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连环》 第一章 英雄气短 清晨,薄薄的雾,挂满林梢。 括苍山麓的飞云禅寺中,梵唱初歇,早课方罢。 寺侧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旁,有一栋依山而建的客房,客房不大,但雕栏曲廊,十分精致,房中设着一榻一几,桌上残烛将尽,流了一桌烛油,一个身着蓝色儒衫的少年,正痴痴地立在窗前。 那少年大约有二十一二岁,一双朗目清澈如水,两道剑眉斜飞人鬓,丰神俊逸,意态轩昂,然而,在他那英俊的眉宇间,却似被一层深重的愁容所掩,显得有满腹难以排遣的心事。 窗外万竿修篁,凝露如珠,微风过处,洒落满地碎玉。那少年木立窗前,低头抚摸着一柄蓝穗长剑,口里喃喃呓语般道:“人生如朝雾,旦夕化云烟,大丈夫咤叱风云,竟不能保妻子”…唉!这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正叹息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接着是轻微的扣门之声。 少年头也没回,只淡淡应道:“请进来!” 门扉“呀”地推开,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和尚含笑而人,当他目光一闪,发现小床上仍然叠得整整齐齐的枕褥时,面上笑容突然消失,关切地道:“施主又是一夜没有合眼?” 那蓝衣少年缓缓转过身子,勉强挤出了一抹苦笑,低声道:“我……我没有办法入睡……大师请坐吧!” 老和尚霜眉一连皱了几次,双手合十,在小床前坐下,注目又道:“施主苦思了三天三夜,难道还没有彻悟因果?” 蓝衣少年痛苦地摇头道:“不!我已经大彻大悟了……这个人世,尽是阴险、狡诈,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人与人之间,没有道义,全凭利害……” 他似乎发觉自己说得太激动了些,语声微顿,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又道:“大师,我没有其他抉择,只求大师答应为我剃去三千烦恼丝,让我早早离开那纷扰的红尘,宁愿青灯木鱼,了此余生。” 老和尚默然片刻,无限怜惜地点点头道:“不错,世态炎凉,人心阴诈,这都是不待争辩的事实,但施主年纪轻轻,正值英发有为的时候,既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又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家世,怎能如此愤世嫉俗,颓堕自甘……” 蓝衣少年连连摇头,抢着道:“不!不!我的家已经毁了,我没有家,在这世上,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老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宛转道:“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号称武林四大世家,施主克继今尊雄风,年前四剑会黄山,一战名扬字内,这份殊荣隆誉,得来匪易,武林同道正寄予无限期望,施主若为了儿女私情和些许挫折,便削发适世,岂不愧对天下么?” 蓝衣少年紧握着长剑,沉痛地说道:“声名!声名!人生短短数十年,尽被那空虚无聊的‘名’字所误,为了沽名钓誉,弄得家破人亡,连妻子都不能保全,我恨透了那个虚妄的字眼,……那像是一场可怖可耻的梦!如今,梦已经醒了……” 老和尚颔首叹息道:“这也难怪施主,听说施主的夫人,乃是当世有名才女,琴、棋、书、画俱所擅精,少年夫妻,女貌郎才,想不到新婚燕尔,鸳鸯便遭折翼,也确实叫人心酸……” 少年虎目含泪,吞声道:“她温婉、贤淑、善良,虽然不是武林中人,结婚以来,却从来没有违拗过我,新婚半载,我不是为名争逐,便是驰马吟啸,冷落闺帷,她也没有半句怨言,只有这次太湖西洞庭山之会,她好像早有预感,竟苦苦劝阻不让我赴会,可笑我当时还自命英雄,良言逆耳,单人只剑,毅然离家……等到血战败北,落得一身重伤回去,一切都变了样子,家已毁了…” 老和尚宽慰道:“施主少年得志,威震武林,为了逐胜江湖,以致冷落闺帷,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可惜夫人太烈性了些。” 蓝衣少年哽咽道:“这不能怪她烈性,只怪我一意追求虚名,疏忽了一个女孩子最起码的愿望,她们未必期盼丈夫名扬四海,却愿夫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可怜她仰药自尽时,已有三个多月身孕…、一尸二命,这就是我争强好胜的报偿……” 他越说越激动,一按剑柄卡簧,龙吟一声,抽出了长剑,屈指轻弹剑身,眼中热泪已纷纷而落,瞑目仰天长叹,哺前又道:“青锋溅血,残杀无休。假如没有这一身出类拔革的武功,又何至落到这般凄惨境地,噩梦虽觉,悔恨已迟,现在,虚名在哪儿?