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画鸳鸯》 第001章 这门亲她退不得 民国初,腊月初二,大雪。 凄凄白雪包裹了长安城,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姜棠被绑着送入靳府,与脖间系红绸缎的公鸡拜了堂,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锣鼓庆祝,只有头上一顶载满了霜雪的红盖头,随她静悄悄地嫁了人。 冬日的夜晚寂静又寒冷,皎皎寂月高挂于穹空,月色下靳家前院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祝贺声彼此起伏。 后院喜房里,姜棠忐忑地坐在床边,红盖头遮着她的脸,宽大袖筒下一双素白柔荑仍被麻绳捆着,手指紧捏着绢帕,因为太过紧张用力,手背凸起了青青紫紫的血脉经络。 吱呀—— 房门缓慢地被推开,硬质鞋底踩在木地板面发出沉重的声响,一双漆黑发亮的军靴闯入视线,他一步步走来,步伐不紧不慢,每一步都狠狠地震在人心尖上。 他每走一步,姜棠捏着绢帕手便紧一分,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浑身已抖得像筛子。 “靳、靳善宗……” 她哆哆嗦嗦地吐出这个名字,唤着面前这个与她从小便订下了婚约的男人,可她有十年没见过他了,三天前她是从姑苏被绑来的。 男人没有回话,姜棠心中更加忐忑,手中绢帕硬是被她揪变了形。 沉默良久,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皮质腰带缓缓划过卡扣,清脆声响不由让姜棠白了脸。 骨节分明的大掌握住了她红盖头一角,她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一片红色蒙住了她双眼,红盖头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她被他狠狠地推倒在床榻中。 两唇相贴,清淡的烟草气息瞬间充斥她的口腔,夹杂着浓醇酒香。 男人体型健硕,即使姜棠双眼被蒙住,也能感觉出他的高大威猛,喜服纽扣被解开,凉意袭来,他的唇凶猛地席卷过她的脖颈,滑至锁骨。 木已成舟,就算她再不愿意这门亲事,也得认了。 更何况,她母家想东山再起必须得靳家相助,这门亲她退不得。 行至关头时,她浑身一颤,猛地抓住了他强劲有力的小臂,“为、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随着她的问声,身上的他,掠夺之势猛地一顿。 “呵……” 回应她的,是一道寒冽冷笑。 他在她耳边吐了口气,凉意像毒蛇般缠住了她的脖子,那低沉迫人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别急啊,这么做更有情趣,不是吗……” 不知是被蛊惑,还是太过恐惧,她失去了言语能力,陷入沉默。 直到疼痛蔓延至四肢,每个细胞开始叫嚣,她疼得五官皱紧,咬破了唇,哼出了第一道破碎的声音。 ……可她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他的模样,在无休止地强力索取中,她昏死了过去。 夜至三更,宛若泼墨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皎月散发着清冷光芒,当繁华落幕,靳家大院寂静又萧瑟,连声虫鸣也无处可闻。 忽然沉闷的钟声响彻夜空—— 床榻中,姜棠仍昏睡着,有人哐啷一声撞门而入,她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勉强睁开了酸涩的双眼。 不待她有所反应,闯进来的婆子扯着她胳膊便匆匆往外走。 噗通,她被按着跪在地面。 陌生房间内,男女老少皆围着床榻而站,每个人脸上挂着哀痛,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穿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已混浊的双目中泪光点点。 床榻中,安静的躺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还算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却瘦得皮包骨头,双眼紧闭着,毫无血色的脸透着一股死人才会有的青白,乍一看吓得人心尖猛地一颤。 靳老太太盯着跪地的姜棠,含泪双眼中闪着恨意,咬着牙,举起手中拐杖便朝她狠狠地挥下。 “没用的东西!” 嘭一声,姜棠刚挺直地脊背骤然一痛,瘦弱身板再次跌倒在地。 靳老太太伸出枯如树皮的手指着姜棠,嘴唇发紫不停颤抖,“你、你个丧门星……” 姜棠睁大双眼看着靳老太太,微张着唇无声地表达错愕。 旁边,不知是谁哽咽着说:“大少奶奶,善、善宗大少爷去了……” 什么? 姜棠如五雷轰顶,双目震惊地望向说话那人,指尖忍不住发颤。 靳老太太指着床榻上的男人,手指仍不停打颤,咬着牙痛心道:“善宗的身子虽早已油枯灯尽,却也不至于珠沉玉碎!本以为让你进门能给他冲冲喜,没想到你一来就给我克死了他!你,你个……” 鄙陋字眼还未说出口,她一口气梗住,双手捂着心口向后倒去。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有的跑出去叫郎中,有的手忙脚乱地掐人中,还有的不停地唤着老太太的尊称。 而姜棠,跪在房中,面色煞白,刺骨冷意迅速侵袭了她全身,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 靳善宗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他病死了? 怎么可能? 如果床上那个枯瘦如骨已经去了的男人是靳善宗,那喜房中穿军靴,夺了她清白,生生将她弄昏了过去的男人是谁…… 第002章 这刚进门的大少奶奶如何处置? 姜棠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停晃动着靳家人忙来忙去的身影,她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能让她摆脱现下困境的话。 十年,自姜家落败,她跟随姜家搬去姑苏后,已十年未回长安。 当年,靳家和姜家是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两大经商家族,两家祖辈关系甚好,她自幼便与大她几岁的靳善宗订下婚约,可惜好景不长,靳姜两家不知为何反目成仇,姜家产业一落千丈,最终被靳家挤出长安城,搬到了千里之外的姑苏。 十年过去,三天前靳家突然派人到姑苏找了姜家,说要履行当年孙辈订下的婚约。 靳家抛出极具诱惑的条件,说只要她嫁,便准许姜家重回长安城,并帮助姜家在长安城内东山再起。 姜父心动了,彻夜劝说她。 她已十年未见靳善宗,自小也是友谊多过爱意,突然让她嫁给他,她自是不愿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能重回长安城,她的父亲在劝说无果下,与姨娘联手打昏了她,绑着她,将她送上了开往长安的火车。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靳善宗生了病,更不知他已病入膏肓。 在她印象中,靳善宗虽生得俊秀白嫩了些,却也是个生龙活虎的。 十年未见,她在喜房中看到他脚上的军靴时以为他从了军,以为他是公务缠身才让她与只公鸡拜了堂,而她也认了命,才会随他蒙住她的双眼任他肆意妄为。 可如今,都错了…… 靳老太太还昏迷着,榻边靳善宗的母亲仍在痛哭,场面一派混乱。 “事已至此,大少爷去也去了,这刚进门的大少奶奶如何处置?”有人稳住局面,打破沉默。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姜棠,有怜悯的,同情的,鄙夷的,更多是不动声色看热闹的。 靳善宗早晚会死,这是靳家众所皆知的事实,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倒是可怜了刚过门的媳妇,不到一晚就成了寡妇。 这会儿,躺在窗边木榻中的靳老太太被郎中唤醒。 由下人搀扶着坐起身,她看到姜棠,仍是恨得直咬牙,“既然你进了靳家的门,就是善宗的妻子,你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此后你就待在这孤院里头,老实安分地给我待一辈子!” 姜棠跪坐在地,空洞的目光望着地面,抓着红色喜服裙摆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 她竟然,就成了寡妇。 “我不同意!”趴在榻边痛哭的靳母忽然转过头,满面泪水怒瞪着姜棠,那双泪眼中迸发出的恨意恨不得将姜棠生吞活剥了,“善宗是被她个贱人克死的!若不是她,善宗还能多享一段荣华,我要她殉葬!” 此言一出,不大的房间里惹起一阵小躁动,如今这世道不同,活人殉葬早已被明令禁止。 靳老太太眉心微凝,望着跪在地面的姜棠,竟认真地开始了考虑。 最终,她疲惫地扶住了额头,语气也多了抹和蔼:“姜棠啊,善宗生时便一心想着你,是妾也未纳啊房也未通,如今他去了,一个人在下边该是多冷……他好歹也念了你十年,你就下去陪陪他罢。” 姜棠低着脑袋,失神了两秒,唇边勾起一抹凄苦又讽刺的浅弧。 看他们啊,绑着她强行将她娶进了家门,又是要她当一辈子寡妇的,又是要她殉葬。 “事不宜迟,来人,给大少奶奶准备白绫,免得大少爷走得快,她再跟不上!”靳母含恨开口,每说一字语气便加狠一分。 下人很快送来白绫。 姜棠跪在地面,眼睁睁地看着靳母手拿白绫朝她走近,那双泪眼中恨意交织着凶狠,迫不及待地要送她去见靳善宗般。 房内其他人大多将目光默默地别到了他处,无一人为她开口求情。 绸缎勒住了她脖子,柔软材质刹那间化为足以杀死她的凶器,她脸色逐渐憋得通红,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视线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嘭—— 下人突然撞开门跌跌撞撞地闯入房间,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面色惊慌道:“三爷、三爷回来了!” 第003章 那三爷又不知是何方神圣 姜棠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眼前一黑即将失去意识的那刻,脖间的白绫忽然松掉,她浑身虚脱瘫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那群人乱了阵脚,听到他们慌乱的言语—— “怎么办?三爷最厌恶这些事,活人殉葬也是犯法的,若被他知道咱们让新媳妇殉葬,可怎么交代?” “死都死了,就说暴毙!” “可人还有气儿啊……” “都别给我乱!不过是那个逆子回了家而已,慌什么慌!把姜棠搬回喜房,其他人随我去前堂见他!” 听得出,靳老太太说出这话时虽响声大,却也不过是色厉内荏。 昏迷前姜棠在想,那三爷又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倒是救了她的命,若有机会她必定重谢。 …… 姜棠再次醒来,入目是刺眼的光明,窗外弥漫着浅薄晨雾,枯树枝上不知名的鸟发出几声婉转悲鸣,院里传来扫帚扫落叶的唰唰声。 姜棠起身,看到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眼底闪过一抹讽意。 既然没死,那谁也别再想她死。 在衣柜中找了件素雅色旗袍,姜棠随意拢了下齐腰长发,推开房门,便见一个芳华丫鬟在扫地,她一条麻花辫垂在身侧,拿着比她还高的大扫帚,扫起地来颇显吃力。 见姜棠醒来,丫鬟丢了扫帚连忙跑来搀住她,脆生生地问:“大少奶奶,您身体好些了吗?” 姜棠淡淡看了她眼,没回话,不咸不淡地抽回手,朝井边走去。 对靳家人,她毫无好感,甚至要竖起刺,提起全部防备与警惕。 靳善宗死了,她的人生便困在了这院墙内,以后孤身一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后院中,谨言慎行地苟活着。 拿桶打了水,姜棠沾湿毛巾,仔细地擦了脸,又将毛巾清洗了遍搭到石榴树上晾着,转身朝房内走去。 丫鬟遭了漠视,站在原地无措地绞着手,一咬牙,又跟上姜棠,壮起胆子喊道:“大少奶奶,我叫扶翠,是三爷派来照顾您的,您有事尽管吩咐我!” 听到三爷两字,姜棠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下,这才回头看向扶翠。 “三爷?” “对!”扶翠见姜棠终于肯搭理她了,连忙点头,“三爷昨晚听说大少爷没了,便回了府一趟!” 说着,她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快步走到姜棠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少奶奶您放心,昨晚您差点被殉葬的事儿三爷听说了,三爷最讨厌那些罔顾人命的老一辈思想,好好警告了老太太她们呢,怕她们耍阴招还专门派我过来护着您,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殉葬这等说法……” 姜棠听了,唇抿得更紧,目光更加复杂,整张脸毫无欢喜之意。 殉葬是不用了,但活着估计会更受折磨,靳善宗的母亲凶狠地要勒死她的神情还刻她在脑海中,她们怎么会放过她,放过她这个克死了靳家长孙的罪魁祸首呢? 寒冬腊月,就连空气也是刺骨冰凉的,刚沾过凉水的脸隐约发起痛,姜棠忍不住摸了下脸颊。 扶翠见此,连忙搀着她的胳膊往房里走,“大少奶奶快进屋抹点雪花膏,我给您梳头挽髻,被老太太看到您披头散发的又免不了教训,三爷是护了您的命,但也只管着不让您殉葬罢了,其他是好是歹他可不管。” 是啊,说是三爷救了她,倒不如说是救的靳老太太她们,毕竟这世道活人殉葬是犯法行为。 姜棠被扶翠按在梳妆台前坐下,搭在台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一个镶着紫色琉璃珠的梳子状发卡。 她笑,语声缓慢地试探问:“你们口中的三爷,在靳府中的权利好像很大,是……哪位啊?” 扶翠梳头的手猛地一哆嗦,小脸愣了,不敢置信地问:“大少奶奶,您不知道咱们家三爷吗?” 姜棠抿唇,“不知。” 扶翠这回惊讶地捂住了嘴,连忙提醒:“是大少爷的三叔啊!” 姜棠微怔,“三叔?” “对,您也该叫他一声三叔,咱们老爷……早年出了家,大爷前些年也没了,二爷又是个只会喝酒打老婆的,府上只有三爷管大事儿了。”扶翠一边梳着头,一边脆声解释。 姜棠闭上双眼,沉入回忆,“我见过靳家大爷,二爷,好像未曾听说还有位三爷……” 靳姜两家未成仇时,她经常前来靳家做客,对靳家人熟悉得很。 扶翠梳着头,听到姜棠的话后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落寞地垂下了眉眼。 第004章 提醒着她洞房夜的不堪 靳善宗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身为靳家的长房长孙,前来吊唁的人接连不断,他红白喜事仅隔一天,也成为了长安城内的闲谈。 姜棠未去参加丧礼,一丝一毫都未沾身,只从扶翠口中听说了些。 按理说,靳善宗的丧事,她这新妻应披麻戴孝跪在棺边,直至靳善宗出殡下葬。却不知为何,自始至终都无人来唤她,甚至她院里的红绸缎和大红喜字都无人来撤。 姜棠疑惑过此事,扶翠只让她安心休息,正如靳老太太所说,她就老实安分的在这孤院中待着便好。 靳善宗出殡后的第三天,姜棠用过早饭,照常在院中支起画架作画,她自小喜爱画画,父亲平时生意忙顾不得她,姨娘们待她虽不上心,但该给的条件倒未苛刻,她若真画出些名堂来也是给姜家面上添光。 但很显然,如今她嫁进靳家成了寡妇,这层光是添不成了。 作画用具是姜棠托扶翠买的,这些时日她不曾踏出院门半步,过着宛若与世隔绝的生活。 没人来找她,她也落得清净。 今日,姜棠画得是傲骨寒梅,她喜欢梅的一切,无论外表或内在。 忽然嘭的一声—— 院门被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了回去,吱呀着来回摆了几下后停住,靳母杜佩云带着贴身婆子站在门口,身形几分骇人。 她刚丧子,身着黑色袄裙,头发在脑后盘了个简单的髻,唇紧抿着,老脸堆着些许横肉,目光淬了毒般阴狠地凝着姜棠。 姜棠见此,从容不迫地放下手中颜料,拿毛巾擦干净双手,规规矩矩朝她欠了下身,“大太太。” 杜佩云脸色刹那一沉,由婆子搀着,她越过门槛朝姜棠急走而去。 啪—— 狠狠一耳光甩在姜棠左脸,姜棠偏了些脑袋,一缕刘海凌乱地挂在鼻尖,白嫩脸颊立即浮现红印。 “你叫我什么?”杜佩云咬牙切齿地瞪着姜棠。 姜棠动了动干涸的唇,咽了下喉咙,艰难地挤出两字:“婆婆。” 哐啷,杜佩云胳膊一扫又摔了姜棠的颜料盘,五颜六色的水料瞬间洒了一地,溅上了姜棠素白的裙边。 “你还知道我是你婆婆!” 她不解恨,扯掉画板上刚作了一半的梅花,三两下撕成了碎片,又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在地面。 “我儿子刚死,头七还没过,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作画?姜棠啊,谁给你的胆子!” 她目光满是怨恨,狠狠地剜着姜棠,说话时语气中的凶狠扑面而来。 姜棠只觉聒噪,又有屈辱感从胸腔中升起,耐不住地合了下眼。 地面,被撕碎的傲骨寒梅沾染了尘泥,透着无尽凄凉,正如她已沾染不堪的余生。 杜佩云大步走进堂屋,在正对门位置坐下,目光恨恨斜着姜棠,“姜棠,你可别再当自个是姜家千金了,你既然嫁进了靳家当媳妇,就得认清自个的身份!” 姜棠低着脑袋,指尖紧捏着手中毛巾,不反驳也不回答。 “今儿过来,我就是给你立规矩的,以后卯时一到,你必须到我院里伺候我起身,听懂了吗?”杜佩云只当姜棠是不敢说话,愈发变本加厉。 卯时,搁冬日里天还黑着,这不是纯粹折腾人,能是什么? 但相比要她的命让她给靳善宗殉葬,已经不能再仁慈。 姜棠便点了下头,“听懂了。” “真听懂了?你可别觉得委屈,咱们谁不是从媳妇做过来的?”杜佩云再次开口说话,始终用一种尖锐目光斜着姜棠,眼底弥漫着蔑视。 姜棠不抬头,只点头应声:“听懂了,不觉得委屈。” “最好如此。” 杜佩云不屑地冷哼了声,端坐着打量起姜棠的房间,那目光暗的显然是不找出点茬来不打算罢休。 窗上仍贴着大红双喜,她脸色骤然一变,伸手指着,咬牙道:“去把那些东西给我撕干净了!” 姜棠掀起眼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心中瞬间了然。 她抬脚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抬起胳膊就要将红双喜字揭下。 她早看这些喜字不顺眼了,每一个喜都提醒着她的遭遇,提醒着她在洞房夜的不堪。 恰好扶翠从外面回来,见院里一派狼藉,作画颜料洒了满地,一脸阴沉的杜佩云坐在正堂内,顿时吓得双眼一瞪赶紧冲进屋。 