘛,不管了。明天开启时光飞逝大法,么么~ 我爱竹马情,我爱寇囡囡。 109、竹马养成记(五) 掉了牙之后, 寇秋说话漏了很久的风,口齿都有点不清。他觉着损伤了自己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形象, 因此这一段时间连开口的次数都减少了, 总是抿着嘴,不说话。 郁母分明知道他的心思, 却偏偏要去逗他:“囡囡, 要不要去拍照啊?” “......”寇秋看向她的目光登时充满了生无可恋。 他的乳牙开始逐渐摇晃,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燕卓忧心忡忡,每天都要从隔壁跑过来一趟,掰着他的脑袋仔细看他掉的那颗门牙, 小心翼翼地对着光亮看, “囡囡的牙长出来了吗?” 寇秋被他捧着脸,含糊不清地说:“长出来啦。” 真的长出来了。米粒一样的小牙刚刚冒了一个小头, 只有一丁点大, 洁白的很,可怜又可爱。燕卓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想要拿手去摸摸,察觉到似乎不太卫生,便又重新缩回来了,“果然是。” 寇秋悲伤地说:“可其它的牙都动了......” 燕卓就笑了, 又摸摸寇秋的头。 “没事,”他说,“囡囡的牙掉完之后,新的牙齿会长得更好的。” 寇秋睁着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眼, 点了点头。 寇秋这几年的小学生生活过的很痛快。他长得招人疼,成绩也好,尤其受思想品德课老师的喜欢。再加上年龄比班级同学要小两岁,基本上就是惹人爱的代表,回回成绩表贴出来,都有一堆家长在底下围着他的成绩啧啧称赞,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哎呀呀......” “真懂事。” “考的真好,基本上都是满分......” 系统崽子悄摸摸地骄傲道:【那是,这可只是小学题目。】 我家宿主可是连百里挑一的公务员考试都能拿第一的人才! 年纪渐渐长大之后,即使是灼热的夏天,寇秋也不会在院子里洗澡了。他开始学着赤着脚在花洒底下冲凉,外头的郁母初时还不太放心,接连几声嘱咐他:“没滑倒吧?小心点啊!” 寇秋应了声,把泡沫从湿淋淋的头发上冲下去,洗得香喷喷一身奶香味儿的出来,还闻了闻,自己都觉得自己皮肤上沾染的全是香甜的气息,有点奇怪。 “妈,这沐浴露——” “哦,”郁母在客厅里笑道,“隔壁你燕哥哥送的,说是闻起来特别像你,所以专门给你送过来的。” 寇秋:“......” 像什么?奶娃娃吗? 他穿着小背心短裤走出来,胳膊腿都在外头露着,一出来,却看见了安孝在沙发上坐着,正在喝茶。瞧见寇秋出来,他几乎是立刻便把身子挺直了点,目光直直地从头打到了脚,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囡囡刚洗过澡啊?”他似是不经意地问。 郁母也没多想,顺口答:“对。他爱干净,基本上每天回来后都得洗,早上也洗,一天能洗个两三遍。” “爱干净好,”安孝抿了抿嘴唇,重新抿出两个小梨涡,“就是爱干净的男孩,看起来才招人疼呢。” 他似乎在招人疼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寇秋的头皮一麻,白毛汗几乎都要起来了。 这句赞誉,并不能让人感到半分愉悦。 他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道:“妈,我去隔壁了。” 郁母也蹙了蹙眉,隐约感觉有点不对,母亲的本能在这一瞬发挥了作用,让她的眼神一瞬间也变了变,强笑道:“那去吧,囡囡。去把厨房买的香瓜也给燕卓他们送去点。” 寇秋点了点头,飞快地从门口溜出去了。 他的心仍然在砰砰跳,直接去敲燕卓家门,“燕哥哥,燕哥哥?” 燕父燕母都去散步了,燕卓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很快就来给他开门了,“囡囡?” 他鼻子动了动,随即抓起寇秋藕似的小胳膊,闻了闻,心满意足。 “囡囡好香。” 皮肤像是凝固的牛奶似的,甜甜的,整个人都像是加了蜜。 寇秋把门关上,回过头来便道:“安孝来了。” 燕卓的目光猛地一凝,“他又来了?” 安孝几乎要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了。对于这个看起来笑的和善的青年,两个人都怀揣着近乎莫名其妙的反感与畏惧。 寇秋把自己刚刚出来时的事说了说,燕卓神情变得愈发奇怪。 他见过安孝看囡囡的目光。 如今他们升到五年级,已经有早熟的同学开始懂得“喜欢”和“不喜欢”的概念了,在班中也常常有男生起哄着拿班中的女生开玩笑。燕卓虽然不喜欢这些玩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过。 他不愿让还小的囡囡听见,所以从不在寇秋面前提起,但这并非代表着,燕卓就什么都不懂。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心底猛地涌上一个近乎荒唐的猜想。 “......囡囡?” 寇秋仰头看他,“嗯?” 燕卓在心底整理着思路,这才又道,“等他再来的时候,你和我说一声,好不好?也不用别的,把你房间的窗户打开,就行。” 寇秋说:“开窗户?” 燕卓应了声,又伸手摸摸眼睛瞪得溜圆的弟弟的头。 “没事,”他安慰道,“有我在呢。” “最好不是。但如果是真的——” 燕卓的眼底猛地闪过一道寒光。 “那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 机会来的很快。安孝在得知寇秋的洗澡频率后,来的便愈发勤快,往往还挑晚饭后这个时候,总是来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郁母的心中隐隐也有些疑惑,瞧见他笑容满面的,也不好拒绝,只好让他进来。 “安孝来啦?”她客气道,语气中隐隐有送客的意思,“我正准备出去买东西呢。” 青年一笑,倒像是没听懂她这话,仍然在椅子上坐了。 “那姐你去,”他说,“我帮你看着家,等会儿你回来了,我再走。” 郁母的脚步有些迟疑,颇为犹豫。 偏偏在这时,寇秋也开了口,“妈,你去吧,我在家里。” 郁母说:“囡囡?” “我就写作业,”寇秋说,“没事。” “......” 郁母拖着步子往门口走了两步,怎么也觉着不对,心中奇怪的预感越来越重,倒像是有什么扯着她的心似的。她已经换好了鞋,想了想。还是重新回来坐下了。 “我不去了,”她笑道,“哪儿有把客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的事。” 安孝笑道:“姐,我哪儿还算客。” 可他的眼里,却有一丝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住的阴郁,一下子呲溜闪过去了。 第二日郁母再出门时,寇秋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却听见门外有人一个劲儿地敲门。一声声,像是极有耐心。 “囡囡?囡囡?” 寇秋听出了这声音,脚步顿时一顿。他飞快地转过身,把自己房间的窗户推开了,那边的燕卓马上便注意到,冲着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寇秋这才又重新转回头去开门,若无其事道:“谁啊?” 外头的男人说:“是我,安哥哥。” 他不疾不徐地拍着门,道:“囡囡,快把门打开,我把你爸爸托我给你带的礼物拿来了。” 他拍了半日,里头的男孩才警惕地把门拉开了一道缝。安孝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抿着两个小梨涡,把自己手里提着的玩具套装展现给他看。 “囡囡看,”他说,“这就是礼物。” 这样不懂事的小孩子,其实很好骗。安孝已经有了足够的心得,事先做足了准备。他把礼物交到寇秋手里,终于踏进了这家已经熟悉的家门,左右环视了一圈,问:“你妈妈不在?” “不在。” 寇秋装着孩子的模样,把玩具小心翼翼拆开看,拿在手中反复把玩。 安孝更放心了些,甚至都没注意到桌上的电话移了位置。电话的话筒被移开了,不着痕迹地被藏在了桌上的摆件后头,代表通话的红灯还在一下一下闪烁。那头的燕卓举着电话,时刻聆听着那边的动静,做好了从窗户里冲进去的准备。纵使知道寇秋的口袋里藏着辣椒水和小刀,他还是心慌的不行。 安孝坐的更近了点。 “过来点,”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囡囡,坐这么远干什么?” 寇秋终于抬眼看了眼他,起身作势要走。 “我要去写作业了。” “别总写作业呀!” 青年骤然伸出手,一下子把他拉住了,手在那滑不溜秋的小胳膊上摸了摸,寇秋骤然一哆嗦,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而那毒蛇还在吐着信子往他的胳膊上爬,嘶嘶地亮出自己尖锐的毒牙,“躲什么呢?” 他声音骤然压低了,带着哄骗的意味。 “不如,哥哥教你玩点好玩的?” “......” 那旁的燕卓捏紧了话筒,立刻用手机拨通了郁母的电话。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把电话话筒凑近了手机,让郁母自己听。 寇秋的手插在口袋里,捏紧了装满辣椒水的小喷壶。 “玩什么?” “玩好玩的,”安孝嘻嘻笑,把他拉过来,“乖,你过来......”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起初时兴许还会有些担忧,可到后头,他却意外地发现,这些家长并不会怀疑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孩子大惊小怪。尤其是小男孩,被摸摸、被碰碰又能怎么着?又不是小女孩! 这样的论调听的多了,安孝也就一日比一日更放心、更大胆。 只是这一回,是他等的最漫长的一回。 他足足等了五年。 倘若不是这菜看上去实在太可口,安孝绝不可能耐心细致地等这五年。好在五年了,到底还是让他等到了机会。 “趴到椅子上,”他说,声音中已经有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哥哥教你?” 可郁见却仍然摇头,道:“不要。” 安孝的音调变了,带着奇异的尖锐。 “不要?” 他猛地伸手抓住寇秋,把他使劲儿往椅子上按,像是在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不要?你怎么敢说不要呢,嗯?” 他正在笑,却忽然感觉面前有一阵液体喷洒过,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 那是辣椒水? 安孝的心中一下子更加恼怒,闭着眼摸索着,要把寇秋拎过来。可男孩灵活的像是条滑不溜秋的鱼,完全沾不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外头莫名其妙的燕母也被燕卓的高嗓门喊过来了,跟随着儿子茫然地爬了窗子,亲眼看见了安孝气急败坏要将寇秋按在椅子上的这一幕。 她尖叫一声,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了,一下子拿起了旁边摆着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 “打!” “打死你!你把囡囡放开!!” “打!” “......” 母亲在这种时候,爆发的力量完全不弱于任何一个成年男人。燕母把鸡毛掸子上的毛都抽掉完了,就又拎起扫把,拿着上头的木棍使了全身的力气向下砸。安孝只觉得腰背处都是一阵刺痛,痛的他一个趔趄,几乎要倒下去,怒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燕母的嘴唇都在哆嗦,又是一棍打下去,不可思议道,“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 倘若不是亲眼看到,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 安孝——安孝竟然这么不是个人! 她和回来的郁母一同把这人打了一顿,通知了两家的父亲。鼻青脸肿的安孝被送走了,这一夜,郁母抱着寇秋,流了一夜的眼泪。她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紧的,几乎要嵌进怀抱里。 第二天凌晨,郁父赶了回来。 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岁,还留着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青青密密的一片,刚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是来看小儿子。手指碰了碰儿子沉睡着的脸,郁父的眼底都是红血丝,道:“囡囡没事。” “没事,”郁母一看见他,便忍不住又开始哽咽,“老郁,要不是燕小子给我打电话,囡囡可怎么办?——安孝那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她甚至没办法说清楚,话语都颠三倒四,只有对安孝的咒骂说的异常清晰。郁父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眉心也紧紧地蹙着,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没事了,没事。”他说,声音顿了顿,含了自责,“都是我的错。” 看着表面是那样光明又积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下这样的事? 郁母啜泣道:“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我只有囡囡了......” 她说:“我只有囡囡了!” 郁父把她的肩膀揽得更紧。 他们在床头坐了许久,不声不响地看着小儿子睡着的脸。许久后,等到寇秋困倦地睁开眼,便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父母把他抱起来,担忧地问:“囡囡,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寇秋摇摇头,神思清醒了点,喊,“爸?” 只这一声,素来钢铁一样的汉子却一下子连眼眶都红了。 寇秋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去抽床头柜上的纸帮他擦眼泪,“爸?” “爸爸对不起你,”郁父用力地忍住了眼里的水光,在他额头上使劲儿亲了亲,“爸爸......爸爸没保护好你。” 寇秋明白了,他说:“没事,爸爸也很快就回来了。” 这一句话,却让郁父眼中泪光更重。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在这之前的孩子,已经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被上天夺走了生命。如今,有的第二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养了这么大,难道还要让他受这些委屈么? 当然不。 郁父低头亲亲他,像是许诺,“爸爸绝对会让坏人付出代价。” 寇秋想了想,为了哄他,只好装天真烂漫,“像奥特曼那样?” 郁父嗓音发酸,“对——像奥特曼。” 只是这一次,他哪怕不择手段,也绝不能让安孝再活下去。 自这一次意外之后,寇秋在郁家的位置似乎又上升了。郁父郁母都几乎要把他宠到天上去,吃穿用住,处处都十成十地费心。好在寇秋本来就体型纤细,被他们这么每天好吃好喝地喂,居然没长成个二百斤的大胖子,也可以说算是个奇迹了。 中考时,寇秋和燕卓双双考入了市里最好的一中。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两家父母合伙摆了宴席,将朋友亲戚请了个遍。 有许久没见的亲戚瞧见寇秋如今的模样,忍不住啧啧,“怎么郁见长大了,还是这么好看?” 郁母笑,“都大小伙子了,怎么还说好看?” “怎么不好看?” 亲戚拉着寇秋的手又打量,见他仍旧是唇红齿白,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两颗玻璃珠似的,笑道:“我闺女前几天还说呢,郁见这模样儿,就算是去当明星都行——要是他真去了,咱们家里也能出个大名人了。” 凡是父母,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女好。郁母的心里简直要开花,面上却还要谦虚谦虚,“哎呀,哪儿有啊,你家闺女生的多水灵啊......” “不不不,你儿子好!” “我看还是你闺女好。” “你瞧郁见的成绩......” “你女儿成绩也不差呀!” 燕卓拿张纸挡着嘴唇,极小声地和寇秋说:“典型的商业吹捧。” 寇秋没忍住,一下子便笑了。 “囡囡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燕卓问,拿手指绕着寇秋的头发,卷了又放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过两天就军训了。” 寇秋说:“差不多了。” “那我待会儿再去帮你整整箱子。” 寇秋说:“好。” 这么多年,都被燕卓照顾着,他也已经渐渐养成习惯了。 报名那日,就数寇秋和燕卓这儿获得的注目最多。燕卓像是习惯了,还在帮寇秋拉箱子,他与寇秋下床的男生换了宿舍,把下床让给了寇秋,赶他,“郁见,你先下来。” 在人前,燕卓很懂得给寇秋留面子,从来不喊他小名。寇秋依言站在了地上,燕哥哥把手里的床单抖开,细致地铺好,边边角角都掖的整整齐齐,这才道:“好了。” 寇秋便脱了鞋要上床,燕卓又把防晒霜挤出来一堆,白白的一片涂在手心,帮他抹胳膊,“乖,转过来点。” 几个同寝的室友瞪着眼睛在旁边看,都像是看天方夜谭似的。 半晌后,有个男生终于忍不住,吭哧吭哧地问了。 “你们是亲兄弟?” 不像啊,姓氏也不一样啊! “不是亲兄弟。”燕卓简短解释道,“是一起长大的弟弟。” “难怪,”男生恍然大悟,“看着像认识了很久的。” 燕卓笑了笑,没再多说话。 军训的第一日,例行对内务提出了严格要求。皮肤黑黑的教官来给他们展示了下被子的叠法,顿时激起来哀嚎一片,到处都是嚷嚷着叠不好的声音。教官脾气也大,瞧见他们一个二个都叠不成型,嘴角一沉,火就上来了。 “明天我要是看谁还不会叠,”他厉声道,“就给我去操场上站军姿,站半小时!” 哀嚎声顿时不响了,所有学生都闷不做声地开始低头和被子奋斗。寇秋的两手沾了水,按照教的办法拼命捋被子,可这被子实在太蓬松,越捋越不平整,怎么也叠不起来。 “我来。” 燕卓接手了他完成一半的工程,把寇秋的被子摊开,用上了力气左右压着,好容易才把已经跑了的棉花拽了回来,叠成了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寇秋瞧着这被子,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却觉得有点为难,“难道明天还得再叠一遍?” 燕卓也觉得这有点难为寇秋。他想了想,提议:“那郁见跟我睡?” ——这样,他们就可以只拆一床被子。 寇秋说:“好啊。” 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一旁的男生眼睁睁看着寇秋麻溜地爬到二层床上,盖紧了被子,两个人只露出了两颗挨得紧紧的脑袋。他们似乎正在低声说些什么,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声的笑。 男生:“......” 他摸摸鼻子上叠被子叠出来的汗,心态有点崩。 不是,这么真实的吗? 青梅竹马了不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睡觉前。 寇老干部:嘻嘻(#^.^#) 燕哥哥:哈哈o(n_n)o哈 室友:(颤抖),,,,,, 这么虐狗的吗? 就在我旁边当我不存在的吗??? ------------ 本章明天修改,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明天会加上一部分内容。 突然被抓去当壮丁干活的作者君累的半死,嘤~ 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110、竹马养成记(六) 军训的每天基本上都是从凌晨五点开始的。 外头的哨声尖锐地刺响起来时, 宿舍里的几个男孩都在挣扎,反复在床上翻身, “啊......” 王冬坐起身, 还在迷迷糊糊。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一旁的被子里有身影蠕动了下, 可里头的燕卓已经不见踪影了。有人啪的一下将光打开, 王冬的眼睛被猛地一扎,才发现燕卓正拿着湿毛巾站在底下,声音温存。 “起床啦。” 寇秋晕晕乎乎哼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像刚出生的猫崽子似的探出条手臂, 在床头摩挲。 “几点了?” “五点,到时间了。” 燕卓手脚麻利地爬上上, 拿着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 “水打好了,下来刷个牙,换完衣服,还能让你再趴一会儿。” 寇秋干脆往他身上一躺,哼哼。 “还不想起......” 太早了。刚刚踏入高中校园,昨天宿舍里四个人聊到了差不多快一点, 五点又要匆匆起床,实在是连社会主义接班人也有点受不了的强度。燕卓也容着他,看过时间后,便说:“你接着睡。” 他把衣服拿过来, 开始亲手给寇秋套。王冬和他下铺的兄弟注视着这一幕,大眼瞪小眼,从一大早表情就像是被冰冻上了。 不是...... 大早上的,这是不是有点刺激? 燕卓给寇秋穿完衣服,扭头望着这两人跟石像似的一动不动的模样,倒有些惊讶,问:“你们不起?” 两个人干笑一声,这才醒悟过来,说:“起,起。” 他们匆匆起身,赶忙洗漱了向操场跑去。那里已经集了满操场穿着迷彩服的学生,可纵使都穿的是宽宽大大的迷彩服,给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和那些还没来得及怎么收拾、脸上也有青春留下的痘印的男孩子相比,寇秋白白净净的脸就跟块棉花糖似的,醒目的很。 再加上旁边还有个个子高挺、模样阳光的燕卓,一路上看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室友王冬和李鹤跟在他们旁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掠而过,然后就跟被钉钉上似的,牢牢钉在旁边那两人上头了。 他们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唉。 这世界可真真实,完全看脸啊。 燕卓在给寇秋整帽子,听见他说帽子有点小,便把自己的给他扣上,燕卓自己戴那顶小的。他笔挺站在一边,个子已经比班中的同学高了小半头,一眼望过去醒目的很,教官也看见了,就挥挥手,示意他上前来。 “燕卓同学做排头吧,怎么样?” 燕卓的军姿是从小练的,很标准。寇秋虽然这一世太受宠爱,郁家父母都没忍心让他练过,可到底有前几世界的底子在那儿,也是无可挑剔,立刻就被教官挑出来,塞入了练习军体拳的队伍里。 一套军体拳打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恨不能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可九月的阳光仍旧是刺热的,地被晒得滚烫滚烫,有男生刚刚坐下去,下一秒就像是被放置在了烤锅上似的一下子重新站起来,“要死了要死了......” 简直要熟了。 他瞧瞧站在他身边的寇秋,不由觉得好奇,问,“哎,同学,你怎么一点都没出汗?” 别说是汗了,寇秋的脸上干干爽爽,连半点油光都没往外泛。男生摸摸自己如今都是汗渍的脸,感叹,“哎,人和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寇秋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他这一世的皮肤非同寻常的好,也可能是如今年纪还小,嫩生生的,毛孔都看不见,跟小时候五六岁时的皮肤也差不了多少。燕卓在他身旁,也说:“郁见皮肤是好。” 又好看。 还好摸。 就像嫩豆腐似的。 男生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痘痘,眼神羡慕。 只有晚上时,他们能暂时从繁忙的训练中休息一下,虽然不过只有短短半小时,可却是这帮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满场的学生坐在一处,又是唱歌又是才艺展示,路灯昏黄,蓬勃的朝气把空气都染成了热气腾腾的。寇秋坐在那儿,没一会儿就被旁边的女生碰了碰胳膊,那女生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低声说:“郁见,能加一下你的q-q吗?” 这时候,正是腾-讯爸爸刚刚开始一统世界的时候。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他,她穿的也和平常学生不一样,迷彩t恤拉起来在腰间打了个结,系出了纤纤的腰,很惹人眼。女生显然也很有自信,张口就要号码,还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一双秋水眼瞧着他。 寇老干部愣了愣,倒从脸上现出一种迷茫来。 同学之间加个号码倒是正常,可是...... 他碰了碰身旁的燕卓,问:“哎,我的q-q号是多少来着?” 燕卓淡淡扫了女生一眼,又把目光飞快转回到寇秋身上,说:“忘了。” 寇秋回过头,冲女生说了句抱歉。女孩子还不死心,问:“你自己不记得吗?” 寇秋摇头。 “......”女孩干脆说,“那你的手机号呢?” “......” 寇秋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由内自外的迷茫,重新把眼神投向了燕卓。 女生说:“这也不记得?” 寇秋解释:“我从来不打自己手机。” 虽然在升入高中后,郁父郁母立刻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可燕卓一直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事,也是燕卓始终赶在他前头出面,寇秋被他照顾了十年,这种事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不操心。 女生张大了嘴,愣了半日,这才重新把头转回来。 有没有搞错? 这两个男生,怎么能亲密成这个样子?连q-q和手机号码都靠对方记? 燕卓抿了抿唇,瞧着女生凑近寇秋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涌上了点小小的不愉快。 他在这一晚给寇秋上了课。 “不能早恋,”燕哥哥冠冕堂皇地说,半点看不出心里头存着的莫名不爽,“囡囡,高中可是重要时候,要是把时间浪费了,之后怎么考上一个好大学?怎么找到一份好工作?” 寇秋奇怪地说:“我知道啊。” 他怎么会选在这种时候恋爱? 这显然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燕卓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手臂重新搭上寇秋的肩膀,说:“对。” 他摸了摸寇秋的头。 “囡囡,咱们还要上同一所大学呢,这三年可不能松懈。”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寇老干部最喜欢的,立刻回答:“好。” 回答的还挺开心。 正在这时候,两个室友也提着洗漱的袋子回来了,一进去就苦了脸,抱怨,“浴室人好多......排长队!” 他们叹了口气。 “按这个队伍长度,恐怕得一直排到夜里了......这可怎么办?” 燕卓说:“打两壶水,就在卫生间里简单冲冲算了。” 李鹤看了眼手机,说:“没时间了,两个两个一块冲吧。等会儿就得断电了。” 他这句话出来之后,王冬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满含嫌弃,“谁要跟你一起洗?” “......”李鹤无语了,“那我和郁见一起洗?” 燕卓脸上的笑消失了。他把寇秋的手抓的更紧了点,显然是不打算松手的意思。王冬瞧见他这模样,心里头也明镜似的,讪讪道,“那我也不能拆人家竹马啊......” 他只好硬着头皮凑活凑活,“我跟你洗,我跟你洗。” 正常的直男,都是不喜欢和男生一起洗澡的。两个人在卫生间里都是别别扭扭,虽然不至于拿盆挡着,可总就觉得心中不爽,“我可还没女朋友呢,怎么就先跟你一起洗鸳鸯浴了?” 李鹤说:“说的跟我乐意似的!你一身汗臭,难闻死了!” 他们俩互相嫌弃了一通,还想着等寇秋和燕卓进去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画风。可那两人看上去默契的很,燕卓把两个人的换洗衣物都提在手里,空出一只手来帮寇秋拿出拖鞋,“小心点,别滑倒了。” 李鹤:“......” 王冬:“......” 那氛围,一下子就变成了温情脉脉的。 倒显得他俩刚才像两只乌脚鸡。 “到底是从小长到大的,”李鹤幽幽道,“就是不一样。” 了不起。 时间太紧,两人也只能简单洗个战斗澡。燕卓把沐浴露打出了泡,往寇秋身上抹,意外地发现寇秋的腿似乎有些干,甚至泛起了白色的纹路,摸着都不像原来那样平滑。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说:“晒伤了?” 寇秋也瞧了眼,没当回事。 “可能是晒多了,”他顺口说,“军训过去就好了。” 燕卓又伸手摸了摸,眉头蹙得更紧。 “待会儿出去,抹点芦荟胶。” 寇秋说:“好。” 芦荟胶什么的,燕卓带了好几管。他让寇秋坐在床上,卷起裤腿,自己毫不吝惜地挤出来一大块,细致均匀地往寇秋的小腿上抹,一点点推开。在补足了水分后,那种细细的白色纹路也消失了,重新恢复了水嫩的状态,燕卓总算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只是干就好。” 两个室友瞧着他俩这动作,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魔幻。 怎么忽然感觉,自己这么碍眼呢? 分明是我的宿舍,怎么我觉得自己快待不下去了呢? 李鹤咳了声,开玩笑说:“你们看起来真像父子。” 嗯,纯纯的社会主义父子情,没问题。 燕卓把寇秋的裤子重新拉下来,笑了笑,没说话。 系统崽子倒是很感慨,先觉得有意思,后来才察觉出点怪异,【这辈分不对啊,那我岂不是要管爸夫叫爷爷?】 【......】叫个鬼的爷爷。 是怎么着,葫芦娃剧情再度上演吗? ------ 兴许是由于这几天劳累过了头的缘故,燕卓躺在床上时,难得做了梦。他身畔便是寇秋,少年抱着他的胳膊,呼吸沉稳而均匀,气息一下下喷洒在他的胳膊上,燕卓的心却像是掉进了滚烫的岩浆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梦里头都是让人受不住的热气。那热气像是活的,沿着他的脚腕一路向上,蛇一样将他牢牢缠住了。 铺天盖地的白光。 “......” 燕卓猛地坐起身来,随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并未慌张,十六岁的少年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正是热血按捺都按捺不住的时候。 可如今,身畔还有囡囡。 他冷静了下,将一只手探进去摸索,还好床单仍是洁净的。燕卓悄无声息跨过熟睡的少年,从床上下来,打了盆水,开始搓洗裤子。 他洗了会儿,却听见外头有动静。紧接着,洗手间的门被人迷迷糊糊推开了。 王冬踩着大拖鞋出现在了门口,半醒不醒的。 “你在里头干嘛?”王冬昏昏沉沉放了水,这才扭过头来看他,这一看,就醒了大半,挤眉弄眼调侃,“——呦,洗裤子啊?这大半夜的,还这么有心情?” 究竟是怎样,他们心中都明白。十五六岁的年纪,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情窦初开,正是对相关的东西最好奇的年纪。王冬把手洗干净,又撞了撞他,低声说:“我哥们儿那儿说是有片呢,回头我传给你看看?里头那个女的长得挺好看的。” 燕卓的手顿了顿,手上更加用力地搓洗了几下。 “看这干什么?” 王冬咋舌,“还能干什么?燕卓,别跟我说你啥都不看——那哪儿来的兴致?你总得想着个人吧?” 他拍了拍洗手台前的少年的肩,“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要,来和我说。” 燕卓没有说话,眼底的颜色却更加深浓。他将洗干净的裤子晾了起来,这一夜思索了整整一宿。 他没能再睡着。 直到此时,燕卓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久以来,兴许存在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他从未想过任何一个女人。 生活中的也好,电视或电影上见过的也好,年纪大的也好,年纪小的也好,在燕卓的世界里,这些人都连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过,甚至在别人夸赞“啊,这的确是个美人”时,燕卓的心中也毫无波澜。偶尔扫过一眼,还会觉得,这还没有他的囡囡好看。皮肤没囡囡白,眼睛没囡囡清亮,头毛看起来都没囡囡软。 这不应当。 燕卓想了许久,第二天早上趁着寇秋不在时,对王冬说:“把东西传给我吧。” 王冬嘿嘿地笑:“行。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回过头来找我要。” 他把手机里珍藏许久的内存卡交给燕卓,相当小心翼翼,像是交过一件无价之宝似的,“哥们,这你可得注意了,这里头是我的十二个老婆!” 燕卓:“......” 行,你强。 这日在午休时,燕卓悄无声息从床上下来,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他将所有的视频播放了个遍,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毫无感觉。 好看的也好,不好看的也好,通通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生命体而已。那些或哭或笑的声音语调,在他听来,也是平平淡淡的,没有半点特殊。 他对这些人,生不出半分兴致。 燕卓沉默半晌,重新将内存卡从手机中抽了出来,闭了闭眼。他把卡还给王冬,顿时让这个室友激动起来,几下蹭到他身畔,压低声音问:“哎哎哎,怎么样怎么样?” 睡午觉的寇秋也在这时醒了,迷迷瞪瞪坐起身,随口问:“什么怎么样?” “就我老婆啊!”王冬咋舌,眼神在燕卓身上来回打转,“可哥们儿,你这在里头待的时间可有点长。次数太多了,那也是会伤身的——” “没事。”燕卓骤然截断了他的话,对床上的寇秋说,“集合时间快到了,要不要先喝点水?” 寇秋打了个哈欠,慢慢腾腾顺着梯子往下爬。燕卓站在底下,想也不想伸手扶了他一把,由于此时的动作,t恤都掀起来了一小截,触手温热又细腻,如同一片奶衣,一下子擦着他的指腹过去了。 太细了。 燕卓皱皱眉,决定将囡囡养的再胖点。 “去洗把脸?” “嗯。” 寇秋进了卫生间。 那边的王冬还在说:“你避着郁见干嘛啊?他都十四了,也是时候发育了,到时候学校还得上生理卫生课呢,他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懂?” 燕卓把迷彩服外套扣上,淡淡道:“他还小。” 王东咋舌,“还小呢?我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有感觉了......” 他瞧瞧燕卓,又笑,“哎,燕卓,你该不会是真把自己当郁见爹了,准备看着他不让他早恋吧?” 这话算是戳进燕卓心窝子肺管子里了,他垂下眼,没有作声。 “不是别的,”王冬感叹,“就郁见这长相,有多招女生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这条件,又是这年龄,他真能听你的不早恋?” 他可是完全不信。 哪怕没真恋爱,那也得有个暗恋的——这时候不怀春,等着七老八十的时候搞夕阳红吗? 但燕哥哥显然是要把暗恋这种事也掐死在萌芽状态,“这是高中。” 言下之意是,学习行,别的心思,不行。 王冬说:“哦。那他大学想追人,你就愿意了?” “......” 燕卓心想,这怎么可能愿意呢。 从囡囡踏进大院儿的那一天起,基本上就是和他形影不离的了。他陪着囡囡度过了那么多,一点点看着他从当时的小豆丁成长成如今初具风华的少年模样,也打算以这样的姿态参与囡囡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他甚至从未想过和囡囡分开,更不要说,是有另一个人介入到他们之间。 我才该是那个和囡囡最亲密的人。 ——是怎么样的亲密? 燕卓骤然想起幼年时的那个玩笑。 “让囡囡长大后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当时的燕卓觉得没什么不好,如今的燕卓已经长了那时十岁,却仍然没觉出有什么不好。 如果那样就可以一直在一起,那就好了。 就足够了。 燕卓把手握得紧了点,一直握到拳心里都隐隐出了汗。他骤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一片幽深。 军训结束之后,高中生活也正式开始。寇秋这还是头一回认认真真做高中生,甚至觉得有些稀奇,只是很快,他也被这样高集中度的课程安排惊住了。 靠题量取胜的高中,从来就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现在你们要是笑,高考完你们就得哭,”讲台上占了体育课的老师信誓旦旦,望着底下哀嚎一片的学生,“你知道高考,一分能拉开多少差距吗?——那可是满满一操场人!你想想,一分就是一操场人!” 这样的话,还在高一的孩子是完全听不进去的。他们在底下彼此偷偷交换着眼色,一张小纸条在女生中间传来传去,很快传了个遍。 【听说今天有生理卫生课?】 【嗯,是有。好像男女分开上来着。】 这样的年纪,提到这种事时,总归还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最初写的女生红了红脸,用细细的水笔写道:【其实我还挺想听听男生他们讲什么的......】 【哎呀,】另一个女孩子捂着脸,【别这么说,好变-态呀。】 但她的心中,其实也偷偷藏了相同的想法。 毕竟,正是男女之间都彼此好奇的年纪呢。 全年级的男生被聚集在一起上课,寇秋和燕卓到达时,里头已经充斥着闹哄哄的声音。他跨过几个男生放置在过道上的腿,说:“借过。” “好像已经没地方坐了?”王冬伸长了头,左顾右盼,“都没位置......” 他的话还未说完,坐在过道旁的一个男生突然将放在桌上的书包移开了。他没有看别人,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寇秋身上,说:“这个同学,你要不要进来坐?” “嗯?” 寇秋怔了怔,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生的眉目端正,在这学校里已经算是前几的一张脸,原来似乎也见过几面,但总不知道名字。 “这里没人吗?” “没有,”男生说,站起身把位置给他空出来,“要坐吗?” “......” 寇秋看了看正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的燕卓,还是笑着拒绝了,“多谢了,我们还是找两个连在一起的位置吧。” 燕哥哥没有说话,心花却一下子开了。 嗯,这还差不多。 他家宝贝囡囡,怎么能去和陌生男生一起坐? 可就在这时,寇秋的脑海中却忽然响起滴的一声。系统说:【阿爸,任务目标已经出现了,就在你旁边。】 寇秋:【......】 我旁边...... 是说刚刚想让我坐旁边的那位大哥吗? 寇老干部说:【阿崽,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心虚了几秒,却还强撑着辩解,【早晚都没区别啊!反正他现在还没开始渣,你要不就随便虐虐吧?】 寇秋:【......】 见鬼了。 这要怎么随便虐虐。 他望了望刚刚被自己拒绝了的男生,想想总要完成的任务,虽然还不知道怎么虐,但总不能连渣攻姓名都不知道吧? 寇老干部只得道:“算了同学,我还是坐进去吧。哎,那个,你叫什么?” “......” 后头的燕卓神色骤然变冷,唇角那一丝笑几乎要挂不住了。 这是怎么着? 当他是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秋的高中宿舍里。 舍友一:((*/w\*))没眼看...... 舍友二:((*/w\*))我也...... 燕卓:纯纯的社会主义父子情了解一下,谢谢。 --------- 本世界寇秋秋真的是被从小宠到大啊,都宠娇气了。 不过没关系,就娇气着吧。毕竟这样的童年啊,高中啊,寇秋秋也只过了一回舒心的。 ------- 渣攻:分明是三个人的戏,可我到现在甚至都还没有名字....... 打酱油的室友都有名字了。emm。 渣攻终于出来了,可喜可贺...... 今年十四,很快就变鱼了。 哎,开心。(*^▽^*) 111、竹马养成记(七) 他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 让原本坐在过道旁的渣攻也是一愣。随即才笑起来,说:“好。” 他让出可以通过的过道, 寇秋却没进, 反而对里头隔了一个座位的同学说:“这位同学,能麻烦你往里头挪个位置吗?” 寇秋不太容易被拒绝, 这其中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托了这长相的福, 他那双眼睛就让人没脾气。里头的男生顺从地往里面移了移,如此一来,渣攻身边就空出了两个座位。 燕卓瞧着这情景,心里头也明白过来, 不平的心气立刻平了几分。 囡囡这没打算扔下他呢。 他眉头舒展开了, 一声不响儿立在过道里,被寇秋推了推, 诧异地望着, “不坐进去?” 燕卓说:“坐。” 他没坐最里头,反而把寇秋让了进去,自己稳稳地像座山似的坐他和渣攻正中间了。 原本想要搭话的渣攻:“......” 原本想要探听下消息的寇老干部:“......” 好、好位置。 燕卓淡淡转着手上的笔,神色莫名。 到底是碍于这帮毛头小子还没到可以了解全部的时候,台上的男老师看上去比他们还要腼腆,吞吞吐吐, 放了个制作粗糙的动画片。动画片里头的小蝌蚪拖着长长的尾巴,一下子钻进了圆月亮里,男老师惊慌地扶着眼镜儿,结结巴巴介绍:“这、这就是生命的开始——” 这一群男生可不听他这话, 一个接着一个起哄,闹着不要看这个。 “我们要看是怎么才能进去的!” “对,我们要知道怎么开始的!” “我要看真人版,不看动画片!” 台上的老师年纪不大,被这群学生逗得满脸通红。最后磕磕绊绊挤出来一句“老师也没试过”,便满面羞惭逃下了台,惹得台下的不安分子们哄然大笑,拉着要给他传授点他们看过的经验,各种声音响作一团,热闹的不行。 渣攻倒有心想和寇秋聊上几句,无奈中间还隔了个燕卓,个子又高,把小他们两岁的寇秋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只能勉强向后头的桌子上靠,试图开启谈话模式,“哎,你叫郁见,对吧?” 寇秋说:“是。” “我是詹明,”渣攻说,“三班的。之前听说过你。你的名字起得挺有意思。” 郁见,遇见。 倒是个有几分诗情画意的名字。 “是吗?”燕卓在这时转了把笔,忽然将话题接过去了,“多谢夸奖。” 詹明有点儿愣。 不是...... 怎么就轮到他多谢了? 寇秋也不解其意,“为什么这么说?” 燕卓对上他的眼睛,神色便柔和了几分。先前那种冷淡溶解了,他摸着寇秋的头发,耐心与他解释,“这名字,是我想出来的。” 这话一出来,几人都怔了。但燕卓这话的确是真的,郁见的名字,实实在在来源于他当时在院中读的童话故事。因为寓意好,也好听,在去孤儿院看孩子前,郁母便下定了决心,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叫这个名字。可燕卓如今存了心思,说一半留一半,故意没有说清楚。 寇秋的吸引力果然就被转移过去了,眼睛亮晶晶望着他。燕卓瞧着他两颗玻璃珠子一样的眼,心里头舒服了不少,顺了顺他的额发,允诺他:“等回去了再跟你说。” 寇秋说:“好。” 两个人倒把一旁的詹明忘了个干干净净。 詹明咬牙,仍然不太想放弃,在这之后试图再起话题。可无论他从哪里开始说,最终的谈话走向都会被歪到这两个人身上,詹明自己宛如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电灯泡,幽幽发着亮,完全插不进去话。 他说吃的,燕卓便顺势和寇秋讨论待会儿要吃什么。 他说玩的,燕卓又提起他和寇秋小时候玩的弹珠游戏。 甚至连詹明无意中说自己新买了条十字架项链,燕卓都立刻把自己脖子上的小红布包拽出来,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晃悠。 “这是囡囡小时候掉的牙,”在詹明面前,燕哥哥坦然地喊了小名,“囡囡当时给我的,我一直带到现在,军训都没取下来。” 按理来说,军训是不能带首饰的。可燕卓为了这颗小乳牙,把线又放长了点,在迷彩服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半点痕迹都没露出来。哪怕是洗澡时,他也没取下来过,始终让这颗乳牙贴着自己的心脏。 寇秋有点感动,说:“戴了这么久?” 燕哥哥无比自然地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纵容。 “因为是囡囡的。” 一旁简直瞎了眼的詹明:“......”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怎么着,最后他都是没法加入到对话里的。 不仅没法加入,还要被秀一脸。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便不再说话了,沉默着将目光投向了台上。身旁的这一对竹马头碰头,眼望眼,倒是叽叽喳喳讨论了整整一节课。詹明甚至根本阻止不了那声音进入耳朵,还能听到郁见软乎乎地带着点儿惊讶问,“真的啊?” 燕卓声音像是在哄孩子,“真的。” 于是便有轻轻的笑声泛起来了。詹明用眼睛余光扫过去,郁见那傻孩子笑得两个眼睛都弯起来,手捂着嘴,眼里头泛着点笑出来的晶莹的光。 詹明动了动,简直如坐针毡。 ......这是在说什么呢。 他瞧着那两个人嘴唇动来动去,急的几乎要抓耳挠腮。 这tm的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呢! 要急死他这个围观的了! 等课结束后,詹明还没来得及说句再见,那边燕卓已经把人拉走了。詹明的脸色不太好看,走出大门时紧紧抿着唇,看见狐朋狗友就站在门口,嘻嘻笑着等着他。 “怎么样,”其中一个笑道,“是你喜欢的那种吧?” 詹明学上的晚,比这班中同学普遍还要大一岁,如今已经十七。他这样的年纪,开窍又开的早,自然早早就发觉了自己的性取向不同寻常,他们这个群体中,往往都会有一些奇特的相互感应。詹明因此找到了几个聊得来的同类,偶尔彼此说一说,看看这学校里有没有能入得了他们眼的男孩。 说真的,不多。 正是荷尔蒙泛滥的时候,男孩子又不是女孩子,没有那么重视外表。大部分男生脸上泛着油光,理着平头,宽大的蓝白校服往身上一套,詹明就算有点那个心思,此刻也迅速成七八分缩减成二三分了。 ——直到他看见郁见。 “的确是挺好,”詹明说,同他们一起熟门熟路往学校围墙边的角落走去,避开了监控器,站在影子里,悄悄点燃了一支烟,“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 朋友笑道:“是吧?我都跟你说了,这才几天,他已经凭着他那张脸出名了——也就你没来军训,不知道,还非得拿个书包把位子占着,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好看才肯拿开。后悔吧?” 詹明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 “后悔倒不至于,”他眯着眼说,“可他旁边儿可还有个人呢。” 朋友完全不以为意,“你说那个燕卓?——那有什么?” 说起来,燕卓的确也是这学校男生里数一数二的了。可这些人本来便是1号,自然不会对看起来也像1的燕卓感兴趣,他们的目光,更多地都聚集在了一旁的寇秋身上。 “我给你支个招,”朋友也把烟点燃了,说,“像他们这种还小的,因为小,所以特别容易喜欢你这种坏坏的——你抽个时间,把他约出来,教他吸个烟、逃个课,出去打个架保护保护他,他那种乖乖牌,立刻就能被你给征服的服服帖帖的。” 他这话,倒是说进了詹明心坎上。他把烟掐灭了,说:“要是不行......” 朋友啧了声,跟他打包票,“不行你找我!我这一手,绝对是试验过许多回,没有任何问题的!” 詹明笑了声,说:“行。” 他拍拍朋友的肩。 “真行的话,到时候给你带酒。” 詹明家境不错,家里经商的,攒下的都是好酒。几个狐朋狗友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喝酒抽烟,他们这些人,盼的就是这种日子。 詹明等了个时候,在放学后,将一封信塞入了寇秋的桌洞里。 他等着寇秋发现,可寇秋从早上起便开始认真读书,翻都没翻过桌洞里有什么。直到课间寻找卷子时,手在里头动了动,才翻出了封陌生的东西。 “咦?” 燕卓就站在他桌旁翻看着他的卷子,听见这声问:“怎么了?” “......” 寇秋茫然地把那封信抽出来,有点怔,“这是什么?” 信封是淡灰色的,材质挺好,摸起来极有质感。寇老干部看了眼,乖乖把它交给燕卓,说:“你开?” 燕卓的确是想开,二话不说就拆了。 旁边也有女生注意到,不由得笑道:“不会是情书吧?” 寇老干部立刻皱起眉,不赞同地说:“现在?” 现在这种时候,正是需要紧张学习的时候。他能理解青春的萌动,可是不是有点早? 燕卓抿紧了唇,干脆利落将信封拆开,把里头薄薄一张卡片抽了出来。 上头的字迹很潇洒,只写了一行:晚六点,学校后头的柳树边见。 “真是情书?” 女生凑过来看见这一行,不由得吃吃地笑了,“不是,哪个女生会用这种颜色的信纸给自己喜欢的人写信?” 灰的? 【真是情书!】系统崽子也有点惊,感叹道,【这是谁,胆儿这么大,还敢从爸夫手里头抢人?】 别人不知道,它还能不知道?它爸夫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单看这一个个世界都能跨越时空维度追过来,就绝对比它这种小系统要高上好几个级别。 更别说它爸夫土味儿情话说的那么溜,还给它讨着了媳妇儿! 系统一片红心向爸夫,相当忠心耿耿,正儿八经提醒寇秋:【哪怕是可爱的女孩子,你也不能多看一眼的。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有后妈就有后爸,我不要当有后妈后爸的孩子。】 寇老干部:【......】 说的跟你真是我和我家那位生的一样。 他戳穿:【你本来也就不是亲生的。】 系统崽子:【嘤!】 我不管,我就是我爸夫亲生的! 爸夫疼我!! 燕卓也看见了那行字,沉声道:“郁见。” “没事,”寇秋冲他摆摆手,“我到时候还是去看看。” 燕卓说:“我也去。” 寇秋没反对。 晚饭后六点,寇秋按时到了围墙边的柳树下,燕卓陪着他一同过来,顾及着来人的面子,并没和他站在一处,而是离得远了点,远远地看着。 寇秋等了会儿,没过两分钟,便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出现了。 是詹明。 骤然看见是渣攻,寇秋也有点怔,却看见对方一步步迈近了,紧接着似是不经意道:“等久了?” 寇秋摇摇头,心底明白了。 “那是你写的?” 詹明笑笑。 “我要是不写,你怎么能出来?”他站在寇秋身侧,与他一同望着如今这萧条的柳枝,“要不要走走?我在这墙外头停了辆车。” 系统立刻哦呵一声,心想,别说开车了,渣攻这是要翻车。 果然,寇老干部立马就皱起了眉:“你有驾照?” 詹明说:“重型机车。” 男孩子都喜欢的那种,又酷又帅,为了配着车,他今天还特意穿了皮夹克、牛仔裤、低帮靴,铆钉亮晶晶的,倒像是从画报里走下来的。从校园里走过来时,无论男生女生都扭头看他,连素日见惯了他的哥们儿也夸他酷。 詹明对自己如今的形象极其有信心,把头发向后捋了一把,问:“走不走?” 这要是别人,没准就真跟他走了。 可偏偏他撞上的是寇秋。 “这怎么能行?”寇老干部眉头蹙得更紧,以一种好学生的姿态望着他,正直地问,“你请假了?” “......”詹明觉得这重点有点偏,“没啊。” “没请假怎么能出门?”寇老干部不可思议道,立刻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学生手册,哗啦啦翻到那一页给他看,“所有在周一到周五出大门的学生都要向班主任请假,得到批准后才能拿着请假条出门——你看见了吗?” 詹明嘴角抽动了下,干笑声,“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请假?” “......” 废话。 你见过差学生逃课去向老师请假的吗!该说什么,老师,我现在想出去勾搭个好看的男孩子,所以需要向你请半天假,请你为了我的终身幸福应允吗? 詹明动了动脚跟,试图劝他,“一直都是这么循规蹈矩的,多没意思。青春,就总得做点疯狂的事。” 一句话刚完,寇秋就用痛心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在看一株正在衰败的祖国的花朵。 “詹同学,”他幽幽道,“我发现,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急需给你补补课。 詹明眉梢不安地挑了挑,总觉得事情开始有点向自己想象之外发展,莫名生出了点不受掌控的恐慌。他说:“郁见......” “国有国法,家有家矩,校有校规,”寇秋声音朗朗,满腔正气,义正辞严,“倘若我们国家的每个青年都像你这样想,那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国家会变成什么样?我们的法律,难道不会成为一纸空文?” 詹明彻底被他说愣了,“可、可我只是想逃个课而已啊......” 寇老干部抱着学生手册,问他,“你是团员吗?” 詹明摇摇头。 寇老干部更痛心疾首,“身为新时代青年,不积极向我们的青年组织靠拢,又怎么能抵制逃课这些不正之风呢?在小学时,我们就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你以为你现在逃得只是几节课吗?不,你对不起的是你的人生!你对不起的,是你的国家!” 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詹明:“......” 是、是吗? 他莫名感觉到了压力,刚要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就看见对面的少年目光嗖的一下聚焦在了他的手指上。 寇秋目光炯炯,“你准备拿烟吗?” 詹明的手忽然一哆嗦。 寇秋说:“烟里头含有尼古丁,我校学生手册第三条第二款规定——” “得!得得!” 詹明终于开始头疼了,打断了他,几乎要崩溃了。 “我不带你,我不带你出去了成吗?” 惹不起,惹不起。 寇秋说:“那你呢?” “......”詹明只好憋屈道,“我也不出去......” “这就对了,”寇老干部还挺欣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詹明的心就跟这头顶上的树一样,刷的一下凋零完了。 这晚回去时,朋友问及他的情况,有没有把到手。詹明沉默了半天,说:“这人......” 朋友说:“怎么?” “这人是不是有病?”詹明终于爆发了,“tm的是脑子有问题吧!” 偏生说的句句都有理,就是听着让人心里不爽。詹明往椅子上坐了,心里满满都是不平,自尊都被折损了,也不愿意就此罢手,“得换个法子。” 朋友想了想,说:“倒还有一招。虽然老套,但挺管用。” 詹明说:“什么?” 朋友的嘴唇一动,吐出四个字。 “英雄救美。”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精明。寇秋和燕卓在周五时,一向是一同骑自行车回去的,燕卓虽然个子高,可并不能算得上壮,成绩又好,打架应该也没强到哪里去。他们找帮小混混在回去的路上把人堵了,自己再出来解决这事,弄得好了,就能在郁见心里留下个美好的印象。 雇的小混混准时上线,在周五晚自习下课时黑漆漆的小路上把人拦了,装作要保护费。 詹明还有点不放心,在不远处看着,说:“这能行?” “放心,”朋友踌躇满志,“肯定能行。” 他可找了五个小混混,五打二,郁见还是个身形瘦弱的,又是没打过架的好学生,他们的赢面简直大到没边儿了。 詹明于是耐心地等着,果然瞧见寇秋两人从自行车上下来,望着对面拦路这几个人。 “你瞧着,”朋友说,“马上就该被打了。” 片刻后。 詹明:“......” 这话说对了一半。 的确是被打了,可被打的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燕卓,而是被他们雇来的这几个混混。燕卓看着平日是个标准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可打起人来,当真是半点都不含糊,下手狠的很,一丁点余地都不留。他显然是练过的,招招都冲着人软肋去,没一会儿功夫就撂倒了几个。 如果只有他这样也就算了,偏偏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郁见在一边摩拳擦掌,也跟着上了手。 他瞧着瘦瘦弱弱,居然也打倒了俩,直接上腿踢人裆,踢的这帮小混混只敢捂着重要部位后退,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往前进了。 詹明:“......” 朋友:“......” 这是个什么画风。 魔幻吗。 詹明沉默半晌后,说:“这就是你说的肯定能行?” 朋友也很震惊,许久后才喃喃道:“没看出来。” 还以为只是只小白兔,没想到一口獠牙居然这么锋利,二打五居然也打的这么轻松。他恍然觉得,自己之前打的哪些架怕不都是假的。 他没这个资格做混混,更别说收保护费了。 他居然连个好学生都打不过! 那边的寇秋在把人打了一顿后,冷静地拨打电话报了警。 片刻后,这帮刚刚被人殴打过的混混齐齐被请入警-察局里喝茶了。好在嘴严实,又畏惧詹明的家世,也没人把他捅出来。 詹明这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小白兔的厉害,说成绩成绩好,说打架能打架,长得居然还这么好看——这哪里是只小白兔啊,这分明就是个钢牙暴力兔啊! 寇秋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暴力,但他在前几世界当过军人后,便始终信奉一个原则。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必要的时候,譬如教化不管用的时候,就得靠武力制服。 在那之后,寇秋很是清静了段日子。詹明亲眼瞧见了他揍人的模样,之后都没怎么敢找过他搭话,对此,寇老干部表示很是惋惜,【他怎么不来了呢?】 他的思想教育课程可还没有结束呢! 系统:【......】 还能为什么不来,被你整怕了呗。 【与其操心这个,】系统崽子幽幽提醒,【不如想想明天的物理考试?】 寇老干部顿时远目,半晌后认真道:【阿崽,我是文科生。】 系统说:【那也得考试。】 ......这不科学。 他一个文科生,背背马克思就好了,到底是为什么要学这么变态的物理? 抱怨归抱怨,寇秋这一晚还是开始挑灯夜战。他在床上支了张小桌子,点着台灯,认认真真地复习,可还没看上两行,就开始头大了。 燕卓分明听见了他的动静,很快便悄无声息地从上床下来,站在了他的床边。 “囡囡?” 两个室友都睡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夜间奏响的大提琴曲。 寇秋仍旧盯着卷子,说:“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燕卓轻轻笑了声,温热干燥的手握住了他拿笔的手,语气温存。 “没事,”他说,“我教你。” 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了被子里,两个人散着热气的身子紧挨着,靠在一处,写字时手臂都在相互摩擦。燕卓给他写下这几道题的解题过程,压着声音与他讲解,一面讲,一面将所用到的知识点都整整齐齐列在题目的旁边。 他们把一整张卷子讲完时,已经是深夜了。寇秋吸收完知识,困倦的不行,倒头就睡,“困死了......” 燕卓把被子给他向上拉了拉,借着台灯的光凝视了会儿他的脸。见他像是热,还要把被子往下蹬,便把他的脚踝捉住了,重新给塞回去。 “小心冻着。” 燕卓轻声说。 可就在塞回去这个动作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什么,像是一块银白色的东西在闪闪发亮——燕卓怔了怔,再将被子掀起来时,囡囡的腿上却光洁的很,皮肤细腻,半点异样都没有。 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燕卓重新将被子盖了回去,替他掖紧被角。 “晚安。” ——我的囡囡。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小白兔。 这分明是暴力兔! 燕卓:嗯,可爱。 渣攻:...... ----------- 明天变鱼。我本来想让鱼尾巴是红的,配得上寇秋秋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身份,可红的总让我想起红烧鲤鱼...... 然后,我就饿了。 所以白的吧,白的淡雅。 让他只有在那什么的时候才能变颜色哎嘿嘿(*^▽^*) 112、竹马养成记(八) 寇秋的十六岁生日是在学校里过的。 高中的生活并不轻松, 学业繁忙,他的生日又恰恰赶在了周三, 想回也回不去。 “真的回不来啊?”郁母在电话那端惋惜地说, “哎呀,我家囡囡一年才一次的日子......就不能请个假回来吗?” 寇秋笑笑, 说:“妈——我明天有考试。” 与此同时, 有人拿钥匙打开了宿舍的门。模样俊朗的少年穿着黑t恤走进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覆着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汗,像是刚刚才从篮球场上下来的样子。他脖颈上一个小小的红布袋随着走路的动作晃来晃去, 醒目的很。 燕卓把手里抱着的球放下, 问:“是姨?” 寇秋说:“嗯。” 燕卓便顺手把电话接了过去,张口喊:“姨!” “哎!”那头的郁母顿时笑开了花, “燕小子哦, 你又出去运动啦?没事也带我家囡囡出去晃晃,你们俩天天在一块儿,怎么他就不怎么动呢?” 燕卓低低笑了声,透出几分纵容。 “姨——囡囡不怎么喜欢这些。” “你就惯着他,”郁母嗔怪,“他那些小毛病, 全是你给惯出来的。” 分明是句像是责怪的话,可听的燕卓心里却一下子甜透了。 他举着手机,唇角也弯了,认真说:“嗯。” 我就乐意惯着。 哪怕宠上天去, 那也是我宠的。 他一脸老父亲一样的慈祥笑容,惹得寇老干部忍不住频频扭头看他,最后小声和系统说:【我总觉得他这个表情有点眼熟......】 系统说:【前几个世界的你自己了解一下。】 基本上都是这样冲着爸夫笑的,满怀慈爱的社会主义父子情。 在高二选择分班时,寇秋几乎是迫不及待挣脱了物理化的怀抱,一头扎进了哲学的河流里。他成为了一名典型的文科生,燕卓原本也想跟着他来,却被寇秋拒绝了。 “你适合的就是理科,”寇老干部说,“来文科干什么?” 燕哥哥顿了顿,实话实说:“我都可以。” 他不偏科。 偏科偏的无比严重的寇秋:“......” 燕卓摸摸他的头,不容拒绝。 “我陪囡囡。” 他坚持着选择了文科,两人都进入了重点班学习。与理科相对应的,文科班里的男生少之又少,尤其是重点班,那更是珍稀动物。 更别说,这俩珍稀动物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那简直是国宝。 寇秋和燕卓成功被班上的女同学供了起来,连上课的老师挑人回答问题,眼睛在基本上清一色的女生中间一溜,也会把目光稳稳落在两人身上,“来,对,就是你,那位小帅哥。” 原本就出名的两人因此更加出名,学校的贴吧里甚至给他们盖起了高楼,里头贴满了他们的日常生活照。去食堂打饭的、在夕阳下奔跑的、安安静静看书的......每一张都像幅画儿似的。 只是拍着拍着,渐渐开始有人感觉不对劲了。 我拍的明明只是其中一个人啊......为什么入镜的始终是两个? 这俩是捆绑打包,必须得一块出现是吗? 燕卓照顾寇秋惯了,即使是在人前也毫不收敛。他在食堂打饭,便让寇秋坐在位置上舒舒服服地等,自己一手一个餐盘挤在人群中排队,过一会儿给他端过来,上头的菜色都是寇秋喜欢吃的。 对于这种行为,寇老干部曾经试图抗议过。可抗议无效,燕卓仍旧觉着他需要人护着,无论如何不肯让他也在人群里跟着一起挤。 他觉得自己想的非常有道理,“万一挤着囡囡了怎么办?” 王冬:“......” 他就想不通了,郁见是什么脆弱名贵的瓷器吗?碰都不能碰,一碰就碎的那种? 从教学楼奔去食堂的打饭队伍总能让寇秋想起僵尸。无数蓝白校服的学生蜂拥而出,有的甚至迈开了步伐开始奔跑,是运动会上也难得一见的竞技场面。这日也是,寇秋被燕卓拉着校服袖子,与他一同跑了两步,忽然便感觉到前面的人猛地停下了脚步,诧异地望着。 “囡囡......” 寇秋还没来得及收脚,一下子撞了上去,撞得他鼻子酸涩,“嗯?” 燕卓给他把衣裳整好,说:“姨和叔来了。” 寇秋一怔。 他扭头向着路边望去,果然看见了郁父和郁母提着几个盒子站在路边,就隔着乱哄哄的人群笑吟吟望着他。 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一次。 寇秋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跑起来,向着他们靠近,直到离得近了,才换成走。他说:“爸,妈,你们怎么——” “你生日呢!”郁母嗔怪道,“你都不回去,我们哪儿能不来看你?” 她把手里头提着的蛋糕盒向前送了送,给寇秋理了理头发,絮絮叨叨。 “我和你爸给你定了个最大的,你到时候和同学一起分着吃。这个袋子里是一双新的运动鞋,试试合不合脚,合的话就穿,不合的话,到时候咱们回来再换;哦,还有这个......” 她从里头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白鼓鼓的包子,一个个挨挨挤挤,亲热地凑在一处。 郁父说:“你妈今天起早,刚包的。” 高中离家远,坐车过来大概也需要快两个小时。寇秋的喉头猛地梗了梗,说:“妈......” “肉的也有,豆沙的也有,里头还有几个有虾仁的,”郁母说,瞧着这人流都走的差不多了,忙最后看了眼小儿子,心疼道:“瘦——算了,累了吧?” 寇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不怨郁母硬生生又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他实在是没瘦。不仅没瘦,脸兴许还被燕卓养的圆了那么一丁点,燕卓倒是很满意,那一天晚上洗完澡出来时,忽然就掐了掐他的脸,心满意足道:“囡囡像棉花糖。” 又软又白又甜。 软白甜的寇秋手里头空空如也,燕卓把那几个盒子都提了过去,提的满满当当。郁母看不过,说:“燕小子,你也让囡囡拿点。” 燕卓笑了笑。 “姨,他那哪儿是该拿东西的手?我来就好。” 接的相当顺手。 郁母说:“你惯的他!” 声音到底还是开心的,这毕竟,是她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了。有人愿意照顾,这是好事,更何况燕卓这样细心负责的人,那更是几十年都难得见一个。 有燕卓在,郁母多少要放心一些。 他们告别了郁父郁母,回去后便拆了蛋糕,和班中要好的同学约在了寝室里见,一同将大蛋糕切了。女生的那份托了个女孩子带过去,剩余的都闹嚷嚷挤进了狭小的寝室,王冬和李鹤嚷嚷着晚饭不该吃这么多,却还是分了一大块儿,没怎么吃,就举在手上,瞧着寇秋嘿嘿地笑。 “过生日闹寿星,”李鹤提高了声音说,“算不算传统?” 众男生顿时都心知肚明,起哄道:“算!” 这样的同学情对于寇秋而言,也是极陌生的。可这种陌生却又是灼热滚烫的,他的心里都被烫的熨帖一片,因此笑道:“你们想怎么闹?” 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顿时嗷嗷叫着就冲人扑过来了。燕卓笑着把他护在身后,说:“小心桌子,别碰伤了。” 这几个人哪还听得见他的话?手里头的奶油不要钱似的往露出来的头上、脸上抹,瞧见燕卓还严严实实护着,干脆连燕卓也一块儿抹,“燕爸爸,你这么保护,孩子怎么能长大?” 燕卓也被这个称呼逗笑了,可手却没有松,反而趁着不备,从寇秋面前的盘子里也抓了满手的奶油,回抹回去。宿舍内全是又求饶又笑的声音,空间不大,没过多久,每个人都沾了满头满身的奶油,狼狈的很。 尤其是燕卓,因为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量,头发几乎都变成了雪白的,倒像是圣诞夜来送礼物的圣诞老公公。 系统迷弟说:【这肯定是爸夫。】 寇秋:【为什么?】 系统羞答答说:【因为白了头发也好看......】 寇秋:【......】 他怀疑,崽子的土味儿情话是被马赛克传染了。 他拿着纸巾帮燕卓面颊上的奶油擦掉,却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热,燕卓也把手覆上来了。 “囡囡,”他低声说,“嘴边有。” 那温热的指腹轻巧地一转,就从他唇边把那点洁白的奶油带走了。燕卓帮他擦干净,这才说:“小花猫。” 寇秋:“......” 这位同志,那你一定没看过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这要是小花猫,你那能是北极熊。 北极熊拉着他去洗澡,“快点,要熄灯了。” 宿舍的洗手间里没有花洒,两个人只能将就着在盆里调好了水温,整盆往身上冲。燕卓的手上拿着沐浴乳,打出了洁白丰盈的泡泡,帮他涂抹在了后背寇秋够不到的地方。 那里的两根蝴蝶骨就藏在薄薄的皮肤下头,微微凸出来一些,像是缩在茧里的蝶,时刻能挣脱这层皮肤,从里头伸展开翅膀,飞出来。 寇秋感觉到他的手在背上停留许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说:“燕卓?” 身后的少年应了声,这才从盆里舀出来了一捧水,让那些细密的泡沫顺着皮肤的纹路一路轻巧滑下去了。 他没再让寇秋转过身,匆匆帮寇秋洗完,就说:“囡囡,你先出去。” 寇秋有点诧异,望着他。 “我有点肚子疼,”燕卓说,仍旧背对着他,“你先睡,我待会儿就睡。” 寇老干部不放心地说:“要不要喝点药?” “不用。”燕卓把他向外推了一把,“乖,快去睡吧。” 寇秋被他推着,只好退出卫生间,仍然在担忧地敲门,“燕卓,你是不是拉肚子?” 里头的人沉默了半晌,随后幽幽地认了下来,“是。” 所以求你,现在快离我远一点。 否则......这就更平息不下来了。 寇秋还在问:“怎么样?很严重吗?多吗?” 燕卓:“......” 他的心头好气又好笑,却又觉着这样关心自己的囡囡实在是可爱的不行。他抿了抿唇,声音更哑了几分,“没事。乖,你快去睡。” 闹肚子这种事,社会主义接班人也没办法。寇秋只好后退了两步,说:“那我睡了?” “嗯。” “我真睡了?你要不要喝点水?” “......囡囡。” “好好好,”寇秋拗不过他,只好上了床,乖乖把被子盖上,睁眼望着天花板,“我睡觉。” 他的声音总算停下来了,燕卓松了一口气。 卫生间里再没有别人,方才看到的那两块蝴蝶骨,像是蛊虫似的钻进了他混沌的脑子里。 一下子扎根了。 眼前全是凌乱的不成图案的色块,燕卓轻轻喘了声,瞧着自己目前的状况,苦笑了下。 “囡囡......” 早该知道的。 在这夜再次梦到那片脊背时,燕卓没有半分吃惊。他在梦中爱怜地将那人放倒在被褥里,从背面一点点亲吻,望着那两小片蝶翅起起伏伏,就像是当真从里头跃了出来,飞起来了。青春和荷尔蒙的气味一同弥漫着,他还嗅到了种奶香,清清淡淡的,像是平日里闻惯的气味。 梦中白茫茫一片,满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泽。 燕卓醒来时,摸着自己的裤子,心中平静。 ......早该知道的。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 他对囡囡,早就抱着这样的心思了。 燕卓说不清是好是坏,可他既然动了心思,就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手。他坐直身,准备将裤子拿去卫生间洗一洗,却骤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动静。 似是空茫,又像是缥缈的,那声音沉沉浮浮碰不着底,只隐约能听见含混的调子。 像是歌声。 燕卓小心翼翼起了身,从床上下来。他望了眼,眼神登时一凝。 囡囡不在床上,被子里空空如也。 燕卓翻了翻,并没在床上找到寇秋的人。他又看了圈,两个室友睡得直打呼噜,谁也没听到这异常的声音。 燕卓站在原地思索了下,伸出手,缓缓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的地面全是积水,反射出耀眼的光,白茫茫的。燕卓下意识拿手挡了下,等放下时,这才发现,那反光的究竟是什么。 ——一条下-体银白的人鱼正坐在水里,甩着尾巴无辜地望了过来,眼睛又亮又圆,正巧和他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燕卓:“......” 人鱼:“......” 这什么状况?! 经过了九年义务教育的燕卓怀疑自己此刻没有睡醒。他使劲儿拿袖子擦了擦眼,再睁开时,还是一样的画面。那小人鱼上半身还套着件眼熟的纯色t恤,尖尖的、形状奇特的耳朵从银白的长发里头探出个尖儿,傻乎乎张着嘴,神色茫然,手上还抓着两个沐浴露打出来的透明泡泡,被他忽然这么一吓,一下子就把泡泡捏破了。 它匆忙地移动着,像是要把这条鱼尾收起来,费劲儿地把尾巴往回掰。燕卓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忽然间蹙了蹙眉,从那双眼熟的琉璃玻璃珠似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迟疑道,“......囡囡?” 寇秋冲着他甩了甩尾巴,把尾巴抱得更紧了。 “真是......囡囡?” 燕卓不可置信地蹲下来,下意识将卫生间的门反锁上了。他的手指抚过那些滑腻的、整齐排列的鳞片,它们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宝石截面,反射着耀眼的光,光斑在上头跳跃着。他摩挲着这条尾巴,迟疑道,“但囡囡,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鱼秋蔫蔫地垂着尖耳朵,说:“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都变了,跟飘在海上的泡沫似的,由内而外透着种空灵。寇老干部不习惯地动了动尾巴,更委屈,“我只是觉得有点热......” 从十二点过后,两条腿便像是要烧起来了。烧的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爬起身。 寇秋初时以为自己只是奶油过敏。 毕竟,今天是他食入奶油最多的一天,平日里,寇秋饮食清淡,从不会吃这样大量的奶油。 他并没将这种奇怪的现象放在心上,还当在浴室冲一冲就好了。谁知,水流冲的越猛,那种灼烫感越严重,渐渐的,他的两条腿上都长出了细细的鳞片,从脚踝开始往上蔓延。 瞧见第一片时,寇秋还在天真地发问:【这是什么?】 玻璃渣子? 他拿手下意识拽了拽,瞧见拽不掉,还用了点劲儿,一下子硬生生扯下来一片,疼的他自己先蹬了蹬腿。寇秋瞧着手里头那片亮晶晶的东西,忽然间陷入了沉默:【......】 这个东西...... 好像有点像鱼的鳞片啊? 系统崽子惊呼:【爸,阿爸!头发,你头发!】 寇秋伸手摸了把,长而白的发丝就从他耳边垂下来了,一直垂到了腰际,又细又密。他摸着自己的鳞片和头发,力图冷静,【阿崽,快告诉我,这不是变异。】 系统崽子哽咽:【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这不应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现实世界吗? 怎么还带这么玩儿的? 它愁的连数据头发都要掉,大声给正在长出鳃的宿主打气,【阿爸,你忍着点!没事!就是条鱼!】 寇秋:【......】 呵呵。 就是条鱼。 说的倒是轻松随意,可他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间就变鱼?! 他悲伤地甩着尾巴,开始默默地给自己放水,同时担忧地抚摸自己的头——这不会待会儿变成了尖尖的鱼头吧? 系统试图安慰他:【就算变成了鱼,你也是最好看的那条!】 寇老干部:【......】 你闭嘴。 我并不想论条算,也不想论条卖,谢谢。 好在这样的变异只有半身,他的上半身仍旧是正常的人类体型。系统这会儿看了半天,冷静了下来,还觉得有点小失望。 要是全变了,说不定能看出来是什么鱼呢。 不知道是带鱼、鲈鱼、还是鳟鱼? 寇秋:【......我感觉尾巴有点烧,你现在在想什么?】 嗯。 想红烧鱼、清蒸鱼、鱼饼、鱼汤。 这句话系统没敢往外说。 寇秋在水里头泡了快一个钟头了,忽然间被燕卓撞破,心里也有点慌。他说:“燕卓......” 不可否认的是,人鱼的确是美丽而优雅的生物。他的尾巴上满是细碎的星芒,甩动时就像是一片流动的银河,这银河从燕卓的眼前掠过,又被收敛到了一旁,面前的小人鱼伸出两条洁白的手臂,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歌咏,“燕卓......” 那声音如梦似幻,像是传说中歌唱的海妖,诱着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凡人踏入他捕猎的巢穴。 燕卓的喉头忽然动了动。 他慢慢靠近一步,将那湿淋淋的头发从自己眼熟的那张脸上撩开了。鼻间嗅到的气息没有任何腥味儿,他所闻到的,仍然是那股熟悉的、清清淡淡的奶香。 这是郁见。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这都是他的囡囡。 燕卓的脚步又向前一步,寇秋仍旧坐在地上,仰着头望着他,里头有毫不掩饰的依恋。 “燕卓?” “嗯。” “燕卓——” “嗯,”他轻声说,伸出手臂,把小人鱼整个儿抱起来,“我在,没事,没事。” 燕卓把声音压低了,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与此同时,外面的王冬也醒了。他原本想要起来例行上个厕所,谁知到了厕所前,却发现门被反锁了。再看时,里头的水都快漫了出来,床上原本应该在的一对竹马都没了踪影,贴近点听,还能听到里头含糊的、让人心尖都痒痒的声音。 大半夜。 两个人。 水迹。 反锁门。 “......”王冬在心里排列组合了一下,一下子被吓醒了,双目圆睁。 我了个大槽。 这俩人到底是在干什么? 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社会主义父子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七彩中二版】 燕卓:我想吃煎小黄鱼。 秋人鱼:嘤!(尾巴变粉) 燕卓:我想亲你。 秋人鱼:嘤嘤......【尾巴深粉】 燕卓:(亲亲) 秋人鱼:【尾巴红透,宛如红烧】 ------- 伤心时变蓝,开心时变绿,害羞时变红。哭的时候眼泪会变珍珠,落在地上还能开花。 害不害怕? 真.玛丽苏.寇秋.鱼! ---- 分享个今天突然蹿出来的小脑洞。 山上有个小土匪,从没抢过人,这么多年的梦想就是给自己抢来一个漂亮的当媳妇儿。 有一天,他看见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大姑娘从底下过,偷偷看了一路。 哎呀,真好看。 于是他头脑一热,上去了,结结巴巴说:“打、打打打......打劫!” 大姑娘说:“劫什么?” 小土匪胸膛一挺,脸都红了。 “劫-色!” 真.千年老妖.纯男性.大姑娘上下看了他一圈,晃了晃大尾巴,似笑非笑,说:“成。走了。” 劫你的色。 进去我就得给你看个宝贝我跟你说。 --- 抱住所有亲们就是一个么么!七月日更成就达成,八月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样的作者君,确定不要回亲一个么? 113、竹马养成记(九) 新世界的大门就这么突如其来向王冬打开了。 他在洗手间门口焦躁不安地转了两圈, 脑海中思索了无数种可能性。从自己进去当头棒喝拆开这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搅到一起的小鸳鸯,到自己声泪俱下说的他们当场转变性取向, 再到这俩人一块在父母面前跪下然后双双化蝶, 想来想去,他还是闷声不吭, 默默又从门口移开了。 只是移开前, 他还是隐隐听见了几句。 “你摸摸......”里头郁见的声音含着哭腔,“摸这儿......” ...... 王冬被吓得连一步也没敢再停留,立刻飞也似地窜到了床上,一把把被子掀上来盖住了。 我的妈呀。 这么刺激的吗? 他隐约觉得, 他存储卡里的那一打老婆都在这样令人震惊的惊天大秘密下败下了阵来, 一点吸引力都没了。王冬把自己缩成一团,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半天, 犹豫了会儿, 还是控制不住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听着外头的动静。 啧。 里头的情景,真是不敢想,肯定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说不定看了都要长鸡眼! 然而事实上,里头根本没有什么过分刺激的场面,反而充斥着兄友弟恭的温馨友爱。小人鱼被抱在怀里, 正委屈巴巴给燕卓展示刚刚被自己拽下来的那片鳞片,许是因为这一世真的被娇宠惯了,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的,“疼。” 燕卓心疼地给他呼呼, 又问他:“从哪儿拽的?” 寇秋于是掰着自己柔韧的尾巴根部给他看。那里整整齐齐排列着的鱼鳞上赫然少了一片,像是星空中掉落了颗星星。燕卓把那片掉了的鳞片珍惜地拿过来,看了又看,然后把胸前的小红布袋拆开,把鱼鳞小心翼翼放里头了。 寇秋:“哎?” “我替囡囡保存,”燕卓声音温存,“放在我这儿。” 他又抚弄着寇秋如今的大尾巴,眼中不禁也掠过了一丝痴迷,忍不住称赞,“囡囡真好看。” 寇秋:“......” 不是,他讲真的,他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长出鱼尾巴好看。 燕卓说:“囡囡看,你不觉得好看?” 寇老干部又认真地盯了会儿,然后肚子忽然叫了声。 他饿了。 燕卓:“......” 别想了。饿了你也是不能啃自己的。 好在这样的变化并未维持太久,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寇秋晃晃尾巴,便觉得那种熟悉的灼烫感又来了。满地清凉的水似乎也翻滚了起来,如同被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寇秋扭动着,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成了条被下在汤锅里的鱼。 这是打算拿他炖汤呢。 燕卓也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眉心紧紧蹙了起来,手臂牢牢抱着他。 “囡囡?” “没事,”寇秋说,“我——” 话音未落,那些鳞片便从尾部开始,如同被人收割了的麦子,一茬一茬地消退下去了。奇异的分端开始自中部,渐渐向下蔓延,慢慢将一整条鱼尾分裂成两半。 弧线慢慢变得圆润,取代那泛着光的鳞片的,是白生生的、寻不出半分瑕疵的、温热的皮肉。 只这一个短暂的瞬间,寇秋又变为了昔日的寇秋。 燕卓亲眼见证了这种变化,一时间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方才抱着时,触碰的都是冰冷湿滑的鱼鳞,可如今,这鱼鳞骤然化为了熟悉的皮肤,燕卓碰触着,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他抿了抿唇,恍然意识到,先前梦中弄湿的那一小块布料,如今又被颤巍巍顶起来了。 怀里的人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毫无所觉,还很开心喊他看:“燕卓燕卓,我变回来了!” 他笑起来,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也亮晶晶的,里头像是能淌出蜜。那声音也含着种莫名的蛊惑力,说不清是语调还是音色,就像小锤似的,砰砰敲打在人心里,燕卓的心跳被捶得彻底乱掉了节奏,一时间几乎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后才把他抱得更紧了点,嗯了声。 简直像是个用棉花糖做成的大宝贝。 燕卓觉得,自己有点想吃鱼。里里外外,翻来覆去的那种吃。 寇秋重新接管了自己的两条腿,把心情大好,【哎呀,还是有腿好。】 那条鱼尾拖着,他几乎要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把腿伸直,腿型纤长,皮肤光滑,没有什么多余的赘肉,也没有平常男孩子都有的那种腿毛。因为骨肉匀停,自然就生的好看,即使没几块肌肉,也是极其诱-人的,让人看着艳-羡。 燕卓的目光在这双长腿上停滞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将眼神移开了。他没有再看,声音却紧绷着,像是绷紧了的鼓面,时刻能奏出失控的乐声来,“囡囡,我出去给你拿件衣服。” 寇秋说:“嗯。” 他方才穿来的那条裤子已经掉落在了水里,如今湿的透透的,根本没办法再上身。燕卓轻手轻脚开了柜门,从底下一层熟门熟路翻出了寇秋存放内衣的包,抽出一条崭新的,又拉出一件睡裤。 他把门重新合上,替自己也拿了新衣服,这才在卫生间里和寇秋匆匆把衣物换了。 “打扫下?” 寇秋说:“嗯!” 他们吭哧吭哧扫了半天,才将浴室地面上的积水全部扫入了下水道。地面原本便是不太平整的,寇秋低着头,将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力图不让人看出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折腾到了凌晨时,他们才能上床睡觉。寇人鱼躺在床上,仍像是躺在涌动的水里,不由自主飘来摆去。他晃了半日,忍不住轻声道:“燕卓?” 上铺传来少年低沉的应声。 “嗯?” “燕卓,”寇秋说,“你能拿个绳子把我绑住吗?”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要飘走了。 上铺的少年不说话了。 半晌后,双层木制床嘎吱嘎吱地响,燕卓从上铺爬下来,还带着热气,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被窝。少年的手掌温热,盖住了他的双眼,不容置喙,“囡囡乖,睡觉。” 顿了顿,又道:“我在这儿呢。你一动,我就能醒。” 不会让你飘走的。 寇秋闻到这熟悉的清冽气息,心里头便猛地一安稳。旁边的燕卓侧着身子,手臂还垫在他的头下,小心翼翼护着他,不让他伤了, 这样,万一寇秋夜里再忽然变成鱼,他也能有个照应。 寇秋点点头,和他熟惯了,听了这话,径直把两条腿都搭在他身上,嘱咐他:“万一真突然变了,就把我带进卫生间。” 燕卓的手扣在两只纤细的脚腕上,让他们稳稳缠着自己的腰,舔舔嘴唇,回答的无比正气。 “没问题。” 他们于是腿挨着腿,脚蹭着脚,又亲密地说了一阵。李鹤睡得人事不省,打鼾的声音响亮的隔壁寝室都能听见,因此半点没有被惊醒;只有个王冬颤巍巍抱紧了自己,把被角都塞得紧紧的,跟个被命运惊吓到的小可怜似的。 他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这不知道到底在交流什么话题的狗男男。 ——燕卓出来了。 ——燕卓把郁见的内衣外衣拿着,又进去了。 ——好像没再还回来。 王冬稍稍脑补了两下,顿时脸涨红的更加彻底,简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好好的裤子不穿,为什么要拿新的?穿了就穿了,怎么还得俩人挤一张床? 这可只是张单薄的、一米二的单人床,不是霸道总裁那五六千一平米、摆起来可以占据一整个房间的高端床垫! 更别说之前到底是怎么弄的满地水,又是怎么才能让衣服全都不能穿了,不得不换新的...... 简直没法想。 想想都让王冬这个钢铁直男害怕。 天一点点亮起来,李鹤也起身了,打着哈欠去洗手间洗漱。他勉强睁开眼,却看见王冬幽幽蹲在洗手间里,嘴里还叼着牙刷,只是神情严肃表情奇特,就在那儿瞪着上头晾衣绳上两条内-裤,跟瞪着什么恶鬼似的。 李鹤猝不及防,倒被他吓了一大跳,“兄弟!干嘛呢这是兄弟?” 他探过头,望了眼王冬的脸,顿时更惊,“冬哥,你这是半夜里去做了国宝手术吗?还是去和人打架了?” 这俩黑眼圈,大的都快垂下来了。 王冬长叹了一声,瞧着那验证自己猜想的衣服,满怀惆怅,“你不懂。” “我是不懂,”李鹤拍拍他,实话实说,“但你这么盯着别人内-裤看,让我有点儿害怕。” 说着,李鹤还当真把自己身上的裤子拉紧了,神色惊恐,“冬哥,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王冬挪动了下身子,不耐烦道:“去去去。真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也肯定看不上你!” 他也没多想,顺口便说:“要是真有什么,那肯定也是对郁见——” 门口的燕卓脚步一下子停了,眼神沉沉望了过来。王冬打了个哆嗦,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燕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燕卓!我就是,就是开个玩笑......” 不是想当你和郁见之间的第三者啊! 我是直男,纯直男! 李鹤拿毛巾擦了把脸,瞅着他,“冬哥,你今天有点儿怪。” 寇秋从后头探出了个头,也关切地说:“冬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王冬心想,废话。 这还能哪儿不舒服,这不是一个钢铁直男被你们gaygay的社会主义父子情惊到了,导致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么。 他对上燕卓若有所思的目光,又跟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挪开了。 这世界变化太快。 他、他有点儿承受不来! 高三时的学习安排的很紧,每天都要在学习的海洋里从早遨游到晚。只是学的时间长了,校领导偶尔也会想点别的点子,帮着他们放松放松,暂时从这种之后的命运都压在肩头的负担中挣脱出来一些。 篮球赛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本身的高中部,和本校的国际部,将会开展一场篮球比赛,”校领导笑容满面在会议上宣布,“所有球员就从高三的同学中选择,希望大家也能踊跃报名,给我们高中部争得荣誉!” 底下回答的声音稀稀拉拉,沉迷学习的学生仍旧在拿着单词小本念念有词,只有几个平日就不怎么喜欢学习的男生亢奋的像是打了鸡血。 体育委员找上了燕卓。 这也是没办法,文科重点班男生本来就少,身高出挑、不戴眼镜、不是典型手无缚鸡之力文科男的男生就更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燕卓义不容辞,自然得肩负着整个文科班的脸面上阵。 他平日便喜欢打篮球,学习的间隙有事儿没事儿就要摸上一把,如今这样一来,训练的时间便更多了。 到了比赛那一日,来的人远比寇秋想象中的要多。甚至连那些典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也都来了,虽然仍旧带着笔记,可眼神却一直落在比赛场地上,倒把偌大的看台坐了个满满当当。 “毕竟是高中最后一场比赛,”班上女生怅惘地叹了口气,“以后就再没机会和这帮子人一起打了,这时候不看,什么时候看?” 他们的青春,都只有这一次。 一次过后,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便再也回不去。 寇秋原先不懂得这种感觉,如今却渐渐地开始懂了。他坐在看台上,将底座下垫了张撕下来的笔记本纸,目光追逐着场上燕卓的身影。 还没开场,燕卓却忽然穿过大半个场地,冲着看台过来了。 台上倒有一半高一高二的是来看他和寇秋的,如今见他走了过来,那种窃窃私语声便更大了,无数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望着他旁若无人穿过过道,随即在寇秋头上摸了摸,问:“喝水了吗?” 寇秋乖乖地仰着头,被他摸着,回答:“喝了。” 其实并非是喝水。 在经历过又一次变身之后,寇秋恍然发觉,他只要缺水太过,便会变为人鱼。为了防止哪一天突然在学校里变身被别人拉去切片,寇老干部不得不每天饮下大量的水,燕卓还专门给他买了个塑料浴桶,说是拿来泡脚解压,其实就是用来泡腿。多泡会儿,免得他不小心把里头满满当当的鱼肉馅儿给露出来。 燕卓点了点头,又说:“等会儿等着我。” 见少年应下来,他方才又迈着长腿,重新奔跑至场上,等待开球。看台上的目光一下子都朝寇秋这处聚集过来,小姑娘们兴奋的不得了,一个个压低了声音悄悄讨论。 “真的!” “哎呀,摸头呢,好宠......” “我就说那照片里燕卓帮他打饭是真的吧?” ...... 寇秋分明听见了,却并不放在心上。倒是系统崽子听了一耳朵,然后喜滋滋来告诉他,【阿爸,她们夸爸夫心细体贴呢。】 嘻嘻。 爸夫的小迷弟听见之后,就跟别人夸它可爱一样开心。 系统又听了会儿,飞快传话,【还说爸夫和你天生就是一对!】 寇秋不禁失笑,【这么开心?】 【对啊,】系统崽子说,小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可精明,【阿爸和爸夫感情好,我才能有人疼啊......】 更别说还和它的小媳妇儿挂着钩呢。 系统迫切地希望这俩人更好一点,最好从早到晚都酱酱酿酿。唉,要是它爸夫是卖印-度-神-油的就好了,这样说不定它就能和马赛克一直在一处了。 得亏寇秋不知道它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否则,一定要感叹崽子都是靠不住的。 为了媳妇儿就出卖辛辛苦苦教导它的老父亲,人干事?! 哨声一响,场上开始发球。 燕卓个子高,手臂也长,轻而易举一拨弄,便将球打了过来。他手里运着球,转过防守他的大个子,转眼便到了篮筐附近。 “燕卓!燕卓!” 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燕卓手腕用力,使劲儿将球扣了下去。 “砰!” 篮球咕噜噜从篮网中掉落,高中部拿了个开门红。 各样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简直要翻了天,燕卓被这样的声浪包围着,抿了抿嘴唇,冷静地安排场上众人的防守位置。 接下来,他又接连进了两球,其中一个还是个漂亮的三分。 差距慢慢拉开,另一方明显慢慢开始急了,在暂停过后,比赛开始变得不择手段。 “九号,打手!” “十号,打手犯规——” “二十号!” 接连不断的犯规让看台上爆发出了一阵嘘声,寇秋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站在罚球线前的燕卓。他神色冷峻,手上运着那颗橘色的篮球,可手腕到手背处分明通红一片,那被打的痕迹,隔了这么远也能看的清楚。 老师不得不介入,再三说明这是友谊赛,又强调两方不要伤到任何一个人,这才又宣布比赛开始。 然而到了场上,对方的嚣张气焰仍旧丝毫不减,团队四犯。燕卓冷眼看着,找了个空隙,故意让其中一人打手的动作落了空。 可放在裁判那个角度,分明就是刻意击打。 他吹响了哨子。 “十号换人,”他说,“换谁?” 有一个人站起了身,从台的另一面缓步过来,不紧不慢活动着手腕脚腕。 “——我上。” 他的眉目生的也算端正,只是神色实在不能称得上好看。他与被换下来的同伴击了下掌,目光这才幽幽落到燕卓身上,抿了抿唇。 “好久不见。” 燕卓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淡淡道:“好久不见。” “——詹明。”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詹明了。燕卓和寇秋,都算是学业界的扛把子,一个比一个学习态度认真。相比之下,像个小混混似的詹明,平常根本没有什么跟他们见面的机会。 他在网吧时,寇秋在自习室。 他在酒吧时,寇秋在自习室。 他在操场上遛弯儿时,寇秋还在自习室...... 学霸与学渣之间的界限实在太过分明,说出来都让人心塞。 燕卓在那之后也曾反复教导过寇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结交朋友要结交正能量的、能引着你往好的方向走的。”翻译过来就是,我的竹马说了,不让我和学习不好的小朋友玩儿。 詹明就是那个学习不好的小朋友。因为成绩实在太不好,不得不进了国际部,准备到时候花大价钱,随便去国外一所野-鸡学校买个文凭,就当是给自己镀上一层假金子。 两人如今能在球场上重逢,倒也是让人意外。 燕哥哥嘴上不说,心里的小本本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这人第一次见面就想和囡囡搭话,还想和他做一块,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詹明一开口,果然便印证了他的印象,“郁见最近怎么样?” 燕卓声音冷飕飕的,“挺好,多谢关心。” 用不着你关心。 你算是哪块小饼干? 詹明察觉到了他的冷淡,扬了扬眉,也没有收起自己的敌意。他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燕卓这样霸着那个还挺好看的郁见。 不过是竹马竹马,又不是父子,至于时时刻刻摆出一副监护人的架势么? 他哼了声,那种傲气也被激发出来了,说出的话便多少带了点挑事的刻意,“怎么,郁见还没嫌你管得太多,和你绝交?——也亏他脾气好,是真好。” 燕卓一听,心中顿时更不乐意。 不是,囡囡都还没嫌我管的宽呢,我和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弟弟走在一块儿,关你毛线事? 我还能摸他尾巴呢,关你毛线事! 你甚至还不知道他有尾巴呢,更别说能上手摸了! 他默默在心里掏出那个小本本,又把詹明的名字记下来了。 这人。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化身伊丽莎白鼠的室友:(声嘶力竭)啊!啊!!!!!! 我一个直男,承受了太多我这个身份不该承受的压力! 室友的gay情闪瞎了我的眼睛! ------- 快到18了,开心。 我就喜欢这种成熟了就有发-情-期的。 (*^▽^*) 这回我们吃棉花糖。 棉花糖状的小人鱼~ 114、竹马养成记(十) 燕卓其实挺记仇的, 被他记在小本本上的,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燕哥哥虽然还没有总裁的实力和气势, 但俨然已经有了另一种霸道总裁必备的精神:谁敢招惹郁见, 他就想趁着天凉把谁搞破产。 而在这小本本上,詹明又是一个非常醒目的名字。 现在, 这名字底下多了道下划线。 燕卓望着对面仍然神色挑衅的少年, 唇角慢慢勾起,微笑着凝视了好一会儿。 嗯。 是个搞垮的好苗子。 哨声再度响起,比赛重新开始。有了詹明加入之后,对面的运球与传球速度明显就加快了, 詹明兴许是平日里逃学打球练多了, 别的不说,球技当真是不在话下, 篮板球抢的猛, 投篮也很准。 他能有这个信心踏足球场,想的也是在这场上给燕卓一个教训尝尝。 最好是那种足以让燕卓铭记一生的教训。 年少时的意气相争说起来是好笑的,但少年正值不懂得收敛锋芒的时候,尤其是以詹明这种校霸的性子,倘若不是燕卓从小练到大,身手着实不错, 又有一帮子从小混到大的兄弟,他早就召集人去以多胜少再把燕卓揍一顿了。 也没什么必须要打的理由,但他就是看那张脸不爽。 高中的女生喜欢弄校草风云榜这种东西。詹明平日里靠着这一副坏坏的痞调在学校中所向无敌,一想自视甚高, 可偏偏,他在高中里,硬生生被排在了第三。 排在郁见后头他还能忍,毕竟郁见那张脸,当真是花儿似的,詹明自己都喜欢的不行。 可排在燕卓后头...... 詹明心头的那点小心思活跃的不行,打定了主意要让燕卓见识见识。 “这边!传球!” 他挥了挥手,篮球便飞快地冲着他的方向飞过去。詹明立刻把球运起来,轻轻松松转过一个防守他的球员,一下子找着了空隙。 好机会! 詹明眼睛一亮,伸手便欲扣篮。可就在这时,眼前却忽然又闪过了另一道身影,燕卓不知是什么时候高高跃起,伸长了手臂,神色冷凝,猛地便将他手中的球狠狠打了下来。 那手上的力道极大,詹明一惊,力气竟然敌不过他,猛地踉跄了下。燕卓乘胜追击,立刻转了势头,冲向了对方球篮。 “回防!回防!” 各色惊叫声响成一片,詹明咬着牙,再想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边球篮下的防守完全敌不过燕卓,哗啦一声,球进了筐。 再得两分。 “詹同学对自己可真有自信,”在从怔愣的詹明身边走过时,燕卓头也不回地说,“我们这种正常人,完全比不了啊。” 詹明:“......” 妈-的,这岂不是在说我不正常? 气、气成河豚! “不就一个球,”詹明咬着牙,“你庆祝的可有点儿早。” 他头也不回向着队友奔跑过去。 看台上的寇秋望着他这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突然之间对渣攻生出了点儿同情。他悄悄和系统崽子说:【渣攻恐怕是不知道,燕卓的球,那是退役的国家队队员手把手教的......】 燕卓的篮球启蒙老师他也认识,和燕、郁两家关系都很好,在国家队效力了七八年,很是创造了一段辉煌时期。 有这样一个老师在,詹明要还是坚持着想在篮球上羞辱燕卓,那最终只能是自取其辱。 系统说:【哦呵。】 它有点兴奋起来了。 接下来的情景基本上和寇秋想象的差不多。燕卓的隐藏实力在后半截比赛中得到了充分发挥,在他火力全开之后,对方三个人甚至都防不住他一个,更别说詹明这个半桶水了。 连寇秋坐在底下都不忍心看了,这简直,是要单方面虐杀的节奏啊。 系统崽子倒是看的相当开心,寇秋毫不怀疑,要是给它手里插个荧光棒,它能和那些追星的小姑娘一样在底下疯狂呼喊燕卓的名字,为他打call。 事实上,即使没有荧光棒,系统也已经在这样做了。 【啊啊啊,爸夫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灌篮,过人,灌篮!】 寇秋:【......】 整场篮球比赛,他就在全场最忠实的迷弟的欢呼下度过了,吵嚷的背景音基本上没有停下来过。可等到燕卓一个极其干脆利落的三分从近半场的位置扔进去时,系统却忽然卡了壳,没有了声音。 这让等着听它疯狂赞美的寇秋一时间都有点不适应。 ......怎么着? 怎么半途颓了? 他问:【阿崽?】 脑海中依旧安安静静。半晌后,系统才以一种恍惚的语调缓缓道:【啊——】 它说:【爸夫帅的我腿都要合不拢了。】 寇老干部:【......冷静点,你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你爸夫。】 这可不符合正统的价值和道德观念,更别说你爸爸我还在这儿站着呢。 系统说:【嘻嘻。阿爸你不懂,这是最近夸别人帅的一种方式。】 寇秋:【是......吗?】 为什么这种方式听起来,一点都不纯洁,反而容易让人产生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那种联想? 系统诚心诚意给他挖坑,【真的,这是时代潮流。】 和打call这种已经用到其它领域的词不同,帅到腿合不拢基本上是饭圈专属句子了,系统有十成十的信心,它这个从来不追星、偶像是马克思、上网通常只看新闻的宿主,根本不了解这句话的正确用法。为了能早日见到自己的小媳妇儿,心机统锲而不舍地引导他:【你要是这么说了,爸夫一定会很开心。你还可以说,帅的求正面up我,躺平任日,可时髦了。】 说不定会拉着你开心地当场喂汤呢,嘻嘻。 寇秋犹豫:【你这么说......】 系统说:【这就和那些帅呆了啊、酷毙了啊,都是一个意思!】 寇老干部更加犹疑了。 就在这时,场上的篮球赛也正式结束,高中部以大比分获胜,高高举起了那个粗制滥造的奖杯。燕卓被所有的队员包围着,无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全都闹哄哄一窝蜂围了上去,他们笑着、欢呼着,把每一个队员高高地抛起来,t恤外面的球服背心被脱下了,上面签满了人的名字。 寇秋坐在看台上,望着他们此刻挥洒着汗水肆意欢笑的模样,隐约觉得这便是青春的一个缩影。 他当时未曾经历过。 他如今,终于有机会亲身感受到了。 燕卓身边的人是最多的,可是他没有让一个人在自己身上签名。他拿着球服背心,背对着庆祝的人群,朝着寇秋的方向缓步走来。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坚定,方向始终不曾发生任何偏转,有女生拦在途中,红着脸试图为他递一瓶水,也被他伸手拒绝了。 已是傍晚,夕阳如火,金晖满地。 寇秋恍惚地望着他逆光而来的身影,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最初的小孩。夏新霁当时在田径场上奔跑着,鬓角的汗都亮晶晶的,连擦也顾不得擦,便如燕卓如今一样,坚定不移地冲着他过来了。 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时空倒流的荒唐感。燕卓的脸慢慢和记忆中小孩的面庞对应上,让他的心都跟着猛地一颤。 何其相似? 燕哥哥沿着看台边上的台阶上来,先摸了摸他的头。 “囡囡?” “嗯?” 燕卓轻轻笑了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支马克笔。 他把笔递给了寇秋。寇秋大睁着眼,发觉他不知为何,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手都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能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吗,”燕卓指着球服上最靠近心脏的那块位置,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寇秋,忽然道,“我的心上?” --------- 这一句话,燕卓已经等待了很久,准备将它说出口了。 几乎是从16岁开窍开始,他所有不能言说的梦里,便只有一个人。那人被压在被褥里时,露出来的后背光洁润泽,两块蝴蝶骨像是能撕破薄薄的皮肤,展翅飞出来。燕卓闻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儿,开始逐渐懂得自己的心思。 他的囡囡一日日长大,慢慢流露出了足以让天下人倾倒的风华。而如今,连詹明这样的人也可以把他宠着爱着的宝贝当成是目标,看向囡囡的目光里都装了让燕卓几乎要疯掉的欲-望。 燕卓的危机感也上升到了顶峰。 怎么能再等呢? ——不能再等了。 所以他义无反顾穿越了人群,逆着光,在寇秋身旁坐下了。 鼓足勇气的一句问话。 囡囡乖。 或许,你愿意彻底住在我的心上吗? ...... 四舍五入一下,这几乎可以被看成是一句表白了。 系统崽子几乎瞬间就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表白!表白!!! 寇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先是笑,进而禁不住一下子便湿润了——经过今日,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便是这么多世界以来,始终追随着自己的爱人。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几世岁月,爱人还是这样踩着光来了。 他的心头,不由得滋生出了更多破土而出的期盼和希望。 系统崽子还在尖叫,【啊啊啊,这土味情话,写在心上——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要是马赛克这么跟它说,它估计会开心死的! 寇秋:【......你愿意有什么用?】 系统:【......对哦。】 这一段不是马赛克和它的戏份。 真让统悲伤。 燕卓仍旧望着他的眼睛,寇秋抬起头时,能从那双深海一样的眼里看到许多许多的情绪,它们像是波涛一般拍打着岸,把洁白的泡沫拍打的一层层涌起来。寇秋望进去,便像是一脚踩入了海中。 他在持续不断地坠入。 “囡囡,”燕卓轻声重复了遍,神色专注,“你愿意吗?” 胸膛那一点跳动的更加炽热而迅速,寇秋眼眶忽然红了红,紧接着又弯着眉眼笑了。他把马克笔用力地捏在手里,在那块胸口的位置上,一字一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没有写郁见,也不能写寇秋,他所写的,是囡囡。 燕卓的腿都有点抖。他舔了舔嘴唇,低声说:“囡囡......”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都看见,有什么圆润的、反着光的东西,好大一颗,飞快地从寇秋眼眶里掉出来了。 燕卓:“???” 寇秋:“???” 这是什么鬼东西? 旁边恰巧也有女生从台阶上上来,像是要拿东西。燕卓头脑木木的,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伸手,一把把那颗圆圆的东西握手里了。 表面坚硬而光滑,被按在手心里时,仿佛还是温热的。 他不动声色将东西藏得更严实,凑近了些,沉默了会儿,随即站起身,拉着寇秋。 “回去?” 寇秋头还是懵的,下意识说:“好。” 两人回到宿舍,幸而室友都不曾回来。燕卓把门暂且反锁上,这才从汗湿的手心里拿出那颗圆圆的东西——在灯光下,它反射出了极其细腻的莹白色光泽,拖着小小的、半月形的残影。 寇老干部:“......” 燕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好像是一颗,珍珠。 ...... 哇。 寇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重新刷新了。 眼泪都能变成珍珠,认真的吗? 燕卓显然也对此心有疑虑,沉默许久后道:“囡囡,你要不要再试试?” 寇秋说:“好啊。” 他也想要验证一下,可是现在,完全哭不出来。 怎么才能哭? 这是个大问题。 在系统看来,这简直是幼儿园小朋友的题目,【你让爸夫掐你一下,把你掐疼了,哭出来,不就行了?】 可燕卓显然心疼的不得了,瞧着那棉花糖一样又白又软的皮肤,指腹碰触上去,就变成了轻的不能再轻的摩挲,拍灰都比他的力气大。 这样能哭才怪,寇秋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共青团员,不是需要垫十二层褥子的豌豆公主。 系统又给了另一种解决方案,【你平常真不怎么哭,可就被喂汤的时候,总哭。】 这在一定程度上,几乎可以看做是对燕卓的赞美了。 可寇老干部回绝的铿锵有力,丝毫不犹豫:【那怎么行?!】 系统有点懵,怎么不行? 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大太阳见过了,暴雨也下过了,再这么着就欠台风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寇老干部脸也有点儿红,他咳了声,严肃道:【就是不行啊。】 系统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理由。 憋了半天,寇秋才说:【我还没年满18周岁,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系统:【......】 行的,可以的。 o几把k。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办法,到头来,还是燕卓果断,用流量在网上找了视频,开始播放给寇秋看。 题目也非常醒目:牢记历史,展望未来——论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血泪发展史。 寇秋搬了板凳坐在卫生间里看,没看一会儿,那眼泪就开始噼里啪啦向下流——这真的是噼里啪啦,不是夸张修辞,燕卓看的心疼,在底下拿脸盆给他接着,还帮少年擦了擦眼角,“囡囡,不难过,啊。” 寇秋哽咽声音更大。 “我一想,”他泪眼汪汪说,“我一想有那么多的同志为了我现在所生存的这个美好环境而牺牲,我就......” 原本透亮的泪珠儿在掉落出来的那一瞬间,变为了坚硬雪白的珍珠,砰的砸落在了盆里。 “我懂的,”燕卓把他按在了怀里,那些珍珠就顺着他的胸膛滚落下去了,他却也顾不得捡,只抱着自己疼了十几年的人,爱怜地反复低语,“我懂的。” 门口的王冬推了推门,没能进到宿舍。 里头被反锁了。 “什么状况?”身旁跟着的李鹤一脸懵逼,掏出手机就要给燕卓打电话,“他们俩是回来了吗?好好的锁门干什么?” 他按了键,正欲拨出,王冬却忽然把他拦住了。 “你听,”王冬面色严肃,“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 李鹤也跟着竖起耳朵听,仔细听了半晌,终于分辨出了一种奇特的、缥缈的泣音。那声音里头像是噙着雾,朦朦胧胧,不似是人类,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乐器被奏响了。 有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李鹤情不自禁凑近了一步,直到鼻子撞在了墙壁上才反应过来。他摸摸已经被撞红了的鼻子,说:“是有人在我们宿舍里哭?” 王冬忽然一个战栗,随即目光陡变。 我擦,我屮艸芔茻! 这么开放的吗!在宿舍里就能把人弄哭的吗!!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拉着李鹤后退一步,干笑道:“我,我想起来了,燕卓说他要先回来洗澡。可能是不小心顺手把门关了,我们待会儿再来吧。” 李鹤:“......冬哥?” 这也是我们寝啊。 王冬死命把他往一边拉,“我们去找他们学习一下,请教请教题目。” 李鹤无辜指出:“可我们班上的两大学霸都在我们屋里啊。” 而且,“这哭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定不进去看看?” 王冬心想还能怎么回事,干柴-烈火巫山云-雨菊花残满地伤呗,他看了那么多纯洁的小电影,心里早已经摸得透透的了,这都是情-趣。这时候哭一哭,那绝对是对社会和谐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但这种话,显然不能和李鹤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五讲四美好青年说。 为了维护室友三观,王冬只好道:“......可能是在看电影吧。” 李鹤说:“可你刚刚还说在洗澡?” 王冬:“......” 不行了。 得兜住。 他只好双目炯炯望着李鹤,问:“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吗?” 片刻后,站在门口听故事的李鹤成功被这个“门里有个女鬼哭”的鬼故事给吓哭了。王冬大获全胜,立刻拖着室友这个大灯泡走人,“快走快走,隔壁阳气重,她们不敢来的。” 与此同时,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真是。 他恨铁不成钢地想,gay就gay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收拾残局呢? 简直,让他这个不小心撞破了的钢铁直男操碎了心。 等到房门打开两人再回来时,王冬悄咪咪观察了下,寇秋的眼睛果然红通通的。本来便白,配上这两只红眼睛,更像是养的兔子了。王冬与他三年同寝,寇秋又小,倒真把他当弟弟看,因此一看寇秋这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儿,转头就语重心长和燕卓建议:“收着点。” 燕卓手中还拿着准备替寇秋敷脸的毛巾,难得现出了几分诧异。 什么收着点? 王冬把手里刚买的肥宅快乐水也塞给他了,“喏,拿着。” 燕卓一头雾水。 “给我这个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王冬心想哦呵你看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体贴,“你不提前把你那生意缩一缩?” 燕卓把可乐放下,彻底听不明白了。 王冬只好说的更清楚,“就是你那多达几个亿,长达二十厘米的大生意!” 燕卓觉得自己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完全没听懂。 “多喝点,”王冬说,话语中充满老父亲一样的操心,“把那几个亿杀一杀,没事儿少折腾郁见——高三了,平常要坐的时间挺长的,知道吗?” 燕卓:“......” 不、不是,你等会儿。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王冬最近的目光好像有点儿奇怪。 燕卓:怎么? 寇老干部:(迟疑)他一直盯着我屁-股看——他、他是不是...... 是不是怀疑我得了痔-疮? -------- 统已经不是小可爱了,是心机统了。 有亲之前说统除了会撒娇卖萌给爸夫打call和谈恋爱之外还会干什么。 作者君想了想,的确不怎么会别的。 毕竟它是看见鬼都会嘤嘤嘤的傻白甜呢,而爸夫是真.buff呢。 ------- 今天的作者君胃疼到爆...... 感觉要爆胃,要早点休息了。 晚安(?3[▓▓] 115、竹马养成记(十一) 王冬简直是操碎了心, 这边儿跟燕卓谈完了,也不管对方到底领会没领会到这场谈话中的精神, 那边儿就又去找了寇秋, 把椅子拉开,俨然又是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寇秋因为哭过一场, 刚刚才洗过脸, 这时候连密密的眼睫都是湿润的,正在台灯下翻看今天的笔记。抬眼看他时,那眼睛又圆又清亮,一下子就把王冬的心给看软了, 他坐直了点, 和这棵被燕卓拱了的好白菜讲:“我说郁见啊......” 寇秋哎了一声,诧异地望着他, “冬哥?” 王冬望着他, 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坐这儿难受不?椅子硬。” 这话有点儿莫名其妙。寇老干部顿了顿,诚实地指出:“我们的椅子都是一样的。” 坐习惯了,没什么硬不硬的。 “可你现在不一样啊!”王冬着急了,心想嗨呀这个傻孩子,吃了亏怎么还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他不由分说从柜子里抽出一个抱枕来,把寇秋拉起来,让他坐上头了,“怎么样, 是不是舒服了?” 寇秋:“......” 是,是吧。 “对吧?” 王冬心里轻松了点,看了他会儿,又摸摸他的头。 “你也得想想你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不能太拼命。平常多吃点清淡的,别吃辣的,要不上厕所能更难受——都这样儿了没事儿就别久坐了,在我们面前还装啥呢?难受就说。” 他飞快地把一系列嘱咐的话扔下来,自己也臊的脸通红,起身就走。留下一个寇秋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回想方才那几句话,越想越觉着不对味儿。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悄悄把王冬的话和燕卓复述了,满心都是不解,仰头问,“冬哥这是在说什么啊?” 燕卓倒是一听就懂了。 虽然单个儿说显得莫名其妙,可把这两番话放在一起,其中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燕哥哥的心中盘算着,明白王冬这是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却并不打算给寇秋捅破这层窗户纸,只道:“没事。” 他摸了摸小孩如今长出了点肉的脸,眼神温存。 “囡囡别放在心上。” 寇老干部说:“可他那目光......他那目光......” 再加上王冬还悄摸摸塞给了他一盒马应龙,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小声说了出来,“他是不是以为我得了痔-疮?”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错觉? 燕卓没忍住,反倒被他这一句逗得笑出了声。 “没事,”他轻声道,“这事儿,我来处理就好。” 在一起这种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燕卓已经成年,开窍的又早,自然不是没有过幻想。事实上,在那之前,相关的梦境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到达了,每次醒来,燕卓都不得不将湿淋淋的底裤拿去卫生间清洗。可再看底下的小孩,还是睡得人事不知、香甜的很,脸颊鼓鼓的,眉眼安稳地阖着,透出几分不知世事的纯真来。 燕卓的心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却又顾忌着小孩的年纪,并不敢猛地向前跨出这一步。 傻囡囡。 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每次在见他的时候,脑海中都在想些什么吧? 他含着这样折磨人的甜蜜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衣服搭在了绳上。回去时,忍不住在少年的眉心处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的傻囡囡啊。 ---- 高三的考试一场接着一场,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日程排的无比匆忙,资料堆成了小山。 寇秋仍然坚持每天保持自身水分,渐渐地也摸出了点窍门。随着日子逐渐过去,他慢慢摸索出,怎样能在鱼形和人形之间来回切换了。别的不说,但好歹避免了每天晚上蹲在洗手间不敢出来、只能看着尾巴流口水的日子。 两人两周才能回一次家。 家中的郁母准备了满满一桌养身体的菜色,连汤都是早起炖的,被撇净了油星儿,清亮又鲜美。郁母让寇秋喝了两碗,又让他给燕卓送去,“隔壁燕小子爸妈最近都忙,没事让他过来吃饭。” 寇秋应了下来,在门口蹲着换鞋,郁母又追出来,嘱咐一句:“跟他一块儿好好复习,啊?” 寇秋说:“好。” 郁母便倚在门口,满目怜惜地望着他出去。这个小儿子向来听话,成绩也好,从来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郁母对他很放心。凡是懂事的孩子,大抵都是惹人疼的,郁母瞧见他这样,难免也就多疼他一点。 只是偶尔难免也会想,这若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该有多好? “是不是又怎么样,”郁父抽空回来一趟,看出她的心思,“郁见这孩子,之后难道还能不给我们养老?” 郁母也含着笑,轻叹了口气。 自然是不会的。 郁见孝顺,从幼儿园开始,每年母亲节父亲节的礼物就从来没有落下过。郁父郁母的生日他记得比谁都清,老早就开始攒着那点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打算,每回买的东西,都投着他们俩的喜好,从没瞎买过。 这么个孩子,要是长大后就把他们撂到一边,才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呢。 寇秋沿着小路去了隔壁,也没有去敲大门,径直绕到后头,曲起手指,在燕卓卧室的窗玻璃上敲了三下。窗户立刻就被打开了,里头的少年眉眼弯弯,还带着青春独有的那种蓬勃朝气,笑着对他伸出手。 “囡囡,我抱你进来?” 寇秋望了他一眼,先把保温盒放在桌上,随即自己长腿一跨,从窗台上翻上去了。 他从窗户里跳进来,被燕卓稳稳接住,手臂绕着两条腿,指引着缠上了自己的腰,显然也是极熟了,“姨让你来给我送吃的?” 寇秋嗯了声,认真地说:“炖了汤,要趁热喝。” “好,”燕卓笑道,“趁热......” 这不是寇秋第一次来燕卓房间了。他们从小一同长大,这屋子几乎就是两人的根据地,寇秋得的奖状还在角落的书架上立着,当年两人一同玩过的弹珠被装在透明盒子里,塞得满满当当。拉开衣柜,里头甚至有一格专门便是为寇秋留的,他的衣服倒有好几件都放在这里,整整齐齐地被燕卓叠了起来。 这简直像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家。 燕卓把刚刚做完的卷子收到一旁,拿来了勺子,掀开了保温盒盖。里头的白气瞬间裹挟着鲜香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自己吃,反而将勺子举到寇秋唇边,“囡囡?” 汤汁已然触到了唇边,寇秋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随即倒猛地躲了躲,神色一变。 “烫。” 燕卓失笑,再次喂时,便小心翼翼把汤吹的温凉,“再试试?” 寇秋这才把汤喝下去,能感觉到被炖的几乎化掉的食材在唇中抿开。 燕卓的偏心相当明目张胆,里头的鸡腿都捞出来给寇秋吃,半哄半骗让小孩多吃点。他最终喝完了汤底,瞧着寇秋被润泽的一层水光的唇,竟有些意动。 父母都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们两人。 又是才表明了心意没多久,一片丹心炽热的很。 燕卓的呼吸有点乱了。鼻息喷洒在皮肉上时,是他自己也能察觉出的滚烫。 他把寇秋拉的近了点,低低喊:“囡囡......” 声音几乎是在诱哄着。 “囡囡今天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 和燕卓一起睡,其实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燕卓打电话给郁母时,郁母甚至没生出半点奇怪,直接嘱咐道:“你们俩别学习到太晚,该休息还是要早点休息。” 燕卓的喉头动了动,飞快地答应了,将电话挂掉。 他身后的小人鱼还浑然不知自己进了狼窝,正坐在窗前翻看燕卓今天做的卷子,看到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一道题,眉头都蹙起来,伸手去翻找资料。 “燕卓,”他说,“这个不对吧?这个......” 燕卓反倒被他此刻的认真逗笑了。 他摸了摸寇秋的头,哄着他看自己,“囡囡?” 寇秋抬起眼来看他,神色有些茫然。 “囡囡。” 又是一声轻的呼唤。 随即燕卓慢慢俯下身来,手扶住了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的少年纤细的脖子,柔而细的发丝蹭过他的手指,麻痒一片。他的唇角贴在了少年颜色浅淡的唇上,眼睛不知是何时阖上的,灼热的呼吸像是能把两个人一同烫伤。 一个简单的,只是相互触碰的吻。 外头的余晖顺着窗棂洒落了一片,星星点点地映射在桌上。窗没关紧,能闻见清新的花的芬芳。 分开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囡囡,”燕卓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讨厌吗?” 寇秋明亮的眼睛里装着和他一样奇异的亮度,缓缓摇了摇头。 燕卓便轻声笑了,说:“我也很喜欢。” 他将人往床上带了带。 “乖——别害怕。” ...... 两个人难得重拾了童心,玩了好一会儿水枪。水枪里灌满了水,瞧见寇秋还不太会,燕卓便率先示范性地将他的握住,帮着他扣动扳机,“这样......” 他教着寇秋手势,又有些诧异,“囡囡之前没有玩过?” 寇秋摇头。 燕卓的声音更低,说:“那哥哥教你——” 他帮着拉了几下里头的弹簧片,把水枪反反复复擦拭干净,果然,断断续续的水流从顶头溢出来了。燕卓把水痕用拇指擦拭干净,又教了他几种玩法,随即才拉着他,一同玩了互战,弄的衣服不知何时都被浸湿了一片,床单也湿漉漉的,在鸣金收兵后,燕卓把房间里的床单枕套都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忽然轻声笑了笑。 寇秋如今腿软脚软,被安置在椅子上望着他收拾,瞧见他忽然笑了,便无声地抬起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甜的。” 燕卓缓缓舔了舔唇,低声道,“和囡囡一样,一股奶味儿。” 寇秋的脸骤得红了红,没有出声。 流......流-氓...... 燕卓把床下头的纸箱子拉出来,把草莓味儿的夹心棉花糖塞一块进寇秋嘴里,问他:“甜不甜?” 瞧见少年鼓着腮帮子点头,燕卓认真地说:“囡囡比这个还要甜。” 甜的像是在唇间抿一抿,就能把少年彻底抿化了。 他甚至不敢用上牙齿,只能用唇舌慢慢去舔这颗香甜的棉花糖。唾液把糖沾湿了,亮晶晶一层水光,燕卓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强忍着没把他整个儿吞进肚子里去。 系统崽子很是恨铁不成钢。 【多好的机会啊,】它嘟囔着,【这么好的日子,又没别人,怎么就不一口气把事办了呢?】 它还没来得及多听马赛克说两句呢! 寇秋对这一点相当坚定,连连摇头。 【不行。】 系统瞅着他,觉得很绝望,【你是坚持要满十八是吧?......不是我说,阿爸,你如今应该都有几千岁了......】 数数你经过了几个世界,到底多大,你心里难道还没个谱儿吗? 非得这么把自己当宝宝? 然而寇老干部坚持不肯这么一脚踏进成年人的世界,【才十六。】 他认认真真地和系统说:【未满十八周岁,我就属于未成年人。未成年人不应该接触到这些信息,尤其是在高考这样关键的时候,更该一心一意,专注学习——】 系统不说话了,系统发自内心觉得,这日子没有一点盼头了。 还有一年多啊。 它愁眉苦脸地算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马克思啊。 求你保佑,就让马赛克时代快点儿来吧。 这一年的高考,燕卓与寇秋都报考了a大。他们在出来之后将答案对了对,心里便有了谱儿,上a大分数线,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郁父来开车接的他们,天气炎热,他额头上都挂着明晃晃的汗珠儿,听见他们讨论题目,便拿话岔开,“好不容易考完了,还考虑这些干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正打算抽,扭头看看坐在后头的俩孩子,还是把烟熄了。 “囡囡,燕小子,这么长的假期,你俩有什么计划没?” 燕卓坐的端正了点,说:“叔,有。” 郁父饶有兴趣说:“哦?” 燕卓说:“我想带囡囡出去玩一趟。” 郁父眯起眼,问;“去哪儿?” 燕卓报了个名儿,是个很少人去的海岛。但郁父这种搞军事的却清楚,那地方虽然鲜有人知,但风景的确不错,又清静,又没什么污染。他点点头,还有点不放心,“你们俩去?” 燕卓对于和寇秋有关的事都很挂心,回去后便把自己做的旅游规划拿了出来。郁父见这纸上把行程安排、食宿计划都列的一清二楚,显然是经过详尽的考虑的,店的名字和特色菜也被一家家列了出来,甚至还包括出现身体不适要怎样应对,简直像是本旅游指南。他看完之后,心头的那点担心瞬间烟消云散了,扭头望了自己儿子一眼。 寇秋正窝在沙发里,手里端着个搪瓷杯,神情严肃地看新闻联播,听扶贫计划怎么开展。 郁父:“......” 瞧瞧这不操心的样儿,跟隔壁的王大爷似的。 他只好又把头扭回来,将旅行计划递还给燕卓,说:“做的不错。” 这样认真负责,让谁看了不放心。 燕卓神色沉稳,只有瞳孔中飞快地掠过一点欣喜的光,说:“叔,那您答应了?” 郁父点了点头。 这俩孩子从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如今都是快成年的人了,就更加有自己的主见,他又何须搅和在里头。因而拿定了主意,说:“但每天都得往家里打电话。” 燕卓瞧瞧正专注于国家大事的寇秋的背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 他说:“好。”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十几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燕卓和寇秋两人都发挥的不错,报考a大完全不成问题,喜的两家父母恨不能吹锣打鼓,昭告天下。 去拿成绩时,难免遇到了昔日的同学。在互相询问过分数之后,对方难掩羡慕,“真好啊,这么高的分......” 他啧啧感叹两句,又问:“郁见想学什么专业?” 寇秋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问:“哪一个好考公务员?” 同学:“......” 什么? 寇秋蹙着眉头,也有点发愁,说:“等我查过这几年的公务员招录职位后,再决定吧。” 同学:“......” 他难得有点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后,才说:“那可是a大啊......” 在国内,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了。出来的大部分不是进了私企当高管,就是单独出去创业混的风生水起,那可都是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要说还没进去上学就满心想着考公务员的,寇秋还真是他所听说的第一个。 他把目光转向燕卓,燕卓倒是神色坦然,并没因为寇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露出什么诧异之色。他只是道:“郁见报什么,我就报什么。” 同学:“......” 可以的。 我看好你们,一看就是为国家奉献一切、撑起我们社会主义半边天的好苗子。 系统悄声说:【嘛,毕竟是已经经过这么多世界的爸夫了。】 第一个世界听说寇秋要去考公务员时还有点惊讶,如今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甚至和寇秋一同踏入这条为人民服务的光辉大道了。 啧啧,真感人。 建设和谐社会的中坚力量就是这样慢慢壮大起来的。 他们还遇到了两个室友。王冬虽然成绩没有那么好,但报考的学校和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十拿九稳会被录取,以后来往倒也挺方便。寇秋听完后,十分开心,还招呼他:“冬哥,等到时候一起出来吃饭吧。” 他很难得有关系这样好的同学,倒真的生出了几分亲近。 只是王冬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他咽了口唾沫,想起当时燕卓给寇秋打饭还哄着他不挑食的情景,忽然觉得一阵牙疼,“这就......不了吧......” 他这样一个刚正不弯的直男,实在是有点儿承受不来啊! 恰巧这时已经快到七月,各种蚊虫都多了起来。寇秋皮肤嫩,很容易被咬,一咬就是一小片红斑,他下意识挠了挠脖子,刚拉着燕卓想再拿出花露水喷喷,就见对面的王冬倒吸一口冷气,刷刷刷向后倒退了三步。 啊! 啊啊! 啊啊啊!! 草莓啊!!! 亲眼看到实在是太刺激了,王东的太阳穴都砰砰直跳,简直没法想象这痕迹是怎么来的——又亲又咬什么的他压根儿没敢去想,立刻拿着分数条撒腿就跑,生怕这两人一会儿情到浓时再秀他一脸,“那什么,回见!” 他顺带将一脸懵的李鹤也拽走了。被扔下的寇秋茫然抬眼,发现自己还是不懂这个室友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觉得过了这么久,自己的痔-疮还没好吗? 可、可这病也不会传染啊? 燕卓唇角抿了抿,觉得自己这锅背的有点冤。 分明还没吃到嘴,却被认为已经吃完了。 啧。 真冤。 趁着无人,他悄无声息把小孩的手握得更紧了点。 既然这样,为了使自己不冤枉—— 那就快点让王冬想的变成现实吧。 一周后,两人坐飞机出发去了海岛。到达海边的那一瞬,天地都像是一下子透亮了起来,层层叠叠的碧色波涛翻卷着向岸边涌,拍击在沙滩上时,满是雪白的浪花。那些浪花像是长了腿,跑的飞快,转眼又涌回到海里去了。 寇秋脱了鞋,赤脚踩在沙滩上,几乎要陷进去。 他欣喜地招呼燕卓,“看!” 软软的沙飞快地盖过来,转眼便把他的脚埋了。 燕卓失笑,索性把伞支起来,带着他堆鱼尾巴。长长的沙做的鱼尾巴把寇秋的腰腿都盖住,衬着他白生生的小脸,俨然就是条活生生的小美人鱼。 海边还有雕像。寇秋拎着鞋踩在岛礁上跑过去看时,才发觉那雕的是什么。 是一尊美人鱼像。 “这是鲛人,”当地的人与他们介绍,“传说中发源自我们这儿的物种,上身是人,下身是鱼尾,眼泪掉出来还会变成珍珠——” 寇秋越听越不敢置信,回头望了燕卓一眼。燕卓立在不远处,唇角都噙着笑。 他的心头忽的一热,骤然明白了。 是了。 难怪要带着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燕卓这是为他打算,想与他一同来调查看看,是否存在真正的郁见的家。 系统崽子也反应过来,感慨道:【哇——】 爸夫简直帅呆啦。 作者有话要说:  水枪好玩吗? 特别有意思的,真的。 尤其是两个人一起玩。 ------- 有亲说秋秋这样很适合去当歌星。我认真考虑了下,在寇秋秋得知自己实际上是人鱼不怕水还有个好嗓子之后,他应该—— 会选择海上缉私去为人民服务,打击违法犯罪吧。 毕竟淹不死呢。 除非原主就是明星,否则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去当明星的...... 等等,这么说,一个满脑子想着考公务员的当红流量好像也挺带感?(快住嘴) 116、竹马养成记(十二) 燕卓定下的酒店就在沙滩边。这个岛屿并不出名, 环境清幽,游客极少, 因此酒店也大多是民宿, 独门独院的一栋小别墅,立在沙滩的边缘。燕卓拿着钥匙将门打开, 拎起行李, 这才喊道:“囡囡。” 远处的少年拎着鞋子,踩着沙滩蹦蹦跳跳地过来。细沙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他直到到了沙滩边缘,这才低下头穿鞋, “就是这里?” 燕卓嗯了声, 索性蹲下身,拿着湿纸巾替他细细擦干净了脚上沾着的沙。干燥的卫生纸又擦了一遍, 脚腕这才被握着, 脚掌妥帖地穿进鞋里。 “进去?” 寇秋说:“好。” 别墅有上下两层,空间挺大,还有个特别大的浴室。寇秋跟着上楼看了眼,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门怎么都锁上了?” 只有一间卧室的门开着, 在靠墙的地方支着一张床,进去看时,那床又小又窄,两个人要想睡, 恐怕要彼此紧贴着,才能勉强把腿伸开。 寇秋躺在床上试了试,一脸懵逼。 “这床会不会太小了?” 哪儿是正常酒店该有的床的大小? 燕卓把行李箱放置到角落,无比自然地嗯了一声。 寇秋:“......别嗯。解释解释。” 这么大的别墅,怎么可能只有一间卧室? 燕卓眼睛眨也不眨,说:“因为其它的都没有床。” 寇秋显然相当不能理解,“为什么其它的都没有床?” 燕卓说:“因为我让他锁上了。” 狼子野心简直不能更明显。 寇秋:“......” 燕哥哥把被单整好,说的极其理所当然,“囡囡当然要和我一起睡。” 【一起睡,】系统崽子疯狂力挺,【一起睡!】 靠得这么近一起睡,它就不信没有什么干柴烈火——距离都没了,暴雨和大太阳还会远吗? 系统摸着自己最近记录下来的土味儿情话,乐的嘿嘿的。 它这些天学了不少,自认已经学到了其中精髓,便先抓了自己的宿主过来演练,【阿爸,配合配合。】 寇秋自然答应下来:【行。】 不过,【你怎么突然间学起来了?】 系统拧着手,把手指绞的跟麻花儿似的,半晌没说话。许久后,它才吭吭哧哧道:【谁、谁让马赛克是我媳妇儿呢......】 它自认是个疼媳妇儿的,哪儿有一直让马赛克说的道理。自己当然也得多说几句,才能让它开心。 【我怀疑你本质是一本书。】 寇秋:【......】 他沉默片刻,说:【那可能是本思想品德吧。】 系统不接他这话茬,继续往下念自己的台词,【不然,你怎么会让我越看越想睡。】 寇老干部:【......】 系统崽子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 【不怎么样,】寇秋诚实道,【不科学啊。】 书怎么会让人想睡呢?那可是书!人类智慧的伟大结晶,里头藏满了颜如玉和黄金屋! 系统崽子有点儿失望,说:【真不怎么样啊?】 它于是垂头丧气把数据库里这一条彻底删除了,说:【那我再想想。】 寇秋安抚它:【没事儿,迟早会有的。】 反正离你们正是约会的那一天,起码还得有一年呢。 系统嗷了一嗓子,更加失望了。 他们并未在酒店待多久,燕卓已经考取了驾照,租了辆车,带着寇秋一路驶向岛上的小镇。镇中的食物以各色各样的海产品为主,寇秋还是第一次吃皮皮虾,面对着全身洒满了椒盐的偌大一个虾,竟然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燕卓便把手伸过来,覆在他手上,教着他,“囡囡,捏这里——” 手指缓缓触碰着,慢慢滑至掌心,引导着他用力。 坚硬的表皮被轻而易举拽下来,里头鲜嫩的肉露了出来。寇秋往嘴里塞了口,那股还带着点清甜的鲜香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了。 “好吃!” “好吃?” 燕卓轻轻笑了,坐在对面望着他,手上的动作始终不停。他剥虾快,很快,露出白嫩嫩一截身躯的虾便乖乖地卧了一盘子,燕卓并没自己吃,径直推给了他,帮寇秋洒匀了调料,“囡囡吃。” 寇秋望了望,知道这推还过去显然是不可能了,索性自己也开始剥。他剥几个,便给燕卓几个,“你也吃。” 燕哥哥的眼睛里一下子沁透了暖色,只有系统被酸的牙疼。 你给我弄,我给你弄。你们俩怎么不干脆直接去床上互相弄算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秀什么恩爱呢? 走时,燕卓向老板打听了当地鲛人的传说。 “鲛人啊......” 已经年过四十的汉子想了想,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眉头却一下子蹙了起来。 “那种东西,按照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说法,其实挺危险的。” 他咋舌,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原来这边的渔船挺多的,但很多男人上了船,基本上便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板短暂地笑了声,目光沉沉。 “听说就是被那东西蛊惑了——他们的声音,能让人成为一个疯子,浑浑噩噩跟着他们下水,活生生被淹死,所以我们这儿,现在晚上从来都不出船了。” 寇秋的眉不由得皱了皱。 事实上,在来之前,他们便已经在图书馆中进行了查证,鲛人在古书中早有记载,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中便有这样的描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南朝梁任昉《述异记》也说:“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纱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这些古老的记录中所描绘的,与寇秋自己何其相似。 而在这些传说中,从未提过这个种族可能会有什么血腥的习性;寇秋自己也没想过,他说不定自己就是这个和谐社会的威胁。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居然本身的存在就是问题吗? 接下去再问的几位老人,所说的话都大同小异,在他们的说法里,人鱼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生物,会将人诱骗到海底活活淹死。寇秋越听越心惊,竟然有几分担心,这一晚回到酒店时,便默不作声坐在沙发上,独自一人怔怔出神。燕卓自回来时便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缓缓坐在了他身旁,轻声道:“囡囡?” “万一真害人怎么办?”寇秋皱着眉,神情严肃,说,“我要是现在把自己捐献给国家......” 说不定还能及时止损,为国家的科研事业做出点贡献! “胡说。” 燕卓把他的手握得紧了点,忽然嘴角一弯,露出个带了几分少年意气的笑,“囡囡的确是害人,还害得不浅。” 系统哦呵了一声,顿时做足了准备,拿出小本子准备记录爸夫的土味情话,说不定之后就能用上。 果不其然,下一秒,燕卓便说:“害得我相思成疾,是不是把我害惨了?” 寇秋:“......” 系统勤勤恳恳地啃笔头,点评说:【不错,不错。】 偏生燕卓还相当厚脸皮,拽着他的一只手往自己身上拉,特别认真地往沙发上一倒。 “完了,我现在病发了,起不来了。” 他伸出两条手臂,在空中来回抽搐似的抖动,理直气壮地撒娇,宛如撒娇界的一股泥石流,轰隆一声把人淹没了。 “要囡囡抱抱,我才能起来。” 手臂来回晃着,如同飘来荡去的海草。 “要抱抱!” 寇秋被他逗笑了,当真要俯身去抱,却被他的臂膀猛地拉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了他身上。燕卓得寸进尺,还说:“还要亲亲......” 除了亲亲,还要打针。症状实在太严重,已经危及了心脏,一针打下去,才能把这相思病暂时缓解一下。针筒里的液体满满当当的,稍微按几下,顶端便冒出了几滴清透的水珠儿。寇秋瞧着这人耍赖的模样,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手放在针筒上,认认真真推动着针管,给他把这一针注射完了。 打完后,燕卓倒是心满意足,搂着他躺倒在沙发上。寇秋挣扎着要起身,刚想去洗个手,却被他又一把拉回来,“不用去。” 燕卓从口袋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湿巾,慢慢把他一根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 寇秋的手生的好看,是那种没有干过活的手,关节纤细,五指修长。放在掌心里时,上头淡青色的血管都是明显的,像是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燕卓细细擦完,忍不住又在上头印了印,哑声说:“囡囡......” 寇秋把他自己的两只手移过去,试图和他讲道理,“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 “都是手。”寇秋藏着自己的手,都被磨红了,“都是肉做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燕哥哥皱皱鼻子,索性慢慢把自己的手也探了进去,特别的正气凛然,“我教教囡囡,看到底有哪点不一样......” 天色一点点深浓了,雪白的浪花击打在石壁上,一浪高过一浪。战场不知是何时转移到的床上,这张床并不大,他们的手臂就紧紧挨在一处,能听到不远处海浪翻滚的声音。偶尔有灯塔的光刺进来,把房间照亮一个小小的角落。 燕卓借着这光望着寇秋的眼睛,仍然像是他当初所送的那颗珠子。 清澈又透亮。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仍然能看到这双眼睛自己所散发的光芒,柔的像是淙淙山泉,干净的如同被千万次的冲刷过,像水银里的两颗黑水晶。 “囡囡......” 他们两人的眼睛彼此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蓬勃着的情愫。 寇秋其实清楚,燕卓究竟是为什么忽然间开始了打针。 不只是因为动了这个心思,也因为他。 想让自己转移开注意力,不再因为这件事伤神,这是燕卓独有的体贴。可纵使如此,这话题总是避不过去,寇秋把自己银白的鱼尾巴变出来,搭在他身上,苦恼地伤神,“要是我真是那种妖精怎么办?” 燕卓摸着他滑不溜秋的大尾巴,倒是想也没想,“妖精也好。” 他在少年的额心印了印,半开玩笑说:“要是真的是妖精,那就把我榨--干好了。” 寇秋:“......” 那是狐狸精。 哪儿有人鱼能把人吸干的? “如果是别的,也没有关系,”燕卓的声音更低了些,手上捏着他薄膜一样的耳朵,反复在掌心把玩着,“那样的话,我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生活。” 就像是他们小时候所拥有的那个秘密基地。 最好整片地盘上都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囡囡。纵使囡囡真的有血腥的一面也无所谓,他当然会劝着,倘若劝不成,他就与囡囡一同下海,就算淹死了,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浮尸,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样也算是守在囡囡身边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燕卓也不禁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可紧接着,他也发现,自己在想着这样的事时,竟然是没有半分抗拒的。 就像是—— 就像是他的生命,他的整段人生。他这颗尚且炽热的、还能跳动的心脏。 他所拥有的这些,全都是给面前这个人准备的。 所以,不要害怕。 哪怕是真的,那也还有我在呢。 ---- 燕卓说是来旅游的,倒也不完全是假。第二天趁着暮色初起时,两个人在海边翻了许久的石头,抓了好几只青色的螃蟹。那些螃蟹挥舞着手中的钳子,正待出手夹上去,却被燕卓眼疾手快拿绳子捆住了,“囡囡小心,别伤到了你。” 他把螃蟹翻过来,扔进小红桶里。寇秋蹲着往桶里灌水,把水一口气灌到接近桶口的地方,这才又赤着脚去翻下一块石头。潮湿的青苔沾到了手上,浪潮一阵阵向上涌,他的脚踩着浪花,口中断断续续哼着歌。 通红的晚霞忽然泛了上来,像是漫开的血一样的颜色。 海风中有略咸的味道,寇秋眯起眼,能察觉到这风带来的海上那湿润的气息。这股气息,让他觉得无比熟悉,他向着远方看去,却看见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出现在了海平线的尽头。 像是座岛屿。 “那是——” 他努力将视线放远,说,“海市蜃楼?” 燕卓也看见了,与他并排站在沙滩上,望着那海的薄雾中骤然出现的庞大物体。 是座几乎漂浮在海上头的岛屿。 系统抱紧了自己,弱弱地说:【阿爸,那岛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对?】 寇秋看了眼,说:【哪里?】 他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普及,【阿崽,这是正常现象,来自于光线的折射,会让远方的景物都出现在近前——】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简直要哭了。 【道理我都懂,】它道,【我也知道海市蜃楼是怎么来的——可问题是,到底是哪个远处的岛,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沉船?】 那些沉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看的它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不得不在心中大声默背了一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寇秋闻言,沉默了半晌。 他所看到的东西模模糊糊,其实看不清这岛上到底有什么。可系统与他不同,通过数据所看见的,有可能会更加清楚。 他说:【阿崽,你再看看。】 系统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口齿都不清楚了。 【我,我我......我自己看?】 它哪儿有这个胆! 寇老干部冷漠无情,丝毫也不体谅他的崽,【快看。】 系统惨叫道:【阿爸!】 它捧着自己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胆子,正欲讨价还价,却听寇秋给自己加了个筹码,【还不看的话,就不是一年了。】 寇老干部薄唇轻吐,相当残忍。 【——是三年。】 系统:【嘤嘤嘤!】 那它岂不是得三年才能和小媳妇儿好好相聚一回! 那它准备那么久的土味情话还有什么用——指不定到那时候,这些套路早就过时了! 这个代价太大了,系统马上就瞪大了眼,也顾不得胆子了,立马聚精会神地望过去,【哪儿呢,看哪儿?】 俨然是一副要将海市蜃楼看穿的架势。 它看了许久,也没从上头看见半个晃动的影子,只有密密麻麻的沉船排列在一起,船桅高高地朝向天空,上头的旗子都被冲刷的破烂不堪。纵使是个岛,这也是座无人的孤岛。 它把这个结论同寇秋说了,寇秋的目光也落在那上头,沉默片刻后,将眼神移开了。 抓来的小螃蟹这一天成了两人的盘中餐。 螃蟹的肉其实不多,但胜在质地鲜嫩。清蒸后再蘸上专用的调料,还带着点新鲜的清甜味道。两人把几只螃蟹都解决掉,洗过了碗,一同坐在了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播放完后便是综艺,正巧是一个流量出场,一张脸又小又白,眼睛跟会发光一样,寇秋看了会儿,恰巧听到主持人问这人帅不帅,他也跟着认真地回答了:“帅。” 一旁的燕哥哥不说话,半晌后,把自己放在寇秋头后的胳膊收了回来。 哪知寇秋越看这人越觉得像第一个世界的夏新霁,忍不住多望了几眼。燕卓就在一旁看着,眼睁睁望着囡囡的目光一个劲儿往这人身上飞,心里头的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翻江倒海,翻腾的他满心不舒服。 他准备要做糖醋鱼了。 燕卓把怀里人的手抓住,语气认真。 “囡囡觉得,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寇秋:“......???” 不是,他有点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比的? 燕哥哥却觉得,非常有比的必要,“说说?” 寇秋:“.......” 他瞧着吃醋吃的光明正大的燕卓,只好哄,“你也帅。” 燕卓不依不饶:“有多帅?” 寇老干部想了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夸,最后只得把之前系统教的时髦说法棒读了出来,语气平板,毫无起伏,“帅的我腿都合不拢了,帅的求正面up我,躺平任日——这么帅。” 燕卓一怔。 寇秋怕他不懂,还体贴地给他翻译:“就是说你帅呆了,酷毙了。” 时不时髦,惊不惊喜? 燕卓的确是很惊喜。 他抿了抿唇,瞧着面前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的少年,忽然间轻笑了声。再开口时,他嗓音明显便喑哑了,手指反复摩挲着寇秋的耳廓,“囡囡......” 他把人带去冲浪了。 这种冲浪方式并不是站着的,而是躺着的。双手要紧紧抓住冲浪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可以上下沿着冲浪板的曲线进行摩挲。那冲浪板可能是被白天炽热的阳光晒了太久,都是滚烫的,寇秋握几乎都握不住,又觉得连自己也要烧起来。 浪潮来了。一阵接着一阵,最后随着风,是一股巨大的波涛,滔天的波浪兜头袭来,把他自己也打湿了,衣裳上溅上了无数细小的浪花。 寇秋觉得,自己的手怕是要废了。 不过他也有一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到底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 是什么触动了燕卓体内的那个开关——他不就只是夸了两句帅而已么?燕卓从小被夸到大,怎么反应还这么激烈? 系统心虚地抿了半天嘴,信口胡诌:【因、因为爸夫对这种比较时髦的说法过敏?】 寇秋:【......】 哦呵。 那真是挺特别的过敏反应。 要是大家过敏都这样的话,生产印-度-神-油和那什么哥的公司恐怕早就破产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冲浪和打针,你们比较喜欢哪一个? 寇秋:“我一个也不喜欢,谢谢。” 我想要阴天,不要太阳,也不要雨。 ---------- 今天作者君更新晚了,实在抱歉qaq 原因嘛...... 作者君的娃娃到了,实在是太貌美了嘤嘤嘤忍不住玩了一晚上! 我有罪! 117、竹马养成记(十三) 生命可以是甜的, 可以是辣的,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 后一秒便可能变成暴雨瓢泼的。在寇秋给系统讲这个道理时, 他更愿意这样阐述:前一秒我可能还是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猫咪,后一秒我就变成对着自己尾巴流口水幻想着烧烤的人鱼了。 真刺激。 人鱼秋在夜深人静时, 悄悄地坐起了身。 他没有惊动身旁的燕卓, 只把对方的手臂慢慢移开,在下面垫了个胖乎乎的抱枕,权当是代替了自己。趁着这深浓夜色,他没有半分停留, 径直打开了门, 来到了海边。 夜晚的海比白日还要莫测。 寇秋望了眼那仍旧不曾消逝的海市蜃楼,把自己的长裤脱下来, 放置在了岸边, 远远地用一块干燥的礁石压着。他就穿着内-裤,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把脚放置在了海里。 【准备好了?】 他对系统崽子说。 【——是时候了。】 他从岸上一跃而起,轻盈地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海中。海水飞溅,咆哮着一下子把他彻底吞没,寇秋的耳膜轰隆作响, 身体像是坠了千斤,一直向下沉。 下身的腿,不知何时已经幻化成了光滑的鱼尾。两颊下长出了鳃,寇秋拖着长长的尾巴, 在海中转了个圈。 他头也不回,加快速度,向着海市蜃楼的方向游去。 只是越游,那种不对的感觉便越浓——这海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任何的海洋生物,甚至连条小鱼的影子都不曾见。寇秋游了老远,一回头,还是只能看见深蓝到近乎发紫的海域。 系统哆哆嗦嗦,说:【阿爸,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 【不行。】 寇秋的尾巴扇动的更快,丝毫迟疑也没有。 【我必须要去看看,看看人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 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真的会伤了燕卓、有害社会,那他就立刻偷偷把自己捐献出去,为科研事业做出最后一点贡献;而如果不会,那他自然回去,仍然做那个备受宠爱的郁见。 他的决心如此坚定,以至于系统根本无法动摇,只好眼睁睁望着他飞快地向着突然出现的岛屿游去。不知道究竟游了多久,寇秋忽然间停下了身形,望着前方,瞳孔骤然紧缩。 这里—— 系统也一下子失声叫了出来:【这原来是海底的岛!】 他们在海面上所看到的岛屿,其实并非是在陆地上的。 而是始终存在于海底。陆上的那个,才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无数沉船静悄悄地排列着,桅杆朝向天空,仿佛一柄柄刺穿天的利剑。寇秋迟疑了下,又一头向下扎去,绕过这些已经毫无生气的船,去往了更下方。 另一个浩大的世界,便这样猝不及防向他展开了。 那简直是一座城市。 海底的岩石上被开了洞,里面掏空,有无数骸骨就安安静静卧在里头;有人类的,也有人鱼的,并没半分活着的痕迹。 寇秋摸过那些窗口,意识到它们都是用器具打磨光滑的;他钻进洞中看了看,每个人鱼的尾巴都死死缠在人类身上,就像是蜘蛛对待自己好不容易捕捉来的猎物。 寇秋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他伸手找了一会儿,最终在一艘船的驾驶室里找到了船上人留下的最后一封日记。所幸这袋子是防水的,这么久,居然也能把上头留下笔迹看得一清二楚。 寇秋一行行向下扫。