勋业又在哪儿?” 语声甫落,一抖手臂,寒光疾闪,手中长剑忽然电掣般脱手向窗外掷了出去,笔直射中三丈外一块大石,剑身竟然没人石中大半。 蓝衣少年带泪狂笑道:“这就是卧龙庄名震天下的‘驳剑神功’,这就是名!哈!哈! 哈……” 老和尚脸色顿变,拂袖长身而起,左腕疾探,一把向蓝衣少然消失,关切地道:“施主又是一夜没有合眼?” 那蓝衣少年缓缓转过身子,勉强挤出了一抹苦笑,低声道:“我……我没有办法入睡……大师请坐吧!” 老和尚霜眉一连皱了几次,双手合十,在小床前坐下,注目又道:“施主苦思了三天三夜,难道还没有彻悟因果?” 蓝衣少年痛苦地摇头道:“不!我已经大彻大悟了……这个人世,尽是阴险、狡诈,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人与人之间,没有道义,全凭利害……” 他似乎发觉自己说得太激动了些,语声微顿,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又道:“大师,我没有其他抉择,只求大师答应为我剃去三千烦恼丝,让我早早离开那纷扰的红尘,宁愿青灯木鱼,了此余生。” 老和尚默然片刻,无限怜惜地点点头道:“不错,世态炎凉,人心阴诈,这都是不待争辩的事实,但施主年纪轻轻,正值英发有为的时候,既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又有一个声名显赫的家世,怎能如此愤世嫉俗,颓堕自甘……” 蓝衣少年连连摇头,抢着道:“不!不!我的家已经毁了,我没有家,在这世上,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老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宛转道:“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号称武林四大世家,施主克继今尊雄风,年前四剑会黄山,一战名扬字内,这份殊荣隆誉,得来匪易,武林同道正寄予无限期望,施主若为了儿女私情和些许挫折,便削发适世,岂不愧对天下么?” 蓝衣少年紧握着长剑,沉痛地说道:“声名!声名!人生短短数十年,尽被那空虚无聊的‘名’字所误,为了沽名钓誉,弄得家破人亡,连妻子都不能保全,我恨透了那个虚妄的字眼,……那像是一场可怖可耻的梦!如今,梦已经醒了……” 老和尚颔首叹息道:“这也难怪施主,听说施主的夫人,乃是当世有名才女,琴、棋、书、画俱所擅精,少年夫妻,女貌郎才,想不到新婚燕尔,鸳鸯便遭折翼,也确实叫人心酸……” 少年虎目含泪,吞声道:“她温婉、贤淑、善良,虽然不是武林中人,结婚以来,却从来没有违拗过我,新婚半载,我不是为名争逐,便是驰马吟啸,冷落闺帷,她也没有半句怨言,只有这次太湖西洞庭山之会,她好像早有预感,竟苦苦劝阻不让我赴会,可笑我当时还自命英雄,良言逆耳,单人只剑,毅然离家……等到血战败北,落得一身重伤回去,一切都变了样子,家已毁了…” 老和尚宽慰道:“施主少年得志,威震武林,为了逐胜江湖,以致冷落闺帷,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可惜夫人太烈性了些。” 蓝衣少年哽咽道:“这不能怪她烈性,只怪我一意追求虚名,疏忽了一个女孩子最起码的愿望,她们未必期盼丈夫名扬四海,却愿夫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可怜她仰药自尽时,已有三个多月身孕…、一尸二命,这就是我争强好胜的报偿……” 他越说越激动,一按剑柄卡簧,龙吟一声,抽出了长剑,屈指轻弹剑身,眼中热泪已纷纷而落,瞑目仰天长叹,哺前又道:“青锋溅血,残杀无休。假如没有这一身出类拔革的武功,又何至落到这般凄惨境地,噩梦虽觉,悔恨已迟,现在,虚名在哪儿?勋业又在哪儿?” 语声甫落,一抖手臂,寒光疾闪,手中长剑忽然电掣般脱手向窗外掷了出去,笔直射中三丈外一块大石,剑身竟然没人石中大半。 蓝衣少年带泪狂笑道:“这就是卧龙庄名震天下的‘驳剑神功’,这就是名!哈!哈! 哈……” 老和尚脸色顿变,拂袖长身而起,左腕疾探,一把向蓝衣少松挽了个云发,衬托得清丽绝俗,风姿嫣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住左右闪动,莲步款款,直向大殿行来。 迎面阻路僧人虽众,那白衣女郎却视若无睹,似乎毫不在意,步履移动间,仍然那么婷婷有致,婀娜从容,近百名僧人,被她威仪所慑,竟不知不觉连连退后。 转瞬退到殿前石阶下,群僧忍不住同声吆喝道:“女擅越再不止步,休怪贫僧等要无礼了!” 白衣女郎螓首一扬,眼中闪射出一抹冷峻的笑意:“就凭你们,未必便拦得住我!”口里说着,脚下仍然未停。 群僧一声怒叱,迎面十余柄戒刀呛嘟出鞘,刀光耀眼,疾向女郎卷去。 那白衣女郎鼻中轻轻冷哼了一声,披风一展,两只纤纤素手已闪电般探出,只见她玉腕柔若无骨,指挽兰花,伸缩之间,连弹数次,迎面十余名僧人竟如被电掣,当当当,戒刀一齐脱手堕地,各自捧着手腕,踉跄疾退。 