噗通一声,她二话没说跪倒在杜佩云脚边,双手紧紧地拽住了那道黑色裙摆,“大太太,还请您轻饶了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刚进府,有做错的地方那也是扶翠提醒得不是,您要动气就朝扶翠来吧!” 姜棠正要撕红双喜的指尖一顿,僵在了那,怔怔地看着扶翠。 杜佩云被扶翠跪得突然,看向姜棠,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姜棠,你好手段啊,才进咱们靳府几天,就让府里的老丫头如此忠心了。” 姜棠放下胳膊,微垂眼帘,对杜佩云的冷嘲热讽权当她是在放屁。 扶翠仍抓着杜佩云的裙摆,焦急面色闪过一丝灵光,连忙道:“大太太,方才我看见二太太往老太太院里去了,您知道老太太最近想把库房钥匙交出去的,不去看看?” 杜佩云闻言,脸色凝了下,锋利暗芒自眼底一闪而过。 后院里头争权夺利,又何尝不是一个风云暗涌之地,谁拿了库房钥匙谁管家,在这院里就是土皇帝。 杜佩云想收拾姜棠是真,更想当靳家的管事主母也是真。 “姜棠,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院里头待着,什么都别想!”她饶有不甘,狠狠剜了眼姜棠,才带着婆子匆匆起身离开。 姜棠垂着眼帘,一声未吭。 等杜佩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扶翠连忙起身奔到姜棠跟前,“大少奶奶,你的脸……是大太太打的?” 姜棠抬手摸了下脸,指尖触碰到脸颊,立即传来一阵蜇人痛意。 …… 夜半,深沉墨空点缀着粒粒洁白的珍珠,月色如霜般笼罩了大地。 皎洁月光从窗外渗进房内,姜棠躺在床榻中睡着,左脸不时传来的痛意,让她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吱呀——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周身弥漫着冷意,抬脚一步步走进房间,空气随着他的出现骤然降温,月光下他的身形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暗影。 最终,他停在榻前,宛若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借着月色凝着榻中人。 第005章 所以,哪有什么可笑的人性 姜棠睡得不安稳,窗外不断吹来冷风,她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正想起身去关窗,睁开眼便模糊看见床前立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体型高大的男人,西式黑色长衣更显他身型颀长,他背对着着窗外月光,让人看不清脸。 姜棠刹那瞪大双眼,双手抓紧了棉被,颤抖着张口就要喊人。 忽然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他早有预料般,又上榻压住了她,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将她两只手桎梏于头顶,使她无法动弹。 “不许叫。” 他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音色低沉又醇厚,是成熟男人才有的嗓音,气息喷洒间流出淡淡的烟草味。 姜棠眼底狠狠一颤,这个味道她深深记得,是洞房夜的那个男人。 “你、你是谁……” 视线昏暗,男人看不清神色,唇边勾起的微凉弧度却异常清晰,他压低了姜棠,俯视着她。 姜棠心中惴惴不安,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双眼蒙了层浅薄水雾,在月色下反射出晶莹光芒。 男人阴沉地眯了下眸,伸出大掌遮住了她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 细碎轻柔的吻落在姜棠左脸,他在她耳边轻吐气息,再开口,低沉语声中多了抹怜惜:“疼吗?” 姜棠不敢说话,只有哆嗦。 她和他姿势危险,他如猛兽扑食般将她压于身下,随时会露出獠牙将她拆骨入腹。 她的目光透过他的指缝瞄着,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却徒劳无获。 忽然,他收回了捂着她双眼的手掌,却是从一边捞过枕巾,蒙住她的双眼,照旧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姜棠刹那绷紧了身子,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微凉感忽然在左脸漫开,药香萦绕在姜棠鼻间,他指尖轻柔地抚过她脸颊,将药膏一点点涂匀。 带有薄茧的指腹擦过姜棠的脸,姜棠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就像一只被虐待了的狗,当施暴者再次将她绑住却只是抚摸起了她的脑袋,她受宠若惊而又心怀惶恐,只能以瑟瑟发抖来回应。 好半天,姜棠狠狠地咬了下僵直的舌头,才挤出一句话:“我不管你是谁,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她现在是靳家的寡妇,如果被靳家人发现,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身上那人在她脱口一瞬,身形僵了下,随即回应她的,是他饱含了讽刺的不屑一嗤。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你?” 闻言,姜棠忍不住瞠目结舌。 “我本就和你无冤无仇,我甚至不认识你,是你平白无故跑来喜房占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不曾招惹得罪你,谈何你来放过我?”她恼怒,语声也染了急色。 气氛安静,那人忽然沉默了。 姜棠急了一通,这会儿也升起一股后怕,忐忑地小声说:“你知道我被大太太打了脸,说明你也是靳府中人,你来给我送药膏,说明你还有人性,我和你们家大少爷成婚那晚的事我希望你能忘掉,它于你于我而言都不是好事,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可好?” 冷风幽幽地吹进房,吹起姜棠额前细碎的发丝,吹得她眼眶微红。 “互不相扰?” 寂静的房间中,他阴鸷的声音缓慢地响起,透着彻骨寒凉。 他猛地掐住了姜棠的脖子,戏谑地在她耳边嗤了声,“大少奶奶,我一个卑贱下人,三十多了还没娶到媳妇,好不容易睡到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女人,你还不会往外说,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这张长久肉票?” 随着他的话,姜棠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牙齿隐忍地咬破了唇。 “那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再次沉默。 两秒后,回应姜棠的是他掀了棉被,解了她的里衣,在她又冷又恐惧之下,毫无人性地再次占了她。 人性? 末尾时,他俯在她耳边,勾起唇瓣冷冷地嗤了声,“知道我为什么来给你擦药吗?” 姜棠死咬着唇,不吭声。 他淡呵,冷意自姜棠耳蜗缓慢又清晰地蔓延至心脏,她冷得打颤,他却一字一顿饶有兴味的说:“就算你只是玩物,若脸坏了,我上着也会不舒服啊……” 所以,哪有什么可笑的人性。 …… 像设定了某种生活节奏,每晚那个男人都会出现在姜棠的房间,每晚姜棠敢怒不敢言,每晚她好不容易熬到他餍足离去,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得起身去杜佩云的院子。 好在她院里不来人,她多是伺候完杜佩云后又去补觉,她在靳家存在感低,倒是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但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姜棠让扶翠注意靳府中人,将靳府中所有下人统计了遍,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暗自琢磨。 靳府中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两位,一个是靳老太太院里干重活的,不过是个瘸子,一个是管家安叔的儿子,在靳府中住着,却是在外教学的。 姜棠捏着那张统计了靳府下人的名单,望着窗外枯枝白雪,手中名单渐渐被她攥成了一团。 第006章 他根本不是靳家的下人 夜晚,姜棠呆坐在床边,房内没有点灯,只有冷寂月光透过窗片片照进空荡房间。 说来奇怪,每当夜幕降临,她院里便断了电,连根蜡烛也领不到,以致于那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摸进她的房间,还不必担心被她看到真容。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听说你在找我?”低沉冷冽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夜色正浓,姜棠早就做好了他来的准备,不咸不淡地抬头望去。 那人长身立于门口,月光如霜打在他一侧肩头,他口中咬着根烟,头戴一顶黑色礼帽,大半张脸隐在帽檐下,香烟一点橙光只映出了他的唇。 姜棠没有回话,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收回,管家儿子和老太太院里的人明显都不是他。 那人已然习惯姜棠的冷漠,不咸不淡地嗤了声,抬腿大步进了房。 修长手指挑起姜棠下巴,月光下她的轮廓从表面看至少很柔和,他眯起双眼,双指利落地摘去口中烟,忍不住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哒,突然亮起一束光。 光线来得猝不及防,姜棠望着面前的人,失望一下如冷水浇到头顶。 “你根本不是靳家的下人!”她面色愠怒,秀气的眉也紧紧蹙起。 面前这男人仍保持着俯身吻她的姿势,一张脸深挺有度,轮廓有棱有角,那冷幽双目内深不见底,向外溢着浓浓威压,一眼便知他是常居高位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此刻他紧绷着脸,薄唇紧抿,酝着层层怒气,目光深锐而凌厉地盯着敢直视他的她。 “不错,你很有胆量啊。”他唇角缓缓扬起,笑意却越发寒凉。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逐渐用力,一字一句皆像冰刃般凌迟着她,后怕如毒蛇般爬上姜棠的脊背,她浑身止不住地发冷打颤。 “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冷冷地嗤笑了声,依旧是不屑回答姜棠的话,夺过她手中的手电筒关掉,欺身将她压进了榻中。 姜棠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她发了狠一口咬住他宽厚的肩,牙齿清晰地刺进了他皮肉里。 鲜血顺着他肩膀汩汩流下,他只声未吭,却首次变狠了索取方式。 待他完事,姜棠已昏死过去。 临走时,他站在榻边,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红肿的唇瓣,那唇角仍沾着他肩头的血,他眷恋地来回摩擦了两三下。 “棠棠,我们来日方长。” …… 又是几天,离年三十越发近,姜棠伺候完杜佩云起身,正打算回院子补觉,忽然被安叔拦了住。 “大少奶奶,姜老爷携府上姨娘来看您,如今正在前堂候着,您可去瞧瞧?”安叔说话规中规矩,并未因姜棠是寡妇而瞧不起。 他再有权也是仆人,心里掂得清楚,不然也不能稳坐了管家这把椅。 姜万清如今带姨娘来靳府,姜棠按自个意愿还真不想见,她已不喜这两人,所以三天回门时靳家未提她也未开口说。 但于理,她该去见一见。 前堂中,姜万清穿着浅灰色斜襟长袍,坐在侧座面色焦急地等着,年过四十他仍未见发福,身型反而消瘦了些,旁边跟着穿旗袍烫着时髦卷发的婉姨娘。 姜棠出门一般不带扶翠,一个人踏进了前堂,姜万清看到她后迫不及待地起身,婉姨娘更是脸色一喜。 “棠棠你来了,你听姨娘给你解释,姨娘跟你父亲都没想到,靳善宗他……他突然就没了,我们当初想着靳家是名门望族,都是为了你好才打昏了你……”婉姨娘抓着姜棠臂弯,话一说完便掩面而泣。 她这泣又有几分真,姜棠懒得去思考,任凭婉姨娘抓着她的胳膊哭,她抬眼看向那个中年男人。 姜万清接触到姜棠漠然的目光,脸色微僵,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 “棠棠,这些时日可还好?”他嗓音略低并沧桑,笑得拘谨又愧疚。 姜棠瞧着他,“不好。” 前堂无他人,安叔识趣离开,姜棠坐在堂内另一侧,与对面的姜万清和婉姨娘相对。 姜棠怨姜万清,姜万清深知这一点,但为了姜家的未来,就算姜棠怨得恨不能杀了他这爹,他也得来。 如今,他便是来谈姜家未来了。 “早前,靳老太太说只要你嫁,靳家便帮助咱们姜家在长安城内东山再起,只是这大半个月过去了,她那边仍未传来半点消息,你可否替为父打探下?” 姜棠闻言,讽刺地笑了。 她慢悠悠地将手中茶杯放下,心是凉的,仍笑着看向姜万清,“我克死了靳家的长房长孙,你觉得她还能帮姜家东山再起?” 姜万清噎住,“这……” 靳善宗的病早已无药可医,与其说是姜棠克死的,倒不如说是他的命到了时候,姜棠运气不好偏偏撞上了。 婉姨娘在旁边听着,不甘地插嘴道:“怎么说咱们人也嫁了,总不能吃了这个闷亏,靳家若是不帮忙,咱们就和离,凭什么要白给他守一辈子寡?” “若是靳家愿意帮忙呢?”姜棠反问,目光中流转着冷意。 “愿意帮忙那就守了呗,你爹养了你十八年,用你来换姜家辉煌的将来,也值了。”婉姨娘脱口而出。 姜棠冷冷地凝着她,不言语。 姜万清不由瞪了婉姨娘一眼,婉姨娘见姜棠目光冷飕飕的,这才惊觉失言,连忙拿绢帕捂住了嘴。 姜棠淡淡地从婉姨娘身上收回视线,对这个胸大无脑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姨娘,她倒不大反感,就是她那张破嘴经常气得她心口发堵。 “父亲觉得呢?”姜棠看向姜万清,神色淡淡不显露情绪。 姜万清沉默了两秒,垂下脑袋,为难地长叹了口气。 好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姜棠,牙一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重重地朝姜棠磕了个响头。 第007章 后面几天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婉姨娘吓得眉心一跳,连忙跟着跪地扶住姜万清,“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棠棠是小辈,使不得啊!” 姜棠张着嘴,惊愕地看着面前跪地的姜万清,好半晌没找回思绪。 姜万清起了皱纹的眼角泛着泪,目光为难又执着,哽着嗓子道:“棠棠,你知道你爷爷一直想咱们姜家重回长安城,这是他的遗愿……” 婉姨娘见姜万清如此,眼眶也泛了红,噙着泪看向姜棠,“棠棠,你就帮帮咱家……” 婉姨娘说了什么姜棠听不见,姜棠望着姜万清眼角的水渍,望着他跪地的双膝,小脸麻麻木木的,目光怔怔的,甚至忘了眨眼。 半晌,她忽然笑了。 笑容好看,却泛着阵阵凄苦,她抿着唇,勾着唇角,眼中闪着泪光,“那父亲您可知道,我也想姑苏城外的雪,长安城内的雪太不自由了。” 姜万清听出姜棠话中含义,望着她噙泪的双目,愧疚地低下了脑袋。 …… 黄昏时分,姜棠一个人去了靳老太太的院子,经安叔通报后,却得来靳老太太不想见她的消息。 不见,那她便在外面等。 安叔见她如此,又去通报,房内立即传来靳老太太的怒喝声:“那就让她等!跪着等!我倒要看看她的心能有几分诚!” 听到这话,姜棠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绢帕,一咬牙,噗通屈膝跪地。 安叔退出房间,正要将老太太的话转达姜棠,一转身就见姜棠已跪在地面,脸色微不可察地凝了下。 他一字未说,又回屋去复命了。 从黄昏到半夜,从夕阳到月光,从微凉到刺骨寒冷,姜棠脊背挺得笔直,跪在寂静又空荡的大院中。 脑袋里回荡的,尽是姜万清和婉姨娘双目含泪,朝她下跪的画面。 他们是料定了她孝顺,用大忌来逼她,不惜牺牲掉她的余生,连她的尊严与骨子里的高傲也要毁掉。 她若不从……便是不孝。 忽然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那步伐不紧不慢,似悠然散步,又似有备而来,他好像永远那么沉着冷静,做什么皆是不慌不忙的。 “我道你今晚去了哪,不在房里好好待着,跑这破院受虐来了?” 他在她身边停下,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高大身影笼罩住了她跪着的瘦弱身躯,一大一小在清冷月色中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棠听见他的声音,唇惊讶地微张,瞪着他,又慌乱地看了眼四周。 “嗤……”男人似是被她惊慌的表情取悦,竟然笑了。 姜棠见他还有胆子笑,秀眉紧紧蹙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找你,不然这漫漫长夜的,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 他语声低沉有力,又生得神采英拔,却偏生要说不着调的话,说完竟又意犹未尽的从裤兜中伸出手,轻佻地在姜棠脸上捏了把。 “啧,脸蛋儿真嫩。” 姜棠心中一慌,连忙偏开脑袋打掉他的手,压低声音警告:“你疯了吗,这是老太太的院子。” 若被人看了听了去,他或许能逃过一劫,她必死无疑。 “老太太的院子怎么了?这么晚还能有人来?你以为都跟你的院子一样?”他嗤了声,语声颇不在意。 姜棠心中升起一股屈辱,她的院子不干净,还不是他闹的。 “你走……”她紧咬着唇,咬牙挤出的声音染了抹哽色。 他神情倏忽一沉。 冷冷地瞥着姜棠,他再开口,语气泛着深沉冷意,宛若下命令般低声呵斥:“跟我回去。” 姜棠噙着泪瞪了他一眼,不回他话,挺直脊背看向靳老太太的房门。 “姜棠,我让你跟我回去!”他语气骤然加重,夹了一股子狠劲。 姜棠心尖莫名一颤,狠狠地闭了下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蓦然胳膊被大掌攥住,他力道大的手指恨不得镶进她血肉里。 “我他妈让你跟我回去,你听不见?”他眯眼凝着月光下姜棠带着泪痕的小脸,下颚线绷得更紧,目光越发深锐骇人。 “你够了!”姜棠终于也忍不下去了,她拼尽全力推开他,双目含泪瞪着他,压着声音发狠:“跟你回去做什么?被你睡?