最初的语气还是欢欣的,可越到后来,那里头浸满了的绝望便越浓的像是要溢出来了。 【1956年,3月2日。】 【船身出了问题,原本以为会葬送在这里,好在竟然被他们救了!我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1956年,3月7日。】 【他们又来了。】 【1956年,3月8月。】 【他们拖走了瑞文,说是要让瑞文为他们在海底生个孩子。】 【1956年,5月12月。】 【人鱼无法自主进行□□,想要繁衍,它们就得靠人类...... 可它们是在海中繁衍的。 现在,其他人都淹死了。 我是最后一个了。】 也是在这本日记中,寇秋得到了另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 【人鱼都是雄性,究竟由哪方产子通常是由所选择的人类属性决定,之后身体构造也会发生变化——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系统说,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燕卓的安全不是问题了,只要他不抽风把人往水里拖,就没事——但这句话是怎么回事? 【身体构造还能发生改变?怎么变???】 系统沉默片刻,随后弱弱道:【阿爸......这句话翻译过来,是不是应该是这样的,哪个是受,哪个生娃?】 ...... 一瞬间,一人鱼一统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寇秋说:【你觉得我和你爸夫,哪个更像受?】 系统不吱声了,心想这难道还用觉得吗,实践出真知,这几个世界下来,到底谁是攻谁是受你心里难道就没点数吗! 寇秋开始违反客观规律试图自欺欺人,【我看是你爸夫。】 他顿了顿,又笃定道:【肯定是你爸夫!】 系统:【......】 不,这太违心了。 它爸夫那么英明神武,哪儿有半点做受的样? 寇秋绝望地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把自己团成了一个鱼肉球,【但我也没有半分生子的样啊......】 真是相当让人崩溃。 再搜寻时,寇秋便找不到别的信息了。人鱼的巢穴里满满都是堆积的金银财宝,如同搜刮多年的海盗的宝藏,寇秋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仍旧沉浸在自己这个世界说不定能产卵的震惊里,半颗宝石也没往身上装。 他草草看了一遍,方才晃动着尾巴从海底游上去。 天已经亮了。 寇秋看了眼天色,便觉得不好——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当在天亮之前,趁着燕卓还睡着的时候回来才是。当他湿漉漉游至岸边,那条银白的鱼尾逐渐变为修长的两条腿时,身后忽然有人伸出了手臂,牢牢地抱住了他。寇秋摸着那双手,皮肤都被晨间的风吹的冰凉,那人却像是浑然不知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只是死死地把他抱进怀里。 “囡囡,”燕卓低声说,“你从哪儿来?” 寇秋仰头看了一眼,被他现在的脸色吓着了,“燕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燕卓不管难不难看,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眸光莫测。 “你从哪儿来?” 寇秋顿了顿,心疼地摸着他冰凉的手,权衡再三,还是说了实话。 “我去了那里。” 他的手遥遥冲着那边一指,再看时,海市蜃楼却早已经随着升起的日光而消逝不见。燕卓像是被他的突然消失吓着了,并没有收拾自己,唇角还有一圈青色的小胡茬,刚刚冒出头,整个人的气质都颓废了,让寇秋的心怦怦直跳,知道自己让他担心,只好把他回抱的更紧。 “别担心,”他说,“我回来了,我没事。我只是想去看一看......” 燕卓自然不会跟他发脾气。 他疼了郁见这么多年,就没有跟他生过一次气。纵使是已经寻找了半夜,他也只是抿了抿嘴唇,声音淡淡的,说:“回去吧。” 他拉着寇秋的手臂,半拖半拉将人带回了酒店。寇秋感觉到拉着自己的那条手臂仍旧在控制不住后怕的微微颤抖,心里猛地一酸楚。 他说:“燕卓......” “我已经定了票,”燕卓没头没尾道,“我们今天下午就回去。” 他猛地转过身,朝向寇秋。 “我不管你是什么,囡囡——但是,你绝不能离开我。”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面前这人的额发,轻而软的发丝从他的指缝间掠过去了。燕卓声音坚定,一瞬间竟像是又长大了许多。 “从今往后,我决不允许你再靠近这片海了。” 燕卓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退了房,带着他飞了回去,提前结束了这场旅游。即使他说着没有生气,寇秋还是察觉到了燕哥哥心头憋着的那股不痛快,试图替他排解排解,却被燕卓半途拉进了飞机的洗手间,借着狭小的空间,变成了另一种方式的排解。 完事后,寇秋洗着手,瞧着他重新将拉链拉上,蹭了蹭,声音中都带着讨好。 “不生气了?” 燕卓没吭声,只是抱住他的头,使劲儿啃了口。 他没有对寇秋说。但那种失去的滋味,他死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匆匆找遍了整间房子也看不到身影,最后只好一路找到了沙滩。那种失去一切的惊惶至今仍然刻在燕卓的脑海里,他发了疯似的,连鞋也没有穿,便沿着海边奔跑着寻找。倘若寇秋还不出来,燕卓毫不怀疑,他也会跟着一头扎进海里去。 这些,他都不曾对寇秋说。他的囡囡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懂。燕卓并不想让这情意对寇秋变成负担。 可他却也绝不会再松手了。 他们提前回来,两家父母自然极其乐意,想着之后就要离家上学,连家务活都不让他们沾手。在家中住了没多久便要开学,两人在同一所学校,过去也方便,燕卓拿着两个人的资料去办手续,过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地过来,“走吧。” 寇秋啊了声,有点诧异,“没有钥匙?” 路过的学生都拿着宿舍的钥匙,抱着厚厚的被褥,只有他们两个手上半点东西都没有,的确是显眼又奇怪。寇秋瞧着他,还以为是燕卓难得犯了糊涂,忘了,“宿舍的东西是不是没有拿?” 燕卓抿了抿唇,道:“不住宿舍。” 寇秋黑人问号脸。 不住宿舍? 他们家也不在这个城市,不住宿舍,那住哪儿? 燕卓表情倒是极其平常,他把胸口处挂着的小红布袋摸了摸,镇定道:“我租了房子。” 寇秋张开嘴,感觉自己能吐出一长串省略号。 他有些震惊,“所以这是同......同......” 燕卓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嗯,”燕卓帮他下了定论,“同居。” 燕卓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走过去。小区是中档小区,管理还不错,里头家具齐全,各色日用品都已经买好了,周围还有各种小吃店、超市,每到早上,外头卖豆腐脑油条豆浆煎饼果子的都摆了出来,闹哄哄的,热闹的不得了。 寇秋跟着他看过了房子,更加懵逼。 这里头东西都准备成这样了,显然不是一天两天有这个想法。 燕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同居的打算的? 系统幽幽道:【阿爸,难道问题不该是这里头只有一张床吗?】 寇秋:【......】 不,你不懂。 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问题了。 燕卓的说法倒是相当冠冕堂皇,“囡囡情况特殊,和其他人住在一起不太方便。” 这倒也是。寇秋想想自己的大尾巴,也实在是害怕把室友给吓着。 可直到日后他才明白燕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里是怕把室友给吓着,分明是嫌弃室友阻碍了自己吃鱼! 小时候把寇秋的牙齿摔掉一颗后,燕卓对自行车便有了阴影。但大学开车又太过招摇,他便买了辆小电动,每天让寇秋坐在后头,电驴吭吭哧哧把两个人一同载到学校门口,把车锁在树下,两人才一同去上课。寇秋嘴中往往还咬着包子,燕卓替他拎着书包,关系显而易见的亲密。没过两天,系里倒有一大半人知道他们是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了。 “真好啊,”坐在旁边的女生钦羡地说,“我就没有青梅竹马这种。” 别说是这么体贴的竹马了,从小到大身旁雄性生物都没几个,硬生生把人磨炼成了女汉子。 “说起来,”她把身体扭向寇秋,笑吟吟的,“别的系的女孩子都想让我问问你,郁见,你有女朋友了吗?” 寇秋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摇了摇头。 “没有啊?”女生的眉头挑的更高,“那多可惜,大学四年好不容易解放了,就没有谈个恋爱丰富丰富人生的打算?”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不遗余力试图给寇秋推销,“就隔壁系的那个系花,齐刘海的那个,穿小裙子看起来特别乖!她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看看,抽个时间约她出去一块儿玩玩?” 坐在另一边的燕卓差点儿把手中的笔捏碎,也跟着扭过头来。 寇秋拧开笔盖,平静地冲着她笑了笑。 “多谢,”他说,“我虽然没有女朋友,却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登时大为遗憾。 “这样啊,”她说,难免显出几分失望,“真可惜......” 之后便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 但是燕哥哥回到家中,偶尔打开寇秋的微信一看,还能从里头看见一大堆想加寇秋好友的萌妹子,甚至里头还有几个试图撩骚的男性。燕哥哥心底那一点危机意识彻底冒出了头,还要装作不在意地拿给寇秋看,“囡囡怎么不通过他们的好友申请?” 寇老干部从新闻上抬起头,目光幽幽看向他。 你说呢? 燕卓的尾巴都快高兴的翘起来了,却还要强按着,问:“囡囡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这明显就是等着听好话呢。 系统立刻掏出小本本,寇秋把电视关了,也不由得被燕卓极难流露出的孩子气逗得微微笑起来。 “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多巴胺过度分泌,”他说,“你觉得是谁?” 燕卓抿了抿唇,心里头一下子就开满了花。他的手紧紧覆着寇秋的手,又喊了一声,“囡囡......” 寇秋把后半句补全了,“是马克思。” 燕卓:“......” 系统:【......】 厉害了,这个情敌。 燕卓不说话了,只把他的手捏得更紧了些,目光沉沉,忽然便把人按倒在了沙发上,“我看囡囡是想打针。” 不,我不想! “乖,”燕卓笑得宠极了,“你想的。” 青天白日的,他们还是在沙发上给彼此各打了一针。打完之后,燕卓帮着他把脸上不小心沾染上的也擦干净,这才若有所思道:“囡囡快十八岁了?” 寇秋说:“是啊。” 暴雨烈日的威胁和产卵的威胁都一并向他袭来,真是让人惆怅。身体到底会有什么改变,寇秋简直担心极了,真怕自己哪一天医院一检查,硬生生踱出来一个子宫。 燕卓拿牙咬了咬他的指腹,声音轻又软。 “那时候,我要送给囡囡一件礼物。” 【.....】寇老干部对他的崽子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系统两眼闪闪发亮,坐姿无比乖巧,悄咪咪宣布:【但我有种恋爱会很顺利的预感!】 等待了这么多年,它和马赛克长相厮守的时代终于要到来了。 真是让统感动。 十八岁生日到来的极快。燕卓没有请同学,独自在家围着围裙为他做了蛋糕,蛋糕上有两个胖乎乎的小人手牵着手,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用果酱画出来的笑脸异常灿烂。 桌上还有碗长寿面,面条也是燕卓自己擀的,细细长长的一条,放置在碗里,没有断。汤用的是吊了一夜的鸡汤,油花都被撇干净了,清亮鲜香,寇秋喝了口,顿时觉得燕卓选错了学校。 应该去新东方学厨的。 燕卓坐在他对面,沉稳地望着他吃,自己却连筷子都没拿,偶尔还伸过手来,摸摸对面少年的肚子。寇秋问:“你不吃吗?” 燕卓说:“吃。” 他磨刀霍霍,就等着今天吃鱼呢。 眼看着就要被吃的鱼还没反应过来,将碗里的汤喝得一干二净,撑得只能躺在沙发上翻白肚皮。燕卓看了眼,就把自己准备已久的吃鱼工具都拿出来了。 寇秋:“哎?” 他还没来得及从沙发上起身,燕卓已经闷声不响张开了透明的渔网,一把把这条让自己想了很久的小人鱼给网在了里头,整个儿捞上来,湿淋淋地拖上了岸。 寇秋试图挣扎,“外头天还没黑!” 而且,“今天据说还有台风登陆——” “那正好,”燕卓咬了咬小人鱼的鼻尖,“外头下暴雨,里头也下暴雨。” 他打定了主意要吃鱼,别说是区区一个台风了,哪怕是世界末日,也得等他先把这条鱼吞进肚子里才行。 燕卓吃鱼很讲究。他把鱼肉上的鱼皮都细细地去除了,酱汁儿抹的十分均匀,里外都照顾到,这样待会儿煎鱼的时候,才能彻底入味儿。他的手法很细致,把鱼翻过来覆过去地烤,眼看这鱼想着蹦跶走,便把它往下拉了一把,煎的火开的更大,一直开到它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厨师摆弄为止。 这一吃,就一直吃到了后半夜,吃的入口鲜嫩,唇齿留香。燕卓所准备的透明渔网都用完了,仍然觉得未饱,声音含糊,“囡囡......” “别!” 寇秋猛地清醒过来,想起产卵这事,勉强撑起身子,“别——” 燕卓问:“不舒服?” 可是这鱼都被煎出油汁儿了,应当很舒服才是。他瞧着自己的盘中美食,还当是嘴硬,叉子下的更快,“还是不喜欢?” 寇秋哆嗦着,说:“不是......” 他的声音里含着点哭腔,说:“我可能会产卵!” 燕卓把这当笑话听,“那正好,囡囡可以给我生一堆小人鱼。” 寇秋:“......” 他差点儿起来挠人。 谁跟你开玩笑了? 很认真的好吗,你真想被一群人鱼追着喊爹吗! 一气之下,寇秋索性把自己变了回来,开口道:“你——” 然而就在这一瞬,随着外头的午夜钟声敲响,寇秋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就像是到了时间的辛德瑞拉,马上开始了变化——那条银白的鱼尾在沙发上拍打着,几乎是立刻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像是被晚霞映红了的一片云。五脏六腑都在烧,有鳞片移动了位置,慢慢地,像是多了什么。 寇秋把手放置在那鳞片中间,瞬间变了脸色。 ......我天。 还真变啊? 燕卓瞧着他的神情,也跟着探过一只手去摸索,一时间表情也变了。他动了动喉结,道:“囡囡......” 那课文是怎么背的来着? 对了,“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崩溃)我说了我可能会产卵的!你看,你看这个—— 燕卓:哦,那是你刚刚哭了的时候掉的珍珠。 寇秋:...... ---- 不会产卵的,寇秋秋漏掉了重要一句。得深海里下大雨才有用。 不然人鱼就不会把人拖海里了┓(`?)┏ 这篇文还没写完,新脑洞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又想开猫薄荷,又想开无限流...... 本文大概还有三个世界。如果作者君没有中途突然有新想法的话! 抱住各位亲疯狂么么! 118、竹马养成记(十四) 寇秋其实想过自己的身体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所说的改变竟然是让他长出了生-殖孔和生-殖腔。 武陵人骤然进入到桃花源时,那种感觉简直像是直接探入了内脏。寇秋一下子绷直了身子, 像是条打挺的鱼, 左扭右扭,试图从这种奇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里逃脱出来, “燕卓......” 身上那人吃鱼的动作就慢了点, 迟疑地又碰了碰,问:“囡囡?” 他有点摸不准,这究竟是舒服还是不舒服。瞧着青年的神情,倒像是比之前反应还大, 无论触碰到哪里都像是马上要缴械投降了, 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红彤彤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润泽的水色, 连嘴唇都在哆嗦。 但燕卓到底有种吃鱼的本能在。他摸索了会儿, 慢慢就无师自通了另一种食用方法,把仍旧在扑腾尾巴的小人鱼给牢牢按住,“囡囡乖,别动......” 他一叉子下去,原本还想着跑路的鱼彻底没力气了,一下子被这热气蒸腾成了红的。眼里悄无声息含了泪, 像是受不住,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向下掉,滚落的满床都是。 燕卓还挺稀奇,一面安抚一面盯着那尾巴看, “囡囡变颜色了。” 原本银白的大尾巴,如今红通通的,浮着一层艳色,像是天边的云霞。燕卓在尾巴上摸了几把,顿时能感受到身下这鱼又跟着颤了颤,紧接着哆嗦起来。 珍珠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多了,一颗,两颗......慢慢的,散落的到处都是。燕卓没有再用渔网,直接便把小人鱼给兜了上来,一口一口吞吃入腹了。 他终究是心疼,瞧见这人身上都被珍珠咯出了一颗颗圆润的印子,便把人换了个位置,体贴地让他的头朝着床外,还给他拿了个盆,“囡囡乖,往这里头哭,不然你躺着难受。” 寇秋:“......” 那你就不要让我躺着了啊! 在珍珠里头吃鱼很有意思是吗,啊,啊?! 燕卓的确觉得挺有意思。 他还觉得,他们能靠吃鱼这项运动发家致富。 鱼肉入口鲜嫩,入鼻芬芳,他先吃了香煎小黄鱼,然后又吃了红烧鱼,吃的口齿留香,恨不能之后顿顿都改吃鱼。清蒸剁椒烧烤炖汤,样样儿都来一遍,从肉到骨头啃得一干二净。 但瞧着这鱼连尾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儿,还是算了。 一顿饭吃到了凌晨。燕卓抱着软塌塌的小人鱼过去清洗,就在这浴缸里替他打着泡沫,打着打着,他忽然感受到小人鱼放在他胳膊上的手颤了颤,紧接着以一种近乎惊心动魄的语气喊了他的名字:“燕卓......” 燕卓的手停住了。 他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是隔着雾,又像是乘着云,飘飘渺渺的,如同神话中海妖塞壬诱惑行人的歌声。那样的声音放出来便是勾着人心弦的,声音的主人却像是浑然不知,仍旧带着哭音喊:“燕卓?” 不知道什么时候,清蒸鱼又变成红烧鱼了。 燕卓自己成了被海妖迷惑的旅人。他毫不犹豫一头扎入这波涛之中,随着这洁白的浪花一层层拍打在岩壁上。他恨不能直接将自己撞得支离破碎,连同这被蛊惑的灵魂一起,奉献给这个能用声音让所有人臣服的神。 第二天,寇秋没能从床上起来。 燕卓打电话向辅导员告了假,只说寇秋是昨晚冻着了,有点发烧。他们两个都是好学生,成绩优异从不旷课,寇秋又是个认真负责的,辅导员丝毫没有生出怀疑,还嘱咐寇秋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 燕卓压低声音,说:“好。” 他扭过头,见床上的人仍旧裹在被褥中沉睡,便先去了厨房熬粥。待到他的粥用小火吊着了,燕卓才又回来,坐在了床边,捏着寇秋的一只手。 就在昨晚,这只手的指缝中生出了细细的、透明的蹼,薄的像是一层膜,湿漉漉的。这样的湿润原本不能让人联想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可放在寇秋身上,竟然也无法让人厌恶。 相反,它们衬着寇秋这只苍白的手,愈发多了另一种近乎妖异的美感——仿佛它们生来就是和谐的,却又生来就是不和谐的。他反复把玩着,爱不释手在手中捏着,直到感觉到手的主人猛地一哆嗦,才抬眼看去。 又是一阵热浪涌来了。 寇秋抱着他的脖子,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喉咙中的哭声断断续续,“燕卓,快点——” 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一周,一周之后,寇秋才从这种近乎痴迷的状况中清醒过来。他拖着自己愈发光鲜亮丽的鱼尾瘫在床上,半晌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系统本来还开心地哼着歌,瞧见他这近乎半死不活的模样儿,也不敢再哼了。只弱弱道:【阿爸......】 寇老干部盯着天花板,双眼无神。 【阿崽。你之前没有告诉我,人鱼这种生物,是有发-情期的啊。】 而且根本不是猫那种相对而言温和了许多的发-情,而是滔滔大浪式的发-情——在这七天里,哪怕只是被触碰一下都刺激的不行,就算是块满水的海绵,寇秋觉得这会儿自己也要干了。 实在是刺激的有点儿过。 好在之后查找了资料,寇秋初步确认,这种来势汹汹的发情期得三年才这么一回。他暂且安了心,燕卓脸上的神色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失望,“三年才一回?” 寇秋:“......把你脸上的表情给我收起来。” 别逼着我教育你,纯洁性懂吗! 在那之后,寇秋每天都要摸自己的肚子,稍微吃多了点便胆战心惊,把燕卓给叫过来,很严肃地将他的手放上去,“你摸摸,摸出什么了吗?” 燕卓很配合地将手伸进去,触碰到的皮肤细软且嫩,像是片光滑的奶衣。他捏了两下,给了结论,“囡囡皮肤真好。” “不是这个。” 寇秋把他的手按在上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再摸摸,里头有动静吗?” 他的神情太认真了,不像是在开玩笑。燕卓也不笑了,把耳朵也贴在上头听了听,然后又抬起头来,望望寇秋。 寇老干部紧张道:“怎么样?” 燕卓说:“囡囡最近是不是消化不太好?” 蠕动的声音有点大。 他当即盘算,要多做点含纤维素的东西,还得多让囡囡吃点香蕉。 寇秋:“......” “没事,”燕卓懂得他的担心,让他坐在了自己膝上,有一搭没一搭顺着他的头发,“就算囡囡真的生了小人鱼,那也挺好的。最好能为我生下一窝孩子,这样,之后我要是有什么事,也有人替我照顾囡囡了。” 寇秋嘴角抽搐了下,说:“一窝?” 燕卓像个傻爸爸一样掰着手指盘算,“一条像囡囡的,一条像我的。一条像囡囡的,一条像我的......” 他顿了顿,又将自己的说法推翻了,“算了,还是全都像囡囡吧。” 否则,燕卓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接受别的人来分散寇秋的注意力,长得像囡囡,起码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寇秋沉默片刻,觉得燕卓的心真是太大了。 他掰着燕卓的大脑袋,发自内心道:“这位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正常人知道他是人鱼,甚至还能产卵,难道不应该害怕吗?哪怕不害怕,难道不应该对他进行研究,把他上交给国家吗? 怎么燕卓的心里只有花式吃鱼一百零八式? 燕卓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不确定道:“那,囡囡是想喝乳鸽汤和孕妇奶粉?” “......” “孕妇奶粉也好,”燕卓亲亲他,“这样,囡囡身上又有小时候那股奶味儿了。” 清清淡淡的,燕卓一直挺喜欢闻。 “......” 算了。 他不该指望,和恋爱中智商为零的男人说话的。 毕竟是初恋呢。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月过去了。 寇秋的肚子没有半点动静,丝毫没有要产卵的迹象。两人在网上再次查阅了相关资料,寻找了好久,最终才在一部记载了鲛人的古籍之中看到,只有在深海中,鲛人才能进行繁衍。 寇老干部的心瞬间就稳稳落回了肚子里。逃脱了生子的命运,感觉连天空都明媚起来了。 他是放下了一颗心,燕卓失去了当傻爸爸的机会,也挺乐呵:“也好。” 寇秋说:“这样也开心?” 燕卓说:“开心。” 他给寇秋剥了个橙子,圆滚滚地放置到盘子里,又用小刀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方便他食用。 寇秋说:“可是这样,就真的没办法传宗接代了。” “我要传宗接代干什么?”燕卓反而奇怪地反驳他,黑沉沉的眼抬起来,与他的目光对上了,“我都已经有囡囡了,怎么还会想要这些?”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更像是一句誓言。 “我的生命......只是用来看你,都已经觉得不够了。” 又哪里还会有心思,想让更多的人插足他和囡囡的生活? 寇秋被这一句猝不及防的情话说的心肝一颤,恍惚间竟有些失神,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起。他最终弯了弯眼,说:“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燕卓抵着他的额头,又没头没脑道:“我会把全世界都献给你。” 他摸了摸青年温热的后颈,亲了亲他的鼻尖。 “——我的囡囡。” “你值得拥有全世界的眷顾。” 燕卓在学生会中担任了职务,一到迎新季、毕业季便忙的不得了。寇秋忙完自己的学业,偶尔也会过来帮忙,倒是很快在各部门之中混了个脸熟。 他长得好,本来便是校草榜上排名前几的,再加上本身脾气也好,性情温和,要帮忙时二话不说就过来,在学生之间的名声也眼看着水涨船高起来。只是名声响归响,真的敢来麻烦他的也没几个,只有燕卓会在有事要处理时,将他喊来,让他自己待在办公室,等着一同放学回家。 有来办事的部员敲了门,进了办公室才发现还有个人在屋里。青年缩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条毛毯,头则放在他们部长大人的腿上。部长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翻着文档,姿态是显而易见的亲密。 这种亲密,不由得让部员愣了愣。瞧见燕卓抬起头,用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他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把手里头的文件交了过去。 “部长和郁见的关系是真好啊……”走时,部员忍不住说。 好的甚至有点过了。他们正常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几乎很少会有这样几乎要腻在一起的举动。 燕卓笑笑。 “我带着他长大的,”他平静说,“肯定要照顾一点。” 这倒也是,毕竟是竹马。部员点点头,没有再往心里去。 周末时,王王冬兴致勃勃跑了过来,和他们一同吃了顿饭、打打牙祭。地点约在了家王冬强力推荐的火锅店,据说是正宗的川蜀风味,上头明晃晃飘着一层红辣椒。 锅里的汤汁被煮的咕嘟作响,王冬也顾不得说话了、拿着筷子眼巴巴在一旁灯,敲着碗等虾滑熟,“虾滑,虾滑!” 过了一会儿,虾滑是熟了,全被准确无误放寇秋碗里去了。 王冬:“......” 算了,那毕竟是燕卓下的菜,不给郁见,还能给谁呢。他已经被秀麻木了,因而很快转变了对象,这回学聪明了,没有喊,闷不吭声地开始盯锅里煮的差不多的宽粉。 宽粉几乎被煮成了透明的,沉甸甸浸透了汤汁,泛出一种柔韧又软的质感。王冬咕嘟咕嘟咽口水,还没来得及上手捞,那片他盯了好长时间的宽粉也被夹了起来,吹了吹,稳稳落在寇秋碗里了。 放进去之后,燕卓还要嘱咐:“慢点吃,小心烫。” 王冬:“......” 他默默瞧了瞧对面紧紧坐在一起的两人,又扭头看了看这边形单影只的自己:“.......” 郁见的碗里跟小山似的,饮料也是满的,他这边怎么就只有青菜叶子呢? 他又不是兔子!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寇秋也抬起了头,茫然地望向了他。辣椒太多,青年唇边都沾着一层亮晶晶的辣油,他的舌尖舔了舔,说:“冬哥?” “......”王冬被看的瞬间就没脾气了,沉默片刻,自己也往他的碗中夹了一筷子。 “多吃点,啊,”他干巴巴嘱咐,“多吃点。” 分别时,燕卓结了帐。王冬等在门口,问:“你们住哪儿?” 寇秋还没来得及回答,燕卓已经理所当然答了:“顺德小区。” 王冬一怔:“一起?” 寇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拯救一下前室友岌岌可危的世界观,燕卓就答道:“嗯。” “也是,”王冬也没觉得意外,嘟囔道,“怎么可能不同居?” 毕竟是高中时就能做到哭的人呢。 这回,倒轮到寇老干部吃惊了,“冬哥,你知道?” 王冬心想嗨呀傻孩子,这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有多努力地试图保守这个秘密你是没看见好吗!他拍拍寇秋的肩,目光复杂,最后挤出来一句,“万一摆酒席,记得给我寄张请帖。” 只是,“在学校时还是稍微遮掩点吧,被别人看出来不好。” 他说这话时诚心诚意,燕卓瞧着对方此刻认真的样子,也抿了抿唇,点了头。 他们谁也不知道,王冬的这一句话竟然变成了事实。 大学快接近尾声,学校的课程便松了不少,开始有同学陆陆续续出去实习,又或是关上门来专心备战准备考研。寇秋的成绩好,绩点高,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几乎被系里老教授当眼珠子一样对待。系里为数不多的保研名额之中,也有他的一个。 眼看着考研的事稳了,寇秋也松了一口气,专心投入了自己正在进行的课题。 他这一日例行先去了自习室写论文,却发现教室中的学生神色都有些异样,眼神一个接一个悄悄向着他飘过来,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却又飞快地转过去了。 小声的私语响起,他们聚集在一处,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真的?” “真的。” “听说都拍到了......” “哎呀,真恶心,我室友原本还说喜欢他来着呢。” 寇秋听到了其中几个词汇,却并未在意。他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坐在了座位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人们仍在远远地用余光打量着他,过一会儿,寇秋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是个平常交情不错的女生发过来的。 她的语气怯生生,问:【郁见,你知道那封举报信的事吗?】 寇秋顿了顿,随即低下头,回复了她。 【什么举报信?】 下一条短信飞快地来了,像是在害怕什么。 【有一个学生给负责保研工作的教授发了举报信,说你的性取向不太正常,可能还染上了点病。和......和燕卓......】 她没有再往细了说,寇秋却一下子便明白了。 举报信。 举报他的性向。 ......在这种时刻。 保研几乎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步骤,各种手续要不了多久便能办完。专门挑选这样的时候,对这个问题发起进攻,其中如果没什么玄机,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寇老干部抿了抿唇,向为自己通风报信的女生道了谢。 这时,也有个男生走到他面前了。 “喂,郁见,”男生吊起眉,说,语气中明显不怀好意,“那信里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真和燕卓住一块儿,你们俩是那个啊?” 寇秋平静地抬头望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人。倒是给他报信的那个女生瞬间站了起来,说:“齐悦!你要不要这样,不就是你追的女生和郁见表白了吗?这么芝麻大点的事,你就嫉妒上了?” “这怎么能说是嫉妒呢?” 齐悦没生气,反倒笑了笑,“保研可不止成绩好,品行也得好。你如果真的那方面有问题,喜欢男人,不如早点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呗,啊?也给别的正常人一个机会。” 寇秋没说话。 齐悦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渐渐生出了点不耐烦,“喂!我问你话呢!” 没想到片刻后,寇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输入了什么,把屏幕转过来给他看。 “我的平均绩点,在4.5左右,这几年来,所有科目考查成绩都是优秀。”寇秋把光标向下拉了拉,镇定地望着他,“我参与的项目,有两个拿了国家级奖项,两个拿了省级奖项。我参与的志愿者活动,三年内一共有十几个,并且拿到了志愿者证书。”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生,说:“如果有哪个同学的成绩比我好、比我更优秀,那我自然会退出保研。但如果没有——我凭借自己实力被学校选上的,为什么要因为你们的一两句话退出?” 齐悦怔了怔,反倒被他这一席话说的愣了。 “你——” 与此同时,有同学从门外进来,张嘴就喊:“郁见!张教授找你!” 张教授,就是寇秋未来的导师,也是他们系里的权威老教授,在学术界声誉很高。听见这一声,自习室中几个同学的目光都一下子变了,说不出是幸灾乐祸,又或是别的什么。 原因无他,张教授,如今已经六十好几。 六十几岁的老头儿脾气大的很,平常看见有男生留个稍微长点的卷发都要叨逼叨半天,按学生们的话说,那是出了名的老古董、老顽固。他素来喜欢寇秋,愿意带他,可如今闹出了这么一摊事,是不是还愿意带...... 那就让人说不准了。 有人悄悄地打量寇秋,见他的神色并没什么慌乱,只是将自己的书包整理好,重新背到肩上,随即站起身。他朝着教室外走去,面容平静,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装,”齐悦嗤笑了声,对身旁的人道,“你等着,他那名额,肯定得给他撸下来。” ---- 寇秋敲了敲门,进入办公室时,燕卓已经在了。他还穿着寇秋今天为他挑的细条纹衬衫,气质干干净净,带着年轻人独有的俊朗。老头子坐在桌子后,举着水杯喝着茶,一声也不吭,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寇秋规规矩矩喊了句“老师”,随即才踏步进来,与燕卓站在了一块儿。 “这和郁见没关系,”燕卓径直道,“这是我的问题,我喜欢他,不是他的事。老师要是有什么话,就冲着我来吧。” 老头子眉毛抖动了下,把茶杯放下了。 “郁见,”他把头扭向寇秋,“你也这么说?” 寇秋说:“不。” 他也没打算隐瞒。经过这么多世,哪怕是生死的边缘,他也没放开过这个人的手。如今,不过是一次在漫长的岁月看来微不足道的保研机会,他是为这个付出了很多心血和努力。但倘若不能和燕卓在一起,这些努力,也就不具有什么意义了。 “我们不仅是同志,”寇秋润润嘴唇,坚定道,“我们还是爱人。” “......” 老头子不说话了,像是被他突然抛出来的这一句给震了震。 寇秋说:“老师......” “别喊老师,”张教授挥了挥手,望了他们俩一会儿,忽然痛心疾首道,“你俩,怎么就不知道瞒一瞒呢?平常这么高调,是想展示给谁看?啊?展示出事儿来了吧?” 他戳了戳燕卓的脑袋,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尤其是你!一天到晚眼睛盯着人都不带转的,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虽然没有我这样的火眼金睛,可那些人眼睛又不是瞎的,又不叫阿炳!” 他的手指在桌上啪啪敲了好几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吗?那群人虽然学问没多少,但乱七八糟的主意可不少,谁让你们送把柄上门的?” 寇秋:“......” 燕卓:“......” 等,等等。 这是不是和他们想象中的有点儿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秋:我觉得我瞒得很好啊,你们怎么都知道? 王冬:(默默)不,我早知道。 张教授:是的,我知道。 同学们:那个,我们也...... 李鹤:???等会儿,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说好的社会主义父子情呢??? --------- 等回头,燕哥哥可以出菜谱了。 吃鱼的一百单八式。 抱住亲们么么~ 119、竹马养成记(十五) 虽然隐瞒的很深, 但张教授私下里还是个贴近学生生活实际的老头,除了能在知识的殿堂里摘星辰外, 人家还格外喜欢脚踏实地——简称接地气。在校内论坛上, 张教授可是出了名的活跃用户,为了避免被学生们认出来, 好更加准确地了解他们每天都在关心什么, 他连用户名都是这个样子的:我,教授,打钱! ......果然,顶着这么个id,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教授。 寇秋和燕卓的那点事, 他早就在论坛中看过帖子了。帖子里一个个小女生兴奋的脸通红,哎呀哎呀叫着好萌, 偷拍的图都有一堆, 嚷嚷着要pick这对cp,张教授又不瞎,老早就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头了。 但知道归知道,要说为此影响了形象什么的,倒也不至于。 “放眼望去,我们历史上有这种倾向的, 又何在少数?”老头子噫吁长叹,“就算在自然界中,同性求偶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只向一个人求偶,又不是向两个人,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寇秋有点窒息。 “求偶......”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是条鱼,更像个在对象面前疯狂抖落羽毛的鸟。 “或者说搞-基,”老头子抑扬顿挫道,“搞就搞嘛,还专门有人来我面前告上一状,我是那种迂腐的人?——那种直男癌?” 他这几个词出来后,燕卓看上去也像是快要窒息了。 但寇秋心中却还有点悄摸摸的高兴。 “这么说,教授,您不反对?” “我反对不反对,和你做不做学问,没有半点关系。”老头子对这事看得很开明,“我是让你来做研究的,又不是来让你娶妻生子的。只要你人品不出大问题,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谁也不能不让我收你。” 他扶了扶眼镜,重新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只是如今我们大环境在这儿摆着,你们还是得注意点——众口还能铄金呢,这事儿,不一定就完了,恐怕还得有后文。”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张教授这话说的不错,很快,另一封举报信又悄无声息飞进了系主任的邮箱里。举报信中直称寇秋个人生活作风不检点,而且存在严重学术造假问题,所写论文都属于别人代笔,并非自己作品。 而他指出来帮忙的那个人,是平日里经常来向寇秋请教问题的一个同学。 学术造假,这事就大了。 虽然并非是毕业论文,可寇秋的好几篇个人论文都拿过相应奖项,如果其中真的存在问题,那啪啪打的,绝对是整个学校的脸——系主任可以不管同学间的一点风言风语,却没办法把这种事放置一边,忙把人叫过来询问。 寇秋站在办公室内,又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我自己写的。” 被拉来说给寇秋当枪手的男生畏畏缩缩,眼睛躲在足有瓶底厚的镜片儿后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神色。系主任敲了敲桌子,问:“汪连,你说呢?” “我......我错了!”汪连打了个哆嗦,手脚更加无措,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声音细若蚊蝇,“当时寇同学来找我,说是他自己有要事要办,他......他拜托了我,我念在同学情谊上,所以......” 他梗着脖子,说的倒像是真的,“我当时就在宿舍里打的论文,我的舍友都可以为我作证!” 系主任又将头转过来:“郁见,你呢?你怎么作证?” 寇秋一瞬间竟有些哑然。 被指责抄袭的这几篇,正好是在他课业不怎么繁忙的时候所研究的。他没有天天往学校来,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抱着大部头一点点啃,硬生生把论文给完成了。这样说起来,竟然只有燕卓可以为他作证。 可有前面指责他性取向的那一出,他的名字和燕卓牢牢连在一起了,燕卓的证词又怎么可能被相信? 旁边的老师说:“电脑文档有记录的,可以查查看。” 寇秋如今彻底明白套路了。他抿了抿唇,说:“我的电脑,就在两天前中病毒了。” 在连上图书馆的公共网络后,没过多久就中了病毒。各盘里的文件纷纷躺枪,这又是两年前的论文,甚至连他u盘中的东西都更新换代过好几遭了,哪里还找得到原始文件。 也是,后头这人存了心思要把自己从保研队伍里挤出去,又怎么可能给自己自证清白的空间? 系统崽子瞪圆了眼,在他的心里愤愤骂了一句娘。 寇秋:【......别气。爆粗口不好。】 【怎么能不气?】系统崽子怒火冲天,【尤其是这个汪连,当时来和你请教问题时看起来多无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连课题方向都是听了你的故意和你选了一样儿的——如今倒好,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它显然是被气急了,却说不出更多恶毒的话,刚才那句憋急了才骂出来的娘已经超越了它的极限。系统憋红了脸,愤愤地酝酿了半天,最后说:【......这个被金钱荼毒了的资本主义走狗!】 真堕落! 那边的汪连顿了顿,却又再度语出惊人:“对不起,老师。其实......其实,我还拿了郁同学的钱。” 寇秋:“......哈?” 汪连通红着脸,把自己最近的账户明细掏了出来,上头赫然有一笔两万的进项,是在前不久时打进来的。汪连说:“郁同学知道自己被保了研,怕我把这事儿说出来,所以给了我一笔封口费——” 还封口费。 寇秋想,这孩子怕不是看宫斗剧看多了,看傻了都。 系主任看过了,点点头,把脸扭过来,望着寇秋。 “郁见,”他声音沉沉,“你怎么说?” 寇秋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一句话一出,连汪连都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仿佛没有想象到他这样轻飘飘的放下了话。系主任眉头也蹙了起来,望着自己心目中这个好学生,“你这是想承认?” 寇秋笑了笑,摇摇头。 “我自己做的事,我当然要承认——可我从来没做过的事,即使想承认,又要从哪里开始?” 系主任又咳了声,说:“那你——” “我申请,”寇秋说,“给我在所有同学及老师面前说清事实的机会。” 他抿了抿唇。 “明天的颁奖典礼,我是否能够占用大家十分钟的时间,来和据说被我雇来当了枪手的汪连同学公开对质?” 没等系主任开口,寇秋又道:“即使是嫌疑人,也有给自己请律师辩护的机会。老师,您不能就这样一棍子打死吧?” 系主任不说话了。 说真的,他们这些系里任职的教授,多少都在心里更偏向寇秋一点。尤其是代课的,那更是喜欢寇秋这种学生。不说别的,单说课堂上,无趣的时候,基本上那是卧倒一片,一个个儿跟要表演海棠春睡似的,什么睡姿的都有;还有玩手机的,打游戏的,谈情说爱的...... 一眼望去,基本只有天天向上的寇秋在坚持好好学习,日复一日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身姿笔直,跟棵小树似的,用满怀着对知识的渴望的眼睛望着每一位老师。 起码得有这么个好好听课的学生,上课才能够味儿。瞧见都让人心里舒坦。 系主任也给他们上课,其实不怎么相信寇秋抄袭这话,因此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也没反对,“本来明天,你也是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你要是想讲,那就上吧。” 寇秋弯了弯眼。 “多谢主任。” 他这样说时,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半分笑意,淡漠地用余光扫了眼旁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的汪连。 走出办公室时,极其熟悉的青年身影已经等在了门口。燕卓倚靠着走廊的墙壁,两条长腿交叠着,半边脸都被走廊所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住了,只有半边仍旧在阳光里头,像是在闪闪发亮。瞧见人出来,他双手一撑,直起了身,“没事了?” 寇秋嗯了声,简单和他把事情说了说。 燕哥哥那一点护短的心思立马蹭蹭冒出了头,跟雨后春笋似的层出不穷,冷笑一声,“还造假,他们怎么不说他们人的身份也造了假?” ——一群都压根儿不是人。 系统原本还在气着,听了这句话又开始咯咯地笑,飞快把刚才那一点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并给爸夫疯狂打call,【爸夫连损人都带着土味儿!】 【......】寇秋有点跪给这父子俩了。 回去后,燕卓照旧开始炒菜。他换了件长袖卫衣,系着围裙站在锅前,嘱咐寇秋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寇秋把橘子皮都剥掉,晃进去喂给他一个,燕卓一口吃了,把人往外赶,“囡囡先去休息,今天累了吧?” 寇秋说:“没事。” 他瞥了眼,原本想看看燕卓这炒的是什么菜,却意外发现燕卓的手腕上有什么一道道的,像是青紫的淤痕。他皱了皱眉,伸出手,去卷燕卓的袖子。 “这怎么回事?” 燕哥哥另一只手把袖子拽着,与他说:“没事。” 寇秋死抓着不放:“让我看看!” “看什么?”燕卓啧了声,干脆把青年抱过来,直接上唇啃了口,故意模糊重点,“囡囡要想看,咱们待会儿在床上好好看。这厨房里都是油烟,就不吃鱼了。” 可寇秋根本不吃他那套,“把袖子卷起来,我要看。” 燕卓仍在挣扎:“囡囡......” 寇老干部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快点。” 他严厉起来的小表情也可爱极了,燕卓在他这样的光波袭击下,恨不能直接把围裙扒了给他套上,现场版上演吃鱼第一百零八式中的三十二式——吃被包在锡纸,也就是围裙里的烤鱼。好端端一个青年,硬生生被萌出了气管炎,并在这种丧心病狂的病魔统治下松开了手。 寇秋把袖子向上小心翼翼翻折了几圈,露出了燕卓线条清晰的手臂。 上头果然有伤。伤的还不清,像是被什么钝器打的,青紫了一大片,还被擦破了,泛着点血丝。 他蹙蹙眉头,问:“打架了?” “嗯。”燕卓爽快承认,并没放在心上,“他们打不过我。” 寇秋也没意外。燕卓这身手,也是在大院儿里头从小练出来的,如果真说近身格斗,虽然不能和人家经过专业训练的比,可打几个学生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他被伤成这样,其他几个人只能更严重,不会轻。 只是,“为什么要打?” 燕卓说:“没有为什么,只是看他们不爽,他们又找事。” 寇秋也就没有再往下问。 他从客厅里拿来了医药箱和消毒绷带,在给燕卓上完药之后,才把绷带一圈圈缠上去,神色认真的好像在包扎木乃伊。燕卓看了眼,故意逗他:“囡囡不包的好看点?” 寇秋一顿,抬眼望着他。 好看点? 成。 片刻后,燕卓顶着个足有人脸大的绷带蝴蝶结坐在了沙发上,活像是被摆出来却没卖出去的圣诞节礼物。 他没有和寇秋说,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打架。 原本只是在等待的时候想去个洗手间,却听到里头有几个男生在说话。有人说郁见那小子长得看起来就娘里娘气的,一看就不正常;还有人说难怪我上次和他一起尿尿时,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当时就觉得恶心死了—— 燕卓的火气,蹭的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他不想和这群人多废话,就觉得拳头直发痒,虽然很长时间没用过了,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猛给力。燕卓从隔间里出来,在众人又诧异又惊慌的目光里把门反锁了,一打三打了个痛快淋漓。 只是,里头洗手台上原本放着的花瓶被砸了,有人最后甚至拿起了抽水马桶的水箱盖,沉甸甸像块板砖似的,硬生生朝他砸过来。 燕卓躲了一个,没躲掉第二个,被伤了手臂。 其他几个人都被他教训了,一个二个安静的就跟孙子似的。知道自己在背后说人家小话被听见了,也像是被打怕了,谁也没敢出去声张。好在这个洗手间偏僻,平常也没几个人来,燕卓把几百块钱往后勤处一放,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只是燕卓想起来,仍旧觉得心中不爽。 他疼着护着这么多年的囡囡,凭什么要被这群人这样说? 还说盯着他们的鸟—— 谁稀罕看,啧。 他刚刚瞥了一眼,小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好么。 燕哥哥又生气又委屈,把垂着头给他调整蝴蝶结的小人鱼的头抬起来,问:“囡囡喜欢看哪个鸟?” 寇秋:“” 系统也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个鸟...... 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吗?是那种身形比较长的,两个翅膀圆圆的在底下收着的那种? 燕卓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囡囡喜欢看大的,还是喜欢看小的?” 寇秋:“......”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用的喷雾上头的说明。 没有麻醉药品啊。 那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 第二天的颁奖典礼是在晚上开始的,奖的是上一学年中表现突出的学生。这种典礼通常是个顶个的烦闷,即使被强制要求过来观看,也没几个人舍得从自己手上的小屏幕上抬起来。 齐悦也在其中。他披着马甲在论坛里黑郁见黑的不亦乐乎,刚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放个水,就看见刚刚在帖子里被批的体无完肤的正主不紧不慢上台了。 齐悦又重新坐下去了。 “他还能怎么着?”身畔一个同样是要拼一拼保研的同学难以置信说,“还想着自己能绝地反击不成?” 齐悦知道,这个男生后头的背景不浅。听说交了个外校的男朋友,还是家里做生意的,更有钱,双方家庭背景这么一合,基本上就给惯出了少爷性子。他得罪不起,只能给对方当个跟前跟后的小喽啰,所以声音都软了,“是,我觉得也闹不出什么水花儿来。” 男生哼了声,低下头去继续和他的男朋友聊天了。齐悦就在旁边一瞟,看见对方屏幕上映出了另一张脸,挺俊朗,看起来倒是十分阳光。 他转过头去,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声。 就算把郁见给弄下来又有什么用? 哪怕郁见没法保研了,这好机会也轮不到他——这不,前头还有一位主在这儿拦着呢。齐悦心里明白,这后头要是没有这男生的手段,怎么也不可能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颁奖台上的寇秋神色冷静,半点慌张都没。底下有好事的男生发出一阵阵嘘声,怪声怪气拖长了腔调喊“你怎么好意思待在上头”,他也没当回事。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当真是让齐悦佩服。 可他真不觉得对方能赢。 证据有了,恐怕上头的人如今也被打点的差不多了。那男生这是明摆着看寇秋平常不显山不露水,恐怕家境也就普通,所以才在那一溜保研的人中挑了这么个软柿子捏。虽然说起来荒唐,可大学也就是个小社会,资本所起的力量,远比想象中要大。 这还能怎么翻? 他屏息等着,有不少人也同他一样。 台上的人把话筒拿起来了。 台上的人拿着话筒,把身体转了个面。 台上的人忽然间开始引导大家鼓掌,说:“让我们欢迎下汪连同学上台。” 众人都有点懵,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要现场对质! 这场景刺激,一时间,连原本毫无兴趣的吃瓜群众也兴奋起来了。 汪连也从侧面走了上来,他一上台,齐悦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平常看时还不太明显,如今两个人站在一处,气势和容貌的差距都太大了,汪连完全不占好,在跟芝兰玉树似的寇秋身边杵着,他就像是根长歪了的木棍。虽然都是木头,那价钱可差的远呢。 寇秋举着话筒,耐心引导大家给他鼓掌。等掌声彻底消失之后,他才道:“我听说,汪同学觉得,那两篇论文是我找你代笔的?” 汪连自知保研肯定无望,如今咬死了,完全不改口,张口便道:“是。” 寇秋也不急,笑眯眯的,“其中每一个字,都出自汪同学之手吗?” 汪连眼镜闪了闪,倒显示出了几分屈辱的模样。 “我知道我收了你的钱,”他硬声说,“我做错了,可我错过一回,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你再试图威胁我也没用,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我可以给你原封不动地背出来!” “这有什么好背的?”寇秋挥挥手,又问,“所有的数据和文献,也都是汪同学自己查到的吗?” 汪连咬着牙,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 寇秋像是松了口气,小小地勾了勾唇角,把ppt投放在了大屏幕上——那上头有一张图表,表格中有两个经济指标数据被特地标示了出来,明晃晃、刺目的红色。汪连看着,还有点不明所以,只是头皮忽然一阵发麻,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数字,几乎要盯出花来。 他听见旁边的郁见问:“这个数据,也是汪同学查到的?......我倒是想问问,这种内部数据,汪同学是怎么查到的?” 汪连咬着牙,已经知道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他虽然做过相同方面的研究,可基础资料收集完全没有像寇秋做的这么细——如今专门把它们拎出来问,显然,这两个数据肯定不是网上简简单单就能查到的。 说不定,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知道的机密。 然而如今骑虎难下,台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汪连也只得死撑,“是我托人问的。” 寇秋看起来还有点惊讶,“不是在网上找的?” “当然!”汪连硬邦邦道,“网上怎么能找到?” 他硬是编出了一个同学的亲戚,坚定道:“是我问了好久,他才说的!” 寇秋耸了耸肩,说:“好吧。” 汪连骤然松了一口气。 “可是——” 汪连这口气又重新提起来了。 “可是这两个数据百度一下就能出来啊,”寇秋无辜地把后面的搜索结果页展现出来,望着他,“汪同学怎么非要走这个弯路,还要托人去问?” 汪连瞪着大屏幕。那上头一长溜搜索结果跟针似的,一根根扎进来,扎疼了他的眼睛。 他瞪了半天,最终转移开目光,涩声道:“我记错了。” 台下爆发出一阵嘘声。 寇老干部也不急,说:“行。” 他接着放出下一页。 “那这个数据?” 这回,不用他问,汪连已经一口咬定:“这是我网上查的!” “确定?” “没错,”汪连说,为了挽回方才的败势信誓旦旦,“我记得清清楚楚!” “......行吧,”寇秋把搜索结果也放出来,“这是内部文件里的。” 汪连:“......” 他眼前一黑。 套路,全是套路! 寇秋还在可惜,“不知道汪同学是向哪个人打听的,有许可吗?” 这一下恶从胆边起,汪连声音都变了,厉声道:“你有许可?” 寇秋说:“有啊。” 他把最后一页ppt也给放出来。准许某大学的郁见同学运用该数据进行科研活动的许可写的清清楚楚,底下还盖了个红艳艳的章儿,标了日期。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那底下签名的人的名单,一时间咽着口水看向燕卓:“这个燕前进......是......” “嗯,”燕卓简短解释,“是我爸。” 众人:“!!!” 原本以为是对野鸳鸯,没想到居然是见了父母过了明面,还特么后头靠山贼大的现充鸳鸯! 失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社会主义接班人,打钱。 燕卓:我,社会主义接班人他老攻,打钱。 ----- 今天渣攻出场了。 或许你们有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吗? 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开新文的冲动......可怕,嘤嘤嘤,嘤给你们看。 120、竹马养成记(十六) 台下的人看热闹看得兴奋不已, 个个脸上都挂着八卦时的光。可汪连站在台上,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拿不出证明, 也没办法再把这盆脏水兜头再泼回去, 只能怔怔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寇秋神色冷静, 问:“汪同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 辩解不成。 要走另一条路了。 在沉默片刻后, 汪连忽然眨了眨眼。厚厚的镜片后头,有两行眼泪,刷的一下便顺着脸颊下来了。 寇秋黑人懵逼脸。 这怎么还突然哭起来了? “你不就是要羞辱我吗?”汪连浑身都在发抖,直着脖子, 冲着寇秋喊。身子如虾米样缩了起来, 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心酸,倒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是, 我家没你那种本事,拿不来什么证明!” 他咬了咬牙,声音一下子软了。 “我爸妈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好不容易才把我供到大学,我每天凌晨四点就起了,在自习室看书一看就看到晚上十二点,我拼死拼活, 为的就是这个保研的名额......” 这突如其来的一波惨,倒让寇秋也怔了怔。 ......什么状况? 汪连越说越心酸,早已经泣不成声,“我是后头没背景, 不如你,难道就活该被你这么羞辱吗?” 不是。 寇老干部终于看清楚这个套路了——这哪里只是惨,这是卖惨啊。 卖惨这种方式,可以说也是由来已久了。人的基因里兴许都存在着同情弱者的天性,电视上的选秀节目里时不时就能看见个选手对着摄像头哭的梨花带雨,讲一讲自己存了多少年的梦想和爸妈沧桑的白发,最好家中还有个常病不起的老人,要是没有,那最好他自己就有抑郁症,时刻都在和自己做斗争。 不这样,怎么能凸显出他的不容易? 可惜,寇秋不打算当为他转身的那个导师。 这又不是娱乐圈,没人吃“我是世界第一小可怜”这一套。 “汪同学,”寇秋淡淡道,“你跑题了。” 台上的青年仍旧在哭,寇老干部看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了,厉声教育道:“站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活脱脱像是中学教导主任名言的一句话让他说出来,竟然也具有极强的威慑力。汪连被吓得响亮地打了个嗝儿,望着他,目光跟见了鬼似的。 寇老干部教育的心已经憋了半天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上了线,认真教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什么好狡辩的。我们这次上台,是为了告诉大家真相,不是为了比谁更惨的,你这样回避问题,能有什么用?” 汪连瞪着他,眼泪糊了一脸,鼻腔喷出的热气让眼镜上都蒙上了一层白气。他取下眼镜儿,拿着衣袖擦了擦,说:“谁卖惨?——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偏偏,台下坐着的学生都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虽然别的不知道,这种套路看的却不少,谁也不喜欢卖惨小白花,因此个个儿都没反应。寇秋的眉头挑的更高,说:“汪同学,我们现在讨论学术造假这个问题,都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学术造假,和你的父母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并没什么关系吧——这还不算跑题?” 汪连一时哑然。 “更何况,从一开始,便是汪同学一口咬定说是我学术造假,”寇老干部正儿八经背着手,道,“如果对应到法庭中,我是被告,汪同学是原告——怎么汪同学看见证明不了我的罪行,便开始说明自己的童年生活过的有多么不愉快了呢?” 他摇了摇头,相当痛心。 “我们都说,青年就是祖国的未来,就是国家的希望——如果我们这一代连这点责任都不敢谈,那何谈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怎么可能真正复兴?汪同学,你以为你这一次撒谎,丢的是你自己的人吗?不,你丢的是我们这一代,是整个国家的人!” 台下笑声轰动,不少人鼓起了掌。 说的是啊。该怼就怼,又不是言情剧女主,卖惨等着男主来给你找回场子吗? 汪连一脸懵逼,还没从自己给全国家丢人的高度上回过神来,倒像是被他镇住了,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下意识朝着台下瞥了瞥,瞧见其中一男生明显阴沉的脸色后,猛地一哆嗦,不说话了。 那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手翻盘,他就算再垂死挣扎,又有什么用?这脏水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倒下去的,不关那人半点事儿。那人是清清白白,自己只剩下脸色青青白白了。 半晌后,他哑着嗓子低声道:“是我的错。” 寇老干部心气终于顺了点,拍拍他的肩,“这不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过不去的?” 汪连诧异地望着他,这一下是真的惊了。他嘴唇哆嗦着,问:“你......你就这样,不生气了?” ——他原本还以为,郁见还要再折腾他几次,让他彻底下不来台。说不准,还会索要点精神赔偿。 可是都没有。对面的青年分明自己年纪也不大,可背着手的时候,却硬是撑出了种前辈的气场,说:“年轻人。” 有被原谅的机会。 汪连愣了。 连台下的齐悦也不由得怔了怔,沉默半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事若是要摊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没有这么容易便掀过去的道理。郁见这人,不仅聪明,学习好,的确也有几分容人之量。 他轻声叹了口气,陡然察觉到自己身畔的男生绷直了身体。 齐悦愣了愣。 “......童哥?” 男生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大而清晰,直直地冲着台上的寇秋去了。 “我想问一下,”他说,“你能不能解释解释,你和燕卓,是怎么回事?” 齐悦真震惊了,“童哥!” 这是在说什么,你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啊,和郁见并没有什么区别,况且性取向......性取向这种事,现在哪里能拿到公开场合来说?! 他又是震惊又是无措,心知这个平日里被宠的有点过的小少爷恐怕这一会儿是气上心头,看见自己之前派下的人没有用,所以干脆直接自己上来怼了。只是这怼人,也得挑个时机,郁见说的学术造假,那是正儿八经的大问题,影响学校声誉、有明文规定的,自然可以放到台面上;但性取向这种,说到底,不过是个人选择。何况目前并没有法律禁止,这也逐渐成为大多数人接受的一种现象。 这俩怎么能混为一谈?! 他看向台上的寇秋,眼神复杂。 直接便问出来了。 这要怎么处置? 事实上,寇秋站在台上,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无数张脸向着他的方向转了过来。他看不清那些面容上的神情,兴许有人是觉得恶心的,也有人是可以支持的,可放在寇秋这里,他们实际上,都不过是一个个飘忽的影子。 他原本就没有指望着所有人支持。 寇秋动了动脚,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指缓缓绕上了麦克风,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是我要说的,下一个问题。” 大礼堂里寂静一片,静到可以听见他声线中细微的抖动。寇秋紧紧握着麦克,说:“燕卓?” 台下的燕卓从人群之中站起了身,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我在。” 寇秋又喊了声,这回声线没有颤抖,声音坚定,“燕卓?” 青年眸光沉沉,同样含着无数的情愫回看过去,“嗯。” “燕卓......”寇老干部定定望着他,心里最后的一点不安也被这样的目光悉数给烫的熨帖了。唇角不知什么时候含了笑,甜的能拉出丝,寇秋一字一顿道,“我选择的,是你的灵魂,不是性别。” “考虑一下,”他顿了顿,轻声说,“你要当我终生同行的伴侣吗?” “......”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大礼堂里像是一滴水溅进了烧的滚烫的油里,一下子彻底炸开了锅! 底下各式各样的声音说什么的都有,燕卓却只是胸膛猛地起伏了下,几乎连一秒钟都等不了了。他大踏步走上前,二话不说,一把伸出手,把每句话都直直戳到自己心里的小人鱼揽了个满怀。两人靠得极近,燕卓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砰砰声。 快的像是奔马。 寇秋也听见了,他费劲儿地伸手把人推得远了点,问:“燕卓?” 没事吧,这心跳感觉像是要爆掉了。 燕哥哥把他抱得更紧。 “没事,”他含糊道,“我就只是——” 就只是开心。 燕卓活了这二十多年,很少感觉到这种让他几乎不能自已的开心。感觉到的几次,通通都是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手放在对方的背上,鼻间全是熟悉的清淡香气,燕卓的眼睛忽然有点模糊了。 ——哪怕是退学,哪怕是出国呢。 哪怕是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呢。 这听起来非常的孩子气,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所许下的那种不靠谱的永远——但燕卓真的觉得,他的眼睛很小,心也是。 能看见这个人,能装下这个人,就算是行走在万古长夜里,也足够了。 ------- 寇秋下台时,有许多学生都闹嚷嚷地围了过来,为自己之前没有证据便说他坏话的事道歉,还夹杂着女生要他们加油祝他们感情更上一层楼的声音——寇秋把这些都听在耳中,回过头,冲着他们笑了笑。 燕卓站在后台等他。他匆匆几步过去,牵起了青年的手。 “这下,算是没事了。” 燕卓也笑了笑,用力反握回去,还有点按捺不住欣喜的泡泡,“嗯。” 囡囡跟我表白了。 开心到飞起! “燕卓,”寇秋突然道,“我们是不是还没以这个身份见过家长?” 燕哥哥的神色略有迟疑,问:“囡囡想要什么时候说?” ——不用说了。 寇秋还没意识到,他的那一波发言已经很快红遍大江南北了。有好事者在底下录了视频,因为两个人颜值都高,上的又是数一数二的学校,本来只是有同学在私人微博上感叹一句,没想到很快便出了圈,被各大营销号轰轰烈烈转发了一波。燕母正在家里头和郁母一起嗑着瓜子儿搓麻将,突然间看见手机上弹送出一条新闻时,还有点懵。 再看,哎,等等,这新闻封面上那小子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点开瞧瞧,嗯,里头另一个小子看起来也眼熟...... 她本来就是个八卦的,还撞了撞郁母的肩膀,“哎,现在小年青可真会玩儿。看看,两个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表白呢。” 郁母也心大,听说了还很好奇,“真的?我瞧瞧——哇,这个个子高的长得还挺俊,有点像你家燕小子。” 燕母也哈哈笑出了声,“对啊对啊,他旁边那个还像囡囡呢!” ...... 这一番话出口后,两个母亲都陷入了沉默。 等会儿。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燕小子?” “......囡囡。” 俩人对望一眼,彻底懵了。 这柜门开的。 有点儿刺激啊。 回去之后,寇秋的各种通讯号基本上便爆炸了。看到了的昔日同学朋友纷纷给他发信息,其中还夹杂着张教授喊他稳住不要慌得一批,并信誓旦旦嚷嚷着表示自己一定能保住得意弟子。寇秋一条条看过去,在看见李鹤的内容时,不由得笑了。 这个高中室友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迟钝,刚开始还在群里和他开玩笑: 【呦,郁见。我刚看那视频,有人说你和燕卓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好不好笑?我反驳了他们,都是一群不正经的,瞎开玩笑。】 王冬说:【哦,你怎么反驳的?】 李鹤说:【我告诉他们,你们从高中时起就睡一张床了,燕卓每天还给你打饭,你俩还经常一块儿洗澡——这都挺正常的,都是兄弟,就他们想的多。】 王冬:【......兄弟?】 李鹤像是突然醒悟了,【对哦,不是兄弟。】 王冬心想,还好,还没傻。 结果这傻孩子下一句立刻就跟着来了,言之凿凿,相当自信:【是父子啊。】 感天动地的社会主义父子情! 群里其他三人:【......】 哇,快瞧。这里有个直男属性的迟钝怪,活的。 神特么社会主义父子情。 王冬心酸地说:【抱歉,是我之前嘴太严实。】 瞧把人家孩子都骗成什么样儿了,当众表白了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寇秋抿着嘴乐,还没乐完,忽然间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新的微信群里。与他一块儿被拉进来的还有燕卓,两个人对看一眼,都有点懵。 怎么了这是? 再看,群里杀气腾腾坐镇了四位大神。 郁父,郁母。燕父,燕母。 这架势很明显,升堂了,等着问斩呢。 两个刚刚暴露的小鸳鸯立刻坐到了一块儿,默默挨得紧了点。小一点儿的鸳鸯拽了拽大鸳鸯的袖子,问:“燕卓,怎么办?” 燕卓表面镇定,实际上也慌得一批。他抿了抿嘴唇,说:“先稳着。” 于是,他手一点,先给发了四个大红包。 一个两百,堪称是巨款了。 过了会儿,群里四个人挨个儿冒出了头,悄无声息把红包给领了,之后继续潜水。 这对小鸳鸯被他们潜的心慌,恨不能现在赶紧升堂判了。 寇老干部对系统崽子说:【这怎么办?】 系统说:【阿爸,不慌,你都弯了好几辈子了......】 是啊,可是出柜还是头一回啊。柜子门打开的太快,他有点儿措手不及。但是钱都收了,起码应该代表着......不怎么反对吧? 对吧? 系统崽子选择不说话。 燕卓沉默了会儿,瞧见他们还没动静,索性扔下了一个看手气红包。 没过几秒,红包又被唰唰抢干净了。燕母头一个不乐意,也忘了自己还打算冷着让这俩小孩率先承认错误了,直接发声抗议,【才一毛六!】 太小气了吧? 郁母倒是很开心,一通乐,【抢了六块六哈哈。】 两个父亲:【......】 哇,心是真大。 郁母燕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不打算先开口的,但如今眼见着话都说了,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郁父率先表态,言简意赅率先扔下俩字,【解释。】 寇秋回的飞快,卡通小人儿冲着他的老父亲抛了个软绵绵的wink,么么啾~ 这是妄图靠卖萌来蒙混过关。 燕卓跟着又洒了一波红包,往里头狂塞钱。 这是妄图想当散财童子来蒙混过关。 双方父母太阳穴砰砰直跳,最后还是郁父下了最后通牒,【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回来,立刻!】 俩小兔崽子汗毛倒竖,立马买了车票,吭哧吭哧回去了。 回到家中,院门儿一关,就开始审问,“怎么回事,那视频什么意思?” 燕卓说:“妈——你一开始就说让囡囡给我当媳妇儿的。” 还相当有理,仿佛自己十分委屈。 燕母差点儿上手揍他。 “我什么时候说让他给我当儿媳妇了?” 燕卓从包里掏出了自己幼年的日记本。 双方父母:“......” 燕卓翻开了其中的一页,棒读给他们听:“那天,囡囡穿了可好看的小裙子,我妈说了,姨姨同意了,等囡囡长大后,不要我们家彩礼,让他嫁给我。” 双方父母:“......” 失策了。 居然还有这一招。 燕卓把笔记本合上,说:“妈,说话要算话。” 燕母看上去很想直接操起扫帚把儿。 “燕卓!你给我过来!” 燕卓蹙蹙眉,说:“妈,我不能被你打。”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囡囡会心疼的。” 这下,连燕父的眼角都开始抽抽了。 相比这边随时在挨打边缘的燕卓,寇秋那边的画风就要和睦很多了。郁见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郁父郁母又失去过一个儿子,就剩下这一个了,难免多疼点,现在知道了,也没办法拿郁见生气,只是两人坐在椅子上叹气。 寇秋也没多说话,乖乖向椅子上一坐,坐他们旁边了。 他一路匆匆过来,还有点渴,下意识润了润嘴唇。郁父瞧见了,别扭地动了动身子,还是举起水壶,倒了杯水,摆到桌上。 “谢谢爸。”寇秋一笑,唇角抿出来都是甜的。 郁母绷不住了。 “囡囡,”她声音放得轻了点,“你和妈说,你怎么想的?” 寇老干部神色也严肃起来了。他瞧着仍然笔直站在院子里,反驳的燕母恨不能跳起来打的燕卓,眼底忽然闪过一点笑。 “没怎么想,”他轻轻道,“妈,我就是要好好和他过一辈子。” 已经快二十年了。 那时的他在树下的凉席上睡着,燕卓替他拉着衣襟,帮他盖住圆乎乎的肚子。 如今,仍然是这棵树。他坐在树下,就像当年一样,突然有了对抗和迎接一切的勇气。 寇秋抿了抿唇,把包里的东西也掏出来。 “妈——我和燕卓,都是认真的。” 这是什么? 寇秋说:“我在回家的路上写的。” 专门在回家前让人打出来了。 郁母接过这沓文件,还有点懵。等她翻开表皮,标题便赫然显现了:【论在中国现代化背景下燕卓和郁见组成基本社会单位携手奔赴小康的可能性】。 ...... 郁母头晕目眩。 她唰唰地向后翻,最后在这篇长达二十页的论文的最后一页,看见了她小儿子得出的可能性。 【基于郁见燕卓性格和二人所拥有的学识水平,通过以上三个模型进行推断,这两人最终能共同创造社会财富、达到人类学上给出的幸福定义的可能性为—— 百分之百。】 郁母:“......” 这是何等让人窒息的操作。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表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想我攻吗? 燕卓:不,想吃鱼。 花式吃鱼。 啊e=e=e=(#>д 121、竹马养成记(十七) 写论文这种事, 要的就是严谨。如今做学问,寇秋也是个严谨的人, 因此运用了多种论证方式, 不仅举了案例,还套用了三个分析模型, 摘要关键词致谢一应俱全, 还特地在致谢里把郁母恭恭敬敬放在了第一行,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一定要感谢我的母亲。” 郁母瞪着这一沓纸,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憋出来几个字, “学的不错。” 这么多年学, 没白上。 寇秋把这当夸奖,双手一背, 说:“妈, 你要是喜欢,我也能用你和爸写一篇你们的相性分析报告。” 郁母:“......”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她一点也不想被这么分析,好吗? 她向前翻了翻,又有些好笑,“囡囡,你怎么这么能确定, 你和燕小子不会吵架?” 寇秋指着他推出的逻辑结构,相当有理有据。 “吵架的前提,是我们在同一件事情上产生了不同的、甚至相反的认知,又或是在日常交往中积累了过多的负面情绪。但燕卓和我的三观相同, 知道如何彼此尊重,所以不太可能产生上述情景。” 他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所以,我们可以做如下推断:1,燕卓不会与我生气,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2,我也不会与燕卓生气。他是爱人,也是独立的个体,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和情绪。综上所述,我们没有办法吵起架来。” 还综上所述。 郁母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听一场复杂高深的学术答辩。 寇秋说:“从马斯洛需求理论来看——” 郁母立刻叫了打住,太阳穴砰砰跳的更欢,“囡囡,妈没让你给我上课。” 寇秋于是又站直了,神色认真。 “那爸妈还有什么事情要问?” 郁家父母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头读出了点无奈。片刻后,郁父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开了口,“囡囡。”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这么多年身居上位所培养出的威严,只有在看向小儿子时,才能流露出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情,含着慈和的父爱。他并非是寻常的那种严父,这么多年与寇秋相处,都更是偏宠他的那一方,寇秋极其敬爱他,马上道:“爸。” 郁父瞧了眼仍旧在与燕母说话的燕卓,眼眸沉沉。 “有些事,你可能还小,”他缓缓道,“如果这只是一种短暂的激情,你又该怎么办?” 你岂不是堵死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寇秋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未尽的话,他沉默片刻,忽然间笑了。 “爸,”他说,“你忘了吗?” 他头顶的树叶被吹得一阵沙沙作响,枝叶跟着这风一同轻微地舞动着。寇秋一字一顿说:“我和燕卓,已经相处了快二十年了啊。” 快二十年,哪里还有什么短暂。他们并非是一见钟情的小男女,而是从小一同长大,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摸得一清二楚的竹马竹马——那种激情,更多的应当是水到渠成的默契,是一起并肩走着走着,突然就意识到,啊,原来除了我旁边站着的这个人,都没办法让我看进眼啊。 郁父沉默片刻,忽然道:“燕小子直到三岁还在尿裤子。” 站在院子中间一脸懵逼的燕卓:“???” 郁父继续试图给这个儿婿抹黑,“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头发特别少。” 燕卓:“......” 郁父最后扔下了一句猛的,“老燕家祖传基因,中年就秃头。” 顶着片地中海的燕父猛地一颤,意识到这无差别攻击已经降落到自己头上了。他摸了摸头上那片露出来的头皮,瞪着眼向自己的老伙计抗议,“哪儿带这么戳人轮胎的?” 郁父还沉浸在“我家好不容易养了颗好白菜居然被隔壁的猪给拱了”的不爽里,压根儿没听见这话,就望着自家的好白菜,“囡囡?” “......”寇秋忍着笑,说,“没事,燕卓的话,即使是地中海也会好看。” 郁父又沉默了。 片刻后,他站起了身,操起了院子角落的一根拖把棍。 燕卓一怔,立刻大踏步上前来,一把将寇秋护在了自己身后,神色也变得认真,“叔,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有什么火气,冲着我来,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囡囡带上这这条路的——” 郁父调整了下棍子,头也不抬,“没错,冲的就是你。” 燕卓愣了愣。 “过来,”浑身不爽的郁父说,“来过过手吧。” 燕卓:“......” 他迟疑了下,倒真的过去了。寇秋望着他,不由得生出了点担忧,先对着燕卓说“没事吧?小心点,不要伤着自己”,又对着郁父说“没事吧?小心点,不要伤了燕卓”,说的郁父青筋愈发凸出来了,意识到自己家水嫩鲜美的大白菜不是被拱了,这压根儿是换了片土地种啊。 可以说是相当让人生气了。 但他还得顾及着一旁的寇秋,把手中的棍子向地上一杵,命令,“囡囡,你先进去。” 寇老干部当然不动。 “囡囡,”燕卓也朝着他看过来,眉眼含笑,低声哄他,“你先进去,我那包里装的有你最喜欢的软糖。你把糖吃完,我差不多就可以进去找你了。” 寇秋点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你快点。” 燕卓笑意加深,“好。” “别受伤。” “嗯。” 寇秋磨磨蹭蹭,“那我进去了?” 燕卓说:“乖,小心台阶。” 双方围观父母看起来都像是遭受了暴击,并且非常想要直接冲着他们吼:就进去好吗?又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大姑娘洞房头一回不太会,进去不进去至于在这儿磨叽这么久吗? 是忘了你们还没获得我们这些当家长的许可吗? 偷偷谈恋爱还敢在我们面前秀的这么理直气壮,这是欠揍吗! 可对燕卓来说,虽然恋爱时间久,但亲耳听囡囡说喜欢我,这才是刚刚发生还没两天的事呢。 粉红的气泡都咕嘟咕嘟煮沸了,根本不用加火,自个儿就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就像是吃了颗甜的不行的糖,呼出的气都是甜蜜蜜的,压根儿控制不住。 当然,燕卓也没想着去控制。 他心中清楚,自己肯定不是郁父的对手,但也不能由着岳父大人打。动手之前,燕卓礼貌询问:“叔,我们要打个赌吗?” 郁父说:“赌什么?” 燕卓很诚恳,“如果我输了,我管您叫爸;如果您输了,您管我叫儿子,怎么样?” 郁父这会儿刚被他们俩刚刚的动作刺激到,火气一阵阵上涌,甚至连话都没怎么听清,就说:“好!” 我非打到这头敢啃我们家白菜的猪跪下喊我叫爸爸不成! 然而他这边棍子刚刚提起来,那边的燕卓就扑通一声跪倒了,诚心诚意地说:“爸,谢谢您接受我。” 郁父懵逼脸:“......” 郁父满脸问号。 郁父又把刚才那个赌注想了一遍,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坑。 ......让这小子喊自己叫爸,自己连一点便宜都占不着,还得赔给他一个又白又好看又听话懂事的大胖儿子! 这得有多亏? 郁父简直痛心疾首,平常看起来相当沉稳懂事的燕卓怎么在遇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跟条滑不溜秋的黄鳝似的? 就这一耽搁,那棵移了窝儿的大白菜也欢天喜地跑来了,张口就说:“爸,你同意啦?” 那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头装满欣喜和濡慕,亮晶晶的能放出光。 郁父:“......” 他还能说什么呢,人家孩子连口都改了。 真是。 啧,见鬼了。 两人的柜出的并不像想象中艰难。两家关系好,燕父燕母又觉得是自己儿子带坏了年纪小的郁见,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点愧疚,现在把人郁见给掰弯了,哪儿有让自己儿子直回来的道理,少不得就接受了。好在双方父母都经常开结亲的玩笑,真成了亲家,还能从中体会到几分好处。 只是私底下,燕母还是问了儿子:“确定了?” 她说,“囡囡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之后,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这真在一起,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她的儿子抿了抿唇,也透出种欢喜来,说:“妈,我从没想过和囡囡只过半辈子。” 他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亮度,说起囡囡这两个字,便像是温柔的蒙上了一层水色。 “从一开始,他就在我人生的所有规划里了。他一天也不该少。” 说好要在一起,那就是稳稳的一生一世。 燕母顿了顿,剩余的话便半句都说不出口了。 她其实一直不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说是成熟稳重,可好像又带着点孩子气;说是进退有礼,可实际上,她总觉得,燕卓更像是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过。因为不在意,所以才能对那些人的看法议论报以冷静,从不失态。 燕卓是个让她看不透的孩子,也是个从小就自己拿主意的孩子。 兴许真是天注定呢。不然,郁家夫妇偶尔领养回来的一个男孩,怎么会被燕卓从小宠成这个样子? 这一夜,两家父母都不曾睡好,翻来覆去个没完没了。 燕家还好,很轻易就做足了心理建设:囡囡挺好,长得也好,脾气也好,就算没孩子,到时候领养个,照样儿可以疼着。 哎,妥了。 郁家父母这心理建设就做的困难了,燕卓是好,哪样儿都好,可他们还没打算把自己儿子嫁出去啊? 这好好的小儿子,怎么就成嫁了呢? 郁母听着丈夫在旁边不停翻身,顿了顿,伸出只手,拍了拍他。 “还想呢?”她压低了声儿,悄悄说。 郁父在黑暗中沉默了会儿,承认,“怎么能不想。” “哎,”郁母懂得他的心情,“可想想看,也好。囡囡平常都是被照顾了惯的,你难道舍得让他去照顾人?” 郁父当然舍不得。 “就让燕小子照顾着吧,”郁母幽幽道,“换个人,我也不放心。” 她还记得幼儿园那时候,郁见长得还像是个小姑娘。燕卓只不过比他大两岁,却已经可以毫不犹豫挡在她儿子的面前,把那些欺负郁见的人通通赶跑了。他的拳头那时候还是脆弱的,却已经用来保护郁见了。 如今,燕卓羽翼逐渐丰满,只会更把囡囡护上天去。 这样想想,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郁见本来就不是他们俩的亲生孩子,他们也没指望着这孩子给他们传宗接代,不如就承认。 放开手,说不定他们真能闯出另一片天地呢? “就去吧。”第二天,郁母带着一夜未睡的倦容,还是下定了决心,“你想做的,尽管都去做。就这么一辈子,好好把它过好了。” 寇秋的喉头一下子也哽咽了。 他抱着郁母的肩膀,闻着这股子带着洗发水气息的清香,知道这是他的母亲的味道,“妈......” “哎。” 郁母拍了拍他,嗔怪。 “多大的认了,还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可她再扭过头时,眼角也分明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一下子顺着脸颊滑落下去了。 ---- 出柜成功的燕卓开心的不行,迅速把他昔日的高中室友和几个朋友拉了一个群。骤然被拉进群里的人都一脸懵逼,各色表情包刷屏。 王冬:【嘛?干嘛?】 李鹤:【嘛?歪头茫然.jpg】 燕卓说:【就是说一下。】 王冬:【???】 李鹤:【什么?】 燕哥哥抿了抿唇角,勉强把上翘的唇角重新压了下去,打道:【是这样的。】 众人还以为有什么重要事件要宣布,皆屏息以待,等着听大新闻。 燕卓:【我和囡囡。】 燕卓:【见过家长了。】 燕卓:【是被家长允许的那种在一起了!】 燕卓:【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燕卓:【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他们瞧着燕卓发的那个旋转着撒花儿的卡通小公主,都觉得一阵阵头疼。 我们惊喜个鬼。 我们又不出柜。 王冬沉默良久,刚准备发两句嘲讽一下燕卓怎么现在才出柜,顺带表达一下自己作为单身狗被强塞狗粮的愤怒,就瞧见燕卓说:【行了,说完了,我走了。要去给囡囡切水果了。】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囡囡家的燕”已经退出了群聊。 被扔下只能面面相觑的一干人等:【......】 就这么走了? 有没有搞错!! 所以这个群成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是为了让这个现在相当高兴的混蛋来他们面前秀一波吗?? 几个人在群里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有点怀疑人生。 半晌后。 王冬:【......我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其他人:【......嗯。】 好巧,我们也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冬:【那,散了?】 剩余成员:【......嗯。】 散了散了,没瓜了。 主角都跑了,狗粮也吃饱了,单身狗的生涯又重新回来了。 唉。 单身狗的苦,他们这些有家室的人根本尝不到。 简直过分,让他只想立刻举起火把,高声喊出那个口号: “烧!烧!!烧!!!” 寇秋并不知道燕卓这一番足以令人摔断腿的操作。他在家中接到了来自张教授的电话,老教授始终对于那个想撸了寇秋保研名额的人耿耿于怀,在学校里多方打听,又在论坛潜了半天水,拉着汪连语重心长聊了天,最后抱着自己的结论来敲自己得意门生。 【张教授:你认识童声吧?】 这几乎是个肯定句。 寇秋答:【认识。】 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是知道。童声在学校里名气还挺大,但并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他行事作风便是一副有钱人的做派。在开学第一天,为了把车开进校园,他就和校门口的保安吵了一架。 那车,几乎闪瞎了大部分贫寒学子的眼。自那之后,童声的头上就被戴上了五个大字:有钱,有靠山。 只是童声太过嚣张,在学校里人缘儿并不算好,寇秋沉迷学习,和他来往的也不多。他也在这一次的保研候选人里,希望挺大。 张教授意有所指道:【他最近好像交了个新的男朋友,家里钱不少,歪门儿邪道也不少。】 寇秋心中明白,这就是在说幕后主使了。 他对张教授感激不尽,知道老头儿这是在帮着自己出气,忙感谢了好几次。张教授哼哼:【我还不至于老的连这点忙都帮不上,好歹还在这学校混了几十年,要连这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半辈子的老脸都没了。】 寇秋忙道:【您不老。您哪里老了?您那正是风华正茂的一张脸!】 张教授被风华正茂这四个字哄得心花怒放,暗悄悄点了点头,又说:【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置?】 寇秋说:【我商量商量。】 他把这事情往家里一说,不用别的,郁父郁母第一个就站起来了,二话不说开始护短。 “等着,妈妈让你爸去问问。” 他们的手里有自己的门路,没两天,消息便传了回来。童声和他男朋友的资料,都被放置在了桌上。 寇秋上手翻了翻,倒是脸色一变。 童声自然是脸熟的,可后头这个人...... 怎么看起来也有点脸熟呢? 系统崽子简直要对他的迟钝绝望了。 【阿爸,渣攻啊,这是渣攻啊!你又把你的任务对象忘到天边了吗?你是在记忆里把他整个人给流放了吗?】 寇秋恍然大悟,【啊!】 还啊,系统非常想直接给他跪下。 这么多年了,它就没见过这种宿主,自己谈恋爱谈的不亦乐乎,之前还只是忘了找渣攻,如今可好,连渣攻这张脸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看见照片都认不出来。 这是它带过的画风最清奇的一位宿主了。系统忧愁地叹着气,觉得两人的角色好像倒了个个儿,它才是那个操心的不行的老父亲。 【要是没有你的崽,你要怎么办?】 寇秋想了想,说:【扔下渣攻,和你的爸夫双宿双飞,在一个世界里幸福终老?】 想想看居然还有点带感怎么破? 詹明是在两年前才回来的。高中毕业后,他在国外待了一年半,但学渣到哪里都是学渣,他因为多门科目没有及格,很快就被所在的大学劝退了。詹明自己试着在海外打拼半年,半点水花都没激起来,钱倒是花的跟流水似的,不得不回国重新开始。 童声就是他在回国后的聚会上认识的。 两人脾气挺对胃口,家里又都不缺钱,很快就从只是单纯约了个-炮变成了交往。詹明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偶尔听童声抱怨说他的保研名额没了,家里坚持让他读个研究生,好到时候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便给他出主意,让他直接把现在那人的名声给坏了,之后再多花点钱,没有不成的事。 童声也胆大,又被宠坏了,立刻拿着钱找人。 就这样招惹到了寇秋身上。 寇秋磨刀霍霍,心里头还有点小激动。 渣攻终于又出现了,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象征着和平与正义的四十米大刀已经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美少女战士:代表月亮惩罚你,美少女战士秋,变身!!! ------ 作者仿佛脑子有病,emmm。 看,有渣攻了吧? 之前的确是他那张英俊的脸吧? 看,果然是篇虐渣文吧? 122、竹马养成记(十八) 詹明从酒吧里出来时, 接到了童声的电话。他的手臂上还挂着两个生的白白净净的男孩,一左一右, 像是两条柔软的蛇, 左右围绕着他,“詹哥?” 詹明比了个手势。 “等等, ”他说, “我接个电话。” 接通后,那边青年不悦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喂?你现在在哪儿?” 詹明把身边的男孩拨开了些,说:“我在街上。” “你还有这个心思?” 童声哼了声, 语气中不悦的情绪愈发浓重, “我保研的名额彻底没了,你不说替我再想想办法, 怎么, 现在还有心情出去玩儿?” 詹明顿了顿,瞧了眼一旁眼巴巴望着他的俩男孩,心中也悄悄掠过了一丝不满。 童声自己玩的也开。平常各种乱七八糟的聚会都没少开的,詹明也不是没见识过。怎么现在,反倒管起自己来了? 他蹙蹙眉,道:“你想怎么样?” 语气便没有之前好听了。 童声平常受宠惯了, 竟然也没听出来,只是抿抿唇,有点恨恨的,“那个郁见......” 他咬着牙, 准备骂上两句,却听那边男朋友的声音一下子变了,“郁见?” 詹明惊疑不定。 “哪个郁见,郁闷的郁,看见的见?” “是啊,”童声说,反倒责备他大惊小怪,“怎么,你之前没听我说起过?怎么这个反应?” “......” “说话啊!”那边的童声火气更大了,“你哑巴了?不会张嘴了?要不是你之前出的那个计划,我早就找人了,你——” “......” 詹明不说话了。他火速将电话挂掉,开始上网搜索。 网上那一条告白视频的点击量一直在节节攀升,底下基本上成了腐女和直男癌的对骂地,撕的一片腥风血雨。喜欢的自然是嗷嗷叫着萌,又夸赞他们颜值匹配简直天生一对,不喜欢的就直接说恶心变态神经病,好不容易被社会供到了这么大,居然想-搞男人。 詹明匆匆扫过一眼,这才顿了顿,点开了视频。 街上的流量不错,面前的小光圈颤巍巍转了两圈,便开始播放了。里头的青年站立在颁奖台上,即使离的距离有些远,也能看出对方长相出众、气质干净,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他的手指牢牢捏着麦克风,望着台下,慢慢地、坚定地说出自己爱的宣言,“你要当我终生同行的伴侣吗?” 詹明有些明白,那些嗷嗷嗷的评论究竟是为什么了。因为在这一瞬,他的心,也跟着猛地停跳了一瞬。 郁见。 这是个好久没有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名字。 高中时的郁见年纪小,个子也没有他们这样高,可却俊秀挺拔,走到哪里都身姿笔直。配上他那张脸,无论说是校花还是校草,都会有不少人承认。那是真的好看,他是秀竹,而大部分人不过只是杂草。 詹明自然也有点喜欢他。只是这样的喜欢,一则单薄,二则,他倒是真的无从下口。毕竟身畔有个燕卓一刻不停地守着,就像一头看管着幼兽的母兽。 詹明见识过了这兽的威力,自然便不去招惹。 但如今,看到这张脸,那样的回忆和感受,似乎又翻江倒海地重新回来了。 “郁见。” 要是真能尝尝,倒也算是圆了他年轻时的一个念想。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摩挲了两下。一旁的男孩们看着,见他似乎是把自己完全忘到一边了,忍不住道:“詹哥?” “嗯?” 青年这才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他们。 “詹哥......”男孩咬着嘴唇,“你不是说要去别墅吗,不去了?” 詹明短暂笑了声,痞里痞气吹了声口哨,将手搭上两人的肩膀。 “去,”他道,“走,哥哥带你们玩儿点好玩的。” 这些人之间大都玩的都很疯,一些毫无道德底线的派对都是平常之事,詹明也有着不少这种狐朋狗友,一呼百应。听说童声最近心情不太愉快,还有人体贴地把他也喊着了,说是来散散心,痛痛快快玩一场。 “又玩那种?” 童声冷哼了声,并没有几分这个心思。但他想着今天和詹明闹得不太愉快,甚至对方还挂了他的电话,犹豫了下,也还是起了身。 “走吧。” ------ 与此同时,大院儿里的寇秋刚刚把自己的衣服脱掉,泡进了水里。银白色的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出来,长长地在水中荡漾着,他晃动着尾巴,上头鳞片折射出了无数细碎的光。 兴许是因为本体是鲛人的原因,寇秋一天比一天更喜欢水。在夏天炎热的时候,他甚至能从早到晚地泡在浴缸子里,甚至在浴室支了张小桌子,拖着鱼尾巴煞有介事地看书学习。 如今天气凉了些,他放的水也温热了,整个人舒服的几乎要化进去。 系统瞧着他,忍不住说:【阿爸......】 寇秋还在甩尾巴,【嗯?】 系统说:【你好像一条水煮鱼。】 再加点儿下汤的料,那就更像了。 【阿崽,】寇秋盯着鱼尾舔舔嘴唇,教育,【大晚上,不要说这种容易让人产生饥饿感的话。】 系统也觉得自己饿了,于是转换了话题,【爸夫去哪儿了?】 去找渣攻了么? 调查出幕后主使的事,寇秋自然不会瞒着自己人。他说出口后,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郁父虽然笑的温和,可当天下午就把几个人叫进了自己房间,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燕卓也被他喊了进去,等出来时,却不肯告诉寇秋郁父找他去究竟有何事。 “左不过是给囡囡出气,”燕卓拍了拍小人鱼的脑袋,笑的温和,“那种东西,不要脏了囡囡的眼睛。” 系统顿时不屑地在心里冷笑了声。 脏了眼睛? 谁? 它的宿主??? 别开玩笑了好吗,它爹,那可是在面临闹鬼的情况下也面不改色的男人!还有谁能脏了他的眼? 但郁父和燕卓显然都把他当宝宝宠,一口一个囡囡地喊,谁也不想让他参与此事。寇秋试了两三回,试图向他们表达自己也想了解的意愿,结果就被燕卓拽进屋子里亲了口。 亲的他差点儿控制不住,浑身温度骤然升高,鱼尾巴都快冒出来了。 “囡囡乖,”燕卓用后背堵着门,牢牢把他摁在怀里,捧着他的脸,又舔了舔唇角,“这样的事,就交给我和爸,好不好?” 寇秋被亲了,刚想说不行,就又被重新拉过来给了个啾啾。 “囡囡?” 青年眼睛里满含情意,化开时简直让人承受不住。寇秋禁不住这样的眼神,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反正时间还长,也不必急在一时。 自从那次半哄半骗喊了郁父爸后,燕卓居然就厚颜无耻地这么一直喊下去了。郁父原本还想着不应,可虎着脸没一会儿,隔壁听说了的燕父燕母就跑了进来,一口一个对不住。 “都是我家燕卓的错,把囡囡这么乖的孩子也带上了这条路,”燕父说的诚恳极了,“老郁,你要是真的心里不爽,你不用接受燕卓的!真的!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了,我哪儿会怪你呢?” “......” 郁父绷着的那张脸,彻底绷不住了。 几十年的交情都说出来了,这哪里是来认错的? 这分明就是来说情的。 他的心头一阵无奈,又不好真的驳了燕父的面子,只好在燕卓再喊他爸时,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哎。” 啧,这个小兔崽子。 ...... 这对崭新诞生的父子俩瞒着寇秋,已经商量了好几天。就在今天,接了个电话后,他们才出门。 寇秋自然没被带上。 他泡了半天,这才把鱼尾又重新化成两条长腿,走出浴室时,郁母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是一个婆媳类的肥皂剧,郁母一面嗑瓜子儿一面看,瞧见郁见出来了,就冲他挥挥手,“囡囡过来,吃水果吗?” 寇秋在她身边坐下,挨着她。 “妈。” “哎,”郁母拍拍手上沾着的瓜子壳儿,开始给他剥桔子,白色的脉络被轻轻松松撕下来,里头露出橙黄的果肉,被塞进嘴里,“张嘴。” 身旁的青年依偎着她,张开嘴,把那一瓣橘子吃了下去。 他能嗅到郁母身上和他一样的沐浴露味。这气息,就像是把他拉回了温热的羊水里,让他禁不住靠得更近了点。 郁母问他:“甜吗?” 酸。 分明是酸的。可是这样难得的时候,却又让他不想说出这个字。 寇秋动动嘴唇,缓缓露出一个笑。 “甜。” 郁母狐疑地望着他,又把剩余的桔子塞进自己嘴里一片,顿时脸皱成了一团,直吐舌。“你这孩子!哪儿甜了?酸死了!” 她用劲咽下去,脸色都变了,忙忙起身,“妈给你倒杯牛奶去——真是,这么酸,怎么还乖乖吃下去?” 可对寇秋来说,分明是甜的。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还是慢慢把一整个桔子都吃完了。 来自于母亲的食物。每一点,都弥足珍贵。 说不定,在脱离这个世界之后,他便再没有机会尝到了。 系统崽子讷讷半天,还是说:【阿爸......】 它说:【阿爸,你在现实世界里,是没有亲人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戳痛了什么。寇秋的手顿了顿,也没有瞒着,回答它:【没有。】 系统说:【是生病了,还是——】 【不是。】寇秋擦干净手上剩余的汁水,终于抿抿唇,笑了笑。 【是我从没见过。】 系统沉默不语,寇秋瞧出了它的情绪,轻声道:【没事,他们可能会在什么地方过的很好——而我,我过的也不错。】 系统说:【怎么个不错?】 【我不愁吃,不愁穿,】寇秋神色平静,【即使付不起手术费,也有国家给我报销,有很多好心人过来看望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当然是不错。】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系统的眼睛却一下子湿了。 快到十点,出门的郁父才风尘仆仆赶了回来,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倒很是痛快。燕卓跟在他身后,带进来了一阵子夜风的凉意,进门喊:“妈,囡囡。” 寇秋坐在沙发上,燕卓便理所当然地蹭过来,与他同盖一床毯子,两人头挨着头,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话。 “办完事了?”寇秋问。 “嗯,”燕卓把手也放进毯子里,握着他的手,“有点儿冷,囡囡给我暖暖。” “这么凉,”寇秋说,依言把手和他的牢牢放在一处,“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 燕卓笑笑。 寇秋碰碰他的腿,示意他说。 燕卓拧不过他这撒娇似的动作,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声音含混。 “囡囡真想知道?” “嗯。” 燕卓声音压低了,提条件。 “那我今天想吃鱼。” ......这话说的,寇秋几乎要质问了。 你哪天不吃鱼? “我买了新的......”燕卓凑近他的耳朵,剩余的话都听不清了,“囡囡......” 话题不知不觉便歪掉了,后头还是马上要被吃的寇秋警觉,拍拍他,“说正事!” “好好,”燕卓纵容地笑笑,“正事。” 他瞧着小人鱼玻璃珠子一样望着自己的眼睛,犹豫片刻,还是斟酌着说了实话,“那个詹明,和童声,玩的都比较开。” 寇秋有点不明所以。 “他们喜欢玩大的,”燕卓说,“开了点聚会......” 这话刚出口,系统瞬间就懂了,立刻开始嘿嘿嘿地笑。 【我说这是去干什么呢,】它说,【原来这是去抓涉-黄人员啊!】 寇秋原本还不明白,听了这话,也瞬间反应过来了。郁父和燕卓给相关部门提供了线报,就趁这个时候,喊人上去堵了门,往里头一查,妥妥的就是有罪。甚至还搜罗出点白-粉来,当场让詹明的脸都青了。 燕卓很乐意见他脸青,因此还特意跟去了现场,第一时间见识到了那张调色盘一样的脸。现在想起来,也让他心头畅快,把寇秋的手捏的更紧。 他没有告诉寇秋的是,这只是第一步。 詹家和童家做的,都是进出口生意。这生意,只要在进出口岸时被拖上几天,或者多开箱查上几回,损失都要按百万千万计。郁父这回是彻底被这两个想毁了别人的小兔崽子惹毛了,已经联系了人。只怕,接下来,他们两家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但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卓如今,满脑子想的只有吃鱼。他新买了叉子,据说还是螺旋的,顶上有特殊纹路,还带点特殊效果。 啊,想想都让人觉得刺激的不行。 特殊香料腌制的鱼呢。 郁父郁母就在旁边看电视,一个二个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见这俩人头靠在一处一个劲儿地窃窃私语。半晌后,他们小儿子的声音忽然大了大,“凭什么总吃鱼?” 紧接着,他们听见燕卓好脾气地哄:“那囡囡觉得呢?” “也该吃点儿别的!”寇秋红着脸,吭吭哧哧宣布,“鱼,鱼也是要吃东西的!” 燕卓纵容地问:“鱼想吃什么?” “虾米!”寇秋说,“鱼要吃虾米!” “行,”燕卓无脑宠,一口答应下来,“那就吃虾米。” 一旁偷听的郁父郁母:“???” 寇秋没想到他真答应,梦想成真,还有点不敢置信,“真、真让鱼吃?” 不是被吃? “嗯,”燕卓声音又低了低,“让鱼吃。” 他站起身,和寇秋一同向着房间走去,还礼貌道:“爸,妈,我们先睡了。” 一直在偷听的郁父郁母嗯了声。 半晌。 郁父:“什么鱼?什么虾米?他俩饿了?” 郁母:“我看燕小子想吃鱼了。要不明天炖鱼吧。” 郁父立刻吹胡子瞪眼:“凭什么?我家小子明明想吃虾!” 凭什么要听那小子的?! “那就虾也做,”郁母盘算,“油焖大虾,虾米炖蛋,行了,满意了?” 郁父的确满意了。 只是他想想,心头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啧,这俩小子当我们是死的么......” 当着面就亲密成这个鬼样子,真是让他看不下去了。 郁母淡定地吐了片瓜子壳,瞧着电视。恰巧此刻电视中演到婆婆和媳妇儿有了矛盾偷偷说彼此坏话的时候,她望着屏幕,幽幽道:“行了。不是那种就会和你吵架什么都舍不得给你的坏媳妇儿,就不错了。” 郁父:“......” “我发现找男媳妇儿就是这点好,”郁母说,“没婆媳矛盾。” 郁父:“......” 可以的。 卧室里的寇秋还有点小兴奋,小激动。他作为鱼被吃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翻身做主人、反过去吃别人而不是被吃的机会,瞧着已经乖乖躺好的食物,一时间都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过来啊,”燕卓轻声道,瞧见他的神色,又亲了亲他的眼角,“怎么,囡囡不会?那要不还是吃鱼?” 他吐出的气息都是火热的,已经习惯了的身体立刻一阵战栗。不知什么时候,鱼汁都被悄悄地榨了出来,湿润了一小片。 【不能等啊,】准备好了和马赛克见面的系统给他爹摇旗鼓劲,【阿爸,机会难得,不能错过啊!难道你还想当被吃的那个?】 不,当然不。 寇秋磨刀霍霍,立刻就上去了。 吃虾这种事,一直很讲究。虾煮的红彤彤的时候,整个儿捞出来,要把虾壳慢慢地拽掉,露出里头鲜嫩饱满的虾肉。这只虾算是里头体格比较强壮的一个,所以身体骨节分明,连触须都很有力道。寇秋把虾放置在盘子里,咬了咬嘴唇,开始往上头抹酱汁。 “嘶......”燕卓小声地倒抽了口冷气,声音里含了笑意,“囡囡,凉。” 寇秋于是认真地把酱汁在掌心里暖的温热了,这才又向上抹了把。 现在,整个虾仁都湿漉漉了。 寇秋额头渗出了点汗,神情严肃地坐着,试了试。 他觉得,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向虾下了最后通牒,“我要吃你了!” 这将是他任务史里头一次前所未有的伟大壮举。寇秋动作缓慢,每一步都斟酌再三。 燕卓瞧着他,忽然就笑了,声音温存:“囡囡。” 寇秋还紧张地绷着脸,“嗯?” “步骤错了。” 寇秋立刻收回了手,“真的?” “真的,”燕卓笑意愈发明显,“囡囡要不要看看食谱?” 寇秋纠结着,当真去摸电脑,“让我先查查......” ——可就在这一瞬间,情况骤然陡转,双方角色迅速掉了个个儿。已经被抹好了酱汁的虾仁轻轻松松就把自己送了进去,像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立刻便开始快活地翻腾。 寇秋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说好的鱼吃虾米呢! “的确是在吃,”燕卓声音低低的,喂进嘴里的动作却一刻也不停,轻笑道,“囡囡看,囡囡摸摸。” 他把寇秋的手放在了盘子上。虾米完全被鱼嘴吞了进去,一点儿也不剩,连虾尾都被整个儿含住了。 燕卓说:“囡囡,是不是在吃虾?” 寇秋:“......” 燕卓说:“我看,这条鱼吃的很开心。” 寇秋:“......” 怎么讲。 他想要的吃,完全不是这种吃啊啊啊! 这跟吃鱼到底有什么区别!!! 正在和马赛克约会的系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间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马赛克说:【怎么了?】 【我骗了阿爸,】系统崽子说,【无论是做鱼,还是做虾,本质都是一样的。】 它望着这雪白一片的空间,呈现出一种圣人的智慧,发自内心地感叹,【都是弱小的那个被吃啊......这就是自然界的生物链啊。】 马赛克沉默半晌,说:【可你,还鼓励他。】 系统毫无愧色,说:【对啊。】 马赛克搞不懂了。 【小可爱,】它说,【为什么?】 【因为——】小可爱系统拖长了声音,冲它眨眨眼,相当古灵精怪,【因为,我是我爸夫的崽啊。】 毕竟,它就是这么个天真活泼又迷弟的小系统呢。 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燕卓:虾好吃,鱼也好吃。 开心。 寇秋:都......都不好吃!我从今往后都不想吃鱼了!!! --------- 卡文卡的要死要活,希望明天可以找回手感...... 抱住么么! 123、竹马养成记(十九) 第二天寇秋没有出现在早饭饭桌前, 只有燕卓容光焕发从寇秋的房间里出来,礼貌地向大人打过了招呼, 之后钻进了浴室里去洗漱。一同来吃饭的燕家父母都十分尴尬, 两边父母遥遥对视,都欲言又止。 半晌后, 郁母干笑:“囡囡这时候就是懒, 哈哈。” 哈......哈哈...... 燕母也强笑着打哈哈,“这......这不是好不容易回家嘛,让他好好歇会儿。” 这话是个人都知道是假的。郁见这孩子,平常自控能力挺不错, 更何况他们吃早饭时都快十点了, 早就过了他平常起床的时间点了。 再加上两家父母又不是没有过年轻荒唐的时候,瞧着燕卓如今的模样, 还有什么不懂的? 郁父显然也懂。他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粥, 像是要把每颗米粒都给盯得炸开似的。 虽然知道,但亲眼看见—— 果然冲击还是大啊。 两人并没能在家中待多久,很快便得了消息。张教授力排众议,硬生生保住了寇秋的保研名额,打电话过来时,声音里都透着股喜气, “郁见啊,教授我都给你搞定了!” 寇秋真心敬重感谢这位老师,忙道:“谢谢教授。” 张教授美滋滋,说:“你只管回学校, 我看谁还敢再说什么!” “他们再说什么,也没关系,”寇秋笑笑,把手机握得更紧,“我不会变的。” 只是这片土地,便生活着大概三千万的同性-恋人口。寇秋曾经听说过,也知道他们是如何在社会和现实的夹缝中苦苦求得生存的。 他们中的大部分,也许会拗不过家人的不理解,最终走上娶妻生子的道路。他们自己是悲惨的,同妻又如何不是,生下的孩子又如何不是? 可如果有人想拿这现实来逼迫寇秋,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诗经》中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寇秋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君子,但他的心意,经过了这么多个世界,也早已坚定的谁也抬不起、砍不断。 但这话,绝对是不能和燕卓说的。 燕哥哥听说后,说不定尾巴都会翘到天上去。 毕业后,寇秋选择了卫生检疫作为自己的事业。他每天奔波于海上,在各种各样的船舱之中钻来钻去,工作勤劳又认真。凭借着在学校里积累的实验经验,他甚至发现了种侵入的外来新物种,受到了总领导的表彰。 同事都知道,这个郁同志,看起来软乎乎的,可胆子大得很。再危险的船,他都敢上;再高的船舷,他都敢踩着悬梯往上爬,从来不怕失足掉进水里去。 寇秋当然不怕啦,他还有条能用来保命的鱼尾呢。 只是这位郁同志的身体不太好,每过三个月,基本上都会发烧一次,一请就是一个星期的假;等病假结束回归岗位时,那腿都是软的,腰也是软的,衣服扣的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就有人关心地问:“郁见啊,你是不是一到换季身体就不好啊?瞧你脖子上,是不是还有点过敏?” 郁见猛地一下伸手,把脖子上那块露出来的红红的盖住了。他勉强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身体不太好......” 转过头,立刻给燕卓发短信。 【你又咬脖子![○`Д′ ○]】 片刻后,对方的短信便回过来了,寇秋甚至能想到那含笑的语气。 【乖,】燕卓打道,【那块儿的鱼肉嫩。】 寇秋差点穿过屏幕过去咬他。 【我想吃红烧鱼水煮鱼干烧鱼块麻辣烤鱼香辣熏鱼,】燕卓煞有介事地问他,【囡囡今天回家后想吃哪个?】 寇秋觉得,自己不想回家了。 燕卓的车等在门口。 他如今自己创办了公司,做的风生水起,业务日渐繁忙。可纵使如此,每天上下班接送寇秋的工作也从没落下过,更别谈假手于人。他鸣了两下笛,帮着拉开副驾驶的门,青年就眼睛亮晶晶地坐了进来,坐在他身畔。 “累不累?”燕卓问。 “还好。”寇秋哼哼了两声,同时推开了燕卓意图给的亲亲,“有监控。” 燕卓遗憾地离远点,把车子启动了。他一面转着方向盘,熟门熟路从车位上倒出去,一面道,“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就这周吧,”寇秋说,查了眼自己的工作表,“正好调休。” 如今,两家的父亲都已经退休。燕卓原本还想着让他们都搬到这座城市来,可双方父母都说在那大院儿里待了一辈子了,谁也舍不得走。 “根都扎在这儿了,”郁母含着笑,摇着扇子,缓缓道,“留在这儿,看见什么东西,还能勾起点回忆。” 他们后半辈子没有搬家。两家始终是邻居,中间的院墙上开了道门,每天饭点时,都能听见对方家里热油下锅的刺啦一声。紧接着就是其中一个母亲扯高了声音的叫唤,“玉芬哪,来不来?和老燕过来啊?” “哎,”门被推开了,另一个母亲也笑盈盈,端着自己炒的几盘菜,“来啦,来啦。” 做邻居做成亲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以后,串门儿就容易啦。 寇秋给郁母打电话,说是这周能回去,谁知那边儿的郁母沉默许久,随后道:“你确定要回来?” 寇秋不明所以,“嗯?” “......”那边的郁母不说话了。半天后,郁父接过了电话,语重心长道,“囡囡啊。” 寇秋坐的端正了点,忙乖巧应了声好。 “哎,爸。” 郁父说:“你要是回来,就别和燕小子一块儿睡了——好不容易回来个一两天,天天都得到中午才能起床,你妈和我哪儿还有多少时间能看你?” 寇秋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喊:“爸......” “得了得了,”郁父心里酸的不成样儿,“哎,儿大不由父啊。” 寇秋满脸通红,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他扭头就跟燕卓说:“回家后,得分房睡。” 燕卓立刻不乐意了。 “囡囡,”他说,“我们讲道理。平常你工作忙,要起早,我们吃鱼都吃的很收敛。” 体贴着寇秋的身体,从来没敢大口吃过,每天抱着条香喷喷的鱼,却只能上下舔一舔,这种折磨简直是要人命。 如今好不容易休假了,怎么可能不吃个全鱼大餐?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燕卓吃鱼的决心一比那啥。 无奈寇秋也很坚定,抗议,“爸都说了,你一回去,我早上就完全起不了床!” “谁说起不了?” 燕卓说。 寇秋怀疑地看着他,“你能收住?” 恰巧是个红灯,燕卓将车停下,摸了摸他的头。 “囡囡乖,”他说,“我有办法。” 回家后,燕卓还是在双方父母无声地目光控诉下钻进了寇秋的房间。过了会儿,寇秋秋红着脸出来了,和郁父郁母保证:“燕卓说了,我明天一定能起来。” 他眼巴巴望着自己爸妈,虽然不说,可心底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吃虾的,就伸手拽着郁母的袖子,晃了晃,“燕卓保证了。” 郁父郁母:“......” 唉。 他们就听听吧。 谁知第二天,寇秋还真起床了。 只是这个起床的方式...... 一辆不知道从哪儿搞过来的轮椅赫然停在餐桌旁边。 两家父母瞧着那个轮椅,眼角额头都在抽抽。轮椅上垫了两个软垫,寇秋坐在上头,还挺舒适,舒适的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没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燕卓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又喂他水喝,声音温存的不行,“囡囡,乖。” 双方觉得自己已经快眼瞎了的父母:“......” 见,鬼,了。 这是从床上起来了,可这看起来像是残废了!再往身上缠点纱布,寇秋都能用这个造型去保险公司骗保险了! 郁父郁母心情复杂,对望了眼,又不由得苦笑。 算了。 这未尝不是两个孩子感情好,只要郁见能开心,这又是个什么事儿呢。 夏天的夜晚,在他们长大的这个院子里,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虫鸣。寇秋坐在小板凳上帮着母亲摘青菜,系统叽叽呱呱地在他耳边学着蝉鸣,他微直起腰,就能看见燕卓正从中间的那扇门里走过来。 燕卓的唇角含着笑。 “囡囡,”他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张开手,有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就被放置在手心上。它拖着一小片半椭圆的光影,就像是一枚上好的琥珀,透明又澄澈。 寇秋一看,唇角便上扬了。 “哪儿找到的?” 他说着,伸出手,那颗弹珠便被放置在了他的手心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从箱子里。”燕卓在他旁边坐了,帮他扇着扇子,瞧着那弹珠,声音含笑,“那时候的囡囡,就像一块棉花糖。” 寇秋说:“现在呢?” 他心底有点期待,说不准,现在就是很有男子气概的松树或石头了! 可燕卓认真想了想,说:“现在也是棉花糖。” 寇秋不乐意了。 “我已经这么大了,”他放下菜,神情严肃,“棉花糖这种东西,并不符合我的气质。” 燕卓哈哈笑,忽然伸手把他揽过来,在鼻尖上啃了口。 “没事儿,”他说,“现在也是我的小棉花糖——夹心的,能甜到我心里去的。” 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处,鼻尖轻轻地磨蹭着。 “囡囡。” “囡囡......” 他的眼里,倒映出青年像是玻璃珠子一样澄澈的浅色瞳孔。 ——你知道么? 那些什么大白兔奶糖呀,夹心糖呀,水果糖呀,巧克力呀......它们全都不如你。 ——你就是我全部的甜了。 -------- 与他们蜜里调油的日子相反,詹明的日子,却一点都不甜。 家里的生意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忽然间便变得异常艰难,货物被扣,资金周转困难。偏生詹家的确有些不按照正常程序走的行为,被一抓一个准,光是罚款就交的伤筋动骨。被释放后,詹明不得不拖着自己已经快被掏空的身体,来回奔波,想要在这现实中求得一线生机。 可往常的那些狐朋狗友到了这个时候,却通通关上了家里的大门。即使打电话,他们也大多是推三阻四,满嘴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容易。 “詹哥,现在形势跟原来可不一样,哪儿有那么好打点?” “你想想,是不是你得罪了谁,不是,我也帮不起呀!” 更有甚者,不等他开口,便径直道:“没钱,没钱。” 活了这么多年,詹明还是第一回知道人生艰难。 有多艰难? 就像每一步都走在荆棘里头,半点看不见前面的路。 他没好好上过学,不知道要怎么管理公司,父亲又因为太过操心的缘故倒下了。童声出来后,立刻就和他切断了联系,兴许觉得是他拖累了自己,之后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过;詹明只得一个人在社会中苦苦摸索,昔日的那些意气风发,倒是一下子被收了大半。 在好说歹说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劝动了一个昔日的高中同学来和自己见面,想着把求人的事提一提。和同学在饭桌上聊了聊天,同学忽然便说:“哎,你还记得燕卓吗?” 詹明的背一下子僵硬了。 “......燕卓?” “对,燕卓,”同学说,“他好像也是做这个生意的,做的还挺大。你要真想找人,不如去找找他。” 同学说完,又忍不住嗟叹,“不过,燕卓是真有勇气。当时还在上学,说出柜居然就敢出柜,那么多人看着的时候,他们俩也敢表白......哎,我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俩是一对呢?” 詹明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勉强应了两声,又低下头。同学浑然不觉,仍在感叹,“那样的勇气,我就没有。” 说到底,这种性向的人群,到底是少数。而少数者的权益,往往是很难维护的。他们在大多数人看来,就像是特立独行的异类。 越是在社会上打拼的多了,才能越知道当时那种勇气的难能可贵——詹明也知道,他在心中回忆起那张少年的脸,忽然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近乎狼狈地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詹明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的两鬓,已经生出了点白发。明明才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双脚跨入了四十。 岁月啊...... 詹明叹了口气,把手擦了擦。 他忽然间有点怀念,当初那个翻过院墙肆意逃课的自己了。 这一晚,詹明做了个奇异的梦。 他梦见了郁见。 梦里的郁见还是高中时期的模样,脸嫩生生的,唇角弯起时,星辰都坠进了他眼里。詹明就带着头盔,和他牵着手,把他安置在摩托车的后座,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时,身后的少年也惊呼着拽紧了他的衣角。 “坐稳了?” “嗯!”少年的声音快活的像是只小鸟,在他后座叽叽喳喳,又笑又叫,“慢点!” 詹明于是笑着,又故意加快了速度。他们穿过农田,穿过树林,行至波涛翻卷的海边,他们脱掉鞋,沿着沙滩一路向前走,捡起的海螺都被兜在了衣服中;他们在海浪的见证下亲吻,身体都是青涩的,可情动却是已经熟-透了的。 恍惚间,詹明听见身畔的人笑着道:“詹明?” 他扭过头去,能看见少年清透的像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时间仿佛扭曲了,面前的一切都模糊的不成样,詹明的心跳声猛地大了起来,他听到自己想也不想回答:“会。” 郁见于是又笑了起来。 “詹明——” 詹明詹明詹明詹明。 他念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念着他的神。 “你一直在,就好了。” 可是这世界变化了。当他们俩亲吻的照片被贴到学校的宣传栏里时,詹明站在校门口,都能一下子看见郁见惨白了的脸色。 “哎呀,真恶心......” “两个男的!” “这才多大?高考考不考了?” “你们这是变态,你们知道吗!” 听说的父母老师,昔日里朝夕相处的同学,都像是撕下来了脸上的面具。他们咒骂,殴打,哭泣,在所有的角落里窃窃私语。詹明被停掉了所有的零用钱,他的父亲胸膛不断起伏着,猩红着眼睛让他滚出去,“你给我出去!就现在!” 在那一瞬间,詹明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只要离开了这个家,他就什么也不是。他还是个学生,他不能挣钱,他也没什么能力。 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寄生虫。 “你承不承认?”父母的手里拿着棍子,厉声道,“你说不说!” 说...... 说什么呢。 “说你会好好念书,说那些都是假的!” “说不说?” 面前又是老师的脸,像是勉强忍着怒气。 “到底怎么回事,”老师说,“你们真的,真的在一起?” 郁见就站在他身旁,半点犹豫也没,坚定道:“是。” 老师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又道:“詹明?” “......” “詹明?” “说呀!” 詹明没有去看身边仍旧固执地挺直脊背的郁见。他闭了闭眼,说了话。 “我、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所有老师和家长的目光都转了过来,郁见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整个人像是雪似的,身子跟片树叶一样打着颤。 “我——” 鼓膜嗡嗡作响,心底回荡起巨大的哀鸣。 他听到自己近乎机械地说:“是他缠着我,和我没关系。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那些花啊,雪啊,看过的海啊。 还有那个眼睛亮晶晶的、专心致志喜欢着他的郁见啊。 他们都被这句话死死扼住了喉咙。 他们都不复存在啦。 詹明不是勇士。他举不起矛,拿不起盾,用不好枪。在这样的现实前面,他所能选择的,只有扔下被他带到这条路上来的同伴,独自一人踉跄出逃——他逃出了学校,立刻办理了外出留学的手续,被父母塞进了海外。 他甚至再也没有敢打听过郁见的消息。直到数年后,他才听说,当年的少年不肯承认这是错,独自一人出了学校,去了海边。海边的浪花卷上来了,他就没能再回来。 那颗星星,到底是一头坠入海里去了。 它再也亮不起来了。 画面全都旋转着,断断续续地连不成片。詹明闭着眼,分明在睡着,却又像是在醒着。他恍惚间又看见了高中时的郁见,就站在他身边,眼睛虽然看着海,可趁他不注意时,却在悄悄看着他。 “我爸妈从小就不要我了,”他听到郁见轻轻的声音,满含依恋,少年拽着他的袖子,像是溺水之人拉住最后一根浮木,“他们都不要我,我又怎么能指望养父母不会在之后也不要我?” 少年的眼睛,亮的像星星。 他的语气里满含期盼。 “詹明,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不会的。 詹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眼泪都浸湿了枕头。 不会啊。 他从来没有过真正背离的勇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为什么我在原主四岁时就穿过来了? 燕卓:(痴汉脸)因为我想看幼年时的囡囡啊。 寇秋:那为什么我是人鱼,还有发-情-期!! 燕卓:因为原主是淹死的啊,我得保证囡囡安全...... 寇秋:你个骗子!!!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想吃鱼??? 燕卓:...... 嗯,是啊。 (*^▽^*) 吃鱼多爽啊。 ------- 同样的情况下,不同的选择,会决定不同的人生。 明天本世界最后一部分,新世界开启。 女装大佬即将上线,请签收。 雷这个的小伙伴们记得避开哦~ 124、我掏出来吓死你(一) 寇秋在这个世界待到了七十四岁, 才等到了渣攻彻底去世的消息。在这几十年里,他与燕卓一同处理了双方父母的丧事, 郁父是紧挨着郁母去的, 燕父则是在后来的日子里遭到了来自罪犯的打击报复,早早逝去的。寇秋头一次见证了父母的葬礼。他把那小小的骨灰坛子放置在已经准备好的土坑里, 随后亲自挥动铁锹, 铲上去了第一捧土。 那土洒了上去,寇秋的心也跟着猛地一酸楚。 他还会不会有机会,能不能再拥有这样好的父母? 寇秋说不清楚,也无法保证。他只是在葬礼的间隙, 紧紧地握紧了燕卓的手。 燕卓似有所感, 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隔着那层皮肉,他们的骨头都像是靠在了一处, 他们的心也挨得紧紧的, 亲密地凑着。 “囡囡......” 燕卓的声音轻轻的,满含怜惜。 “没事的,有我呢。” 在双方父母都不在之后,他们搬回到了幼年时住的院子里。两家之间的那处院墙被彻底拆掉了,秋日的午后,两把老藤椅搬出来, 两个头发都已经白了的老人躺在上头,一面慢腾腾地晃着扇子,一面晒着暖融融的阳光。寇秋的衣服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光斑,他眯着眼去看, 试图追逐着那光斑看向天空。 可天空,实在是太耀眼了。他看着看着,眼前便出现了白花花一片。 那些光芒跳跃着,跃进了他的眼睛。 寇秋隐约感觉到,是时候离开了。 他费力地在躺椅上挪动了下,用已经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燕卓?” 燕卓就躺在他的身旁,布满了老年斑的手把他的手紧紧抓着,说话的语气仍旧像是在哄昔日那个幼小的孩子。 “......囡囡?” “燕卓,”他旁边的爱人又喊了他声,声音慢慢低下去,“我走啦。我等你一步,你可别让我等久了。” 燕卓侧过头望着他,仍然能看见那澄澈的像是玻璃珠的眼睛。他平静地笑了笑,说:“好。” 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 第一片叶子在初秋的阳光下,忽然松动了,掉落在了地上。 燕卓感觉到握着的这只手骤然失去了气力,他没有惊惶,也没有什么悲痛。他只是也迎着这阳光,勉强把爱人膝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就像是幼年初见时为他拉被子那样。 随后,他的眼睛也闭上了。 有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哼着首旧曲子。是旧年的歌谣,反复吟唱着,像是拉长了的诗篇。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再次醒来的寇秋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一张脸。那男人生的不错,衬衫西裤,一身上下的打扮也挺不凡,男人瞧着他,语气不知是什么样儿的,像是嫌弃,又像是刻意装成的、却不太像的深情款款:“阳阳,这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了。” 还没承接原主记忆的寇秋只好往下接戏,“你说。” 他如今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旁边的小喷泉喷出一溜晶莹剔透的水花,背后的商场人来人往,挺热闹。 寇秋处在这么多人民群众之中,于是又安心了点,想着这恐怕是个正常世界,不会有人鱼也不会有大怪兽突然出现在城市中间。他望着对面的人,神态装的更诚恳了点,“你要和我说什么?” 男人张了张嘴,望着他,像是极难开口。 半晌后,他还是抿抿薄唇,说话了。 “向阳——”他说,“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男孩子。” 寇秋:“......” 寇秋:“............” 寇秋:“!!!!!” 他立刻低头看去,随即在自己的脚上震惊地看见了一双鞋——一双有着娇俏的小高跟的鞋,还有两条又细又白的腿,鞋上还带着两只蝴蝶结,放在寇秋眼里,那就像是两只扑棱蛾子,一下子把他给扑棱傻了。 对面的男人还在说:“我知道我之前和你说,我喜欢的是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可到了如今,我越来越发现,我恐怕还是喜欢男人......” 他哪儿知道,他对面可爱的“女孩”已经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阿崽!阿崽!!】 系统要是已经有了实体,这会儿准得被他给彻底摇晕。它勉强应了声,回应宿主的话,【阿爸?】 【这怎么回事?】寇秋还处在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认知中,一时间三观都破碎了,他咽了口唾沫,确认,【我这回......是女同志?】 【谁说的?】系统奇怪道,【是男的。我们做任务,还不至于改变性别。】 寇秋彻底木了。 他伸出只手,指着自己前头挺拔的两团,表情简直像是见了鬼。 【男孩子有这个?】 系统崽子眼睛都不带眨的,【哦,假的。】 【那这两条女生的腿——】 系统崽子吐出片瓜子壳儿,【练的。】 寇秋揪着自己的裙摆,【这衣服!】 【买的,】系统说,【冷静点,阿爸,女装大佬,你没有听说过?】 寇秋:【......】 见,鬼,了。 系统说:【两三句话解释不清楚了,这样,原主的记忆先传过去吧。】 寇秋这才接收到了记忆。 原主名叫向阳,他的工作是个主播,以女装大佬的属性闻名。平日里,他偶尔也会穿女装去实体店里红着脸偷偷试一点小裙子,可偏偏那一天在商场里,他被郗鹏云撞见了。 向阳身材不算很高,一米七刚刚出个头。由于骨架纤细,并不像寻常男生那样生的五大三粗,他穿女装时的感觉也一点都不突兀,那乳白色的蕾丝裙子裹着那纤纤的腰部,就跟块磁石似的吸引着人的眼球。郗鹏云瞧见了,眼珠子一下子就被吸上去了。 在那之后,他开展了近乎疯狂的追求。向阳从小没怎么被疼过,早早地就没了爸妈,从收养他的舅舅舅妈家出来,一个人过活。他没接受过多少善意,沦陷的很快,就硬着头皮,装作女生,和郗鹏云交往了。 但交往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处在无限的挣扎中。想要告诉恋人自己的真实性别,却又不敢。 如今可好,郗鹏云约了他出来,居然自己说自己喜欢男的! 寇秋说:【那这还有我什么事?】 这不he就好了么? 系统叹气,【哪儿有那么简单。】 问题在于,这个郗鹏云是个双性恋,凤凰男,并且正无比想成为一个小白脸。他扯出这样的理由,并非是因为自己真的认清楚了性向,而是因为他知道了向阳根本没多少钱。 没了钱,那种进入他眼底的可爱立刻就少了七八分。郗鹏云叹着气,瞧着面前像是株新生的嫩芽儿似的小女孩,又想起自己已经快要到手的富婆,心更狠了点。 “阳阳,”他低声说,“我也是没办法......我到现在才知道,也是对不起你。” 寇秋望着他,没有说话。 “要不你让我再试一试?”郗鹏云说,“你一直连手都不怎么肯让我们牵,你要是现在同意,我去开个房间,说不定我还能变回来——” 寇秋终于听不下去了。 这人,是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了要用这个理由把自己甩掉,居然还妄想着在分手之前和女孩子再发生点不正当关系! 他愤怒地对系统说:【我可以吓他吗?】 系统表示不管,【这就是渣攻,你随意来。】 寇老干部听了这话,立刻就安了心。 他对郗鹏云说:“好啊。” “真的?” 郗鹏云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随便说说,想着在分手之前怎么着也得到嘴一回,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了,当真是傻的可笑,“那我们......” “等会儿,”寇秋说,“让我先去个洗手间吧。” 他们刚刚喝过一满杯饮料,郗鹏云也有些想法,因此道:“我也去。” 他随着寇秋一同来到洗手间,男生在左边,女生在右边。寇秋率先向着左边门过去了,郗鹏云想也没想,就望着右边门去,谁知一踏进去,里头的尖叫声一下子响了起来,“啊啊啊啊!” 紧接着,就是男人灰头土脸退出来的场景。他愣了愣,瞧了眼门上的标志,又往左边走。 “阳阳,”他说,“你是不是进错了——” 里头的寇秋已经以粗放不羁的姿势单手搂起了裙子,冲他露出一个笑。 那笑,很难说是怎么样的,但让男人正走进来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有点瘆人。 绝不适合女孩子。 “阳阳......” 郗鹏云震惊的难以言喻,哪儿有女孩子瞧见眼前一溜小便池居然还这么冷静,还拉裙子的! 郗鹏云声音都变了。 “阳阳,你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寇老干部相当冷静,为了给对方足够的刺激,甚至还采用了个从来没用过的粗俗说法,“撒-尿啊。” 郗鹏云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你......” “别激动,鹏云,”他的小美人儿彻底放弃了声音的伪装,晃着自己耳朵上粉红粉红的小猪佩奇耳环,冲他笑的社会极了,“这么惊讶干嘛?要不你拿出来,咱俩比比谁大?” “......” 听了这话,郗鹏云咽了口唾沫。他的目光迟疑地向下落了落,慢的简直像下面有个女鬼似的,战战兢兢。那目光最后定格在了裙子下头露出来的内-裤上,里头鼓鼓囊囊的一小团,简直不要太显眼。 郗鹏云:“......\\\\\\\" 啊。 那一瞬间,心和腿都一块儿抖起来了。 啊...... 这特么好像真的是个男人啊。 寇秋伸手摸了摸,把自己胸前垫着的乳胶胸垫也粗暴地拽了下来,在手里转悠,“ 鹏云?” 鹏云没反应。 鹏云彻底傻在了现场。 片刻后,鹏云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并且扭头就跑。跑的跌跌撞撞,转眼间就没了身影。 寇老干部于是把装出来的流氓样儿收了收,还有点可惜,【跑的这么快?】 系统发自内心说:【我觉得他可能还嫌自己跑的慢呢。】 紧接着,他们都听到了叮的一声响。 【虐渣任务进度:20.】 寇秋:【......】 哇哦,这应该是来的最快的一次任务进度了。想想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还有点小激动。 系统顿了顿,随即发自内心道:【阿爸,你彻底被爸夫带坏了。】 这还哪里像当初那个纯洁的、只会用知识和真理教育人的寇老干部? 出来后,寇秋对着镜子,认真地打量了眼自己如今的模样。 不怪郗鹏云认不出来,向阳的长相,的确是偏于雌雄莫辨的那一边,眉眼都秀气的像是女孩子。再加上如今带了假发,那略偏浅色的发丝柔柔地从肩膀上倾泻下来,混杂着纯真与青春的蓬勃,睫毛长而密,实在是让人心动。 在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寇秋忍不住又拉起裙子,悄摸摸确认了一下。 嗯,是的,还在。 是男的。 这就行了。 向阳如今的工作,是一名网络主播,网名叫“向阳而生”。他签约在主播界的大头公司手里,而直播的内容也分为两块,一边是日常的女装唱歌,一边是玩恐怖游戏。寇秋看了原主的直播风格,说话清朗又干净,直播游戏时还能偶尔插科打诨,被吓得嘤嘤嘤时都透着可爱,也难怪很快就红了起来,成了公司里的人气王、台柱子。 只是有一点。 寇秋:【我能不穿女装吗?】 系统说:【哦,你先看看原主签下来的合同吧。】 寇秋于是哗啦啦把主播合约翻到了最后一页,瞪着那上头“女装”的两个字凝噎许久:【......】 不用说了,不能。 居然还一签签了五年。 寇秋只好在电脑前坐了下来,一时间心底满是绝望。 原主凭借着当主播,倒也赚了点钱,买下了间小房子。房子不算很大,但被布置的很温馨,浅色调的家具和墙壁相得益彰,很有点流行的ins风格的味道。寇秋把电脑打开,摄像头和麦克风也按了开启,开始发愁今天的直播内容,【上去就穿女装吗?】 这么刺激的吗? 【你要是想先适应适应也行,】系统给他出主意,【那就先直播恐怖游戏呗。】 寇秋说:【行。】 他于是把游戏界面打开了,照着原主之前的计划表,戳开了一个游戏。 几乎是在他开始直播的一瞬间,便有老观众蹲了进来,仰着头等着熟悉的主播出现。 【啊啊啊向阳!阳阳!!老婆我来了!!!】 【别胡说,谁是你老婆,经过我同意了么?】 【主播是我的,抱走不谢。】 【主播今天好像不露脸啊......唉,可惜。看不见小哥哥美貌的这一天,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寇秋粗粗看了眼,按着原主的习惯做了介绍,并感谢了几个刷礼物的观众。他紧接着输入角色名,正式开始了游戏。 游戏是款新出的剧情向恐怖游戏,以画面的血腥和突如其然蹦出来的恶心生物出名。制作者显然是学过了心理学,每一个点都准准戳中了观众最害怕的那部分,自上架这几个月以来,收获的都是“被吓尿了”“吓得我感觉自己得了心脏病”和“我都不敢一个人睡觉了”这样的评论。 因此,在看到这个游戏名时,蹲守在直播间里头的老观众们顿时就更期待了。 他们可是知道,这个主播特性的。 【苍蝇搓手等待嘤嘤嘤。】 【我敢打赌,阳阳一定会被吓得差点儿哭出来的,嘿嘿嘿......】 【有预感前方高能】 【前方高能+1!】 ...... 向阳的性子,又软又萌。一堆人像是怪蜀黍似的等在直播间里,就等着主播小朋友被吓得不行的那一刻。 第一个重要剧情点来临时,寇秋指挥着屏幕里的角色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门吱扭吱扭地响,衬着这阴暗的氛围,这让人直冒冷汗的bgm,总让人产生点门后会有什么东西的恐惧感。 系统早已经屏住了呼吸,瞧着寇秋毫不犹豫,让角色一把推开了门。 系统崽子悄悄倒吸了一口气。 【呼——】 门彻底开了,后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间满是灰尘的杂物间。 【呼。】 系统崽子拍着胸口,庆幸地又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然而,它放松警惕放松的有点早。 就在这一瞬,忽然有另一种呼吸声从耳机里透出来了,沉沉的,近在咫尺。系统努力辨别了下,那种声音并不是从面前传来的,而是—— 镜头猛然后拉,照出了一张狰狞的脸,猩红的嘴张的大大的,面色青白,缓缓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瘆人的、血糊糊的笑。 寇秋:“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崽的惨叫声简直刺穿了他的耳膜,【啊啊啊啊啊!】 好可怕,好可怕! 不少没玩过这游戏的观众也被吓了一跳,直播间里刷过一长溜感叹号,显然有许多人被吓得不轻。可也有许多老玩家镇定的很,只是在惊讶主播居然没有嘤嘤嘤。 这不科学,毕竟向阳而生是个胆子并不大的小主播,平常看见恐怖画面时,有时声音里都会带哭腔。 而如今,没有哭腔,他们表示很失望。 在他们听不见的地方,系统倒是瞬间就带上了哭腔,【这是个什么鬼啊啊啊啊!】 寇秋镇定的很,说:【女鬼啊。】 系统顿时啜泣的更大声了。 这谁不知道啊! 它这才想起来,它的宿主有着“不管看见什么牛鬼蛇神的奇怪现象都能纹丝不动波澜不惊”的特殊设定,又有点嫉妒,【阿爸,你不怕?】 寇秋嗯了声。 他的确是不怕。 且不说唯物观,只说他当时在蛟龙爸爸那个世界,就亲自在捉鬼司工作过,一干就是几十年。那几十年中,什么样的鬼怪都见完了,如今这些在寇秋看来,跟菜市场上卖的大白萝卜也没什么区别。 他淡定地操纵着人物绕过了大白萝卜的追击,轻而易举进入了隔壁的房,拿门板把大白萝卜挡在了外头。 直播间的观众开始搓手手等待着下一波。 【下一波!下一波肯定会哭!】 【我也觉得,当时那个真的吓死我了......】 【上个赌注不算,我要赌这个!】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猝不及防又看见一个浑身流着脓的怪物时,主播居然仍然是镇定的,甚至连声线都没抖。 他一面打怪,一面说:“这个倒长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艰难措辞。最终,勉强挤出来了两个字,“挺别致。” 是的,这小别致长的可真东西啊。 几个下赌注的观众失望的不行。 这个主播是突然间买了个放大镜,把自己的胆给放大了吗? 怎么突然间不仅不嘤嘤嘤了,甚至连啊啊啊都没了? 之后,他们便陷入了死循环。 【下一波,我赌下一波一定会哭。】 然后,主播就把那怪物一枪爆头了,半声都没出。 【下一波肯定哭!再不哭我就是他孙子!!】 然后,主播就冷静地把怪物甩后头了,成了他爷爷。 【下一波......】 主播面不改色地干掉了一个小boss。 观看的观众开始怀疑了,这主播难道是一到高能就把麦克风关了吗? 否则,怎么解释一个一直胆子不大的人,突然间这么镇定! 系统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对宿主说:【阿爸,哪怕是装出来的,你也得叫两声。】 寇秋说:【怎么叫?】 系统说:【就啊啊啊地叫,就行。】 于是,在接下来,寇秋再遇见东西,便开始认真地叫。对面有个女鬼推着婴儿车过来,他啊一声;地板下突然蹿出个东西,他啊一声;墙壁里忽然伸出一双手,他啊一声;在手臂上看见一只通红的眼睛,他也啊一声。 啊的四声,四个音调,跟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跟着老师学拼音似的。 观众都懵了。 【不是,这么敷衍的吗......】 【这叫的也太假了吧,我扎到手指都叫的比这有感情。】 【刚才那怪物出来,主播啊(a,二声)的一声,好像鸭子叫“嘎”,一下子笑出来了,恐怖气氛都没了......】 系统也头疼。 【阿爸,太草率。一口气喊的啊再多几个。】 寇秋于是在接下去时,改为棒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吃瓜群众:【......】 系统:【......】 讲道理,这全是一声,哪儿像是被游戏吓着了的惊呼? 这tm分明是唐僧念经!不,唐僧念经都比这有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梦里花落知多少”的引用,来源于一段找不到确切来源的歌词。后被三毛写在了《梦里花落知多少》这本书里。 很喜欢的一段了。 -------- 我喜欢水手服、lo裙、旗袍、婚纱、猫耳装、女仆服。 哎嘿嘿嘿嘿。 ---- 以及,期待女装大佬攻的亲们不要急。 毕竟,攻还没有出场...... 本世界可能没什么节操,敲碗提醒各位注意! 125、我掏出来吓死你(二) 一场游戏视频看下来, 等待着嘤嘤嘤的观众都觉得自己像是日-了狗。 说好的娇弱呢? 是被主播嚼吧嚼吧吃了吗? 但主播这么淡定,又让他们有种诡异的萌感。毕竟这年头, 萌唧唧的男生数量一打一打往上涨, 在直播时为了吸引眼球,当场哭出来的都有。像寇秋这么冷静的半点异常都没有的, 那简直是一大片小白花中唯一一株带刺的仙人掌, 相当突出了。 直播发出去的当天,用户论坛里一个帖子就被高高地顶上来了,题目叫做“八一八那个强行棒读装害怕的伪小白花版男主播”,可以说是相当醒目了。里头的观众都纷纷表示, 向阳而生怕不是偷偷做了壮胆手术, 要么就是被外星人给改造了,或者经历了什么生死存亡。否则, 他们天天看着的老婆他们最清楚, 根本不可能这么平静。 光有恐怖游戏直播还不够,从第二天起,便开始有粉丝陆陆续续催促寇秋的女装了。 【女装啊阳阳!上回说好的水手服呢?】 【对对对,粉丝过了百万要发福利,水手服水手服!】 【水手服+1,白色中筒袜黑色搭扣小皮鞋, 还有双马尾嘻嘻嘻......】 寇秋不由得感到一阵头大。 偏偏这时,平台的负责人也打电话给自家的台柱子,“向阳啊,之前和你商量的百万粉丝福利, 就应大家的要求,穿穿水手服吧。” 寇老干部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节操,“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健康?” 负责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幽幽问:“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健康?” 他们平台已经很好了,没有乱七八糟的卖-肉,也没有到处开黄-腔,哪怕主播穿了女装,也只是规规矩矩唱首歌,从来不试图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简直就是行业里的一股清流好吗! 寇老干部顿了顿,认真地提出一个建议,“比如给他们辅导功课?” “......” 负责人把电话挂了。 寇秋握着手机,有点茫然。两秒后,负责人又重新把电话打了进来。 “喂,向阳吗?”他说,“刚才有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鬼上了你的身,还妄图把我们这个给成人看的直播平台改造成小学生教育大讲堂——你听见了吗?你这会儿清醒了吗?” 寇秋:“......醒了。” “醒了就好,”负责人说,“我们这儿没有小学生可以让你教,向阳,醒醒,你也是个可以拥有性-生活的成年人了。” 寇老干部:“......” 他挂掉电话,两眼放空。 系统崽子说:【阿爸,穿不穿?】 寇秋沉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形势不由人......】 合同在人家手里握着,有了法律的约束,寇老干部简直要瑟瑟发抖了。他沉默半晌,忽然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衣柜前,将柜门拉开了。 水手服很显眼,就挂在最右面,是上下两件的套装。上头是件短短的套头衫,带着水手服标志性的大领子,藏青与白的配色,下头是同样配色的百褶裙,清爽又干净,像是阵清新的夏日的风。那股蓬勃的青春的萌动感,就随着这晃晃悠悠的褶子,满满地荡出来了。 系统客观评价:【还挺好看。】 寇秋呵呵。 他的审美并没有问题,当然也觉得这衣服不错——但不错什么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 那就是,不穿在,他身上。 寇秋拿起裙子,对着自己腰际比了比,顿时陷入了迷之沉默:“.......” 这短的,甚至连大腿都遮不完! 系统崽子幸灾乐祸,笑的嘎嘎的,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笑完了,它才把神色一正,装作很懂地教育自家宿主:【这种衣服,就是要短一点,要是都到膝盖了,那还有什么好看?】 【......】 寇秋生无可恋,伸直了腿躺在床上,整个人透出一种大写的颓废茫然。 宛如一条刚刚被晒干了的咸鱼。 咸鱼秋翻了个身,把被子抱得更紧,吸了吸鼻子,冷静道:【我好像是生病了。】 系统:【没有。】 【有,】寇秋垂死挣扎,迅速压低了声音,【你听听,我说话是不是都有鼻音了?】 系统目露怜悯。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寇秋还在强力试图说服,【一定要放在第一位!要不我待会儿去洗个凉水澡,再穿着湿衣服在空调下吹两小时?】 系统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 【阿爸,】它说,【醒醒,躲不过的。】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寇秋的神情看起来真的像是马上要踏上刑场,甚是悲壮。 【或者,】系统崽子慢吞吞道,【还有一个比较方便拿来请假的理由。】 他的宿主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陡然一亮。 【这样,】系统给他出招,【你就说你来大姨妈了,每月两次,一次半月,弄成了红河谷。他总不能自己来检查吧?】 【.......】 【......阿爸?】 寇老父亲的脸上挂满了慈爱的微笑。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缓慢道:【阿崽啊。】 系统骤然打了个哆嗦,瞬间严严实实闭上嘴,不吭声了。直到寇秋重新又举起了那件衣服,它才心惊胆战地小小吁了一口气。 嗨呀,好可怕。 红颜白毛的小白兔都长出獠牙啦。 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寇秋磨磨蹭蹭了近一个小时,到底是把裙子和中筒袜穿上了。等他套上双马尾假发时,做了几辈子纯男性的寇秋手都在抖。 系统:【......阿爸,别紧张。】 【不不,】寇秋说,【我不紧张......】 声线抖的一批。 他凑近镜子,学着原主原本的样子,蘸取了点粉底液,开始脸上画画似的涂抹。等都抹完后,寇秋挺直了身,心情复杂地打量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看见的第一眼,寇秋沉默了下,随即做了个和当初第一次看见原主时一模一样的动作——他飞快地掀起了自己的裙子,确认自己底下没有缺少什么。 还好,还有只小鸡仔乖乖地在被黑色布料包裹住的地方卧着。 寇秋悲哀地说:【阿崽,从此之后,我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么可爱居然会是男孩子! 难怪渣攻当时被吓的掉头就跑,要是他他也跑! 系统嗯了声,简直不能更赞同,【对,那些好看的女孩子,说不定拉起裙子比你还大。】 寇秋:【......】 他已经没脸说这话了。 他就是那个拉起裙子来和别人比大小的。 晚上八点,大多数人都下了班、吃过了晚饭的时间。负责监控每日视频流量的小姐姐仍旧没有下班,她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注视着后台不断上涨的数据,仿佛是在看道难懂的奥数题。 一旁的同事也在看,看着看着,忽然说:“向阳而生开直播了?” 向阳而生,如今也算是他们直播平台的一哥,正儿八经的扛把子了。凡是小姑娘,尤其是半只脚踏入了腐圈的小姑娘,大都对这种软萌又好看的脸毫无抵抗之力,每次看到对方,都仿佛是看见了只白生生、毛茸茸的博美,恨不能抱过来,对着那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亲一亲。 尤其是这博美犬,还是个女装大佬! 简直不能更带感! 女孩子一下子提起了兴致,眼看着没人注意,立刻悄悄打开了直播平台,“看不看?” 旁边的小姐妹神色同样荡漾,“看看看。” 女装大佬呢,据说要穿水手服呢!怎么能错过? 真刺激,嘻嘻嘻! 短暂的缓冲过后,她们骤然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像是还没准备好,凑得极近,还在调试着摄像头,灯光不算特别亮,他的眼里盛了薄薄的一小片影子,如同一片湖光山色,满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光芒,“这怎么打开呢?” 他后退一步,又神色认真地研究了会儿。 “我看看......” 随着这个低头的动作,水手服的衣襟开了点,里头露出了一小片白白的皮肤,藏在衣服映出的阴影下,飞快从她们眼前掠了过去。两个女孩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向阳可真好看啊......” 半晌后,其中一个幽幽地感叹道。 另一个也神色迷离地点头,瞧着屏幕中的那双眼,由衷道:“我真恨,我怎么就是个女生呢?” 恨自己无吊,不然早就上了这个小妖精了! 那头的向阳终于弄好了摄像头,这才露出了点笑意,坐的直了点,“好了。” 他抱起地上的吉他,简单拨弄了两下,问:“今天想要听什么?” 底下的评论飞快地刷过去,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的画风,群众的呼声高的不能再高。 【威风-堂堂!!!】 【强烈推荐威风-堂堂啊啊啊啊啊啊!我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式爆哭!阳阳实在是太好看了呜呜呜!!盛世美颜!!!】 【威、威风-堂堂(*/w\*)】 【只是看着这张脸,我就想给主播跪下了。求问,主播草粉吗?或者,你愿意被粉草吗?】 【楼上滚,我家小哥哥还是个宝宝!】 ...... 寇秋把吉他放置在膝上,用手机搜索了下《威风-堂堂》。他刚点开音频,立刻手一颤,下意识又把音频给关了。 ......我天。 这和他想象的,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啊? 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听到这种声音的寇老干部一下子涨红了脸,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他不知所措地抱紧了自己的小吉他,神情活像是只迷了路的博美,透出点迷瞪瞪的惶恐和茫然来,说:“我没准备这种歌......” 蹲守在直播间里的粉丝被猝不及防萌了个心肝颤,把心掏出去给他的想法都有了,赶忙安慰: 【没事没事,阳阳唱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阳阳唱什么都好听,不用担心鸭~加油鸭!】 【“阳阳小哥哥最可爱”扔了一个地-雷】 【“阳阳小哥哥最可爱”扔了一个手-榴-弹】 直播间里的礼物很快就刷了屏,寇秋坐在摄像头前,瞧见他们的反应,心终于又安了点。他稍稍放松了些,清清喉咙,说:“那我唱了?” 【唱吧唱吧!】 粉丝都宠他,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暗戳戳地在心里想,阳阳唱什么都可以,哪怕唱儿歌呢,他们也完全可以接受呀。唱情歌时清纯又干净,唱儿歌时萌萌哒,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呢? 毕竟是这样的宝藏男孩呢! 能让小哥哥小姐姐一同疯狂咽口水的大宝藏啊! 寇秋浑然不觉,又拨动了下琴弦,想了想,给自己起了个前奏。 粉丝:“......” 哦呵,这前奏,听着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屏幕前的两个女孩也皱起眉,“这调子......”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寇秋的下一句猝不及防就起来了,“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蹲在直播间里的观众:“......” 等,等会儿——这个画风—— 原本几个还有对着视频来一发想法的观众瞬间萎了,一个接一个都开始哆嗦。 【活了这么多年......】 【我还是......】 【头一回......】 在直播间里听到这个,拜服! 