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手记——那些年经历的人和事》 第一篇(一)小萌新下水道寻尸 我是方路,2009年毕业于西南某省的一个211大学,成绩一般,毕业后,被特招入伍,在家乡的消防部队服役,成为了一名消防警官,我的家境很普通,家庭里没有谁从事这样的职业,甚至在我的印象里,消防的工作就是单纯的扑火灭火,能有多少事啊?可是火灾,呵呵,在现实中离我又有多远呢?但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2010年7月13日 “铃……铃……铃”。 我正在和战士们一起训练,三声急促的电铃打乱了训练的节奏,战士们纷纷停了下来,下意识往车库里冲去,通讯员刘成在二楼窗户口探出身子大叫到“方指导,抢险救援!”我楞了半秒,发现救援车已经开到了车库门口,战士们边穿装备边扒上车,我以百米折返跑的速度进库拿好装备回到副驾驶上,刘成拿着相机和出警背包从楼上冲了下来,车子闪着警报快速驶离了营区。 “啥情况?”刚说出来,我发现自己嗓子发干,来不及吞咽一下口水。 “公安局说,县城郊有个杀人犯正在指认现场。”刘成喘着气。 “指认现场和我们有啥关系?你不是说救援吗”我狐疑的看着他,一车战友也愣住了。 “指导员,杀人犯告诉警察说自己把尸体扔进了县城的排污沟,公安局请我们想办法把尸体捞上来”刘成的圆圆脸瞪着我,眼睛睁得老大。这个小胖子,体能上虽然不咋地,平时也爱搞搞笑,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蛮认真。 “刘胖,捞尸体?还排污沟?”坐在后排的一班长邹平也愣住了。平时他们都叫刘成叫刘胖。“你去过排污沟吗?你下得去吗?”邹平一脸的不敢相信。 “邹班,我也不知道啊,身材是爹妈给的”刘成一脸尴尬,苦笑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只有先去了再说了”。 相比起这些老兵们来说,我这个刚分下来的指导员就是一个门外汉,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无法忘记这第一次出警的场景。 到达现场之后,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正窃窃私语,警车也将四周用警戒带封锁的起来。乍一看,排污沟的出口和地面还是有3-4米的高差,而且出口处除了缓缓流出的污水,就是一滩一滩的杂草,还有些固体垃圾,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一位警官看见我们,便向我打了声招呼,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朱警官,朱警官40出头,中等个子,身材偏瘦,头发微微有些湿润,抬头纹布满了额头,眼神中不乏威严之气。他说:“我们花了14天时间抓到了凶手,他杀死了和自己老婆搞外遇的同村男人,把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扔进了排污沟,因为嫌被害人身体过宽,恐放不进下水道,还把被害人的两只手和脚切了下来,用麻袋和塑封胶捆着,一块儿带了下去。” 我听完之后脊背发凉,这是何其残忍的手段。我问朱警官:“那他就直接把人背过来扔在这里?” “噫,当然不是了”朱警官有些急了,显然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指认把尸体肢解后放在离这里500多米远的一个下水道里,可是我们之前下去看了,没有找到。上周一直在下暴雨,县里内涝,下水道情况复杂,我们估摸着尸体会被冲到这个排污口边,想从这里进去搜一下,但没有专业的工具,就求助于你们了”他语速很快,夹杂着乡音。 “指导员”邹平从另一边跑了过来,脸上有些慌张。 “怎么了?”我问 “家属和群众把押嫌疑人的警车,还有我们的车围了”邹平说道。 “走,看看去”朱警官一挥手,我注意到他的警服内衬的袖子和领口全是污泥,再一看他的鞋子,脏得不敢认。敢情这老兄刚才也下了排污沟。 五个警察围着装嫌疑犯的警车,警车上已经有周围群众站在高处扔的几枚鸡蛋和菜叶,甚至还有一只烂皮鞋,虽说社会进化这么些年了,这风格仍然和当年在京城菜市口斩首犯人没啥区别。 朱警官显然是个领导,他刚过去就操着乡音大声呵斥道,“搞什么,搞什么?”,人群也自觉让出了一条小道,他边说边往车旁边靠拢。 为首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40来岁,秃顶,是被害人的弟弟。另一个是他的朋友。旁边还一个被左右扶着神情恍惚的中年妇女,一看就是被害人的老婆。 秃顶男人对朱警官:“警官,我哥死得惨呐,到现在连个尸首都找不见,还搅得满城沸沸扬扬,说他搞破鞋。他们家2个小娃儿,上有老下有小,他媳妇都要背过气了。我们家属好歹要个交代,你不能老是让我们这样等着啊。” 朱警官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们要相信公安机关办案……” “你理解个屁。”被一直扶着的中年妇女不知哪里来了精神,身子突然弹了起来,甩开左右,大叫了一声,打断了朱警官的话,她是被害人的老婆。“这狗日的要杀人偿命”,“哇哟,你个绝户的做得好事……”她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痛苦地嚎叫。 围观的群众开始起哄,指指点点,有人在里面叫嚷道“好惨咯,这是好大个仇?”“喊这个狗日的自己出来说,把人藏到什么地方了?” 与此同时,围观的群众像达成了一致似的,纷纷靠近警车,顿时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对于刚毕业的分下队的我来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是呆呆站在朱警官的旁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化解,担心这样下去只会让老百姓越来越激动。 警车周边的警察纷纷都朝人群伸出一只手来,想要阻挡人群的持续靠近。朱警官向身边的一个警察使了一下眼色,那警察便离开了人群,同时他大声吼道:“人我们已经逮着了,我告诉你们,犯罪坐牢,自有法律会审判。但你们要在这里闹事,后果自己掂量。”他一脸威严,虽然警服已经被污泥弄脏,警用皮鞋湿的也有些狼狈。但人群还是不敢再继续靠近了。 朱警官这才缓过劲来,他指了指我和身边的邹平。人群便齐刷刷地看向我。我楞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接着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急,我知道谁家遭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好受,我们消防官兵也是来帮助家属寻找被害人的,我们有专业的工具和人员,请大家配合、相信我们。” “无关人员请退到警戒线外面”。警用的高音喇叭和警笛在外围响起。 说罢,人群慢慢为我们几个让开了一条小道。果然,又有几台警车到了现场,人群纷纷散到两边去了,警察架起了更为严密的警戒线。 下水道排水沟的沟口的是暴露在道路牙子之外的,露出一截水泥砌成的管道,口子被铁栅栏封了起来,只能排水和一些小型固体垃圾,再大的固体就排不出来了。如果罪犯所言属实,那么尸体肯定就还在下水道里面。朱警官前面说他们从抛尸地点下去搜寻,但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那证明尸体肯定被下水和内涝冲走挪了位置。问题是下水道内纵横交错,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得而知,况且内部臭气熏天,只能容一人蹲守,这大热天的,在里面呆上半个小时,就有窒息的危险。 和朱警官以及现场的市政管理部门人员商量之后,决定由邹平和我携带安全绳,从道路牙子上缓降到排污口前,再利用液压破拆剪剪断铁栅栏进入排污口。虽然我是自告奋勇下去救援,但我救援的经验几乎为零,除了肩上扛的一毛二,其余的几乎和新兵差不多。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逆向救援,反而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二)分岔路 洞口比较小,但却有一股凉风夹杂着刺鼻的垃圾味道袭来,邹平168公分,我足有182公分,在沟里,我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好歹可以佝偻着,而我,几乎只能蹲着,有时候还用手撑在污水里,跪着前行。虽然我戴着救援手套和口罩,但我顿时好后悔没有听战友的,把空气呼吸器带上。但看这情况,背上气瓶我这身材走路更费劲。 邹平在前面蹲着慢慢移动,手里的拿着强光电筒,他的身型把我的视线遮住了一大半,我带着头盔,上面有个强光灯,但我只能看见他的两只脚在后面不停移动,他走得相当艰难,不时有污水流过,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固体垃圾,这是一座城市里最黑暗隐秘的角落。以往电视剧里的那些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地下宫殿以及在里面发生的各种离奇事件。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现在我蹲趴在污水里,感受着几乎要把我熏吐的气味,和管道里那种青苔满壁滑溜溜的感觉,缓慢前行,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电影《肖申克救赎》里,感受着银行家安迪在逃命时刻的那种疯狂。 “妈呢个巴。”邹平突然停了下来骂道。 他这么一说,我的头突然抬了一下,“咚”的一声,撞到了管壁上。头盔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指导,小心一点,这里有两只老鼠”邹平用云南话提醒着我。 果然,我从他的胯下看见两个小黑影吱吱叫着,顺着电筒的光,往更深的地方跑去了。 邹平从云南到这里当兵已经6年了,按他的话说,大大小小的警出了有几百起吧,见惯了各种死尸,也习惯了各种惨烈。但我一个新分下来的干部居然跟着他一起来钻下水道找尸体,这倒是头一次。 我倒是觉得不奇怪,干哪行就做哪行,这路也是我自己选的,一辈子有这么一次,也值了。 邹平在前面干笑了两声,继续前行。 “008呼叫001,收到请回答”我的对讲机里传来通讯员刘成清晰的呼叫。 “001收到,请讲。”我费力的从水中抬起手,在救援服的肩章上摁下对讲机。 “指导员,你们每经过一个井盖就起来掀起盖板,我们和朱警官在寻找尸体冲走的路径”刘成说道。 “收到!” 县城就只有这么大,但地下的管道世界,却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走着走着,就让我觉得极其漫长,不久,闷热开始袭来,我感觉到头有些微微的犯晕,毕竟脸还是一直朝下的,忽然间,手像是在污水里碰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于是用头灯一看,居然是一直死猫,白黄花纹,侧扑在水里。吓得我赶紧抬起脚,免得二次压到它。果真像网络上有些大神说的那样,下水道是什么都有。 我们艰难地爬到了第一个井盖前,邹平上去推开,我瞬间觉得一股新鲜空气涌了进来,整个人好了很多。 朱警官告诉我们才爬了100多米,我立马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我能很清楚的听见朱警官在路面问犯罪嫌疑人具体位置,但他能够提供的方位也仅仅局限于路面井盖。于是,我们还得在这臭水沟里继续爬行。 告别了新鲜的空气,邹平和我继续往前面蹲着前行,在接下来长达100多米的排污沟内,我们分别经过了两个井盖,但仍然没有发现尸体的位置,我内心开始着急起来。 “这家伙会不会忽悠我们?”我艰难的挺了挺腰身,费力地说道,我内心已经开始对这段狭长、散发恶臭的排水沟产生极大的厌恶情绪。 “指导,继续往前走走看吧,犯了这么大的事,是要掉脑袋的。”邹平侧身靠在管壁内和我说。“这前面有微风吹过来,估计不远的地方还有出口” 漆黑、眩晕、下水道、尸体,每一个名词,都让我觉得离自己的以前的生活很远很远,回想一年前的今天,我还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校园参加毕业论文答辩,一年后的今天,我却趴在臭水沟里,搜寻一具被抛弃了14天的尸体。转换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些。生活啊,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带给你什么。 我正感叹。 “指导!”一直行进的邹平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突然警惕了起来,但又有些兴奋,以为邹平会有发现。 “前面管道分叉了,有两条路,我们该走哪边?”邹平没有再侧身,而是一直看着前面。 “两条路?”我故作镇定的回答。但心里对做这样的选择题却丝毫没有信心。 我真想掀开井盖爬上去问问,可是目测这管道内被封的严严实实,让我没有活动自如的空间。 “不然我们用对讲机问一下方位吧,我担心这样下去会越走越远”邹平说道。 “问谁?你知道尸体会被污水冲到什么地方去吗?如果是整个人,说不定还会被管道卡住,但他已经被切成了几块……”我咳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这里面刺鼻的气味让我有了呕吐的感觉。 “那你说怎么办?”邹平无奈,显然也没有了主意。 这时,我俩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了刘成的呼叫。 (三)意想不到 “指导员,刚才有市政的工人告诉我们,县城排污沟可不止这一个,这是城西排污口,还有城东和城南两个,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是联通的。”刘成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显得十分急切。 这是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下水道里情况很复杂,可是没想到复杂成这个样子。 也许是我沉默的时间比较长,对讲机又响了起来,“指导员,你怎么下去了?你和邹平还行吗?不行的话,就在下个井盖出来换我们进去?”这次是我搭档副中队长陈桂杰的声音。 陈桂杰和我同岁,是军校毕业刚分下来的科班生,我作为第一出动的力量先期到场,他听见事态复杂,又带了第二组人马赶了过来,听见我下去了,他吃惊不小。 “陈队,我们还好,暂时不用,你先在上面指挥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自己较上了劲,艰难地摁下对讲机按钮。 与此同时,我大概想象不到,路面上的家属和围观群众处于一种怎样揪心和焦急的等待中。 “008,001呼叫,收到请回答”我跪在水里用对讲机喊道 “008收到,请讲”刘成的声音传来。 “我们的前面出现了分叉口,你问一下朱警官大概的方位,我们需要确定方向。”我说道。 “是。”刘成干脆利落的答道。 “指导,我觉得我们两人分开行动,这样快一点,搜索范围也大一点”邹平突然对我说。 “我说你小子,你知道路吗?”我语气加重了,这里面我们谁都没来过,万一走散了,都不知道怎么退回去。” “但是找不到也没办法啊,我们也尽力了嘛。”邹平回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我没有接他的话。 “什么?”邹平突然间转了过来,他手里的强光手电突然晃到我的眼睛,我的头灯也射到了他的眼睛,两人一下子几乎都眩晕了。 “不好意思,指导。”他把光柱朝下。 “我去!”我关掉了头灯,下水道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咳咳,我担心的是下水道排涝,前几天我们这一直在下暴雨,城东和城南都是沿着过城河道分布的,这尸体冲到哪里去就不得而知了,万一掉到河里去,想捞就不好办了。”我清理了一下嗓子说道。 “指导,那他既然要抛尸,何必不直接抛到河里或者找个地方埋了,干嘛放下水道里,反正迟早都要被发现,多此一举。”邹平不理解。 “这个不好说,我记得我们培训上专业课的时候学过,尸体放在河里,这种热天,用不了三天就飘起来,很快就被发现了。随便埋了动作也很大,下水道里野猫野狗老鼠都很多,蚕食尸体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微生物很多,腐烂很快,重要的是可以遮蔽腐味……” 还没说完,我的对讲机传来刘成的呼叫。 “指导员,嫌疑人告诉朱警官说自己本来再隔几天要过来转移藏尸的位置,没想到自己先被抓了。” “妈的,这个变态!”邹平狠狠的啐了一口。 看来,这也不是他最后的藏尸点,估计他也没有想过暴雨会直接把尸体冲得无影踪。 “我们还是分开走吧,这样快点”我接受了邹平的建议。 “对讲机联系,估计也没有多远,如果再遇见岔路,说不定还可以碰头”我说。 “指导,还是请陈队他们带个空呼器下来吧,不然再往里走,真会窒息的。”邹平很认真说道。 对啊,寻尸重要,可自己的小命更关键。我差点被激情冲昏头脑,我拿对讲机告诉了陈桂杰,两人又退回了前一个井盖的位置。 空呼器对于我来说是沉重的,当你半蹲着,身上突然又增加了20来斤的重量,脸上多了一个面罩。每前进一小段,都显得那样的艰难。 邹平往左,我往右。因为觉得还能够呼吸,所以我暂时没有带上面罩,虽然下水道味道的确很重,但还没有到窒息的程度。空呼器像我这样的体型最多也就20来分钟,还是省着用吧,万一没有井盖,管道里没有流水,那连新鲜空气都呼吸不了。 真是自己一个人了,没有了邹平在前面带路,黑漆漆的通道里面,除了有细细的污水在流动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头灯发出的照明光柱,一直照射到前方黑暗中被吞噬掉。 “吱吱”一只老鼠从我的身边飞快窜了过去,我“哎”一声,赶紧侧身,空呼器的钢瓶敲在管道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还没有等我看清去了哪里,就已经消失在我头灯的光柱里。 缓过神来,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是我第二次撞到满是青苔的管道壁了。