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想做的那些肮脏事我是没办法阻止也反抗不了,但请你不要打扰到我正常的生活好吗?” 他抓着她胳膊的身形刹那凝住,目光凌厉地盯着她,双眼中写满了阴沉,浑身散发出骇人恐怖的气息。 “我管得宽?我做的事肮脏?我打扰到了你?”他阴测测地反问,每问一句,神情便黑沉一分。 姜棠怔了怔,竟不敢跟他逼人地目光对视,闭着眼睛看向别处。 “行!”他怒极反笑,甩手狠狠地丢了姜棠的胳膊,“算你有种,你就在这跪,跪死你得了!” 他利落转身,大步离开。 姜棠没有回头去看,接触次数不多,但她已摸透那人的脾气,他发起火来有多恐怖她清楚地知道,后面几天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月色下,姜棠疲惫不堪地合了下双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吁出去。 忽然脖间一痛,有重物狠狠地打在她后脖般,她还来不及回头看,视线被黑暗侵袭,遽然失去了意识。 第008章 靳老太知道了什么 姜棠再次醒来,入眼是熟悉的深灰色床幔,她伸手轻轻拂开,便见扶翠正坐在茶水桌边,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件衣服做着。 见床幔打开,扶翠欣喜地放下衣服起身,“大少奶奶,您醒了?” 姜棠看着扶翠走来,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她这会儿本应是跪在靳老太太房门前的。 后脖颈传来钝痛,姜棠伸手揉了下,蹙眉问:“我怎么回来的?” “是老太太让人送您回来的。” “老太太?”姜棠眉心蹙得更紧了,总感觉哪里有点说不通。 扶翠见姜棠仍在疑惑,连忙又解释:“您昨夜在她院子里昏倒了,巡夜的下人发现后通报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让人把您送了回来。” 昏倒……姜棠面色微凝,她记得明明是有人在她身后打昏了她。 脑海中闪过那个男人的身影,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会对她动手的人。 “对了,”扶翠又想起什么,给姜棠倒了杯水,欣喜道:“老太太今早还派人来过了,说娘家老爷的事不用您操心,靳家会拨几个铺子给娘家老爷,当娘家老爷的起步资产。” 姜棠握着手中热乎乎的茶杯,心里一阵触动,微微红了眼眶,她也算是没让姜万清那一下白跪。 “走吧,陪我去感谢老太太。” …… 去了靳老太太那里,姜棠不巧和杜佩云撞到了一块,杜佩云正端着一盘点心,堆着谄笑讨好靳老太太。 果然上天都是公平的,杜佩云再使劲折腾姜棠,到了靳老太太跟前,也得老老实实地趴着。 杜佩云被姜棠撞见她做低,自尊受损,目光阴沉剜了眼姜棠,当着靳老太太的面却是什么都没敢说。 姜棠也不搭理她的冷眼,规规矩矩地欠身,“奶奶,婆婆,二婶。” 靳老太太坐在木椅中,享受着大儿媳送来的点心,又有二儿媳在背后揉肩捶背,双眼舒服地眯着,听见姜棠的声音后,也只是慵懒地轻抬了下眼帘。 她似是心情不错,从鼻间嗯出一声,指了下旁边的椅子,“坐吧。” 杜佩云还有那位二婶都站着,姜棠一个孙辈媳妇哪敢坐,牵唇莞尔了下,“不了,孙媳此番前来,是感谢奶奶的,不多做停留。” 她要感谢什么,靳老太心里自然清楚,意味不明地嗤了声,“靳家把话说出去就不会食言,不必说什么感谢,倒是你……” 她说着,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浑浊双眼中却泛着无比尖锐的光。 老人的目光是活了一辈子才淬炼出的锐利,姜棠被这道足以洞穿她心思的目光盯着,面上尽量保持冷静,心中已慌不成军。 指甲深陷进掌心中,她暗想靳老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年纪轻轻,却要守一辈子寡,你可安分得了?”靳老太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夹杂着老来威严的压迫感。 姜棠心中却是松了一大口气,太过紧张使她头晕目眩了两秒,扯了下苍白的唇,“奶奶还请放心……” 靳老太精锐的目光不停打量着姜棠的小脸,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半晌,她满意地点了下头,嗯了声,“没事儿就下去吧,你父亲那边不用你操心,靳家会去做。” “是,谢奶奶。” 姜棠怕一不小心被看穿,如今是一刻都不想在靳老太房里多待,带着扶翠便匆匆退下。 等姜棠走远了,杜佩云拧紧了眉目,咬牙切齿道:“这小贱人嫁给善宗未起一点作用,反倒克死了他,娘您怎么还愿意帮姜家?” 靳老太抬起眼帘冷冷地瞥了杜佩云一眼,“事情也过去了,气头也该过了,善宗是不是她克死的,你心里头应该有数。” 杜佩云脸色一凝,无话可说。 当晚她包括靳老太在内,凡是在乎靳善宗的,听到靳善宗的死讯后都是脑袋一懵,下意识地认为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克死了新夫。 但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人的头脑也逐渐清醒,看事情便也明白了。 靳老太望着姜棠匆匆离开的纤细背影,老眼眯了眯,“帮姜家,其实不是我做得主,商场上的事儿早交给老三了,这是他拿得主意。” 杜佩云面色微凝,“三爷……” 第009章 三爷院里的事……外面鲜少有人知 自那晚和那人闹翻,他竟没有再来当采花贼,姜棠连续睡了几晚安稳觉,白日里也不再病恹恹的,如今就连做梦也觉得比以前香。 姜万清和婉姨娘又来过靳府,这次姜棠想了下,没有去见。 她怕姜万清再下跪,怕姜万清再有事想让她去做,她已无可取之处再供他们利用,她的余生已毁在他们手中,从此囚在了这高墙大院内。 距年三十剩三天时,安叔来院里下了通知,因靳善宗离世,靳老太明令府中不得热闹,过年一切从简。 这下好,姜棠就连除夕也不用出院门了,倒是乐得清静自在。 除夕当晚,姜棠准备了些点心和干果,叫了扶翠一起坐在房中守岁。 姜棠作画,扶翠便做衣裳,自上次扶翠跪在杜佩云身边保她,姜棠便将这丫头放到了心里,两人闲谈间姜棠得知扶翠今年才十六,从小待在靳府当丫鬟,已有十个年头。 姜棠来了兴趣,笑着问她:“十年前我也经常来靳府做客,怎地没见过你?” 扶翠的小脸凝了下,眉眼落寞地低垂,“之前我是伺候三爷的,三爷院里的事……外面鲜少有人知。” “是三爷啊……” 姜棠心中了然,以前她多次来靳家,连三爷这本尊都未听说过,不曾见过他的丫鬟也不足为奇了。 想着想着,姜棠又抿唇笑了,伸手捏了把扶翠水灵灵的小脸,“十年前你还那么小,到底是你伺候三爷,还是三爷照顾你啊?” 扶翠听到这问题,凝着眉心想了下,十分认真道:“三爷对我而言,就像父亲,我是他从外面捡来的,我小时多是他照顾我,等我大了我才伺候到他,但现在我又被他派来伺候了您,不过我以后定是要给他尽孝的,他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也没娶个媳妇生孩子,他要真当了孤家寡人啊,等他死了我就给他摔盆儿!” “噗嗤……”姜棠忍不住被扶翠认真的小模样逗笑。 “大少奶奶你笑什么,我说得话可都是真的,要不你看看哪家有好姑娘,给我家三爷说个媒呗?”扶翠说到这,停下手中活认真地瞧着姜棠,不停眨眼。 为防姜棠不愿意帮忙,她又迫切地开口:“我家三爷不仅会管生意场上的事儿,还当官呢,能抓人的那种你知道吗?嫁给他只有好处!” 姜棠忍俊不禁,抿住了唇,“这么好的男人啊,可惜我都十年没回长安了,玩得好的姑娘家都在姑苏,你是要我把她们从姑苏拉来,还是把你家三爷拉到姑苏去?再说了,你家三爷一大把年纪了,我朋友可都还是十七八的小姑娘,这年龄就不搭。” 扶翠听着姜棠说她家三爷老,不开心地撅起了嘴,“我家三爷也不算老,虽然隔平常人都快当爷爷了,但人家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娶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我家三爷娶个年轻点的又咋了……” 姜棠顺着她说的去想,想到七八十岁的三爷娶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浑身就忍不住哆嗦了下。 忽然,后窗传来一阵噪声。 嘭一下,又一下,就像人用脚在踹木板,毫无节奏,仅这声音便能听得出制造噪声者恼怒不悦的心情。 姜棠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脸色寸寸变白,消失许久的还是出现了。 扶翠听见响声,放下衣服就要去查看,口中小声埋怨着:“怕不是哪只野猫跑了来,我去赶一下,别到时抓了您,这可是要命的。” 可不是要命的嘛,要真让扶翠过去看,就真要了她小命了。 姜棠连忙起身拉住她,绷着脸,抿唇道:“扶翠,我有些倦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也快些回去休息。” 扶翠愣了两秒,认真点头:“那我更得保证您安全后再离开了!” 不等姜棠有所反应,扶翠已忠心地拎起扫帚,大步冲进了内间。 “扶翠……”姜棠连忙跟进去。 房内,扶翠姿势别扭地趴在后窗边,她弯着腰往外瞅着,眉心紧紧地蹙成了疙瘩,神情格外凝重。 姜棠快步走过去,咽了下因紧张而发涩的喉咙,“扶翠,你……” “大少奶奶……”扶翠依旧保持着快要翻出窗去的姿势,小脸紧皱,痛苦地扭过头来,“我扭到腰了,您能扶我一下吗……” 姜棠怔住,噗嗤一下笑了。 将扶翠送回了屋,姜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房后她匆匆关门,还未转身便被人从后拥入了怀。 第010章 就凭他那一把老骨头,也想管住我? 窗户还未关,冬夜寒风嗖嗖地吹进房间,窗帘飘动,房内冷萧萧的。 那人将脑袋从后深埋进她脖颈,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姜棠浑身僵硬,任他抱着,一动不敢动。 “想我没?”他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有磁性,却带了一丝倦意。 他微眯着双眼俯在她耳边,沉醉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微凉唇瓣摩擦过她的耳垂,姿态亲昵仿若小别胜新婚的恋人。 姜棠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紧,一度压着想避开他的念头,如果她脑袋没有问题,应该是不会想他的。 “我可是专门过来陪你守岁的,不感激下?嗯?”说话间,他指尖有意无意地点着姜棠胸前的柔软。 姜棠隐忍着,不吭声。 一再遭受漠视冷然,他脸上的兴味也逐渐消失…… 直至面色阴沉覆满了冰霜,他打横将姜棠抱起,走进内间,毫不怜惜地将她丢进床榻中…… 姜棠不知道是怎么撑过去的,房内灯火早已熄灭,一片昏暗沉寂中,她双目空洞无神的凝着床顶。 他这回没有着急走,反而气定神闲地侧躺在床边,拿滚轮打火机点了根烟,青色烟雾自他口中吐出,像在自己家里般随意。 他偏了下脑袋,便看到身边女人睁着一双大眼对着床顶发呆,目光凝了下,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弧。 “床顶好看?再看,信不信我给你拆了?”威胁的话响在耳边。 姜棠眼睫轻颤,顿了两秒目光才有聚焦,幽幽地转向他,目光愤恨而悲戚,在月色下格外清晰。 他一怔,目光中浅薄的温情逐渐消失,“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对你能有什么眼神?”姜棠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的每个字。 他凝着姜棠,眯起双眼,语气也冷幽幽的:“恨我?” “你觉得呢?”姜棠只觉得喉咙里腥甜,将那口郁血吞了回去。 他凭什么觉得,他做了这么多次十恶不赦的事,她还不会恨他? 他凭什么在毁了她后,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频频来对她残忍。 他凭什么,凭什么…… 女人眼中的恨意太过明显,他微眯双眼凝着她,夹着烟的指尖越发紧。 半晌,他磨了磨后槽牙,甩手丢了手中燃烧到一半的香烟,起身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往身上穿。 那张脸紧绷着,一句话也不说,偏生散发出肆意骇人的气息。 等他穿戴整齐,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姜棠唤住了他。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若再来,我就去找靳三爷,我就是搭上这条贱命,也要他把你抓进去,再不让你得逞。”姜棠紧咬着牙,音线不住颤抖。 他开门的动作微僵。 眉心蹙了下,他不屑地嗤了声,“靳三爷?就凭他那一把老骨头,也想管住我?” 嘭一声,响声夹杂着浓浓怒气,房门被他狠狠摔合。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棠依旧平躺在床榻中,凝着床顶,目光无神又空洞,握着棉被的手愈发用力,忍得手背凸起了道道青筋。 第011章 去找靳三爷吗…… 转眼三天过去,初二是要回娘家的日子,听说姜万清在长安城内置办了宅院,姜棠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安叔提着礼品上门替她下了决定。 姜家落脚之地是处不大的院落,虽不及姜家祖宅十分之一,姜万清住进去时也是心情甚佳,他可能认为只要入住了长安城,姜家东山再起便指日可待,赎回祖宅也是早晚的事。 姜棠和扶翠步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一处旧院落,类似于四合院。 门前台阶落满白雪,姜万清早已携两位姨娘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十年前,姜家根基浑厚,姜万清乃是独子,姜老太为了姜家子嗣,见姜棠母亲生不出儿子,隔三差五便往姜万清房里塞人,以致后院乌烟瘴气,姜万清妻妾成群。 后来姜家倒了,除了正室姜棠的母亲,那些妾离的离、跑的跑,只剩下婉姨娘与燕姨娘两人。 婉姨娘为人略傻,是个直来直去不会耍手段的,对姜万清痴心一片,留下倒也不难理解。 姜棠看不懂得是燕姨娘,燕姨娘长得便是吊三角眼满腹心机之相,对她处处大度,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姜万清见真等来了姜棠,连忙掀着长袍走下台阶迎接,片片白雪瞬间落满了他黑白掺杂的发顶。 “棠棠,回来了。” 姜万清笑着走到姜棠身边,想伸出手去暖暖姜棠的手,接触到姜棠冷漠的脸色,又拘谨地缩了回去。 “老爷,大小姐既然回来了,就赶紧进家,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燕姨娘笑容款款地走下台阶。 婉姨娘也跟着下了台阶,仅仅看了眼姜棠,便低下头一声未吭。 姜棠瞥了她一眼,瞅这模样,怕不是在家里又遭燕姨娘欺负了。 用餐时,姜万清特意打发了婉姨娘和燕姨娘离开,郑重地给姜棠倒了杯姜棠最爱喝的梅花酿。 姜棠不由凝了下脸色,“父亲有话直说,最近不太舒服,不沾酒。” 姜万清连忙点头,讪讪笑了两声,“是关于新铺子的事……” 除去靳家拨来的几家铺子,他用近几年攒下的积蓄,在长安城内又置办了两家新铺,但货物进城时突然被扣,说是怀疑货中掺了鸦片。 姜棠捏着绢帕的手刹那握紧,惊愕地瞠目结舌,“鸦片?” “是啊,这罪名一个不慎是要坐牢的……”姜万清重重叹气,也没想到还未开张便遇上了麻烦,恼怒地一拍木桌,“为父清清白白,怎么可能走私鸦片!” 姜棠瞧着他急躁的模样,微蹙了下眉心。 清白这方面她无条件相信姜万清,不止是因为血缘,姜万清为人向来正气,就算他再想光复姜家,也不可能走歪门邪道,更不会沾鸦片那等毒物。 姜棠磨了下唇瓣,“现下是,你找我,我又有哪里能帮到你呢……” 姜万清定目看着姜棠,郑重开口道:“我听说,靳三爷是里面的人,你可否去帮为父找找他,好歹你也是靳家儿媳,姜家也是靳家的亲家,让他对此事帮上一帮……” 姜棠微怔,淡漠的面色凝了些微,“去找靳三爷吗……” 第012章 以您这个寡妇的名义给三爷那单身汉做衣裳 姜棠从娘家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扶翠知道其中缘由,碍于身份又不好提议,便陪姜棠坐在小院中,一言不发地静静做衣裳。 “扶翠,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家三爷……好说话吗?”姜棠说这话时心里没底,声音虚得不行。 人非救世主,靳三爷当初救她是因为她是靳家儿媳,老太太她们做的事又恰恰违法,他是当今在位者,救她自然在情理之中。 而姜万清托她办的事性质截然不同,城关查货是律法,走私鸦片要判刑也是律法,这事没有能让帮的理由。 但姜万清是她父亲,总不能莫名其妙让人诬陷了去,若那批货中真查出鸦片,后果不堪设想。 姜棠望着石榴树上落的雪,蹙着眉心,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她愁眉苦脸的,扶翠歪着脑袋想了下,“大少奶奶……其实您可以去找三爷试试,我承认三爷长得是凶了点,但咱也不能以貌取人是不是?” 姜棠一愣,不确定的问:“三爷长得很凶……很吓人吗?” 扶翠又歪起脑袋想了下,挠着下巴道:“也不是吓人吧……就是有时凶起来脸色挺唬人的。” 姜棠脑海中蹦出一幅画面,国字脸,铜铃眼,眉毛一竖凶神恶煞,宛若地府中的阎罗。 她陡然一个哆嗦,默默捏紧了手中绢帕,“这就有点可怕了……” 扶翠也不知姜棠嘟囔了什么,再次捯饬起手中衣裳。 那布料是黑色纯棉,手摸上去平滑又舒适,看衣裳雏形款式较大,像是西式衬衫,不是给女人家穿的。 “这是给谁做的?”姜棠来了兴趣,伸手揉了下那衣料。 扶翠见姜棠终于有了点精神,连忙道:“自然是给三爷做的,过了年天气变暖,三爷就能直接穿衬衫了。” 姜棠闻言,将半成型的衣裳拿在手中,心下一阵思量。 “有了!”她双眼一亮。 扶翠鲜少见姜棠有活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仍跟着咧嘴一笑,“有什么了?您想到了什么?” “送礼啊,”姜棠拍了拍扶翠手中的衣裳,笑得眉眼弯弯,“三爷于理不该救我父亲,那我便提着真心去求他,就像你这样,亲手做套衣裳给他,虽不能确定他会答应,但起码可以增加成功率。” 扶翠一顿,眉心微蹙,“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棠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也觉得行得通是不是?那你帮帮我,制衣这方面我不如你造诣高。” “嗯……”扶翠欲言又止,抿着唇问:“大少奶奶,您确定要以您这个寡妇的名义给三爷那单身汉做衣裳吗?