群僧惊叱声中,白衣女郎双掌遽收,怡然抖一抖披风,人已穿过重围,到了殿阶之上。 老和尚冷眼瞥见那白衣女郎披风展动之际,里面紧身衣胸襟上,赫然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五色彩燕,心头一震,慌忙闪身而出,合十笑道:“阿弥陀佛,女檀越好精纯的‘弹指飞星’手法,想必是来自燕京天寿宫吧?” 那白衣女郎闻声侧目,仿佛微感一怔,明眸连闪,反问道:“大师父法号是” 老和尚躬身道:“老衲凌镜,秃为本寺住持,六年之前,曾与天寿宫宫主欧阳施主有过一面之缘。” 白衣女郎“哦”了一声,眸子里神色才略见缓和,嫣然道:“你认识我爹?” 老和尚合掌深深一礼,道:“仰慕已久了。” 白衣女郎黛眉轻扬,接口道:“那再好不过,我有一件事,正要问问大师父……听说金陵卧龙庄桑琼公子,现在在寺中?” 老和尚精目一亮,点点头道:“不错……” 那白衣女郎抢着道:“听说他要削发出家?” 老和尚又点了点头道:“不错……” 白衣女郎又截口急问:“大师父答应他了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凌镜大师几乎来不及回答,这时才能从容淡淡一笑道:“佛门虽然广大,却不是轻易进得来的,桑公子一代奇侠,来此三日,皈依意志颇坚,但老袖却还没有答应为他剃渡……” 那白衣女郎听了这话,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眉宇间顿时涌现出一抹笑容,说道:“这么说,我来得还不算晚,他现在什么地方?大师父快带我去见见他。”说着,举步便待向殿中走入。 “且慢!” 凌镜大师倒跨一步,冷冷将她拦住,正色道:“女檀越此时不能见他…” “为什么?” “桑公子在半个时辰之前,一时激动,自点心脉,破散了一身真气,此时正在……” 一那白衣女郎神色遽变,莲足一探,猛可欺身上前,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了凌镜大师腕脉,激声道:“你说什么?他…——他……”’凌镜大师目射异光,但却平静地答道:“老纳是说,桑公子一时激动,业已自点心脉,破散真气,失去了一身内功。” 白衣女郎深深一震,一双晶莹澄澈的秀眸,灼灼逼视在老和尚脸上,就像要看穿他的内心,以证这话是真是假? 老和尚神闲气定,一派肃穆,显而易见,所言决非虚词。 她由惊而惧,由惧而悲,秀眸中热泪转动,直欲夺眶而出,但她不愧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唤首一昂,闪闪泪光,竟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松手退开三步,仰面说道:“无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我不辞千里赶来,虽然晚了一步,但是……” 说到这里,嗓音已有些硬咽,她顿了顿,神色突然变得出奇冷峻,耸耸眉,又道:“佛门慈悲,与人方便,大师父又跟我爹相识,想来不会见拒吧?” 凌镜大师暗暗皱眉,道:“桑公子此时意冷心灰,任何情绪上的激动,对他都有害无益,何况” 白衣女郎截口道:“不!我一定要见见他,那怕只是暗中望他一眼也好。” 凌镜大师沉吟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既然女檀越立意要见他一面,必须答应老油一个条件,桑公子才服了药,这时正昏睡未醒,探望则可,却不能惊扰了他。” 白衣女郎点点头:“我答应不惊动他就是了。” 凌镜大师挥了挥手,示意殿前惊凛相顾的二代僧人散去,然后转身带路,绕侧殿,穿曲廊,不多久,来到客房门外。 那小沙弥仍然守候在房门口,一见方丈,慌忙垂手肃立。 凌镜大师轻声问:“醒过了吗?” 小沙弥摇头道:“没有,弟子一直守候在这儿,房里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凌镜大师回头又对白衣女郎叮咛道:“他真气散破,身体虚弱,老油已用少林至宝‘大檀丹’替他护住心脉,又以本身真气,为他打通全身经脉,才使他安睡片刻,女檀越务必轻声,不要惊醒了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推开了房门。 白衣女郎好像迫不及待,房门才开了一缝,便连忙侧身而人。 小榻之上,一被隆然,那来自金陵卧龙庄的蓝衣少年桑琼,双目紧闭,仰面躺在榻上,呼吸细微,面泛淡金,正陷昏睡中。 白衣女郎伸出颤抖的手,似要试试他的鼻息额温,但才伸到半途,又不期缩了回来,凝目注视有顷,那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籁籁而落。 只见她泪如滚珠,嘴角牵动,仿佛在呢前些什么,却又听不见半丝声音。 默默啜泣良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息,凌镜大师充满关注地说道:“世事多悲苦,女檀越不要太伤感了。” 