尤其是主播还穿了水手服,眼睛水灵灵的,人也水灵灵的,像是刚生出来嫩生生的柳叶儿、从地里拔起来的一把带着露水的小葱儿,柔弱又纤细,怎么看,也和这种雄浑有力的歌曲扯不上关系。 但是他偏偏唱了。 粉丝们心情复杂,一面觉着哎呀呀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一面觉得哎呀呀在这儿唱这个又违和又搞笑,一时间简直要精分。 寇秋唱完了,还有点忐忑,又确认了一下,“唱这种可以吗?” 瞬间被萌萌光波击中的粉丝:“......” 别说提意见了。他们头一回知道,色令-智昏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大粉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保持着微笑,颤着手打:【可以,可以。】 【阳阳唱的真好,听的我都快哭了。】 【我们阳阳唱什么都好听呢,呵,呵呵......】 系统差点笑成了羊-癫-疯。 寇秋于是彻底把心稳稳放回了肚子里,还有点小开心,“那我们唱下一首。】 众粉丝闻言,又提起了点期待。 这回,画风总该正常一点了吧? 起码违和感不该那么重了吧? ——然而不。 寇秋扶了扶麦克风,声音认真,“接下来,我给大家带来一首《好汉歌》。” 众粉丝:“......” 你认真的? 你认真的!!! 他们听水手服小哥哥脆生生起了个调,顿觉眼前一片黑暗。 哦呵。 这特么的还真是认真的! 没有在开玩笑!! 不是......我们让你穿水手服,裤子都准备脱了,难道你就打算让我们看这个? 公司的两个女孩子也随着大众摆出了黑人问号脸。 但这显然不是结束,因为寇秋在接下来的直播时间中,穿着这一身让人浮想联-翩的水手服,先后唱了《咱们工人有力量》、《套马杆的汉子》和《在太行山上》,听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灵魂感受到了升华,超脱出了浅薄的审美境界而进入到了深沉的思想境界,简直要热泪盈眶。 “哇,”女孩感叹,“长得好看的人,这么唱都让我觉得赏心悦目。” “我也是,”她的小伙伴说道,“阳阳真是貌美......” “阳阳?” 身后骤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艰涩的男声,把两个加班时间偷偷舔屏的小员工吓了一跳,像两只小鹌鹑似的缩了缩,猛地回头去看。直到看见那张没有什么神情的脸,她们心头才松了松,说:“二少......” 那人站在他们身后,抿了抿唇,神色似是有些迷茫。他生的与平常人不同,眉眼都格外深邃,个子挺拔,像是个混血儿。只是漆黑的眼睫搭下来,莫名看着就有了几分孤郁的气质,似乎并不愿与人多言。 小员工松了一口气,说:“二少?——您来找总经理的?” 青年眼睫猛地颤了颤,不吭声。 员工也习惯了他的这种作风,忙给他指了指,“总经理还在办公室呢。您要是想跟他一块儿回去,我现在把您带过去?” 青年仍旧没有抬头,脚像是在地上生根发芽了,一动也不动。 小员工诧异地看看他,又想想他刚才说的话,头顶的小灯泡咻的一声亮了,“您刚是想问,这个人是谁吗?” 她的手在屏幕上点了点,屏幕上的向阳笑意盈盈,仿佛在发光。 秦屿眼睛一眨也不眨,固执地望了好久。 许久后,他的喉结动了动,点了点头。 “阳——” “阳阳,”女孩解释道,“这是公司目前的当红主播,是个男孩子,只是喜欢穿女装......” 秦屿又看了会儿,忽然把她的手机拿过来,试探性地看看女孩。 女孩明白了,忙对他点头,“您尽管拿去用。” 秦屿于是一路望着那张脸,目光连转都不带转的,直接被带去了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秦岛还在忙工作,瞧见自己的宝贝弟弟被带进来了,忙一下子站起身,上前一步,握住了弟弟的手。 “阿屿!”这个弟控惊惶道,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青年毫发无伤,这才放下了心,声音柔和,“你怎么过来了?” 秦屿仍然在看手机,看得专心致志,跟能烧起来似的。 秦岛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画画和数学之外的事感兴趣,一时间竟然有些嫉妒,强行试图把自己的大脑袋挤过去,“怎么了?” 接着就被自己弟弟毫不留情地推走了。 秦岛还不泄气,又使劲儿往那边靠,“也给哥看看?” “——不。” 秦屿终于抬起了头,飞快地把目光从屏幕上拔了起来,手机揣进了兜里,“我的。” 秦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喜,也不和他抢了,只一连声道:“好好好,你的你的......” 他与秦屿年龄相差三岁,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 只是父母感情不和,在他们小时候就离了婚。秦岛跟着父亲,从小就进行的是精英教育;秦屿跟的是外国国籍的母亲,基本上住在海外,两三年也见不着他们一回。等秦父终于有空闲去国外看自己的二儿子时,秦屿已经九岁了,可看见他来了,却连嘴都不张,只静静地坐在墙角玩数独。 秦父刚开始时以为他是生了气,还试图拿着玩具去哄;直到一下午过去,他才感觉到不对劲。 秦屿太专心了。 那种专心,完全超出了正常孩子应有的范畴——他坐在角落,就像是真的应了名字,变成了个孤零零的岛屿,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进行任何交流,他的眼睛雾沉沉的,自始至终都只专注在面前的数独盘上。 秦父想要带他去看医生,却被这孩子狠狠地挣扎开了,甚至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 直到有心理医生介入,秦父才知道,秦屿已经因为长时间被人忽略、被保姆虐待,而产生了一定的自闭倾向。 他们请了国际间最好的医生,足足做了许多年的努力,才终于把秦屿从封闭的世界中带了出来——可一些症状表现还是留下来了,秦屿对大多数事都毫不关心,能不与人说话就不与人说话,甚至沉默地往房间里一待,就能待上整整一天,米水不沾。 秦岛望着弟弟此刻的模样,又欣慰,又想哭。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弟弟对新的东西萌发兴趣了。 “我不碰,我不碰,”秦岛连声说,小心翼翼望着他,“阿屿要是想说了,再和哥哥说,好不好?” 青年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他把手机恋恋不舍还给女员工,犹豫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支票。女孩眼睛亮晶晶,知道秦屿这是打算买她手机,忙摇头,“二少,您把您手机给我,我可以给您也下个客户端。” 秦屿于是把自己空白一片的手机递了过去,瞧着女员工教他注册账户,又教他怎么看向阳而生的最新动态。 “这儿是打赏,这儿是评论,”女员工耐心地一一给他指明了,“二少要是有什么想和阳阳说的,就在这儿打;要是想给他发点零花钱呢,就按这个。等级越高的,钱越多。” 秦屿听完了,抿抿唇,说:“他没有钱?” “还好吧,”女员工说,“咱们公司福利待遇还不错,但他肯定没有您有钱......” 秦二少又嗯了声。 “我有钱。” 我能给他发好多好多。 他在心里盘算了下自己的存款,又瞧着那最高一万一个的礼物,不到半秒便得出了答案——自己起码能给他送一万三千二百三十四个。 秦二少动动自己的手指,立刻戳了戳那个按钮。 上头弹出个弹窗,叮咚,您的账户余额不足! 秦二少张了张嘴,神色有点茫然,静静又看回了女员工:“......” “是这样,”女员工被他看得心肝一颤,忙解释,“您得先绑定银行卡,然后才能用——” 她手指在另一个按钮上点了点,轻声问:“您还记得您的卡号吗?” 秦二少与她回望了下,立刻就垂下了头,默默往墙角站了站。 女员工:“......” “那成吧,”她说,“二少,就先凑活凑活。” 没带银行卡这种俗物的秦屿只好憋屈地在女员工指引下,退而求其次先用手机里的钱扔了个一千的。 一千人民币换来的是个深水炸-弹,很快就砰地一声在屏幕上炸开了。里头的彩带啪叽洒了满屏幕,秦屿抿着嘴,认真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同炸开了。 炸出了满地金箔彩带。 他确认:“他有钱了?” 女员工点头,伸出手。 “他能拿到六百!” 秦屿张了张嘴,神色严肃了点,“我扔了一千。” 女员工说:“公司拿了四百啊......” 秦二少看上去相当不乐意,摸了摸向阳那个小小的向日葵头像,忽然间透出了点不开心。他动了动脚步,嘟囔道:“公司黑心。” 拿这么多! 女员工:“......” 她甚至都开始颤栗了。 二少,醒醒,你说的这家黑心公司,是你爹和你哥开的啊! 这是你的家族企业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后来。 秦屿:哥,我喜欢一个人。 秦岛:(开心的不能自已)来来来,哥哥教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和他培养共同爱好。他喜欢干什么,你就喜欢干什么,这样才能有共同话题...... 认真聆听的秦屿小朋友于是乖乖记在了心里。 阳阳喜欢干什么呢? 秦屿小朋友望着直播,头顶的小灯泡咻的一声就亮了。 ?(? w ?)? ------- 这将是个“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还以为我老攻突然变性了结果掏出来还是比我大”的悲伤故事。 可悲伤了,谁也不许哈哈哈我跟你说。 126、我掏出来吓死你(三) 秦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保姆诧异地发现, 他们家的二少爷最近好像变成了个网瘾少年。 秦屿的情况特殊,有老保姆专门负责照顾他一个人, 平常一日三餐都要送进书房或画室里, 晚上还得过去看看,确保他的确还记得睡觉, 而不是废寝忘食在画架前一坐就是一整晚。 可自从那天与大少爷一同回来后, 秦屿就扔下了他一直不肯放下的笔,转而一头扎进了手机的怀抱。 老保姆敲了敲书房门进去时,秦二少正在专心致志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老保姆送饭进去时, 秦二少仍旧抱着手机,连姿势都没换过, 两条手臂像是雕塑似的, 牢牢地把手机的外壳捏着,就像是在捏着什么宝贝。 老保姆晚上去催他睡觉时,他仍然在握着手机...... “该睡了,二少,”老保姆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催促他, “您明天又该起早了,睡这么晚,对身体不好的。” 秦屿没反应。半天才嗯了声,低着头, 把手机收起来了。 保姆松了一口气,就怕他又在这上头固执。她铺好了床,关上灯,瞧着秦屿钻进了被子里,这才将门带上了。 这一夜下了大雨。老保姆有点担心,半夜起了床,想替二少爷盖盖被子。可等她蹑手蹑脚推开门,便发现那被窝里明显还有一点灯在亮着,被蒙在被窝里,朦朦胧胧的。老保姆心头一颤,说:“二少?” 被窝里的灯抖了抖,飞快地灭掉了。 老保姆:“......” 她虽然年纪大了,眼睛也没那么好了,但还不至于瞎。 “二少。” 她无奈地叹了声,将被子试探性地向下拉了拉,就看见她一直照顾的少爷又往下头团成个团挪了挪,硬生生从她的手下逃脱出去了。 老保姆锲而不舍掀了半天被子,这才看见她家少爷那头黑发。青年的眉眼生的深邃冷静,耳朵里还插着蓝牙耳机,可神情却活像是在被子里偷吃坚果被抓包了个现行的小松鼠。老保姆心头一软,声音也轻了,“二少爷这是在干什么呢?” “......”秦屿不说话,只是默默把手机又向被子里藏了藏。 态度相当鲜明,他还是要看。 老保姆试探着问:“二少爷是在玩游戏?” 秦屿摇摇头,把嘴唇抿的紧紧的,现出几分倔强。他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屏幕,动作轻而缓,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产生这样的兴趣了。不管是对什么,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保姆想了想,还是退出去,只是嘱咐他,“记得要休息,二少。” 秦屿望着她出门的背影,点了点头。 房间重新又安静下来,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便变得更加清晰,连细小的喘息都能被听的一清二楚。秦屿缩在被褥里,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人。 许久后,他艰涩地动了动嘴唇,试着喊:“阳阳。” 声音极小,秦屿摸了摸屏幕,眼睛更亮了些。 “阳......阳阳......” 他反反复复看最近的两个直播视频,直到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帧画面,都牢牢地刻进了脑子里。 一直看到不知何时睡去。梦中也是那张含笑的脸,真的像是道阳光,骤然间便把耀眼的光亮带来了。 秦屿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奇特的感受。 他在梦中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困难地想,这种莫名紧缩又酸胀的心情,到底是一种被称之为什么的情绪呢? 向阳第二天的直播照旧是在晚上七点开始。 秦屿吃饭时也拿着手机,就把它摆在自己的面前,眼睛紧盯着。这天秦父和秦岛都回来了,两个商业上驰骋了许久的男人低声商量着什么,秦父抬眼望望二儿子如今的模样,不由得又萌发出点担心,“查不出来小屿是对是对什么感兴趣?” 秦岛把汤匙放下了,苦笑一声,劝道:“爸,无论阿屿现在是喜欢什么,总归都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我们真的干涉进去,他只会更难过。” 秦父不说话了。他的目光沉沉的隔空落在那个仍旧专注低着的头颅上,带了点慈爱与愧疚。 秦父一直觉着对不起这个孩子。 离婚时,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照顾两个孩子;在判孩子归谁时,他便选择了早熟的、不用人过多操心的大儿子,把秦屿留给了他的母亲。 然而他怎么也不知道,前妻竟然会把孩子忽视的这样彻底。当时才几岁的孩子,被保姆一关进屋里就是一天,有一点不合心意便要拧他的嘴。秦屿起初还哭闹,后头便一天比一天安静。保姆把那扇门关上了,他便在那个被所有人遗弃的房间里,待了整整十年。 他始终没能彻底走出来。 秦父低低叹口气,许久后才对大儿子说:“你说的对。” 他这个失职的父亲,已经没有资格,再对这个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的孩子横加指教了。 只要是他喜欢的,那便随他去吧。 他秦家,也不是养不起。 秦父沉默片刻,伸长了手臂,试图给儿子盛碗汤,“小屿要不要喝汤?”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仍旧专注地望着手机。 屏幕上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紧接着弹出一条提醒消息;【您关注的主播向阳而生正在直播,快来看看有什么新内容吧!】 秦屿的眼睛略略睁大了点,紧接着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父亲及哥哥都茫然地望着他,“阿屿?” 秦屿的脸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喜色,那喜色就像是轮太阳,骤然把他的眉眼照亮了。他抿着唇,一声也不吭,飞快地转了个身,捧着手机,像只快乐的兔子,蹦跶着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间里。 咔嚓一声,秦二少反锁了房门。 被留在外头面面相觑的父兄:“......” 这什么状况? 秦岛试图进行合理推测:“他喜欢的画家出新画了?” 秦父也关注了那几位画家的微博,闻言立刻刷了刷,茫然道:“没有啊。” 秦岛说:“那是又提出了什么新的数学理论?” “......”秦父沉默片刻,说,“这种东西,就算提出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在这方面的智商上,他和小儿子完全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愚蠢的父兄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对数学的敬畏。 ...... 算了。 反正这种天才的世界,他们凡人一向不太懂。 ———— 秦屿把房间里其它的灯都啪嗒啪嗒按关了,只留了一盏稍稍有些昏暗的夜灯。他飞快地把耳机戴上,犹豫了会儿,又把窗帘也拉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他和屏幕里的人。 寇秋今天穿的是一身民国装。上头是蓝色的小褂子,有点旗袍的样式,没有半点花纹,很是素净;下头是条过了膝盖的黑裙子,两套长长的麻花辫扎的低低的,从肩头上垂泄下来,愈发衬得这张脸清秀白皙。 寇老干部原本还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这裙子的长度,比起昨天来那真是好太多了。 直到系统崽子提醒他:【阿爸,你忘了戴那个。】 寇秋狐疑道:【那是什么?】 他伸出手,在柜子角落的袋子里摸了摸,随即震惊地从里头拎出了两片软软的、饱满的东西——看这上头的开关设计,好像还能整个儿套在身上,穿戴在身前的——寇秋拎着这东西,整条手臂都开始抖,他咬着牙,说:【阿崽,这个是......】 【没错,】系统崽子说,【胸-罩。】 寇老干部眼前一黑。 ......啊。 不,他情愿直接被世界意志的大刀给砍死! 【冷静,】系统崽子撺掇他,【阿爸,你之前胸-垫都试过了,胸-罩还有什么怕的?你想想,不就是两块儿海绵,加上布!】 寇秋捏着那上头雪白雪白的蕾丝,神情仿佛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他艰难地拽了拽那半露不露的布料,还有上头亮晶晶一颗水钻,绝望道:【你管这叫海绵加布?】 【......】系统老神在在,【这就不懂了吧?凡事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你看它,不管它做成什么样的形状,不都是用布料和海绵做成的吗?】 寇老干部垂死挣扎,【能不能不穿?】 【不能。】系统很坚定,【水手服你还能平胸,这种民国装,你要是还飞机场,那还有什么美感?】 【......】 我一个正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要追求这种美感! 寇秋很绝望。 他和上头的扣子奋斗了快半个小时,这才历尽千辛万苦把这玩意儿穿上了。随后,依照系统的指点,他又往里头塞了两个硅胶胸垫。 都弄完后,寇老干部站在镜子前,顿时被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形震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马克思在上。 系统很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寇秋沉默半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马克思在上! 求救救孩子吧!! 他不想在这条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蹲守的观众们等来了个风姿楚楚的民国小娇娘。 几乎从摄像头打开的那一瞬间开始,各式各样的起哄声就要把寇秋淹没了。 【呦呦呦~】 【这胸,我一个妹子自愧不如。】 【好胸!不,好奶!!】 【向阳简直我初恋,谁反对我打谁我跟你说!】 【抱起小哥哥就跑——】 【楼上的,你把阳阳给我放下!】 寇秋也多少有点习惯了这群观众的风格,很是淡定地把摄像头的位置调了调,强行卡了个大头照。照到的镜头有一半是天花板,只有一半是寇秋的头和肩膀,至于让他们恨不能上手的那对宝贝,更是藏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都没露出来。 评论区立刻炸开了锅。 【我的奶呢,我的奶呢?】 【好好的奶,为什么要藏起来??】 寇秋在下半截镜头里冲着他们友善地微笑。 【哦,为了更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众观众:【......】 成,成吧。 他们只好憋屈地坐正了,觉得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主播,简直就是主播界中的一朵奇葩、直播里头轰然出现的泥石流。 分明都把假胸带上了,却连看都不让他们多看一眼,啧。 好残忍。 寇秋今天不打算唱歌了,他准备直播画画。镜头在卡了半天大头后残忍地对准了画稿,半点儿都没露脸,笔触下的飞快。粉丝原本还在嗷嗷叫着嚷嚷要看盛世美颜,可瞧见他这下笔如飞的功夫,也惊了。 【好......好快!】 【美术专业生表示,阳阳好像学过呀~真不愧是喜欢的小哥哥,真是多才多艺!】 【呵,喊什么小哥哥,真虚伪。】 【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表面上喊他小哥哥,背地里都想娶他做老婆!】 【——嘤!】 【讨厌,干嘛说实话!】 秦屿瞧见了最后两条,登时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小小的不乐意。 他坐直了点,专注地望着那只手——那手纤细而白皙,指关节很精致,指头处落着点粉色,像是沾染了仍带着露珠的桃花瓣儿。那簇簇的粉落在上头,整只手便骤然多了点艳色。 秦二少忽然伸手捂住了脸。 【啾——bang!一枚浅水炸-弹砸向了您的后台!】 寇秋抬头看了眼,笑了。他说:“谢谢用户26472939的打赏。” 秦二少立马翻去后台看,发现自己就是用户26472939。 阳阳念他名字了! 还说谢谢他!! 秦屿一下子坐的更直了,活动了下手腕,随即把手抬得高了点,双手齐上,开始——疯狂地点击打赏按钮。 【啾——bang——】 【啾——】 【啾——】 【啾——】 ...... 由于速度太快,原本的提示语根本来不及念完,就被下一条覆盖了,最后便完全变成了啾啾啾的声音,活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鸟在鸣叫着等待喂食。秦屿神情无比认真,啪啪啪地猛戳屏幕,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他的打赏很快就覆盖掉了所有的评论,铺天盖地过来了,跟汪洋大海似的,一下子就把那些小鱼小虾淹没了。 直到戳的手指酸痛,秦屿才暂停下来缓了缓,也像是只等待喂食的幼鸟,扬起了下巴,眼巴巴地等着寇秋再把他名字念几遍。 他心头算的可清楚了,他刚刚一口气扔了一百二十四个,寇秋应该把他的名字说一百二十四回。 秦二少握着手机,期待的不得了。 念! 要念名字! 可那头的寇秋沉默半晌,倒笑起来,“这位用户,是不是手误了,怎么一下子投了这么多?” 没有名字,秦屿小小地委屈了下,给他打:【没有手误。】 顿了顿,又打:【就是给你的。】 这一扔,就扔了一万多。寇秋还没见过这么豪爽的打赏作风,本着老干部的心理,还有点害怕这是个拿了父母心血大手大脚砸他的熊孩子,便和颜悦色问道:“你多大了?” 秦屿回复:【二十三岁七个月零六天十八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三十二秒。】 哦,现在是三十三秒了。 寇秋:“......” 讲道理,一般问年龄,哪里会报的这么详细? 他倒有点怀疑,可想了想,并不好在这么多观众面前下了这个用户的面子。万一是个青春期的孩子,那岂不是打击了对方的自尊。 寇秋戳进了私信。 向阳而生:【你好,这位同志。直播结束后,愿意和我聊一聊吗?】 秦屿微微张开嘴,瞧了这行字半天,又把手盖在了脸上。 说是要和他聊聊呢。 阳阳。 他的脸滚烫滚烫,忍不住在被子里左右扭动了圈,这才坐起身。 用户26472939 :【好。】 寇秋秒回:【好的,我还有四十二分钟就直播结束了(* ̄︶ ̄)】 秦屿的目光落在最后头那个颜表情上,觉得这几个字符都超乎寻常的可爱。他鼓弄了半天,这才试着把那个颜表情复制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给寇秋发还回去,【好(* ̄︶ ̄)】 秦屿从抽屉里拿出了个秒表,开始等待聊天时候的到来。 秦二少,向来不走寻常路,干什么都要掐秒表。 寇秋的直播结束的很快,没多久就来敲他了,【你好,我很感谢你对于我的喜爱,但这样的打赏数额真的有点太多了,要不我还是转回给你吧,你看呢?】 秦屿抿了抿唇,有点不理解。他打道:【你只有7440。】 剩下都被那个黑心公司拿走了! 这分明是他给阳阳的钱!! 秦二少有点淡淡的生气。 寇秋有点哭笑不得,瞧着这架势,倒像是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富家女,只好好声好气地劝,【可7440也不是小数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秦屿果然蹙起眉心,认真地考虑了下。 随后他说:【好吧。】 寇秋松了一口气。 【那我还给你——】 【银行账号给我,】秦二少很精明地说,【我打到卡里。】 这样,所有的钱就都是阳阳一个人的了。 他,秦屿,聪明! 寇秋:...... 不,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犹豫了下,提议,【或许,你玩游戏吗?】 秦屿当然不玩。 但此刻,他倒是答得很顺溜,【玩。】 一点也不心虚。 寇秋说:【那你把钱收回去,明天,我带你一起打游戏吧?】 ——那必须好。 秦二少眼睛骤得亮了,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抱着手机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傻乐。他的乐也不过是勉强把嘴角向上提一提,看起来笑的有些别扭,可却是秦二少这些年来,做的最接近于笑的一个表情了。 大不了明天再给他一万,秦二少精明地盘算。 阳阳收了当然好,不收的话,说不定,后天也可以跟着他一起玩游戏了。 秦屿觉得自己真是相当有心机,简直就是个心机屿。 心机屿走哪儿都揣着手机,到了客厅,却忽然发现客厅电视的屏幕上映出来的赫然也是他这两天天天看的阳阳——秦岛就坐在客厅对面的沙发上,正在确认自己公司台柱子这几天的直播内容有没有问题。 电视屏幕更大,寇秋的那张脸被照的愈发清晰,眉眼柔和,带着笑意,眼波清冷冷的,能一下子笑到人心里。民国装的小盘扣素雅又娇俏,把腰肢衬得纤纤的,就跟条刚刚抽条儿没多久的嫩柳枝似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是个完完全全的女孩子。秦岛每次看见,都觉得刷新三观。 “真是男的啊?”秦岛看着这人,忍不住又嘟囔了遍,反复告诉自己,这是男的——特么的,长成这样怎么会是男的? 他看了半天,这才发现宝贝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了他后头,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差点儿从沙发上滚落下来。 “阿屿?” 秦二少专注地盯着那个大点的屏幕,忽然又把头扭过来,望向秦岛。 史无前例的,他主动开口喊了,“哥。” 虽然声音是艰涩的,可这样的前所未有,还是让秦岛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的声线颤着,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低声说:“阿屿?” 秦屿望着屏幕。 “大的,”他说,“我想要个更大的。” “好好好!”秦岛简直要哭了,“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买,啊!” 于是第二天,装修工人来了家里,吭吭哧哧给秦二少装了个家庭影院。在保姆的教导下学会了把视频拷贝上去的秦二少,望着那个巨大无比的阳阳,搬着个椅子离得近了点,目不转睛。 外头的秦岛还在感动,“我弟弟知道找我要东西了!” 简直恨不得昭告天下!!! 里头的秦屿秦二少:“......” 嗯,阳阳真好看。 我想给他银行卡里打钱。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的寇秋:我已经做好了要和变成妹子的爱人那什么的准备了,甚至还学了这么长时间的课程——可你现在告诉我,我特么居然还是个受?! 秦二少散着身上裙子,把底下人的丝袜给脱了。 “嗯,阳阳。” 的确是受没错呢。 ------- 怎么又写成痴-汉了...... 可怕。 这一定是主角的错。肯定不是作者的原因。 127、我掏出来吓死你(四) 秦岛的幸福还没维持多久, 更猛烈的幸福就呼啸着一头向他砸来了。他素来话不多、拒绝与人进行任何非必要交流的宝贝弟弟,指着电脑上一款游戏, 明确表示出了想要的意思。 虽然吐出的话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哥,要。” 但秦岛还是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 “成成成, 买买买!” 相当符合他这个霸道总裁应该有的人设。 别说是款游戏了, 哪怕你是要星星呢! 专业助理的速度很快,游戏光驱立刻被送了过来。秦岛兴冲冲挨着弟弟坐着,享受着这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亲密兄弟时光,恨不能贴的更近点, 轻声细语, “我陪阿屿玩啊?” 然而秦屿明显对这样过分亲近的距离感觉不适,身子一下子紧紧地绷直了, 朝着椅子边上挪了挪。 秦哥哥锲而不舍跟过去。 秦屿干脆站了起来, 目光幽幽望向身后的保姆。 老保姆:“......我给二少再搬个椅子。” 眼神里的控诉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秦岛之前从没玩儿过恐怖游戏,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有极强的信心。毕竟,无论是论商业手腕还是论投资眼光,他都能算得上是年轻一代里出类拔萃的,区区一个游戏,和尔虞我诈诡谲莫测的商场比, 差的实在有点儿远。 他打开游戏时,给弟弟立下了豪言壮语:“等着,哥哥一定带你拿下胜利!” 秦二少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坐在边上的椅子上, 沉默片刻后,还是抿了抿唇。 他不信,他就只是听听。 趁着游戏载入,秦岛扭头问:“阿屿怎么突然想起玩游戏了?” 离他半米远坐着的青年低着头,摩挲了下手里的手机光滑的外壳,没有说话。 就在昨晚,寇秋把他们要一同直播的游戏发过来了,还很体贴地问:【你玩过这个吗?】 那时的心机屿立刻回答:【玩过。】 相当的干脆利落。 寇秋也就信了,飞快地发过来一串笑脸,半开玩笑道:【那游戏里,可能还需要你带着我呢。】 秦二少目光如炬,【嗯。】 他要带阳阳。 当然得提前先练练手。 ...... 唯一可惜的是,玩恐怖游戏这件事显然没有在秦岛的技能树上点满。他只在刚开始时立下了豪言壮志,后头便几乎灰头土脸一路扑街,甚至没有忍住,在他的宝贝弟弟面前惊叫了两声。秦屿倒是很淡定,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抿着唇啪嗒啪嗒敲击键盘。 屏幕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bgm又响起来了,镜头扫过去,原本立在墙角的玩具熊不知何时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漆黑的圆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们。 秦哥哥的手差点儿握不住鼠标。 他心惊胆战地望着这只熊,瞧着它的嘴上慢慢多出一道被红线缝起的痕迹,紧接着,这只熊张开了嘴,猛地朝他们吞过来—— 秦岛不由得大叫了一声,手抖如筛,汗一层层从掌心渗出来。 就在这时,秦二少冷静地拿出了之前捡到的道具镜子。他面无表情拉着被吓得原地不动的哥哥操纵的角色,绕着屋子跑了两圈,最终砸开了墙,用镜子反射了阳光,让那只紧咬着他们不放的玩具熊当场爆炸。 炸出的不是线头,而是一堆堆极其真实的内脏碎片和血污。秦岛的脸色青青白白,感觉自己要吐了。 他摇着椅子,整个人都开始颤颤巍巍,“阿屿......” 青年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秦岛捂着嘴,神色艰难,“我......” 要吐。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直接就冲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时,秦岛的抵抗力明显就强了不少,他不再戴耳机,努力坐在了离电脑屏幕最远的地方,伸长了手臂在键盘上敲击。秦屿操纵着另一个人物于这座古堡中探索,摸索了半晌,却忽然频频陷入了死局。 进去,会被女鬼爆头。 出来,会被电锯狂砍死。 秦二少的嘴唇抿得紧了点,肩膀线条紧绷,锲而不舍地又试了试。 ——结果仍然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幽幽投向了秦大少,简直如火炬一样的亮度。 秦大少被他看得恨不能落荒而逃,勉强道:“......阿屿,你等等。” 他钻进了厕所,二话不说就往马桶盖子上一坐,开始搜攻略,准备靠着广大网友的智慧与经验度过这艰难的一关。过了会儿,看完攻略的秦岛信心满怀出去了,果然三下五除二甩掉了追兵。 他说:“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秦屿只是抬起眼来,望了一眼他。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傻。 有了提前演练,和寇秋联手打怪便变得相当容易。寇秋刚开始时还害怕他会怕,后头见这人闷不吭声,甚至连麦克风都没连,只是冷静地站在他身边,用道具干净利落干掉一个扑上来的张牙舞爪的鬼怪,等四周重新安静下来,这才简短地在对话框里打两个字。 【好了。】 那一瞬间,真的安全感爆棚! 评论区简直要翻了天,各种乱哄哄的叫嚷到处都是。 【好萌!好萌!!】 【好宠,特么的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一个恐怖节目直播,居然能看的我少女心泛滥了?】 【蜜汁宠溺,沧桑点烟。】 【不管有什么都是土豪在前头,阳阳跟个童养媳一样跟在他后头,这搭配简直......】 简直,让他们迫不及待想站一波cp了。 可等他们兴冲冲点进用户26472939的个人信息时,才发现他的信息全都是一片空白,连名字和头像都保持在系统自动生成的默认状态,其它信息栏里更是半个字都没有填写,干净的像是块白板。粉丝们满怀兴致而来,走时个个都很是失望。 这还怎么站cp? 他们甚至都搞不清楚,这个一掷千金的土豪究竟是小哥哥,还是帅气的小姐姐! 秦屿也很是不开心。 他甚至看见了有个粉丝的名字叫“阳阳是我家的”,看见就让人心里起火! 有一点悄摸摸生气的秦二少在椅子面前坐了会儿,随后挺直身,慢吞吞戳了戳自己的名字,开始试图修改。 “阳阳可爱。” 【叮咚!您的用户名已经被占用!】 秦二少:“......阳阳天下第一可爱。” 【叮咚!您的用户名已经被占用!】 秦二少:“!!!” 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想了会儿,却看见未读消息里骤然冒出了个小红点。点开来,是寇秋给他发的消息。 是个好友邀请。 秦二少张大了嘴。 好、好友邀请...... 秦哥哥坐在旁边,忧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慢慢溢出了欢喜的泡泡,忍不住道:“阿屿?” 没反应。 秦哥哥又戳戳他,“阿屿?” “......” 秦屿猛地站起来,差点儿被椅子腿绊了个踉跄。他红着脸,高举着手机,飞快地从门口处跑出去了。等秦岛不放心地追出去看时,发现他蹲在客厅的角落里,一米八的人,硬生生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简直像个此刻粉红粉红的大蘑菇。 秦岛拍了拍大蘑菇的脑袋,对方仍然抱着手机,欢喜的不知所以。 半晌后,大蘑菇红着脸,把头抬起来了。 “哥?” “嗯?” 大蘑菇抿着唇,严肃地思索了会儿。 “喜欢......”半晌后,他挤出几个字,“怎么做?” 虽然说的断断续续,秦岛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屿还不曾喜欢上过任何人。他始终把自己关在别人触碰不到的房间里,固执地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少言寡语。 而如今,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让秦岛万分惊喜。 他索性也蹲下来,并不问弟弟喜欢的是谁,只轻声地教导他:“阿屿,喜欢一个人,要让对方也喜欢你。” 心机屿对这点清楚的很,把怀里手机又抱得紧了点。 “怎么让一个人喜欢你?”秦岛循循善诱,“一般来说,你得找一个共同话题。” 瞧见弟弟微微张开嘴,神色好像有点茫然,他又耐心解释,“她喜欢什么,你便试着去喜欢什么;当你们之间的交流多了,她自然会了解到我们阿屿的好。” 我弟弟可爱又聪明,简直人见人爱好吗! 秦二少没有说话。 他旋即低垂了眼睫,望了眼手机。屏幕里的人笑意盈盈,穿了条白纱的吊带小裙子,蕾丝层层叠叠,裙角翩跹,像是只伸展开翅膀的蝴蝶。 阳阳喜欢的...... 秦二少脑袋上的小灯泡,蹭的一声亮了。 寇秋把直播用的小裙子搭在一边,随即飞快地套回了t恤和大裤衩。终于能从假胸之中解脱出来了,他整个人都骤然一轻松,简直能原地起飞,两个硅胶软垫就被放在床上,他瘫在床脚,长长的双马尾一直耷拉到了地上,“啊......” 系统崽子嘟囔说:【阿爸,假发要沾灰的。】 寇秋又咕噜咕噜在床上打了个滚。 【随他去,】他精疲力竭道,【就这样。】 我,社会主义接班人。 承受了太多我这种男性不应当承受的压力。 系统尽职尽责地提醒他:【不行呀,之前原主答应过粉丝的,要给他们试一试新出的那个类型各款口红的颜色。阿爸,你得去买口红了。】 寇老干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盘腿坐起来,幽幽道:【......口红难道不都是红色?】 这还能造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但说归说,他还是认命地又将小裙子套了回去。寇秋的心里一直有个原则,凡是原主愿意的、计划要做的,他总得替原主完成了才行。 买口红什么的...... 还是穿女装去吧。他怕他会被售货员当场当变态赶出来。 向阳品味很好,衣柜里的衣服大都一套套搭好了。这一身是明黄的t恤搭配白色的高腰百褶裙,衣服下摆松松扎进裙子里,腰肢纤细,臀型挺翘,搭上顶纯白棒球帽,看起来青春又活力。青春活力的寇秋走在路上,一路都能感觉到路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他压低了帽檐,对系统绝望地说:【......他们是不是看出来了?】 系统吐出片瓜子壳儿,悠悠道:【没。】 寇秋被看的头皮发麻,简直要低声咆哮:【又来了——又来了!那对面的那位男同志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难道不是在看女装大佬吗? 【不是,】系统老神在在,【人家在看漂亮的小姐姐。】 果然,那迎面而来的男人眼睛眨也不眨望了他半天,忽然便停下了脚步,搭话道:“美女你好。我......我身上没有带现金,可以请你给我几块零钱吗,我用微信转给你?” 系统心想,哦呵,来了。 典型的搭讪方式。 然而热心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用心,张口就道:“这位同志,你需要几块?” “......” 男人不说话了。 寇秋有点儿奇怪,操着一口清朗的少年音看他,“同志?” 男人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又上下看了一圈他,最后目光直直地定格在了腹下那一处。 寇秋:“......” 别看了,哥,说你呢,还看。 纯男的,难道你也想跟我一同进厕所比比大小吗? 他干脆让声音更粗了几分,“大哥,愣啥呢?” 男人一个踉跄,脚步顿时迈的飞快。 “不好意思,大兄弟,”他匆匆道,“打扰了。” 紧接着就跑的连影儿都不见了,跟后头有个男鬼在追他似的。 寇秋的心情异常复杂,觉得自己助人的热情都付诸东流。 他幽幽道:【穿成这样,学雷-锋可真难。】 系统纠正他:【不是穿成这样,而是你张嘴说话,学雷锋才难。】 寇老干部不说话,寇老干部委屈。 他决定这一路都不说话了。 他在化妆品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导购员小姐兴冲冲给他摊开了一堆口红,如数家珍地给他介绍,这个是干枯玫瑰色,这个是豆沙色,这是豆沙粉,这是豆沙紫,这是正红,这是姨妈红,这是奶茶色,这是豆沙色加细闪......听的寇秋头晕目眩,举起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太大差别,只好随便拿了一个,重新又将目光移回到导购员小姐身上。 导购员更激动,又介绍:这个有哑光雾面效果的,有玻璃唇效果的,还有果冻唇效果的—— 寇秋打断了她,径直拿起了第一个。 导购员笑得很热情,这个不仅有口红,还有唇釉,要不要看看? 寇老干部闭紧了嘴,匆匆站起付款,几乎是从柜台前落荒而逃。 他把口红装好,临时拐去了商场的厕所。等他顶着一头飘移的黑长直穿着白色的百褶小裙子推开男厕门时,里头正在开闸放水的几个男人都悚然一惊,一时间连水龙头都握不住了,匆匆忙忙就把裤子往上拉。寇秋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的裤子瞬间湿了一片,顿时感觉到一阵头大。 “卧槽!” 伴随着几声清晰的咒骂,地面上瞬间多了几道不明的水痕。离得最近的那个大兄弟拉链硬是卡着了毛,还在奋力地试图把拉链拉上去,疼的一个劲儿倒吸冷气。 寇秋顿了顿,又默默地转头,从厕所中退了出来。 【阿爸,不去了?】 寇秋在公交车站台下等公交车,幽幽道:【嗯,不去了。】 他怕那群人打他。 其实打不打还无所谓,寇秋打得过,也赔得起。但他们手上都沾了点儿液体,明晃晃地反着光,寇秋看得头皮发麻,还是决定暂时离远点。 此刻,他又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一条: ——不到万不得已时,穿成这样,绝对不能去上公共厕所。 天气有些炎热,寇秋避开了光,站在阴影下头。他没有等多久,就看见等待着的那趟公交车晃晃悠悠开的近了点,便刷了原主的公交卡,登上了车。 车上原本的位置被寇秋让给了一位孕妇,他自己就站在车门处,靠着一根柱子,手抓着把手。人一点点多了起来,慢慢地没了什么空当,寇秋朝里头站了点,尽量离人群远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裙子。 寇秋怔了怔,还以为是太挤了的缘故,又往边上站了站。 可身后的身体也紧跟着凑了上来,寇秋甚至感觉到了有什么气息隔着假发喷洒在自己脖子上,像是那人在低着头闻自己的头发。 这一瞬间,仿佛是条臭虫黏上来的粘稠恶心感瞬间将他吞没了。他不适地动了动,身后的人却像是以为他害怕了,借着公交的颠簸,开始了一下下地耸-动。 寇秋:“......” 这是遇上变态了。 系统也皱着眉,道:【这什么鬼?电-车痴-汉?】 不过想了想,它反倒笑了起来,管他什么痴-汉,反正这回,他们是找错了人。 它阿爸那几辈子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果然,寇秋默不作声,只慢慢挺直身子,把手机往包里塞得更紧了点。他忽然回过头,对上了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那人兴奋的眼中都冒着光,瞧见小美人扭头了,不仅没有走,甚至靠得更紧了点,露出种令人觉得恶心的愉悦神色。 他冲着小美人一笑,小美人也望着他,意味深长冲他一笑。 中年男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小美人突然回过身,脚在他的脚尖上用力一踩——还没等男人痛呼出声,寇秋的手也跟了上来,提了个满含力量的拳头,二话不说,吭哧一下砸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嗷!” 这一声惨叫出来,车里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人群朝着旁边聚了聚,男人的下巴都红肿起来,惊慌失措地捂着,显然没有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有直接当众揍他的勇气,“你干什么呢?!” 寇秋背好了身上的包,瞧着他,挑挑眉,“大兄弟,我倒要问你,你刚刚干什么呢?” 这一口少年音一出来,满车人都愣了。他们的眼神迟疑地在寇秋身上扫了扫,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 不、不对啊...... 看着明明是个妹子啊? 然而这个妹子正气势汹汹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手蓄足了力气,像是准备再打。 中年男人也目瞪口呆,“你,你是男的?” 直到这时,他才匆匆忙忙去确认刚才手机伸到裙下时偷偷拍到了什么,这一看,男人差点一口血呕出来——这哪儿有什么可爱的神秘地带,只有一条正儿八经的大裤衩藏在那白色的小百褶裙底下,还是深蓝的,松松垮垮的,老头儿穿的那种! 寇秋说:“是你自首,还是等我举报?” “举报什么举报!”男人看他身形并不高,挺纤细的,也没什么肌肉,顿时又壮起了胆,“恶心,变-态!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让开,我要下车!” 他粗暴地挤过寇秋,就要往下车门走。寇老干部没生气,只是勾勾唇角,猛地一个反手,拧住了他的两条胳膊。 他这一下,用了之前的搏斗技巧,男人的关节都开始咯吱咯吱作响,挣脱也挣脱不开,疼的差一点儿飙出眼泪,“疼!” 寇老干部加大力气,好整以暇又问了一遍,“是你自首,还是我举报?” “去你的——嗷!” “真是见鬼了,特么的你怎么这么有力气——啊啊啊啊!” “......” “我去,我去!我跟你去警察-局还不行吗!!” 我的手都快断了! “这还差不多,”寇秋把腕上的力道松懈了点,不紧不慢招呼,“师傅,待会儿靠近附近警局的那一站能提醒我一下吗?” 原本停下车想帮助他的司机:“......” 原本想要上手援助的围观群众:“......” ......不是。 现在的小青年,都是这么生猛的吗?单个打,居然还能呈现这种一边倒局势??? 这和你的长相不太搭啊伙计!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里都飞奔过了一群神兽。他们瞪着青年,仿佛看见了只长着獠牙的小白兔。 嗯,还是只伪装母兔的公兔。 秦岛得了自己直播平台的台柱子进了警-察局,过程还被人全程录像的消息后,急匆匆出了门。出门时,他还敲了敲弟弟的门,嘱咐:“阿屿,早点儿休息,哥哥出去一趟,啊?” 里头的二少半天没回答,许久后才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秦屿听见大门关住的声响,悄悄把自己房间的门反锁了。 他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手机上是熟悉的笑脸,还有向阳两个月前打的广告,“真的超超超超超好用!感觉那块儿的皮肤都变滑了,好喜欢,强力推荐哦!” 喜欢...... 秦屿的目光定格在那两个字上,随即慢吞吞从袋子里抽出了这项产品。 他把包装袋撕开,把里头的薄膜摊了开来。 嗯,挺大一片,水润润的。 秦屿趴在了床上,默默地解下了自己的裤子,往上整个儿一摊。 开始贴——臀膜。 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点冰凉,而且,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但还能接受——他认认真真地记着,一面敷臀膜,一面试图和阳阳就阳阳喜欢的东西之一产生共鸣,在输入框中一字一顿打: 【你推荐的臀膜很好用。】 他顿了顿,又打: 【真的变滑了。】 【我很喜欢。】 发完这两句后,秦二少抿了抿唇。 夸他喜欢的东西,总没错吧? ——肯定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 秦二少:我摸摸。 秦二少:嗯,真好用。 寇秋:...... 不,我不是,我没有! ---- 谢谢魑魅和琅风亲的地雷,泠君卿辞和紞墨二亲的手榴弹~ 突然也有点想试试臀膜了(快住嘴) 之前有人推荐了,说是真的有效果~ 能变白白哦~ 128、我掏出来吓死你(五) 平台负责人急匆匆打了车也赶到警局时, 寇秋还穿着小裙子,为了防止走光, 坐的也规规矩矩, 双手放置在膝上,像是株嫩嫩的、清雅的兰草, 正在里头和两个警察小姐姐说话。小姐姐们围着他, 神色也很稀奇,每问一个问题,都要抬头看他一眼,以确认自己的眼睛的确没出毛病。 负责人解释了下自己的身份, 走了进去。 “向阳?”他说, 确认了下寇秋目前的状况,手迟疑着在对方肩上拍了拍, 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看见对方的女装, 有点不太敢确认对方是不是自己手下的男主播,“你......没事吧?” 寇秋瞧见他,倒愣了愣,随即才笑了。 “卓哥怎么来了?” 他见过负责人的照片,却不记得自己有通知过直播平台的人。 “我们本来也不知道,”负责人咋舌, “但当时有人拍了视频,已经被传上网了,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身份很快就被扒出来了,老总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 他望了望, 又有点诧异,“怎么是两位美女警官来做笔录?” 两个警-察小姐姐神色更加尴尬了。 如今是夏天,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一般的市民出行也会穿的很清凉。可也因为这个原因,正是一年内类似的猥-亵事件多发的季节,受侵害的大多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了更好地舒缓她们的情绪,了解事情经过,警局派出来的大都是女警员,一看见寇秋来报案,这么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顿时心疼的不行,忙把他接进去,还给他倒了热水。 可偏偏...... 寇秋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孩子。 他端着热水,开口道:“谢谢。” 这一张嘴,俩人就懵了。 这......这声音...... 寇秋见她们的笔尖都悬在了空中,四只眼睛怔愣着一个劲儿向自己看,也没感觉意外。他掏了掏,淡定地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了里头的东西。 先拿出来的是刚买的口红,两个小姐姐眼睛瞪得更大了。 寇秋继续掏,好容易才把最里头的钱包拿出来,抽出自己的身份-证。 往桌子上一放,相当醒目。 正儿八经的性别男。 “都跟你们说了他是男的了!”被强行带来的中年男人也在嚷嚷,气势足了点,梗着脖子,“一个、一个男的!我眼睛瞎了才去摸他?他自己脑子有毛病!” 几个警员:“......” 不,就这模样儿,睁着眼睛你也分不出来的。 “别嚷嚷!”有一个警员终于忍不住了,笔往桌子上一拍,“你当我们瞎的?你裤子现在还湿着呢!” 上头的痕迹明晃晃的,简直不要太明显。就这样也好意思喊自己冤枉,当他们这些人民公仆没智商吗? 男人神色一下子委顿下来,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抬眼看看一旁俏生生的寇秋,眼底里飞快闪过一丝害怕,默默地搬着凳子,又坐的离对方远了点。 “......”负责人心情复杂,半晌才说,“那没事了?” 所有程序已经走完,警员也客气地站了起来,对寇秋说:“没事了,感谢您对维护城市治安所作出的贡献。” 寇秋说:“这种事,使我们每个公民都应该做的,而且,是我该谢谢您,实在是辛苦了。” 话说完了,他的脚却丝毫不动。 负责人诧异:“向阳?” “同志,”寇老干部实在忍不住了,还是幽幽道,“你们这儿还缺人吗?” 负责人:“......” 负责人:“............” 负责人:“..................” 哦呵。 这人怕不是忘了,他目前的东家代表就在他眼前站着呢。 怎么还有当着老东家公然试图跳槽这种骚操作? 那有什么办法呢,寇秋心想。 他的理智呼唤他走出去,可他的灵魂让他留下来啊! 回去的路上,负责人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缺钱?” 寇秋说:“不缺。” 负责人:“那你......” 闲来没事想跑去警局干嘛?打零工吗?积累社会经验吗?? 寇秋语气沧桑,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 “为了梦想。” 负责人:“......” 他手下的男主播仿佛脑子有猫饼。 此刻已经进入了夜晚,正是大多数人终于卸下了工作或学习的担子,可以靠在床头肆意玩手机的时间。寇秋刚刚将手机拿出来,便看到新闻中弹送出一条推送,标题起的相当醒目,【中年男子公车上猥-亵少女,竟发现她是!】 作为当事人的寇秋看完后,觉得这人可以去uc的新闻部上班了。 负责人开了车,为他打开车门,问了他的家庭地址。瞧见他在刷手机,倒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情,只是启动了车子,“之前老总已经安排公关部出面了,不会有什么负面的新闻报道的。” 寇秋往下翻了翻评论,果然评论区一溜儿都只是对他居然是个女装大佬的感叹,并没有什么恶毒的评论。即使有,也很快被淹没在了群众的反驳唾骂里。 【妈呀,要不是他开口,我真以为是小姐姐......】 【讲道理,现在小哥哥都长成这样吗???】 【恨无吊系列。】 【我之前一直不相信,我要和男人抢男人。直到我看见了这条新闻。(微笑)】 【弯了。】 【刚才我哥从我身后路过,忽然脸红了,并问我这是不是我的同学!】 【楼上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没有回答他,我把耳机摘下了......现在他好像受了打击,直接把自己锁屋子里了......】 寇秋嘴角不由得一抽,默默将评论关掉了。 他有点儿害怕。 负责人开着车,满怀豪情:“趁着这波儿东风,正好让你更上一个台阶!这几天你直播的内容注意点,穿的衣服花样也多点,一定要把这群吃瓜群众发展为忠实粉丝!” 他又问:“你明天准备直播什么?” “......”寇秋声音小小的,“讲思想教育课......” 负责人沉默了。 他安静了很久,随后说:“你认真的吗?” 寇秋拉着自己的百褶裙,骤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说是认真的,可能会把负责人当场气死。 负责人的确是从没见过这么画风清奇的男主播,他转了转方向盘,说:“喊麦会吗?” “......”寇老干部想了想,不确定地把声音放大了,喊了一声,“麦!” 孤零零一个字儿,在车里响起时还带回音的。负责人的青筋开始突突直跳,静默了一会儿后,他发自内心说:“我真是服了你了。” 向阳签约他们平台也才几个月,当时签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这人是主播界的这么一股泥石流? 如今倒好,自己都快被他给冲垮了。 就在这时,寇秋登录上了直播平台,顿时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变,一瞬间说不上是笑,还是诧异,倒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的、完全不合常理的东西。 负责人:“怎么了?” 寇秋盯着屏幕良久,还是摇摇头,“没事。” 可心内的神兽早已奔腾着占据了大地。 系统也看见了那一条,沉默了良久后,缓缓道:【你的粉丝说不定只是想和你分享生活。】 寇秋:【......是的。】 【我一开直播,她就给我扔钱,还会在游戏里保护我,应该是很忠心的粉丝了,会想把好的东西分享给我。】 【道理我都懂。】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给我分享臀膜?】 他摸着自己的假发发尾,一时间万兽狂奔,把原本坚实的心灵大地都踩了个乱七八糟。 他看起来,很像是会用臀膜的吗? 臀膜是什么? 和面膜差不多的东西吗?? 系统机智地说:【说不定她拿你当姐妹!】 寇秋并没有被安慰到,甚至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道理他都明白,他也并没有任何不尊重前主癖好的意思。 但他真的不想当这个姐妹啊...... 自那一天过后,这个粉丝隔三差五便会给他分享点东西。 有时是薄薄的小裙子,有时是上头还带着白蕾丝的袜带,有时是印了只猫咪的丝袜......虽然仍然是一贯的少言少语,可分享的多了,她和寇秋之间,难免也会觉得亲近许多。 寇秋和她熟悉了,便会劝这位土豪小姐姐不要那么大手笔。 【打赏太多了,实在是浪费钱。】 土豪粉丝显然不这么觉得。他如今已经在寇秋的粉丝排行榜的第一位上呆着了,还有个明晃晃的金色徽章标志,每回看见时,秦二少都会觉得心情再好上一点—— 那排行榜上,他和阳阳挨得最近。秦屿拿尺子量过了,只有0.2厘米。 【我想给你,】秦二少生怕他再拒绝,忙打道,【我有钱。】 寇秋轻声叹了口气。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隐约也察觉到了对方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个用户名仍然是原始的一串数字的数字小姐,像是对日常的许多事并不如何擅长,说话永远也言简意赅,透着点不懂世事的意味,可这种不懂世事并非是因为纯真,而是因为孤僻。不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更像是他从来没动过了解世界的心思。 这有时会让寇秋想起过去的自己。 他在网上查过类似情况,知道这是自闭的一种表现,不由得也有些心疼对方,问:【这段时间,还在忙画展吗?】 这也是寇秋之前从这位数字小姐的口中听说的。她热爱画画,也热爱数学公式,像是整个人生都围绕着这两个部分打转,每一日除了和他聊天,看他直播,剩下的时间就都耗在画室和书房里,再没有其它任何活动。 数字小姐的回复来的很快,【嗯。】 寇秋看着对方一直在输入中的状态,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下一句话。 许久后,这位小粉丝的话才羞答答地来了:【阳阳想看我吗?】 像是生怕寇秋拒绝,下一句话紧跟着急匆匆到达,【我好看的。】 寇老干部忍不住笑了。 这么久的接触,他对这个粉丝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应当是个软萌的、但不怎么擅长与人交流,有一点点心理障碍的萌妹子。先前做过一段时间老师的寇老干部有点心疼这种不合群的孩子,打定主意无论对方是什么样都要鼓励她,因此说:【嗯,我相信。】 秦二少头上的小天线咻的一下竖了起来。 【真的?】 【真的,】寇秋发过去一个笑脸,【要有信心。】 秦二少于是立刻把自己前几天拍的照片发过去了。 【给、给你。】 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寇秋把图片放大,一瞬间也有点惊讶——他怔了怔,回复道:【这是你?】 忽然被这么问,心机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忙问:【怎么了?】 话语间还有点手足无措。 他为了好看点,悄悄按照网上的意见,花了钱让人帮他修了修图,加了什么镜——是被看出来了吗? 寇秋的确有点讶异,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并不是那种萌萌哒的风格。 照片中的人眉眼极深邃,乌黑而长的发丝散在身后,她的眼睫低垂着,又密又浓,真的像是把小扇子,露出的锁骨纤细平直,勾出一个深深的窝,里头像是真的能盛满酒,放得下一个勺子。 最吸引人的还是神色。 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孤寂的、冷傲的,如同湖里头自顾自梳理羽毛的黑天鹅。 与她身上那条黑色的露肩裙子也相配极了。 寇秋沉默了会儿,把图片放得更大了点,直直地观察那双眼睛。 系统崽子有点不乐意了,嘟囔道:【阿爸......】 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好这么盯着别人看吧? 寇秋没有说话。 他忽然间瞪大了眼,退出又点开,又退出,又重新点开,一面看着这张脸,一面将手按在了胸膛处,紧紧地贴着——倒像是在感受里头那颗心脏焦躁不安的跳动似的。感受了半晌后,他坐直了身体,面部表情精彩纷呈,变化不定。 系统:【......阿爸?】 这身体该不会是有心脏病吧? 寇老干部两眼放空,许久后才道:【......阿崽。】 系统乖巧地应了声。 【哎。】 寇秋咽了口唾沫,【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系统茫然,【啊?】 寇秋紧绷着张脸,说出来的字都像是一个一个从嘴里头迸出来的,【你觉得,你爸夫变成个女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系统:【......啊?】 寇老干部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我有感应了。】 系统崽子又愣愣地啊了一声,仿佛变成了只乌鸦。 啊...... 有感应了,那岂不是件好事。 ......等会儿。 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崽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摇摇欲坠。它颤着声音,问:【那我岂不是不该喊爸夫?】 喊......妈? 只是在脑子里想想,系统就觉得自己的数据库要紊乱了,隐隐还有整个儿崩溃的预兆。 神啊。 到底是谁的小手发挥了神奇的作用,让它的爸夫连性别都转变了啊?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感觉都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雷劈了。 心情复杂。 但仔细想想,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自始至终,爸夫一直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他像是拥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起码是系统这种小喽啰骑着马都赶不上的,因此才能穿越于各个世界之中,甚至对整个世界线产生影响,扭转故事走向。 可他们谁也无法保证,这其中是否会发生什么差错。每一次跨越世界的缝隙千里迢迢追来,说到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寻不到合适的身份,真的变了性别...... 系统沉默片刻,道:【阿爸,你还是再试试。】 寇秋也说:【嗯,试试。】 他让数字小姐再多发几张照片过来,秦二少一听,心头的欢喜都开始噗滋噗滋往外冒泡泡,知道共同话题这一招怕是有用了,忙举着手机去敲秦岛的门。 秦岛正在看文件,忽然看见弟弟进来,眼睛闪闪发光,亮晶晶望着他。 秦哥哥忙站起身,“阿屿?” 秦二少说:“共同话题......” 他只说了四个字,秦岛却懂了。他恍然,道:“之前哥教你的共同话题那一招有用了?” 秦屿点点头,又望望他。 “那就行,”哥哥的眼里写满鼓励,“要坚持!共同的爱好绝对不能丢!” 秦二少于是默默把这些金玉良言都记在了心里。在相册里头斟酌了再斟酌,这才又挑了几张发过去,还有点小心翼翼,【只有这些。】 这时候,秦屿反而有些焦躁及后悔了。他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黑乎乎的镜头对准自己,那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难以接受的恶意。因此,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照片。 但如今,秦屿却迫切地希望自己曾经照过了。就这几张,秦屿的心底里还存着惶恐。 都没有阳阳好看。 寇秋没有察觉到他这种心情,径直点开图片,急吼吼地确认。 照片里的女孩子眉目冷艳,像是有几分外国血统,轮廓很深,唇极薄,透出种奇异的冷漠与阴郁相融合的气质,像是片薄薄的、落在窗边的影子。 几乎是在看见的那一瞬,寇秋再次察觉到了自己的触动。 触动是猛烈的,仿佛连灵魂都在跟着一同颤栗,一半在渴盼着另一半,他的魂魄迫不及待要伸出双手,想一把抱住这个人。 寇老干部捏紧了手机,沉沉吐出一口气。 【——不会有错。】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忽然弯起眼笑了笑,像是释然,又像是安心。 【就是她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是男是女,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在起初的惊讶过后,心情便迅速变为了找到了爱人的喜悦—— 更何况,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居然也觉得蛮带感的。 寇秋当晚一夜没睡,查了整整一晚上的资料,甚至在万能的某宝上下单了一本《和女孩子相处的一百个方法》。 系统看着,很是心急。 【阿爸,现在难道不应该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查吗?】 寇老干部:【啊?】 系统崽子简直恨铁不成钢。 【爸夫如今转性别了,】它提醒,【你准备怎么下雨、浇花、吃鱼、升大太阳?】 寇老干部张了张嘴,脸忽然红了。他垂下头,别扭地动着鼠标,【不急......】 怎么不急? 系统简直要急死了。 每拖的一天,都和它的终身幸福息息相关好吗! 它真是非常迫切地想要见到马赛克。 寇老干部脸更红了,侧脸如同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马上就能滴出汁儿来。 说起来,他、他—— 他还没试过自己下雨呢。 这种话题,说起来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系统崽子更急,催促他:【那得学啊!爸夫是女孩子,你不会指望一个妹子主动吧?】 寇秋张了张嘴,又把嘴重新合上了。 学吗? 哎呀呀,有点悄摸摸的小兴奋。 头一回有这种机会的寇老干部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他裹着身上的夏被,下巴蹭着柔软的被面,和另一端的爱人发消息: 【早上好(*^▽^*)】 秦二少也起了床。他的作息一向极为规律,甚至可以说是单调,如今已经坐在了画架前,垂眸在调色盘里调好了颜色。忽然听见手机的消息提示音,他猛地站起身,一下子把调色盘都撞翻了。 秦屿也来不及管,匆匆忙忙去看屏幕,这才看见屏幕上的一条早安消息。 秦二少身子一软,觉得自己仿佛要开花儿。 粉□□白的小花噗滋噗滋往外冒,呼啦啦开了满原野。他蹲在墙角,想了想,认认真真把自己缩成团,给寇秋回复: 【早上八点好。】 心机屿心想,我九点再问一次好,十点再问一次好,十一点再问一次好......应该就能和他多发几条短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男人变妹子了,我得扛起责任疼他。(天大错觉) 系统:我不该喊爸夫了,我喊妈。妈!!! 爸夫:...... 梦,早晚得醒。 明天上什么女装呢?其实我很喜欢男友系衬衫,松松垮垮的露出肩头锁骨...... 没事,以后可以让秋秋一件件穿给爸夫看。 129、我掏出来吓死你(六) 寇老干部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 还在绞尽脑汁地试图讨好媳妇,【今天准备做什么?】 秦二少愣了愣, 立刻想起昨天哥哥和他说的话。 ——既然有了共同话题, 那就得把这个坚持下去。 他抿了抿唇,身上的衬衫板正又笔挺, 一身纯正的男性气息, 打出的字却毫不含糊:【挑口红。】 可以说是为了共同话题相当努力了。 寇秋一愣,只好硬着头皮把这话题往下接:【那真巧啊,我今天也打算去看看有没有新出的口红——】 个鬼! 他一个正儿八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有任何特俗癖好, 为什么要在这么晴朗的日子里出门去挑口红! 但偏偏, 这让人胃疼的对话还在继续。秦二少一面翻着网上商城查找新上架商品,一面假装很了解地说:【我看上了倾慕系列的枫叶红。】 【好巧, 】寇老干部虚伪地说, 并且飞快地也打开了网上商场瞥了一眼,【我也是!】 他顿了顿,试图契合妹子的心理,对照着评论对该商品进行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赞美,【我觉得,它的外壳包装的特别好, 颜色也很美,上嘴一定很好看!】 秦二少也绞尽脑汁,又打出来一句。 【滋润度也好。】 寇秋赶紧进行虚假赞同:【是啊可滋润了!】 【上嘴成膜。】 【对啊对啊成膜.....咦,成膜?】 【......】系统觉得自己听的有点蛋疼。 【阿爸, 】它同情地说,【你牺牲真大。】 这不是一点两点的大,这分明已经是千万点的大了。 寇秋幽幽吐出一口气,说:【没事,这都算好的。】 为了爱情。 牺牲这小小的一点又算什么呢? 两个棒读评论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硬生生把这个话题扯了十分钟。明明是对此一无所知连颜色都分不清的门外汉,说起来却活像是跟口红打了十辈子交道,用过许多根似的。直到那一溜儿评论都快被挑挑拣拣说的差不多了,秦二少深觉自己的共同话题已经挖掘的足够,这才心满意足地换了下一个。 【今天直播?】 【嗯,】寇秋说,【老时间。】 秦屿认真地想了会儿,慢吞吞打:【你穿——】 在媳妇儿面前说这个话题有点羞耻,寇秋的脸上泛了点红,坐立不安,含糊道:【就衬衫。】 秦屿不是非常懂衬衫二字后头隐藏的意思,还当是普通的衬衫,立刻自己也站起身来,拉开了衣柜。他的柜子里各色各样的衣服满满当当,大多是秦岛为他采购的,基本上从来没操心过自己要穿什么的秦二少站在柜子前,耳根忽然红了红。 【颜色?】 寇秋不明所以,回道:【白的。】 秦二少于是通红着耳根,也从衣柜里拉出了一件纯白的。他飞快地脱掉了身上原本穿着的,把白衬衫简单套了上去,随即重新举着手机,开启了下一个共同话题:【我也是。】 ...... 可直到直播开始,秦二少才知道,他的白衬衫,和寇秋的白衬衫,中间到底隔着什么。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马里亚纳海沟吧。 衣服有些宽大,镜头前的青年明显也感觉到了些不自在,反复地去拿手拉那几乎是松松垮垮挂在肩头上的领子——他的锁骨很清晰,脖子细细的,纤纤的,像还沾着露水、刚刚抽条儿的柳芽,原主护理的极好的两条手臂如同软玉,就这样怯生生拽着领口,连袖口也是宽宽大大的,能折上好几折。 甚至能透过薄薄的面料瞥见里面的肉-色。 看见的粉丝几乎是于那一瞬间翻了天,各种各样的言论疯狂刷屏,可秦屿却只是怔怔地坐在书桌前,眼睛连眨也不会眨了,愣愣地看着那里头的人,连一向上来二话不说就扔的礼物也忘了投。 分明在屏幕里,头只有这么小,上半身只有这么一丁点长。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胀满了呢? 秦二少看着看着,耳根就红的更彻底了。再看了会儿,连脖颈也跟着红透了。 他抓起手机,进了家庭影院,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的老保姆意外地在晾衣绳上发现了她家二少爷亲手洗的内-裤。 她受惊不小,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却几乎是连跳带蹿去敲秦屿房门的:“二少,二少?” 敲了半天,里头才探出了熟悉的脑袋。秦屿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阴郁模样,只是瞧见她,眼睛便飞快地低了下去,向着门的那面缩了缩,抿了抿嘴唇,并不说话。 老保姆的表情活像是看见了世界第九大奇迹。 “二少——”她结结巴巴说,“你,你洗衣服了?” 说起来荒唐,但秦屿是真的从没洗过一次衣服。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勉强能维持在不把自己作死的阶段,但也只停留在这里而已了。家里头的内衣洗涤机、洗衣机、洗鞋机,基本上都有一台是为这位少爷专程提供的。 这么多年来,老保姆甚至都没见过他主动去碰水,说着说着,眼里头都泛起了泪,满含欣慰,“二少真是长大了......” 秦二少闷声不吭,只悄悄把手里头握着的手机捏的更紧了。他抬起眼,望着保姆,试探着做了个关门的动作。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老保姆立刻后退了步,重新把空间单独留给他一个人。 但她心中,仍然止不住的开心。 二少会洗衣服了! 等秦岛回家,她立刻就向大少爷报告了这个喜讯。秦哥哥听着听着,眉头就蹙了起来,敏锐而犀利地用男人的本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这么巧,没多久之前他的宝贝弟弟才向他取过经,几天过去,就学会自己洗衣服了? 秦大少觉得,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洗,而在于洗的是什么。 “哪件衣服?” 保姆于是领着他,两人一同去阳台上参观了下那条纯黑的底裤。 秦大少沉默半晌,心里头有了猜想。 他在当晚敲开了弟弟的房门,语重心长:“阿屿,你会感觉到小腹下部发烫吗?” 青年看他的目光满是茫然,微微张开了嘴。 “是这样,”秦大少费力地把自己从弟弟打开的门缝儿里挤了进去,他不敢真的坐,只是站立着,声情并茂地拿着幼儿教育读本给他的宝贝弟弟上生理健康课,“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但你看,这颗长长的、拖着尾巴的细胞,它和那个圆圆的、像个鸡蛋的细胞,它们要通过一些和谐友爱的运动,才能融合到一起——” “交-配。” 秦二少冷静地把他哥的话打断了。 “对,它们——哎??” 秦哥哥倒愣了,沉默半晌后,瞪起了眼睛,“谁教你的?” 带坏他弟弟! 秦二少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傻子。 “哥,我上学了。” 虽然没有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秦大少保持了沉默。 “......” 对哦。 他带着自己的幼儿教育读本,失魂落魄地从门口走进去,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兄长的意义。 他的弟弟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成长起来的?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秦屿再次坐在了书桌前。他红着脸,忍不住又戳开了昨天的视频回放,慢慢地把那些早已经烂熟于心的画面再看一次。 越看,越脸红。 越看,越滚到被子深处去了。汗渗了出来,他像是卧在了绵软的云里。 怎么弄的来着...... 他把昨天找到的教学视频再次回顾了一遍,生疏地给自己下了一场雨,可在下的时候,满脑子还都是昨天青年穿着白衬衫坐在镜头前的模样。 应该是个气球精吧。 否则,怎么能给他一口气,他就涨的这么快? 再下会儿雨,啪的一下,气球就彻底爆掉了。 里头装着的满满当当的水于是洒了秦二少自己一身。 秦二少向墙角躺了躺,给自己的右边留出一块空位,就好像那上面躺着什么人似的。他的手摩挲着那一片床单,忽然间轻轻唤了声。 “阳阳......” 他有点想和对方一起玩吹气球了。 而与此同时,街上却有另外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她侧过头,打量着那闪烁着的夜总会的牌子,忽然间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里头的人已经等了她许久,瞧见她进来,这才抬起眼,“怎么这么慢?” “这还慢?” 女孩皱着眉,声音也有点不耐烦。她在椅子上坐了,还有点不放心,“真的行?” “行。”那人说,“你们长的很像,稍微引导一下,他们不会想到你身上。” 女孩厉声说:“我可还在上学!要是学校里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传闻,那我——” 她的话没有再往下说,之前看到的那张支票又像是壁虎,飞快地沿着她的思路攀爬进她的脑子里。于是那一点担忧只是匆匆掠过,她沉默了会儿,还是调整了下坐姿,没有站起身。 对面的男人唇角掠过一丝笑。 这天下了直播,寇秋却意外在评论区看到了点不和谐的东西。有人在嚷嚷着,义愤填膺要他出面对质,非要他把事情讲清楚,寇秋看到之后,还有点懵,直到戳进了链接,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网上被爆出来了一组照片。图中的人侧脸与寇秋女装时的模样很像,灯光模糊,只能看个大概,她跨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腿上,穿了条黑色的露背裙子,蕾丝窄窄的,几乎覆盖不全那浑圆的肩膀,连背影线条也与寇秋很是相似。这样猛地一眼看过去,寇秋都要认错。 更不要说是粉丝。 如今,寇秋也算得上是公司里的当家小生,台柱子。先前公交车事件又为他吸了一波粉,他现在的粉丝数量,和那些三线艺人也差不了多少了。事情一闹出来,登时搅起了一波风云。 【这是那个向阳?扮女装的那个向阳??】 【卧槽,这真是女装扮多了,不仅弯了,还开始傍大款了......】 【恶心。】 向阳这么长时间直播以来,也攒了不少忠实粉丝,立刻回怼: 【有证据吗?就凭着这模糊的几张照片??鬼知道是不是p的!】 【站我小哥哥,我小哥哥不是那种人!】 底下人反唇相讥:【哦,那你知道他是那种人?】 寇秋心说,我知道啊。 我是正儿八经的接班人。 但接班人也得面临自己被黑的事实。 他没有再开私信,只闭着眼,又认认真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 没有关于这些照片的任何细节。 这不是他。 【可图片的确是真的,】寇秋的手摩挲着鼠标,有些犹豫,【难道是真的长这么像?】 如今,造谣成本实在是太低。只要把他傍大款的新闻流传出去,无论后来怎样澄清,这件事都已经在吃瓜群众的心中留下了印象,可能会被千次万次地提起。想要在风波之后便回复风平浪静?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寇秋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负责人。 不用他打进去,负责人已经先一步打进来了。 “向阳!”他声音严厉了点,并不像是平常的语气,“你说实话,那里头的人是不是你?” 寇秋神情也严肃了。他认真地回复,“不是。” 负责人顿了顿,还是愿意相信他,“那你认识的人里头,有没有和你长得像的?——卧槽,你该不会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吧?” 妹妹这两个字入了耳,寇秋忽然不再说话。 他握紧了手机,沉默片刻。 向阳...... 向阳的确有个妹妹。 并非是亲姐妹,而是舅舅家的孩子。在父母早逝后,舅舅便成了他的监护人,只是那一段时间,并不能称得上如何愉快。年满十八岁后,向阳便独自搬离了那个家,他没有上过大学,也没什么技能,打了两年工后,那家工厂也倒闭了,他又成了下岗人员。为了谋一条生路,向阳不得不与直播平台签了约,以此来支撑自己的生活。 若非如此,头一次遇到这样对他好的郗鹏云时,向阳也不会栽下去的这么快。 而那个妹妹,小时候,长得和他是有几分相似。 向阳也已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女大十八变,他也无法确认,对方是否已经变了模样。 负责人并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见他迟迟不语,心内简直扩展成了草原,万头草泥马在上头奔腾,他说:“不是吧——真有双胞胎?!” “双胞胎没,”寇秋回过神来,不由得苦笑,“哥,但我是有个表妹。” “不能吧?”负责人皱眉,“这事儿看起来,就像是风极专门搞你的——你的家人知道这对你没好处,还能掺和进来?” 寇秋没有吭声。 负责人从他的沉默中忽然懂了什么,一时间眉头蹙得更紧,半晌后说:“你等等,别急。这事儿,公司已经准备出面了。” 他又冷笑道:“这事儿要和风极没关系,我能管他叫爸爸。” 同为直播界的大头,两家公司的官司一直势同水火,商场上也没朋友,对方手段又不光明磊落,秦岛每回在商业聚会上看到对方老板那张笑着的脸,虽然自己也笑嘻嘻的,可心里着实恨不得直接把对方的头给摁水缸里。 让你作,我让你再作! “你现在起来了,他那边不急才奇怪,”负责人说,“光看这流量,对比都够鲜明的了——他自己之前的那个主播吸-毒的新闻还没完全下去呢,也亏他还有这个脸,还敢来找事儿。”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也咬牙切齿。 日他个仙人板板呦! 清楚地听见了这一句骂的寇秋:“......” 商场上的人可真直接。 负责人也没办法保证更多,只匆匆说要与公关部再联系,这几天直播暂停,便挂断了电话。寇秋仰躺在床上,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戳开了私信。 他没有看那些或震惊或咒骂或不信的留言,只一股脑地向下翻。直到快把这一天涌进来的无数条私信翻到最后,他才看见了用户26472939。 那个系统默认的粉色小猪的头像灰扑扑地待在联系人栏里,没有亮起来。 也没有新消息。 寇秋的心忽然有点慌。 他对系统说:【你爸夫不会是信了吧?】 系统默默更正他,【妈。】 随后才回答:【怎么可能!你们都几辈子了?他信你卖身给国家还差不多,信你去傍大款??】 开玩笑,它阿爸要是有这个心,它早就能跟着一同吃香喝辣了好吗! 寇秋长吁短叹,【是啊,可是这辈子不是不一样......】 爱人是个女孩子,寇秋团着腿坐起来,哗啦啦地翻那本《和女孩子相处的一百个方法》。他伸出手指,按着纸面,一行行向下读,“女孩子的心思一向都很敏感,会注意到一些细小的东西。大多数女孩子都是可爱的感性生物,可能会在一些时候相信别人并不真实的话——” 寇老干部痛彻心扉,把那张纸抖得哗啦哗啦响,【你看,阿崽,你看!】 万一你爸夫他心思纤细又敏感,真的信了,那要怎么办? 系统崽子真懵了。 【不至于吧......】它小声说,也有点没底气,【要不,你联系爸夫试试看?】 寇秋戳着那个头像,神色更加忧愁,【我要是能联系上他,就不用这么紧张了啊。】 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有多么薄弱。由于对方是个女孩子,绅士的寇秋一直想着循序渐进,并不想让对方觉得孟浪,可如今,他们之间连着的,只有直播这条细细的线——只要对方不上线,他甚至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给我台时光机,】寇秋幽幽道,【我现在回去要微信和电话号码。】 系统:【......阿爸,你镇定。】 正经的唯物主义者如今连时光机都说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慌得一批。 寇秋连晚饭也没吃好,一面给自己下面条,一面心不在焉去看手机。锅里烧得滚烫的面汤溅了出来,差点烫着他的手,“啊!” 他郁闷地抿抿唇,重新将双手放在水下冲了冲,又在毛巾上简单擦了擦。还没等盛面上桌,却忽然间听到了手机叮当一声响。 寇老干部两步并作三步冲回到料理台旁,飞快拿起手机。 一条来自于中国移动的短信。 寇秋:“......” 他重新退了回去,默默地继续在锅里捞了面条。这时,又有叮当一声响,寇秋这回连头都不抬了,【又是中国移动的短信?】 系统用它那闪闪发光的小眼睛看了看,随后说:【好像不是啊——】 果然不是。 这是一条来自于用户26472939的私信。 只有孤零零一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在?】 寇秋只是看着这行数字,心就禁不住狂跳起来。他瞧着那个已经亮起来的头像,上去就像是被误会出轨的丈夫似的急匆匆解释:【不是这样,他们误会了,你听我说——】 对方的回复,也相当像是电视剧中的片段。 【我不听。】 寇秋差点一口血堵在喉咙里,试图劝说自己敏感又多疑的纤细小女票,【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我不用听。】 还没等寇秋将打的长长的一段发过去,下一句话骤然过来了。 【我在你表妹家门口。交给我。】 寇秋:【......】 哎哎哎? 等等,这是不是和他想象的有点儿不大一样?? 说好的纤细娇弱敏感的一比那啥的女朋友呢?怎么动作比他还快? 秦屿发完这一条,便又抬起眼来,看着这家的大门。他的身旁坐着被拉来的他哥,瞧着神情还有点懵逼,仍处于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三连问之中。 秦屿又低头,确认了遍手机上的地址。 就是这里。 秦岛张着嘴,活像是只呆呆的青蛙。 事实上,他今天刚刚听说这事,就被突如其来闯进来的宝贝弟弟逮了个正着,秦屿拉着他,开口就说:“不是他。” 突然被弟弟拉小手的秦岛:“......” 他的心里还有点小兴奋,等兴奋完了才想起来问,“不是谁?” 对面的青年抿抿唇,手指飞快地从他的手上滑上去,改为了拎着他的袖子一角。他垂下眼,犹豫了下,连袖子都不碰了,重新把指尖缩了回去,“不是向阳。” 秦哥哥望着他:“......” 不是,确定不要再拉哥哥小手吗? 我还是第一次和你拉小手呢! 我的手很好拉的! 但对面的秦二少已经摸出了手机。他调到了另一个页面,递给秦岛。 秦岛:“这是什么?” 这是用算法对社交媒体上的自拍照进行扫描之后的对比结果——这种事,秦屿当然不会说。 太长了。 因此他言简意赅:“我找到的。” 是这个人。 一脸懵逼的秦哥哥:“???” 急于保护阳阳的秦二少重新抓住了他,“走。” 秦岛沉浸在被弟弟抓住的幸福里,跟着上了车才想起来问,走,去哪儿,干嘛? 他看看弟弟,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里。 这不是他的宝贝弟弟的作风啊! 青年抿着嘴唇,坐的离秦岛远远的,几乎要被笼罩在车窗映下的影子里。他仍然在望着手机,瞧见那些恶毒的揣测和谩骂不断滋长,眉心悄无声息蹙了起来。 【卖屁-股的,就靠这上位!还我的打赏钱!!】 【恶心死了,说不定还有病,**流脓——】 秦屿紧紧绷着脊背,并没有去一个个反驳,只是冷静地打了个电话。 那边的技术负责人头一回接到来自二少的电话,简直受宠若惊,“二少?” 二少居然会打电话?? 秦屿说:【嗯。】 他握紧了点手机,开始一个一个地报:【273844、379023843、374882791......】 他一面报,技术负责人一面记,仍然满心茫然:【二少?】 秦屿又嗯了声,沉稳又霸气。 “封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爸夫:我想和你玩气球。 寇秋:玩气球简单!来,给我个—— 爸夫:(忽然脸红)是、是先把它吹起来,等着它灌满水,然后一直吹到爆掉,最后水洒你一身——那种气球—— 嘤。 ------- 快知道真实性别了。 有点小开心。 很快就能看见纤细娇弱的小娇妻现场拎起裙子给他表演神奇魔法的那一幕了。 130、我掏出来吓死你(七) 敲门声响了许久, 才有个中年女人不耐烦地探出头。她的头发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打理过,原本染出的红棕色如今夹杂了星星点点新生的黑发, 烫成了一头粗糙的、乱纷纷的卷儿, 刘海紧贴在额头上。她看向面前的人时,满眼都是警惕。 “你干嘛?” 秦岛一眼就看出, 这家人的生活条件恐怕不能算得上很好。他不动声色, 又看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弟弟,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他挂上笑,说:“您好,我想找您问点事。”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眼睛在秦岛手上戴着的手表处飞快地扫了扫, 随即笑容便变了点味道,忙把门彻底推开了。 秦二少站在哥哥身后, 忽然间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紧接着递过来了一部手机。 秦大少接过来, 就看见上头一行字:【她的女儿。】 秦岛:“......” 他于是照着弟弟的话学话,“您的女儿,在吗?” 秦二少抿着唇飞快地把手机接回去,又唰唰唰打了几个字,递过来。 【证据。】 秦大少心领神会,立刻板起了脸, 严肃道:“您的女儿涉嫌造谣诽谤我公司签约主播,证据已经都被我的律师掌握了。您是想与我谈,还是直接与我公司的律师谈?” 中年女人明显愣了愣,先是不明所以, 随后神色带上几分恼怒,嚷嚷:“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有出租车在这栋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下了。里头的女孩整了整裙角,拉开车门,款款下车,在迈上台阶时,她口中还在哼着断断续续的歌。 直到撞见了门前站着的两个男人,女孩掏钥匙的动作才顿了下,莫名其妙抬头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小雅!”中年女人一把把她拉过来,气道,“这两个人不知道说的都是什么鬼,又是造谣诽谤又是律师的,你快过来,说不定是脑子有毛病——” 可听见这两个词,女孩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青白。她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两人一眼,又重新低了回去。 只这一下,已经够秦岛看清她的脸了。 ——的确是眼熟的一张脸。 五官都与向阳像了个九成,只是眉眼间的□□并不像。他瞧着女孩略带惊惶的神态,心中早已把事情捋的一清二楚,声音不由得冷了冷,问:“我在说什么,您的女儿应该很清楚吧?” 秦二少也紧抿着唇,飞快地把一个监控录像的截屏调了出来,递给了秦岛。上头还有个明晃晃的身影,那发型与女孩现在的别无二致,连刘海的弧度都完全相同。 秦大少狐假虎威,拿着那证据理直气壮地晃晃,轻笑,“这位女士?” “......” 女孩半天没说话,随即才缓缓让开半个身子。 “——进来吧。” 她涩声说。 房间里的家具并不时新,普普通通的木头材料,素白的墙面甚至还有些凹凸不平。墙上挂着的奖状上写着女孩的名字,“......特颁发给温雅雅同学,以资鼓励。” 而奖状里写着的女孩如今就坐在对面,怯怯抓紧了自己身上那件名牌裙子的衣角。 秦岛并不打算兜圈子,径直道:“他给了你多少钱?” “什么钱!”中年女人嚷嚷着,就我们家,哪儿来的钱?“ 秦岛不搭理她,仍旧牢牢地盯着女孩试图逃避的眼睛,冷静猜测,“二十万?” 女孩眼睫颤了颤。 秦大少心里有了数,冷笑一声,“那就是十万。” 他眉梢微动,神色有点讽刺,“就十万,把向阳的名声都给败坏干净......小姑娘,你亏了。” 向阳如今的身价,哪里会只值这么一点钱? 温雅雅立刻说:“我什么都没干!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我只是去拍了两张照片——” 她像是又有了勇气,喃喃道,“对,这跟我又没关系!我没让那些人误以为这个是他!” 秦岛并没生气。他在商场上见到的各种事儿多了,一个手段还稚嫩的、正在上大学的小姑娘,的确也不值得他去生气。反倒是坐在他半米远地方的秦二少一下子把肩膀线条都绷紧了,瞧了眼女孩,又愤愤把头扭回去。 ......哼。 秦哥哥揣着狐狸尾巴,沉稳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们接下来把监控画面公布出去,你想必也不在意了,对吧?” “那怎么行!” 温雅雅抬起头,一下子乱了阵脚。她如今还在上学,而那图片上,她还坐在一个老男人腿上,穿着那样的衣服......这要是流传到学校里去,老师和同学会怎么看她? 她还有什么脸面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不能公布!”她惊慌失措道,一下子站起了身,“不能公布——” 秦二少瞧见她整个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终于觉得心头畅快了点。他难得抬起头,望着这个欺负阳阳的人,认真道:“还钱。” 温雅雅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说:“我花了......” 秦二少眉头又皱了皱,瞧着她,显然有点不太乐意。秦岛瞥见了他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奇怪宝贝弟弟怎么会这样帮着向阳出头,可眼下这时候,这念头也不过是在脑子里稍微转了转,转眼间便被扔到后头去了。 “不行,”秦二少固执道,“还钱。” 他的神态很严肃,这会儿也忘记自己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了,怒气一冲,就直直地盯着温雅雅,“那不该是你的。” 小姑娘嘴瘪了瘪,碍于证据在人家手里握着,终于哭了。 “我买了东西,”她哭着说,“买了包——还有手机——” 那些名牌包包已经在她心里存在许久了。大学里有钱的同学不少,提得起几个国际名牌的也多,温雅雅寝室里就有那么一个。她每天扭过头,就能看见对方柜子上摆着的、上头印满了标志的包,她们手上拿的大都是最新款,可温雅自己如今握着的,还是个充话费时送的老机型。 十万块钱入手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把这些东西都添办了。新电脑,新手机,新平板,几个名牌包,几条从来不舍得买的裙子......这一笔钱,父母也不知道,回家后说起来只会觉得奇怪。因此温雅咬了咬牙,索性全都花了出去。 秦二少眼睛微微瞪大了点,像是没想到有人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他更加不乐意,直言不讳道:“能退。” 小姑娘的眼泪唰唰的,我见犹怜。 面对着这张和向阳很像的脸,秦屿却连半点怜惜都没生出来,他抿抿唇,又一次告诉对方,“退。” 司机就等在门外,秦岛也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出去吧?” 温雅雅咬着牙,哭的简直像是个泪人。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那边的中年女人果然立马站了起来,恶狠狠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欺负人试不试?” 她听不懂更多,只能隐约听懂这事好像是和向阳有关系,骂道:“向阳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家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现在就这么报答我们!难怪当时把他爹妈都克死了,他还准备干什么?——他还打算再把他妹妹欺负死不成?” 听见向阳这两个字,秦二少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不转动了。 他直直地盯着虚空,像是要把虚空看出一个洞,冷声道:“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中年女人声音更大,“我早就看出来了,他这个、他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要是让我知道他在哪儿,我非得把他——” “你胡说!” 秦屿猛地站起了身,重现现出了那种极强的攻击性。他的额角砰砰直跳,手背上甚至绷出来了一道道青筋,好像一下子又长出了浑身的刺,迫不及待朝着前面的人扎去,像是头把犄角对准了,准备冲上去的公牛,“闭嘴!” 秦哥哥诧异地把头扭过来,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么维护? 秦二少气了半天,气呼呼抿着唇,举起手机,做了个要把图片发出去的动作。女人没看懂,温雅雅却一下子看懂了,监控视频一流出去,那里头拍到了她的正脸和穿着,甚至还背了她惯常背的包,一定会被人给认出来。她怎么也不能让这男人真发,刚才那股气性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了,忙哭着道:“我把钱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秦二少胸膛上下起伏着,冷声加了句,“道歉。” 温雅雅早已经哭的不行,说:“他现在都有钱了,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秦二少的眼珠子黑漆漆,瞳仁里像是蒙了层薄薄的雾,手指重新按在了发送键上。 “——道歉。” 温雅雅无法,只好说:“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秦屿举着手机,飞快地把这句话录下来,还有点不满意,“不诚恳。” 温雅雅差点扑上去咬他。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秦屿又把头转向了一旁的中年女人,“道歉。” 中年女人自然不肯。 “我把他养大的,”她说,“凭什么道歉?——小雅刚刚说他有钱了,那他就应该孝顺我!” 秦屿的手指重新移回到了发送键。温雅忙喊了句妈,中年女人愣了半天,到底是碍着女儿,跺了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嘟囔了句“是我不对”。 秦二少把这两句都录下来,立马给寇秋发过去。他鼓弄了半天,也没找到发音频的地方,最后不得不把手机递给了哥哥,还小气地捂住了向阳的头像,只留下手机屏幕下方窄窄的一小块让他帮忙,秦哥哥帮了忙,心头酸酸的,“阿屿这是在给谁发?” 秦屿不作声,只是立马把手机珍宝似的揣兜里了。 温雅雅上了秦家的另一辆车。司机跟着她,无论如何要把她买的东西全部退掉,让她重新把那笔钱吐出来。中年女人跟在两人身后,还想说什么,却看见秦大少忽然间冲她挑挑眉,说:“您可想清楚了,那些照片可还在我手里。” 女人原本正想问向阳的行踪,听了这话,立刻不寒而栗,方才打算过去要钱的想法立刻淡了不少。 反正向阳那小子,本身就是个灾星,能离得远,还是离的远点好。比起那不知道有多少的钱,还是女儿的前程要紧。 秦岛坐上自家的另一辆车,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拍着弟弟的肩膀,说:“做得好。” 这么一来,他们本是被动的,如今却已经变为主动了。 秦屿一如既往蹙眉躲开他的触碰,默默又往车边坐了坐。 秦哥哥锲而不舍贴过去,试探着问:“阿屿今天,怎么突然和她们说话了?” 秦二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只是珍宝似的握着手机,手指在上头摩挲了下。 秦岛一眼瞥见了他的手机壁纸。那看上去像是个女孩子,身上的白衬衫宽宽大大,袖子里露出一双细白的手,笑的很好看,跟棵摇曳的兰草似的,带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只这匆匆一眼,秦岛便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了想,又靠近了点,“阿屿?” 他的宝贝弟弟终于赏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怎么知道,”秦岛说,“那个不是向阳?” 秦屿言简意赅,“我相信他。” 秦哥哥蹙眉,“就因为这?” 秦二少于是又抿抿唇,把手机递给他了。秦岛一看,网上流传甚广的那几张照片上,都被人用红色的荧光笔标出了不对的地方,这块皮肤上应该有一个小红痣,人中不应该有这么凹,那块皮肤色差有点不均匀...... 秦哥哥看的头晕目眩,一时间也忘了管别的,只恍惚地问:“这都是你找出来的?” 秦二少带着点小骄傲点头。 秦岛:“......” 这不科学,自己弟弟为什么对那个女装大佬了解的这么清楚! 连对方胳膊上有几颗痣都知道!! 他心里不平极了,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屁-股上也有颗痣。” “......”前头的司机一个猛刹车,差点让两人撞到前座的后背上。秦大少丝毫不管司机此刻心中的震惊,只是正儿八经望着弟弟,诚挚地发出邀请,“阿屿,我人中也没有这么凹的,不信你摸摸?” 秦二少没说话,半晌后,幽幽地抬起眼看他。 秦哥哥神情活像是条大狗。 秦二少动了动身体,终于开了口:“停。” 司机忙一脚刹车,把车彻底停在了路边。秦二少于是替他的哥哥打开了车门,眉头蹙了蹙,说:“打车吧。” 太亲近了,他不习惯。 因为刚刚太过无理的要求被弟弟整个扔下的秦哥哥:“......” 他站在街边,孤单的就像是座雕像。 秦岛有一点没有告诉秦屿。对手能光明正大去找温雅拍照片,就没怕过他们把照片里人的真实身份曝光出来。 应该说,曝出来后,对向阳会是更大的坏处。 他的舅舅一家过的并不算好。只要是温雅雅出来说了两人有血缘关系,后头的道德绑架就永远不会停止,向阳被这样市侩的人缠上了,只怕得被源源不断地吸上一辈子的血,才能被放过。 好在秦屿先发制人,硬是把她们唬住了——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她们暂时并不会有死皮赖脸贴上来的时候。 这也是件好事。 剩余的舆论,有了秦屿手里那张大家来找茬的照片打底,倒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秦岛想想风极公司老总知道后的脸色,都觉得神清气爽,连被扔在马路边上都美滋滋的。他伸出手,从路上拦了辆出租车,“走。” 第二天,受委托的律师向公众公布了律师函。上头那枚圆圆的、红红的章,让许多人兴风作浪的想法都瞬间熄灭了,人和照片之间的不对之处也被一一点了出来。被雇来的水军起先还试图再跳一波脚,可当发现舆论的大方向已经被引导的彻底偏向了对面后,他们也都渐渐杳无声息了。 等到寇秋一觉醒来起床时,解-放区的天已经又是蓝蓝的天。 他登上了直播平台账号,那头的秦二少第一时间就发觉了,立马给他发消息邀功:【我,我,我。】 接连三个我,生怕寇秋不知道这里头有他的功劳。 寇老干部抿着嘴笑,心头也软的不得了。他正想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却忽然又见小媳妇儿嗖嗖地发了好几段短视频来。视频里赫然是温雅雅,她好像正在与营业员说什么,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脸色难看的不成样,像是随时都要哭了。寇秋看了半天,还没看懂,他的小媳妇就贴心地给他发来了解释。 【她收了钱,买了东西。让她退了。】 寇秋:“......” 可以的。 这对温雅雅那小姑娘来说,跟直接打她一顿的程度也差不多了吧? 在原主的记忆里,于舅舅舅母家生活的那一段,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日子。舅妈和舅舅拿了他父母攒下来的钱,这才不情不愿接下了抚养他的任务,头一次来接他时,温雅雅拿着他最喜欢的红色火车头,甜甜地说:“哥哥,这个挺好玩的,送给我吧?” 向阳那时还不到十岁,可心思已经很敏感了。他看看舅妈的脸色,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火车头向那边推了推。 他把头扭了过去,没有再看。 那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句话向阳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便立刻逼迫着自己忘掉了。 向阳的原生家庭,本来是个小康之家,家里也有一套房子、有一辆小车、几万存款,虽然不值大钱,但供他的上学吃住,绝对是够了。 可舅舅爱赌,温雅雅花钱又大手大脚。向阳念完高中时,还没到十八岁,却已经拿不出上大学的学费了。 他的舅妈也不愿意让他申请助学贷款,“那东西回来不是还得还?” 向阳那时还记得那张脸。舅妈的两根细细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打个结,明显是肉痛,声音又尖又细,“反正你上和不上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大学生也不值钱!” 向阳没说话,他也没嚷嚷着说自己一定要去。 他只是在高中毕业后,径直选择了离开这个家。 而那时,他印象中的温雅雅,已经开始喜欢和班上的同学进行比较了。那些女生戴的发夹,有人戴了一个,她就一定要带两个;有一个女生去剪了个齐刘海,她便马上也去了。她还习惯找向阳要东西,小橡皮,杯子,从来不曾还回来过。 如今,已经到手了的钱又让她吐出来,只怕小姑娘夜里都会委屈醒。 寇老干部想了想她委屈哭的模样,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心疼。 秦二少瞧见他半天没回,有一点小委屈。他翻了翻网上发布的所谓恋爱宝典,犹豫了下,有点心虚地说:【我病了。】 寇秋心里一颤,心神马上都被占了过去。 【病了?哪里不舒服?】 心机屿随口编:【肚子。】 寇老干部愣了愣,表情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肚子?】 【嗯,】心机屿满心都是求抱抱求摸摸求安慰,又慢吞吞打,【很疼。】 寇秋沉默了会儿,随后说:【地址给我。】 秦二少头上的小灯泡叮的一声就亮了,立马飞快地把家里地址发了过去,开心的就差点摇尾巴,【你要来?】 到底是个妹子,寇秋想了想,觉得直接去对方家里并不合适,作为绅士,应当懂得循序渐进。更何况,这种特殊时期,他过去,也实在尴尬,【我给你买点东西寄过去。】 秦二少的小灯泡顿时熄了一半,委屈巴巴说:【哦。】 那成吧...... 没有人来,有东西来也好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屿趴窗户上望了整整半天。等终于看见快递员骑着辆小电驴过来敲门时,他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兔子一样蹿了出去,直到和快递员面对面了,才开始又觉得不舒服,悄悄往门后缩了缩,就露出一双手。 快递员把箱子递给他,秦二少签收了。 他捧着箱子上了楼,先乐了好一会儿,这才把门锁上了。 阳阳给他买礼物了! 阳阳给他买! 阳阳给他买了——三袋红糖?? 秦二少把红糖举起来,有点儿茫然。他又往箱子里头看了看,还有个保温杯,再扒拉扒拉,他扒拉出了一个暖水袋,胖乎乎的,还是天线宝宝形状的。 秦屿想了会儿,忽然间就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送糖——阳阳一定是想说,自己对他来说,甜的就像糖! 送保温杯和暖水袋——不仅是劝他多喝热水,更是因为自己的行为温暖了他! 秦二少心里给自己的阅读理解打了满分! 他抿着嘴,开始照着网上的说明灌热水袋,灌了半天才灌好。秦二少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天线宝宝暖水袋,手边的保温杯里冲着红糖水,觉得自己简直要甜到心里。 寇秋还在问他:【好点没?】 秦二少:【好了。】 好多了! 又甜又暖! 【那就好,】寇秋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心疼,【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回,那岂不是每次都很难受?】 做女生真是挺辛苦的。 秦二少:【......】 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回?来什么? 他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 哦,知道了。 秦二少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乱蹿乱蹦的兴奋。 阳阳这是打算每个月都要给自己买礼物! 他立刻表示:【我也要送给你。】 寇老干部奇怪:【送什么?】 他又不来大姨夫。 秦二少耳根烧得通红通红的,鼓足勇气发出去: 【三天后,我的画展。】 【你——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二少:g&gyg898^^$$%^%^&(激动到脸滚键盘)阳阳给我送礼物了! 寇老干部:唉,痛-经,真可怜。听说红糖水管用,我寄过去三袋了。啧,我老攻还是头一次尝这种苦吧? ----- 就是明天了。 掀裙子吧!神奇魔法! 顺带还得提醒自己,记得要把渣攻抽个时间放出来...... 不然直到结束,可能都没他的戏份了(瘫倒) 131、我掏出来吓死你(八) 这是秦屿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逐渐泛出了青白色, 耳垂处的红却沿着下颈一路蔓延,慢慢连脖子都红透了。秦二少坐立不安, 把手里的手机摆弄了又摆弄, 半天后,听到手机猛地一声震动, 他还是禁不住猛地闭了闭眼。 没敢看。 秦二少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蜷缩的像是颗大蘑菇,缓缓把眼皮子掀开了了一点点—— 头上的小天线重新精神百倍立了起来。 还好。 并不是让他失望的结果。 阳阳不仅答应了,甚至还问他:【或许,画展之后, 想要一起去看场电影吗?】 秦屿的心不由得嘤了声, 颤了颤,脖颈一下子更红了。 要啊! 那必须要啊!! 殊不知, 这一边的寇老干部也很紧张。他一面小心翼翼地措辞, 一面狂翻那本《和女孩子相处的一百个方法》,试图能体贴到女孩子那颗脆弱敏感的小心脏。他的电脑页面上赫然是这几天电影院的排片表,寇秋一心三用,身为男朋友简直称职的不行,【你说,女孩子都喜欢什么?】 系统崽子想了想, 试探着说:【......粉红色?逛商场?】 寇秋说:【有道理。】 于是他提起笔,嗖嗖地将附近的一家女装店及一家装饰都是嫩粉色的网红餐厅加入了约会计划里,早早地打电话,提前三天和对方约定了位置。 那头的秦屿也很紧张, 在画展前一天,又将所有的流程重新看了一遍。 可是要穿什么? 秦二少很困扰,发短信向哥哥求助。 【第一次见面,衣服?】 哥哥的回复很快就来了,【穿她喜欢你穿的。】 答得精辟又在理,完全配得上秦哥哥人间浪子的人设。 秦二少于是赤着脚在衣柜前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慢腾腾从柜子的深处拉出了一条黑裙子。那裙子是典型的复古风,裙摆大而有型,像是把雨伞。他衬着这裙子,恰恰能衬出那线条清晰的手臂,及其微微凸出的两块蝴蝶骨。 再斜斜带上顶小礼帽,就像是从上世纪□□十年代的欧美画报中走出的。 秦屿在镜子前转了转,心中稍稍有点满意,小声地松了一口气。上一次发照片时,他便注意到,对方似乎极喜欢他穿黑色的裙子,自那之后,秦二少就一口气在网上下单了四条。 好在,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秦二少把裙子小心翼翼挂在衣架上,翻身上床。他盖在柔软的像云朵似的被子中,满脑子却想的仍旧是那个人,甚至连梦中都是那甜蜜的笑靥。 秦屿有种奇异的直觉,他生下来,似乎便注定要走向这个人。 他的童年并不能算美好。父母早早离婚,他跟着母亲生活,但他那位母亲,并不愿意在这个孩子上花费一点点心神。秦屿只有每年圣诞节时才能见她一次,她蹲下身来,简单地亲亲自己这个孩子的脸颊,他往往还能闻到女人身上传来的烟草味。它们紧紧地攀附在女人身上,如同永远跟随左右的影子。 他也曾哭着向母亲说起,那个保姆总是喜欢把他关进小黑屋里,一整天都不让他出来。可保姆却挡在他面前,说:“夫人,孩子总是喜欢说谎话。况且不听话,怎么能不管?” 女人并没有看自己的孩子,只是蹙蹙眉,“是教育?” “是教育。” “那就这样教育吧,”女人根本不曾当回事,“也算是磨磨安德烈的性子。” 保姆得了主人的这句话,之后便愈发变本加厉。秦屿被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往往将他往里头一推,保姆便能自由自在去做自己的事。在起先时,他还曾试过砸门、哭叫,可等这一切都没有被听见后,秦屿便知道,这样是彻底没有任何作用了。 他的母亲,不会相信他。 饿了大半天肚子的那一天,秦屿鼓足了勇气,又偷偷地关上门向母亲告了状。 可女人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秦屿想要的那种愤怒。 “安德烈,你要知道,”那天晚上,女人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声音有了点不耐烦,她像是刚刚和她的新男友吵了架,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疲倦,“我要找个能照顾你的保姆,并不容易——为什么你就不能照顾你自己呢?” 小男孩默不作声,只是悄无声息把手指攥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要听保姆的话,安德烈,”妈妈叫着他的英文名,“知道不知道?” 秦屿于是望望身畔笑的和蔼可亲的保姆,战栗了半日,方缓缓点了点头。 他从没从这两个人身上得到什么温存。在那扇小黑屋的门第一天被关上时,秦屿还试着挣脱,想着向外冲;可他第三次被逮着,第四次被逮着......到了最后,门上的枷锁开了,秦二少却也走不出来了。 秦屿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过下去。永远缩在那间屋子里,外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他的生命轨迹里只有这一个单调的音符,永无休止地演奏着,乏味又无趣。 ——可幸好。 他还是遇见了向阳。 阳阳...... 秦屿闭着眼,将怀中的天线宝宝暖水袋抱得更紧。此时是晚夏,窗子大开着,有柔和的风从里头一阵阵地吹拂过来,带着清冷冷的花香。秦屿于是将窗推的更开,他抱着暖水袋,从上头汲取了源源不断的温度,心滚烫地跳跃着,像是随时都能把胸膛处彻底撞破了,“阳阳......” 只是这样想一想,气球便要充满气了。 秦屿按着饱鼓鼓的气球,脸上一点点泛起红。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索着从被子里拿出来,摸到手机,重新缩回到被子里。 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响起了寇秋直播的回放声,还夹杂着种小声的喘-息,听的人不觉便面红耳赤。 砰地一声,气球爆掉了。 秦二少这天夜里又爬起来,抿着唇立在水池边,吭吭哧哧洗了自己的裤子。他洗着洗着,脸便越来越红,心中不由得又将那个想法再回味了一遍。 好想—— 好想和秋秋一起玩气球啊。 你拿我的,我拿你的。一起把它们打满气,然后灌满水,一口气拍打到全都爆掉,里头的水洒两人一身。 秦二少于是悄无声息地把用户名和图片都给改了。 等寇老干部第二天再上直播平台时,便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小媳妇儿换名字了,头像也变了。 【生而向阳?】他把那名字念了念,也有点不好意思,咳了声,【这好像——】 这好像是在表白呀。 寇老干部简直甜到了心里,觉得小媳妇儿可爱的不行。 他把头像也点开了,仔细地观察这幅大图。图片里是一个圆鼓鼓升上天的气球,上头还印了个简笔画的卡通太阳,衬着后头的蓝天,很有一番童趣。寇秋看着,忍不住跟他的崽炫耀:【看你爸夫,不,你妈——看,她多可爱!】 系统崽子:【......】 既然这么可爱那我求你赶紧扒了裤子上好吗,放我和我的小媳妇儿去约会好吗。 它揣着满肚子的狗粮,也细细地打量这头像和名字,忽然间嗅到了不对。 这...... 是它思想太污浊了么,它怎么觉得,这里头好像有点不太对的东西呢? 不。 系统想想那边害羞的女孩子,又拼命摇着头,把这种想法摇没了。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它最近真是变得太老司机了,看什么都像开火车。 得反省。 三天时间眨眼便过。 寇秋到达展厅门口时,正是下午。阳光热烈,但并不燥热,反而温煦和暖,他站在约定好的位置等了等,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个黑裙的女孩子袅袅婷婷走过来。她穿着件黑色纱裙,裙摆蓬松而大,款式复古,涂了艳颜色的嘴唇,整个人仿佛是从中世纪走出来的一幅油画。 那气质实在是好,清清冷冷,偏偏红唇又透出点艳来,路过的人都禁不住频频回头看他,寇秋隔着老远,也一眼看见了对方,伸出手,晃了晃。 寇老干部激动地搓手手,跟系统崽子说:【你妈,过来了!】 过来了—— 来了—— 了—— ——等等。 寇秋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离远时并没有在意,这个头...... 怎么这么高? 寇秋迟疑地望了望小媳妇儿足足比他高出大半头的身高来,有点憋屈,“你怎么长这么高?” 对面的少女只是抿了抿唇,似乎是害羞,又飞快地将头垂下去了。 她并没有回答,眼睛里却亮晶晶泛着欢喜。 倒是寇老干部看着对方明显不同于一般黄种人的深邃眉眼,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恐怕是混血。 这就说的通了,白种人的身形通常比较高大,女孩子一米七一米八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是他站在身旁,心理上多少有点压力,咳了声,还是向媳妇伸出了手,“我是向阳。” 小媳妇的手也怯怯地伸出来了,覆在了他的手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打了几个字,把手机推了过来,【秦屿。】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更像个男生。寇秋心头有点讶异,却不动声色,反正是他的媳妇,哪怕是叫猪刚鬣呢,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弯了弯眉眼,说:“那我叫你小屿?” 小媳妇的眼睛倏的抬起来看他,寇秋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头上一下子竖的笔直的小天线,可也只有这一下,她很快又把头低回去了,连耳垂上都泛起了红。半天后,手机又被推了过来,【嗯。】 寇秋简直连心都要化了。 害羞了,真可爱。 他在聊天中习惯了对方的风格,知晓她并不喜欢说话,也没感到意外,只是绅士地笑了笑,很有风范地将提前买好的奶茶递了过来,说:“渴了吗?” 他的小媳妇一直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地,直到听见他说这话,才愣愣地把目光上移了点,从他的手上将奶茶接了过去。 还是热的,里头加了椰果,上头还有一层雪白的玛奇朵。 【谢谢。】 小媳妇矜持地在手机上写道。 “没事,”寇老干部笑着,“你这个时候不是不能喝凉的吗?所以我没有给你加冰,还喜欢吗?” 他问完,却迟迟没见小姑娘回答。看过去时才发现,小姑娘严肃地抿着唇,把手机装了起来,正努力地和吸管奋斗着。她像是从来没用过这种吸管,好不容易把上头透明的塑料袋拆掉了,又开始对着那短短的一截犯难,左拉拉右拉拉,最后干脆直接拿着平的那头试着往奶茶上戳。 “哎!” 寇老干部看得哭笑不得,伸出手,将正在被小姑娘拼命折腾的奶茶接了过来,简单地把吸管拉长。随即,他用力一戳,尖的那头便轻而易举刺破了塑料膜,扎进了杯子里。 寇秋递给他,不由得含了笑意,柔声问:“没有喝过?” 秦屿试探着把吸管放进嘴里吸了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好甜。 他站在这个人身畔,默默想。 简直要一直甜到心里,甜出泡泡了。 两人进入场馆时,馆中的人已经不少。每一幅画作前都有驻足欣赏的人,画上全是大块大块的色彩,分明是杂乱的,却又诡异地和谐共处着,那些笔迹或是泼洒的、或是细细描绘的,像是斑斓的星空,只是看着,便似乎要坠入这永无止境的色彩漩涡。 所有的画作都没有名字。 寇秋自己便曾当过美院的学生,也算是个行内人。他久久站立在那一轮正沉入海中的落日前,竟从中品味出了惊心动魄的、近乎悲惨的美感,这些画,无疑都是阴郁的,哪怕描绘的是明丽的景色,笔触里头也透着孤僻。 小媳妇的手机伸到了他面前。 【喜欢?】 “嗯,”寇秋怔怔地看着那一幅,“喜欢这一幅。” 这样的落日,好像又把他一下子带回到了将军战死的那一世。惨痛的离别,血一样的霞光,连海面上发白的波浪都像极了白骨。 一眼看去,竟然是尸山血海。 他匆匆将目光移开,却感觉有手悄无声息覆上了自己的。抬头看时,小姑娘牢牢地牵住了他的手,眼神中满含安慰。 寇秋的心里暖了点,笑着摇摇头。这样握着小手,两人不由得都有些脸红,不知是谁稍稍出了汗,摩擦的掌心热腾腾的。 像是随时都能烧起来。 “没事。”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现在,仍然握着媳妇儿的小手。媳妇的手一定是又软又小又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咦? 寇秋感受了下,脸上的表情有点没崩住。 怎么回事。 他可爱的小媳妇的手怎么似乎,比他还要大? 寇秋一头雾水地想着,最后也只能将这归结于“白种人骨架比较大”的解释上。他咳了声,即使是大手,也不想放开,“看画?” 小姑娘红着脸点头,心照不宣地装作忘了他们还牵着呢。 他们两人一同一幅幅看过去,认认真真看完了秦屿的心血。寇老干部不遗余力夸奖媳妇:“画的真好。” 小姑娘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垂下头去。半晌后,手机又被推了过来,【最喜欢?】 寇秋张了张嘴,还是回答:“落日。” 秦二少若有所思。 他忽然又打了洗手间三个字,等寇秋点了点头,他就马上沿着画廊一路向回走,站在落日图前打量了一会儿,随即做了个有点粗鲁的动作,卷了卷自己裙子的袖子。 动手——开拆。 这一次画展无疑是成功的,来来往往皆是人流,还有几家媒体到场。只在现场,便有不少人提出要买,只是工作人员却礼貌地笑着摇头,回答:“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位画家的作品,暂不进行买卖。” 开玩笑,秦家并不缺这点钱,秦哥哥又是个弟控,怎么可能把宝贝弟弟画的东西交到外人手里? 哪怕你拿千金来换,那答案也是不卖! 买主分明不信:“不卖?——那那位是在干什么?拆迁吗?” 工作人员一回头,这才看见一个黑裙子的姑娘正在吭吭哧哧拆那幅落日。所有的画作都进行了保护处理,她轻易拆不下来,唇抿得更紧,显然有点不乐意。 “哎哎!”工作人员赶忙上前阻拦,“干什么呢这是?” 明目张胆毁坏展览品,这是当他们都是死的? 谁知等看清这姑娘的脸,工作人员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双腿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来。她盯着那张脸,半天才愣愣说:“二少?” 这什么情况,有没有搞错? 他们二少怎么穿成这样了?? 秦二少指着那幅画,望她一眼。工作人员从震惊中回过神,忙帮着他取下来,还有点迟疑,“您这是......” 异装癖?还是cosplay? 秦二少并不打算和她解释共同话题这种深奥的问题,他抱着拆下来的画,心满意足地看了眼,随后抱着,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像黑曜石似的闪着光,兴奋地一把递给了寇秋。 偌大一个画框,被整个儿塞了过来。 【给你。】 又飞快地抱回去。 【我替你拿。】 寇秋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说是去洗手间,竟然是打算给他送画。他讶异地眨眨眼,心头不由得更软,想了想,费劲儿地踮起了脚尖,摸了摸女孩子的头,“谢谢。” 顿了顿,声音里也含了笑意,“我很喜欢。” 被骤然摸了头发的秦二少抑制住了全身的冲动,才没有直接蹿出去跑圈! 他勉强应了声,声音很含混,寇秋也没听出什么异常。两个人的目光碰触到一处,撞出来的火花都是甜的,看的系统一阵接着一阵的牙酸,恨不能今天就催促他们把事情给办了。 可秦二少还有最后一份礼物。 他紧紧握着寇秋的手,把他带到画展最里头的走廊前,那里有一扇门,贴了外人勿入的标志,因此并没有任何参观者踏入——直到寇秋踏进去时,里头的灯才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满室光明。 寇秋有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时间呼吸也要停滞了,一个,两个,三个...... 【阿爸,】系统崽子惊呼,【好多你!】 是的,满屋子都是他。 每张画纸上,那个或站或坐、或笑或闭眼的,都是他。画的是直播中的画面,神态细节都栩栩如生,寇秋站在这样多的自己面前,一瞬间竟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从不信,喜欢你的人笔下的你,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因为每张画上的他,都像是在发着光——那种满含爱意的光,让他无需过多的色彩过渡,自然便光彩熠熠。 “小屿......” 寇秋喃喃叫了声,心头都被这大浪拍打的一塌糊涂。他身畔的少女抬起了头,认认真真看了他许久,随后忽然把脸凑得近了些,试探着低下头,虽然脸都已经红透了,神色却无比坚定。 她覆上了这双唇。 是缓慢的亲吻,可慢慢就变了味道。心意相通的人所带来的任何东西都是美好的,这种美好渐渐便演变成了热度,不知是何时,气球都膨胀起来了。 寇秋心里还留存着理智,虽然手脚发软,但还是勉强道:“等等——” 他的媳妇是个可爱的妹子,哪怕身高一米八手比他还大,那也还是个妹子。照这个情况演变下去,那也太对不起媳妇儿了吧! 更何况,【我还没学会怎么下雨呢啊啊啊!】 系统声音比他还大。 【你说什么?】它嚷嚷道,【我听——不——见——】 【......】 寇秋这才想起来,这时候的声音也是会被模糊的。他试图挣扎,却被人死死地按在门板上,心头终于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小媳妇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大? “真不行,”嘴终于得了空闲时,寇老干部用那一点清醒的神智说,“小屿,你冷静点——” “阳阳。” 上头的人声音有点发酸,像是要哭了。 “阳阳不喜欢我?” “......” “............” “..................” 寇秋木然地想,一定是我听错了,不然媳妇的声音为什么听着这么像男的呢。 不可能的。 不存在的。 可就在这时,他眼睁睁看着小媳妇委屈地哽咽着,红着眼眶,顶着一头又黑又长又直的头发,把他的蕾丝裙子撩起来了。 露出了......足以闪瞎寇秋的眼的东西。 仿佛一种神奇的魔法。魔杖挥了挥,原本该平摊一片的草地上,忽然之间,一只饱鼓鼓的、装满了水的气球就出现啦! 寇老干部目瞪口呆盯着气球,连话都不会说了:“你......小屿,你......” 你怎么会有这个?! 还那么大一个!! 他这一句没能喊出来完,小媳妇就又凑上来了,亲亲他。 “阳阳,”他含糊地说,“玩气球?” 寇秋:“......” 玩个鬼啊! 这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啊啊啊!! 阿崽,快醒醒,说好的你妈没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寇老干部心理过程。 我媳妇儿个子特别高——那一定是因为混血。 什么?手大?混血混血! 什么?力气也大,那个,混血了解一下...... 什么?有气球,这个,这个,那个...... 气球玩吗,朋友? -------- 写到一半睡着了,最近实在是累的不行,考试太频繁了(瘫倒) 所以明天本章可能会修改! (?3[▓▓] 晚安 132、我掏出来吓死你(十) 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接受的媳妇儿掀起裙子居然这么大, 寇老干部的头都开始嗡嗡作响。 不,这和说好的一点也不一样。 说好的该他下雨呢! 怎么他还是被暴雨浇的那一个!!! 这简直太刺激了, 寇秋完全没有办法接受现实。瞧着他像是被震住了, 一动也不动,秦二少方才那点被色心给完全迷惑了的胆子也飞快地没了, 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迟疑片刻后,慢吞吞又把自己的裙子给拉直了,鼓胀胀的气球也被一巴掌拍了回去,重新用裙子盖好。 动作挺慢, 神情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寇秋头更疼。 怎么他倒是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哪儿来的胸?” 秦二少顿了顿, 手伸进了裙子里,从领口掏出了两块软绵绵的垫子。 寇秋望了望, 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买的?” “嗯。”秦二少缩了缩, 把它们往前推了推,俩垫子颤了颤,看上去手感挺好。 寇秋说:“你怎么知道?” 这些日子的了解下来,这家伙分明就应该是个不怎么问世事的主儿才是。生活技能还没完全点满呢,怎么就无师自通知道买假胸了? 秦二少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重新把头低下去。 “怎么会的?” 秦二少抿抿嘴唇, 还是选择了诚实,声音极小:“你教的......” “......” 寇秋眼前一片空白,木然地拿出手机,翻了翻自己过往的微博。在秦屿的指引下, 他果然很快便找到了那条关于胸垫的内容。 【向阳而生v:最近找到了款新胸垫,不仅轻薄,甚至还无痕,效果挺好,夏天戴上也一点都不闷热哈哈哈哈!和大家分享一下链接和用法——】 寇老干部重新把手机关了,心中更加绝望。他明白了,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可作孽的分明是原主,为什么承担这份冲击的却是他啊! 秦二少站立在原地,瞧见他分明并不像是开心的模样,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他默默站了会儿,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个蘑菇彻底缩进角落,半晌后才默默在屏幕上打了什么,随即一用力,将手机从地上滑过来。 寇秋下意识接住了,抬头看他一眼。 青年下颚线条绷的紧紧的,黑而长的卷发倾泻了一肩,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能看见对方头顶上的发旋。 假发网都露出来了。 寇老干部无奈地轻叹了声,心底一下子软的不成样。他望了望屏幕,那上头赫然写着:【你不喜欢,我不会再这样。】 寇老干部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也蹲下来,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依照原样嗖的一下推还给他。 【气球也不玩了?】 秦二少当然是满心想玩的,但他瞥了眼阳阳此刻的脸色,又有点不太敢提。只能重新抿了抿嘴唇,默默打:【不玩了......】 简直不能更委屈。 寇秋觉得他活像是个被欺压的小可怜,有心逗他:【那我想玩呢?】 阳阳想玩。 ......哎? 秦二少头顶的小天线重新嗖的一下竖了起来,愣愣地看着那一行字,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来了,”寇秋挪着步子、离他近了点,推推他,眉眼含笑,“电影快开场了,不去?” 秦二少双眼骤亮。 去去去! 寇秋帮着他整好裙摆,又捋顺发丝,“嗯。” 系统这会儿刚被从和马赛克的约会中拉出来,骤然看见这一幕,还有点震惊,大声道:【阿爸!】 它下一句声音又骤然小了,像是生怕戳痛了什么,干笑着呵呵道:【阿爸......下雨就下了这么一会儿啊?】 这时间会不会太短了点? 寇秋面无表情。 系统忙安慰他:【第一次,第一次,之后总是熟能生巧的!你看,我妈也没嫌弃你,是不是?】 寇老干部顿了顿,声音和蔼:【阿崽啊。】 系统萌萌哒嗯了一声。 寇老干部笑更深,语气真挚,【我觉得,你说的真是对极了。】 ——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吓到。 寇老干部不打算戳穿了。 他仔细想了想、是男是女,其实也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认准的,不过是这个灵魂,无论他外面这身皮囊到底变成什么模样,这也不妨碍他的感情。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又何必在意这么多? 而且...... 说真的,寇秋对于自己要下雨这件事,还有一点点没把握。毕竟在之前的世界里,他的小气球,基本上从来就没在爱人口里头撑过去五分钟过。 寇老干部站起身,拍拍膝盖,紧接着手便被人悄无声息握住了。他扭过头时,身畔青年的双眼都闪闪发亮,身子微微倾斜,以封闭性的姿势对待世界,却以毫无防备的、全身心信任的姿势对着他。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动了动,又将手机递过来。 【阳阳?】 “嗯,”寇秋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身旁的人一下子微微战栗起来。他瞧着对方连耳廓都红完了的模样,自己也生出了点不好意思,轻声问:“还难受?” “......”青年目光放空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的气球还在鼓着。他蹙起眉头,犹豫了下,慢腾腾又把裙子掀了起来。 系统还没察觉到不对,欢欢喜喜地迎接了关键处那一小片马赛克,土味情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两句,却忽然听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声,低低的,还有些沙哑,“阳阳……” 再次面对这一幕,寇老干部就冷静多了,“嗯?” 秦二少看了看他的神色,随即委屈地抬起了手,准备直接一巴掌把它打的垂下头去。可他还没动作,就有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拉下去了。 秦二少有点怔,又喊了声,“阳阳?” 【......】 系统这回彻底没有办法安慰自己这是幻听了。 它咽了口唾沫,随即缓慢地、缓慢地确认了一个事实。 秦屿的胸垫因为此刻的动作彻底掉下来了。 系统愣愣地盯着那两瓣眼熟的东西,眼睛都不会转了。 半晌后。 它惨叫的如同被扼住了脖子的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赛克:【怎么了?】 系统简直要哭了。 【我妈没有了,我妈没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爸夫又回来啦! 这世界根本就不只它阿爸一个女装大佬,分明是俩啊!! 系统觉得自己纯洁弱小的心灵受到了欺骗,起码需要十句土味情话才能治好。 马赛克立马尽职尽责地安慰它:【没事,还有我。】 系统整个数据库都在抖,兴奋的不行,以一种极其乖巧的坐姿等待着。 果不其然,下一秒,马赛克的土味情话就出来了:【我对你的爱,就像拖拉机上山。】 【轰轰烈烈。】 从没见过拖拉机的系统沉默了会儿,默默去搜索了下。在亲耳听到拖拉机那吭哧吭哧仿佛不堪重负的声音之后,系统崽子恍然大悟。 果然是非常轰轰烈烈! 就在这段时间里,寇秋勉强教着秦二少学了学亲手拍气球。说是学,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擅长,几度都差点没把气球给弄破,好在青年还是头一次尝试着由别人来拍,又实在是喜欢他喜欢的不行,根本没坚持多久就噗嗤噗嗤地漏了气。 他靠在门板上,表现出了强烈的学习意识:“阳阳也要。” 寇秋脸早已红透了,下意识便要往后躲,胳膊却被青年一下子拽住——我天,这死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被轻而易举拽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被打了满满的气的气球就被从藏身的地方捧出来了。秦屿拿手捧着,晃了里面的水,神色认真,“阳阳明明也想玩。” “别.......别说!” 秦屿的手上沾满了上一个水球里漏的水,就这样湿漉漉把新出现的玩具也握在了手里,还要说:“好舒服。” 这似乎和他的气球并不是同一种材质,触感都是软软的,秦屿喜欢的不行,认认真真琢磨了好一会儿。 等到把两个气球都拍到没气时,两人的脸都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他们连目光对视都快没有了,只是匆忙地整理好,瞧见寇秋俯下身擦着,秦二少也跟着蹲了下来,犹豫了下,直接用自己的裙摆去擦。 “别。” 寇秋拦住他,瞧见青年不解地抬起眼,又笑了笑。 他把纸巾递过去一张,秦屿这才恍然大悟,一点点细细地把地面重新整理干净。 闹了这么一通,到达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半小时。 青年就站在门边等着,寇秋去取了票,还带回了两桶爆米花。他把爆米花递给愣愣的秦屿,也有些无奈,“我本来以为你是女孩......” 听说女孩都喜欢吃零食,所以定票时才特意将零食也定了。结果他的小媳妇不仅比他高,甚至掏出来比他还要大,整个儿一巨无霸汉堡,倒不太适合这种东西。 秦屿抿抿唇,双手把爆米花桶接过来,神色倒很是欢喜。 阳阳给他买的。 他这样想着,把桶抱的更紧了点。 电影是部最近大热的爱情片,文艺青年中的好评很多,来看的大多也是成双成对。寇秋与秦屿姗姗来迟,倒是收到了不少注视的目光,毕竟女生比男生稍微高一点的还算常见,但足足高了小半头的...... 一位男生侧身让两人过去时,甚至还小声与寇秋说了句,“哥们儿,有勇气。” 寇秋:“.......” 他只好干笑。 秦屿全程跟在他身后头,面对着这样多的人,心神不由得又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寇秋察觉到他的状态,有点儿后悔自己低估了小媳妇怕生的程度,犹豫了下,把手机递了过来。 【觉得人多?】 秦二少忙摇头,分明不怎么愿意看四周,打出来的字却毫不犹豫:【没有!】 寇秋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接过手机,低下头。 秦屿放心了点,知道两人相处时间不会缩减了。他悄无声息往寇秋那处凑了凑,闻着青年身上淡淡的气息,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把他的神经捋平了。 寇秋却又将手机递过来。 【真没有?】 秦二少抿紧了唇,慢慢地打: 【......有。】 像是在害怕什么,他又急匆匆补了句: 【但不用走,我看着你,我就看不见他们了。】 【我就——】 【就看着你,就好了。】 他把目光全聚焦在寇秋身上,看着看着,便将这些个陌生人的存在全都遗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的眼睛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从头发丝到脚尖,就这么一个人,就足以把他的瞳孔全都占据满了。 他的阳阳。 真好看。 寇秋的心里简直软成了一滩水,沉默了会儿,拉起了对方的手。 跟这样的爱人在一起久了,连他也像是变得纯情了。 “走。” 秦屿愣头愣脑看他,“走?” 寇老干部唇角笑意加深。 “我们还是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吧。” 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他不须看,也没必要看了。毕竟,他旁边的爱人,虽然这会儿生活技能基本为零,可却依然甜的像是一块人形大蜂蜜。 寇秋想,经过了这么久,还有谁能比自己,在感情上更有发言权呢? 他哪里还需要再学? 他拿着爆米花桶,拉着青年,毫不犹豫走出了影院。秦屿像条小尾巴紧紧跟着他,时不时还会红着耳根往他嘴里塞一颗爆米花,这样奇怪的组合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可两人都全然不在乎,只有在目光触及到对方时,才会带上满满的、略有些羞意的笑。 系统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觉得自己一阵子牙疼。 笑就笑,笑得这么一脸欲语还休的荡漾是要闹哪样! 它憋屈地想,你们又不是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炮! 寇秋带着秦屿去了博物院。此时已快接近闭馆时间,人并不多,他们一个介绍,一个亦步亦趋跟着倾听,时不时凑近玻璃细看,喁喁细语,时间过得都不知不觉。 直到秦二少的手机开始一个劲儿地震动,他才蹙了蹙眉,看了眼电话号码,又望望眼前的青年,抿了抿唇就要挂断。 “接,”寇秋拦住了他的动作,隐隐有些明白,“是不是家里人?” 秦二少对上他的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接了。秦哥哥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满满的担忧简直要具象化糊他一脸,“阿屿啊!” 秦屿捏着青年小手,勉强嗯了声。 “阿屿,”秦哥哥很操心,“你现在在哪儿啊?怎么不在家啊?” 秦二少瞧了瞧身旁的人,说:“外面。” “怎么一个人去外面了?”秦哥哥顿时更不放心,一叠声问,“司机呢?有人跟着你去吗?具体地址在哪儿?危险不危险?饿不饿?你——” 寇秋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从青年手里接过了手机,礼貌道:“您好。” “哦哦,你好,”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秦哥哥有点懵,“你是?” “我是秦屿的朋友。”寇秋说,同时解释了下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我会把秦屿送回去的,请您放心。” “嗯......” 秦岛听他言语清楚,说话也很有逻辑,心里稍稍安了安。只是这声音,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过了,“那多谢你了。” 他的心头还满是诧异,弟弟是什么时候居然交到了朋友? 虽然自家弟弟自然是千好万好,可谁的家人谁知道,就秦屿那种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不喜欢和陌生人攀谈的习惯,能有个朋友,那基本上是天上下红雨一样的事。秦岛想到这儿,态度不由得更热络了点,简直拿对方当国家保护动物一样对待。 能给自家弟弟当朋友的,那得多不容易! 寇秋说:“不用谢,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他挂断电话,却看见小媳妇儿眼巴巴望着他,神色好像还有点委屈。 “......小屿?” 秦二少对于刚刚听到的那句话耿耿于怀,眼睛飞快垂下盯着自己脚尖,委屈巴巴把那两个字拎出来,“朋友。” 秦二少心里可难受了,他刚才都和阳阳一同拍过气球了,网上有人说,牵牵小手基本上就算是在一起了。那他和阳阳牵了这么多回手,还有过了亲密接触,为什么还是朋友? 寇秋瞧着他的神色,咳了声,逗他:“不想当朋友?” 青年活像是只被抛弃的大猫,蔫哒哒地点头。 “那小屿想当什么?”寇秋笑意更深,想了想,“当我粉丝?” 青年刷的一下把头扬了起来,更不情愿。 那还不如朋友呢! 他抿着嘴打字,指出关键:【我们摸过了。】 来来回回,摸了好多好多次! 寇老干部觉得自己像是个逗弄小朋友的怪叔叔,“那不算。” 秦屿很固执,【算。】 寇秋说:“异性间才算。” 没想到秦二少在这方面脑袋瓜倒是转的飞快,立刻打道:【我穿了裙子。】 也勉强能和你算是异性! 寇秋这回真是彻底被他逗笑了。 系统崽子也捂着眼睛,笑的不行:【我......谁快来扶我一把......】 这哪儿还像是它那个邪魅狂狷的爸夫? 秦二少还在盯着他,瞧见他笑,心里头的小鼓打的差点儿把鼓面都给捶破。 “阳阳?” “算,”寇秋好容易止住了笑,也牵住了他的手,“怎么能不算呢。” 秦屿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像是揣了星光,也学着挑挑嘴角。 【不仅这辈子算,】他认真盘算,【下辈子也要算,下下辈子也要算,下下下辈子也要......】 “是,”寇老干部说,“都算。” 只要你仍愿意千里迢迢赶赴至我身边,我就永远会在身旁为你空出位置。 我们不会像爱情电影中那样,经历所谓的误会、背叛,我们不需要那些,便可直接一步到达happy ending。 我有这个信心。 当初的那篇论文,寇秋与他的爱人达到人类学上定义的幸福概念的可能性,不止是一世。 而应当是生生世世。 寇秋把秦屿送回去时,天才刚刚擦黑。青年上个台阶一步三回头,反复跟他确认,“明天见。” “嗯,明天见。” 秦屿又上了一层,又扭头望着他,吭吭哧哧,“晚安。” “晚安。” 秦屿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开门进屋。秦哥哥就坐在沙发上,正在焦急地看时间,瞧见宝贝弟弟终于回来了,顿时大喜,“阿屿——” 声音到了后头,硬生生变成了惊叹号,“阿屿!” 这穿的是什么鬼!!! 他目瞪口呆望着弟弟的黑长直和黑色蕾丝小裙子,觉得自己仿佛是视网膜出现了问题,神情活像是刚刚被雷劈了。 谁来跟他解释一下! 他弟弟这穿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称呼还没说完,秦屿已经飞奔到了窗边,整个人像只大型壁虎似的紧贴着玻璃窗,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秦哥哥诧异地望着他的动作,又看对方眼巴巴往下望,忍不住心里泛酸,也跟着走过去,“看什么呢?” 外头的人已经走了,只有车留下的一股尾气。 秦二少有些失望。 他拿着手机,一句话也没和哥哥说,又飞快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留下个秦哥哥大张着嘴望着对方的裙摆在空中滑过一道轻盈的轨迹:“......” ......哦呵。 他重新躺在了沙发上,两眼发直,半天后,狠狠给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 他怕是做梦呢。 呵呵。 ...... 可是这梦,怎么不醒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才想起又没放渣攻出场...... 嗯....... 我发誓!明天! 绝对不能再把他忘记了!!! 至今本世界的渣攻还只在第一章出现过...... 133、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一) 秦屿举着手机跑进卧室里的第一件事, 就是给刚刚确立了关系的男朋友发短信。他把门锁得紧紧的,认真地抿着唇, 打道:【到了?】 那头的寇秋回的飞快, 像是有些哭笑不得,【我刚刚才上车。】 那有什么关系!秦二少坐的直了点, 心想。 这并不妨碍我想你啊。 他还没来得及再发些什么, 手机却突兀地响起了铃声,秦二少手一个颤抖,差点儿没拿稳——等他握紧了,这才发现, 这个电话正来源于今天不知什么时候存了他号码的阳阳。 秦二少几乎是手忙脚乱按了接通键。 那头的寇秋声音含笑:“在房间里?” 手机传来的热度烫的秦屿手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小声地嗯了声。还没说什么话,脸就红了, 简直纯情的不行。 寇秋没有看到, 可猜也能猜出个大概,不由得笑意更浓,“那,晚上直播见?” 秦二少说:“嗯......” 直播还有一小时呢,真是煎熬。 纯情的秦二少心想,越想脸越红。 只是听着阳阳的声音, 他的气球就飞快地充满了气呢。 不仅想玩气球,还想开火车,呜呜呜的那种。 火车头迫不及待想要冲入隧道里了。 挂断了电话,他忍不住又在房间里来回兜了两圈, 又是开心又是心焦,最后准备去画室看看自己画的阳阳冷静一下,谁知道一拉开门,就看见了正趴在门上试图听他有什么动静的秦哥哥。 秦屿:“......” 秦哥哥:“......” 被抓包的秦哥哥飞快地把身子挺直了,又上下打量了眼自己的弟弟,确定不是自己刚才做梦了,立刻惊怒道:“你穿的这是什么?!” 话出口才想起自己宝贝弟弟的属性,声音立马又强行温柔了几分。秦岛咽了咽口水,端的是和蔼可亲。 “阿屿啊,”他慢慢说,“怎么穿成这样了啊?”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秦屿也没什么瞒着他的打算,直接说:“共同话题。” ——你教我的。 秦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青青白白,十分精彩,活像是秦二少的调色盘打翻在上头了。他咽了口唾沫,勉强说:“阿屿,我说的共同话题不是这个......” 对方穿女装你就穿女装,那对方还是女的呢,你难道还要去做手术改性别么! 秦二少扭头望着他,神情反倒有些奇怪,抿着嘴打:【不然呢?】 瞧见哥哥不说话了,秦屿又乖巧地往他心上扎了一刀,【挺好用的。】 秦岛的心内轰隆隆奔腾而过了一群神兽,一瞬间非常想要把当时给弟弟出这种主意的自己给直接掐死。 他给阿屿指引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他对不住他爹! 秦屿完全不理解他心内的崩溃,一头扎进了画室。趁着此时还有点闲暇,他调好颜色,重新画了一幅。 画上的人眉眼弯弯,笑起来清朗又秀气——秦屿用画笔蘸取了金色的颜料,一点点在他的发丝里糅进碎金似的颜色,又不可自制地给对方的脑袋旁画了颗小小的心。 很小,红红的一颗,就像是不小心滴溅上去的一点杂色。 秦二少认真地盯着那颗心看了会儿,耳根也悄悄地烧红了。他顿了顿,又重新提起笔,把那颗心描了个边,硬生生大了一圈。 阳阳...... 真好看。 秦二少忍不住又画了颗小心心,两颗小心心,三颗小心心......最后,整个儿背景都被塞满了红红的心,看上去相当壮观。 有着粉红少女心的秦二少心满意足盯着看了会儿,拿画布把画遮住了,生怕阳阳落上一点灰。 晚上六点五十,秦屿提前进入了直播间开始蹲守。他捧着手机,神态极其认真,半天都不动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 手指也做好了准备,打算一开始就给寇秋打赏。 打赏一百个地雷! 可今天的寇秋来的格外晚,眼看着七点都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摄像头仍然没有开启。 同样蹲守的粉丝也慢慢察觉出了点不对劲。 【怎么了?小哥哥呢?】 【已经七点了啊,小哥哥是睡着了吗?】 也有人提出质疑。 【不应该啊,阳阳一向很准时的,从来不迟到......是有什么事吗?】 【说不定是还在挑衣服!】 【是没想好直播内容吗?可微博也没请假啊......】 ......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播间里的观众慢慢都开始躁动。各种各样的猜想疯狂刷屏,秦二少也坐直了身,瞧着镜头半天没开,抿了抿嘴唇,还是飞快地退出了程序,进入了联系人界面。 他试探性地发了条短信过去,【阳阳?】 ...... 那边毫无动静。 秦二少惊了,立刻开始试图拨打电话,“阳阳!” 然而手机关机,他没有打通。 秦二少听着那陌生的女声,彻底慌了。 他匆匆从画室里出来,还没等仍旧处在震惊中的秦岛反应过来,就一头扎进了对方的书房。秦岛神情怪异地跟在后头,瞧着他东翻西翻,将签约主播的资料都翻出来,“阿屿,你干什么?” 秦屿不理他,匆匆往下找。他的手指最终停顿了下,顿在了一张纸上。 正是向阳的资料。 那上头,赫然写着向阳如今的家庭地址。 ------- 寇秋并非是故意想要爽约。他在秦家门口打了辆车,原本看着已经快到家了,可就在一个路口处,有一辆鲜红的跑车忽然间从右面的一个小区中蹿了出来,连转弯灯也没有打。司机措手不及,猛打了一圈方向盘,好容易才从对方的撞击中逃了出来,只是一头撞进了绿化带里,车尾灯被对方给撞了个粉碎,凹出了个大坑。 后座的寇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伤着了,不仅手腕打在车门上扭伤了,甚至连手机也从打开的车窗里飞了出去,下一秒就被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辗成了碎片。 非常惨。 他捂着手腕,心仍旧有些砰砰乱跳,前头驾驶座的司机一把拉开了门出去,咚咚咚去敲肇事者的车窗,声音洪亮,简直气的不行:“你特么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里头半天都毫无声息,司机砸着门,愈发不耐烦,“出来!我报警了!” “......” 长时间的沉默后,跑车中的人这才降下了一点点车窗,勉强能让人瞧见他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那是个看上去并不大的孩子。寇秋也从车里下来,看见对方的模样,忍不住蹙眉。 这好像还没成年,有驾照? 司机点了根烟,也皱起眉头,训斥:“你小子才多大,你爸妈呢?怎么就敢开车?” 里头的男孩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看看他们,又重新嗖嗖将车窗摇上去,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出租车师傅开车也已经十几年了,头一次遇到自己闯了祸还这么嚣张的,一时间也被气笑了。瞧见对方还启动了车子,像是打算直接走,他干脆大步上前,直接向车前头一拦。 “有本事你撞啊,”他横眉怒目,“你撞!” 男孩果然不敢再开了,这才把车门打开。他并没有下车,声音里却满满都是不耐烦,“你拦着我干嘛?” 司机不可置信,狠狠抖了抖烟,把还带着点通红火星的烟头给踩在了鞋下。 “你特么撞了我!” “可我也受伤了!”男孩声音比他还高,把手往方向盘上一摔,嚷嚷着,“还不够?啰啰嗦嗦的,以为自己是个娘儿们?” 他嘴里猛地蹦出了句粗俗的脏话,听的寇老干部眉头一下子锁得更紧。 这孩子...... 寇老干部火气有点儿上来了。 他是喜欢祖国的花朵,但那也得是根正苗红的祖国花朵。哪儿有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张嘴闭嘴就问候人家父母的? 系统也说:【熊孩子,欠教育。】 阿爸,怼他! “下车。” 寇老干部敲了敲车门。 男孩抬头望了眼他。寇秋生的很白,脸也小,身材又纤细,一眼望过去,细细弱弱的,根本没什么力气。他也不怕寇秋,张嘴就说:“你谁啊?男的女的?” “我说,”寇秋重新又重复了遍,“下车!” 这还是他头一回放出这种气势,简直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看着人的眼睛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男孩怔了怔,忍不住讥笑:“我要是不下车,你能把我怎么着?” 就那小胳膊小腿,甚至还没自己粗呢,居然还敢这么对着自己嚷嚷? 可话刚说完,他就看见那细胳膊细腿的青年凑近了步,忽然间用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用的力道,那看起来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折断的手腕竟然牢固的如同钢钳,无论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男孩拽了又拽,终于察觉到了点不对劲,愕然道:“你——” 寇秋加大了力度,硬生生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他从里头拔了出来。 他好歹在之前的几个世界里也是练过的,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轻松的就像是对付路边一根草。寇老干部把人强行拖出来,说:“站好了!” 歪歪扭扭,像个什么样子!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站直了点。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 司机也愣住了,半天后才说:“小兄弟,你力气挺大啊......” 看不出来啊! 寇秋把熊孩子吓住了,忍不住板着脸开始教训对方,“知道有多危险吗?要不是刚才师傅反应快,你现在整个儿撞上来,两辆车里的人都不一定保得住!你才多大?你家里人呢?谁允许你自己开车上路的?安全教育没学过?” 男孩被他这一长串话说的没了反应,愣愣地瞧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像是完全被震慑住了。 好好的刺头叛逆少年,愣生生被教育成了蔫了的萝卜。当交警赶到时,这场素质教育仍在继续,以至于警察上前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你政治老师?” 男孩:“......” 不,神特么老师,这人我根本不认识。 可这人教育起人来......真的好像他妈啊! 吓得他完全不敢动! 寇秋在医院处理了伤口,那个出租车司机对他满怀歉意,连连道歉;寇秋摇摇头,冲他笑了笑,说:“多谢师傅。这种意外,谁知道会发生呢。” 说意外这俩字时,男孩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人给他包扎头。察觉到寇秋望过来的目光,他嗖的一下就把头彻底垂下去了。 没敢再抬起来,俨然是生怕自己再被抓着教育个半小时。 寇秋也不打算再说他了,只是摇摇头,正往医院外走,准备去做笔录,却看见迎面一个眼熟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二话不说扑到了问讯处,“郭泰在哪儿?” 小护士给他指了指,男人又向着这个方向跑过来,骤然看见寇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向阳?” 寇秋也皱皱眉。 “郗鹏云。” 倘若不是突然撞见,他几乎要把这个人彻底忘在脑后了。 系统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他对渣攻的遗忘,只是仍然忍不住要啰嗦,【这不行啊,阿爸。