确定不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姜棠:“……” 一腔热血被扶翠一盆现实的冷水浇灭,姜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扶翠这话粗理还真不粗,亲手给男人做衣裳这种事,对她一个寡妇而言确实不合适。 想到此,姜棠又焉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姜万清那边不能等,万一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清白的也会变污浊。 姜棠望着门前白雪,深吸了一口气,一拍桌子起身,目光坚定。 “走,带我去找三爷。” 第013章 再拦下去,后面那位可就生气了 扶翠最是知道靳三爷的行程,姜棠本以为靳三爷住在府中,扶翠却是带她出了府,找了辆黄包车,报了城南壹号公馆的位置。 壹号公馆是片西式洋楼区,坐北朝南,水电便捷,仅了了十栋,能住得起那等地方的人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壹号公馆时已是黄昏。 冬日天黑得早,天色将暗未暗时灰蒙蒙的,偏偏又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过十几米。 壹号公馆皆由青砖垒建而成,轮廓宏伟浑厚,格调简洁又暗沉,三层式建筑在大雾中若隐若现,给人的气息严肃又压抑。 一道黑色铁门封住了人们对它的向往,也将姜棠和扶翠隔绝在外。 扶翠显然不是第一次前来,让姜棠稍等,她便上前按了两下门铃。 姜棠便也安心等着。 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位身穿深色长袍的老者,两鬓微白却精神矍铄,周身也流露着比他人尊贵的气息,颇有领范之风。 姜棠本以为这便是靳三爷,却不想对方隔着铁门先道:“扶翠,三爷正接待贵客,不便再接待其他客人,你有事可以留下书信,或改日再来。” 姜棠愣了下。 扶翠错愕地张了下唇,当即眉间浮现微怒,“是不是白家那个又来纠缠三爷了?现在横得连客人都不让见了?我也不行?三爷是打算不要我了?” 老者被逗笑了,慈爱地拍了下扶翠的肩膀,“丫头,三爷可舍不得不要你,若他到老了孤苦无依,还得指望你来给他摔盆儿。” 扶翠脸色一红,心想这话怎么被传到了这边。 姜棠从他们只言片语中读出不少信息,但也无暇去想白家又是哪个,悄悄扯了下扶翠的袖筒。 扶翠经提醒,立即又肃了小脸,道:“陈伯,今天我可不是来玩的,大少奶奶的娘家遇上了点事,我带大少奶奶来求三爷。” 陈伯这才正眼打量姜棠。 他看姜棠的目光明显没有看扶翠时友善,精锐双眼散发着浓浓审视,好似姜棠犯了弥天大错,而他便是审判者。 姜棠被看得心下一阵发虚。 面上不显,她坦荡抬头迎上那目光,目光清澈又无比坚定。 为了姜万清,她不能退缩。 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不知何时有人已结伴上了院中停置的黑色轿车,那车正缓缓朝门口驶来。 陈伯立即让扶翠和姜棠靠边站。 “三爷要送白小姐回去了。”陈伯打开大门时,顺口跟扶翠提了一嘴。 扶翠望着缓缓驶动的轿车,眉心紧皱,小脸尽是怒气。 一咬牙,她冲到大门中间,伸开双臂拦住轿车去路,“三爷!” “扶翠!”陈伯惊得眉心一跳,连忙上前去拉她。 姜棠也没料到扶翠惊人之举,连忙跟着陈伯上前,攥住她的衣袖,“扶翠,别再惹怒了三爷……” “大少奶奶,你放心。”扶翠递给了姜棠一个安心的眼神,扭头看向轿车。 轿车前头只有一个开车的司机,明显人都在后面,可外面的人又看不到后面的情况。 扶翠大喊:“三爷!扶翠好不容易来一遭,您就下来听扶翠说几句话好不好?” 车内司机见此,侧头向后偏了下脑袋,问:“三爷?” 后面,没人应声。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只看到一双微阖的眼睛,说是闭目养神却未闭全,微露出的目光透着深沉,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半晌,也没个回应。 司机隔着车窗无奈地朝扶翠摇头,再拦下去,后面那另一位可就生气了。 扶翠就是不让,一跺脚咬牙道:“三爷,你要是不下来,等你死了扶翠就不给你摔盆儿了!” 姜棠闻言汗颜,她还真敢说。 “放肆!”忽然一道傲慢又严厉的女人呵斥声自车内传来。 第014章 你以为他是救世主? 后排车门打开,白色圆头高跟鞋,欧式宫廷长卷发束在脑后,女人身穿白与粉拼接的西式大衣,纯羊毛衣领彰显了她尊贵不凡的身份。 她一张脸冷厉如冰霜,扫了眼扶翠,双眼不善地眯了眯,又看向姜棠,不断打量着。 姜棠被看得后背不禁发麻。 扶翠也是被那眼神吓得眉心一突突,下意识地将姜棠挡在身后。 纵使害怕,她也倔着小脸道:“白、白小姐,我只是想见我们三爷而已,请您不要拦着我!就算您以前是个格格,大、大清朝也早亡了!” 白如钰瞄了眼车内,目光依旧冰冷,神情严肃不容造次般,道:“三爷不见你们。” 扶翠被噎住,“你……” 姜棠连忙拉住她。 照目前情况来看,日后这位身份定然尊贵,若得罪了她,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白如钰眼中明显是对扶翠无礼的不悦,淡淡看向姜棠,“你倒是个懂事的,只是三爷今天不便招待你们,改日再来吧。” 姜棠不想轻易放弃,“白……” “上车。”忽然车内传来一道不含情绪的声音,低沉而清冷。 姜棠好奇地看向那车。 隔着一层前排,她仍看不到后排情况,只能模糊看清坐在前排的司机,越发让人觉得神秘。 白如钰在听见那道声音后,神情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顺从。 她浅勾起唇角应了声,双手捏着手中的包,浅浅弯腰钻进了车内。 她每一个举止皆流露着优雅,礼仪十分西方化,身上气质和国人大不一样,一看便知是出国留过学的。 扶翠挣开姜棠就要再拦车。 陈伯有了防备,一把拉住了扶翠的胳膊,虎着脸训斥:“翠丫头,再耍小性子小心没了小命!” 黑色轿车缓缓开出铁门,碾压过地上的枯叶,发出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微痛。 驶过姜棠身边时,姜棠模糊看到后排那两个身影。 女人半倚着男人的肩膀,姿态亲昵,而男人的身躯几乎被女人挡住,她只看到了他的发顶,却也是模糊不清。 扶翠见轿车越驶越远,气得跺脚埋怨,“你们干什么拦着我……” 陈伯瞥了她眼,“照你这么黏着三爷,那他还用不用娶媳妇了?” “我是真有事,是大少奶奶的娘家,娘家老爷遇上事了!” 姜棠心下感激又感动,笑着与她十指相握,“我的事固然紧迫,但你家三爷的终身大事更重要,你不是说你家三爷老大不小了?现在有姑娘愿意跟他,且身份不凡,你该高兴才是。” 陈伯闻言,一双老眼闪着精光看向姜棠,目光中尽是意味深长。 扶翠红着眼睛,又是一跺脚,“大少奶奶您知道什么啊?这个白茹钰,到靳府的第一天就狠狠打了我两巴掌!还扬言要把我嫁出去,你说她要是真跟了三爷,我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姜棠闻言怔了怔。 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咬了下唇角,她浅笑:“看白小姐的外表,怎么也不像是会动手的人,她应该出国留过学吧?西方不都讲究礼仪?” 扶翠忿忿地嗤了声,“可不讲究着呢,可讲究了,她做的那些事儿有谁能知道啊?” 姜棠见她着实气得慌,为防她气坏身体,也不敢再把话接下去了。 求人无果,她只好回了靳家。 直至夜半三更,姜棠躺在榻中辗转反侧,心中搁了事难以入睡。 后窗忽然被人推开,有人跳进了屋,她微微起身扫了眼,便又重新躺了回去,仿佛这房里没有来人似的。 “听说你今天去找靳三了?” 他一身寒气,显然在冰天雪地的夜里走了许久,靠近姜棠时,姜棠明显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姜棠懒得搭理他。 裹紧榻中棉被,她成心不想让他上榻,不给他尽快取暖的机会。 他倒也不气不恼,站得离姜棠远了些,背倚着顶梁柱,顺手从口袋中掏出烟火。 皎洁月光倾洒进房间内,男人靠着顶梁柱而立,正做着点烟的动作,月光倾洒在他一侧肩头,衬出了他几分英俊。 姜棠缓缓别开了视线。 他点好烟,吐出了口烟雾,低低地嗤笑了声,“你说说你,你空手去,指望谁来无条件帮你呢?你以为他是救世主?” 姜棠猛然转过头,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第015章 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人靠着红漆柱子,幽暗中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有唇边一点橘色烟火亮眼得很。 姜棠一动不动地凝着他。 黑暗中,他再次开口,语声依旧不紧不慢:“天要回温了,靳三衣柜里还空荡荡的,你给他做两件新衣裳,说不定这事有转机。” 姜棠瞳孔刹那紧缩。 他不仅知道她去找靳三爷的事,连她白日里和扶翠说的话都知道。 他活在她的暗处。 就像阴暗角落中昼夜不停盯着你的眼睛,将你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而你却不知他身在何处,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更甚至,这双眼睛的主人每晚还要来折磨你。 姜棠只觉得浑身发冷。 仿佛置身于冰窖,她惊恐地望着他,攥着棉被的手用力到颤抖,“你到底是谁……” “我?”那人冷冷地嗤了声,狠狠抽了口烟,他似宣泄般,每个字咬得极重:“卑贱的下人。” 姜棠摇头,“我不信。” 事到如今他还在骗她,明知她已将这靳府下人调查了个遍。 见姜棠死抵着这个话题,他忽然低声笑了。 “谁说我只是靳府的下人了?” 姜棠惊诧地微张唇瓣,望着幽暗中模糊的他,心下升起一抹难以置信的猜测。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棠心中刹那翻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这、这……” 她不敢相信。 “是不是感觉生活无望了?强迫了你的,正是你自以为是救世主的手下。”黑暗里,他语声薄凉,丢了手中烟踩灭,大步朝床榻走来。 姜棠抓起棉被便往床榻最里面缩,浑身发颤,目光惊恐地看着他。 他身上在外沾染的寒气已散去,可他每靠近一步,姜棠仍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彻骨寒意。 “你、你今天别碰我……” 男人的脚步刹那顿在榻前。 离得近了,姜棠便能趁着月光看清他的神色,他一双深不见底的幽眸比窗外的墨色穹空还要深沉。 但也只是顿了瞬间,他便重新动作,利落地脱掉微凉大衣,掀开被子上了榻。 只见他动作自然,毫不客气,仿佛夜深了和姜棠同床共枕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真当是姜棠的夫了。 姜棠阻止不了他,抱着一角棉被在角落瑟瑟发抖,防备地看着他。 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姜棠剧烈摇头。 他面色立即沾染一丝冰霜。 收回手枕在脑后,他靠着床头,双眼不悦地眯了眯,“你最好自己过来,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姜棠张口就想反驳,却……发现她无言可反驳,一时怔在那。 他趁她僵硬,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 掌心紧贴住男人结实的胸膛,隔着层浅薄的布料,姜棠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本以为会冰凉入骨激得她打哆嗦,却不想是阵阵温暖,甚至有些烫的。 “怎么就不能碰了?”耳畔突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姜棠下意识攥紧了手掌心,咬牙艰难开口:“我,那个要来了。” 她月事一向不准,四五十天才来一次,来之前定要先疼上一两天,白天去壹号公馆时她便感觉出小腹隐隐不对劲,算算日子差不多刚好。 郎中曾说她这体质是天生的,日后难以受孕,为此她沮丧过好一阵。 可如今她倒是庆幸这破身子了。 然而话音落下后,姜棠便感觉他身体逐渐僵住,呼吸也隐约加促粗重,并非动情,而是……动怒。 第016章 难不成你还想让这个身份给你生下子嗣? 冷,姜棠只感觉冷。 若他来时身上是在外沾染的寒气,如今便是自身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意,她触碰着他胸膛的指尖微微发抖,丝毫不敢动弹。 “你偷偷喝药了?”嗓音森寒,清晰地响在姜棠头顶。 姜棠手指猛地蜷缩,仰头撞上他的视线,那目光阴沉凌厉,刺得她心尖猛地一颤。 月色下,他冷睨着姜棠,下颚线紧绷着,似是在极力压抑怒气。 姜棠思绪不由怔住。 “你什么意思?” “是我在问你话。”他字字咬牙切齿,攥着她手腕的大掌猛地一紧。 姜棠疼得蹙紧了眉心,刹那明白他话中意义,心中一怒脱口而出:“是,我是喝避子汤了怎样?你已经占了靳家大少奶奶的身子,难不成你还想让这个身份给你生下子嗣?” 刹那,他手掌力道骤然加大,嗓音森冷到狠戾:“为何不能?” 姜棠刹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她咬着牙,倔强地不喊疼。 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在皎洁月色下反射出晶亮,她终是忍不住闷哼了声。 他微怔,猛然将她的手腕甩开。 姜棠连忙握着发疼的手腕往后缩,一下瘫软在床榻角落里,她差点以为手腕要被他攥断了。 “姜棠,认清楚局势,你如今落在我手中,最好乖乖听话。”他缓缓将视线从姜棠身上挪走,言语刻意加狠。 姜棠揉手腕的动作刹那顿住。 “听话?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哦?”他好似来了兴致,扭回头看着她,从鼻间冷冷地嗤了声,“我打得什么如意算盘?说说?” 姜棠冷了脸,回看着他,攒足气势咬牙道:“你一个下人,却想让你的种借我的肚子生下来,不就是看中靳善宗洞房前半夜还活着,想投机取巧趁机让我怀孕生下孽种,再将其安到靳善宗的头上,充当靳家子孙享荣华富贵,待得日后你也好分一杯羹?” 她笑,咬牙切齿,“你休想!” 且不说他这计划丧尽天良,行不行得通还是另一回事,若她真怀了身孕,被发现肚里的种不是靳善宗的,她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眯眼瞧着她,眼底晦暗不明,似是没想到她会看得如此明白。 姜棠仍旧是笑着,“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根本不会怀你的种。”她顿了下,神情终于浮现出一丝痛快,“你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你失败了。” 说这话时,她是发自内心笑着的,笑中噙着泪。 他目光深幽一动不动地凝着她,她眼中含着仿佛大仇得报般的快意,皆落入他眼底。 他突然沉默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房中一时安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气氛从未有过的萧瑟紧张。 半晌,他才忽然点起了头。 “说的很好,想不到你还挺聪明。”他冷冷勾唇嗤笑了两声,一反常态,掀开棉被下了榻,捡起榻边的大衣外套朝门口走去。 姜棠看着他,唇微讶地张了张。 这是他第一次什么都没做便离开,他真的离开了。 姜棠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抱紧怀中棉被,忽然他脚步停在门槛处,她心尖同时跟着剧烈一颤。 他微微侧了下脑袋,未转身,传来清冷嗓音:“想想我跟你说过的,信不信随你。” 姜棠迟钝了下,垂下头,后知后觉才明白他说的是姜万清之事。 再抬头看,门口已经没人了。 房门微掩,窗户未关严实,一屋子渗人骨髓的冷意都证明着,那个男人曾来过。 姜棠双手攥紧了棉被,心想他这回有了第一次,会不会很快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殆尽对她身子的兴趣,也就放过了她。 若真如想象这般,该多好。 忽然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姜棠疼得忍不住蜷缩起身子,用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只是,这痛比以往每次来得都要猛烈,且越愈发严重…… 第017章 他的不凡,使他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注目 等姜棠再次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才得知昨晚生生疼昏了过去,辛亏扶翠听见动静后出来查院,又见她房门未关进来瞧了她,才免了她在榻边睡一晚的苦。 扶翠打趣她:“我听说过生孩子疼昏过去的,还真是头次见月事把自己疼昏的,大少奶奶,您可真厉害。” 姜棠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像是夸人,垂下头,选择了沉默。 忽然,她脑袋里激灵一下,慌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扶翠自然知道她为何慌乱,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您别急,我已经去过了大太太的院子,我将事情跟她说了说,她听说您因月事疼昏后是有点生气,但也没说什么,我说我来替您伺候她,她还不乐意,让人把我轰回来了。” 姜棠闻言心下松了口气。 杜佩云自然不会专门为难扶翠,一是因为扶翠不比寻常丫鬟,二是杜佩云想折腾的人本就是她,犯不着连她院里的人也刁难。 姜棠还是觉得小腹不太舒服,伸手揉了揉,让扶翠去煮些红糖水。 扶翠应下,便转身去做了。 昨晚没有那人的折腾,早晨也没去杜佩云的院子,姜棠的精神依旧没好哪去,简单用过早饭后便上榻休息。 脑袋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姜万清的事,还有那人走时说的话。 目前,大概也只有他说的办法。 恰好扶翠正坐在茶水桌边做衣裳,姜棠唤了她声,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扶翠,你过来教教我,我也给三爷做两件衣裳。” 扶翠猛一哆嗦差点被针扎到手,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姜棠,“大少奶奶,您确定?” 姜棠点头,“嗯。” 不确定也得确定,姜万清好歹是她亲爹,除了嫁人一事,其它方面他从未亏待过她。 扶翠却是犹豫不决。 