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老鼠。现在到了这个环境里面,迫切想找到尸体的渴望已经盖过了这种不安和恐惧。 我强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往前挪动,对讲机里面时不时传来地面上其他战友互相交流的语言。前方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只手要把我抓过去,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想到尸体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心里已经有些不寒而栗了。 “002,004呼叫,收到请回答”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了邹平呼叫陈桂杰的声音,急促而有力,看样子他发现了什么。 “002收到,请讲”陈桂杰答道。 “陈队,我上方有个井盖,我从里面推不开”邹平说道。 “报告你的位置” …… 没有回音 “004,告诉我你的位置”陈桂杰继续呼到。 在我的上方,我似乎能够隐约听见脚步和汽车的声音。 仍然没有回音 “邹平,邹平,收到请回答,我是陈桂杰”陈队似乎有些急了。 别出什么事。 “邹平,请回答,我是方路”我停了下来,拿着对讲机也跟着叫了起来。 我准备转身往回走。 这时,对讲机响了。 “陈队、指导,这里有一包湿衣服和裤子,上面有血,还有大撮头发……”邹平喘着气,终于回话了。 “我日你先人板板,不晓得先说一声啊?”不待邹平说完,陈桂杰在对讲机里爆了一声粗口。这家伙,脾气火爆,他是真担心了。 “除了衣服和裤子还有什么?”我继续问道,我激动得想知道结果。 “好的,我看看。”邹平答道。 过了几秒。 “还有两只手,都没指甲了。” (四)地下垃圾场 邹平从对讲机里传出的消息在路面上炸了锅,围观群众和家属更加气愤,有挑事的趁机想越过警戒线,靠近押送嫌疑人的车辆,又被警察赶了回去。这时候路面上的人越积越多,县城郊多自建房,很多人看热闹的人干脆爬上房顶,要么就坐在高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和邹平所处的位置,已经离这里有些距离了。 陈桂杰让人把下水道的井盖撬开了,被害人的沾满血迹的衣物和两只没有指甲的手被送出去交给了警察。听见死者的手和衣物被找到了,更是引起一阵骚动。 朱警官叫死者老婆来辩认衣物和手,他老婆被小叔子和弟妹扶着,看见的第一眼就吓得“啊”的惊叫了一声,接着想扑过去用手拿衣服,但被身旁的法医拉开了,他老婆低沉的嚎叫一声,拼命地想往衣服那里挤。 “t恤是我给他买的啊”,女人一边吼一边哭,“你这个狗日的,你咋个会是这种死法?”脸上挂着极大的不解和悲愤,鼻涕和眼泪顺着脸庞流下。 朱警官赶忙让左右把家属带下去了,这种场景,对人的心理承受力绝对是严重摧残。 可尸体呢? 仍然下落不明。 我还在下水道的另一头继续行进。 这座城市的下水道有些年代了,虽然连接沉沙井的排水管里有翻新补砌的痕迹,总体来说还是锈迹斑斑,除了青苔之外,我能感觉到不时有铁锈粉末掉在我的脸上,这样一个充满了硫化氢、甲烷和氨气多种有毒物质的环境,正常人谁会常在里面出没?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的身子貌似可以抬高了一些,奇怪的是,随着不断行进,我的脚没有再踩进污水里了,而是在石头坎上,污水好像流到了一个沟里,虽然这个沟实在是窄。好歹我可以佝偻着。 但接下来,我也发现老鼠也越来越多,在地面上,我没有见过两只老鼠以上同时出现的,但在下水道里,我见到了一群老鼠,大概估计也许有5只以上,或者更多,而且个头比地面上的大,像是密谋聚集在一起开大会,发现我的强光灯之后,便“吱吱”的一哄而散。有两只直接奔着我冲过来,穿越过我的裆部,往后跑去。 在老鼠聚集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些烂菜叶和食品包装袋,还有一些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也许是太过于紧张,我忘记了掀井盖这回事,也没有带空气呼吸器的面罩,但我感觉汗水已经完全浸湿了衣服,头发也应该湿了大半,不停的有汗水往我的两颊流下,我一步一步地踩在下水道两边的堤坎上,一只手扶着下水管壁。 忽然,空气中有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传来,嗅觉告诉我,这和我刚进下水道时的味道明显不同,带着浓烈的霉味和腐败气息。我脑袋里闪现了通道和出口的场景。这边应该是下水道的另一个区域了,可是空间依旧很黑,路面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边明显潮湿了很多。 我感觉我裤裆下有水流过的声音。低头一看,这边的沟里,流经的污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 “滴答” “滴答” 头顶管道上的水不停地滴下。 我抬头用灯照了一下,发现不止一个地方在滴水。 对讲机这下也安静了。 空气仿佛禁止。 我继续往前走,管道好像变高了,空间貌似也变宽了。在头灯的强光下,我感觉前面好像隐约有些光亮。 我心里惊喜,加快了脚步。 等等。 有个东西朝我头灯的光柱飞过来。 掠过的时候碰到我的头盔。 “啊!卧槽。” 我不自觉的大吼了一声。侧身又倒向旁边想要支撑,这时我发现自己摸到的竟然不是管道壁,而是…… 实体墙,没错,就是实体墙,实实在在的砖墙。 这是什么地方?这还是下水道吗? 我心脏跳动得厉害,蹲在地上,恐惧感瞬间袭来,鼻腔像是失灵了一样,那些霉味、腐臭味统统都闻不到了。恐怖电影里面的场景在我脑袋里面一幕幕浮现,偏偏我又是一个爱浮想联翩的人。 我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我把头灯取下来拿在手上,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我估摸着,这是一个长方形实体墙构筑的密闭空间,不同于之前的管道,应该是个大型沉沙井之类的,但没有井盖,大概有1.9米高,相对较为开阔,中间的污水道也宽了不少,水也急促了一些,这里是和管道联通的地方,我可以站立起来,但是坎边很滑,长有青苔,看来经常有污水涌上来,虽然前方还是漆黑,头盔也还是顶着天花板,但好歹我的身体,尤其是腰,比刚才舒服多了。 我拿头灯晃着,发现墙壁上趴着一个黑色物体,长着一双小翅膀。 “蝙蝠。”我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里常年不见阳光,不出蝙蝠才怪了,刚才朝我飞过来的肯定也是这玩意儿。 本着对生灵的敬畏(主要是害怕),我决定不去打扰它,尽量往另一边墙上靠,身子俯低,慢慢的半蹲走过去。 走了几步,我发现在墙壁上好像有扇铁门,正巧就处在我的视觉盲区里面,直行的时候是看不见它的。这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都锈蚀了,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我用手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再用头灯仔细打量,满是灰尘和霉斑。 我站起来用脚踢了一下,门发出铁皮被撞击的声音。带着几声回响,铁锈和灰尘在光柱里飘散,可仍然没有反应。 我正脑洞大开的猜想尸体会不会藏在门背后。前方一直潺潺流着的污水里居然发出了“扑通”的声音,接着就是一连串淌水的声音。 “有人?” 我刚放下的心顿时又紧张起来,谁特么的会在这种地方出没?乞丐?流浪汉?施工人员? 可是,那个方向没光亮啊。 “哪个在那里?”我大着胆子吼了一声。 除了回声,没有回应。 “是哪个?”我又叫。 没有反应。 “我消防队的。” 还是沉默。 淌水的声音也没有了。 我伸舌头舔了舔嘴皮子,发现已经老干了,敢情我的唾液都变成汗液蒸发了。 我急着想知道刚才前面发生了什么响动,于是继续往前赶,两眼死死地盯住前方,也顾不得汗液大颗大颗往下滴。我把口罩取下来放进上衣口袋里。可是越走,刚才那种奇怪的霉味和腐味就越重,从鼻腔进入,刺激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我捂住鼻子,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脚上“啪”一声,踩断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脏得不能再脏得泡沫板,还长着黑绿色的青苔,从中间水沟被冲到坎上。 我拿着头灯往前方照着,发现垃圾多了很多,不光是白色泡沫,废弃的衣服、鞋子、暖水瓶、泡沫碗、各种包装袋一路铺着过去。有些漂浮物还在被沟里的污水源源不断的带出来,朝着下方黑暗处流去。 排水沟变宽了,可为什么反而会有这么多垃圾?难道这里是垃圾清运点? 不对。 “扑通。” 又是落水的声音,带着一连串的淌水声。 就在前面。 来不及多想,我打着头灯就赶过去。沟坎边湿滑,青苔很多,看来前几天的暴雨才让这里的污水退去。我小心翼翼的走着。头灯的光柱里,前面居然有一个出口。 霉味和腐味越来越重了,我感觉鼻腔有些受不了了,就戴上了面罩,打开了气瓶。顿时,一股清新空气涌入我的鼻腔。 还真的是一个出口,我隔着面罩看见砖砌的长方形口子,但是里面还是黑漆漆一片。 我慢慢地靠近出口,摸着身边的砖墙。 “汪。。汪汪汪”。 一阵狗的狂吠。在狭长、黑暗的深邃空间里,显得尤其大声。吓得我一个激灵,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坎边上。头灯被甩到了半空中,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的面罩也被后坐力扯开了,里面的空气发出“嘶嘶”喷薄而出的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狗?我一脑子懵逼。 我已经顾不得哪里疼了,赶紧爬起来把面罩带好,检查一下挂在肩上的对讲机。捡起头灯,四处晃了一下,哪里有狗的影子? 我扶着墙壁,进入出口,发现这里的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很多,就像是一个正方形的房子,成堆的垃圾散落在堤坎边上,甚至还有小汽车的破轮子。不断有漂浮物借助着通道里的污水被冲上堤坎,一直往更深的地方流去。大一点的就留在沟里。 此时此刻,我只能听见空呼器运送气体到我鼻腔内的声音。 突然,有个黑影想要从我的眼前溜过,我打着头灯。发现一大只棕色癞皮狗就在我的面前不远的堤坎上,身上的皮毛没有完整之处,有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肉,尤其是腿,看上去就像是伤口腐烂了一样,湿淋淋的侧身停住看着我,眼睛里发出白色的光,我顿时不寒而栗。 对视了几秒,癞皮狗摇着尾巴往前跑去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急忙赶上前去,空呼器也不戴了,关掉了气瓶。 癞皮狗好像有意识在等着我,始终出现在我的光柱里面,每跑几步,就停下来侧身看着我。 腐败的气息越来越重,混合着污水的味道,我已经干呕了两次了。 癞皮狗在一个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摇着尾巴,我因为视线受阻,看不到究竟转角后有什么,但他摇着尾巴的样子,是不是要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不敢离狗太近,只得一步步的走过去,可是腐败的味道太重,我不得已又戴上了面罩。 狗一直在摇着尾巴,白晃晃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打着头灯靠近他,临时想要找个什么防身的工具,但是周围啥也没有。 与此同时,我却听见了异动,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产生的声音,还有塑料被挤压的响动。 当我慢慢靠近转角,突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彻底懵逼了。 在我的灯光下,三只狗正在啃食塑料编织袋里面的尸体,我只看见尸体的头朝下趴在地面上,身上没有衣服,皮肤白得可怕,甚至有些斑纹,头发全湿,无手的左肩已经被咬了一口下来,露出了白骨。其余部位还在破烂的编织袋里。而在另一边,还有一只狗的尸体,看样子,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残忍的争斗。看见我的头灯,正在撕咬尸体头部的两只狗抬起头来,两双发着白光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我,嘴角上甚至有刚咬下的体脂。 (五)恶犬争斗 对讲机里传来了刘成的声音。 “001,008呼叫,收到请回答” 我现在哪还有心思理他?因为摆在我面前的除了残缺不全、腐烂不堪的尸体,还有四只眼泛白光的恶犬。 “指导员,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有掀井盖?” 刘成继续追问。 我动也不敢动,只有面罩内呼气的声音,脑袋里面在飞快的计算着怎么离开这里,我注意到这四只狗应该都不是一个品种,两只是白色的,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棕色的。但相同的是,身上几乎都一样,脱毛严重,在不同的部位都有伤口,而且没有痊愈,露出腐肉。 和一般圈养的狗以及路面上的流浪狗不同,这些就是在下水道里面常年生活的狗,聚在一起,暗无天日,靠吃垃圾和腐烂食品维持生存,靠地盘争斗获得地位。所以它们脸都比较消瘦,身体常有伤口,而且眼光异常的凶狠和敏锐。 见我站在那里,两只狗一黑一白,不慌不忙的舔了舔舌头,露出了血红色的口腔和尖牙,嘴里发出“呜呜”不间断的声音,像等待着猎物放进来;另一只白狗,却头也不抬的啃食着尸体的头部,不一会儿,本来已经在污水里浸泡许久的耳朵和部分脸皮组织就被轻易的撕扯了下来,尸体露出了骇人的死红色。 我啥时见过这种场景?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这和以往在电视书本里面看的到杀人抛尸场景根本不一样啊。我想阻止尸体继续被破坏,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指导员,我已经上来换气瓶了,你在什么位置?收到请回答”对讲机里又传来邹平的声音。 紧张、沉默。流下的汗水似乎要把我的眼睛弄模糊了。 “方路,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我们下来找你了。”陈桂杰在对讲机那头急切的说道。 我就这么呆呆的站着,隔着面罩,拿着头灯直面眼前惨烈的景象,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跑,我肯定是不行的;斗,我可以弄死四只狗吗? 对讲机里又开始热闹了,刘成说指导员肯定遇到危险了,邹平已经重新下到井里,从我这个方向过来了。而陈桂杰组织战友和医生,在路面上沿线翻井盖,全力搜寻我的下落。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此时在这个狭长、肮脏、深邃的地下世界里,内心感到绝望。 我忍不住微闭了一下眼睛,汗水瞬间进入,辣乎乎的。我只听得见面罩里自己呼吸的声音。 方路,既然该来的迟早要来,那就来吧! 我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到转角外面,搜寻一下水沟里有没有武器。但两只狗似乎早有准备,已经龇牙咧嘴、迫不及待地的向我走过来。 我一直扶着墙后退,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准备了,大不了就去打狂犬针,可是万一这恶犬身上携带的其他未知病毒,我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残,折戟沉沟下水道?”我脑补了《生化危机》里的场景,又感觉浑身颤抖。 说时迟,那时快。光柱里,两只狗一前一后拔腿朝我扑来。“啊”我大叫一声,本能的抬起手臂用手遮挡。 可是…… 我的手臂并没有痛感,我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来不及纳闷。前方却出现了“汪汪汪”的叫声,我拿灯一照,原来是一直在我身边黑暗处的棕色癞皮狗扑了上去,和两只食尸犬搅在了一起,开始混战。 我第一次看见三只恶犬争斗,棕色癞皮狗明显体型要健壮一些,撕咬和搏击的力度都很大,而且单就伤痕的分布来说,癞皮狗显然是长期在恶劣环境下搏斗的造成的,更具有斗争经验。 果不其然,白色的食尸犬在撕咬住癞皮狗之后,又很快被摁倒地上,四脚朝天,拼命想要挣脱,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而黑色的食尸犬冲上来咬住了癞皮狗的前爪,拼命撕扯,想要救出同伴,癞皮狗根本不予理会。在它的前爪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口腐烂流脓。 癞皮狗直接张口咬住了白色食尸犬的脖子,任凭黑犬疯狂攻击。慢慢地,白犬的声音变得低沉,朝天的四只爪缓缓地垂了下来。 料理完了白犬,接下来就是黑犬了,癞皮狗似乎很有自信,它舔了舔嘴唇,又一次露出了它锋利的尖牙,抖了抖身上所剩不多的毛,眼里露出了更加敏锐和凶残的光芒,任凭前爪又多了一处伤痕。 黑犬的嘴肚子里发出沉闷的咆哮,似乎在为同伴被残害而愤怒,这种声音在黑暗的下水道里显得尤为渗人。 “001,004呼叫,收到请回答”邹平又开始呼叫我了。 刚才被吓蒙了的我,回过神来才想起对讲机,于是赶紧用左手在肩上取下来。 “收到,邹平,我发现尸体了,你们赶快过来。”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让邹平,不,想让路面上所有人知道我的位置,毕竟除了我眼前准备决斗的两只恶犬,还有一只正在啃食高度腐败的尸体。如果时间再呆长一些,说不定还会有老鼠加入啃食。 听见我说话了,对讲机里炸锅了,陈桂杰,刘成,邹平还有其他的战友纷纷都在问我的位置。可是我哪里知道自己的方位。井盖是判断方位最好的指向标,可惜我一个也没有推开。 “指导员,呼救器,你把呼救器打开,我就可以找到你了”邹平在对讲机里面不停地提示着我。 呼救器是挂在我救援服左胸口的一个长方形小玩意,体积小,触发后会发出爆闪和刺耳的警报声,是消防员常规装备器材。最大长度可以到1500米,除非复杂救援,不然平时一般都不会用到。 在我打开呼救器的那一瞬间,爆闪灯和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下水道的轮廓在这或明或暗的闪烁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前面的两只恶犬仿佛被这样的声音和闪光弄得有些懵,楞了一下之后,丝毫没有影响它们继续撕咬。黑犬朝着癞皮狗飞扑上去,用前爪在它的脸上狠狠剜了一下,癞皮狗脸上瞬间有鲜血流下。 而在另一边,在那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上,另一只一直没有抬头白色食尸犬正在津津有味的啃食着尸体的头颅。我迫切想找到接近尸体的方法,不然,把这样的遗体运上去,家属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我把头灯装回头盔上,四周的垃圾场看了一圈,发现一只废弃的拖把躺在垃圾堆上,我立马把拖把头折断,变成一根木棍,这用来防身还是管用的。 突然,空呼器开始报警了,提示空气即将耗尽,不得已在这个地下垃圾场摘下面罩,一股比先前还要浓烈的腐烂味道瞬间冲入我的鼻腔,直达我的喉咙。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旁边呕吐起来。 一直低头的白犬看见我呕吐,居然抬起了头,慢慢地向我走过来,我心里警惕,胸口又难受,但手里还是紧紧地拽着那根拖把杆,以防不测。 白犬走到我的呕吐物旁,用力的嗅着,然后开始舔食。这狗东西,看得我又一次恶心起来。我紧张的望着它,趁它不注意时,慢慢地朝尸体移动过去。 (六)下手 尸体是装在一个很大的编织袋内的,在灯光下,部分头皮和一只耳朵已经被狗啃食掉了,被砍掉的肩膀光秃秃的露在外面,还有一些皮肤残留在上面,尸体被脱得赤条条,背部朝上,但却多了很多窟窿,大量黄色浓状的附着物从洞里面缓缓流出,整个尸体看上去发胀厉害,呈现严重的巨人观。 我忽然想起朱警官在路面上对我说过,嫌疑人是把被害人双手双脚砍下来分开的,刚才邹平在另一个方向找到了手。那脚,会不会在这里? 出于好奇想知道结果,我拿木棒掀了一下编织袋,还没有放下,一只湿乎乎肥大的老鼠便“吱吱”叫着跳了出来,吓得我拉着编织袋的木棒一扯,整个尸体的大部,便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接着就是约莫十几只蟑螂在编织袋内乱串,被害人的两只腿用麻绳捆在一起,随意扔在袋内,而麻绳已经几乎被狗咬断,腿上的皮肤长满了黄色和褐色的块状斑,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泡在脚上隆起,有的地方,就像老太太的皱纹,拧成一团,随时有垮掉的危险,整个味道浓烈刺鼻,在黑暗闷热的空间内,让人窒息。 我再一次忍不住想吐,胃内翻江倒海。脸背过去,“哇”的一声,差点吐到尸体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难受极了。在本来应该害怕的时刻,我却吐得一塌糊涂。 转过头来,我用袖子擦了擦嘴,不停念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必须想办法把尸体弄出去,我不敢看尸体的模样,更不敢把他的脸翻过来。搬运这么大的重物,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至少先得让尸体先免遭破坏。 我拿着对讲机呼叫邹平和陈桂杰。 突然,我听见身后有“呜呜”的声响,转过头来,是那只白色的食尸犬正在咬着牙瞪着我,从它的喉咙里传来愤怒的低嚎。原来,我刚才翻动了尸体,它以为我要带走他。我吓得不敢动弹,手里的木棍却越握越紧。 “汪……汪汪汪……”看我没有移动身体,恶犬怒了,站在我面前拼命地吠着,露出了锋利的牙齿,泛白的眼睛瞪得老大,整个身体一直在颤抖,在呼救器的警报灯和刺耳的报警声下,显得极其可怖。 “他妈的,你倒是来啊”。我做好了和恶犬拼命的准备,尽管我从来没有和狗搏斗的经验,但就算被你咬了,也不能再让你碰尸体了。双手不停的抓着木棍,盘算着第一下打什么地方能够让它迅速丧失战斗力。 显然,它似乎觉得我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就站在那里不停地吼叫和挑衅,白色的眼睛随着颤抖的身体,在黑暗中不停的抖动。 我周围看了看有没有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让我能够占到攻击的先机。 正当我准备低头寻找之时,后面却传来了“??”啃食的声音,我转过头一看。差点气晕过去。那只癞皮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尸体头颅前,开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拿着木棍朝墙上打去,发出“啪”的一声。 癞皮狗只是木然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下,白色的眼睛直视我的头灯,发出冷冷的光,不吼不叫,继续埋头啃食,根本就不为所动,它皮毛不多的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但却显得异常结实。看样子,刚才和它搏斗的那只黑色食尸犬肯定也命丧它的爪下了。 这就是争斗,胜者王,败者寇。 白色的食尸犬显然发现尸体被啃食了,在我没有转身过去之前,冲到我的面前一个健步就朝癞皮狗扑去,我感觉身旁一阵微风吹过,几乎来不及反应,刚才还在埋头啃食的癞皮狗,瞬间被掀翻在地,侧身在地面滑行了几下,爪子不停地挣扎。 癞皮狗显然被弄得有些懵,但是很快便调整好了战斗姿态迎敌,白犬发出恶狠狠的呜咽声,听起来愤怒到了极致,这是旧恨,外加新仇,为同伴,也为利益。 一快上吧。 癞皮狗被白犬死死地压在身下,想要挣脱,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叫声。白犬想要咬它的喉咙,癞皮狗满是伤口的前爪在空中不停的挥动,拼命地想要抵制住侵袭。可终究是体力不济。 白犬疯狂地将锋利的牙齿对准脖子咬了过去。 情急之下,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双手握紧拖把棍,“去死吧。”我大喝了一声,用尽全力照着白犬的头打下去。 “pia”。 棍子断了,半截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飞了出去。我没有打到它的头,却打到它的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白犬“嗷嗷”惨叫着,放开了癞皮狗,准备逃向向另一边。 正当我怔住的时候,原本被压在身下的癞皮狗以一个快速地翻身,用它的狠劲扑倒了白犬,两条狗又撕咬在一起。不过这次,没两个回合,癞皮狗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在我头灯的光亮里,三下五除二,就听见白犬惨叫一声,被咬断的脖子,一命呼呜。 “指导,方指导。”邹平的声音从我的后方传来,虽然还有些距离,但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却显得尤为清晰。我感觉自己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回应。 癞皮狗在干掉三只同伴之后。转身向我走来,他满身伤痕,脚上血流不止,舌头不停上下舔着。它想干嘛。我心里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木棍握在手上只剩半截了,几乎可以说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想离开到邹平那里去,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脚,是站在这里太久了腿麻了吗? 癞皮狗走到我的腿边,用鼻子嗅了嗅我的救援服裤子和鞋子,我紧张地捏住半截拖把杆,准备随时照它的身子狠狠地刺下去。但狗只是用舌头帮我舔了舔鞋子,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虽然我对狗的习性压根不熟悉,但看见这样的场景,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危险了。 可是。 没过一分钟,癞皮狗却离开了我的脚边,径直朝着尸体走去。 “完了。”我心里暗叫不好,这狗日的又开始啃食尸体了。我不知道狗食腐是否有科学依据,但那一瞬间,我脑补了自己以前看过一部纪录片,说是独自养狗和养猫的主人如果在家中一旦死亡,自己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是会啃食主人尸体的。所以,狗和猫非常喜欢试探主人究竟有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最常见的,就是用爪子把主人挠醒。 姑且不论真与假,但至少目前,就在我的眼前,一只体型硕大的癞皮狗正在啃食尸体的头部。 为了避免这具可怜的遗体再次受到伤害,我走到癞皮狗的旁边,强忍着腐尸的臭味。用仅剩的半截木棍捅了捅它满是浓疮的身子,但它仅仅是后爪微微地向旁边移动了,毫不理会我的动作,鲜红的舌头不停的带着口水吐出来,不断啃食着尸体的面部。 “指导。”邹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带着面罩,隔着说话的嗓音有些变声,我心里面又是一惊。 “你一个人走得太远了,这下面已经快进入河道了,我们还认为你出事了。”邹平摘下面罩,言语中有责怪我的意思,腐味太重,他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 “兄弟,哦,唔……。”第一次带队出警,所有的遭遇、委屈、不解、难过,此时都堆积在胸口,迫不及待想说给谁听,可是一时竟无从出口。 “狗日呢。”邹平突然用云南话开口骂道,他看见了癞皮狗正在啃食尸体。 “别碰它。”我把癞皮狗如何杀了三只同类告诉了他。邹平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似乎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难道就这么让他继续啃下去?”邹平不解的问到。 我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邹平也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忠告,他从腰带上拔出了腰斧,嘴角抿了抿说道:“指导,我们老家村里人,每年会组织上山捕野猪,运气好呢话,还能抓个把300来斤呢”。 “想个办法,别做傻事”。我对邹平准备和癞皮狗搏斗的胜算不抱一点信心。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想办法把癞皮狗引开,然后把尸体运上去,离开这个让人窒息和绝望的地方。 可是邹平已经拿着腰斧慢慢接近了正在啃食尸体的癞皮狗。 癞皮狗的尾巴还在背对着我们摇晃。 头灯下,邹平举起了腰斧。 (七)残酷肉搏 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响。“嗷呜”癞皮狗发出了像狼一样的惨叫,回声充斥在整个管道里,邹平的腰斧不算锋利,尺寸比劈柴的斧子肯定要小不少,砍在狗脖子的下半截,不算要害部位,但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浸湿了斧头的刃部,没有一下子让癞皮狗毙命,但斧头留在了狗的身体上,邹平一下子竟拔不出来。 癞皮狗愤怒的咆哮着,龇牙咧嘴,嘴里甚至还有腐肉,在尸体旁急速的转着圈,在地上打着滚,想要把斧头弄下去。斧柄在地上被弄得叮当响。 邹平让我快去找个武器,可我现在哪里找得到,周围也就是一些塑料瓶子和纸壳之类的东西,癞皮狗在刚才还在极为疼痛的蹦跶,可两圈之后,就开始嘶吼着对邹平发起猛烈攻击。 癞皮狗属于中大型犬类,目测重量大概有90-100斤左右,而邹平的身高只有168公分,体重也只有120斤左右。单单从体重上来说,邹平占不了多少便宜。 这只癞皮狗不愧是身经百战,虽然受了重伤,但在面对人的时候,丝毫没有怯懦的眼神,而是一反常态的扑上前来,招招致命,就是想把邹平压在身下。可邹平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又哪里畏惧呢?他一个闪身躲开了恶犬的攻击,侧身到了狗的旁边,癞皮狗哪里肯放过他,虽然碰到了墙,但是它在黑暗空间的反应却十分敏捷,立马也是一个侧身又反扑邹平,它后背的那只腰斧不停地在剧烈的运动中晃动。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了前苏联生理学家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不管狗受到了什么样的持续刺激,只要它认定这种刺激了,他就会重复地对这种刺激做同一件事情。比如受到伤害之后开始对人的暴击。 癞皮狗不断的反扑邹平,好几次前爪已经碰到了他的手臂,邹平连连后退,在有限的空间里和恶犬周旋,奈何这里空间黑暗。一个不注意,邹平后脚踩到了被压扁的矿泉水瓶,重重的滑倒在了地上,背上的空呼器瓶也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癞皮狗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个的机会,等不得他反应,双脚准备踩在邹平身上,狗背上插着腰斧,血从伤口里,从黄色脓疮里,不断地涌出,但这只癞皮狗似乎是用尽全力张开血盆大口,口中散发着恶臭,左右的獠牙尖锐无比,甚至在头灯照射下还反着光。我甚至可以想象这一嘴下去,邹平的脖子血流喷涌而出的场景。 来不及叫疼,邹平连忙用手撑着地面,双脚拼命往后蹬,想要摆脱攻击。背上的空呼气瓶在移动中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大叫道:“指导,快来!” 我一个激灵,冲上前去,可这时癞皮狗的前爪已经抵住了邹平的胸口,正准备下口猛咬,邹平“啊”的一声,忙用挂在胸前的空呼器面罩塞到狗的嘴巴里。 癞皮狗哪里肯松劲,对准面罩就是一口,邹平想要跑,无奈面罩的挂绳是套在他的头上的。他的头一移动,狗咬着面罩也跟着被拖动。癞皮狗貌似感觉自己上当了,松开了面罩,转而又像邹平咬去。 趁着在这个空档,我脱下了自己的空呼气瓶,虽然空瓶重量只有七、八斤出头,但是对于这只狗头来说,也足够重了。 “草尼玛”。 我抓起气瓶就朝癞皮狗的侧脸抡去,本来压着邹平的狗身,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撞,失去了重心,在地上旋转着“嗷嗷”的两声给轰到边上去了。 邹平大口地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急忙往后退,显得惊魂未定。但狗不会给人时间,癞皮狗只不过是被打懵了,可还是活着,这样的感觉在黑暗里尤为恐怖。 我的呼救器仍然在不停的叫着,爆闪灯也不间断的闪着,在这个恶臭肮脏的地下世界,似乎只有死亡,才是解决和摆脱一切的最好方式。 既然是这样,那就来吧。 在被我打懵之后,那双泛白发亮的眼睛,就一直在黑暗中瞪着,嘴里仍然是“呜呜呜”不解的低嚎,再一次露出了獠牙,显得愤怒又害怕,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它。在我的头灯里,显得已经伤痕累累,背上还插着一把腰斧,它身子摇摇晃晃,不断地舔食着自己前爪的伤痕,准备着下一轮的攻击。 “指导员,我们已经下到沉沙井里了,听见呼救器的声音了”陈桂杰在对讲机里面叫着。 我的右手放下了气瓶,准备拿起对讲机回复。 只见眼前一闪,视线猛地变黑,我整个人就被扯翻在地,对讲机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呜……呜呜”这只癞皮狗用脚踏在我的身上,张开的嘴就要咬过来,我能清晰的看见獠牙就在我的旁边,甚至能闻到狗嘴里吐出的腥臭,我背上没有背空呼气瓶,所以身子灵活了不少,我用带着救援手套的双手,拼命的捏住狗的嘴巴,想要硬生生地把狗嘴合拢。 癞皮狗两只爪子踩在我的胸口上,不停地变换落点,我猛地瞥见它的头上长了几个疮口,狗头拼命想要挣脱我的双手,我因为没有支撑点,一时间根本站不起来。 就这么僵持着,狗的力气很大,我的手已经很酸痛了,狗头正在不停地想要冲破我对它的封锁。这是我自打娘胎以来,第一次和动物正面搏斗。 慢慢地,我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我能看见狗的双眼圆睁,鼻子已经快冲到了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还有流出的鼻水。 “啊。” 我把脸侧过去,极力的想要摆脱危险。 “嗷呜。” 被捂住嘴的癞皮狗突然间怪叫了起来,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想要挣脱我的双手,两只前爪不停地在我的身体上乱踩。不得已我放了手,准备用手肘挡住它更为疯狂的攻击,同时准备用脚蹬。 然而,癞皮狗并没有朝我攻击,相反朝我的后方扑去。 我看见了邹平!他手里拿把腰斧。 原来是邹平,他硬把腰斧从狗的伤口处拔出,狗血浸出更多,把原本就痛不欲生的癞皮狗弄得更加疯狂。 “砍死你,狗日的”。邹平真的愤怒了,他不管不顾地拿腰斧摁着癞皮狗的头就是一顿猛操作,癞皮狗先是被砍得跳起来,接着想要挣脱,接着…… 倒下了…… 终于,抵挡不住砍红了眼的邹平,癞皮狗在本就受伤的情况下,被邹平用腰斧打破了头,黄白色的脑浆流了出来,硬生生的被结果了性命,生疮的头顶露出了一块裂开的白骨,留下一头一身和一地的血迹,发出沉重的“呜呜”声,软绵绵地倒在了邹平的脚边。 邹平的脸上沾了一些狗血,他拿着沾满狗毛和血肉的腰斧,瞪眼看着狗的尸体,急促地呼吸着。 (八)运尸 陈桂杰带人赶到的时候,我和邹平正坐在湿漉漉的下水道边喘气,看见散落在一旁的空呼气瓶和躺在地上的五只死狗,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描述的惊讶表情,尤其是邹平脸上沾染的血迹更是让陈桂杰担心不已。 “受伤了?兄弟”陈桂杰在头灯下拉着邹平反复打量。 “没有。”邹平喘着气简单的答道,显然,他才从刚才惊恐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001、001,008呼叫,收到请回答。”不远处的对讲机里传来刘成呼叫我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癞皮狗扑倒的时候,对讲机飞了出去。 陈桂杰帮我捡起了对讲机,站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小腿酸胀不已。 “001收到,请讲”我接过对讲机答道。 “指导员,我们已经准备好救生三脚架了,尸体运过来就可以拉上去了。”刘成说道。 “我们在前面的沉沙井发现了一个井盖,你小子走过来也不掀一下。”陈桂杰在我的左肩捶了一拳,补充说道。话语虽责怪,但感觉满满都是担心。 我苦笑了一下,自己的确太鲁莽。但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这样,这具尸体恐怕早就被啃得不成样了。 想到这里,我立即布置搬运方案,由于抛尸的时间较长,尸体在又下水道里经过内涝的浸泡,已经发胀变大,皮肤也因为腐烂的原因,不能用手直接触碰,否则皮肤就会塌陷,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尸体。前面说过,尸体一直是面部朝下,因为野狗的啃食,半边的耳朵和部分头皮已经缺失了,露出白色的头骨,被砍断的双臂一直在往外渗出黄色的脓液。 邹平自告奋勇地想去把尸体的头翻过来,可刚一触碰编织袋,却发现底下破了一个大洞,一截腐烂的腿连同被破坏的麻绳暴露在我们面前。 “太惨咯,太惨咯,狗日勒心太黑,下死手。”邹平一边皱着眉头忍受着腐味,一边嘴里咒骂着。 “慢点”。我担心邹平的动作太大会把尸体弄坏,于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口罩,和他共同搬运。 “指导,我抬下,你抬上”邹平头也不抬的回应着我。 其实我最不愿意触碰的就是尸体的头部,因为所有的表情都汇集在那张脸上,无论是惨白的皮肤还是浓烈的尸臭,随便哪一个,都没有看见表情感觉吓人。 “我也来。”陈桂杰取下了面罩,加入到我们之中。 考虑到触碰尸体会对它造成损伤,我决定将就编织袋托底,直接把尸体提起来,但编织袋的后半部分已经破了个大洞,想要完全遮裹住尸体看来是不太可能了。陈桂杰和邹平决定取下腰带将后半部分绑死。 正当两人绑袋子的过程中,我托着包裹尸体头部的编织袋,突然感觉尸体的头部好像有啥动静。 我正纳闷。 突然,一只小老鼠突然从尸体的头部下面窜上来,跳到我的手臂上。 “啊”。 我本能的吓得一抖,原本托着的编织袋被我甩到地上,陈桂杰和邹平被我这么一弄,身子失去平衡,差点没绑起来。 “怎么了?”陈桂杰问道。 “尸体里面有老鼠”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清理一下再弄上去吧”邹平提议。 “清理什么?”我觉得只要快点把尸体弄上去,什么都好办。 “我来看看还有老鼠没有。”邹平放下那边正在绑尸体的腰带,换到我这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尸体的头部摆正。 但刚一碰到尸体,就有几只蟑螂从尸体上爬出来,邹平也不理会,半蹲着,慢慢地把尸体朝向翻了过来。 “唔。”邹平口里发出沉闷的一声。 这是一个看样子40多岁的男人,但是左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大窟窿,连同头骨一起被砸得残缺不全,眼睛里,不时还有两只蟑螂跑进跑出。 我强忍着又要呕吐的感觉,光看到这一幕,已经给我的脑子里造成很大的刺激了。 “这是我这辈子看到最惨的景象了”陈桂杰在一旁自言自语。 “拿东西给他盖住吧”我叫邹平遮一下那个大窟窿,我怕家属看到了会奔溃。 三个人七手八脚的将尸体裹了起来,我抬着尸体的头,陈桂杰和邹平拉着刚绑上的腰带。缓慢地在地下行进。事后我才知道,在离我80米左右的位置,就有一个井盖,而救生的三脚架,就在这里架着。 我听见路面上的人七嘴八舌,甚至能听见警察的对话。 编织袋被三角架固定好之后,上面的战友利用滑轮,缓缓地将尸体从下水道拉了上去。 (后记) 我知道,有的读者可能好奇事件的结局。虽然结果可能不是有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我们上去之后被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受到英雄般的礼遇。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上来之后,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在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上,除了自己的战友,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被害人老婆几乎晕了过去,家属和周围很多的老百姓一样,都在义愤填膺的叫嚷着枪毙凶手,杀人偿命之类的话语。我们只是在一旁默默的收拾整理着器材,交接了现场,上车离去。没有人知道,刚才那段时间,在恐怖的地下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和我的战友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最大限度的保护了这具尸体的完整。婚外情固然不道德,但致人死地却是人间之大不幸。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第二篇(一)垮塌 宋玲玲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慵懒地伸了伸手臂,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便去拿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时间显示9点10分。打开微信,店长在群里面发着昨晚店里的员工在ktv各种搞怪的表情,和一个小女孩吹生日蜡烛的短视频,几名店员在一旁纷纷点赞,原来昨天是他6岁女儿的生日。 “难怪有同事昨晚神神秘秘的问她下了班要不要去庆祝,原来为这事。”宋玲玲这才恍然大悟。最近,别人背后都在议论店长和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下一步,另外开张的两个新店可能都要拿给他管呢。“管它呢,我又不指望升职加薪。”宋玲玲一直是这样的鸵鸟心态。 宋玲玲今年21岁,在城里一家大型的手机卖场工作,昨晚11点才下夜班,按照公司规定,她可以休息半天。下午1点再去接班。 “朋友圈一天到晚就是秀,秀恩爱、秀孩子、秀跑车、秀旅游。”宋玲玲想着,可她却要啥啥没有。宋玲玲她爸早年在厂子里的工作,效益不好下岗了,在家属院后面的小巷子里开个杂货铺勉强为生,起早贪黑,甚是辛苦。但他觉得女孩子读书好不如长得好,混得好不如嫁得好。不如早些出来工作,也可以帮家里缓解一下经济压力。 所以,中专毕业就出来闯荡江湖的她,滚打这些年,也算是见了一些所谓的“世面”。虽然成绩并不算好,但模样长得还不赖,加上她性格大大咧咧,直爽大方,对人也友善,同事们都还是喜欢和她相处。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玲玲她妈从外面露出半个脑袋,“幺儿,太阳晒屁股了。” 宋玲玲故作撒娇的把凉被蒙到头上,一个翻身准备继续睡。谁知道,屁股上已经被老妈拍了两下。“别装了,起来,人家的小孩都挣钱去了,只有你,还当癞皮狗。”宋玲玲在被子里咯咯地笑着。 “老外婆晨练回来还给你带了稀饭和油条,你个小屁孩,待遇比我强多了。”老妈掀开她的被子,又在她屁股上捏了两下。 因为外公的早逝,宋玲玲的外婆多年来一直和她们住,生活的艰辛让父亲言语不多,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宋玲玲想要什么,父亲基本都会满足。 母亲除了帮父亲料理杂货铺,更多的时候,便是照顾外婆饮食起居,老人性格直爽,对这个家常怀内疚之情。她常私下说对宋玲玲说,这么多年,我这个孤老婆子拖累你们一家了,你爸和你妈要是没有我,你们经济会宽裕些。每当听到这里,她总是鼻子一酸,心里很堵。 宋玲玲起来洗漱,外婆此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老人耳朵不太好使,声音不免开得比较大声。宋玲玲故意把涂满洗面奶泡沫的脸从卫生间里伸出来,吐出舌头朝外婆做鬼脸。 “吵死啦!”她佯装生气的大叫道。 “哎哟,小祖宗,你在做什么?”外婆显然被孙女这么无厘头的模样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赶快抓起身边的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机。 “哈哈哈哈。”宋玲玲得意的大笑起来,脸上的泡沫掉了一些在地上。 “死样子,你吓唬外婆干嘛?”老妈帮她整理好房间之后,从卫生间路过说道。“快点弄好吃早餐。” 宋玲玲回到洗手间打开水管,睡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顾不得洗脸,随意冲冲手上的泡沫就拿出电话。 电话是闺蜜打来的,说什么又和自己男友吵架了,心里苦闷,想找人说话。 宋玲玲哪有这个闲工夫,因为她性格好、懂事,加上善解人意,很多同事、朋友都把她当成了情绪垃圾桶。 但时间一长,烦人呐,感觉生活总是变着花样的调戏你,让你没经历过什么,却好像看过了无数人的生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匆匆挂了电话,正洗着脸,宋玲玲却总感觉今天这自来水变得有些奇怪,明明听见水管里有很大的气压声,却出来很小的水。她马上关掉水管又再次开启,水压却又一下子变大了,水龙头也变重了。出于好奇,她重复地做了几次,却发现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不管中间间隔多少时间,总是一次大、一次小,管道内还发出了一些从未听过的“嘭嘭”声。 宋玲玲心里满是疑惑。这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住在老城闹市区的一栋砖混结构的单元房内,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只有不到80个平方,是原来父亲厂里的宿舍,宋父当年是企管科长,负责分房,自己分了个9楼,也就是顶层,寓意长长久久。这房龄比宋玲玲还大了几个月。小区虽然老旧,设施老化,但这么多年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几乎从未停水停电。 她好奇的再次关掉水管,却听见水池下有“呜呜”的声音,排水管的地盖子不停的往上冒着水泡,像是有什么东西往外顶一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突然,她听见淋浴的排水孔同样也发出类似的声响。宋玲玲越来越疑惑,她猜想,不会是单元楼内谁在弄水管吧?但停水至少得招呼一声吧。 淋浴的排水口方便检查,宋玲玲趴在地上,把头伸过去想要听听究竟是什么响动。 排水沟哪里看得见什么动静,风一样的呼呼声从管内冒出来,用耳朵凑过去,听起来怪吓人的,像有个被关在里面的怪物想要破敌而出。 宋玲玲侧着身子趴在排水口旁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可忽然间耳朵像是被羽毛之类的什么东西挠了痒痒。 她赶快转过身用手抓了抓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 她看到一只长须的大蟑螂正在排水沟里面奋力的往外挤,奈何排水口太小,几次都失败了。但两只长须却从洞口伸出来了。而且,还顺带挠了挠宋玲玲的耳朵。 宋玲玲顿时瞳孔放大。 “啊啊啊……”高分贝的惨叫从厕所里面传出来,惊呆了外婆,也惊呆了老妈。 “幺儿,咋了,咋了?”老妈首先忙慌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抹布,宋玲玲蹲在墙角,面色惊恐万状。外婆也小跑着到了厕所。 宋玲玲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别看她性格像男生,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小时候看见男同学拿豆狗(学名豆青虫)在课桌上玩,都会觉得头皮发麻,更别说老鼠、蟑螂之类的虫子了。 了解情况后,老妈和外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对她的行为也表示了“抗议”。 “一个破东西也能给你吓成这样,就这点出息。”老妈拿着抹布嗔怪道,眼里充满了嘲笑。 “哈哈哈”倒是外婆站在卫生间门口笑道。“蟑螂嘛?以前,我和你外公跑长途运货,热天闷着不透气,蟑螂满货箱的爬,开始我也蛮怕,后来想想,人这么大,蟑螂才多大点?无非脏点,弄掉了就完事了。” 宋玲玲蹲在墙角,她也觉得自己很怂,可是没办法,就是怕啊。 “咦,这墙壁怎么在渗水?”老妈准备搓抹布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下卫生间的墙之后问道。 “不应该啊,贴着瓷砖呐。”外婆在后面自言自语道。 “这几天热死了,又没下雨,房顶不会漏水吧。”老妈对外婆说道。 “不然我打个电话让老宋上来看看。”老妈说着就去客厅拿手机去了。 蹲在角落的宋玲玲这下子回过神来,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就是因为感觉到水管里的水忽大忽小,而且有听见排水口里面有奇怪的声音,所以才会被蟑螂吓住。而且,那只蟑螂迫不及待的想要爬出来。 “喂,喂,家里厕所的墙缝渗水了,对,你抽空回来看一下。” 宋玲玲听见老妈在给父亲打电话的声音。 她站起来瞥了一眼渗水的墙壁,不断的有水滴下来,这可不像桑拿房里蒸汽化水的样子,仔细一看,瓷砖的缝隙里有水一点点的从里面挤出来。 宋玲玲又想让老妈进卫生间来看看,毕竟这些现象对于她来说也太奇怪了,刚准备转身出门。 “乒、乓、嘣”几声巨响,宋玲玲听见楼下貌似有人在扔锅碗瓢盆,声音大极了。 “不对,不是锅碗,好像其他什么东西”宋玲玲心想,赶紧趴到卫生间的窗边观察。 卫生间是单面窗,年久失修,开得不大,但就是在这不大的缝隙里。宋玲玲却顿时看见同一个单元八楼,不知谁家的窗户“吱啦”一声掉了下去,还有一些砖头。来不及反应,她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房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开始不由自主地晃动。同时,天花板上有沙子洒下来,洒在她头上、脸上。瞬间,她有些头晕,缝隙中的景色一下子竟然变得不真实。 宋玲玲脑子里彻底懵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边反应极快的向卫生间的门跑去,一边大叫: “妈……” 宋玲玲感觉自己失重了。 (二)初到现场 在我从军10年的回忆中,第一次听见楼房垮塌,便是这个场景。 “方路,叫你的人多带些装备,对了,把72小时携型救生包和德国进口的生命探测仪带上。对,就是你们才配发的那玩意儿。你们有恶仗要打了。”支队的王参谋长在电话那头语气凝重的说道。 72小时携型救生包就是为救援发生的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内提供后勤保障的装备袋。里面主要有食物、生活、救援、防护、医疗等物资,主要是用于地震灾害现场、自然灾害现场、坑道救援现场等野外条件下遇险人员的自救和抢险救援人员应急生存使用,这东西能够派得上用场的救援,基本都是大型复杂、有人员伤亡的现场,所以我始终高度警惕。 我们背地里都叫王参谋长隔壁老王,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身体有些微胖,却很强壮,理个寸头,却有些花白。17岁当兵,20岁提干,41岁当上支队参谋长,用他的话说,我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年参加汶川地震救援时,深入全是尸体的废墟,在绵竹汉旺救出了一名被埋压121个小时的幸存者,因此荣立二等功。每当说出这段故事,总见他脸上露出自豪。 “不要莽撞,注意安全。”王参谋长又低沉地叮嘱了一句。 “明白。”我干脆响亮的回答。 彼时,我已经调任特勤中队担任政治指导员,这是一支直属于支队,没有辖区,没有重点单位,专门承担全市重特大、恶性综合应急突发事件救援任务的常备力量,拥有全市最先进的消防救援装备器材,有别于普通的消防中队。 显然,王参谋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民房垮塌,不同于一般建筑物垮塌,民房作为人们日常居住、生活的主要场所,承担的职能是十分重要的。发生恶性的垮塌事故,势必会发生人员伤亡,而且时间是在上午,现场有多人目击事件经过,其影响也是十分巨大的。处置不当,社会舆论的发声会一浪高过一浪,质问的声音也会不断袭来。 更为严重的是,如果现场已经发生过一次垮塌,那么,没有垮掉的部分,有极大的几率会发生小范围垮塌,甚至是二次垮塌,会无形中增加我们搜救的难度,对搜救者造成致命伤害。 但事态紧急,容不得你有半分的犹豫,就算明知是危险,也要逆向前行,这就是职业使命。 进入现场的道路是漫长的,消防车体型宽大,通过闹市区的窄巷子显得尤为不便,车多人。驾驶员一路拉警报、鸣笛、闪灯,甚至喊话都没有多少作用。路上还是有很多和我们一样,想赶往现场的人,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是去救援,而他们只是去看热闹。 现场的外围,公安的警戒锥桶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严肃执勤的警察,不苟言笑。