他可是任务对象,你不能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啊!】 【哦,】寇老干部心平气和地说,【这么说,你之前想起他过?】 【......】 系统崽子顿时一阵心虚。 开玩笑!有爸夫突然变妈、妈突然又变回了爸夫、还有马赛克这个小媳妇儿眼巴巴盼着它这么多的事,它怎么可能有这个闲心去操心渣攻! 它又不吃萝卜,才不费这个心思呢。 寇秋说:【对啊。】 你爸夫这世界又纯情又可爱,我光看着他都来不及了,哪儿还有眼睛去看别人? 恋爱中的一人一统于是面面相觑,双双陷入了沉默:【......】 算了。 忘了就忘了吧。 郗鹏云显然是还记得他当时去男厕所掀开了裙子给他表现神奇魔法的英姿,现在一看见他,下意识目光就往下移了移:“......” 寇秋面无表情。 郗鹏云突然觉得一阵蛋疼,忙把眼神移开了。 他也没有和寇秋多说话,就匆匆越过了对方向后头跑去。寇秋扭过头,看见他跑到了男孩身边,紧张地问他:“郭泰,你没事吧?”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扭过去,给了他一个凸出来的后脑勺。 郗鹏云只好咽了咽唾沫,又说:“郭泰,你妈让我来看看你。” “......” 这下,男孩彻底不说话了。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肩膀却慢慢抖动了起来,无声无息,像是要哭了。 “我妈呢?” 许久之后,他才带着浓重鼻音问。 “你妈——” 郗鹏云一阵头疼,犹豫了下,说:“你妈还有事要忙......” “她有什么事!”郭泰打断了他的话,忽然间一闭眼,大声说,“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忙!忙!她要是真忙,哪儿还有时间和你搞到一起?” 男孩的话说的粗俗,嗓门也大,走廊里的医生护士一下子都投注过来了目光。郗鹏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伸出手整整自己的领带,声音也不自然了,“说什么呢!我和你妈,那是真的打算结婚——” “你少骗我!” 郭泰又把头转了过来,怒道,“你以为我没看见?我上回去网吧,都瞧见你在隔壁酒吧抱着个男的了!”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里头的眼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只有我妈,只有我妈不信......” 不仅不信,甚至还当他这是小孩子脾气,要他听话。郭泰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听话孩子,可这么个明显是打着他们家钱的主意进来的人,怎么能要? 他说了很多次,最终,他的母亲却只是从钱夹里抽出一沓钱。 “你要是想要,”女人说,“就给你。用不着编扯这些瞎话。” 郭泰委屈的不行,现在看着郗鹏云都像是迷惑了他妈的狐狸精。 还是个公的,长得还没刚才教育他那个好看呢! 他当众嚷嚷了这么多,郗鹏云脸上也有点下不来台,一怒之下,伸手就想打。 “你——” “打孩子不好吧,”寇秋蹙蹙眉,又走了回来,“有什么问题,你就不能教育?还是他说的太对了,你恼羞成怒了?” 郭泰还梗着脖子,只是往维护他的寇秋后头缩了缩。 “你打,你打,”他说,“你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把我给打死了,你一个吃软饭的,你看你还能不能娶我妈!” 郗鹏云脖颈上的青筋都一条条爆了出来。他没有再说话,瞧瞧周围围观的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这才又把手收回去了。 系统崽子看这一幕看的欢天喜地,开始咔吱咔吱嗑瓜子吃花生看戏。它难得看见渣攻吃瘪,这会儿满心畅快,【这小子还有可取之处。】 会怼人。 寇老干部哭笑不得。 【你说,】系统还在八卦,【他妈得多大年纪?】 寇秋望了望郭泰。 【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他猜测,【应该四十岁左右吧?】 系统顿时嗑的更香了。 【啧啧啧,四十啊......】 渣攻可才二十五不到呢。 这年龄差,一看就有的好八卦。系统双眼发亮,只恨不能把马赛克一块儿叫出来,俩人一同观看这现场撕逼的一幕。 郭泰这会儿眼泪都掉下来了,心里委屈,却没有人可以说。他吸了半天鼻子,最后默默地看向了寇秋:“......” 寇秋也望着他:“......” 许久后,男孩委委屈屈说:“哥。” 寇老干部:“嗯?” “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男孩又吸了吸鼻子,“我赔给你医药费和手机,能......能把你手机号给我吗?” “......” “我只想和你说说,”男孩又缩了缩,低声说,“我真找不到人了......” 他没有交心朋友,也没有可以指引他的长辈。唯一能让他觉得安心点的,居然是个刚刚被他开的车撞了的陌生人。 真的是讽刺。 郭泰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蔫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有气无力的,“算了。” “怎么算了?” 寇秋反倒笑了,想了想,接过对方的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 郭泰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但是,”寇老干部很有原则,“你得先认错。” 男孩动动嘴唇,脸涨得通红。过了会儿,还是给他鞠了一躬,又向出租车师傅也鞠了一躬,大声道:“对不起!” “我......我不应该生气了就开我妈的车出门,也不该那样和你们说话,对不起!” 他道歉道的诚心诚意,态度比起之前不知好了多少。司机挥挥手,表示不再过多计较,寇秋也心中舒服了点,点点头,往外走。 郭泰还在后头问:“那我能打电话?” 青年远远地点点头。郭泰眼睛亮晶晶,目送着这个教导主任一样的青年远去了。 目光简直像是在看自己人生路上的引路者。 ......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已经是近十点了。寇秋重新在门口叫了辆车回家,望着黑黢黢的窗口,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他准备明天再去买一部手机,今天就只能暂时性的先凑和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算开门。 门边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 寇秋没在意,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忽然就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阳阳......” “小屿?!” 寇秋扭头看见他,倒怔了,“你怎么来了?” 青年像是在灌木丛里蹲的时间久了,肩膀上还落了两小片叶子。他顶着叶子站起身,紧张地跨过来,一把就先抓住了寇秋的手。 “你,你......” 他憋了半天,眼圈儿红了,低声说:“你没回来。” 寇秋被抓到了那只受伤的手,不由得小声倒吸了口冷气。他明白青年的担心,另一只手手在对方肩膀上安抚性的拍了拍,说:“没事,只是出了点小问题。” 秦二少这会儿连手机也不用了,只直直地低头望着他,控诉,“手机也关机!” 寇老干部无奈,“手机坏了。” 绝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 谁知秦屿这会儿竟然眼明心亮,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飞快地卷起了他的袖口。等看到了里头绑着的纱布,秦二少的嘴一下子张开了,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疼的不行。 等再抬起头时,黑亮的眼睛旁染上了一圈儿红色。 “疼?” 寇秋被他的神情逗笑了,捏了捏他的脸,“你看上去比我还疼。” “嗯,”秦屿认真地把这只手捧起来,挨着自己的脸颊,“我替阳阳疼。”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寇秋把两片儿草叶从他肩膀上拿下来,问:“来了多久?” 秦屿说:“一会儿。” 这会儿倒是不按秒计算了,俨然是相当有心机。寇秋挑起眉,问:“一会儿?” 一会儿的话,这怎么连今天穿的裙子都没换掉呢? 秦二少非常坚持地和他对视,可坚持了没到几秒,就蔫头蔫脑垂了下来,承认:“不止。” “到底多久?” 秦二少声音小小的,飞快地说:“两小时三十四分零四秒。” 系统:【!】 寇老干部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瞧见他裙子下的两条腿被蚊子咬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红包包,又心疼的不行,连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都忘了问,忙让他进去,“我找风油精,给你抹抹。” 秦屿任由他拉着,头顶的天线呲溜一声竖的欢快。 “嗯!” 秦二少眼睛发亮。 阳阳的家呢! 里头还有阳阳的床,阳阳的衣服! 说不定就真的能让火车头进隧道了! 他亢奋地跟着寇秋往里走,乐颠颠的,俨然把自己的地盘意识忘了个干干净净。然而就在这时,灌木丛里再一次有了动静。寇秋猛地一转身,已经准备拿起门外扔着的废旧扫帚,却看见有黑乎乎的东西动了动,紧接着,另一个人慢吞吞,顶着一脸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站直了身。 他看过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弟弟,又默默看向自己公司里的签约女装大佬.主播:“......” 视线最后集中在了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上。 ...... 气氛一度变得相当尴尬。 “......哈哈。” 半天后,秦哥哥才在心里流着泪,勉强笑道。 “你就是向阳吧。” 你好,我是把你拱了的这头猪的哥哥。 我就想不通了,你这颗小白菜到底是哪儿长得鲜嫩可口,能让我宝贝弟弟强行拉着我在蚊子窝里等了两个多小时,就等着回你住的这个坑呢? 还牵手! 秦哥哥在心中咆哮。 我都没牵过手! 上一次牵手手,那倒霉孩子跟见了鬼似的,立马把我手给甩开了! 秦哥哥表示实名嫉妒,并开始思索向阳到底是哪儿得了弟弟青眼。 难不成是...... 女装? 作者有话要说:  秦哥哥:(颤抖)是......是因为女装吗? 你说是,就是吧。 从此,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了(假的) ---------- 强行放渣攻出场。 本来说还有两个世界完结的,今天突然又开始冒脑洞...... 或许,古代背景的夫子和小皇子有亲想看吗? 爸夫是全御书房最受宠爱的小朋友什么的,从小就算计着把少年有为的太傅拐到自己麾下什么的...... 还有点想写乡村的爱情。 可怕,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洞了。 134、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二) 片刻后, 秦哥哥第一次进入到了他手下头名男主播所居住的房子。 向阳说到底签约没多久,因此合同上的利益分配也并不能说对他多么有利, 几个月下来, 所租的房子不过是个普通的一室一厅,胜在里头打扫的干干净净, 窗台上摆了不少亲密地挨挨簇簇的多肉, 一个个胀头胀脑,看上去倒是很有几分生气。 秦岛看了看,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的住处,多少能看出他的品性。向阳一看就是单独居住, 里头没有平常男生那样的邋遢, 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倒是还不错。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随手拿起旁边一本杂志, 刚想翻看几页,就被里头那个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女模特的妆容惊了下:“......” 这睫毛,上头到底是穿了多少珠子! 再往后翻,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发型服装造型,甚至还有美甲。秦岛看得目眩头晕,把封面翻过来一看——《现代女性时尚指南》。再往下看, 下头还有《美妆教主》、《时尚lolita》,以及厚厚一摞的《知音》。 秦哥哥的心情稍微有点复杂,目光又幽幽在向阳的指甲上停留了下。 还好,上头干干净净, 并没有染得通红发亮,也没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小饰品。青年的指甲颜色稍稍带点自然的粉,像是三月桃花沾染上去的一点艳色。 秦二少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抿了抿唇,一下子把身体坐直了,义无反顾将他亲爱的哥哥的眼神传送渠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秦岛:“......” 这会不会太小气了点,看一眼也不允许啊! 他难得有点头疼,再看弟弟,坐在那儿就像个刚被栽下去的大蘑菇。这会儿,大蘑菇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兴奋的神情藏都藏不住,像给他整张脸开了个光似的亮堂堂,耳垂到脖颈红了一大片。秦哥哥看见那红色,对于自家猪迫不及待出去拱别人白菜的认知又明确了点。 他心累。 寇秋倒了两杯茶过来,叫了声:“秦总。” 他将茶杯放置在桌子上,神色也有点意外,笑笑,道:“我不知道小屿是秦总的弟弟。” “......”秦岛蛋疼道,“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不然打死他,他也不会给宝贝弟弟出共同话题的主意。 瞧把好好的一孩子都给祸害成什么模样儿了! 现在头上还顶着长假发呢! 秦二少穿着小裙子,神色倒是很自然,只在目光触及寇秋时显现出几分害羞。他掀起茶杯盖,笨拙又不熟练地鼓起嘴,对着杯子吹了半天气。等看到上头的白雾飘得没有那么多了,青年就乐陶陶把杯子递过去,“阳阳,你喝。” 秦哥哥端着滚烫的茶水坐在椅子上,顿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烧得无比灼热的大灯泡。 瓦数最高的那种。 他咳了声,默默把自己的杯子也递过去,嘟起嘴:“阿屿,我也被烫了。” 同时不忘倒抽冷气,显示出自己被烫的可严重了! 然而秦二少就只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不仅没有接过来满怀兄弟情谊给他体贴地吹凉了的打算,甚至立马又飞快地把头扭了过去,半点儿都不往他这块儿瞥了,相当之绝情。 秦哥哥:“......” 他心痛。 等寇秋再抬起眼时,秦岛就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直直望着他。 寇秋:“???” 秦岛:“到底是哪儿让阿屿喜欢呢?” 寇秋:“???” 秦岛目光凄迷,“是女装吗?” 他的眼神飞快地在弟弟的小裙子上转了转,幽幽道:“看起来还行......” 寇秋:“......” 秦董你清醒一点,不要说走就走上这条路啊...... 好不容易来看一回自己直播平台的当家男主播,秦岛也要摆出自己身为总经理的谱儿,问问台柱子之后的发展计划。 “以后有什么打算?” 秦董自力更生往茶盏里吹着气,“还准不准备开发新的直播内容?” 寇秋愣了愣,随即说:“有。” 秦董啜饮了口茶,“说。” 寇秋语出惊人:“我准备直播备战考研。” “噗——” 秦董的那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全都喷出来了。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考......考研?” 这是他们这些直播平台该干的事? 秦岛一瞬间开始反思,自己开的到底是面向成年人的娱乐性质直播公司,还是面向广大五讲四美好青年的海淀黄冈牌教育组织。 寇老干部的神色很严肃,“真的。” 秦董默然片刻,随即说:“你缺钱?” ——果然是一个公司,思维和负责人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 寇秋摇摇头,目前的钱已经足够他养活自己。 秦岛就不能理解了,“直播明显赚钱多。” 看在弟弟的面子上,说不定还能再调整下收益比例,给你多分点儿。 但是寇老干部心比金坚,毫不犹豫:“为了理想。” 只有学业上更进一步,才能在到时候为国家做出更多贡献! “......” 秦哥哥于是沉默了会儿。 沉迷于为国家奉献的......女装大佬吗? 总觉得画风有点奇怪是怎么回事? 但无论画风怎么奇怪,秦岛都没有做王母娘娘硬拆牛郎织女的打算。开玩笑,他宝贝弟弟这么多年才开眼看上一个,就那性子,鬼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第二个——万一把这个赶跑了,后头他家弟弟看不上别人了,怎么办? 是个男的也比孤独终老要强啊! 尤其是看他弟弟这眼神,显然是迫不及待想拱别人家白菜。一旦出了栏,拉都拉不住。 秦哥哥有点心塞。 他喝着茶在寇秋家坐了坐,与寇秋聊了聊人生理想和诗词歌赋,其实心中还挺满意。眼前的青年不穿女装时,整个人都清秀又干净,看起来乖巧听话,并不像是那种没事作妖的类型。 而且似乎还一颗红心向祖国,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可到底是加分项。 总体来说,除了小裙子这个癖好不小心带歪了他弟弟外,也没什么让人不满意的。 秦岛看得挺开,也不打算阻止两人继续往来,瞧着夜色都深了,就要带着弟弟回去,“今天阿屿多亏你照顾了,我就带他回家了。” 寇秋应了声,忙也站起身,“我送秦总和小屿。” 秦哥哥说:“嗨呀,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让司机送过来的——阿屿,阿屿?” 他们一回头,这才发现,原本待在客厅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寇秋有点儿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卧室的门在开着。 进去后,秦屿牌大蘑菇就幽幽地窝在角落,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团。 寇秋:“......” 秦岛:“......” 大蘑菇抿着嘴噼里啪啦打字,过了会儿,红着耳廓把手机放地上了,小心翼翼往他们面前一推。 【我不走,行吗?】 寇秋:“......” 秦岛:“......” 了不得,这小孩学会耍心机了。 秦哥哥蹲下,试图和蘑菇讲道理:“可是向阳也要睡觉。” 秦屿反应飞快:【我不吵他。】 秦哥哥:“他这儿就只有一张床。” 秦二少连脖颈都红透了,整个人像是颗熟透了的柿子,羞答答地垂着头,【我跟他睡。】 秦哥哥:“他床小!” 秦二少相当坚定:【我不占地方!】 为了表示心意,秦二少把身子团的更小了点,几乎要缩成一个球。他的脚牢牢放在地上,跟要生根发芽了似的,俨然是要把自己种在这里了。 秦哥哥头晕目眩,还有点想叹气。 什么叫出了栏的猪...... 拉都拉不回去啊。 别人家的白菜真有那么香? 寇秋在一旁看他们兄弟谈判,看得也有点哭笑不得。对上秦屿水汪汪的眼睛,他不得不上前了步,说:“秦董放心。小屿在我这儿,我肯定会照顾好他的。” 不会让他受委屈。 秦哥哥神情复杂,如同在看颗准备把自己洗干净了下锅摆盘的大白菜。 “......成吧。” 你情我愿,他又何必在这儿棒打鸳鸯。 秦二少的脸上顿时放出了光,看得秦哥哥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儿了。 “那哥哥走了?” 秦二少正欢快地把自己往寇秋床上种,根本没搭理他。 秦岛只好孤零零一人坐上了车,前座的司机奇怪地咦了一声,很是诧异,“二少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秦哥哥嗯了声,举着手机开了摄像头,打量了半天自拍镜头里的自己。 也挺俊朗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掀起衬衣底下还有腹肌,哪点儿比那个向阳差? 他若有所思,忽然说:“李叔,你说,我这长相要是穿女装,好不好看?” “......” “李叔,李叔?” 回答他的,是开了二十多年车的司机一个惊恐的急刹车,差点儿把他连人带手机一块儿甩到前排去。 司机声音恐慌:“大少,你别吓我!” 秦岛:“......成,我明白了。” 看来这条路是不行呢。 然而秦大少最擅长走的,就是别人认为不行的路。所以即使别人都觉得不行,他还是义无反顾偷偷跑到了弟弟的房间里,趁着弟弟不在,悄悄拉开了衣橱。 哇。 秦大少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为了培养共同话题,秦屿是真的买了不少小裙子。它们眼下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那个横杆上,各种风格的都有,秦哥哥从里头捞出了一件粉扑扑的吊带裙,瞪大了眼看裙摆上的蝴蝶结。 单是用直男的审美来看—— 相当奇怪。 这么多蝴蝶结,是准备真的化蝶吗! 秦哥哥往床上坐了,又打开自己公司的直播app看了眼,有点生无可恋。 可那个向阳好像之前的确穿过这种裙子...... 难道他弟弟就喜欢这种画风? 到底哪儿好了? 秦哥哥举着裙子,对着自己身上比了比。他和秦屿的身高差不多,秦屿能穿的,他也基本能穿。 光是比比还不够,秦哥哥犹豫了下,飞快地把自己身上衣服脱掉了,三两下把裙子套上。 套完之后,他深深地凝视着镜子。 嗯...... 果然还是很奇怪啊,两条胳膊上的肌肉都露在外头! 秦岛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原因,想了想,一定是因为装备还不太够。他于是又悄摸摸地翻了翻,从抽屉里翻出了薄薄的几片像是面膜的东西,又翻出一对假胸。 他把假胸戴上,开始研究手里头的面膜。 好像不是给脸用的。 为什么说明是要贴在另一个重要部位上? 秦岛有点儿懵逼,可秉着伟大的实验精神,他还是趴倒了。按照着上头的使用说明,慢吞吞撕开袋子,把里面透明的薄片儿给拽出来,胡乱往臀上一贴—— 凉! 但居然还有点爽? 他按了按那薄片儿,干脆把另一袋也撕了,一块儿放上去。 哦呵,更爽。 这大夏天的,居然还挺舒服。 像是在泡冰镇泉! 他于是就这样趴着,一面计时一面哼着歌儿刷微博,看看有没有关于自己公司的不当评论。正在舒爽的时候,门却忽然一把被推开了,秦父焦急的大嗓门传进来:“岛啊,什么叫你弟弟没回来?你弟弟上哪儿——” 声音戛然而止。 秦岛手里的手机也啪地掉了,慢慢慢慢地转头,去看自己的爹。 “爸......” 秦父瞪着眼睛望着穿裙子躺在床上敷臀膜的大儿子,一瞬间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秦岛赶忙试图坐起来,“爸!不是这样!” 然而秦父已经啪地一声关了门出去。 两秒后,他又重新推门出来了。 ......与他眼对眼的,仍然是穿了粉红吊带裙的大儿子。 ......啊。 秦父整个人都开始抖。 秦岛说:“爸!” “别说了,”秦父抖的如同风里头的一根薄弱的芦苇,“出来吧。” 换完衣服的秦大少和秦父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一度都觉得非常尴尬。 秦哥哥解释:“爸,我就是想试试,看看小屿到底是喜欢什么——” “没事,”秦父颤巍巍阻止他接着往下说,“是爸的错。” 声音很悲伤。 “爸不该在你小时候作弄你,给你买芭比娃娃。” “......”秦岛,“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秦父反省,“也不该那么早就和你妈离婚,害得你对女性产生憧憬。” 百口莫辩的秦大少:“......” 不是的!我没有! “还说没有,”秦父说,“瞧你紧张的,连坐都坐不住了。就这么害怕爸罚你?” 秦大少默然了会儿,随即舔舔嘴唇,说了实话:“不是。爸,这是......我贴的东西,还没干呢。” 他的表情有点儿憋屈,因为臀膜上的精华没干,黏裤子。 坐着坐着就夹住了,真不是他想动来动去! 秦父:“......” 他有点儿将信将疑,“这么说是真没有?” 秦大少点头如捣蒜。 他就试试,没这个癖好。 秦父:“那我的心理建设不是白做了?” 秦哥哥想了想,犹豫了下,小声说:“也不算白做......” 虽然我还没这个癖好,可是你小儿子已经有了。 不仅你小儿子有,你的未来的小儿媳也有呢。说不定他俩这会儿躺在床上,交流的就是臀膜的使用后感想和哪个颜色的指甲油比较好看呢。等再过几天,你兴许还能看见他俩一同上街买裙子,买同样的裙子,穿情侣装! 你这心理建设何止没有白做,还需要再好好加固几层呢。 与此同时,被念叨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并没有在讨论秦岛想象中的美妆话题。秦二少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倒不像蘑菇了,像是绷直的箭,随时准备射出去。 他眼睛望了望浴室门口,过了会儿,才听见咯吱一声,里头出浴的人裹着浴袍出来了。 “小屿,”寇秋擦着头发,“你去洗?” 秦屿应了声,飞快地看看他,又马上把目光移开了。 又白又嫩又香,像是个鲜豆包! 秦二少心头有点淡淡的激动,一瞬间非常想要开小火车。 呜呜呜呜呜的那种。 寇秋倒是没察觉,扭头又进了浴室,给他调试水温,“试试这个温度行不行?” 秦二少眼巴巴地看他,“行。” 寇秋指给他瓶瓶罐罐。 “这个是沐浴露,这个是洗发水......”他的脸忽然红了红,把上头搭着的一条格纹的毛巾拽下来,声音也小了点,“这个是我的,你先用吧。” 秦二少接过来,又迷茫地抬头看了眼他。 显然是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寇秋咳了声,只好把话说明白:“这个是擦身的......” 秦屿愣愣地把格纹毛巾拿在手里,几秒之后,整个人都像是用蒸笼蒸过了,头顶滋滋冒白气。 擦!擦身的! 同一个?!! 系统崽子鄙夷地说:【真是,你们俩狂风暴雨都下过了,干嘛这么羞涩?】 有必要脸红成这个样子? 可脸红这种事,真的是说不准。在爸夫还是个小流氓的时候,寇秋自然也不怎么脸红,反正对方落落大方,俨然就是要把下雨看大太阳这种东西贯彻到底;但当秦屿纯情又害羞地脸红时,寇秋站在他对面,禁不住也就要跟着脸红了。 总有种带坏好孩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孩子这会儿手指绞着格纹毛巾,几乎要缩进墙壁里。寇秋望着他这模样儿,负罪感就更重了。 然而下一秒,纯情的秦二少就把毛巾举了起来,整个人的脸都埋在里头,深深地吸了口。 寇秋:“!!!” 他一瞬间心头无比震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青年顶着张通红的脸开始打字,随后羞答答把手机塞给他: 【阳阳好闻。气球都鼓了。】 寇秋:“......” 系统崽子幸灾乐祸。 【哦呵,纯情?】 可真是纯的不行呢。 寇秋:“......” 他错了。 哪怕外表再单纯无害,这人骨子里头对于下雨的执着劲儿算是彻底改不了了。 秦二少试图假装自己不会洗澡,以把寇秋留在浴室里。可寇老干部这会儿认清了他的本质,完全不上他的当,“那小屿自己在家,都是谁帮你洗的?” 心机屿怔了怔,慢吞吞地想了会儿,隐约觉得这道题目不太对。 说是哥哥显然不行,毕竟今天和秦岛的关系早已暴露无遗。 说是爸爸......开玩笑,秦父自己开了更大的公司,哪儿有这个时间。 说是别人,那当然更不行! ......这是道送命题。 秦屿只好憋屈地说:“我。” 我自己洗的。 我可会洗了。 寇老干部嗯了声,笑眯眯:“那小屿自己洗吧,好好洗。” 秦二少只好一个人在浴室里蔫蔫地玩了把拍气球,委屈的一批。 嘤。 寇秋在外头等着,顺手就打开了直播app。这时候,正是大部分夜猫子型主播开始活跃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直播间接二连三被开启。寇秋看了眼,顺便在评论区解释了下自己今天暂停直播的原因。 底下的粉丝立马蜂拥而至,安慰他: 【没事吧?】 【啊啊啊真是吓死了,心疼阳阳!】 【下次一定要注意安全呀,直播暂停也没关系的,好好休息!】 寇老干部认真地一条条回复过去,正在回复,却忽然看见有新的一条评论被顶上来了。 【啊啊啊,向阳大大三次元出车祸了吗?真的好担心啊......我一直很喜欢大大,最近也开了直播,只是女装完全没办法做到像大大那样可爱啊......】 寇秋的手突然便顿了顿。 他顺着那条评论戳了戳那个头像,果然是个男主播。主播长得挺清秀,扮起女装来也完全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有违和感,扎着双马尾,反而清纯的不行。向下翻时,果然有不少向阳的粉丝顺着评论而来,因为今天正主没有直播,就兴致冲冲给这个男粉丝刷了把礼物。 【挺好的啊!】 【主播加油,我看好你(┌w)┌】 【女装大佬的队伍又壮大了哈哈......】 寇秋忽然抿了抿嘴唇。 好巧,这个男主播同时也在做恐怖游戏直播呢。 【哪儿巧了?】系统满心厌恶,【这明显就是你的模仿者,看见你现在挺火,所以跟着蹭把热度......我们那儿管这都有一种通用的叫法,就叫不要脸。】 看别人混得不错,自己便忙不迭上去跟风,嗤。 寇老干部想了想,把app关了。 【哎?】系统有点儿惊讶,【不怼他?】 【怼什么?】 寇老干部淡淡道,觉悟相当高,【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刷两道题。】 就在这会儿,秦二少也从浴室里露出个头,可怜巴巴的。 “阳阳,”他低声说,“衣服......” 寇老干部答应了声,毫无防备心地去给他拿衣服。系统崽子瞥见了他爸夫眼底的神色,忽然一阵牙酸。 它不由得心想,自己怕不是生活在后羿还没出生的时候。 不然,天上为什么看起来有九轮又红又大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嘿咻)看,我瞄准了天上的太阳!我射下来一个,我又射下来一个,我射—— 马赛克:(神色莫测)(忽然上前) 过了会儿。 马赛克:还射太阳么? 系统:(颤颤巍巍)没、没箭了..... 而且,大太阳也快要把它烤死了。 ------ 今天的故事,就叫系统射日。 嗯,特别和谐友爱的故事。 135、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三) 寇秋本来只是进去递了件换洗衣服, 却被里头伸出来的一只湿漉漉的手直接拉了下去,不得不扮了回采蘑菇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力气, 这才把圆鼓鼓的蘑菇彻底采完了, 再看时,即使刚刚下过了雨, 也没有新的小蘑菇冒出头了。被采的蘑菇蔫哒哒靠在草篮子里, 模样很乖巧。 秦屿心满意足靠着他,手指紧紧抓握着他的手,帮他冲。花洒里的水温热,瞬间便把那些散落的种子全都冲进了下水道, 他身后那颗最大的红蘑菇靠在他身上直哼哼, 瞧那神色,和刚刚被撸过毛的大猫也没什么区别。 像是伸手挠挠脖子, 对方喉咙里就能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寇秋把手洗干净, 回头望了他一眼,“睡觉?” 秦二少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这会儿浑身上下还红着,匆匆把衣服给套上,直接从寇秋身边满怀兴奋地扑过去。等寇秋收拾完,走进房里一看,这孩子已经把他的被子都摊开了, 俯着趴在里头,闻了又闻。 瞧见寇秋进来,他才猛地坐直了,眸子亮闪闪。 寇秋拍拍他的肩, 赶他,“快点睡。” 秦二少不动。 半晌后,他又把桌子上的手机举起来了,吭吭哧哧地打字:【一个被子。】 不是问号,明显是在提要求。 寇秋:“......” 是不是傻了,他又拍拍青年,哭笑不得,“这大夏天的,稍微搭个角就好。你还打算盖得严严实实呢?” 秦屿这才想起来天气,神色登时失望了点。他抿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寇秋关灯,声音小小的,“阳阳......” 寇秋躺在了床上。几秒后,另一具暖烘烘的身体也慢腾腾靠了上来。 像是爬行动物,迟疑地迈动着四肢,生怕惊动了他,小心翼翼向着他这处爬动。 寇秋忍笑。 过了好大一会儿,那只手终于覆盖上了他的。秦二少满足地在黑暗里小小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还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与另一个人睡在一起。 可奇异的是,他不仅没感觉到任何的不习惯,甚至比自己独自休息时还觉得轻松自在——他挨着身边的人,几乎是立刻便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就像是周公冲他伸出了手,一把把他拉入了黑甜的梦境之中。 秦屿做了梦。 梦里的青年穿了宽大的毛衣,后头的脖颈处有一个小小的系带蝴蝶结,那领口松松的,两处白生生的肩头也露了出来,锁骨长而凹,像是能装得下一个勺子。而他的手则拽在轻薄的丝袜上,近乎是口干舌燥地把丝袜扯开—— 嘻嘻。 秦二少在梦里狠狠地过了把开火车的瘾,几乎不想醒了。 第二天睁开眼时,寇秋就在他面前,伸出手摸他的睫毛。等到他颤了颤眼睫,猛地清醒过来时,青年才收回了手,若无其事望着他。 “醒了?” 秦屿拽住他的手,吭吭哧哧地控诉:“阳阳摸我!” “哪儿有?” 寇秋弯弯眼,反倒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说说吧,”他好整以暇拍了拍床单,“昨天都梦到什么了?” “......” 秦二少一怔。 紧接着,昨日梦中的画面如海水般倒灌了进来,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从脖颈到露出来的胳膊也红红的。红的像是颗煮熟的虾仁的秦屿扯着被子,慢慢把自己裹进了里头。 就像个圆滚滚的虾仁馅生煎。 寇秋锲而不舍试图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你昨天吵了我半夜,今天怎么不好意思了?” 青年从被子里露出了颗头,又飞快地伸出条胳膊。他抓过床头的手机,很快打了几个字,拿给寇秋看。 【我打呼噜?】 寇老干部摇头。 【那磨牙?】 寇老干部又摇头。 秦二少把被子稍稍向下扯了点,神色有点茫然,微微张着嘴看他。 “可你昨天喘气的声音特别大,”寇秋说,“我想了很久——” “......” 秦二少一下子警惕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一定是在梦里跑步!”寇老干部笃定地把后半句话补上了,还点点头,显然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不然怎么还出了汗,一夜都在动腿?” “......” 听完他的猜想,秦二少又默默把绷紧的肩膀松回去了。 系统崽子也满心崩溃,很想直接告诉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的宿主,他下头一直在动,又出汗,还真不一定就是在动腿。 说不定是在动腰。 可这根本没法和本质仍然根正苗红的宿主说,心累。 寇秋的一天过得非常有滋味。 早饭是就着晨间新闻吃的,白粥鸡蛋饼和每天早起的经济形势及社会新闻一起下饭,美滋滋;中午是就着午间新闻吃的,通常还能看见各国元首到各处访问,特别香甜;晚饭是就着前一天的新闻联播吃的,由于寇秋直播的时间一直是晚七点,所以只能遗憾地在前一天的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中解决晚餐。 秦屿在他这儿待了一天,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几句非常有用的词。 以至于他在回去后,跟秦哥哥说话都变成了这样的: 秦哥哥:“过的怎么样?” 秦二少打字:【整体在和谐的氛围下进行,并达成了几项重要共识。】 秦哥哥:“......啊?” 秦二少:【确定了之后的发展方向,将坚定不移地贯彻考研道路,树立以学习为核心的爱情观。】 秦哥哥:“......” 我弟弟怕不是个傻的。 但秦二少这句话,还真没有说错。 因为寇老干部真的明确了道路,打算去考研了。 这一天,等着看女装大佬直播的粉丝们美滋滋地聚集过来时,就看见他们的主播没有穿女装,只是寻常的白t恤,甚至还正儿八经往鼻子上架了金丝眼镜,短发清清爽爽,干净又清秀。 看多了小裙子,只看看小哥哥也很带感啊! 粉丝们于是激动搓手。 今天难道是男装play? 说不定待会儿,他们还能看见小哥哥掀起衣服下摆,给他们展现他白花花的小肚皮! ......然而并没有。 他们的涩-情男主播神情很严肃,压根儿没什么掀衣服。他把摄像镜头往下打,一群眼睁睁盼着男-色的粉丝,立马猝不及防地看见了—— 厚厚一沓英语试题。 粉丝:??? 这什么鬼? “今天我们的直播内容,”寇老干部拿起了笔,“就是考研的英语复习。” 粉丝:“......” “我们今天主要练习的是阅读理解,”寇秋开始哗啦啦向后数卷子,“做的不多,大概五套。” 粉丝:“......” 你开玩笑的吗? 但寇秋眼神相当认真,甚至已经拿着笔开始写写画画,“有同样考研的同志,欢迎和我一起进行练习。有什么好的资料,也请推荐给我,我们可以再评论区相互交流。” 粉丝:“......” 你认真的吗? 啊!啊!!啊!!! 你真的认真的吗? 你真的不是凯丁,而是希尔瑞斯? 哪儿有男主播直播做英语试题的啊!!! 寇秋完全没有注意到瞬间翻了天的评论区,他专心致志地望着题目,时不时圈圈画画,学习态度认真的一批,连半点余光都没分给别的。粉丝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简直个个的心里都长出了一片草原,好给心里奔腾而过的神兽腾个地方。 【啊......他真的开始写题了......】 【怎么会有画风如此清奇的男主播!】 【刚刚天真的我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梗!原来果然还是我太单纯!】 【.....港真,我从来没想过,我居然还有在直播平台学习的一天。】 【我也......】 【英语专业表示,阳阳的学习看起来挺好的啊~】 【楼上2333,是不是跑题了?】 【别说没见过了,我甚至连想象都没想象过,我竟然会在这种娱乐app上看到这样一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主播,不说了,雷已投,感动的我都快哭了,学习去了。】 剩余的粉丝个个张大着嘴,望着那个忽然感受到了学神召唤的粉丝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一下子扎入了书山题海,一时间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懵逼。 全体黑人问号脸。 不是。 还有这种骚操作的吗? 【大佬!大佬来了!!】 【大佬今天难道也扔礼物?可今天阳阳就是在做题啊.....】 他们说的大佬“生而向阳”很快就带着自己充值完了的钱包进来了,秦二少抿起唇,手离屏幕稍稍远了点,随后—— 开始猛戳。 速度跟那些限时抽卡的差不多,卡的屏幕几乎都要反应不过来。 秦二少扔完地雷扔鲜花,扔完鲜花扔火-箭-炮,直到轰轰烈烈把能扔的礼物全都扔了个遍,扔的满屏幕上都是他的名字,这才觉得差不多了。他认真地抱着手机,数了数。 一共扔了一万一。 ......这点小数字,阳阳应该不会说他浪费的吧? 于是秦二少动动手指,又悄摸摸扔了个泰迪熊。他红着耳根,在评论区发了颗小红心,红彤彤的、圆鼓鼓的。 【2333,果然又来了......】 【膜拜大佬!】 【大佬怕不是家里有矿!】 家里有矿...... 秦屿蹙起眉头想了会儿,随后认真地打:【矿不能随便开采。】 那难道不该是国家的? 底下的粉丝顿时一阵哈哈哈哈,,大佬可真可爱,居然把这话当真了。 不过,【阳阳做题你也扔?】 秦二少说的很正经,【因为是阳阳。】 哪怕他只是在镜头前坐着呢,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想塞钱的冲动。 可当晚,被塞钱的寇秋就打电话过来了,声音很是无奈,“小屿?” 秦二少:“嗯。” “不用给我打赏了,”寇秋说,“多浪费钱,我不缺钱的。” 秦二少委屈:“嗯......” 那还有什么乐趣?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满心的不满意,那头的青年顿了顿,只好妥协,“那,得有理由才能打赏,怎么样?” 秦二少声音欢快了点:“嗯!” 不就是理由吗! 于是第二天,等寇秋再直播时,秦屿就开始变着花样儿给媳妇儿强制塞钱了。今天这道题做的不错,打钱;什么?有一道做错了?那为了抚慰下受伤的心灵,当然也得打钱;模拟分数提升了,打钱打钱打钱;阳阳今天也好看,没什么好说的,上去就是打钱! 如此一来,扔的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过了几天,甚至连秦哥哥的账号也被霸占了过去,秦屿捏着哥哥的手机,明目张胆又给扔了一波。 简直像是财神爷降世。 秦哥哥坐在一旁望着弟弟拿自己的钱扔给向阳,心情相当复杂:“......” 这算是彩礼吗? 最近刚跟着寇秋又学了学古代文化的秦二少耳根通红,噼里啪啦打字:【这算是下定。】 秦哥哥于是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儿了。 长大了的弟弟,泼出去的水。 他试图挽留这水:“哥哥也能穿裙子的。” 粉红的,他觉得还挺好看的! 也就是他爸不懂欣赏,非说看上去像人-妖,秦大少自己看了看,分明就有种特殊的韵味嘛! 他循循善诱:“要不要哥哥换给你看看?” 秦屿打赏的手顿了顿,随即立刻站起身,默默又坐的离他更远了点。 秦哥哥:“......” 他只好委屈地去找他爸了,诉说弟弟不懂自己苦心的委屈。 谁知他爸也丝毫不给他面子,把电脑一合,眼睛一瞪:“你那是什么韵味,人-妖的韵味吗?少去祸害你弟弟眼睛,他本来就还没完全走出来,你待会儿再给他吓出障碍来!” 秦岛觉得,他在这个家里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他与好友抱怨:【我爸仿佛不是我亲生的。】 好友:【......】 废话。 那必须不是,是不就出事了! 秦岛反应过来,自己先呸了声,【错了,是我不像他亲生的!】 瞧他,被家庭的冷酷虐的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 寇秋直播了一周勤勤恳恳做题,原本以为大多数粉丝看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便会就此脱粉,可这几天过去,他的粉丝数量不仅没掉,反而还往上又涨了一波。 来看的观众纷纷表示,他们原本对学习毫无热情,一天到晚就想着欢快玩耍。 可当看见连男主播都这样尽心尽力地希望在学习上更进一个台阶后,他们也感受到了来自知识的召唤,可以说,当他们点进这个直播时,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渴望知识的光芒! 小学老师知道了,一定会相当欣慰。 还有网友表示,在受到这种召唤之后,日子都开始变得好起来了。不仅妈妈看见自己在看手机后没有发脾气,甚至还表扬了他在假期也学习的这种积极态度,并且有史以来第一回没有赶他去做家务。 可以说是相当值得骄傲了。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又是这样特殊的关系,秦哥哥大手一挥,干脆给寇秋专门弄了个专栏,专栏的名字起得又长又响亮,叫“与向阳一同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就放置在首页。上头没有别的主播,那一看就又红又专的专栏里,只有寇秋的头像在孤零零地亮着,特别醒目。 靠着知识的力量,寇秋仍然高居主播排名第一。他不仅自己学,还要带动粉丝一起学,有一部分人先让成绩好起来,然后再由成绩好的带动成绩差的,最后实现普遍优秀,这就是秦哥哥给寇秋划定的远大目标。 不过,饼画完了,秦岛还是要多问一句,“你读完研后准备干什么?” 寇老干部理所当然:“考公务员啊。” 秦哥哥懵了。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考研啊,”寇秋很好心地告诉他,“不然,社会闲散人员,能报的太少了。” 秦哥哥:“......” 秦哥哥:“............” 他错了。 他签下的男主播,分明就有比考研更加高大上的追求。 “再过几天就是阿屿生日,”秦岛告诉寇秋,“最近多亏了你,阿屿对陌生人的适应能力强多了。这次生日,我们准备稍微正式一点。” 真的只是稍微,也就包个场,办个五六十桌宴席吧。 “你也来吧,”秦岛说,“你来了,阿屿会很高兴的。” 其实并不止是高兴。 迄今为止,寇秋是唯一一个能让秦屿对现场的陌生人群不产生过分自闭反应的人。秦屿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和依赖,哪怕是为了让这个宴会好好办下去,秦哥哥也必须得把寇秋弄去现场,扛去都行。 他原本还怕寇秋拒绝,正想着法子想让他答应,却听见那边的青年一口应承下来,“好啊。” 秦岛喜出望外,“你来?” 那一天,来的大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家里的资产都不少,寇秋一个男主播,未免太醒目了点,说不定还会被几个人给脸色看。他又不是那种愿意趋炎附势的人,能愿意来,的确是出乎意料。 寇老干部说:“来。” 这是秦屿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他无论如何也得陪在身边。 秦哥哥喜滋滋:“我给你下最高等级的请帖,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寇秋笑了笑,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如果只是一些人的白眼或轻视,那的确是没有什么——他过了这么多的世界,也早就不在乎了。 他所在意的,只是秦屿。 秦二少在当晚也罕见地打电话过来了,声音里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开心:“阳阳!” 寇秋能想象得到他眼睛闪着光的样子,他的声音不由得也放轻了。 “嗯。” “你来,我等着,”秦二少握着手机,认真地说,“只等你。” 寇秋的眉眼弯了。 “好。” 秦二少脸颊红通通的,忽然挂了电话。过了会儿,一条短信发过来了,【阳阳,昨天他们有人说麦吻——】 已经查过的心机屿装作天真无邪,【那是什么?】 心机屿暗戳戳地想,说不定这样就能让阳阳隔着电话给他一个亲亲了。 能在夜里玩气球时反复拿来听的那种。 可过了一会儿,青年那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相当尽职尽责地给他科普:【360百科:麦吻,通过麦克风或电话之类语音设备让对方听到吻的声音,称此种动作为麦吻。通常采用亲吻手背或手臂的方式完成。】 已经红着脸缩进了被子里的秦二少:“......” 嘤。 怎么能这样呢? 他想要的并不是这种一板一眼的科普啊? 他想要的,分明就是那种亲亲啊...... 秦屿有点儿垂头丧气,想了想,发过去一个哦,就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还没等他闷闷不乐完,手机震动声再次响了起来,秦二少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起来。 是条语音。 他点开,那头的寇秋声音含笑:“生气了?” 紧接着是一声飞快而短促的“啾”,带着小小的水声,倘若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分辨。它轻轻的便掠过去了,像是只扑闪着翅膀的小鸟,这鸟轻盈地跃进来,一下子撞进了秦屿的心上。 他把身子缩了缩,禁不住又将声音放大了些,再次听了一遍。 随即,他的手摸摸自己的唇,放置在了屏幕上,认认真真地回过去了一个亲吻。 “啾。” 这个是回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正在走一条别人根本没法模仿的神奇道路!(蜜汁自豪) ------- 感谢之前的番禹、白飞飞、尘染风、荼蘼、阿冷亲的地雷~ 今天在wb上看见了那种神奇的小说生成链接,笑得几乎无心打字。 像胡萝卜一眼凹凸有致的身姿,还有像剥了壳的咸鸭蛋一样的皮肤......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疯魔,完全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笑得我感觉自己废了。 136、我掏出来吓死你(十四) 寇老干部也问过秦屿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那边的秦二少吭吭哧哧欲言又止半天,最后神秘兮兮说会给他寄过来。 ......寄过来? 寇秋有点儿茫然, “是你过生日。” 怎么给我寄东西? 总不会是把自己寄过来吧? 想起那天强制性的采蘑菇, 寇秋警惕地说:“我不签收活人。” 哪怕是生日也不行——那蘑菇太大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体会到这种程度的滋味。 那头的秦屿一怔, 音调上扬了点:“啊?” 紧接着,就变成了懊恼的:“啊!”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秦二少后悔的不行,恨不能现在马上坐个时光机穿回去,重新提出自己的生日愿望——可偏偏这条路已经被寇秋堵死了, 他也只得委委屈屈地说:“不是。” 显然觉得很是可惜。 不是就行, 寇秋安心了点,专心在家等着拆快递。 同城的速度极快, 第二天一早, 快递小哥就来他家敲门了。快递盒里头是个精美的大盒子,里头还装了个粉粉的小袋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被放置在角落处。 看上去很像糖果袋。 寇秋也没多想,伸手便把袋子拆开,这才觉得眼前一黑:“......” ......失算了。 那又轻又薄的一小片布料被倒了出来, 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两边儿还有绑带蝴蝶结,蓝白条纹的,上头缀着细细的白蕾丝,三角的, 精巧的不行。布料很薄,寇秋的手放在下头,几乎都能透过这两层,看见隐隐约约的肉-色。 系统这会儿看不见,特别着急:【是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它只能看见一小片马赛克? 寇秋像是被灼烧了,一下子改为用两根手指捏着这块布料。那火就从指尖开始蔓延,呼啦啦一阵沿着血管滚动,一路烧到他心里。他被烧得脸都红起来,眼睛也不敢看,就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发呆。 系统心里的好奇简直能跑马了。 【是什么!】它大声疾呼,【说啊说啊,我是真的想看啊!!】 寇秋仍然红着脸,没理它。 这......这样的东西...... 要穿在里面吗? 他猛地用双手捂了下脸,触碰到的脸颊都是滚烫滚烫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来势汹汹,呼啦一下,就如同潮水般把他淹没了。 ......那孩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这才又慢吞吞站起身来,犹豫了下,还是慌手慌脚先把它藏进了口袋深处。他重新去拆盒子,将剩余的东西也都拿出来。 秦屿考虑的很完备,里头不仅有晚礼服,还有配套的鞋。鞋跟其实算不得很高,但看起来秀气精致,与裙子的颜色正好呼应。 这个系统倒是能看见,顿时也把秦二少的小九九猜了个九成,【他想让你穿女装去?】 寇秋含混地应了声。 系统哼哼说:【女装就女装嘛,也不是没穿过......】 可它的眼睛仍然望着宿主的口袋,暗暗地猜测。 那里头藏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宴会那一天,寇秋换衣服用了很久。 他总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自己其实早应当了解了爱人的肆无忌惮;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一次当寇老干部以为这样便是极限了时,男人总能引导着他,教他去挖掘、去发现更多的东西。这种东西无疑是羞耻的,甚至是荒唐的,可在男人的引导下,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了层似有若无的色-气。 而如今,连一块小小的布料,也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分明只是换上,却好像已经开始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开始。 他忍着羞耻将拖地的裙摆放下来,向阳个子高,身材条,即使不穿高跟鞋,这样的礼服裙衬得也很好看;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一头松松挽起的乌压压的发下,他的腰被这贴身的剪裁衬得更加纤细,倘若不说,谁也无法发现他实际上是个骨架小的男人。 系统也小小地惊叹了声,【阿爸,这颜色很衬你。】 米白的布料衬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寇秋:【......】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衬,讲真的。 秦家派来的车辆已经在外头等候,寇秋走出家门时,秦家的司机惊诧地望了他好几眼——司机只见过他男装时的模样,骤然看见他换了衣服,竟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似的。虽然眉眼不曾变,可与人的感觉分明不同了。 他不确定地喊了声:“寇先生?” 瞧见寇秋答应,他才如梦初醒般过来,忙伸手替寇秋拉开了车门。这过程中,他仍忍不住频频用余光瞥着寇秋,最后小声说:“寇先生这样穿,也挺好看。” 何止是好看,让司机这个早已经有妻有子结婚多年的直男一眼望过去,竟然也有点目眩神迷。一个男人,能生成这种模样,当真也是了不起。 寇秋坐的笔直笔直,浑身僵硬:“嗯......” 他想念他那十块钱一件的老头版宽松四角,真的。 寇秋僵硬的活像是座用玄铁打出来准备放在寺庙里的雕塑。 车子没多久便到了酒店门口,司机替他拉开门。寇秋硬着头皮下去,把手中请帖递给侍应生,侍应生脸上的微笑立马又真切了几分,“您是特殊来宾,请跟我来。” 他把这位小姐领了进去,中途也禁不住一个劲儿往寇秋身上看,差点撞上门柱。 寇秋:“......” 系统:【......】 一人一统均默默望着这位侍应生,心情复杂。 侍应生也算是训练有素,立刻鞠躬道歉,嘴也很甜:“实在抱歉,我失礼了。但您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客人。” 寇老干部:“......”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这个称赞听的,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可进内场时,再次核对请帖的另一个侍应生看了看请贴上的字,又迟疑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寇秋,明显流露出了犹豫。 “这位女士——” 您请帖上写的是先生啊? 寇秋面无表情,并且非常想要直接掀起裙子给他看。 不,等会儿,他今天连裙子都不能掀! 寇秋只好憋屈地张嘴:“对。” 一口清朗的青年音,彻底把侍应生给听懵了。 “哈,哈哈......”他笑得无比尴尬,活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下意识地伸手,“请您跟我来。” 说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在寇秋下腹处使劲儿看了一眼。 寇秋:“......” 别看了,真有。 这位同志,说你呢,还看!我有的你都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来宾已经到了不少,整个厅内全是各式各样的香水气息,就如同在彼此争奇斗艳似的。不少女客都自成一个圈子,彼此说着话,时不时眼波会心地往几个人身上聚一聚。 秦家势大,资产也多。秦岛的直播公司不过是开着玩的,或者说是练手,真正占大头的,是秦父后头的那家房地产企业,在房子上赚够了钱后,他才又把手伸向了娱乐行业,又混了个风生水起,不知道让多少人嫉妒的红了眼,绞尽脑汁也想攀上关系。 好在秦父还有两个儿子,这分明便是现成的机会。也因此,这一次的女客来的极多,各个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轻轻巧巧,彼此家世差不多,容貌又拉不开差距,还有两位优秀的男性在场,难免也有些争艳的念头。 中间的女客率先开口,笑道:“v家今年的款式不错,你身上穿的这条,我之前也试过。” 另一个也说:“我当时看秀,也觉得今年比去年好。” 她眼睛望了望一旁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的女客,客气地说:“赵小姐觉得呢?” 赵小姐却丝毫不打算给她们面子,径直说:“我不喜欢。颜色太亮,只适合皮肤黑的人。” 这一句话出来,身上还穿着这条裙子的女客顿时变了脸色。但这个赵小姐在她们中间属于最出挑的,家里的背景来头也最大,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勉强笑了下,装作没听到,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女客们比头发,比妆容,比长相,比指甲,心里都大概有了谱。谁出挑谁不出挑,清楚的就像台账,自然而然围绕着几个中心成了圈子。可还没等她们彻底分出个高下来,却看见宴会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这一回进来的人身材高挑,像是比她们都要高;虽然高,却不显得突兀,她的腰肢细细的,皮肤莹润,眼睛看过来时,让几个女客也忍不住惊了下,随后立刻都升起了警惕。 ——这是个劲敌。 劲敌带来的危机感让她们下意识靠得更近了,就像是群孔雀看见了只突然扑进来的白天鹅,一面冷冷地整理着自己的尾羽,一面打量着。 “那是谁?” 赵小姐说。 “没见过,”另一个小声说,“平常从没有这么个人......” 她又望了眼,喃喃道:“个子挺高。” “太高了吧,”有一个酸溜溜说,“穿个高跟鞋,都比这儿大部分男的高了。” 这算是个弱势,几个人顿时都心中一振。 她们今天来,虽然说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可彼此都清楚,更重要的是来给秦父过眼,哪几个长得也好、举止也文雅的,说不定就能在这之后和秦家两个少爷更进一步,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家,也只能在彼此这些人里挑选了。 如果输给赵小姐,那倒还好说,认识了这么久,也的确比不过;可输给一个陌生人,那意味就截然不同了。 “哎,”有人撞撞其中一个,“你去问问,看时谁家的。” 被撞的那位小姐望着寇秋独自在桌旁站着的模样儿,咬了咬嘴唇,果然上去了。 她挂上一个疏离又客气的笑。 “你好,”她说,“之前没见过你。” 寇秋本来在桌边站着,知道秦家兄弟今天定然很忙,也没有现在去打扰的打算。恰巧有人来搭话,他便也客气地点点头,友善地笑了笑。 是个女同志呢。 同样身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寇老干部对于所有不违-法-犯-罪的人都有好感,看谁都像是将来要一起奋斗的战友,眼睛亮闪闪,特别真诚! 可放在女客眼里,立刻就倒吸了一口气:“......” 这毫无疑问,是个挑衅的笑容。 这人初来乍到,怎么上来就敢挑衅她? 女客也就不客气了,直接说:“我是四海集团董事长的女儿。” 她摆出自己的身份,一面是为了试探对方的深浅,另一面,也有让对方知道自己不好惹的意思,如果识趣的,这时候就该也自报家门,说说自己的家庭背景。 可偏偏寇秋不怎么会伪音,只好望着她,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甚至情真意切地伸出手轻轻给她鼓了鼓掌,以表明对对方的尊重。 女客心里更警惕。 这女人段数好高,这样都不动声色,一点儿自己的情况都不说! 甚至还敢嘲讽她,当真是厉害。 她隐约觉得自己一个人恐怕对付不过了,干脆伸出手,笑盈盈道:“既然你也是初来乍到,不如和我们一起说说话?” ——不如和我们一块儿斗斗心? 完全不懂这种塑料姐妹情的寇老干部只看见了纯纯的战友情谊。他很感动,这位女同志看见他落单了,就上前盛情邀请,真是非常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又友善又和谐。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于是他就真的过去了,站在一众贵家小姐之间聆听又点头,有什么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便微笑着用手势引向别人,自觉很有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风范。 可放在其他人眼里,这位的段数,分明已经高到没边了。 怎么会有这种高级婊? 就知道笑着打哈哈做好人,一句情报都不往外露! 寇秋正听着这帮人你来我往,忽然看见秦哥哥给他发了条短信,询问他在哪儿。他把自己的位置发过去,秦哥哥表示很震惊,【我就在二楼看着,怎么没看见你呢?】 不应该啊,他看着宾客一个个进来的。 秦哥哥黑人问号脸下楼找人,等按照寇秋所说的靠近甜点桌时,就看见一群社会名媛正在那儿进行塑料姐妹花式的塑料友情,里头个儿最高的那个名媛拢着身上薄薄的披肩,矜持地跟着笑,笑的礼貌极了。那一群人里,就她一个笑得最真。 秦哥哥懵逼地打量了好久,最后迟疑地上前确认:“......向阳?” 寇老干部眼睛一亮,回过头。 秦岛:“卧槽,向阳!!” 他张大了嘴,脱口而出,“你怎么穿成这样儿?” 天知道他找穿西服的男客找了多久,鬼知道寇秋会穿着晚礼服进来? 寇老干部心说,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我也是被逼的好吗。 这事儿你难道不该回去问你弟弟? “你......”秦岛神色莫测,像是想笑又像是无奈,最后还是说,“阿屿在上头等着你呢,短信轰炸我很久了,你跟我上去。” 他对着那几个脸熟的小姐也点点头,一一打过招呼,风度彬彬,“玩的开心。” 瞧见他直直地冲着这个陌生女客过来,两句话就要喊人走,几个小姐的脸色都不太好。为首的赵小姐捏紧了手包,抿出两个酒窝,“这位刚才一直没自我介绍,原来和秦先生是认识的?” 同样是社交场中人,秦岛哪里能不明白她们心中打着的小九九,立刻点头。 “对,我认识。” 赵小姐的酒窝抿得更深,眼神凌厉又打量了寇秋几眼,轻笑着。 “那这位可真是深不可测呢。” 寇老干部回她一个接班人专用友好笑容:)。 赵小姐差点儿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是在炫耀,这分明就是在炫耀! 她们望着秦岛把人带上去,心里头都相当不是滋味儿。秦哥哥迈上台阶,也忍不住诧异,“你怎么跟那帮子人精到一块儿去了?” 寇秋诧异,“人精?” 没有啊,一个个都友好又善良,很会招待人啊。 秦哥哥对上他直男式的茫然眼神,忍不住叹气,“她们彼此争来争去的,你就半点没感觉出来?” 寇老干部懵逼,半晌后张了张嘴。 “......啊?” 秦岛:“你不觉得不自在?” 寇老干部迷茫,“不觉得啊......” 秦哥哥彻底不说话了。 他叹着气,心想,可能刚才那场面,只有在这人眼里才是一团和气的;其他人,指不定都把那当决赛场呢。 只有面前这个傻不愣登的小白菜还挥舞着友谊第一的大旗。 他忽然间有点儿明白,弟弟为什么非要拱这颗白菜了。 毕竟自带和谐滤镜,省心。 他把人带到门口,努努嘴。 “就在里面呢,我先下去了。” 寇秋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已经被人从里头一把拉开。秦二少从门后头望着他,眼睛飞快地在他转了圈,随即抿抿唇,说:“阳阳......” 他身上笔挺的西服都有了点褶皱,一看就是方才又在墙角猫着。寇秋拿这颗大蘑菇没办法,只能认命地任对方像只大狗似的围着他团团转,又怯生生伸出一根手指来勾他的手,“紧张?” 秦二少点头如捣蒜。 他好容易才停下来,把头靠在寇秋肩膀上,闷声说:“人太多了。” 寇秋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油彩气息,不由得生出几丝笑意。 系统也捂住了眼,哀叹,【我之前认识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爸夫......】 没影了,根本不存在了。 秦屿还是头一次作为主角,面对着这样多的人,那些目光都在他身上,想想都让他觉得不自在。他靠在青年的肩上,努力让自己缓解紧张,忽然间脸红了红,轻声说:“很合适。” 寇秋差点儿没直接给他一个爆栗。 到底谁是罪魁祸首? 秦二少又期期艾艾拉住他的手,“里面......” 他眼睛望了望寇秋,又飞快把头低下去了,脖颈红的一塌糊涂,“里面,也也合适?” 寇老干部面无表情把他推开,“这位同志,你兴奋的有点快。” 刚刚还一副啊呀待会儿要见好多人呢好紧张的模样,现在蘑菇可就长出来了,你这角色切换的也太迅速了吧。 秦二少瞧着他,只好遗憾收手,又开始打字提要求:【那晚上。】 还没等寇秋拒绝,他已经扔出了三个有力的打字:【我生日!】 寇秋:“......” 拒绝的话全被硬生生堵在了嘴里,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心机了? 系统崽子语重心长,“这就叫傻白甜切开来都是黑的。” 只有宿主不算,宿主在之前那是真.傻红甜。 况且,生日就该升起大太阳,没毛病。 系统开始兴奋搓手手并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预备着今晚的土味情话,到时候念给媳妇儿听。 门外又有人敲门,催促两人出去。寇秋拉着秦屿,像是拽着只瑟缩的兔子,一同走出了门。 楼下无数的宾客已经在仰头等候,瞧见两人出来,立刻涌起了一阵阵的掌声。 寇秋紧紧拽着身边的人,秦屿靠着他,像是也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勇气。他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把两人交握的手捏得更紧,没有任何避讳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可就在这时,寇秋的眼睛从厅中掠过,忽然顿了顿—— 他看见了张熟悉的脸。 郗鹏云站在一个穿着贵气的女人身旁,也震惊地仰起头和他对视着。他们的目光接触,郗鹏云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像是确认了什么,猛地咬紧了牙。 这人! 这人装女人骗了他还不够,还去骗秦家的二少爷么!!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欣喜也泛了上来。上次自己狼狈的模样还留在脑海中,这是个好机会,撕破这人的面具,戳破他的伪装—— 就该是今天了。 郗鹏云低下头,掩去了目光里的一丝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兴奋)我要揭穿!!!!他是个男的!!!!1 秦二少:(冷漠)哦,早知道了。 我还摸过呢。 底下的女客:什么?他居然是个男的????!! 底下的男客:什么???长成这么个女神样结果是男的???我刚刚还打算去要微信呢! ------- 明天要考试。 今天往脑子里狂塞四十三部法律法规还在抽时间码字的作者君...... 差不多是个废作者了(瘫倒) 默默冲好了小咖啡,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137、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五) 郗鹏云侧过了头。 女人站在他身畔, 眼角已经染上了抹不去的细纹,看皮肤却还保养的很好。她耳坠上的碎钻熠熠闪着光, 与众人一同抬起头, 望着台阶上缓缓走下来的几位主角。 其中的两张面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郗鹏云压低了声音, 轻声说:“郭总......” 郭丽嗯了声。 “郭总, ”郗鹏云舔舔干燥的嘴唇,说,“我有些事,想要和您说。” 他望着面前的人, 神态专注。 郗鹏云长得好, 又年轻,这的确是资本。郭丽看他平常懂事又听话, 也难免上了点心, 声音温和,“说。” 郗鹏云轻声与她耳语,听完几句后,郭丽的脸色骤然一变。 “真的?” “当然。” 郭丽于是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上头的女伴——她站在秦家二少爷身畔,两个人挨得很近, 手臂都交缠在了一处。而那个据说是平日里从不见生人的秦二少也没露出什么反感的神色,反而很亲昵地握着她的手。 女伴的皮肤像是光滑的绸缎,在水晶灯下熠熠地闪着光。除了个子稍稍高点,她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女性荷尔蒙散发者, 自然而然便是目光焦点。 如果不是郗鹏云说...... 郭丽眯起了眼。 秦屿并没在众宾客面前露脸太久。他不过出来打了个招呼,没过几分钟便又上了楼。即使是这样,秦父已经老怀欣慰,大力地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 秦哥哥心中也高兴,“爸,我都说了小屿肯定会出来吧?也就您之前一直不信。” 秦父眼睛一瞪,“我哪儿不信?” 秦哥哥指控:“昨天您还说呢,小屿要是肯在这种场合露面,您能把咱家种的仙人掌给吃下去——” 他意有所指看了眼秦父,硬是把经过了半生风浪的秦父看得有点儿抬不起头,二话不说又在大儿子脖颈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 秦岛:“......” 这怎么还带恼羞成怒的? “不过他旁边那姑娘不错,”秦父松松袖口,忽然说,“看着小屿那模样,也像是挺喜欢的......那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秦哥哥一怔。 姑娘? 秦父还在点评:“挺清秀的,挺好。” 全然不知自己看中的是一个男孩子。 秦岛迟疑了下,和他说了实话:“爸,那是个男的。” 然后后脑勺上就又挨了一巴掌。 秦岛捂着头抗议:“爸!” “胡说什么,”秦父说,“我虽然老了,但还没瞎!” 那腰身,那长相,那模样儿......能是个男的? 他哪怕现在五十多了,也不至于就这么几十米距离人畜不分吧? 秦哥哥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说,“那真是男的!” 秦父压根儿不信,“你弟弟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你再说我抽你。” 秦哥哥:“.......” 怎么还带这样的呢,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秦父教训完了大儿子,再想想听话的小儿子,顿时觉得身心轻松。他陪着几个重要的客人喝了几杯酒,又笑哈哈打了一轮太极,生意场上的人说话都像泥鳅,滑不溜秋,一点也不沾手,秦父一个个应付过去,也难免觉得有点上头。 他顶着稍微上来点的酒意低声对秦岛说:“你看着,我出去下。” 秦岛点头,接过了招待客人的工作。微醺的秦父沿着走廊一路出去,到了尽头去上洗手间。 与此同时,二楼正在拉洗手间门的寇秋:“哎?这门坏了?” 秦二少立马颠颠站起身来,在他身后使劲儿拉了一把——的确是拉不动。门关的严严实实,半点缝都没。 他抿抿唇,“是坏了。” 又望了眼寇秋,飞快打字,“我喊人来修,马上就好。” 寇秋:“......” 他倒是想有这个马上。可箭到弦上不得不发,气球太鼓了也会爆炸的啊! 寇秋拍拍秦二少,“我去楼下。” 正在叫人的秦二少一愣,“嗯?” 寇秋:“很快回来。” 他沿着另一道隐蔽的楼梯飞快地下了楼,转眼就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高级酒店的洗手间和别的不大一样,不仅香喷喷,而且一尘不染,连洗手台的花纹看起来都无比高档,边上摆着时令鲜花,花团锦簇,自有一片生机勃勃之意。 寇老干部在门口探了探头。 系统:【......阿爸,你干嘛?】 只是来例行放个水,怎么搞得像是要偷窥一样? 寇秋沉默了下,随即说:【我也是没办法——】 毕竟,上回那个活生生尿到了鞋上的大兄弟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让人难以忘怀。寇秋实在是不想被那种颤巍巍的鸟瞄准第二次,也不想挑战同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同志的极限,还是得稳妥点。 系统跟着他探头探脑,【没人。】 的确,小便池前一个人也没。寇秋飞快地钻了进去,撩起了自己的裙子。 正在这时,里头忽然有人说话了:“外面有人?” 寇老干部一怔,随即心跳砰砰狂跳起来,勉强回答:“......嗯。” 说好的没人呢? 殊不知里头的秦父也很憋屈,前头刚刚用过这洗手间的是个被家长领来的小男孩,里头放的好好的抽纸基本上全被拉出来祸害了个遍。唯一剩下的一张残破不堪,秦父看了又看,实在是没办法下手。 物质资料与他的需求相差太远了啊! 他只好保持着坐在马桶上的姿势,干咳了声,尴尬地说:“这位先生,能麻烦你把外头的纸......递给我一下吗?” 堂堂一个叱咤风云几十载的大佬,如今沦落到连门都走不出去的地步。 可以说是相当心塞了。 听完后的寇秋也很尴尬,秉承着雷锋助人为乐的精神,他硬着头皮,飞快地把卫生纸从门缝里递过去,“给您。” 秦父说:“多谢。” 他弯下腰,把纸拿起来,目光不可避免地透过缝隙,在面前的地面上扫了扫—— 他看见了双女式鞋。 秦父:“......” 秦父:“???” 再看那脚,也是还露着白生生脚背的,足腕精巧纤细的一双脚——秦父的嘴唇都有点儿哆嗦了,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脸上威严又冷静的神情,硬生生把脸凹成了表情包。 黑人问号脸三连。 这什么鬼! 听声音明明是个男的啊,进的也是男厕所啊...... 秦父握着手里几张纸怔愣了半天,开始怀疑自己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毛病,譬如老眼昏花。就在这时,外头的人又敲了敲他的门:“您还需要吗?” 仍处在震惊中的秦父:“......” 他瞪着眼前那双脚,觉得自己可能更需要一副老花镜。 助听器也不是没可能啊! 随手助人为乐完,寇秋飞快地解决了问题,又顺着楼梯准备上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被人喊住了,来人的声音很急,说:“那个!” 寇秋回过头,诧异地瞥见了另外一人。 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这时候穿着小西装,板板正正像个小绅士。 是郭泰。 “那个......”男孩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望着他的脸,迟疑了下,“额,哥哥?” 寇秋:“......” 这见鬼的犹豫。 “真的是你啊,”郭泰拿手蹭了蹭脸颊,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显然很是稀奇,“你怎么这么穿?” 寇秋:“......” 他对上男孩的目光,只好干笑着打哈哈,“个人兴趣,个人兴趣。” 郭泰嗯了声,小大人似的望着他,目光忽然变得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他又靠近了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和你说件事。” 动作活像是传递情报的地下分子。 地下分子秋也跟着上线,“你讲。” 郭泰悄声说:“我刚刚听见那个姓郗的,准备去戳你轮胎!” 寇秋想了半天,才知道这个姓郗的是郗鹏云。可是,“我没有开车。” 哪儿来的轮胎? 郭泰一噎,着急的几乎要跳脚。 “你是不是笨?”他恨铁不成钢,“哪儿是戳你那个轮胎,他是准备——他是准备去和秦家人戳穿你!” 哪怕郭泰年纪不大,也知道得罪了秦家人意味着什么。比起明显就是来分钱、让他完全没办法喜欢起来的郗鹏云,还是眼前这个曾经在医院为他说过话的青年亲切。 可被塞了情报的寇秋显然还没连上他的脑电波,“戳穿我什么?” 青年微微张着嘴,看上去相当傻,试图跟上思路,“戳穿我实际上是个外星人?” 郭泰嫌弃地说:“你真幼稚。难怪长不高。” 寇秋:“......” 他忽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不远处传来了女客笃笃的高跟鞋声,郭泰一急,也没心思详说了,“总之就是这样你自己小心点!” 他飞快地沿着墙根溜了出去,剩下个寇秋对着这完全让人没办法理解的几句话无语凝噎。 ......不是。 他有什么好戳穿的? 寇老干部一头雾水上了楼,把这话和秦二少一说,秦二少也蹙起了眉头。可过了一会儿,他的脸颊飞快涨红了,活像是颗红扑扑的大樱桃,羞答答扯了扯寇秋的袖子。 “不会,”他轻声说,“不会戳穿的。” 寇秋:“啊?” 秦二少脸更红,抿着嘴打字。 【我会轻一点。】 寇秋:“......啊?” 这说的都是什么? 分明是中国字,可怎么组合起来他却完全看不懂?? 寇秋心中的懵逼小人奔腾而过,呼啦啦跑过来又跑过去。 只有已经被带坏了的系统崽子忽然间兴奋了起来,并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嘻嘻。 宿主的重点在戳穿两字上,可它爸夫那话,重点明显只有戳呢。 戳...... 系统笑得富有深意极了。 …… 宴会临近结束,秦父也躲清闲,进了小儿子的休息间。那时的寇秋已经拿着手机开始对着墙壁背单词,丝毫也没注意到旁人的到来,秦屿靠在他身旁,费劲儿地剥葡萄,动作极不熟练,一两分钟才能完整地剥掉一个的皮。 秦父看了眼在小碟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几乎要老泪纵横。 他小儿子居然还有剥葡萄给自己吃的一天! 秦父坐直了,等着儿子的孝敬。 第一个圆滚滚的葡萄进了寇秋嘴里。 秦父略有挫败,把脊背挺得更直。 第二个被秦屿小心用叉子叉着,也塞了进去。 秦父悄悄张开了嘴,并拽了拽儿子的衣角。 秦二少回头望了他一眼,紧接着冷酷无情把头转回来,剩下的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排着队和前头两个作伴去了。 寇秋吞下了几乎一整个葡萄军团,秦父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秦父:“......” 他怎么会有这种儿子。 心里正在不平,秦二少望了望他,忽然伸出了手,把最后一个葡萄塞他嘴里了。秦父兴奋的了不得,忙咬了一口,瞬间牙倒了一片:“!” 怎么这么酸?! 秦二少打:【因为是青的。】 秦父瞪起眼。 【那甜的呢?】 秦二少理直气壮,【给阳阳了。】 秦父:“......” 这儿子还要他有什么用?扔出去算了。 他刚想说话,也被秦二少无情地制止了,【阳阳在学习。】 秦父只好在房间里和小儿子大眼瞪小眼,屏着呼吸不敢打扰儿媳妇刻苦努力。他的目光在未来的儿媳妇上转了几圈,越看越满意,直到落在对方鞋上时,才觉得有点不对。 ......这鞋。 是不是有点眼熟? 啊。 那一刻,在洗手间升起的自我怀疑突然又再次降临在了秦父的心头,他懵逼地盯着儿媳妇,又回过头去看自家儿子,再看儿媳妇,再看自家儿子:“......” 啊! 啊啊! 这好像和他想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秦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件了不得的事。 他一直蹙眉到了宴会结束,秦家两少爷和寇秋都下来了,送各位客人离开。其他人个个笑意盈盈,只有秦父仍然保持着一脸深沉思索的模样,让客人都有点心惊。 最后几位客人是郭丽他们。 寒暄过后,郭丽却没走,反而又走近了一步。 “秦总,”她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又把头转向寇秋,“二少身旁这位,倒是没见过呢。” 秦父心说,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儿媳妇是个女的! 可现在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连性别都弄错了! 悲伤的秦父只好说:“嗯。” 郭丽瞧着他,笑得更深。 “我想和您说件事,”她的声音轻轻的,手在旁边郗鹏云的手上拍了拍,“鹏云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认识的人不少。看见您请来的这位,居然还是旧相识,您说巧不巧?” 秦父打哈哈,“巧,巧。” 巧个屁。 老子哪儿有时间陪你耍这太极? 郗鹏云笑得极其温和,但因为兴奋,整个人的身形都在微微打颤。 他悄悄握紧了拳。 就是这个时候,让这人也尝尝自己当时受过的那种尴尬,总得报回去! 他瞧着寇秋,脸色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几乎明晃晃写着。 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寇秋在一旁看着,心里忽然升起了点预感。 这人,该不会以为—— 果然,郭丽见秦父仍然不感兴趣,干脆咬了咬牙,直接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了:“您恐怕不知道吧,您请来的这位小姐,实际上是一位先生?” ...... 晴天一个霹雳。 听见了这话的秦哥哥赶忙往这边儿过来,生怕不知道内情的秦父这会儿倒对寇秋发了脾气,毕竟,人是他请来的,女装这事是他那个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懂世事的弟弟弄出来的,这要是让人受了委屈,怎么交代? 他赶忙说:“这事是我们的自家事,郭总,您——” “我知道啊。” 秦父截断了他的话,说。 秦哥哥:“......” 寇秋:“......” 戳轮胎的郭丽和郗鹏云:“......” 啊? 连秦二少也诧异地扭过了头,望着他爸,声音震惊。 “您知道了?” 秦父说:“是啊。” 我也不想知道,但真相它自己硬是要往我眼前撞啊!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的好吗! 秦父表面上十分冷静,实则慌得一批。 郭丽愣愣望着他,说:“那您......” 秦二少猛地上前了一步,目光冷冷的,现出了几分攻击性。瞧见儿子态度都这么鲜明了,秦父只好心酸地咬着牙,眼泪硬生生往肚子里咽,“是的,我不反对。” ——他想要的那种,又软又乖又孝顺的儿媳妇。 彻底没影了。 郗鹏云睁大了眼,显然也全然不敢相信。他仍然不愿放弃,又把头转向了秦岛,像条嘶嘶地吐出自己信子的毒蛇,“难道秦大少也不在乎吗?那可是个男人!在这之前,他就装女人骗过不少人——他是个骗子!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您弟弟受骗?!” 哪知秦大少脸色比他还难看,不乐意了,“这位先生,说话要付法律责任的。你对我平台的签约主播很不满?如果这是假的,我可以让公司法务部门告你诽谤的!” 郗鹏云一愣,脸色变了又变。 ......什么主播? ......什么法务部? 他隐约察觉到,事情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样容易。但向阳知道他的过去,见证了他狼狈的时候,他怎么也没办法安心地让这样一个人身处高位,仍然不肯放弃,“他——” 秦二少胸膛一起一伏,原本还被寇秋牵着的手一用力,松开了。 他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郗鹏云。 青年其实身形很高,只是生的匀称,平时又常常低着头或缩在角落,因此并不怎么打眼。如今在郗鹏云面前站直了,寇秋才恍然意识到,这实则是具成熟又有魄力的男人体魄。 秦二少没有拿出手机,他望着眼前的人,目光里透出了种狼一样的狠意,一字一顿。虽然说的极慢,语气却相当凶,“你再说一遍?” 郗鹏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一窒,下意识想要往后缩。可看见一旁看戏的郭泰的眼神后,他又被这股子气性冲上了头,仍然道:“二少!您这是被骗了,他是个骗子!!” 话音未落,秦屿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里都蹿出了无数火苗。 他冷声说:“你才是。” “哪怕阳阳骗我,我也开心,更何况他不会骗我——你,你才是那个骗子。” 郗鹏云竟然有点被对方的气势吓住,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二少......” 他的手腕都被握出了一道淤痕。 郭丽赶忙上前打圆场,“不是这样,二少,您误会了,鹏云他纯粹是好心——” “好心?” 秦二少忽然笑了声,抿抿唇,声音冷淡,“谢谢这样的好心。对于你们这种挑拨离间、没事找事,想要让我和阳阳分开的人,我只说一句。” 他顿了顿,望了眼面前的人,掷地有声。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寇秋:“......” 秦大少:“......” 秦父:“......” 半晌后,寇老干部:“他怎么会说脏话!谁教他说脏话的?!” 秦大少:“别看我,我骂人从来只问候对方大爷,对其他的祖-宗没兴趣,爸?” 秦父:“......” 秦大少:“爸,别躲了,你上回爆粗口的时候阿屿在。” 秦父:“......” 半晌后,秦父突然跳了起来,并当众把大儿子给打了一顿。 理由也相当充足,“让你穿女装,把你弟媳妇都给带坏了!还粉红吊带,看老子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在场的人立刻都投来了惊悚的目光,眼神在秦岛鼓囊囊的肌肉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得多重口?! 哑口无言的抱头秦大少:“!” 我不是,我没有! 弟弟,你信哥哥,你信哥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噫...... 秦屿:(有样学样)噫。 秦大少:......都给我闭嘴!你们两个罪魁祸首,锅都给我背,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大猪蹄子,大!猪!蹄!子!!! ------ 感谢亲们的祝福,作者君考试很顺利~ 快要止不住自己想开猫薄荷那篇的手了。冷静,冷静,冷静。 我要戳穿你,这句话其实挺有意思的。 嘻嘻。 138、我掏出来吓死你(十六) 等打完了, 秦父气也消了,背着手看了眼自己俩儿子, 再看一眼旁边一脸懵逼的准儿媳妇, “走,回家!” 在场众人:“......” 不是, 这就走了? 戳轮胎的郭丽和郗鹏云:“......” 这就走了, 那他们俩还站在这儿干嘛? 刚才戳的那洞还有什么意义? 郭丽笑得相当尴尬,笑容更像是直接拿纸糊上去的,硬生生勾起来了两边嘴角,“秦总, 您已经准备离开了?” 秦父笑笑, 说:”我们就先走了,郭总要是想在这儿待着, 那就请您自便吧。“ 郭丽一怔。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秦父已经挥手招呼了司机,没过两秒,秦家的车就停在了眼前。秦父拉开车门,还和他们两个挥手告别,“郭总,回见啊。” 秦屿抿着唇, 眼睛亮晶晶的,先把寇秋推了进去,自己也进去坐了。 秦哥哥整理好了衣领袖口跟在后头,也跟着笑了笑。 “郭总, ”他客气地说,“谢谢您今天的到来......但这种事,实际上是我们家的私事,就不劳您关心了。您要是想管这样的事,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各式各样的问题多着呢,您哪儿管得过来?” 郭丽脸色青青白白,知道他这是嘲讽自己管闲事呢。 “还有您旁边这先生,”秦岛说,“先生,没证据可不能乱说话——您之前说我们平台签约主播骗人感情这事,我还记得呢,回头会让法务部派律师去和您核实的。您就好自为之,啊。” 郗鹏云的表情完全没办法好,活像是刚刚被人照脸呼了一巴掌。 他看着汽车开走了,喷了他一脸尾气,声音也不由得低了,“郭总......” 话音还没落,郭丽也一下子回过了头,像是气急了,手都在颤抖,上来就真的给了他一巴掌。 郗鹏云平常挺受她喜欢,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郭丽给买,还真没受过这份委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半天后,他才喃喃道:“郭总,您......” “看你办的这是什么事!” 郭丽压低了声音说,里头仍带着消退不去的狠意,“你不是和我保证,他们绝对是被骗了吗?我本来还打算和秦家做生意的,这下倒好,哪儿还有生意可做?” 人都得罪了个遍,秦岛那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平常手下的员工都从来不允许别人说,更何况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弟弟。郭丽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想的合作肯定是糊了。 不仅糊了,只怕两家的交情也彻底被毁了。 她越想越气,不由得懊恼当时为什么要被猪油蒙了心,带着郗鹏云一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她添了多少麻烦! 郭泰刚刚一直站在车那边,瞧见这情景,这才慢悠悠地过来了。他挽住郭丽的胳膊,笑眯眯,“妈,你别生气。” 到底是亲儿子,郭丽望望他,不说话。 郭泰这会儿也不痛打落水狗,反而替郗鹏云说好话,“鹏云叔那不也是为了你着想,想给你出主意吗?虽然能力不够,可心是好的啊。” 他这话一出,郭丽心中便更不是滋味儿了。 当初,就是为了郗鹏云,她还和儿子大吵了一架。那时的郭泰就说了,郗鹏云这个人空有志气,半点实际能力都没,根本就是个想要他们家钱的小白脸——当时郭丽当个笑话听,如今亲眼望着他把事情搞砸,却没办法再把这事儿当成个笑话了。 结婚,还是得再考虑考虑。 毕竟,生意做的大了,之后来来往往要打交道的人都多;如果带着这么个总是能惹出麻烦的人在身边,对她,对公司,都没好处。 想到这儿,她喊住司机,又扭头看着郗鹏云,声音便不像之前那样温存,“我们走了。” 郗鹏云一愣,小心翼翼硬着头皮问:“郭总,那我......”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郭丽冷淡道,让郭泰上了车,“这两天,你先回你自己家住,之后我再去找你。” “哎......哎!” 郗鹏云试图喊住她,但人走的头也不回,车门也甩的相当干脆利落,没有了半分,只能真的扭过头,开始试图叫车。 一面叫,一面不由得心中挫败。 不仅没能把那人怎么样,反而几乎要把自己好不容易哄来的金大腿给弄丢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 秦家的车上很寂静。 寇秋的左边坐着秦父,右边坐着秦二少,两个人生的都是一副冷淡脸。他夹在中间,紧紧地并着腿,感觉自己像是突兀地闯进了别的种群。 半晌后,秦父幽幽说话了。 “向阳,是吧?” 寇老干部赶忙坐直了,应了声。 “哎。” 秦父眼睛瞥了瞥他,随即发自肺腑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这张脸......是整的吗?” “......不是,”寇秋憋屈道,“是天生的。” 秦父的眼神中满是怀疑,又看了他好几眼。 寇老干部只好沉默地任他看。 真是天生的,没有人工组成部分! 哪怕你待会儿上手摸也是一样,别说摸了,拽都行! 坐在车里的秦二少也自豪地说:“爸,阳阳是天生的。” 生来就盛世美颜,就是没办法。 秦父又听见了他说话,忍不住又稀奇了会儿,“小屿今天说的话真多。” 话语中充满一个老父亲的骄傲。 寇秋回想了下,没觉得多啊。 “你不懂,”秦哥哥用手遮着唇,靠近了寇秋的耳廓,和他低声嘟囔,“之前和他说话,他基本上都只说一个字......” 或则干脆一个字也不说,全靠手机进行强制交流。在前二十几年里,秦二少的字典里就像是只有“嗯”“啊”“好”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地用,听的秦大少都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像是长出了茧子。 如今在郗鹏云面前说他那一段,已经长的可以载入史册了。等秦屿再得个什么奖,那这段话妥妥可以做成箴言可以挂在墙上,时刻被人记着。 寇秋:“......” 这家人的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车最终停在了一栋独院别墅前,秦父下了车,还没等来得及立个威风,秦屿已经飞快地从车里出来,拉着寇秋的手蹬蹬蹬进了房间。本来准备和儿媳妇聊聊人生的秦父只好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看着,神情相当凄凉。 过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去小儿子门口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挺好看。” “刚买的!” “指甲油......” 秦父一惊,透过没关严的门往里头一看,就看见了铺了满满一床的小裙子——而他的小儿子正举起来一件,站在寇秋面前,放在身前比划着。那尺码,那裙长,一看就不是他儿媳妇能穿的。 这小兔崽子! 秦父两只眼睛瞪了起来,回过头又把刚刚坐下来安生会儿的秦大少打了一顿。 秦岛相当委屈,“怎么又是我?” 这家的生物链是没救了是么,我弟弟专门管我爸和我,然后我爸也只管我? 合着我就是生物链最底层,可怜的被压榨的劳动人民? 秦岛不服,劳动人民难道不应该是社会的建设者么! 秦父眉毛竖着,模样也相当凶,压低声音训斥,“你弟弟是怎么回事?” 秦大少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他那衣服!”秦父说,“是不是你把他带坏的?” 秦岛:“......” 我,把他,带坏的? 做人要讲证据的我跟你说! 他说:“你把小屿叫出来问问,这是我把他带坏的吗?” 秦父果然去问了。他们都知道,秦屿从来不会撒谎,秦哥哥站在一边,相当有自信。 这关他什么事儿? 分明就是因为向阳喜欢,秦屿才开始穿女装的! 可是秦父这么一问,秦二少顿了顿,随即便点了点头。 “是。” 秦父立刻扭过头,一脸你看我就说吧就是你个小兔崽子惹出来的祸的表情,秦哥哥冤枉的不行,“怎么就是我的锅了?” 青年抿抿唇,把寇秋的手拉的更紧,小声说:“共同话题......” 秦哥哥:“......” 我,秦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别人顶多是过河拆个桥,秦屿这是过了河,不仅要拆桥,甚至要把造桥的人也给一锅端了啊!! 秦大少弱小可怜又无助,好在寇秋相当正义,立马说:“秦董,您误会了。我这是个人兴趣,很早之前就有,和秦总其实是没关系的。” 然而秦父摆了摆手,根本听不进去。 “你别替他开脱。” 压根儿不信! 可机智! 寇秋无力:“真的,我在直播平台签约的时候,就是以女装主播身份签的。” 秦父:“......” 秦父小声说:“真的?” 片刻后,他们一同围观了寇秋的第一个女装视频。秦父若有所思,摸了半天下巴,随后中肯评价,“挺不错。” 秦哥哥表情仿佛是吃了屎,到自己这里就是辣眼不能看,怎么到寇秋那里就是不错? 他自己也看了眼,随即陷入了沉默。 好吧。 级别好像是差的有点远。 秦父想了想小儿子和小儿媳手牵手穿着女装出门逛街的情景,旁边再立个癖好特殊的金刚芭比版大儿子,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着疼。 外人看过来,指不定以为他们家有两个闺女一个变态。 然而事实上,他们家只有小儿子小儿媳,外加一个变态。 真让人头大。 头大的秦父想要去厨房啃根黄瓜。寇秋很有眼力见,立马说:“您饿了吗?” 秦父步伐止住了,这回倒是有点儿稀奇,“你还会做饭?” 寇秋无比庆幸自己厨艺不错。 “会,”他说,“我给您做点菜吧?” 秦父还真有点饿。宴会上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人打哈哈,真正吃饭的时间少之又少,胃里空空如也。又喝了酒,小吐了一回,这会儿就能难受了。 “下点面就行。” 寇秋应了声,正准备卷起袖子,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穿的还是礼服裙。他下意识看向秦屿,秦二少立马领着人往自己衣柜前走,“穿我的。” 大蘑菇红着脸,给他捞出来了一件白衬衫。衬衫又宽又大,肩线松松垮垮,垂到了大臂处,寇秋费力地卷了好几圈,才把袖子卷到了手肘。 再抬头看秦二少时,秦二少这会儿目不转睛盯着他,鼻血都快下来了。 青年从耳尖一路红到脖颈,缓缓把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一颗,轻声说:“阳阳......” 他们抱了下,交换了个简单的亲吻。亲完后,秦二少蹭着他的鼻子,嘴角按都按不下去,喜滋滋地往外冒泡泡,寇秋伸长手臂摸摸他的头发,也笑了。 “生日礼物?” “回来给你。” 得了保证,秦二少心满意足跟着他晃进了厨房,试图帮着打下手。他没干过这种活,寇秋也不着急,小声指导着他把每片菜叶都冲洗干净,“你慢慢洗......” 青年就乖乖应了声,抿着唇把小青菜更深地按进了水里,几乎要把它们揉搓烂了。 外头的秦父伸长了脖子听动静。 秦哥哥:“......爸?” 你这什么表情? 感觉都快哭了。 秦父说:“这是你弟弟第一次进厨房。” 怎么能让人不感动? 于是秦哥哥也凑过去,一同开始偷听。 他们听到了轻轻的笑语,听到锅碗瓢盆碰触着发出的动静。他们听到那个从来都不喜欢说话的秦二少低低的撒娇声,也能听到青年轻声地指导,话语里满是耐心。 只是听着这声响,好像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一直觉着亏欠的、始终希望能给予他补偿的秦屿—— 他好像,真的从那个空寂的世界里走出来了。 “真好。”秦父说着,眼角更加湿润了。他的手放在大儿子腿上,想着当时见到的,那个已经完全不愿意再去接触陌生人的孩子,而如今,他到底是改变了。 “真好啊......” 秦哥哥也跟着感性地红了眼。 “我是很感动,”他说,“爸,但无论你怎么感动——掐你自己腿!” 我真的要被掐哭了! --------- 寇秋的厨艺很不错,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面条就被端了出来。上头的臊子被炒得通红发亮,小青菜碧绿碧绿,还卧了茶叶蛋,面条筋道又入味儿,带点酸辣的味道,正好解酒。秦父和秦岛两个人解决了一大盆,都吃的心满意足。 再看寇秋时,就更加觉得中意了。 挺好的。 除了性别可能和他们刚开始想的有点出入,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屿这样的人,能敞开心扉来爱别人,就已经是意外之喜;更何况这个意外之喜又软又乖又孝顺,还做的一手好饭,平常挺爱学习,也不攀比,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父挺满意,吃完把筷子向碗上一放,悄悄摸了摸凸出来的小肚子。 这儿媳妇不错。 他安排秦大少洗碗去,自己往沙发上一坐,开始看电视。电视里的新闻已经开始播出了,秦二少从来对这些没兴趣,秦大少也只关心赚钱,只有秦父一个人操着全国人民的心,往电视机前一坐,看新闻看的都不带动弹的。 谁知过了会儿,旁边也有个人坐下来了。 秦父扭头一看,是小儿媳。 小儿媳这会儿神情和刚才有点不一样,相当严肃,唇角抿着。过了会儿,他突然一拍腿,老气横秋,“我觉得这个政策可能有点问题——” 秦父顿觉自己找到了知音。 “对对对!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不太合理!” 寇老干部:“是,这种征收方式恐怕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弹,长此以往,弊定然大于利,还不如这样改......” 秦父越听越觉得对自己胃口,激动地猛拍大腿,“说得好!” 系统崽子:【......】 他们两人在电视机前高谈阔论,越谈论越觉得彼此对于这些事的意见简直出奇的一致,甚至连什么样的核桃好盘都能说上半个小时。说到痛快的时候,秦父干脆站了起来,兴冲冲去书房里把自己的收藏搬了出来,几对各种材质的核桃都被摆着,直接上手感受。 半晌后,标配都摆齐了。 老搪瓷缸,一盒茶叶。 还有冲泡了的枸杞水。 寇秋手里盘着对白玉核桃,认真蹙眉:“这个手感好像不太好。” 秦父坐在他对面,跟着盘,“嗯,我也觉得。” 洗完了碗出来的秦大少:“......”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好确定自己进的是客厅,而不是夕阳红老年活动中心。 老年活动中心的两位还在讨论他们那个年代的问题,“我看你直播里,还唱了歌?” 寇老干部说:“对,我最喜欢《黄河大合唱》。” “这不巧了吗,”秦父又开始拍大腿,“我也喜欢《黄河大合唱》!” 又问:“最喜欢哪个电影?” 寇秋说:“《建-党-伟-业!》 秦父嗨呀了一声,“我也喜欢那个啊,我还买了碟,你要是想看,回头咱爷俩再把它重看一遍!” ...... 秦大少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 只不过一个晚上的相处,秦父对寇秋的评价就从“还不错”变为了“这个小伙子相当对我胃口简直是钟子期高山流水再世知音”的程度,甚至还相约到时候一起去纪念馆走一走。等秦二少画完了画出来时,秦父已经乐颠颠对寇秋说:“还叫我秦董?” 寇老干部脸红了红,乖巧道:“爸。” 秦父应了声,表情还有点遗憾,“要是不叫爸就好了。” 秦二少不干了。 他媳妇不跟着他叫爸,那叫什么? 秦父可惜,“要是你不和我儿子在一起,咱俩还能拜个兄弟。” 秦岛:“......” 秦屿:“......” 拜,兄弟? 秦父说:“那样成个扛把子忘年交,也没什么不好的,到时候这俩小兔崽子,就管你叫叔!” 秦岛:“......” 秦屿:“......” 叫,叔? 求您老人家快闭嘴吧。 老-二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儿,你这是要逼你小儿子孤独终老啊。 秦屿抿着唇,彻底不乐意了。他伸出根手拽着衣角,把寇秋一路拽进房间,外头的秦父探着脑袋,还在说:“待会儿的经济新闻,你不出来看?” 寇秋两眼发亮,一个看字还没出口,便被另一个人的身形给彻底罩住了。 是秦屿。 秦二少把头靠在他肩上,像是个委委屈屈的大蘑菇。大蘑菇蹙着眉头,不乐意地拽着他衣服,低声抗议:“是我生日。” 不是让你来陪我爸的。 寇秋笑了笑,摸摸他的头。 “闹脾气了?” 秦二少抿了半天嘴,忽然说:“我也能。” 他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大声说:“我也能陪阳阳看新闻,陪阳阳看电影。阳阳要是喜欢,我也能转核桃,也能喝茶——我才是和阳阳最有共同语言的,阳阳就看着我,不好么?” 最后那三个字猛地轻了,像是一声几乎能被揉碎的呢喃。 系统崽子感叹:【我家爸夫嘴皮子真是越来越溜了。】 原来还不怎么说话,被渣攻气过那一回之后,如今一长段都能直接眼睛眨也不眨说出来了! 寇秋抱着这颗大蘑菇的圆脑袋,倒是彻底笑了。 “是,”他与秦屿抵着额头,轻声说,“我和小屿,最有共同语言了。” 秦屿吸了吸鼻子。 “什么共同语言?” 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点抗议,“不算女装。” 阳阳对女装的执念,分明还没对公务员的执念深。 “因为,我们最喜欢的人都站在自己眼前,”寇秋含笑望着他,“是不是共同语言?” 站在眼前。 秦二少眼睛忽然一亮,紧接着,眼圈也跟着红了。 “阳阳,”他胸腔内好像燃起了一把炽热的火,喊了声,仍然觉得不够,恨不能直接把人揉进骨头里,“阳阳!” 偏偏就在这时候,门被人打开了,探进来一颗头。秦大少幽幽道:“爸让我告诉你,广告播完了,经济新闻开始了——啊呀!” 这一声啊呀受了惊,好像戏里唱的一样抑扬顿挫,尾音拐了十八个弯。秦哥哥望着这一对紧抱在一起的小鸳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忙一把把门关上了。 秦二少:“......” 寇秋:“......” 秦二少吸吸鼻子,更委屈了,“他不算!” 就只有我站在你眼前,才不是我哥呢! 寇秋哈哈笑出了声,很快被委屈的大蘑菇整个儿扛了起来,放置在了床上。秦屿拿着手机发了条短信,很快过来,单薄的布料上还缀着白蕾丝,不知何时湿淋淋被攥成了团,秦屿带着他,一同去欣赏了世间最美妙的画卷。 画的是云端。 画笔很饱胀,蘸满了颜料,他一笔笔地画在上头,或是快或是慢,细细地描绘着形状,逐渐把一切都染成了白的。 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红,是面前人红透了的身体。 森林里悄无声息长出了棵大蘑菇。 “阳阳......” 云彩慢慢起伏成了波涛,波涛里映出两轮圆圆的明月。 海中月是天上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 外头坐着的秦父和秦哥哥收到了条言简意赅的短信。 【别进来,谢谢,不看新闻。】 秦父:“......” 秦哥哥:“......” 啧。 年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秦父:(大声逼逼)我觉得他能和我当兄弟! 秦二少:(微笑)不,安静,你不觉得。 此处配合那张表情包食用更佳。 蠢作者不会贴图,所以算了。 ------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据说出自张爱玲。 两轮圆圆的明月和波涛,这句话翻译过来等于:面前上下起伏的肩膀—— 或是别的。 随便你们理解。 反正我是纯洁的(点烟) 139、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七) 浪花哗哗地翻卷, 一下子把人浇的湿透了。 系统掐了掐时间,忽然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次能相聚多久。】 活像是中间隔了道银河的牛郎织女似的, 每一次相会都得掐着时间点。时间短了,自然是尝着了相思苦;时间长了, 又难免会担心宿主会不会直接就此废掉。 毕竟爸夫是炮-弹, 而它阿爸只是血肉之躯。这中间的差别,的确有点大。 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多说几句土味情话,系统崽子握拳! 马赛克沉默了许久,随即才打道:【......是。】 它停了会儿, 忽然道:【想不想也真的以人身去看看?】 【当然想!】系统崽子两眼发亮,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飞快地暗下来, 有气无力, 【可是一具人的身体要的积分好多,我不知道还得攒多久才能攒齐......】 虽然宿主一直勤勤恳恳,但攒下的积分也只够他娶媳妇儿买房子准备聘礼。想凑齐换人身的那种天文数字,起码也得穿过上百个世界才行。 系统的眼睛都没光了,脑袋垂下来,蔫的一批。 【没事, 】马赛克安慰它,【你一定能有人形的。】 【而且——】它顿了顿,低声笃定道,【不会太久。】 系统把媳妇儿的话当纯粹的安哄听, 抽了抽鼻子,感动地说:【你真好。】 马赛克的数据框一下子变红了。 它打字的速度都慢了,说:【我想你。】 系统说:【我也是,我的每一个数据库、每一个字节,都在想你!】 说完之后,连它体内的数据都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红成了太阳的系统很有雄心壮志地握拳,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攒积分。 等第二天醒来时,寇秋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来自他的崽的,【阿爸,你醒啦?】 还没等寇秋说话,系统的下一句已经迫不及待接上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做任务啊?】 寇秋:【......】 他在这一瞬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点茫然表情。 任务? 【你看你!】系统犀利地指责他,【只顾着和爸夫看大太阳又浇花,把任务都忘的干干净净了!】 这样下去,它要什么时候才能攒齐积分呦,更别说它除了要给自己赎身,还打算给马赛克赎身,真是愁死个统。 系统:【这要是在古代,你妥妥就是个为了美色误国的昏君!】 寇秋:【......】 他说:【这种可能性不太高吧……】 毕竟,群众路线都被刻进了他的心里啊。 身旁的人像个树袋熊牢牢挂在他身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把人抱的更紧。寇秋瞧见秦二少睡着了唇角都是上翘的,再摸摸自己酸疼的腰,一时间气倒有点儿上来了。他伸出手,捏住了秦屿的鼻子,静静等。 果然,呼吸不畅,秦屿很快便睁开了眼。 他迷迷糊糊地,只哑着声音喊了声,“阳阳?” 寇秋望着他。 青年的眼睫又长又黑,并不十分翘,而是竖的笔直,愈发像是密密的小扇子。他伸手触碰了下,那睫毛便在他手心里颤了颤,像是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 “醒了?” 秦二少又茫然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昨夜的记忆这才如海水般倒灌进它脑中。他的脸倏的一下红透了,把头埋下去,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食髓知味,整个人羞答答、红彤彤,如同新婚第二天的新娘子。 寇秋看着他这表情,心情复杂。 系统也小声说:【.......阿爸,昨天真的是爸夫那什么你吗?】 为什么我觉得一觉醒来,你俩的角色好像有点颠倒? 寇老干部沉默片刻,才艰难地说:【......他在那个时候,也脸红。】 一面红着脸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一面吭吭哧哧干着欺负人的活儿,非逼着他的小树苗把好不容易攒了二十多年的雨露都给原样吐出来,差点儿把寇秋的小树给折腾的枯死——寇秋每每想起来,都觉得牙根痒痒。 这分明就是个披着小可怜皮的狼。 偏偏这狼神色相当无辜,几乎要把整个头都盖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黑澄澄的眼睛,可怜又可爱地望着他,活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寇老父亲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沉默片刻,只好伸出手,干巴巴地试图把这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手刚刚探进去,他便猝不及防被人一拉,整个人都摔在了秦屿身上。 秦二少小声地笑,抱着他,眼睛亮晶晶。 “阳阳,”他轻声说,“被戳穿没?——给我看看......” 说着,作为山洞探险队领头的队员已经兴冲冲进去了。 大白天的,太阳高悬。 房间里的太阳也高悬着。 秦父和秦哥哥不仅没等到寇秋看昨晚的经济新闻,甚至连第二天中午的新闻三十分都错过了。午饭桌上空荡荡,分明是四个人的家庭,可只有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秦父:“......” 秦哥哥:“......” 气氛一时相当尴尬。 半晌后,秦父率先动了筷子,干咳一声,“吃饭吧。” 秦岛默不作声端起了碗。 “你弟弟这点像我,”饭吃到一半、秦父还是忍不住自夸了下,略自豪,“我年轻的时候,你妈也常常吃不到第二天的中午饭。” 偷偷夸耀自己的男-性-雄风! 秦岛默不作声又往嘴里塞了饭翻,默默心想,都十几年没有那个生活的人了,居然还好意思,和自己炫耀这个? 呵。 我弟弟分明就是从我这儿传承的能力,你看我说话了么! 秦哥哥一笑,深藏功与名。 除了小儿子总拉着小儿媳这一点外,秦父对寇秋也当真没有什么不满。人聪明,也上进,平常在家里还会偶尔下厨做个饭,一看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更别说还是他难得一遇的知音,寇秋在这儿才待了两三天,秦父已经满怀期待地问他:“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摆酒席啊?” 显然是很想把人彻底拐回自己家。 寇秋怔了怔,神色倒有点诧异。他扭头看看同样眼巴巴望着他的秦二少,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原来还准备摆酒席的吗?” 秦父比他更诧异。 “不然呢?”他说,嗔怪道,“你这孩子,难道还想着悄无声息偷偷摸摸?——那像个什么样子!” 他大手一挥,相当有魄力,“总得让其他人知道,你是秦家的!” 寇秋笑了笑,心中却当真一暖。 秦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的孩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无论他们多么不在意,在世俗看来,到底是件荒唐的、甚至有些掉面子的事。 本以为秦父这种典型的大家长多少会成为他们之中的阻碍,哪里想到居然看起来更像是红娘? 秦父那边儿还在叨叨:“我是真的想和你拜个把子。” 显然很是遗憾。 秦二少把筷子放下了,无声地怒视了他爸一会儿。 秦父:“......成吧。” 干弟弟没啦。 他可惜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觉着......儿媳妇也不错啊。 听起来更像是自家人! 于是,身为自家人的秦父和秦哥哥当天下午就让人去收拾了寇秋如今住的房子,找了辆车吭哧吭哧把日常所用的行李都拉来了。等寇秋从知识的海洋里游出来时,他已经在两位家长的强迫下,和秦二少发展为同-居关系了。 寇秋:“......” 那个,你们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 “这还快?”秦哥哥说,顺带把pad递给他,“我还没问呢,你看看,哪种喜帖的样式是你比较喜欢的?” 寇秋:“......” “哦,还有,”秦哥哥说,“今天下午,给你们量礼服的设计师就该到了。” 他略带自豪地说:“我找了米兰的国际知名设计师专门儿飞过来,给你们量体定做。” 寇秋:“......” 他骤然有了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这哪儿是找儿媳啊。 这速度,怎么看怎么让他联想起土匪抢亲啊! ----- 秦家人不愧是生意场上混惯的人,一个动作比一个快。才两个星期过去,繁杂的婚礼事宜硬是被他们轻轻松松给摆置的顺顺利利,中途都没遇上过什么坎儿。 如今唯一等的就是礼服,毕竟是定做的,起码得等三个月。 秦二少闻言叹气,“三个月......” 显然还嫌慢了。 寇秋更觉得自己一只脚踏进了土匪窝。 秦二少郁闷的像个红通通的大蘑菇,蹲在墙角自个儿琢磨了好一会儿。过了几分钟乐颠颠地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小声提要求,“阳阳,我们也去看看礼服吧?” 关系过了明路后,秦屿的话说的一天比一天流畅了,眼看着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连手机也不似是之前那般天天带在身上。秦家两位做主的家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愈发坚定了要把小儿媳早点儿拐进来的决心。 寇秋只当是他心血来潮,笑了笑,“去哪儿?” 秦二少潮红着一张脸,说了个店铺名。 是市里名气很大的一家礼服店。 寇老干部也没多想,随口便说:“那去吧。” 在这种地方上,他乐意惯着爱人。 可等洗完澡后,寇秋才察觉到不对。他换洗的衣服没有拿进来,扬声喊秦屿拿,秦屿吭哧吭哧,半天递过来了条柔软的白裙子,还有两个软绵绵的胸垫、一条碎花蝴蝶结的内-裤,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寇秋蹲在浴室里,目瞪口呆。 “就穿这个!”外头的秦二少跟他强调,“阳阳穿这个好看......” 寇老干部简直要愁掉头发。 他从来不知道这种事还是上瘾的。 这熊孩子,看自己穿女装看痴迷了还是怎么着? 寇秋试图抗议,无奈外头的秦二少相当坚定,“要不阳阳就直接出来。” “......” 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这要怎么出来! “没事,”秦二少蹲在门口,像只看家的狼犬,安慰他,“我陪阳阳呢,我陪着你。” 寇秋理所当然以为这种陪着是指在门口等着。 可半小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大错特错了。 他悲哀地和系统说:【你爸夫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是黄色废料吗? 还是实际上揣着一颗百合的心? 系统捂着眼,安慰他:【没事,挺配的,挺配的。】 .....马克思在上,忽然觉得百合也挺带感的怎么破! 秦父和秦哥哥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内容挺正经,讲的是如今的经济发展形势,秦哥哥面前还摊了本书,正儿八经低头做笔记。猛地一抬头,打算和秦父讨论讨论新常态这回事时,他忽然看见了什么。 笔掉了。 秦哥哥的嘴也张大了。 “爸——爸——” “叫什么呢?”秦父说,“说话!” 秦岛说不出来话,表情震惊,眼神空洞。 秦父不屑地嗤笑,“看你那样儿,像白天见了鬼似的。男子汉,什么东西能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等他自己一扭头,瞬间也差点下巴脱臼。 俩身影。 窈窈窕窕,裙摆飘飘,活似鲜花嫩柳。 一个白裙一个红裙,白的那个清纯可人,皮肤也像能滴出水,活脱脱玛丽苏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红的那个冷艳高贵,身材高挑,手里头还拎着个鳄鱼皮包,像是刚刚从千万豪车里钻出来的贵妇。 ......说真的,以直男的眼光来看,这还是幅蛮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毕竟美人如斯,还亲亲密密挽着手,俨然是一对好闺蜜的模样,彼此映衬,愈发夺人眼球,能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人干瞪着眼看好久。 ......如果这两张脸他们不认识的话。 秦父冷静地闭了闭眼,随即对大儿子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好像是你弟啊。” 秦岛绝望地说:“爸,你是不是该把像字去掉?” 秦父:“......那他旁边站着的那个?” “别怀疑了,”秦岛咽了口唾沫,残忍地戳破他最后一丝妄想,“那就是你小儿媳妇。” 啊。 秦父自出生以来头一回,真正尝试了千万匹草泥马在心头飞奔的味道。 他的心里仿佛长出了一片草原,思维都彻底脱了缰。 奔腾到不知道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自己亲眼看见,果然和知道—— 差的有点儿远啊。 他的小儿子淡定地提着手里的鳄鱼包包,甜甜蜜蜜拉着媳妇儿的手,说:“爸,哥,我们出去了。” 秦父:“......” 秦哥哥:“......” 他们的嗓子,好像不听他们的使唤了。 不然,怎么只能大眼瞪小眼,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呢? 寇秋拽了拽裙角,也冲他们笑了笑,还顺带带走了门口的垃圾。秦父和大儿子面面相觑许久,心潮澎湃,完全无法平静。 过了会儿,秦父干巴巴扬起手,拍了拍大儿子的脑袋。 秦哥哥:“不是吧,又要我背锅?” “不是,”秦父神情复杂,说,“我突然觉得,你弟要是个女孩儿,其实也挺不错。” 挺好看的。 秦哥哥闻言,顿时双眼一亮。 “但是,”秦父及时打了个岔,相当坚定,“你不行。” 原本只是想说自己也想要个妹妹的秦岛成功被带歪了,“为什么?” 秦父眼睛望着门口,语气深沉。 “因为看脸。” 秦哥哥:“......” 这不等于说自己长得难看? 他再度觉得,自己一定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路上的俩姐妹走路都带风。 她们的手亲热地牵着,时不时低下头与对方轻声耳语,再抿唇一笑——裙摆飘扬,顾盼神飞,放在旁人眼里,真是一对特别养眼的姐妹花。 说不定在讨论的是诸如“我要怎么才能长的和你一样高呢”又或是“我们去看哪家裙子好不好呀”这种又甜又萌的话题呢,路人暗暗心想。 然而事实上。 寇老干部压低声音:“走快点儿。” 简直,丢接班人的人。 秦二少抿着唇,眼睛亮晶晶:“挺好。” 是女生,的确在这方面占优势。哪怕他们如今两条手臂都快绞在一起了,也没人觉得奇怪,毕竟女孩子,和朋友相处天生就带着三分撒娇的味道,连上厕所也喜欢拉人一起去呢。 秦二少兴致勃勃邀请,“阳阳待会儿,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厕所?” “......”寇老干部勉强挂着微笑,“不要。” 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 他不由得把步伐迈的更大了。 原本还有男性路人想趁机搭个讪,找美女要个微信,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如一阵风般手挽着手飞快地从他身边迈过去了。他拼命地撒开步子追,居然硬是没追上,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呼,呼......” 这俩美女是吃金坷垃长大的吗,不仅这么高,而且腿还长,迈起来连男人都跟不上? 长腿姐妹花携手进了婚纱店。 个儿高的那个展示了下手机预约界面,看见那明晃晃的vip章,几个导购的笑一下子都明媚的像花儿似的,忙上来迎接大主顾。 “两位是模特吧?身材真好!” “今天是哪位看婚纱?” “喜欢哪个款?鱼尾还是拖尾,露肩还是不露肩?” “头纱看看,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儿有古典欧式的,还有现代的......” 寇老干部头晕目眩,仿佛踏进了盘丝洞里的唐三藏一样彷徨无措,几乎要被婚纱的海洋淹没。 秦二少抿着唇,手一挥径直推开了那些寻常的款,又展示了手机上另一个界面。 是店里最贵的几件,而且预约了单独购物服务。 导购笑得更加真诚,知道这怕是条大鱼,忙将这两位客人往里让,“您先在休息室里等待,我马上把您挑好的婚纱送过去。” 贵宾休息室里燃着香薰,桌上摆着一大簇时令鲜花,还有茶、红酒和点心。寇秋往软的不像样的沙发上坐了,上去就先捏了捏秦二少的脸。 “说,”他虎着脸,问,“盘算多久了?” 连衣服都看好了,这明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寇老干部眼明心亮,知道这人肯定是打着不一样的主意呢。 秦二少眼睫微颤,脸被捏成了鼓囊囊的松鼠,神态无辜。 寇秋又捏了捏,“嗯?” 手感挺好,细腻又滑润。被捏的秦二少只好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委委屈屈地说:“两周......” 也就是从摆酒席那时候就开始打算了。 寇秋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手还没拿下来,几个店员已经毕恭毕敬抱着婚纱进来了,瞧见他们捏脸这一副和谐有爱的画面,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您和您闺蜜关系真好。” 寇秋:“......” 他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店员将婚纱挂好,便不再打扰他们,关严了休息室的门。秦二少眼睛亮晶晶催促,“阳阳,快去试试。” 寇秋警觉地望了他眼。 “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吧?” “怎么会?”秦屿一脸正气,“只是想看阳阳穿穿而已。” 他说的信誓旦旦,寇秋也只能拿起一件。况且,兴许是有原主的些许意识残留,他也的确对这些衣服有种莫名的好感。 于是还是去换了。 秦二少在外面坐着,不知想了什么,整张脸都红起来。他抿了抿唇,紧跟着站起身,悄无声息反锁了休息室的门。 为了尊重贵宾隐私,贵宾休息室的隔音极好。门一反锁,便彻底成了个独立空间。 寇秋还在和婚纱奋斗。 裙摆极大,几乎把整个试衣间塞得满满当当,换上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拖着繁复的裙摆,勉强伸着两条白皙的胳膊,去够背后的扣子,却忽然听见试衣间门一响,扇起一小股风。 “......我帮你。” 有手拂过上头的刺绣,把扣子慢慢扣了上去。 寇秋松了一口气,将头纱也整理好。 他衬在雪白的裙摆里,就像站立在一簇云中。他是云上人,天上人,露出纤细而白的脖颈,扬起来时仿佛高贵的天鹅。 网纱很细,把身形都勾勒的格外清晰。 这种美,甚至有点惊心动魄。 秦二少站在原处,看了好一会儿。 “小屿?”寇老干部还在调整领口,蹙眉道,“这领子是不是有点低——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已经被直接压到了墙角。试衣间不大,裙子又太大,避无可避。 连碰触都仿佛是在玷污仙子。 寇秋的手无措地环着他的脖颈,轻声说:“小屿......” “嗯。” 秦二少认认真真地应了,掀起了裙摆。 他也站在了云中,撑起了圆圆的降落伞。 降落伞呼啦啦升起,又被气流吹得远了。它忽上忽下,逐渐飘去了天边。 眼前全是绚烂的日月星辰,仿佛万物都随之移动。 连地壳也开始上下起伏,地下烧得滚红的岩浆咕嘟咕嘟冒了许久的泡,终于腾地一下,彻底喷发。火山灰铺天盖地,云上似乎都被染上了别的颜色。 ...... 休息室外的店员们等了许久。 她们面面相觑,“这对闺蜜感情真好啊。” 就三件衣服,居然能讨论整整一个下午。 “是啊——” 能用这么久的时间陪着试衣服的,一看就是真姐妹。 真是感天动地的伟大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上住着土匪一家。大当家是老狐狸精,二当家是黑熊精,三当家是含羞草精。 有一天,土匪家的三当家下山一趟,忽然看上了个书生,白白净净的,长得可好看;又软又甜,还会拿着书本教小朋友们读书。 三当家偷偷看了两年,鼓足了勇气,愣是只能和人说两句话,说第三句都脸红,动不动就把自己种墙角。 然后,他们听说,小书生准备去和人提亲了。 三当家怅然若失,之后日日合拢着叶面,差点儿拿酒把自己淹死。 大当家和二当家看不下去了。 “就抢!”他们捋袖子,“能咋地!” 于是下聘礼那个黄道吉日,他们轰隆隆奔下山,把人抢了。 “冲鸭!” “给我弟弟抢媳妇儿拉!” 小书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放进了房间里,里头还待着委屈巴巴的三当家。 三当家瞧见他,又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半晌把窗户推开了,声音细细的,可委屈。 “你走吧,”他吸吸鼻子,“我、我不逼你。” 小书生沉默良久,当真翻窗走了。 三当家差点儿没把自己哭成仙人掌。 结果过了没一会儿,小书生又带着山下的聘礼回来了。 他的脸也红红的。 “你就不问问,我来山下,是准备给谁下聘呢?” 他抿抿唇,望着呆愣愣窝在墙角的三当家,眼睛亮晶晶。 “你的聘礼——” 他的声音含笑。 “你不要了?” -------- 写到一窝土匪时忽然的脑洞,莫名有点萌。 只是秦哥哥为什么是黑熊精,emm...... 管他呢。 反正我写的痛快就行了哈哈哈哈哈哈 说了本世界不要对作者的节操报以期待 因为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140、我掏出来吓死你(十八) 下雨这种事情, 就如同驾照考试中的停车入库。你得找准点,对准位置, 挂上档, 控制好速度,不能中途停——然后才能一气呵成。 如果这是科目二中的倒车考试, 秦二少一定能拿一百分。 他瞄的太准了。 分明也没摸过几回方向盘, 可眼睛一瞥,手往手刹上一放,硬生生能一下子就找到最准确的位置,别说是这种实际上不怎么硬的车, 哪怕是迅猛的猎豹, 也能被他驾驭的服服帖帖。 几下下来,坐在车上的寇秋简直像是死了一回, 晕的额角全是汗, 蒸腾的整张脸如同块上好的桃花玉,泛着粉红晶莹的色泽。他紧紧拉着秦屿的手腕,身上的裙子早已乱的不成样,连纱也被扯碎了,很有点行驶在狂风暴雨中的味道。 等车子行驶到目的地时,他身上也汗透了, 呼吸都是紊乱的。只能瘫软在椅子里,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秦屿尽职尽责把人运下车,又吭吭哧哧拿了湿纸巾收拾。好在地面都铺的是大理石地板,很好打理, 他三两下打理的差不多,便心满意足地从桌旁抽出袋子,把三件婚纱全部都折吧折吧塞进去了。 寇秋看见他这个动作就一阵腰痛,“你还......留着?” 声音相当虚弱。 秦二少红着脸,小声说:“阳阳,这衣服都坏了。要是不给钱,她们也不会让我们走......” 寇秋那一瞬间很想咬他。 怎么坏的? 你有本事别脸红,你好好说说衣服怎么坏的! 让你踩刹车你不踩,非得飚高速,这边儿禁噪音,他连喊也不敢喊,声儿还没出来呢,这罪魁祸首倒是兴奋的不得了,上来就直接给扯碎了—— 如今地上还零散着几块白纱,被秦二少悉数捡了起来,通红着脖颈塞进口袋里。 寇秋仿佛个煮熟的虾,望着他把湿淋淋的一块布料也捡起来,宝贝地叠了叠,往包里放,头上几乎能噗滋冒烟。 做完这一切后,秦二少冷静地从包里掏出了个玻璃瓶子。 ——是香水。 看见香水的寇秋倒吸一口冷气。 这都准备了!说不是别有用心谁信!! “我不是,我没有,”兴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秦二少镇定推脱,并飞快甩锅,“这是哥哥的,我没注意,随手装包里了。” 坑哥坑的毫无心理压力。 寇秋:“......” 玻璃瓶子粉红粉红的,气味也香甜的不行,像是花果的味道,如同一首轻盈的小恋曲。 这种充满少女情怀的东西,确定要栽赃给你哥吗? 他顿了顿。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出现秦岛穿着粉红吊带裙喷着这种香水...... 寇老干部咳了声,忙低下头。 虽然知道这只是秦二少找的借口,可真的没办法不让人往这画面上联想啊...... 店员被叫进来时,里头已经被悉数清扫干净。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甜腻的气息,店员也没觉得奇怪,恭恭敬敬问:“您需要我包起来吗?” 秦二少打字:【不用,我自己已经包了,刷卡。】 墙角立着三个纸袋子,里头鼓鼓囊囊,显然已经放好了婚纱。 店员奇怪地看了几眼,想提醒对方这样放,衣服是一定会皱的。可她看面前这位红裙的小姐冷冰冰的神情,硬生生又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堆着笑刷了对方递上来的黑卡。 秦屿一手提着几个袋子,另一手亲亲热热挽上了寇秋,不着痕迹地让对方重心落在自己身上。 免得腿软。 几个店员目送着他们走远,忍不住感叹: “真有钱啊......” 这么贵的婚纱,居然也能一买就是三件。 啧啧。 果然,有钱又好看的人只和同样有钱又好看的人玩。 中间一个店员迟疑地说:“可是,我总觉得那个白裙子的有点眼熟啊......” 越看越眼熟。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还没等她回想起来,新的客人已经推开了店门。玻璃门沉闷一响,几个人又重新挂上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欢迎光临。” 也再没有心思去想那个好像有点熟悉的顾客了。 ------ 他们从店中出来,阳光正烈,秦二少替寇秋撑着把碎花小阳伞,缀着蕾丝边,洋气的不行。寇秋站在伞底下,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好像又离自己远了点。 秦屿倒是神色镇定,还把伞往他那边斜了斜,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说:“阳阳别晒着。” 寇秋:“......” 他自愧不如。 秦二少这性格,这胆量,分明比他还像是女装大佬! 两个人说着话往停车场走,没提防却在一家花店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人。那人正把包扎好的花束拿过来,这样热的天,他还穿着薄薄的羊毛衫,配上驼色的休闲裤,眉眼含着忧郁,很有种小女生憧憬喜欢的英伦气息。那人猛地看见他们,神色不由得也怔了怔,“......你们?” 寇秋看见他,脸上的笑也收起来了。 是郗鹏云。 郗鹏云出现在这里并非是意外。他上一次在秦二少的生日宴会上捅了篓子,被半途扔下,在那之后,郭丽便再没有找过他。 郗鹏云倒是去过她的住处几次,然而郭丽不在,出来的只有郭泰那小子。郭泰一向不喜欢他,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直接把门一甩,张嘴就喊保镖把他扔出去。 这么一闹,郗鹏云倒有一二十天没见过郭丽了。 他怎么能不心慌。 他拿着为郭丽准备的花束,眼睛扫过寇秋,仍然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会儿——哪怕明知道是男人,这样的模样身材,也是当真让人没法不喜欢的。 如果裙子底下什么都掏不出来,那就更好了。 郗鹏云不无遗憾地想。 倒是他身边那个,好像没见过。说起来,也算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 ......等等。 看着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郗鹏云心底诧异,又盯着那个高个儿红衣美女看了好一会儿——身姿窈窕脖颈修长,眉眼中透着点淡淡的冷艳味道,比起向阳更是另一种风情。 可这眉眼...... 秦二少还记得生日宴会上的仇,瞧见他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的火气立刻就升上来了,满怀不悦。 他一张嘴,就是一口磁性的男神音:“看什么看?” 变态! 秦二少愤愤地用自己会的唯一一句粗口想,看你个仙人板板! 郗鹏云:“.......” 郗鹏云:“.......” 郗鹏云:“!!!” 这声音,这声音! 这特么就是秦家二少爷啊!!!! 他张大了嘴,一瞬间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能木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呆滞的气息扑面而来,活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公鸡。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郗鹏云的任督二脉忽然便被打通了。 他就说秦二少为什么会护着无亲无故的向阳?原来是因为自己也有同样的癖好啊! 这哪里是一对基佬,这分明就是相亲相爱的姐妹花! 说不定还会回去分享同一条裙子,一起手牵手去做美甲的那种! 郗鹏云的声音都抖了,“你......你们.......” 寇老干部奇怪地望着他,觉得这人仿佛有病。 挡在路上该走不走,这到底是干什么呢? 他索性说:“这位先生。” 郗鹏云的下巴还没安上。 寇秋:“你挡路了。” 郗鹏云木木地移动了下脚步,给他们让开。这一对姐妹花提着三袋子婚纱,撑着小阳伞,提着小包,窈窕多姿,硬生生把水泥地面都走成了红地毯。 直到她们走远了,郗鹏云这才反应过来,忙拿手机给郭丽打电话。 几个电话他没打通,索性变成了发短信。短信的口气卑微又诚恳,再三请求,【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消息!郭总,我已经完全确认了,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短信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郗鹏云险些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仍然不肯放弃、又坚持着发了第二条、第三条,一直到第十几条。 【这次是我亲眼所见,肯定不会有问题,郭总,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您还有和秦家再和好的可能!】 ...... 到底是当时宠爱过一段时间的人,郭丽虽然生气,却也没办法做到斩的一干二净。她最终还是回了电话,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郭总,”郗鹏云大喜过望,“您总算肯听我说了!” 他忙将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又把自己偷拍的背影图发过去。那边的郭丽沉默半晌,语气带嘲讽,“这消息能有什么用?” “怎么不能有用?”郗鹏云急了,声音压得低了点,“这起码说明,它们之间并非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关系,而是——” 他面色扭曲了半天,也没办法把违和感强的不行的姐妹两字说出口,只好道:“应当只是因为喜欢的东西一样所以交的朋友,郭总看看,要是有哪家想和秦家做亲家,也不是全无可能呀!” 郭丽沉默了会儿,这话说的也是。 想和秦家结个亲的,何止一两家。当时秦屿公开握着个女孩子的手,倒有不少人当时心便灰了。 这其中也包括那个心高气傲的赵小姐。 都是家里疼着宠着长大的,哪里受得了做别人的替补? 只是,郭丽表情怪异,“秦二少......真的有那种爱好?” 她问的含糊,仍然有点不敢置信。 看不出来啊。 这可真是...... 郗鹏云说:“郭总,照片您也看了。” 郭丽心情更复杂。 这年头,男孩子都长成这种模样了吗? 她对着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忍不住危机感更重——不仅连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比不过,甚至连男人都比不过了。瞧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让她看了都没办法相信,这俩人体内居然存在着雄性荷尔蒙。 怎么看怎么像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啊…… 郭丽沉吟许久后,权衡利弊,打电话把这消息透露给了赵小姐。赵小姐正在美容院中贴面膜,突然听见这话,脸都变了,冷笑一声。 “郭总这是当我傻?” 当时生日宴会上那个女客,分明段数很高。长得娇柔,人也装模作样,活脱脱就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大白莲,哪里像是个男的了? 郭丽说:“嗨,他就是穿了女装——他,他真是个男的!” 赵小姐不仅不信,甚至还觉得她眼瞎。 “那要是都能是男的,我也能是男的了。” 郭丽本来是来通风报信的,还想靠着这个再博点信任,瞧见人死活不相信、只好给她指了条明路,“听说那人本来是秦家直播平台上的主播。” 赵小姐哼了声,抱着打脸的心立马就开始上网搜,搜着搜着,她脸上的面膜就掉下来了。 她所以为的那个白莲花...... 在公交车上,居然还能徒手制服一个流氓?? 居然还是个热爱学习准备考研的三好学生??? 居然还真是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小哥哥!!! 赵小姐的手机没拿稳,整个儿砸地上了。一瞬间,她双眼无神,只能愣愣盯着天花板。 ......不是。 这么刺激的吗? 这让当时认真勾心斗角她情何以堪?这社会还有什么真情可言吗? 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 赵小姐在家整整想了两天,抱着手机把向阳之前直播视频都给补了个遍。第三天时,她杀到了秦家,二话不说指明要见向阳。 寇秋被喊出来,手上还拿着笔,满脑子都是没解完的数学题,茫然地望着她,“赵小姐?” 赵小姐深吸了口气,瞧着男装打扮清清爽爽的寇秋,忽然上前一步,把手摸了上来。 寇老干部:“?” 寇老干部:“!” 他忙把姑娘的手拿开,“赵小姐......” 这位同志怎么一言不合就袭胸? 赵小姐深吸一口气,表情绝望,“你是不是缠胸了?” 寇秋:“......啊?” 缠胸? 赵小姐又上前来掰他的头,“让我看看你脖子!” 寇秋猝不及防,只好仰起脖子来给她看。一个小小的突起浑圆可爱,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滚动。 信仰崩塌的赵小姐愤怒指责:“你这一定是硅胶的!” 寇老干部:“......” 硅胶喉结,这个还真没听说过。 听见动静的秦二少也从画室里出来了,瞧见这一幕,抿着唇很不高兴地把女人的手从寇秋领子上打了下去。赵小姐清清楚楚看见了那露出来的脖子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特殊印记,她退后一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一句话忽然间福至心灵。 “除了他,秦二少有时也会。” ......有时也会。 这特么哪里是搞基。 这分明是披着搞基皮的百合啊! 这俩人都想当妹子,难道是因为这样相同的心态,所以才走到了一处? 社会,社会。 惹不起,惹不起。 赵小姐于是真诚祝愿:“希望你们百年好合,下一辈子最好能投胎成一对好姐妹。” 这样就不用两个人都穿女装这么辛苦了,这份真情,真是不容易,令感天动地。 寇秋:“......谢谢?” 可为什么是好姐妹? 赵小姐还在苦口婆心,“这样的爱情不容易,我看了你的直播,也挺喜欢你的。要是你们决定去做手术,我一定支持你们。” 寇老干部更懵。 什么手术? 他们? 为什么要做? 他目送着这位小姐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甩着小包踩着高跟走人了。站在原地的寇老干部满心茫然,对他的崽说:【我觉得她好像懂了什么。】 可到底懂了什么? 寇秋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懂。 系统崽子语气幽幽,倒是看明白了,【她以为你和爸夫都想当女的......】 以为你们是想搞姬,而不是搞基。所以甚至还打算支持你们去做变性手术,感动不感动,开心不开心? 典型的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寇老干部:【......】 哇。 现在的姑娘,思维都是这么跳跃的吗。 虽然赵小姐说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可坊间到底还是有了点传言,只说秦家的二少爷和他媳妇儿都有点异装癖。秦哥哥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儿,秦父倒是听说了,回来后沉默良久,觉得完全无法辩驳。 不止他小儿子和小儿媳有,甚至连看起来十分有男子气概的大儿子也喜欢粉红吊带。 说起来真是十分让人悲伤。 但秦父也并不打算阻碍。 有了秦屿这么个儿子,秦父比谁都要清楚,让孩子快快活活地活着,这就够了。 世上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已经够多,那些流言蜚语,恶意揣测......并不会因为你做的足够好,便主动离你远远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活这一辈子。 反正不过是一百年。 他在一天,秦家的这个象牙塔就能维持一天;他不在了,秦岛代替他,也会把塔好好撑起来。 终归是能护住他们。 他一天比一天看得开,等到第二天起早时,就拍着大儿子的肩膀,感叹:“爸其实也理解你。” 正在看报表的秦哥哥抬起头,头顶上嘟噜噜冒出一串问号。 秦父语重心长:“我都听说了,你还买了香水。” 忽然间替弟弟背锅的秦哥哥茫然:“啊?” 香水? “爸替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秦父满脸慈爱,“等你有时间,就去看看吧。” 秦哥哥瞬间兴奋起来。 是什么?是车,还是干脆送他房子?给他涨了零花钱? 他最近正好看中了款限量跑车,还没来得及下手。因此一听见这话,心底的期望值砰砰往上涨,饭刚吃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兴奋地打开了床上摆着的大礼盒的盖子。 一盒粉红粉红的。 芭比系列换装娃娃。 “......” 然后秦哥哥又把盖子合上了。 这什么鬼? 他难以置信,这就是他爸送给他的礼物? 确定不是买给邻居四岁女儿的? 秦父紧跟着进来,还在说:“喜不喜欢?我专门给你挑的。” 秦哥哥:“......”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爸脑子怕不是有坑。 九月,秦岛有更重要的事要忙。直播界的红人会就在这时候开始,作为如今的台柱子,寇秋也难免去露了下脸。秦岛没避讳,直接在明面上护着他,连座位也安排在了自己旁边。 毕竟已经算是秦家人了,自然和别人不同。 其他消息灵通的人多少也得了风声,知道这位女装大佬就是当时在生日会上和秦二少站在一起的,彼此心里都门儿清。对待寇秋时,也难免客气几分。 各大平台的当红主播走走红毯,听听公司老板聚在一块儿扯扯直播界的未来发展方向,倒也弄得像模像样。秦岛和对头公司的老板碰上,彼此对视的目光都像是含了钉子。 但脸上偏偏还挂着笑,虚假的不行。 寇秋倒是无需应酬,没事时就自己坐在椅子上抱着手机刷题。刷到一半,忽然听见叮的一声,有条短信进来了。 【小屿:在会厅?】 【寇秋:嗯。】 【小屿:累了吧?我们翘班。】 【小屿:我来接你。】 寇秋的眉眼不由得就弯了弯,站起身往外头走。他低着头和秦屿发短信,没留意倒和过道上的另一个人撞了下,忙道歉,“不好意思,真是抱歉。” 抬头看时,他倒愣了愣。 这也是个女装大佬。 “没事,”那青年穿着小裙子,被撞得哎呦一声,却还是笑着,“就是点小问题。” 说着,他却倒吸了口冷气。 寇秋这才注意到,方才这人就站在台阶边缘,如今被自己这么一撞,他穿的又是双高跟,恰巧就是一崴,恐怕扭到了。青年眉头蹙得紧紧的,也像是受了伤。 寇秋真心抱歉,再三希望带对方去医院看看。青年实在说不过他,便借着他一条手臂,一瘸一拐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里的秦二少眉眼弯弯等在车外,忽然看见寇秋领了另一个人过来,唇不由得抿了抿,笑意收敛了起来。 “怎么了?” 寇秋把事情说了说,“伤到了。” 青年抬头看见秦屿,也愣了愣,忙说:“秦二少!......要不,我还是自己去吧......” 秦屿声音淡淡,“你认识我?” 青年笑了笑,“我也是秦总公司里签约的,只是秦二少没有见过我。” 他如今走路都不方便,寇秋哪儿能让人自己去?因此好说歹说,到底是把人让进了车里。 青年拎着裙摆,费劲儿地坐进后座,似是不经意地露出里头一小截白色的布料。寇秋看见了,好心地替他拉拉,青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声说:“不好意思。” 他吐了吐舌,衬着双马尾,模样清纯又楚楚动人。 只是在侧过头时,才会流露出个满含意欲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秦屿:今天我们学习科目二的重要项目,倒车入库。倒车,最重要的事找准点,控制力度—— 寇秋:.....下车!我特么要下车!! ------- 今天刷娃娃时,无意中看到一条关于我大晋江开车的微博。 兴奋地点进去想学习一下,没想到居然在评论里看到了我。 :) 我只是喝个汤下个雨学个科目二,是你们自己想歪了。 比如上一次吃皮皮虾,就单纯只是吃皮皮虾! 然而你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你们了...... 141、我掏出来吓死你(十九) 第二个女装大佬主播不仅人看着甜, 名字起得也甜,叫乔乔。他坐在后排, 规规矩矩地坐着, 看上去倒是挺乖巧。 反倒是秦屿瞧见他这么坐,心中就有点不乐意了。 这人, 怎么好像半点没眼力见, 偏偏坐后排中间? 秦二少紧抿着唇,满脸都是不痛快。寇秋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背上悄悄拍了把,委委屈屈的大蘑菇这才闷不吭声坐到副驾驶座去了。只是到底忍不住回过头, 望了寇秋好几眼。 寇秋的手机叮的一响, 离他不到半米的秦二少给他发短信了。 【小屿:[○`Д ○]!】 【小屿:(へ╬)】 【小屿:哼!】 寇秋拿他没办法,又是觉得可爱, 又是觉得幼稚的不行, 只好拿哄小朋友的语气哄:【怎么了?】 秦二少委屈的一批,【我想和阳阳坐。】 他这两天几乎都没怎么见寇秋。寇秋被秦岛带着,总是往红人会这边来,秦屿手上自己也有一个关于数学的科研项目,关着房门在家里研究了好久。就是因为实在想的受不了了,才偷偷坐车半途出来拐人的。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了一下午...... 寇秋:【人家因为我的缘故受伤了, 总不能不管啊。】 秦二少语出惊人:【我可以帮他打出租,报销车费。】 寇秋:【......】 秦二少又开始提解决办法,【要不,阳阳坐我腿上。】 这样也算是亲密接触了, 嘻嘻。 寇秋:【......】 寇秋:【别想了,交通安全法规了解一下。】 好好的副驾驶座,那是让你拿来当叠叠乐玩儿的? 乔乔一直坐在寇秋旁边,瞧见他眉眼含笑在手机上频频打字,心中就有了谱。他一面拿手揉着脚踝,一面道:“你是向阳吧?——向阳哥,你这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呢?笑的这么开心?” 说这话时,青年的眼神悄悄向副驾驶座上飞了飞,准备看看秦二少的反应。秦屿看起来果然很感兴趣,不仅头扭过来了,甚至身子也往这边靠了靠。 乔乔心里更安,故意调侃:“向阳哥?” “不是,”寇老干部大大方方,冲他挥了挥手机,“男朋友。” 等瞧见秦屿目光炯炯盯着他,他又含笑补了一句,“可爱的不行。” 秦二少:嘤! 他瞬间扭过了头,一下子脸都悄悄红了,手拽着衣角一个劲儿地揉搓。青年看不到他的这种小动作,只看见秦屿猛地转回去,又瞧见他如今脸上的颜色,还当是气红了,又不着痕迹添了把火,“好甜蜜呀,向阳哥和男朋友感情真好。” ——这倒也不怨乔乔。无论他怎么想,他也想不到,这俩相隔只有一米的人说个话,还得瞒着他用手机互发短信呢。更何况,秦屿光看外表,冷冷淡淡气质出众,怎么看怎么是个冰山款。再加上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传言,就像是自带冰冻技能。 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个冰山款秦二少实际上是个喜欢撒娇的大可爱,软的像是团刚刚煮熟了的年糕。 寇老干部脸也有点红,咳了声,说:“是挺好的,主要是他很好。” 话中的甜意不用细品,直接就能满的溢出来。 大可爱快把自己的衣角都给揉烂了,眼睫飞颤。 怎么当众说这种话呢? 秦二少暗戳戳地心想。 要说......要说,也要挑只有两个人在的时间啊。 这样,他就能好好和阳阳展现一下自己到底都哪些地方好了,还能顺便玩一把漂移。前些日子,秦二少勤勤恳恳啃了不少辅助材料,如今被这么一说,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也亏得人看上去气质好,各种停车的方法都想了个遍,竟然没怎么露出来。 车上的青年叹了口气,不经意道:“真好......我还没个伴儿呢。” 他略略低了头,神色有些受伤,却还勉强笑着,“像我这样喜欢粉色还喜欢穿裙子的,应该也没多少人能接受吧。” “......” “......” 这句话说完后,车中沉默了,并没有人接他的梗。 两位同样穿裙子的女装大佬都默不作声眼神直飘,脑海中齐刷刷出现了秦哥哥穿着粉红吊带喷着香水在镜子前说这话的情景—— 咳咳。 寇秋拿起了车里的矿泉水瓶。 青年见没人说话,自己也觉得尴尬,好在他当主播时间久了,什么样的话都能岔过去,笑了笑,转了个话题,也就算了。 只是仍然禁不住暗暗咬牙。 这情况,和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听说向阳靠着穿女装这一共同爱好笼络了秦二少,甚至还登堂入室成了被承认的秦家人,原本想借一借向阳这东风,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往秦二少身边站站。 毕竟,说起这共同话题,他也半分不虚。如今,他的直播下头,那也有数十万围观他穿小裙子的粉丝了。 乔乔不觉得自己输在专业能力上。 可如今一看,这俩人倒不像是已经搞上了,倒像是秦二少在单恋...... 青年满腹心思,乱的不成样。表面上安安静静,实际上各种各样的想法早已转了好几个圈。 还是要稳住。 秦二少还没产生兴趣,这阵脚就绝不能乱。 下午时医院排的队很长,排号的人站满大厅。秦屿这样的身份自然不用排队,司机打了个电话往上一说,没过几分钟,便有一个专家号被高价买下来了。 寇秋和秦屿等在外头,过了会儿,有护士把青年领了出来,“没什么大事。” 寇秋松了口气,又和她确认:“真没事?” “没,”护士说,“就是稍微扭了下,去开瓶药,过两天换一次,很快就能好了。” “那就好,”寇秋说,又扭头客气道,“这边离家近,我们就先回去了。我已经让另一个司机来把你送回会场了,有什么事,你再和他说。” 青年点点头。 司机站起来跟着去拿药,乔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着膝盖,脚踝处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小腿细又白,看上去乖巧的像个学生。他揉着脚,忽然小声哎呀了一声,说:“我手机好像落在秦总车上了......” 寇秋没当回事,直接起身,“我去拿。” 青年仰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麻烦向阳哥。” 谁知秦二少也跟着一起站起身,“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寇秋说,“医院里人挺多的,也就这边稍微清静点——你等会儿,两分钟,我也就回来了。” 他还真没多想,坐电梯就去了地下停车场。刚刚拿车钥匙解了车锁,从后座上摸出一个陌生的手机,就听见系统崽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唉。】 寇老干部把门关上,不懂了,【怎么了?】 系统语重心长,【就你这智商,在宫斗剧里活不过一集。】 属于那种稍微露个面就得死的人物,连配角都算不上,顶多能当个衬托宫廷险恶的龙套。 寇秋:【......】 说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要人身攻击? 他拒绝。 【你是真看不出那白莲花对爸夫有意思呢,还是假看不出他对爸夫有意思?】系统问,发自内心,相当诚恳,【阿爸,你这是准备玩扮猪吃老虎呢?】 没想到寇老干部相当惊讶。 【是吗,他相中你爸夫了吗!】 系统:【......】 刚刚说活不过一集都是高看了他。它收回,是活不过三分钟。 寇秋是真的没怎么看出来,仍然很茫然,【你怎么知道的?】 系统说:【你不觉得他太亲切了?】 寇秋:【我以为他是好不容易遇到了同样喜欢穿女装的,所以亲切啊......】 一车里四个人三个女装大佬,这也算是种缘分是不是? 女装大佬手牵手,和谐明天一起走! 系统:【......】 可以的。 还和谐明天呢,这是想把宫斗剧拍成和谐友爱的社会主义正能量剧了。 【而且,】寇老干部又羞嗒嗒地表示,【你爸夫这个世界太可爱了。】 系统:【......所以?】 【所以,他在车上,我就没来得及看别人,】寇秋喜滋滋说,并拿出了手机展示了下自己刚刚装作发消息偷拍的照片,笑的活像是个看见了儿子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老父亲,【你看见没?我说完那话,他的脖子都红了——】 像个大红蘑菇。 寇老干部爱怜的不行,恨不能直接把大红蘑菇拉过来亲一口。 系统觉得这一口狗粮有点撑。 寇秋虽然知道了有人觊觎秦屿,仍然不紧不慢,半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系统忍不住提醒他,【那个想撬你墙角的,这会儿和爸夫单独在一块儿呢。】 寇老干部沉稳的很,步伐速度丝毫没往上提,【急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里也含了笑。 【——我有信心。】 ----- 坐在医院椅子上的乔乔原本也很有信心。 他轻声嘟囔了句好痛,眼里都水汪汪漫了一层水,一个劲儿地揉脚,像是枝被折断了的梨花,楚楚可怜,过往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朝着他这边看。 乔乔心中得意,用目光瞥瞥秦二少,顿时又一阵气闷。 这位正在专心致志看着手机屏幕,半点朝他这处望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青年顿了顿,只好出声:“二少在忙什么?” 秦二少一声不吭。 乔乔不气馁,试图从共同话题下手,继续说:“我最近看了很多裙子,都吃土了。可我觉得,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别人不理解,也没有关系。” “......” 秦二少宛如一颗巨大的人形土豆,又像个撬不开的蚌,嘴闭得紧紧的。 乔乔干脆更近一步,“二少也在看直播?乔乔在这个直播平台也播了一段时间了,虽然和向阳哥还没法比,但是也有几个粉丝——” 他抿唇笑笑,笑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又甜又糯,“最近,也勉强登上主播榜第一了。” 秦二少眉头蹙了蹙,这回终于有了反应,“你第一?” 青年点点头,双马尾一晃一晃。 秦屿沉着脸切回了主播界面,点开排行榜,果然,由于一个土豪粉丝给乔乔砸的礼物,他的积分已经不断攀升。再加上寇秋这些天住在自己家里,没怎么开直播,敌不过对方勤勤恳恳一天恨不能开八小时,以微弱的劣势被压了下去。 头号粉丝秦二少立马升起了打榜的心。 他抿着嘴,神色严肃认真,忽然问:“差了多少分?” “啊?”青年一愣,随后说,“差了一百多.....” 秦二少立马打开了打赏页面。 “一百多少?” 