一个年轻寡妇,给一个未成家的男人做衣裳,怎么听都不妥。 见姜棠目光着实坚定,扶翠纠结后,最终点了头,“行吧,那我们下午上街去,总要挑选些上等的布料,三爷在这方面很挑剔。” 姜棠双眼一亮,“能出去?” “怎么不能?”扶翠见姜棠笑了,心情也跟着舒畅,什么顾忌全忘到了脑后,“您是被封印在这院子里了吗?这不刚好来了月事,咱们就说是去置办女人家用的东西,也没人敢拦呢!” 姜棠欣喜得就要掀开棉被起身,忽然发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笑容逐渐凝住。 她忘了一件事。 她没钱。 她是被绑着送入靳府的,除了那一身凤冠霞帔,一点陪嫁也没有,如今她身无分文。 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姜棠拉开抽屉,里面只孤零零躺着几件首饰。 这些首饰和那些衣服自打她住进院子便存在,想来是专门为迎接她这大少奶奶的,看着好看,然而并不值两个钱。 一咬牙,姜棠看向手腕上从小戴到大的白玉镯子。 这镯子是母亲买给她的,伴她有十几年了,当时她人小手腕细,母亲特意用红绳绕了好几圈,才勉强让她戴住。 姜棠下午便和扶翠上了街。 白玉镯子当掉时,她的手哆嗦许久才忍痛按下手印,从掌柜手中接下那一小袋大洋。 拿着那些钱,她和扶翠离开了当铺,走向附近有名的布料店。 姜棠走后,当铺中又来了队人。 其他不知,只知为首那人一身深墨色军装,皮带束着劲瘦腰身,宽大披风从肩至脚,镶着徽章的军帽刻意压低,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的不凡,使他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注目。 当铺老板惶恐地走出柜台。 而他,只是让手下丢出一袋大洋,亲手从柜台中拿出那只仍留有芳香的白玉镯子,随后便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他只字未言,周身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第018章 她怕不是脑子有问题,竟然开始思念他 姜棠和扶翠发生了分歧。 两人站在布料店里,姜棠想买浅灰色布料给三爷做长袍,就像姜万清平时穿的那般,扶翠忙按住她的手连说不可。 说是她家三爷不穿长袍,嫌弃那东西穿着难看,行动还不方便。 姜棠困惑不已。 他们那岁数的人不都喜欢穿长袍,整天穿西装打领带的多是出国留过学的年轻人,他一个糟老头子瞎凑什么热闹? 扶翠听出姜棠话中的嫌弃,闷闷地哼了声:“我家三爷可不是糟老头子,你见到就知道了。” 姜棠倒是想见,可惜见不着啊。 顿了两秒,姜棠想起那人在三爷手下当差,小声问扶翠:“你对三爷手底下的人知道得多么?他身边平时都跟着谁?或者都有哪些亲信?” 那人气度不凡,又隐含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定然不是无名小卒。 扶翠歪着脑袋冥思苦想。 最后,她摇头,“不知道,三爷身边跟着的人多了去了,我曾见过他出兵剿匪,那阵仗,那气势,那乌泱泱不知道有多少号人……” 姜棠忍不住头疼扶额。 这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扶翠仍滔滔不绝地吹着靳三爷剿匪的光荣事迹,姜棠无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指的是亲信,好比陈伯这般,不过年轻点,三十多岁。” 扶翠声音戛然而止。 想了好半晌,她终是又摇了摇头,憋出一句:“那也多了去了,狗蛋哥,铁柱哥,跟在三爷身边的几个哥哥都三十多岁了。” 姜棠刹那瞠目结舌。 狗蛋?铁柱? 姜棠好半天才找回思绪,心理安慰那人应该不会起这种朗朗上口的名,不然跟他的气质实在不搭。 虽然她对他没有好感,但不得不说,他长的……还不错。 最终姜棠也没从扶翠口中问出个究竟,连布料也从了她,买了黑色纯棉回去做衬衫。 原本姜棠想买白色的,当下男人们时兴白色衬衫,中搭深色马甲,最外面是深色西装或大衣。 然而,扶翠偏说要黑色。 鉴于扶翠是靳三爷的身边人,姜棠最终听了她的建议,心下忍不住腹诽,这靳三爷还真是与众不同。 回到家,姜棠便开始忙活。 她没做过针线活,扶翠怎么做她便怎么做,逃不过手笨,三两下针尖便扎到手,一用力便冒血珠子。 她咬咬牙,扯了白布条将冒血的手指头缠住,拿起针线接着做。 扶翠笑话她:“这衬衫是最容易做的,若是让您做大衣,布料厚不说,针眼也多,做一件下来您这手不得废了?” 姜棠想想就发抖,手最抖。 一件简单单薄的西式衬衫,姜棠整整做了三天,完工后她十个手指头被针扎了个遍,一碰便是钝钝的疼。 好在手法越发熟练,挨扎也不如刚开始时多,疼痛过后她还因学会了针线活而开心。 姜棠将做好的成品拿起来看了看,尺寸按照扶翠说的而做,极其宽大,能装两个她下去。 手捧着男士衬衫,姜棠感觉陌生又奇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人。 他好像也喜欢穿黑色的。 三十多个夜晚,他除了穿军装时里面会套件白色衬衫打底,多数是一身黑色,似与黑夜融为一体。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刻意伪装,好方便他在夜色浓时溜进她院子。 说起来,他几晚没来烦她了。 这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姜棠连忙摇头,她怕不是脑子有问题,竟然开始思念他了…… 甩掉那些荒谬的想法,姜棠将衬衫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礼盒中,趁天还没黑,和扶翠匆匆出了靳府。 天色将暗未暗,灰蒙蒙的。 壹号公馆仍旧铁门紧锁,扶翠按过门铃,便听见里面传来声响。 陈伯提着长袍快步走来。 老人精锐探究的目光瞄了眼姜棠手中捧着的礼盒,他似是猜到两人前来的目的,隔着铁门朝姜棠伸出手。 姜棠心下诧异他的举动,也不敢多问,乖乖将礼盒奉上。 而后他拿着礼盒转身就走了。 留姜棠站在铁门外,一脸茫然。 “扶翠,你说我们有希望吗?”她握着铁门栏杆,铁栏杆在冬日里浸透的寒意直往她掌心里钻。 扶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大少奶奶,我了解三爷,他既然让陈伯接了您的礼,就说明他不介意出面插手这件事,如果礼物合了他心意,那他一定会帮。” 姜棠心下仍旧忐忑。 现在就期盼靳三爷的眼光不要太高,希望她的手艺能入他的眼。 第019章 这一遭她就算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等待的过程让人很焦灼。 连姜棠手握着的铁栏杆都被她暖热乎了,陈伯还没有出来回话。 她心中越发忐忑。 “扶翠,我心慌……” “出来了,快看,陈伯出来了。”扶翠没听姜棠说完,便兴奋地抬起手指着大院里。 姜棠连忙看过去。 陈伯手中空空如也,扶翠小脸瞬间浮现喜意,“三爷将礼物收了,大少奶奶,娘家老爷的事情有希望了。” 姜棠闻言双眼一亮。 然而下一秒,陈伯走到了两人面前,开口道:“姜小姐,您的诚意三爷已经收到,令尊之事三爷也已有耳闻,他说这件事他要插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鸦片这东西,笔画虽简单但事是真麻烦,所以……” “所以?”姜棠听出陈伯话中隐藏的含义,很显然一件衬衫请不动人家。 果然,下一秒陈伯清了下喉咙,昂首挺胸,缓慢而拿腔作势道:“所以三爷说,他领带该换了,不知姜小姐会不会做?” 姜棠一刹那懵住。 领带? 以她如今的身份,给他做件衬衫已是逾越,还要做领带那等含有栓男人意味的物品? 踌躇半晌,姜棠憋红了脸,咬唇开口:“陈伯,我能去给三爷买一条吗……” 买,含义虽也好不到哪去,但总比她亲手做的要好点。 陈伯脸色当即一沉,摇头叹息:“姜小姐,你这样就让我们三爷很难办了。” 姜棠缄默,垂下了脑袋。 “陈伯,三爷为何会提这般无理的要求?”扶翠年龄再小,也懂得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 姜棠也抬头看向陈伯。 陈伯瞥了扶翠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往外蹦。 扶翠见此也放弃了打听,见姜棠不言语,小声提醒:“大少奶奶,要不咱就试试?” 姜棠心里没底。 做个衬衫还好说,领带就好比姑娘家的簪子镯子,意义不凡。 可姜万清那又不能耽搁。 罢了,她人生都已经毁了,还能有什么颜面可言,传出去也顶多是被他人唾弃两句。 她看向陈伯,点了头。 …… 领带不比衬衫,光挑选面料便花了姜棠不少时间,最后她选了丝质绸缎暗黑斜竖条纹图案,色调深浅相宜,可与大多数西装颜色相衬。 扶翠也没有做过领带,姜棠询问了店家,讨来不少经验。 做领带,倒比衬衫简单得多。 姜棠和扶翠匆匆回了靳府,天色已然黑透,两人商议着先将东西放起来,明日天亮了再做。 却不想,她们两人刚踏进府门,便被安叔带人拦了住。 安叔看姜棠的目光,显然没有前几回时尊敬和悦,浓浓的疏离中带着一抹不满,“大少奶奶,老太太请您到她院里去。” 姜棠望着安叔身后的几个汉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扶翠在府里待的久,也看出这阵势不对劲,小声试探:“安叔,可是我跟大少奶奶惹了老太太不高兴?” 安叔亦是疏离地看了眼扶翠,“你就不必跟去了,老太太说了,即日起你回三爷的院子中,不必再插手大太太院子里的事。” 扶翠神色一慌,“安叔……” 安叔没有搭理扶翠,颇有威严的目光扫向姜棠,一开口含有浓浓的警告意味:“大少奶奶,请吧?” 扶翠连忙拉着姜棠的胳膊,小脸紧皱使劲摇头,“不行……” 行不行岂是她们能说了算的? 姜棠心里翻滚着浓浓的不祥预感,多半是她多次私自出府惹怒了老人,毕竟她身上带着一层靳家寡妇的枷锁。 最关键的一点,大概是她动手给单身男人做了衣裳,即使那人是靳三爷。 “扶翠!”安叔不满扶翠之举,让人将扶翠从姜棠身边扯开。 扶翠还想说什么,又被安叔呵斥住,只能闭着嘴巴抹眼泪。 姜棠忽然笑了,将手中东西递给她,“你将这些放到我院子里,然后你就回三爷院子里吧,这些时日你帮我的够多了,别连累了你。” 扶翠不愿意,不断摇头,“大少奶奶,我得去帮你解释,大太太也一定在的。” 姜棠沉默了。 杜佩云一早就想弄死她,这一遭她就算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安叔等不及,又催了姜棠。 姜棠脑袋里只蹦出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畏艰险迎难而上…… 第020章 她们还真当她是又痴又傻又好欺负的软包子了 姜棠被几人押进了靳老太太的院子,有人狠狠踢了下她后腿弯,她膝盖一软,嘭一声跪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面。 膝盖传来碎裂般的疼,她肩膀和两条胳膊被人用力押着,仍是不卑不亢地抬起头。 啪—— 一耳光又狠狠地裹了姜棠左脸,杜佩云目光狠戾,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姜棠千刀万剐般。 “姜棠,你可真长本事!”她就连说话,也带着浓浓戾气。 姜棠被打偏了脸,额前一缕发丝挂着鼻尖,抬头看着杜佩云,咬唇不吭声,目光深处却尽是倔强。 靳老太太房门大开,她头发花白正襟危坐在大堂中,隔着半个院落盯着姜棠,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尽是威严。 “姜棠,你可知错?”她也抄起手边茶杯,狠狠地朝姜棠砸去。 茶杯在姜棠前方不远处落地,瞬间摔得四分五裂,有碎片自地面溅起,锋利的瓷片边缘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唰一下划过姜棠的脸。 姜棠忍不住闷哼了声。 猩红的液体渐渐渗出皮肤,一条长约一寸的伤口在她白嫩的脸颊渐渐浮现,血腥味随着夜风在小院中缓缓弥漫开。 众人心中一颤,按着姜棠肩膀的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松了手。 杜佩云吃惊地看向靳老太太。 靳老太太心头也是一惊,连忙抬手用绢帕挡住脸上的慌乱,她也没想到会失手划伤姜棠的脸。 姜棠只觉得脸疼。 望着众人看向她的异样目光,她抬手,指尖覆上发疼的脸颊。 指肚立即传来湿润粘稠的触感,她缓缓放下手,入目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她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眼底浮现出不敢置信。 好半晌,她才掀起眼帘看向靳老太太,双目噙着倔强,使尽全力才咬牙开口:“姜棠,不知、罪在何处!” 靳老太太还有些没回过神。 接触到姜棠满含倔强与恨的泪目,她不由嫌这事麻烦,给杜佩云递去一个让她自己解决的眼神。 啪又一声,杜佩云当即又甩了姜棠一个耳光,“你不知罪在何处?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亲手给三爷做了衣裳?听说还要做领带?姜棠,你还要不要脸!这才一个月就开始勾搭汉子,还是自家人,你怎得如此下贱!” 果然是这事儿。 姜棠忽然嗤声笑了。 谁也不知道她笑的什么,那笑声隐含讽刺与冷意,杜佩云眼中闪过诧异,心下竟有些怵得慌,堪堪收回几乎戳到姜棠鼻尖的手。 “你笑什么?”靳老太太放下挡脸的绢帕,肃着老脸问。 姜棠唇边弧度更大,笑声讽刺,语气骤然发狠:“我笑你们靳家卑鄙!乃一窝狼鼠之辈!” 靳老太太当即变了脸,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大胆!” “我大胆?”姜棠脊梁骨挺得笔直,即使跪着,身上也溢着股绝不服输的劲儿,言语一声比一声铿锵有力:“我大胆,也那是你们靳家卑鄙在先!是你们提出的冲喜交易,却又在冲喜失败后屡屡推脱!先是对姜家不闻不问,我父亲让我来问你们,你们推脱不过去了才好心拨给他几个铺子,可你们却又不让他顺心如意,故意在他生意上使绊子,还企图诬陷他走私鸦片!” 她冷笑,凌厉目光直逼靳老太太,“老太太,您说我猜的对吗?” 靳老太太打量姜棠的目光中多了抹认真,神情越发凝重,像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 姜棠挺直脊梁骨望着靳老太太,无形中写满了宁折不屈。 姜家势小,姜万清人老实,她素来也不爱闹腾,嫁进靳府这段时日太安生,她们还真当她是又痴又傻又好欺负的软包子了。 第021章 她现在,必须紧紧抓住靳三爷 院子里气氛一时萧杀,冬夜寒风吹过,冻得人瑟瑟发抖。 姜棠不明白靳姜两家到底有何冤仇,致使靳家十年前将姜家逼出长安城,如今将她坑成了寡妇仍不够,又处处与姜家作对,刻意打压姜家。 忽然,坐在堂屋门口的靳老太太摇头笑了。 “姜棠,你年龄不大,看得倒是挺透彻。”她饱经风霜的脸堆着褶皱,苍老咕哝的笑声听得人心里头瘆得慌。 姜棠毫不畏惧地看着她,浅勾唇角,“您这是承认了啊。” 杜佩云是知情者,无措地看向靳老太太,欺负人她在行,在大事上却总归差些火候。 靳老太太则一直盯着姜棠。 本是兴师问罪,如今形势一转,倒是她们成了被质问的一方。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根本就没有让姜万清在长安城内发展的心思,哪成想你直接去找了老三,这我哪能同意?”她望着姜棠,又低低笑了两声,眼底交织着痴怨和怜悯。 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阻止姜家重新长安城。 姜棠只觉一股火从心口窜上大脑,什么冲喜就允许姜家重回长安,什么让她安生地在院子里待一辈子,他们姓姜的就像傻子,被靳家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姜家哪里对不起你们?”姜棠用力擦去下巴的血,站起身望着靳老太太。 靳老太太抿唇凝着姜棠含恨的脸,目光却讳莫如深,一点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味。 “来人,送大少奶奶回院子。” 她再开口,便是驱赶姜棠了。 几个汉子立即上前抓姜棠的肩膀,姜棠心中有怒,推开就近一人,扭头便朝院外走。 “老太太……”杜佩云不甘心,按她的意愿今晚非按着姜棠浸猪笼不可,早死早去陪她的儿子。 靳老太太自然知道杜佩云那点小心思,瞪了她一眼,“少惹事!” 杜佩云被训,不甘地低下了头。 靳老太太从杜佩云那收回视线,看向被人押着往外走的姜棠,目光越发怨恨,“我又何尝不想狠狠整治姜家人,只是有老三在,那些要命的手段没法使啊……” 杜佩云抬头,看到靳老太森森咬牙,不禁蹙眉,“又是三爷……” 姜棠被人推进院子,脚下不稳再次摔倒在地,手掌在青石板地面擦破了皮,身后传来关门声,并落了锁。 姜棠爬起身,望着紧闭的院门,撑着地面的手逐渐握紧。 她们卑鄙。 也不知姜万清是否察觉真相,是否还做着在长安城内东山再起的梦。 脸颊被划伤的地方仍隐隐作痛,姜棠伸手摸了下伤口,立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细想了两秒,抬脚急步朝屋内走去。 靳老太敢对姜家动手,说明她有一定把握,之前姜万清处于待查阶段,如今她揭穿了她们的真面目,她们可能会直接对姜万清动手。 姜棠匆匆进了房间,找到扶翠放下的针线和布料,迅速穿针引线。 若说靳家还有值得信任的人,怕是只有靳三爷了,从那晚他从靳老太手中将她救下便能看出,他和靳老太并不是一路人。 她现在,必须紧紧抓住靳三爷。 夜渐渐深了。 她也不知哪来的毅力,房间里没有电没有烛火,她愣是打着手电筒捏了一夜的针。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光亮,穹空之上乌云逐渐被驱散,光明普照大地,姜棠拿着做好的领带匆匆走出堂屋门。 大门在外面被锁,她环视了圈院子,凭着身姿轻巧爬上了墙头。 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忽然拐角处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微低着脑袋,寸长短发竖着三七分,戴一幅银丝方框眼镜,身穿蓝色长袍,手中拿着本书,模样斯文又儒雅。 第022章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里见他 姜棠认出了他。 靳家人多是多,男儿也不少,却没有几个像墙下这人般一身书卷香气,他手中那本是教科书,必是安叔那在外教书的儿子了。 姜棠半蹲在墙头,一动不敢动,准备等他走远再往下跳。 谁料想,脚下一块砖忽然松动,她晃了两三下才勉强稳住身子,砖缝间的石灰却掉下了墙头,啪一声在男人脚边摔成了渣。 男人刹那驻足,缓缓抬头。 姜棠一时僵硬在墙头。 只道是才子不佳人,一个长身玉立在墙下,一个狼狈而趴在墙头,两道视线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 姜棠半天没回过神。 