两辆医科大学的救护车停在旁边,车里有医生正在埋头紧张的工作,很多围观的人都被挡在了外面,附近的居民楼上,但凡视线稍微好一些,能够看到现场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探头出来的人。 在现场,最先看到的,就是离我们50米左右的一堆小山样的废墟,夹杂着几截大的残垣断壁和承重梁,还有墙体的拉结筋,而原本的单元楼就像是被什么怪力从外面硬生生撕烂了一样,房屋内部的结构全部暴露无遗,各种家具、洁具、装修材料就像是过家家里的塑料玩具一般被悬在空中,偶尔坠落下来,不时还有小块石头和砖头落下。 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有一具女性尸体趴在断壁之间,头对着我们的方向,头发垂下来,露出半截淡蓝色的上衣。听周围的民警说:人掉下来当场就已经死掉了,医生冒着被碎石砸中的危险去做了诊断,家属哭晕了之后被带离了现场。现在围观群众和家属越来越多,有三人受伤之后被送进了救护车,目前正在统计确认废墟下究竟被埋了多少人。 天上阳光明媚,地上却是人间惨剧。 我被震撼到了。 这绝对是一场的硬仗。 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搜救器材。突然,四周楼面上的围观人群就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我正纳闷,我身旁的一班长周桐却双眼圆睁着拍我的肩膀:“指导员,你看上面。”他指着我前方还未垮塌的楼房。 顺着他的指向,我发现在顶楼的房梁上,有一个女子身子悬在半空中,双手紧紧抱着房梁,想要奋力地往上爬,女子穿着睡衣,长发飘逸,身下就是落差高达近30米的房屋废墟。如果她要是掉下来,肯定必死无疑。 我吃惊不小。 这时,处在其他房屋上的围观者纷纷大声吼起来,让女子不要放弃,抓稳抓牢。 身边的民警也在紧张的观察着女子的动向。 这栋房子所有的楼梯已经全部垮塌,女子没有穿鞋,一双脚就在空中晃荡,从远处看上去,她的位置离旁边的门框并不远,只要她能够爬到旁边的门框上,她就能进到房子里面。虽然那也只是垮塌之后留下的半间屋子,除了残破的窗户,没有出口。但好歹,她可以不用悬在半空中。 女子的身体在悬吊的时候摇摇晃晃,她的手试图去移动位置,以便自己能够爬上房梁,她每动一次,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呼。一个弱女子在危急关头命悬一线,这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揪心的。 周桐和战斗员孙浩自告奋勇想去把女子拉上来,正在准备安全绳。 “啊!” 围观群众里又是一声惊呼。女子的双手在缓慢移动、靠近门框的过程中,身边的危楼又有半截墙塌了下来,部分砖块、门框一起坠落到废墟上,发出“砰砰”的几声巨响,扬起一人多高的灰尘。 看样子是来不及了,只能先把救生气垫拿出来,准备铺开充气,放到废墟旁边。可是气垫没有办法放在不平整的废墟上,况且,救生气垫能够承受的最大高度也就只有10米,超过了这个范围,女子一旦坠落,非死即伤。这个时候,只能尽量往中心点靠拢了。 好在女子没有被群众的一阵一阵的惊呼吓到,她凭借着自己手中的力量一步一步的靠近门框,整个过程没有哼一声,我们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她用尽全力爬了上去,随后卷缩在9楼,只剩下半间屋子的危楼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救援的难度似乎更加的大。 身边的警察找来喊话器,不停地对女子做着安抚工作,虽然此时正值盛夏,阳光刺眼。但女子并没有回应,她瑟瑟发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单件t恤和一条睡裤,衣服和裤子上都沾满了不少污泥。 “她是从哪里冒下来的?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我听见身边的两个警察互相对话,很显然,他们到达现场的时间也不长。 女子开始卷缩的靠在危墙边,抱着双腿,头紧紧的埋在大腿里,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面庞。 多次的喊话不成功之后,我已经在心里有些隐隐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正在这时,王参谋长率领支队全勤指挥部到达了现场,同时带来的还有两只搜救犬,一只马犬和一只史宾格,其中一只是参加过甘肃舟曲泥石流救援的“功勋犬”,这两个家伙在还进入现场前开始就活蹦乱跳,嗅这嗅那,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时间已经指向中午11点,现场指挥部在仔细查看了周围环境之后,决定派出两组人马,一组带领搜救犬和生命探测仪进入废墟底层,搜救幸存者;而另一组则是想办法把女子营救下来。 盛夏的六月,酷暑难当。王参谋长一边招呼着我们,一边拿着小白板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部署整个行动。 第一组的难度是很大的,一般来说,在发生自然灾害后的72小时之内,是营救生命的黄金期。当然,不是说错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就一定不能抢救生命,而是存活的几率相对较小。并且在不断坠落和垮塌的废墟中搜救,既要随时防止被砸伤,更要关注二次垮塌的可能性。 但第二组的难度就更加的大,因为房屋垮塌的关系,女子身处的这套房子,几乎垮掉大半,找不到直接通往她位置的去路,只有想办法从她家进门处搭建绳索,然后沿着9楼客厅的墙缝慢慢走到安全区。但必须先得有一个人先站出来搭建线路。 “方路,先带两个人去搭建绳索。”参谋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我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来不及张嘴回应,他立马又说道:“记住了,找点要准,固定要牢,避开危墙,悠着点,对讲机联系。” 永远是这么干脆简洁。 说罢,他忙着给另一组部署搜救任务,而我带着几个战士准备离开指挥部去准备器材。 可就在这时,一名男子在门口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低着头,也不说话。 突然,“扑通。” 他给我跪下了。 (三)丧亲之痛 跪下的人,正是宋玲玲的父亲。而宋玲玲,就是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女子。 这样的场景让我既尴尬又难受,顿时脸上火烧一样,只得和周桐抓住他的手说道“大哥,别这样,起来坐。” 宋父捂着脸,身子却又不停的抽搐,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应该很久没有修整了,身上穿的白色短袖t恤沾满了灰尘,脚上老旧的棕色皮鞋因为下跪的关系而严重扭曲着。 “领导,求你们,救救我姑娘,他只有21岁。”他放开了手,半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看着我们,眼睛里因为过度激动和哭泣而布满了血丝。 舔犊之情,人皆有之。我的内心一热,和周桐一起抓着他的手,强行把他拽起来。 这时候,听见外面有动静的王参谋长赶了过来。 “我爱人和老岳母都被埋在下面,三条人命啊,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忙救一下。”宋父佝偻着身子,脸上全是泪水,又朝着我们作揖打拱。 “我刚才和她通电话,这孩子在上面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一脸泪水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和宋玲玲的通话记录。 “老哥,你不要急,给我们点时间,你女儿在上面,我们马上去救她下来,我们还有人在废墟里面找你爱人和岳母,你不要担心。”王参谋长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带人出了指挥部。 宋玲玲此时的心情是处在极度惊惧和恐慌之中的,甚至有些短暂的恍惚,她只记得自己在卫生间里感觉天旋地转,房子像地震般摇晃不已,当她想回头喊妈妈的时候,却发现卫生间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巨缝,客厅的地面也在晃动,她奋力的抓住了卫生间的门栏,她眼睁睁的自己家的客厅从眼前分裂,所有的墙壁和地板瞬间变得像玩具般脆弱,就像有一只巨大的怪物揭开了整栋楼的房顶。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在失重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洗手台的支撑部位。但仅仅几秒钟,整个客厅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眼前突然被刺眼的阳光照射,耳朵边传来一阵阵巨响,吓得她不停的大叫。但,巨大的嘈杂声中,没有人能够听见她无力的呼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外婆,这两个最爱她的人,会在一瞬间突然从家里消失,前一秒还在有说有笑,后一秒却天人相隔,她甚至没有机会吃一口老人晨练带回来的稀饭和油条。 宋玲玲无法抑制自己过度悲伤的情绪,用尽全力爬到只剩半间的房子里,从小声的啜泣,到放声大哭起来。 第一组的战友已经在现场开始搜索了,有人拿着生命探测仪,有人带着搜救犬,在废墟周边不停忙转。由于不断的有落石滚下,安排了带着口哨的安全员随时盯住危房,一旦有异动,随时准备撤离。 我带着周桐和孙浩,绑了几十米的救生绳和滑轮(以备不时之需),从危楼入口准备寻找位置。 我想起王参谋长一再提醒我:找点要准。这个准的含义除了营救方便,更关键的还是能够保障自身的安全。毕竟,作为救援者,如果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营救他人? 在小心翼翼而又快速地穿过危险区之后,我们来到危楼之下。虽然此刻,安全员就在离我们不远的位置实时监控,但是遇到突发的险情,能救自己的,还是快速反应的能力。 我们沿着单元内的楼梯,快步前行,楼道内安静的出奇,人们早已在出事之后被疏散到了安全区,每一户的门都是被打开的,里面的环境真是惨不忍睹,有沙发和床悬在半空的,有厨房灶台垮掉一半的,地面几乎都是从中间撕裂开。 我都顾不上看。说实话,在单元门口我是一直看着自己的头顶,担心有石头落下来。而在单元内,我更担心会不会二次垮塌。所以每一步尽量快速,而又极为小心。 好容易到了九楼。这时,我听见从楼下废墟里传来的搜救犬“汪汪”的叫声,对讲机里,城南消防中队的中队长李福林向王参谋长汇报了他们的进展情况,搜救犬在废墟的中间的横梁下发现一具尸体,不过被压得很死,请现场医生鉴定,已没有了生命体征。不过,另外一边的生命探测仪又发现了生命迹象,正全力组织搜救。 时间就是生命。宋玲玲家的大门,此时已经变成了镂空的,直接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整个客厅已经不翼而飞,残垣断壁随处可见。虽然阳光刺眼,但站在空门外,我感觉一阵阵风吹过。埋头就可以看到废墟,另一组的人员带着搜救犬和探测仪正在周围爬上爬下的晃动。指挥部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周围的楼房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凭我的判断,宋玲玲身处的厕所,位置就在拐角处,距离我们大约25米左右。 “哎……哎……宋玲玲,听得见吗?消防队的,来救你。”虽然才知道女子的名字,我也顾不得了,迎着风,双手摊开放在嘴边叫道,这两哥们儿也跟着我叫唤。我必须立刻确认她的位置。 然而,拐角处并没有反应。 我正失望。 突然,看见一只手从拐角处伸出来,向我们挥了挥。 我确定了位置。 “指导,我上去看看。”周桐看见了挥的手之后,表现得跃跃欲试。 也难怪,这小子刚参加全省消防业务技能大比武回来,得了单项科目的两个第1名和一个第3名,迫切想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 我没有说话,我发现垮塌的房屋边都留有一道支撑,人可以站在支撑上,但想要移动,就非常的困难。而且部分墙体已经开裂,露出很大的缝隙。此外,宋玲玲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个拐角,就算走到那里去,转身也很困难。 九楼的高度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一看,是王参谋长。 “方路,刚才宋玲玲他爸打了电话,说宋玲玲状态不太好,情绪低落,你们要抓紧时间,更要注意方式,一定要注意好两方的安全。”王参谋长低沉的声音让我感觉像要发生啥事,但又一下子弄不清。 我应声答好,周桐这小子却凑在我耳朵边听了个大概。知道我挂了电话,头一下缩了回去。 “指导”。周桐一字一顿的说道。“时间不多了咯。”这湖南兄弟脸上表情很丰富,急躁起来的时候眉头能拧成一团。 唉,再能干,也不是超人,何况也只有23、4岁,作为一队主官,我也要对战士的生命负责任。 “呼”。思想向后,也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救援办法。我长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和命运在做着一场赌注。“兄弟,我们一起试试吧。” (四)险中救援 我和孙浩把全身吊带系在周桐的身上,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把安全绳的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利用单元楼梯的铁护栏弄了一个支点。在选择固定支点的时候,往往会选择牢固、结实的。 周桐又为宋玲玲准备了一个全身吊带,用安全钩挂在腰间。安全绳从手上划过的时候,会感觉和手心里的胶皮产生很大的摩擦,这也是防止安全绳快速滑掉的设计。 “周班,要不我去吧,我身子小一点。”孙浩帮周桐整理头盔时说道。 孙浩19岁,上等兵,两年前从浙江入伍,身高只有167cm,但长跑耐力十足,学过10年跆拳道,身材灵活,全省新训团400多号新兵跑3000米,每次都能跑进前三,爬树也是一把好手。孙浩的新兵班长是周桐,正因如此,英雄惜英雄,两人无话不谈。 周桐笑着说:“你小子那点功夫,还是用来爬树吧。”他拍拍孙浩的肩,操着湖南话说道“帮我拉好喽,兄弟。” 周桐把滑轮锁在腰上,身子紧贴着墙,扒着宋玲玲家客厅墙壁,试探性的跨出了第一步。我和孙浩的眼神都集中在墙壁的边缘上,生怕它会突然坍塌,我紧紧地拽住绕在身上的安全绳,回头看了看铁护栏上的支点。 一步,两步,三步。 “哗” 周桐的脚在移动的时候扫掉了几块碎石,石头掉下九楼,像滚入深渊。 几秒钟的时间,在我看来是那么漫长。 “叽……叽……”。 突然间,楼下的安全员吹起了哨子,我低头一看,他手里摇动着小红旗,身影在九楼之下显得十分渺小。 “方指导,注意顶层,有预制板要掉下来了。”对讲机里传来安全员的声音。 我抬头望上方,周桐的正上前方有另一块小型水泥预制板已经吊在半空中,里面的钢筋结合部几乎快要折断,在风的作用下,摇摇欲坠。如果掉下来,很有可能挂着周桐的身子,把他带下去。 我不敢想象。 “叽……”安全员吹得更加猛烈,一只手还在拿着红色旗子拼命左右摇晃,意思是不让周桐继续往前走了。 “收到。”我用对讲机回复了安全员。 周桐显然也看见了那块悬吊的预制板,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看在眼里,并没有制止周桐。我知道,这时的周桐就站在墙体中央,进退两难,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想立马跑掉肯定是来不及,不如不干扰他的思维判断,让他保持冷静心态,直面问题,借机通过。 孙浩大声叫喊:“周班,别看下面。” 这个时候,什么能力都比不上心里素质过硬。 周桐虽然年轻,但不愧是参加过多次全省业务技能大比武的老手,他开始调整自己的身姿,贴墙贴的更紧,腿脚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身下就是九层楼高的地面,没有可以支撑的物体,他就自己稳住平衡,慢慢向前移动。 “你慢点,这里是松的。”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旁,不知道何时,宋玲玲站了起来,她慢慢的扒着厕所的门,从拐角处露出半截脑袋,眼里红红的,充满了惊恐和疲惫,一头长发乱蓬蓬,满是灰尘,露出的睡衣也是污痕斑斑,看着周桐说道。 “妹子,不急,不急,你待在那里,我马上过来。”周桐急忙说道,虽是这样,但他的手,没有离开扶住的墙壁。 “宋玲玲,你坐好,不要乱动。”我套着安全绳,忍不住往她的方向大声吼了一句。 宋玲玲灰头土脸的点了点头,身子低了下来。但她的头却没有缩回去,仍然静静的看着周桐,一点一点的接近她。 就像是在悬崖边移动一样,周桐的步态像极一只猫,缓慢前行。但很快,在第一个转角的位置,宋玲玲家客厅墙面上挂着的电视机,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电视机不大,但墙面下余留的空间更小,如果周桐想要强行通过,要么将电视机拆掉,要么翻身越过它。第二种显然不现实,这意味着周桐的身体将会全部悬空。如果用手将电视机推出去,用力过猛,很可能自己也会跟着摔下去。 只有将电视机拆掉了,周桐的右手摸索着腰间的多功能消防斧,要在视线不完全可及的情况下,将电视机后座砸烂,让它自己掉下去。可他站的地方却不是一个使劲的好位置。 但他的右手还是颤巍巍的将腰斧的从腰带套筒里摸出来,使劲伸到电视机的后方。 “砰,砰砰。”周桐不规律地敲打,电视机的后座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玲玲在危墙后望得出神,她沉默着,似乎并不太理解为什么消防员一定要把电视机拆掉。 周桐仍然敲着,但我的眼睛却在随时盯住那块即将掉落的预制板,它仍然悬吊吊的挂在那里,随风微微摆动,只是周桐对电视机的一阵敲击,似乎对它产生了一些震动。 现在的墙体已经十分脆弱,多处开裂受损,再也经不起任何猛烈的撞击。 突然。 “哐当。” 电视机挂屏一边的螺丝被周桐敲了下来,机身随即一歪,朝周桐的方向倒过来。 “哎”他叫了一声,他的手因为和电视机距离太近,被倒过来的屏幕撞到,险些被掀翻下楼。腰斧在撞击力的作用下,掉了下去。 “啊!”周围楼房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阵惊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突然一沉,安全绳突然被快速抽掉一截,我立马抓紧。 周桐不愧身经百战,在手中的腰斧掉落之后,右手马上轻微扶着电视,暂时稳住了身体的平衡。脚下,部分砂石纷纷掉落。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王参谋长熟悉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传来。我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方路,不光要救人,一定要注意保护自身安全。”王参谋长一字一顿的说道。 说实话,我对刚才周桐的做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为了不妨碍集中注意力,我没有制止他,因为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如果他稳不住重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才觉得自己的后背凉飕飕。原来,汗水也早已经浸透衣背,而我却不自知。 “兄弟,能行吗?”我故作轻松的大声问。 周桐带头盔的脑袋贴着墙面转过来,点点头,除了脸上的汗水,眼神里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坚定。 宋玲玲显然也被刚才那一幕吓着了,她对急切的对周桐大声的叫喊着:“大哥,你慢点。” 能够在这种时候不要命去救人的职业,消防绝对算一个。 电视机还挂在那里。二次作业,周桐的任务就是把它清理掉。他用手推了推歪挂的机身,已经有些松动,但想要完全把它推下去,还要用力。 这时周桐转过来对我和孙浩说道:“方指导、浩子,你们抓紧我。” 我点点头,紧靠在门框上,和孙浩用力拽着手上的绳子。周桐摸了摸自己的全身吊带,用手猛烈的推挤着电视。 只剩下一处固定点的电视机猛烈摇晃,周桐咬着牙,眼视正前方,身子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忽然。“啪”一声,电视机后座突然被拧断,整个机身带着下去了,我死死的拽着安全绳。周桐的身子晃动,凭借电视机的反推力,又贴回到墙边。 “轰。”一声,电视机摔得稀烂。周围群众又是一阵惊叹。 一瞬间,我脑里感觉周桐就像一个马戏团的杂技演员,用自己的生命在摇摇欲坠的危楼间摆渡。 (五)生死一线 “妹子,你自己可以站起来吗?”周桐看着拐角后宋玲玲伸出的半张脸问道。 “可……可以。”宋玲玲结巴的点了点头,她双手扶住墙,头慢慢升起来,眼睛微闭着,尽量不去看旁边,一时间,头发被吹来的风弄得散乱。 电视机被弄掉了,周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他摸索出了经验,顺着墙根一直到达宋玲玲的背面墙壁,他看见宋玲玲的手伸出墙外。 此时,两人同时站在九楼的危房上,阻碍他们的仅仅是一面裂迹斑斑的砖墙。 周桐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转过来,他要直面宋玲玲,把她从墙后拉过来。 于是,他扶住危墙外围,慢慢调整自己的身姿。而宋玲玲则是牢牢扶住墙壁,任凭风吹散自己的头发。 “来,抓住我的手,慢慢站起来”周桐身子贴着墙,努力把自己手掌伸了过去。现在两个人彼此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脸了,凭的,就是你把手交给我,我把你拉过来。 宋玲玲抓住了那只戴着安全手套的手,她光着脚,脏兮兮的睡衣在风的作用下开始扇动。 “我一会儿喊一二三,你就用力吊着我的手,跨过来,知道吗?”周桐在墙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哥,不行,我的小腿很痛、很麻。”宋玲玲在墙边虚弱的回应,她一边低头,一边摇晃着。 周桐意识到,过度的惊吓和长时间蜷缩,宋玲玲的腿部血液循环可能不畅,需要帮她调整心理状态。 “别怕,你先听我的,抓着我,站立起来,没事的。”周桐想把头尽量探过去,让宋玲玲看到他脸上的坚持。 “呼。”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自己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左脚踏空支撑点,右脚慢慢原地旋转,就像新兵团教向后转的要领一样,右手仍然拉住危墙边缘。 一瞬间,“呼啦”周桐转过了身子,悬空的左手拉住了危墙。 看见半张带头盔的清秀脸庞从危墙后面伸出来,宋玲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滴。 “妹子,好了,不哭嘛,马上救你出去了。”周桐这个大男孩想不到其他可以安慰宋玲玲的方式。倒是自己,斜着身子维持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就为了把她救下来。 “喏,把这个穿上”周桐费力地从腰间取下安全钩和全身吊带,从墙后扔给宋玲玲。 宋玲玲显然不知道怎么穿这玩意,周桐便耐心的在墙后教她。 与此同时,周桐明白,在这里时间呆的越长,他们的处境就愈加危险。 “咔”一声。周桐把宋玲玲的安全钩和自己绑在一起。 “方指导,我们准备出来了。”对讲机里传来周桐的声音。 “收到。” 我看见周桐刚才转身的动作,心里不由得又捏了一把汗。顿时紧张起来,我看了看孙浩,这小子也是一头的汗水,和我一样,手里紧紧死拽着安全绳。 “妹子,你要害怕,就闭着眼睛。”周桐抓着宋玲玲的手,他感觉宋玲玲的双手正用尽一切力量抓紧他,像在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还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更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周桐嘴里大声数着:“一”、“二”、“三” 宋玲玲腾空了。 她闭着眼睛。 她的光脚在高空中分外显眼,保持着一个姿势,两只手用力拽着周桐的胳膊。 “啊啊啊啊”她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人群里也同样爆发出惊呼。 周桐用尽全力将手臂抬起迎合她。 “咚”。一秒多钟,宋玲玲的身子撞到了周桐旁边。 由于惯性,她正要往后倒,我吓得嘴里说不出话来,马上和孙浩拉住安全绳。 “手抓住墙。”周桐大喊宋玲玲。 宋玲玲显然被惊吓到了,她赶紧伸出左手抓住危墙的外侧。 “哗啦啦”。身子是稳住了,但本就狭窄的墙面支撑又被她踏去了一点点,几片碎石滚落下去。 “大哥,我怕。”宋玲玲哀嚎道。“呜呜呜。”宋玲玲的双腿不自觉想蹲,却又蹲不下去。 两人现在都是面对危墙,需要一步步原路返回,周桐也感觉,面对这样的过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有些残酷。但不去面对,又怎么能够逃出生天? 看见宋玲玲被周桐拉了出来,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救援一半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待他们慢慢回来。 我正思忖。可就在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三人的对讲机里同时传出了一组的呼叫。 “参谋长,经核实垮塌楼内人数,现场失踪9人,已找到4人,目前尚有5人下落不明。其中,已找到的4人,有2人受伤,2人死亡。死者为1名老年女性,1名青年男性,报告完毕。” “收到,继续使用生命探测仪搜寻,要确保万无一失,大型挖掘工具已经就位准备”参谋长的声音坚定有力。通常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被埋压的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大型的挖掘、推土工具是不能够进场搜救的。 宋玲玲还在抓着周桐的手臂,顺着墙根一步步的向前挪动,当听见周桐对讲机里传出的死亡失踪人数。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行,我妈,我外婆还在下面。”宋玲玲带着哭腔慌张地叫着。说罢她不自觉的移动自己的步伐。抓着周桐的手突然大幅度摇晃起来。周桐被她这么一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两人节奏合拍,你一步,我一步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到终点线,可现在宋玲玲就像一个情绪失控的人,打乱了节奏,迫切想要推着周桐往前走。 “不好”。我心里暗叫。 “抓紧绳子”。我急忙对孙浩说道。 话音没落,宋玲玲的光脚一个踩空,整个人失重就要往下坠,连带拉着周桐。 “啊啊啊”。宋玲玲的尖叫声划破了整个现场。 我瞬间感觉自己要被一个巨大的拉力吸入,差点被带进那个空门中,掉下9楼。随即,侧身站在门口的我立马感受到了宋玲玲的体重带给我的巨大压力。我死命的抬起一只脚顶住门框。孙浩站在我的后面,一边往后拉,一边继续用剩余的安全绳在楼梯护栏上缠绕。 宋玲玲掉落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周桐的救援鞋,她由于害怕、惊恐,发疯似的嚎叫着,整个人吊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周桐被她这么一弄,竟想移动也移动不了了。 周围的群众不断惊呼,大喊:“抓紧、抓紧!” 楼下的一组救援人员听见宋玲玲的呼喊,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路,准备冲进危房。 说实话,救援并非一定要三人一组,只是因为在这种救援里,垮塌的危房不能够一次性进入太多的人,避免房屋承受不住,或者产生共振,引发二次垮塌。 我渐渐的感觉自己的肩膀变得很沉重,手也变得无比酸胀。曾几何时,打造消防铁军,我们每个人搬运120斤的沙制假人攀登10楼,都没有觉得很重。但今天,我和我的战友拉着100斤的活人,却瞬间觉得沉重万分。 也许是求生的欲望刹那间被激发,宋玲玲一直抓住周桐的脚,在空中不停挣扎。而周桐却在墙根边站立不稳。他不只一次地告诉宋玲玲要坚持、稳住;宋玲玲满脸泪痕,只是不停地告诉他:“大哥,我不能死,我要去看我妈妈和外婆”。 突然,我发现,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往回拉,还是止不住安全绳从手中一小截一小截地被抽掉。 “他妈的,孙浩,你快帮忙拉呀。”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绝望,头也不回,愤愤的爆了粗口。 “指导员,我……我在拉。”孙浩被我这么一怼,本就使着力,却出口成结巴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俩承担的,是两个人的重量,除了宋玲玲,还有固定周桐的身体。为了这二百多斤,我们哥俩也是拼尽了全力。 终于,就在我有些恍惚的节骨眼上,楼道里传来了一连串脚步的声音…… (后记) 当和更多的战友一起把宋玲玲和周桐拉过来的那一刻,我心里是激动和难受的,激动的是在关键的时刻,我们从生死边缘抢出了一条人命。难受的是,我知道宋玲玲的母亲和外婆在这场灾难中都不会有生还的希望。在一起下楼的时候,宋玲玲哭得很伤心,无法安慰,我们只能拿鞋和衣服给她穿上。 在指挥部,见到女儿的宋父泪流满面的再次给我们跪下了,这个40多岁的中年汉子忍受着家破丧妻巨大悲痛,从牙缝里一顿一顿的挤出了谢谢二字。 与此同时,大型挖掘工具在反复确认无人生还的前提下,开进了废墟现场开始掘进,一具具遗骸被挖出。 多年来,宋父见到女儿时的表情,一直牢牢的印在我的脑海中,不仅仅是因为舐犊之情,而更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曾经听过一句话:只有消防员是敢跟阎罗王抢生命的人。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他搭建了一座希望的桥梁。生命至上,希望至上。只要有生的希望,一切都还有延续的可能。 第三篇(一)夜半呼救 冬夜2点10分,这座城市的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中。 忽然,刺耳的报警电话声响起。 “您好,市消防支队119指挥中心,请讲。”接警坐席答道。 “喂,119吗?环城路百货市场烧起来了,咳咳……烟……烟大,有人困里面,你们快点过来。”一个急促、操着乡音的中年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也许是信号不太好,声音时断时续。 “你是说环城路吗?”接警员又问。 “咳咳咳,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电话突然间没有了声音。 接警员觉得自己只听了一个大概,根据来电显示,又打电话过去询问,可是电话再也无法接通。 他觉得纳闷,环城路百货市场是本市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位置也处于市中心路段,周围全是老旧居民院落,如果发生火灾,即是现在是深夜,也会有不止一个人报警,影响和波及范围应该很广,必然会火光冲天,报警人电话无法接通。但从报警人的口气,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接警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立即将情况和初步判断报告了指挥中心当日值班的指挥长。 指挥长也觉得纳闷,通过与市公安局联网的天网摄像头查看环城路区域,不管大街,还是小路,冷冷清清,除了偶有几辆车经过。显得风平浪静,啥也没有。会不会是谁恶作剧? 环城路消防中队就在离百货市场不远的位置,接到指挥中心的调派后,立即由副中队长王志斌带了两台车前往处置。 环城路百货市场周围是本市有名的老旧居民棚户区,人口密度极高,早些年因为批发市场而形成规模,大大小小商铺有上千家,经营各类服饰、食杂、小五金机电。加之近年来城市规模扩大,外来人口大量涌入,很多人一边贩小本生意,一边在这里寻找廉价出租屋。一时间,人口拥挤不堪,本就不宽的道路几乎被各种摊位、铺面及车辆占了一半。如果这里发生火灾,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王志斌带着两台消防车沿着百货市场铺面转了一转,街面因为少有路灯的关系,显得比较黑,只有消防车发出的爆闪灯和大灯把路面照了个雪亮。他们挨家挨户的查看,但并没有发现传说中的火点,甚至连浓烟都没有看见,但他仍然不放心,又拿起对讲机和指挥中心再次沟通。 凌晨的街面虽然不宽,也没有几盏路灯,但因为冬季少有人经过,显得空旷了不少,一筹莫展的王志斌琢磨着要不要报告指挥中心收队待命。 这时,驾驶员兼一班班长万豪冒了一句:“王队,他们说的是会不会是批发市场的地下仓库?” 王志斌是个刚从别处调来没多久干部,自然不太清楚地下仓库的位置。但万豪在中队是个老驾驶员,经常“六熟悉”,就是参加中队组织的辖区道路水源等情况熟悉活动。所以他估摸着是那里。 “但仓库有人值班的啊。”不待王志斌回复,万豪又说了一句。 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即将车开往地下仓库。 说是地下仓库,不过是批发市场的一层,实际还是在地上,当年因为这里是座小山包,凹凸不平,路面也是依山而建,虽然坡面较缓,幅度不大,但修建市场的时候削平了小山包,形成了路在桥面上、楼在下的景观,一楼变成了负一楼。楼内面积上万平米。仓库层高,有2000多平米,用来堆放各种百货日用。 果然一下车,在路桥上的王志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焦臭味,虽然寒风刮面,但是这种胶皮被烧了的味道,却随着风,灌进了他的鼻子里。出于经验,他让大家都把水带和防护装备准备好。 王志斌带着两个战士沿着路面下的楼梯,抵达仓库大门口,仓库属于老旧建筑,墙体斑驳,在头灯的光照下,大门口悬挂着一把老式大铁锁,底部用很粗链条绑起来。旁边亮灯的岗亭就是门卫住的地方,窗口上了铁栅栏,被报纸糊了起来。 这时候,烧焦的味道越来越重,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被烧了,他猛地回想起接警员告诉他的情况,以及那个没有说完的电话,他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该不会是他在房间里……” 王志斌一个箭步冲到值班房门口。 “咚咚咚”他用力的捶门。 “师傅、师傅。”王志斌叫道。 可是亮灯的窗户里并没有动静。他摸到了门把手,发现可以扭动,他扭开一看。 几平米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有个小太阳电烤炉但是没开,旁边的行军床上有一床弄乱的被子和枕头,除了窗户,周围的墙上也同样贴着报纸。 王志斌回头看了看两个战士,两人一脸茫然,他伸手摸了摸被子里面,还是温的,看样子,不久以前有人还在这里睡觉。 值班室后面就是仓库,王志斌带着两个战士朝里面走去。一路上的光亮就只有三人头灯发出的光柱,他发现,这种老式仓库的窗户,都是那种像邮箱投递口般大小的活页窗,每隔一小段就有一个,越走,那种焦臭味道却时断时续,他用头灯照射这些活页窗,觉察到有蓝色烟雾从活页窗里冒出来。 “不好”。他心里一沉。虽然刚调来不久,但王志斌凭着自己的出警经验判断仓库里面有东西已经燃烧起来了。 “万豪,你赶快组织大家下车铺设干线水带,到仓库正大门前待命。”他拿着对讲机指挥道。 王志斌又立马带着两名战士继续往前走,却在这里发现了仓库的一个侧门,大门虚掩着,一名战士迫不及待正要上前准备拉开大门,却被王志斌阻止了。 与此同时,一连串的疑问在他的脑中升起来,第一,百货市场仓库储存物品种类繁多,里面的多数物质燃烧具有毒性,这里面究竟存放了什么?冒然进去会不会有毒?