白衣女郎闻言一惊,唤首微扬,立刻整容止悲,重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傲神态,缓声问道:“大师父刚才说给他服过什么丹药?” “少林珍宝‘大檀丹’。” “哦那东西有效吗?” 凌镜大师一怔,道:“大檀丹是武林至宝,功能起死回生,专抬各种内伤,名列举世三大奇药之一,老袖仅有的一粒,还是七年前承少林方丈慧慈大法师相赠,女檀越不要小觑了它。” 白衣女郎眼中一亮,道:“这有何难,我马上到少林寺去,再要它十粒二十粒来。” 凌镜大师苦笑道:“女擅越想得太简单了.少林大檀丹奇珍灵物,普天下共仅五粒,武林人物梦寐以求.连一见尚且不易.何况求取,而且就算女檀越能一次将其余四粒灵丹一并取来.对桑公子也没有多大益处。” 白衣女郎骇然道:“您是说.纵有大增丹.也不能使他恢复散破的真气了?” 凌镜大师道:“心脉阻塞,真气散破,岂是单靠药物所能恢复,不过,老衲自信投药及时,已经替他护住内腑,如果淤血不反流,百日之内,还来得及另设他法……” 白衣女郎脱口道:“什么方法?大师父您快说,只要能使他恢复武功,任什么困难,我也能克服。” 凌镜大师长叹道:“欲疗心疾,必须心药,他此时心中已被烦恼壅塞,纵有绝世灵丹,也无法立奏功效,要想使他恢复失去的武功,第一先得消除他心灵中的积郁,令他重起生趣,不再厌世颓唐,生机活泼,然后以千年‘冰蚕’之蛹三枚,煎汤饮服,续接心脉,再请三位修为一甲子以上内家高手,合力打通他闭塞的真气,才能有望……” 白衣女郎岔口问道:“冰蚕是什么东西呢?” 凌镜大师道:“老钠亦只耳闻其名,听说冰蚕身长七寸,黑色,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茧长一尺,色作五彩,如果抽丝织为文锦,人水不儒,人火不燎。医书上说:“唐尧之世,海人曾献冰蚕,尧以为精微。不过,这都是书本上的记载,真正的冰蚕,老衲也没有见过。” 白衣女郎黛眉频皱,道:“照这么说,只怕踏遍天涯海角,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了?” 凌镜大师苦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话虽是这般说,百日之期不过一瞬,这就要看他的福缘如何了……” 正说着,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砰”然重物坠地之声。 凌镜大师语声顿住,神色微变,僧袍一拂,人已闪电般冲出房外…… 门外曲廊上,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那小沙弥四脚朝天直挺挺躺在地上,张口瞪口,满脸惊怖之色,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那白衣女郎紧跟着也奔出房来,诧问道:“咦!这是什么人干的?”伸手便欲替小沙弥解穴。 “且慢!” 凌镜大师摇摇手,仰身一个“倒翻云”,凌空掠登房顶,凝目四望,全寺宁静如常,根本看不出有何异状。 老和尚霜眉紧皱,暗暗嘀咕,重又飘落地面,这才亲自解开小沙弥的穴道。 小沙弥穴道一解,立即用手指着房顶,连声叫道:“有鬼!有鬼!” 凌镜大师沉声叱道:“光天化日,有什么鬼!不许胡闹,快把见到的详细说出来。” 那小沙弥咽了一口唾沫,呐呐道:“回方丈,弟子的确看见一个鬼,只有身子,没有脑袋,混身像个肉球,从房顶上直滚下来……” 白衣女郎心里一阵发毛,截口道:“你为什么不叫喊呢?” 小沙弥道:“弟子正要叫,那肉球突然隔空向我一点,便叫不出声了。” 白衣女郎回顾道:“大师父,贵寺常有这种怪异的事发生吗?” 凌镜大师摇头道:“寒寺地处荒山,向极平静……” 语方至此,突然心中一动,猛可住口,身形疾旋,如飞般扑进了客房。 他一脚跨进房中,扫目一瞥,不觉呆住了。 就在这一转瞬工夫,小床上空空如也,那蓝衣少年桑琼,业已不知去向。 白衣女郎紧随人房,失声惊呼,秀图偶掠,见临院窗槛正无风自动,忙不迭闪身直扑窗下,罗袖一挥,一掌震飞了窗门,举目张望,旷野中林木萧萧,何曾有一丝人影? 她又急又怒,一顿莲足,便待穿窗追出,凌镜大师却喟然道:“女檀越不必追了,来人于光天化日之下,近在咫尺,从容带人脱走,这份功力,远在咱们之上,不是老袖说句泄气话,追去也是徒然!” 白衣女郎重重哼了一声,道:“他就是三头六臂,我也放不过他。” 说着,一振披风,人如素蝶,飞身掠到院中。 当她刚要二次腾身掠起,忽然一眼瞥见那柄插在大石中的长剑,不禁一顿身形,诧问道:“这是谁的?” 凌镜大师道:“那是桑公子在真气未散之前,一时激动,掷入石中的,同时,他也就是用剑鞘点破自己真气……” 白衣女郎纤手一挽,拔起长剑,俯首摩挲着剑身,神情黯然地道:“这柄剑我带走了,如果追得上他,百日之内,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寻到千年冰蚕蛹,使他……”语声一哽而住,扬了扬手,头也不回,曳空径去。 凌镜大师隔窗兀立,木然许久,不禁迷惑地道:“奇怪!奇怪!桑公子因爱妻故世,看破红尘,立意削发出家,这件事,跟燕京天寿宫又有什么关系呢?” 