他亦是怔了半晌,似是没想到竟有大清早爬墙头的姑娘,两秒后,才儒雅一笑,“丫头,小心摔伤。” “丫头?”姜棠笑了。 低头看了看身穿的浅色袄裙,又看了看垂在胸前没有挽妇人髻的长发,也难怪这人没有认出她。 那她便也放得开。 姜棠扒着墙头慢慢往下滑。 无奈她个子不高,伸直脚尖试探了半天,却一直未探到地面,不由急得额头出汗。 忽然腰间多了一双大掌,那人双掌紧贴着她的腰身,跟摘果子似的将她整个从墙上摘了下去。 姜棠刹那面色通红。 骨子里到底是个姑娘家,她落地后连忙远离了他,别扭地揉了把仍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腰,故作怒嗔:“你这人怎么说帮忙就帮忙,好歹给个心理准备。” 男人头女人腰,这两个地方异性最碰不得了。 “这……”他脸色也红了些,随即半开玩笑缓解尴尬:“没事,大不了我娶你,我叫学斐,你叫什么名字?” “学斐?”姜棠凝眉打量着他,“不是安叔的儿子?安学斐?” “姓孔,家父确实是你们口中的安叔,不过他是叫孔立安,因最后一字才得名安叔,并非姓。”孔学斐笑容和煦,细心解释。 他笑起来宛若春风拂面,即使如今是寒冷至极的凛冬。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爹可不好去跟老太太提亲要人了。”他说着玩笑话,伸手去揉姜棠乱糟糟的发顶。 姜棠一时没躲开,发顶被他结结实实地揉了把,感觉怪怪的。 很显然,这人不禁没有认出她,还把她当成靳家的丫鬟了。 姜棠抬手拢了下松散的长发,朝他一笑,“先生年岁已过三十,若家中有妻室,无论我叫什么名字,都是不会嫁的。” 他笑,“放心,尚无妻室。” 姜棠有刹那的无言以对。 那您若真敢去靳老太太院里提亲啊,褪层皮是少不了您的了。 姜棠往袖口里看了眼,见领带还在里面老实待着,转身朝孔学斐拱手,“多谢先生搭了把手,有缘再见。” “诶……” 孔学斐还想说什么,姜棠却已是大跑离开,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望着姜棠离开的方向,他终是笑了笑,余光忽然瞥见地上一抹小小的绿色。 是个翡翠耳坠。 他迅速弯腰将其捡起,抬脚想追上姜棠,追了两步才想起人早已消失不见,不由落寞地叹了口气。 “罢了,有缘自会相见,下次再还也不迟。” …… 冬日的清晨总爱起大雾,姜棠从后门偷偷溜出了靳府,找了辆黄包车去壹号公馆。 她本想一路走去,结果小腹一阵阵绞痛,让她不敢随意动弹。 说来也稀奇,她月事一向会来四天,这回却也只是剧痛那晚来了一些,做衣服这几天只干疼着不见红。 黄包车跑得快,颠簸了小半个时辰,姜棠到了壹号公馆。 拉车师傅说了价格,她虚弱地回了句下车再付,捂着隐隐发痛的小腹小心下车。 “肚子不舒服?”忽然熟悉的清冷嗓音在旁边响起。 姜棠脚下差点没踩住,不敢置信地抬头,一眼看到那身熟悉的军装,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里见他。 第023章 她倔得像驴不说,还笨得像猪 晨曦未出,天色蒙蒙仍泛着朦胧薄雾,街道两旁堆积着未融化的冰雪,他自雾气中缓缓走来。 一身墨蓝色装束,双手随意插在军裤口袋中,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硬朗容颜在雾气中逐渐清晰,神采英拔。 他步伐缓慢又悠然,似是清晨出来散步的。 他总是这样,做事皆不紧不慢的,周身围绕着运筹帷幄般的从容。 姜棠不咸不淡地瞥了他眼,双手撤离了小腹,故作出不痛不痒的模样,面无表情扶着车架下车。 忽然脚下一软。 姜棠心头一颤,以为免不了要被摔时,腰间忽然传来熟悉的触感。 那掌心传来的感觉,和每晚托着她腰办事儿的触感一模一样,原是那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心下别扭。 一大清早连着被两个大男人摸腰,还有个是她顶讨厌的,就是窑子楼里的姐儿都得不愿意了。 他倒是不在意,随手递给拉车师傅一张纸票,“给,不用找了。” 拉车师傅瞬间双眼发亮,连忙鞠躬道谢:“谢谢军爷,祝军爷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姜棠瞥了他眼,内心腹诽:百年好合个鬼,早生贵子个屁! “就喜欢嘴甜的。”旁边的男人却是蹦出这么一道声。 姜棠顿觉无言以对。 那人唇边的似笑非笑已转为笑,似是故意气她般,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把,“乖,咱们就得早生贵子。” 她磨牙,克制咬人的冲动。 拉车师傅哐啷啷地拉着车走了,姜棠落地后便推开了他,习惯性伸手拂了下被他碰过的后腰。 这动作落在他眼中,自然而然就多了抹嫌弃意味。 他面色微沉,冷冷地嗤了声,“倔得像驴不说,还笨得像猪,你以为我愿意扶你?” 姜棠拂衣裳的动作刹那顿住。 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被气笑了,“我让你扶了?” 他脸色逐渐更黑了一层。 幽幽眯起双眼,他一动不动地凝着姜棠,静默几秒后点起了头。 行,她还学会顶嘴了。 姜棠看他那黑黝黝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也不会怕了他,当然也不会理他,正眼都没再给他一个,转身朝大门而去。 忽然,路被挡住。 姜棠看见他就来气,没有理由地来气,但怎么说也是在靳三爷的地盘,他又是靳三爷的人,她好脾气地压着音量:“你让开。” 他忽然嗤出一声笑,似是被她生气却还要装和气的模样逗乐了。 “靳三不在家,东西交给我。”他朝她伸出手,动作自然。 姜棠打心底里信不过他。 她笑,“三爷不在家,陈伯应该也是在家的,反倒是你,和三爷恐怕也就上下级公事上的关系,有何资格替他收私人物品?”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两秒,缓缓收回,点头,“你倒是聪明。” 姜棠抬手又要按门铃。 “可我也住在这里。”忽然,他清冷迫人的嗓音又响起。 姜棠欲按门铃的指尖猛地一颤。 他唇角又是那种兴味弧度,姜棠忽然有种被他玩弄在股掌间的感觉,心中一时升起火气,却又不敢贸然跟他发。 “你把东西给我,我自然会把他交给靳三,但你若不给我……”他说话时,尾音特意拉长上扬,饱含威胁。 姜棠瞪着他,牙齿磨得咯吱响。 她越是这样,他心情越发舒畅,抬起手,弯起手掌在姜棠面前招了招,“拿来吧?” 姜棠望着他的掌心,唯一的念头是,咬上去。 让他再嘚瑟。 当然,也只能心里想想。 挣扎了数秒,姜棠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筒中掏出卷好的领带,恋恋不舍地放到他掌心中。 “诶,这就对了。”他相当欣慰,抬手大掌胡乱揉她的发顶,动作粗鲁丝毫不讲究。 本就不平滑的发顶瞬间被他揉得宛若鸡窝,乱糟糟的。 姜棠无奈地往上瞥了眼,只觉得这人没品极了。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捻起一缕长发,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道:“用的皂角?下次我去找你时带点洗发水,别人从上海带给靳三的,昨晚刚送来。” 姜棠闻言心中剧烈一颤,猛地推开他,“你还要来?” 他刚缓和的脸色猛地又一沉。 姜棠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不觉中她又踩到了狼的尾巴。 她垂下脑袋,几分不安。 见她如此,他没好气地嗤了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开口,脸上忽然又挂起一贯的痞笑。 姜棠见他这般笑,心下立即提起警惕,他却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大掌裹住她的腰猛地一带,她一下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中。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徐徐轻吐温热:“我有几天没去找你了吧?月事走了没?嗯?” 第024章 这他妈就是个只会跟他在被窝里横的傻憨憨 清晨的风拂面而过,轻轻吹起姜棠的面纱,他低沉的声音也随着风声传进她耳中。 并不悦耳,她只觉火大,抬手一把扯掉脸上蒙着的面纱。 “看见了吗?”她特意侧了下脑袋,用那道细长的伤口面对他。 他唇边的调笑点点消失,脸色寸寸暗沉,眼底逐渐汇聚风暴。 见他如此,姜棠心里痛快,越发笑颜如花,“你找我,不过两个目的,一是借我的肚子延绵子嗣,二是觉得我这张脸长得还算说得过去,好供你发泄。如今生子计划失败,这张脸也破了相……” “破了相又如何?”她还未说完,便被他沉沉的语气打断。 姜棠眼中闪过错愕。 他冷冷嗤笑,指腹轻轻划过那道细长伤口,伤口已然结痂,因细而不太明显,只是长度让人看了些微心颤,又是伤在她这张白嫩的脸蛋,煞是醒目违和。 “我道你怎么一大清早还戴了面纱来,还以为你是怕人认出呢,合着是破了相。”他不以为意地笑,仿佛方才不曾阴沉过,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弄得?” 姜棠跟不上他思绪的跳转。 他指尖仍在她脸上来回抚着。 “怎么弄得你不必管,好好把东西交给三爷就行了。”她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忽然小腹一痛,她嘶声倒抽了口冷气,捂住小腹继续往前走。 他望着她蹒跚不稳的背影,眉心逐渐蹙起。 姜棠手腕猛地被扯住,他微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歇一会儿,自己身体怎么样心里没点数?” 他是在关心? 姜棠扭头看向那人,他眉目蹙着,目光复杂隐约压着抹无奈。 稀奇,他也会关心一个玩物? 远处有车辆缓缓驶过,姜棠立即挣开了他的手,脸色些微不自然,“说了不用你管,我管不住你,你自然也管不住我。” 是啊,谁也不是谁的谁,有什么资格管对方呢? 他沉默了两秒,随即转身,丢下一句:“那你等会儿。” 姜棠诧异,就见他大步走向大门,轻而易举地打开大门走了进去,背影潇洒。 她不禁瞠目结舌。 片刻,他再出来,身后跟着那天去送白茹钰的黑色轿车。 黑色轿车在姜棠身边停下,他敲开车窗,指着姜棠对司机说:“她,靳家的,送她回去,路上开稳点。” 司机恭敬点头,“好的。” 他满意点头,伸手拉开后排车门,语气如施舍般对姜棠说:“上车吧?大少奶奶?” 姜棠脚像生了根般定在原地,眉目微蹙凝着他,“你到底是谁?” “这个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为难摇头,“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还要我回答多少遍才消停?” 姜棠保持理智,跟他对峙:“是你的所作所为总在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你并不如你口中说的那般。” 他倏忽沉默了。 半晌,他才不咸不淡地嗤笑了声,“是你见识少,我说我还能帮靳三处理公务呢,你信不信?” 车里,司机太阳穴猛跳,神色一再欲言又止,有些人说起谎来简直不能忍啊。 姜棠着实被他那人噎住,言语哽在喉咙间,好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他好似被她消耗掉了耐心,也不再说话,抓着她的胳膊便往车里一塞,嘭一声关死了门。 司机会意,不给姜棠回神的机会,启动车子径直离开。 等车子离开原地,他一向漫不经心的神色刹那烟消云散,片片狂风骤雨集聚在眼底,神情阴冷得骇人。 陈伯从院中缓缓走来。 “三爷。”他态度恭敬,在靳怀琛身边停下。 靳怀琛看着姜棠离开的方向,唇角冷冷勾起,“给扶翠传信,把姜棠近日的情况如数汇报给我。” 他公事缠身,才几天没去看她,就被人给欺负得破了相。 陈伯应下,也看向姜棠离开的方向,犹豫后试探问:“您这是打算瞒多久?” 他:“就没打算让她知道。” “……”陈伯啧了声,想说什么也没再说,但还是实话实说:“看起来,那丫头好像很讨厌您。” 他面色微凝,张口道:“怎么?你以为我很喜欢她?” 陈伯再次被噎到无话可说,看着地面的枯叶发起了呆,这树叶子都比三爷来得舒心。 “那……接下来呢?” “去城关,我得亲自去检查姜万清的货。”他转身就要喊郭诚开车,忽然看到车位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车去送那人了。 顿时,他磨牙。 瞧他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讨厌他,这他妈就是个只会跟他窝里横的傻憨憨。 第025章 他就是她活生生的冤家 壹号公馆前道路广阔,路两旁枯树枝丫,白雪堆积。 姜棠乘车离开,与一辆同样黑色的车擦肩而过,她开了些许车窗,恍惚间看到那辆车后排坐着的人。 一身洋装的白茹钰。 不是说靳三爷不在家?她一大早去找靳三爷,是没收到消息,还是这事儿另有原因? 直至那辆车从视线中消失,姜棠才扭回头,看向前排司机。 犹豫片刻,她小声地试探性开口:“请问,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郭诚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故作轻松道:“他啊,我也不知道,我刚到三爷手底下干活,新来的。” 他顿了下,又道:“不过他地位挺高的,你想请三爷帮忙,可不能得罪了他。” 姜棠垂下脑袋,缄默了。 若真说起得罪,她应该早就把他得罪死了。 他就是她活生生的冤家啊。 另一边,白茹钰从车窗探出脑袋,同样看着后面与她擦肩而过的黑车,眉心紧蹙。 直至车辆转弯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司机,“小张,刚刚过去的是不是三爷的车?” 司机恭敬点头,“可后排坐的人并不是三爷,看起来像是郭师傅在送客人。” 大家都是同行,做得久了,凭直觉便能猜出对方是做什么去的。 白茹钰捏紧了手中的包。 刚刚那辆车过去时她没有抬头看,如今回想一下,那一闪而过的画面,车里面坐的好像是个女人。 靳怀琛身边不乏心仪他的女人,但能找到壹号公馆来的,数遍了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剩下的,便是靳家的人。 白茹钰忽然想起,上次她在这里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扶翠,一个是扶翠带来的…… 忽然,前方又出现两道人影。 白茹钰赶紧让司机停车。 靳怀琛和陈伯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权当散步,刚好和乘车而来的白茹钰遇见。 车子缓缓停下。 后排车门打开,下来神色微讶的白茹钰,她不解地看着徒步而行的靳怀琛,“三爷,你这是……” 靳怀琛目光淡淡扫了她眼,不咸不淡地回:“锻炼身体。” 白茹钰几乎确定了心中猜测。 那车,明明就是去送人了。 忽然,她余光瞄到靳怀琛手中的东西,那是条暗色竖条纹领带。 想到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辆车,车里的女人,来自于女人敏感的直觉,她心中升起一抹更可怕的猜测。 “你来做什么?”靳怀琛音色凉凉地问她。 白茹钰刹那回神,自认端庄温顺地勾起唇角,“找找你说些事情,既然你要出门,不如上车谈?” 有些人不愧是聪明的,即使他刻意说假,她也猜得透事情本相。 上车时,白茹钰看到,靳怀琛将领带小心卷起,放进了胸前的口袋中,她眉眼不由沉了几分。 …… 当天下午,姜棠收到消息,说姜万清的货物已被释放。 姜棠心中感谢靳三爷的同时,又想起那人威胁她的模样,算他还有良心,没有给她使绊子。 晚上,那人依旧没有来。 她也乐得清静。 却不想第二天,她刚用过早饭没多久,安叔便让人开了她的院门锁,说是有贵客要见她。 她疑惑,在长安她并没有相熟的人,更妄谈贵客。 她还没来得及问安叔贵客是谁,院门口便出现一道靓丽的身影…… 第026章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姜棠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白茹钰。 安叔说,白茹钰很可能是靳三爷的正室妻子,靳府未来的女主人,让她好好招待,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姜棠应下,送安叔离开。 院中有棵石榴树,树旁有石头砌成的一桌四凳,姜棠言语客气地请白茹钰落座。 白茹钰倒也不客气,瞥了姜棠一眼落座,只是坐下后便掷出一句:“三爷那条暗色竖纹领带是你做的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饱含质问,神色凛然底气十足。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姜棠本就觉得给靳三爷做领带逾越了本分,面前这人又极有可能是他的妻子,此时便垂下脑袋沉默了。 这模样落在白茹钰眼中叫心虚。 她猛地一拍桌子起身,眼角冷意弥漫,言语也不由利了几分:“姜棠,你认不清自个的身份?” “我极其认得清自个的身份。”姜棠猛然抬起头,也跟着起身,目光无畏地瞧着她。 白茹钰没想到她会反驳。 望着姜棠丝毫不惧的模样,她底气十足的神色恍惚了几秒,目光不由多了抹复杂。 姜棠处变不惊,同样瞧着她,“白小姐,您来找我兴师问罪前,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了吗?您有时间到我这小院来耀武扬威,倒不如去找三爷,将事情问清楚!” 白茹钰一时怔住。 她昨天送靳怀琛到城关后,靳怀琛以公事为由赶她离开,之后她回家想了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妥,这才决定来找姜棠问清楚。 别人不知,但她直觉准得很。 靳怀琛宝贝那领带,更多是宝贝那做领带的人。 虽说姜棠是靳家长房长孙的媳妇,但靳善宗已撒手人寰,靳怀琛若是想要,随便给她安个假死之名,再让她换个新身份便可收入他房中。 这世道,大多数男人仍三妻四妾,这也属正常,但她没办法容忍婚姻中存在第三者。 她以后定是要嫁给靳怀琛的,关于这种事但凡有点苗头,她都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她们掐灭。 心下一阵思索后,她冷言开口:“不管真相如何,也不是你一个寡妇,可以勾搭他的理由。” 姜棠目光刹那一凛。 “勾搭?”她冷飕飕地看着白茹钰,嗤了声:“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你可以直接离开了,有些话你去跟靳三爷说或许更有效,反正在我这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无形的炫耀才是最致命的。 姜棠实在不想听那些寡妇、勾搭类的字眼,说完便不再看白茹钰,东西又不是她心甘情愿做的,她倒是也想问问靳三爷为何让她做那些。 