乔乔不确定道:“来的路上看过,好像是一百二十六?” 那就是六十多个雷。秦屿唰唰地往账户里头充满钱,把两只手抬起来了一点,开始例行的骚操作,当着寇秋竞争对手的面,光明正大给自家人砸礼物。乔乔刚开始还探着脑袋看,越看,脸色就越变了,“!!!” 这是什么人民币玩家啊! 哪儿还有这么刺探敌情打压自己的? 金大腿秦屿一口气又扔了几千,还尽职尽责问乔乔,“你今天还播?” 乔乔:“......” 他已经被对方完全不按自己套路走的清奇剧本彻底弄懵了,只能勉强点点头。 秦屿于是立马再扔几千,随即才扭过头,板着脸理所当然跟他说:“你就在第二了。” 别老想着第一,那不该是你的位置。 乔乔:“......” 不是,这人当自己是瞎子吗? 等寇秋回来时,青年活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刚刚那股劲儿早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他看得好笑,把手机递回去,客气道:“就让李叔带乔先生下楼吧。” 新的司机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乔乔还有点不甘心,勉强笑着,“向阳哥不回去吗?” 寇秋站在秦屿身侧,悄悄握住他的手,“嗯,不回。” 乔乔说:“向阳哥是有别的事?难道是去陪男朋友?” 寇秋还没回答,身旁的秦二少突然间开始点脑袋。 “对,是陪我。” 乔乔:“......” 他再说不出别的话,只好失魂落魄地走了。寇秋瞧着秦屿委屈巴巴的脸,忍不住噗嗤一笑,用力捏了捏他的两颊,“秦屿同志,人家看上你了。” 秦二少被他捏着,话都说的含含糊糊,只是小眼神可冤枉,“阳阳。” 寇秋笑眼弯弯,但头一回见着这种光明正大当着自己面拐男人的,仍然禁不住有点儿吃醋,“他穿那样,好看?” 秦二少顿了顿,茫然道:“......啊?” 他小小声说:“我不知道他穿的什么。” 但他知道,肯定没有他的阳阳好看。 寇秋把手松开,瞧着他迷茫的模样,心中更是一暖。 “......过来。” 他把根本遮不住什么的车钥匙举了起来。两个人在监控器的死角,交换了个甜滋滋的亲亲。 随后回家练习了一下午的停车入库,把车累的哼哧哼哧中途熄火好几回,可以说是相当刻苦。 他们都以为,这事就算是结束了。 秦屿的话说的很明白,恩爱的模样也根本没遮掩,稍微有点眼色的,在这之后都该避着他们走。可青年不,一边在会场遇见时甜甜喊寇秋喊哥,一边又在直播间里反复提及向阳名字,说向阳为人好又善良,在自己受伤时帮助了自己,夸了一顿。 下面的粉丝不少都是当初寇秋画风突变后过来的,瞧见两人感情好,还当真萌了一把。 【两个都是小天使!】 【好看的人真的只和好看的人玩啊......】 【我觉得乔乔也很善良,别人稍微帮了帮,他就记得这么清楚!】 ...... 最后一条评论底下积攒了几千个赞,仿佛乔乔当真是个插上翅膀就直接能飞的天使。粉丝数量眼见着又往上涨了一波,乔乔趁热打铁,干脆说要和向阳学习,也打算准备考研了,经常在微博上打卡,说自己一直学习到现在。 但是,他只敢说说准备,怎么也没有直播学习的勇气。 毕竟学习成绩在这儿摆着呢,隔壁的向阳是个学霸,他如果暴露了是个学渣的事实......脸上也难免过不去。 另一边的忙活也没停,他上一次看见了秦二少在平台里的账号,有事没事便去找人说话。说裙子,说鞋子,说面膜,说生活里的一点小愉快,语气还很亲切,【秦总,我看见你就觉得像是见到了我哥哥。平常认识的喜欢女装的人不多,真的是很不容易,总想和你多聊聊。】 然而秦屿并不想当这个哥哥。 他看了眼,甚至都没认出来这个水手服头像的到底是谁,干脆举着手机去问他爸,“爸,你还有另外的孩子?” 秦父正和小儿媳一起看新闻,闻言虎着脸回头,“说什么呢!” 他哪儿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 秦屿哦了声,于是又回房间,认真回道:【你找错了。我爸说他只有两个儿子。】 乔乔:“......” 这人仿佛是个傻的。 平台还没有拉黑功能,秦屿的手机总在三更半夜响,寇秋慢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一回上车上到一半时,手机又震动个不停,秦二少终于忍不住黑着脸坐起来,把自己的手从手刹上拿开了,满心的不情愿。 他手里握着条近乎透明的丝袜,被弄得凌乱不堪,上头满是各种各样的痕迹。寇秋薄红着脸,靠在他背上,还在小声平复呼吸,“谁?” 秦二少可委屈:“神经病。” 一个大猪蹄子。 自己没车开,半夜还不让别人好好开车! 这种人通通都该被送进黑洞。 寇秋接过他的手机,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这才一周多,记录以及翻了七八页,中间秦二少只说过两句话。 一句就是自己爸没别的儿子。 另一句是那边人说自己脚疼又去看医生,娇滴滴问秦二少知不知道医生怎么说,结果秦屿回了一句“doctor”,还让对方多读点书。 寇老干部盘坐在床上,觉得这真是一出人间惨剧。 秦屿眼睛红红的,还没完全把车停好,抱着他像个大型犬似的蹭过来蹭过去,软绵绵喊:“阳阳......” 喊完后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他,把人也亲的湿哒哒的,亲着亲着,大蘑菇的小蘑菇也从森林里冒出头了,非常想被采蘑菇的寇秋采一把。 寇秋拍拍他,说:“别闹。” 秦二少不乐意地哼唧,浑身都涨红了。 他舔舔嘴唇,坐的更乖,“阳阳......” 寇秋还在看白莲花。 啊呀呀,好神奇。 他还真没见过开的这么好的白莲花呢。 系统这会儿也被从和马赛克的约会中扯了出来,一父一子都是满心的不情愿,非常想把白莲花整个儿塞回泥里去。它冷静地说:【阿爸,这种人不能留了。该狠下心了。】 音调仿佛宫斗剧。 寇小主:【可是我们这是和谐社会。】 统公公:【难道你还打算再由着他上位?】 旁的不说,但是真的心烦。哪怕把这条路堵死了,他说不定又会靠着别的路黏上来,甩也甩不掉。 寇秋说:【不。】 他笑了笑,【我们要用接班人该用的手段。】 统公公很不赞同,【给他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听起来还不如给人下毒呢。 【我们不背,】寇秋说,云淡风轻,【好好的青年,社会的脊梁,何必要比这些没有意义的——】 他周身都散发出了红色光芒,铿锵有力。 【我们要比,就比学习!】 第二天,寇秋私聊了乔乔,说要和他一起录一期直播。 青年自然相当乐意,一口就应承下来,连是什么直播内容都没问,【到时候就拜托向阳哥照顾了~】 他在约定的时间穿着超短裙来了,白色百褶的,上头搭件运动风的卫衣,系起来露出一小截腰肢,相当可爱。寇秋在网吧的个人包厢里打开直播,乔乔亲密地和他坐的近了点,笑得眼睛弯弯,酒窝很甜,“不知道向阳哥会和我一起直播什么呢?”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直播间的标题。 【和向阳、乔乔一起遨游在知识海洋!】 乔乔:“......” 乔乔:“......” 乔乔:“......” 什么? “我看你最近都学到凌晨两三点,微博上晒了成绩,模拟题做的很好,”寇秋说,“考研应该十拿九稳了?” 乔乔笑得很僵硬:“没......没有......” 王者晋级段位应该十拿九稳了。 寇秋很和气,“你模拟分数那么高,肯定没问题。” 他越说,青年就越慌。要不是这会儿已经有百万粉丝蹲在直播间里看,乔乔简直恨不能直接起身走人了。 寇秋已经开始从包里拿书,“现在先做套题?” 乔乔浑身跟木桩子打的似的,“......好。” 好个球! 自己有几斤几两,难道心里不清楚? 越是慌,越要冷静。青年望了眼桌上写着化学两字的本子,勉强笑着说:“我就化学不好,每一次都是化学拉分。” 寇秋的手一顿。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跟着齐齐沉默了。 半晌后,寇秋笑道:“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文学系的。” 乔乔心里慌得一批,“是,是啊。” 各式各样的评论已经开始刷屏,寇秋迟疑了下,还是好心告诉对方:“文学系考研不考这个。” 乔乔:“!!!” 乔乔:“那你——” “我这就是个本子,”寇秋给他展示了下,相当无辜,“只是把高中的化学笔记本再利用了,而已。” 这可真不是我让你人设崩塌的。 你这人设,分明是自己轰隆一声,就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他起码应该对我有印象了吧? 秦二少:有,半夜打扰我开车的,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 ------- 解决完他,本世界也快完结了,下个世界先开什么呢? 土味乡村爱情吗2333 那可真是土了。 行,我有点兴奋,就它了。 142、我掏出来吓死你(二十) 平台的两位女装大佬竟然合作了, 这本来是一件让双方粉丝都欢欣鼓舞的事。从刚刚开始,直播间里的人数就一路上涨, 没五分钟便过了两百万。 这两百万人集体目睹了当红主播人设崩塌的这一惨剧。一时间动了动嘴唇, 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也有脑残粉立刻义愤填膺站出来,【向阳肯定是故意的!他专门拿了个本子, 故意哄骗乔乔——】 【别说胡话, 】另一个粉丝说,【向阳的本子,都用了好几个月了。】 凡是看向阳直播的,基本上都认识那个拿来记笔记的化学本。更何况, 这一次, 是乔乔亲手拆了他自己搭起来的台。 如果他从没说过自己在学习也就算了,偏偏在寇秋的学习式直播间走红之后, 乔乔也开始每天在微博上打卡, 不仅要晒自己用完的笔芯,还要晒一些成绩。那模拟成绩一个比一个高,曾经还让他的粉丝很是自豪了一段,觉得自己粉上的不仅是女装大佬,更是学霸! ——可偏偏,就是这个每天学习到凌晨两点的人, 连自己目前要考几科都搞不清。 连寇秋都替他觉得尴尬。 用黑粉的话来说,这叫装逼失败,人设崩塌。镜头前的青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干笑道:“对, 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然而已经没什么人信了。 他的粉丝如潮水般涌进直播间,如今却又如溪流般静静地流淌出去,默不作声取消了关注。乔乔看不见,却也知道网友不是傻子,只好笑得更诚挚,闭着嘴,不再吭声了。 事到如今,说换个直播内容也不可能,反而更显得他心虚。他只好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瞧着寇秋熟门熟路把摄像头移了移,对准了书页。 ...... 青年眼前一片黑,几乎是在瞪着这些题。 这都是什么? 鬼画符吗?! 他身畔的寇秋做题如同行云流水,半点都不带打绊子的;青年转头瞧瞧他,又望望自己面前的书页,咬了咬牙,只得硬往上填。偏偏寇秋的粉丝中有不少都是跟着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立刻在评论区开始一道道指出他的错题,相当触目惊心。 【太惨了吧......】 【妈呀,我高中做这些都不会错这么多。这个主播真的上过大学??】 【智商碾压现场......】 青年虽然没有看评论,可多少也感觉出来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握着笔的手都开始发颤,寇秋扭头看他一眼,好心说:“我给你讲讲?” “不、不用了。” 乔乔咬着嘴唇,忽然起身,硬邦邦说:“我有点事。” 他的眼里已经有水光开始转了,模样难堪。趁着这楚楚可怜的一张脸,马上有粉丝开始在评论里安慰他,然而寇秋的神色很冷静,只是淡淡朝对方笑了笑,说:“好啊。” 他没有再说什么。 青年忍着委屈出了门,却在门边看到了正倚着墙壁做数独的秦屿。他嗓音发颤,喊了声:“秦二少......” 话语里带着哭音,倒像是被人欺负了。 秦二少从数独盘上抬起头,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 青年说:“秦二少,哪怕我没学问,您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我——” 秦屿的眉毛挑了挑,黑的像墨的眼睛望着他,不动声色。 “谁欺负你?”他平静道。 青年心头一喜,忙道:“向阳他——” 一语未完,秦屿忽然改变了姿势,两条长腿微微用力,站直了身。他肩膀宽平,神色漠然,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座拿大理石雕刻出来的雕塑,眼下,这雕塑就垂着眼,瞧着面前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谁欺负你?” “......”乔乔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一瞬间眼神恍惚,仿佛看见了个猎食者。他身为弱小动物的神经一下子敏感地颤动起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声音也轻了,“向阳......” 不料面前的秦二少居然勾了勾唇角。 “所以呢?” 青年近乎窒息。他在强大的威势下奋力地挣扎着,试图亮出自己的底牌,“我也是平台的签约主播!” “你应该庆幸,”秦屿说,“不然,你绝不止现在这样。” 他彻底收敛起了在寇秋面前甜而乖的形象,毫无顾忌地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子。蘑菇长出了毒刺,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的面容被笼罩在墙壁投下的阴影之下,一半明一半暗。乔乔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狼狈地后退一步,紧接着近乎仓皇地向着外头走去。 “——他就是他。” 在走到走廊尽头时,青年听见秦二少不紧不慢说,尾音上挑,带着点毫不收敛的嘲讽。 “你学不来的,赝品。” 青年顿了顿,紧接着,脚步更加快了。他飞快地出了门,再也没有回过头。 跟出来的寇秋发自内心给自家大可爱啪啪鼓掌。 “这谁给你写的剧本?” 演的真好。 秦二少垂了垂眼,乌黑的眼睫密密地搭着,一瞬间又变为了柔软无骨的小动物。他抿抿唇,轻声说:“大哥......” 然后又补一句,“我改了台词。” 寇秋冲他招招手,秦二少就像只蝴蝶似的开开心心扑过来,一下子和他抱了个满怀。 “回家?” 寇秋摸摸他的头,声音里也含了笑。 “嗯,回家。” 个人包厢的隔音挺好,外面的动静里面一点也听不见。秦屿殷勤地伸手帮他收拾,被寇秋按住了手,哭笑不得,“不要乱拿......” 秦二少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不仅没收回手,反而把手彻底压上去了。十指交缠,瞧着他,“那阳阳教我怎么装。” 他帮着寇秋耐心地叠卷子,一张一张认真捋平。寇秋含笑看他,忍不住又去摸他的头,“好乖。这是谁家的大蘑菇?” 秦二少正儿八经说:“就是村东头向阳家的,他每天拿着小篮子来采我。” 寇秋笑出声。 秦二少还在继续:“他今天准备什么时候把我采回家呢?” 真是,已经迫不及待想炖蘑菇汤给他喝了呢。 秦屿正直地想着,红着耳根舔了舔嘴唇。 他伸手去拿最上头的课本,忽然愣了愣,说:“阳阳......” 寇秋:“嗯?” 然后他抬头,也看见了让秦屿目光停驻的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黑色摄像头,仍然闪烁着开启的红光。 “......” “......” 直播间里爆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特么都听见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吃这狗粮??】 【踹翻这一碗狗粮!】 【大蘑菇......告诉我,我还是纯洁的白色吗?】 【楼上,你黄了!】 【卧槽这是个小哥哥吧,手好好看,两个人手好配啊!】 【我屮艸芔茻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喜欢的主播居然已经有男朋友了而我这个单身狗居然还挺开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寇秋:“......” 他望着里头一堆丧心病狂的感叹号,终于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就在刚刚,他突然猝不及防地,在自己几百万粉丝面前出柜了。 ...... 啊。 人生真是刺激呢。 ----- 直播被匆匆关闭后,几个标签立刻被顶上了热搜。 分别是#别拦我我是大蘑菇#、#主播向阳出柜#和#男孩子都有了男朋友#。 半点没乔乔的事。 整个主播界为这个大瓜沸腾了一天,平台的流量好到爆表。秦哥哥这一天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甚至还很是遗憾,“早知道他们这么喜欢,就早点安排了。” 可以说是相当爽快利落地想卖弟弟。 寇秋还有点担忧,“没事?” “没事没事,”秦哥哥挥手,并不在意,“赚钱呢,怎么不好了?” 更何况,在他们的圈子里,秦屿出柜的消息也早已不再是个秘密了。剩余的那些网友怎样想,怎样说,根本无法干扰到他们的生活。 他们只要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就好了。 “还有那个乔乔,”秦岛蹙眉,“要不是当时也有了点粉丝,哪里需要处理起来这么麻烦......啧。” 不过乔乔的热度来得快,沉的也快。在人设崩塌之后,大批粉丝选择了脱粉,关注他的人数飞快从七位数变为了单薄的六位数,就挂在十万的边缘晃荡,随时有可能彻底掉下去。 剩余的那些粉冥顽不化,纷纷打出自己的念旧牌。 【我当时喜欢他,又不是因为他是学霸!】 【对啊,我还记得那时候第一眼看见他时,小哥哥侧脸那么好看,立马就粉上了——他会不会考研,都不阻碍我粉他啊!】 【当时不慕盛名而来,这时也不会因为诋毁而去。】 ...... 寇秋粗粗扫了眼,见留下的众口一致都是这种画风,不由得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乔乔的粉丝吵了整整一夜。在第二天早上,一个投钱最多的大粉的微博被顶到了最顶上。 【我并不在意他学习成绩好不好,我对他的喜欢也不会因为小事而轻易动摇。 只是喜欢,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他欺骗了。 我也不会再留下了。】 这条评论的点赞数超过了三万,已经无需多言。几个相关的粉丝群全被解散,大粉们走的一干二净,剩余的那些零零散散,根本激不起什么水花。 直播平台也解除了和乔乔的合同,自此之后,那个会在半夜突然插进来一脚的账号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他就像是海洋里一滴水,迅速沉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离考研时间三个月时,寇秋也解除了合同。 自家人,秦哥哥很大方,没有要违约金,还专门给了个超大版面,轰轰烈烈送他走。底下的粉丝哭天喊地,嚷嚷着每天要去寇秋的微博下打卡继续学习,毕竟一天不学习,就浑身难受。 可以说是觉悟相当高了。 也因此,寇秋是所有网红中画风最清奇的一个。别人都是“哎呀呀这件衣服好好看卖不卖”或者“表白小哥哥小姐姐美颜盛世”,只有寇秋的微博下,全都是正儿八经的学习相关内容。 【今天刷了两套题,感觉手感好点了,例行给小哥哥打卡!】 【英语真的好难,语法怎么也搞不清啊......】 【今天份的卷子。】 【诸位,我今天发现了个很有效的学习方法!】 【求问,模拟题第四套第十三题,有人看得懂答案吗?】 【我爱学习,天天向上!学习使我快乐,刷题使我疯魔!!】 如此神奇的画风,经常让来围观的路人啧啧称奇。偶尔寇秋自己还会上阵,帮着解答解答评论中提出的问题,压根不像个曾经红极一时的男主播该有的模样,更像是...... 额,教育机构的专职教师。 考完试的那一天,寇秋走出考场,秦家三口人都来了,巴巴地站在门口等着。一个接包,一个拉车门,剩余的那个总想和他拜把子的秦父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去想考的怎么样了,走,咱们先去吃一顿”,和门口那些嘘寒问暖的家长都不一样。寇秋站在纷嚷的人群里,瞧着他们聚集在自己身边,忽然间眼眶热了热。 “......嗯。” 真好啊。 他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我有过爸爸、妈妈、哥哥、爷爷,】寇秋掰着手指头数,神色像是乞丐忽然中了彩票成了富翁,他含着笑,轻轻说,【我运气真好。】 原本以为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却因为这样一个又一个世界的经历,而真的拥有了——这是寇秋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就像是幼年时只敢看着,却怎么也不能张开嘴要的冰淇淋。 现在,他尝到滋味了。 【很甜......很甜。】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甜,甜的让他心都在跟着颤。 系统崽子挺起了胸脯,说:【阿爸,还有我和爸夫呢!我们难道不应该是最重要的?】 寇秋笑了笑,说:【是。】 他还有爱人和崽子呢,哪怕回到现实,又哪里算是孤身一人? 秦屿越来越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爱人。他只在人后撒娇,人前身形挺拔,慢慢也不再缩到墙角,愈发有了威慑力,眉眼冷淡时甚至有种摄人的压迫感。只在寇秋面前,他能切换成肆意软绵绵哼唧唧的大可爱。 哪点儿都好,只一点不好。 秦二少,对于女装,有一种近乎奇特的热衷。 “我不穿!”寇秋抱着床柱,相当坚定,“不穿!” 那什么衣服啊,上头的蝴蝶结那么多,还印了一圈又一圈蹦蹦跳跳的猫——更别说头上还得带个配套的大蝴蝶结,简直让人没眼看。 他又不是蝴蝶结成精,为什么得把这一堆装饰带身上? 秦二少眼巴巴地望着他,试图把人哄过来。 “好看的,阳阳,好看的。” 寇秋不动如山。 秦二少:“我也穿了!” 还是同一套的两种颜色,一粉一白,挺搭的。 寇秋仍然不动,大声宣告决心:“没用的秦小屿,我,社会主义接班人,马上就要正式踏上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了。我绝不再穿这种辜负我英明形象的衣服!” 秦二少密密的眼睫眨了眨,垂下了头。 寇秋:“......撒娇也没用!” “嘤。” 寇老干部简直要疯,“不许嘤,别嘤!” 系统崽子拿着爆米花,把这当喜剧片看,凉凉道:【何必呢......】 秦二少闷不做声拿着衣服,开始往墙角一蹲,原地画圈。 寇秋:“......” 他不心软! 真的,他就看看...... “真不开心?” 秦二少不说话,手指揉搓着衣角。 “真是输给你了,”寇秋索性自暴自弃把衣服接过来,“穿,穿总行了吧?” 青年一下子彻底眉开眼笑。 这种衣服,自然不会出去穿。寇秋把蓬松而大的裙摆费力地整好,又涨红着脸穿上薄薄的白色蕾丝丝袜,套上袜带。他坐在床沿上,脚被秦屿捧在手中反复摩挲,莹白的皮肤透过袜子,都像能反出光来。 丝袜柔滑,像条滑不溜秋的鱼。 秦屿的手就顺着这鱼身一直摸到鱼尾,只在关键处开了一道缝。 “嗯......” “阳阳,”秦二少声音含笑,“蘑菇都冒出头了,这么想被我采?” 寇秋踹他,声音都在哆嗦,“你快点!” 秦二少于是把自己裙摆掀起来了,像个合格的淑女,优雅地跨坐过来。 寇秋:“......” 寇秋:“......” 寇秋:“噗。”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这个情景很奇怪啊!他老攻为什么兴趣点这么莫名其妙? 秦二少老不高兴,捧着他的脸抗议,“阳阳还笑!” 寇老干部实在笑得喘不过气,“抱歉......” 总有种让女孩子压在底下的奇怪感。 秦屿紧绷着一张脸,伸出一只手,沿着鱼身上被剪开的缝隙摸索进去。 寇秋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他好像身处沸腾的锅里,这锅中的水咕嘟咕嘟,转眼便把他彻底淹没了。寇秋自己成了被网兜困住的鱼,逃也无处可逃,只能被强拉着,慢慢煮了个熟透。 秦屿教他吃蘑菇。 蘑菇其实做的不错,只是没怎么切开,整个儿直接扔进了锅里,实在是难以一口下咽。秦屿也不难为他,自己把蘑菇汤炖了出来,慢条斯理往他身上抹。 抹的汤汁的香气到处都是。第二天,两人成功因为吃的太饱,没能起来。 秦大少和秦父大眼瞪小眼,又在桌前吃完了一天三顿饭。 秦大少:“......” 秦父:“......” 秦大少:“这样不行。爸,你也说说他们。” 对身体不好! 秦父拿着筷子,神情严肃,“嗯。” 是得说说。 都耽误和小儿媳讨论最近发生的国家大事了。 秦大少撺掇:“等阿屿出来,你得教训他!” 秦父:“嗯!” 熊孩子的确欠教训! 他们想的好好的,可等秦屿出来拿吃的时,秦大少撞撞秦父的肩膀,秦父拍拍大儿子的头,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最后,秦父还是在儿子的眼神下干巴巴喊了句,“小屿啊......” 秦二少扭过头看他,神色淡淡。 “嗯?” 秦父两只手绞在一处,半天后,勉强憋出个慈爱的笑。 “你多吃点,啊。” 秦岛:“......” 还能不能更窝囊点。 秦父冷静地喝了口咖啡,不说话了。 家里的生物链就是这样,能怎么办呢? 他小儿子,就是生物链顶端的高级生物啊。 他们这些食草动物心里也很苦的啊...... 秦二少从前一天晚上的花样里尝到了甜头,第二天无师自通开始学会了角色扮演。他买了仿中世纪的侍女和小姐的古典大裙子,紧身胸衣把腰肢勒的相当纤细,认认真真要给他家小姐换衣服。 “您快点,待会儿还有晚宴呢。” 寇老干部望着他,宛如在望着一个变-态。 秦二少尽职尽责伺候他更衣,声音压得轻轻的,仿佛真的是个毫无杂念的贴身女仆。 他带了美瞳,眼里碧蓝的颜色如同一汪澄澈的湖水。 “昨晚伯爵......教了您什么呢?” “教了您,这个么?” “呜......” 他听到了低低的啜音,却并没有松手,反而慢条斯理把手指从面前人的裙摆中抽出来,殷红的舌尖绕了圈,指腹转瞬覆上一层晶莹的水光。 呼吸都是烫的,仿佛要热的烙下痕迹。 女仆轻笑着,重新拉开了丝带,眼中含着毫不收敛的赞叹与仰慕。 “您哭的样子,真美。” 寇秋:“......” 寇秋:“......\" 寇秋:“!!!” 啊啊啊变态啊,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有亲说村长和知青。 ......怎么来,村长披个军大衣端着个旧水壶在黑夜里哐哐哐敲知青家门,说:“快开门呀我代表组织来给你送温暖拉”,然后里头穿着件大花棉袄的知青寇秋就迎出来接液体状的温暖,吗? 有点儿神奇。 ----- 莫名觉得主仆的百合也挺带感的。 好吧,我承认,我就只是单纯喜欢主仆和中世纪...... 老喜欢了。 (*  ̄3)(e ̄ *) 143、我掏出来吓死你(二十一) 秦二少可不觉得自己变态。 他的卷发是铂金的, 垂泄下来时仿佛是一袭华丽而柔软的绢布,两匹布慢慢地碰触到一处, 渐渐便绞在一起了。 上好的红酒被开了一瓶, 血一样的颜色盛放在水晶杯里。 女仆含着喂给她的小姐,就像是在上供自己忠心耿耿信奉着的神。 神的身躯逐渐伸展, 被拉下了凡尘。 他们一同堕入了深渊。 ...... 醒来时, 寇秋仍然筋骨酸痛,只能选择趴卧的方式躺在床上。他郁闷地把头埋进枕头里,旁边的秦二少瞧出了他的情绪,相当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又扇扇子。 “阳阳渴不渴?” 寇秋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气呼呼的,“不渴。” 秦二少狗腿地帮他按摩腰, “阳阳饿不饿?” 寇秋更气, “不饿!” 明明还是有点想吃点好的,可因为使用过度的原因,如今就只能瘫在床上喝粥。哪怕粥里头加了虾仁玉米扇贝,炖的喷香可口,那也掩盖不了这只是碗粥的事实。 寇秋实在是想不通,秦屿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奇怪的癖好? 下雨就下雨吧, 偏偏他还不甘心只是唰唰地下,还想哗哗的、啪啪的、换着花样下。如今更好,这下的简直是场七彩雨,兜头浇了人个狼狈不堪。 秦二少小声说:“因为喜欢阳阳嘛......” 他的声音很轻, 靠在床边,大脑袋垂头丧气地放在被子上,蔫的像是个刚刚从湿润的土里冒出头的大蘑菇。 寇秋瞧见他这模样,立刻控制不住地心软。 “......你起来。” 秦二少拉拉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的。 寇秋实在是拿吃软不吃硬,拿这样的秦屿毫无办法。 他勉强板着脸,但神色分明是柔和的,伸手摸了摸大蘑菇的头。 “起来。” 秦二少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说:“那下一回?” 寇秋咬咬牙,“随你。” 说这两个字时他心底都在滴血,宛如是旧时代的长工被逼迫着签了卖身契。 秦屿小小地欢呼一声,立马站起来了。他伸展开长臂抱着面前人,哼哼唧唧说:“好爱你。” 寇秋拍了拍他。 你要是不这么热衷于角色扮演,我会更爱你的。 实在是......太羞耻了。 这么激烈,身为接班人的他承受不来啊。 然而秦二少比他想象的还要变态,三天后,他弄来了另两套cos服。 寇秋一看就疯了。 这特么是什么! 系统咬着爆米花,很是善良地替他解答:【我看看......那个白的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叫美羊羊;那个大红色裙子的,叫红太狼。】 它顿了顿,补充道:【这好像是你们给小孩看的动画片里的角色啊?】 寇秋拖着那毛茸茸的衣服,彻底陷入了沉默。 “穿嘛穿嘛!”青年拉着他,“挺有意思的......” 秦二少顿了顿,小声说,“我小时候都没看过动画片呢。” 寇秋心脏忽然一缩。 他从秦哥哥口中听说过秦屿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与童年两字相牵连的,只有一间永远打不开的屋子,没窗户也没阳光,门从外面锁着,阴沉沉的,连墙壁也是单调的灰色。 被亲人遗忘,独自蜷缩在角落。 ......那样的日子,很难捱吧? 所以才会对这样鲜艳的色彩心生向往吗? “......就一次。” 于是秦二少欢天喜地地欢呼着,很快便把软绵绵的小绵羊扑倒了。 他没有用动画片里那样耗时间,相当干脆地把羊塞进了锅里,倒好了调料,便直接入口开吃了。 吃到心满意足,连骨头缝隙里都透着股懒洋洋。 这样一天一天的日子里,寇秋几乎要把郗鹏云忘到爪哇国去。直到第二年开春,他才意外收到了请帖。 请帖上的一个名字是郭丽,另一个不是郗鹏云。 秦家人同样也收到了。 “当时还没事找事呢,”秦岛相当记仇,“这会儿还想请我们过去?——呵呵。” 他把请帖扔到桌上,完全没有理会的打算。寇秋说:“这个新郎?” 秦岛是圈子里的活跃人物,在这方面的消息也灵通,与寇秋道:“这个男人倒比他找的上一个要强,好歹自己也开了家公司。虽然不大,不过潜力不错。” 寇秋瞧着上头的照片,若有所思。男人的侧脸说不上清隽,但很干净,透着点儒雅的味道,像个儒商。 他终于想起了被遗忘许久的渣攻。 “郗鹏云呢?” “郗——”秦岛脸色茫然,“你说谁?” 这么号人物在他脑中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那个不怎么强的上一个。” “哦,”秦岛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啊。” 他晃了晃杯子,懒洋洋的。 “能怎么着?这会儿没了金主,恐怕什么事都不顺心。 寇秋点点头,找系统查了下任务进度。 很显然,渣攻过的不太好,如今进度已经涨到五十了。 寇老干部惊讶:【什么时候涨的?】 他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系统幽幽道:【就在你和爸夫玩女装play的时候......】 马赛克屏蔽了,能听到才是有鬼呢。 你满腹心思都在嘿哈哈嘿上呢。 寇老干部:【......】 虐渣什么的,真是让人头疼啊。 他只想好好谈个恋爱啊啊啊啊啊! 压根儿不想带着渣攻一起愉快玩耍。 真心烦。 【已经差不多了,】系统说,【按照原本的世界轨迹,渣攻才是那个应该和郭丽结婚的人。郭丽五六年后生病,他改了遗嘱,整个公司都是他的,吃香的喝辣的,过的爽极了。】 如今呢?该有的老婆没了,该有的公司也没了。 先前有多大的野心,现在就剩下多大的狼狈。一个人灰头土脸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没了郭丽给他的钱,真的是寸步难行。 系统崽子看着,还觉得蛮爽的。 小白脸没了金主,就像鱼没了水。 不说完全活不下去,却也绝对出不了头了。 寇秋摸了摸下巴,忽然说:【你说郗鹏云知道郭丽结婚这事吗?】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说:【当然不知道啊——】 根本不是一个阶层。 话没说完,它就意识到了什么,幽幽道:【阿爸,你学坏了。】 这是打算给渣攻走漏风声,再打击他一下? 寇秋把这当夸奖听。 他和秦屿提起了这事。秦屿动作很快,马上便打电话安排了哥哥的人,甚至连缘由也没过问,秦二少也是发自内心不喜欢那个人,别说是给他透露个消息了,冲着他当时对阳阳说的话,秦屿觉得自己更应该打他一顿。 套麻袋狠狠打的那一种。 打个鼻青脸肿! 然而寇秋怎么也没想到,渣攻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小白脸。 他直接闯去了婚礼现场,嚷嚷着要见郭丽,把之前的一点事彻底宣传的沸沸扬扬。 参加完婚礼的人都听说了点风声,看笑话的居多,添油加醋的也不少。有当场见识了的客人绘声绘色给秦岛讲:“那男人这时候还真有能耐,不知道是从哪儿弄的衣服,硬是扮成了服务生混进了里头。等到快带戒指的时候,好家伙,他突然就冲到台子上了——” 秦岛像在听相声,手边儿还摆了碟瓜子。 “然后呢?” 客人说:“嗨,然后他哭了。” 秦岛:“???” 这好像和想象中的剧情发展不太一样,他再确认了一遍,“没有抢婚?” “开什么玩笑呢?”客人反而诧异地望着他,“他哪有那个胆儿?哭了一阵说了点之前的什么鬼承诺,然后就被郭丽喊来保安弄走了——就这样也丢大人了,你没看见新郎,脸黑的像唱包公一样。” 客人咋舌。 “不过听说,郭丽那个儿子一直不怎么喜欢他,这回恐怕更是要整整他了。” 这样上流云集的大场面,哪怕有些事大家都心里清楚,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这就是大多数人心里的规矩。 如今这么一闹,简直是把脸面活生生撕扯下来放在地上踩。 也当真是惨了些。 秦岛说:“当时是她自己选的。” “是啊,”客人笑道,“没想到她拼了这么多年,就选了这么一个蠢货。” 除了一张脸,别的毫无用处,把秦家得罪了不说,到头来,居然连好不容易一个挣面子的机会也给毁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看外表的。 “对了,”秦哥哥忽然说,“我们家也要下请帖了,正好你来,就不专门找人给你送去了。” 他从桌上拿来一个信封,上头有粉色的丝带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客人一怔。 “你们家......有喜事?” “是啊,”秦岛把信封递给他,笑笑,“我弟弟结婚。” 客人目瞪口呆,声音瞬间高了两个八度。 “你弟弟结婚?!” 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秦二少不是说和个男主播搞到一起了吗,怎么突如其来就要结婚了? “对,”秦岛相当镇定,笑眯眯的,“到时候,希望你能来啊。” “......一定,一定。” 妈的,这世界变化太快了。 ------ 不止他一人,收到请帖的大多数人心里,也都有同样的想法。 好好的一个秦二少,虽然原来不怎么出现,可实际上生的模样不错,家世也好,怎么突然就真打算娶个男人了? 而且秦家居然也任由着他胡闹? 可请帖上两个名字写的清清楚楚,完全不容他们错认。 “秦屿”紧紧挨着“向阳”,期待您的莅临。 期待您的莅临。 期待...... 被邀请的客人们猛搓了一把脸,完全期待不起来。 两个男人的婚礼,这会是个什么画风? 事实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会馆布置的很温馨,大大小小的时令花卉扎成各色花球,两个新郎西装笔挺,神色却很放松,比起忐忑不安,更像是轻松自然。婚礼没什么多余的环节,在充当司仪的秦哥哥宣布后,他们就在碧绿的草坪上,在白色的花海里,交换了个亲吻。 没有很久,可彼此的眼睛里都像是盛放了星星。只要看向对方,就会含了笑意。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直到掌声响起时,有很多年纪大的客人才恍然惊觉,他们竟然也有些被这种本来不愿接受的感情打动了。 说不出是什么,可能也只是因为拼了半辈子,便格外地渴望这样的温情吧。 而他们不需要渴望,他们分明就拥有着。 把对方视作人世间唯一的这种温情,让他们像是两块珠玉,熠熠发光。 这是遇上了对的人才有的表现。于是连老人也沉默着,不再多言。 ...... 寇秋在这个世界过了七十年。 他念研究生时,秦二少也颠颠地跟去了,说是要照顾,就真的开始学着照顾。 有好几次寇秋上完了课回家,都能看见他蹙着眉在锅前摆弄,手边瓶瓶罐罐一大堆。锅里的油烧热了,葱花和姜蒜扔进去瞬间爆起滚烫的油星儿,秦屿小声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提起水壶往里头灌水。 滋的一声,白烟顿起,炒土豆瞬间变成了土豆汤。 秦二少把汤往桌上一放,垂头丧气的。 “我怎么这个也学不会,”他说,神色蔫蔫,“还想做饭给阳阳吃呢。” 寇秋忍着笑,摸摸他的头,伸手去盛汤。 秦屿赶忙阻止,“先别喝!” 他声音轻了点,“我刚才尝,好像咸了——” 勺子已经进了嘴,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睫毛上都像是沾了一层白的水汽。他眨眨眼,笑意更深。 “很好吃。” 秦二少眼睛眨也不眨,有点傻乎乎的,“真的?” “真的,”寇秋说,又舀了一勺,“我就喜欢这种咸的。” 他没让秦屿动,自己把汤吃了个干干净净。夜里趁着秦屿睡着了,偷偷起来喝了好几回水。 系统瞧着都替他咸,【爸夫给你做的不是饭,这特么是盐水吧?】 这得齁成什么样儿,才能连觉都睡不着啊! 寇秋揉揉肚子,替秦屿开脱,【他从小到大,没做过。】 如果只是爱人,自然是会做饭的。 可是纵使是一个个世界跟过来的爱人,也难免会受到每个世界经历的影响,性格与技能都会有所差别。寇秋没觉得有什么,秦屿这样一个从来没怎么进过厨房的人,能为了他去学,本身就已经让他心化成一滩水了。 更何况,【我那哪儿是因为太咸了?】 系统:【嗯?】 寇秋义正言辞,【分明就是因为太甜了。】 系统:【......】 寇秋笃定:【你爸夫手头藏了蜜。】 不然怎么会甜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系统:【......】 忽然铺天盖地一阵狗粮,几乎要把它砸懵了。 生命过的很简单,普普通通向后转动。从春到冬,从夏到秋,都像是只有短短一瞬。 既然是凡人,就总有时间走到尽头的时候。 这个世界,寇秋待了格外久。久到家人都去世了,只剩他们两个每天相依为命,偶尔秦屿带着他出门时,还会颤颤巍巍举起老年区的女装往他身上比一比。 导购笑着迎上来,说:“您好,这是给女士穿的。我领您去男装去吧?” “没......没错。”秦屿不动,固执地把旁边的寇秋也拉紧了,“我就喜欢他穿这个。” 导购员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崩裂,诧异地在两人中间瞥了瞥。 秦屿挥手,“这一排里的这一件——” 导购反应过来,忙又笑道:“我给您包起来?” “不,”秦屿牵着老伴儿的手,相当有霸道总裁的风范,“除了这个,我全要了。” 导购:“......” 什么? 寇秋拍了拍旁边的人,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慢慢说:“麻烦你了,我只要这两件就好了。” 衣服被装起来,秦屿理所当然伸过手来拎着。他同寇秋一道向回走,路上仍然在嘟囔,“想要那件花裙子给阳阳。” 寇秋瞪他一眼。 “再说,就把你送夕阳红养老院了。” 秦屿委屈巴巴闭了嘴,觉得他家阳阳一天比一天强悍。 可这么强悍的寇秋,也有倒下去的时候。 渣攻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任务度上了八十。他在家里与秦屿一道并肩看着电视,忽然间便浑身颤了颤,却没有作声。 秦屿与他小声说:“阳阳,你看那个裙子也好看......就主持人穿的那个颜色,好看吗?” 寇秋睁着眼,嗯了声。 秦屿的手突然僵住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阳阳?” 寇秋仍然望着电视。 “阳阳,”秦屿一字一顿说,“你喜欢主持人身上的红裙子吗?” 寇秋直直注视着前方,没有回答。 他听出了爱人声音里的颤音。 “你说话啊,”秦屿的声线抖着,晃晃他的胳膊,“喜欢吗?” 许久后,寇秋才缓慢回答:“......喜欢。” 秦屿把头扭过去,忽然便哭了。他没有发出声,眼泪流了满脸,站起身去摸电话。电视里的主持人年轻而靓丽,她身上穿着的裙子,是白的。 寇秋看不见了。 他全身的器官都在逐渐衰竭,秦屿陪着他一同老,到了现在,却仍然固执又自私地不肯放手。 秦屿与医生谈了一夜,第二天出门了趟,回来时,头发已经变成了全黑的。 哪怕看不见,他在阳阳面前,也要精精神神的。 “他们都说你年纪大啦,”他推着轮椅,絮絮叨叨,“他们眼睛有毛病,我们才多大?我们都还没去过海边呢......最近小年青都可喜欢去看海了,我带你去看海啊?” 海风潮湿,带着咸味儿。秦屿推着人,走到沙滩边轮子转不动了,他就费力地把人抱起来,汗把衣裳湿透了,一路抱到海边上。 脱掉鞋,脚能埋没在湿润的沙里。每一次风吹起来时,海水就淹没过了脚面。 只涌过来那么一瞬,它们又飞快地撤离回去了。 秦屿拉着寇秋的手,和他说话。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说起,一直啰嗦说到这两天,他们做过什么,吃过什么,去过哪里,说的像是部起承转合俱全的小说。说到最后,他察觉到手里握着的另一只手慢慢冷了,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 秦屿手摸过对方闭着的眼,忽然笑了笑。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让你穿裙子吗?” 他轻声说,声音有点含混。 “不是喜欢那衣服,”他说,“衣服算什么?” 年轻时的寇秋那张脸又映入眼帘,脸颊微红,像是晚霞映上来的一片红彤彤的颜色。秦屿咀嚼回味着,从每一个细节里品着甜。 “小傻子。” “喜欢的——” “是那时候不好意思的你啊。” 那时候因为害羞,眼睛里都噙着星星的你。 他就被这星星照耀着,所以连这样灰暗的生命,都突然间明亮起来了。 还没有走的系统听到了这句话。 它觉得,这是它的爸夫说的最让人心动的一句土味情话了。 【虐渣任务进度,99,100——】 【任务完成,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 ------- 房屋很暗,屋檐下头挂着几串玉米。隔壁人家的电视声闹嚷嚷的,吵得人脑壳疼,听声音,倒像是《还珠格格》。 这电视剧怎么又放了。 寇秋支起身,正好听见外头有人乒里哐啷敲门,几个人在喊,“小五,小五?起来没?刚刘老师打电话,让去拿成绩了!” 寇秋太阳穴跳的更快,勉强支起身,说了句来了。 他打开门,外面几个乡村少年齐刷刷冲他笑出一口白牙。 “你爷爷还病着呢?”中间那个说。 寇秋还没接收记忆,勉强应了声。少年就把声音压得低了点,催促他,“走,说是高考成绩出来了,让我们去学校一趟呢。” 说到成绩,几个人不免都愁眉苦脸。 “唉,我觉得考的不好。” “我也是,这考的算个球!回来让我爹看见了,指不定还得喂我吃一顿竹笋炒肉......” 他们闹哄哄地说着,簇拥着寇秋往外走。边上的少年推推寇秋,说:“我们这几个,就你一个不操心。你那成绩要考不上大学,我能把我袜子吃了!” 众人哈哈笑做一团,可笑里头,难免也透着点紧张。 传染的寇秋也紧张。 他也不是头一次领成绩,心却跳的像只兔子似的。这兔子差点没把他撞傻了。 片刻后,成绩单发下来,几个少年却被这兔子彻底撞傻了。 他们咽口唾沫,神色都有点慌张。 “方......方扬?” 寇秋从他们的眼神里意识到是自己。 他说:“怎么了?” 少年的脸色难看,面面相觑。 半天,才有人怯生生把那张纸推过来,小声说:“你......你没考上。” 寇秋垂眸望着那张成绩单,没说话。 为首的少年都快哭了。 “都怪我乌鸦嘴,”他自责地说,“你这么好的成绩,怎么可能才考这点儿分——都怨我!” 耳旁乱糟糟的一片,寇秋都没有去听。兴许是原主留下的身体记忆,他捏着那张纸的手稍微有点颤。 就在这时,原主的记忆像是潮水般涌入脑海里,是倒着开始的。从穷困潦倒的晚年一路向前翻,如同书页般哗啦啦把其中多少受苦受难的日子翻过,然后日历定格,停留在了这一页。 这一天,村里成绩最好、学习最优秀的方扬报考失利,什么也没考上。 只半天时间,他就从那个前途最光明、人人都要赞叹两句的,变成了灰沉沉一片、走到哪里都伴随着可惜的叹息的。 这还是大学生无比值钱的时候。 不像后来一块广告牌倒下来能砸着三个,这时候的大学生,还算是稀有物种。 方扬落榜了,之前的心气全灰头土脸摔进了泥里。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自己。 有人换掉了他的成绩,拿着他的分数,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自那之后,他们的人生差距越拉越大,方扬只能出去打工,才能勉强走出这个村;而那个人却在省城念书,出来后立刻便找到了工作,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还娶了个漂亮老婆。 方扬在原主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个人。 对原主而言,他很眼熟,不陌生。 就住在隔壁,透过窗就能看见的人。 好在,时间倒回到了后来的故事发生之前。寇秋拿了成绩,还没来得及踏入错误的人生轨迹。 他还有机会扭转,扭转这彻底错了位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快穿能消耗人脑洞呢!!! 为什么我脑洞越开越多......不活了。 突然又想写小神父,黑袍,永远跪在上帝面前,不容亵渎的那种。 禁-忌之恋很带感的。 ...... 疯了。 说快穿写到后头没梗可写的都是骗子。 每写一个世界,都会让我冒出两三个新的念头...... 骗子! 大骗子!! 144、错位人生(一) 寇秋拿着成绩单去找了老师。 刘老师年纪不算特别大, 接近四十,可时间留下的沟壑已经被一道道刻在了脸上, 肚腩微微凸起, 是典型的迈进中年的亚洲男人。他瞧见寇秋敲门进来,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低头又看着什么, 淡淡道:“有事?” 寇秋不和他打太极。 “老师,我觉得我的成绩有问题。” 刘老师把手上的笔放下了。 “方扬,”他说,“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他推了推眼镜, 语重心长。 “你看, 考试前你爷爷病了,你为了照顾他, 请了一周的假, 都没怎么学——哪怕成绩没考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话可不要出去说。” 寇秋说:“老师,我觉得我考得很好。” 男人说:“所有考砸了的人,都觉得自己考得挺好。” 他摆明了是不信,挥挥手便让寇秋出去了, 自己直接关了门。寇秋站在外头若有所思,随后才抬起步子往家走。 和他一起来拿成绩的几个少年还等在门口,表情多少都有点小心翼翼。为首的那个被同伴推推搡搡,只好上前一步, 吭吭哧哧说:“小五,我是个乌鸦嘴,你,你不会真的让我吃袜子吧?” 剩余几人表情顿时更难看。 谁让你说这个! 寇秋拿着成绩单,平静地笑笑,并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他抬起头,问:“不回家?” “回,回!” 几个人这才迈开了步子,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笨拙地安慰他,“没事的,小五。这回应该就是个意外,你看你平常学习那么好,就算上不了大学,也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对,”旁边有人补充,眼里头满含憧憬,“之后绝对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给家里买电视买汽车!” 这个时候,无论电视还是汽车,通通都还算是稀罕物。电视往往一个村里还能有万元户买一台,每到晚上都有不少村民挤挤挨挨涌进去坐在小板凳儿上看;可汽车,那就是只听说过、看过图片,却从来没见过实体的概念了。 谁家要能拥有这么一台大机器,已经算是走在了时代前列。 路是土路,不怎么平整。因为前几天下过雨,地上还有点湿润的淤泥,就像是埋藏着的地雷,一不小心就要陷下去,泥点子溅一裤脚。寇秋绕着泥走,身后一圈儿小伙伴跟着他绕路,标准的集体行动。 等到了村口,有一个人已经在树底下站着了。 几个人一看是他,彼此都换了个眼神。有领头的直接张嘴问:“查恭,你去拿成绩了?考的怎么样?” 树下的的少年从阴影里踏出来。他穿的和这些孩子都不太一样,干干净净的棉衬衫,底下配条黑裤子,上头半点儿污渍都没有,在这堆衣服多少都半新不旧的少年里,显得格外出挑。查恭走上前来,说:“还行。” 为首的少年问:“还行是多少?你花了那么多钱去上了县里头的培训班,总该考的挺不错吧?” 查恭便报了个分。这分一出口,寇秋身旁的人明显都愣了愣。 不是低。而是太高了。 在村子里头,查家的条件算是最好的。开了个小卖铺,平常谁家有什么要买的都上他那儿去买;听说他爸和县里一个什么领导还是同学,铁哥们儿,交情深的很。所以这么多人,也只有他们家掏得起那个培训班的钱,在高考前敲锣打鼓轰轰烈烈闹出了大动静,像送佛似的把儿子送过去。 那架势,像是这一回来就肯定能金榜题名似的,让人不信也得信。 忍不住就有人小声说:“这县城的培训班效果也太好了吧......” 才短短两个星期的功夫,就能让一个连大专都考不上的变成能上得了省城大学的,这中间的差距,可不是轻易一抬腿就能跨过去的。 可听说花的钱也多,连吃带住带学习一千出头。这个价钱,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承受的了的。 因此也只能听一听了。 查恭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寇秋,说:“出去走一走?” 寇老干部望着他,平静地应了声。 “嗯。走走。” 走个鬼。 寇秋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害怕自己到时候出去闹,过来打探消息呢。 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基本上从生到死,所有的过程都在同一群人的注视下。高考这种事,又是家家户户都关心的大事,没过一会儿,村里一共六个人的分数就被传了个遍,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往常学习好的,现在反倒落了榜;倒是平常看着一点儿起色都没的,多花了点钱,居然也临时抱上了佛脚。 倒也是件稀罕事。 一路走过来,碰见的几个人都用毫不避讳的看热闹目光望着他们,甚至有游手好闲的混混上前,手里拿着粗制的烟卷,嘻嘻哈哈撞了撞寇秋,明知故问,“哎,好学生,考的怎么样啊?” “你天天学到两三点,学出什么来了啊?” “还不如跟着哥哥混,哥哥教你种种地——” 学霸与学渣之间的差距,像是亘古存在的。寇秋被这么冷嘲热讽,也没生气,只平平抬起眼,说:“我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不当你们这样的人。” “......” 几个混混一噎,倒有点儿意想不到。 “倒挺会说话啊!” “放心,”寇秋说,“比不上你们那么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从原主的记忆里看到,这几个人都是家里唯一一个儿子,平常上头三四个姐姐干活,自己却从不下田,被惯的几乎没了边,正事儿不干,就知道站在田边上吸烟,又或是嘻嘻哈哈地说笑。 浪费青春,浪费年华。 将来也根本不可能好好建设社会。 混混被他说的恼羞成怒了,眼睛一瞪,伸手过来就要揍人,“嗨,我说你——嗷嗷嗷嗷!” 话说到一半,突然变成了凄厉的惨叫。青年一条胳膊被寇秋拧着,拧的几乎脱臼,不知道这小兔崽子看着瘦瘦弱弱,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也二十好几了,不仅丝毫挣脱不开,甚至连眼泪都快下来了。 喊的宛如猪嚎。 寇秋松开手,冷冷看着他。 “还想打?” 硬生生把几个人吓得扭头就走,再也没敢回头找过事。系统啪啪啪给自家宿主鼓掌,查恭也站在一边儿看着,离得远远的,直到看见那群人走了才过来,神色有点奇怪,“小五,你什么时候学会打人了?” 寇秋没回答,反问他:“你怎么不过来帮我?” “我?”查恭愣了愣,随即失笑,“我又不会打架。让我妈看见我和他们搅和在一块,回去肯定要挨骂的。” 寇秋说:“在这之前,我也不会打架。” 可你还是眼睁睁望着我被人围住,甚至还走的远了点,生怕那灰沾到你身上。 查恭哑然。 寇秋也没再搭理他,抬脚就走。 半晌后,少年重新追了上来,试探着去拍他的肩,“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手被拂开后,查恭无奈地说,“我一个准大学生,你总不能指望着我去打架吧?” “......” 寇秋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还没跟我说,”寇秋说,“你是怎么考的这么高的分?” 查恭眼皮也没眨,张口就说:“那县城培训班收费可高了!我听了那么多课,要再考不好,钱不白花了?” 避重就轻。 寇秋:“我们在一个考场,我看你做的并不顺。” 查恭的神色明显僵了僵,随后说:“那是被一道题给难着了......” 他绕到另一面,问,“哎,方扬,你该不会因为自己没考好,就觉得别人都有问题吧?” “我的确觉得有问题。”寇秋瞧着他,说,“我觉得,有人在交卷时换了我的试卷。” 少年的瞳孔放大了,随即若无其事眨眨眼。 “怎么可能!”他说,“你就是没睡好,又接受不了,这会儿开始乱想了——早点儿回去睡吧,别想这么多了。” “但我估分很高。” “估分高有什么用?”查恭说,“没准儿你把答案写错位置了呢?考试前一天你还背你爷爷去打针呢,一夜都没睡好,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考场上出了问题?” 他把手臂绕过寇秋的脖子,声音像在哄小朋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生气,不舒服,但也不能逮谁咬谁是不?快点儿回去吧,啊,回去睡一觉。” 他顿了顿,又笑了。 “要实在睡不着,就把我当时给你写的情书拿出来看看。” 系统被气的呼哧呼哧,简直恨不能跳出来。 装什么呢! 还好意思提什么鬼情书,卷子明明就是你买通了人换的! 它愤愤地在心里念了好几句人渣,气到几乎要原地螺旋式上天。寇秋倒没生气,只是低着头装作被说服了,在对方的护送下回了家。 家里的老人已经知道了消息。方爷爷靠在床上,后头枕着的枕头旧的不行,瞧见孙子进来,立刻费力地把身体撑起来,眼巴巴看着他。 “小五啊,”他抖着声音说,“是真没考好?” ——这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寇秋没再刺激他,只是低着头。 老人也没有说话,只是有几滴眼泪从早已经干涸的眼里头淌出来,费力地提起拳头,反复捶着自己几乎没有知觉的身子。 “我这把老骨头哦......我还活着干什么,没别的用,就是拖累孙子......” 他心里明镜似的,方扬一向成绩好,平时在学校就没拿过第二。要不是因为考试前自己病倒了,怎么也不可能才考这么一点分。 “作孽啊......” 像是架破旧的风箱,在吱吱呀呀转动。 寇秋给他倒了杯热水,帮他顺着气。他们甚至不需要竖起耳朵,已经有热闹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了,查家买了挂一万响的鞭炮放,噼里啪啦,喜气洋洋,老远都能听到查母的大嗓门儿。 “是呀,考省城大学肯定可以了啊!” “哎,就是考的不错......” “哈哈你们家那个也争气,以后肯定能和他查恭哥考到一块儿去啊!” 老人默默听着,眼睛更红了。他干瘪的嘴唇勉强动了动,又费力地瞧了瞧自己屋里。 没东西。 冷冷清清,暗沉沉的。 只有个孙子乖巧听话,奖状一大叠,都被他当宝贝收着。 可连这最后一个孙子,也被自己给连累了。 ...... 还活着,干什么呢 这是方爷爷头一次想到死。 之前他总觉得,孙子肯定是能上大学的,他留在这儿,怎么着也得见着方扬把录取通知书拿过来——就看那么一眼,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没有上榜。 方家也没什么钱,支撑着方扬再去念一年了。 他还在这儿,岂不仍然是个拖累? 隔壁的笑闹声一直到了半夜。方爷爷也就半夜没睡,愣愣睁着眼望着破旧的天花板。 他看了很久,勉强支着身子,往桌子上摸去。 睡前,方爷爷喊方扬给他切了个苹果。 如今,刀还放在离他手不远的桌子上。 他慢慢地摸索着,渐渐把刀握手里了。 哎...... “爷爷。” 身旁的孙子忽然出了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种宝石,望着他,“你想拿什么?我帮你。” 方爷爷一惊,下意识把手一松。 “没!” 咣当一声,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寇秋拉开灯,再看着眼前已然病入膏肓的老人,心头一阵酸楚。 在原世界,也就在这个晚上,方扬彻底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 ——就为了那样简单的一个分数。 他喉头有点哽咽,却强撑着,装作不知道老头想干什么,只压低声音和他说:“爷爷,白天外头人多,我没敢说。” 方爷爷愣愣望着他。 “我觉得,”方扬说,“有人换了我的分。” 方爷爷一下子怔住了。 他嘴唇哆嗦着,颤颤巍巍把那俩字又重复了一遍。 “换......分?” 寇秋坐起身,把自己看到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做的很顺利,题都会,怎么也不可能考出这样的分。”他说,“应该是有人在交卷时,就把我们俩的试卷调换了。” 改个名字,改个考号。 两个人的命运这么简单便产生了颠倒。 说起来荒唐,但这时候,考试的监考并不严。没有什么指纹扫描,也没有答题卡,更没监控,每个考场不过两个老师,几场考下来,人都不带换的。 如果都买通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方爷爷惊疑不定望着孙子,这会儿彻底把死志抛在了脑后。 “真的?” 寇秋笃定,“真的。” 方爷爷也不傻,立刻就转过了弯儿来。 “隔壁的小子,和你一个地方考的?” 寇秋说:“对。” 老人的眼里头猛地迸发出了怒火。 他奋力地伸出手捶了捶床,声音颤着。 “难怪!难怪!!” 难怪就俩星期,隔壁那小子突然间考的这么好了! 他—— 他这分明是在欺负他们方家没人啊! “你去,”他说,“去告诉老师,告诉校长......快去啊!” 寇秋没动。 “没用的。” 方爷爷瞪眼。 “你怎么知道没用?” 寇秋说:“爷爷,当时监考的,就是校长的老婆。” 拿钱办事,钱都收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突然良心发现,哪怕他往上报,顶多也只是拿话敷衍他一下算了。 更别说查恭家里真的还有点背景。 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更是惹不起。就像烫手山芋,哪儿有人会管? 没有后世的互联网途径,曝光不出去,也见不到领导。这小地方没什么新闻媒体,他所有的路,基本上都被堵得死死的。 甚至还老的老小的小,想出口恶气打对方一顿都没可能。 查家也是打定了主意,专门挑了方扬来当这个软柿子,笃定他得吃这个哑巴亏。 方爷爷的确得吃,只是为了孙子,心里怎么也不甘愿。 这委屈,怎么受的下? 他说:“小五,那你怎么想?” 寇秋抿抿唇,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去趟城里。” “......城里?” “嗯,”寇秋说,“我想去见见阚叔。” 方爷爷的嘴张大了,半天没合上。 寇秋嘴里的阚叔全名叫阚峻,原本是寇秋一个远房亲戚的养子,和方扬的爸是一辈。只是他当初是被拐来的,早早又被找了回去,总共也不过在养父母家待了两年。家里头好像后头挺硬,现在在省城里也是混得顺风顺水,早就和这边彻底断了往来。 一个外八路的亲戚,还没血缘关系,现在突然就要拿这种大事上门去求人家,方爷爷简直愁的白头发都要掉。他在心里琢磨半晌,也觉得没别的办法,想破这局,还非得找个有门路的人。 他们认识的人里,只有阚峻这么一个有能耐的。 方爷爷思忖来思忖去,最后一闭眼,咬了咬牙。 ——得去。 孙子无论如何也得去。 这是事关前途的事,不是小事,那点脸,要和不要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哪怕是求人呢,也非得把成绩给弄回来不可! “你去,”他说,“但是不能空手去......” 他们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寇秋在凌晨去田里头摘了点新鲜的瓜果蔬菜装着,又拜托了几个信得过的熟人照看方爷爷。那些姑婆都心疼他年纪小又懂事,一口答应下来,还问对方上哪儿去。 寇秋拿出昨天商量好的说词,“去县里的医院打听打听。”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唏嘘,谁也没起疑心。 当天,寇秋乘着辆驴车,晃晃悠悠被个去城里卖菜的人给顺路带走了。他蹲在车里,将自己的思路又重新顺了一遍。 路不好,坑坑洼洼,几乎没被颠成个傻子。 村民最后把他放在了机-关门口,抬头看了看牌子,咋舌,“你就在这儿等?” 寇秋说:“嗯。” 只能在这等。 天挺热的,村民也出了一身汗,没时间再和他多说,“要是等不着,你到时候去市场边儿找叔,啊。” 寇秋说:“谢谢叔。” 他望着村民重新又走了,自己就往大门旁一站,默默地开始等待。 来来往往办事的人挺多,都要看他几眼。 小伙子长得倒挺眉清目秀的,就是身上衣服土,又背着个蛇皮袋,更土。他们大多是人精,瞧见这个不认识的,也没人上来问问,寇秋自己问了保安,知道里头确实有阚峻,心里就踏实了点。 他把新鲜的鸡蛋递过去几个,拜托保安在阚峻出来时和他说一声。 保安年纪大了,对这种看起来听话的孩子格外有好感,点点头,应下了。还给他指路,“你去那边儿树荫底下呆着,凉快。” 寇秋又道了谢,听话地过去了。 他等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中午,才看见有一行人从里头出来。几个人簇拥着其中一个,那男人身形高大,看着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儿,眉眼生的都挺好看,只是穿着深色衣服,眉头也拧着,看起来不苟言笑。 保安瞧见了,立马一个劲儿对寇秋挥手。 过来呀!过来呀! 寇秋扛着蛇皮袋,吭哧吭哧跑了过去。保安堆着笑,说:“阚局,这边儿有个小孩儿等了您半天了......” “小孩儿?” 一句话出来,阚峻身旁的人诧异地望过来好几眼。其他几个人也都表情奇特,谁也没想过能在阚峻旁边看见个孩子。 被称为小孩儿的寇秋只好笑笑,笑出白白的牙。 阚峻的眼睛直视着他,黑沉沉的。 “你是哪位?” 寇秋自报了家门,阳光太刺眼了,离得这么近,他却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 倒是阚峻一行人因为逆光,毫无顾忌地把他整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末了,有个青年率先嗤笑出声,“骗钱的吧?” 从没听过这么远的亲戚死皮赖脸缠上来的。 阚峻脸色淡淡,寇老干部蹙了蹙眉。 “我不要钱。” 青年声调拖长了,“不要钱?那你来干嘛?” “我的确是希望阚叔帮一个忙,”寇秋并不避讳,直言道,“可是这忙,和钱无关。” 年纪不大,说话却板板正正的。那青年看着他,更觉得好笑。 他们谁也不觉得阚峻会帮。 如今阚峻年纪也不小了,各种各样的事都见得多,心思也重,冷漠的很。和人说话时,都像隔着一层墙壁,淡淡的。 一个绕了九曲十八弯才绕过来的亲戚......也的确不值得他出手。 阚峻薄唇抿着,若有所思又看了眼眼前的少年。 他忽然说:“袋子里是什么?” 后头几人:“......?” 寇秋说:“今天刚摘的菜。” 阚峻神色不变,“有什么?” 后头几人:“......??” 这是干嘛,报菜名? 寇秋把里头东西念了遍,又眼巴巴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男人站在原处,沉默了会儿,望了他一眼。 扔下两个字,“上车。” “!!!” 几个跟着来的人彻底愣了,寇秋眼睛一亮,立马跟着坐进了车里。阚峻关上车门,对剩余的人说:“就按我之前的说法办。” “哦......” 那几人表情仍然怔怔的,应了。 阚峻于是也坐进了车,司机踩动油门,立马把他们带走了。 剩下一群人对着车尾气出神。 “......真带走了?不是我眼睛出毛病了吧?” “嗯。” “毕竟是亲戚......” “别说胡话了,上回亲表弟来也没讨着好,这小孩子不得了啊,见第一面就能坐阚局的车?” “总得有点原因吧?” “......” 一阵沉默。 半晌后,有人弱弱说:“总不会是因为他的袋子里有茄子吧?” “阚局喜欢蔬菜?” “没听说啊......” 这可真是。 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叔! 爸夫:(神色淡淡)嗯,宝宝。 寇秋:(怀疑耳朵)??? ------- 这会儿没感应的。为什么?因为寇秋还没十八岁,快了。 本世界是渣攻名字最好记的一个世界。 感谢给我提供了这个名字的小天使~ 同时感谢番禹、池鱼思故渊、伊竹配、29010315、 腐竹小生亲的地雷~还有忽悠想要老王的gt嗷呜(???忘忧粉?)和紞墨二亲的手-榴-弹。 145、错位人生(二) 车是好车, 在这种年代更值钱。阚峻闭着眼,身形挺直, 靠在皮质的座椅后背, 一句话也不说。 他还在想,自己怎么被那双眼一看, 就鬼使神差真把人带上来了。 这不应该。 驾驶座的司机声音忐忑, 小声说:“阚局,我们现在去哪儿?” 原本应当是开回家的,可现在车上多了个人,他有点不太明白阚峻在想什么了。 阚峻神色淡淡, 报了个地名。 “先去那儿。” 司机应了声, 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转了个弯,掉头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车里很静, 只能听到男人手指缓慢敲着窗沿的声音。 半晌后, 他才开口:“你叫方扬?” 寇秋坐的规规矩矩的,“嗯。” “说说看,”阚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慢条斯理从里头抽出了一根,蹙着眉头咬在嘴里。橙红的火苗一闪,把烟点燃了, “什么事。” 他吸的烟也是好烟,带着这个时候的烟少有的过滤嘴,吐出来的眼雾薄薄一层浮在空里,若隐若现的。男人严肃的脸就被这烟雾半遮盖了, 只露出紧蹙着的眉。 寇秋把事情说了遍,“我怀疑,有人掉包了我的试卷。” 他刚说完,前座的司机忍不住插嘴了。 “哎,是哪个人这么没良心,不是自己考的成绩也要拿?”他有个女儿也即将参加高考,对这种事情特别有同理心,轻而易举就激起了几分不满,“人家孩子辛辛苦苦念书才考出来的分数,你说拿就拿说换就换,这和偷有什么两样?以后,也肯定是做个贼!” “王叔,”阚峻的烟抖了抖,“你多话了。” 司机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太多,忙紧闭着嘴开车,只是耳朵仍然竖起来听着。 阚峻这才把目光投向了寇秋。 烟雾朦朦胧胧,少年的侧脸很干净,透着阳光还能看见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天真而不知世事的模样。他把烟灭了,扔进车里的垃圾篓,道:“你知道是谁。” 相当确定的口气。 寇秋也被对方的敏锐惊了惊,随即道:“......对。” “怕扳不倒他,”阚峻淡淡地把眼睛从他身上收回去,“所以来找我?” 寇秋说:“阚叔,我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 少年声音很好听,透着点还没完全展开的清亮,叫人时又软又甜。阚峻被这一声叫的说不出的熨帖,多看了寇秋一眼。 看起来倒像是个好孩子。 但凡是年纪大点的,大约都对好孩子抱有天生的好感。阚峻虽然没成家,可也免不了人的本能,喜欢乖巧听话的。 更何况寇秋浑身都透着好学生独有的气质,看起来并不会撒谎。 他生怕男人不相信自己,声音又放得软了点,“阚叔,我把我之前的考试卷子也带来了。您要不看看?” 阚峻神色平静,“嗯。” 寇秋于是一股脑儿把蛇皮袋里装的一沓卷子都给抽了出来。 卷子全是高三时写的,上头的分数一个比一个高,光看着都能让人提神醒脑;错的题目,方扬用红笔认认真真地订正了,全都整整齐齐写在边上。再加上他字迹清秀,一页页翻过去时,几乎像是件艺术品。 男人的手指拂过卷面,看了几页。 “都是第一?” “嗯,”寇老干部说,有点不好意思,“村里人并不多。” 可他的成绩,也比不少在城里用同一套模拟试卷准备考试的人强多了。阚峻没说话,只是又向下翻了一页。 这次,他看见了卷子里夹着的一张照片。上头的少年在阳光里仰着脸笑得温和,和面前人长的并不相似。他拿起来看了看,回头却在照片背面上看到了三个极小的字。 “赠方扬。” 底部还有一颗很小的红心,贴着张纸条。是首情诗,外国的。 写热恋的情诗。 寇秋还在整理试卷,并没注意到他从里头掏出了什么,只是把所有的纸又重新叠在了一起。直到他把它们又妥妥收回到蛇皮袋里,男人才缓缓问他:“高中三年,都在学习?” 寇秋一怔。 阚峻把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声音冷淡,“这样学,不可能学得好。” “......嗯?” “王叔,”男人说,听不出是喜是怒,“放他下车。” 寇秋嘴张大了。 前座司机不敢违背他的话,真一脚刹车让车停在了路边,下车拉开了车门。寇秋从车里钻出去,站在路边,茫然地背着自己的袋子,委屈的一批。 这什么事儿? 就因为渣攻之前给原主送了情书,他就等于没好好学习了? 阚峻胸中也莫名烦闷,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罕见的幼稚。可他已经叫了人下车,现在再把人喊回来,也很奇怪,索性闭口不言,只沉思。 他不说,司机也不开,轿车就在原处停着。 被扔在外头的少年笃笃敲车窗。 阚峻隔着窗户看了半天,才缓缓把车窗降下来了。 “说。” 外面的少年垂着眼,神色像是受了气。他把袋子里的卷子拿出来,剩余的又费劲儿地往男人那边递了递。 阚峻望着他。 “这是爷爷让我带给您的,”寇老干部说,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剔透的像是玻璃珠子,“阚叔......您拿着吧。” 阚峻的胸膛起伏了几下,伸出手按了按眉心。 前座司机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说:“阚局,外头天怪热的......” 正是酷暑。太阳投下来的光都是白花花的,少年在外面站着,有汗珠眼尖着顺着脸颊滑下来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人,没两分钟,就等来了一句吩咐。 “开门。” 寇秋于是又被拉上车了,重新进去了空调区域。 前后改变主意,连五分钟都不到。 寇老干部:【......】 系统:【......】 都说女人的心是四月天,说变就变,那这个男人的心都不只是四月天了,是台风天。 暴雨说下就下,脾气说来就来。 这一路,阚峻都没再说过话。寇秋老实坐着,被拉到了一处居民楼前,司机熟练地停了车,引着寇秋和阚峻上楼。 男人步伐不慌不忙,开了门。门里是简单的两室一厅,装修很简洁,白墙黑家具,清清冷冷,没什么人气。 司机进来,熟门熟路开了冰箱,先拿出食材,打开了煤气灶。然后才扭过头,和阚峻道:“阚局,请的人今天生病,不能来做饭了,我先来做吧。” 阚峻点点头,在桌边坐下了,掏出一份文件开始翻看。 司机在水龙头下洗菜,招呼寇秋坐,“吃完饭再说事。” 寇秋没坐,反而卷起袖子走进了厨房,“我帮您吧。” 司机有点儿意外。 “你会做?” 寇秋说:“会。” 他把青菜接了过来,放在水下一片片冲洗。胡萝卜丝切的又细又均匀,一看就是真的会做菜,而不是半瓶水充满瓶水晃悠。司机在边上看着,几乎插不进手,不由得也意外,“看不出来,年纪不大,会的倒真不少啊。” 男人坐在餐桌旁,专注地看文件,头也没抬。 只是刚才是多少页现在还是多少页,看了二十分钟,却连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菜半小时内全都出了锅。寇秋还用两个鸡蛋炖了个鸡蛋羹,炖的嫩嫩的,滴了滴香油,洒上点肉末葱花,也放在了桌上。 司机闻着那味道,忍不住也吸了吸鼻子。 “手艺真好啊,”他啧啧称赞,“挺不错啊?” 寇秋在布上擦了擦手,笑了笑。 司机说:“阚局趁热吃?” 少年也眼巴巴地望了过去。 阚峻身处在四道目光注视之中,神色仍然严肃。他把筷子拿起来,先夹了菜,放在嘴里。 两人的目光更加炽热。 半天后,男人才说:“还不错。” 司机倒吸一口气。 还不错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已经算是相当高级别的表扬了。他瞧了瞧旁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获得了什么样特殊待遇的少年,又禁不住有点感叹。 这样一来就能坐阚局车、进阚局房子、饭还能得到阚局夸奖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新鲜的就像是见大熊猫似的。 几道菜倒有一大半都是阚峻自己解决的。他吃完后要睡午觉,司机也不去打扰,只悄悄地伸手,把寇秋叫过来。 “还想着高考成绩?” 寇秋笑了,“瞧您说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想?” 司机咋舌。 “你要是真确定弄错了,那也不好改,上头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呢——一旦真曝出来,肯定还有人要出事儿。哪怕你反应上去,他们也不会听你的。” 寇秋说:“可是我的,我总要拿回来。” “这话说的是,”司机拍拍他的肩,又冲着卧室努努嘴,“看阚局也挺喜欢你的,这两天多努力努力,他出面,事总会好办点。” 他又点拨了寇秋点阚峻的喜好,不喜欢话多的,不喜欢总往身前凑的。没事安安静静离他远点,你好我好大家好。 寇秋一一记在心里。 没办法,要回成绩这事不容易。他眼前只有阚峻这么一条可能到达终点的路,就像条金大腿,怎么也得把大佬的大腿抱好了。 就为了原主的愿望,这分也非改不可。 阚峻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就又匆匆起身。司机下楼去开车,他系着领子上的纽扣,终于扭头和寇秋说了话,“你在这儿待着。” 对方去办事,肯定不能带上自己。寇秋应了声,乖乖坐沙发上了。 男人系好扣子,又垂眸望了他一眼,走出门去。没一会儿,已经下去了的司机又吭吭哧哧跑了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朋友,有电视,有书,你随便看啊。待会儿我让人给你买点吃的上来。” 寇秋:“......” 这话,分明就是主人的口吻。 司机看出了他心里的疑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阚局别扭啥呢,他自己吩咐的,却又不直接和你说,还非让我跑一趟——不说了,我赶时间,先走了。” 他匆匆带上了门,剩下个寇秋在房间里哭笑不得。 寇老干部趴在窗户上,目送着车走远。车还挺少见,路上自行车后座的小朋友哇了好大一声,这么高的楼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不禁露出了笑意。 【阿崽,我觉得我找到你爸夫了。】 系统说:【可是不是有点儿别扭啊?】 这脾气,怎么看起来这么幼稚呢? 寇秋倒是了如指掌,【吃醋了呗。】 瞧见卷子里有照片有情诗,知道这俩人之间肯定有关系,莫名的不爽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这别扭的点,简直不要太好懂,一眼就能被看透。 他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打开了电视。 系统还有点担心,【吃醋了,那怎么办?】 它忧心忡忡的,【别再因为这对你印象不好。】 【不会。】寇秋笃定,【他还没那个胆。】 系统忽然觉得自己被塞了一口狗粮。 ------ 下午上班时,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明显感觉到了阚局的心不在焉。他的思绪似乎很难集中,没过一会儿就用手指去按揉太阳穴,神色疲惫。女同事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问:“阚局,您身体不舒服?” 阚峻把手放下来,说:“没有。” 他抿了抿薄唇,宽平的肩膀被遮在深色衣服里,愈发衬得整个人不苟言笑。 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默。 官场上的人,多少都有点怕阚峻。这男人现在也已经三十多了,一心扑在事业上,硬是没娶妻生子。同样年纪的男人,这时候大多孩子都上小学了,就他一个人仍然形单影只,嘴角紧绷着,连点人气儿都没。 只有到了正事上,这人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这些年来,被他拉下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多了去,他硬生生在乱七八糟的局势里坐稳了交椅,也的确是有本事。 会议结束后,阚峻把一个下属留了下来。 下属心惊胆战,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阚峻没注意,给自己点了根烟,吐出个烟圈后,忽然说:“上一次,和王处那边接触的是你?” “是。”下属小心翼翼应了,察言观色,“是......有什么问题?” 阚峻若有所思,白灰色的烟雾很快就在空中消散了。他嘴里是微微苦涩的烟草味道,淡淡道:“联系方式给我。” 下属一愣。 那是教育-部的,阚局怎么突然要电话了? 他也不敢询问,忙从自己的诺基亚手机里头调出来,递给上司。阚峻咬着烟,把号码输入到手机里,摆摆手,让他走了。 人走后,男人才向椅子背上一靠,按揉着头。 这不对。 阚峻觉得自己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像是从上午见过那小孩之后,就一直处在莫名的烦躁不安里,瞧见那照片后,更是控制不住地想发脾气。 连午睡的梦里都是照片背后的几行字。 情绪像是迈在失控的边缘,三十几年,他还是头一次尝着这种不收孔子的滋味,像是行走在深渊边,下一秒就能一头坠进去。 那种感觉并不能让人觉得舒服,甚至还有些恐慌。 阚峻抿着唇,想要离这个刺激源远一些。 ——把人送走,是最省事的选择。 他的手在固定电话上放了很久,还是缩回来了。阚峻望着电话,像是在看个仇人。 半晌后,他还是举起了话筒。 “喂?” “我是阚峻,你好,王处......” 寇老干部心里丝毫没有挣扎,放心地把难题扔给老攻,自己打开收音机放着红歌,哼着歌打扫卫生、准备晚饭。他没找到围裙,只好把袖子都卷起来,上衣下摆也塞进裤子里,唰唰地洗菜切菜,又擀面条。 等男人推开房门时,整间房子里回荡的都是雄浑壮阔的歌声。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还有个在厨房激情伴唱的。 阚峻额角直跳,还是头一次见自己家里这么热闹。 “阚叔回来啦?”笑眯眯的小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再等一会儿,我已经准备烧饭了,要不您先喝口水?” .....倒挺自来熟的。 阚峻淡淡嗯了声,在沙发上坐下。 桌子上还摆着一排娃哈哈,已经拆开了,两个空瓶躺在垃圾篓里。根据阚峻的指示,下属把零食买来了不少,寇秋没怎么吃,就拆了娃哈哈和果脯。 男人扫了一眼,挺直身。 过一会儿,少年无措地又跑出来了,“阚叔?” “.....嗯?” “那个煤气灶,”寇秋小声说,“怎么开的?” 这真不是他见识少。方扬家里用的还是传统烧煤的炉子,后来人家里烧的都是天然气,煤气灶这种东西,他还是头一回见。两个圆圈都被拧了个遍也没见火花迸出来,拧的他满心茫然,只好出来求助。 阚峻顿了顿,站起了身。他身形高大,走在前头,寇秋跟着他,在后头探出脑袋,就看见男人手放在煤气罐的开关上,用力一拧。 砰的一声,像放鞭炮似的。 寇秋被吓了一跳。 开个火而已,这么激烈的吗? “有点漏气,”阚峻蹙眉,把窗户打开,将人拉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嗯。” 两人在客厅面对面坐下了。寇秋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亮亮的。 男人没看他,手上还在转着娃哈哈。 声音响起的有点突兀, “喜欢喝?” “嗯,”寇秋老老实实说,“挺甜的。” 是他小时候表现好的话,偶尔能尝到的味道。即使现在大了,仍然对它莫名地抱有好感。 像是喝娃哈哈这件事,本身就能让他感觉到幸福。 阚峻说:“你没好好学习。” 声线很稳。 寇老干部实力委屈。 “我好好学了,”他分辨,“我次次都是第一。” 男人忽然抬头,极具压迫力地看着他。 “那你还谈恋爱?” ——到底是问出来了。 阚峻觉得自己心里梗了根刺,不吐出来浑身都不舒服。 寇秋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他,“那是当时的我。” 男人面无表情,“所以?” 寇秋说:“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听起来就像是诡辩。 阚峻缓慢地勾了勾薄唇,说:“方扬,我不是傻子。” 寇秋:“......” 我不是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阚峻重新又给自己点了根烟,烟雾笼罩里,他的声音也很沉闷,倏忽扔出来一句,“一个高三还谈恋爱的,不值得别人去帮。” 话刚说完,男人就后悔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 今天第二句幼稚的话,简直荒唐的不行。他没结婚,也没儿子,对面这人找上门来,只想让他帮忙把分要回来——和谈不谈恋爱、和谁谈,都没半点关系。 他根本犯不着操这个心。 阚峻心里很清楚,理智上也很明白。 但就是一股气不顺。 他眸色深沉,夹着烟的手指也收紧了。 寇秋明白他的心思,赶忙表白决心,:“真不是阚叔想的那样。我只是那时候不懂事,这是个错误。” ......那时候不懂事。 阚峻微微咬紧了烟,心里头那股火更旺了,脱口而出,说:“这关我什么事?” 话出口后,连他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一向平板无波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懊恼。 今天第三句了。 见鬼了,这孩子是给他下了什么咒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男人:(别扭三连)你谈恋爱了,你下去,你别坐我车。 你谈恋爱了,这不是高中生该做的事。 你谈恋爱了,别想了,我不可能帮你了! 有本事,你找那兔崽子帮你去。 寇秋:......能把这个前提省掉吗?这真不是我谈的啊啊啊啊啊—— 委屈爆表。 --------- 有一堆小天使问为什么渣攻名字好记。 因为谐音,就是渣攻啊~ 感谢葫芦葫芦糊、洛清行、风皎亲的地雷~ 明天应该有很多小天使要开学了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社会等着你们来建设~(*  ̄3)(e ̄ *) 146、错位人生(三) 阚峻的脸色很不好看, 黑沉沉的,像是锅底。寇秋乖乖在他对面坐着, 叹了口气, 还是决定先将人哄好。 “他就是我怀疑做了弊的人。” “谁?” 男人下意识反问了一句,随后骤然反应过来, 又将烟重新塞入嘴里, 吸了口。他在烟雾里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寇秋把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对方是怎么在考前找了培训班来给自己这次作弊行为打幌子的,又是怎么在报志愿时旁敲侧击了解他大概考了多少分的——如今他们家里敲锣打鼓, 马上就要送人去上省城大学, 可真正考出了这个分数的寇秋却黯然落了榜,什么学校都没捞着。 男人吸着烟, 不紧不慢地把话听完了。随后, 他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简短下了结论,“识人不清。” 寇秋:“......” 他心想,可我这几辈子都没看上过别人。 不管什么时候,看上的都是你。 你这算不算是自己骂自己? 阚峻记下了渣攻的名字,又问了渣攻的家庭背景。听完后, 他短暂地笑了声,像是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物也能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感到惊讶,“只是这样?” 寇秋说:“阚叔,我们只是寻常百姓。” 根本入不了你法眼的人, 放在我们这样的小庙里头,那也算是尊大佛了。 当然,你要是亲自来,那你就是大金佛,全金的。 阚峻没有出声。他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别打扰。” 寇秋忙说:“好。” 心里却着实宽慰了点。 有爱人在,到底是踏实些,哪怕事情不成,阚峻在这里,寇秋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处,喝口白开水都像是加了蜜的。 虽然男人目前为止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管他呢! 很有夫纲的寇老干部豪爽地想。 男人闷不做声进了房间,打开灯,神色更深沉。 他把手机握在手里,迟疑了会儿后,还是翻开盖子,将短信发给了一串号码。 完全不想管。 ——但是,哪里能真不管? 他抿了抿唇,一直在书房坐到了后半夜。 出来时,寇秋仍然在沙发上,只是抱了个枕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沉沉睡过去了。兴许是因为年纪不大,他脸上一层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看得愈发清楚,睫毛又黑又长,就垂在眼睛下。 看上去甚至比实际年纪还要小。 还是个小孩。 屋里只有一张床,不算很大,是平常阚峻自己休息时用的。他垂眸看了这小孩好一会儿,随即伸手,僵硬地把人抱了起来。 寇秋在梦里头感觉到了温度,迷迷糊糊就往他胸膛上蹭。 “别动。” 男人虎着脸低声道,把他的头往另一边掰了掰,“睡觉。” 又轻又瘦,自己一只手都能抱得稳稳当当的。男人把人往肩膀上一扛,径直迈开长腿,朝着屋里去了。 寇秋第二天醒来时,就躺在床上。 他微微眯起眼,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荡荡。一床灰色薄被基本上全被他裹着,空调被关了,顶上有一个老电扇吱扭吱扭地转。 连蚊帐也是暗色的。 寇秋躺在里头翻了个滚,慢吞吞下床起身。客厅已经有另一个人在了,瞧见他起来,就笑呵呵地招呼,“小朋友,吃包子吗?” 这个男人比阚峻年轻点,穿的也明显要颜色亮些,也是阚峻的下属。他买了一大袋的包子,还准备了豆花,甜咸都有,旁边摆着一大罐酱豆。他自己刚刚就在用馒头蘸着酱豆吃,吃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寇秋也坐下,礼貌地问了好,随即才说:“阚叔呢?” “阚局有事,”男人说,“今天让我带着你玩一天,我调休。” 他把最后两口馒头也塞进嘴里,问:“电影看不?” 寇秋对这个时候的电影有点好奇。 “看。” 吃完饭后,两人就奔着省城里那家电影院过去了。看的片子是寇秋挑的,《智取威虎山》,在看见这名字时,男人郁闷的不得了,“光在村里,我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台词都能背下来。”他想去看部外国片,叫《真爱至上》。 寇秋对爱情片不感兴趣,自己进了威虎山的放映厅。 屏幕倒也没多少改动,只是座椅寒酸点,稍微有点膈着。男人刚才给他买了各种口味的瓜子,他就慢慢地小声嗑着,直到嗑完了,才随着人流出来。 男人在外头等着他,眼睛通红。 寇秋被吓了一跳。 “真感人,”接过纸巾后,男人唏嘘感叹,还带点憧憬,“几个故事都讲的很好,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的爱情......” 兴许是想起旁边还有个未成年,他笑笑,又不说了。只是把手往寇秋头上一罩,煞有介事,“叔叔在说什么,你还不用懂,等以后就知道了。” 寇秋心说,他根本就不用等这个以后。 “得快点找媳妇了,”青年叹了口气,又愁眉苦脸,“你看阚局,现在事业这么成功,不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太忙了,眼光又高,哪个姑娘都看不上。”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那些领导如果没有媳妇儿在身边的,多少都得出去找点人。少的几个月一回,多的每星期都去,甚至光明正大把人带在身边天天晃悠。 也只有阚峻这棵树,硬生生在这地方扎根这么多年,引来了无数人想和他结缘,他却硬是半点没动过心。孤家寡人,甚至到了让下属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的地步。 当真是一头扎在工作里,旁的丝毫没想过。 寇秋放慢了脚步,听的挺有兴致。男人察觉到了,问:“你多大?” 寇秋说:“十七。” 那下属一惊。 “十七了?” 他诧异地又看了寇秋好几眼,“看不出来啊,挺显小,看起来才十五。” 寇秋的确是娃娃脸,显嫩。 “十七,那不小了,”男人又说,“在村里,这种年纪,基本上都可以定下来准备生娃了。” 他摸摸胸口,还有点惊悸,“当时我十八的时候,八大姑四大嫂,那可是全都上了门。” 那架势,让他不觉得自己像是要准备结婚,更像是来抓自己蹲牢子。 寇秋很认真地说:“我不要孩子。” 男人把这话当孩子气的笑话听,“你不要,指不定你家里人还指望你要个五六个呢。”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又在街边走了走。还没走两步,男人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接通后,他的脸色变了变,猛地朝寇秋扭过头。 “......小朋友?” “嗯?” “你爷爷病了,”他咽了口唾沫,说,“你可能得赶回去。” 寇秋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 方爷爷病了,这是大事。他也没心思在这里多待,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情况,男人原本想开车把他送回去,却被寇秋拒绝了。 他来找外援想恢复成绩这事,村里人还不知道,只有个信得过的村民,嘴巴也严,不会出去乱说。 如果看见他坐了车回去,事情就会捅的人尽皆知。那时候,让查恭生出了警惕,事情就不一定这么好办了。 寇秋还是决定坐老乡的驴车回去。 男人劝不住他,只好给他悄悄又多装了点吃的在袋子里,让他背着,“带回去,这种看不出来。” 寇秋说:“嗯。” 他谢过了男人,这才下车,向着菜市场走过去。 没过多久,驴车就从市场里头出来了。 寇秋坐在上头,像是棵鲜鲜嫩嫩的小白菜。 他冲着那辆刚才把自己送过来的车招了招手,离得远了,看不清车上到底有什么人。半晌后,车窗里也僵硬地探出了只手,冲他挥了挥。 寇秋蹲坐在驴车上,还有点可惜。 【这就走了,】他说,【下一次见你爸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系统崽子跟着叹气。 【这就走了,】它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赛克?】 真是,让统子十分操心。 直到他们走远了,黑车里的人才松动了点面容。阚峻坐在车窗旁,将方才伸出去的手收回来,重新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了。 下属就坐在他旁边,眼睛瞪得溜圆。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阚局,您要是来送小朋友,干嘛不下车?” 非得坐在车里,就这么远远冲人挥挥手? 阚峻从口中沉沉吐出了一个烟圈,并没有接下他的话。男人的眼睫隔着烟雾看着远方,目光茫然地落在空中,没有个焦点。 半晌后,他把烟头狠狠按熄了。 “——开车。” ----- 回到村子时,还是下午。太阳挺热,寇秋三步并作两步从驴车上跳下来,一头钻进家里,“爷爷?” 屋里有好几个人。除了当时被拜托照看方爷爷的邻居,还有村里头一个稍微懂点医术的,都站在床边。瞧见寇秋回来了,他们朝旁边让了让,被拜托的大婶心里满含愧疚,“方扬啊,实在是对不住。” 这才去两天,人居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寇秋看着方爷爷此刻的模样,心里也是猛地一突突。 哪里还有半点血色。 老人连坐起来都变得困难了,费力地张着干瘪的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脸色青白一片,浑浊的双眼看看寇秋,又睁大了去看屋里的窗子。 寇秋抿着嘴,先和几个邻居道了谢,又忙去给爷爷倒水。等方爷爷休息下了,他才出门,和人打听情况,“这是怎么了?” 那大婶本来就觉着对不住,听了这话,更是臊得脸通红。 “嗨,我这是,这是一时没看住......” 寇秋走的这两天,查家摆了流水席,庆祝查恭考上大学。就在一墙之隔,又是放鞭炮又是闹哄哄敬酒,村里人全都去了,大婶自然也跟着去,喝多了,就把方爷爷完全忘在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老人是独自起来倒满了的痰盂的。 他颤颤巍巍去沟边倒,不知怎么就摔倒了。 这一倒,半天都没爬起来。一身脏污不说,还中了风,连意识都不清醒了。 寇秋的眉头蹙了蹙,听完之后并没说话。大婶还在说:“这事都怨我,要不是我那天多喝了点,也不至于让大爷自己出门去......” 寇秋自然不会迁怒到旁人。 他又道了谢,给人塞了点家里种的东西,随后回房照顾老人。方爷爷还没睡,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有几分瘆人,牢牢地盯着那扇窗子不放。 寇秋打了水,轻手轻脚给他清洗,让他躺的舒服些。 这一晚,方爷爷的饭是他一勺子一勺子喂进去的。 他喂完了饭,心里头也有点不是滋味。 这是原主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老人躺在床上,盖着旧了的花毯子,上头的花纹几乎都没磨平了。他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甚至还没寇秋的身形大。 寇老干部轻声叹了口气。 系统了解他对于家人的重视,安慰:【阿爸,肯定没事的。】 寇秋摇了摇头。 【等过两天,】他说,【还是得带他去城里的医院看看。】 在这之前,他得先借点钱。不然,家里剩余的钱,打死也不可能够他去看病的。 借钱这事,有点难办。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条件困难,这年头,钱还很值钱,谁也没办法一下子拿出来挺多钱,要是真借给他们,又怕他们还不起。 虽然说方扬是个好孩子,可大学没考上,之后出去打工,谁知道能不能把钱还回来? 有了这层考虑在,大部分人说话就犹犹豫豫的,给他塞点吃的,并不肯真的拿出存折。寇秋心里明白,也不生气。 也有好心的,看他们爷孙实在是可怜,多少资助几百块。大婶给了钱,还压低声音对他说:“你就别到处借了。你隔壁,不是住了个财主?” 寇秋知道她说的是查家,抿抿唇,笑了笑。 他并没打算上门去借,这也让查母松了口气。查母出来倒垃圾,瞧见寇秋从那边儿走过来,还会扯着嗓子和他说上两句,“方扬啊,准备带你爷爷出去看病啊?” 寇秋说:“嗯。” 查母声音挺大,“要我说,你也别花那个冤枉钱了。老人年纪也不小了,人都说七十二八十三,鬼门关上还要走一遭儿呢,你家里又没多少钱,还准备全砸他身上不成?” 女人啧了啧嘴,眼睛一吊,还有点得意,“方扬啊,你听说今年省城大学的录取线没?我听我家小子说,你原本也打算考省城大学的?“ 寇秋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 女人把垃圾倒了,音调更兴奋,“嗨呀,这世上的事,谁说的准呢。平常学习好,也有翻船的时候,反而是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下子出人头地——方扬,你说是不是?” 系统差一点直接骂街。 方扬是怎么落榜的,你儿子又是怎么上榜的,你们心里难道还没有点acd数吗? 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来! 它愤愤地在心里说了很多句不要脸,寇秋却仍然平平静静的,并没显示出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开口时,甚至还含了点笑意。 “姨说的对,”他说,“有时候人呐,就是容易阴沟里翻船。查恭能考这么好,肯定是因为他后两个星期用功了,以后,他一定能找个和他的高考实力相匹配的工作。” 查母的脸突然就僵了僵。 这话听着像好话,可查恭的实力,她心里门儿清。 要不是花了钱,那就是隔壁这小子的命。 有了这层认识在,这句话就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儿了。 倒像是咒她儿子找不到好工作似的。 偏偏她还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能把垃圾篓沉着脸一摔,转身进门了。门关上后,寇秋还能听见她的大嗓门,“自己没考上,阴阳怪气说给谁听!平常尾巴翘上天去,不也就这样?” 紧接着是查恭低低的劝说声,“妈,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说?”中年女人平常也刁蛮惯了,自家孩子又被隔壁孩子压着成绩压了这么多年,她好胜心强,什么都要比,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考这么点分,谁知道平常考试怎么考的!——说不定都是抄的呢!才多大的小兔崽子,可学会骗人了!” 查恭苦劝不住,也只能随她去,自己憋屈地坐在房间里把门关上了。 他这个妈,因为家里还有点数得着的亲戚,平常就爱和人比。比完丈夫比家产,比完家产比房子,什么都不会输,就只比儿子会输。 又市侩又短视,得了点小便宜就像捡了金元宝。明知道是因为自己动了手脚,却还是迫不及待冷嘲热讽了隔壁一顿。这就是脾性,改不了。 查恭抿着嘴,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就是方扬...... 他心里头有一点在意。 寇秋回家做饭,煤烧到一半,忽然不烧了。他拿着个钢钎吭哧吭哧捅煤眼,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他。 “......方扬。” 寇秋把被煤灰弄的像小花猫一样的脸探出去,“有事?” “有事。”查恭站在门口,说,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小布袋,飞快地塞给他了。 “这是我压岁钱,不多,给你吧。” 寇秋眉头蹙了蹙,推还回去。 “我不要。” “拿着!”查恭不说二话,硬生生塞进了他手里,“你不是需要用钱?虽然没多少,但总比没有好。” 寇秋仍然坚决地塞回去,“我不要。”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点钱,补偿不了什么,顶多能安慰一下查恭仅存的那点良心。说不定自己收下了,查恭就觉得平衡了,改分数这事也就不算是事了。 毕竟都给过钱了,还愧疚什么呢? 寇秋坚决拒绝这种糖衣炮-弹。 两人在门口拉锯战一样拉了半天,最后还是查恭怕被他妈看见,妥协了,“那就不要吧。” 他把布袋重新收回口袋里,有点犹豫,半晌才说:“小五,你别生我妈的气。” 他抿抿唇,艰涩地说:“我妈......我妈她就是为我高兴,说话不过脑子。” ——说话不过脑子。 这一句话,说的倒是轻轻松松。 寇秋手放在门把上,忽然说:“查恭,你当时念的是哪个辅导班?” 查恭身体忽然一僵,连声线都高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寇秋说:“我有点好奇,是哪个老师这么厉害,所以随便问问。” 查恭心跳的飞快,说:“也没什么厉害的,而且钱还收的多——你家里给你爷爷看病都没钱了吧?上这种班就更没钱了,还不如你自己好好学呢。” 寇秋神色有点儿苦恼,“可我家的钱,供不起我再复读一年了。” 查恭张张嘴,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扬的实力。如果真的再全心全意复读一年,考省城大学肯定不成问题。可是这样,两人之后的交集也会越来越多,分数换了后,查恭看见他就有点不自在,打从心眼里希望两人永远没交集。 不然,万一进了同一所大学,方扬感觉出什么不对来,又是一场麻烦事。 到这时候,他倒有些感谢方老爷子摔那一跤了。 “别想别的了,”他劝说,“你好好照顾你爷爷,比上大学能让他高兴多了。” 系统崽子愤怒地爆了句粗口,【那才见鬼了呢,日你个仙人板板!】 装的这么像,奥斯卡小金人怎么不颁给你呢? 寇秋还在笑,只是心里也渐渐冒上了怒火。 “......嗯。” 嗯才怪,社会主义接班人现在有点想打你了。 中午喂饭时,方爷爷又清醒了一段时间,仍然牢牢盯着窗户。他的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血液在搅动,寇秋听了半天,也不解其意,只能试探着问老人是不是要喝水。 方爷爷的眼中流露出了失望。 寇秋把杯子端过来,房间里有点黑,他没注意,倒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下,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啊!” 他靠在床头,庆幸水倒没洒,忙把水杯放好。放完之后,他无意识地一抬头,忽然便停顿了。 系统奇怪地说:【阿爸?】 寇秋没反应。 【阿爸?】统子喊得大声了点,心想不会吧,摔一下把它爸摔傻啦? 寇秋抿着唇,心跳忽然间砰砰加快了速度。他躺在了方爷爷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子。 他们家是土平房,又低又矮。隔壁的查家是砖瓦房,要高大的多。 从方爷爷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的只有一样东西。 ——是查家主卧室的窗口。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与爸夫一起睡的第一夜。 寇秋:(迷迷糊糊)(抢被子)(霸占整床薄被) 被暴露在空调风里的爸夫:“......” 根本没办法抢回来!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拉肚子了,压根儿不能陪小朋友。 残忍的真相。 -------- 觉得在写不同的世界的时候,文风也在跟着变...... 好神奇。 有亲觉得不够土。 其实我之前想让爸夫跳社会摇喊麦唱爱情买卖顺带学猫叫来着,白袜子塞在凉鞋里,polo衫塞进裤子里,再在裤腰带上挂一大串钥匙,身上纹两个小猪佩奇。 可实在是不符合爸夫英明神武的形象啊......噫,想想都可怕, 147、错位人生(四) 方爷爷醒来的时间一般是六点半。 他等不到人来, 亲自出去倒痰盂的时间大概是在七点。 而七点...... 寇秋闭了闭眼。 附近的污水池就那么一个,按照原主的记忆, 查母出去倒脏水的时间大概也是在每天早上的七点。这些不会浪费, 能沤成肥料的还会继续利用。 两人很有可能撞上。 可是有可能,并不足以证明什么。 “睡吧, 爷爷, ”他的身体颤抖半天,最后转过身,让方爷爷的眼睛慢慢闭上,“我知道了。” 老人这才沉沉闭上了眼。 寇秋第二天起得很早。他始终睁着眼, 开着窗子, 听着隔壁的动静,等查母手里提着痰盂大着嗓门出了门, 寇秋就也跟了去。 他到池边时, 查母正拿旁边的水管对着痰盂冲。她像是刚刚睡醒,头发蓬松着乱成一团,身上穿了条褪色的棕红色大筒裙,还有点睡眼惺忪。过了会儿,她才看到走过来的寇秋,也没有移动脚步给对方腾个位置, 径直大声道:“方扬,你也来了啊?没多睡会儿?” 寇秋笑笑,说:“嗯,睡不着。” 他把痰盂倒了, 也开始冲洗。查母说:“不睡干嘛?你现在又没什么事,又不像我们家小子哦,马上要去上大学了,要收拾的东西一大堆!我们还打算带他去省城一趟,多买点要用的,比不了你这么清闲。” 她扎着手,最后扔下一句,“我们想晚点起还不行呢。” 寇秋也没生气,只是垂着眼,忽然说:“姨知道我爷爷是在哪儿摔的吗?” 查母忽然一怔。 她的眼睛没看寇秋,飞快地把目光移走了,说:“这我哪儿知道......” 说完,匆匆忙忙就要走。寇秋左跨一步,拦住了她的路,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故意诈她,“可我听婶子说,我爷爷摔倒的时候,还有人在附近看见你了?” 查母的声音一下子提得更高,嚷嚷道:“这是谁说的?我就算从这边儿过一下,又怎么可能就记清你爷爷摔在哪儿了?没看见这块地方这么大?” 她伸手,粗鲁地推了寇秋一把,说:“小小年纪,不说好好念书,考个大学,考那么一点风还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立刻就走了。 寇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身影,半晌后忽然在心底冷笑了声。 系统被他这一声冷笑笑得头皮发麻,小声说:【阿爸?】 寇秋没说话,只是胸膛起伏了两下,这才重新回到屋里。 查母是个爱炫耀的人。在儿子拿到高分后,她每天的炫耀就没停过,从一大早起就开始和遇见的每一个人闲扯,话语中总要带出几分得意来。 而方爷爷又心疼孙子拿不回自己的分,年轻时脾性也大,恐怕也难以收敛。 这两个人若是撞上了,查母定然会有所察觉。 察觉之后呢? 寇秋蹲在地上给炉子生着火,心里的那个念想越来越清晰。 隔壁的查恭隔三差五就过来,问问他对于未来的打算。寇秋忙着照顾老人、干家务,没什么时间理他,他也不走,就靠在门边上,仍然在和寇秋说话,“我爸认识个广东那边儿的老板,他那儿还缺人。我要来了个名额,小五,你要不去试试?” 寇秋把桌子擦干净,头也不回,“我不走。” 查恭的眉头拧了拧,随即又若无其事舒展开来,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走?你还没见过那边呢,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地方,可比我们这边儿条件好多了。” 寇老干部把抹布放桌子上,扭头看他。 “我爷爷怎么办?” “这不是问题,”查恭热心地替他谋划,“我跟爸商量了,你可以先跟那个老板预提点钱,到时候就在村里先找个人照顾。你觉得怎么样?” 瞧见少年闷声不语,他心里更焦急了,说话也直接了些,丝毫没有经过大脑,“方扬,你才十七岁,总不能让你爷爷拖累你一辈子吧?” 寇秋冷笑了声,说:“查恭,等你七十多岁的时候,你也希望你孙子这么对你?就把你扔在一边,不管也不问,几年才回来看你一眼?” “......” 查恭有些无言以对,可垂了垂眼,还是没放弃心里的念头。 他没再说,只是转头回去了。 没过两天,村里又起了新的说法,说方爷爷是在活子孙寿。子孙寿这种说法,在民间一直都存在,指本来应该去世的老人抢夺占据了子孙的寿命,来让自己活下去。有这种说法的人家,有时会选择把老人送上山,给他留点食物;又或者干脆就断了吃食,让其自生自灭,以此保全自己的福寿。 方爷爷两个儿子都去世的早,一个儿媳跟着走了,另一个也早早就改了嫁,家里只有方扬这么一个孙子。再加上他一大把年纪了,病得又重,却偏偏就是没走,硬撑着活到现在,在村里人眼里,也的确算是件稀罕事。 因此,这说法一起来,倒有不少人都相信了。 就有信这些的来劝寇秋:“你还年轻,你爷爷说不定真克你,还是早点儿出去打工的好。” 社会主义接班人像是在听天书。 还能克自己?怎么克? 拿资本主义的光芒对着自己扫-射吗? 身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寇秋自然是不相信这话。他说:“姨,这么长时间来,老人活得长那都是好事儿,说明福寿延绵。哪有克我的道理?” “你不懂,”来劝他的村民咋舌,“这种事邪着呢!” 他瞧见少年还不信,干脆压低声音,说了实情,“......连村里的李大仙都说了,哪儿还会假?” 寇秋更愣。 他费了点劲儿,才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出那个李大仙。李大仙不是村里人,是从外头流浪来的,用他自己的说法,那叫尘缘结到了此处,要帮着这里的人指点迷津,故而才留下。 寇老干部觉得这人真是了不起,一留就是三四十年,居然这一个村子的迷津还没解完。 他很不能理解,“他给村里人指点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大富大贵了啊?” 除了一个查家,还是本身就有点资本的,李大仙连半分功劳都抢不过来。 村民急哄哄地拍他,说:“你说什么呢!小声点儿!” 村民左右望了望,见没人,这才放心了些。他叹了口气,说:“李大仙说了,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能强求。” 寇秋若有所思:“我觉得您说得对。” 村民大喜,“你同意了?” “不,”寇秋说,“我是觉得,您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的对——反正生死都确定了,我照顾我爷爷,也不会影响什么吧?” 那村民竟然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一时间就连反驳的话也找不出半句了。 寇秋听了听那位大仙的丰功伟绩,据说是白天能止小儿啼哭,夜里能点燃万千鬼灯。他从原主的记忆里看了眼,前头的止小儿啼哭纯粹是胡说,只是在奶粉里加一点安眠药,催小孩赶紧睡着;后头的这种神迹更是荒唐,拿着点流浪时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磷粉,居然也唬住了一村人。 可耐不住几个人都来劝,劝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找李大仙看看。三五个人上门后,寇秋果然出了门,跟方爷爷说了声,就往村那头,找李大仙去了。 系统挺不可思议,【阿爸,真去啊?】 寇秋说:【嗯,真去。】 他教导崽子,【我们要抱着走进科学的态度,坚定破除迷信风俗的决心,拿出唯物主义的武器,勇于和这些邪门歪道作斗争!】 系统:【......】 它明白了,这就是去找事儿呢。 李大仙住的房子比平常的村民要好,虽然还没混上查家那样的三间砖瓦房,可看着还挺有几分唬人的气势。她端坐在里头,坐在个蒲团上,还像模像样掐了个手势。 “方扬,”她说,语气阴森,“你不觉得肩膀疼吗?” 寇秋坐的好好的,说:“觉得。” 这段时间家务干多了,一天到晚连轴转,不仅肩膀疼,腰腿也疼。 只是比起下雨的激烈程度来说,还不算什么。 李大仙的声音压得更低:“你肩膀疼,是对的。” 她半阖着眼,如同在讲鬼故事。 “——你猜,我在你肩膀上看见了什么?” 寇秋配合着做出了惊吓的表情。 “我看见了你爷爷,”李大仙幽幽道,“他的魂儿压在你身上,一直在使劲儿吸你的生气——他待了这么久,你肩膀能不疼吗?” 寇老干部:“......” 寇老干部:“......” 寇老干部:“噗。” 他真不是故意的,可这个语气,这个架势...... 实在是很好笑,他好像进了家影院,在看一点都不吓人的国产鬼片。 李大仙一抖,眉毛拧起来,有点生气,“你怎么一点都不尊重神佛!” 寇秋好容易不笑了,说:“不是我不尊重,而是您看错了。我见过我肩膀上的鬼,他不是我爷爷,是别人。” 李大仙反倒被他唬住了,瞧他说的煞有介事,还以为是真事,“那是谁?” 寇老干部幽幽道:“是马克思。” 李大仙:“......” 谁? 寇秋还在表决心:“如果我能让他复活过来,即使我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仙您别打岔,我这是在为全人类做贡献!” 李大仙:“.......” 她哪怕再愚昧无知,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整天在电视上领导人口中反复被提及的名字,一时间脸色青青白白,更加难看,“方扬,你这是不知好歹,早晚会出事!” 寇秋把笑彻底收起来了,望着她。 “我看是你早晚会出事。” 他轻飘飘说,手指擦了擦,“那是磷粉吧?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安眠药?那台收音机,是查家人送你的?” 方扬本身就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信徒,自然不会信这些神神鬼鬼。为了弄清楚,他曾经偷偷趁人不在,在李大仙的屋里观察过。寇秋有了他的记忆,对这些东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女人见他都说出来了,神色宛如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她倏的涨红了一张脸,又怒又气,“你——” “你说,”寇秋打断了她,望着女人的眼睛,不紧不慢,“如果我向警-察告发你,你会怎么样?” “......” 李大仙默不作声看了他半晌,忽然卸下了浑身的力气。 这不是任她愚弄的村民。她的那些把戏,在这人的面前不会起作用。 李大仙到底也是个聪明人,“那你想怎么样?” 寇秋问:“查母信吗,这些东西?” 女人点了点头,并推开门,朝里面屋里的香案上指了指。那里点了几盏灯,其中的一盏上就写着查家人的名字,它被用根红线,和另一盏灯牢牢绑在了一起。 另一盏灯上的名字不姓查,是寇秋从没见过的。 寇秋看了眼,问:“这红线有什么用?” 李大仙跟着进来,解释:“要是有做了孽的人,怕报应降临在自己头上,就会用这些——我会对她们说,用线把两个灯连在一起,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就能让报应转移到另一盏灯写着的人上。” 寇秋若有所思。 难怪查母行事如此高调,甚至在他这个当事人面前也没有任何愧疚,原来是以为自己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反正报应都是别人背,她自己哪怕坐了恶事,又有什么关系? 寇秋看着两盏灯,轻轻笑了下。他上前一步,左右梭巡一圈,拿起了另一边的剪子,咔嚓一声,红线断成了两截。 李大仙猝不及防,“你——” “是老鼠咬的,”寇秋说,将线头扯乱,剪的坑坑洼洼,“一旦断了,原主人就会受到反噬,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明白了?” 李大仙懂了他的意思,可看看台上摆着的收音机,她又有些犹豫。 “要是不明白,”社会主义接班人笑眯眯地威胁她,“你连这个也不会有了。” “......” 李大仙狠狠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明白了。” 这方扬,虽然看着年纪小,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好对付。查母把他当个实诚又没心眼的傻孩子看,以为自己的一点手段就能把对方玩得团团转,如今看,却是个笑话。 只怕被玩得团团转的,正是当日的做局人。 寇秋安然回了家。恰巧这一天下午忽然乌云密布,黑沉沉一片,看上去像是随时要下暴雨。村里的人都赶到地里紧急收割庄稼,家里没有能用的人,寇秋也提着大竹筐跟着下了地。 他做活比不上别人熟练,这时候天气又是雨前的闷热,蒸腾的人额角全是汗,身上的衣服紧紧黏着身体,令人觉得不自在。脚下被收割过了的硬茬直扎人,时不时还有小虫子跳来跳去,没一会儿,天还没下雨,人身上却下起了大雨。 查恭家的地,就在方家的旁边,只是他们是靠着小卖部过活的,地远没有那么大,不过是种点平常自己吃的菜。查恭忙完了自己那边,就犹豫着看看寇秋这边,想着要不要过来帮忙。 他还没问出口,却被查母拉了拉袖子。 “愣着干什么?”她嗔怪,“弄完了就赶紧回屋歇着去,以后就要开学了,你一个准大学生,难道要把自己晒黑成煤炭不成?” 查恭听见母亲在方扬面前说大学生,就浑身不自在。他站立在原处不动,说:“妈......” 查母很坚定。 “自己家里的活干完就不错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精力,还管别人?” 她粗鲁地说了句土话,拉着儿子就往田埂上走。寇秋低着头,看也没看那边一眼,只静静地干着自己的活,系统在耳边给他鼓着劲儿,先放《咱们工人有力量》,又放《黄河大合唱》。 一首歌还没放完,田里却忽然传来了另几道惊讶的声音。 “那是车?” 有人站直了身体,费劲儿地往远处看。 “好像是!” “真是汽车......” 一辆越野车正跨越坑坑洼洼的路面,朝着他们驶过来。越野车比寻常车更加高大,没见过真车的村民啧啧称奇,看着的眼神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熊猫。有稍微懂一点的小声说:“这么一辆车,够在我们村里盖个十栋房子了。” 一瞬间,众人注视的目光就更加炽热,从看熊猫迅速发展为了看钱。 那么多的钱向着他们过来了。 在近旁的空地上,车子停了下来,司机率先打开门,从驾驶座上出来,随即毕恭毕敬拉开了后座的门。 “阚局?” 听到这个称呼,寇老干部猛地抬起了头。 车里人淡淡嗯了声。 门打开了,里头的人迈出了步子。他脚上是皮鞋,擦得很干净,没有半点污渍;再往上看去是笔挺的西装裤,衬衣扣,袖扣,全都乖乖系在自己该待的位置,衬衣领子雪白,甚至在黄土垄中有些白的耀眼。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上位者的威势极重。 后头有跟着来的人也从车上跳下来,打量了一圈,问:“是这儿?” 司机还没回答,阚峻却已经迈开脚步了。 他只向地里远远地瞥了一眼,就直直冲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被落在身后的人面面相觑,司机推了把,催促:“跟上啊!” 他们这才忙跟了上来,踩上并不怎么熟悉的黄土路。 村里人的目光热切地随着他们转动,并窃窃私语着这是来找谁的。有羡慕的妇人跨过田埂,撞了撞查母的肩膀,说:“这应该是来找你们的吧?这种气势......”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定然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 他们整个村子里,能和这些上位者扯上点关系的,也就只有查家了。 查母心头也是一阵喜悦,尤其是看着对方踩着田埂,明显就是朝自己这边过来了,不由得更喜。她悄悄拉拉儿子的衣服,说:“指不定是你叔找来的人,想帮你在大学毕业后找个出路——你争气点,别给妈丢脸。” 查恭眉头紧锁着,倒是对这话抱有怀疑。 他知道自己那个叔,虽然说着稍微还有点能耐,可看这架势和气场,实在都和面前的男人差了太远。就像是山中之王面前的鬣狗,虽然也算是捕食者,可只有挑对方剩下的份儿,完全不敢和全盛时期的对手硬碰硬。 但这个男人气势却很强。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看眼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也对方才的想法抱了点怀疑。 难道真是他叔找来的? 离他们还有两三步时,男人停住了。 查恭还在思索,查母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前,满脸笑意。 “您好,领导,我是查恭的母亲——您是听了查言的介绍来的吗?” 阚峻眼睛没有看他们。 他牢牢地盯着地里的少年,这才几天,瘦了,也黑了点。这会儿身上沾了土,额角还有亮晶晶的一层汗,显得有几分狼狈。 男人忽然抿了抿唇。 查母站在原地,瞧见他扭头看着隔壁的方扬,这才觉出点不对劲。只是心里头仍然不敢相信,又小心翼翼喊了声:“领导?” 这怎么可能呢!方扬他们家人基本上都绝了,就剩下爷孙两个。没钱没势没地位,活下来都不太容易,上哪儿去认识这种贵人?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却连一个余光也没分过来。阚峻站在梗上,和少年目光对上,淡淡道:“这一次,更灰头土脸。” 寇秋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模样,不由得拿手背蹭了蹭,嘟囔道:“有吗?” 他手上也沾了土,一蹭更花,像是小花猫。阚峻看不过似的皱皱眉,忽然伸出手,把人往这边拉了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素色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花纹。 “闭眼。” 男人冷声吩咐。 寇秋乖乖闭眼,任由他给自己擦了把脸。手帕上还沾染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寇秋平日从来不抽烟,却莫名觉得有些好闻。 阚峻的气息仍旧是冷的,只是擦完后,把手帕又收回了口袋里,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差点把眼睛瞪脱了眶。 “这才几天,”阚峻说,紧蹙着眉,显出几分严肃,“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寇秋朝他笑笑。 “没办法,活总要干。” “是,快要下暴雨了,”阚峻后头的下属也说,“再不收,就来不及了......” 男人又看了眼。 “这么多,都是你一个人?” 寇老干部嗯了声,还拎起沉甸甸的筐,有点骄傲地和他展示,“我已经收了好多了!” 男人胸膛猛地起伏了下。 “出来。” “......嗯?” 寇秋被他像拔萝卜一样整个儿提着肩膀从田地里拔起来,还有点懵,“阚叔......” 阚叔在脱西装外套。脱完后,他又卷起裤腿,神色镇定。 “你出来,”他说,毫不犹豫将干干净净的皮鞋彻底踩在了黄土中,薄唇一抿,吐出两个字,“我收。” 作者有话要说:  下属:夭寿啦!夭寿啦!我们上级好像脑子出毛病了——求问,现在辞职来得及吗? 阚峻:(神色淡淡)来得及。 众下属:...... 说好的挽留呢? -------- 性-感老总在线直播下地干活!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148、错位人生(五) 凭空扔下一个惊雷, 成功把后头跟着的几个人都吓懵了。 阚局...... 下地? 跟着的人忙上前一步,咽了口唾沫, “阚局, 这......待会儿要下雨了,万一您淋着雨, 就不好了。要不, 您和这位小公子先移步到屋里,我们来吧?” 他还是头一回见着寇秋,之前只从同伴的口里听说过。见阚峻都要为了这孩子亲自下去收庄稼了,用词也客气了些, 文绉绉的。 男人眉头仍然没有松开, 并无接受的意思。 他的衬衫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的手臂线条清晰, 淡淡的青筋浮凸, 带着丝毫不打折扣的成熟味道。他望了眼梗上的灰扑扑的少年,沉声道:“你回去。” 寇秋不走,“我就在这里。我也要干活的。” 男人抿了抿薄唇,说:“有人了。” 他向后看了一眼,有机灵的人立马反应过来,忙上前敲边鼓。 “是啊小朋友, 你年纪小,这种活交给大人来干就好。” “你先回去歇着,我们这么多人,很快就收完了!” 寇秋仍然不动, 决心相当大。 阚峻揉了揉额角,与他各退一步:“你在这看着,不下地。” 少年蹲在梗上,手里还拿着根草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听见这话,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同意了。 剩余几个跟着阚峻来的人都下了地。 旁边田里的村民看着这样气势足的官老爷居然开始干农活,心里多少有点稀罕,一面忙着手头上的活,一面不由得频频注视这边。查母被忘得一干二净,脸上青青红红,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只能低下头,重新又拿起锄刀。 云聚得更紧,乌沉沉的,就在他们头顶上。风也大了起来,蜻蜓在田里乱飞一气,都预示着一场大的暴风雨。 阚峻没干过活儿。但手脚协调,动作利索,有个下属给他做示范,他也能像模像样地跟上步伐,只是衬衫西裤在这黄土地上,到底有些扎眼。草叶扎人,下属两次三番劝他上去,他都只是淡淡摇头。 也就没人再劝了。 第一大颗雨珠砸下来时,恰巧落在了寇秋的手臂上。 他望着小臂上那一小滩水渍,刚要起身下去帮忙,男人却蓦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意思相当明显。 寇秋只好仍然蹲在原处,眼巴巴望着,瞧着几个人加快了忙碌的速度。 转眼间,几个筐子里就都满了,沉甸甸地被拎上来。男人也不是平常时严肃成熟的模样,皮鞋上沾满了湿润的黄泥。他踩在泥地里,神色倒是十分平静,拎着筐也像是拎着什么高级物品。 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淋着雨往屋里跑,阚峻却没慌,只从下属的手里接过黑色的大伞,先把寇秋兜头罩住了。 雨珠噼里啪啦向下溅落,他伸手,将寇秋向身旁拉了拉。 “走?” “嗯。” 方家的地,离方扬的住处并不远。几个人刚进到屋里,外头的雷就轰隆隆打起来,天色也暗了。寇秋摸索着把灯打开,把一行人往里让,“请坐吧。” 下属瞧着这里头的陈设,半晌才有人干巴巴说:“坐......哪儿?” 片刻后,寇秋从角落里搬过来了几个塑料凳子,身高个个都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委委屈屈缩在儿童塑料凳子上,活像是受了虐待。 阚峻在看这屋子。 房屋是土屋,墙壁粗糙,也没有粉刷,又阴又暗,哪怕把布帘子全都拉开也透不进多少光。只有在一面上贴了方扬这些年来得的奖状,大大小小,约莫贴了整整半面墙。 有人不禁说:“小弟弟,你这可真像是人家奖状陈列室啊!” 什么奖项都有,从作文竞赛到三好学生,无一不在彰显着一件事。 这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寇秋笑笑,去给他们倒水。 床上的方爷爷也醒了,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几人这才注意到那昏暗的地方还有个老人,阚峻率先站起了身,走近了。 “这是你爷爷。” “嗯,”寇秋拿着布巾给老人擦脸,天气热,他一天得帮老人擦身两遍,免得长褥疮,“爷爷,这位就是阚叔。” 方爷爷这会儿神智不清醒,浑浊的眼望也没望孙子,仍然牢牢盯着窗。 阚峻蹙了蹙眉。 “什么病?” “中风,”寇秋说,“不过原本的身体也不太好了。” 后头跟着的人都不免咋舌,瞧着老人身上衣服和床上的寝具都还干干净净的,望着寇秋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 年纪不大,家里没钱,还有个生病的老人。能这样耐心细致,不容易。 听这话,还是长年生病的,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孩子能沉得下心来,也的确是了不起。 阚峻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的眼睛望着这已经洗的快褪色的床单,再看了眼面前少年身上灰扑扑的衣服,忽然扭过了头。 刚才多少都淋了些雨,按理来说应当先洗个澡换衣服。只是他们如今匆匆过来,一件换洗衣服也没带,多少便有些为难,“阚局,您看?” 阚峻身姿笔挺,神色淡淡。 “夏天,没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下属急了,“您本来身体可就没全好呢,之前受了凉,连着拉了好几天的肚子,还感冒——” 寇秋一怔。 男人表情也变了,说:“小王。” 这话里就带着点警告意思了,下属顿时住了嘴,不敢再说。到头来,还是觉得不放心,“我去帮您先借两件干净衣服?” 寇秋的衣服,他们显然是不能穿的。正在踌躇,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时,查恭撑着伞站在外头,笑得很得体。 “方扬,”他冲着寇秋说,“我看你家几位客人刚才都淋了雨,正好我家里有我爸新买的衣服,都没穿过,要不先让几位客人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时机恰好,又无比贴心。下属心中一喜,忙说:“谢谢!” 与此同时,阚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不必。” 几人一愣。 “......阚局?” “不必,”阚峻又重新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手指夹着,抽出了一支烟,神色冷峻,“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他不穿,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换,只好苦笑着对站在门口的少年摇头。查恭脸色一白,随即又若无其事把笑意重新挂了回去,张嘴喊方扬,“出来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寇秋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这是要问什么。这男人是从哪儿来的?什么职位?来干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 左不过就是这些。 他没心思去当免费的百度,因此考虑也没考虑,立刻拒绝了,“不去。” 查恭脸上的笑彻底没了踪影,有些下不来台,咬着牙说:“方扬!” 阚峻吸了口烟,缓缓在阴暗的屋里吐了个灰白的烟圈。 他倒像是心情好了,坐在小塑料凳子上,指关节敲了敲面前的木桌桌面。 “他不去,”他抬起眼,望着查恭,“还有事?” 查恭还是头一回受到这种待遇。他是家里独子,万事遂意,从来没受过气,听着这几句话,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扭头就往外走。回到家,把装着那几套衣服的袋子往桌子上一放,“人家不要。” “怎么不要?”查母奇怪地扭头,“他们家哪儿有那几个能够穿的衣服!” “我怎么知道怎么不要?”查恭的声气也好不起来,“不仅不要,反而还赶我走。” 查母问:“那方扬说那人谁了没?” 查恭丧眉耷眼,“没问。” “怎么没问!”查母更急了,“一看就知道那几个人绝对是官,你这时候不凑上去露个脸,不是傻吗——你这孩子!” 她的手指戳在儿子头上,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查恭把她的手拉下来,说:“我让方扬出来,他不肯。” 查母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不肯?” 查恭闷头坐在椅子上,“嗯。” 查母的心神立刻不宁起来。 隔壁的方扬,她是知道的。做了挺多年的邻居,那小子没什么脾气,是个好拿捏的软和性子,再加上家里没人,也没背景,基本上就是被人揉圆搓扁的份儿。也是冲着这点,最后才挑到了他。 可今天这一行人的到来,彻底把查母的认知给搅和乱了,乱成了一锅粥。 ......这怎么回事? 方扬怎么还会认识那种人,怎么还有胆子不听她儿子的话? 她无论如何想也想不通,干脆在晚饭时自己出了趟门,拿着新炸的肉和一碟子鱼去了隔壁,语气很热络,“小五,姨给你拿点东西吃!你和客人一起吃,啊!” 寇秋没接,表情还有些诧异。 “姨,你不是从来不入我们家门,嫌我们家破吗?” 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查母一瞬间也噎住了,半晌才又挂起笑,装作没事,探着脑袋往屋里望。 “瞧你这孩子说的!”她大声说,“几句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说着,却踮起了脚尖,“你家今天那几位客人准备住哪儿?要是没地方,我们那儿还有空房间——” 寇秋挑挑眉,也回头看男人。 “阚叔?” “不用,”男人手上点了根新的烟,面容被烟雾遮了一小半,眉头仍然锁着,“我带你回去。” 查母听见了那两个字,愈发觉得心惊肉跳。 回......回去? 回哪儿? 方扬那小子除了这儿,还有哪儿能回? 她干笑着说:“下这么大雨,路恐怕不好走吧?” “这倒没事,”屋里另一个人很有经验地说,“这雨下了也好一会儿了,顶多再过一小时,就得停。” 查母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得折返。回去后一夜都没睡好,梦里都是儿子上大学的事出了变故。 她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半晌后才坐了起来,把灯又打开了。 查父今天出去进货了,很晚才回来,刚睡着就又被吵醒,难免有些不耐烦,“又干什么?” 查母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说:“我明天得去找李大仙一趟。” ......这不对。 这已经超出了她原先的计划范围。 查父翻了个身,“好好的,又去找她干什么?” “好好的?”查母短促地笑了声,“我看是好不了了!好不了了......方扬那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居然还突然冒出来了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叔——得查查,得查查。” 她反复地念叨着,查父只觉得烦,翻了个白眼就自去睡。剩下查母一个人在床上长吁短叹,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安生。 另一头,在她走后,阚峻也望着少年。 “还有来往?” 他淡淡吐出一口烟,说:“不长记性。” 几个下属没听懂,寇秋却走过来,解释:“都在一个村里,突然没了来往,他会怀疑。” 男人手指间点燃的一点红星跳跃着,垂着眼。 “而且——” 寇秋抿了抿唇,“我还有些想确认的事。” 比如,方爷爷的病。 他说:“阚叔,能把我爷爷也带到省城吗?” 话音刚落,后头有人忍不住笑了声,“小弟弟,你这话说的有点迟吧?你还没说时,阚局可就安排我们去联系专家了!” 寇秋感激说:“谢谢。” 阚峻没接这话,只是动了动长腿。 雨停下后,几个人帮着把方爷爷抱上了车,寇秋也坐了上去。越野车的空间挺大,他们塞了一行人也不觉得拥挤,寇秋夹在方爷爷和男人终究,一扭头就能看到男人冷峻的侧脸。 他在心里小声地笑了笑。 系统也感叹,【爸夫真可爱。】 明明关心的不得了,怕人晕车,还把窗开了道小缝。 可往身边一坐,表情就像被凝固了,动也不带动的。 方爷爷被送进了病房,阚峻出的钱。寇秋说:“阚叔,我会还你的。” “你还?” 男人眉头没松,只是笑了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只是忽然转念,他又抿抿薄唇,答应下来。 “——你还。” 能拖上几年最好。 他隔着烟雾看坐在医院外椅子上的少年,少年眉眼很清秀,虽然身上衣服不怎么新,可也被他穿出了种独有的味道,干干净净的。t恤领口有点大,露出来的一截颈子挺白,白的甚至有点耀眼了,和晒得比较多的手臂有点儿色差。 衣服底下,应该也是一样的白。 阚峻把目光挪了回去。 “分数那事,很快就能解决。”他说,“明天,你去做个笔迹鉴定。” 寇秋说:“好。” 他晃了晃腿,没问自己今天住哪儿。 阚峻也没开口跟下属安排,等方爷爷这儿的住院事项办妥了,又请了个护工照顾后,寇秋就理所当然被他带回了家。 一回生,二回熟。再来到这间房子里,寇秋便熟悉了,自己坐在了沙发上倒水喝。房间里拖鞋也换了,有一双正好是他的尺码,上头还印了两个毛茸茸的熊,带着熊耳朵。寇秋穿着熊拖鞋走到卧室门口,探头望了望。 “阚叔,你这儿还是只有一张床?” 阚峻在浴室里,声音有点沉闷,“嗯。” 寇秋哦了声,意味深长又坐下了。 一张床。 社会主义接班人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老攻的套路。 但他不打算挑明,方扬可两个月后才满十八岁呢,寇老干部心里的小算盘清楚的很。在这之前,雷池半点都不能越。 不然,怎么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系统:【......】 它真想给宿主的觉悟点个赞。 一床睡,对寇秋来说倒没什么。阚峻又抱来了一床薄被,空调的温度也打的比上回高了点,寇秋露着双白生生的脚,靠坐在床头看男人的书。 阚峻书很多,有整整三柜子。里面大多是一些艰涩难懂的大部头,寇秋拿了本关于思想意识形态的,一页一页往后翻,看得津津有味。 “去洗澡。” 男人把两件衣服放在了床头。 衣服都是阚峻的,尺码大,寇秋穿自然宽松。他简单冲了冲出来,把那衬衫往身上一套,又宽又大。底下的内-裤倒是全新的,只是也大,走着总像是要掉下来,裤腰松松的。 寇老干部拎着裤腰挪出来,躺在了床上。 阚峻的位置在外头,手放在开关上,没看他。 “睡觉。” “嗯。” 一天的劳累几乎是瞬间涌上来,刚一挨着枕头,寇秋就睡着了,只有系统仍然清醒着,很冷静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有掀被子的声音响起来了。 过了会儿,声音变成了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在把被子向下拉。内裤的裤腰紧跟着向下褪了一大截,房间里没动静了。半晌后,才又响起了啪嗒一声,有人把灯打开了。 阚峻看了很久,随即点了根烟。他的手指在抖,热血前所未有地一股接着一股涌上头。 他没法否认。 男人沉默良久,去了厕所。系统立马开始掐算时间,足足三个小时后,才又听见了厕所门的动静。 系统:【......】 系统:【!!!】 三小时! 它的心里竟然情不自禁涌起了点淡淡的羡慕。 虽然它还没有这种功能——可即便以后换了人形,有了这功能,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啊! 啧。 真让人嫉妒。 第二天寇秋起床洗漱时,洗手间里用过的卫生纸和烟头塞满了垃圾篓,大概有十多个烟头。他蹲下来看了眼,有点担心,【怎么抽了这么多?】 他记得昨天晚上洗澡时,垃圾篓分明是空的。 【啊?】系统很失望,【还抽了烟啊?】 寇秋:【......】 不然呢? 【我还以为就用纸巾呢,】系统崽子嘟囔,在心里头加加减减,【那得再减去点时间......】 寇秋没听懂,也没管它。 他站直身体从厕所里出来,沙发上已经摆了大大小小的袋子,像是双十一收的快递。寇秋有点愣,还没明白这是干什么。 “这是......” “你的衣服,”送东西上来的司机抹汗,“都是给你的。这边是上衣,那边是裤子,还有鞋啊,裤头啊什么的,你看看,喜欢哪套,今天就穿哪套。” 寇秋粗略地数了数袋子的数量,有点眩晕。 “这是买了多少?” “不多,”司机说,“也就十七八套。” “......” 是真“不多”。 “可买这么多干什么?”寇秋说,“今天做完鉴定,我还是要回去的。” “你回去?” 阚峻从书房里走出来,眉头一下子锁死了,“你回去干什么?” 寇秋的确是得回去。他得搞清楚方爷爷摔跤的事,就必须得去看着查家人的动静;可面前的男人神色冷凝,显然是不愿意,他只好解释:“我还有点需要弄明白的,得回村里。” 阚峻不说话了。 “阚叔?” “......” “阚叔?” 男人又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脸色沉沉。寇秋冲担心的司机笑了笑,在门上敲了下,听见里头没动静,干脆拉开门,飞快地进了屋。 “阚叔......” 他蹲在椅子前,仰着脸望着男人。阚峻并不情愿,却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正好对视上了少年的眼睛。清清亮亮,黑白分明,像是被泉水冲洗过的一双眼。 他吐出一口烟。 “说说。” 这个姿势多少有些怪异,甚至带了些莫名绮艳的味道。少年趴在他的膝盖上,眼巴巴望着他,他吐出来的烟圈也拂到了少年眼前,朦朦胧胧。 还没等寇秋闻到烟味儿,男人已经紧蹙着眉头,伸手把烟圈挥散了。 “也没什么,”寇秋说,“是我爷爷——” 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的怀疑和男人细细说了。说话时的呼吸都喷洒在阚峻身上,男人初时还在专心致志听,后头却不得不把人提溜起来,猛地把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冷声命令,“你站着说。” 可即使是站着也没用。 阚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结飞快地滑动了下。昨夜所见又像是蛊虫一样钻入了他混沌的脑子,白茫茫一片,云雾里头升起了两轮满月。他浑身的血液躁动着,忽然又打断了,“你先出去。” 寇秋:“?” 他被塞了一个手机,茫然地出了书房门。两分钟后,有了一个来电。 寇秋接通了。 “喂?” 正在用书房固话打电话的阚峻嗯了声。 “你就这么说。” 寇秋:“......???”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老攻仿佛脑子有毛病!怎么还带打电话的,不要电话费吗? 系统:......说真的,你得感谢他。 寇秋:??? 系统:不然,不是他出毛病,就是你出毛病。 不是憋出毛病,就是干出毛病。 ------- 一个快穿坑,塞不下我的脑洞。 作者君又拉了个快穿坑,准备等猫薄荷写完了写,也换换手感,保持新鲜。土匪神父人鱼攻什么的都会在那篇开,想看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下。 昨天的评论让我确认了四次我昨天更新了多少...... 没错啊,是六千字啊...... 不短小啊!(茫然.jpg) 我很粗-长的! 我要为自己证明!! 149、错位人生(六) 阚峻的呼吸很沉, 一下一下沿着话筒传出来,像是能隔着这扇门, 拍打到他的脸上。 “就这么说。” 他又重复了一次, 不容置疑。 寇秋不知道他是抽的什么风,只好在椅子上坐下, 慢慢把自己前些天的所见所闻讲述了遍。男人在那头沉默了半晌, “这很危险。” “是,”寇秋说,“可阚叔出现了......就不会危险了。” 他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依赖,让阚峻的呼吸又是猛地一窒。 他开始庆幸自己方才赶走了少年。 不然此刻, 顶在少年脸上的, 应该就是另一样东西。 躁动的像是个毛头小子,这样的经历, 阚峻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他低沉笑了声, 不知究竟含了怎样的心思,缓缓说:“想借叔叔的名头?” 寇秋说:“是啊。” 他不打算跟几辈子的爱人客气,“难道阚叔不肯借?” 阚峻猛地吐出了一口烟。 “——肯。” 他的眼隔着烟雾沉沉望向前方,心头的血液像是沸腾的岩浆,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但你得知道,有借, 就得有还。” 说这句话时,他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用手指把烟掐灭了。男人喉结微动,眉头锁得更紧, “记住了。” 下午的笔迹鉴定,阚峻带着寇秋去做的。 寇秋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来考试片段,一口气把语文作文默写了个遍,基本上一字不差——这具身体也留下了原主本能,写下的字迹并没什么区别。几个领导冲着阚峻的面子亲自过来看着,等看见寇秋这一手字,心里多少就有了谱。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了卷子。一个人的下笔习惯、笔画顺序都很难改变,更别说这孩子还能把原文写的八-九不离十。卷子的封条是来之前刚刚开的,如果不是亲笔写的,哪儿能把整篇文章背下来? “事情十拿九稳了,”与阚峻相熟的处长对他说,赔着点小心,“这也是我们办事不利,竟然在今年出现了这种作弊现象......” 阚峻紧蹙着眉头,没接他这话茬。 处长又说:“看这位同学的情况,我们还需要再和上级反应一下,会把查恭同学也叫过来做一下鉴定。” 听见查恭两字,男人的目光总算动了动。 “嗯。” “这事......” “不能直接过去,”男人说,声音冷的人心中一抖,“该抓的抓,该整改的整改,我要看到最终结果。” 处长心猛地一沉,知道这事肯定是不能轻易解决了。 搞不好,整个部门都得跟着伤筋动骨。 他没敢再争取,就往旁边一站,心里不由得恨查恭和几个涉事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笔迹鉴定专家到来后,几天才能做出最终检验结果。寇秋跟着男人出去,先坐上了回家的车。 是司机把他送回去的,没想到阚峻也跟着上了车。 寇秋一愣,“阚叔?” 男人整了整袖口,望了他一眼。 “你也去?” “嗯。” 寇秋惊讶道:“下午不是要开会吗?” 他听到男人打电话了。 “嗯,”阚峻坐的四平八晚,神色淡淡,“取消了。” 寇秋把头又转过来,有一点开心。 车走到半路,到了个路口,却被前方不知怎么聚集起来的人群堵了个严严实实。叫卖声,呼喊声,讨价谈价声......乱七八糟的三轮车和大自行车停的到处都是,连人过都困难,越野车这种大车更是半步也走不动。 阚峻没见过这阵仗,司机却是乡里长大的,一看就知道,“这是逢集了。” 两星期一回的大型集会,往往是乡里人最热闹的时候。几个村的人都赶过来,又买又卖,卖的大都是批发的一点小东西,便宜的很。这种集会不仅平常有,年关时候更多,基本上两天就有那么一次,为的是置办年货。 寇秋还没亲眼见过,趴在窗户上打量。司机按喇叭按了又按,半天也没能把车挪动一下,只好把头扭过来。 “阚局,您看......” 阚峻看了眼把脸贴在窗户上的少年,复又转回头。 “下车。” 越野车自行绕路到前面的路口等着,阚峻带着寇秋下了车。他西装革履,神色又严肃,和那些在这种傍晚时分敞着肚子啃西瓜的男人并不像是一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天还挺热,人群中的气味很腌臜,黑黑的小飞虫在空气里头窜来窜去,寻空就钻。两边卖的有扫帚簸箕,寇秋看见了,就想起家里的那个已坏,立马停住了步伐。 “多少钱?” 这时候钱还值钱,这种自己扎的小毛扫帚也就一两块。寇秋蹲在地上,打量了下,又扭头看男人。 “阚叔?” 阚峻没说话,从兜里把钱包掏出来了。 寇秋挑了个枝桠扎的最整齐的,拿在手里,觉得还有点扎手,不太光滑。他摩挲了两下,阚峻就从他手中接了过去。 “嗯?” “你看,”男人说,很平静地把土扫帚握在了手里,“我拿着。” 画风其实挺违和,可耐不住他气势足,也不管有多少人诧异地扭头看他,就这么拿着走了一路。 过了会儿,他又给寇秋买了根冰棍,盐水的。 寇秋拿着吮了半天,瞧见化了的冰棒上开始向下流淌水,就忙用舌尖去勾。 阚峻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半天,直到看着他吃完,立马又给他买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不容拒绝,“含着。” 寇秋把一整颗山楂塞进嘴里,腮帮子鼓的像松鼠。 他吃了一路,阚峻也就看了一路。 到路口再上车时,司机被上司这时候的造型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阚局——” 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实在是没法想象向来严肃自持的阚局拿着个破扫帚走在街上的情景,又是觉得荒唐又是震惊,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人。 “我买的,”寇秋解释,“看着质量还不错。” 男人嗯了一声。 司机心里更慌,心想这不是该嗯的事啊!这跟领导平时的模样,实在是相差的有点远啊! 他对方扬这孩子到底有多受宠又有了新认知,“小弟弟,我还从没见过阚局这么对一个人,而我都跟了他十几年了。” 你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 寇秋嘴角弯弯,笑得特甜。 系统崽子啧了好几声,【心里都快美开花了吧?】 寇秋说:【嗯。】 系统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阿爸,你之前脸皮没这么厚的......】 【这怎么算厚?】寇秋认真地反驳他,【他疼我,我疼他,这本来就是相互的。这是客观事实,是需要认清的。】 系统没声了。 到达村子时,夕阳正悬在屋顶上。橙红橙红的一轮太阳,像是用筷子稍稍一挑,就能挑破皮,流淌出里头满当当的蛋黄。 查母这一天赶早就去找了李大仙,结果让她更心慌。李大仙带她进了里间,就看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 “出事了!” 查母文化程度不高,平常对这些风水神鬼心得不得了,一听就慌了神,“出什么事了?” “线断了,”李大仙脸色难看,把断成两截的红线拿给她看,“好像是老鼠咬断的,这可要怎么办?” 她一手足无措,查母跟着六神无主。 “这怎么办?有什么影响?” “有影响,”李大仙沉着脸把两盏灯都给灭了,“这么一来,你那些因果,就转不过去了。” 查母刚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待到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声音立刻尖锐起来。 “这怎么行?” 她慌得在原处直跺脚,“这、这怎么行!大仙,你无论如何得给我想想办法——”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查母心中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改成绩已是不道德,更何况她还把这孽果转到了她姐头上,在这之后,还推了一个人—— 查母面色扭曲,内心惶惶。 “咋会这样!” “我还要问你,”李大仙说,“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才会让老天爷都不同意你把因果转移?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可不是闹得玩的!” 查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半晌后才像是恢复了点力气,嗫嚅道:“就没别的法子了?” 李大仙说:“有倒是有。” 查母立刻精神一振。她本就是中年人,这些年心事又多,心胸又狭隘,两个眼睛周围的皱纹一道比一道深,法令纹也深,看着就刻薄。 李大仙压低了声音。 “拿着这个,连做三日法......把你的罪孽状子写好,在那人祖宗坟头烧了,再泼三杯酒......” 查母连连点头,把这些都记下。 她越想越觉得对。红线据说是昨天刚断的,一断,隔壁那没妈养的小子就突然冒出来了个贵客。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指着这贵客,把自己原本的打算给搅和了。 必须得压下去。 听说那男人姓阚,查母也问过自家亲戚。谁知那头的亲戚一听,声音瞬间就变了,“姓阚?哪个阚?” 查母没什么文化,猜着说:“砍刀的砍?” 听起来就像是混黑的。 “什么砍刀!”亲戚恨不得跳脚,“是那个阚家!他们家你得罪不起,哪一个拎出来都是祖宗——你没惹到他们吧?” “......”查母动了动嘴角,也有点心惊肉跳,“还是成绩那事,方扬那小子,应该不能让这个姓阚的给他出头吧?” 亲戚的眼前倏的一黑。 “算了算了,”他说,“你见到他了?” 查母应了声。 “要再见到,就打电话给我,”亲戚说,“我去和他说,你别捅娄子。” 查母答应完,就搬了个板凳坐村头的树底下剥豆子。她一面剥,一面又觉得自己多心,就方扬,能让对方来那么一遭都不错了,又不是相媳妇儿,还能天天来的么? 可过了会儿,远远地驶来了一辆车。 挺眼熟。 越野。 ...... 查母手里的豆子掉在了筐里头。 这还真天天来啊! 那头的男人已经下了车,望着少年,低声嘱咐些什么。查母看见他手里头拿着个毛扫帚,和方扬一道并肩走过来,心里头像是被揣进了只活兔子,扑腾个不停。 她赶忙端起筐,一溜小跑回去给亲戚打电话——了不得了,这真是要出事! 那红线怎么偏偏就断了! 那报应呢? 在搓洗衣服时,查母一直在魂不守舍地想。 她该有的报应。 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已经准备回到她头上了? 她蓦然打了个哆嗦,听到房间里的电视声也大了。播的仍然是还珠格格,小燕子这个假格格的身份被拆穿了,一个弄不好,就要以欺君之罪被拉过去砍头;真格格倒是半点事也没有,甚至在这之后,还能妥妥当当嫁个好人。 查母越听越不是滋味,猛地提高了声音,“换个台!” 正在看电视的查恭顿了顿,只当是她心情又不好了,只好把这个台调过去。 等给查家做靠山的查言慌慌忙忙从县里头赶过来时,已经是晚上。隔壁的灯熄灭了,显然是休息了,他不好再去打扰,只得沉着脸坐在查家,查恭给他倒茶,“叔。” 查言嗯了声,也没有什么心思喝茶。他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会儿,还是站起身。 “我去打个电话。” 查恭望着他过去,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叫,又看向了查母。 “妈?” 他说,“妈,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查母仍然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查恭莫名其妙,干脆走到窗前,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过去——有两件衣服像是被风吹过来了,挂在了他们家的窗户旁。那布料很老,款式也老,是隔壁方扬的爷爷穿的。 查恭没放在心上,就要往外走,“我把衣服拿回来,明天给他们送去。” “别拿!”查母的声音一下子凄厉了起来,查恭靠近点,才发现她整个人的手臂都在颤抖,“别拿......”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 她认识这一套衣服。 早上遇见老人时,其实并没有抱什么恶毒的心思。她冲着痰盂,忍不住就要炫耀炫耀儿子,多说两句好的;可偏偏那个老不死的听了半天,最后居然来了一句,“鬼知道你儿子那成绩是怎么来的!” 查母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并不笨。只这一句话,她便立刻品味出了不对劲儿。 再追问时,老人也像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死活不肯再说。直到被她逼得急了,才硬邦邦道:“我看,肯定是你们动了手脚,换了我孙子和你那个好儿子的分!” 这一下彻底惹出了事。 既然打通了关系,查母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送查恭去读省城大学——她儿子的命运,不能就葬送在这个一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老人里。所以她觑准了空隙,在地上泼了一盂水,在方爷爷踉踉跄跄时,瞧准了旁边的石头,伸手一推。 左右也没人,既然不会知道,干脆死了最好。 死了,方扬那小子也就没心思想什么分了。 可谁知,方老头偏偏命大,没死,只是受了惊吓,中了风。既然认不清人,说话也不清楚,在查母心中,也就跟疯了没什么区别了,她也不想再做什么。 就让他安安静静的,把这件事带到底下去就行。 ...... 可这两件衣服。 这两件衣服,不是应该在当时摔倒时被刮破了吗? 怎么还能完整无损地出现在她家窗口前? 她的心惊悸地砰砰直跳,匆忙把窗户牢牢锁住了。查恭看着她的反应,愈发觉得奇怪,“妈?” 查母没有说话。她牙关在打战,一头钻进了房里,再没出来。 阚峻留了下来,这一天没走。 他心里清楚,有自己身份在这儿压着,那家人不敢把方扬怎么着。 可即使清楚,也还是不放心。 没那个胆子去冒这个险。 寇秋习惯在睡之前洗澡,尤其现在还是夏天,方家又没空调,不洗的话,浑身上下都觉得黏腻腻的,睡也睡不安生。只是屋子里没浴室,又只有祖孙俩人住,用来洗澡的那块地和其它地方之间,连个帘子也没有。 寇秋抱着换洗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叫了声男人。 “阚叔?” 阚峻嗯了声,没看他,“你洗。” 水烧开了。 盆里的水被调试成合适的温度,少年弯着腰,用指尖去试水温。眼前朦朦胧胧一层水汽,有香皂的香味儿蔓延开来。 细小的泡泡在飞,在阚峻的睫毛上啪嗒一声破裂了。 灯光很暗,只要余光扫过去,就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阚峻没看。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个钢制的打火机,那打火机的火苗蹭的一下冒了出来,又被他按了回去。他反复按着那开关,神色淡淡,只有手指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啪。 啪。 啪。 火苗就在他手指间一次次跃动出来,橙红色的一点亮色,跳跃着。 “......阚叔。” 一片寂静之中,少年忽然开了口。 阚峻说:“嗯?” “我的眼睛被香皂水迷了,”寇秋弯着腰,睁也睁不开,只能用一只手在凳子上摸索着,“阚叔,能把毛巾给我下吗?” 他闭着眼,听觉便变得愈发清晰。男人像是愣了下,随即才有板凳被拉开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凑近。热水壶被打开盖子,发出嗤的一声气声,这些全都被放大了。 有手拨弄了下水,随即慢慢从他头顶上浇下来。 “先冲冲。” 阚峻的声音一如既往,严肃又平板。 温热的水流顺着脸淌,寇秋抹了把脸,湿漉漉的。他眼睛被香皂水刺得生疼,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片,正想拿手背去揉,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有什么禁锢住了他的下巴,不容拒绝地让他抬头。 “都红了。” 男人眉头锁得紧了点,拿干净的布巾一点点帮他擦干净。寇秋仰着头,“好了?” 阚峻慢慢收回了手。 他的手上还留着淡淡的香皂气味,让男人的神经跟着猛地一跳,扭身便走。他把方才捏过少年下巴的手微微握紧,双腿交叠,脊背绷得笔直。 “阚叔不洗吗?” 寇秋换了套衣服,把脏衣服堆到盆里,问。 阚峻说:“不。” “那就睡吧。”寇秋穿着短裤去铺床,他换了条新床单,弯着腰使劲儿把床单边缘塞进去,自己先脱了鞋,钻进里头。 男人躺在了外侧,即使是睡着,姿势也是板板正正。 寇秋翻了个身,挺稀奇地研究他的手,“阚叔,你的小拇指比我长好多。无名指也长。” 他说这话本是无心,系统听了却一个劲儿咯咯咯地笑,笑得活像是准备下单的母鸡。 寇老干部觉得他崽子疯了。说说手指长而已,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阚峻没出声,垂着眼,任由少年抓着他的手打量,又放在自己手上比了比。他喉头动了动,说:“叔年纪大,比你大十六岁。” 