口口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琼从朦胧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竟躺在一间雅静华丽的卧室中,身上覆着锦被,床前垂着罗帐,厚褥软枕,全不似飞云禅寺那间简陋的客房。 他揉揉眼睛,撑起身来,惊异地撩开帐子,环顾室内,几疑身在梦中。 这间卧室,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头小几上,搭着自己那套蓝色儒衫,靠窗是一张书桌,桌傍矮木架上放着水盆盥洗用具,窗口被一幅厚厚窗帘遮住,是以光线略嫌暗淡。 从用具陈设看来,这儿如非巨室内宅,至少也是一家豪华的客栈,自己分明在括苍山麓飞云寺要求剃渡,怎会忽然又到这地方来了呢? 他怀着满腹惊疑披风下床,拉开窗帘,一缕阳光遽射进来,使他双目一花,眼中金星乱闪,连忙扭开头去。 于是,他才记起自己此时真气已散,从此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俗人,竟连稍强的亮光也承受不住了。 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怅立窗前,他心中有着无限凄凉和落寞,一个练武的人,突然失去了内功,就像一个贪恋生命的人丧失了生机,自今以后,所谓人生,对他已经是多余的了,他还年青,未来的岁月正长,削发遁世既不可得,今后应该怎样打发那数不清的日落黄昏呢? 正自冥思感伤,房门忽被轻轻推开,一个店伙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一见桑琼立刻堆下满脸笑容,哈腰问道:“公子您醒啦?小的已经来看过四五次了,贵管家说公子午刻左右会醒,可不正被他料中了,现在午刻才到呢……” 桑琼被他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纳罕道:“管家?我的管家?” 那店伙笑道:“是啊,公子感染了风寒,贵体不适,多亏贵管家忠心,急急把公子送到小号来,又亲自配了药,给公子治病……” 桑琼越加不解,拦住他的话头问:“慢一些,你先告诉我,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店伙陪笑道:“小号名叫悦来居,是合肥城中第一家老字号。” “合肥?” 桑琼骇然一惊,暗忖道:合肥和括苍山,一在皖境,一在浙东,相距何止千里,难道我是飞来的? 他连忙定了定神,又问:“你说我那管家,到底是怎生模样一个人,他现在哪儿?” 店伙愕然反问道:“怎么?公子一场病,竟将自己管家的面貌也忘记了?” 桑琼忙笑道:“啊!不是,皆因我染病的时候,只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着仆人,却不知怎会被人送来此地,或许那送我来的,是我的朋友,并不是管家……” 店伙恍然一哦,接着,大拇指向上一翘,裂开嘴笑道:“说起贵管家,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侍主忠心耿耿,待人又和气体恤,才落店,就寄存了三百两银子在小号柜上,另外又赏了咱们二十两碎银,不愧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叫人好生钦敬……” 桑琼岔口道:“我只问他生作什么模样?” 店伙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道:“个子矮矮胖胖的,五十多岁年纪,颔下稀稀有些胡须,红光满面,一派福像,公子,这决错不了的,他一进店门,自己就说过了,他姓李,公子姓罗,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开封府探亲,途经本地,不慎感染了风寒桑琼越听越糊涂,忙以截住他的话头,道:“现在他人呢?” 店伙笑道:“他晨间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险些忘了,李管事临去时,曾留下一付药方,并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还没回来,就由小的先把药方面交公子,照方配药,病势就不碍了。您瞧,小的有多胡涂。”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套,双手递了过来,一面又追笑道:“公子还没盥漱吧?水凉了,小的去替您换一盆热水来。” 桑琼接过信套,不禁满腹疑云,挥手道:“不用了,烦你去准备些点心,我有些饿了。” 那店伙连声应喏,轻轻走出房门,躬身而去。 桑琼反复看那信套上并无一个字,缄口却是密封的,心中更加惊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家伙,不知是何企图?