白茹钰冷笑,“你的意思,是三爷让你做的那东西?他闲着没事干来勾搭你一个小寡妇?” 姜棠不愿搭话,目光淡然看向石榴树,“这树快发芽了……” 偏偏是这种漫不经心的神色,落在白茹钰眼中,便是姜棠性格傲慢不将她放在眼中。 也侧面表达出另一个信息:靳怀琛和姜棠的事,很有可能是靳怀琛在主动。 看着姜棠不以为意的神色,白茹钰逐渐捏紧了手中的包,指甲将黑色包带掐出了道道月牙痕迹,目光也染开抹抹恼怒。 第027章 他可曾亲口说过喜欢你,一定会娶你? 任白茹钰怎么盯怎么瞧,姜棠始终态度悠然地看着石榴树,目光不咸不淡分不出一丝喜怒哀乐的情绪来。 她明明还不到花信年华,周身的娴静却像岁月淬炼沉淀后的,与她年龄极其不符。 白茹钰不甘心。 可她又别无它法。 “好,我就当你没有那门心思,可你能否向我保证一件事?”她放软了态度,决定用迂回战术慢慢与姜棠绕。 姜棠目光清浅瞧着她,不接她的好茬也不跟她作对,只淡淡丢出两个字:“你说。” “此后不再与三爷联系,更不许去壹号公馆见他。”白茹钰回得速度十分急。 她说这话时,语气又不可避免地添加了气势,好像在对姜棠训话。 姜棠忽然笑了。 “白小姐,”她也不再敷衍,缓缓坐直挺起脊梁,目光凌锐地看着白茹钰,“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您和三爷还未定下婚约,至于谁去找三爷,您应该还管不着吧?” 白茹钰一刹那噎住,“你……” “我?”姜棠一改恭敬,咄咄逼人:“白小姐倒不如说说您自己,您海外留洋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深谙不插手他人家事的道理,我是靳家人,我娘家父亲有难,我去找我婆家三叔帮忙有何不妥?再说了,就算我勾搭他又怎么了?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找我叫嚣?” 白茹钰未曾想过姜棠竟有如此胆量与骨气,气还没生,又被她那声外人刺激了到。 她怒极反笑,“我是外人?我身为白家千金,父亲乃是现世高官,白家与靳家联姻在即,我很快就会和靳怀琛成亲,你说我是外人?” 姜棠恍然大悟“哦”了声,不慌不忙问:“你们订下婚约了?” 白茹钰一时被问住。 姜棠望着她怔住的模样,心下了然,浅勾唇角嗤了声,“他可曾亲口说过喜欢你,一定会娶你?” 白茹钰被问得脸色越发难看,手中皮包带勒得极紧,指尖苍白。 靳怀琛没有亲口说过那些话,他不是个会表达情意的人,但他对她属实是好的。 多少女人不曾到过壹号公馆,而她可自由出入,两家联姻虽未定下婚约,但那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长安城内哪还有比他们俩更般配的? 可姜棠的话竟让她心慌了。 那语句不多却犀利如刀,直往她心窝子里戳,戳得是又准又狠。 她强撑着意志,咬紧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话:“不管如何,最后能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人,会是我。” 姜棠浅勾起唇角,满不在乎,“你随便,我根本就没想过、也不稀罕站在他身边。” 白茹钰吃了瘪,感觉比一团棉花噎在喉咙里还要难受。 “行了,”姜棠又懒懒开口。 她有些乏累,刚睡醒又莫名其妙地犯困,不由掩嘴打了个哈欠。 也不想跟白茹钰浪费口舌,她淡淡勾唇开门见山:“白小姐和三爷的婚事还未订下,就不要越俎代庖来教训我了,有这空闲时间,不如多去三爷那逛逛,趁机将你们两个的婚事敲定,等你嫁进了靳家,再来收拾我也不迟。” 嚣张,底气十足的嚣张。 白茹钰深吸了一口气,眼睛能看到的皆是姜棠傲慢不屑的姿态。 她越是轻描淡写,就代表她的挑衅有多无用,也代表着她这一遭前来输得有多惨。 “好,好……” 她似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冷笑着连说了好几声好,拿着包转身快步离开了小院。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哐啷一声被重重摔合,余音震耳。 姜棠仍坐在石凳上,淡定从容的神色秒变,搭在石桌面的手掌逐渐握紧,手背青筋毕露,双眼眯起目光越发深暗。 靳怀琛,好个靳怀琛…… 第028章 庶子哪会真心认嫡母 白茹钰很快离开小院,安叔见她脸色不对,秉着她极有可能是未来三太太的心理,跟在她后边说好话,顺便打听她和姜棠到底起了什么争执。 “白小姐,大少奶奶年龄小,又一过门就丧了夫,难免有说话冲的时候,您以后是身为她长辈的,还请多包涵。”安叔拐着弯地恭维白茹钰。 话是好听,那句以后将是姜棠的长辈,也确实甜进了白茹钰心坎。 但,仍不及姜棠戳给她的刀子。 “我多包涵她,那谁来体谅我?”她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捏着包依旧脚步不停地快步往外走。 安叔疑惑,“这……” 忽然,白茹钰又停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叔,“安叔,您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有些事我也不瞒您,老太太要留姜棠在府中为你们家大少爷守寡,这事儿咱都没意见,左右我以后也不过是个儿媳妇,但您帮我问问她,是否诚心纵容姜棠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这才一个月的寡就开始给三爷送领带,以后是不是要乱伦了?” 安叔神色刹那一惊,“大少奶奶真给三爷送去领带了?” 白茹钰微怔,冷冷地嗤了声,“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来找姜棠说笑聊天?” 安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敢再多说话,连连点头,“好,白小姐放心,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给老太太,一定不会出现您口中所说的丑事。” 白茹钰满意地应了声,捏着包转身离开,这次脚步轻快了许多。 白家的车在外等候,司机见她出来,立即打开后排车门。 “小姐,回去还是去三爷那?” 白茹钰坐进车中,细想了两秒,本应该去找靳怀琛的,有了姜棠的存在,她必须更加黏住靳怀琛才行,但是…… 她忽然嗤了声:“不知姜棠娘家爹为人如何,不如去拜访下?” 司机立即明白,启动了车子。 扶翠下午才收到靳怀琛的传信。 她被关在靳怀琛未搬出靳府时住的深院里,靳老太和杜佩云防着她,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多亏门口与她相熟的小长工藏住了信,趁饭点将信塞进门缝传给了她。 信是陈伯写的,她好歹也是靳怀琛一手带大,识不少字,很快读懂了信中意思。 信中说姜棠毁了脸,她啪嗒就掉了泪,找出纸笔迅速将当天的情况描述到信中,并将姜棠在靳家的难处说了说。 她人轻言微,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靳怀琛能帮着姜棠些。 人皆有感情,这一月以来姜棠待她不薄,帮助姜棠对靳怀琛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 将信封好,她翻墙逃出院子,让人将信给壹号公馆送去,一个人又偷摸去了姜棠的小院。 这回她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得护着姜棠。 她好歹是三爷院里的人,就不信靳老太她们真敢将她怎么着。 这偌大的靳家中谁人不知,靳老太肆惮靳三爷,他们这对母子俩向来不合,庶子哪会真的认嫡母,更何况这嫡母是个心机颇深、心狠手辣的货色。 扶翠匆匆赶到姜棠的小院,本以为又要爬墙才能见到人,却不想院门大敞开着。 甚至,里面传来挨板子声儿。 第029章 她终日惶恐,却不知带给她这一切的正是敌人 扶翠心头一震,想到姜棠那天被靳老太和杜佩云毁了脸,这会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棠被按在地面打板子的画面。 她想也没想便冲进小院。 然而画面超乎了她的想象。 打板子确实存在,挨打的却不是姜棠,她反倒是手握一条大长木板,姿势防备又气势迫人地站在门口,杜佩云趴在她脚边不断哀哀叫痛。 扶翠不由瞠目结舌。 小院内一片狼藉,扫帚等杂物丢了一地,显然刚经历过一场乱战,几名下人面面相觑站在一旁,不敢去拿姜棠。 不是他们不作为,是着实不敢。 他们平日里秀气的大少奶奶,脸上的伤被大太太挠了开,腥红鲜血蜿蜒而下,双目赤红宛若疯魔了般,任谁也是不敢在此刻招惹她的。 几名下人衡量后,选择沉默。 杜佩云挨了一板子,扶着柱子好不容易站起身,指着姜棠的鼻子便开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你婆婆不敬,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棠只觉得她十分可笑。 事实是她着实笑了。 笑意森森,她背倚着墙拿木板护在身前,丝毫不慌发狠般饶有气势:“怎么收拾我?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收拾我!是把我休了还是逐出靳家?我告诉你,我求之不得!” 一个两个,白天黑夜地欺压她拿捏她,把她当玩物般耍得团团转。 她实在忍无可忍。 杜佩云是从靳老太院子直接过来的,原是安叔送完白茹钰后去跟靳老太告状,她旁听后怒不可遏,靳老太又因划伤了姜棠的脸不想出面,她便请缨来整治姜棠。 哪想到,犯了错的人倒比她还有气势,竟夺了那板子打人。“行,”她恼羞成怒,连连点头,“你光脚不怕穿鞋的是不是?那你怕不怕靳家彻底掰倒你父亲?你不管他的死活了?” 姜棠目光瞬间加厉。 杜佩云知晓戳中了姜棠的软肋,神色恢复正常,甚至多了抹得意,“姜棠,姜家就指望你这一个女儿,今儿你若乖乖受罚,我倒还能在老太太面前为你们姜家说句好话……” 啪—— 一刹那,杜佩云双眼瞪圆。 左脸火辣辣的痛感明确地告诉她,她被姜棠打巴掌了,被她眼中卑贱的儿媳妇打了。 姜棠仍旧冷笑,不慌不忙,“又拿姜家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能求靳怀琛一次,就能求他第二次,你和老太太心怀鬼胎不仁不义,难不成以为他会和你们一样同流合污?” 杜佩云捂着脸还没回神,听到姜棠说出靳怀琛的名字,一时又被镇住。 她目光呆滞地瞧着姜棠,有慌乱在她眼底四处乱窜,姜棠竟敢直呼靳怀琛的姓名,是否说明他们关系已经到达不一般的程度? 若真如此,她和靳老太就完了。 照她和靳老太做的那些事,靳怀琛知道后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杜佩云心下思量时一直盯着姜棠,姜棠也拧着股劲儿瞪着她。 她脸上有狰狞血痂,目光凶狠逼人,犹如一只被逼到绝境而搏尽全力来反击的野兽。 她做领带送去壹号公馆,本就做好了回来受罚的准备,谁料白茹钰前来,带给她一个将她认知全然掀翻的信息。 她终日惶恐,却不知带给她这一切的人正是敌人。 从她迈进靳家大门那刻起,她便踏入了他们特意为她编制好的圈套,沦为了他们博弈的筹码。 他们一众人都在等着她行差踏错,然后一举送她入深渊。 她当真蠢啊,可笑极了。 胸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姜棠望着杜佩云,目光越发凶戾。 杜佩云被看得浑身发寒。 这女的怕是疯了。 她心有肆惮,再不敢多待一秒,瞅准时机猛地一把推开姜棠,抬脚便往院外跑。 姜棠毫无防备地被推得往后倒,后腰一下撞到了柱子,惯性又反弹得她往前扑去。 扶翠惊呼:“大少奶奶!” 姜棠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刹那面色惨白,小腹传来刀绞般的疼痛,使她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捂住了小腹。 杜佩云匆匆逃离小院,几名下人相视后也匆匆离去,看也没看摔倒在地的姜棠。 扶翠惊慌失措地去扶姜棠,被她衣裙间刺眼的鲜红吓得脸色煞白,“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的身子……” 第042章 靳怀琛之所以找她,目的是想让她为他延续血脉 隔着明亮堂皇的欧式沙发和茶几,姜棠和靳怀琛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惊得她唰一下将睡衣放下。 林娣见姜棠神色不对,转身看见靳怀琛站在客厅门口,立即嘘声耸肩。 也不知道靳怀琛有没有听见她和姜棠的对话,她心虚得不敢和靳怀琛对视,垂下脑袋扒拉了两下头发挡住脸,悄然溜走。 姜棠知道靳怀琛并未听到,他出现时林娣已经闭嘴有一段时间了。 可终归不是老狐狸,为了掩饰面上的不自然,她扯了下唇角,急切地想牵动走靳怀琛的注意力,几分刻意地问:"饿了,可以吃早饭了吗?" 靳怀琛审视的目光扫着她。 鉴于她近日表现良好,他并未想太多,也未过多追问,迈开长腿踏着随意的步伐进了客厅,朝餐厅走去。 姜棠松了口气。 和靳怀琛在一起她每时每刻不过得提心吊胆。不跟他在一起,却又找不到更好的避难处,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 窗外透进和煦的晨阳,有鸟扑棱着翅膀飞过窗口,落在门旁栽着的杏花树枝头。 陈伯开了留声机,温柔细腻的女声缓缓传出。哼唱的是西方民谣。 姜棠听不懂洋人的语言,却也觉得那舒缓又充满韵味的声音好听,连带着紧张的心情也消匿不少。 她握着筷子的手也不再僵硬,见汤碗里有香菜,下意识夹走丢到了靳怀琛碗中。 靳怀琛端起碗正要喝汤,突然一筷子香菜入了碗,他动作刹那顿住,目光凉凉地看向始作俑者。 姜棠未意识到哪里不妥,一抬头对上了靳怀琛幽深的目光。 忽然醒悟到刚才做了什么,她脸色顿时一红,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喜欢吃香菜。丢给别人丢习惯了,我这就夹回来??" 她筷子刚动,一双筷子夹住了她的筷子,阻挡了她的动作。 "不想吃就别吃,没人逼你吃。"靳怀琛语气凉凉的,顺带没好气地白了姜棠一眼。 末了。他又看向陈伯,目光中约带不满,语声冷冷:"记得多观察她的喜好。" 陈伯心中叫苦。 望着不吃香菜的姜棠,他摇头叹气,香菜调味,前几天他做饭也放了不少,也没见人家说不喜欢吃。 很明显,人家是初来乍到,不喜欢又不敢反抗,生生忍下了。 "姜小姐,您这些习好应该提前跟我说,忍着反倒是麻烦,苦了您自己,也害了我不是?"陈伯啧了声,煞是委屈。 姜棠垂下脑袋,沉默了。 靳怀琛看了她眼,就知道陈伯所言非虚,不耐地蹙了下眉心,"你还真是个麻烦。" 谁都能说得姜棠,就属靳怀琛没资格,她心中蹭蹭上火,怒瞪着他,"我就不信你没个不喜欢的,是人都有缺点。你凭什么说我?" 她讨厌香菜,自小闻到味儿便忍不住干呕,刚来一号公馆那几天她身心紧张,生生忍过去的,怀孕作祟,最近她妊娠反应越发严重。更吃不消那玩意的味儿。 靳怀琛却是不冷不热地瞥了她眼,不屑一嗤,"我还真没你这么矫情。" "我就是矫情了。"姜棠心中又气恼又委屈,将筷子重重一放,起身便朝外走。 她生得小巧玲珑,单薄的背影此刻却蕴含着腾腾怒意,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靳怀琛是始料未及,望着姜棠气呼呼离开的背影,眉心闪过讶异与疑惑,心想斗个嘴也不至于给她气成这熊样儿。 早就听到动静地的林娣冒出个头,见姜棠不由分说撩了筷子走人,怕靳怀琛再记姜棠的仇。缩着脖子小声开腔:"三爷,姜小姐最近内分泌不好,女人总有那几天,您得体谅着她点儿。" "我体谅她?"靳怀琛"呵"的一声笑了,脸色却黑黢黢的。 有些人脾气越发大了,也长本事了,竟敢给他撂脸子看了。 林娣从靳怀琛脸色中看出他已经记了仇,心中为姜棠默哀了三秒,悄悄缩回了自个房间。 陈伯在旁额头直冒冷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靳怀琛的脸色,"三爷,不去追回来?" "追谁?"靳怀琛眉梢微挑。 "咳??"陈伯被问得猝不及防,知晓人家是明知故问,深吸了口气,以过来人的姿态侃侃而谈:"按常理来讲,一般夫妻争吵后,女方大多会一怒之下回娘家,更有甚者会叫嚣''我不跟您过了''等威胁话语。然后男方心神大乱,携起良好的认错态度追上去,将人叫回来接着过。" 靳怀琛闻言冷冷地嗤了声,"这是让我做小伏低?你觉得我是会向女人低头的人?" 这态度,显然是不打算追的。 陈伯望着自家主子油盐不进的神情,又摇头啧了声,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反正人家炕头上的事也轮不着他管,只要别把他当郭诚,在姜棠那受了气撒到他身上就成。 ?? 姜棠确实回了姜家。 被靳怀琛气到是小方面,大方面是她想回去了解下姜家血脉之事,大概是靳怀琛知道她要回去。她离开壹号公馆时一路畅通。 姜家院落里正不太平着。 不大的正堂中挤满了人,姜棠远远便见堂中站着一个九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体型瘦小皮肤黝黑,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棉裤,目光从内而外弥漫着一股孩子的森森乖戾。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刻意打扮光鲜实际穿着同样寒酸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貌透着尖酸刻薄,比婉姨娘有过之不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婉姨娘和这妇人横眉冷对各处看不顺眼,开口道:"桂姐儿,当初你没良心,拿了银钱便一走了之,如今银钱败光了。看着老爷回来了又想投奔他,你觉得老爷能不计前嫌接纳你?" 当初的桂姨娘嗤了声,张口反讽:"接不接我们娘俩儿是老爷说了算,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老爷是个重情的人,更何况我还有生哥儿,哪像有些人。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没下一个??" 婉姨娘脸色当即铁青。 一旁端坐着喝茶的燕姨娘动作微怔,猛地啪一声将茶杯摔在八仙桌面,目光微恼瞪向桂姨娘。 桂姨娘这一句话可得罪了俩人,她看了眼脸色不好的燕姨娘,默默地闭了嘴。 姜万清坐在主位,一脸愁容,各扫了三个女人一眼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似对眼前的场面束手无策。 他抬头看向那黑瘦黑瘦的小孩,那小孩跟他对视了眼,竟是不屑地嗤了声,戾气满满地将视线挪了开。 这一看就是个难驯的野性子。 姜棠走近后故意咳了声,三个姨娘争吵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望向堂外。 