这事终究是让他不太舒坦,说出来时,心脏也猛地一缩。 寇秋眼睛很亮,说:“我不懂,十六岁很多吗?阚叔还年轻。” “很多。” 阚峻又想抽烟了,低低笑了声,“叔开始上班时,你才没几岁呢。” 寇秋摇摇头。 “怎么能看以前?”他说,“要是刚出生的小孩,一个月和两个月都是差很多。可是越往后过,这种年纪,就越不是事儿。” 他很认真,趴在阚峻身旁,掰手指,“等我七十岁时,你八十六岁,能有什么区别?那时候,通通都只被称呼为老头子。” 阚峻的唇角带了一点笑意。 直到身畔少年睡着了,他也仍然品味着这句话。很幼稚,也很天真,好像真一脚就能把十六年的日子跨过去。 可阚峻却没法像听孩子话一样古井无波。 天还热,平房蚊子也多,家里的蚊帐破了好几个地方,拿透明胶黏住也没用,也不知这些蚊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进来的。寇秋躺在床上,半夜似醒非醒,因为闷热和蚊子声一个劲儿翻来覆去。 “嗯......” 他皱着眉头伸手要挠脸,却忽然间有风传了过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清凉的风。男人拿了蒲扇,一下下替他扇着,神情专注。 半晌后,阚峻伸手,帮少年拿掉了粘在脸颊上的一点碎发。 他这一夜,未能成眠。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手指长怎么了? 爸夫:手指长没什么。 不过是好下雨。 ------- 谢谢泠君卿辞亲的地雷和卿怂熊|?w亲的手榴弹~ 我其实还挺喜欢爸夫这种类型的攻的,和小狼狗小奶狗都不一样,别有成熟魅力。如果你们没感觉到,那不是主角的问题,是作者的问题...... 这一个世界也写的很开心! 150、错位人生(七) 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时, 寇秋还能看到男人的身影。灯光很暗,屋里还有点黑黢黢的, 男人站在另一边的地上, 紧抿着唇,拿瓢一瓢瓢向自己身上浇。 水珠四溅, 声响却很小。男人的背肌很结实, 活动肩膀时所有的肌肉都像是板块般拧着撞击在一起,宽阔浑厚。 他半梦半醒地看了好一会儿,还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阚叔?” 恍恍惚惚喊了一声, 寇秋的眼皮又重新垂下来了。他抱着怀里不知哪儿来的蒲扇, 咂咂嘴。 “阚叔......” 男人黑沉沉的眼望着他。 如果此时是清醒的,如果寇秋当真只是个学生, 定然会被这样的目光吓着——那目光里面已经没有挣扎了, 如今剩下的,全是毫不掩饰的捕猎欲。眼神如同两只实质的手,已经把人拉在了自己身下,摸进去了。 三十多的人,也就生生把这些东西按捺了三十年。 爆发时,只会使其变得更加炽热。 那温度不会凉下来的。 阚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随即又是一瓢冷水浇了下来。像是靠着这水,能让他把什么东西暂且埋藏的深一点,严实一点。 起码不是这么快便脱离掌控。 衣撑上挂着的毛巾满是香皂的清香,阚峻扯过来擦着身体, 眉头锁得更紧。 再度醒来时,门前有了动静。寇秋睁开眼,听到男人正在和门前的人说些什么,声音很冷,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过一会儿,他又重新推门进来。寇秋在床上坐起来,一面给自己穿袜子一面问:“阚叔?有谁来了吗?” 阚峻嗯了声,板着面容,脸色并不好看。 后头有人急忙忙跟进来,赔着笑,说:“阚局......” 那是个中年男人,肚子已经微微挺了起来,头顶中间秃了一块,很显眼。他一眼瞧见坐在床上的寇秋,表情就变了,犹豫着又去劝阚峻。 “阚局,大家都是在这场子上摔打了多少年的,何必非得把事情做绝呢?” 他着急忙慌咽了口唾沫,说:“您看,我们局长跟您也是老交情了——” “不谈交情,”阚峻指间夹着烟,淡淡吸了一口,垂下眼望他,“只谈法律。” 男人的脸僵了。 “阚局!” 阚峻没再理他,也没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他径直走到床边,碰了碰寇秋的脸,问:“被蚊子咬了没?” 寇老干部盘腿坐着,在床上摇头。 男人黑沉沉的眼注视着他。 “昨晚没休息好?” “也不是,”寇秋说,“阚叔,你昨夜是起来洗澡了吗?” 男人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复又一松。 “嗯。” 天太热,出汗是常事,洗澡也挺正常,寇秋也没多想,直接准备换了衣服下床。他刚掀起t恤下摆,还没露出什么,阚峻就把自己手中的烟掐灭了,踩了踩,不轻不重地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查言脸色难看,听的明白这里头的送客之意,只得愤愤扭头出去。 “这人就是个木头!”回到隔壁后,查言还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怒意,“一点都不知道通人情......白给他钱他也不干,就是要把这事儿算到底,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 他烦闷地走了两圈,忽然冒出来个猜想,“隔壁那小子,不会是他私生子吧?” 查恭给他倒了茶,听了这话,倒笑了。 “叔,方扬今年十七。” 那阚局再有威严,看着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十四五就把人肚子搞大有孩子,这难度有点儿大。 “不然是怎么着?”查言瞪了瞪眼,“他突然间发了善心,想帮助贫困孤小?刚刚我可看着呢,就拿架势,恨不能把人捧在手心上疼,哪儿像是没有关系的样!” 查恭不信。 他和方扬是邻居,从没听说过方扬还有这么一门亲戚。萍水相逢的,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那么疼另一个? 查言朝窗外看了眼,正好看见寇秋换了衣服出来。 他努努嘴,示意人自己看。 “你们看,看那衣服!” 衣服很新,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剪裁相当合体。寇秋换下了那身灰扑扑的旧装,如今穿着稍微鲜亮些的颜色,整个人也像是被映亮了,白生生的一截颈子从领口里探出来,醒目的很,像是天鹅。 连气质都焕然一新。 查恭望着窗前走过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他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倒是一边的查母拿着抹布过来,一面恶狠狠擦窗棂一面仍在念叨,“也不知道他是靠了什么,居然能巴结上那种人——” 查恭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把窗帘拉下来,遮住了走过的人,转过了身。 省城的办事效率很快,这天下午,通知去做笔迹鉴定的电话就打到了查家。查母慌了神,忙从学校老师那里要来了一个方扬原来的作业本,让查恭跟着上头的笔迹练,好歹练的像一点。 他们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还当是简单看看笔形就能过,因此寄托了挺大希望。查恭锁了门,在屋里头研究了一晚上这些字怎么写,连觉也没有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眼眶黧黑一片。 查母也顾不得了,忙问他:“怎么样了?” 她逼着儿子写了两个字,自己举起来,对着窗户一点一点细抠着比较,很像,很像。从拐弯到笔锋,几乎都一模一样。 中年女人的心安了下来,拍拍儿子的肩膀。 “没事儿,有你叔在。就算你叔不在,你这字写得也差不多了,肯定没问题。” 查恭比她念的书多,眉头并没松开,仍旧满怀担忧。 他虽然不懂,可如果真是临摹几张就能模仿的东西,那还需要做什么鉴定? 那岂不是谁都能骗过去? 查母想的却没那么多,推了他一把,“把心放宽点!马上也是准备要去上大学的大学生了,被这么点阵仗吓着可怎么行?” 她嘟嘟囔囔,又弯着腰给儿子翻出来了两件新买的衣服,“穿好点,待会儿别在人家面前丢人。” 查父找同做生意的同伴借了辆车,载着娘儿俩往省城去。查母自己也穿了条平常不舍得穿的碎花裙子,底下套着肉色的短袜,再穿双黑色凉鞋,脚往车上一放,挑剔地看了眼。 “这里头是什么味道?” 查父也吸了吸鼻子。 “空气清新剂吧。”他随口说,“柠檬味儿的。” “真难闻,”查母拿块布捏着鼻子,学那些省城里的年轻女孩的模样,在鼻子前头一个劲儿地扇,东张西望,“等我们回头买车,一定不要这个味的。” 车里另两人多少都知道她爱攀比,瞧见隔壁那家穷的叮当响的人居然都有开小轿车的亲戚了,心里自然不舒服。 她丈夫习惯了,只默不作声;只有查恭心头一阵烦躁,忍不住道:“妈,就算你能买,你也买不起那种的。就别比了。” “怎么买不起?”查母眼睛一瞪,“多少钱,你说说,我听听!” 查恭索性戳破她的美梦,“起码也得要九万。” “......” 九万。 查母忽然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不说话了。直到车子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嘟囔着说:“也不知道那人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话里难免便透着点酸味儿。想着这么多钱搞不好都会给隔壁那个小兔崽子用,那酸味儿就更浓了。如果这味道能长出手,一定直接伸过去,把他们家的钱都给抠出来。 车子到时,正是约定的时间。在来的时候,为了好打点,查家杂货铺里头的一点烟酒基本上都被拿了过来,满满装了四个袋子,提着袋子的夫妻二人满脸堆笑,一口一个领导往面前人手上让,“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来招待他们的人不接,反而一下子把眼睛瞪大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都是点不值钱的东西,”查父陪着笑,“您看看,要有什么能看得上的,您就拿过去——” 这一招一向是屡试不爽,从未走空。就算不一定能百分百得到了自己所图谋的,但总能不吃亏,用好了,甚至能靠着平步青云。 可眼前的人丝毫不领情,立马大声喊:“哥,杜哥!” “杜哥!! “ 过了会儿,负责的人过来了,接连强调了几遍,“我们有纪律,不能收东西。” 查父挂着笑,“纪律都是人订的嘛,您看,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就是一点小意思——” “小意思也不行。”来的人心硬如铁,板起脸,把东西死命塞回到他们手里,“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送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查父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这是查言打的招呼不起作用了。他讪讪地把东西收了起来,望着儿子被他们带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被放了回来。 查父咽唾沫。 “这,这就行了?” “行了。”查恭脸色也阴沉沉的,“他们就让我写了字。” 可他感觉并不好。当他写字时,那些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像是针扎的似的,很直接,里头甚至还带了些刺人的鄙夷。查恭心思敏感,感受的一清二楚,只是不好在父母面前说,只能暗自心慌。 他的心慌在第二天变成了实的。 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那份卷子的真实主人,不是查恭,而是方扬。 听到电话通知消息的一瞬间,查恭几乎瘫软在地。查母举着话筒,嘶声厉吼着冲那边嚷嚷,“我-日-你们八辈祖宗!我儿子是要上大学的,他那分就是他的分,哪儿不像了?他和那卷子上的字明明一模一样!!” 村里的人骂起架来也狠,各种亲戚都被问候了个遍。那边的人也不动怒,只是平静地说:“您好,这位考生家长,临时模仿其他考生笔迹,是不可能通过笔迹鉴定的。” 查母呆了一瞬间,之后骂的更狠。她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正要摔电话,手却被另一只同样颤着的手按住了。 抬起头来,是儿子疲惫的双眼。里头已经布满了血丝。 查恭已经有预感了。这样的结果,并不会让他觉得意外。 “别说了,妈......”他颤抖着,近乎是央求,“别说了......” 已经跌到泥里了,就不要再试图拼命洗干净了。这样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廉价。 查母望着面前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儿子,忽然间把脸一皱,电话一扔,也哭出了声。 “这咋整,”她哭着说,“这咋整啊?” 这不是一般的惩罚,而是再也不能参加考试。不去考,她儿子这条路就被生生切断了,之后要怎么办?难道念了这么多年书,还要重新回来种地? 母子两人抱着,哭了一大场。末了,查母把眼泪一抹,重新又挺直身,“我还是得问问你叔。” 她嘴角耷拉着,难掩怒意,“我得问问,他这事到底是怎么办的!——这么个上大学的机会硬是被搅和没了,他总得给你找条出路吧!” 她气势汹汹打了电话,等着把这一盆火给发泄出来。 然而忙音响了半天,并没有接通。 ...... 查母等了又等,打了无数个,那头的查言却一次也没有接过。她心底里原本的怒火这会儿都变成了急躁,恨不能直接冲去省城,问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因此连夜打发查父出去。 她这一夜,对村里头也编排了一套说词,就说查恭是因为找到了个更好的工作,所以干脆不打算上大学了,直接开始挣钱养家。左右能唬住一个是一个,总比全都知道她家丑事要强。 可就这一点小算计,也没能活过这天晚上。 通报被贴出来了。 偌大一张纸,就贴在高中喜榜的旁边,白纸黑字,特别扎眼:“......经鉴定,考生查恭所提交的试卷与其实际分数不符,涉嫌考场舞弊,情节重大,特做此处理......” 消息是由一个从高中门口路过的老乡传回来的。他骑着自行车在那儿看了会儿热闹,等搞明白了,立马回村把这新闻传了个遍。还没半天,从村西头到村东头,基本上全都知道了。 “真的?” “那还能扯谎不成,”说的人眉飞色舞,“那纸都贴出来了——说查家那小子是买通了现场考官,换了方扬和他的卷子!场场都换,就冲着那考场里有方扬这么一个学习好的......哎呀,可怜方扬,差点儿就因为这没学上了......” “听说因为情节严重,终生都不能再参加高考了。” “那路岂不是被堵死了?” “谁说不是呢......” “啧啧。” “啧啧......” 高考这事不比平常,家家户户多少都要有个即将高考或已经考过的孩子。这么一来,就特别容易带入,一想到自家孩子也有可能遭遇这种被换试卷的委屈,立马就激发起了满心的不平。 为了自家孩子,害人家孩子前途,这是什么缺德事! 真是缺德! 查家还挺有钱,经营着村里唯一一个小卖部。那些村民不敢当面得罪他,就半夜偷偷往门上泼粪。查家原本的那扇门是扇大红木门,把手上头还有两个黄铜的狮子,连鬃毛都雕的清晰,很威风,是查家人的骄傲。好像从那红木门里走出来,腰板都硬了点。 可等早上起来再看时,气的查母当场破口大骂——那门上一片醒目金色,下半截一点红色都看不出来了,气味腌臜到熏人,还在屋子里关着门都能闻到味儿。一堆苍蝇闹哄哄地围着,赶也赶不走,上头的东西洗也不好洗掉,摆在那儿,就跟什么独特的勋章似的。好在寇秋前一天跟着男人上省城做这件事的证明去了,所以没遭此害。 查母拿着水管冲,一面冲,一面骂骂咧咧。 “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王八-蛋,脏了你奶奶的门!个窝窝藏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方扬不在,她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这小子。可偏偏他没在家,查母捶了半天门也没见里头有半点动静,心里就知道是村里其他人干的,当天也不干活,手一叉腰,挨家挨户骂了个遍,也没点名道姓,只扯高了嗓子骂那些故意毁了她家门的。 村里人大多看热闹,有的甚至笑嘻嘻抱着瓜子边嗑边听她骂,谁也不上去劝。到头来,还是个平常买东西比较多的老人看不下去,说:“你还有脸骂人家,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都先干了啥事?换人家方扬成绩,还好意思说!” 查母梗了梗。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换成绩这事儿,好像得罪了村里的人。可那又给他们没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的什么心? “方扬自己都没说呢,”她冷笑,“你们一个个都在这儿装什么?” 老人直摇头。 “方扬小,不跟你计较,可其他人看了,怎么能不替他出口气?”他说,“这事儿太缺德,哪怕出去,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既然干了,你就别想挺直腰板做人了!”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睛还没花,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车从那边儿路上过来。老人后退一步,冲查母努努嘴。 “你不是要方扬吗?” “这不,来了。” 查母猛地回头,果然看见了那辆已经眼熟了的越野驶过来,走起这种土路来也不怎么颠簸。她的额角砰砰直跳,瞪着那车,看着车上的人打开了车门。 先出来的是阚峻。 男人脸色仍旧平静无波,锃光瓦亮的黑皮鞋踏在黄土地上,手中还拿着根烟,一点亮光明明灭灭,散开一小片烟雾。寇秋跟在他后头钻出来,瞧见这架势,倒有点儿愣,“这是干什么呢,组队迎接?” 他笑着挨个儿喊人,“三爷爷,刘叔,姨。” 几个人都心疼他,忙答应了。 “哎。” 寇秋这才把目光转到了查母身上,仍旧笑盈盈的,可笑丝毫也没往眼底去,“姨也在啊?” 查母望了望他,又看看他背后默不作声只站着抽烟的男人,一咬牙。 “方扬,”她说,“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阚峻吐出薄薄一个烟圈,没说话。 寇秋冲他点点头,跟了过来。 “有什么话?” 查母狠狠地一跺脚,也不想再和他扯那些虚的,“你就说吧,多少钱能行?” 寇秋像在听天方夜谭,“啊?” “我给你钱,”查母声音冷硬,“给你几万,你就算上了大学,也挣不来那么多钱——你好好想想。” 寇秋笑了。 “姨,”他说,“你觉得我缺钱?” 查母也冷笑起来,“方扬,你可别忘了,你爷爷可还病着呢!他那检查,哪一项不需要钱?你和你这个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客人说说,不追究这个事儿了,我还能给你出点钱。你总不会为了自己上大学,就把你爷爷扔到一边了吧?” 说起方爷爷,寇秋原本的那点笑意彻底蒸发不见。他定定地看了眼前像是很有把握的中年女人一会儿,忽然回过头,喊阚峻。 “阚叔!” 男人把手上的烟灭了,迈动长腿走过来,目光沉沉。 “嗯。” 寇秋拉着他的衣角,像跟大人告状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巴巴指着查母,“阚叔,姨说只要我不追究,她就能给我出我爷爷的治病钱!” 反正是跟自己老攻告状,没什么好客气的。寇秋眼巴巴抬起头,特别可怜。 阚峻颔首。 他不紧不慢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钱包,那钱包做工精良,看着就是值钱东西,打开来,里头有十几张百元大钞,还有四五张银行卡。 这时候,银行卡还没完全普及,不少地方用的还是存折。查母认识那几张薄薄的卡片,知道那里头一张都能存不少钱,眼睛瞪大了。 男人把钱包递了过去,就像在递一件寻常东西。 “拿着。”他不容拒绝道。 寇秋握着,又看了眼。 “四万,”阚峻说,云淡风轻重新点了根烟,吐出一口沉沉的烟雾,“零花钱。”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叔!她!!就她欺负我!!!! 阚峻:(看了眼)嗯,行,记住了。 写在小本本上,敢欺负我家小朋友,可以等着玩完了(微笑) 151、错位人生(八) 四万, 说起来轻飘飘的,可实际上是许多人家几年也攒不下来的收入。这个数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时, 甚至连寇秋也怔了下, 更别说是查母。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清是屈辱还是别的什么更多, 鲜艳的像是在脸上打翻了调色盘。 四万! 她所想的数字, 仅仅只有两万! 现在四万这个大数字都只能被拿来当零花钱,她那两万,哪里还能被人看得上眼? 男人仍旧在抽烟,并没看她。 查母所有的话都被噎在了嗓子里, 憋了半天, 只得悻悻扭头就走。进了家门,忍不住就把手碰到的东西摔了。 “什么玩意儿!” 门仍然散发着阵阵恶臭, 熏得人几欲作呕。她皱着眉坐在椅子上, 半晌后,愤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笑。 “风水轮流转......这才到哪儿呢,就得意成这副德性。”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鬼知道能不能享得起这么大的福呢。” 忽然间,那根断掉的红线, 又像是鬼魅般钻进她满是愤懑的脑子里。 查母顿了顿,猛地站起了身。 ......还能补救。 一定还能补救的。 见气走了查母,寇秋笑眯眯把钱包还了回去,“谢谢阚叔, 人走了。” 阚峻吐出一口烟雾,没有伸手接。 寇秋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阚叔?” 少年的瞳孔映衬着阳光,亮晶晶的。男人望着他,看不到里头的一点阴霾,像水晶似的,清透干净。 阚峻缓缓嗯了声。 “你拿着。” 寇秋一愣。 “说是零花钱,就是零花钱。”阚峻迈动长腿,报出一串数字,淡淡说:“密码。” 他的腿长,迈出一步顶的上寇秋迈两步。但兴许是注意到了,速度放得很慢,寇秋跟上了,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阚叔?” 阚峻说:“讲。” “阚叔......” 寇老干部舔了舔嘴唇,心跳的有点快。 “你这个密码,是根据什么设定的?” 阚峻没回答。 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设定这一串数字,在思考有什么特别的数字时,它们就像是自己钻进了脑袋里,轻而易举连了起来。 系统说:【阿爸,这密码有什么不对的吗?】 寇秋喃喃道:【是我生日啊......】 系统没听懂,【啊?是你生日不是很正常?】 毕竟是我爸夫,要是密码是别人生日,那岂不是要出事? 【不是方扬的生日,】寇秋的声音微不可查,【就是我啊......】 就是我的生日。 是现实世界里的那个寇秋,出生时的日子。 被遗弃到孤儿院门口时,那一行数字就被写在一张草草撕下来的纸上,夹在襁褓里。寇秋曾经在院长桌子的玻璃下面看见过那张纸。上头的字迹很潦草,是圆珠笔写下的,再没一句多余的话。 就这么个东西,便是他们给寇秋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品。 寇秋的眼睛有点模糊。 这样的日子,为什么爱人会知道? 他不敢去猜想。 往好处去思考,这可能便是爱人在他活着的现实世界也存在的铁证——可若这真的只是个巧合,那他提起来的期望,便会尽数落空。 爱这个字,总是让人患得患失。 阚峻走在前头,忽然察觉到后面的少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见少年红了的眼眶,湿润了一小片,眼睫颤动着,像小鸟被打湿的翅膀。 阚峻的步伐也猛地止住了。 紧接着,他转过身,大步朝着寇秋走来——他的手捏住少年的下巴,眉头锁得紧紧,有些粗糙的指腹沿着下睫毛把上头的泪痕给擦干净。 “怎么了?” 他低声问,声音里头难得有了迸发的怒意。 “谁欺负你了?是刚才的人?” 寇秋红着眼眶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娇气,忙举起袖子就要擦。男人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去,自己给他一点点攒,“别动。” 顿了顿,阚峻又说:“你还小,可以哭。——不用忍。” 寇秋忽然心中一酸。 他反过去握住男人的手,仰着头问:“如果没有阚叔,我要怎么办呢?” 男人蹙着眉头,“嗯?” “如果没有阚叔......”寇秋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存在,我总是有个人可以依靠的。开心和不开心,我都能分享,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侧过身就能看到彼此的脸。 我们一同过了很多辈子。可正因为这些甜太多了,才让吃尽了苦头的寇秋如此担心。 阚峻下巴线条绷直了,薄唇抿了抿。 “只为了这个?”他捧着小朋友的脸,难得地露了点笑,“你还是小。等大了,就不会喜欢叔在你旁边了。” 寇秋认真反驳:“怎么会!” 阚峻黑沉沉的眼睛化掉了。 他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也是同样的回答。” 怎么会? 只要你不推开,叔绝不会放手。 只是到那时,只怕你就会忘了今天这话了。 阚峻吸了口烟,眼睛隔着这烟雾望向了远方。 这一晚,趁着夜色,查母又去拜访了李大仙。李大仙坐在香案后头,端着架子,问:“我说的法子用了没?” 查母咽了口唾沫,赔着笑。 “还没呢......” 李大仙眉头一竖。 “现在还不用,什么时候用?”她说,“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你难道心里没个数?” 查母心中有数。 就是因为太有数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时来运转——这些日子,不仅儿子的大学机会被搅黄了,甚至连查言也联系不上了。去找查言的查父从这一天中午开始,也彻底失去了消息,查母靠了这么多年的靠山,一夜之间全都不知所踪。 她已完全慌了神,扑通一下跪下来,砰砰给面前的大仙磕头。 “请大仙教我!” 李大仙晃着手里的银铃,声音威严。 “你想我怎么教?” 查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叠裹得整整齐齐的钱。钱用塑料袋包着,她吐了口唾沫,拿手蘸着口水,又数了一遍,直到把钱的一角都数的湿了,这才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李大仙掀起眼皮。 “我不想就解眼前的局,”查母说,“我......我还想用之前那个转运的法子。” 把做的孽转给别人。 李大仙说:“还是你姐?” 这俩姐妹之间的仇结的时间久了,彼此都对对方满怀忌恨,用所谓的风水手段不过是其中之一。李大仙替查家做了挺长时间,倒也没觉得奇怪。 可这一回,查母却摇了摇头。 “不是。” 李大仙一愣。 中年女人眼角的皱纹忽然堆了起来,勾出了个让人心惊胆战的笑模样。查母笑得止也止不住,拿手拍着桌子,拍的上头的蜡烛晃了晃,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了她手背上,她也毫无察觉,就一次次笑着,眉目舒展,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半晌后,查母总算止住了。她噙着笑,一字一顿和李大仙说:“是方扬。” 李大仙打了个哆嗦。 “是方扬!”查母声音一下子高了,“要不是他,我儿子怎么可能没学上?他个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也不知道他妈被哪个畜生给弄了才生出来的东西,居然也敢在老娘面前耀武扬威——” 她砰砰地拍桌子。 “我要把报应都转给他!” “我要他去死!!” 她的模样有些不太正常,李大仙瞧着,心里也怕出事,赶忙拿应付的话把人哄出去,“我这就去办,马上去办。” 查母被推着出了门,还在回头瞪大着眼强调,“他得死!他不死,我儿子得怎么活?!” 大仙愈发心惊胆战,砰的一下把门反锁了,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头捧着心脏,半天缓不过来。查母把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在外头一个劲儿地敲门,一直敲到邻居养的只狼狗蹿了出来,对着她狂吠,她才被逼走。 走的路上,仍然少不了一路恶毒诅咒那几个人。 查恭没心思听她说那个,本来正蔫蔫躺在床上,想着终生不能参加高考的试,可门上的气味儿就像是活的,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是恶臭。 熏得人头都有点不清楚,这一天,不知道多少村里人都选择了绕着这条路走。 查恭自然也受不了这气味。他在房里焦躁不安地转了圈,问:“妈,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洗掉?” “洗掉?”查母冷笑了声,声音尖利刻板,“那可是红木门!木头沾了水,上哪儿还能用这么好的?浪费!” “妈!” 查恭上前一步,忙劝她,“钱放在家里也是钱,并不会变成金子,你要是不洗门,岂不是让人家看笑话?“ “人家看就看!”查母眼睛一瞪,完全不当回事,“怎么,她还能当面说我抠门不成?当时换分数那事,你自己一点都不吭声,现在倒好,捅出了篓子,就是你妈我在后头追着你解决!” 查恭闭了闭眼,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出门,查母还在后头追着喊:“你去哪儿?” 查恭随意挥了挥手,找了个地方说。 “去村口二愣子家。” 二愣子,狗蛋,傻蛋什么的,都是他们小时候随便叫的贱名,多少是因为家里有人研究这个,相信贱名好养。查恭在二愣子家门口砰砰砰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二愣子的妈妈从里头出来了。 “呦,来啦?”二愣子的妈妈笑得很得体,相当客气,“我们家孩子不在家。” 查恭怔了下。 他抬头看看,二愣子的房间灯在亮着。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见上头肥嘟嘟的男孩费力地伸手试图从桌子上捞过什么。 在家。 这个认知清晰地印在了查恭心里。 他没说话,也没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说:“谢谢姨。” 往常在他走时都会给他塞点小东西的女人如今完全没有这意思,只是敷衍地和他挥挥手,就迫不及待把门一下子关上了。 查恭差点吃了一鼻子的灰。 他站在原处半天,这才慢慢转了个身,也没往别处走,就蹲在二愣子家的墙外头了。窗户在开着,仔细听听,还能分辨出两个人的声音。 是二愣子的妈在教育自己儿子。 “查恭到底有什么好的?好的不学就学坏的,整天抢别人东西偷别人东西,还哄着别人给他做那么多——难道你以后分数被他抢走了,你也愿意?” 二愣子还说:“说不定查恭不知道呢!” 他妈立刻呸了声。 “他不知道,他上哪儿不知道?”她冷笑,“自己到底能考多少分,他难道心里也没个谱儿?我看,就是欺负人家方扬家里没人,一个老爷子一个小孩不敢和他们杠,柿子专挑软的捏。你再和查恭一块儿玩,他能把你给害死!” 说完后,她又骂了句。 “他上我家门,我都觉得脏了我们家地。” “......” 查恭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心高气傲,从小到大在孩子里也扮演着领导者角色,除了成绩不好,各样儿都非得给别人争一争,又哪里听过这些话。 就像是有人拿着铁锤,轰的一下把他的自尊给敲成了个稀巴烂,砸成了一滩看不清形状的烂泥。 查恭的浑身都在哆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步伐走回的家,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遇见的人不少,可没一个和他打招呼。 他仿佛是个透明人。 查恭的嘴唇颤动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夜,他鼓足勇气,去敲了方扬家的门。他敲了好久,里头却没有一个人答应。 半晌后,还是对面住的一户人家实在是被他吵得受不了了,和他说:“方扬早走了。” “走?”查恭愣了,“去哪儿?” “就他那个亲戚带走的,”对面人家说,“说是这儿太难闻了,根本没法住人——你们家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弄干净?” 查恭怔怔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寇秋跟着阚峻走了。 他当时填报的,本是省城大学哲学系的志愿。现在分回来了,录取也按他如今的正确分数进行,档案成功投递,被录取之事已是十拿九稳。 趁着这个时候,阚峻带他去校区里走了圈。 省城大学的校区挺老,可并不破旧。只是建筑外表仍旧保持许多年前建校时的模样,里头的教学设施都已经翻新,透着点历史古韵,树木葱葱茏茏,中间掩映着几处红黄的楼顶。 寇秋讶异地指着学校的校友榜,“阚叔!” 他新奇地凑上去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上头有你的名字!” 阚峻点点头。 寇秋又凑近了点,看校友会之前聚会的照片,再看看男人如今的模样,除了愈发的严肃不通人情外,并没什么区别。他瞧着,问:“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男人指间夹着烟,淡淡道:“七年前。” 寇秋松开手,由衷感叹:“阚叔真显年轻。” 阚峻伴着他在学校里走,这时候还是暑假,校园里人不多,偶尔才能看见几个留下来实习的大学生,一个个背着书包青春洋溢。寇秋来回看,男人配合着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把这校园渐渐逛了一遍。 顶上绿树繁花,开的挺好。 两人坐在树荫下,男人舒展开长腿,坐的仍然笔直。 寇秋问:“阚叔当年是学什么的?” 阚峻说:“金融。” 正是当时吃香的行业。他吸了口烟,缓缓道,“后来就出国了。” 在国外进修一段时间后,才又回来,步入政坛。 寇秋点点头,忽然说:“那是不是也算是校友了?” 男人举着烟,望着他。 寇秋突发奇想,“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兄?” “......” 几乎是在这个称呼出口的一瞬间,阚峻的腰忽然一下子绷的更直了,整个人都在暗暗地发力,拼命按捺着什么。他的神情没变,只缓慢把一条腿安放在另一条上,冲着少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想喊?” “嗯。” 阚峻的牙咬了咬烟嘴,神色莫名。 “——那就喊。” 少年声线很清亮,尾音拐个弯,硬生生被喊出了几分甜。 “师兄!” “......嗯。” “师兄?” “嗯。” “师兄......” 男人望着他,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光亮。像是有火苗,又被伸手强按了回去。 “——嗯。” 如果你喜欢,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喊。 这一晚,阚峻接了个电话。寇秋洗完澡踩着拖鞋出来,隐隐听到那边是个熟悉的女声,立马坐过来,探着脑袋要听。 男人顿了顿,随即,声音被调成了免提。 李大仙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房间里。 “领导,这事儿整的吧......她还是想弄那厄运,只是想换个人,想把它转移到方扬头上。您看,我这怎么能和她说?” 阚峻的牙根骤然咬紧。他的眉头蹙起来,现出了几分怒色,声音沉沉。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刚刚说,转移给谁?” “给方扬,”那边儿的李大仙重复道,“嗨,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就认定了是方扬把她的计划给搅和了......” 她也察觉到了这个当官的对于方扬的看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说:“还、还有很多难听的,就不说出来脏领导耳朵了。” 寇秋倒是没奇怪。 查母的性格便是这样,想让她承认是自己做错,那对她来说,就是件丢面子的事。查母一生热爱面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服输? 她只能把这份不满转移给他人。 寇老干部说:“这也太假了,封建迷信是不好的。” 害死人啊! 那头的李大仙突然听见方扬的声音,不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俩人在一起,心里头就更觉得方扬重要了,声音也立马变了味道,“对,对,我也是这样认为。” 阚峻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寇秋瞧了半天,拉拉他的袖子。 “阚叔?”他说,“你该不会为这个生气吧?那些东西都是假的,一个也不会起作用,你是知道的。” 阚峻的确是知道。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那是对自己。 对寇秋不一样。 有人动了这样的心思,哪怕是用这些荒唐的迷信手段,那也不行。 他发短信给下属:【加快速度。】 片刻后,下属回复:【是,阚局,我们已经准备收网了。】 这一夜,有许多人都没睡成安稳觉。原本打算携公款逃往国外的一行人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集体被抓,里头有两张脸都是查恭眼熟的,一个是查言,一个就是负责给这些人开车的查父。 铁手铐一戴,之前掌握的证据都被正式摆上了排面。 牵扯到了几个重要人物,阚峻动用了不少人力,查了这么多天,才把一些关键证据一一落实到位,还查到了前几年没被曝光的几起旧案。高考作弊,还是这种明目张胆的作弊,立刻便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对教育公平四个字的打击太严重了,为了维护名声,惩罚的措施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几个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判处了有期徒刑。严重的,还要在这基础上再处罚金,几下砍掉了这些人这几年来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人脉。 等到查恭和查母得知消息时,已经迟了。 他们还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几乎是同时,查母便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哭声立刻变得凄厉,“你走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我不活了!!” “现在这个家被弄成这样,我们就被人欺负,干脆死了算了!” 查恭听着心烦,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好歹劝说的查母暂时停下了哀嚎。他独自坐在房里,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发愁,思来想后,仍然找不到什么好出路。 这可要怎么办? 他坐在书桌前,手心一阵接着一阵的出汗。 唯一能指望的,不剩别人了,只有自己。 ——也只能是自己。 等寇秋再回村时,查恭远远地就站在村口那棵树底下等他,就像他当时拿了成绩回来的那一天一样。查恭身上是件有领子的短袖衫,干干净净的,底下黑裤子,一长串钥匙叮当响挂在腰上,短袖衫一丝不苟塞进裤子里,白袜子,黑凉鞋,是那个时候最新潮的时尚。 可寇秋只看了一眼,就停下了。 ......他仿佛看见了个乡村杀马特。 杀马特朝他走来,先朝他后头看了看。车门仍然关着,没有第二个人下车的意思,查恭心里有了谱,缓缓从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信纸,递给寇秋。 “你说过的,”他声音放软了,“你当时最喜欢徐志摩。” 上头是两人当年抄写来互相送的情诗,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挺认真。寇秋没看,直接塞进了口袋里。 查恭说:“方扬,你怎么不看?” 寇老干部摇摇头,“没那个必要。” 查恭笑了声。 “方扬,你该不会真以为你那个所谓的叔叔会一辈子对你好吧?”他声音里带点嘲讽,“等他以后结婚生子了,还能对你这样?——你想清楚点,别被他骗了。” 谁知方扬比他神情更古怪。 “查恭,”他说,“阚叔来了,只是没下车——你看,你看见了吗?” 查恭:“......” 他看见了。 男人缓缓拉开车门,神色阴沉,表情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万! 她所想的数字,仅仅只有两万! 现在四万这个大数字都只能被拿来当零花钱,她那两万,哪里还能被人看得上眼?” ——我看得上啊。 不想要给我啊!我不贪心!!! 152、错位人生(九) 当面说小话被人抓了个正着, 查恭的脸色不禁变了变。他没再吭声,又被男人周身的威势压迫着, 只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阚峻望着他, 下颌的线条绷紧了。 “方扬,”男人说, “你也这样想?” 他很少连名带姓喊寇秋名字, 如今这样一喊,寇秋就意识到了他心里的不舒服,连连摇头。 阚峻的神色这才松了些。 他看了眼寇秋,不轻不重说:“过来。” 寇秋立马走过去, 站在他身侧, 侧过头时,还能看见阚峻紧紧蹙着的眉头。 男人叼着烟, 手指碰了碰他的脸。 “叔疼你, ”阚峻淡淡道,“就不会有时间这种东西。” 没有保质期。 他的眼凝望着寇秋,里头暗沉沉的,透不出一点光。手指还有些粗糙,磨蹭着脸时,刺得人微微发疼。 寇秋点点头, 说:“我知道的。” 阚峻的唇角勾了起来。 “你也听到了?”寇秋扭过头,对仍然愣在一边的查恭说,声音里带了点小骄傲,“阚叔说了, 要疼我就是疼一辈子。” 查恭:“......” 他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活像是被谁打了一拳。最终迈动步伐,一声不吭地走远了。 回到家时,查母正在乒乒乓乓满屋子翻腾东西,香烛和黄纸摆放的到处都是。查母还现杀了只鸡,弄了半盆腥味儿很大鸡血,神神叨叨在门口画来画去。 查恭知道她信这些,也懒得再问,抬脚就往门里走。 走到一半,查母忽然开了口:“儿子啊,你去见了谁?” 查恭脚步迟疑,说了实话,“——方扬。” “方扬啊......” 查母点点头,仍然慢腾腾用手蘸了蘸血,笑了笑。 “没事,”她说,“他们家很快就要倒霉了。你等着,方扬肯定上不了学,你好好准备准备,过两天,你要去省城里头读大学呢!” 查恭的步子彻底止住了,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妈。 他现在已经被查处了作弊,再也不能参加高考,自然也失去了录用资格。怎么查母这会儿说的,还是要让他上大学? 这是还有别的路能走,还是查母已经彻底不清醒了? 中年女人对自己说了什么浑然不觉,还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笑,“你等着,等我把这个阵法画完,把煞气都引到他们家去,他们家就肯定得倒霉了。你等着,你等着......” 可偏偏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响的鞭炮声。查母打了个哆嗦,慢慢抬起头,问:“儿啊,这什么声音?” 查恭走出门去看,这才看见一个邮递员正把大信封递给寇秋。阚峻立在他身畔,薄唇开开合合,像在嘱咐什么;旁边跟着他们来的司机远远地举着大竹竿,竹竿上挂了一串又红又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挨个儿爆开了。 少说也是一万响的炮。 查恭站在门口看了会儿,随即才意识到寇秋手里拿的是什么。那薄薄的一张纸被从里头抽出来,街坊邻居们挨个儿传着看,个个啧啧赞叹不已。 ——是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不知不觉把这话说了出来,回头突然看见查母也站在身侧时,吓了一大跳。 “妈?” 查母没理他,双眼死死盯着前面。 “你说......那是录取通知书?” 查恭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查母千百次地反复念叨着,望望那张纸,又望望自己身后画好了的阵,忽然两眼一翻,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白眼翻了半日,最终身子一软,晕倒在了门前。查恭吓得忙去扶,大声喊人求助,可鞭炮的声音太响了,大多数人都什么也听不到,偶尔有听到的,看见是他们家,也不怎么想走过来。 鞭炮噼里啪啦,炸的满地都是。 阚峻难得神色柔和,听着下属一个劲儿夸赞寇秋学业有成,自己就坐在屋里的凳子上,沉默着听。来贺喜的乡亲很多,阚峻和底下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出去大声宣布:“这两天,乡亲们都可以来吃庆喜席!就在这门口,咱们连摆五天!” 五天的流水席,想来的都能来吃,省钱又省事,这谁不愿意?村民脸上笑开了花,赶忙道谢,预备着第二天就来吃席面。 阚峻从省城里招来了俩厨子,没用方家那小的可怜的炉子,自己带了灶具。把锅一架,油一热,油星儿跳跃着溅出来,辣椒一爆,自然就显得红火。那股子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到。 寇秋自己家里养的就有几只鸡,圈在房子后头养着。听说厨子要用鸡,自告奋勇去后面逮。 他跨进篱笆栏里,费劲儿地试图拿手去抓。里头的鸡扇动着翅膀,叫声一个比一个大,掀起来的灰几乎迷了他的眼。 “咯咯!” “咯咯咯!” 他往右抓,鸡就往左蹿;他往左去,鸡又往右来。走到哪儿都是鸡毛乱飞,那味道也不好闻,鸡的爪子还挠人,寇秋从来没干过这种活,不由得有点头疼。 系统给他出主意:【你拿点食物喂试试。】 寇秋于是蹲在地上,给它们散了点玉米。各种花色的鸡都涌过来,吃的还挺高兴,头都不带抬。 可他刚刚伸出手,这些家禽就像是脖子上长出了眼睛,立马警觉地开始扇翅膀,噗噗地扇起几阵灰。 忽然身后有声音说:“让开点。” 寇秋乖乖让开了。 男人的袖子卷了起来,不紧不慢走上前,问:“哪只?” 寇秋给他指了指。 “那个黑毛的!” 阚峻于是凑近两步,忽然间伸出了手。那只鸡竟然像是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一声也不吭,乖乖地缩在角落,被他抓着翅膀拎了个正着,提了起来。 寇老干部由衷给他鼓掌。 “阚叔厉害!” 出得厅堂,下得麦地;既能写文件,也能进圈捉鸡。 这是个全能型发展的人才啊! 阚峻抓着鸡,与他一道往回走。男人走着,忽然开口说:“给你买了个书包,待会儿去看看。” 寇老干部一愣。 “我有书包。” “嗯,”阚峻颔首,“那是新的。” 他走进屋,又补了一句,“别的学生都背,你也得有一个。” 寇秋心中又是一热。 背包是黑色的,是从国外买的款,双肩包,上头的拉链设计很特别,包面上印着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很时尚。在这村里,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书包出现,流水席开始时,有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凑上来看。 “这个好啊!” “看起来还挺结实,料子摸着也不错。” “应该挺贵的吧?” 寇秋腼腆笑笑,“我不知道多少钱。” 众人于是又是一阵啧啧。 “肯定挺贵的,你看他抽的烟,都是那种高级烟,”为首的一个青年说,脸上露出了点向往之色,“那天我捡了他抽的那个烟头尝了尝,那味道,跟咱村里卖的三毛钱一根的完全不一样!” 有好几个人都听的眼热,等阚峻再出来,就眼巴巴盯着他,看他扔不扔烟头。瞧见有还剩下一小半的,就喜滋滋用衣袖蹭蹭,再小心翼翼揣兜里,准备回去也尝尝这难得一见的好烟。 阚峻烟瘾大,一天能抽两盒。来这儿办了几天流水席,村里头爱抽烟的基本上都尝过了那一点烟头的味道。 真是好。 他们彼此感叹着,都说有钱人不错。也有人说:“方扬那小子不知道走的什么狗屎运,从来没听说他有这么一门子亲戚,现在居然对他这么好,跟对亲儿子似的。” 本来同是一个村长大的,如今突然有人有了钱,不仅能上省城大学,还能摆好几天席、穿好贵的衣服、坐小轿车,这没法让人不眼红。可顾忌着还有个有权有势的阚峻在,没人真敢惹寇秋,只是邻村几个小混混听了,不免就阴阳怪气来说几句。 恰巧这几天办堂戏,两个村子合办一出,就在村委会前头的空地上扎了个戏台子,请了出流动戏班,粗粗把脸一画,上去就开唱。年轻人不爱听这些,就在底下讨论别的,说还珠格格里的真格格已经恢复身份了,又说那个当皇帝的多疼这个女儿,寇秋坐在旁边都当成是说书听。 挺热闹。 阚峻回城去开会,留了个人在这儿陪着他。这个下属这会儿也站起身去接电话,寇秋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看戏。看了一会儿,起身想去个茅厕。 几个小年青彼此对了下目光,也站起来跟着他去了。 寇秋放完水,刚出来,就有人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 “小子,”那人笑道,“给哥们几个一点钱花花呗?” 他们都有倚仗,知道方扬是个从小到大的好学生,从来没打过架。再加上身材纤细,脸也白,猛地一看,就跟村里的大姑娘似的,好欺负的很。眼下看管他的人不在,就这么一个小白脸,能打得过谁? 反正抢了钱,马上他们也要出去打工了。这一出去,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哪个工地,想找他们也找不着。不趁这个时候捞个大的,那趁什么时候? 寇秋被他们拽着,声音还很冷静,“我没钱。” “别说瞎话,”其中一人嗤笑,“你上哪儿没钱?你随便把你那零花钱掏出来,都够哥们几个玩一会儿了。更别说,你不还有一手机么?” 手机是阚峻送的,说是寇秋考上大学的礼物。这年头的款式还很老,掀盖型,摩托罗拉。除了电话和短信,没什么多余功能。 可就这么个东西,在这时候也很值钱。 听了这话,寇秋就知道,这几人盯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没松口,“我真没钱。” 面前的混混一下子提起了拳头。 “再说?”他声音狠厉,“再骗哥,信不信直接打死你!” 这时候,打电话的下属也找到了这边,忽然看见这一幕,心都提起来了。他知道寇秋算得上是他们阚局的心肝宝贝疙瘩,碰不得的,因此近乎魂飞魄散,隔着老远往这边跑,“别打!” 话音还没落,他就看见少年伸出了手。 白生生的手臂,手腕很纤细,看上去不怎么禁得起风。 就这双手,像钢钳一样抓住了对方肩膀。随即借着对方打过来的力,隔了挺远的距离,下属都听见了清脆的咔嚓一声—— 手臂脱臼了。 小混混的两条手忽然软了下去,像是没力气的面条。 “......” “......”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下属和混混都没反应过来,就愣愣地看着面前看起来根本禁不起他们打一拳头的少年。寇秋松松手腕,神色倒很坦然,甚至还笑了笑,“还想抢我?” “......” 这还抢个鬼! 亲眼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唰唰倒退了两下,只有被打的仍然站在原处哀嚎。 寇老干部伸手,抓着这个被自己反击的人的手臂,正好抓在被卸掉的那一块关节处。 “见见警察,好好谈谈抢劫的事?” 混混顿时叫的更惨,如同被开水烫了的猪。寇老干部开始给人上课,滔滔不绝讲如何迷途知返走上正确人生道路,见证了这一幕的下属心情复杂,掏出手机,又看了遍阚局给他发的短信。 ——方扬容易被人欺负。 ......哪儿? 谁特么有这个本事欺负他? ——多看着他。 看着谁? 下属战栗。 是看着他别欺负别人,还是看着他别把别人收拾太狠? 隔壁的查家彻底安静了下来,查母被送进了乡里的医院,他们如今去不起省城,查恭也跟着去了。寇秋收拾收拾东西,没两天便去了省城,准备报道。 他的东西都是阚峻准备的,被单床单都崭新,素色条纹,很淡雅。寇秋看着,跟阚峻自己床上铺着的还一样。 阚峻问他:“在学校住,能习惯吗?” “这也没什么不习惯,”寇秋说,没听出弦外之音,“总得适应适应。” 男人于是嗯了声。 过会儿,他方才淡淡道:“我在校区旁边有处房子。” “......” 寇老干部这回听明白了。 前头的司机也回过头,说:“阚局那房子新买的,两室一厅,还挺大,又南北通透。现在宿舍里都是六个人挤那么一小间屋,住的也不方便,干脆搬出来住算了。” 系统崽子也跟着兴奋,【搬出来搬出来!】 只有寇秋想着男人在夜里的眼神,未免有些心惊肉跳。 虽然对这样的激烈运动已经习惯了,甚至轻而易举就能从里头品味出趣味,可如今到底是未成年。阚峻又正当壮年,这几天两人偶尔歇在一张床上,他都能感觉到对方上了膛随时准备开-枪扫射的架势。醒来时,屋里时不时都有股淡淡的腥味儿,打开窗户半天都散不去。 跟放了盆烧得正热的火盆在屋里没什么区别。 更别说,这火星几乎都要溅到他脸上了。 男人忍得辛苦,寇秋也很辛苦——他一点也不想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坚决不越雷池一步。为防止真的做出点对不起他自己信-仰的事,寇秋还是拒绝了,“不,我就在宿舍住。” 阚峻的眼猛地阖了阖。 驾驶座的司机很有眼色,立马敲边鼓:“弟弟呀,宿舍住着还真没你在阚局那房子住的舒服。你这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吗?万一到时候有个不讲卫生的,那味儿能熏得你半夜跑出来!” 寇秋说:“我还想再过段儿集体生活。要是阚叔不嫌弃,那我过生日后,再搬出来。” 男人的眼又重新睁开了。 他的手指敲着皮质座椅,有点漫不经心。半晌后,才说:“我记得是要过十八岁生日了?” 寇秋:“嗯。” 男人的喉头动了动。 “十八岁好,”他说,“是个大生日,得好好庆祝庆祝。” 他顿了顿,不容拒绝。 “那天,你就过来这边过吧。” 寇秋说:“好。” 既然到年龄了,那自然可以开始谈情说爱了——说真的,这么长时间就在男人身边待着,却没办法理直气壮让对方亲亲抱抱自己,寇秋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好在不用等多久了。 报道那一天,阚峻亲自送的他过去。开的车牌照上一串六,让来回的家长学生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就像在看一座金山。阚峻把手续办妥了,一手拎着热水壶,一手抱着被子和凉席,与寇秋一起往楼上走。 寇秋的寝室不高,就在二楼。里头已经有了好几个来的学生,彼此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大都是从村里乡里出来的,只有一个是省城来的。省城的那个本来还坐在床上,瞧着其他几个人的衣服,语气里难免透出了点看乡巴佬的意思,可过了会儿,居然有另一个比他穿的还好的人走了进来。 不仅穿得好,长得也好,连后头跟着的家长都看起来挺有钱。他从床上下来,望着这个新室友,室友掏出了部手机,也是崭新的最新款,正往里头输入什么。 这是个家境挺好的。 省城来的学生下定了结论,张口就问寇秋是哪儿来的。 “北京,还是上海?” 寇秋说:“都不是。” “那是深圳?改革开放最前沿?” “不,”寇老干部很诚实,“就咱们底下乡里的壮实村。” 省城学生:“.......” 土味儿扑面而来。 其他几个室友都开始笑,问:“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寇秋也很无辜,“因为当时起村名时,别人都夸我们村里人长的壮实。” 就他一个看起来跟这俩字完全沾不上边的。 而且,“我们村里人都叫狗蛋,二狗子,春花,春丽,春娟......” 一听就是淳朴的乡土气息。 省城学生把脸扭过去,彻底不说话了。 寇秋和其他几个室友相处的都很不错,他们都是从底下来的,没什么傲气,有的顶多是想拼命改变的拼劲儿。为了从村里走出来,大家当年都费了不少功夫,现在好容易有了机会,学习起来,那也是真的拼了命在学。 不包分配,工作到时候就要靠自己找。大学生刚刚迈入校园,对将来到底要往什么地方发展,其实满心迷茫。 只有寇秋一个人一点儿都不迷茫。 因为这正是祖国需要他的时候啊! 他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定时定点刷题,放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老早确定了目标,又努力。省城学生心里挺瞧不起他们的,瞧见他们几个不出去逛街也不买什么东西,手机里贪吃蛇都不会玩儿,更别说俄罗斯方块了,就觉得这几个人土掉渣。没住俩星期便嚷嚷着换了寝室,又换了个同样土掉渣的进来。 几个土的不行的人凑在一处,交流的话题都充满了黄土地的感性。 “听说我家养的那头母猪该杀了。” “哎,其实真挺臭的,难闻的要死。可等它要被宰了,我居然又舍不得......” “我也是,我记得我家当时宰的那头,可能吃了。尤其喜欢吃玉米。” “玉米好啊!还好种!” “好种什么啊,照样儿麻烦的要死。我跟你说......” 上铺的人翻了个身,这场宿舍交流便变成了农产品讨论大会,顺便讨论了一下猪的配种和饲养问题,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宿才停。 周末时,寇秋会坐公交去探望还在住院的方爷爷。那边有护工看着,他每周去,也和老人说说话。有时老人是醒着的,大多数时候则仍不清醒。 每周,阚峻的人都会过来,给他送点东西。吃的用的玩的,装了一大箱子。同住的几个室友都羡慕,“你家里人真好。” 看起来还挺富的,不像是平常的农村。 寇秋说:“是我叔。” 室友只当是他爸的亲弟弟,“那也行啊,正经亲戚。” 寇秋没吱声。 可不是吗,可“正经”的亲戚了。 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是周五。一大早,就有辅导员打电话给他,说是家里人帮他请了一天假,寇秋到了校门口,阚峻就在车边站着,等着他。 瞧见他过来,那烟才被熄了,扔进草丛旁边的垃圾桶里。 “来了。” 寇秋说:“嗯。” 他坐进车里,男人挨着他坐,寇秋问:“阚叔,今天咱们干什么?” 阚峻靠在后座上,半阖着眼。 “不干什么,”他说,“就好好给你过个生日。” 他在“好好”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听起来味道有点不一样。 寇秋:【......】 他怎么觉得有点儿慌? 【慌是应该的,】系统老神在在说,【不慌才是不对的。】 关了三十几年的野兽,鬼知道蹿出笼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更别说还是这种壮年,这种体格,这种气魄。 系统说:【阿爸,刚才那句话我可以给你翻译翻译。】 寇秋咽唾沫。 【不干什么,】统子学着它爸夫的声音口吻,说,【我们这一天,从早到晚——】 【就干-你。】 车子停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爸夫:还是我崽子最懂我心。 寇秋:! !! !!! ------- 按捺自己超速飙车的想法...... 153、错位人生(十) 前头自行车乱纷纷的, 像是旁边的工厂正好上工了。男女工人穿着灰不灰蓝不蓝的统一衣服,就在车前头闹哄哄聚成一团, 把道路给占了大半。司机按了两下喇叭, 没什么用,只是那些工人好奇地看了这车好几眼, 没人让。 这也没啥奇怪的, 上班时间,司机只好摇开窗户,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他跟着阚峻久了,也被带出来了烟瘾。只是抽的没男人好, 普普通通的那种烟, 细长的,味道也有些冲。 他对着窗外吐出口烟圈, 看着外头笑闹着骑车过去的人群, 忽然问:“哎,弟弟,你找对象了没?” 后座阚峻的眼皮骤然一抬,寇秋说:“没有。” 他说:“我还小。” “还小啥啊,”司机抖抖烟,“在村里头, 都是该生娃的年纪了......也就是城里讲究这些,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瞄瞄了。” 他叹口气。 “别到时候搞的像我,也二十六了, 想着回家有老婆孩子热炕头,通通都是做梦......” 外头路过的女工人含羞带怯捶着身边男人的胳膊,司机注视着,眼底明显满是羡慕。 “多好!又白,身材又好,还知冷知热的,”他说,“省城大学里的那些小姑娘也都挺不错,要是有人不嫌弃你是农村的,你就考虑考虑,先找一个,处处看——” 阚峻的手指敲击在了窗沿子上,声音凉薄,听不出喜怒。 “方扬想找对象了?” 他用了全称,寇秋的太阳穴就是一跳,说:“没有。” 阚峻没看他,紧蹙着眉,目光落在前头。 “你要是想,”他说,“叔这儿有挺多挺不错的小姑娘。” 寇秋的额角跳的更猛了。 前座的司机倒没听出来这话里与众不同的意思,还在说:“就是,阚局平常认识的人多,见的人也多。他那么疼你,弟弟你就让阚局帮你瞄着呗,说不准有合适的呢?” 寇老干部笃定说:“不会有。” 男人笑了声,可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眼底,“为什么不会?” 寇秋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了一眼他。 就这一眼,就让阚峻莫名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这感觉挺稀奇。 他阖了眼,没再说话,重新把头靠在了后座的靠背上。外头的人群终于散开了些,司机也开始重新踩上油门,慢慢加速。 平常路上的车实际上并不多。他到达楼底下的时候也挺早,帮着拉开车门,随即就说:“阚局,那我先回去?” 阚峻穿了件深色的毛衣,外头是那种已经有点后代风衣雏形的薄外套,毛衣是高领的,愈发衬得他整个人严肃沉郁,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他淡淡嗯了声,随后才扭过头去,看寇秋。 寇秋站在楼底下,还在仰着头向上望。 “阚叔,这是?” 这个地方他没来过,离大学倒不是很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楼房很新,粉刷的很洋气,他眨眨眼,能看到那些还没有安上防盗窗的窗户反射出的阳光。 阚峻说:“买的房子。” 他带着寇秋往上走,一路走到四层。房间很大,里头的装修也大气,黑白灰的色调干净又不杂乱。寇秋跟在他后头走过玄关,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 挺好。 跟农村的那种土胚房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男人说:“看看里面。” 他把卧室的门也打开了。 原本三室一厅的房子,现在实际上只有一间在当卧室用。一间是纯粹的书房,另一间里头放了洗衣机和杂物,面积又没有两间主卧大,被塞的满满当当。寇秋看到卧室里还挂着男人的西装,问:“阚叔,你要过来住?” 阚峻说:“嗯。” 他把门阖上,声音淡淡。 “你也要过来住。” 你说过的。 寇秋:“可另外一间房里全是东西。” 男人点了根烟,在沙发上坐了,吐出一个烟圈。 “嗯。” 他顿了顿,补充上后半句,“所以,你跟我住。” 寇秋:“......” 男人的唇很薄,但形状轮廓却很饱满。在叼着烟时,那细细长长的一根就被噙在他嘴里,有时还能被他在头部咬出一点痕迹,不管怎么看,都带着点说不出的味道。这会儿,阚峻倒是转移开了目光,没看他。 可即使没看,这房间里的氛围仍旧怪异。 莫名便火辣辣的。 寇秋喊他:“叔,别抽这么多烟了。” 哪怕抽烟的时候很有种禁欲成熟的魅力,也不能让阚峻以这样的频率抽,一天两包地往下抽。这几天可能是压力大了,阚峻的烟更是从来没离过手,随身能带两三个打火机,寇秋皱着眉,直接走到他面前,把他嘴里的烟往外抽,“对身体不好。” 男人的手臂动了动,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扬,”他喊了名字,目光沉沉,“你什么时候能管叔了?” 寇秋没理他,也没管自己手腕子上的禁锢,仍然使劲儿把烟往外拔。 “抽多了容易生病,叔又不是不懂,”他稍微凑近了点闻闻,鼻间满是烟草的特殊气息,“而且还难闻。” 男人的眉毛骤然抖动了下,掀起眼皮看他。 吐出的烟圈洒在了少年脸上。 “难闻,嗯?” 寇老干部说:“嗯。” 阚峻没再说话,只是手指伸过来,把嘴上咬着的烟掐灭了。他的眼睛望着少年,这时候距离近,近的都能看清楚对方瞳仁里的那个自己,寇秋的瞳仁是棕色的,颜色浅,像块琥珀,把男人的身影冻在了里头;阚峻的眼睛却黑沉沉,看一眼都像是能掀起来惊涛骇浪。” 阚峻说:“你还小,管不到叔头上。” 寇秋不赞同,眉头皱的更紧了。 半晌后,不知道想了什么,男人忽然低沉地笑了声。 “方扬,”他说,“你真想管?” 寇秋点点头,“是。” 是要好好过一辈子的,万一男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还要怎么好好地走过这一生? 阚峻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睫毛很长,可却并不上翘,又浓又密,密的像是两把垂直的小扇子。他额头上还有着因为长时间操心而留下来的痕迹,即使没皱眉头,那一片皮肤上也有两块浅浅的凹痕,他说:“方扬,你过来。” 寇秋听话地凑了过去。 他们本就离得近,这一下子便更近。两人的脸之间没剩多少距离,说话的时候气息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方扬,”阚峻声音仍然四平八稳,“戒烟得吃糖。” 寇秋伸手就要去桌子上摸糖,可却被男人按住了肩膀。阚峻望着他,薄唇抿了抿。 “普通的糖,对叔没用。”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望他,身上的气息很淡,是香皂的味道。阚峻闻着这味道,嗓子微微发哑。 “扬扬......” 他换了个称呼,前所未有的。 “你长大了。” “——张嘴。” 嘴唇张开的时候,就有别的东西缓缓地、不容拒绝地贴了上来,慢慢含进嘴里头。并没多激烈,简单地触碰了几下,又被抽离了。 寇秋闭着眼,嘴里全是香烟的味道。 阚峻收回了,仍然望着他。 寇秋舔舔嘴角,抱怨:“还是难闻。”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香烟的味道,哪怕是在这样亲密的时候被喂进来,也觉得不好闻。 男人就笑了。 他的手垫在寇秋后脑勺,把面前少年的头牢牢固定着,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 “只想说这个?” 寇秋嗯了声。 男人说:“扬扬,你是处过对象的。” 说的是查恭。 寇秋很笃定,“可叔是没处过的。” 他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有种小狐狸一样的得意,“我看叔,就知道叔肯定没喜欢过谁。” 阚峻没说话,只是目光忽然像被擦燃的火柴一样,重新灼热起来。 “扬扬。” “嗯。” 男人说:“你知道叔什么意思。” 寇秋点点头。 “叔想和你处,”阚峻冲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凝视着他,“不是玩儿的。” 寇秋这会儿几乎快要坐在了他腿上,干脆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彻底坐了上去,“嗯。” “你乐意?” 还挺乐意的,寇老干部心说,毕竟都谈了这么多辈子了,没事儿推来推去也挺无聊的。干干脆脆在一起,之后的日子看看太阳下下雨,玩玩喷泉浇浇水,那才幸福。 他也没推辞,伸出胳膊,把男人的大脑袋圈在了自己的胳膊里头。 “好。” 阚峻的呼吸猛地一窒。 “嗯?” “我说好,”寇秋抱着他,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遍,趁机还提要求,“只是叔以后不能欺负我,说戒烟就得真的戒,不准再拿这种我不该管的说法哄我!” 人就坐在自己怀里,烟什么的哪里还能留下半点印象?男人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说:“你想好了。” 少年笑笑,“我想的挺好。” 有了这句话,阚峻便再也顾不得其它了。那些个情绪通通翻滚着沸腾着从心底涌上来,把他燃烧成了一滩堆也堆不起来的灰烬。他抱着膝盖上坐着的少年,认认真真地品尝了自己这颗戒烟糖的味道。 刚刚只是在表面稍微舔了舔,这会儿却深入了里头,里面像是加了果酱,轻轻拿舌头碰一碰,就有软软的糖汁流出来,很甜。 嘴角的那一点糖汁也被舔掉了。烟味儿夹杂着甜味儿,交杂着往两人嘴里蹿,最后被搅和搅和,咽下去。 这一下亲完,阚峻手上的烟是放下了,可底下的烟却举起来了。 寇秋就坐在他腿上,看得很清楚,立马从人身上下来,神情无辜,“叔,你是不是该尿了?” “......” 阚峻没说话,只是眼皮子一掀,又合上了。 寇秋说:“我看是。叔,你快去放水,弄出问题来就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扬扬,你挺盼着叔那儿出问题?” 寇秋伸手碰了碰水龙头,说:“叔,真得去了。” “......” 阚峻站起了身,直接进了厕所。 系统崽子咔嚓咔嚓啃爆米花,一面看戏一面跟寇秋说:【我觉得这马赛克系统有问题。】 寇老干部:【说说看。】 系统非常难以理解。 【就你们俩刚才那对话——到底哪点不用被屏蔽?】 难道用个比喻句,就看不出来了吗? 这些系统对于开车的领悟就这么肤浅吗! 真是污染了它纯洁的耳朵。 【......】寇秋提醒这个纯洁的小朋友,【昨天那个从早干到晚的,好像就是你说出来的?】 系统噎了噎,立马又开始啃爆米花。 这不是,这不是被带坏了吗...... 它还挺遗憾,【我想象中的情形没有发生。】 本来以为还能和小媳妇儿约个会来着。 寇老干部稳如泰山,【不急,不急。】 说不定待会儿你就能和我儿媳妇相见了。 果然,在十分钟后,厕所里骤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强压着什么。门被拉开了,露出一条缝,“扬扬,过来。” 叔叔的水管堵塞了,出不来,迫切需要你来修修。 寇秋拍拍手,进了门。 他倒也不怎么会修,也不是相关专业出身,因此手上什么器具都没有拿,就靠着光秃秃一双手掌,强行在那儿试图拧开笼头。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虽然技巧没学会多少,力道倒是大概有了感觉,来回拧上几圈,倒也让那水龙头慢慢通畅起来。 底部的开关被打开了,球状的管子连接处被确保了畅通无阻,再碰触到水龙头时,就有细小的水流开始逐渐溢出。 慢慢的,变成了惊涛骇浪。 寇秋擦着手,心里很满意,“行了。” 他这个修理工当得不错,这时候还没到燃气接上水管的年代呢,可被他这么一弄,水管里出来的水都是温热的,带着一点温度。 阚峻在拖地。 他很少干这种活,可姿势却也像模像样。地上散落的水渍都被拖干净,他望了眼少年,眼眸沉了沉,伸手把少年拉过来。 “眼睛边上,”他说,“沾上了。” 寇秋伸手就要去擦,手腕却被他牢牢握住。 “——叔给你舔舔。” 舌尖沉重而缓慢地绕着,把那一块儿都彻底给弄干净。寇秋被弄得微微哆嗦,说不出是疼还是痒,“叔,你胡子都冒出头了。” 阚峻嗯了声,“扬扬没长胡子。” 寇秋也摸自己的下巴,这时候还很光滑。方扬也有点像女孩子,喉结和胡须都不太明显,尤其是胡须,直到晚上才会冒出来一点。如果被他刮掉了,那一夜也长不出来几根。 不像男人,这才一晚上没刮,胡茬子都有点扎人。 寇秋摸摸嘴角,感觉自己被扎红了。 男人靠在沙发上,虽然身形仍然挺直,但眉宇间透露出的,都是心满意足的味道,像慵懒地舔弄自己身上毛的雄狮。他看了寇秋一会儿,手下意识就去摸烟。 “啪,”寇秋把他手打掉了,警告,“阚叔!” 阚峻收回手,拍拍自己的腿。 这是在索要戒烟糖。 寇秋唇角抽抽,还是认命地过去,给对方当了一回糖。吃了好久,这才罢休。 这一天的生日,阚峻给他下了长寿面,上头还躺了两个胖乎乎的荷包蛋。 面条很长,真的是一碗里只有一根。寇秋挑了半天,瞧见这面条的粗细并不能说特别均匀,心里就有了谱。回头看男人时,男人却绝口不提自己亲自学着做的辛苦,只说:“快吃。” 寇秋于是扭过头,把那一长根面条小心翼翼地吸溜进了嘴里,没让它断。 阚峻还准备了生日蛋糕,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蛋糕相当大,足足有三层。里头的夹心是水果,吹了蜡烛后,寇秋对着这偌大的蛋糕,开始犯难,“阚叔怎么买了这么大的?” 阚峻嗯了声,相当理直气壮。 “别人有的,”他淡淡说,“我的小朋友自然也该有。” “.....” 这话说的,真的甜极了。 于是戒烟糖主动说:“叔,你现在想抽烟吗?” 阚峻唇角噙着笑,作势要去摸烟。 “这怎么能抽呢?”寇老干部责怪他,顺便特别有理由地亲上了,一面亲,一面还要在心里和系统崽子说,【我这是没办法,要怪你爸夫这一辈子太爱抽烟,简直是个老烟枪!】 系统:【......】 呵呵。 它就听听,它不当真。 它体贴地假装没听出来这是这俩人扯的一面大旗。 寇秋当晚就在屋子里睡了,半夜水管又坏了一回,两人不得不起来修了一次。寇修理工这回速度比上回慢的多,整整修了一个小时,这才彻底修好。 只是等修完了,他的手也要宣布报废了。 阚峻抓着他,给他的手上抹香膏,厚厚地抹了一层,奶香味儿的。寇秋给他展示自己红通通的掌心,可委屈,“都快被磨破了!” 男人眉目柔和,唇碰了碰。 寇老干部瘪嘴,“它欺负我。” 阚峻说:“我怪它了。” 寇秋揉着手,“那你打它。这会儿它又要坏。” 阚峻:“......” 半晌后,他当真扬起手掌,啪地打了一下。被打的地方瞬间蔫蔫垂下了头,男人重新帮寇秋抹手,哄着,“打好了。” 也是相当任性了,仗着天资独厚,完全不怕被打坏。 生日过后没几天,寇秋就从寝室里搬了出去。 他并没说别的,只说是叔叔正好在附近租了套房,喊他一块儿去住。室友们都见过阚峻,一看就知道气宇不凡,不是普通小老百姓,因此听了这话,也没怎么惊讶,只是唏嘘,“那挺好,要是我们能出去,也想搬出去住。” 毕竟宿舍都是老校区,条件并没那么好,食堂吃多了也让人觉得腻烦。寇秋现在搬出去,自由自在,也不需要熄灯,的确是舒服。 离得也近,每天有司机送他过来上学,寇秋一次也没迟到过。他成绩好,人乖巧,长得也好,很快就在各教授面前混了个眼熟。哲学系里的同学说到寇秋,往往就会说:“那个长得特别秀气的方同学.......” 也有女生猜测寇秋家境。 毕竟平常寇秋穿出来的衣服大多是名牌,凡是稍微对这些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不仅是名牌,而且全是新款。 这年代钱值钱,照这么个趋势买衣服,可想而知家境殷实。 这话传进了本来和寇秋住一个宿舍的省城同学耳朵里,不由得就哼了声。 “他家庭条件好?”他瘪瘪嘴,“就普通农村,喂鸡喂鸭的!” 听这话的女生不信。 “他穿成那样,哪儿像是家里没钱的?” 省城同学说:“那还指不定花了家里多少钱呢!说不定,就为了穿的排场点,他把家里地都给卖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几个聚在一起的同学互相看一眼,心里也是半信半疑。 寇秋没注意这点同学间的小猜测,他忙着学业和阚峻,基本上也没心思分给别人。 冬天天气冷的时候,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寇秋情不自禁便往男人怀里挪。往往第二天早上一看,他枕着阚峻胳膊,头放在阚峻胸前,就像抱着一个大型的人形暖水袋。 倒是男人被他蹭出了一身的火,暖水袋几乎要变暖火袋,眼睛熬得通红。只是心疼寇秋年纪小,步骤也是循序渐进的,刚开始,阚峻只能试试用一根手指。 最近慢慢习惯了,倒是开始用四根了。 寇秋钻进被窝都心惊肉跳,觉得自己仿佛别人放在案板上的肉,随时准备下锅开吃。 阚峻倒还慢条斯理,把毛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掖了掖被子。 “冷不冷?” 寇秋缩在被窝里摇头。 阚峻也跟着钻了进来,例行想抽烟,两人亲了会儿。 随即,阚峻突发奇想,也开始教寇秋抽烟了。 他用的烟都是好烟。 烟身笔直,一点也不像别人的那样软塌塌,慢慢地含进去时,最好不用牙咬,就吮,吮上几口,燃烧的烟草的香气就能顺着这烟管子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全是灰白的烟雾。过滤嘴是球状的,要是吸的得了趣味,几乎要把过滤嘴也一同吞下去。 寇秋一口一口地吸,被男人教导着,差点儿没被烟呛的眼泪汪汪。他眼圈红了一周,正在哆嗦,却感觉男人换了只手。 “......阚叔?” 声音都在颤。 阚峻就嗯了声,仍然慢条斯理。 “乖,”他说,“叔叔教你,吸烟也能换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比喻是一项了不起的艺术。 ------ 今天搬宿舍,买东西又收拾,感觉要废了...... 跟亲们说声晚安! 154、错位人生(十一) 烟卷儿刚开始塞进去时有点困难。后头慢慢熟练起来后才得了趣味, 被完整地含着,那气息刺激的人头直发晕。 头一回尝试的寇秋泪流了满脸, 浑身都在打颤, 想让这速度慢一点。 阚峻把他眼角的泪拿手指擦去了,声音很沉, “疼?” “不疼, ”少年埋在枕头里,后头的蝴蝶骨很清晰,像是能挣脱薄薄的皮肉跃出来。他声线抖着,含糊地说, “只是刺激......” 阚峻的呼吸猛地一窒。 “......乖。”他的手牢牢扣着对方, 不容置喙地缓缓把烟卷拔出来,又重新推进去, “叔叔要被你逼死了。” 在真的尝试之前, 寇秋曾从网上看见过这样的说法。 三十狼,四十虎。 那时候他不信。 现在自己真的成了口中食,被死死叼在牙齿之间,男人半阖着眼,像是恨不能拿那尖锐的牙一点点把他磨透吃完,却是不得不信了。 简直是要把他整个人嚼碎了, 吞进去。 意识昏昏沉沉,几度像是从水里被湿淋淋地提起来,醒过来时,男人在替他擦汗。头上是温热的湿帕子, 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发现他睁开了眼,阚峻便直起身,用床头柜上的水杯给他喂了一点水,湿润了一下嘴唇。 寇秋自己活像是死了几回,可看阚峻的脸色,却明晃晃地从里到外透着光彩。 分明觉得很欢喜。 阚峻打了一盆水,替他擦完了额头,就接着往下擦。他没伺候过人,可手上动作很轻,生怕擦疼了,好在东西没干,擦起来也不费事。阚峻把湿帕子浸在水里,喟叹:“叔还是头一次知道这滋味。” 身边的人出去找小姐的也不少,可他善于自控,从没遇着过为了哪个人失控到不能自已的情况,也不想浪费时间去陪这些人。因此这三十几年,阚峻这个正儿八经的老男人,还是头一回明白这里头的趣味。 尝过之后,他就明白身旁人为何对这种事念念不忘了。 寇秋的声音模模糊糊,还在抗议:“阚叔欺负我!” “没有,”男人说,嘴唇印在他的脖子上,简单碰了碰,“叔疼你。” ——叔最疼你了。 第二天早上的饭全是清淡的。白粥里头什么都没加,好在熬得粘稠,倒也有种浓厚的米香味儿。寇秋一面喝粥,一面看着男人打电话帮他请假,有了家长在,学校的假请的很顺利,没遇着什么阻碍。 阚峻把一个新的盒子推给他。 “这什么?” “手机,”男人说,摸了摸他的头,“把之前的那个换了吧。” 寇老干部一愣。 “可我之前的......” 也就才用了一个月啊。 男人翻开报纸,浏览着新闻,头也不抬道:“嗯。” “那......” “别人都用,”阚峻淡淡说,长而直的手指关节分明,夹着薄薄的一页报纸,很快看完经济板块,翻过去了,“你就拿着。” 他家小朋友,自然该用最好的。 寇秋只好把新手机揣进了兜里。 新手机还是摩托罗拉的,新出的流线款型,不是翻盖而是推盖,握在手里很舒服。搁在寇秋这个见惯了后代全屏手机的人面前自然不值什么,可在当时的人看来,那就已经代表着这个年代的流行风尚。 说是一个人身份地位的标识也不为过。 他在屋子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才被司机送去上课。男人端坐在车里,忽然做了个吸烟的姿势,眯起眼。寇秋明白他的意思,有点迟疑,“阚叔,有人......” 阚峻冷声说:“小王,你闭眼。” 前座的司机赶忙把眼睛合上了。 阚峻的手指习惯性地敲敲窗沿,似笑非笑望着他。 “扬扬。” 寇老干部脸一红,悄悄又把车门重新关好了,凑上前,给了他一个亲亲。 落在唇上的,简单地触碰了下,连花瓣上的露水都没惊动的。 “好了。” 男人紧紧拉着他,没松。 寇秋脸红透了,“阚叔......” “扬扬,”男人望着他,沉声说,“你小看叔叔的烟瘾了。” 说完,阚峻亲自动手,将人拉的近了。近到呼吸可闻,鼻尖相碰,看向对方时,瞳孔里都只塞满了对面这一个人。 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其他。 这一次的亲亲要认真的多。 慢慢地引导后,阚峻便放松了,任由身上的小朋友摸索着占据主动的那一方——直到头碰到车窗玻璃,发出砰的一声响,寇秋这才如梦初醒,忙坐起身来,捂着滚烫的脸看向窗外。 “是不是要迟到了?” 男人嗯了声,不轻不重打了下他的屁-股。 “快去。” 寇秋拎着书包,飞快地从车上蹿了下去,还不忘途中挥手向阚峻告别。等少年的身影彻底融入到了学校的人流里,阚峻脸上的那一点笑意也飞快地蒸发掉了,声音发寒,“小王。” 前座的司机忙说:“阚局,您说,我听着。” 阚峻的手里把玩着一个手机,转了两下后,被扔在了后座座椅上。 “这里有个手机号,”他说,声音沉沉,“去查查。” 司机应了声,又小心翼翼看着男人的脸色。 “阚局,这不是方扬之前换下的——” “嗯。”阚峻眉头间锁出了道深痕,下意识想去摸烟,摸到一半,手却骤然握紧了。他抿着薄唇,半晌又强调式地补充一句,“好好查。” 如今上头人位置有变化,底下的惶恐不安,个个想下点功夫吃个定心丸,阚峻明白,虽然不喜欢,可也理解。 但——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试着在那孩子身上下功夫。 如果不是昨天夜里看见了,阚峻还不知寇秋删了多少条类似的希望他帮着牵桥搭线的短信。他翻了翻寇秋的课堂笔记,甚至在上头看到了人物谱,那孩子为了不让他得罪人,花了不少心血,生怕到时候给自己惹来麻烦。 可这本不该是那孩子操心的。 他的眼睛望向了窗外,没有再说话。那个被替换下的手机就静静躺在后座上,被拔出的手机卡放在一旁,屏幕再也不曾亮起来过。 重新换了手机号,就得重新再记一次号码。课间时,寇秋把新手机掏了出来,问几个平常玩的还不错的同学再加了一下通讯录,那几个人瞧见他手里头握着的新手机,顿时兴奋的不行。 “这是那个大前天刚推出的款吧?” “这颜色挺好看的,我觉得设计也很好看。哪儿都很好,就是贵啊!” “哎,有钱人到底是有钱人......” 原本和寇秋住一间寝室的也重新给了手机号。给完了,中间才有一个说:“我记得刘强手里也拿了一个,也就长这样儿。” 刘强就是之前曾经和他们在一个宿舍待过的省城同学。 “城市里的嘛......”其他几个人随口说,“方扬都有了,他肯定会有。” 毕竟刘强一直说自己家里有钱,平常穿衣服也要挑最好最新的款。班里男生女生都知道,谁也不奇怪,要是刘强哪天改性了,和他们讨论母猪的养殖和产后护理,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谁知第二节课下课,刘强竟然气势汹汹从宿舍过来了。他走到寇秋桌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方扬,是不是你?” 寇老干部被他问懵了。 “......是我什么?” “肯定是你!”刘强眼睛发红,二话不说就去摸面前少年的兜,“我手机昨天才刚丢,你今天就有新的了!不是你,还是谁?!” 这话一出来,寇秋不由得一怔。其他几个人也很惊诧,说:“刘强,你手机丢了?” “对!” 刘强烦闷地问候了句祖宗,就瞪着寇秋,胸膛上下起伏不定,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 “你最好,”他咬着牙说,“你最好赶紧把你手机给我交出来!” 这话说的,其余人就不爱听了。 几个室友都护着寇秋。 “你手机丢了,关方扬什么事儿?” “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有这手机,你买了,还不允许别人买怎么着?” 刘强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道:“我昨天拿着在班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啊,”一旁的班长也插进话来,“方扬同学昨天请假了,没来学校。” 刘强一梗。 “是呀,怎么还不道歉?” “你这不是冤枉人家嘛......”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刘强慢慢觉得丢了面子,眼神更狠,最后干脆一跺脚,直接把人往办公室拉。 “走走,我们去老师面前说!” 寇秋还真不怕,直接站起身跟着过去了。后头看热闹的同学浩浩荡荡一大群,一窝蜂涌进了办公室。 辅导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和阚峻差不多,三十出个头。只是学识不够,混在这位置上好几年也没混上个教授,只能始终待在行政岗,好在班上几个同学父母会来事儿,逢年过节送点东西,待的倒也舒服。他抬起眼,瞧见这么乌泱泱一大群人涌进来,就皱皱眉,“干嘛呢这是?” 刘强昨天已经和他说过手机丢了的事儿,这会儿嗓门贼大,第一个开口:“老师,我抓着偷我手机的贼了!” 寇秋蹙蹙眉头,声音平平淡淡,“老师,刘强同学对我产生了点误会。” 辅导员打断了寇秋的话,“让同学把话说完!” 他把头转向了刘强,“你说。” 刘强说:“老师,我今天看见方扬手里拿个手机,跟我丢了的那个一模一样。我说他拿了我的,他还不承认!” 辅导员说:“方扬?” 寇秋觉得好笑,“老师,这是新手机。” 出厂配置都是一样的,这一批的款型颜色也一样,看起来一模一样是正常的事,要是完全不一样,那才奇怪呢。 刘强嗤笑一声,摆明了不信,“话是这么说,可你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手机?” 他提高了声音,大着嗓门儿,“我看了你的档案,你家里爸妈都没了,就一个七十多的爷爷,农村一个犄角旮旯里长大的,上哪儿给你买这么贵的手机去?你连上学的学费都快掏不起了,还有闲钱买这个?” 寇秋一愣,后头几个室友却怒了。 “刘强,你当你警察抓犯人呢!没事儿怎么乱翻同学资料?” “翻怎么了?”刘强根本不觉得这算个事儿,“他平常穿那么好,我好奇他爸妈是谁,查一查也不行了?还是觉得见不得人,所以不敢让人查?” “你!” “要不是翻了我还不知道呢,”刘强嗓门更高,“你一个农村里长大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又买这个,又买那个?” 他斜着眼去拽寇秋身上的衣服,“看看,就这一件外套,起码也得要个四五百!——四五百,你家里收多少庄稼才能收这么多钱?” 室友都被气的不行,寇秋却没生气。这几个世界以来,形形色色的人他也见多了,有的是这种看不惯别人过得好,又或者总是拿着点龌龊想法揣测别人的,不罕见,也不稀奇。他挺冷静,说:“你没证据。” 刘强说:“我不要证据。” 他把头扭向辅导员,说:“老师,你总得管管吧?” 辅导员伸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遍,就有了结论。 “方扬,”他说,“你得说清楚,你这手机怎么来的。” 寇秋实话实说:“有人送的。” 刘强猛地发出一声嗤笑。 辅导员也摇头,“你这借口不行,穷也不是你随便拿别人东西的理由......算了,你先把东西还给刘强同学。你这事儿,我们回来再说。” 三言两语,就下了定论。寇秋挑挑眉,问:“老师这是已经认定我偷东西了?” “不是认定你,”辅导员说,神色明显有些不耐烦,“可你的确付不了这么多钱,就不需要再查了。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到时候处分说不定还能轻点,你再闹,回头得给你记大过了。” 身后同学们窃窃私语,寇秋倒被气笑了。 这么青口白牙就能说人是小偷,他还是头一次见识。 “我没偷,所以我不给,”他说,“刘强同学可以选择报警。” “赶紧的!”刘强倒先急了,“这会儿还找警察干什么?麻溜儿的快点还给我,一个农村人,还真以为自己偷点钱买点好东西就能装有钱人了!” 辅导员没说话,但意思却很明显,他站在刘强的那一边。 这几乎能算得上是明目张胆的偏心。 这也难怪,刘强老爸平常给人送东西从来不小气,该送的时候就送,大方的很。收了别人好处,自然要多多照顾,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没有什么背景的人的情绪? 寇秋不交。 他站在原地,抿着唇,神色坚定。 辅导员等的不耐烦了,干脆直接上手去摸他兜:“快点儿,干什么呢这都是——” 寇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并没交给他们,反而举到了空中。 “老师,”他说,“我想给送我手机的人打个电话。” 刘强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辅导员也诧异地挑挑眉,目光里头分明是不信,可碍着寇秋已经拨出去了,又在桌子后头坐下,“成吧。” 不就打个电话吗,难道还能打出个花儿来不成?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了。对面的男人声音低沉,“扬扬?” “阚叔。” 阚峻伸手,示意在场的人会议暂停。他站起身,举着手机站到了落地窗旁边,楼层高,他能看见不远处的省城大学校园,“怎么打电话了?” “阚叔,”寇秋说,活像是个向家长告状的幼儿园小朋友,特别委屈,“你给我的手机,有人说是我偷的。” 他吸吸鼻子,嘟囔,“我都懒得教育他们。” 偏见难治,改不了。哪怕这回说了他们,下一次,这些人仍然会抱着这种奇怪的地域优势来随意评判。 寇秋甚至连自己最喜欢讲的大道理都不想说,他握着手机,喊:“阚叔......” 男人嗯了声,声音里有点怒意,又被按了下来。 “在那儿等着。”他说,声音温存。 “——叔叔帮你教育。” 辅导员的表情像在听天书。 “教育我?”他摇摇头,“方扬同学,你这谎撒的越来越离谱,回头圆不回来,肯定要加重惩罚的。” 寇老干部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没事。” 这些人都但他是死鸭子嘴硬,谁也没当真。谁知过一会儿,一辆崭新崭新的车开过来了,从窗口看下去,车牌号一行六,闪瞎了人的眼。车后头还跟着两辆银车,一路护送着过来,像两个忠心耿耿的守卫。 只这一眼,就知道来的不是个普通人。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 ——门被拉开了。 踏出来的男人年纪不能算很大,但身上的气势已经被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即使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有种摄人的压迫感。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很能唬人。 他迈着长腿走到楼前,仰起头来,淡淡看了办公室一眼。 里头的几个人也都望着他。 看见男人的那一瞬间,刘强就已经觉得不好。这人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这种平凡人,非富即贵,两样之中肯定至少占一样。要是真和方扬有什么关系,那这事儿,恐怕就难办了。 他迫切地希望着这人别过来,可事与愿违。没过两分钟,这道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后头的学校校长和各个校领导陪着笑脸跟着,还有个礼仪小姐陪着端茶倒水,围着他一同进了办公室。 辅导员手中的笔失了手,猛地掉下去。 “这个......” “这位是阚峻,”来的校领导满面春风介绍,“是我们这儿航洋公司的董事长,也是我们学校里的优秀校友。我们后头这两栋宿舍楼,还有即将要再装修粉刷的新宿舍楼,全是来自于这位校友的慷慨馈赠。我们对他们万分感谢!” 刘强的心一下子灰簌簌凉了半截。 他心里还抱着点妄想,如果这人不是来找方扬的,只是作为校友返校时刚好遇见呢?那岂不是自己杞人忧天? 可偏偏事与愿违,那男人根本就没看别人,直接走了过来,被风吹的有点凉的手指碰了碰寇秋的脸颊,神态亲昵。 “——扬扬。” “阚叔!”寇秋拽着家长衣袖,“你还有小票吗,给他们看看!” 阚峻嗯了声,目光沉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明显年纪比别人大上不少的辅导员的脸上。 “谁说的方扬偷东西?”他冷声问。 其他几人都不吭声,有人悄悄推了推彼此,眼睛余光瞥着辅导员。辅导员舔舔嘴唇,顿时笑得极为尴尬。 “也不是确定,”他说,“就是把方扬同学叫来问问......” 说的好听,可别人都没被问。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已经把寇秋当小偷看待,甚至还打算给对方处分。 寇秋当场拆他台,不打算给人留面子,“可老师刚刚不是这么说的。说我这会儿不交手机,就要被处分了。” 辅导员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不,不是......”他干巴巴说,有点语无伦次,“我就是,我就是想逗逗他们。” 男人在校领导的簇拥下于沙发上坐下了,不紧不慢用指关节敲击着沙发的木质扶手。 “逗逗?” “对,”辅导员赔着笑脸,“我们同学之间关系一向和睦,刚才这事儿,就是个意外。刘强同学误会了,我待会儿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这就是事情办完了的意思。跟着阚峻的校领导这会儿也看出了点苗头,忙道:“我觉得这个同志说得对。我们话说出口,有时候难免被误解,其实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又虎起脸。 “小李,以后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指导员忙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打着哈哈,围着男人就要走。可阚峻往这儿一站,并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他只淡淡说:“王校长。” 办公室骤然寂静下来。 “我不是傻子。” 几个人咽了口唾沫。 “阚局......” 阚峻身上威势极重。 “你们就在这儿开玩笑,”他冷声说,换了个坐的姿势,又把寇秋叫到自己身旁来,“我听着。” “......” 这明摆着就是撑场子来了,特么的还有谁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拥有四万零花钱的人 作者君:...... 忽然想哭。 求上天赐我一个能给我零花钱的叔。 --- 以及,昨天烟是车,别怀疑,真的。 说长寿面的...... 是时候检讨一下你的纯洁程度了。 155、错位人生(十二) 撑场面的人往这儿一站, 剩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辅导员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最终只能讷讷道:“那、那刘强同学......你要不再找找你那手机?” 刘强一怔, 显然不乐意。 “可老师,你刚刚不是——” “刚刚是刚刚, 现在是现在, ”辅导员说,声音严厉,“你好好看看,这位先生难道还会赖你东西?” “......” 刘强默然无语。 能让校领导和校长都过来迎接的, 这显然不仅仅是校友, 而是拥有着另一个更让他们忌惮的身份。刘强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拿鸡蛋往石头上撞, 只咬着牙看看来人, 不吭声了。 校领导也说:“这就行了。以后绝不能再这么猜测同学,像什么样子?” 他想就这么打哈哈过去,却忽然听见男人敲了敲桌面,回过头时,阚峻的眉头紧蹙着,并没有分开, 只把少年又往自己身边拉了点,沉声道;“校长,我看您忘了让这位学生先道歉。” 刘强脸色更白,看了眼聚集在门口的同学, 明显不乐意。 “这......” 这岂不是丢面子? 可被这男人黑沉沉的眼睛给看着,刘强心里却又不自觉地一阵惶恐。校领导都冲他点头示意他照做,又出声催促了几句,他也只能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道了歉。他把头一低,“对不起!” 阚峻没放过他,不紧不慢敲着桌面,“加上名。” 刘强面色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倒像是受了天大的折辱似的。他最后弯了弯腰,粗声粗气说:“方扬,对不起!” 寇秋嗯了声,没有再计较。 校长满脸堆笑,示意一旁的礼仪小姐给端上一杯茶。阚峻没喝,只是搭着寇秋的肩,与几个校领导道:“方扬平常性子内敛,受了委屈也不吭声,麻烦各位多多照顾。” 几个人脸色都是一变。 这二话不说就告状的,也叫受了委屈不吭声...... 他们目光对了对,心里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和辅导员听的,忙笑着应承下来,“应该的,应该的。” 忍不住就瞪了辅导员一眼。 辅导员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咯噔,明白这下子定然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了。 阚峻急匆匆地来,却不能让他这么急匆匆地走。几个领导簇拥着他,出了办公室门。 “我带您去校园里转转?” 阚峻嗯了声,背着手,眼睛漫不经心扫过这校园风景。寇秋没走,他就走在少年身边,淡淡说:“去食堂看看吧。” 食堂并不远,沿着一条碎石子小路从草丛里头穿过去就是。这会儿不是饭点,也没什么学生,只有穿着白色围裙的打饭大妈在忙来忙去,把一大盆一大盆的菜端过来。省城大学的饭一向很拿得出手,不怕被人看,阚峻粗粗看了圈菜色,随后提出了指导性意见,“让二楼做面条时不要直接在锅里放香菜。” 校领导:“.......啊,好。” 可他们现在还在一楼啊? 这也能知道? 阚峻继续道:“炒茄子的时候少放点油。” 校领导:“嗯......” 这建议,提得可真细。 寇秋禁不住抿了抿唇,带上点笑意。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也含了笑。 既然来当了靠山,那干脆就把靠山当到底。 他们一行人在校园里走了一圈,自然便显眼的不能更显眼。学生里十成倒有八成都知道了方扬后头好像有大背景,连校领导都得陪着他家家长逛,实在是了不得。 这个说法一出,先前关于向阳打肿脸冲胖子的假富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两天后,寇秋从同学那里听说,刘强的手机找到了。 “根本不是什么穷人偷的,”那同学说,“偷东西的那个,家里也挺有钱的......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养出来的这种怪癖,隔三差五非得拿人家点儿东西。正好这次他本来想买新手机,却被他爸妈拒绝了,结果就趁刘强宿舍门没关去接水的时候,偷偷把人东西顺走了。” 他还有话没说,在这件事被发现之后,这同学之前偷拿别人钱的事儿也被扒出来了。刘强觉得丢了脸面,嚷嚷着把事情彻底闹大,恐怕那人要挨处分。 “可真想不到,”同学在议论此事时,皆忍不住感叹,“平常看起来挺正直的一个人,爸妈还是开公司的......” 寇秋把书本合上,笑笑。 我们在谈论一个人时,常常忍不住说到他的家庭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家庭背景决定一个人能走的路,这是事实。 然而穷和富,都不能用来定义人品。 ——只有他们本人,才能真正定义。 系统说:【阿爸,你真的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 寇老干部没说话。 他在那之后,也没怎么见过刘强;对方像是觉得在他面前丢了人,凡是看见了他,都远远地绕着走,不肯再上前一步。然而这终究只是件小事,寇秋不过也就在心里想想,便过去了。 他时常去医院探望方爷爷。方爷爷的病情慢慢有所缓解,渐渐也能意识清醒地和他说几句话,只是暂时还不能从医院里出来。 一个秋日的傍晚,寇秋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方爷爷不行了。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再打阚峻的电话,却无论如何打不通。时间紧急,寇秋匆忙告了假,直接在校门口打车去了医院。医院的几个医生都挤在里头,低着头,像是在研究什么。 寇秋站在病房门口,却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阿爸?】 寇秋的心砰砰开始跳,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忽然便转身,撞过几个人往下跑。这一层是贵宾区,几乎没有闲人,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医生试图拦住他,也被他甩开了。 他一路向下奔跑,冲进人群里,却忽然被一个人拽住了领子。 那医生生的一副温和的相貌,可眼镜底下却闪着寒光,他站在角落里,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寇秋,对着其他病人彬彬有礼地道歉:“这位病人精神上有些问题,为了防止伤到大家,还请各位让一让。” 精神病发病时杀人不用担责,听了这话,人群哗啦一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医生又扭过头来,藏着衣袖里的刀,一路把寇秋拖进一间没人的病房,冲着寇秋好脾气地笑。 “我给你发短信,”他说,“你怎么都不回呢?嗯?” ——寇秋只在换手机之前,接到过莫名其妙的短信。 那些短信内容,无一不是威逼利诱,希望能约他出来,让他劝阚峻些什么;那些官场上的官司,寇秋不懂。他也不想成为男人前进路上的阻碍,因此看了之后,只是悄悄地删了,从来没有声张过。 可这显然让这群人不满意了。尤其是阚峻如今坚持要推行的举措,已经让他们的势力岌岌可危。倘若真的贯彻下去,他们定然会断掉一条臂膀。 “阚局是个聪明人,”男人打量着他,说,“要不是他上回去了趟大学,我们还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现在你在这儿,他总该想想清楚了吧?” 他嘴唇一弯,露出个弧度。 “要你,还是要他的那个鬼文件?” 他慢条斯理拿寇秋身上的手机拨通了电话,把手机举到寇秋嘴边。阚峻的号码就在联系人的第一个,很好找,没两下,那边的人就接通了,声音温存。 “扬扬?” 后头腰上抵着一把刀,寇秋只好说:“......阚叔?” “扬扬?”阚峻眉头猛地蹙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声音听起来为什么不太对?” 寇秋不禁要惊叹于他的敏锐细心。他说:“阚叔,我在——” “阚局。” 他身后的男人接过了电话,压着声音。 阚峻一愣。 “你的侄子现在在我这儿,”男人说,不紧不慢,“过的挺好,你别担心。只要你往那份文件上盖上一个公章,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我就把他放了。” “可要是你没有......” 他声音里终于泄露了一丝狰狞的恨意。 “那就别怪我鱼死网破,这是你逼我的。” 那头阚峻的呼吸暂停了半瞬,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放开他,我现在盖。” “你盖啊!”身后男人提高了音调,“等你把这些见鬼的什么鬼措施给取消了,我就把他完完整整放回去——你——” 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动静。 男人警觉地回头去看时,却是两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他们像是刚做完手术,一面整理着手套,一面往前走。 男人的眉头皱了皱。 这一层几乎都是他们的人,他倒也不怕;只是这两个从没见过,正把被禁锢着的少年往角落里带,却忽然听到咔嚓一声。 门被推开了,两个医生忽然间闯了进来。其余人也闻声赶到,乱的不成样。 “方扬!”一片混乱扭打之中,有人提高了声音说,“方扬,你快跑,赶紧的——你特么还回头干什么?” 瘦瘦弱弱的,难道还想帮着打架不成? 瘦瘦弱弱的男孩子站起来了。 然后,他一个过肩摔,把男人摔在了地上,自己夺了刀。 在场众人:“......” 骗人的吧,这还用人来保护他? 寇秋虽然力量不太够,但格斗技巧却是半点没忘。他干脆利落干倒了两个,反过来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这才出声催促,“不快点?” 他怕自己按不住。 两个被派来保护他的人如梦初醒,赶忙把剩下的人给解决了。几个人全都被制服捆住,那俩人瞧着他,还有点愣。 “......方扬?” “嗯。” 俩男人咽了口唾沫,只得干笑。 “我们只是从阚局口里听说过你,没见你打过人。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 生猛哈。 寇秋谦虚:“过奖,过奖。” 不不不,一点都不过奖! 没过一会儿,男人也赶到了。这一层全被封锁,阚峻从vip电梯上来,紧抿着薄唇,手里还拿了根烟,没点燃。他上上下下看了寇秋好几圈,确定对方毫发无损,这才哑声道:“......扬扬。” 寇老干部明白他的心情,说:“我没事。” 阚峻的胸膛用力起伏了几下,也顾不得还有人在这里,一把把他禁锢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他的下巴搁在少年的头顶,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寇秋贴在对方身上,还能感觉到里头跳的飞快的心跳。 砰砰砰,仍然没从惊怕中平复的心,敲的像是密集的鼓点。 “叔连累了你。” 他声音嘶哑道。 寇秋说:“没事。” “有事。”阚峻纠正了他的说法,又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人。跟来的下属们都仰头望着天花板,像是要在上头看出一个洞,阚峻却丝毫没有顾忌别人,事实上,他也看不见别人了,他只把寇秋的脸抬了起来,反复地摩挲少年的头发。 “走。” 他们上了车,阚峻给他请了快两个月的病假。车上有下属打电话来告罪,“是我查的不全,不知道那家医院还有他们的股份。” 阚峻仍然紧紧抓着身边人的手,眸底颜色深浓。 好在方爷爷安然无恙,对那么个一脚已经踏入棺材的老人,那些人还没有心情去管。方爷爷因此逃脱了一劫,换了个医院,身体状况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这应当也是唯一一件好事。 这个晚上,阚峻无数次从梦里惊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灯去看旁边少年的脸。他反反复复拿自己的手去试探少年的鼻息,最后,就连寇秋也被他惊醒了。 “阚叔?” 少年说,声音含含糊糊,抱住他的一条手臂。 “还不睡?” 阚峻借着这灯光,一眼一眼认真地看他,嗯了声。 “叔不困,”他说,“你睡。” 寇老干部叹了口气,索性也不睡了。他翻过身,压在男人身上,想了想,忽然问:“叔想不想抽烟?” “......”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只要一想抽烟,便代表着戒烟糖要开始发挥作用。最初大多只是亲亲,后头就发展成了烈火燎原,呼啦啦把两人一块儿烧个干净。 可在亲近后,寇秋主动说出这句话,还是头一次。 小阚叔叔立马就胀头胀脑,站起身来和人打招呼。 但阚峻叹了口气,却并没动。 他只是抱着身上的人,说:“扬扬,不用。” “我觉得用,”寇秋坐在他腰上,很固执,“叔,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 阚峻呼吸粗了,手掌用力固定住他。 “扬扬觉得......这是有意思的事?” “嗯。” 阚峻黑沉沉的眼望着他,忽然间哑声笑了下。 “叔能让它变得更有意思。” 他没让少年再下来,就直接维持着现在的状态慢条斯理拉下衣服。等弄完后,床单乱的不能看,阚峻拿过床头的卫生纸,哗啦啦拽了一大截,伸手擦拭着。 擦着擦着,他眼睛闭了闭。 少年为什么突然想做,阚峻心里很清楚。说到底,是因为看自己的情绪不太对,所以过来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 阚峻也的确被安慰到了,可这终究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他瞧着床上已经累得熟睡的少年,眉头紧锁了一整夜。 怎么能让扬扬远离这种危险? 他想了很久很久,等到想完时,外头已经是黎明。 天大亮了。 寇秋如今已经大三,马上就该迈入实习岗位,其实课业都不算多。有了病假,他便专心在家复习准备公考,并没有半点不愿意。阚峻派了四个人寸步不离陪着他,并尽量减少了他在这段时间的外出动作。 这也是无奈之举,凡是新东西的推行,往往都会威胁到一部分人。 那部分人利益受了损,自然不甘愿。要是利益受损的大了,做出什么过激之举,也真的无法控制。 阚峻实在没办法做到让少年暴露在危险里,只能把所有能想到的、已经有了的防范措施都堆到少年身上,自己却避免不了在外头露出锋芒。他看得出现在所存在的弊端,这弊端除非大刀阔斧地砍掉一部分,否则绝不能消除,久而久之,必然会造成更坏的影响。 措施正式推行的第三天,阚峻的车出了意外。刹车失灵,一路往马路中间狂冲而去,几乎被来不及刹车的几辆大车夹成了铁饼,好在里头的司机命大,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护住了他,捡回了一条命。 而阚峻,在那天根本没坐上那辆车。 发生之后,新闻媒体都没有报道,而是把消息按了下来。寇秋也不知道这起车祸,只知道那几天,阚峻身边的人数似乎也变多了。 胆战心惊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直到过年才消停。这一个年,寇秋把方爷爷也接回了家,让他坐在轮椅上看春晚。老头子清醒了,就抬起眼看几眼,笑两声;不清醒,就自己靠在靠背上,昏昏沉沉地睡。 寇秋亲手包的饺子,方爷爷也咬不动,只能被喂着勉强吃点流食。那一盘饺子,最后大多都进了阚峻的胃,饺子里还包了虾仁,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又鲜又嫩。 鞭炮红彤彤,炸过了一响又一响。男人穿着深色的毛衣靠在沙发上,伸手在身旁的位置上拍了拍。 寇秋靠过去,枕着他的胳膊,伸出手臂,手心向上。 “阚叔,”他说,“压岁钱呢?” 阚峻一怔。 少年还在眼巴巴看他,显然是要红包。阚峻在身上摸了摸,竟然当真摸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得鼓鼓囊囊的,递给寇秋。寇秋意外地接过,拆开来,就从里头倒出了满满当当的粉红色钞票。 里头还夹杂着张信用卡,全新的。 “压岁钱,”阚峻说,“要是不够了,再说。” 他如今手已经不会再下意识去拿烟了,想拿烟时,自然而然就抱住了身边人,在他唇上印了印。少年刚刚吃了颗奶糖,很甜。 一直甜到了心坎里。 寇秋把大钞都摊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数——这么多,这得有多少? 阚峻低低笑了声,很快却不笑了。为了数清楚,少年微微向下弯着腰,手撑在沙发上,屋里头又暖和,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针织毛衣,后背和腰部的线条都被清楚地勾勒出来。瘦瘦的,形状却很饱满。 他的喉头忽然便动了动,目光像是被钉在了上头,动弹不得。 “阚叔?” 寇秋直起身,还在问,“这到底是有多少?好像太多了,要不我再给你发个红包发回去?” 他扭过头,却发现男人眸色变了。里头深浓一片,说不出究竟含着什么,可一眼望过去时,总有点令人惊心。 寇老干部嗓子忽然有点儿发干。 “叔......” “乖,”阚峻说,“过来。” “叔再给你包个大红包。” 好好地塞给你。 这红包和别人的红包都不一样,不仅颜色没有这么深,而且还是极其罕见的圆柱形,里头也不知道到底塞了多少钞票,鼓鼓囊囊的,昂头昂脑,可以直接立在那里。寇秋一眼看到,立马就摇头:“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男人不听,固执地坚持要给他:“叔的,可以收。” 寇秋和他推来推去,红包一会儿到了他手里,一会儿又被拿回去,来来往往的,俩人都气喘吁吁,寇秋胀红着眼眶,简直要哭了,“我真不能要......” 阚峻嗓音发紧,“得要。” 一个好好的红包被俩人推来推去,各种招式用了一回,闹到最后,红包里的钱全都洒了出来,洒了寇秋一身。方爷爷这会儿不在客厅,在卧室里看电视,要不亲眼瞧见两人这场大战,哪怕是清醒了,也得被重新给气糊涂。 寇秋把身上洒的钞票都捡起来,可委屈:“我都说了不要了,哪儿还带硬给的?” 阚峻帮他擦,声音满足,“嗯。” 过年发红包,本来就该是这么有意思的运动才对。阚峻觉得自己发上了瘾,下了定论,“明天早上,叔再给你包一个大的。” 大到别人都没有的。 寇秋:“......” 这到底哪儿是给他的红包? 这分明是给阚峻自己包的一个大红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过年都多收红包(纯洁版意思,别想歪) (*  ̄3)(e ̄ *),晚安~ 156、错位人生(十三) 红包让阚峻的好心情接连持续了好几天。外头的灯笼扎的红红火火, 他的心情也跟着红红火火,罕见地没有早早起床。他躺在床上, 翻着今天早上刚刚送到的报纸, 一扭头就能看见少年的侧脸。 少年长大了,脸上那种细细小小的绒毛已完全消失不见, 皮肤却依旧很白。缩在被窝里时, 探出来的手腕也是白生生的,仍然能看见上头被吮出来的通红的痕迹。 阚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比了比。少年的手臂要纤细一圈。 他正拽被子的时候,外头又是一阵噼啪响。谁家的人醒了, 热热闹闹地准备去坟上给祖宗烧点纸钱。 寇秋也被这声音惊醒了, 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头钻出半个身子, 也没往床头靠, 直接靠男人身上了,眼睛半睁不睁,“阚叔?” 阚峻嗯了声,给他拽被子,怕他冻着。 “再睡会儿。” “不睡了,”寇秋揉眼, 坐在床上等着男人给他拿毛裤,“我们也得去。” 他不信这些,阚峻也不信。可无奈这是风俗,也是原身的习惯, 如今怎么着也得回去坟上看看。双方父母去世的都早,阚峻那边儿剩下的一大帮子亲戚基本上都混官场,这会儿正是人情往来忙得不得了的时候,阚峻不打算带着少年往那边凑,干脆和寇秋一同回了村。 村子里也热闹,小孩儿空着兜挨家挨户地走,敲门蹭点儿糖和瓜子吃。村里的人家多少都会给点,有大方的,还会给五毛红包。 小孩不嫌弃,捂着口袋蹲在门槛上,已经心满意足。 五毛钱,够买一袋辣条了。 寇秋从村口过,注意到小卖部已经换了人在做,是个没见过的中年女人。他扫了几眼,恰巧有个村民出来,不知道脚上沾了什么,正在门槛上蹭鞋,寇秋喊:“姨。” “哎,小五回来啦?”村民总算把鞋底蹭干净了,走过来,“也是,过年呢,我想你也得回来看看。去你爸妈坟上没?” 寇秋说没,正准备去。他说:“姨,这店......” “就这么回事呗,”村民说,“刚开始是查家在干,后来查家的男人不是进去了吗?查恭那小子又没法考大学了,他妈看着也得了病,都没再回来。” 这两年里,寇秋偶尔也回过村,从来没看到过查恭。 “一个月前倒是回来了,”村民努嘴,“也没干别的,黑了瘦了一大圈,跟下地挖煤了一样......回来后,就把他家店给转了,转给了个外面的人。” 她愤愤地说,有点不平。 “反正都是要转,转给村里人,不是更划算?又不是谁要赖他的钱,非得千辛万苦从外头找个人转,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寇秋笑了笑,没说话。 他听得出,女人这话里头就藏着私心了。当年为了高考换分一事,他们往人门上泼粪,除了是觉得这家人这事做的不地道外,也多少藏着点这个过得好的人家终于不行了的喜悦。这是人性本能,很难说究竟是对是错。 连带着今天议论查家转店这事,也很难保证绝不偏颇。寇老干部不过听听,并没怎么往心里去。 他在村子里逛了圈,邻家的孩子长大了,从刚开始时还是肉乎乎襁褓里的一小团,如今已经下地能走。他逗着孩子,走到窗边,一眼就能看见查家的房子。 那扇曾经鲜亮的红木门,如今已经被整扇拆走了。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准备再回到这里居住的样子。 寇秋与阚峻在下午时去了坟前。 方家的坟都在山上,各个坟头相距不远。男人拎着白酒和食物,没买纸钱,寇秋把酒杯满上,在方父坟前头倒了一整杯,随后就在前头的青草上坐下了。 关于父母的记忆,方扬其实记不得太多。可回忆里还是有鲜亮的那部分,方父在从外面打工回来后,会给他带一点小玩具——那些能飞的老高的竹蜻蜓,还有花花绿绿、实际上一蹭作业纸就会破的橡皮,都还存在在方扬的脑海中。 他把酒泼在土壤里,很认真地和方父说话。 “爷爷身体还行,我会好好照顾他,您不用担心。” 他拢了拢湿润的土。 “至于我......您就更不用担心了。” “您知道的。” “我已经有了,可以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阚峻就站在不远处,没抽烟,只是目光沉沉望着这边。等寇秋说完了,站起身,他就走过来,帮人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先过去。” 寇秋依言往另一边走了两步。 阚峻望着那坟,忽然间膝盖一弯,在坟前跪下了。 寇秋一惊。 “阚叔!” 他还从没想过,阚峻会给什么人跪下——毕竟阚峻自己,如今就已经算是万事顺心的了,气节风骨,都像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哪里会做出这种举动? 可男人不仅跪了,甚至还磕了几个头。 寇秋讷讷:“阚叔......” “您把扬扬交给我,”男人抬起眼,望着那墓碑,眼睛里头好像有暗色的火苗在簌簌地烧,“扬扬在我这儿,我肯定会好好护着他。我知道他年纪小,也知道您可能觉得,他是被我骗了,但——” 他顿了顿。 “我会疼他。” “我承诺您,是一辈子。” 话语说完,阚峻又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地下没有垫垫子,他的额头红了一片,上头还沾了点泥土,有点儿滑稽。寇秋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眼眶又潮又热,只好踮起脚来,给他拍拍,“怎么突然跪下了?” 阚峻说:“想起来,还没和你的爸妈打过招呼。” 寇秋说:“是哦。” 他与男人沿着原先的路往回走,再给方母的坟前也摆上东西,说上几句话,这才回去,“我爸妈都很疼我的。” 阚峻看了眼走在身旁的少年,眼底含了温存。 他知道,方扬的父母都是在过年回家的车上遭遇车祸的。 两人都早早过世了。剩下一个方扬懂事的不行,一边照顾着爷爷,一边还得顾着学业,即使是这样,他的成绩也仍然很好,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孩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差点就因为当时的一些手脚,再也走不上大学的这条路。 阚峻心内存着庆幸,甚至还有几分后怕。 若是当初他没有过问,那便再也没有如今的方扬了。 少年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一面走,一面还在好奇地伸手去拔路边的叶子。细细的一小条草叶被他拿在手里,把外头沾着土的表皮剥干净了,对着根茎吮了吮,又递给阚峻,眼睛亮晶晶:“阚叔,甜的!” 阚峻也把草叶放进了嘴里。 很甜......很甜。 满是草叶的清香。 “等到香椿长嫩叶的时候,咱们再回来,”寇秋背着手,笑眯眯,“到时候,可以拿那种大梯子和树棍去勾香椿叶,炒鸡蛋很好吃——阚叔,你吃过没?” 男人摇头,只是侧着脸,听他说。 “还有秋天的桂花,在开的最好的时候摘下来,洗干净,兑上点白糖和面粉,就放在锅上蒸,也好吃!” “还有夏天的蝉......” 阚峻的脸色终于变了。 “蝉?” “就是知了,”寇老干部说,“蛋白质含量可高了,下锅炸,再洒上椒盐,或者直接烤——” 阚峻的步伐骤然加快,“扬扬,下去了。” 寇秋跟在他后头哈哈大笑。 “阚叔你别走啊,不吃知了了,那蚂蚱呢?蚕蛹呢?” 阚峻的步伐迈的更大,几乎要飞起来。 事实上,他们并没吃这些。家里的锅中煮的只有汤圆和饺子,白乎乎饱鼓鼓,一个个浮在水面上,被寇秋拿着的大勺子精准地捞上来。 把两个盛满的碗和放蘸料的小碟子放在桌上,寇秋说:“叔,今天也是今年第一天,你不讲两句?” 阚峻的手已经放在了筷子上,闻言眉头蹙了蹙,准备发言。 家里真正的老大寇秋侧耳听着。 阚峻正儿八经:“今年,要发更多的红包。” 寇秋:“?” “要更努力地戒烟。” “??” 阚峻唇角终于流露出了点笑意,“要每天都有太阳。” 寇秋:“......” 寇秋生无可恋。 “叔,你的人生就不能再有点别的追求吗?” 男人眉梢挑了挑,望着他。 “不能。” 寇秋叹口气。 “我的人生只有一个追求,”阚峻拿着筷子,云淡风轻说,“就是你。” 系统崽子瞬间嗷了一声。 上线了上线了,爸夫的土味情话总算上线了! 寇秋也不由得心一颤。 趁着这气氛,阚峻想给他再塞个红包,可寇秋头扭得活像是拨浪鼓,“我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 阚叔叔觉得自己非常能下手,并且迫不及待想下手。 他把人牢牢按着,三两下脱了外头的裤子,露出了里头一条藏蓝色的毛裤。再往里翻,还有条秋裤,大红的,特别耀眼。 阚峻:“......” 寇秋重新坐起来给自己套衣服,“叔,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阚峻:“......” “别这表情,”寇秋说,“毛裤是你给我拿的。” 他喜滋滋觉得男人下不了手,就准备哼着歌下床。可阚叔叔像是反应过来了,大手一按,又重新把他按了回去。 寇老干部有点懵。 这大红大蓝,土成这样,也能啃? 阚峻用实际行动证明,能。 只要里头包着的是这棵嫩生生的小白菜,别说外头只是红蓝了,哪怕外头闪成霓虹灯,头发长成七彩的,那也能。 新年的第一天,地里的小白菜被浇了第一波水。浇水的人在这之前还锄了地,锄头很硬,一下一下往湿润的土里打孔。等到那孔彻底合不上了,才有新鲜的第一波水被源源不断灌进来。 阚峻蹲在地边,拿手抚摸着小白菜又嫩又青翠的叶子,“多喝点。” 喝多了才能长高高,之后才能迎接更多阳光雨露。 小白菜抖了抖,彻底瘫软成了一滩泥。 寇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他起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汤都装在大的保温壶里,怕凉了。房间里已经安了空调,即使是这样的天气,里头也仍然暖融融,寇秋只穿着毛衣下去,先把饭热上。 男人有事先回城一趟。寇秋自己用了点饭,披上羽绒服,溜溜达达出门。 昨天是村里头拜年的时候,今天村里就明显安静了不少。年轻人大多都跟着去外村的亲戚家串门了,满地乱窜的小孩子也没了身影,寇秋一个人静静走了会儿,忽然感受到睫毛上猛地一凉。 下雪了。 这是场大雪。他撑着伞站了会儿,脚下的地已经全被染上了白,有身影从远方走过来,走着走着就是一个踉跄,一跤摔在了雪地里。 寇秋赶忙去扶。 “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人连声说,又朝着雪地吐了口唾沫,“什么鬼地,这么滑!” 那是平常人家喜欢倒剩水的地方,结冰速度也比别的地方快。寇秋看着那中年男人,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旧了,连鞋子也是旧的,看起来就不禁雪。他想把人带到自己家里喝杯热水,“您......” 抬起头来,却愣了愣。 那中年男人也愣了。 他眉梢这几年染上了不少的风霜,鬓角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这会儿披个灰不溜秋的大棉袄,愈发显得沧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是方扬?” 寇秋怔了会儿,把罩在对方头顶上的伞收了回来。 “嗯。” 他说,“刘老师。” 他与这个高中班主任,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时,两人之间并不愉快。 刘老师显然也想了起来,动动嘴角,神色还有点尴尬,“方扬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 寇秋说:“是啊。” 中年男人的脚在雪地里挪动几下,问:“你现在在哪儿过呢?老师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 寇秋平静地说:“我在省城上大学。” “哦,”刘老师说,“省城......” 他重新又垂下眼,似乎是刻意要避开大学那两个字。 寇秋却没让他避开。 “老师还记得吧?”他说,“就是当初查恭差点儿顶替了我,去的那所大学。” 中年男人目光闪躲的更加明显,“不、不记得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是吗?”寇秋笑了笑,“也是,对老师来说,可能只是件小事吧。” ——可对方扬来说,这是件大事。 无异于天崩地裂的一件大事。 方扬很努力。知道家里条件困难,不可能支撑的起他复读,所以就加倍地努力。他整夜整夜几乎没睡过,半夜里帮着方老爷子翻身,又让老人上了回厕所,偶尔还得自己拿针筒,学着卫生所的人教的样子给老人打针。照顾完爷爷,他也不能睡,拼命地瞪着眼脚泡在冰盆里也在做题。 大冬天的时候,他的脚也泡在里头,长的冻疮现在还留着痕迹。 多少个日日夜夜? 方扬数不清,也不想数。他闭着眼憋着劲儿往前冲,硬生生把这些难熬的日子都给熬了过去。他养猪,喂鸡,下地,照顾老人,学习,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留给自己。 就是这样熬,才熬出来的成绩。 “您也是知道的,”寇秋说,“当时学校曾经让您来家访过,您亲眼看到了。”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他的脚不安地在雪地上蹭了又蹭,原本挺白的雪上很快就被留下了一道接着一道的泥印儿。男人脸色跟雪一样白,并没有抬头看这个昔日的学生,只粗声粗气说:“老师那时候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寇秋失笑,“您难道真相信,查恭能考出这样的成绩,而我只能考成那样?” 男人当然不信。 他带出来的学生,到底能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更何况,他自己就在省城的培训班里待过,别说是两星期,哪怕是两年,查恭的成绩也不可能被提到那个水平。 可知道,并不代表着就有勇气去反抗,去改变。 更别说,这里头还夹杂着钱。 “老师也不容易,”半晌后,刘老师说,“我辛辛苦苦教了那么多年学,每月能拿的工资就那么一点儿......” 他没再往下说。 人生其实挺艰难的,选择很多,每一个选项都可能通往一个不归路。在当年,有人给了他这么一个选择,他走向了错误答案,选择了违背良心的那一个。 明明知道是该去上大学的学生,却对他说出了“你没考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样的话,帮着那些人,一同亲手死死捂住了自己学生的嘴、眼睛和耳朵。 让他听不见,让他看不见,让他说不出来。 让他闷声吃了这个亏,让原本该走向另一条道路的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男人如何能不知道?他们实际上,都是在合伙欺负一个没什么背景、甚至没什么亲人,一路走来都不容易的孩子。 他只是不想去面对。 这样冷的天,可刘老师的额角却出了汗。他拿手擦着,越擦越多,最后,中年男人只能重新把手放了下来,僵硬地放在身旁。 “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寇秋说:“很好。” 雪下得很大,他的伞上这会儿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身后传来扑簌扑簌的声响,寇秋扭头看了眼,远远地便看见了件熟悉的大衣。 是男人回来后,出门来接他了。 他唇角笑意深了深,又重复了遍,“很好。”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中年男人信了。他落了满头的雪,讷讷道:“那就好。” “我进了学生会,”寇秋平静道,“有三篇论文拿了奖,还拿了三年的国家奖学金。等接下来,我考上公务员,就能给国家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的前途规划很清楚,刘老师把手抬起来,想要拍拍他的肩,可抬到一半,又重新放了回去。 “你能这样想很好,”中年男人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你就该是这样......” 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颗本来该发着光的珍珠,差一点就被他和他们一同盖上了。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重新夹紧了大包,抬起了腿。他在雪地里艰难地走了两步,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随即有一句话,轻飘飘地传进了寇秋的耳朵里。 “——我已经不再是老师了。” 他不能再耽误学生的人生第二次。 寇秋站在雪地里半天没动。他轻声呼出一口气,男人已经踩着雪来到了他身畔,眉头微蹙,回头看了眼已经走得稍远的刘老师,“那是谁?” 寇秋说:“高中班主任。” 阚峻的脑海中立刻把这人对上了号,眉心连在了一起。他收起自己的伞,接过少年手里的大黑伞把两人都罩上,说:“他找你,干什么?” 他知道当时少年的高中班主任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声音一冷,“他和你说了话?” 寇秋勾勾他的掌心,示意他别紧张。 “没事儿,”寇老干部说,“只是说说话。” 阚峻拉着他的手,还没松。 “鞋湿没?” 寇秋穿的是雪地靴,挺厚实的,这会儿还没湿。男人低头看了眼,却二话不说亮出了自己宽厚的脊背,“上来。” 寇秋没动,“叔,地滑着呢。” “上来,”男人不容置疑地说了第二次,“小心你再摔着。” “......真要上?” “嗯。” 于是少年轻轻一跃,跳上去了。他的一只手抱住男人的脖子,晃悠着双腿,另一只手打着伞。 阚峻把他往上托托,气息很稳,“在想什么?” “我在想,”寇秋说,“要是当时成绩真被换成功了,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阚叔叔小心眼地不想听到那个人相关,冷哼一声。 寇秋就笑了,低头去亲对方头发里不小心沾染到的雪花。那雪花在他嘴唇上化开了,凉冰冰的。 男人装作不在意地走了半天,忍不住还是问:“他又联系你了?” 寇秋装傻,“谁?” 阚峻声音微冷,“扬扬。” 寇老干部笑意更深。 “没,”他抱紧男人,说,“我只是随便想想。” 我们的生命,本来是该错位的。你占据了我的轨道,而我只能通往另一个本不属于我的结局。 可是现在,到底是被扭转过来了。 三。 二。 一。 咔嚓。 你听到了吗?我的人生,它已经重新被命运交还给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感谢换个名字、 返璞归真、 玺臧、玩丸亲的地雷~ 好久没感谢了,感谢一波。 今天也是个狂奔在意识流上头也不回的作者。 等完结了咱们再真刀实枪的上,(*  ̄3)(e ̄ *) 157、错位人生(十四) 大学毕业后, 寇秋还是走上了为人民服务的道路。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执念了。他自己曾经受过这样的照顾, 便总想着能帮着其他人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是有寓言说了吗?虽然沙滩上即将干死的鱼那么多,捡也捡不完, 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但只要你动手去捡了......被你扔回到水里的那一条, 它总会在乎。 寇秋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路。 阚峻并不想他迈入政坛。这里头的文章太多,人情世故往来,哪一项都得是费脑子的,他心疼少年, 不愿他在这种世事中沉浮。 可之后, 阚峻才发现,寇秋从来不算是踏入政坛。 他只活跃在第一线, 从来没有过退往幕后或向上一步的想法;他宁愿把时间都花费在求真务实上, 也不想在所谓的前程上下一点工夫。 阚叔叔也曾感叹:“叔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不想做大官,也不想赚大钱。就踏踏实实想一心做个平凡人,可能在这平凡之中偶尔有点闪光点。 他说这话时,少年就从电脑前抬起头,冲着他弯了弯眉眼。 阚峻的手摩挲着他的脸颊,男人手上带了点茧子, 有点疼。寇秋微微蹙眉,把下巴放在他的手心里,说:“疼。” 男人听了这话,动作就更温柔了点。 仿佛自己对待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瑰宝。 门外有人敲门, “阚局,待会儿要出去吗?” 阚峻嗯了声。 “先把车开出来。” 两个保镖听了,便先到停车场里去开车。寇秋把脸重新抬起来,说:“要去买东西?” “嗯,”阚叔叔说,“带你一起。” 上一次的风波过去后,阚峻对于事业忽然间看淡了不少,并没再给自己施加压力,只在里头挂了个闲职。只是保镖再没撤掉,时时刻刻都跟着寇秋,房子里也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只要是寇秋出门,后头总能看见两个壮汉。 甚至在上班的时候,也能看见他们站在门前。偏偏阚峻打过了招呼,其他人即使觉得有点儿显眼,也不敢说什么。 寇秋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男人是被上一回的事故吓着了,在那之后几乎就没睡过什么安稳觉,夜里醒来摸他要摸个三四回。如果这样能让男人安心些,寇秋宁愿自己显眼。 楼下停着熟悉的奥迪,寇秋下了楼,从兜里拿出购物清单。 “我看看......” 俩人高马大的保镖坐在后座,男人亲自开车,条纹衬衫的袖子卷上去,露出一小截线条清晰的手臂。那上头还带着块表,不能算是什么名表,可被擦拭的很干净,皮制表带被护理的也很好,可见主人十分爱惜。阚峻伸手调整了下表盘,应了声,“嗯。” 那是寇秋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自那之后,几乎就再也没下过男人的手。 要不是无法确定到底防不防水,阚峻更想洗澡时也带着。 浇小白菜时......当然更要带着。 其它的衣服和配饰都没了,光光的手臂上只有这块表,碰触的时候,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阚叔叔很喜欢。 寇秋把清单认真看了会儿,说:“得买香皂。” 阚峻说:“好。买牛奶味儿的。” 寇秋拍了拍他手背,没理他的奇怪癖好,看到最后时,脸却忽然红了。 “怎么这么多?” 阚峻的眉头蹙了蹙。 “不多。” “怎么不多......”寇老干部涨红着脸,碍着后头有保镖,说话都不敢怎么大声,就小声吭吭哧哧抗议,“这几大盒,一盒二十个,你准备用到什么时候去?” 阚峻把衬衣衣袖上的纽扣解开了,神情严肃。 “一天五个,”他有理有据,“很快能用完。” 寇秋:“......” 一天五个,你拿去吹气球玩儿得了。 等你用完,我也该废了。 阚峻的呼吸很沉,滚烫的气息吐到他的面上,“扬扬,叔叔是男人。” 寇秋眼睛眨也不眨,“可昨天阚叔还说了,我只是个孩子。” “......” “叔?” “......” “叔,你就满脑子想着对孩子做这种事吗?” 阚叔叔把头转过去了,启动了车。过一会儿,等红灯的时候,他又转过头来,把方才已经被寇秋遗忘的这茬重新接上了,“嗯。” 清蒸白菜、醋溜白菜、白灼菜心。 白菜宴全席准备准备,可以开始上了。 虽然还没到冬天,超市里却已经开了空调,暖洋洋的。寇秋和阚峻合推一辆小推车,把车推的呼啦呼啦响,两个人的脑袋靠在一起,商量着要买哪个牌子的。 过一会儿,寇秋的手就在阚峻腰上掐了掐,整个人熟透了。 “不要这个!” 男人表情很认真,眉心都连在了一起,显出了难得一见的固执。 “要这个。” 寇秋表情奇怪,半晌后压低声音说:“我会笑场......” “不会。” 阚峻拿起那一盒,把它扔进了购物车里,声音低沉有力。 “有叔在。” 保证你不仅不能笑,甚至可能□□哭。 那盒夜光的小雨伞于是安安静静躺在了购物车的一角,等待着夜晚会降临的暴风雨。 俩保镖在后头不远处也合推了个车,互相看了一眼,都垂下了头。 啧。 前头简直没眼看。 要是让局里的人瞅见,说不定会吓死。他们阚局正和一个小科员一块儿蹲在地上那一袋子还没拆开的红薯前,特别严肃地往外头挑长得好看点儿的红薯。 “这也是有讲究的,”寇秋指点他,“不能要烂的,也不要那种七扭八歪的,就表面光滑看着顺眼的就行。” 男人紧抿着唇,往里头丢了一个特别大个儿的,又被少年嫌弃地捡出来。 “太大了,剁都不好剁!” 阚峻嗯了声,“我以为扬扬喜欢大的。” 毕竟平常吃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恨不能把红皮大番薯整个儿连根吞进去,连着底下两片圆形的叶子一块儿。吃了一口还不够,还要一口一口没完没了不间断地地吃,这才行。 寇秋:“......” 救命,这大叔现在可会耍流-氓了。 他们推着装的满满的小车,从货架的一面过去。而与此同时,另一面也有人提着篮子,慢慢走过去了。 倘若让寇秋看见这个人,他兴许会惊讶地叫出声。 因为这人......已经完全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查恭在货架前挑选了很久。他的手指在一排东西中踌躇不定,最后抽出了最便宜的那种卷纸,很粗糙,擦起来甚至有点儿扎人。要是流鼻涕时拿这来擦鼻涕,没两天鼻子都能被蹭破皮。 查恭猛地吸了吸鼻子,把纸重新放回去,又犹豫了会儿。 只便宜了三块钱。 这样的东西和那样的东西之间,隔的距离其实并不算遥远。 可偏偏,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遥不可及。 查恭还是拿了便宜的,走到了收银台前,从皱巴巴的零钱包里头掏出几张纸币。 “多少钱?” 收银员说:“五块钱。” “怎么是五块?”查恭声音提高了,“上头不是写的四块九毛九吗?你不打算找我钱了?” 收银员声音也跟着高,还带着点外地口音,“你这个人讲话很搞笑哦,四块九毛九和五块钱有什么差别?一分钱的事,你跟我计较这么多?你到底是有多穷?” 旁边柜台的客人跟着看过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就一分钱,还计较?”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一分的钱都快没了吧?” 那些目光刺过来,很是醒目。查恭不傻,他全都感觉得到,他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下,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把卷纸往柜台上一摔,径直走出了商场。 后头还追出来一句收银员的冷嘲热讽,“脑子出毛病了哦!” ...... 脑子出问题了吗? 查恭觉得没有。 他搬出来也有几年了,外头的生活并不比村里的强,像他这种没大学学历,也没专业技能的人,想混口饭吃就是加倍的困难。从村里出去的第一年,查恭心高气傲,想着家里还有点钱,鼓足了劲儿准备做点生意。 可他实际上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懂得从哪儿进货,也吃不了什么苦,爸妈没办法在他后头当依靠了,查恭的人生就整段垮了下去。 他一直垮到了最底层。 做什么什么亏,干什么什么倒霉,这几年里,查恭受尽了前十几年没受过的罪。查父死在了狱里,那些人看见他档案里父亲犯了事,能有几个敢收他的。他搬过砖,也试着做过别的,没有一项成功。 经验没有越积越多,装钱的口袋却越来越瘪了。 说起来时,简直像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还能发现自己住在大红门里头,隔壁有悄悄互相喜欢的方扬,后头有疼他爱他、愿意给他付出一切的父母。他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晃晃悠悠的,那些当时还买不起自行车的孩子追着他,个个儿眼睛里都揣着明晃晃羡慕的光。 ——可现在呢? 查恭买了个白馍,坐在路边慢慢地一口口啃。啃着啃着,他的眼泪忽然下来了一滴,把馍给打湿了。 他赶忙伸手,把上头的这滴水珠子擦干净。可不知道怎么了,过一会儿,上头又落了一滴。 查恭以为是自己哭了,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是下雨了。 下雨了。 他就蹲在雨帘子里,头发被水花拍打的竖直向下,衣服湿淋淋贴在身上,把他裹成了在泥地里挣扎的蚯蚓。他望着路上过往的车,有辆奥迪从他面前飞奔而过,溅了他一身水。过会儿,里头的人又掉了头,把几张纸币从后座的窗户缝里头塞出来,“赔你衣服。” 查恭赶忙伸手把它接过来,满心的感谢,接连弯了好几下腰。 “谢谢!” 声音被雨声挡住了,有点儿失真。寇秋朝窗外看了眼。 阚峻:“怎么?” “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寇秋说,仍然把头往后扭,“这个人......” 阚叔叔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寇老干部立马改口,“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 阚峻这才松开了紧蹙的眉头。 啧啧啧,这老男人。 系统崽子心想,醋味儿真大。 可那人到底是为什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算了,系统崽子思考了半天,最后给自己找了个强劲的理由:管他呢。 反正又不是我阿爸。别人的爸或者别人的崽子,都用不着他操心。 阚峻开了广播,电台里头播放的是首老的英文歌曲。里头的女声反反复复在吟唱着,“就那么一眼,就足以改变——” “就足以改变,你的整个人生。” 或许改变的,不止是一个人。 而是两个人、三个人。 这段错了位的人生,终于咔哒咔哒转回了原位。一个仍然通往平坦大道,另一个仍旧是崎岖坎途,只是这一回,上头的主人公却截然不同了。 寇秋在这个世界过的很开心。 他们在楼下捡到了只狗,不是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的土狗,身上脏兮兮的,伤口也挺多。寇秋不嫌弃,把狗带去打了针,牵回了家里养。 阚叔叔就是每天早上的遛狗担当。一边拉着狗绳,一边还要拿着个小扫帚小簸箕跟在后头随时处理狗临时产出的一些垃圾。 等他买了早餐上楼,寇秋也就起了床。他们交换个亲亲,一同坐下来吃饭,阚峻再开车去载他上班。 晚上还要再遛一次狗,狗在前头撒欢儿地跑,阚峻在后头绷着脸使劲儿拽绳子。他平时看起来严肃又认真,这会儿牵了个大红狗绳跟在后头跑,其实还有几分可乐。 寇秋在楼上笑得哈哈的。 系统:【......阿爸,你笑这么开心,不太好吧?】 那狗明明就很听你话,你下楼管管它啊? 【不管。】寇秋上气不接下气,说,【正好,趁着这机会,让他多动动。】 毕竟男人大他那么多,寇秋纵使不在乎年纪,却也不得不考虑,怎么能让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阚峻健康长寿。 遛狗的确算是个好办法。阚峻没得过什么大病,最严重的也就去割了个阑尾,割的那天寇秋去陪着他,可等恢复期,男人却死活不要他在身边了。 寇秋想不通,后来还是医生偷偷告诉他,恢复后会通气。 寇秋没明白。 医生说:“就是放-屁。” 哦,寇老干部懂了。 男人这是怕被他听见,损害自己形象呢。 然后他就体贴地放弃了,不再去陪? ——怎么可能。 寇秋把手机递给医生,相当严肃:“到时候万一感觉要通气,麻烦您用这手机录下来,拜托了。” 录得要是能清晰点,他能给阚叔叔当起床铃。 想想都刺激。 系统:“......” 它越来越搞不懂一件事。 最开始时那个单纯又体贴、没有一点坏心眼的寇老干部,到底到哪里去了? 怎么完全找不到了? 阚峻没生什么病,是老死的。阖上眼时,他仍然死死抓着身边寇秋的手,好像要把那只手摁进骨血里。寇秋明白他的心思,低下头去听他说最后一句话。 男人的声音很轻,打着颤,可说的却清楚。 “......等着我。” 寇秋眼睛红了,听见下一句,却整个人猛地抖了下。 “——秋秋。” 与此同时,孤苦终老的查恭也彻底闭上了眼。 【虐渣任务进度——一百。】 【您已完成全部任务,即将进入最后考核世界。考核世界任务为:寻找真爱,完成后,您将回归现实世界,请做好准备。】 【三。】 【二。】 【一。】 【任务开始。】 ------------ 寇秋睁开了眼,他正躺在家里的地板上。面前是熟悉的地板纹路,他慢慢把身体撑起来,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再弄伤。 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腿。 好像是骨折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忽然间双腿一软,在地板上摔了一跤——对别人来说,顶多也就是蹭破点油皮的小事,可对他来说,却是大事。 目光所及的家具边角全都包裹着厚厚的棉布,连地上也铺了两层地毯,寇秋的手按在这长毛地毯上,勉强撑着身体,让自己站起身。 离他不远的手机正在一个劲儿叮铃叮铃地响。 寇秋摸索着按了下键,接通了。 “喂?” “秋啊,”那边儿的人说,“我听见你屋里好像有东西,你有事儿没?” 寇秋忍着痛,尽量保持呼吸均匀,说:“没事。” 他勉强笑了笑。 “熊哥你别操心我了,嫂子不是快要生了?我这儿自己能解决,你还要赶着去医院吧?” 隔壁的邻居是一对夫妇,寇秋搬来时他们也正好搬进来。两个人平常对寇秋多有照顾,如今他们要有孩子了,妻子已经住院预备生产,寇秋也打从心眼里替他们开心。 熊哥就在那边儿嘿嘿地笑。 “是,”他说,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幸福和期待,“我就回来拿点儿东西,她这会儿嘴特别挑,非要吃我包的饺子。要不是我之前包了不少放在冰箱里,还真没法立刻给她弄出来。” 寇秋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说:“那熊哥就赶紧去吧。” 邻居说:“我待会儿把饺子给你送过去一袋?” “不用了,”寇秋说,“我刚刚才上床,不好再动。” 熊哥也知道他情况特殊,不好多走动,否则可能更严重,“那成吧。有啥事儿你打招呼。” 隔壁防盗门响了声,邻居出门了。寇秋额角全是密密的汗,咬着嘴唇强忍着,等到算着邻居差不多走远了,立马摸索着手机拨打了个紧急求助电话。 “喂?” 过了会儿,有医护人员咚咚咚上楼,熟练地拿钥匙开了他的门。医生靠在门口,指挥着人把他往上抬,嘴上丝毫不饶人,“怎么,又骨折了?你也真是不容易,人家多少年才能骨折一回,你这一年都骨折多少回!你拿骨折当饭吃啊?” 寇秋知道他嘴损,也不在意,只忍着疼痛说:“林医生。” “别说话!”那医生瞪了他一眼,“小心待会儿你那下巴也出问题!” 他说的气呼呼的,却让医护人员往担架上抬人的动作轻了点。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楼下,车门打开,把人熟练地往上一装,灯一闪,开走了。 几个老人在小区里活动身体,已经见怪不怪。 “这什么情况?”有小年青好奇地凑近了,问,“这咋还有救护车开进来了?” 老人瞥了他眼。 “新来的吧?” 小年青嘿嘿地笑,往上指了指。 “刚租的房。” “这就对了,”老人说,“就刚才那个,你别看瞧着挺正常的,可实际上生着病呢。” 他敲敲自己的胳膊。 “看见没,我这老胳膊老腿?” 又指指已经走远了的救护车。 “就我这用了几十年的,都比他那管用多了。他那骨头,一碰就折。这病,叫什么来着?也不是咱经常说的那种骨质疏松,就是——” “瓷娃娃。” 与此同时,医院里的骨科医生对另一个医生说。 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名字,能让人联想到精致好看的事物,可实际上,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病症。患者生来就像玻璃一样脆弱,哪怕是稍微大点儿的力气都可能让他整个碎掉。 骨折已经是家常便饭,忍受痛苦成了日常小菜。这二十年来,寇秋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简单包扎,只是为了尽量减少碰撞,也几乎没有再出门。 他的世界,就被圈紧在了那个小房间里。 “手术做了也没用,”林医生手插在兜里,说,“他骨头就已经是这样了,除非你拿钢再给他重新做副骨架子,否则,他就只能这样——” 他指指图片。 “看见他眼睛里那一圈蓝没?” 那蓝色很轻很浅,在眼白的边缘覆盖着。青年的瞳孔本来就是浅色的,愈发显得清新,另一个医生惊呼:“好漂亮!像是婴儿的那种,是混血儿?” “什么混血儿?”林医生翻了个白眼,“你个学妇科的,不懂,这就是瓷娃娃的表现。” 他叹了口气。 “别看看着怪好看,名字听着也好听——要是换个人,还真没法像他一样撑下来。” 他往手术室里看进去,青年躺在手术台上,一条手臂垂下来。很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那种白,手腕纤细,能看见细细的青筋。 就像一下子就能被掐断似的。 这是尊玻璃娃娃。 可玻璃娃娃,却有着一颗钢铁一样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世界可以用小品句子概括。 寇秋:我跟他说了要雨露均沾,可他就是不听!他就宠我,就宠我,就宠我,就宠我...... ------ 之前第一个世界就有亲猜秋秋是瓷娃娃了。 真的厉害?(?)? 不能再开脑洞了,一篇快穿,再来能被我弄成三百万大长篇.......本来准备写五十万的,现在马上一百万,已经很让我惊讶了。 最后一个世界应该算是真正的反转人生,反正是作者君自己很喜欢的脑洞。 也希望亲们可以喜欢~ 么么! 158、全世界都宠你(一) 邻居在第二天打来了电话。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那边儿的男人说, “要不是在医院里看见了林医生,他说起来了你, 我都不知道你又骨折了!” 寇秋还躺在病床上, 一条腿被高高地吊起来,包的活像是个又大又粗的胡萝卜。他笑了笑, “没事。” “怎么没事?”熊哥说, “都骨折了!” 寇秋笑得更深,“这种事,我也已经习惯了。” 最初时不时被碰伤时还会掉几滴眼泪,现在却已经咬着牙就可以说服自己假装没感觉到疼痛了。人的忍耐力, 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那边的邻居也默然无语, 半天后放下一句,“我下午去病房看看你。” 就风风火火把电话挂了。 寇秋拿着手机, 抿了抿唇。 他试探性地在心底叫了声。 【阿崽?】 ...... 寂然无音。 寇秋又喊了声, 【阿崽。】 脑海里仍旧静悄悄的,仍然没有任何回答的迹象。寇老干部盯着天花板,心底难得地泛起来了一点恐慌。 这个世界,并不是普通的任务世界。他所处的地方,和他真实生活中所处的地方,并没有分毫的区别。 与其说是去完成任务, 不如说是回归了现实。 可这样的现实,却又让人禁不住开始怀疑。 是真的吗?在之前所经历的那些,那些蛟龙、影子,那个厮守了无数辈子的人......都是真的吗? 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 还是只是他在这病床上做的一个梦? 寻找真爱。 他把这四个字反复在唇间咀嚼了一遍,忽然间闭了闭眼。 当天下午,熊哥过来看望他,轻车熟路坐在床边上给他削苹果,一边削一边还在跟寇秋抱怨,“你是不知道你嫂子这段时间嘴到底有多刁,昨天还非和我说特别想闻车尾气,你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闻的?” 寇秋抿唇,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你真让嫂子闻了?” “那还能咋办?”熊哥一拍大腿,“我算是没办法了,孕妇这脾气,你一跟她说,她还哭......挺着个大肚子,就被我给搀到楼下了。然后往医院门口搬个凳子一坐,硬是闻了俩小时。” 寇秋唇角笑意更深,“真好。” “好什么啊,”熊哥说,“生个孩子,她得遭多少罪......” 他低头把削好了的苹果切成了小片,放置在了寇秋的手里,突然间又想起来了什么,问:“秋啊,你马上也要过生日了吧?” 寇秋想了想,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就在明天。他点点头,说:“是。” “有没有啥想要的,”邻居说,“哥给你买。” 床上的青年勾了勾嘴角,摇摇头。 “不用了,”他说,“嫂子这两天就快生产了,哥,你专心陪着嫂子吧。这生日,过不过也没啥区别。” 熊哥不赞同,“那哪儿行?怎么也得买个蛋糕——” 恰巧这时候林医生穿着件白大褂进来换药,熊哥立马问:“他能吃蛋糕吧?” 林医生翻了个大白眼。 “能吃,”他粗声粗气说,“别说蛋糕了,人肉都能吃!都这样了还吃蛋糕,纪念骨折还是怎么着?” 他气哼哼把身子一扭,记录表往桌上一摔,又出去了。俩人都习惯了他这脾气,谁也没惊讶,大熊还挺淡定地挪了挪板凳,“那就是行。” 他盘算着,“哥明天给你买个蛋糕去。” 第二天换完药后,蛋糕果然被快递员送了过来,不算很大,但很精巧。上头的小人是用巧克力做的,脸白白的,头发黑黑的,很秀气,脸颊上还戳了两个小小的梨涡。几个相熟的医生护士都站在病房里,林医生拿着那小人儿打量,“做的还挺像。” “是吧?”大熊得意地说,“这翻糖蛋糕师傅原来是个捏橡皮泥的,捏的可好了。” 林医生脸一臭,又飞快把小人插回去了。 “寿星!寿星!” 病床上的寿星带了纸帽子,愈发显得一张脸小。他身上的病号服有点儿宽大,里头探出来两截腕子,也是不见天日的那种苍白,蜡烛跳跃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侧面被照出了深深浅浅的一片光晕。 “许个愿?” 寇秋双手合十,准备悄悄说出自己的愿望。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乱了起来,“大熊呢,大熊呢!” 邻居赶忙跑出去。 “咋了?” “你媳妇儿,”有护士说,“你媳妇儿要生了!——但是情况不太好,这会儿羊水刚破,就已经开始频繁出血,你快下去——” 话音没落,大熊已经飞也似地蹿了下去。认识的医生护士跟着往下跑,寇秋也担忧地坐起身,听着外头的动静。那个蛋糕就被随手放在了桌上,谁也没有心思去切它了。 蜡烛还没灭。 寇秋侧耳听着,能听见有护士说话的声音,有人大声通报着情况。 “大出血!胎位不正!准备开刀!” “是个男孩儿......脚先出来了,没有头朝下!......产妇已经没有力气了!快快快,准备——” 夹杂着大熊焦急的声音。 “保?保哪个?我两个都得保!” 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二话不说就往里头闯,“你们都让开,那里头是我媳妇儿,感情不是你们媳妇儿!” 一片兵荒马乱。 过了会儿,这种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了。寇秋的心都被揪着,使劲儿朝门口探出身子,也管不了自己差点儿摔到地上,全神贯注地听着。 林医生就在这时候回到了他病房。 “林医生?”寇秋忙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医生摇头,烦躁地把手上手套脱了,往台子上一搭,眉心紧蹙,“胎位不正,又太大,这会儿可能出问题......等着吧,恐怕很难熬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 “这就是道鬼门关啊。” 产妇在鬼门关上挣扎了五个多小时。这五个多小时里,大熊就一直在外头来回徘徊,这样的秋天,他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祈祷了无数次。 从玉皇大帝到耶稣,凡是能想起来的,都在这时候出现在了祷告词里。 “求求你,求求你......”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吧。 拜托了。 手术室里的医生已经连续站了八个小时。身上的手术服上全是斑驳的血,他们的神经紧绷着,丝毫也不敢大意。 可凌晨时,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产妇渐渐失去了意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收到通知书,大熊就把它摔了。 可摔完后,却又流着眼泪捡了起来。 寇秋担忧他,即使腿还没好,还是让人搀着下了一层楼,“熊哥?” “秋啊。”男人这会儿下巴上冒出了一片胡茬,眼底下全是青色,往手术室门口的角落一蹲,满身都是颓废。 他瘪瘪嘴,忽然哭了。 他哭,里头还是抢救不过来病人的小护士也在忍不住哭。 “秋啊......” 他说。 “你可能,真的要没嫂子了啊。” 寇秋的手颤了颤,说:“不会的。” 大熊死死闭着眼,手放在额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寇秋叹了口气,也在心中默默许愿。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无恙,平安无恙。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楼上病房里蛋糕上的蜡烛忽然又亮了下,随即飞快地灭掉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内。 手术室中的医生忽然提高了声音:“活了,活了!” “真活了?” “快,准备缝合!” “使劲儿!使劲儿啊!!” 里头重新又被赋予了崭新的生气,大熊猛地睁开了眼,趴在手术室的门上。两分钟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遍了走廊,在场所有等候着的人都几乎热泪盈眶。 熊哥站在门口,还有点儿胆战心惊,眼泪糊的满脸都是,看也不敢看,“真活了?” “真活了,”里头的护士把孩子包好了,抱出来,“母子平安!这简直是个奇迹!” 邻居抱着那孩子,一时间喜极而泣,满脸眼泪地咧开嘴,活生生就是一个傻爸爸。 他赶忙进去看妻子。寇秋瞧着这一家人团聚,就没有再打扰,静悄悄地又摇着轮椅坐了电梯。 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心里也是满心喜悦。 ——这真是他回来以后,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新生和延续,都能带给人以希望。 寇秋放下了心,喊来了护士。两个小护士先帮他铺床,然后扶他上去,重新把他的一条腿给吊起来。就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小护士却忽然愣了愣。 “寇先生,这是你的?” 另一个也吃吃地笑。 “寇先生可真有意思,还往床上撒花呢。” 寇秋也一愣。 “撒......花?” 他吸了吸鼻子,果然在空气中闻到了花香的气息。病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上头落了满满一层鲜红的玫瑰花瓣,一枝最完整的就放在其中,花瓣严严实实合拢着,旁边还有一个信封。香气很浓,把信封上也染上了,芬芳扑鼻。 小护士惊叹一声,看出来了。 “这是表白?” 她笑嘻嘻又看寇秋,“寇先生,写给你的信呢!肯定是这医院里的人,寇先生是不知道,喜欢你的人可多了。上回你住院的时候,那儿科的女医生为了看你,专门儿和我们这儿的人攀了半天关系......” 寇秋想了想,没有看,把信封收了起来。 护士说:“寇先生,你不看?” “不看。” 寇秋说,神色很认真,“我已经有了爱人。” 他们一同过了好几辈子,还有了很多个崽子。 他已经不再需要其他人的表白。 小护士有点儿诧异,瞧着他,“寇先生已经有爱人了?” 她心头倒是没多少诧异,只是撞了撞明显神色有些失落的同伴,“那您先休息。” 她们两个退了出去,同伴的神色仍然不太好看。 小护士低声说:“你也收着点,别太显眼了。” 同伴瘪瘪嘴,半晌才说:“寇先生怎么已经有伴儿了呢......” 医院里的人都喜欢寇秋,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医院里工作的,见的可怜人就更多。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付不起医药费只能跪倒在他们面前哭的,年纪轻轻得了癌症头发都掉光了的。 众生皆苦,没有谁是特别的。 寇秋却多少有些不一样,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苦。 他没跑过,没跳过,甚至没能出几回门。他被遗弃,在孤儿院长大,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医院。 只是撞到个桌角都可能小拇指骨折,这不是笑话,这就是寇秋的人生里血淋淋的事实。 可即使这样,寇秋还是不觉得自己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呢? 他这一身骨头再脆弱易碎,他也是在活着。他虽然是瓷娃娃,可心却是强大的、温柔的、包容万象的。 小护士们都喜欢他干干净净的眼睛。 “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寇先生有爱人啊,”先前那个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寇先生在说起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就露出了那样隐藏也隐藏不住的笑容? 寇秋的伤恢复的很快。他的自愈能力很强,没过两天已经能扔下轮椅,慢慢悠悠走两步了。小护士瞧着,给他鼓掌。 “寇先生加油!” 寇秋就笑笑,对着她们弯弯眉眼,又开始在走廊里用力溜圈。他的汗渗透了衣服,病号服后头都湿了一片,小护士看着心疼,想让他停下来歇歇,里头林医生却又喊人了。 她赶忙进去,又开始处理另一个病人。寇秋就在走廊里缓慢地走,走的累了,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有人从身旁过,他怔了怔,下意识把身子侧了过去,避免可能出现的撞击。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寇秋刚开始上学时,曾经跟着正常的小学生上过两星期。那是孤儿院的老师小心翼翼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去的。寇秋的位置被安排到最难碰触的角落,班主任也和学生们强调了再强调,一定不能和寇秋打闹。 因为那会让他生病。 可正是五六岁的小朋友,上蹿下跳人嫌狗厌的时候,同学间打打闹闹都是常事,哪里听得进这话。第二个星期,便有小朋友挤挤搡搡地从寇秋身旁过,一不留神,便狠狠撞了寇秋一下,让他的手指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那一次,班中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 寇秋的骨头裂了。 那疼痛几乎是致命的,他死死咬着嘴唇,可疼痛感还是一个劲儿往上升,再加上年纪小,没两分钟就已经眼泪汪汪,蹲在地上小声抽气。 可班上的同学看他的目光却很奇怪。 “就是碰了下手,就跟出啥大事儿了一样。” “我膝盖淤青一圈,也没跟他这样就哭啊?” 连女生也说:“真是娇气,好哭鬼。莫名其妙,太假了吧?” 寇秋没和他们计较。 骨折这东西,只能亲身感受到了,才知道究竟有多疼。那些人没试过,自然不懂得。 只是自那之后,寇秋也就没再去上正常小学了。机关部门给他们这种特殊的孩子安排了专门教师,寇秋所能活动的区域范围,也跟着小了一整圈。 他没能再走出房间。 这房间太小,他的世界也被圈成了这么小。他拖着自己脆弱的身体,再也没能从里头踏出来。 寇秋开始习惯避开人群。偶尔不得不上街,也往往离这些纷杂的人群远远的。就像现在,他虽然坐着,可腿却侧向了内侧,尽量隔开了走廊上的人群。 大多数等待着就医的男人都在讨论赌球。这几天正是热门,火的不得了。有从上头狠狠赚了一笔的,自然也有赔的倾家荡产的。 下班后,小护士说:“寇先生,要不要也试试赌球?” 寇秋对运动项目很有好感,极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自己没法从事这样的运动。他并不了解,随意报了两个名字,“四比一吧。” 小护士帮他压上钱,记下,还在说:“这恐怕不好赚钱,寇先生,你压的那可是大冷门的。” 寇秋嗯了声,并没在意。 这一晚的球赛按照原定时间开始。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原本看好的球队这一场居然频频失误,主力球员甚至连球都没怎么摸过,整场都在草地上瞎跑一气,好不容易眼看着要射门了,居然被平地绊了下,摔了一跤,硬生生又把球丢了。 压他们的球迷差点儿气的把哨子吹岔了气。 对面球队今晚倒是很在状态,雄姿英发,没一会儿就把差距拉开了,拉的越来越大。 第二天上班的小护士嘴张得老大。 “寇先生,你中了!” 寇秋说:“中什么?” “赌球啊!”小护士说,瞧着新闻,还有点愣愣的,“真是四比一啊......我的天大冷门,这赔率得有多高?” 她算了下,又飞快扬起头,满眼崇敬。 “寇先生,这可都有小十万了。” 这得多厉害? 她羡慕地说:“寇先生运气真好。” 寇秋没当回事儿,只当是自己走运。 可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住在医院这几天,寇秋想吃什么,往往就能看见医院给他送什么菜;寇秋想看部电影,电影硬生生提前了八天公映,而且他还抽中了免费场的第一排座位,贵宾区,出了院就能观看了。卫生间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居然也平安无事,伤口恢复的也很快,快到让医生都在啧啧称奇。 甚至连出门时,寇秋都会捡钱。 别人是一块一块地捡,寇秋是一把一把地捡。全是粉红大钞,失主完全找不到,上交医院也不要,说是让他自己拿着。 寇老干部:“......” 他也渐渐开始觉得,自己的运气有点好的爆表了。 小护士这几天开始拿自己在玩的少女换装游戏给寇秋抽。这种卡牌概率很低,十个里头往往只能出一个还不错的,而且还有可能重复。 可有寇秋这条活体锦鲤在,她完全不担心。 小护士给他鼓劲儿:“寇先生加油!” 寇秋于是给她点了下十连抽。金光闪出,六个五星,四个四星,全是稀有和超稀有,个个儿属性好到不行。 小护士成功疯了。 “啊啊啊啊!” 这是多么欧的人的一双手啊! 她不信邪,颤抖着又点开另一个游戏,“寇先生,再试试?” 寇秋给她点了下。 整整三个ssr。 ...... 小护士出门的时候脚下都是飘的,晕晕乎乎,仿佛踩了一片云。 他们医院里有个锦鲤精! 什么?你还在转发那个ycy?还转那些干嘛!就去找楼上的那位姓寇的病人帮帮忙,保你幸运值爆表好吗? 活的锦鲤就在楼上呢好吗! 没过多久,就有闻名的医院大小员工找上门来,堵在他的病房门口,挨个儿递上自己的手机。 “求给我抽个装备啊,大佬!” “求选个股票吧?” “求帮挑个彩票号码啊!” 还有人眼巴巴上来求摸头,一面摸,一面还要念念有词。 “保佑我儿子这回考试考个好成绩吧。” 连熊哥也听说了,把东西往他桌子上一放,开始诚心诚意感谢他。 “要不是你,”他感恩地说,“你嫂子和你侄子,还真不一定能撑下来。我现在想想,多亏是你那时候下楼来看了一眼,秋,哥得好好谢谢你,你救了她俩,那就是救了哥的一条命啊。 忽然变锦鲤的寇老干部:“......” 那是护士和医生的功劳好吗,和他这个只能在手术室外干瞪眼的有个毛线关系? 无奈熊哥很坚定,“有关系。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向什么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祷告了,就应该拜拜你才是。” 就是你。 这分明是你的功劳。 寇秋:“......” 人生有点玄幻,真的。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也有一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阿爸?】 系统崽子说,同时瞪大了眼看着自己,【我特么现在伸出来的这是什么——手??!】 它浑身都在颤抖,满心的不可思议。 它的积分分明还没有攒够。 这是哪儿来的人形?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你们谁都比不上我男人牛逼,真的。 我男人大腿,那不叫金大腿。 那叫钻石大腿。 -------- 字打到一半睡着了...... 有点晚,对不住大家! 159、全世界都宠你(二) 好不容易再听到这个声音, 一人一统都眼泪汪汪。 【阿爸!】 【阿崽!!】 【阿爸!!】 寇秋说:【阿崽,你在哪儿?你刚刚说你有手了?】 系统盯着自己眼前的一截胳膊, 再试探性地张了张。那五根短短的手指飞快分开了下, 又合上了。 【......】 这真是它的手。 它哪儿来的人形? 系统瞪大了眼,半天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房间。并不能算大, 但挺温馨, 顶上还有几个卡通玩具吊着,在他的头上摇摇晃晃地转。系统下意识伸手要去捞一下,伸了半天,愣是没够着。 它更懵。 门口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女人, 长得虽然不能算是特别漂亮,但有种温柔干净的韵味。她把长发松松扎了个低马尾, 身上套的是纯色的针织衫, 伸手来抱他,哄,“乖宝宝......” 系统咽了口唾沫。 身后的男人也紧跟着进来,手上晃动着个奶瓶,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现在喂?” “嗯, ”女人说,侧了侧身给他让让位置,“你小心点,好好喂。” 男人生的挺粗壮, 但动作很小心,“知道了。” 奶嘴被塞了进来,里头冲泡的奶粉温热,带着股子甜香。系统无意识张了张嘴,吧嗒吧嗒吸的香甜,吸了半天才想起来给他宿主报告自己目前情况。 寇秋很急:【这是投胎了?你看看,能不能看见你家人的姓名?】 系统于是四处打量了番,最后目光凝聚在了桌上的本子上,伸着手拼命往那处够。男人女人都是头回做父母,试探性地拿了两样东西,都看见他一个劲儿还伸手,最后才把本子拿过来,“要这个?” 系统眨着眼,分辨着上头的字迹。 【有了!】 它说,报出两个字,【熊刚!】 寇秋:【......】 寇秋:【............】 寇秋:【..................】 啥? 熊刚这名字,不是不熟悉,而是太熟悉了。 寇秋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摸电话,拨了个号码。 嘟嘟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了。那头邻居的声音很浑厚,“哦,秋啊?” 寇秋捏着手机,问:“熊哥,你回家了?” “是啊,”熊刚调整了下坐姿,好让怀里头的孩子喝得更方便些,“这不是医生说你嫂子和你侄子都没啥事儿了吗,可以接回来了,我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他还有点不明白,问,“咋了?” 寇秋:“......” 没咋,不过是我们的崽变成一个崽了。 这要怎么说?你儿子实际上已经给我当了好几辈子儿子了,我现在很想继续当他爸? 寇秋左右为难,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他琢磨着等正式出院后,就买点东西去熊哥家看看,看能不能给新出生的孩子当个干爹。凭着两家的交情,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系统哽咽着说:【阿爸,你快点。】 没有你和爸夫在,我的心好慌,慌得一批。 寇老父亲赶忙一口答应下来。 他整了整身上的病号服,却忽然看见门口有一截白色的衣角在晃。抬起眼时,林医生双手插兜,就站在门前,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 寇秋有点儿诧异,说:“林医生?” “——嗯。” 门口的人应了声,迈步进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寇秋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走路的姿势发生了些许变化。男人走到桌前,翻了翻上头的病历,随即把本子一合,声音低沉,“恢复的怎么样了?” 寇秋如今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正等着换药。他把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裤腿卷起来,露出因为始终在室内、没怎么受过太阳晒的,白生生的小腿。没有走过太多路,腿上甚至连肌肉也没,淡青色的血管很显。他把腿伸直了,说:“这两天已经不疼了。” 男人嗯了声,就在病床上坐下。 寇秋心里一缩,收了收腿。林医生固定住他的脚腕,嘴唇紧抿着,手指在他手术后留下的伤疤上滑动,医生的指甲都修剪的平直整洁,手指纤长,碰触过去时,轻的像是羽毛扫过一样。 很痒。 寇秋不知不觉地蹙眉,想要收回腿,却又无奈男人抓的很紧,“林医生?” 是不是握的时间太久了? 男人说:“我看看伤疤。” 寇秋闷闷地应了声,迟疑片刻,又开口了。 “可,可林医生......” “我手术的伤疤在小腿上。” 你现在已经摸到大腿了。 男人抬起头,喉头猛地缩了缩。青年显然是不习惯这具身体被人这么触碰的,这会儿低着头,头顶乌黑的发丝里有很清晰的三个发旋,再往下看时,还能看到他白白的、细细的脖子。后领处的发丝毛茸茸,有点儿泛金色。 就这么捏了捏,就像是要捏碎了。 林医生收回了手,却像是在那皮肤上留下了灼烫的几个点。 “活动方便吗?” 他问。 寇秋说:“还好......” “你伤还没全好,”男人说,“这几天还是少去容易打滑的地方。” 他顿了顿,把话说的更明白了,“尤其是卫生间。” 寇秋有点为难,咬着牙,声音很小,“可这,我也没有办法......” 话没说完,他的脸先禁不住红了红。男人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他红了一片的耳垂,最唇抿了抿,又伸出手,从床下拿出了什么。 一个绿色的壶。 “——用这个。” 是尿壶。 寇秋的脸刷的红透了。 尿壶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用,做手术后身体不方便,却仍然要进行日常的代谢活动,大多数时间就是靠着这个。可院里的小护士很多都和他熟悉了,知道他脸皮薄,估摸着时间就悄悄把壶拿出来,放在床脚,自己出去。等到过一会儿才又过来,悄摸摸把尿壶倒了,平时提也不提这俩字。 哪像是林医生今天,直接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青年伸出手,赶忙把壶放回去,“我知道了。” 男人没走。 “知道怎么用?” 寇秋耳根更红,“林医生,我已经不是第一回住院了。” 他心底隐隐觉着有点儿奇怪。林修平常并不是这样说话的风格,三句里头往往有两句都夹枪带棒,非得怼人心里才舒坦。哪里像是现在,说的话里句句都像是刻意在逗他。 可看看男人严肃到不苟言笑的脸色,寇秋不禁又打消了几分这个想法。 林修虽然平常说话时刺人,可在面临工作时,却一向很认真,从不开玩笑。 他动动腿,觉得自己怕是想多了,重新将被子往上拉拉,躺了回去。 林修在给他上药。 棕黄色的药膏被大面积地抹上来,寇秋的皮肤细,新长好的伤疤处又敏感,被男人温热的掌心稍微用了点力道揉搓着,几乎连头皮都在发麻。他用力抿着唇,直到受不得时才勉强喊两句,“林医生......” 声音中带着点恳求的意味,男人松手了。 “轻,轻点,”寇秋说,仍旧蹙着眉头,额发散乱着,出了汗,“要断掉了。” 他额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渗进了头发里,甚至连发根处也有点水光。男人顿了顿,没再松开手,反而把另一个手掌也贴了上来,绕着圈儿揉搓。 “不会断,”林修低着头,简短道,“有我。” 寇秋咬着牙,没有再出声。 等药上完,石膏和绷带重新打上,他衣服都有点儿汗湿了。男人前脚刚拿着药瓶出去,他就从床头柜子里掏出了另一件干净的病号服,手指拽着如今身上穿着的这件的边缘,向上一翻,整个儿脱掉,背对着门开始换衣服。 林修却没走。 他实际上就站在病房门外头,隔着玻璃注视着。男人的手指在口袋中摸索了下,什么也没摸出来。 林医生实际上不抽烟,自然也不会在兜里带烟。 男人看了半天。直到那截腰又被盖住了,他才抬起步子,朝着办公室走去。 这会儿没什么事,办公室里的几个小护士正在吃零食说闲话。瞧见林修进来,她们打了个招呼,话题没断,继续往下说。 “可我觉得,三楼那个病人还没有寇先生长得好看啊?” “那不一样,”另一个护士道,“寇先生长的好看是好看,但身体在这儿摆着呢......” 她压低了声音。 “别说别的了,就说正常的那啥生活......总得有吧?” 几个人都心领神会,红着脸吃吃地笑。 “笑什么!”提起这话题的护士推她们,“你们可别觉得扯,咱谈的可不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发展久了,总想着试试的。可寇先生那情况——” 她努努嘴,“万一到时候咔嚓一下骨折了,我是继续,还是把他送医院?” 小护士们不笑了。 半天后,中间一个忍不住说:“寇先生真可怜。” “是啊,是可怜,”另外一个道,“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天到晚就只能在房间里待着......心里其实挺苦吧?” 哪怕是想看外面的世界也看不到。这世界是钢铁的,他却是玻璃的。他只能被包裹着,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却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去闯、去闹、去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 跑,跳。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很正常的事,对他而言却全是奢望。 小护士叹口气,再抬起头,才发现林医生这么长时间没嗑瓜子,只是坐在椅子上,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宇间都蹙出了几道痕迹。她怔了怔,心头觉着有点异样。 林医生今天怎么不嘴炮了? 她张张嘴,想问。 外头却有人喊:“林医生,林医生,准备做手术!” 林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面戴上手套一面朝无菌换衣室走去。小护士的话没来得及问,又有了新的病人被送了进来,眨眼间也就忘记了。 骨科的工作很忙碌,经手的病人也多。结束了所有手术已经是晚上十点。值班的医生抱怨着还要加班,累都累死了,又把身上脱了一半的白大褂穿了回去,正弯着腰在柜子里头掏东西,肩膀却被人碰了碰。 扭头时,林修就站在他伸手,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 “我和你换。” 那医生受宠若惊,没想到平常嘴上从来不饶人的林修居然也会想着帮人,忙道:“不用了——” 男人上前一步,不容置疑。 “换。” 未完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值班医生依言换回了便装。出门时还有点心中忐忑,“那麻烦林医生了。” 男人垂着眼整理桌上文件,没回答。 等办公室中其他人全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他方才把那些文件一拢,迈着长腿,直直地冲着一间病房去了。 病房里的病人已经休息了。 推开门,青年侧着身子,不压着做手术的那条腿。他睡得很香甜,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了里头米粒一样的牙。 林修看了会儿,就在床边上坐下。 他的手指伸了伸,最后缓缓碰上了嘴唇边缘。 先是按,后头就变成了摩挲。 拿出来时,指尖都微微湿了。 男人替青年掖了掖被子。 这一夜的月光正好,很亮,却不像是太阳那种刺眼的光亮。窗帘没被拉上,它们就从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探进来,好奇地睁着眼睛打量着。这会儿天上的云全飘走了,月光愈发肆无忌惮。 床上的青年也像是感觉到了这光,皱了皱眉,被窝里的手伸了伸,放在眼前挡着。 “嗯......” 林修的身形像是座纹丝不动的山。 他的手指这会儿放在自己唇上,忽然间眉峰蹙了蹙,淡淡说:“走开。” 只有两个字,可月亮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那片倾泻进来的光飞快地沿着窗户攀爬出去,很快便敛去了,回来的仍旧是天鹅绒一般的漆黑的夜。 寇秋的眉心又舒展开了,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睡得昏沉。 他梦到了很多东西。 梦到小时候一直照顾他的院长妈妈的脸,还有前几个世界时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 一会儿是夏新霁拉着他的衣服喊他哥,一会儿又是阚峻扔了烟,让他喊自己叔。景色乱七八糟,梦的剧情也乱七八糟,前前后后完全接不上趟。 可最后时,有一个情景却很清晰。 那是在他开始做任务前的最后一幕。 他受伤了,头撞在了桌角上,膝盖也撞上了地板,很清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可与此同时,掉落在地面上的手机屏幕却亮了亮。 那应该是条短信。 寇秋隐隐觉得,那条短信的内容很重要。 可是到底是什么?明明当时下意识地看过一眼,如今,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醒过来时,林修的声音就在门外。还有几个小护士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声音,寇秋支起身,瞧见小护士连蹦带跳地进来,相当开心。 “寇先生!”她声音都变了调,“跟你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男人紧跟着他进来,插着兜站在后头。小护士激动地手舞足蹈,嘴里蹦出来一堆专业名词,寇秋不是学医的,半句没听懂,只好揣着微笑,示意她慢慢讲。 到了最后,小护士终于说出了重点,“......这么说,有救了!” 寇秋一愣。 “什么有救了?” “你的病啊!”小护士说,“如果把这个技术引入国内,通过这种手术,可以治愈!——虽然仍然会比一般人的骨头脆弱点,可绝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容易碎了!” 她把手一合,发自内心替寇秋觉得高兴。 “寇先生,是不是个好消息?” 寇秋也怔了,半天才从这几句话中回过味来,弯了弯眼。 “嗯,是个好消息。” 小护士一愣。 她刚才的欣喜去了大半,小心翼翼问:“寇先生,你好像没那么开心?” 寇秋笑了。 “不,我当然开心。” 小护士说:“可你看起来脸色并不好看。” 寇秋说:“嗯。” 他的头发稍微有点儿乱,这会儿面色苍白,就只平静地笑,“倒也不是别的,只不过不想给自己太多希望。” 不怀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这是寇秋从二十年的真实人生中领悟到的最有用的道理。 况且引进技术,从来都不是件简单事。 海外是否愿意卖?国内又要怎么买?一台手术得花多少钱? 寇秋的存款其实不算多。这么长时间,他靠得都是在网上投稿或帮人打字来赚钱,只能供自己日常生活所需。大部分的医疗费用,都是之前和他打过交道的机关人员帮他申请了基金保险,报销解决的。 除了他,还有很多人同样需要那笔钱。 小护士没把钱放在心上。 “怕什么?”她说,“寇先生,你去多买两张彩票,不就好了?” 你寇锦鲤可不是浪得虚名! 寇秋笑笑。 “投机取巧,不是长法。” 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来不想着一夜暴富,想的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踏实地赚取钱财。 小护士不懂,只觉得他觉悟高。 后头的林医生靠着房门,手却在兜里握了握。 寇秋准备出院。 他恢复的很快,弯着腰在床上收拾东西,收拾完就去向几个医生护士告别。第一个去的就是林修办公室,男人没做别的,就坐在椅子上,脸朝着门的方向,像是在等他来。 寇秋把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压下去,喊:“林医生。” “嗯。” “我走了,”寇秋说,“要出院了,多谢林医生这些天,还有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男人没吱声,只是望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沉沉的,像是乌云积累了起来,压在人心上。 他始终没挪开目光。 如果光能化作实质,寇秋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就像是从头上狠狠敲下来的一大锤,能把他整个人砸的粉碎。他被看得神经一紧,血液如岩浆般汩汩沸腾起来。 “林医生......” 男人重新垂下眼。 “路上小心。” 寇秋说:“好。” 他拎着自己的包,下了楼。上头的林修站在窗边,望着他打了辆出租车,直到那车冒出一溜尾气,飞快地没了身影,他这才从窗边走开,坐回到了椅子上。 在别人看来,他此刻就像是在发呆。 有人喊他。 “林医生?林医生哦,七号床的病人说要见你!” 发呆只不过是一瞬,林修重新站起了身,把笔和记录本拿着,不耐烦地提高嗓门。 “来了来了,喊什么呢?这会儿叫的大声点儿我就能飞还是怎么的?” 他一面说,一面大步朝着病房走去。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寇秋没直接回家,先去了母婴用品专卖店。他原先给熊家夫妇已经准备了礼物,可如今既然要当人家崽子干爹,这礼物肯定也得再重几分。 他在那一横排包装的很可爱的小衣服前苦恼,最后问:【阿崽,蓝色太阳还是蓝色月亮?】 系统一面在吧嗒吧嗒喝奶,一面于脑内回答他,【月亮!】 寇秋于是把印着小小的蓝色弯月的衣服装进了购物车。 【木琴还是积木?】 【积木!】 【婴儿车呢?】 系统认真地提要求,【我想要那种带个蚊帐的,看起来小小的、比较可爱的。最好车上还有悬挂着的小玩具,我看楼下有个小朋友就坐这样的车,可可爱了。】 它迫切地也想那么可爱。 寇秋在那三十几款婴儿车里挑来挑去,最后应自家崽子的要求,选了个最粉嫩最配得上系统身份的小车,推在手里。 他去结了账,把车和买的礼物都带了回去。 寇秋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从里头的电子屏幕上看见是他,两口子脸上都挂上了笑。大熊走出来,“秋,出院啦?” 又瞧见他拎的大包小包,不由得一愣。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寇秋把车推进来,也不好张口就说我是来给你儿子当爸爸的,只是微笑。 家里的女主人也很喜欢他,平常经常炖汤送过去。这回听说寇秋是锦鲤,又想想自己生产时的惊险状况,对寇秋态度就更好,“要喝什么吗?” 寇秋说:“不用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脑海中紧张地措着辞。 系统崽子催他:【阿爸,快点啊!我可是你的崽,你不能抛下我的啊!】 寇老干部满心绝望。 人家刚有了儿子,自己就过来提这要求,不管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系统说:【很说的过去,你就直接问,你能不能来给我当干爸爸。】 那必须能,毕竟两家关系这么好! 寇秋:【......】 系统崽子眼巴巴,开始在卧室里头放声哭。 寇老干部只好舔舔嘴唇,艰难地开了口。 “那个,这个......” 他头一回跟人抢儿子,嘴都瓢了,直接把系统的原话说了出来,“那个,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来给我当干爸爸?” 大熊:“......” 系统:“......” 啊? 系统崽子嘴一瘪,哭的更委屈了。 我是想当你儿子,不是让你再给我找个爷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爸夫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能为你驱赶月光的男人。 这么说,感觉不是浪漫,而是在谋杀浪漫...... ------- 系统都来了,马赛克还会远吗? 160、全世界都宠你(三) 这话一出口, 熊刚也愣了。他看看自己家卧室门,再看看寇秋, 神色有点儿犹豫。 这要是旁人说, 百分百是在开玩笑。可寇秋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 要是真因为看见自己和媳妇儿对孩子举动而内心有了触动,好像也不是说不通啊? 他抿了抿嘴唇, 艰难地说:“你要是坚持——” 寇秋赶忙摇手。 “不, 熊哥,我不小心说错了。” 夫妇俩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寇秋被引进了卧室,瞧见那婴儿床里躺着的一团粉扑扑, 这才表明了来意, “熊哥,我是想问, 能让我给这孩子当干爹吗?” “这有什么问题!” 熊刚为人豪迈, 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瞧着寇秋站在原地松了口气却不敢上前的样子,干脆自己撸起袖子,把孩子抱了起来,硬生生塞他怀里。 “来来,你也来抱抱看。” 系统噗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奶泡泡。 很软,这是第一感觉。软的像是碰到了一团云。 寇秋抱着, 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抱了个定时炸弹,随时准备把怀里的东西扔出去。 熊哥被他逗笑了。 “不是这样,”他伸出手, 帮着青年调整了下位置,“来,手放这里......” 系统很信任地低声咕噜了下,有五个小凹坑的短手伸出来,费力地抱住了寇秋衣服上的纽扣,蹭了又蹭,笑出了俩酒窝。 两口子都很惊喜。 “快看,熊伟喜欢你!” 寇老干部抱着怀里的奶娃娃,怀疑自己听错了。 “熊......什么?” “熊伟。”熊哥又重复了一遍,相当坚定,笑出一口白牙,“我儿子长大后,一定能成为个雄伟粗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寇老父亲在脑海里,勉强把会羞嗒嗒说“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小可爱呀”的系统崽子,和雄伟的好像能去套马杆的男人联系在了一起,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画面,有点儿瘆人。 系统躺在他怀里,不满地哼了声。 新买的玩具都被拿了出来。系统躺在粉蓝的婴儿车里,伸长了手去够上头吊着的小玩具,笑声又甜又脆。别说是这对刚刚晋升成父母的夫妇,就连深谙系统属性的寇秋,也不禁被萌了萌,坐在铺了软垫子的地上,专心致志拿着东西陪他玩。 熊家夫妇就站在后头,满眼欣慰。 “你瞧他们玩的多好。” 可熊哥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他咳了声,与媳妇儿对了个眼神,这才又开口,“秋,最近有什么陌生人给你打过电话吗?” “什么电话?” 寇秋正在拿着条小鱼往系统怀里钻,逗得奶娃娃笑得咯咯的,口水沾了他满手都是,“没什么电话啊。” 熊哥又清了清嗓子。 “那就好,”他说,“有些话,你也别当真。” 熊哥媳妇儿站在旁边,跟着帮腔。 “对,最近的骗子越来越多了,什么身份都冒充。” 寇秋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嘴唇抿了抿,又低下了头。 他在邻居家里待了一下午,邻居还留他吃了顿饭。系统坐在婴儿椅上,张着小嘴吧嗒吧嗒吸奶瓶里的奶喝,吸的特别香,连脚丫子都翘了起来。 按理来说,应当是母乳喂养对婴儿更好。可他的妈妈在生产时遭了点罪,身体底子也不太好,产奶很困难,只得选择奶粉。女人显然对此很愧疚,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盛鲫鱼汤喝,想让自己下点奶。 熊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没事儿。” 他咂咂嘴。 “咱们小时候连奶粉都没,不是照样过?别想太多,我儿子,反正笨不到哪儿去!” 女人只是勉强笑了笑,可勺子还是朝着汤盆里去的。寇秋明白这是她身为母亲的天性,总是想着给孩子最好的,因此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心中和系统悄悄说:【你有一个好妈妈。】 系统崽子很贴心,立马嘴就甜了:【阿爸,我还有一个好爸爸,就是你呀。】 哄的寇老父亲心花怒放,表面上平静无波,但第二天再来时,立马把系统一直眼巴巴说想要的航模给提来了。 唬得两口子都赶忙过来,“这个可贵!不是那种玩具航模,这得两三千吧?” 熊哥不赞同。 “这么贵的东西,你给个孩子玩,太浪费了。” 奶娃娃拍着玩具盒开始高声瘪嘴哭着抗议,寇秋笑笑,把东西推过去。 “没事的,”他说,“我是干爹,理所应当疼他一点。” 熊哥没法,只好收下了。扭过头就对自己儿子说:“瞧你干爹这么疼你,长大后得负责给他养老,知道不知道?” 系统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心想,那还用你说。 哪怕不养你,我也不能不养我阿爸啊! 毕竟我阿爸是陪了我好几辈子,还给我攒钱娶媳妇的人啊! 墙上的电视正在放新闻。二十年前因为车祸而变为了植物人的南方富豪醒了,可以说是人生跌宕起伏的代表。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靠在墙壁上,不适地闭着眼,拒绝了地方记者的采访。 代替他出来接受采访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男人眼睫很黑,像是浓墨画出来的,密密地搭在眼睑上。他关了门,冷声说:“各位请移步。” 举着话筒的记者闹哄哄跟着他过去了。 寇秋望着电视上的男人,看了许久。熊哥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跟着抬头,“你在看霍起?” 寇秋扭头,“霍起?” “是啊,”熊刚说,“你不是经济界的,所以可能不认识他——” 不像他们,在金融公司里混的,都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声。 “这人,”他咂嘴,“你别看年纪轻轻,还没到四十,可手段实在是了不得。他家老总变成了植物人,这么多年来,可几乎全是他一个人在撑着。” 寇秋算了算,这么说来,这个人开始撑起局面时,甚至还没满二十岁。 熊刚看出了他的心思。 “那种身份的二十岁,和咱们的二十岁,那可是天差地别,”邻居说,如数家珍,“霍起是从小学时就被送到国外接受精英教育的,十三四就开始进自家公司练手了。他可不像咱们,二十出头才刚刚踏入社会,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傻瓜蛋——”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人家的脑子,那可是精着呢。” 寇秋问:“那个病了的老总,叫什么名字?” 出乎意料,熊家夫妇交换了下眼神,似乎有些不想说。许久之后,熊刚才报出了个名字,“——叫寇天明。” 电视里的霍起在第二天敲响了寇秋的房门。 门铃声响起来时,寇秋还在浴室里洗澡。他匆匆忙忙把衣服套上,头发也来不及擦干,透过猫眼看了眼外头。 “哪位?” 门外的男人身形顿了顿,随即沉声道:“我找你。” 寇秋犹豫了下,瞧了瞧那张眼熟的、昨天刚在电视上见过的脸,还是把门拉开了。他探出脑袋,有点儿诧异,“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不觉得,这样身份的人应当和自己扯上关系。 霍起没回答,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那样的眼神,甚至给了寇秋一种自己会被烫伤的错觉,像是克制着的岩浆,沉默地沸腾着。 他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男人这才抿抿唇。 “我能进去?” “......嗯。” 寇秋让开了。 房间并不能算大,但窗帘被完全拉开,外头暖融融的阳光洒进来,让整间房子显得亮堂堂。装修很简单,家具极少,边边角角都用厚厚的软垫包裹着,连地面也铺了绒地毯。 男人是一个人来的,直接在沙发上坐了。 寇秋在他旁边坐下,“您......” 男人长腿交叠,打断了他。 “我叫霍起。” “我知道,”寇老干部说,“我昨天在电视上看见过您。” 桌上泡了茶,霍起伸手拿起白瓷茶杯,抿了寇。茶水很清,晃晃荡荡,从喉咙一直灌下去,带着点独有的清甜。他放下杯子,直接说明来意,“我是受委托而来的。” 寇秋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也望着他,目光沉沉,说不出里头究竟含着的是什么。 “寇秋——” 他说,喊这个名字时,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莫名就多了缱绻的味道。 “你的父亲托我来见你。” ...... 寇秋坐在原地,双手仍旧放在膝上,没有任何反应。 大脑停止了运作,思绪变成了浆糊。 他只能机械地重复男人的对话,“我的,父亲?” “是,”霍起说,眉心微微蹙起,“你的父亲,就是寇天明。” 他顿了顿,又说:“我来接你,去见他。” 寇秋仍然坐着,脑海中混乱一片。他说:“霍先生,您一定是搞错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是被父母遗弃在那里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愿意来接我回去的父亲?” 他眼里听到这两个字时亮起来的光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熄灭了,一片雾沉沉。 他勉强笑着。 “您......您不要开玩笑了。” 我不会有父亲。 我哪儿来的父亲? 可心里的声音却在乱七八糟地喊着,吼着,像是要把他撕碎一样吵嚷着。寇秋必须得深呼吸,才能把升起的这一点希望压下去,他低下头,忽然卷起了宽松的裤腿,露出了自己的膝盖。 那上头还留着手术后没有完全好完的伤疤,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卧在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您也看到了,”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在说服男人,还是在说服自己,“我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会被抛弃。” 寇秋不怨,真的。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怨过,那时候他试着去小学里上学,那些同学都背了很好看的新书包,掏出来的是铁皮的文具盒,上头还印着九九乘法表。寇秋没有那些,他所能拿出来的,只是院里其他孩子用破了的一个布袋子。 孤儿院里孩子多,钱少。所有的孩子都几乎没用过崭新的东西。 所以寇秋从来不抱怨。 他最难过的时候只有下雨。那时那些孩子都坐在教室里,家长拿着雨衣和伞等在外头,老师叫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小朋友拎着书包出去,立马被家长拿着外套裹住;他们亲亲密密地打着一把伞,说着话,一同往外走。 一个接一个。 “我走啦,明天见!” “我妈说,要给我做红焖鸡翅!” “我还想喝瓶可乐,待会儿看我老爸能不能给我买......” 热热闹闹的声音渐渐没了,最后离开的同学说:“再见,娇气包。” 寇秋坐在位置上,还在写作业。他说:“再见。” 老师也拿了包从教室里出去,走之前又停下脚步,问他:“寇秋,老实送你?” 寇秋仍然死死地盯着作业本,说:“不用。” 他知道,这些老师住的,和偏远的孤儿院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于是所有人都走了,教室里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 寇秋得避开拥挤的人潮。 他趴在窗户上,看学校门口的那一把把花伞都慢慢飘远了,等路灯都暗下来,他才淋着雨,小心翼翼地避开湿滑的路段往回走。 院长妈妈要照顾那么多个孩子,不可能有时间来接他。 寇秋心里很清楚。可当迎面亮起点灯光时,他还是不由自主抬起头,看了看。 看着看着,他尝到了点别的味道。 咸咸的,不是雨水。 那是寇秋记忆中唯一一次为了这件事而哭。自己一个人在雨里一边走一边哽咽,哭的连肩膀都在抖,却还要提醒自己不要摔倒了。万一摔了,会给院里添更多的麻烦。 也就只有那时,他曾想过。他们生下了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扔下呢? 可他自己的心里其实就有答案。 他这样的身体,哪里有人会喜欢?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麻烦。 在那之后,寇秋再也没哭过,更不要说怨。没什么好怨的,女娲用泥土造出了其他人,却把他捏的格外脆弱。他这样容易碎,这样三不五时就要骨折,并不是平常的家庭能够承受得住的。 倘若有父母,为了他,只会更累。 所以竟不如没有了。 自那之后,寇秋把所有相关的念想都掐死了。他不去期待,自然也不会再有失望。 可现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父亲? 他的肩膀微微有点颤抖,腰却仍然挺得笔直,固执地不肯相信。 “霍先生,”他说,“您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霍起仍然看着他,不知为何,像是很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 但男人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沉声道:“没错。” 寇秋睁大了眼。 “他一直想去找你,”霍起道,缓慢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燃了,像是想起什么,又重新掐灭,把一份亲子鉴定递过去,眼睛里头颜色很暗,“他那一天,就在去找你的路上。” 青年猛地闭了闭眼。 “你母亲和他吵了架,以为他在外头有人,那时候她情绪也不对,有点抑郁症,所以自杀了。”男人说,“自杀之前,她生下了你,把你放到了孤儿院。” “寇天明......他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直到三年后,他才知道。” “所以他去找你了。” 但他并没找到,而是在途中就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跟去的知道这件事的亲信也死在了车祸里,在那之后,公司里的人闹嚷嚷地争权,没有人再去关心植物人老总死前往那个方向去是去干什么。 寇秋没有等到家人,就这样一直在孤儿院待了下去。 他待到了十八岁。院里长得好看的、乖巧惹人疼的孩子,几乎全都被领养走了。寇秋是每对来看孩子的父母都必第一个询问院长的,可在知道角落那个不声不响、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实际上有着这样的病后,他们还是接二连三摇了头。他们想领回家的是孩子,不是随时都可能碎掉的瓷娃娃。 有父母觉得抱歉,走之前,会悄悄往他手里塞块糖。 但寇秋没有被领养。 “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找你。”霍起说,声音很沉,“很抱歉,迟了这么多年。” “......” 寇秋的手动了动。 迟了将近二十年。 二十年! 他没坐起来,只是眼睛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半晌后,轻声说:“霍先生,您请先走吧,我要想一想。” 霍起没意外,站起身,说:“好。” 他出了门,却并没有下楼梯,就站在门外。 门板很薄,他能听到里头的声音。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是难过,又像是释然——这声音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全都扎在了他心上,让他几乎要忍不住,直接冲进去,拥住那个连受了委屈也不敢大声哭的人。 可他还不能。 这时候如果进去了,那便是前功尽弃。所以男人死死掐着掌心,终究是没有迈动步伐。 他从口袋里抽出了烟,点燃了,守在门口。 ......秋秋。 ----- 这是真的? 还是假的? 寇秋说不清。 可他那个雨夜里忽如其来的伤心终于有了答案,他被扔下,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这一身病。如果他再多那么一点幸运,他甚至有可能,在当时就拥有家庭。 这样的幻想实在是太美好,以至于寇秋一夜要起来两三次,反复地确认自己枕头边上的亲子鉴定,来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隔壁的夫妇都睡了。系统还醒着,陪着他,说:【阿爸?】 【阿崽。】 寇秋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他的手摩挲着那纸张,反复说,【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不是被遗弃的,他还有父亲。 【我真是......太高兴了。】 系统的眼睛一酸,忽然也有点想哭了。 【阿爸,】它说,声音很笃定,【未来会更好的。你有爸夫,有父亲,还有我。】 所以,是时候把那些年的小心翼翼都扔在脑后,往前看了。 寇老干部沉默半晌,又笑了。 【还是不扔了,】他说,【那里头......还装着很多美好的东西。】 还装着我的梦。 生活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寇秋望着天花板,说:【如果那种治疗技术真的引进了,治好后,我还去考公务员吧?】 系统说:【好啊。】 寇老干部说:【这一次,我也想去当当初帮过我的那些人。】 那些相关的职位,在这之前,他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去碰触和尝试。 现在看来,好像也已经是时候了。 【你想去做什么,就去,】系统声音很轻,【阿爸,之后你一定会更幸运、更幸福。】 所以之前那些艰难,都已经悉数翻篇了。当初那个不怎么和人接触只有满脑子大道理的寇秋,如今也已经拥有很多很多爱了。 他不需要再去讲那些大道理,也可以好好过这一生了。 这也算是幸福。 第二天寇秋打了霍起留下的电话,说:“我想好了。” 那头的男人没有意外,立刻回答:“我来接你。” 他就在门外,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忽然间动了动手指。摄像头里的红光周人一灭,他身上的衣服瞬间换了一套,整了整衣领,敲响了房门。 寇秋拉开门,有点儿讶异,“霍先生,这么快?” 霍起说:“嗯。” 他进来了,眼睛跟着寇秋转了两圈,手指敲了敲桌面。 “昨晚没睡好?” 寇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想的时间有点长。” 男人收紧了下颌,“应该的。” 他顿了顿,又说:“要去见吗,你父亲?” 青年低了低头,又重新抬起头,“麻烦霍先生了。” 这已经是一种默认。 寇秋咬着牙,想了想,还是轻声喊:“霍先生......” 霍起抬起眼皮,望着他。 “我想问一问,”寇秋说,“寇先生他——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他拽了拽身上衬衫的一角,轻声问:“我换一件会比较好吗?” 霍起定定看了他许久,又重新把目光移开了。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不用。” 寇秋还有点忐忑,“真不用?” “嗯。”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会喜欢你。 这个世界—— 它会把它所有能给予的宠爱,全都捧到你面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不会虐秋秋的,他所有的遗憾都会圆满。 真的很心疼我秋了,尤其是因为作者君自己笔力不够,还导致第一个世界时,秋秋总被人说傻白甜、脑子有问题...... 还不如直接说作者脑子有问题呢(小声) 我的儿子们都是无辜的! 161、全世界都宠你(四) 车子就等在楼下。 打开门时, 恰巧熊刚也从隔壁门里出来。他穿着配套的运动服,头上戴了个棒球帽, 看上去是打算下去晨跑。 “早!” 熊刚热情地招呼道, 正打算喊对方中午上自己家吃饭,却看见另一个男人从寇秋家的门里走了出来。 霍起手上拿着手机, 正在打电话, 淡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熊刚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紧紧地盯着男人,问寇秋:“他上你家找你来了?” 瞧见青年点头,熊刚咬着牙, 二话不说就一拳打上去。 霍起分明瞧见了, 却没有闪没有躲,就定定站在原地, 挨了这一拳。 拳头准确地落在他的鼻梁上。 “霍先生!” 寇秋急了, 赶忙上前查看他是否受伤,“熊哥,你这是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熊刚打了那一拳还不解气,冷笑,“把你扔下那么多年不管不问,现在你长大了, 说一句没办法不得已就能轻松混过去了?还有脸找人上门来找你?——秋,你过来。这种人,你怎么能就这么原谅?” 霍起没说话。 他的脸上红肿了一片,鼻子里也出了点血。熊刚身形健硕, 平常健身也从没落下过,这一拳的威力着实不小。男人淡淡从口袋中抽出了条素色手帕擦着,动作不疾不徐,并没有什么疼痛的表现。 寇秋也愣了,讷讷道:“熊哥......你知道?” 他分明没有和邻居说过,怎么熊刚看起来倒像是知道他要认亲的情况? “我咋能不知道?”熊刚声音低沉,带着怒意,“早在昨天早上,他们的人就给我打电话了,口口声声都是让我劝劝你,让你跟他们回去!” 他跟寇秋做了多年邻居,对对方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说出来有点矫情,可寇秋到底受了多少苦,他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亏欠便能说清的。 但现在,他们居然想这么轻松就把寇秋认回去? 那对方这二十年来所遭的罪呢? 难不成就这么被一笔勾销了? “......你让开,”他冷声说,把寇秋拉到身后,“你心软,哥和他们说。” 寇秋说:“熊哥......” 霍起也没生气。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车里等我。” 立马有一个门外等待的下属过来了,毕恭毕敬把寇秋往一层停着的车里领去。霍起迈着长腿,和脸色难看的邻居一起进了房,关上了门。 寇秋在车里等了十几分钟,男人才重新下来。他周身整洁,并没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寇秋趴在窗户边,看着他拉开车门进来,从容不迫地折叠了自己的一双长腿,坐在了他身边。 “走。” 司机得了这一声命令,立马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寇秋说:“霍先生,没事吧?” 霍起淡淡嗯了声,黑沉沉的眼望着前头。 他说:“你有一个好邻居。” 寇秋笑了笑,解释:“熊哥在我搬进来之前就住这儿了,平常对我多有照顾。他说话比较直,万一有什么冒犯了霍先生的地方,希望霍先生不要在意。” 霍起道:“不会。”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薄唇抿了抿,下意识要把烟叼住,可看看身畔的青年,又收了回去。 寇秋说:“霍先生抽吧,我没关系。” 男人说:“我在戒烟。” 他又重新将烟盒收了起来,寇秋盯着他的这个动作,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车子最终停在了医院的侧门处。大门前还挤着仍然不愿意散去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等待着,医院里的护士带着他们避开了那些窥探的目光,径直从侧边隐蔽的小楼梯去了vip病房。 她走到一扇门前,轻声说:“两位先生,是这个房间。” 门被推开了。 寇秋站在房门前,甚至还来不及做反应,便和病床上坐着的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经过这二十年的卧床,寇天明四肢的肌肉已经萎缩,甚至连翻开书页都吃力。他的脸也变得消瘦不堪,上头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老年斑,不再是当年那般叱咤风云时的得意模样。 他的眼睛直直望着寇秋。 寇秋也怔怔地看着他。 医生护士都从病房里退了出去,只有霍起没有走,仍然站在青年的身后。寇秋的嘴唇抿了抿,眼里头忽然涌上了点泪意。 “......秋。” 寇天明含糊不清地喊,牢牢地盯着他,费劲儿地拍着自己身边的床榻。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叫着儿子的名字,慢慢地倾斜了身体,像是要下床,抱住他。 “秋!” 寇秋没动。他的肩膀在战栗,浑身都像是通了电。他低声说:“霍先生......” 霍起轻轻推了把他的背。 “去吧,”男人说,注视着他,“我在这里。” 病房门被关上了。 寇秋和自己的父亲单独待在这房间里,仓皇无措。 寇天明仍然在看他。 目光从他的眉眼上一点点扫过去,像是要找到自己熟悉的痕迹。 半晌后,老人眼睛一闭,有两行水迹就跟着下来了。它们在已经干枯的脸颊上流淌着,亮闪闪的。 “你——” 经历过这小半生后,寇秋头一次听到了来自父亲的话语。他的手被老人紧紧地攥着,老人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慢慢道:“你,受苦了。” 寇秋看到了他的眼神,那里头全是毫不掩饰的慈爱和愧疚。刚刚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寇天明仍然很虚弱,可拽着他的时候,却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寇秋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漫长的旅途终于有了尽头。生命在这一刻开始哗啦哗啦向前翻,它们翻动着,最终停止在了幼年时的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那一幕。 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爸,”他轻声说,“你来接我了?” 别的小朋友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个我。 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属于我的那把伞,撑到我头顶上了吗? 寇天明的眼眶通红。他哆嗦着嘴唇,把儿子的手抓的更紧。 他哽咽着。 “......对,我来接你了。” 一面哭一面笑,笑眼里泛起了泪花。 “真是抱歉啊,”他说,“爸爸迟到了这么多年。” 但是现在,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寇天明的身体仍然很虚弱,需要继续在医院休养。他把门外等候的霍起也喊进来,将儿子托付给他,“你现在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男人西装笔挺,眼睛深的如同潭水。 寇秋坐在床头削苹果。长长细细的苹果皮流水一样从他的手下流出来,寇天明也看着,眼中的怜爱藏也藏不住。 倒是寇秋反应过来了,忙要起身,“你们是不是有正事要谈?” 寇天明摇头,伸手拉他坐的离自己更近些。霍起也走至窗边,神色淡淡,抛出的话却极有分量,“你不是外人。” 公司里的事,寇秋多少也听说了。 人心这种事,只是猜测便猜测的出七八分。老总作为植物人躺了这么多年,全靠着霍起的铁血手腕把公司治理的铁板一块,如今老总却又突然醒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两派。 两派必定要争斗,中间再夹杂着点浑水摸鱼想捞点好处的,自然是混乱不堪。明争暗斗从来没少过,这两天各路牛鬼蛇神都出了面,有的手段脏污不堪,显然是乱了阵脚。 霍起不想说这些脏了青年的耳朵,便把这里头的内情都隐去了,只和寇天明说了说这两天的公司业务情况。 寇天明的眼睛中淌过欣赏。 霍起是个好苗子,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把这副担子挑的很稳,很牢固。只是寇天明的心里,仍旧有一些隐秘的担心。 在高位上呆久了,谁都不想下来,这是人之常情。 寇天明生怕霍起容不下寇秋,等青年起身去洗手间了,他才开了口。 “霍老弟啊......” 他话说得很慢,却极稳,把霍起捧在了一个与自己平辈的位置。 “你侄子他不懂事,公司的事情也不了解。里头的工作,还是你做主。我那一部分股份,百分之五十的都给你,剩下的给你侄子,也算是我这些年对他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寇天明的心里其实没有底。 这么多年过去,公司里的人像是割麦子似的走了一茬又一茬,老人去了不少,新人来了不少。他如今真的回去公司,定然比不上霍起在里头的号召力。 如若霍起真不同意把股份分给寇秋,他也毫无办法。即使强行给了,之后寇秋定然也要受点气。 寇天明盘算着,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他说完这话,就直直地望向了男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霍起甚至连神色也没变,径直便道:“好。” 原本还想着说服他的寇天明一愣。 “......你?” “我说好,”男人淡淡道,手指不紧不慢摩挲着自己的袖扣,漆黑的眼睫垂下来,看不清里头的神色,“秋秋他在外面受了苦,理应多给点补偿。” 寇天明大喜。 “好啊,好啊......”他连说了两句,含着欣慰,“那你侄子这些天,就多亏你照顾了。麻烦你了,霍老弟。” 男人的薄唇抿紧了,喉头慢慢动了动。 许久之后,房间里才响起他的回答。 “——好。” 寇天明又为难,”我之前的地方都多少年没修缮了。“ 霍起的手指慢慢捏紧,声音却仍旧平直。 “——他和我住。” 寇天明对他很放心,立刻点头,“那我就安心了。” 他对刚刚走出洗手间的寇秋说:“秋秋,待会儿就跟着你霍叔去吧。在他那里先住几天,等爸爸出院了,就接你回去。” 寇秋:“......” 啊? “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寇天明蹙眉,望着自己好不容易又找回来的宝贝儿子,“我怎么能放心?” 他家小白菜这么鲜鲜嫩嫩,放在外头,万一就被哪头不怀好意的野猪给拱了呢? 必须得整个儿移回到菜圃里。 “.......” 寇秋就这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交给了霍起。 他原本并不想麻烦男人,可寇天明显然是觉得亏欠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回去再住那小房间。尤其是听说房子总共只有六十平米大小时,寇天明的表情顿时变了,看向他的眼神立刻更心疼。 “六十平......” 他有一句话没说完,咱家的游泳池都不止这个面积。 寇天明坚定了心底的想法。 “跟你霍叔回去,必须跟你霍叔回去。” 怎么能在那种阴仄狭小的地方受委屈? 寇秋哑口无言。事实上,六十平对他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住了。 又不是养长颈鹿! 然而霍起和寇天明都是如此想,他为了宽慰老人,也不得不上了车,被带去了霍起如今的住处。 那住处靠着海。落地窗打开了,海风把纯色的窗帘都吹得掀飞起来,站在窗边,朝外望,就像是把一片海和天圈养进了自己家似的。 寇秋跟着进了房,小声地说:“打扰了。” 男人蹲下身,给他拿了双拖鞋,同时淡淡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寇秋的眼睛明显瞪大了。 他礼貌地没有问,男人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唇角含了点笑意。 “我已经快四十了。” 霍起把自己的鞋换了,带了些调侃和自嘲,“很老吧?” “不会,”寇秋认真地摇头,“四十岁,正是特别好的年纪。” 不会因为年轻而冲动、目光短浅,也不会因为年老而看透世事、丧失热情,四十岁的男人有自己独有的成熟魅力。往沙发上一坐,举手投足都是在社会里浸淫了多年所培养出的老练果断。 尤其是霍起。 年纪对于部分人是杀器,对于另一部分人却是助力。霍起无疑是属于助力的那一部分。他穿了薄薄的深色羊毛衫,眉眼严肃平直,修剪的平整干净的手搭在深色沙发上,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味道。 寇秋换了鞋,说:“霍先生——” 霍起纠正了他的叫法。 “喊叔。” 寇秋的脸上泛起点红,依言改了称呼。 “霍叔。” 他叫出这两个字,周身都有些不自在。在经过上个世界后,叔这个字似乎也被染上了别的味道,每每从嘴里吐出来,腿都禁不住下意识地一软,酥麻的像是通了电。 寇秋踩着小拖鞋,强行掐灭了心头的小火苗,说:“霍叔,我住哪间?” 男人带他过去。 房间很大,景色正好,能看见外头碧透的海。寇秋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吹着海风,风把他的鬓发吹得呼啦啦向后拂去,他小声地感叹了声,“啊......” 霍起注视着他,神色柔软。 “喜欢?” “嗯,”寇秋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不让自己撞上栏杆,“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呢。再在底下盖一个秋千架,白色的、上头有顶棚的那种,是我每次画画都必须画的东西。” 他像是察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抿出唇边的两个小梨涡。浅浅的,很甜。 霍起说:“那就盖。” 寇秋讶异,随即笑得更深。 “不用了,”他轻声说,歪歪头,“霍叔可能不太清楚——即使建了,我也是用不了的。要是从上头摔下来,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事了,会给霍叔添麻烦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弯弯,并没有什么伤心的神色。 可男人的心却皱成了一团。 “会有的,”他突兀地说,“等着。” 寇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半小时后,等他无意中再走到窗边时,真的看到了白色秋千架立在游泳池边上的草地上。上头带着蓝白条纹的顶棚,和他小时候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瞠目结舌。 “霍叔?” 霍起说:“去试试。” “可......”寇秋被他不由分说牵着,心里还有点忐忑。他说:“霍叔,我如果摔了,会很麻烦——” 男人没让他说完,径直把他按坐在了秋千上,不容拒绝。 “我不会让你摔。” 手猛地一用力,秋千飞起来了。飞的很高,像是能一下子冲进云朵里。 寇秋下意识紧紧拽着两端的绳,小声惊呼出声。 “坐好了。” 于是力气又大了几分,秋千摇摆力度更大。寇秋原本还有点担心,后头却全被这海风给吹了个干干净净,他感受着男人在他背上推的力度,提要求,“再大点劲儿!啊啊啊啊!” 霍起听着他的笑声与惊叫声,眼睛里也被染出了笑意。 他手上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小截线条清晰分明的手臂。 “好玩?” 寇秋的笑声更明显。 就在这时,别墅外端的大门外有人立住了。那群人顺着栅栏的空隙向着他们看来,在看见这和和气气推动着秋千的一幕时,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见了鬼。 寇秋看见了,他赶忙挣扎着要下来,“霍叔,好像有人找你啊。” 霍起脸色未变,“哪有人?” “就在门外,”寇秋说,正准备按门铃——” 他的话被塞在了半路。因为此刻的大门外空空荡荡,半个身影也没有。 寇老干部瞪大眼,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刚才明明有五六个穿着西装的人啊?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男人已经不轻不重又推了他一把。 “坐稳。” 于是这思绪就顺着秋千的摇摆,彻底飞出去了。 他们在花园里玩了很久,等到日暮降临才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已经被悉数用布条包裹起来,寇秋看见了,心头不由得一热。 男人去洗澡,他趁机找了自家崽子聊天。 系统甜甜蜜蜜喊:【阿爸!】 寇秋也满怀情意:【阿崽!】 系统说:【阿爸,你今天在干什么呢,都不来看我?】 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唯一的小可爱了? 寇秋把事情简单和它说了说,那头的系统立刻张大了嘴,半天才吭吭哧哧说:【这么说,你跟他回家了?】 寇老干部换了个姿势,【嗯。】 系统崽子小算盘打的很精明,爸夫的小迷弟立刻上线,情真意切地教育,【阿爸,他的东西可以要,他给你建的也可以要,毕竟不要白不要。——但你要记住,你有家室了,我一点也不想要个后爸。】 我爸夫对我可好了,我非常心满意足。 寇秋失笑,故意逗它,【后爸怎么了?】 系统崽子捧住心,心有余悸。 【你没听说过,有后爸就会有后妈吗!】它小声吸了口气,说,【等有了后爸后妈,说不定会拿针扎我,还会逼我和我的小媳妇儿鸳鸯分离......】 【......】寇秋无语了,【你从哪儿听说的?】 【电视啊!】系统崽子理直气壮,【这几天,你的邻居,我如今的妈,正带着我看《没了爹娘的孩子》。】 先没了爹,又没了娘,被后妈扎,被后爸打,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却还是自己后妈的亲生儿子,典型的家庭伦理苦情剧。 寇秋有点担心自己崽子的智商。 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系统小迷弟还在不遗余力地洗脑,【爸夫帅!】 寇秋给他泼冷水,【有一个世界,你还喊他妈。】 系统坚定不移,【那也帅。】 提及爱人,寇秋的眼神都不自觉柔软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顶上被漆成了海蓝色的天花板,连呼吸都不知道何时被染成了甜的。 疲惫潮水一样袭来,慢慢就涌上了头。 他靠在枕头上,沉沉睡了过去。 房间里并没有别人,只有时钟一格一格地向前进。有鸟落在了窗台上,整整自己的羽毛,扬起嫩黄的嘴,准备叫上一两声。 可就在这时,它像是被什么提醒了,重新又扑簌簌张开翅膀,远远地落在了另一家的屋顶上。 门被人推开了。 霍起走了进来,就坐在青年身旁。他把青年的被子缓缓向上拉了拉,随即将发丝整理了下,定定地望着青年的脸。 小而白,这样看起来,莹润的就好像能发光。 霍起的声音很轻。 “好梦。” 等你醒来时,又将是崭新的一天了。 我的...... 秋秋。 作者有话要说:  寇父:我就放心你!除了你我谁都不放心! 爸夫:嗯...... 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亲,监守自盗要了解一下吗? 162、全世界都宠你(五) 寇秋第二天回去拿了行李。 他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 由于不怎么出门,衣服也很少。倒是各种各样的药提了一大袋, 鼓鼓囊囊, 里头除了各色的小药瓶,还有简单包扎用的各种器具。 男人站在门口等他。 “收拾完了?” “嗯, ”寇秋说, 费劲儿地移动着自己的箱子,额角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霍叔,咱们现在走?” 有大手从他的面前推过去, 轻而易举把偌大一个箱子搬了起来。霍起的薄唇抿着, 扔出两个字,“我来。” 寇秋的全部家当几乎都在那箱子里, 瞧着自己一瞬间空手了, 忙追上去两步。 “霍叔,不好吧?” 他为难地说:“您来帮我拿东西的,结果我什么都不拿......” 霍起把沉重的箱子往车上搬。他的双手很有力量,把足有三十斤的箱子放上去,却连一丝抖动都没。男人黑沉沉的眼眸瞥了他一眼,说:“你带好自己。” 显然不叫他插手。 寇秋只好小媳妇儿似的在后头跟着, 瞧着他干净利落把东西都运下来装好,末了一关车门。 这就把小白菜连同小白菜赖以生活的土壤都扛到自己家了。 司机看见了,忍不住咋舌,“这么多药!” 寇秋抿嘴笑了笑, 笑出了两个小梨涡。 “可苦吧?”司机说,“我们家的小朋友哦,每回吃药,都得哭一场。可把他妈心疼的不行,哦呦呦,倒像是要他的命一样!” 青年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描淡写:“都习惯了。” 喝多了,也就渐渐不觉得苦了。 他眼白的边缘有着一圈浅浅的蓝色,并不像是平常人那样发黄。这蓝色很清淡,让人想起不知世事的婴儿,在白皙的底色上头愈发显眼。 霍起的目光在上头停顿了会儿,随即才移开了。 他沉声说:“开车。” 司机赶忙打住了闲谈,踩下油门。油门声一起,车子便立刻向前奔去,寇秋趴在窗户边,忽然听到身畔男人问:“明天有事?” 他看到青年在明天的日历上画了个圈。 寇秋坐直了,说:“嗯。” 他伸手整整自己沾到了脸颊上的碎发,笑了笑。 “院长妈妈的生日,我要回去看一眼。” 霍起没阻拦,只沉声说:“让小陈送你。” 前头的司机忙答应着,寇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男人淡淡道:“路上小心,绕开平华路那段路。” 司机也知道那段路的路面有点不平,自己车上载着的这个也不是普通人,而是尊瓷娃娃。瓷娃娃易碎,说不准哪一次磕碰就是要命的大事,因此忙答应下来,“晓得了。” 他心底不禁暗暗惊叹于霍起对于寇秋的关心。 说起来,这事儿也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霍起如今掌管公司,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掌门人。可寇秋却是元老寇天明的亲生儿子,这俩人之间,不说斗得你死我活,怎么也不像是可以安安静静平平稳稳坐在一辆车上的关系。 更别说霍起还嘘寒问暖,生怕这尊瓷娃娃冷着热着磕着碰着,那架势,就比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 他们几个私底下都对寇秋的身份有点别的猜测,只是不好说。 他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坐在后座的两人,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得并不近,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男人在闭目养神。眉心紧蹙着,唇也紧紧抿住。 一旁的青年则在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司机在心里啧了两声,心想,果然只是表面风平浪静。 可下一个红灯停下时,再从后视镜看看,他却不由得怔了怔。 ——他撞见了霍起望向少年的眼神。 那眼神很难说清到底像什么,或者是什么。但看见的那一瞬间,司机就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烫了一下,几乎是立刻便又扭转过头去,心里砰砰跳,彻底乱了节奏。车子被他忽然间松掉了离合,瞬间便熄了火。 岩浆沸腾了,它们溢了出来,被隔绝在厚厚的冰层之下。 发动机的声音停了,青年也重新扭过头来,用带着蓝色的眼睛关切地打量着,“没事吧?” 司机咽了口唾沫,重新转动了钥匙,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没事。” 可他的手仍然在抖,抖的几乎要握不住方向盘。 司机并不傻。他和自己的老婆就是一见钟情的,也曾经历过连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分开的热恋期。 可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候,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 仿佛猎食者在磨着尖爪,望向猎物。 霍起的声音跟着响起,淡淡的,“还不走?” “走,走。”司机赶忙道,马上重新把车驶上了车道。 他的心里却存了疙瘩。 等寇秋和帮着抬箱子的下属上去后,他禁不住扭过了头,迟疑着与后座的男人道:“......霍总,他还小。” 他没说明白,他知道男人懂得他的意思。 霍起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烟被点燃了,白雾盘旋着袅袅而上,把他锋利的眉眼遮了大半。 司机说:“霍总,寇秋也是个可怜孩子。” 男人抖掉了点烟灰,“嗯。” 司机心惊肉跳,“那您......” “我疼他。” 霍起平静道,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接了他来,自然会疼他。” 至于别的,他并没有再明说。 司机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适合和他谈这些,要不是霍起平常对下面的人一向大方,寇秋又的确招人疼,他也不会有这个胆量。如今话已经说到这等地步,他也就住了嘴,再不提起。 霍起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这才缓缓上楼。 他没再去看青年,而是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被锁上了。 房里的镜子中忽然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逐渐像是平静下来的水面,画面一点点变得清晰。画面里的青年蹲着,正在一件件从箱子里向外拿东西,身上的衣服有点短,他一躬身,便露出了一截细瘦的腰,上头还有两处浅浅的腰窝,很显眼。那一道骨头就像是被温润的玉石包裹着,裹出了隐隐的形状,凸显在脊背中间。 瘦的可怜。 霍起望着,眼睛中的颜色又一点点深起来。他定定地注视着镜子,终于探出了手,手指就在那一截细白的腰上滑动。 裤子很松,像是一扯就能整个儿扯下来。 霍起的喉头上下动了动。 这无疑是道好风景,尤其对男人而言。画面中的青年浑然不觉,在收拾完后,又小心翼翼站了起来,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霍起又点燃了一根烟,在房间中踱步来踱步去,眉心都蹙出了深深的痕迹。 最终,他还是在镜子前坐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水声哗啦啦地响,夹杂着洗发液被从瓶子里挤出来的小声的噗的一声,画面立刻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色水汽。只有一道身影倒映在上头,成为一道白玉似的剪影。 那剪影像是羽毛,一下下挠在人心上。 挠得他坐立也不安,却连眼睛也不舍得闭,只斜斜靠在床头,仔细地看。 地像是有些滑,寇秋的拖鞋虽然防滑,可踩在上头仍旧有点险。男人的手动了动,那一块地面的水光顿时消失了不少。 青年裹着浴袍踩在上头,小声地吁了一口气。 一切平安。 苗圃里的小白菜把自己洗的嫩生生白净净,过来敲了门。 里头男人声音有些哑,“进。” 寇秋进来了。 他身上仍然带着沐浴露的清香,是牛奶的味道,把他染得像是块大型的人形奶糖。闻见这味道,霍起的太阳穴就砰砰直跳,交叠长腿,换了一个坐姿。 寇秋是来说正事的。他把自己手里的文件袋拿出来,说:“霍叔,我在房间里看到了这个......” 霍起眼睛很深,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有。 “嗯。” “这——”寇秋有点犹豫,咬了咬嘴唇,还是道,“这是股份交接证明?” 他方才在房间里看过了,里头转让的,不仅有寇天明的股份,甚至还有霍起自己所拥有股份的一半。他拿着文件袋来,心中满是不解,小声说:“霍叔......” 霍起打断了他,“你喊我一声叔。” 寇秋进退两难,“可这真的太多了......” 早已远远超出了在医院时霍起和寇天明商定的范围。 “不,”男人吐出一个字,望着他,态度坚定,“这是你该有的。” 我只嫌给你的还不够多。 这一句话他在舌尖转了转,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寇老干部只好先把这些文件拿在手里,瞧见男人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决定先去找寇天明再商议商议。他低头把东西装起来,却听见男人问:“有东西要带去孤儿院?” 寇秋往年去,都会买点玩具书本。今年也是如此,他说:“我明天早上去买。” “不用。”男人道,“小刘买好了,让他直接换辆车送你过去。” 寇秋:“......” 换辆车? 他说:“东西很多?” “不多,”霍起轻描淡写,“就一点。” 第二天,寇秋见到了传说中的一点东西。 整整装了一个大巴车的书本文具玩具。 “......” 他沉默地站在车下,望着三四个人满头大汗地往上装箱子,一时间也被这架势震慑到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回去给院长妈妈过生日的,是回去开文具店的。 孤儿院所在的地方是郊区。寇秋到达时,已经有个身影在外头等待,迎着秋风站在树底下,拿手按着鬓旁飘飞的发丝。 “院长妈妈!” 寇秋从车上下来,中年女人瞧见他,唇角就挂上了笑。 “哎。” 她说,缓步上前,拉着寇秋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嗔怪道:“比几个月前又瘦了。瞧着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又骨折了?” 寇秋说:“没有。” 院长从小看着他长大,哪儿能不知道他报喜不报忧。手在他身上惩罚性地轻拍了拍,中年女人说:“就一个生日,你身体也不好,怎么就非得每年大老远地跑过来?” 话虽如此说,可眼里头却仍然含着明晃晃的欣喜。寇秋抿着嘴只是笑,院长拉着他的手和他一道进去,嘱咐院子里头乱跑的小孩,“哥哥身体不舒服,跑的时候别撞到他了,知道没?” 小孩们齐齐答应了声,都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寇秋。寇秋注意到院子里又多了几个几月前没见过的小孩,眉头微蹙,“又有遗弃?” 中年女人给他倒茶,说:“哪年没有。今年已经算得上是少的了,只有两个小女孩儿。” 她掰着手指数,“英英走了,花花也走了.......咱们这院里,现在就剩下二十三个孩子了。” 寇秋的心往下一沉。几个月时,还有二十四个。 来了两个,却少了三个。 院长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摇摇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照片。 那是个穿着灰白条纹的小女孩,抱着皮球正正地面对镜头笑着,笑得很天真,可眼睛里头却藏着大人一样的悲悯。她露出来的手腕很细,像是一折就能断,两条腿紧紧地并着,坐的很直。 这是个天生有心脏病的孩子。 寇秋嗓音哑了,“几月走的?” 院长说:“就上个月。” 她眨了眨眼,把里头泛上来的湿意盖住,轻声说:“——病发了,没救回来。”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这就宣告了死亡。 寇秋没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他们默然无语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院长率先站了起来。 “走吧?”她勉强笑道,“后面还摆了桌子呢,小薇那几个丫头,早就嚷嚷着等你来了。” 从熟悉的小厨房绕过去,里头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忙活的年轻女孩儿也是从这院里出来的,张嘴就喊院长妈,又喊寇秋,“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 小薇同样也是因为先天缺陷而被抛弃的孩子,是个天生的兔唇儿。但她比寇秋幸运,九岁时被领养进了现在的家庭,养父母都对她极好。她报考的大学就在这附近,每逢周末节假,总要过来看看。 院长接过了她手里的锅铲,赶她过去,“好久没见秋秋了,你们俩聊,我炒菜。” 年轻女孩果然就势把锅台前的位置让出来,笑嘻嘻和寇秋在桌边坐下。 “怎么样?”她说,“最近?” 寇秋并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提起自己找到亲生父亲的事,只静静地笑着,“还行。” 小薇咋舌。 “你可真能忍,”她说,毫不避讳,“要是我,说不定早就忍不下去了......” 她静静地盯了桌子一会儿,出神地伸手抠着上头掉落的皮。忽然又问:“你回来后见过和伟没?” 寇秋摇头。 小薇撇嘴。 “不见最好,”她说,“他最近也回来了,混得越来越好,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就跟别人都不如他似的——哎,来了。” 大门外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车喇叭声。 小孩们闹嚷嚷地涌去大门处,小薇冷笑声,也站直了身。 “你等着,”她说,很笃定,“这绝对是和伟。他就喜欢先按喇叭,好让所有人都出来迎接他。” 大门被院长拉开了,外头停了辆奔驰,车标明晃晃地直照人眼。车上下来的年轻人一身名牌,按了按手中的车钥匙,将车锁住了,这才大步踏进来。 小薇先发制人,“和伟,都到了门口了你还按什么喇叭?故意吵人是不是?” “怎么这么说?” 进来的青年皱了皱眉,一下下抛着手里的车钥匙,吹了个口哨。 “我这车是进口的,整车从外头运进来的——你知道多少钱不?那发动机动起来可快了,刹车都不好刹,我不按按喇叭,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他摘下墨镜,这才注意到了一边静静站着的寇秋,顿时就笑了。 “呦,这不是娇气包吗?” 小薇嫌恶地皱眉,“别喊这个名字!” “怎么不能喊了?”和伟伸出手来,和寇秋握了下,上下打量着他,“当时我们俩一块儿在小学上学,全班的人都是这么喊的,连我们隔壁班的也跟着喊。娇气包,你最近怎么样?” 寇秋说:“不错。” 他说的是实话,可青年的嘴却啧了啧,显然是不信他这话。和伟不抛了,改为在手上一下下转车钥匙,喊那些凑上前去看的小孩,“哎哎哎,离远点,知道那车多少钱不?——光交关税都交了八十万!” 寇老干部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 “多少?” 和伟以为他被吓着了,哈哈大笑,“也就八十万,别太放在心上——” “不,”寇秋打断了他,眉心蹙得更紧,“这不对。这种车型进口报价往往都在六十八万左右,关税是按照一般进口车征税的,绝对到不了八十万。” 他在第一个世界当公务员的记忆又泛上来了,往那车边一站,相当严肃,“你把车的报关单给我看看。” 和伟一噎,脸拉下来,打量着他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 “有没有搞错?”和伟说,“你现在连这个都懂了?嗯,娇气包?” 他直接抬起脚进了小厨房。院长跟在他后头,冲着寇秋摇了摇头。 她声音很小,“别跟他生气。” 寇秋点点头,很平静。 “我不生气,”他说,“我只是怕他受骗。”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这种大金额的案子,该报案还是要报案的。对方伪报了价格,受骗了,可不是件小事。” 院长失笑,倒是年轻女孩儿忍不住摇头,“你怎么还是这样?” 寇秋没听懂。 “他哪是真交了那么多钱,”小薇没压低声音,“他是故意往上报了,就想给你看看他有多少钱呢。——也就你,这么直接戳穿他,居然还一点都不知道。” 她耸了耸肩,实话实说。 “但我挺爽的。” 兴许是被下了面子,吃饭时,和伟的资产在他口中就又往上翻了一番。他滔滔不绝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留学经历,等看到另一边不声不响只埋头吃饭的寇秋,又遮了遮嘴,“哎呀,我忘了寇秋去不了了。” 女孩儿干脆连饭也不吃了,把筷子放下,怒瞪他。和伟不受影响,接着往下说:“毕竟那可是要做飞机的,万一一上天,他就整个儿碎了,空姐不是还要费劲儿给他拼回去?” 说完后,他自己哈哈大笑,像是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桌上的其他人却完全笑不出来,只扭头望着寇秋。 寇秋没发火。今天是院长妈妈的生日,他也不想多费这口舌。 何况,他心里明镜似的,和伟到底是为何要针对他。 不止他,小薇和院长也知道。 和伟如今的养父母,当年第一个看上的孩子,是寇秋。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寇秋年幼时长得很秀气,脸又小又白,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往墙角一坐,就只静静看着院里的孩子玩耍,很能激起那些父母的怜爱心。当初那对夫妇在来看孩子时,第一眼也就相中了在角落的寇秋。 领养手续差点儿就办了,可到了最后,夫妇还是犹豫了。 这个孩子要是领回家里,不一定能给他们的家庭带来幸福。 所以他们临时换了人,换了个新的、健康的孩子。 和伟就是这样被选中的。 严格来说,他就像是迫不得已被选择的第二名。和伟心高气傲,又哪里忍受的了这个。 在那之后,他有事没事总得呛寇秋两句。 这是人之常情,性格使然,不奇怪。 可终究是没法让人心里舒坦。 寇秋拿着筷子,想着不能让院长妈妈难堪,还是忍了,一句话没说。 倒是这会儿醒着的系统崽子忍不了了,愤怒的小鸟一样出了膛:【怼他!阿爸,怼他!】 就他有钱?就他能逼逼? 系统一边啪嗒啪嗒吸奶嘴,一边忿忿地握紧了小拳头,心想:逼逼你个仙人板板哦,大爷我不给你上上课,你还真以为你天下第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没有亲不知道爸夫是谁了吧? 毕竟本世界标题说明一切~ -------- 顺带明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本篇大概十月初完结,下一篇预备写猫薄荷,再下一篇预备再开个快穿,同时还想写一篇无限流...... 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很多脑洞想写,瘫倒 啊...... 163、全世界都宠你(六) 系统非常想要给这人点颜色看看。 奈何他自己现在只是个奶娃娃, 不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养出了一身白花花的小嫩肉, 每只手上五个圆乎乎的凹坑,特别软。 别说给人颜色看了, 他连半点威胁力都没有。 寇秋说:【不用。】 和伟不念旧情, 他却不能不念。院长妈妈的生日,他当初受了那样大的恩惠,如今在这一天里和人争吵,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垂着眸, 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院长看了和伟一眼, 眼中含了点警告意味,又和颜悦色给寇秋盛汤, “要不要再多要点山药?” 她的眼里满怀慈爱,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寇秋的唇角一弯,抿出了两个甜蜜蜜的小梨涡。 他们这种母慈子孝,放在和伟眼里,难免就更扎眼了。 午饭后,寇秋要去刷碗,被小薇赶了出来。 “好不容易来一趟, 去多陪陪妈呗,”她头也不抬卷起袖子,“这种活儿,你还是尽量少碰。万一伤着了, 不是闹着玩的。” 寇秋知道她的性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院长果然把他拉过去说话。 他们母子俩也有好一阵没见了,摆了两把小凳子在院子里,又拿了盆,头碰着头一边剥蚕豆一边说近况。 院长尤为关心寇秋,知道这孩子报喜不报忧,受了多少伤从来不回来说的,难免就更心疼,“再过没多久,路上就该结霜了。虽然闷的慌,可还是少出门好,路上打滑。” 寇秋专心致志地把一颗碧绿的豆子从豆荚里掏出来,应了声。 “晓得了。” 他顿了顿,迟疑一会儿,还是低声道:“院长妈妈。” 中年妇女抬起头,望着他,“嗯?” 寇秋轻声说:“我找到亲生父母了。” 女人愣了愣。 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反应过来后,一下子毫不掩饰地荡开了笑纹。 “真的?” 她由衷地替这个在院里长大的孩子高兴,手在他肩上拍了又拍,力道很轻,唏嘘:“这么多年了,终于找着了?......也是不容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女人说这话时,仍旧有些小心翼翼。寇秋看出来了,知道对方是害怕亲生父母不认自己,嘴唇抿了抿。 他低头剥豆子,说:“是很好......很好的人。” 院长说:“对你也很好?” “嗯,”青年认真地回答她,“对我很好。” “哎,”院长轻声道,“那就足够了。” 她如今也慢慢老了,很多事情无法再像当年年轻时那样去拼,去闯,能为这些孩子争取的,渐渐便变得更有限了。 好在终究是又有一个回归了自己的家庭。这说到底,是让人觉得欣慰庆幸的事。 碧绿的豆子全都盛在红盆里,更显眼。院长晃了晃,又站起身,“你陪他们玩会儿,我去收拾点东西。” 寇秋嗯了声,在原地坐着。没一会儿就有好奇的孩子凑了过来,因为已经被提醒了哥哥身体不好,所以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寇秋拍了拍旁边的板凳,喊他们过来坐下。 过了会儿,搬着凳子的小豆丁吭吭哧哧围着他坐了一圈。 他们中有的已经见过寇秋,提着声音一口一个“秋秋哥哥”,但并不敢上手触碰寇秋。寇秋想了会儿,干脆拉来了张桌子铺了几张画纸,陪着小朋友画画。 他画素描又快又准,活像是打印下来的黑白照片,□□抓的很巧妙。被画的孩子高高举着那张画,嘴张的特别大,“哇......” “哥哥好厉害!” 寇秋抿着嘴笑,又去挨个儿手把手地教。被教的小孩乖乖握着笔,认认真真在白纸上画着画。 秋日的阳光很好,温暖而不灼人。小薇在屋里头洗着碗,偶尔一扭头,瞧见这画面,心也莫名静了下来。 挺好。 和伟却不觉得好,没过一会儿就拿来了几个球,砰砰扔的满地乱滚,“有没有人来玩球?” 孤儿院里玩具少,玩来玩去就那么几样,其中还有一部分早已旧了破了。瞧见了崭新的,孩子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只是还有懂事敏感的,仍然望着寇秋,不动弹。 寇秋把画纸收起来,说:“去吧。” 一阵欢呼后,小豆丁立刻涌到了球旁,争先恐后地去玩。和伟陪着他们踢,洋洋得意地回头看了寇秋一眼。 系统发自内心地说:【哇......】 我怎么这么想打他呢? 寇秋没说话,只是继续收着桌上的笔。还没等他收完,脚下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低头看时,是一个圆滚滚滚过来的绿色皮球。 把球踢过来的和伟站在院子另一端笑,“娇气包,把球还给我。” 寇秋没动弹。 “干嘛不踢啊?”和伟眉毛挑了挑,“你现在这么脆弱了,帮人踢个球过来都不成?——不会这也能骨折吧?” 他哈哈笑起来。 “这就是个皮球,又不是铁球!” 院子里有小孩跟着不明所以地嘻嘻笑,寇秋却没笑,只是弯下腰,把球抱起来,一步步走过去,递给他。 “我刚做完手术。” 和伟脸上的笑容也收了,面无表情回望着。 “所以这就是理由?” 他讥讽地挑了挑眉,把声音压低了,明晃晃的恶意几乎能具化出来,像腥臭的水蛭一样沿着人的裤腿向上爬,“不是我说,你这样,和个残废有什么区别?人家残废没了手,起码还能跑能跳;没了脚,起码手上还能提点东西——你这种,应该算是重度残废了吧?啊?” 寇秋蹙了蹙眉。 他的眼中终于染上了点愠色,淡淡道:“我也跑过,跳过。我经历过的,不比你少,只比你多。” 面前的青年把嘴一撇,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别搞笑了!”他说,“救你,还跑,还跳,还经历?” 他把脸凑近了点,声音很轻。 “你啊......也别想着当初要是我爸妈选了你,你就有钱了。我跟你说,你这一辈子,就是像只老鼠一样永远窝藏在你那巴掌大的房子里的命。” 话音还未落,他的手腕上却猛地一刺痛,顿时惊呼出声:“嗷嗷!” 低头看时,才发现对面人的手正牢牢捏着他的手腕,用上了十足的力气。 面沉如水。 “和伟,”寇老干部说,“我觉得,你应该向我道歉。” 和伟嗤的一声,甩了两下,竟然没甩脱。他提起了一只脚,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一脚踹过去,你那玻璃做的小膝盖,可就整个儿甩飞了?” 寇老干部仍然重复:“你应该道歉。” 和伟的耐心终于完全消退,那些嫉恨重新呼啦啦泛上头,他想也不想,趁着旁边的孩子拉着寇秋衣角让他分了神,真的下了重脚。 “道什么歉!” 青年被他踹倒了,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骨头的响声。 寇秋瘫软在地上,脸色发白。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膝盖泛上来,很重,让他抿紧了嘴,却没有出声。 和伟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管不顾,又抬起了脚,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踹,冷笑着。 “你有什么脸和我说道歉?从小到大,凭什么别人都得让着你?” 他死命地踢,眼睛里泛出了凶狠的光。 “都以为我不知道,都是骗我的,假惺惺对我好!当时我爸妈不想要你了,你知道我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听到了什么吗?院长说,让他们再想想,说这院里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孩子了!她个被猪油迷了心的,她劝他们放弃我!” “他们凭什么放弃我?明明我才是正常的那个!!” 和伟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里头的女人明显偏心寇秋,话语里都带着让对方再思忖思忖的意思,“这孩子真的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他受了这么多回伤,就没在我们跟前哭过一回。他苦命,我们看着却心疼......” 对面的夫妇明显是犹豫了,对看了几眼,表情有些琢磨不定。和伟看的明明白白,咬着牙往回跑,心里头从那时就彻底恨上了。 凭什么呢? 不过就是个动不动就骨折的病秧子、娇气包,就是个残废。他也盼父母盼了这么多年,凭什么院长要劝说他们接受寇秋呢? 眼见着期盼了很久的机会要落空了,和伟的心里甚至连把寇秋直接推进水里头淹死的想法都有。可这些都太难了,他想了想,只选择了偷偷见了这对夫妇一面。 那时的画面很清晰,如今都重新泛回了眼前。 和伟只看表面,还是个乖孩子。他小声和这对夫妇说了一个消息,院里承担不起寇秋的医疗费了,寇秋又手脚不干净,院长这才这么急着把他送出去。 领养人家中并不缺钱,是个正儿八经的上等阶级家庭。他们不怕负担寇秋的手术费用,他们怕的,是领回去一个道德败坏的孩子。 所以仍然收养寇秋的念头被打消了,和伟被理所应当地领了回去。 这一切,这院里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但这份恨忘不了。 和伟的眼睛通红一片,仍然在打。寇秋虽然有技巧,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脆弱,只是忍着疼痛就已经十分艰难,哪里还有多少还手的力气?他疾喘着,却仍旧坚持,“你应该向我道歉。” 系统崽子嗷的一声,快哭了。 早有被吓傻了的小孩飞快跑过去报告了院长,没两分钟,中年女人和年轻女孩儿并其他几个帮忙的一齐急匆匆从后头过来,瞧见这一幕,全愣了,忙上前拦阻。 “干嘛呢?和伟,你疯了是不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寇秋的身体!!” “他身体怎么了?”和伟拿手背抹抹脸,冷笑,“他身体,就是你们偏心他,不喜欢我的理由了?” 院长拼命把他推开,又蹲下身去搀扶寇秋,“你——” 和伟趁人不备,还要去踩青年的腿。 就在这时,孤儿院大门被人砰的推开了。门摔到墙上,有人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是个男人。 男人腿很长,身材相当优越,脸也足以具备在街上让路人回头多看几眼的资格。只是这会儿沉着脸,怒气几乎是毫不遮掩地从眼底迸发出来,那气势,跟马上要撕咬食物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让和伟也怔了怔,下意识住了手。 “你是?” 院长问。 男人没回答,只一下子伸出手,把和伟撂倒在了地上,一脚踹上了对方的肚子。和伟浑身颤了颤,嘴一张,竟然当场吐出了一口血。 在场人的脑袋都木呆呆的,愣愣地望着他。男人还是不解气,又提起他的领子,死命把他往墙上摔。 和伟骤然有了感觉,这人是要杀了他。 这人是真的准备杀了他! 他拼命挣扎起来,心头终于泛上了恐慌,被勒的几乎喘不上气。手指尖费劲儿往前伸着,犯出了骇人的紫色,“你......” 就在这当口,地上的青年却捂着膝盖开口了,“霍叔。” 颈部的力道松懈了。 霍起把手里提着的人扔回到地上,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检查着地上青年的伤势。他嘴唇抿得死紧,眉头蹙的几乎能打结,半天后才道:“没事?” 寇秋疼的小声倒吸气,却还是仰头,冲他笑笑。 “没事。” 他当时移动了身体,避免伤到自己的要害。如今看来,除了最开始时膝盖上挨的那一脚,其它的都不过是些皮外伤。 霍起把他的裤腿卷起来看了眼,顿时眼睛里头冒了火。 男人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又一脚把刚哼哼着准备站起来的和伟踹回到了地上。力道太大,和伟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吐出来的血的颜色更重了。 院长一惊,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小薇拉住。 “妈,”她小声说,“刚才和伟都打人了,这会儿因为这个被打,一点都不冤枉他。” 院长急的不行。 “事情不是这样啊!”她说,“这万一要是真出了人命,你寇秋哥——” 她的话语说到了一半,忽然间咽了下去。像是有看不见的改变在她身上发生了,中年女人一言未发,重新又木木转过了身,直接朝着后头的厨房走去。 小薇的眼神也跟着转变,同样向着厨房过去了。 院子里的孩子呼啦啦散去,只剩下了寇秋、霍起和和伟三人。 风不刮了,鸟也没有再叫。院子里静悄悄,除了他们,再没有半点有生命的迹象。 寇秋没注意。他把头抵在膝盖上,靠着呼吸来调节疯了似的涌上来的疼痛,知道膝盖那块骨头怕是已经碎裂了。男人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青年的手凉的像冰,疼出了一身冷汗,连苍白的唇上都是淋漓的水色。 他咬着牙,小声说:“霍叔......” 霍起的眼神彻底变了。 “......嗯。” “霍叔?” 那只大手覆盖在他膝盖上,疼痛好像浅了些,慢慢地变淡了。 “嗯。” 数不清的瞌睡虫忽然醒了过来,一波波往他的脑子里涌。寇秋莫名觉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色也打起转,他下意识用力拽住男人的袖子,说:“霍叔——” 霍起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一样摇晃着哄。 “睡吧,”他眼眸沉沉,许诺,“等你醒来,就会好了。” 这话仿佛是句魔咒,寇秋头一歪,当真沉沉睡了过去。地上的和伟张大了嘴望着这一幕,终于缓慢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点点把自己往后挪。 “不,不......” 青年彻底睡着了。 霍起轻轻地抱着他,把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臂弯里。他嘴里哼着低低的催眠曲,一下又一下晃着,等唱完了,才抬起眼睛,来看和伟。 那——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和伟忽然间抱住双臂,打了个哆嗦。好像在这样的目光里,他甚至不能被称为人,而不过是个可以被简单地一脚踩死的蝼蚁。 轻轻的,拿脚尖就碾死了。 “不,”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能......啊——” 院子里头刮起了风沙。 沙子很大,铺的他满头满脸都是,连嘴里也是。像是活的,一个劲儿向他的胃里钻。费劲儿地从喉咙里吐出来时,沙里一层都是粗糙的碎石。 火烧火燎一样的疼痛也从胃里头开始。它们烧着,慢慢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烧化了。他甚至连一声痛呼也发不出来,就被彻底烧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状的废土。 风呼啦啦地吹着,转眼就把这堆土吹得干干净净。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站着一个活着的人。 霍起把怀里的人抱回了家。 他把青年放置在床上时,有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来了,“你不该这样。” 男人的眼里骤然闪过一道暗芒,回头就是一拳。 站在他后头的人挨了这一拳。这人擦着嘴边银色的血迹,却还是要说:“这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里要遭受的最后一点痛苦了。在这之后,他自然会一帆风顺幸福安康。你强行扭转了时间,这对他没好处。” 霍起冷笑,“所以这就是你在那时候把我叫走的理由?” 那人说:“我是希望你清醒点。” 他望着面前阴沉着脸的同伴,缓缓道:“他只是个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得承受生命里的痛苦。你扭转了整个世界轨迹,把他的大部分痛苦都给抹消了,难道连最后这一部分也不给他留下?” 霍起又给了他一拳,声音冷的几乎能结出冰碴。 “什么痛苦?” 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他生命里都没有这两个字——别说是一点,半点也不行。谁给你的权利,让你代替我做决定?”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明显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同伴见他这样,只好轻叹一声,往后走了一步,噗的一声,消失了。 只留下霍起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反反复复摩挲着床上青年的嘴唇,神情里仍然带着未完全消退的后怕与心疼。看了许久后,青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睫动了动。 霍起上了床。 他靠在床头,把床上的人半揽进怀里,手于对方脊背上轻拍着。他的神色很温柔,目光专注,仿佛要把人盯化了。 他在断断续续哼一首催眠曲。 “宝宝乖,宝宝乖......” “宝宝乖乖的睡觉......” 在这样的声音里,青年重新放下了心神,再度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他梦到了很奇怪的事。 他梦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可那里却又像是不止自己。有另一个看不清的身影一直默默跟着他,瞧见他在雨中哭时,拼命地想把那把伞递到他的头顶。 可是没用。雨水还是透过那道虚幻的伞淋了下来,那道身影顿住了,半天后,又试图帮他擦掉脸上混着雨的泪。 “别哭。” 那身影说。 “......别哭。” ...... 醒来后,这梦几乎是瞬间就被忘了个一干二净。寇秋从床上支起身,底下有司机在按喇叭,男人过来敲门,神色如常,“起来了,今天不是说要去孤儿院的吗?” 寇秋应了声,坐起来,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一切,好像都有些太熟悉了。 男人站在他床头,和他说:“你们院长的生日,我买了点东西,你带过去就好。我让小刘换了辆车。” 寇秋的心莫名砰砰直跳,他说:“谢谢霍叔。” 霍起注视了他好一会儿,随即转身出门,手指在门上敲了敲,提醒他,“换完衣服,下来吃早饭。” 寇秋道:“好。” 男人把门关了,他愣愣地坐在床上,并没动。 【......阿崽?】 系统还在隔壁喝奶,声音很欢快,【阿爸!】 它好奇地问:【阿爸,你今天要去你之前待的孤儿院啊?那儿现在有多少人?】 寇秋勉强回答着,心却突突跳的更厉害。 这一切都太正常了,显得他的这种异样感反而不正常。 系统崽子吮的吧唧作响,【阿爸?】 寇秋回过神,勉强笑了笑。 【嗯。】 可能,真是他想多了。 他站起身,准备脱掉身上的睡衣,换一身出门的衣服。可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咕噜噜顺着床单滚落下去了,安静地躺在了床底下。寇秋一惊,忙俯下身去。他试探了半天,最后才把那个小小的东西从床下捡回来。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躺在他手心的东西很小,弧度被打磨的圆润光滑。 ——这是枚刚刚从他手心里掉出去的、还镶嵌着宝石的名贵袖扣。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人的宠人方式:天凉了,让欺负你的人破产吧。 爸夫的宠人方式:天凉了,让我们再把暖和的天气过一遍,直接让欺负你的人彻底消失吧, --------- 爸夫当然是霍起,但是也不是霍起啊。他是身份一直在变,哪个对寇秋有利,他就是哪个人~ 164、全世界都宠你(七) 寇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即把袖扣按在了掌心里。他坐在床头发呆许久,听到门外的男人又过来敲门, 声音沉静, “秋秋?” “......嗯。” 寇秋应了声,站起来穿上鞋, 出去了。 早餐是每天负责来收拾屋子的保姆准备的, 清淡的中式饮食。寇秋喝着豆浆,忽然说:“霍叔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对面的霍起手顿了顿,随即继续夹菜。 “秋秋是说,之前不好看?” “不是, ”寇秋说, 若无其事地又喝了口,“只是霍叔这衣服, 怎么配了对蓝宝石的袖扣?” 他搅拌着豆浆, 说:“成色还挺不错。” 霍起今天的西服是藏青色。这颜色很沉稳,极其衬他,男人愈发显得沉稳威严,两颗纯净的宝石反射出丝丝缕缕的光。听了这话,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径直把袖子上的一对袖扣都解下来, 当啷一声,放置在桌上,推过去。 “拿着玩。” 寇秋没推辞,说:“谢谢叔。”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对扣子装进了口袋。 车子来后, 霍起没有进书房,而是陪着他一同坐进了车。瞧见青年讶异地看过来的眼神,霍起淡淡解释:“事情处理完了,我陪你去。” 寇秋靠在后车座上,眼睫忽的一闪,又垂下去了。 他的手藏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把玩着里头的东西,定定地注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 院长就等在孤儿院门口,风把她的鬓发吹了起来,她含着笑迎上前。 “都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却非要来!” 寇秋笑道:“院长妈妈的生日,怎么不是特殊的日子?” 院长将自己养大的孩子拉过来,欣喜地上下打量。还没来得及再问两句话,却看见车门仍然没关上,里头又下来了一人。 男人身量挺高,但并不显得不协调。他腿极长,包裹在剪裁干净流畅的西装裤里,裤子的裤线折的笔直,无声地透露出几分气势。他从车里钻出来,对着院长淡淡一颔首。 院长一怔。 “秋秋,这是.......” 寇秋介绍道:“这是霍叔。我如今在他家借住,霍叔一直很照顾我。” “哦......” 院长眼神变化了下,像是认出了霍起的那张脸。她勉强笑了笑,伸出手,和男人的手简单握了握,“霍先生好,我是这儿的院长。” 霍起神色平静,“幸会。” 他对于曾经帮过寇秋的人,都怀揣着些善意。院长抿了抿唇,把被风吹的飘飞起来的碎发夹在耳朵后头,将两人往里让,“都站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吧?” 孤儿院不大,仍然是寇秋记忆中的模样。时光在这个地方留下的痕迹不深,无非是墙上的印痕又多了几道,门口的老树又低下身子了几分。院长瞧见寇秋来了,嘴上虽然嗔怪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又见小薇和几个孩子也来了,干脆搬出了老相册给他们看。 相册里的照片都已经发黄,模样却仍然很清晰。 院长的手指点点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儿。 “这是小薇。” 眼睛很大,眼尾有点上挑,脸型都没怎么变。额头上拿红布剪了个红点点贴着,对着镜头笑得特甜。 “这是和伟。” 照片上的小男孩也在笑,只是那笑,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并没传到眼里去,只是勉强调动起了面部肌肉。 寇秋眼尖地瞧见了后一页,脸忽然间泛上了点薄红,伸手就去捂,“院长妈妈!” “干嘛干嘛?”院长笑眯眯推开他的手,“快放开,霍先生还没见过呢!” 寇老干部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低声说:“霍先生也不一定感兴趣......” 可扭头时,霍起这样的身形气势,却委屈自己坐在一个塑料小板凳上。这会儿把板凳拉的近了些,目光都专注了,虽然脊背仍然未弯,可身体却前倾着,定定地望着那照片,显然是相当感兴趣。 小薇也凑过来,指着那上头的人诧异道:“我们院儿里有这个小女孩?” 寇秋的脸更红了。 “什么小女孩儿,”院长哑然失笑,也瞧着那上头穿了件印了向日葵的小碎花裙子安静坐在角落的孩子,“这是你寇秋哥哥。” 寇老干部叹了口气,索性举起双手捂脸。 【......】系统提醒他,【阿爸,你是当过女装大佬的人。】 【是啊,】寇秋仍旧很羞耻,【可那是别人的身体啊......】 他尚且能说服自己,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但眼前这张,那可是彻彻底底的黑历史。 照片上的寇秋还带了帽子。帽子是当初流行的式样,两边垂下两条柔软的小辫子,就在他肩头上。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那是假的。孩子的眼睛很亮,是干净的、没有染过半点尘埃的那种亮,晶莹剔透的像是两颗玻璃珠。 皮肤白,眼睛大,神态乖巧,两条短腿夹的笔直笔直,半点缝隙都没。谁看见了,都想在他那看起来嫩嫩的脸上亲一口,拉着他的手把他给拐家里。 霍起的手拿着那张照片,完全不想放下去。小薇也探着头看,感叹:“寇秋,你那个时候真像是小女孩儿啊......” “也是因为那时候衣服不多。” 院长慈爱地叹了口气,整理着散落的照片,“那一回已经进夏天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多了就捂痱子。没办法,只能把当时捐的多的裙子给他两条穿,也就穿了那一年。” 小薇看得意犹未尽,还很惋惜,“怎么不多穿点小裙子?” 寇秋:“......” 感情你不是女装大佬,心里头一点别扭情绪都没有——可他别扭啊! “秋秋那时候可乖了,”院长说,“外头基本上每天都有卖东西的,卖冰棍儿和炒豆子,扯着嗓子喊。我每回问秋秋吃不吃,秋秋都懂事地说不想吃。” 但实际上,那时候的孩子,没有几个不喜欢的。 尤其是那种凉滋滋的冰棍儿,做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白水兑上糖,放在模具里冻上,再拿出来。只要有器具,自己都可以动手做。在那种暑热的天里咬一口放在嘴里头含着,浑身上下的热气都能被赶跑了。 可那一年的夏天,他们没有空调,也没有可以为他们提供冰的冰箱。每回外头“冰棍儿哦!各种口味的冰棍儿哦!”的叫喊声响起来时,孩子们就纷纷穿上鞋,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瞧。有嘴馋的,便死缠烂打找院长要两毛钱,买上一根,立马把外头的包装纸给撕了,性急地塞嘴里。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一年内很少尝到的那一点甜了。 寇秋是唯一从来不吃的那个。 “不仅不要东西,他还攒东西,”院长咋舌,“小小年纪,那些家长给他的糖,他都从来不舍得吃......就一颗大白兔奶糖,还要专程跑上来,送给我。” 寇秋对这事也有印象,笑着摇头,“都化完了。” “那么热的天,咋可能不化?”院长一拍腿,“可你心意在那儿放着呢。” 实在也怨不得院长格外疼爱寇秋。她那时为了孤儿院的事,和家中人大吵了一架,正是心情不痛快时,院里的孩子不是压根儿没发现,就是觉得院长这几天脾气不好,避着她走。 只有寇秋一个,当天晚上悄摸摸打开房门,小心翼翼把自己珍藏了俩月的装奶糖的小袋子放床头了。 他还写了张小纸条。 【很甜,院长妈妈要开心。】 院长把糖纸剥开时,里头的奶糖早已经化的不成样儿。黏在了糖纸上,扯都扯不下来。她虽然没吃成,心里却已经切切实实被甜着了,在院子里有意无意说起这事,说了谢谢,就瞧见最边上的寇秋害羞地抿了抿唇,两只手飞快地交叠在一处握了下,笑了笑。 院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那天一点点舔糖纸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眼泪都顺着脸颊下来了。 这孩子,实在是没法让人不心疼。 她说:“霍先生,寇秋是个好孩子。” 霍起嗯了声,目光也放出去,沉沉地落在这会儿翻着相册的青年身上。他的眼神很专注,说:“我知道。” ——我甚至比你还要清楚。 和伟在午饭前上了门。他这回没在门外按喇叭,声音高的院里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咋咋呼呼,“外头停的这是谁的车?我靠,这么壕,开的高配置的宾利?” 他不觉得是院里人的车,进来后张口就问,“院长,又来父母看小孩儿了?” 院长把手在身上的素色围裙上擦了擦,摇摇头。 可能是先停在这儿的,毕竟听说不久后,这附近就要开一个高尔夫球场。和伟也没再问,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放,难免就有了点显摆的意思,“院长,这里头有上等的燕窝,还有红参、维生素,你拿着,补补身体。” 中年女人唬得一跳,赶忙把他手里的东西往外推。 “......这得多贵?算了算了......” “这贵什么?”和伟说,满不在乎的模样,“一点小钱而已。” 他自觉掏出了比别人都厚的生日贺礼,花的钱也最多,因此气势鼓足,大大咧咧往房间里的沙发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直到看见寇秋,他才诧异地掀起眼皮子,上下看了看,扫视了面前的青年一圈。 “呦,娇气包来啦?” 霍起沉沉看了这人一眼。 和伟的后脑勺猛地一阵发凉,方才涌到嘴边的更尖酸刻薄的话全被吓得退了回去,半个头都不敢再往外冒。他乖乖闭了嘴,只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霍起。 来帮忙的义工和小薇几个也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这人气质好,非富即贵,连身材都让人眼热的慌。要是进了娱乐圈,用粉丝的话讲,那就是“帅的让人合不拢腿”的颜。不能说五官多么完美无缺,可轮廓干净利落,因为这许多年的打拼,还有几分成熟气质。一眼望过去,便特别轻松能让人有安全感。 趁男人没注意,她们把寇秋拉一边了,暗戳戳发问。 “霍先生有对象了?” 寇老干部迟疑了会儿,摇摇头。 小薇打趣,“怎么,你们喜欢这样的?” 她t恤下摆塞在牛仔裤里,青春又有活力,问,“年纪是不是有点大?” “你不懂,”来做义工的女孩红着脸,压低了声音,“就是年纪大的,才懂得疼人......像我之前的男朋友那年纪,什么都不懂,反而是瞎折腾,比不了这种有经验的。而且......” 她脸更红了,没再往下说。 而且三十狼,四十虎,这年纪自有这年纪的妙处。妙在又懂得其中关窍又懂得把握分寸,衣冠楚楚把西装裤一解,自然帅的人恨不能就地卧倒。 几个女孩儿咬着耳朵,明显更兴奋,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小薇果敢,整理了她们小声说的问题,又开始向寇秋提问,“那他喜欢哪种类型的人?” 寇秋自己也说不好,干脆从小板凳上站起身,径直走到仍然在看那张照片的霍起面前,喊:“霍叔?” 男人嗯了声,手指终于慢慢一掀,把照片反过来,盖住了。 寇秋尽职尽责当传话筒,“霍叔喜欢什么样的人?” 男人的眼睛忽然抬起来,看着他。寇秋恍然有了种会被对方活生生看穿的错觉,不知为何,脸也有些涨红了。他能察觉到男人眼神里突然间浓重了的情愫,不由自主舔舔嘴唇。 空气火辣辣的,像被加热了,热的他血液都开始沸腾。 霍起没说话。 半晌后,寇秋终于听到了回答。男人靠在小板凳后头的墙上,眉眼深邃,里头像是有半壁星河在熠熠发光。 他简短地说:“我喜欢听话的、懂事的孩子。” 还没等寇秋记下来回去传达,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笑起来有梨涡的,我更喜欢。”他说,沉沉地注视着寇秋,喉头上下动了动,“舔起来,应该会甜。” 哎呀呀,寇秋下意识把自己两颊处的两个甜甜的小梨涡遮住了。 系统崽子在看热闹,呲溜呲溜吸着奶,一个劲儿啧啧。 等寇秋回去把这话一说,几个女孩子眼神都变了。 她们沉默着打量彼此,最后互看了一眼,目光竟全都齐齐落在了寇秋身上。 寇老干部被她们的眼神看的心慌,“嗯?” “怎么看怎么像你啊,”小薇率先说,“听话,又懂事,还有梨涡——” 这三个词,基本上就是寇秋的代言词。说起来寇秋这两个字时,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也就是这些了。 又软又甜,让人心疼的寇秋。 小薇沉默了会儿,小声说:“寇秋,你说实话,这人和你有关系没?” 寇秋不愿在孤儿面前说自己找到了亲生父亲,只含糊道:“他很照顾我。” 小薇拍拍他的肩,眼神变化了些。 “小心点,”她提醒说,压低了声音,与寇秋咬耳朵,”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说不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我在外头也有听说,有的人,就喜欢你这种年轻鲜嫩的小男生——” 寇秋被逗笑了。 年轻鲜嫩? “你别不信啊!”看他笑,小薇顿时急了,拍他的肩,“我说正经的呢!” 正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只好说:“你继续。” 小薇瞧着面前这人的模样,真是惹人疼,也实在难怪有人对他动心思。可想想寇秋这身体,来一回那什么估计整个儿人都得碎掉,指不定救护车都得在楼下候场。 想到这儿,她把寇秋拉一边,发自内心给他支招。 “不行的话,你就买瓶防狼喷雾。” 寇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魔幻。 防狼......喷雾? 他,顶天立地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为什么还需要防狼?? 疑问还没得到解决,那头院长已经在喊人了。寇秋赶忙过去,正巧撞见和伟蹲在院子里,正在和他的养父母打电话。 他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不是说了吗,那钱我必须得拿!......干什么?你管我干什么?我拿了自然有我的用处——” 他猛然瞧见了寇秋,神色一冷,把电话掐断了。 寇秋并不打算管别人的家务事。可想想,还是说了句,“院长妈妈不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为这个和你爸妈起争执,不值得。” 和伟从口袋里摸出根雪茄,熟练地把烟叶塞进去,准备好,开始吞云吐雾,讥笑:“你管我值不值得?” 他指指自己。 “瞧瞧我,娇气包,”他说,“瞧瞧我身上的衣服,手上的表,瞧瞧我开的车。要不是你这么脆弱,这些指不定就是你的了。” 他吐了口烟,嘴唇上翘。 “怎么着,羡不羡慕?” 寇秋蹙蹙眉,伸手把面前的烟雾挥散了。 他说:“不羡慕。” 和伟只当他是在嘴硬。 “我可有爸妈。” 寇秋有点儿自豪地挺起小胸膛,说:“我也有。” 和伟哈哈大笑。 “得了吧,你有爸妈?谁不知道你是被扔到孤儿院门口的?无论是你那爸还是你那妈,就没一个想要你的——” 他啧啧了声,瞧着寇秋,很是可怜他。 “也是,救你这身体,有谁想要呢?” 寇秋不想跟他计较。 和伟的性子,寇秋知道的一清二楚。偏执又执拗,还喜欢嫉妒,并不能说有多么好的心眼。小时候便已经是这样,很难再教育过来了,和他说什么,也不过只能徒费口舌。 所以他没说什么,只扭过身,就准备走开。 和伟看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恨得牙痒痒。看着看着,他心里陡然生出了点恶念,悄无声息蹲下身,去拿石头。 可还没等他的身体弯下来,另一道身影便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秋秋。” 霍起站在不远处,凝视着青年,示意,“过来。” 和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掉了。 寇秋应了声,忙朝着男人的方向走去。 “哎!” 就在这时候,和伟抬起头,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连灵魂也一同颤栗了起来。 他瞧见男人动了动嘴,像是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明明隔得有段距离,他也并不能读唇语,可和伟就是诡异地看懂了。 ——我能杀你一次。 就能杀你第二次。 读明白这句话后,冷汗都渗透了衣裳。这样阳光明媚的天,和伟却突然抱住了肩膀,控制不住地战栗了好一会儿。 天气说变就变,下午时,忽然间下起了雨。 寇秋没带伞,其他人也没带。孤儿院里的几把伞远远不够他们用的,偏生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都快积成了一个个小水潭,他们站在院门口,竟然有些动弹不得。 霍起的手插在兜里,倒是不紧不慢,眼睛沉沉望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有另一辆豪车缓缓驶来了,在不远处停下。和伟瞧着那车,眼珠子都快不会转,忽然间兴奋地一拍手。 “这肯定是我爸妈来接我,给我送伞了!” 他指着那车,信誓旦旦道。 其他几个人都望着他,和伟这会儿满面春风,说:“我上个月跟他们说过我喜欢这款,他们听见了,就拿这个当礼物来接我——” 他对此有十足的信心,霍起不算,除了他,这儿还有谁家里头开得起这种车? 寇秋没说话,仍然盯着密密的雨帘。 这样的雨天,让他又想起来了多年前那个一边哭,一边往孤儿院走的自己。 当年也是这样的雨。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接走,最后连他的同桌也走了。他独自留在最后,等着校门口密布的人群散开了,才踩着水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趟回去。 那回忆仍然很鲜明。寇秋抿了抿唇,悄悄握紧了掌心。 他盯着兴致勃勃冲着那车招手的和伟,眼中悄悄含了点羡慕。 被父母接啊...... 这是他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更别说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冲上前去。他看着,就又往男人身后站了站。 身畔的霍起低声问他:“冷?” 寇秋的脚在地上蹭了蹭,“不冷。” 车门已经打开了。 和伟的一声“爸”刚刚叫出口,却愣在了原地。被运下来的,是一架轮椅,老人坐在轮椅上,被两个人撑着伞护的严严实实,推到了门口。 这张脸,和伟并不认识,其他人却再熟悉不过了。 凡是关注新闻的,这几天都知道这张脸。昏迷二十年又醒,这是多大的福气!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富翁,家财万贯,说出来都让人羡慕。 寇秋略略睁大了眼,诧异地望着对方走近。他怔了半天,最后才喊:“......爸?”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抖。 “哎。”寇天明说,亲自颤巍巍站起来,撑起一把大的黑伞,罩在寇秋头顶。 “走了,”他说,“爸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爸爸打击三连:我是寇秋他爸,我有钱,我还宠他。 瞧见没?这车就是我刚给我宝贝儿子买的。 最重要的是,我还是他亲爸。 我儿子根本不稀罕你那养父母:) 和伟:...... !!! 165、全世界都宠你(八) 雨丝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偶尔才会有斜着飘来的一两丝, 沾上寇秋的眼睫。 它们挂在上头,欲坠不坠。 “爸......” 寇秋又喊了声, 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的脚步慢慢往前迈了一步, 手被寇天明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向着自己的伞下带了一点。 “秋秋, ”他说, “过来。” 等青年顺从地站了过来,他又将自己的伞向着儿子的方向斜了斜,这才抬起眼,看着后面的几人。寇天明客气地说:“麻烦各位照顾秋秋了。” 院长拢了拢头发, 面上是忍不住的惊讶。她说:“寇先生, 您是......” “我是秋秋的父亲。” 寇天明极有风度地冲着他们一点头,哪怕身子还没完全恢复, 可长期身居上位的气势仍旧放在那里, 自然有种不动声色的威严。院长愣了愣,随即又诧异地看了看身畔的寇秋,竟然从这两人的五官上看出几分相似来。 眉眼,都像极了。 她看了出来,其他几个人自然也发现了。和伟的脸色陡然一变,定定地盯着寇天明, 一时间也有些顾不得自己的身份。 “寇秋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他说,声音冷锐,“哪儿来的爸?” 他又冷笑了声, “别是找个人来扮演的吧?” 小薇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寇天明倒是没急,慢条斯理道:“还没有人,能够请动我来扮演他的父亲。” 毕竟是董事长,身家就在这儿摆着,通常只有别人跪着求着喊他爹的份,哪儿有人敢拿钱雇他? 和伟不看新闻,也不认识他。这会儿张张嘴,正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院长打断了。 院长问:“寇先生,您身体还好吧?” 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人成为了植物人二十年。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年,只怕此刻身体也没完全恢复。 寇天明客套道:“谢谢关心,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手臂上搭着的儿子的手,满怀慈爱地扭头看了寇秋一眼,这才又望向眼前的人。 “真是麻烦各位了,”他说,“二十年前,我知道了秋秋后,已经准备把秋秋接回家,接到身边照顾——可没想到遇到了车祸,竟然让他一个人受苦了这么多年。这段时间,也多亏各位的照顾,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提出来。” 小薇一愣。 “这么说,您当时出车祸前,已经要接秋秋回去了?” 寇天明颔首。 “回家好啊,”院长着实为寇秋欣喜,这会儿眼眶都微湿,望着眼前的父子俩,知道寇秋这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庭,心里头就像是有块大石头噗通放下了,“回家好......这可是件大喜事。” 她拿拇指揩了揩眼泪,颇有些百感交集。 这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才让寇秋又在这块地方,待了这么多年? 他本应该在二十年前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寇秋的脸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里面都像是盛满了蜂蜜。 他挽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笑得腼腆。 只是那笑放在和伟的眼里,就像是针扎似的,让他猛地刺了刺,闭上了眼。 ......不是遗弃。 甚至寇秋的原生家庭,也不是他想象的穷苦人家。只是看这辆车就知道,这家庭,恐怕是混得相当不错。 现在寇秋回去了,自然而然就会接过眼前这老头的一切。在那之后,既有钱,又有地位,甚至还有个亲生父亲。 只是想到这些,和伟的眼睛就不自觉有些发红。他没有说话,只死死地掐住了掌心,把掌心掐破了,渗出了点血,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寇秋被寇天明接走了,霍起跟着他们坐上了车。瞧见这两辆车驶远了,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才议论几句。 “看不出来啊,这么说,寇秋本来还是个富二代?” “别说本来是了,”小薇笑笑,打断说话这人,“他现在就是!——哎呀,这么说起来,咱们中间,还属他的命最好......” “真是.......” “我也想要,别说是找回了个这么疼他又有钱的爸了,就算只是有钱,那也好啊。......哎,和伟,你去哪儿?和伟,和伟?” 和伟没有答话。他阴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雨幕里。后头说话这人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问,“刚才他不是说,他那包是好几万的,半点雨都不能沾的吗?” 小薇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就勾勾唇角,讽刺地噗嗤一笑。 “他嫉妒着呢,”她说,撇了撇嘴,“看清楚别人和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了,这会儿恐怕呕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哪儿还管得了他那包?” 院长就站在身旁,清清楚楚听见了这话,却并没有反对。 她只是把鬓旁的碎发往耳朵后头夹了夹,说:“小薇,回去了。” 孤儿院的大门又重新吱呀吱呀闭上,门口种的树在这雨里颤了颤,枝丫上慢慢冒出了一点青。 像是泛起来的、崭新的希望。 寇天明从这一天起出了院。他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如今只有两个家庭医生跟着照料,却不需要一直在医院病房里待着了。先前的别墅已经被霍起安排了人收拾,离他的住所实际上并不远,寇天明带着寇秋去看,装修大气又清爽,很有种寇秋喜欢的文艺氛围。 “秋秋,上来。” 寇天明拍着栏杆,喊寇秋上了二楼。他把青年引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间前,示意他打开门,“来看看。” 寇秋的手放在门把上,轻轻一转。 被漆成白色的木门打开了。 房间的模样一点点全部展现在他面前,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漆成了深蓝色,上头贴着星辰和月亮,即使是关掉了灯,这些天体也发着幽幽的光。房间很大,里头的各色家具都很齐全,处处透着点童趣。床是卡通的汽车造型,桌子是清爽的淡蓝色,寇秋甚至还看见了个站立着的奥特曼,昂首挺胸双臂交叠站在桌上。 书架里插的满满当当,是幼儿版的科普书籍。它们并没落多少灰,许是因为被打扫过了的缘故,崭新地立在书架里。 寇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扭头望向寇天明。 寇天明没看他,只是缓缓把手抚过那张学习桌桌面,滑过上头挂着的新书包。 “这是爸爸给你准备的房间。” 看了半晌后,寇天明终于说,眼底也涌上了些怀念,他拉着儿子的手,紧紧的,“这些——都是当时,给你准备的。” 他握着寇秋的手,又拍了拍。 “只可惜,你现在都用不了了。明天,爸爸叫人重新给你装。” 寇秋站在这房间里,眼睛忽然有些酸。他垂着头,定定地盯着那个有着奥特曼印花的,说:“不用了。” “我喜欢这里。” 寇天明望着他,又伸手去,摸了摸儿子的头。 “真的喜欢?” “嗯。” “喜欢就好,”寇天明说,“爸听你的。”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 “——秋秋,欢迎回家。” 寇天明出去后,寇秋就在这房间里站着。他起初还有些不敢触碰,手指只轻轻地碰碰桌面,迟疑半晌,这才在桌子前好好坐了下来。 书包里有很多东西。有卡通的小橡皮,还有印着九九乘法表的铁质文具盒,和他幼年时想要的那种一模一样。他把文具盒拿在手里,摇晃着,忽然间就被一种持久而莫名的鼻酸击中了。 【阿崽,】他说,【你看,这是我的。】 系统的眼睛也是一酸。 【阿爸......】 寇秋能想象的到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孩子有多幸福。害怕黑暗时,他抬头就能看见为他亮起来的日月星辰。他有很多很多的课外书,有不需要轮着用的玩具,有独属的自行车立在角落,有一张又软又大、像个汽车的床。衣柜里满满当当都是给他准备的衣服,春夏秋冬都有,他永远不需要一双鞋从年初穿到年末,他本身就拥有很多双。 他还有个疼他的父亲。 寇秋一样样地看,一样样地摸过去。他最后躺在那张汽车床上,慢慢把那床儿童被拉上来,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很暖和。 被褥蓬松又柔软,他把头埋在了里面,轻轻地笑了。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寇天明坐在他的床头,拿着书,像所有小朋友的父母那样,给他讲了个故事。 故事是儿童故事。故事里的小蝌蚪历经千辛万苦,穿过激流,越过险滩,它终于还是找到了妈妈。 寇秋盖着被子,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寇天明摸着儿子的头,与他许诺:“欠你的这些,爸爸通通都会还给你。” 寇秋在第二天被领着去了游乐园。游乐园里并没有别人,寇天明给他手腕上系了个大气球,是个圆头圆脑的米奇,坐在旋转木马上时,那米奇也就一路跟随着他,迎着风在后头跑。 寇秋也像小朋友一样笑着,他不需要顾忌,也没必要害怕。在这个地方,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没有人会不小心撞到他。他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玩,哪怕他只能体验这种温和的项目,这也已经满足了寇秋小时候所有的幻想。 他们在木马上转了一下午,直到梦里,寇秋耳畔仍然回旋着木马上的那首歌。 寇天明说到做到,一点点开始补偿他。他被接回家后,与霍起见面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寇天明又请了个管家来照顾他,说是之前的管家的儿子,亲眼看着长大,因此深为信任。 新来的管家叫苏俊,年纪与寇秋差不许多,略大两岁。可论起人情世故,却是一把好手。有了他在,寇天明心中也放心了些。 晚上时,寇秋敲响了父亲的房门。 “爸?” 里头的老人嗯了声,让他进来。寇秋进去时,寇天明正在看公司的报表,瞧见了儿子,便把报表朝另一边推了推,专心听着儿子说话。 寇秋来,倒是真有项请求。他的手交握着,神情有点为难,半晌才说:“爸,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寇天明一怔,随即神色凛了凛,显得有些严肃。 他厉声道:“秋秋。” 寇秋的心头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的请求惹恼了父亲,可寇天明却不赞同地望着他,说:“和自己的亲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你的事情,理应该爸爸操心。” 寇秋怔了怔,随即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如果是平常的事,他其实并不习惯拜托别人。然而如今的事,真的不是他一个人以一己之力便能解决的。 孤儿院要拆了。 听到这消息时,寇秋还有些不相信。可那头的院长却说:“是真的。” 她唉声叹气,本来不想在自己照顾大的孩子面前显示出这样的负面情绪,然而想想如今的形势,却又实在无法不叹息。 “说是要建高尔夫球场,发现面积不够大,把这块地也承包了......” 干了这么多年的慈善,院长如今根本拿不出什么钱,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关系。这事一出,她出了焦急,毫无别的办法,最后迫不得已,只能过来请求寇秋。 “这不能搬,别的地方我也租不起,上哪儿安置咱们院里这些孩子?” 寇秋也没法子,扭头就来找了寇天明请求帮助。 寇天明把儿子的话听完了,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 寇秋问:“爸,很麻烦?” 寇天明笑了。 他说:“秋秋,为了你,什么麻烦在爸爸这里,都不会是麻烦的。” 寇秋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被父母护着的感觉,只愣愣地微微睁大了眼,瞧着他。 寇天明说的笃定,“交给爸爸了。” 管家苏俊在这时敲了敲门,端了两杯热茶进来。寇秋的那杯红茶里加了方糖,喝起来口感正好,不苦涩也不过分甜腻。他慢慢把茶喝完,就听见寇天明说:“苏俊,这件事,你去办一下。” 苏俊略略弯腰,鞠了一躬,转身推门出去。 他的效率很快,两小时后就传来了消息。寇天明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与自己儿子道:“办妥了。” 院长也打来了电话,满怀欣喜:“不用搬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气,“不仅不用搬,甚至还说了,后头那块地方要用来给我们做操场,盖宿舍——秋秋,真是谢谢寇先生了。从此之后,咱们院里的孩子,终于也有操场了。” 寇秋抿了抿唇,也笑了。 【——真好。】 在夜深人静时,他与系统崽子道,盯着天花板上闪烁的星星。 【阿崽,这一切好的简直像是一场梦。】 系统说:【阿爸,哪怕是梦,这也是场美梦。】 【是啊,】寇秋轻叹,【我只是怕......】 因为所有的梦,都有最终醒的时候。 可再想想,他却又安下了心。 就算是梦醒了,也不怕了。 这些美好,他都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所有的遗憾都被一点点圆满填上,他尝过了,知道了这里头的甜,从今往后,也再不需要瞧着别人幸福的模样,猜想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是件好事。 只有一件,爱人直到这个时候,仍然不见踪影。 系统也有点心急,却还是安慰他:【阿爸,任务就是寻找真爱。如果轻轻松松就被你找到了,那就不需要把这设置成任务了。】 寇秋也点头。 长久以来,每一个世界,都是爱人率先找到他。 如今看来,只有等。 况且...... 寇秋顿了顿,撑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三颗袖扣。其中有两颗完全一模一样,没有分毫的区别。 寇秋已经仔细地分辨过了,这不是两颗,这就是同一颗宝石。 可这又怎么可能? 他在心里有了猜想,猜想自己怕是已经经历过了什么,却被抹掉了记忆,重新走了一遭。他的生命被改写,有人把其中一部分遮掩掉了,给他剩下的,全部都是纯粹的甜。 这个“有人”,不会是别人。 ——就是爱人。 寇老干部翻个身,幽幽叹了一口气。 【阿崽,你爸夫好像是条金大腿啊......】 系统崽子说:【阿爸,你才觉得?】 它从很久之前就有了预感。从第一个世界夏新霁能轻而易举把寇秋的记忆消除时,它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等爸夫甚至能把个媳妇儿也塞给它后,系统就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所以我才叫他爸夫嘛,】系统崽子说,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爸夫,buff,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寇老干部:【......】 系统嘱咐他,【阿爸,金大腿可绝对得抱牢了啊。】 寇老干部:【......】 【不过也不用你抱牢,】系统想了想,又嘿嘿嘿笑起来,【指不定,爸夫迫不及待想把大腿伸给你抱呢。】 说不定还希望它阿爸用手好好抱抱大腿往上的部位,嘿嘿嘿。 寇秋还没察觉到系统的思维已经彻底偏了方向,他躺在床上,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爱人,最后在心里,慢慢把爱人和霍起挂上了钩。 寇秋决定主动出击。 他去了趟寇天明的公司,公司里的礼仪小姐瞧见他,根本不需要他上前说话,立马就热情洋溢迎了上来,“寇少,您这边请。” 头一回被人称作寇少的寇秋陡然有了自己是富二代的实感。 他被引着上了专用电梯,说:“我来找霍叔。” 礼仪小姐很快反应过来,“您说的是霍起霍总吧?” 她按了顶楼,笑道,“霍总这会儿就在楼上,我带您过去。” 公司的高层都聚集在顶楼开会。这会儿会散了,寇秋到达时,会议室的门刚刚打开,高层们三三两两朝外走。寇秋一眼就望见了男人,在一群多少都有点地中海和大肚腩的男人里头,霍起就像是落进鸡群的鹤一样显眼。他的腿也长的像鹤,这会儿不紧不慢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抬起头。 他的目光正好和寇秋撞上,不由得顿了顿。脚尖一转,直直地就冲着寇秋走过来。 “秋秋。” 他说,声音温和。 “怎么来了?” 寇秋瞧着他,没绕弯子,直接打了一记直球。 “好几天没见了,想见见霍叔。” 男人的下巴弧线收紧了,眉头也慢慢收了起来,可嘴角却分明拉直了,拼命按捺着不挑上去。 他的手慢慢握在一起,说:“进去说。” 他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把人引了进去。寇天明最后一个从会议室里出来,只看见了自家小白菜进入霍起的办公室的背影,不由得一愣。 他脱下眼镜,揉了揉疲乏的双眼。 “那是秋秋?” 身旁的秘书也认识寇秋,这位少爷的照片就在寇天明桌子上摆着。寇天明回来的第一天,就让公司里的人拿着认了个遍。 她也看了看,说:“是。” 寇天明的脸色更诧异。 寇秋来了公司,不来看他,却先跟着霍起去霍起办公室了,这让老父亲的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想了会儿,随即迈开腿,“走。咱们上去听听。” 看看他们到底在里头干什么呢,怎么就让他家鲜嫩的小白菜连自己这颗老白菜的面都不见了。 寇秋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瞧着办公桌后头的霍起。霍起的长腿交叠着,眼睛阖住,看不见眼眸里头沉沉的颜色。 过了会儿,他重新将眼睛睁开了。 “......秋秋。”他说,“你来找叔叔,就是为了说这个?” 寇秋打量着他,小狐狸一样,说:“是。” 这显然又是一记直球,霍起被打的心里乱成了一片,又是喜欢又是不知所措,只得强行按捺着,掀起眼皮,又控制不住地望他。 对面的青年舔舔嘴唇,神色很认真。 “霍叔,”他轻声说,“你想不想我?” ——那自然是想的。 霍起猜不透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这会儿瞧着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寇秋望着他的神色,心里头的五六分确定一下子升到了十分。 他瞧见了男人的小动作,手指隐藏在袖子底下,不自觉地一下下敲着桌面。这是男人在思索事情时常有的小动作。那眉头蹙起来的弧度,眼睛尾端的线条,喉头微微上下耸动的架势—— 都眼熟极了。 他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来? 寇秋伸出指尖,碰了碰男人的脸。霍起被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大了。 “秋秋......” 寇秋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表情仍然认真而正直。 “我很想你,”他又重复了一遍,伸开双臂,撒娇似的说,“都分别这么久了,你真的不要抱抱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寇秋:我想你。 爸夫:我也想你!(抱住) 外头的寇爸爸:...... 寇爸爸:......... 啥? 我都听到了些啥?? ------ 放假啦~开心。提前预祝宝宝们中秋快乐~ 166、全世界都宠你(九) 因为知道自己被心疼着, 所以连娇也撒的理直气壮。 偏生霍起对这样的理直气壮毫无办法,手僵硬地扶在他腰上好一会儿, 最终慢慢合拢住, 将人抱住了。 他轻轻一提,将人抱上来, 放置在自己的腿上。 寇秋跨坐着, 轻声说:“我知道是你。” “......嗯。” 寇秋把脸也贴过去,低声抱怨:“你都不告诉我......” 霍起的手缓慢摩挲着他的脸颊,眼里含了点笑意。 他低头噙了噙青年的耳垂,缓声道:“这是秋秋的任务。” 寇秋望他, 显然仍然不乐意, “那你都不想我?” 霍起摸他的力气大了些,声音沉沉, “想你。” 何止是想, 日夜都在思念着。想这人在什么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想他了却心愿时会如何笑出两个梨涡,想的夜不能寐,几乎是从早注视着那面镜子到晚,仔仔细细看这人的每一个动作。 寇老干部满意了。他舔舔嘴唇,又凑得近了点, 软声喊:“叔......” 霍起被他喊得浑身都是一哆嗦,紧接着毫不犹豫将大手下滑,牢牢扣在这人脖子上。微微用力,面前这张笑盈盈的脸就贴近了, 他们的嘴唇靠在了一起。 “......乖,”霍起哑声道,“叔疼你。” 他的疼爱来势汹汹,亲的人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寇秋被他按着,耳边全都是清晰的水声,只能含糊地提醒:“小心点,要碎了......” “霍起!” 办公室的隔音不太好,门外的寇天明听了半天,最后听出了一身的火气。他腾地把没有反锁的门打开了,站在门口,脸色活像是蓄满了雷电的乌云。 轰隆一声,这雷就劈下来了。他望着自家的小白菜坐在那人腿上,手还抱着那人脖子,连嘴唇都开始哆嗦。 寇秋也被吓了一跳,忙从霍起身上下来,怯生生喊:“爸......” 寇天明在深呼吸。 他的手扶在门框上,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像是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他瞧着眼前这俩人,眼睛里头满是血丝,半晌说:“秋秋,你起开。” 寇秋没走,反而又靠近了他一步。 “爸,不是——” 眼看自家鲜嫩的小白菜自己跑去被猪拱还要替猪说话,寇天明脑子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也崩的一下绷断了。他颤巍巍随手拿起了旁边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厉声道:“秋秋,你让开!” 寇秋哪里肯让?这两人光看着就是要打起来。 他把霍起护得更紧,寇天明看着,只觉得一阵阵心寒,用力把东西往地下摔。他不去问白菜,怒气汹汹去质问霍起:“——霍起,我让你帮我照顾秋秋,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把人照顾到你腿上去,还用这种姿势抱着?? 还啃??? 霍起没分辨。他站在原地,手仍旧揽着青年的腰,神色淡淡。 “寇总,”他说,“我会疼秋秋。” 寇天明心里怒气更甚,“谁用你疼!” 寇秋小声说:“我用啊。” 寇天明:“......” 寇秋继续说:“我其实,还挺稀罕被他疼的。” 寇天明:“......” 什么? 霍起的眼睛里也含了笑意,低下头亲亲他,“乖。” 显然是根本没把一旁站着的怒气喷发的老父亲放在眼睛里。 寇天明浑身的刺简直都要像刺猬一样竖起来,没法想象自己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捂热乎的白菜怎么就被定了。他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想要发脾气,可瞧见儿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那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憋了半天后,只憋出一句:“你俩都不是一辈!” 霍起很冷静,“当时是您想和我结拜兄弟。” 寇天明一阵心闷。 我只和你结拜兄弟,并没有让你去拱兄弟家还沾着露水的小白菜啊! 霍起说:“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改为叔侄。” 寇天明险些一口血梗在气管里。 他没好气地说:“那有什么用?” 寇秋特别诚恳地望着他,说:“为了让您心里好受点。” 寇天明:“.......” 寇秋飞快地拉了拉霍起的衣摆,霍起眼睫一垂,对着寇天明果然就改了称呼。他甚至连叔侄也没用,直接就喊了:“爸。” 寇天明的心里陡然一阵无力,再看这俩人倒是浓情蜜意,两句话的功夫又腻在了一起。他实在是没眼看了,只得虎着脸咳了声,说:“秋秋跟我来。” 寇秋和霍起交换了个目光,听话地跟着自家父亲出去了。 秘书和下属都已经被打发走,寇天明直接带儿子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让寇秋坐下,很认真地询问:“霍起到底哪点儿好?” 除了敬业点、好看点、认真点、成熟点......其它的,跟那些普普通通的人根本没什么区别。寇天明不指望儿子找个天仙,甚至做过寇秋这个身体一辈子都没有恋人的打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寇秋居然会找上霍起。 说起来相当令人生气,因为他是真心诚意把霍起当弟。 眼下自己的儿子迫不及待就把自己连根挖出来,蹦跶到自己弟弟家地里种着了。 ...... 这没法不气。 尤其刚开始时居然还是自己亲手交过去的,那时候他怎么不知道,霍起居然是这种监守自盗的人品? 寇秋为爱人说话,“他很好。” “他哪儿好?”寇天明口气冷硬,“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能体贴还是能细心?” 你就不怕他把你整个儿弄碎了? 寇老干部说:“都能。” 他说:“爸,霍叔是真的喜欢我。” 瞧见寇天明阴沉沉的目光,他索性上前一步,就望着父亲的眼睛。寇秋很认真地说:“爸,你知道我的条件。” “我骨头就是这个样子,一个不顺就会被折断。我没法跑,不敢跳,这么多年来,甚至连门也不怎么敢出,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寇天明的肩膀猛地绷紧了,眼睛里控制不住地含了心疼。 他沉声说:“是爸爸对不住你。” “并不是,”寇秋笑了笑,“可我这些日子,真的过的很开心。爸,只要能看见他,我就觉得开心。他说他会疼我,他就一定能好好照顾我,不会让我受苦的。这一辈子,或者剩下的几辈子,我都不可能再遇见像他这样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人了。” 寇天明不吱声了。 他的心里始终觉着亏欠。若不是因为他当初出了车祸,眼前的青年也不需要再吃那样孤苦伶仃的苦,一吃就是这么多年了。 眼下,好不容易有人走进了他的生活里头,自己还要把人给推出来么? 半晌后,寇秋才听见了寇天明的回答:“.....你让爸再想想。” 寇秋眉眼弯了。 寇天明口气仍旧冷硬,又补充一句,“但是在爸想清楚之前,你们两个不能再有什么来往。像今天这种的,更不行!” 老父亲至今仍对自己刚刚撞见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他儿子那么纯洁的一孩子,怎么就坐在人膝盖上了! 寇秋试着跟他谈条件,眼巴巴问:“那爸,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寇天明心里呲溜冒酸水,说话都忍不住酸溜溜的,“怎么,秋秋就这么想要霍起?” 就一点不想想你的老父亲? 寇老干部给他捶肩,声音又轻又软,“三天内好不好?” 寇天明把眼皮子一耷拉,闭着眼睛,不言语。 寇秋讨好地喊:“爸......” 这一声,能甜到人心坎里去。 寇天明没辙了,勉强虎着脸,点了点头。寇秋心里大石头落了地,又征求他意见,“那我先去和霍叔说声?” 等寇天明点点头,他立马就出了房门,还体贴地把门带上了。霍起就在外头等着,两个人头碰头,说了好一会儿。 里头的寇天明掐了个秒表,静静等待着。等寇秋再开门进来,他一掐结束键,好嘛,说了整整六分多钟。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自己非要往猪圈里头蹦的白菜,八辆大马车也拉不回来。 寇天明把人带回了家,特意嘱咐家里的保姆和管家,绝对不能把霍起放进来。他向来看重苏俊,对苏俊嘱咐的就更多,语重心长,“秋秋就交给你看护,不能出问题。” 管家站得笔直,身形笔挺,冲着他微微一弯腰。 寇天明这才放下了点心。公司业务繁忙,他刚刚出了院,需要了解的就更多,因此也不能在家里久待,过不多久,便不得不出了门去见客户。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防火防盗防霍起,不管那人怎么说,都坚决不能给他开门。 家里的保姆哎哎答应着,扭头忍不住诧异地和苏俊说:“寇总这是怎么了?” 怎么跟防狼似的防着霍总? 苏俊瞧着关上的大门,眼睛里头含着笑意。他瞧了眼楼上寇秋的房门,声音淡淡,“谁知道呢。” “可能,是担心吧。” 保姆就更不能理解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是霍起,又不是别人。 苏俊没说话,只沿着楼梯往上上,手里端了一壶温热的牛奶。走到一半,他方说:“如果是我,我也担心。” 毕竟是那么一个大宝贝,必须得好好藏在家里。 他端着托盘,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敲了敲门,“少爷。” 里头的寇秋嗯了声,示意他进来。 管家动作优雅地将门关上,进来了。 寇秋正在找书。 他搬来时,把书都放在了箱子里,如今全都被整整齐齐码在书架上。只是寇秋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撑着书柜,不由得有些苦恼,“是不是忘带了?” 苏俊轻声问:“少爷,您在找什么?” 寇秋报了书名,脚踩在椅子上,费劲儿地在书架最高处翻寻。 “没见啊......” 苏俊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一步。他的手稳稳扶住了青年踩着的椅子,道:“请让我来找,这样很危险。” 寇秋拗不过他,只好伸出脚,准备从椅子上下来。可出乎意料,苏俊却举起手,就放在他腋下,牢牢地把人举起来,放置在了地上。 这动作着实有点亲密了,寇秋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 苏俊的动作却轻柔的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表情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把寇秋放下来后,他便自己踩在了椅子上,轻而易举伸着长臂搜寻着。 