世上冒名之人尽多,倒从未听说自充别人仆奴,并且替人把姓氏也换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开了信套,其中却是一张素笺。 他展笺细读,不觉气往上冲,原来笺上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四句打油诗,诗曰: “些许挫折些许愁,便视红尘不堪留; 世间英雄皆如是,满街满巷尽光头。” 笺上既无上下款,也没有年月日期,但诗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讥讽桑琼经不起挫折,熬不住打击,稍不如意,便想出家当和尚。 桑琼气得三把两把,就将那首打油诗扯得粉碎,独自坐在桌前发闷,过了一会,渐渐又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如果那自称“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讽,大可在飞云寺客房留下打油诗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里,费了偌大气力,把自己送到合肥来呢? 再说,矮老人诗中语气,对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捻,他为什么又告诉店家,假称姓罗,并且编造谎话,说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琼反复思索,前后印证,疑云更浓,忙又把扯碎的诗笺,重新拼凑起来,一字一句,仔细观察推敲,谁知白耗了许多精力,笔迹字体,纯然陌生,纸张质料,也只是普通笺函,毫无特殊之处。 不过,他不难推断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对他可能并无恶意;而且,这位“李管事”,八成不会再回悦来居了。 想到这里,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并无恶意,自然犯不上再生无谓的气;其次,他既然不会再回来,自己也不必尽呆在这里了。 心意一决,店伙正好送来点心,桑琼用罢,立刻吩咐结账。 那店伙倒吃了一惊,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来了么?” 桑琼摇头道:“他另有要紧事,已经先走了。” 跨出悦来居的大门,时才午刻方尽,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其中更有些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扬鞭策马,穿过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琼虽然置身闹市,心里仍旧有一种孤单冷落之感,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潮移动,只觉这滚滚红尘,是那么的惹人厌恶,这许多人终日来来往往,直似无头苍蝇,奔逐钻营,为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越加烦躁,见道旁有条僻静小巷,便转了进去,谁知才转过巷口,冷不防却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桑琼内功丧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惊觉,已经闪避不及,一时拿桩不稳,直被撞得踉跄连退六七步,脚下一虚,仰面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来是个富贾模样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脸油光,浑身锦衣,腆着鼓胀如孕妇的大肚皮,秋凉天气,手里却摇着一把蒲扇,正眯着细眼向桑琼上下打量,并不表示歉意,只嗤嗤笑道:“小伙子,怎地这么不结实?一撞三筋头,真像个娘儿们了。” 桑琼挣扎着爬起来,怒目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撞了别人,还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转角口,看不清楚,怎见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琼见他竟然强辞夺理,一股无名怒火,上冲脑门,当时便待发作,但转念一想:唉! 罢了!我烦恼还嫌不够么?滔滔浊世,不讲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连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别人生这种闲气。 