第二,从报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为什么指挥中心没有再次接到报警电话?报警人究竟是谁?看门人是不是在仓库里?第三,从外面观察,仓库里仍然没有明火,说明起火范围并不是很大,甚至极有可能存在阴燃现象,那起火部位在哪里?种种的猜测,让王志斌始终下不定决心打开仓库侧门。 这时,万豪在对讲机里告诉王志斌已经就位。但从正大门到侧门还有一段距离,铺设水带也还要费些时间,思前想后的王志斌决定用对讲机向指挥中心报告了所发现的情况,支队立即指示,在注意安全的情况下遂行侦查,并通过相关部门联系到辖区街道办事处,请求派人到现场查看。 王志斌脱下防护手套,小心翼翼地用手触摸了一下仓库锈迹斑斑的门把,却发现冰凉刺骨。这说明室内温度正常。他内心绷紧的弦一下子放开了,打开房门,更深的黑暗袭来,他却突然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刺鼻的味道。 (二)轰燃 仓库很大,层高大约6米,但是破旧不堪,看起来用彩钢板分成好几个区域,味道却很刺鼻,王志斌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但凭直觉,他们绝对不能够在这里久呆。在头灯的照射下,他看见一排排的货架堆满了全新的被子、垫褥、电扇、小五金、窗帘布,把远处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但空气中隐约看见蓝色的青烟蒸腾。 这时,中队其余的战斗员已经抵达了侧门,王志斌退出来和两名战士穿戴好空呼器再次进入。 隔着面罩,视线在黑暗中变得更加不清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室温明显比刚才进来时高了一些,王志斌在货架间穿梭,迫切想要找到火点的位置。 突然,从隔壁货架的区域传来“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安静的仓库里听得清清楚楚。王志斌和两名战士顺着声音摸索到隔壁仓库,却老远见着地面上忽闪着点点光亮,左右微微摇晃。 “什么鬼东西?”王志斌嘟哝了一声。 此时,刺鼻的味道从他的面罩里渗透了一些进来,像是塑料烧焦和死鱼虾腐烂混合的味道,前方的烟雾也开始浓了起来,让人感觉闷头,直犯恶心。他加快了脚步,走近一看,却头皮发麻。 烟雾中,一个男人爬货架旁的在地上,身边不远处还散落着一支老式的银色铁皮电筒,发出光亮。 王志斌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扶起地上的男人。 可刚扶起那人,却发现他的身下压着手机。 王志斌突然意识到,这人可能就是报警的看门人。 身旁的战士捡起手电筒,却发现铁皮电筒的外沿已经砸凹了进去。仓库是水泥地面,有些坑洼,想必刚才是电筒从哪里掉下来了,又晃了几晃。 那人50来岁,身形瘦弱,看来似乎吸入有毒烟气过多而失去了意识,身上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任凭王志斌怎么拍打都没有用,他脚上只穿着一只棉拖鞋,另一只则不见踪影。 王志斌叫一个战士和自己一起,把那人软绵绵的身子扶了起来,另一个人则用对讲机通知一班长万豪过来接应。 正当王志斌在黑漆漆、充满浓烟的环境里扶着人出来的时候,后面突然“砰”的一声爆响。瞬间,黑暗的仓库被点亮了一下,像烟花绽放一般,发出“吱吱”的声音,在空旷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恐怖,王志斌和战士都吓得一个激灵。他把人交给战士架出去,自己慢慢往回走。 在后方的货架上,他借着头灯,发现墙上一个老旧的小型电表箱还冒着些许火苗,但箱门已经被炸开了,隔着面罩,王志斌都能够闻到焦臭味,瞬间掩盖了刚进门的那种刺鼻气味。 这是温度升高导致的短路吗?王志斌更加疑惑了。好端端的电表箱为什么会突然炸掉? 难道是埋设在墙体内部的线路短路,影响了这个电表箱?他拿头灯照了照,周围的墙体都没有被烧黑的痕迹。 王志斌感觉,刚进门那种刺鼻的味道和胶皮的焦臭味完全不是一码子事,那种味道更像是什么腐败水产或者塑料制品被烧焦的味道。 烧焦的塑料还想得通,但怎么会有水产?难道这里存有海鲜不成?王志斌脑中更加疑惑。 他继续往里面走,可通道突然越来越狭窄,温度也升高很快,一股股热浪冲击着他的面罩,淡蓝色的烟雾也越来越大,纷纷往屋顶飘去,他猜想这是不是看门人刚才也同样经过这里。 与刚进门的区域不停,这个地方正在装修翻新,有很浓重的油漆味,很多货物都绑着编织袋,用布罩着,一包一包的堆放在路边,里三层外三层,垒起来足有一人多高,中间就只留了一个小型通道。 王志斌感觉不妙,烟气越来越大,他判断可能是货物在阴燃起火,但漫天的烟雾,这么大的空间,像是四面都在起火,究竟是哪包货物,他自己根本无法判断,加上浓重的油漆味道,虽然隔着面罩,但他热得难受,胸口发闷,头有些发晕,不能继续再往里走了。 王志斌准备原路返回叫增援。 突然,他的后面发出了一阵像瓦斯泄漏般“嘶嘶嘶”的声音,出于好奇,他扭头回看。 瞬间,“轰”的一声闷响,从不远处堆放的货物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高达3米左右的火焰。带着极大的浓雾状黑褐色烟气向房顶冲去,就像是在面前放一个巨型的礼花。霎时间,整个仓库被照得通红发亮。 王志斌脑子里“嗡”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立刻被一股巨大的释放能量掀得退后了两步,倒在地上,耳朵里像突然被重重的钉进了一团东西,发出嗡嗡嗡的回声。 他趴在地面上,头脑发晕,立刻感觉身旁已经被热浪包裹,室内温度骤然升高,隔着面罩的脸上,竟然有了火辣辣的灼热感。顾不得许多,他立刻在地上快速爬行。 王志斌立刻判断,这八成是遇见轰燃了。这仓库就像是一个高压密闭仓,窗口很小,散热不畅。但由于面积较大、天花板较高的关系,室内货物在燃烧时不会立刻释放巨大能量,只是在角落里慢慢阴燃,靠小股空气维持燃烧,热辐射的传递速率不是很快,所以看不见火焰蒸腾。但是人推门进了仓库,有大量空气进入,与可燃物充分混合,加快了燃烧的速度和辐射热量的吸收,又没有散热出口。能量聚集到一定时刻,必然会以轰燃的方式释放出来。 “砰砰”,几个油漆罐在高温作用下爆炸,飞起了几米高。其中一个带着火焰,砸在他上方的货物包裹上,瞬间引燃了编织袋。 “当。”不知什么东西弹过来砸在他的后脑头盔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志斌感觉脑袋又像被重重敲了一下。他本能的用手护着头盔。 火焰就像一个拿着镰刀的死神,撞撞跌跌地向他扑来,套着厚重战斗服的他,后背开始有了灼热感,随即快速起身,连扑带爬地向外奔去。 顿时,火光直冲房顶,万豪刚和两名战士把失去意识的看门人抬了出来。就听见库内“砰砰”的爆裂声,接着看见仓库深处突然发亮,他意识到大事不好,王志斌还在里面。他急急忙忙返回仓库,大声叫:“王队、王队”。 与此同时,其他的战士纷纷操起铺设好的水带,准备扑救明火。 仓库深处又爆发出了一阵铁皮罐子爆鸣的声音,声响巨大。万豪看见王志斌撞撞跌跌地从货架后跑出来,灭火战斗服上满是灰尘和污迹,一边跑,一边用手做着推赶的姿势。 没等万豪反应过来,王志斌架着他的手,生拉硬拽的把他拖了出来。 看见战士们正在准备救火,王志斌急得把面罩卸下,喘着粗气大叫:“油漆桶燃了,全部往后退。” 刚说完这句话。 “轰”。本在仓库深处的火焰,遇到了大量的空气,一瞬间又从仓库内部冲到了侧门的方向,照亮了仓库内部,引燃了更多的货物,火舌飞舞,像要把人卷食进去。 大家捡起水带急速往后撤离。 “报告支队,环城路百货市场地下一层仓库发生火灾,火势猛烈,有爆燃,可燃物较多,我中队先期救出被困者1名,已失去意识,请求增援。”寒冬夜里,副中队长王志斌满头大汗,穿着灰仆仆的战斗服,喘着粗气靠在消防车边,拿对讲机报告。 炸锅了。 (三)紧急集合 “方哥,醒醒,出警了。”正在做梦的我被人弄醒,我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感觉铁架床的上铺“吱呀”在摇晃,身边有很多人忙乱不堪,找衣服、找鞋子。20多人的房间里乱成一团。 “出啥警啊?”我一脸懵逼,说来也是,此时我正参加支队组织的基层指挥员轮训,各单位除了留一个带班的干部,全市其余的基层指挥员轮流集中到城南区大队脱产集训一个礼拜。我刚来三天不到,半夜里居然叫我们出警?这发生了什么? “说是环城路百货市场发生大火了,这事闹大了,市领导都到现场去了。”德川县中队中队长吴昊从上铺跳下来,一边提裤子一边说道。 “快起来吧,方哥”。吴昊话音刚落。 “叽……”楼道里响起了哨声。 “培训班全体人员楼下集合”。 还没等我清醒过来,黑压压的房间里,好多人影晃来晃去,争相向门口挤去。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抓起迷彩服,边穿边顺着大队人马跑下消防车库。 显然,蒙在鼓里的不止我一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睡意加一脸疑惑,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动什么动?站好!”一个粗犷的男声从消防车背后冒了出来。 顿时,车库里安静了下来。 支队潘副参谋长穿着一身冬季沙漠迷彩作训服出现在我们面前,作训靴踏着地面“邦邦”的响,一脸威严相。 潘副参谋长30多岁,胖胖的身材,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因为秃顶的关系,脑袋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锃亮。他是我们培训班的负责人。 “可能有些同志已经听说了,就在刚才,环城路百货市场发生了大火,有群众伤亡。支队已经陆续调集城区加上周边县8个中队的100多人到场。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全市的中队干部,还有近一半人在这里集训。”副参谋长冷静地说道。由于天冷加上半睡眠状态,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是一片迷茫。 “可是训什么?”他语气突然升高。像在责骂,又像在责问,我突然一激灵,打了个寒颤。 空气安静了,没有人说话。 “训的就是你们在关键时刻能不能拉得出,能不能打得赢的能力。”他大声的吼道,在车库里回音重重。 “现在,我们前方的一百多名战友正在火场上救援,支队党委要求我们这26人组成干部突击队,实兵检验集训成果。” “方路,出列”他吼道。 “到。”我高声答道。 “由你带领第一突击队12人,跟随城南区中队遂行作战。” 冬季的夜很漫长,除了寒冷,似乎找不到其他的特点。能够同时调集100多人参与扑救的火灾,影响力可想而知。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进入百货仓库的道路边,停着一排的消防车,爆闪灯不停闪烁,车上的出水口都接着水带,地上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水带干线,不停的有穿着战斗服的战友进进出出,后面陆续还有增援的消防车开进来,发电车、急救车、警车在路边停了一排。 指挥部设在仓库外街道的一个早餐店里,店主起来准备早餐,听说仓库遭了大火,主动把店面留下当了临时指挥部。相关职能部门的人一拥而入。王参谋长正在便携式的小画板上勾画着平面图,见我们来了,便召集在一起布置作战任务。 “着火的仓库为正方形结构,面积近2700平米,共有4个出入口,本是一个区域,但为了方便分类存放,仓库内在两年前私自加装可燃彩钢板隔成了四个区域,分为1234,同时改变了原来4个出口的位置。其中,4区出口为仓库主大门,侧门分别在3区、2区。1区域为后门,里面的一部分正在翻新装修,内有数量不详的油漆罐、新衣物以及小家电存放在里面。”王参谋长指着小画板严肃地说道。 “前期我们有同志已经从侧门,也就是3区域进入了火场,但没有到达核心位置就发生了轰燃,还差一点受了伤,但是救出了一名昏迷的被困者。” “参谋长,可燃物清楚吗?”有中队干部发问。 “问过百货商场负责人,可燃物主要是大量成衣制品、塑料日用百货,a区域也有少量施工油漆。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引燃了彩钢板,导致散热不畅,再次轰然的几率会更大。”王参谋长所有所思的回答到。 “所以,你们要抓紧时间,从侧方3号区域和2号区域进入,采用夹击战术,最大限度的控制火势蔓延”。 “不能从1号区域进入吗?”又有人指着画板发问。 “据侦查,1号点初步判定为起火点,而且阴燃产生的有毒气体很浓,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人员冒然进入可能会引发轰燃、中毒,我们已经调运了灭火机器人侦查协助灭火。灭火人员从着火点两边进入。” 参谋长显然对灭火机器人的功能很自信,这个去年才从国外进口的灭火机器人花了130多万,采用履带式移动水炮,带有隐蔽前置摄像头,适用于各种浓烟有毒的燃烧环境的侦查和灭火。 由于仓库里燃烧的塑料、布料会产生大量一氧化碳、二恶英等有毒气体,油漆更会爆炸,深入内攻的人员一次只能呆上不到20分钟,就不得不换下一批次进入,以防中毒。这样下来,夹击灭火的战斗效率非常低下。 从指挥部出来之后,远远的看见黑漆漆的天上浓烟滚滚,身旁不时有大功率消防车水泵出水时发出的“隆隆”声,我把突击队的人简单的分了一下,就和德川县中队中队长吴昊各带6个人组成战斗小组,准备轮番内攻。 正当我们准备深入火场的时候,突然听见“嘭”的一声,又听见一声女人“哎哟”的叫唤,从路边的一台急救车上,跑下来的一名穿着绿色军大衣、脚上只穿着袜子的老头,车里又钻出穿着绿大褂的一男一女奋力想要抓住他。 老头穿着绿色的军大衣,左脸上还贴着个胶布,穿着袜子赤脚径直朝火场方向狂奔去,他这个年纪的人居然跑得这么快,把我看得直愣神。 “哎,不要跑,哎,你们帮忙栏一下啊。”护士小姐姐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路上湿滑,小姐姐差点跌倒。 还好,前面有出来的消防员听见叫唤声,把老头给拦了下来。我立马带着人赶了上去。 “方指导,他要冲到火场里面去。”消防员告诉我。 老头约莫60岁左右,大冬天里就穿个袜子站在街上,小小的个子与裹着的长款军大衣极为不相称,贴着胶布的脸上胡子拉碴,花白的头发下一副急躁的表情,“我东西还在里面,弄坏了你们谁都负不了责。” 我听了之后只觉得诧异,这老头是谁啊?这么大的火还往里冲,是什么让他如此慌张不要命。 “老伯,现在火这么大,我们正在救火,就是有金山银山,您也搬不出来了。”我耐心的劝解到,身旁的战友也都附和,有两人还上前扶着他。 也许是看我们人多把他围了起来,他出不去;也许是天气冷,老头穿个军大衣在中间不停地搓手。 忽然,他“哇”的一声嚎哭了起来,甩开身边扶他的战友,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弄,又把我们弄僵在那里。天气这么冷,我赶紧和旁边的战友扶他起来。 “赔不起的,你们都赔不起的,都怪我好奇,都怪我。”老头一脸颓丧,眼泪和鼻涕顺着脸就流下来了。 这时候,两名绿大褂的护士赶到我们中间,想强行拽着老头带回救护车里去。 “他刚从里面被你们的人救出来,轻度昏迷,吸入有毒气体。还在输氧,醒来就闹着说出大事了,打开车门就要跑。”戴眼镜的护士小哥哥对我们说道。 “力气大得很哟。”小哥哥一脸无奈地活动着手臂,显然,他刚才并没有拦下老头。 考虑到火势很大,忙着救援,我让吴昊和另一个干部配合护士把老头背回救护车上,进一步了解情况。我带着剩余的人往火场奔去。 (四)二次爆燃 仓库外围,就已经能够感受到火焰的高温,伴着浓重烧焦味道,不断有黑沉沉的浓烟从打开的侧门涌出,向天空飘去,从外往里看,仓库里黑压压一片。 我从c点进入,要替换下刚进去内攻的战友。每个人出来的时候,厚厚的战斗服几乎都已经湿透了,还往外滴着水,头盔上附着一层黑色、烧焦的残渣,他们有人拿着长长的消防斧;有人拿着火钩(用来清理火场阴燃物的工具);有人正在卸下沉重的面罩头盔;而有人则低着头、一声不吭,向外走出来。仓库边有一小块空地,他们席地而坐,虽是冬天,但有人拿着矿泉水往自己的脸上猛浇。 “方指导,当心点!”。忽然,一个全身战斗服在滴水、带着面罩的战友从里面走出来,捶了下我的肩膀,随即向后走去。隔着面罩的声音有些变样,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我想,此时的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消防员。 抱起上一组人留下的水枪,干部突击队就开始往火场里突进,头灯的光亮里,货架上全是灭火后留下来的水滴,很多崭新的电器已经被水浸湿。 火场的温度随着我们深入而升高,水枪打在燃烧的货物上,瞬间幻化成一阵水蒸气,和燃烧的烟雾混为一体。火焰里,不停发出编织袋“嘭嘭”炸裂的声音。 此时的我,充当着一号员(对抱水枪的人号位的称呼),抱着沉重的水枪,感受着巨大的后坐力。眼里就只能看见前方白色的水蒸汽,耳朵里也只能听见水枪里“哗哗”的出水声。 忽然,我感觉身后被捅了一下,转过身子,城南区中队的徐林指导员一只手抱着水带,一只手向我比划着停下来的手势,我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得关了水枪。 徐林凑到我的耳边,大声的对我说:“我觉得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周围全是白烟,不如拿火钩清理一下,发现火点再打,又能节约水。” 徐林是比我早两年入警的大学生干部,资历比我老,身体比我强壮,火场经验比我丰富,加之现在浓烟难散,救火的水,全部靠一辆一辆消防车接力供应。对他的提议,我深以为然。 徐林拿起火钩,和我背靠着背,在白烟中寻找火点,浓烟太大,火钩太长,只能竖着拿,不能横着放。 我们慢慢的往里面走着,就在这时,我肩上的对讲机忽然传出吴昊的声音: “方指导,我们问了,刚才那个老头子是仓库的看门人,早些时候被环城路中队救出来的,他说他侄子有很重要的东西放在仓库里。” “是什么东西?”我顾不得带着面罩,大声用对讲机回应道。 “不知道,他刚开始不肯说,被我问急了,就说是什么饲料,他侄子前几天过来放在那里的,好多铁桶,好像是那玩意燃起来了,还有一股子海鲜的腐臭味。” “饲料?海鲜臭味?”我觉得是天方夜谭,几袋饲料是什么重要不得的东西,还燃起来,不过好像随着空呼器的确飘进来一丝臭海鲜的味道。 “吴昊,是什么饲料?”王参谋长听见我们的对话之后,插了一句。 “参谋长,他自己也不知道,就说是饲料。” 