在青年看不见的角落,他的手指缓缓交叠了下,下一秒,书架里便多出了一本原本没有的书。 苏俊把它抽出来,递给寇秋。 “少爷在找这本?” 寇秋眼睛发亮,从他手里接过来。 “是!” 又忍不住惊讶,“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苏俊笑得温文,眼睛里头却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兴许是书太多了,少爷没有注意。” 他若无其事将手收回来,给他的小主人倒牛奶。寇秋坐在桌前翻看着书,忽然间问:“外头没人来?” 苏俊的手顿了顿,对他问这句话的原因心知肚明,却还是回答:“没有。” 寇老干部表情明显低落下去了,简单地嗯了声。 他扭头就和系统抗议,【看吧,你爸夫都不想我的!】 都是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 系统小迷弟显然不同意,【我爸夫明明那么英明神武。】 哪一点都和这四个字毫无干系。 寇秋有点儿委屈,【那他怎么不来找我?】 寇天明说不让来就真不来的吗,这么听话,这可不像是爱人的风格。 系统崽子在喝奶粉,精明地指出:【阿爸,你也好久没来找过我了。】 寇秋:【......】 系统哼哼,说好的我是你唯一的小可爱呢? 有了爸爸和爸夫,你就可以不要你的崽了吗? 【我到底是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寇秋:【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系统崽子如遭雷劈。 寇秋:【我更怀疑,你是你爸夫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不然,怎么解释,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 为了安抚抗议的崽子,寇秋当天下午就出了门,准备去熊刚家看看好久没见的阿崽。旁人不去,苏俊却理所当然要跟着去,与他一同上了车。 保姆不明所以,还提醒他:“寇总说了,不能让少爷见霍总。你可别忘了,瞧寇总当时那表情,这还是件挺重要的事呢!” 苏俊顿了顿,笑得更加温和。 “嗯,”他说,眉眼都噙着笑意,“我知道了。” 到达熊刚家时,恰巧遇见了这一层的另外一户人家搬家。寇秋瞧见那大箱小箱,下意识就朝旁边让了让。 有两个搬家工人抬着重重的钢琴上来,好不容易靠近电梯,两个人都已经用劲用的脸通红,青筋爆出。寇秋站在电梯门的一侧,忽然瞧见其中一个工人脚下一崴,笨重的钢琴猛地失了平衡,尖角准准地冲着他砸过来。 他听到尖锐的呼喊,还有钢琴刺破空气发出的、急速的流动声。 “——小心!!”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钢琴的影子。 意外猝不及防地发生时,人的大脑往往是空白一片的。 哪怕是经历过许多的寇秋也一样。 寇秋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竟然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钢琴砸下来。他甚至不能把手抬起来,这样的重度,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受到不小的冲撞。 何况是骨头脆弱至如此的寇秋。 电光火石之间,却有另一个人猛地抱住他,将他往旁边一拉,转了个身。 钢琴错过了寇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重重地砸在了这人身上。 “嘣!” 那声音,只是听着都让人觉得疼。可被砸的苏俊却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只是微微蹙起眉,确认着怀里的寇秋的伤势。 “没事吧,少爷?” 寇秋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半天才移开。 “没......没事。” 他说完,忍不住又泛起担忧,帮着去抬钢琴,“你呢,小心——” 苏俊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少爷,”他轻柔却不容拒绝道,“这种力气活,不需要您上手。” 两个搬家工人终于如梦初醒,忙上前帮着把钢琴给扶起来,一个二个都被吓得心砰砰跳,反复和苏俊确认。 “没事吧,这位先生?” 苏俊摇摇头,笑得仍旧温和。 搬家工人很不好意思,又给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嘱咐他感觉身体不舒服就和自己说,说了半天,这才走了。寇秋也说:“先去医院看看吧。” 管家却只是笑笑,道:“没有什么问题,少爷放心。” 他如此坚持,寇秋劝说了半天都没用,最后只得跟着他上去。 走廊尽头另一家的大门打开着,门口还堆着大包小包。熊刚给寇秋开了门,笑道:“秋,你还知道来,我家小子对着我们俩合照上你的脸瘪了好几天嘴了。” 寇秋在玄关处换了鞋,洗干净手,就去抱肉乎乎的崽子,“让干爹抱抱。” 系统哼唧两声,把肉乎乎的小手贴在他脸上,勉强满意了。 婴儿长得很快,几天就是另一个模样。如今皮肤全都舒展开了,如今就更显得白,整个人像是团软乎乎绵软软的云,笑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 熊刚摸着亲儿子脸上那梨涡,也很感叹,“要不怎么说这孩子和你有缘呢。连这酒窝,都像了个十成十。” 他和老婆都没梨涡,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儿搞出来了两个安自己脸上了,笑起来还挺甜的。 系统噗的一声,吐出了个奶泡泡,又去亲寇秋。 亲的一边脸上,全是亮晶晶的口水。 过了会儿,门外又有人敲门,却是新来的邻居。他们像是收拾好了,这会儿提着点手作的点心过来,熊刚给他们开了门,客套了几句,把人往里让。 那也是一家三口,只是家里的男孩也很小,只有两三岁。这会儿走的稳路,只是一颠一颠的,脸蛋圆乎乎,看上去让人想上手掐一把。 邻居姓马,拍着儿子的头,让男孩和熊刚他们打招呼。 “宝宝,这得叫人。” 男孩的眼睛又黑又大,眼尾下垂,透着点憨憨的意味。他费劲儿地想了好半天,手指抓着大人的衣角,不吭声。 父母笑得很尴尬,熊刚赶忙说:“没事,怕生。好多小孩儿都这样。” 可在这时候,男孩却出声了。他喊:“叔叔、阿姨。” 喊完后,又歪着头想了会儿,这才慢吞吞躲到大人身后去了。 这一下,就连寇秋也看出来了不对劲。 男孩父母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两家之后就是邻居了,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这样的事,就算想瞒,也不可能瞒得住。他苦笑道:“我家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反应慢点,说话特别慢。” 熊刚瞧着那孩子长得惹人疼,不由得有点心疼,忙把家里的巧克力和饼干往他手里塞。男孩儿握手里了,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说出来一句谢谢。 系统就不一样了,一看就是个反应特别灵光的孩子。这会儿被抱在寇秋怀里,眼看着众人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立马瘪着嘴开始哭。声音又大又亮,拍打着小手小脚,非让所有人都关注他不可。 熊刚无奈:“这个小祖宗。” 男孩父母也看过来,围着瞧,眼睛里头是掩饰不了的羡慕和喜爱。 “要是我家小子也能反映这么快,做梦都能笑醒。” 他蹲下身,哄着男孩,“过来了,宝宝,来看弟弟。” 寇秋把系统放进婴儿车,那边的小男孩费劲儿地迈着腿啪嗒啪嗒过来。他站在车前,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 系统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噗的又吐出一个奶泡泡。 男孩看了好久,伸出手,啪嗒下把泡泡戳破了。 “......这个。” 他忽然小声说。 父母都诧异地望着他,显然是没有听明白,“宝宝,什么?” “这个。” 男孩指着系统,说话的声音更清晰了些。 “这个弟弟,可、可爱。” 这还是他头一回说这样完整的句子。他的爸妈听着,不可置信,又欣喜,赶忙让他重复一遍。可男孩这回不说了,他歪着头打量了正在吐泡泡的系统好一会儿,伸出手,把系统的口水巾给扶正了。 他伸出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把系统整个圈住。 “这个——” “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爸夫:听说我老丈人不让我见秋秋了。好办,我变,我变,我再变—— 寇天明:...... 寇天明:............ 寇天明:!!!!!! 都怪敌人太狡猾,居然哄着他亲手把白菜交出去第二回!!!!!! 苍天啊,大地啊,说好的信任呢?! 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呢!!! 167、全世界都宠你(十)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愣。 熊刚夫妇也乐的不行, 低下头去,摸了摸邻居家孩子软嫩的小脸, “哎呦, 这么小可都知道哪个是你的了啊?可这个不对,你看到的这个, 是弟弟。” 小孩不改口, 仍然固执地伸手圈着,“我的。” 新搬来的夫妇笑得更尴尬。 他们试图让自家孩子放手,但左劝右劝也没成功,最后只能暂且撇下他, 自己站着和邻居寒暄。寇秋偶尔说上两句, 也粗粗了解了这家人的情况。 这对夫妇之前一直没能有孩子。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么多年, 始终想要一个。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儿子, 自然是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的疼。 偏偏这小孩,反应又有点慢。别的都还好,尤其是说话上特别慢,一句话都要费劲儿地想很久。 家里的男主人倒挺乐意让孩子多找系统玩,“跟着你家孩子,看起来还机灵些。” 熊刚笑着打哈哈:“现在小孩有的发育晚, 没事,等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要是那样就好,”男主人嘴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唉......”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转而问起了熊家人的名字。 熊刚骄傲地介绍自己儿子:“这是熊伟。” 熊伟坐在婴儿车里,又黑又大的眼睛左右看,跟泡在水银里头的黑宝石似的,清凌凌的。他不知是被戳中了哪个点,嘴角一弯,就咯咯笑起来,笑声又轻又脆,甜的像是块软乎乎的棉花糖。 邻居看着这俩甜的不行的梨涡,实在是没办法把这张脸和熊伟这个名字挂上钩,“熊......” 熊刚还很骄傲。 “是好名字吧?” 对方父母只好干笑着答应,“好名字,好名字。” 他们这次来,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稍微说了两句就要走。喊了声小孩后,这对夫妇就准备回家去,正和熊刚及寇秋告别,却发现自家孩子正吭吭哧哧费力地举着小胳膊,试图从婴儿车里头把系统给抱出来。 系统茫然地瞅着他,吧嗒吧嗒往下掉口水。 “叭?” 小男孩用尽全身力气,憋的一张脸都通红。他手在微微打颤,但把系统护的很稳,不让手里抱着的人掉下去。 “宝宝!” 父母被吓得不轻,赶忙上前去,小心翼翼把他手里头的孩子接过来,“宝宝,你干嘛呢这是?” 男孩黑黝黝的眼一闪,嘴唇抿起来了,难得显示出几分不乐意的神色。 “......我的。” 他指着系统,特别委屈地说。 父母哭笑不得,教育他,“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小孩完全讲不通道理,固执地认定了,“我的。” 他死死攥着系统的手不放,又用手举起口水巾,给系统擦了擦嘴边滴下来的口水,“是我的,带回去。” 这一句可真是石破天惊。 父母一方面惊讶于自己孩子说话怎么这么迅速,另一面又诧异于他对于邻家孩子的热情,想来想去,也只能归于他没怎么见过别的小朋友这个原因上,不好意思地冲着熊刚夫妇笑:“这孩子,真是。差点还把弟弟摔了,我回去肯定得教育他......” 熊刚向来心胸宽广,自然不会把这当回事,“嗨,小孩之间的小事儿而已。” 他送邻居出门,还很热情地招呼,“有空再来啊。” 那小男孩被父母各牵着一只手,强行带回家去了。直到走远了,仍然在频频回头张望着。 很是恋恋不舍。 熊刚夫妇看着,不由得好笑。 “这么黏,要是个女孩,给我们伟伟做个媳妇倒挺好。” 熊刚媳妇拍拍他,“说什么呢?” 她对于这些事,一向看得很开明,轻声反驳,“你得告诉孩子,就算是个男孩,那也没关系。” 这世界日新月异,早已不再停留于当年的老观念了。 熊刚摸摸脑袋,笑了声。 “是。” 他转头看着寇秋,想起什么,又说:“前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还问了你呢,秋。” 寇秋见过熊刚的父母,那对老人家退休前都是人民教师,为人和善,心地也很好。寇秋在这里住着,每逢老人过来看熊刚时,没少给他送过东西。什么自家地里种的丝瓜瓤子、一捆捆水汪汪的小青菜,还有自己摊的那种饼,热乎的,都往他屋里送。寇秋感恩老人,没事时也会过来陪老人下个棋。 熊刚笑道:“现在他俩没事儿就喜欢操心你们这帮子人的恋爱问题,之前我妈问我,你到底打不打算找一个。要是真准备找,她也能帮着联系联系。” 这大概是所有踏入二十岁行列的人都躲避不开的问题。寇秋抿了抿唇,也没有打算瞒他们,直接说:“我有了。” 熊刚夫妇都一愣,随后又一喜。 “有了?什么时候?” 寇秋说:“好几辈子之前了。” 他说的是实话,可熊哥拿这当玩笑话听,笑得哈哈的,“是吗?那这都几辈子过去了,你有的还是同一个人?” 寇秋认真说:“是。” 别说是这几辈子了,哪怕再来十辈子,他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不管其他人如何,他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装的下一个。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思念与爱慕的,也只会有他一个。 熊刚更笑,完全没把这话当回事。他拍拍寇秋的肩,说:“你可能写小说写太多了。” 寇秋平常都在屋里,所能从事的行业也很有限。好在之前资助他的人和他很熟悉,给他提供了谋生的途径。除了帮着他们起稿些演讲稿或公文之外,寇秋还会给杂志社供稿,偶尔写点短篇,算得上是半个自由职业人。 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温饱和基本生计总是足够了。坏处就是,无论他如今怎么说,听起来都像是小说时的脑洞过分发散,影响到了现实。 寇秋有些无奈,没再解释。 熊哥倒对他的那一位很好奇,问:“是谁?” 寇秋只是笑,梨涡很深。 熊哥从里头读出了点讳莫如深的味道,只得不满意地吧唧着嘴,扭过头,“这都不说,以后你还能不带他见家长了不成?” ——说起来,正是见家长有了问题。 寇秋如今想着,仍然有点担忧。他爱人和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父亲相处不太愉快,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件好事。 系统倒是不担忧,拍着他让他再给自己泡壶奶粉,然后一边吸的津津有味一边和寇秋说:【那可不是寻常人,那是爸夫。】 它英明神武的爸夫,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婆媳关系牵绊住? 寇秋:【......婆媳关系?】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系统精明地说:【都差不多。反正,爸夫肯定能解决这些小问题。】 寇秋想了想,倒也这么觉得。 他下楼时,苏俊已经等在了门口。青年衣冠楚楚,面容俊朗,站在树下,活像是一幅画报。熊刚送寇秋下来,瞧见这人,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 寇秋说:“是苏管家。” 他们说话的工夫,苏俊已经走上前来,彬彬有礼与熊刚微微鞠了一躬。随后,他帮着寇秋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小心地拿手掌贴着对方的头顶,“您慢些。” 直到寇秋坐进去,他才将门关上了,自己绕去另一边。 熊刚看着这些,面色有些古怪。 他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可实际上心思挺细腻,看人也准。上楼后禁不住就和媳妇说:“我看秋他们家的那个管家,和上一回来的霍起有点像。” 他媳妇忍不住笑。 “你可算了吧,”她推推他,说,“两个人,再像,能有多像?——还能长成双胞胎不成?” 熊刚说不上来。 他甚至不清楚到底有哪一处相像,可就是莫名觉着眼熟。但这话说出来的确荒唐,他也笑了笑,说:“可能是错觉吧。” 便再也不提这话了。 苏俊把寇秋的生活照料的很好。他更像是个沉默寡言的影子,平常时便悄无声息立在主人身后,日常的生活起居,基本上都由他一个人挑起。对于寇秋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都烂熟于心。 寇秋有时甚至有种错觉,这人,不像是跟了自己才短短几天。 而是跟了自己好几辈子。 寇秋的身体特殊,在这种秋末冬初的时候,便更需要注意。别墅里早早地开了暖气铺了地热,几个加湿器同时运作着,不让空气过分干燥。寇秋的皮肤本就苍白,在这样的天气和深色衣服映衬下,愈发白的近乎透明,再加上身形单薄,看上去时,就像是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碎了。 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旁的苏俊抱出了他的被褥,也搭在绳上晃晃悠悠跟着一起晒。小汤盅里盛满了炖的雪梨川贝汤,清甜又补,喝下去时能一直从喉咙里暖到胃里。 霍起就是在这时候上的门。 苏俊转身进了屋,只有寇秋从汤盅的白色雾气上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他。男人裹了件深色的立领大衣,眉眼更加深邃,气质冷硬,瞧见寇秋注意到了自己,便朝房屋后指了指。 寇秋心领神会,把汤盅向桌子上一放,说:“我回去歇会儿。” 保姆正背对着大门修剪院子里的花,听了这话,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赶忙应了声。 “那少爷还用不用晚饭?” 寇秋的心里像是揣进了只活兔子,这会儿活蹦乱跳的,之前强行按下去的思念全都活了,哪儿还有心思再想什么晚饭,“不吃了。” 他立马抬步进门,特意瞧了瞧苏俊的身影。 挺好,在管家自己房间里坐着,好像在低头写什么呢。 趁其不备,寇秋就一溜烟去后头了。 后院是一堵窄窄矮矮的围墙,说高并不算高。寇秋在一旁放着风,男人的手在上头一撑,干脆利落地翻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意,手略凉。 “秋秋。” 寇秋说:“霍叔!” 他把男人的手握自己手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你怎么过来了?我爸说这几天不让你来......” 这话说的违心极了,仿佛前几天抱怨霍起怎么那么听话的那人不是他自己。寇老干部说着都心虚,稍稍低下头,男人沉声笑了。 他把薄唇在青年额头上印了印,简略说:“只是想秋秋。” 寇秋握着他的手,只会脸红红地笑。 他们俩像是打游-击一样小心翼翼踮着脚,趁其不备立马上去。为了方便寇秋行动,减少隐患,别墅里安了电梯。寇秋拉着男人进了电梯,熟门熟路把人往自己房间里带。 门一关,窗帘一拉,俨然就是个两人独处的世界。 男人的衣裳上也沾着寒意,房间里暖意融融,霍起将外头的外套脱了,只穿着深色毛衣。 寇秋就坐在他膝盖上,两人亲亲密密贴着脸,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还得注意着房间外的动静。 这样私会的情景,像极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已有好几天没见,初时简简单单的谈话很快便变了意味。霍起一下下地亲他,虽然眼神沉沉,里头充斥着像是要吃人一样的情绪,可实际上动作很轻。手温柔地固定在寇秋脑后,不伤着他一点。 像是两根火柴,转眼间就快被点着了。 烧的灼热滚烫。 寇秋的脑袋已经变成了浆糊,可还勉强有几分理智在。他稍稍挣扎着,眼圈泛红,喊:“霍叔......” 这一声,把男人的神智也喊回来了些许。他沉沉吐出一口粗气,将大脑袋搁在青年的肩膀上,不动弹了。 火柴还没灭,仍然在烧着。 寇秋摸他的头发,心中含着歉意。 “霍叔,”他低声说,“这是我对不起你。” 他这样的身体,别说是承担什么狂风骤雨了。只是温和的细雨,也可能让他整个垮掉。若是在下雨下到一半时骨折,那就不是情趣,而是惊-吓了。 寇秋觉得愧疚,声音软软的。眼圈的红还没完全消退,这会儿神情很乖,更像是只红眼白毛的兔子。 霍起只看他一眼,就飞快地把目光移走。 男人声音哑了。 “秋秋......” 一声轻叹后,男人的手覆住了他的眼睛,轻的像是声叹息。 “别再招我。” 寇秋于是乖巧地在他怀里坐着,等着火苗自己烧完,灭下去。 可男人顿了顿,却把他放置在了桌子上。寇秋挨着冷硬的桌面,一愣。 霍起在解他衣服。 “霍叔?” “乖。” 男人说,宽慰似的又亲了亲,声音却不容置疑,“秋秋还没试过吧?” “......” 这话说的不错。穿越之前,寇秋的生活作息就是标准的老干部。早睡早起,枸杞红枣泡茶,没事还打两段八段锦,生命轨迹基本上与夕阳红老年公寓里的爷爷奶奶们同步。 别说是试了,他甚至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曾有过。 当然,也不敢有。 万一把火柴给弄断了......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如今说起这个,寇秋仍旧担忧,“可——” “没事。” 霍起说,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那里头像是含了看不见底的深潭,让人望着时,就像是踩了空,一脚坠落下去,“我在。” 青年对他的信任近乎是盲目的,手起初时还惊慌失措环着他的脖子,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浑身上下的线条都绷紧了。可后头时,显然就从中得了趣味,只是仍然有些害怕,“别使劲儿......” 男人反反复复地亲他,宽慰,“没事。” 他说:“叔疼你。” 这是件很美丽的瓷器。 自从诞生以来的这二十多年,基本上一直在被好好地保护着,没怎么见过光。它的脖颈光滑,瓶口圆润,有着瓷器独有的那种精致,触碰上去时,光滑的惹人怜。 霍起显然是非常喜欢,把玩了又把玩,看样子恨不能把看上的这件瓷器直接带回家。 他不仅喜欢,还要教寇秋做。 这种捏陶土通常都没什么模具,需要自己多次上手,从中摸出了诀窍,才能做得又快又好。当然了,越好的瓷器通常越耗时间,需要青年的手紧紧地贴在上头,反反复复地上下运动摩挲,一直运动到顶端和尾部都全部成形,形状饱胀而圆满,再喷过一回火,这才算是一次制作工艺的完成。 寇秋被教导着做了第一回,差点把自己手里头的土胚给捏废了。霍起没法,只得自己再上手,覆在他的手上,一步步引导着他做。 两个瓷器被摆在一处,一同被塑着形。最后好容易成形时,寇秋的手上沾满了溅出来的陶土。 学了一门手艺,满足感自不用说,可疲惫感也是实打实的。寇秋被从桌子上抱下来,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身体,太弱了。 搭在床沿上的手臂细的很,隐约能看见其中淡青色的血管。他躺在床上,就像是枝被摇尽了露水、只能颤巍巍颤动着欲折不折的花枝。细的似乎一伸手就能被掐断。 霍起的手拍着他的脊背,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颈窝。触感温热,里头的筋脉突突直跳,这副脆弱的躯壳里头,存着一颗心脏。 霍起知道,这心脏是近乎无坚不摧的。 他在那眉间又爱怜地亲了亲。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连男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在这世间存在了很多个万年,与这世界一同被构建起来。他是公正的秩序守护者,看守着这世上万物按照着既定的轨迹而不断转动。 与他一样的同伴,还有许多个。他们或早或晚,都渐渐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可即便是觉醒了,这些忙忙碌碌的人或物,对他们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 直到这世界开始倾顾于某人。 男人头一回注意到寇秋时,寇秋五岁。 五岁的男孩独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穿着半新不旧的条纹卫衣。他手安安静静放在一处,眼睛很清,就望着院子里的孩子玩闹。有球滚到他脚边,院里的男孩子拍着手让他扔回来,却被小女孩拍了下。 女孩奶声奶气的,说话却像个大人,“寇秋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他捡球呢!怎么不懒死你?” 坐在角落的小男孩笑了笑。他眼睛里有一种很特别的蓝,浅浅淡淡的,看见时,能让人想起清朗的天空。 “没事,”他说,弯下腰,把球扔出去,“——我来就好。” 那是头一回,男人说不清为什么,心忽然动了动。 他注视着这一片,本是为了看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逃脱到了此处,是否按着应当的轨迹走至死亡的。 可那一刻,他却走了神。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第二次注意是在几月后。他再扫视着自己的领土时,看见了匆匆忙忙被抬上救护车的瘦小身影。那时还年轻的院长小跑着上了车,面上全是仓皇。 “......得做手术。要是不做,他可能要瘫痪,而且失去听力。” 院长咬咬牙,说:“做。” 可是哪里来的钱? 他们这个小小的孤儿院,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手术费用。 寇秋很懂事。他在病床上费劲儿地听清楚,在护士再来试图给他打针时,就扭扭头,拒绝了。 “不用打了,”他含糊说,“谢谢姐姐。” 那眼睛里头黑白分明,还有一抹蓝色。他睁着眼,没什么泪水,更没什么怨恨。 他在没人的时候按着手背,咬着牙,将自己手背上插着的针管也拔掉了。他的腿还在伤着,没什么力气,慢慢地靠着墙,一步步挪出去。 在世界沉默的注视下,小孩的手拉上了院长的手。 “院长妈妈......”他轻声说,“我们不治了。” 他推着人往外走。 “没事的,”他说,“我没关系......” 世界看着他,看了十几年。 世界从未意识到,他所看见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这颗心是有很多不足的。他有许多不懂,有许多固执,有许多在外人看来,足以被称得上奇怪和莫名的坚持。这颗心总是高高提着,不敢放下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光滑的薄冰,随时都能碎裂了。 可这颗心仍然在闪着。 他亮的悄无声息,但世界看见了这道光。 于是正如泰戈尔所吟唱的,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我老攻翻墙来看我(*^▽^*) 爸夫:嗯,你老攻下回还翻墙来教你做瓷器。 秋秋:(笑容逐渐消失)...... ------- 谢谢君若辰、我就不信这样我还找不、瑟兰迪尔、本尼亲的地雷~ 最后几句泰戈尔的诗之前在评论区里看到过。给小天使的机智点赞,这也算是关于爸夫最初的灵感来源了~ 中秋快乐哦亲们! 168、全世界都宠你(十一) 寇秋做了一夜的梦。梦中脚下像是踩着云, 空空荡荡,落不到实处。寇秋勉强睁大眼去看, 只能从中分辨出道模模糊糊的身影。看不清, 触不到。 那身影远远地看着他,像是道飘忽不定的影子。 就这样跟在他身侧。 寇秋的死法很荒唐。别人生命的终结, 多少还伴着点轰轰烈烈的味道, 可于他这里,不过是一时头晕,摔了一跤。 就随着那一道落地声,他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之后多经历的这么多辈子, 全像是来自于世界的恩赐。 让他把想做的、没能做的、做不了的......通通都做了个遍。 这已经相当圆满。 如今再回头看去, 寇秋甚至觉得,即使是这病也不算什么了。他的所有缺憾被一点点填补完, 总要再留一些遗憾, 不然这人生,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可霍起显然不这么想。 清晨阳光正好,他的青年就躺在他身旁,扭过脸就能看到那张脸。很清秀,梦里头也抿着嘴,抿出两个小梨涡, 能一直甜到人心坎上。 那甜被日光晒的半化不化,像是能流淌过来。 他伸开手臂,寇秋就像是有了知觉,自发靠近, 亲热地把脸贴上他的胸膛。气氛恰到好处,连溜进来的花香都很应景。 衣服被解开了。霍起一点点耐心温存地亲着,动作很小心。被他亲的人没阻止,像是半梦半醒间也回忆起昨天的味道,迷迷糊糊把人的大脑袋抱紧了。 外头忽然响起寇天明的声音,“秋秋,你起来没?” “!” 私下相会的霍密欧和寇丽叶瞬间都被吓醒了。寇天明还在敲门,他敲的不急不慢,可听在这两人耳朵里,和索命铃之类的也没什么区别了,“秋秋?爸爸有事和你说。” 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进来,吓得房间里的寇秋一跃而起,直接把刚才还在试图亲亲的男人掀翻了。 霍起:“.....” 青年这会儿完全顾不得,仍然在满屋子蹦跶,把刚刚脱掉的几件衣服通通塞柜子里去,同时试图把身形还挺高大的霍起也一块儿塞进去,“霍叔你先躲躲,要不我爸待会儿看见你,肯定会更生气!” 霍起:“......” 至高无上的世界意识拿这一对小梨涡毫无办法,只好蜷缩着双腿,委委屈屈地抱着膝盖坐进了衣柜。寇秋蹦跶着把衣柜门关了,这才去给他的老父亲开门。 老父亲站在门口,用机警的目光瞧着自家嫩白菜。 “怎么才来?” 嫩白菜的小心肝扑哧扑哧跳,“我刚起,在穿衣服。” 老父亲嗯了声,抬步往里头走。 寇秋跟着往后退,瞧着他。 “爸,有事?” 寇天明没回答,先探头张望了下。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在,床上也只有一个枕头,没什么异常。他的心放下来了些,往椅子上坐了,说:“穿衣服用了这么久?” 寇秋说:“在找衣服呢。” 他本身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听在寇天明耳朵里,这话瞬间就变了味道。老父亲蹙起眉,站起身就往衣柜前走,“你没衣服了?” 他的双手搭在衣柜的把手上,就要拉开。 寇秋被吓得不轻。站起身,说:“不是......” 好在这时候,苏俊上来打岔了。他敲响了房门,把手中的一份文件彬彬有礼递了过来,低声道,“这是刚刚送来的。” 文件上写的是重要事。寇天明向后翻了几页,已将刚才的衣柜忘了个一干二净。确定完上头的内容,他沉吟着抬起头,道:“有个消息。” 嫩白菜呈现乖巧型坐姿。 寇天明笑了笑,现出几分慈爱温和。 “别怕,”他说,“是好消息。” 他瞧着眼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想着对方这些年来不知吃过了多少苦,声音也更加软了。 “——秋秋,”他说,“研究瓷娃娃病的专家,一周后就会有空闲了。” “你可以准备准备,接受第二次手术了。” 寇秋曾经经历过一次手术。孤儿院拿不出足够的治病钱,他能成功进行,靠得还是机关里几位公职人员的好心。手术其实算得上很成功,他没有像部分瓷娃娃病患者一样失聪,骨头也远远没到打一次喷嚏就可能面临生命危险的严重程度。他的腿还能走,除了格外小心谨慎,不能出门,活的就是个普通人。 可这次手术不同。 若是手术成功了,瓷娃娃病所带来的痛苦也会大大减少,甚至将这风险削减到几乎没有了。 他从此可以摆脱娇气包这三个字,真正做一个能跑能跳的平凡人。 寇秋的心砰砰直跳,仍有些不敢相信,“您是说......” 寇天明说:“五天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德森医生想要为你先调养调养身体。” 他的手在儿子肩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没事。” “爸爸陪你去。” 等寇天明嘱咐完离开后,寇秋愣愣地坐在原处。随后想起了什么,忙将衣柜门又打开了,里头的霍起伸展开一双长腿,瞬间迎接了冲过来的小炮-弹,寇秋一头扎进他怀里,这会儿也顾不得小心了,眼里满满当当全是开心,“霍叔!” 他说:“我能、我能去做手术了!” 霍起比所有人都明白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困难。他所经历的许多,都是常人难以理解、无法想象的。 所以男人什么也没说,只张开双臂,牢牢地把他怀里的青年抱住。他抱着青年的头,仍能感觉到青年一阵阵颤栗。 兴奋像是从血液里涌起来的,控也控制不住。寇秋最后抬起头时,眼眶有些红,他不好意思地笑,“是不是失态了?” 男人缓声说:“没有。” 他抚摸着青年脸上的小梨涡,眼睛深的像是一汪潭。那潭水轻而易举包容了青年,就好像寇秋原本就属于那里,就住在那瞳孔里。 “我很高兴。”他轻声说。 “——恭喜你,我的秋秋。” 寇秋也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腰。青年的声音轻轻的,说:“霍叔......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啊。” 霍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过去问他:“是美梦?” “嗯。” 再美好不过的梦了。 霍起说:“这就够了。” 他的手碰了碰青年的脸颊,低声说:“放下心,秋秋——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这个世界,会把它全部的宠爱都给你的。” 寇秋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情话了。 在两三个世界以前,他便从男人口中听过这一句;可这一次,他仔细品读着,却觉得从中咀嚼出了些莫名的味道。 就好像面前缥缈的、看不清的云雾中,终于被扔出了一根线头。 寇秋把解开这线团的头,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出发去美国之前,他又去了一趟熊刚家。 这时候的小孩长得很快,基本上是一天一个模样;这会儿的眉眼已经彻底舒展开了,比起满是阳刚之气的熊刚,系统的长相明显更靠近于他的母亲。眼是典型的葡萄眼,脸也是娃娃脸,睫毛长,小梨涡,精致的像是个布娃娃。要是被摆在货架上,肯定有小姑娘把他买回去过家家。 熊刚这个傻爸爸丝毫没察觉,仍然沉浸在“我儿子威武又雄壮”的错觉中,每天都熊伟长熊伟短,还计划着让系统长大后去学跆拳道,再学散打,最好能拿个世界冠军。 头一次听到他爸计划的系统崽子差点儿把嗓子哭哑。 他的小手拍着婴儿床,愤怒地和寇秋控诉:【我为什么要去学散打!】 他分明就是天下第一的小可爱! 寇老干部:【......因为你比较雄伟?】 系统更生气。 【谁会在乎雄伟!】它委屈哒哒,【我就不能安安静静当个小可爱吗?】 比如说记录记录土味情话啊,撒撒娇卖卖萌看看小电影啊......这种人生,难道不比那种打来打去的强多了吗? 寇秋也觉得不现实。 就系统那软乎乎的性子,跟坨年糕似的,没事儿还喜欢嘤嘤嘤,说去当世界冠军,还不如让它直接坐着宇宙飞船上天呢。 好在虽然他爸不靠谱,他妈却还靠谱点。瞧着自己儿子粉嘟嘟的小脸,立马扭过去警告老公,“我儿子长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能让你随意给他规划人生。” 说的熊刚讪讪的,只好答应。 系统逃脱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命运,顿时也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它还有个能看清楚自己本质的妈妈。 寇秋听完了这一段,一度非常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他是真的很想问,你妈是看透了什么本质? ......弱受本质么? 听说他要去做手术,熊刚把自己的护身符也解下来,递给他,示意他戴在脖子上。 “虽然不迷信,但你带着,就当是心里存个念想。” 寇秋把护身符挂好了,伸手把那一块小木牌扶正。 他抬头笑了笑,说:“谢谢。” 熊刚瞧着他,也很感慨。 “我们之间,”他大大咧咧说,“还说什么谢......” 他还记得他初次见到寇秋时的情景。那时的寇秋站在门后,身形很清瘦,露出来的手腕细的像是一掐就能断。正值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热闹的不行,春联啊门对啊大的窗花啊,贴的红通通一片,特别喜庆。只有他的门上干干净净,白色的门板在外头露着,上头什么也没有。 后头熟悉了之后,熊刚才知道。寇秋从不会做任何可能出问题的行动,踩在椅子上贴春联,这就属于其中之一。 “不能给他们添麻烦,”说这话时,青年就坐在他对面剥桔子,眼睛干干净净,没什么难过,“我这条命,是靠着他们出的手术费撑下来的。所以,一定得好好活。” 才能不浪费那些好心人的好心。 保持着这个想法,无论怎么艰难,寇秋也没动过轻生的念头。 ——他要好好活着。 熊刚从那时起,就觉察出了青年的特殊。他发自内心欣赏这种心性,之后两家来往日益频繁,他也成为了寇秋在生活中唯一的朋友。 那时他认识的寇秋,无依无靠,满身病痛,永远待在房子里,几乎无法出门。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寇秋,虽然脸颊还没有圆润起来,却明显已经有了另一种光泽。青年有了爱人,有了亲人,有即将到来的手术和将被解决的病症,还有将缓缓拉开序幕的、好好向下进行的新生活。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熊刚感叹:“但真好。” 它这么匆匆地来,这么匆匆地走,却只将不好的回忆塞满了自己的行囊。崭新的希望被留下来了,还在这地方熠熠发光。 “秋,”他说,“感觉运气都格外偏爱你。所以这次手术,一定能成功。” 寇秋也笑了。他的梨涡浅浅,说:“也许吧。” 也许偏爱我的,不止是运气呢? 寒暄完后,寇秋进了婴儿房,去和自己的崽打招呼。系统远远地就看见他来了,兴奋地吸着大拇指,吸了两口,又把手伸开了,迫不及待要他抱抱。 邻居家的孩子也在房间里,眼巴巴地瞧着寇秋抱系统,顿时急了,忙把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也彻底展开,说的吭吭哧哧。 “我......还有我......” 他黑黝黝的眼望着系统,迫切地也想抱上一抱。寇秋把小婴儿交过去,小心地在后头垫着,防止他不小心把人摔了,但出乎意料,男孩的力气挺大,抱得稳稳当当,连手都不带抖的。 寇老干部挺稀奇地看着他,就瞧见这孩子嘟起了湿润的嘴,啪叽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系统的鼻子上。 系统嫌弃地拿手抹了把脸,把上头的口水蹭掉,【这个年纪的小孩,怎么这么喜欢流口水?】 【......】寇秋不得不提醒他,【你还垫着口水巾。】 没吸两口奶就口水浸湿了一片衣服的系统顿时心虚。 它摸摸口水巾,湿哒哒的,上头沾满了它自己的味道。系统崽子嫌弃地皱眉,飞快把口水巾扯下来,啊啊叫着让寇秋给它塞进了柜子里。 其他人没注意,房间里的小男孩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等其他人走了,他立马就到了衣柜门前,开始翻口水巾。 翻着了,宝贝似的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邻居过来串门,说起孩子的名字,很是头疼。 “之前说是一直不能定,现在倒是能定了。可在佛像面前抽签,或者在网上让人帮忙起名字,起出来的都是同一个......” 熊刚问是什么,邻家父母面上写满无奈,迟疑半晌才挤出来三个字,“马赛克。” 熊刚一愣,一口茶都险些喷出来,咽下去后禁不住哈哈大笑。 这哪儿像是个孩子的名字? 邻家夫妇也没办法,“只有这个名字。宝宝好像也喜欢这名字,看书时也总喜欢点着这三个字。” 他们叹气,“说不好,是真的有缘呢。” 毕竟是佛祖前头请来的名字。这儿子来的又不容易,父母都不敢轻易违背了这样的指示。 少不得就认了。 只是怎么想,怎么觉着不是滋味。好好的孩子,不说起个听起来就寓意深刻很有内涵的名字,却叫马赛克——这实在是奇怪。 熊刚说:“那就改。这种封建迷信,本来也就不能信。” 邻居苦笑,“哪里改得了......” 他对没听懂的熊刚说:“我给你试试,你看看。” 他清了清喉咙,开始喊人。 “宝宝?” 蹲在角落把口水巾宝贝地叠吧叠吧的男孩纹丝不动。 “马东来?马闻?马力?马文明?” 一直喊到了马翠花,也没见角落里的孩子动一下。 父母只好说:“马赛克。” 声音也不大,可男孩立马回了头,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们。 邻居笑得无奈极了,“懂了?” 熊刚:“......” 懂了,懂了。 他咋舌。 这孩子,是认准了这个名字啊。 他把这当新鲜事讲给寇秋听,“邻居家那小孩,起名叫马赛克。这名字,是不是很有意思?” 别人听只觉得好笑,寇老干部和系统崽子听了,不由得一个个张大嘴。 等、等等...... 这是? 系统崽子满心的不可思议。它嗓门瞬间提高了,声线都在抖,【叫什么?叫马赛克??】 寇秋说:【嗯。】 他也觉得奇异,【是那个马赛克?】 系统瞪着眼,也不清楚。 等马赛克再进来,系统就没让他直接走。孩童的两只小短手费劲儿地把马赛克的脸捧住了,以专业的评审角度东看西看,一直看到马赛克脸上都慢吞吞泛起了红。 系统看完了脸,男孩又自发自主地张开嘴,给他看牙。 寇秋陡然有了种自己正在菜市场上挑牲畜的错觉,光看品貌外表不够,还得掰开嘴看牙口。 系统认认真真掰着看了半天,最后松开了,下了定论,【是这个。】 ——这就是他媳妇儿。 这怎么会是他媳妇儿? 系统崽子心情有点复杂,因为这媳妇和想象中的还是有点出入。不说别的,单说这个子,都比如今的他要高上不少,更别说是别的地方了。瞧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倒是挺招人疼。 但个子能影响什么呢? 系统挺起小胸膛,骄傲地想,毕竟它有爱情! 被爱的马赛克又抱着他亲了亲,刚刚被擦干净的口水这会儿重新糊了一层,亮晶晶泛着水光。系统伸着小胳膊拍着马赛克,心里头已经有了谱。 这其实是个好机会,爱人什么的,得好好培养。 譬如土味情话,必须得从娃娃开始抓起! 它暗戳戳捏紧了拳头。 ----------- 寇秋看完儿子和儿媳妇,在那之后就匆匆踏上了手术旅程。好在寇天明的身份特殊,签证什么的都办的飞快,私人飞机就停在他们家专属的停机坪里。寇秋上了飞机,还有些遗憾,因为没能看见霍起来送行。 男人倒是挺想来,只是寇天明这会儿还处在老父亲的稀罕期,看哪个人来抢自己儿子都是满满的不顺眼。 我家的小白菜,凭什么要给你拱? 寇天明不让霍起来,只让苏俊跟着一同。苏俊为人细心,处处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把两人的行程也打点的井井有条。 当天下午,寇天明带着寇秋去拜访了医生。 医生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对他们却还很客气,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坐了。他给寇秋检查身体,寇天明在一旁坐着,满怀担忧,“没事吧?” 医生连连摇头。 “没事,”他说,把检查用的医疗设备都收起来,举起大拇指,“条件很好。” 寇秋屏住呼吸。 寇天明也很紧张,“所以?” “所以,可以准备后天的手术了,”医生将自己手上的医用手套去掉了,冲着他们淡淡一笑,“身体情况不错,这之后的几天,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他说出这话时,寇秋还有些不敢相信,仍然定定望着医生。 洋医生用夹生的中文说:“恭喜你。准备好迎接新的开始吧。” 寇秋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他扭过头,寇天明和苏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手术前一段时期的饮食计划都很特殊,苏俊亲自下厨,制定了专门的营养食谱。寇天明看着苏俊,真是越看越喜欢,要不是苏俊不过是个普通百姓的孩子,早就把人给要到自己办公室来坐着了。 手术正式进行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医生进来时也感叹,这真是十几年没见过这么晴的天空了。 护士把寇秋推进去,躺在手术台上的寇秋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身上是单薄的蓝白病号服,整个人像是枝怯怯的、被抖尽了露水斜放在那里的花枝。 寇天明握了握儿子的手。 手很凉,苏俊又递过来个暖水袋捂着。眼看着时间到了,寇秋说:“爸,我进去了。” 寇天明的声音有些哽咽,“哎。” 他望着手术床被推进去。过了会儿,另一个男人也站在了他的身侧。 两个人,等着的是同一扇门。 寇天明其实并不觉得奇怪。他抬起眼,果然看见了霍起的侧脸。男人的侧脸弧线很清晰,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味道,可此时,霍起的眼睛里头,分明也装了些慌乱。 寇天明的心忽然软了软。 他瞧着男人反复踱步,半晌后,开了口。 “霍起,你过来。” 男人走来了。 “你......” 寇天明犹豫半晌,还是说出了口。他挪挪身体,给霍起空出来个位置。 “你过来,和我一起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困到不行了。 宝宝们晚安呀~ 169、全世界都宠你(十二) 霍起也没客气, 在他身旁坐了,沉声道:“多谢。” 他的双手交叉着, 虽然心中清楚这一场手术肯定不会有事, 但眼睁睁看着人把青年放在病床上、推进去的情景,还是让他禁不住眼眸骤缩。 他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 紧蹙着眉, 眼神沉沉。 寇天明没心思去管他。事实上,他如今也是一模一样的心情。这种相同多少让他们之间亲近了点,就像只看不见的手,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一把拉近了, 两个男人在一张椅子上排排坐, 也自在了几分。 许久之后,显示着手术中的灯才闪了闪, 灭了。 椅子上的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 紧张地望着门。 洋医生从里头出来,一面走,一面解下口罩手套,脸色看不出好坏。 他对上了这两个门神直直望过来的目光,才笑了。 “一切顺利!” 洋医生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手在寇天明的肩上拍了拍, “您的儿子,拥有着我看过的最漂亮的一副骨架。” 虽然骨折过数次,可整体轮廓仍在,排列的像是看诊室里挂着的最标准的人体模型。以至于在看片子时, 几个护士都挤了过来,又去打量寇秋的脸,东方人的皮肤细腻,毛孔几乎看不见,那张脸又小又白,哪怕用他们的审美来看,也是足够打动人的。 霍起立刻就要往里进,霍天明这会儿觉出了不对味儿来,一伸手,牢牢拽住了他的衣角。 “等会儿,”他说,“你先让让。” 霍起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显然是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让。 霍天明只好把话跟拱自家白菜的猪说的更明白了点,“让开,我先进。” 他声音很冷,“霍起,这里头躺着的,是我儿子。” 跟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男人蹙蹙眉,薄唇抿了抿。他仍然站在门口,像是尊冷淡的雕像,淡淡道:“是我的人。” 丝毫不让。 寇天明的头发差一点儿竖起来,“你!” 霍起居然勾勾唇,笑了。 这笑放在老父亲眼里,就像是偷吃了鸡崽的黄鼠狼,居然还能笑的这么志得意满。他正欲再说什么,却听面前的男人道:“是您安排我去照顾的。” 老父亲:“......” 我盲,我瞎,成了吗! 我那会儿识人不清,居然把新鲜水灵的小白菜往猪圈里递! 这不是送上门给人吃的吗!! 他气的呼呼喘气,无奈霍起也不肯让步。头一个进去看秋秋,这名额必须得是自己的。 霍起眼眸忽然一暗,悄无声息在身后摆了摆手。寇天明的嘴张大了,过了会儿,哼了声,给男人让开。 做了弊的男人收起眼睛里头的暗光,迈动长腿,一脚踏了进去。 寇秋这会儿正躺在病床上。 他的眼睫疲乏地阖着,可事实上,并没从中间感觉到多少痛楚。即使是没打麻醉时,疼痛也像是飘在空中的,模模糊糊,没有真正地落在他身上一次。 泛上来的,只有沉沉的困意。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来时,左右两边已经都坐了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寇天明的声音发着抖,“......秋秋?” “......爸。” 寇天明声音一梗,忽然间落下泪来。他反反复复摩挲着儿子的手,哽咽着说:“哎。好啦,从此之后就好啦。” 这些病和疼痛,它们都不会再这样降临到你身上了。你也可以昂首挺胸地大步走在路上,可以去荡秋千、去踢球,去做你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 生命解开了对你的禁锢,你的生活,彻底打开啦。 寇秋微微笑着,又去看另一侧的人。他轻声说:“霍叔?” 男人抿紧了唇,忽的像是再也承受不来般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老父亲看着,果然要炸了。 “你!”他说,嘴唇都在哆嗦,“霍起,你给我出来......” 霍起的手指仍旧触碰着青年的脸,完全没有理会旁边老父亲的跳脚。 寇天明的声音更大了,“霍起!” “......” 寇秋的眼中终于泛上了浓厚的笑意。 【阿爸!】系统崽子的声音也很洪亮,毫不掩饰的开心,【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寇秋说,眼睛望着面前仍然在较劲的两人,【真是......太好了。】 在踏入这个世界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个孤零零坐在角落望着秋千的小男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又有谁能想到呢? 生活的手,把他所有的缺憾全都一一补上了。它呼啦啦过滤掉了所有的苦,剩下的全都是七零八落的甜。 就像是一脚踩进了蜜罐。 就在此时,传来了新的任务提示声。 【滴——任务进度有更新。】 【所有缺憾已完成,任务目标已出现。请在下方的空格中,填入他的名字。】 寇秋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处空格,只能写得下一个名字。 系统觉得这任务太简单,【霍起啊!他肯定是爸夫,他不是爸夫,谁是?】 但他的宿主却沉默了,并没有立刻填上答案。 系统不解,【阿爸?】 寇秋嗯了声,抿了抿唇。 【不急,】他说,【我还是想......还是想再等等。】 等什么?就连寇秋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再等等。】 那一块空白就留在那里,寇秋时不时会看一眼,却没把答案填上去的打算。 在身边人的悉心照料下,他恢复的很快。 霍起常来。若是哪一天他又被寇天明关到了门外,苏俊就会过来。寇秋的身旁,从来没有少过人,他在医生的引导下咬着牙做复健,明显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好转。 生活逐步迈上了正轨。 之前资助他的叔叔阿姨在那之后回来看了他。他们其中有的早已经退休,每天就在家里含饴弄孙,旁的再不操心,可仍然记得寇秋,寇秋对他们很恭敬,喊:“老师。” 有几个笑着摆手,最年长的那个颤巍巍道:“哎,早老啦。” 寇秋仍然坚持,“您对我的人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老人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这才带上了笑。 他当年是个老军人,进了机关后,哪怕身居高位,也没把自己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看。寇秋当年第一次的手术费用,大部分都是由这位老人牵头四处奔忙解决的,老人至今仍然带着党-徽,腰板挺得笔直,哪怕皮肤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点老人斑,也仍旧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人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他的手捏着拐杖,说的铿锵有力,“如果不能给你们做点事,那要我们干什么?” ——这一句话,寇秋记得,他在六岁那年也曾听过。 那时的他躺在病床上,低声说着要放弃手术。抱着正准备打点滴的小孙女从前头经过的老人听见了这句话,二话不说就拐进了他的病房。 那时,眼前的这张脸还要年轻的多、面庞饱满的多。 “为什么要说这话?”他温声道,“小朋友,有什么困难,你说!” 在那之后,寇秋有了学上。他做了手术,身体情况也有了很大的起色。院长妈妈带着他亲自去道谢,老人客气地请他们进门喝了茶,但并没收他们的礼物。 那一句话,就是在那个时候说出口的。 如果不能给你们做点事,那要我们干什么? 小小的寇秋紧紧牵着院长的手,仰头看着这些人。阳光斜斜地打过来,他们每个人都像是能自发光,那种阳光折射在徽章上的色泽,寇秋至今仍然记得。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立志了。 他想做一个这样的人。 老人这一次来看他也不能待久。他们其实并没有完全停下脚步,虽然不再插手机关的事务,却开始切实考察传统文艺没落的情况,约定好了要拜访一位手艺几乎要失传的老传统艺人。临别之际,寇秋说:“您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老人回了他个敬礼,并没再说别的话,拄着拐杖撑着年迈的身体,勉强挺直脊背,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出门了。寇秋凝望着他们的背影,感觉那道光又映在了自己的眼睛里。 红色的光。 其实有许多人无法理解。从他刚开始有这个梦想时,从他有这个条件去追逐梦想时,寇秋听到过无数个不赞同的声音。 当他做富二代时,会有人说:“你家里有矿,还在乎公务员这点工资?” 当他做风水大师时,也有人说:“你一个看风水的,有什么资格讲科学?” 当他有了影子要进特殊人群监管司时,仍然有人说:“有了那样的能力,你想干什么不成,非得把自己的这一辈子锁在里头?” ...... 似乎无论到什么时候,他所走上的这条路,都是大家最不能接受的那条路。它本应该是末选,到了寇秋这里,却突兀地被提上了首选的位置。 他也曾听见过别的话。 “正常人哪有像他那个样子说话的?” “仿佛脑子有毛病,张口闭口就是为人民服务......” “说的好像多至高无上似的。” 这些,寇老干部并不是不知道,也不是听不见。 可—— 可在这条得来不易的生命里,他总想做点事,做点不仅仅是自私地为自己考虑的事。 他并不至高无上,他就是个平凡人。 但当初曾帮过他的那些,也不过是平凡人。 谁说平凡人,就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不能选择这样的生活? 寇秋把报考的书重新摆上了书桌。那些书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其中的许多内容他都已经烂熟于心,搪瓷杯和热水壶的标配也在桌上放着,寇老干部给自己泡了杯茶,翻开了一页书。 系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说:【阿爸,你又要考试了?】 寇秋推推平光眼镜,说:【是啊。】 他摩挲着书页,低声道:【这是我无数次,想在这个世界做的事。】 在这之前,他只能想。 如今,终于能做了。 他把标语再次挂满了墙面。 系统并不觉得意外,只哼哼两声,【要是哪一辈子你不这么干,那才奇怪......】 它又说:【小心把我爷爷吓着。】 那位老父亲可还指望着你去继承家业呢。 寇秋扑哧一声,也笑了。 【没事,】他说,心相当宽,【这不是有霍叔——】 这句话说完,他面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慢慢流露出了个深思的神色。 系统疑惑道:【阿爸?】 寇老干部没回答。 因为他恍然记起,今天有另一个人,也进过自己的房间。 那个人,是苏俊。 寇秋的嘴唇抿了抿,随后拿起了话筒。他拨了个号,没过两分钟,房间门便被笃笃敲响了,管家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端着托盘,托盘上放了一杯热可可。他将热可可放置在桌面上,低声道:“少爷?” 寇秋正在翻书,一个不小心,将书碰落在了地面。他瞧了瞧,低头就要去捡,却被管家制止了。 管家的声音很轻,“我来。” 他蹲下,捡起了那本考试的书,重新翻到了寇秋刚刚翻阅的那一页,递到了小主人面前。 系统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管家,”寇秋捧着热可可,忽然道,“我又打算去考公务员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瞧着男人。 “你说......爸爸会不会同意?” 苏俊重新收起托盘,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 “您在说什么,”他缓慢道,“我想,寇总乐意做一切能让您开心的事。” 他的眼睛深的就像一潭水,声音轻的仿佛一声叹息。 “只要您愿意——” 他说。 “那就去做吧。” 他重新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间。寇秋若有所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间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轻声地笑了。 ......果然。 正如自己记忆中的,苏管家在看见这些书和标语时,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奇怪或诧异的神色。 寇秋这一天上床上的格外早。他看完了书,就将灯灭了,早早地和苏俊说了自己要休息,钻入了被子里。苏俊检查完了所有的门窗,轻轻踩在走廊的地毯上。 他的脚步很轻,但长腿迈的很优雅,不紧不慢。在经过小主人门前时,他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放置在了门把手上。 轻轻一转,门打开了。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月光透过外头稀稀拉拉的树影照进来,像是流泻的银色丝线,把正在熟睡中的青年的脸都照亮了。 男人的脚步原本是冲着窗帘去的,可最后却鬼使神差,在床前停下了。 他借着这月光,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在这样的时候,他眼底的情愫不需要收敛,他的手挥了挥,为了不搬动东西惊醒面前人,就地幻化出了一把椅子,让自己坐下。 看了半天后,苏俊探出了手。 那只手的指尖,就在寇秋的鬓旁缓缓地滑动着。它们沿着那清秀的轮廓轨迹一点点下滑,到了唇上时,稍稍用了点力气,慢慢地揉动着。 青年分明生的瘦,但却有唇珠。唇珠像是活的,随着手上的动作跳跃着,相当圆润。如今,它已经有了些血色,不再像当初那样总是苍白的,病恹恹的。 只是看在苏俊的眼里,仍然不够。 他瞧着那细细的手腕子,愈发下定了决心,要把寇秋喂得再胖一点。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忽然出了声,“嗯......” 苏管家被惊了惊,忙向后坐了坐。他瞧了半晌,青年却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继续砸了咂嘴,睡得香甜。 于是,这颗心又被重新放进了肚子里。 那睡颜乖巧又干净,苏俊就坐在床边,静静地望了一夜,脚下像是生了根发了芽,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一步也迈不出去。直到天近破晓,楼下慢慢有了车驶过的声音,男人方才起身。 椅子被轻轻一挥,重新化作了一缕轻烟。苏管家走至门前,身形一整,俨然又是那个尽职尽责、没有任何出格举动的称职的管家。 他走后,房间中又陷入了最初时的寂静。 躺在床上的人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青年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清明的眼,没有丝毫睡意。 他瞧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地勾了勾唇。 紧接着,这一丝弧度又被他飞快地压下去了。 寇老干部睁着眼,瞧着天花板。半晌,他眯起眼,像是个正在盘算什么主意的小狐狸。 “我要上街。” 早饭桌上,青年举着筷子,向桌上的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老父亲的嗓门立马高了,“上街?......你一个人?” 苏管家蹙着眉,神色也不赞同,“少爷,虽然做完了手术,可您的身体到底没能完全恢复。起码,要喊个人和您一起......” 寇秋不管。他罕见地坚持,一口咬定,“我要自己去。” 寇天明忧心忡忡,说:“秋秋啊......” 寇秋仍然道:“我要自己去。” 他说:“如果我发现有人跟着我,我会生气的。” 寇天明见识过儿子的机警程度。好家伙,简直跟以前做过什么专业培训似的,像真的当过兵的,还有几招相当能拿得出手。他要是不想让人跟着,那就真的不能派人跟着,一发现一个准。 只是老父亲到底改变不了操心,“让苏俊陪你去,也能帮你拎拎东西。” 沦落到拎东西的苏管家站得笔直,道:“少爷?” 寇秋摇头。 寇天明没法了,只好与他约法三章,“那,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只许在附近转!” 寇秋微微笑了。他说:“好。” 他在饭后收拾收拾了东西,当真自己去了街道,就在街边一家接着一家逛店铺,不紧不慢的。 系统崽子彻底看不懂了,疑惑地问:【阿爸,你这到底是干嘛呢?】 真来逛街? 寇秋慢悠悠的,说:【也是,也不是。】 系统觉得他爸越来越像个哲学家。 寇秋背着手,迈着步子,晃过了一家店面。他拿着其中一件灰色的西装,试了又试,像是爱不释手,忽然道:“这件要是有深蓝色的,就好了。” 店家忙说:“有。” 他去了仓库,把深蓝色的同款拿出来,给寇秋看,“客人您看,要不要这件?” 寇秋看了眼,又摇头。 “现在我觉得,还是紫色的好。” 系统差点一口奶喷出来,不可思议道:【阿爸?】 这种西装,哪儿有人买紫色的? 店家却连想也不想,又道:“有!“ 他撅着屁股在仓库里翻找半天,最后从最底下拉出一个包装袋,里头装的,赫然就是这款紫色的西装。店家拍着手上的灰,笑道,“最后一件了,就给你算便宜点吧。二折怎么样,要不要?” 系统的下巴咯噔一声掉了,半天没能安回来。 二......二折...... 它羡慕嫉妒恨地望向寇锦鲤。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寇秋摸摸下巴,也没觉得意外。他买了这件,又去坐公交车,这天是周六,正值休息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公交车上人也很多,挤挤攘攘的,有几个甚至被挤得紧贴在了车门上。 寇秋在公交车站旁站住了,手指点着站牌,数着自己要做的站数。 等他数完抬头时,公交恰好到站,上头空空荡荡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乘客,和其它公交的情况大相径庭。 系统更羡慕,【阿爸!】 你上辈子真是锦鲤转世吧? 这种运气,它也很想要好吗? 寇秋说:【你也能有。】 系统不懂了,【啊?】 寇老干部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再给你爸夫多说几句好话,你就有了。】 系统崽子愈发茫然,【......啊?】 不是...... 它怎么觉得它宿主说的话,这么晦涩难懂呢? 它说的是锦鲤,和它爸夫又有什么关系? 它爸夫没这个血脉! 系统凭空猜测:【难道......爸夫实际上真是锦鲤,能把这种基因遗传给我?】 【......】寇秋不得不再次提醒它,【你不是你爸夫亲生的。】 哪怕有基因,也不会遗传到你身上的。 系统悲愤:【嘤!】 讨厌,为什么一定要提醒它这么残忍的事! 系统怎么了,系统就不能有梦想了吗? 系统就不能梦想当它爸夫的亲生崽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嚎啕大哭)我不管!我就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寇秋:(拽爸夫袖子)听见没,你崽子说要当你亲生的。 爸夫:...... 他艰难道:是你生,还是我生? ------ 本文慢慢也要走到完结啦。最后会写一下系统和马赛克的番外,还有夫夫日常番外,可能的话,还会加上几个没写出来的脑洞。 秋秋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主角,嘛,虽然刚开始,有不少亲都觉得他脑子有洞...... 但他还是个好人啊,这就足够啦。 么么啾~ 170、全世界都宠你(十三) 风吹的很暖, 寇秋坐在公交车上,将散下来的额发向两边拨了拨。 他的头扭向窗外, 车窗被人推开了一部分, 有和煦的阳光洒下来。 路过一家小店时,播的正好是他最近最爱的歌曲。 是首老旧的情歌。 录音机吱呀吱呀转, 那歌声也像是活的, 慢慢钻入他混沌的脑子里。 寇秋撑着下巴,忽然微微笑起来。 【看,】他轻声道,【阿崽——这是个多美好的世界啊。】 这个世界, 就是他想展现给我看的模样吧。 寇秋独自走了很远。无论他走到哪里, 似乎都有好心人。路永远都是平坦的,道路两边有盛放的花,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前走, 不用担心被任何一个陌生人冲撞到,哪怕偶尔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视,对方也会怔怔,随即挂上一脸温和的笑意。 风和日丽,日朗天清。 寇秋最终在一家店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像是知道他走累了,这张白色的椅子被笼罩在遮阳伞下, 桌上放着免费的热水和茶。寇秋喝了口,又看向远方。 系统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满心迷茫。 【......阿爸?】 寇秋没回答。他的眼睛里却一点点蓄了泪,水光闪闪的, 系统一惊,笨拙地连声安慰他:【阿爸!没事,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啊,没事啊......】 半晌后,它才听到了宿主的回答。 【......嗯,没事。】 寇秋说,眼睛仍然注视着远方,就像是能用这一眼,把整个世界都收入眸中。 【只是——】 【只是,太美好啦。】 他拍拍裤子,重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笑。 【走了,】他说,【回去吧。】 回去后的寇秋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仍旧一头扎在学习里。霍起时常来看他,偶尔也会趁着寇天明不注意过来翻窗,每次都靠着苏俊的智慧逃脱被抓个正着的命运。 寇秋考完试后,寇天明终于松了口,同意霍起单独带他家小白菜出去。 原本说的不过是一天,无奈霍起拿着鸡毛当令箭,立马将之前为寇秋办的护照和签证掏了出来,径直将人拐到了海外。寇天明气的跳脚,可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纵使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两人去的地方是一处海岛。海岛的风景很好,酒店就建在一片浅滩上,透明的玻璃地板下,能看见一头扎进了泥沙里出不来的小鱼。 寇秋喜欢海,抱着膝盖在阳台上,能坐很久。 肩膀上一暖,无需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男人沉声道:“小心着凉。” 寇秋的手在旁边拍了拍,霍起顿了顿,也在他的身侧坐下来。一件外套披在了两个人的肩头,垂下腿时,脚尖能碰触到底下涌来的潮水。 冰凉的浸过了脚趾。 水声哗啦一响,霍起把他湿了的那只脚捧起来,拿着柔软的毛巾细细地擦拭。寇秋看着,忽然说:“霍叔,我已经不会碎了。” 霍起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擦拭的动作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就仿佛他碰触的,仍旧是那尊会因为受力不均而碎掉的瓷娃娃。 寇秋抬眼看他,眼睛里头的一抹浅蓝仍然很明显。青年的眼眸很亮,像是盛满了湖光山色的那种亮,柔和的、不刺眼的,干净的像是被水洗过的琥珀。 他看了半天,忽然凑上前,在男人的唇角啄了啄。 霍起的呼吸一窒,低声道:“秋秋......” 寇秋仍然望着他。 “我已经不会碎了,”他说,将双手也慢慢绕过了男人的脖子,声音很轻,“霍叔,你可以再放心点对待我,也没事的。” 男人猛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步步往屋里走。他的脚踩在冰凉的玻璃上,迈的却很沉稳,缓缓把人放置在了床上。 床是水床,又大又软,里头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透明的水。寇秋躺在上头,被男人爱怜地亲了亲眼睛。 随后是鼻子,是嘴巴。 他一点点向下亲,像是在走一条朝圣路。 这条路其实并不顺。哪怕是如今,霍起仍然无法放心,他小心翼翼将人放好,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寇秋,确认着他脸上的表情。 海水渐渐漫上来,将两个人都淹没了。 霍起带着身边的人,教他做了一次深潜。 深海里有一种很奇异的鱼,身长大概有十八-九厘米,泛着浅浅的红色。寇秋被教着去捉这条鱼,费力地拿手去捞,却怎么也捉不住,这鱼倒调皮地从他的裤腿一路钻上去,让寇秋自己成了这香甜可口的鱼饵。 反而被它,一口口,不急不慢地吃了。 潮水拍打着岸边,激起一片雪白的浪花。风大了,击打的速度就快些,浪花被冲撞起老高;风小了,那浪也像是缠缠绵绵的,含着种种情愫与岸厮磨着。 寇秋见证了如钱塘江大潮一般的壮阔景色。这场忽如其来的涨潮将他浇的湿淋淋,连骨头也跟着一并酥软了。 在醒来时,天色已经深黑。外头本就没什么游客,这会儿更是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大海翻卷的声音。 寇秋没穿鞋,径直下了床。他迈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却忽的被身后的人抱了起来,霍起问:“秋秋,怎么赤脚下床了?” 寇秋没有回答,反问:“霍叔,你干什么去了?” 霍起没有瞒他,却也并没说清楚,“有点要紧事,必须要处理。” 男人把浴缸的水龙头打开了,伸出手指,试了试水温。直到感觉到恰好了,这才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寇秋拽着他的衣襟没有松手,仍然在问:“什么要紧事?” 霍起纵容地拍拍他,由着他拉着自己衣服,顺从地弯着腰,好让人拉的更顺手一些。 “你还小,”男人说,“秋秋,不用操心。” 寇秋没说话。 他把手松开了,咕嘟嘟把自己埋到水底下。霍起陪着他洗了会儿澡,这才走出门,几乎是在他出来的一瞬间,身边便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霍起没回头,也没对那人的突然现身表示意外。他只是道:“我心意已定。” 同伴不赞同地摇头,“这很难。” 霍起仍然坚持。 “——我要带他走。” 同伴说:“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原本以为,你会冷静一点。” “可没想到,你疯的更彻底了。把一个人变成主神,这哪里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男人眼眸沉沉,点燃了一支烟。他吐了口烟圈,说:“你也说了,难做到,并不是做不到。” 同伴被他眼中那种决然的光惊吓住,半晌后,才讷讷说:“那要是不成功呢?” “不成功......” 霍起掐掉了一截烟灰,说:“那我就陪着他,做凡人。” 同伴被震慑的无话科所。许久之后,勉强从口中挤出来几个字:“你真疯了......” 放弃永生,这是多么荒唐的念头。他们从每个世界开始运作之时就已经存在,与天地同载,日月同庚,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还有走到尽头的那一日。 而如今,霍起却为了他那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想扔掉岁月,这是多可笑、又多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霍起反倒平静地笑了。 “那时候我不懂,如今,我懂了。” 懂了所谓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做回当初那个心静无波、甚至连同情也不明白是何意思的主宰者? “你已经为他打破了一次规则了,”同伴说,说不清是怜悯还是羡慕地望着他,“不后悔?” 男人抿着薄唇,把手上吸完的烟头扔了。 “——不后悔。” “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 寇秋缓缓地,将浴室的那一道门缝合严实了。 他盯着沾了水渍的地面,忽然间微微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啊。” 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幸运? 幸运的是,有个人把那些乌云全都为他拨开了。 所以,这天空才能露出来啊。 任务框里的那处空格仍然保持着。寇秋没有填,他轻声同系统道:【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 这样的时间,我还想让它过的再慢些。想让风别再推着它跑,想让齿轮别再转,想让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这时刻,仍然保持着它们如今这鲜艳美好的样子。 就像是场永远做不完的美梦。 寇秋开始更加努力地做善事。 他走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像当年的他一样与病魔苦苦对抗的人。当艾滋病孩子怯怯地朝他伸出手时,寇秋也没有拒绝,而是同样伸开双臂,一把将对方抱住了。 “要加油。” 他轻声在那孩子耳畔说。 他也知道了更多瓷娃娃的故事。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没有寇秋这样的幸运。或者被剥夺了听力,或者失去了行走能力,对于其中的一些人而言,甚至连手术都成了拖累和负重,并不能让他们的情况有所改善。 寇秋懂得他们的痛苦,他只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像当年资助过他的人一样帮着这些孩子入学,帮他们与医院达成协议,帮他们联系好的骨科医生——虽说不能彻底治愈,可能让他们感觉好一些,也就足够了。 霍起比任何人都懂他。所以这一路,从来没被阻拦过。 两三年后,系统也长大,到了可以入幼儿园的年纪了。 开学那一天,寇秋特意赶了回来,送他去上学。系统骄傲地挺着小胸脯,任由妈妈给他扣纽扣,眼睛却眨也不眨瞥着门,瞧见寇秋进来了,两眼立马发亮,喊的甜极了,“阿爸!” 熊刚提着小书包也出来,直泛酸,“这孩子叫我也没见这么亲热过。” 寇秋笑着张开双臂,顿时被扑了个瓷实。系统拽着他的衣襟,声音软的像是块杏仁豆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寇老父亲登时满怀愧疚。 “怎么会?”他连声说,“不会,不会!——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的崽啊!” 系统感动,“阿爸!” 寇秋也眼含热泪,充满老父亲的慈祥。 “阿崽!” “......” 熊刚夫妇瞧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块背景板。 说起来也的确蹊跷,熊伟这孩子,从小就黏寇秋。会说话了第一个词喊的就是“阿爸”,可把熊刚激动坏了,还以为在喊自己。 可再看时,人家熊伟美滋滋抱着张照片,又喊了声。那照片上的青年脸又小又白,还有两个小梨涡,清秀又干净,哪里是熊刚这样四肢强健的大高个儿? 熊刚心里,顿时冷了个彻底。 感情这孩子一张嘴,喊的就不是亲生父母,而是干爹! 系统才不管那些。喊完“阿爸”后,第二个说出口的词就是“爸夫”。熊刚和妻子都不解其意,倒是寇秋隔天就笑眯眯推着大箱子上门了,专门递给熊伟,说是那个人送他的。 系统崽子两眼发光,拆开看,果然是自己一直想要的能跑的双层小公交车,上下都能开,相当酷炫。红红的,上头还印着熊出没。 正是所有小朋友都梦想的那一种。 自那之后,系统也正式成为了有车一族。每天把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往里头一安放,在楼下小区花园里耀武扬威地一开,能引来一圈小朋友追着他哭鼻子,嗷嗷叫着自己也要。家长们抱着孩子哄着,回去淘宝一搜,顿时苦了脸——那居然还是专门的限量版! 当然了。 世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他送给自己崽的礼物,怎么还能有第二件同样的出现? 那车平常就是系统的宝贝,除了寇秋,谁也不许碰。爸妈也不许。 唯一还能被算作例外的,就是隔壁的马赛克了。 毕竟,要疼媳妇么。 收到礼物的那天,系统就把媳妇儿邀请到家了,让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己踩着电能踏板,在客厅里雄赳赳气昂昂地驾驶了一圈。末了,还和人说:“从此之后,我的副驾驶座,只能你一个人坐!” 就这么一句满含霸道总裁气概的土味情话,可把熊刚夫妇笑的不行,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都变了。 “看不出来啊,才这么小,可就这么会说这种话了啊......” 隔壁马赛克的爸妈也笑。 “真厉害,可能是从电视上看的。” 系统顿时哼了声。 才不是呢,分明就是他自己想的! 如今,他要去上幼儿园了,却也不孤单。马赛克和他是同一个幼儿园的,这会儿掐着时间,就来敲他房门了。 “统统?” 系统脆生生答应着,啪嗒啪嗒跑去开门。外头的小男孩进来,寇秋这个老丈人怀揣着又看见了儿婿的喜悦,一个劲儿把好吃的往他手里塞。 “马赛克,拿去吃吧,多吃点。” 马赛克低声道了谢,却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系统,不敢接。 系统哼了声,“拿吧。” 男孩这才接了。 寇秋没看懂,“怎么?” 系统崽子吭吭哧哧,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就是他比较高,再吃会更高......” 毕竟马赛克才是媳妇儿,说出去,自己多没有面子! 寇老干部哭笑不得,“阿崽,人家比你大两岁呢。” 系统说的相当理直气壮,“是呀,可他还是什么事都听我的啊!” “......”寇秋无言,心想,人家什么事都听你的,那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夫唱妇随,说不准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宠着小媳妇儿呢...... 熊伟同学并不觉得自己是小媳妇。他把马赛克的手一牵,背上小书包,就要昂首挺胸出门了,“再见。” 熊刚追在后头,不放心地叮嘱:“别哭鼻子,路上乖乖听你干爹话,别到处乱跑!” 熊伟的眉头蹙了起来,正儿八经说:“爸,我知道,我已经要上幼儿园了——能不能别把我当两岁的孩子看?” 我已经三岁了! 熊刚被他逗笑了,挥挥手。 熊伟同学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出名了。 老师让小朋友们上来表现下自己的技能,害羞的孩子都不敢举手,只有系统坐第一排,把小手举得老高,想看不见都难。 女老师还很欣慰,“那熊伟上来吧。” 她蹲下身,对还是个小豆丁的系统温声说:“熊伟准备我们表演个什么呢?唱歌还是跳舞,背诗还是算数?” 系统背着小手,奶声奶气的,“都不是。” 女老师说:“那是......” 系统头一扬,很兴奋。 “我来给你们背一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吧》。” 我之前背了好久呢。 女老师:“......” 什么? 底下的同学也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听懂那一长串是什么。 “马......” 系统才不管那些,清清喉咙,抑扬顿挫地开始背。等他背完矛盾的普遍性,停下来喝口水时,老师已经愣愣地张大嘴巴,站在一旁发呆许久了。 那一天,全幼儿园的老师都过来围观。最后放学时,女老师对着熊刚夫妇,发自内心地感叹,“您二位的思想工作做得真到位。您一定是学马哲的吧?” 学国际金融的熊刚和学钢琴的他媳妇儿:“......” 他们互相看一眼,更懵逼。 女老师说:“您要不是学马哲的,那您儿子可能就是马克思再世了。” 才三岁大点的小孩,说真的,能从一数到一百都了不起。能随时随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已经相当不错,像这种能背整本书一字不落的,简直就是神童了。 女老师建议:“不如您二位商量下,让他跳级吧?” “......” 熊刚其实并不赞成跳级。 他一直觉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小孩在这儿上的好好的,何必要跳级增加压力呢。 可秉承平等观念,他还是询问了自己儿子。 “熊伟同学,你要不要跳级?” 还没等熊刚再给儿子补充下跳级的意思,系统已经原地蹦了起来。 “我要跳,我要跳!” 他拉着马赛克,相当兴奋,“我要跳去大三的向日葵班!” 大三的向日葵班,正好就是邻居马赛克所在的班级。 在那之后,系统成功在向日葵班增加了一张桌子,成为了小媳妇的同窗。 马赛克的性子并没变。平常不喜欢说话,反应也慢,只有和熊伟说话时能显得机灵点。班上有小霸王,趁着老师不在,没事总喜欢来找点事,今天拿马赛克一块橡皮,明天从他碗里夹走一个鸡翅。 在之前,过去也就过去了。马赛克呆呆的,连自己盘子里到底该有几道菜都不知道,根本不会在意。 可系统来了,那这就纯粹是扯淡了。欺负他媳妇儿,那没别的,就是俩字——不行! 别扯别的,哪怕你长成一朵花儿都不行! 系统竖起自己浑身的毛,活像是只准备啄人的大公鸡。可实际上又矮又软,顶多只能算是只毛发鹅黄的小鸡仔。 小鸡仔在那天,往马赛克包里放了一块玉。 玉很贵重,也是他爸夫送给他的,是难得一见的好成色。他拍拍身旁人的小书包,说:“你课间从包里拿出来看看,再装回去,帮我收着。啊?” 马赛克没懂。 他也拽着书包,费劲儿地想了半天,随后喊熊伟小名,“统统,我一直帮你收着,不拿出来。” 系统正色说:“那不行。” 要的就是你拿出来晃一圈呢,要是不拿,这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你不听我的话?” 马赛克赶忙摇头。 系统满意,“那就行了。” 马赛克还没明白。可他知道,要听熊伟的话,在课间时,果然就把玉拿了出来。那玉雕的特别漂亮,是个小老虎,前头的小霸王一看,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他扭头看了看,见没有老师,立马伸出手。 “马赛克,给我看看!” 要是平常的,马赛克自然会给。可这是系统的东西,他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缓慢摇头,“不......行。” “怎么不行?”小霸王瞪眼睛,“你给不给?” 马赛克仍旧摇头。 小霸王咬着牙,干脆趁他去上洗手间时,直接从他包里拿过来玩。后头的系统一直看着呢,等到这时候,立马嚎啕一嗓子,冲着老师办公室去了。 “老师哇啊啊啊,老师!” 系统碰瓷碰的相当理直气壮,喊的声音特别高。 “老师,我的宝贝丢啦!” “我丢了块玉,我阿爸说,我那块玉现在能卖几十万啊!!” 作者有话要说:  熊刚:(满心疑惑)我没教过他马克思啊...... 熊刚媳妇儿:......我自己还不会背呢。 寇秋:(捂脸)打扰了,我教的,我教的。 --------- 宠妻狂魔.统:今天也是护着小媳妇儿的一天呢~ 171、全世界都宠你(十四) 系统这一嗓子, 惊动了不少人。里头的老师都出来了,瞧见他嚎的惨白一片的小脸, 顿时心疼的不行。 “什么玉?” 系统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颤颤巍巍说了玉的形状,瘪着嘴, 要哭不哭。 为了加重砝码, 系统再次强调,“我阿爸说,这玉可贵了……” 那当然,我爸夫送的呢。 “世界上就这么一块!” 废话, 我爸夫给他崽子送东西, 哪还能有重复的? “听说好几十万!” 他仰着头,问:“老师, 好几十万是不是特别特别多的钱啊?” ......那必须多。 都够在这种二线城市里头付个首付了。 金额巨大, 几个老师也不敢怠慢,立刻往教室走。教室里的小朋友刚才没听到动静,这会儿该干嘛干嘛,只有马赛克在原位上扭着身子,翻来覆去地找什么。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脸色一点点白了。片刻后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 猛地把头扭向了坐在他前面的小霸王。 “统统的!” 他死死拽住了小霸王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下了老大的力气。 前头的小霸王被他吓了一跳,不甘示弱地提高嗓门, “你干嘛?” 马赛克紧抿着嘴唇,眼睛里迸出了火。 “统统的!” 他说:“统统的玉——” 小霸王也不怕他,平常马赛克不言不语,干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更不会向老师和家长告状,好欺负的很。他瞧瞧没人注意,立马反过去也抓住马赛克的衣领,瞪起眼。 “你想挨打!” 可他不知道一件事。 马赛克不会告状......系统可特别会。 系统恰巧在这个时候带着老师进来,瞧见这一幕,二话不说,哇的就哭了。平常乖巧懂事的小孩哭起来格外招人疼,哽咽着,眼泪刷刷往下掉。老师们被他哭的心都快被揉碎了,疼的不行,赶忙道:“怎么回事?” 熊伟同学指着那俩人,嗷的一嗓子,哭成了花脸。 “老师,他还打马赛克!” 几个老师上前,还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却先从小霸王的书底下看见了一角盈盈的光。 掏出来看时,不是玉老虎又是什么? ...... 这下事情大了。 小霸王这会儿霸也霸不起来了,嘴唇直哆嗦,看模样像是马上就能哭。班主任叹了口气,把他和马赛克往办公室领,系统跟在后头,趁着没人注意时,就拉了拉马赛克的袖子。 马赛克回过头,望着他,喊:“统统......” “没事,”系统努力踮起脚,用短胖的手拍了拍马赛克的头,老气横秋,“我保护你。” 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 事情并没上升到偷窃的程度。家长也被叫来了,被这样三方会审的架势唬住,小霸王吓得哇哇大哭,连声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乱拿别人东西了。到底年纪小,几个老师也不太想追究,又去看系统,“熊伟,你看......” 系统深谙世事,立马一脸乖巧,奶声奶气:“他应该只是好奇,想看看。老师,我原谅他。” 这句话一出,小霸王顿时哭的更上气不接下气。倒是在场的大人欣慰地望着系统,满脸都是欣赏。 “真是个好孩子......” “又懂事又听话,还大度。” “家教好啊。” 被夸奖的熊伟同学挂着乖巧的笑,把这些赞美的话照单全收,相当不客气。马赛克也昂着头,听完了老师们的话,带着点小骄傲,小手汗津津的,慢慢在后头把系统的手握紧了。 他们再没受过欺负。熊伟一呼百应,硬生生长成了校园一霸,听见有一个人敢嘲笑马赛克笨,立马就出招整人,又是捉虫子又是扮鬼,把那些人欺负的吱呀乱叫。偏偏他又生的乖巧,嘴又甜,说出去,哪个老师都不相信,反而言之凿凿:“熊伟同学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明明是个好学生!” 被欺负的同学想起那张笑得特别灿烂的脸,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见鬼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这特么是只发展了整人技能吧? 哪家的好学生还能长出这种恶魔尾巴?? 系统护了马赛克许多年,走哪儿都牵着对方手。他们一同上了小学,初中,几乎是形影不离。 高一那年,情况稍稍发生了点变化。 马赛克又抽了一回条,长得更高了。 当系统从度假中回来时,瞥见已经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马赛克时,心里是懵逼的:“我擦?” 这是发生了什么,说好的需要我保护的小媳妇儿呢?? 小媳妇如今人高马大,虽然仍然不喜欢说话,可往那儿一站,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系统崽子甚至从媳妇身上看到了几分爸夫的影子,他往旁边站着,就被迫小鸟依人起来。 他不乐意地伸长手臂,勾着人脖子,要求:“弯点腿!” 马赛克当真听他的话,弯了膝盖,正好与他同高。系统霸气地伸手揽着他脖子,觉得自己身为丈夫的尊严稍微回来了点,“你要是就这么高,就好了。” 如今已经一米八的少年笑了笑,并不生气。 他说的很慢,但吐字相当清晰。 “统统,这样,我更好骑车带你。” 系统哼哼,“那也是。” 他把腿一迈,像个大爷似的坐上了对方后座,手顺理成章拽着马赛克腰部的衣服,书包往肩上一甩,“走喽!上学去!” 来家中做客的寇秋心情复杂地站在阳台上望着这一幕。他的崽晃荡着两条细细的腿,前头带着他的马赛克闷声不吭,但脚下踩得相当实,可见腰腿部很有力。 寇秋看着,简直绝望了——一个书包上还印着熊出没的人,到底是有什么脸总嚷嚷着管马赛克叫他小媳妇儿? 他问旁边揽着他的霍起,“我们到底是有个儿媳妇,还是儿婿?” 霍起慢慢一笑,抬起眼,意味深长。 “你觉得?” 寇秋顿时明白了。 哦呵,这妥妥是自家儿子被压的节奏呢。 他忍不住说:“那可也是你的崽。” 你就这么残忍地打破他美好的希冀? 霍起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声音淡淡,带了笑意,“现在看来,显然你的基因占了多数。” “......” 寇秋听懂了,这是在说系统的受属性是从自己这儿遗传的呢。 他哼哼,“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给他的?” 霍起不言语了,只是一笑,深藏功与名。 真正的攻,都不屑于表现自己在床上的位置。那些蹦来跳去争这些的,都是受。 这个道理,寇秋现在还不懂,日后自然会懂。 高中有晚自习,趁着老师不在时,班级通常会用多媒体来偷偷放电影。班里最瘦小的同学坐第一排,时刻听着走廊的动静;里头的学生紧张的不行,偷偷摸摸把u盘插进了电脑里。 “快点快点!”底下的同学都催促。 放电影的同学也急出了一鼻子的汗,随后抹了把脸,“好了。” 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熟悉的电影片头。 教室的灯被关了,只有大屏幕投射出昏暗的光。里头的英雄飞天入地,拯救人类,相当帅气,看得他们个个目不转睛,小声惊叹着。系统和马赛克坐在一起,也聚精会神地看。 挺有意思。 剧情发展到一半,里头发出的声音不对了——这种欧美电影,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爱情戏份。西方人表达感情并不像中国的含蓄,很是直白,上一秒看对了眼,下一秒就能直接把人给堵在墙上,表演一下激情澎湃的互动。 那声音传出来,班里倒有一大半人红了脸。都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又是想看又是不想看,一个个神色奇异,只得一眼眼往屏幕上瞥。 女生们小声地笑,男孩没那么不好意思,有几个干脆提高了声音议论。 “这个身材挺好啊!” “比我们前几天看那片儿好多了......” 系统也正儿八经伸手挡着马赛克的眼,教育他,“不能看。” 马赛克说:“我不看。” 他并没把举到自己眼前的这双手拉下来,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少年的呼吸滚烫,好像是浑身上下的热血汩汩沸腾了,那热度,随着他喷出来的一口气,尽数洒在了系统的掌心。系统猛地哆嗦了下,下意识把手收回去了。 马赛克仍然望着他,“统统?” 系统心中有点怪异。他歪头想了想,又指着屏幕,问媳妇儿。 “你觉得,她好不好看?” 马赛克只看了一眼电影里风姿绰约的女主角,便扭回来摇头。 “不好看。” 系统舒坦了点,伸长了手臂趴在桌子上,小声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说完,脸却忽然红了,像是极不好意思,连耳尖都红了个彻底,“——我觉得,只有你最好看。” 说完这句话,熊伟就似是彻底害羞了,匆匆忙忙起身出了教室门。被留在座位上的马赛克怔怔的,半晌后才从这句话中品出点味道来。几分钟后,他原本白皙的脸上,也一点点被烫出了红颜色。 马赛克也出了门,一路回到寝室。系统把被子拉了上来,还因为自己突然在大众场合说这话觉得不好意思,就留一双眼睛在外头,圆溜溜望着他,“你怎么也回来了?” 马赛克没回答,只是弯下腰,极缓慢地用嘴唇凑近他的额头。 系统崽子眼睛瞪得大大。 “——你也是。” 在低低印下一吻后,他听到了少年的声音。虽然说的慢,但相当坚定,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最好看了。” 系统把被子卷起来,将自己裹成了春卷。这个春卷像是被摆上锅蒸 了,过一会儿,慢慢泛出了红通通的颜色。 他把脸藏起来,小声地笑了。 十六岁的熊伟同学,其实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上大学那一天,他的宿主和爸夫都过来送他,两个人在门口一站,就像是道耀眼的风景线。寇秋在检查崽子的背包,确定里头需要带的都带齐了,“......在外头好好照顾自己,别受委屈,听到了?” 熊刚说:“他不给别人委屈受就算了,他上哪儿还能受委屈。” 他上前一步,拍拍儿子的肩,嘱咐:“别老欺负人家马赛克。” 一旁的马赛克抿着薄唇,淡淡地笑。他穿了件深色卫衣,牛仔裤,裤型很好,愈发衬出那双长腿。系统往他旁边一站,就像是猎豹旁边蹲了只拿爪子洗脸的猫,偏生这猫这会儿毫无自觉,仍然在抖动着浑身的毛昂着头炫耀,“放心吧!我疼他还来不及呢,上哪儿去欺负他。” 熊刚笑道:“去去去。你从小欺负人家欺负的还少?” 好吃的第一口都是先给你,好玩的也是先紧着你玩。自从马赛克会骑车后,基本上后座就长了熊伟,这熊孩子懒得自己骑,每一回都是理直气壮赖人家后座上。 熊刚瞧见不止一回了,又嘱咐:“收着点。” 系统当耳旁风。 倒是马赛克捧系统的场,慢慢说:“熊叔,统统疼我,很疼。” 熊刚瞧见儿子一下子得意起来的表情就头疼,只得挥手,“成吧成吧。”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这会儿还能说什么?人家好好一对小竹马,待会儿别再被自己棒打了。 这一对竹马住的是两人间。 房间挺大,里头各种电器一应俱全,还是个小复式两层,装修的也相当漂亮。系统一看就知道是无所不能的爸夫的手笔,心里小迷弟的形象就立的更稳了。 爸夫简直靠谱! 他伸手要去提箱子,却被马赛克的手拂开。马赛克说:“统统歇着。” 他自己将几箱东西吭吭哧哧提进来了。 系统说:“我先上去看床。” 他沿着楼梯上到第二层,瞧见了两张云朵一样的床,蓬松又柔软。系统助跑了下,把自己深深地埋在里头,“啊......” 马赛克放完箱子也上来,和他躺在同一张床。 系统侧过身,瞧着他笑,笑出一对甜津津的小梨涡,“好棒的房子!” 马赛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根本没往旁边的装饰上瞟,“嗯。” 系统又说:“累了,先歇一会儿?” 少年低声说:“好。” 他说每一个字都很认真,手慢慢抓住了旁边少年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里都是那一对让人想尝尝的小酒窝。 这一觉,系统睡得很香甜,马赛克却半途起了身,沉默半晌后,换掉了自己湿漉漉的睡裤。 他们就这样迈入了大学生活。 熊伟同学有一套和他的名字非常不匹配的睡衣,是毛茸茸的小熊,帽子上立着两只软呼呼的圆耳朵,后头还有一小截毛尾巴。他穿着小熊睡衣靠在沙发上看熊出没,乐的哈哈的,被里头的两只熊逗得不行。 马赛克在一旁给他剥桔子,一瓣瓣塞他嘴里。 塞着塞着,手指尖就碰到了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沾着牛奶和桔子的清香。熊伟靠着沙发,仍然露着自己的小梨涡,浑然不觉,马赛克定定看了他半天,随后悄无声息的,将这根手指吮进了嘴里。 ......也是甜的。 马赛克心想,慢慢地用舌尖舔舐着。 他的统统,甜的像蜜,甜的像是块大型的棉花糖。 棉花糖统这会儿乐到不行,哈哈笑着伸手来霸气地揽着他肩,黑-道大-佬似的气势十足笑道:“你觉得好不好笑?” 马赛克半天才说:“好笑。” 系统不乐意了,“那你怎么不看?” 马赛克沉默半晌,终究是被心里头席卷而过的澎湃情愫压倒了理智,低声说了实话:“因为我在忙着看你。” 系统的眼睛一下子亮晶晶。 “再说一遍?” 马赛克察觉自己找对了途径,换了句话,“我只需要看你。” 系统小可爱激动的手都在哆嗦。 上线了!马赛克的土味情话终于上线了!! 他红着脸,小声要求:“我还想听。” 嘤。 马赛克站在原地安静了会儿,随后开始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你知道你和月亮的区别吗?——月亮在天上,而你在我心里。” “你是什么人,你是我心上人。” “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你是我的宝贝。” “......” 这样的话,每一句都能听的人头皮发麻。偏生系统很喜欢,一边捂着脸一边听,心里头简直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他立马和宿主炫耀,【我媳妇儿说,他是九我是三!】 寇老干部纳闷,【什么意思?】 算术题? 系统羞答答,【意思就是,他除了我,还是我......】 寇老干部面部扭曲。 他得捡捡自己掉的鸡皮疙瘩了。 系统却很喜欢。他美滋滋说:【我媳妇儿真好。】 寇秋:【......】 这叫真好? 难道不是真肉麻? 系统不理他,仍然在害羞地盘算,【我觉得,我成年那天差不多。】 寇秋:【差不多什么?】 【就......】系统的声音突然小了,瓮声瓮气,【就下雨啊......】 下太阳雨。 想想都让统激动。 寇秋一惊。 【你准备上了?】 离你十八岁生日,可没几个月了。 系统捂着脸,害羞表示:【嗯啊。】 他还挺有信心,【阿爸,你等着,我到时候带你这个会说情话的儿媳妇儿回来见你!】 寇秋真想摇醒他。 醒醒啊,崽,你被他慢吞吞的外表迷惑啦。会说土味情话的不一定就是小媳妇,也可能是饿狼啊...... 系统说到做到,成年那一天果然就果断地去攻略小媳妇了。他专程买了红酒,两人平常很乖,都是从来不沾酒的,系统给小媳妇倒了满满一杯,“尝尝。” 马赛克不喜欢这味道。可他的统统递过来的,他都愿意喝。 他啜饮了一口,又被系统灌进去了大半。 “好不容易我过生日,多喝点嘛!不然,怎么算给我的生日礼物?” 马赛克向来听他话,被灌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往那儿一坐,更呆。系统瞧着他这模样,心直痒痒,抿出了一对迫不及待的小梨涡,“马赛克,想不想睡?” 少年已经迷迷糊糊,拽住了系统肥嘟嘟的熊耳朵。 等系统把他搀到床上了,少年才咧咧嘴,蹦出一个字。 “......想。” 系统问:“想睡?”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随后,马赛克慢吞吞道:“嗯。” 很好,喝完酒后,反应的时间甚至比平常更长了。熊伟同学激动的磨刀霍霍,恨不能现在就动口。他趴在人身上,把衣服往下拉,就像是在给香蕉剥皮,只是这个皮剥的,手抖的不行。 这可是他盼了这么多年的媳妇儿! 系统咽了口唾沫,手往人家森林里摸。 哎嘿嘿,哎嘿嘿...... 他也是马上要正式有媳妇儿的人了! 马赛克醉的不行,晕晕乎乎地抱着他啃。熊伟被啃了两口,又费劲儿地想让人转了身,换个姿势,好找寻那道门到底在哪儿,“你先转过来。” 可无论他怎么说,这小醉鬼就是不转,只是一个劲儿望着他笑。 “你再笑也没办法啊,”系统说,“咱们总得先把事办了......” 出乎意料,醉鬼对于这一件事很赞同。 “嗯,办了。” 他啪地一下坐起身来,把系统掀翻了,像是只肚皮朝下的青蛙,两条腿抬得高高的。 哎? 熊伟懵逼了。 “不是......”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挣脱也挣脱不了,差点儿被气成卷毛,声音里都带了被刺激的哭腔,“你撤回手,快点!” 醉鬼迷迷糊糊地亲他,手还在往下摸,低声哄,“喜欢你已经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系统这会儿相当想哭。 “土味情话也没用的,收手,赶紧的!” 马赛克完全没听见。 火一点点烧起来,他的数据库慢慢入侵了系统的数据库,系统的防火墙全线崩塌,里头的数据乱成了一团,被搅动地几乎不成形。0和1的字符到处乱窜,算法这会儿绘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图像,有另外的数据源源不断地通过外接入口灌进来,让程序开始超负载。 就在这数据融合的关键阶段,马赛克还不忘笨拙地安慰他,“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哈密,我是瓜;你是牙膏,我是刷。我们就是天生一对,统统。” “......” 系统差点儿被气哭。 你才是风儿! 你不仅疯,你还傻!! 这种时候,你不会把土味那俩字去了......就只说情话嘛!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以后再也不要听土味情话了,真的。 说好的给我的媳妇儿呢,这就是群骗子——骗子——大骗子!!!! 172、全世界都宠你(十五) 在这之前, 系统有过很多的设想,关于这一夜究竟该如何发展。 然而真实发生的一切, 显然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 好吧, 是完全不一样。 第二天寇老干部问他计划实施的如何,直到问了三四遍, 才听到了个弱弱的声音:【......我以为, 马赛克一直很慢。】 打字也好,说话也好,反应也好,都像是比平常人要慢一点。 寇秋:【所以?】 系统瘪了瘪嘴, 声音满含委屈:【但我昨天才意识到......我恐怕一直都想错了......】 并不慢好吗! 快的简直要摩擦起电了!! 旁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他觉得自己的数据库都要烧起来,被撑爆掉。可当他含着眼泪提出来时, 马赛克不仅没有停, 甚至还入侵的更猛烈了! 系统控诉:【我怀疑他实际上是病毒!】 不然怎么解释破坏力这么强悍? 寇秋:【......】 【无论如何,】系统气呼呼表示,【这和我计划的不一样。我想去投奔你,直到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阿爸,你会收留你的小可爱吗?】 寇秋:【......】 他只好说:【来吧。】 系统登时大喜过望。 【他现在出去买药了,我也不收拾东西了, 马上走!】 熊伟带上身份证,立马风尘仆仆奔去了车站,坐了最近的一趟火车赶到了寇秋家。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说:“我现在才感觉到回家了。” 寇秋失笑, 给他倒了杯热可可。系统崽子在沙发上坐的笔直,提要求:“阿爸,我还想要个垫子。” 寇秋立马心领神会,递过来了个厚厚的圆垫,瞧着自家崽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小心翼翼把垫子塞在了屁股底下,调整了下坐姿。 寇老干部有点儿担心,“你火车怎么坐过来的?” “还能怎么坐?” 提起这个,熊伟的脸色就变了。他双手捧着马克杯,愤愤道:“我一直动来动去的,隔壁乘客还以为我怎么了呢,给我塞了张他们那儿的肛-肠医院的广告!” 他没得痔-疮!! 寇秋笑着摇头。 他这些年显然过的很好,面颊丰润,又因为脸是童颜,瞧着清秀,生的白,怎么看,怎么像是二十七八的模样。走在路上,谁也猜不到这个人如今已经年近四十。 系统喝了口,又问:“我爸夫呢?” 寇秋说:“出门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很快就该回来了。” 系统于是安静地坐着等待,过了会儿,果然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男人着了深色的羊毛大衣,大衣很长,轻而易举显现出他优越的长腿。他没对系统的到来表示惊讶,只揽过寇秋,在他的唇上印了印,嗓音低沉。 “秋秋。” 系统坐直了身,等待着自己的那份。 可霍起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少年的神色明显有点失望,过了一会儿,却又重新振奋起来,蹬蹬蹬跑去了书房。 “今天下午干了什么?”霍起低声问,把人拉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护着身上这人的脊背,“有没有想我?” 寇秋脸上略略有些薄红,低声说:“霍叔......我们都多大了。”怎么还把人当孩子哄? 霍起眼睛像是深潭,又亲了亲他。 “在我眼里,就是孩子,”男人说,抵着他的额头,“永远也长不大,只是这样就好了。” 他抱着怀里的人,不知为何,寇秋却觉得男人神色里藏了忧郁。 他拽着男人衣襟,说:“霍叔?” “嗯?” 寇秋把他拉的近了些,隐隐有些担心,“你......” 霍起读懂了。他说:“没事。” 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好好的。 这一夜,系统赖到了他阿爸和爸夫的床上睡。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昏黄,系统缩在中间,听着右边的寇秋低声给他念故事。 讲的仍然是熊出没,熊和他的小伙伴们齐心协力,终于保护住了自己的家园。寇秋把几个动画角色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系统一个劲儿直咯咯地笑,仰头望着寇秋,里头全是掩饰不住的安心。 “阿爸学熊二的口音学的特别像!” 寇秋把书合起来,笑眯眯,“是吧?” 他替系统拉了拉被子。 “晚安,阿崽。” 系统缩进去,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慢慢含糊起来。 “......晚安,阿爸,爸夫。” 这世界的灯一盏盏灭了下去,所有的人逐渐都陷入了安眠。霍起却没睡,他仍旧睁着眼,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另一侧睡着的爱人。 他的喉头忽然涌上了一阵腥甜。 霍起悄无声息起了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去了洗手间。他张开嘴,吐出来的全是暗红色的血块,一大块一大块,触目惊心地铺在洗手池里,被打开的水流打着旋儿冲下去。 他在这个世界的能量,已经到了极限了。 冒险回溯时光的那一回提前用尽了他的力气,霍起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抹了把镜面上雾蒙蒙的水珠。男人的唇角仍然沾着血迹,被霍起拿着纸巾,一点点认真地擦的干干净净。 他并不觉得后悔。 他已经看着寇秋受苦太久了。什么规则......去他妈的规则,哪怕是一丝一毫额外的苦,那也不是他的秋秋应当承受的。 但世间的所有,最终都需要代价。 霍起的代价,也该到来了。 男人站在卫生间好一会儿,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没留下一点痕迹。他再走出门时,已然看不出任何生病的模样。 他上床时,躺在床侧的寇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低声呢喃:“......霍叔?” 男人顿了顿,随即,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颤动的眼睫抵着霍起的掌心,脆弱的很,仿佛一折就能断裂的翅膀。 “......嗯。” 霍起说,声音很轻。 “我在。” ——我在。 男人第二天仍旧出了门。他去见了自己的同伴,同伴在听到他器官衰竭的消息时,并不惊讶,“你已经违反规则太久了。主神给了你一次机会,可你却逆转了时间......这太荒唐,也太危险。” 霍起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他说:“你不能让我再看着他受伤第二次。” “但——” “没有但。” 男人截断了他的话,掐灭了香烟,燃烧过后的烟灰掉落在缸里,仿佛仍然是烫的。 霍起的眼睛里带了狠意。 “他必须幸福。” 同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也不再劝,只道:“所以,你要加快速度了?” “嗯。” “与主神谈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霍起说,眼眸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紧蹙着眉心,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我必须去做。” 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出门更频繁,寇秋听说是公司经营状况出了问题,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隐隐有些担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男人的胸膛上,轻声问:“霍叔,你没有再瞒着我什么吧?” 霍起的胸膛缓慢地上下起伏着。 “秋秋指的是什么?” “所有。”寇老干部翻身坐起来,神色认真,“我希望你能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我们都应该一同面对。” 男人把他重新抱回来,低声笑了,却并没说话。 许久之后,当寇秋的意识都开始朦朦胧胧时,他才在恍惚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秋秋,要是我没办法陪你终老了呢?” 男人的手抚摸在他的脸颊上,一声轻叹。 “你......会不会想我?” 寇秋想说,说什么傻话。但他的眼皮一下比一下沉重,像是磁铁,最终牢牢地贴合在了一处。他几乎是瞬间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醒来之后,这一句话,已经被从脑海里彻底抹了个一干二净。 马赛克没两天就登门拜访了。 小伙子很懂事,上门时手里头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极品燕窝到上好的红酒应有尽有,一副拜见丈母娘的架势,“统统,他在这儿吗?” 开门的寇秋侧身让自己的儿婿进去,问:“这么快就找来啦?” 他记得这是霍起新买的房子,马赛克不应该知道啊。 马赛克拎着东西,淡淡一笑。 “是这样,”他解释,“统统之前用我的淘宝账号买了东西,他出走后......改了我账号的默认地址。” 寇老干部:“......” 明白了,科技的力量! 创新果然是进步发展的源泉啊! “就在里头那间卧室,”寇秋也没心思棒打鸳鸯,给他指了指,“只是,阿崽好像还在生气。你哄哄,好好哄哄。” 马赛克应了声,倒是胸有成竹,把东西往地下一搁,就开始敲那扇卧室门。 “统统?” 里头的系统气呼呼提高了声音:“里面没人!” 马赛克压低了声音,满含温柔。 “......统统。” 他说,“你看,我的掌心里有一捧土。” 系统哼了声。 “然后呢?” “所以我想问问,里面的小可爱,”马赛克唇角含着笑,“或者你愿意,把自己种到我的手心里吗?” “......” 寇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马快步进了书房。 现在的小年青讲起情话来都是这么腻人的吗? 他觉得自己身为纯洁正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心受到了伤害。 房里的系统憋了半晌,终于控制不住笑了。他把房门拉开细细的一道缝,看着眼前人,“我又不是花。” 马赛克说:“可是你比花还要好看。” 系统的唇角上扬了点。 马赛克还在说:“知道你和花的区别在哪儿吗?” 瞧着眼前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少年摇头,马赛克的笑意更深,“花栽在土里。” “嗯?” “而你,栽在我心里。” 系统:“/(///w// /)/!” 门又悄悄拉开了一点。 马赛克再接再厉:“我最近还学了占卜。” “是吗?”系统说,“占卜出什么了?” 马赛克眼底全是温存,“占卜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比如,我昨天喜欢你,今天也喜欢你,而且,我发现自己明天会更喜欢你。” “我还占卜出了,地球和太阳都不是宇宙的中心。真正的中心,是你。” “......” 系统吭吭哧哧,把门全都拉开了。他脸红的一塌糊涂,低声问:“你是真心的?” 马赛克凑上前,亲亲他。 “嗯。” “......嗯,”系统听的腿直软,羞答答,“既然你话说得这么好听......” “好听?” 来辞行时,寇秋难以置信地问,“到底哪里好听了,你不觉得肉麻吗?” 系统的手指交缠着,一副不好意思的小媳妇儿模样,“不觉得呀。” 寇秋:“......” 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还使人耳聋。 但寇老父亲也由衷地替他开心。 “你幸福吗?” 系统小声说:“嗯。” 很幸福、很幸福。 他掰着手指头算,“我吃了很多之前只能看着的东西,睡了床,有了人形,有了父母,有爷爷,还有爱人......” 还能做些,在之前只能想象的羞羞的事。 这也算是在人世间走过一遭了。 把这些好玩的不好玩的,甜的苦的,全都经历了一遍,他才知道,做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他打从心眼里觉得圆满。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系统崽子小声说,“我们一家人。” 他的眼睛亮晶晶,嘴角抿起来时,有和寇秋一模一样的小梨涡。 于是寇秋也笑了。 “是,”他说,“我们一家人......” 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每一年的春天,寇秋都会休年假。他们把出去旅行的时间放在假期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大海边。 踩着碧透的海水,捂着头顶的帽子,一扭头,就能看见身边爱人的笑脸。 他们一同踩,脚印踩出了乱七八糟的图案。偶尔翻开湿润的岩石,还能在底下找到没能来得及逃跑、只一个劲儿挥舞着蟹钳的青螃蟹。 但霍起却一天比一天使不上力气。 他渐渐连走路也觉得费劲了,寇秋分明察觉到了,却并没有说。只是第二天,就从管理员那里借来了辆小推车,他费劲儿地把男人抱上去,自己推着。 霍起蜷缩着手脚坐在上头,浑身都不自在,“秋秋......” “霍叔,”寇秋说,加大了力度,“坐好了。” 他猛地推着男人朝着大海冲去。 浪潮被风吹的翻卷起来,细碎的水花全都迎面甩在了他们脸上,一阵清凉。两个人都笑着,头发被海水打湿了不少,贴在脸上,仍然笑的耀眼。 “还来不来?” “来!” 他们又一次追逐着浪涛,像是两个永远也不会厌倦这种游戏的孩子。 其他来旅游的游客望着他们,这并不是两个特别年轻的人,甚至拥有着相同的性别。可当他们这样大笑着奔向海洋时,那种飞扬的情绪,还是轻而易举感染到了每一个人。 这样的画面太和谐,让人生不出什么反感。就连平日里对同性之间的爱相当有歧视的老顽固也闭紧了嘴,眯着眼望着,一句话也没说。 玩到累时,寇秋把人从小推车上抱了下来。他们并肩坐在海边,海潮翻卷着淹没了脚趾。 “我总觉得,海边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寇秋轻轻说,“我们在这里,告别了好多次。” 霍起没有看他,只是把握着的手抓的更紧。 “嗯。” “所以,霍叔,”寇秋却忽然扭过了头,眼眶泛起亮晶晶的红,“这一次,你也要向我告别了吗?” 霍起听到了这句话,他并不诧异。 他的爱人,一直很聪明。 “我会回来,”男人沉沉道,“在另外的地方、另外的时间。” 太阳彻底落下来了,只有橙红色的余晖洒在海面上,一层层地荡漾起伏着,如同绸缎。霍起就坐在这匹绸缎里,他说:“秋秋,等我。” “好啊。” 寇秋说,眼睛仍然望着远方。 “我会等的,你可要快点啊。” “——好。” 男人把自己虚弱的身体靠在爱人的肩膀上,他们一同眯起眼,望着远方。海天交汇在一处的地方,仍然能见到几抹余晖,像是被浪花拽在手里,不舍地挽留着。可太阳扯扯袖子,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于是连最后一点橙红的光亮也消失了。眼前所见,只剩下黑乎乎的海。 他们见证了这一场落日。 “真美啊。”寇秋说,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霍叔,你说是吧?” “......” 身旁早已没有了回音。肩膀上的重量猛地一轻,侧过头去看时,男人的身影也像是泡沫,逐渐透明,消失在了空气中。 寇秋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系统看到了这一切,没来打扰他,他独自坐到了月上中天,这才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他在脑海中点出了对话框。那个空格仍然在等待着,等着被填入什么。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 如今......也是时候了。 所有的回忆都在呼啦啦向回灌,寇秋没去看,他怕他读了,便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了。他屏住了心神,望着任务。 找到真爱。 而他所拥有的爱,这些能让他觉得幸福的爱,它们全都来源于—— 寇秋的指尖在颤抖。屏幕具化了出来,切实可触,寇老干部把手放在上头,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最终于空格处,一笔笔写下了他心里的那个名字。 【———世界。】 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世界开始旋转崩塌,海水碎成了一块块拼图,天空也被撕裂了。他身旁的景物模糊着消逝,只剩下一片像羽毛覆盖般轻盈地展开的空白,它们一点点盖住了模糊的边缘,最终覆盖了他的视线。 【最终任务已完成,您将被传送至:现实世界。】 【三——】 【二——】 【一——】 【传送开始。】 ----------- 寇秋睁开了眼。 他仍然躺在地板上,骨头像是碎裂了,令人浑身发抖、连一声也喊不出来的钝钝的疼。他听到邻居在外头敲门,声音里含着担忧:“秋?秋你没事吧,我怎么好像听见你屋里有动静?” 寇秋忍着痛,如寻常般回答:“嗯,没事。只是东西掉了。” “那就好,”门外的邻居松了一口气,“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啊?” 寇秋眼睛忽然有些酸。他勉强咽着这莫名的酸楚,说:“好。” 电梯到了,邻居下楼了。 寇秋仍然独自坐在地毯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没有父亲,没有爱人,只有病魔格外青睐于他,觉得他与众不同,所以频繁造访。他习惯了疼痛,渐渐也就不再当回事。 只是疼。 起码他还在活着。 寇秋费劲儿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发觉自己轻易就使上了力气,就好像他的腿根本没什么事。与此同时,门又被人敲响了,外头的熊刚提高了声音,“秋,你刚刚是不是不小心把手机摔了?我看见你爸站在楼底下给你打电话,你咋都不接啊?” ...... 这一瞬间,寇秋几乎有些分不清任务和现实。他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重复,“我爸?” “是啊!”熊刚说,“你怎么了,不是说就上来收拾个东西吗?这么长时间还不下去?” 寇秋把目光移了移,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立着的大大的行李箱,里头装满了他日常所用的杂物。邻居说:“你爸以为你有什么麻烦呢,上来接你了啊!” 寇秋打开门,寇天明就站在门外,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满怀慈爱。 “秋秋,刚刚爸爸打电话怎么不接?” 寇秋愣愣地应了。他说:“没听见......” 与此同时,走廊上也传来了电梯叮的一声。放了学的两个男孩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往这边走,左边那个矮一点的笑起来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梨涡,右边那个虽然高,但看起来总有点呆呆的,男孩和寇秋打招呼,“阿爸!你回来拿东西啊?” 寇秋死死地盯着那孩子的脸。 ......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 这就是系统!! 系统歪着脑袋,像是还有点不解,“阿爸?” 寇秋骤然看向手机。日历的时间,是在他死亡的五年后。 所有的一切,都按着这世界给他塑造的完美梦想来了。他仍然有爸爸,有崽子,经过了手术,没有了病痛...... 这世界里,只少了一个人。 少了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是正文的最后一章了。会把之前没有交代清楚的事情,全都好好交代清楚。 肯定是甜甜甜,所以放宽心就好了~ ---- 番外有些不确定写什么,因为觉得已经很圆满了。如果亲们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说~ 173、现实世界 就仿佛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 最重要的人却仿佛被忘记了。 寇秋没有动,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寇天明伸出手来拉儿子, 说:“......秋秋?” 寇秋一言未发。他忽然大步穿过寇天明, 直接走向了仍然在隔壁门前掏钥匙的小孩。中间有梨涡的那个诧异地瞧着他,说:“阿爸?” “阿崽。” 寇秋再也管不了太多。他甚至连把人拉进房里来也没想过, 只直直地望着对方黝黑的眼, 连手指都在颤,掩饰不了的紧张,“你还......你还记不记得你爸夫?” 被拉住的小孩望着他,神色迷茫, 不像是装出来的。 “爸夫......是谁?” 寇秋握着他肩膀的手收紧了, 声线开始抖,“那夏新霁?顾沉?应存?阚峻?” 他将所有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然而系统的神情愈发诧异, 反过去握住他的手,担忧地说:“阿爸,你没事吧?” 小手贴上了他的额头,“这都是谁,你是不是发烧了?” “......” 寇秋猛地松了手。他闭了闭眼,猛地转向了寇天明。 “那你知不知道霍起?”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可却半点也没觉得疼,“......爸?” 寇天明摇摇头。 “霍起是谁,”他说, “你同学?要不要请来家里吃个饭?” “......” 寇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路沉到了谷底。 都不记得了。 除了他之外,整个世界似乎都遗忘了男人的存在。就连与他共同经历这么多世界的系统也只是睁圆了眼,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就像是认定了他有什么幻想症。 可是这怎么可能? 寇秋胸膛猛地起伏了下,忽然间冲着电梯快步奔去。在场的几人都未反应过来,谁也没能拦住他,只得跟在后头,追着他一路冲出了小区,一直冲到了马路边。 正是高峰时期,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秋秋!”寇天明着急道,“你干什么?” 他瞧着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儿子,焦急地提高了声音,“快下来,那很危险!” 寇秋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 如果上天对于他而言,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 如果这个眷顾他的世界仍然醒着。 他缓缓将一只脚,插入到了来往的车流里。 快速行驶的黑车猛地踩下了刹车,在乱七八糟的鸣笛声里,车主提高了声音怒骂:“你不要命啦?” 车前的青年置若罔闻,仍然迈步往马路正中央走。来不及减速的车就擦着他的身子过去,几乎不曾将他撞飞。饶是如此,他仍旧受了点伤,那撞着了他侧肋的车停下来,各式各样的声音都响起来。 “要死啊?” “这是干嘛,成心找死?” “不想活了是不是......” 寇天明咬咬牙,也飞快地闯进来,用尽浑身力气夹住儿子,把他往回带。 “秋秋!”他说,“你这到底是怎么......” 寇秋没回答。 他忽然大口大口喘着气,捂着自己受了伤的腿,眼泪大滴大滴地溅出来,青年就蹲在路边,很快在地面上晕染开了一滩水迹。 你看呀。 霍叔,我都受伤了。 你看看我——不要玩了,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寇天明叹了口气,手覆在了儿子的后颈上。 他低声说:“告诉爸爸,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寇秋无法回答。 他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丢掉了什么。 而这一样宝物,他再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找得回来了。 寇天明把他护在怀里,半是强迫地带人回去。他的确是个好爸爸,在这之后由于担心,连续几天都选择了在家中办公,时刻看着寇秋。 寇秋拥有了他在穿越前想拥有的一切。他有健康的身体,有疼爱他的父亲。他住在大大的房子里,花园里就有白色的秋千架,上头扎满了花藤,他可以任意荡,永远也不需要再担忧自己会像是摆在桌上的花瓶一样轻易碎掉。 他还有朋友。 熊刚和妻子带着儿子三番两次上门看他,只猜测寇秋是受了什么打击。系统在一旁仰着小脸看,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指。 他们都不记得了。 在系统的记忆里,没有了爸夫这个人的存在。从一开始到最后,寇秋都是独自完成的任务,他们攒足了积分,寇秋为他兑换了一具人类身体。 那个曾经苏醒的世界不知道何时又睡去了,如今,只有陌生的生活和人,他们把寇秋包围着,把他的过往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带走了。 寇秋接连三天没睡过觉。 第四天时,寇天明终于再也忍不下去,请来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是个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的中年男人,他听了寇秋的一部分故事,随后下了定论,“寇先生,您恐怕是把您的一部分梦当真了。” 寇老干部站起了身,“我没有。” 他语气笃定,“他是真的。” “您请坐。” 心理医生也没生气,只是推了推眼镜,又示意他坐下,循循善诱,“您想想看,他这个角色,是不是太过鲜明?恰好契合您喜欢的每个点?” 寇秋蹙起了眉头,纠正:“不是他有我喜欢的点,而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他的每一点,我都喜欢。” “好好好,”心理医生说,眼镜朝病历本上瞥了瞥,“那么——您先躺下,如何?” 他在这之前,已经与这位病人的父亲进行了交流。寇天明的意见相当明确,他绝不能让这样一个幻想,影响到儿子的日常生活。 若是言语开导不开,那就只能选择强制手段。 心理医生拿出书,交给病人,让他慢慢翻着。他从包里掏出了催眠的工具,趁其没有防备时,缓缓放弃了轻柔舒缓的纯音乐。 音乐响到一半,人便开始昏昏欲睡。寇秋也不例外,他躺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 心理医生俯下身,低声在他耳畔说些什么。 这原本不过是一项他有十足把握的催眠,可在他说完后,床上的病人却忽然又睁开了眼,挣扎着下了地,向门口走,“你想让我忘了他!” 心理医生一愣。 “您.......” 他行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意志足以强到抵御催眠的人。更别说只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阅历不多,按理来说,不应当拥有这样强的防御心和坚持。 他说:“让您忘了,这对您的病情也有帮助。” “我没有妄想症!”寇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望着他,“而且,您也不要再想着让我遗忘——因为他在这里。” 青年的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直到这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的那一天,我这条命,这颗心——都会是他的。” 他说,眼睛里泛起来了雾一样的忧郁。 “我起过誓。” 扔下这一句,寇秋就大步走出了门。他没让司机来接,也不想再去面对任何人,就在这诊所门口的公交站台上随意选了一辆,看也不看,坐了上去。 他也不知自己会到哪里,会去往何方。但,寇秋总想找个地方,慢慢地等爱人。 车子晃晃悠悠,一路向前开。车上的乘客慢慢地都下去了,最终,只有寇秋一个人在终点站下了车。 映入眼帘的是海。 寇秋坐在块礁石上,瞧着眼前翻卷的浪花,像是回忆也跟着海水一同哗啦啦倒灌回来。他眨眨眼,透过不知为何隔了一层水光的眼睛,能看见沙滩上笑着打闹的两个人。他看见夏新霁抱着他一步步走进海里,他也看见燕卓与他并肩坐在岩石上,夕阳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反应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有捡贝壳的小女孩一路捡到他身旁,奶声奶气地问他:“大哥哥,你在等人吗?” 寇秋迎着海风,勉强勾了勾唇角。 “是啊,”他轻声说,喉头有些酸楚,“我等的人,他明显违约了。” “这样,”小女孩说,脚丫子一个劲儿地蹭着地上的细沙,“那我希望,大哥哥不要生他的气呀......” 她把小篮子放在地上,说:“我上次在佳佳的生日会上迟到了,佳佳也没生气呢。大哥哥,你等的人不是不来,他可能只是堵车啦。” 不知为何,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她觉得这个坐在礁石上的青年更加伤感了。青年的眼睫颤动着,半晌后,才挤出了两侧浅浅的梨涡,“是啊。” 他说,“我......我不生气。” 只要他能来,就够了。 他可以等。 哪怕是耗费一辈子呢。 风有点冷,小女孩被吹得直淌鼻涕。寇秋往背包里摸卫生纸给她,摸来摸去,却摸出了另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信上还沾了片鲜红的玫瑰花瓣,散发着近乎糜烂的花香,寇秋将花瓣拂去了,瞧着那信,发着愣。 信封很眼熟。 他隐约记得,他在上一辈子,好像也收到过同样的。 小女孩歪着头,“大哥哥,那是什么啊?” 寇秋说:“信。” 他把信紧紧地捏在手里,犹豫了下,拆开了。 哪怕没什么关系......能印证他所经过的一切确实存在的东西,他也总想要再看一看。 信封被拆开了,里头薄薄的一张纸掉落了出来。 寇秋低头去捡。 海风呼啦啦地吹,他的额发和衣角都被吹得翩跹飞舞。纸张被牢牢捏在手里,上头的字迹翻卷着,一点点映入了眼帘。 “亲爱的秋秋,这个世界上哭声很多......” 寇秋的手指忽然开始抖。 他把这张纸在礁石上摊平了,继续向下看。 “但这世界眷顾于你。” “如果可以,我会捂住你的耳朵。我会教你爱,我会教你幸福。我会摘下我的面具,来亲吻你。” “你可以把它视作一句誓言,因为我已经出发,而你——” “你会是我的结局。” ...... 没有落款。 寇秋却已经知道是谁所写了。 他眼睛里满是泪,旁边的小孩愣愣地瞧着他,诧异地见他边哭边笑,死死地把那张纸抓在手心里,就像是个失而复得的孩子。 寇秋曾经看见过这封信,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初次死亡的现实世界。他在意外前收到了信,却只是看了眼信封,便扔进了抽屉里。 第二次在医院中,这封信第二回被抛弃。 可幸好,信的主人给了第三回。这一次,寇秋终于拆开了,瞧见了这世界许给他的承诺。 这世界看了他十几年。 世界始终是那个捉摸不透碰触不到的影子,就跟在寇秋的后面。他亲眼见证了寇秋的成长,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走动,看少年在路上避开拥挤的人潮,看青年咬着牙忍受骨折带来的疼痛。他看了这么久,无数次想要伸出手。 可是他不能。 他们是规则的守护者,而非破坏者。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数,生老病死,都叫作命。 但男人却偏偏想打破这命。 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么多年。他看着所注视的人重重地倒下,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看得太清晰,以至于那种痛,在这么久之后,仍然深深地刻在他骨子里。 不需要去想,自然就铭记于心。 世界无法允许这件事发生。于是他更改了规则,将寇秋塞入到了轮回当中。 他把所有伤痛都遮住了。寇秋的生命里只剩下了甜,无穷无尽的甜,就像是吃惯了苦的人,一脚踏进了蜜罐。 寇秋把信折了起来,就放在靠近胸口的内兜里。 他开始等。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很漫长,说是无穷无尽也没错。墙上的秒针一分钟动六十下,可门却一次也没被敲响过。 转眼又是春,又是夏,又是秋,又是冬。 四季轮回着,等的人却从未到来过。 寇秋的举止开始正常,他投入了工作,只是偶尔时会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纸,发愣。寇天明看了,见他再没有什么过激举动,也放下了心。 寇天明说:“秋秋,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如果你再发生什么,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这把骨头,是否还能承受得起。 他的儿子从文件里抬起了头,冲着他笑了笑。但是那笑意并没到达眼底,寇天明看了,只觉得心脏也跟着闷闷地疼。 他不懂得儿子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愁绪。 这世上,没人能懂。 这样的苦,本来就是孤单的。 冬天的夜显得格外难熬。寇秋偶尔从梦中惊醒,还会下意识去拍身旁空着的床位,迷迷糊糊道:“霍叔,倒杯水。” 手拍了个空,这才想起什么,于是裹紧了被子,一夜都无法成眠了。 ......日子。 有他时,日子还能期盼;没有时,日子真的只是日子。 只是这么一天天地过。 系统过生日时,寇秋也去了。在昏黄的烛光里,系统崽子鼓起腮帮,一口吹灭了蜡烛。 直到客人走完后,他才小声和寇秋说:“阿爸,我许的愿望,是给你的。” 寇秋望着他。 “我和管愿望的神仙说了,”系统神色认真,“请把我的这个愿望,转给阿爸吧。” “——让他的梦都成真,就好了。” 他身畔站着马赛克,小孩牢牢地牵着系统的手,虽然看上去呆头呆脑,可把身边人的手却握得很紧。寇秋说:“谢谢。” 他蹲下身,系统在他的脸上印了一个亲亲。 还带着草莓蛋糕的清新香气的亲亲,甜的也像是颗草莓。他的小可爱亲了他,眼睛也湿漉漉,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的清澈。 “阿爸开心,就够啦。” 小可爱说,认真地背着手,瞧着他。 “我想让你开心啊......” 寇老干部抿了抿唇,回答他:“我在努力。” 但在等待的人到来前,他想,他是再也没有办法真实地笑了。 在那之后,寇秋还曾见过一次和伟。 和伟过的并不好,他花钱一直大手大脚,纵使是当初领养他的养父母,如今也多少有些不耐烦。更何况,他们通过试管婴儿,得到了个新的孩子。 和伟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又不得人心,寇秋见到他时,青年就靠在一家白天也营业的酒吧外头的墙上,不顾身上好几万一件的外套被弄脏,只闷着头,点燃一支烟。 他也瞧见了寇秋,缓缓吐出一口气。 “娇气包,你还活着呢?” 寇老干部并不喜欢他的语气,微微蹙起眉。 “......和伟?” 和伟眯起眼,打量着他。 寇秋显然是过得很好。寇天明对唯一的儿子很伤心,他如今这一身所穿的,件件都价值不菲。和伟看见了,心里头慢慢涌上了点别的滋味,把烟头在脚下踩灭了,瞧着他,“呦,你那便宜爹还真以为你这身体能当他接班人呢?——他做过亲子鉴定没,怎么就知道你是他儿子了?” 和伟撇撇嘴,“说不定是哪儿蹦出来的野种——啊!” 他骤然发出了一声痛呼,面前的青年紧抿着唇,一下子锁住了他的胳膊。和伟挣脱不开,只吼道:“寇秋,你疯了!” 他啐了口,狠狠地咬着牙。 “你等着,我非得把你浑身骨头都给打断了!” “行啊,”寇秋说,面无表情解下了皮带,用了更大的力气,擒拿格斗时的手段也拿出了几分,把青年揍得嗷嗷直叫,“我等着。” 和伟不信邪,几次试图把人往墙上撞,都没见寇秋骨折半点。他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你好了?” “......” 回答他的,是寇秋提起的拳头。 没了骨折的担忧,和伟这个花架子根本就不是寇秋这种练家子的对手。系统瞧着宿主把这人狠狠揍了一顿,简直扬眉吐气,【阿爸,打的好!】 这种人,就是得打! 和伟犹不甘心,“你如今这身份,你......” 寇老干部并不怕。 “讲道理不行,那就试试拳头,”他淡淡道,“这也是这么多年的生活教给我的。” 他把打人的皮带一收,又蹲下身,认认真真在和伟面前摆下了一沓钱,厚厚的、粉红色的大钞。 何伟目瞪口呆,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被人像给乞丐一样给钱的一天,“这是干嘛?” “医药费。”寇秋说,挥挥手,“没事的,我有钱,就给你了。买点好药,别心疼,啊。” 他起身快步走开,走了老远后,才听见后方如梦初醒的惊骂声。 和伟自然不会愿意白白受了这气。然而他回家告状后,家中的人一听说是寇天明的儿子,反过来责怪他不懂事。寇天明,那哪是他们可以得罪的? 寇天明也听说了,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儿子道:“身手不错。”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有错。 和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可纵使是这条路,他也没能走多久,因为孤儿院院长到他们家中,根据计划,做了多年后的家访。这对夫妻难免说起当时第一个看中的小男孩,感叹对方可能人品有些问题,却听院长惊讶地反驳:“谁说的?” 和伟的养父母面面相觑。 “怎么,不是?” “当然不是!”院长妈妈说,“秋秋——秋秋怎么会是那样的孩子?” 哪怕再愚笨,这时候也觉出不对劲了。 养父母也不是傻子,稍微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和伟当时为什么要撒这谎,顿时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他欺骗了我们。” 院长妈妈没再替和伟说话。但她清楚,这对夫妇恐怕会对他们之后的计划,再进行一次调整了。 然而这些,都已经和寇秋无关了。 他整整等了五年。 五年后的那个下午,天气很好。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别墅区里绽开的大朵大朵的花。 寇秋的书摊在沙发上,一页页向后翻动。 有敲门声响起了。 “谁?” “......” 门外没有人应声。静悄悄的,像是根本不存在敲门的人。 寇秋的心里忽然一跳,泛起的感应让他近乎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死死地按在了自己胸口。他走到了门前,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哑了,“......是谁?” 外头沉默片刻,终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是我。” 顿了顿,那人声音更温存,唤了名字,“秋秋。” “......” 他们一里一外,隔着薄薄一扇门板。可心跳,却好像能透过这门,听的一清二楚。 寇秋的声线发颤,“你迟到了。” “嗯。” 男人说,声音里含了笑意,低低地哄,“我来的太晚了,我自然会赔礼。” “赔什么?” “全世界怎么样?” 寇秋的掌心一阵接着一阵地发烫,他一把把门拉开了。外头的男人深深地凝望着他,朝着他,伸出了手。 “久等了。” “——我的秋秋。” 时钟咔哒咔哒地转,在这一刻,终于又走回了它应当走的位置。 寇秋知道,明天,又会是新的、有意义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啦~明天开始更番外~ 番外可能会有两部分,老干部的和系统的。 然后中间不会休息,直接开始更新猫薄荷了。 感兴趣的亲可以去作者专栏看一眼~ ----- 以及最后,说好的车。 这两天请多关注下微-博(小声) 174、番外 系统弓起身子, 把自行车踏板踩的飞快。 他唰的一下从两边的小摊小贩中间掠过去,还不忘降下速度, 和旁边熟悉的老爷爷打招呼, “李爷爷好!” 老爷子从兜里掏着钱,望他一眼, “哦, 熊伟好。” 又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 系统说:“马赛克生病了。” 他指指自己前头车篮里的药,“我就是去给他买药的,爷爷,我先走了?” 他重新踩了两下脚踏板, 熟练地滑行过去, 在单元门口把车子停下来了。车子一锁,系统拎着袋子蹬蹬蹬跑上楼, 熟门熟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去开隔壁的房门。 里头的少年穿着毛拖鞋迎出来,脸色潮红,额发就垂在额头上,看起来比往日更呆。他喊:“统统......” “你怎么出来了?”系统说,将药盒掏出来,把人往回推, “不是让你在卧室里休息的吗?” 马赛克烧得已然有些糊涂,把这话费劲儿地想了半天,才慢吞吞道:“......我想,看看你回没回来。” “我买好了肯定回来啊!”系统没好气地说, 把人拉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又一阵心疼,“快回去快回去,我去给你倒水!” 马赛克被他一路推回到床上,瞧着系统抿着嘴,把他给盖得严严实实。长了对小梨涡的少年这才站起身,又去厨房烧水了。 躺在床上的人望着他的身影许久,这才眨眨眼,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这还是马赛克第一次生病。准确来说,应当是又被病毒入侵。 只是,之前入侵的都是木马病毒,这回入侵的,是流感病毒。这病毒并不比之前的那种弱,可谓是来势汹汹,没两天,班里的同学硬是被感染了一大半。只有个系统,虽然看起来小身板单弱,可有他阿爸天天熬生姜糖水严阵以待,硬是没出半点事。 马赛克却不幸中了招,夜里发烧到了三十九度。他的父母都出差了,只有第二天早上例行来找他吃饭的系统发觉了不对劲,立马出门去给他买药了。 药片很苦,触及到舌头都是一阵麻酥酥的疼。马赛克还是头一回吃这种东西,下意识拿牙咬了咬。 “哎!”系统急了,“别咬啊!” 他把手里杯子放下,掰开少年的嘴,“等待会儿喝口水,直接咽下去。——你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呢,还准备尝尝味道?” 虽然话说的气鼓鼓,可语气却一点儿气劲儿都没,软的像是团一戳就散的水豆腐。 马赛克的心里又软了软。他嗯了声,乖乖张开嘴。 系统试好了水温,小心翼翼让他喝几口。药片打着旋儿被冲下去,系统仍不放心,严肃道:“张嘴。” 马赛克听话地把嘴张得老大。熊伟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满意地在自己兜里掏来掏去。 掏了半天,拿出了一颗奶糖。手指飞快地剥掉手指,一下子把乳白的奶糖塞在小媳妇嘴里了。 小媳妇愣愣的,忽的睁大了眼,刚才听了寇秋的话,这会儿连舔也不敢舔了,就呆呆地望着他,等着他给喂水。 连声音都是含糊不清的,“统统......” 系统被他逗笑了。 “不是药了,”少年说,小梨涡更显了,“是糖——你尝尝,不觉得甜吗?” “......” 马赛克怔了半晌,舌头这才卷了卷。甜蜜飞快地泛上来,一股浓郁的奶味儿。 让人想起少年的味道。 他的鼻翼动了动,面前凑过来的人身上,也是这样清清甜甜的奶味儿。偏偏系统毫无自觉,仍然凑近他,又去摸他的额头,“刚才你又量过没?” “......” 马赛克着迷似的望着他,不出声。 系统小声哎呀了声,拿毛巾把他额头盖上,这才又穿着粉蓝粉蓝的毛绒绒小熊拖鞋跑出去,“我还是给你再熬点粥!” 他卷起衣袖,很是自信,“你等着,我肯定会做的很好喝!” 马赛克点头,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忽然又睁开,问:“寇叔和霍叔......是又走了吗?” 系统围上了小围裙,在厨房忙着淘米,听了这话,就哎了声,说:“阿爸和爸夫很忙的......” 只是忙的点,并不那么一样就是了。 霍起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按照系统的话说,那叫“他爸夫的人格魅力和他阿爸的高尚情操终于得到了规则认可”,不管其过程到底是怎样,结果却当真是美好的。寇秋已经成为了主神,手下管理着千千万万个小系统,系统崽子头一回听说这个消息时,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他一直以为,自己顶多是几分之一的小可爱。 可这一回,这特么真要变成茫茫人海里看不见的小可爱了! 寇老父亲对他的心情了如指掌,上任之前,专门过来给他打预防针。 “阿崽!” 系统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也不扭头看他,“阿爸......” “阿崽,”寇秋摸摸他的头,相当郑重,“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哦是吗,”系统幽幽道,“那原来吞龙含瓶他们几个,在你心里都不是儿子了?” “......”寇秋顿了顿,改口,“我就你们这几个儿子。” “!” 呵,男人! 寇秋干脆也蹲在了他身边,望着他气鼓鼓的脸,含着笑。 “真的生气?” 系统的脚在地上蹭了蹭,声音更小。 “也不是,”他小声说,“我就是怕,就是怕阿爸忘了我......” 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与他同样程序编码的系统,在主神世界里存在着千千万万个。它们有的比他更会卖萌撒娇嘤嘤嘤,说话甜的就像能掐出水。系统放在它们里头,普普通通,倘若不是被随即分配给了寇秋,也许这么多时间,也就像它们一样过了。 系统想的鼻子泛酸,越想越觉得自卑,几乎要把鞋底给蹭破。寇秋拍拍他的脑袋,反倒笑了。 “是啊,”寇老父亲道,“可和我一起走过这么多的你,只有这么一个。” “......” 系统埋着头,半晌,才小心翼翼问:“真的?” “真的。”寇秋语气笃定,“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他在那之后上了任。系统也曾经偷偷跑过去探班,看完当时那一幕后,瞬间放下了心。 ......他宿主手里拿着厚厚一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在那儿讲课呢。底下一堆只有对话框的小系统一个个仰着头听的特别认真,俨然是受到了深刻的教诲,连灵魂都被洗涤。 和人说话时,基本都是一板一眼,张嘴闭嘴就是“马克思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唯物史观中说......” 系统和它们说了几回话,宛如看见了当年的寇老干部。 这浓的足以闪瞎人的红色光芒呦。 系统把勺子放在粥里搅了搅,说:“我真为之后的那些宿主担心......” 会被逼疯的吧。 马赛克在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笑了笑。他说:“霍叔叔不管?” “我爸夫怎么可能管?”系统嗤笑,“我爸夫甚至还给人印教材了!” 名字就叫《寇秋语录》,偷偷发下去教育系统的,相当闭眼宠了。 好好的任务系统,也不虐渣了,也不给人戴绿帽了,也不考虑什么走肾不走心充当万人迷了。如今甭管是虐渣系统还是绿帽系统还是别的什么,都只有一个伟大的共同目标:为了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而奋斗! 正能量的一批。 俨然就是一群接班人。 系统简直没法想,就它们这样,之后要怎么督促宿主完成任务——这跟一群政治老师逼着学生去混社会,也没什么区别了。 总不能说,看在我们都是接班人的份上,我觉得你需要和并肩作战的同志都发展发展超越同志的伟大感情吧? 系统忧心忡忡:“我真怕他们之后,没事就给宿主唱国际歌。” 马赛克低低地笑了。 他侧着身,透过大开的房门,能看见系统在灶台前头忙碌的身影。熊伟实在是愧对他这名字,腰细的很,像是柔嫩的柳枝。他鼓起嘴,对着碗猛吹一股子气,隔这么老远,都能看见对方抿嘴时抿出的那对小梨涡。 马赛克的喉头慢慢动了动,觉得自己的额头烧得更热了。连同一颗心,也燥热地蹦起来了。 这感觉实在奇异;像是所有数据都回归了应当在的位置,机关咔咔地转动着。他捂着自己沸腾的岩浆一样的心,又闭了闭眼。 系统把白粥端来,认真地一勺勺喂给他喝。还体贴地问小媳妇,“烫不烫?” 马赛克想了一会儿,摇头。 系统瞧着他呆呆的模样,更心疼。 这么个傻媳妇,自己可不得做个体贴的强攻? 他又喂过去一口,心里给自己的表现打了满分。等喂完了,系统还给娇滴滴的小媳妇唱了摇篮曲,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念了整整三页的土味情话。 小媳妇的眼皮慢慢耷拉着,阖上了。外头阳光渐渐收敛下去,上来的是满天星子,就在深蓝的天空中挂着。 系统瞧着,忍不住就笑出了一对梨涡。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系统仔细盘算,再过几个月,就和马赛克煮煮饭,煮成熟的。阿爸和爸夫都疼他,在这个世界待的差不多了,他们也能去别的地方走走。 这么多个小世界,他们俩牵着手,不怕有厌烦的时候。 要是可以,还能让爸夫出手帮个忙,让马赛克给他生出个小系统——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好,最好能像他的媳妇一样可爱,那就更好了。哪怕说话慢点都没事,慢点招人疼啊! 系统越想越美,梦里都不禁笑出声。 明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了。 ...... 第二天,系统美滋滋地给了小媳妇一个早安吻,屏息等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半天反应不过来的那一刻。 “早安,媳妇儿!” 躺在他侧边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系统懵逼了。 “哎?” 怎么一下子反应这么快? 马赛克瞧着他,笑意沉沉。 “媳妇儿?” 马赛克反问。 系统崽子的小心肝砰砰跳,懵逼二连:“哎哎?” 马赛克干脆伸长手臂,一下子反倒把人压在了自己身下,黑黝黝的眼对上他的,尾音上挑。 “嗯?” 系统:“......” 系统:“!” 系统:“!!” 他忘了,特么的手速这种东西,是能练出来的啊啊啊啊啊啊!!! 这群大骗子! 什么软绵绵木呆呆反应慢还动不动红脸的小媳妇,什么给他生小系统,全特么是大骗子,大——骗——子——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系统也正式开始了工作。 【滴,】它热情地说,【第7777号系统为您服务。这位同志,我们的和谐社会建设需要每一个公民的共同参与,或许,您愿意贡献出一点自己的光和热,让我们的家园越来越富强美好吗?】 新接入的宿主:【......】 啥? 【您穿越的意义是什么?】7777满怀红色激-情,【是想与我们一道,肩负起伟大使命,聆听伟大教诲,共同做社会主义的建设者,让真理的光芒照耀世界大地么?】 新接入的宿主:【......不。】 7777不气馁,【那您一定是想亲自走进群众,亲近群众?】 宿主:【也不。】 【那您是想贯彻雷锋精神,做永远哪里需要哪里使劲儿的螺丝钉?】 【都不。】 7777:【那您——】 【我穿越,只有一个目的,】它新任的宿主眉眼凉薄,淡淡勾起唇角,【就是睡他。】 脑子里没音了,7777被这个张口闭口就是“睡他”这种完全不和谐字眼的宿主吓呆了。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宿主说,笑意更深,【要是不让他好好带我上几回天堂,怎么对得起我为他送的这条命?】 7777听上去像是要窒息。宿主却猛地抽了一口雪茄,喷了口烟,瞧着眼前光怪陆离闪烁着的灯。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男人那一瞬间睁大的眼。他瞧见迸发的血丝,男人被喷了满脸血,恍惚地拿手替他堵着。 就像是魂魄也跟着他一同被碾碎了。 那手很凉,甚至还没他的血热。 宿主有些想笑。 他喜欢了这个男人十几年。从当初被捡回去时,就喜欢。 可那些世俗啊,道德啊,担忧啊......它们永远都横亘着。男人可以把他宠上天,把他从无家可回的可怜儿,捧成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男人把能给的都给了他,却只离他这颗热忱地捧上去的心远远的,碰也不敢碰。 【......我就要睡他。】他又重复了一遍,狠狠的,【一定要,每天都要。】 教堂里的黑袍神父睁开了眼,神色不再如往常悲悯。他眼角上挑,带着凉薄的艳色,慢慢抚着自己的嘴唇,把脑海里喋喋不休教育的系统屏蔽了。 然而这,已经是其它的故事了。 下个故事会发生在哪儿呢? 谁知道呢,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也许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人,他想做在你掉眼泪时能帮你擦去的手呢。 又或许,你们根本无需再掉眼泪呢。 生命—— 这个词说起来很大,说起来也很小。它被拆成一天一天,哪怕今天很艰难,明天的太阳,也会照旧来到的。 被世界宠爱的主角,你们也许就是下一个。 祝愿你们是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正式完结啦! 本来还想多写几个番外,但可能是因为最后一个故事太圆满了,已经找不出什么遗憾可以写了。 最后的马赛克升级了,反应不再慢了。 最后出现的是下篇快穿文的主角,满嘴骚-话受和在寇秋教育下朝着红色方向发展的系统,嗯。 明天微博见,后天开猫薄荷。 ------ 第一篇写了这么久的文,从四月份开始,一直到如今,走了快半年了。 想想看,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其中经历了很多变故,一次被锁,两次换名,作者任性地放飞自我,从不写大纲,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陪我走到今天的你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了。 挨个抱住么么,不许拒绝! 也在这儿,祝愿所有看文的小天使们,愿世界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你们。 愿你们能快乐,愿身体康健,愿每一天都有新的期盼。 愿你们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最后用本命的一句歌词,“你看到了哪一段不喜欢哪一段都感谢收看”,再次鞠躬,(*  ̄3)(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