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烈是怎样扑街的》 第一话：缘起和缘灭 楔子： 这是一个狭小的地铁站，左右只有十来米宽，两排座椅。站内纯白瓷片的墙体干干净净，青色地板光可鉴人，没有一丝划痕。 一个穿黑风衣戴黑墨镜的男子静静坐在长凳上，整个地铁站除他以外再无别人。 一阵劲风袭来，地铁轰鸣而过，车窗内灯火通明，随着一节节车厢急速驶过而闪烁，如幻灯片般闪了几十次。 火车旋即驶入地铁站的另外一头，消失那幽深无光的甬道中。 站内回复寂静，那个黑衣人依然端坐在长凳上。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人，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脸色平静，只是静静地坐着。 隧道里铁轨轰鸣，又一列地铁即将驶过。 ———————————————————————————— 凡人都说，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总是不会太差。 摇晃的地铁车厢内，我微微一笑。 我叫朱刚烈，我是个少年神仙。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叫我一声仙少。 天地将倾时，我孑然一身。我的对面是暗之支配者，他的修为三界无双，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他眼中满是寒光，我心中满是寒意。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气运双掌，凝而不发。 “不用了，来吧。”我还是微微一笑。 然后我死了。 “你这个自我介绍很特殊呢。” 坐对面的那个女神对我微微一笑很倾城，她云袖飒飒间还带着仙气儿，并不像是会搭上这列地铁的样子。 “不过我们仙人，云体风身，又怎会像凡人那样轻易死去。” 女神说着，换个坐姿凭栏斜依。她这一动，云裳羽衣就泛出道道金光。 “这么说，我不会死了？”我忍不住心头激动。 “不会死。”仙女姐姐信誓旦旦。 “我就知道！”我振臂一呼扬天长笑，“好仙一生平安，上苍是不会放弃我的！” “看你的情况，最多也就是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做个十来万年苦工，然后绝了仙缘堕入无限轮回吧。” 仙女姐姐信誓旦旦x2。 飞驰的车厢中，扬天长笑的少年如被石化般当场僵住，热心乘客纷纷围观点赞，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几分钟后。 “我不想下地狱啊，仙女姐姐，救我啊！呜呜呜呜——”石化状态一解除，我从座位上飞身扑倒在仙女姐姐膝下。 都说过好仙一声平安的，我这一生都在五讲四美、修桥铺路，可是啥坏事都没做过啊。 现在眼前的这位神仙姐姐，辣么超然淡定，辣么仙姿脱俗。 她就是冥冥造物派来搭救我的对吧！上苍终归还是眷顾善良的对吧！主角不能开篇就扑街的对吧！ “我看你这位仙少八成是误会了呢。” 女神又是微微一笑，推开我抱住她双腿的手，掏出块手绢擦了擦裙袂上沾着的神秘物质。 “其实我只是在不周山飙云的时候不小心出了意外，这才到了这里。我也是乘客，没办法搭救你哟。” 仙女姐姐微笑着说完，随手把手绢丢出窗外。 窗外，是无尽的虚空，没有任何光线，是一片绝对意义上的黑暗。 “这……”我颓然的坐回原位。 我摇头嘲笑自己痴念。毕竟，现在我搭乘的这节车厢，是从高阶位面直通最底层地狱的特快专列。一入地狱、永堕轮回，哪里可能有得救？ 我一时间万念俱灰，刚刚在那裙子上抹净的眼泪鼻涕又要流下来了。 “欸！那是什么？你手里攥得那个！”仙女姐姐忽然娇声惊呼。 我摊开手掌，那是一枚红红的仙果，如花似火。 “哇！好可爱的果果！” 仙女姐姐像是发现了平行宇宙，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水汪汪的杏眼里全是亮闪闪的小星星，“不周山可没有这种妙物！” 再没有刚才超凡脱俗的样子，她一蹦三跳硬是挤到我身边来坐，把原先座位上的那个牛鬼蛇神一推三丈远。 那个无辜小妖直直地飞到车厢的另外一端“duang”的一声头撞在墙上，眼见得是起不来了。 “唔，你说这个啊！