一阵沉默之后。 “参谋长,我已经让他联系上他侄子了,他说是喂猪的玉米和鱼粉,从外地拉过来的。”吴昊又答道。 “好的,收到。”王参谋长便没有再说话了。 看不到明火,我和徐林就继续在密闭的空间里面拿着火钩清理,另外一旁的两个中队干部也把水枪调成开花状,配合我们清理。开花水枪出来的是雾状水,有利于在浓烟环境中快速驱散烟雾。 “方指导,你们还有8分钟左右内攻时间,退出换另一组。”火场外的安全员对着将对讲机说道。 “收到”。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就在这时,我们不知不觉的就进入了王志斌曾经被轰燃击倒的地方。但当时我是不知道的。这里的腐烂海鲜味、油漆味、烧焦的塑料味混合起来,变得更加浓重。一人多高的编织袋货物堆放在两边,形成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并行的狭窄通道。 后面的开花水枪一直在喷出雾状水,水蒸气逐渐向后扩散,可是等我们慢慢走近,已经散开的烟雾又从后面将我们几人包围起来。水雾打在我身上,只觉得面罩前又多了一层水雾,能见度更加的低。 这时,在水蒸气逐渐退散之后,徐林发现前面不远处还有青烟从编织袋里冒出,他索性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我怕超过了规定的内攻时间,就想提醒他注意撤离,没想到这家伙像突然着了魔一样,让我扶着他,非要爬上旁边的将近2米高的货物编织袋,把那头冒烟的可燃物拨开。 我感觉很无奈,扶着他费力的爬上了一人多高的装货编织袋,编织袋都比较软,徐林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抄起5米长的火钩,就去拨弄那些冒青烟的地方,可拨过来、拨过去,貌似就只是一些烧焦的窗帘布,有小股的火焰随着布料的翻滚而冒出。 徐林胆子大了很多,他隔着面罩在上面大声的叫我,我抬头一看,他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ok”的造型。我指了指后面,意思让他赶快撤离。 没想到他站在编织袋上,又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动,一边走,一边用火钩在上面翻来翻去,我心里那个急啊。 正想着,我的空呼器突然报警了,也难怪,我的身材在这几个人里面最为高大,肺活量也最大。空气先耗尽,那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安全员也同时发来了撤离的信号。我正准备让后面抱水枪的另两个干部先撤离。 忽然,对讲机响了起来。 “方路,饲料里的鱼粉不能见空气,否则氧化以后会自燃。”王参谋长在对讲机里说道。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王参谋长又补了一句。 “你们在仓库里不要用火钩和消防斧乱挑东西,赶快先撤出来,我让消防机器人上去侦查。” “呃……收到”。可我哪里知道那些饲料鱼粉放在什么鬼地方? 徐林身上带着对讲机,但他好像没有听见,又或是没有在意参谋长和我的对话,还用火钩在上面挑动,越走越远,我隔着面罩大喊也没有用。 就在这时。 “当”。的一声,有火钩钩头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徐林好像刺破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力道不对,马上声音又没了,但火钩一下子竟然拔不出来。他有些恼怒,抓着火钩左摇右拽,使出吃奶的劲,火钩被他掰得弯曲幅度很大,像根钓到鱼的鱼竿一样,他脚下站不稳,身子跟着摇晃。 “哗”我听见前方有编织袋被他掀翻下来的声音。还没等我看清。瞬间,又听见有铁皮罐掉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前方的白色的烟雾中突然冒出一团黑烟,接着冒出一大串火焰,像是从地下直接冒出来的,大约1米左右高。 白色的烟雾马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褐黑色的烟雾。并发出“嘭嘭嘭”,像爆米花一般的响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我意识到不好,大声叫着“快跑”。就要转身去推抱水枪的另外两人。 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轰。”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和热浪向我们袭来,我后背被猛地一推,直接趴在后面水枪手的身上,我的面罩和他手的水枪头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差点被撞脱下来。他后退两步,我们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倒地,他手里的水枪脱手,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甩到地上。后面抱水带二号员因为承受不住水枪的后坐力和突然的失重,也被冲击力狠狠的甩到旁边的编织袋上靠着。 瞬间,我的面罩前一道刺眼的红色亮光闪过,立刻被火苗包围。 伴随着腐败海鲜的臭味,我第一次感觉到身边如此滚烫,趴在地上让我喘不过气来,耳朵尤其被烤得生疼,不断有“呼呼”的火苗声划过,头盔和面罩就像要被烤化一般,我们几个的战斗服上沾满了黑褐色的粉末状物体,空呼器也在不断报警。 我连忙想从水枪手身上爬起来,赶快跑出去,却发现他也在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两人在狭窄的通道内挤作一团。 这时,“砰砰”,我后方的火堆里又发出两声爆燃,一小朵浓烟蒸腾起来,不断有编织袋被烧开的“嘭嘭”声。 还好二号员手里还死死地抱着水带干线,他只是被冲击力甩开,靠在旁边的货物上,没有倒下,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摸索干线,从火里捡捡起水枪,把开花调整到最大。瞬间,我身旁的火焰不断变成了白色水蒸气。 徐林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轰燃,他踩在软绵绵装满货物的编织袋上,虽然被冲击力向后掀了个趔趄,跌了一跤,火钩也甩到旁边去了,但他的情况却比我们在下面的人好一些,至少火焰没有冲着他去。 徐林不愧经验丰富,背着空呼气瓶一个侧翻,从编织袋上滚了下来。虽然跌坐在地上,但他马上协助二号员抱住后面的水带,边射水边往后退。 可要命的是,我的后方还在不断发出那种“嘭嘭嘭”的爆燃声,像是再酝酿着一次更大的轰燃。 我顾不得耳朵灼烧一般的疼痛,快速爬起来,抓着同样挣扎爬起来的水枪手,伏低身子,几乎是推着他冲出了火焰的包围区。 见势不妙,徐林和二号员把水枪往地上一放,我们四人赶快俯着身子撤离。 伴随着我的空呼器尖锐的报警声,刚走出a区,就听见仓库内“嘭啪”铁罐子炸裂的一声声巨响。随即,后面的仓库被照得更加亮堂。 (五)不速之客 我们几个是被战友搀扶回急救车那里的,王参谋长在了解了仓库存放的物质之后,在指挥部里着急得大发雷霆,他立刻向支队长、政委汇报了情况,又把百货市场和街道办的负责人叫到现场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他下命令让仓库门口所有的消防员立即后撤,侍机行动,并马上部署消防机器人深入着火点寻找鱼粉饲料,喷水灭火,同时调来几套重型消防隔热服,准备再次内攻使用。这种隔热服采用复合铝板防火布料,穿上去全身都是银色,就像宇航员一样,具有阻燃隔热毡、阻燃、反辐射热等特性,能抗住火场1000度左右的高温炙烤。 因为左耳被火苗严重灼伤,露出了血淋淋的皮下组织,所以,急救车上的护士下来准备帮我处理,徐林和二号员的手腕裸露部位也在撤退中被利器划伤,做些简单的伤口处理之后就到旁边休息去了。 我当时没啥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耳朵上很辣,像是浸了辣椒油。直到护士小姐姐拿碘酒帮我消毒。我痛得“啊”,几乎是大叫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开始乱动。 “忍着点,马上就好了,皮都破了。”小姐姐一只手抓住我湿乎乎的战斗服,一边麻利的上药。在这寒冬腊月里,我头上不停有汗液混着水滴下,滴在护士上药的手上,而且身上还有很浓重的臭海鲜味儿,但她好像并不在意。 急救车后门敞开。里面,刚才那个被拦下来的军大衣老头正半躺在便携床上吸氧、输液,左脸上仍然粘着胶布,脚上的棉袜沾满了泥巴,手里插着点滴,他就这样看着我处理伤口,目不转睛,但眼里无神,像是发呆,又像在沉思。 我被他瞪得心里发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索性笑笑,看着他没话找话:“老伯,你感觉好些了吗?” 老头还是那样盯着我,也没有说话,怪怪的气氛让我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好了,记得这两天别沾水。过几天去医院换药。”护士小姐姐上好烫伤药之后不忘叮嘱一句。 正在这时,“方路,方路,收到请回答。”对讲机里传出了王参谋长的声音。 我谢过护士后忙拿着对讲机回复。 “你到指挥部来一趟”。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这场灭火战斗已经持续近2个半小时,仍然有数量不明的可燃物储藏在仓库内,并且什么饲料和鱼粉之类的物质并不在百货市场负责人提供的仓库物品清单中。 “那你说是什么?现在明摆着,我们的人受伤了。”见我进来了,王参谋长气愤地抓着我的衣服,一把将我拽到百货市场负责人的身旁。 这时候,指挥部各个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无论是领导还是工作人员,目光都投向了这边。 “还有一个,刚才一直叫头晕,又在呕吐,已经拉到医院检查去了。”他补充说了一句。我想,那八成是先期进入火场的副中队长王志斌。 我忍着受伤的耳朵带来的钻心疼痛,穿着一身湿漉漉、汗涔涔的战斗服,提着空气呼吸器的钢瓶,尴尬的站在一群人中央,脸上火烧一般难受,说不出什么滋味。 百货市场的负责人被参谋长的气势震慑住了,这位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惊讶加尴尬,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参谋长,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我现在关心的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说是鱼粉自燃了,你不信。那好,你说,可燃物质究竟是什么?数量有多少?放在哪里?你们清楚吗?”王参谋长根本不理会,接着发炮。 “王参谋长,我……我刚才已经说了几遍了,真的……没有。哦,不,我真不知道,这里商铺上千家,我们都是有仓库位租赁合同的,仓储物品也是有清单的,大家都签了字,都在电脑里面,我可以带你去查。”负责人刚开始声音有些胆怯,但吞咽了一口唾液后,又恢复了正常。 “是啊,王参谋长,小林说得没错,我们每天监督他们例行巡查,每周上门抽检安全工作,仓库都是上锁的,这是消防安全重点单位,出事了,谁都担不起责。”环城路街道办的李副主任推推鼻梁上下塌的眼镜,摆摆手在旁边帮腔。 “只是这段时间在翻新库房,难免有少数商家的存货移动混堆,这都正常,办事处和商场也出面组织协调了,毕竟每个区域都要翻新不是?这方便别人也是方便自己嘛,况且这库房晚上还有人值班,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无奈。”李副主任不再作声,只是一脸惆怅。 王参谋长冷笑一声,“李主任,恐怕问题不只是这样吧,在你们的监管范围内难道真的没有盲区?那么隔仓库的彩钢板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全是夹心泡沫,遇火会轰然,你们会不知道?” “参谋长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李副主任有些尴尬,他不解的问道。 王参谋长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拿起摆在旁边桌上的对讲机吼道:“吴昊,把人给我带进来。” 放下对讲机,王参谋长放平语气,意味深长但有力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主任、林经理,我不知道百货市场的管理是个什么样的规定,追究责任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先不说你们仓库私自搭建彩钢板的事。但现在,我们几名同志进入火场受了伤,火势仍然很大,还发生过不止一次轰燃和爆燃。我们打了两个半小时的仗,敌人是谁?起火源究竟是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个明确的说法,我必须要弄清楚了,才能有针对性的开展灭火行动,才能放心地把我的队员派进去内攻,不然,火势越来越大,后果不堪设想,我作为火场指挥长,我失职!我向我的队员交代不了,这个仗也真的没法再继续打下去了。我需要有个说法,才好……” “参谋长,人带来了。”王参谋长话音还没落,吴昊的声音就出现在门外。 指挥部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射向门口,吴昊抱着一个氧气袋率先走了进来。 接着,他站在门边,搀进了急救车上的那个古怪老头。 老头还披着那件绿色的军大衣,鼻孔里插着氧气,脸上贴着半截固定的胶布,在室内灯光下,不知道谁拿给他一双棉鞋穿在脚上,气色也比早些时候从急救车里逃跑的样子看起来好了一些。 我满脑子里都是问号,浮想起了前几番他挣脱护士逃跑,痛苦流涕,还直愣愣的看着我处理伤口的场景。我越来越疑惑地看着这个古怪的老头子。 他轻轻地拍了拍吴昊的手,又摆摆手,示意不用扶着他了。 这时候,百货市场的负责人林经理忽然冲上前去扶着老头的手,“李叔,你不是在医院吗?我派人去看你了,怎么你到这里来了?” 李老头憋着嘴不说话,直愣愣的看着大家,像是有一股气堵住了他的口,氧气管旁边的嘴角微微的抽动。 他没有和林经理说话,径直走到王参谋长面前,吴昊赶紧拿着氧气袋跟了上去。 “领导,你们……要抓,就抓我吧,都是我……呜呜,我闯了大祸,我对不起……”李老头满脸愧色,吭哧吭哧的说着,憋不住嘴,低着头,一下子哭了出来。 这一下子剧情大反转,指挥部的人都炸了锅,纷纷七嘴八舌的疑惑这老头子什么来路,一把年纪了,跑到这来认错。 “李叔,你……”林经理和李副主任更是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明白这是啥状况。 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王参谋长居然不为所动,他冷静的看着李老头说道:“抓不抓你,我说了不算,也没这个权力,但你在仓库里面放了什么,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必须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不然接下来,这火可真就没法灭了,我可告诉你,我们的几名同志已经因为扑火受了伤,还有人被送进了医院,而你自己也是受害者,难道那些东西还不如几条人命值钱?” 指挥部里一下子又突然安静了。 “是是是,我说,我说。”李老头见王参谋长不吃这一套,不停地点头如捣蒜泥。 “是……是这样的,我听乡里几个老哥们说鸡饲料和猪饲料里加了鱼粉营养会高一点,畜生进食也要快一些,但他们说河水里捞上来的鱼寄生虫多,要从海里弄,老哥几个就寻思凑钱进货拿去销,拿过来之后,上面写的都是洋文,我根本不认识,找不到地方存,所以,暂时……但我真不知道那东西会自己燃起来。”李老头支支吾吾的低头说着,不时还面带愧色的抬头看了一眼林经理和李主任。 “行了,那些先不说,我问你,数量有多少?”王参谋长打断了李老头的话接着问。 “领导,没有多少,就是几个铁皮桶加几个袋子。有玉米、有鱼粉。”李老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瞪大。脸上还挂着泪痕。 “是吗?几个罐子加几个袋子。嗯,都是些洋文……”王参谋长看看天花板,在众人沉默的指挥部里自言自语起来,言语里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领导,我……我也是乡下人,说不来假话,我就是一时找不到地方放,就暂时放在那儿了,我没读几天书,不认识洋文,也不知道那玩意会自己烧起来,我错了,认罪认罚,出事了,你们抓我,抓我去吧。”见王参谋长这副态度,李老头急了,一时脸憋得通红,氧气管子左右摇晃,他伸出手,想要凑到王参谋长面前。 “李叔,你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都能解决的”林经理一个箭步,挡在王参谋长面前。 林经理反过来看着王参谋长,眼里隐约多了一丝不悦。他缓缓地说:“王参谋长,我虽然管理百货市场的时间不长,但李叔在这里干了近30年,从拉货、送货到开票、收发,在我们一片,老街坊老邻居都知道,口碑是不错的。他自己也因为吸入有毒烟气而昏迷了,而且他还报了警,就算有些什么过错,也要调查清楚再说,我们市场管理部门一定配合……。” “嗯,王参谋长,现在我们知道起火的物质了,我们赶快商量一下对策,不然,这火势太大,影响太坏,范围太广,损失太多啊。”林经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主任打断了,他一连用了四个“太”字,想凸显事态的紧急,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睁得老大。 见此情景,王参谋长已明白了许多,他不紧不慢的说:“我同意李主任说的,现在火势很大,我们消防部队是责无旁贷,首当其冲要把大火消灭掉的,但我们绝对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们之前已经受伤了几个同志,不能再拿这些年轻的生命去冒险了。在商量对策之前,我想先给大家看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