姜万清看见姜棠,愁容瞬间舒展三分,连忙起身相迎,笑得颇是讨好又急切,"棠棠回来了。" 姜棠瞧见他这神色,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目光也冷了。 若姜万清一直愁云满面,说明他也不想有人霸占母亲的位置,她心里还能好受点,可如今他见着她就跟松了口气似的,是心里面已经把那个位置腾出去了,下意识地觉得说服她就好了? "呦,这是大小姐啊,咱差点都没认出来您,都长成大姑娘了。"桂姨娘故作新奇地打量着姜棠,眼神儿阴阳怪气的。 姜棠自认凶狠地剜了她眼,整个长安都知道她姜棠成了寡妇。桂姨娘这声大姑娘是故意在挖苦讽刺她。 燕姨娘会来事儿,上前亲昵地拉住了姜棠的手,"这大冷天的,还劳烦你跑一趟,快进来喝口热茶。" 她脸上堆得笑很是虚假,姜棠也不喜与他人碰触,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桂姨娘仍在打量姜棠,几秒后目光变了变,半疑惑半不怀好意地开口:"大小姐,我瞧着你这身子,咋有点不对劲呢?" 她是在场唯一生育过的人,只感觉姜棠身上泛着一股怀了娃才有的孕味儿。 姜棠冷眼瞧着她。嗤出一声冷笑,不动声色道:"桂娘,今儿我回来就是明确的告诉你,所谓什么弟弟回不回姜家我都不在乎,我娘的位置,你一辈子都别想动。" 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一句话将事情推到白热化。 姜万清黑白交杂的眉刹那皱紧,低声训斥:"棠棠,怎么说话呢,凡事都不可说得太绝!" 姜棠低笑了声,"那您是打算将母亲的位置让出去了?" "你??"姜万清神色些微不自然,背过身去,"续弦倒也不是不可以,如此这般你母亲的位置也不会改变。" 姜棠笑了,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是理直气壮啊。 桂姨娘眼见有戏,立即笑容堆面。拉着瘦弱的儿子往姜万清身边凑,"行,续弦我也不嫌弃,反正以后当家做主的还是我。生哥儿,快来叫爹,这可是你亲爹。" 桂生就像一头不情愿的雏鹰,低着头,一双眼睛翻着白盯着姜万清,跟看仇人似的。 这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姜棠心中正有气无处可泄,见此忍不住牵唇笑了,挑着软点开腔道:"生哥儿是吧?你若不想认爹,那就别认,没人会勉强你。" 桂姨娘唯恐到嘴的鸭子肉飞了,不满地瞪了眼姜棠,又心急地打了桂生肩膀一巴掌,"你这孩子想啥呢?快认爹!" 姜万清觉得桂生这孩子不好收拾,但实实在在是姜家血脉,对桂生那一声爹,他眼底浮现出些许期待。 姜棠心底凉得如同结冰,只觉可笑,可笑她当初竟以为父母恩爱如山,不可能破碎。 也是,如果当初她父亲心心念念都是她母亲,又怎么会为了姜家血脉,听了老太太的话一房一房的往后院里娶人呢? 海誓山盟不是没有,母亲曾说在闺阁时姜万清常与她书信传情,尽是些肉麻的话。 她说起那些时眼睛都是笑弯的,眼底的甜蜜满得快要溢出来。 可所谓爱情,不过如此罢了。 在自以为是的男人眼中不及一丝香火重要,他们尽是些没儿子就不能活的大男子主义。 姜棠下意识地摸向小腹,男人都是一样的,之前她弄不明白靳怀琛所图为何,此刻她竟生出一个怀疑:靳怀琛之所以找她,目的是想让她为他延续血脉。 所以,他那时才会在得知她来事后,情绪如潮涌般骤然涨起。 可??为什么是她呢? 第044章 媳妇儿这东西有时候就得哄 从靳三爷到靳怀琛,再从靳怀琛到靳三,姜万清对靳怀琛称呼的转变,也明确地表达出了对他态度的改变。 姜棠孤身站在空荡大堂中,与姜万清足以看穿她的目光对视,被逼得眼神不断闪烁。 那层窗户纸已然被戳破,她若执意否认反倒是个笑话,干脆垂下脑袋,用默认的方式回应了姜万清。 纵使姜万清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姜棠低头默认的那刻,他脸色仍是又黑了几分。 始料未及,无法解释的事不可控制地脱轨。在真理与道德面前,他身为一位父亲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婉姨娘见气氛僵硬,瞧了眼愁云满面的姜万清,上前扯住姜棠的衣袖。急声道:"你怎地如此糊涂?怎么就跟那人滚一块去了?" 姜棠目光不冷不热看向婉姨娘,见她目光确实急切,压下了怼回她的心思。 她反而笑了,看向姜万清,极度苦涩之下硬是挤出无比好看的笑容,平静道:"跟着靳怀琛有什么不好?跟了他,不用再与靳老太和大太太虚与委蛇,还可以借他之力帮助姜家。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多跟他一天,姜家便能多得他庇护一天,他靳家掌舵人的身份不比靳善宗那块牌位贵重得多?" 姜万清神色复杂。 他竟觉得姜棠说的有道理。一时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反驳。 可这林林总总,哪是她说跟就能跟,跟了又岂会真安稳的? 姜家和靳家有仇,和靳怀琛那人又渊源颇多,他怀里揣的什么打算,无人知晓啊。 他重新抬头看向姜棠,目光交织着懊悔和些微愤怒。 他始终不愿相信姜棠违背道德走了歪路,也恨自己没有管好女儿,更可恨的他也是推动这一切、使他女儿踏入深渊的作俑者之一。 事已发生,他想阻止也晚了。 静默许久,像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终于向命运低了头,他须臾间苍老了许多,摇头重重地又叹出一口气。 "跟他也不是不行??"他如丧家狗般低声呢喃,又端出长辈的态度,尽量和蔼地看着姜棠,"老实说。你们两个发展到何等地步了?" 姜棠自然不会将和靳怀琛的关系如实相告,只道:"目前我随他住在壹号公馆,关系不冷不热也就那样,靳家人暂且不知。" 姜万清再次打量了眼姜棠的穿着。她这一身随意穿着,可见两人真挺不冷不热的。 "平时他对你可还好?" "好?"姜棠忽然笑了,"这能有什么好不好?他不过是没媳妇,找我解闷罢了,哪里谈得上好不好?" 姜万清闻言沉默了。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仅能看得到的半张脸又沉又肃,姜棠静静站着也不打扰他。 寒冷的东风呼呼地不断扫过大堂,直往人脖子里灌。吹得她额前发丝乱飞。 终于,姜万清打破沉默,沉重又疲倦的中年嗓音随风声响起:"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住着,左右靳家那边也不知道,就待到靳怀琛来接你回去为止。" 姜棠微愕,姜万清却是已然起身,叫上桂生去后院。 桂生脚底生根,明显还未接受姜万清这个爹,不想跟姜万清走,姜万清索性攥住他的手腕,面色不悦连拖带拽地将他往后院弄。 姜棠看着那一老一小远去的背影。鼻尖倏忽泛起酸楚,温热水泽迅速挤满了眼眶。 她原以为会被狠狠地责罚一顿。 "傻的你,在靳三爷那受了气回来的吧?"婉姨娘笑着撞了下姜棠的胳膊,又揪了揪她的睡衣袖子,"瞧你,衣服都没换就跑回了娘家。女人受气回娘家的话,是要男人亲自来叫的。咱们就等姓靳的来叫你,你可不能自个儿跑回去。不然掉价不说,他有恃无恐,你以后还得受他欺负。" 姜棠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她对这些接触不多。自小到大印象中母亲一直温婉可人,从不曾和姜万清发生争执,更未发生过生气回娘家需要姜万清去叫的事。 婉姨娘跟姜棠说完话,又招呼靳怀琛那两名手下。直截了当道:"两位就先回吧,回去告诉你们家三爷,想我们家棠棠回去就亲自来接,就算咱们没有正儿八经的拜堂成亲。但好歹也睡一个被窝,可不是给他欺负的。" 她说话直白,姜棠在旁听得些微不舒服,却也没反驳。 倒不是真想靳怀琛来接她,是她觉得在姜家确实比在壹号公馆安全,最起码她想吐时不用特意躲开陈伯,听林娣说一般不会吐太久,先让她在姜家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估摸着靳怀琛又要误会她。 罢了,就随他去。 两名手下只觉得为难,婉姨娘也不管他们死活,拉着姜棠便往后院去找姜万清,反正话已经撂了出去,来不来叫人,拿不拿出诚意就已经是你们的事儿。 两名手下无奈叹息,再次相视一眼,只得结伴转身离开了姜家。 大堂中一时空荡无比。 却仍留有一人。 无人注意到,一向善于喜怒不形于色的燕姨娘脸色已几番变换。 她面色苍白如纸,手中绣着杜鹃的帕子都绞变了形,目光淬了毒般锁着姜棠,一直盯着姜棠离去的背影。 她反应为何如此。外人无从知晓,但那目光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啊。 ?? 中午时分,两名手下如数将婉姨娘的话汇报给靳怀琛听,初春气温终于暖和些,此刻他们却遍体生寒。 靳怀琛坐在书桌前,脸紧绷着,手持一支纯黑钢笔,笔尖狠狠戳进了牛黄色草纸中。 "她真这么说?"他一开口。冷气嗖嗖地往外冒。 两名手下对视一眼,鼓起勇气纠正:"真正说话的人是姜棠的姨娘,但看她的意思,也是不想跟咱们回来。" 靳怀琛捏紧了钢笔。锋利笔尖嗤啦一下划破了纸,此刻脸色和碎裂的草纸相同难看。 手下为草纸惋惜,瞄了眼靳怀琛欲要吃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三爷,要不您就去叫叫?" 另一个面色无奈也跟着开腔,:"三爷,媳妇儿这东西有时候就得哄,我家那个一生气就回娘家。你不亲自去叫她的话,她就真能在那待一辈子。你说咱骂又骂不过,打又舍不得,除了哄她回来还能有啥招儿?" 靳怀琛凉凉地白他眼,从鼻间嗤了声,"尽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没出息的东西,骨气呢?" 骨气? 俩手下相视一眼,目光怪异地看向靳怀琛,在女人跟前,尤其是在生气的女人跟前,男人要骨气有啥用? 靳怀琛换了支笔继续审批文件,却心烦意乱,往日清晰的字今日却乱七八糟,始终不能看进眼里去。 他索性将笔丢下,抓起桌边烟盒,倒出一根香烟塞进口中。 滚轮打火机磨了好几遍,却也只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他反复几次也没点着烟,气得一把将火机丢到了对面墙上。 烦躁终于浮现于神情,他狠狠磨着后槽牙,气得咬牙切齿:"就让她在姜家待着,我看她能待到什么时候。" 反了她,着实反了。 他这边连她早晨为何闹脾气都没弄清楚,她那边直接给他不回家了,她是想上天啊。 思索片刻,他猛然起身,抓起搭在木椅背上的军式大衣朝外走,步子迈得大而快,没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没人敢问。 第045章 佳人在画菊,君在画佳人 寒风萧萧,乌云不断涌动,老天爷脸色忽变似要下雨,街道行人形色匆匆地往家赶。 一会儿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啪啪落下,入春第一场雨来势汹汹。 靳家也陷入了喧闹的雨声中。 有人相携站在屋檐下赏雨,靳老太拨弄着手中檀香木制造而成的佛珠,面色和悦地和一身洋装的白茹钰交谈。 自上次家宴不欢而散,白茹钰在姜棠吃了瘪,只能继续在靳老太这里找契机。 其实她看得出,靳怀琛和靳老太关系并不好,但她巴结的不止是靳老太,而是靳老太背后的人。 靳怀琛是不惧靳老太,但对那个亲爹,还是要掂量三分的。 她拐着弯叹了口气。抒情道:"这一下雨,我就想起些事情。靳伯父当年离开时好像也是雨季,伯母,您记得伯父走了多少年吗?" 靳老太手心微紧,目光怪异地看向白茹钰。面色泛起不自然。 白茹钰戳到了她的痛楚,靳家大多数人皆知,靳老爷和她没有感情,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因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抛妻弃子斩断红尘出了家。 "他断了尘缘,你还管他走了多少年做甚,左右是不会回来了。"靳老太声音轻淡,显然不想谈论这话题。 白茹钰心中自有计划。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将十年前的事情调查了遍,靳姜两家本是长安城内鼎盛家族。两家世代交好却突然反目成仇,这其中果然夹杂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 只道当年那场祸事,山匪们掳走了靳姜两家的夫人,连同随行的丫鬟也掳了去。 靳老爷和姜老爷收到消息,带着山匪要的银钱去赎人。本应两人去五人回,熬过一夜后却只回了四人,分别是靳姜夫妇。 那场祸事,唯有丫鬟丧在了山匪窝里,再也没能回来。 自那靳家向姜家开战,不久姜家便被逼出长安城,靳老爷子大胜却卸下权利,将靳家彻底交给外界不为人知的三儿子后,剪断三千烦恼丝,一走了之出了家。 这桩事仍有许多谜点无法解释,她还在查,但这些已足够她用。 因为,死在那场祸事中的丫鬟,是靳怀琛的生母。 靳母的死也绝对和姜家有关。 白茹钰笑,故作轻松跟靳老太拉家常般,道:"话不能这么说,伯父应该也有想家的时候,他那么器重三爷,定不会看着三爷犯错,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这句话猛地敲进靳老太心底。她看向白茹钰,"你这话怎讲?" 白茹钰闻言,掩饰性地低下脑袋,含糊"唔"了声,"其实也没什么??" "你放心说。"靳老太肃了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白茹钰这才抬起脑袋望着靳老太,鼻尖一抽,刹那眼眶红红,泫然欲泣道:"我前几天去大牢见过姜棠了,她说、她说她跟三爷之间有事儿??" "什么?"靳老太大吃一惊。 白茹钰委屈地直点头,目光泛泪,委屈地从喉咙里哽出一声抽噎。 靳老太面色逐渐凝重。 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管家安叔冒雨带人奔进了院子。 棉鞋不断溅起地面水渍,他急急钻进屋檐下。见到白茹钰后错愕了两秒,随即又匆匆走向靳老太。 他凑到靳老太耳边私语。 靳老太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双手颤抖,手中佛珠串铮一声被她扯断了线,木珠子嗒嗒嗒掉落在地,蹦进了地面雨水中。 白茹钰见靳老太神色越发阴沉,眼底闪过疑惑,看向安叔。 安叔正专心跟靳老太说话。 他刻意避着白茹钰,小声道:"底下人看得真真切切,大少奶奶这段时日着实不像在牢里待的模样,更何况三爷那两个兵全程都听她的??" 家丑不可多说,他点到而止。 靳老太只觉怒火冲顶,直冲得她头晕目眩,恨不得一头栽过去。 她也顾不得白茹钰还在这了,哆嗦着嘴唇。咬牙一字一顿地问安叔带来的人,"你、你可真瞧清楚了?" 那厮低下脑袋,态度恭敬:"瞧得清清楚楚,大少奶奶还是坐黄包车过去的。" "黄包车?"靳老太的呼吸刹那又急促几分,脸色铁青。 这本是她安插到姜家附近监视姜万清的人,却不想撞见了本应在大牢中受罪的姜棠,前脚白茹钰刚给了她一刀,后脚这人就带给了她晴天霹雳。 白茹钰此刻也傻了。 她站在原地,目光呆呆地看着靳老太,自个都不知是听懂了现下情况。还是没听懂。 安叔肃着脸,接茬道:"老太太,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大少奶奶若这段时日真在牢里待着,哪有钱坐黄包车?那俩军爷全帮着大少奶奶,说没有三爷的授意谁信啊?都说大少奶奶得罪了三爷。这看起来可完全不像那回事儿。" 他是拎得清不假,但也最忌讳家丑,更何况事件本质极其恶劣。 真相是怎样的,靳老太若再想不出,就白活大半辈子了。 一个说要上山出家为她金孙祈福。一个借着家宴将人带出了靳家,合着这么久,他们是计划好的要出去快活,一个两个将她耍得团团转,他们真是好手段啊。 靳老太紧攥手中仅剩的一颗佛珠。硌得手心直发白,吐出气息也越发不稳。 白茹钰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雨哗哗下,靳老太的神情在雨线中愈发阴沉,衬着她枯如树皮的脸甚是骇人。 "去,派人去姜家,无论如何都要把姜棠给我押来!"她狠狠将手中佛珠丢出去,一番话用尽了胸腔中所有气息。 刚说完,她一头栽了下去。 安叔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吩咐手下快去喊大夫。 此时的姜家亦是一片朦胧。 姜棠一身浅色袄裙安静地站在走廊下,面前摆放着到她肩膀处的画板,她一手端着颜料盘,一手执画笔,悄悄将院子里在雨中盛开的春菊挪到画板来。 她神色淡泊,周身散发着宁静,仅站在那便是岁月静好。 靳怀琛见着人时,姜棠正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只看到她挪画笔蘸颜料时微微晃动的身形,她动作如她这个人般,皆是轻轻柔柔的,此情此景竟让他舒适得不愿挪开视线。 忽然,靳怀琛看着姜棠的目光微变,细细打量起她的身材。 嗯??她好像吃胖了些。 靳怀琛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愉悦了,突然觉得陈伯的厨艺还不错。 跟他来姜家的是郭诚。 郭诚总算是知道他们家老大要做什么的了。心中默默鄙夷,说什么就让人家在娘家待着,这还不是巴巴地过来叫人了? 你看,光背影就看得挺开心。 "三爷,您不喊一声?"他斗起胆量问,眼瞅着靳怀琛。 靳怀琛唇边不知不觉勾起的弧度微顿,猛然收起,冷着脸问:"喊什么?谁说我是来叫人的?" 郭诚刹那瞠目结舌。 靳怀琛神色不自然地扫了他眼,再次看向仍未察觉到他来安静作画的姜棠,忽然转身便朝原路返回。 郭诚更不解了。 "不是。三爷??" "闭嘴。"靳怀琛没好气地斥了他句,身形闪进另一边走廊。 郭诚无奈摇头,不懂自家老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着闪进走廊,反正跟着老大走就是了。 刚进去。他就见靳怀琛靠着柱子,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笔和一个牛皮纸小册子。 靳怀琛神色认真地打开册子,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姜棠,谨慎地在空白的册子中间落下一点,笔尖缓缓向四周勾勒开。 女人作画的身影逐渐浮于纸面。 郭诚往那册子上瞄了眼,刹那看懂靳怀琛的行为,心中一酸再酸。 佳人在画菊,君在画佳人。 还真是??让人嫉妒。 靳怀琛画的是简笔画,只讲究一个随性,比姜棠一点点绘菊要快得多。他不多时便画好了人,索性连画板也收纳在内,倒有几分好看的味道。 他将册子拿在跟前瞧着,甚是满意,伸手弹了两下纸面。 郭诚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掩嘴,朝着姜棠的方向故意发出重重的声音:"咳!" 大雨漕漕,姜棠只听有道陌生声响从背后传来,她心中微讶,转过身去看。 闯入眼帘的,是一身墨蓝色军装和一身黑色装束的两个人。 那身穿军装的男人身型高大挺拔,手中高举一本小册子,钢笔戏剧性地横卡在他口鼻中间,他模样滑稽,和平时稳重严肃的形象大相庭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