上车前朋友送的，想吃吗？”我把仙果捏在指尖，送到仙女姐姐的面前。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啊……”仙女姐姐白净的脸上有些飘红，她用云袖掩口，我只听到一种无法用凡人语言描述的神秘声响，“咱们刚认识又不是很熟……” “给你。”我把仙果硬塞进仙女姐姐手中。 下界的凡人都说我食肠宽大，是个吃货，其实那都是误会。 食物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有缘千里来相会，忍能对面吞口水？ “谢谢。”仙女看着手中红红的仙果，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中然后大眼睛扑闪扑闪着看我，“你心肠真好。” “那又有什么用。”我苦笑。再好的心肠，也挡不住一记摧仙断魂掌。 “哎，我说仙女姐姐。等下要是我们被分到同一层地狱，我能去找你玩吗？” 仙女姐姐把果子装进随身仙包，回头高冷一笑：“我看你这位仙少八成是误会了呢，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那种缘分。” 她一面冷笑，一面就从仙包里掏出来一根——啊不好意思各位观众，是掏出来一门肩抗式等离子加农炮。 满车厢牛鬼蛇神惊呼逃窜，她一炮射出去，把车厢壁打出个丈许宽的大洞来。 转过身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飙云头盔，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唰”的一声扣在我的脑袋上，拽住我的手就向那个黑漆漆的大洞里跳去。 “可不要小看了我们飙云一族的实力！木哈哈哈哈——”狂妄的笑声在无尽虚空中无尽回荡。 “这根本不是去小学的车！”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元神里最后的的声音。 西奈。 第二话：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我说，这位仙公子！” 无尽黑暗中有一个女子在呼唤着我，那声音很温暖，很慈祥。冥冥之中她的声音召唤着我的灵魂，把我业已离散的三魂七魄重新注入躯壳化身之内。 “这根本不是去小学的车！”我站起身来振臂高呼。 “没错！仙小三站前就过了。现在是蓬莱东路！”方才呼唤我的女声响起，冷冷的。 我转脸去看，是一位邻座的仙姑，她正对我怒目而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她的仙衣上沾着些神秘物质。 车厢内振臂高呼的少年如被石化般当场僵住，周围乘客纷纷冷眼旁观，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抱歉！抱歉！我可能睡迷糊了吧。我跟您保证，这绝对是个意外。” 我连忙给她擦擦，心说自己怎么做了那么个怪梦，背景跟这个车厢居然是完全一样的。梦里我好像是怼上了什么特别强力的boss，然后...... 我缓缓坐下，忽然眼前一亮：“仙女姐姐！”我又惊又喜。 坐对面的那个女神很熟悉，在现实世界里她还是那样如梦似幻，玉琢般的俏脸仿佛带着光晕。她对我微微一笑很倾城，她云袖飒飒间还带着仙气儿，完全不像是会搭这种车的样子。 她微笑着，把手伸进随身仙包，掏出一门—— 蓬莱东路上，一班公共云车正在正常行驶，只听一声惊呼“等离子加农炮！”，一名少年从车窗内闪电般窜出。他先使了一招鹞子翻身，身子还在半空的时候桃木剑在地面轻轻一点，又使出一手燕子三抄水，一飞出去三四丈远。 “好俊的身手！”路两旁蹲着的小贩纷纷站起来身来鼓掌叫好。 只见那少年身轻如燕，在众仙叫好声中直直的扎进路边的云堆里。 ——众仙犹如中了群体石化般僵在当场，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那辆云车倒是依旧正常行驶，车上的仙众纷纷挤到窗边去看热闹。一位仙女看得痴了，刚从随身仙包里掏出的一根唇彩，捏在手上都忘记去补妆。 “现在这种搞行为艺术的仙少真是越来越多了。” “是啊，真应该让杨天师永信下来好好的给他们电一电。” 渐行渐远的公交云车上，热心乘客交头接耳，纷纷感叹世风日下。 “啊呸呸呸！”我好容易才从那团大型棉花糖一样的云堆中钻出来，嘴巴里吐不干净的残云，头发上衣服里也塞满了白花花的一片，又被左右看热闹的散仙哄笑了一场。 转学之后，第一天上学就发生这种事情，真的是很尴尬。眼看着上学就要迟到，我用书包掩面，衔枚疾走。 一刻钟之后，上仙界第一小学，正门口。 两旁的天街上泊满各色云车、香车，还有法力高强的仙人腾云驾雾，法力低微的御剑飞行，都赶着送孩子上学。远看还没迟到我心中暗喜，脚下加力就往大门里面冲。 “这位同学你且缓缓。”说话的是一位白须皓发的仙翁，他把我从众多仙童中拦了下来。 “校长好！”我停住脚步，九十度弯腰鞠躬。 “哦？你倒认得我。”这位仙翁颇有长者之风，面上皱纹很多，好似三寸丁古树皮，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管怼住我左右端详。 “哦？呵呵，有趣。”他有趣了半天，然后一拂袖，“唉！去吧，去吧！”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校长，尤其是那种看上去神经兮兮的怪伯伯校长，我好像一个钉在云里的指南针，用九十度鞠躬指着仙翁拂袖离去的方向。 待他走到云深不知处，我直起身来一看，身边已经没几个仙童了，心道这是要遭，慌忙赶向自己的新班级。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现在请他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班主任对台下说完，微笑着看向我这边，目光和蔼、神态可亲。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和面前那十几个正盯着我的新同学来招呼：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朱刚烈。朱红的朱！刚猛的刚！烈士的烈！” “猪刚鬣？”一个高冷出尘的仙公子发问。 “朱刚烈。”我拱手回复。 “你一定食肠宽大吧。”仙公子又问，打开一把折扇挥挥。 “好说，都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不过一见到仙公子您我就饱了。”我再次拱手回复。 “噗嗤”坐在后排的一个红发女生笑出了声。 班主任用戒尺敲了敲桌子，这上仙都是极讲究仪态的，仙女失笑，实在有失大雅。那红发少女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头发一甩好像跳跃的火焰，去看那天外的流星。 “猪肛裂？”另外一位儒雅随和的仙公子发问。 “朱刚烈。”我拱手回复。 “要坚强。”儒雅随和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坐在他身边的几个仙公子发出一阵“啧啧”之声，纷纷交头接耳：“可怜，可怜。” “请转告令妹。”我脸上写满忧伤，再次拱手回复，“我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片刻寂静之后，全班响起一阵热烈的哄堂爆笑。班主任喝止不住，戒尺敲得太用力，把讲台都给敲碎了，不愧是上仙师长果然是法力高强。 “朱刚烈！出去罚站！” 新同学们的热烈欢迎让我倍感欣慰，恍惚中有种回到了家中的幸福感。人们都说良言一句三冬暖，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独自站在后操场云头的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我忍不住远目：无敌，就是这么的寂寞。 “啊啊啊—阿嚏！” 第三话：生命，其实是个死循环 转学之后的第一天，第一堂课，第一次见面，我就被罚出去站了整个上午。 在我看来，这肯定是一个预兆，预兆着我的未来会一帆风顺。 我父上经常对我说一句格言，如果不能做到最好，那就要做到最坏，因为留在中间的那些，注定默默无闻。 午餐时，我刚打开便当盒就想起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 看起来，我应该不会是默默无闻的那种仙少。 等等等等！有位仙友说话了，他眼睛瞪得老大：“仙人？午餐？我没眼花吧？” 是午餐，你并没有看错，还有便当盒呢。 这位仙友眼睛瞪得更圆了，他可能觉得很奇怪： 这不是都成了仙，证了道了吗？ 又挤公车又上小学的这已经很离谱了，居然还要在午休的时候啃便当？早知道是这么悲催的生活我还修个蛇的仙？ 啊，关于这种想法，我跟你讲其实我就是这个表情。 据说在远古的时候，那些凡人就很不安乐，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够好。他们穷极一生，打坐绝食大雷雨天放风筝，就想要寻个出路，寻个不用再挤公车上小学啃便当的地方来乐呵。 有志者事竟成，这样完美的地方，竟然被他们给找到了。跪倒那茫茫云海之上，第一批修仙者喜极而泣。 “这就是应许之地！” “极乐园！” “传说中的乌托邦！” 他们这样说着，开始盖第一批仙宅，修第一条仙路，造公交云车，还有......盖仙界小学。 毕竟，仙人也是有感情的，有了感情就难免会有感情的果实，有了果实就一定要有适合的苗圃，不盖小学怎么行？ 同样的道理，有了小学就会有学生，有了学生就需要吃午餐，便当盒也自然是不能少的。 修了几千年的仙，他们终于成功了，成功地让后代们在云端过起自己当年在云下唾弃的日子 ——挤公车上小学啃便当。 第一批修仙者法力无边，打造仙界一共用了六天。等到了第七天，天上大事已定，他们聚在新盖好的凌霄宝殿里痛饮美酒，欢乐的气氛逐渐达到了高潮。 那场庆功宴上来了很多仙人，其中有一位非常聪明，无论事物多么复杂，他总是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 如果把他放在几千年后的地面上，他八成会被尊称为天才，被关在小房间里，在一块小黑板上涂涂鸦什么的。 不过这是在仙界，讲究的是法术和战力。他这样的本事，最多只能算是有点“小机灵”。 这位小机灵喝了太多的玉酿，自控能力同比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欢闹的仙众，忽然间悲伤逆流成河，伏案痛哭起来。 “兄弟，为何伤心？”他身边的仙人们纷纷停杯皱眉。 小机灵泣不成声：“我，我不为别的。我就是想不通。我们修炼了几千年，然后成了仙，上了天，为什么生活还是跟地面上一个样？我们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出路，这特码的就是一个死循环！”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跳将起来，把琉璃盏甩在地上，啪叽一声。 仙人们都是有很高智慧的，他们经过小机灵这么一点拨纷纷觉悟了起来。他们缓缓点头，回想着自己上天之后干的事情，没有仙众开口说话，沉重的气氛在宝殿内流动。 他们不喝酒了，他们把那名机灵的仙人高举在肩膀上，举着他走到云海的边际，一脚把他给踹了下去。 在这毫无出路可言的生活里，最不被容忍的，就是那些“小机灵”。 所以你明白了吧，看看那些小机灵的下场，请再不要纠结于仙人应不应该接受九年义务教育这个问题了。 总之，在那场充满戏剧性的宴会之后，第一批修仙者里诞生了玉皇大帝，诞生了漫天神佛，诞生了一个看上去跟地面上那些凡人基本无差的社会。 这个高高在上的社会宣布：这，就是生活的终极答案；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么个样子的。 有些东西，你越追求，就越痛苦。直到有天你死了心，不再去想了，反而会变得快乐起来。 仙人仙人别混了，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关你锤子事是什么！老子知道是什么？随缘！ 随缘，这就是修了几千年仙之后总结出来的唯一真理。 至于说仙人为什么要吃午饭，要带便当这个问题，自然也是很好解释的。 人，是人他妈的；仙，是仙他妈的。仙妈妈好心做了便当给你，难道你不吃的吗？难道你会说，哇，这牛肉半生，米饭也焦了，我才不要吃？ 不，不会的。那饭盒里承载的，是仙妈妈对你满满的爱，你又怎能不吃？ 所以仙人也要吃饭，也要带盒饭，这实在是再合乎逻辑不过的事情了。 我就是带着这样非常理智的心态，打开了那个便当盒，对准那些什么理论也解释不了的神秘物质，完全是凭着一种一点也不理智的勇气狼吞虎咽。 这，就是生活。 而生活，就是这么的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