心念及此,怒气全消,拂了拂身上尘土,低头欲行,那胖子却大肚子一挺,横身反将他拦住,含笑问道:“小伙子,如此匆忙,要往哪里去?” 桑琼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处,阁下凭什么要问?” 胖子神色一正,低声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将乱,世道艰险,是英雄豪杰,固然正好畅抒所怀,舒展雄图,而那些不求上进,动辄遁世的窝囊废物,最好躲在家里搂媳妇,少到大街来乱跑。” 桑琼闻言,心中方自一动,那胖子已自纵声大笑,摇着蒲扇,扬长而去。 并听他一边走,一边漫声作歌,唱道: “醉乡一梦到五更,千杯换来万丈情。 都道人间多愁苦,却不知,酒后乾坤最宜人。” 桑琼听着歌声,突然记起一个人来,飞忖道:“风尘三奇僧丐酒”!难道会是他……… 掉头再欲寻找时,那胖子早已挤进人丛中不见影踪了。 他怔了怔,不禁悯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语多讽刺,似乎不像无意相逢,再跟悦来居店伙的话互作印证,更感到惊骇万分,难道说这胖子就是那自称“李管家”的家伙?但转念至此,又有些气恼,自己身败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凄凉,非但无人同情,这些家伙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戏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恶,更得明证。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们去笑骂吧,争强好名的桑琼,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复转身,踉跄而行。 穿过小街,忽见前面屋檐下,有一群闲人围聚着。好像在观看一件什么稀奇事物,聚集的人虽然不少,却听不到一点喧哗之声,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面带惋惜怜悯之色。 桑琼此时那有心情去看热闹,正待从街心迂绕而过,突听人丛中有人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唉!可怜,好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意知为父复仇,金陵离咱们合肥城,怕不有千里之遥,难为她是怎么走了来的!” ,桑琼听得“金陵”两个字,心里忽然一动,脚下不觉略缓。 这时,另一个人也接口说道:“各位乡亲,咱们虽不会武功,盘缠小费,总该帮助她一些,别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在街上受这份委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各自解囊,碎银铜钱,刹时拼凑了许多。 桑琼原绕过了人群,忍不住驻足回顾,原来屋檐下垂头立看一个青衣女郎,身前地面上,摊开一幅白布,布上写着: “难女祖居金陵,年十五,粗通诗书,略捻武功,老父近遭惨死,为察觅仇踪,浪迹至此,行囊枯尽,无力返乡,羞惭檐下,腼腆街头,伏求仁人君子,慨赐援手,俾得返乡故里,厚德隆情,永志不忘;或有武功高强前辈长者,俯允收留传艺。难女甘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惴惴陈情,不胜企盼。” 那女郎布衣布裙,俯首默立,肩头不停地耸动,正在悄悄饮泣,一滴滴泪水滚落胸前,衣襟已湿了一大片…… 桑琼看完白布上字句,顿时兴起无限同情,心想这位姑娘如此孝行,流落异乡,委实堪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能视而无睹。探手人怀,掏出身边仅有的一封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在下也是金陵府人氏,这点银两,姑娘拿去吧!早些回家,不要再流浪异地了。” 那女郎没有立即伸手接取,霍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呆! 桑琼讶呼出声:“咦!你……你不是金刀杨承思的女儿秀珠吗?” 那女郎张着一双大眼,惊骇地注视着他,哺哺道:“您是桑公子?” 桑琼忙道:“是啊!秀珠,你怎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那女郎瑶鼻耸动,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桑琼衣袖,泪水滂沦,颤抖地叫道:“公子!公子!原来你并没有死?” 桑琼愕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秀珠,你爹又是怎样去世的?” 这一问,更引得秀珠泪如潮涌,抽抽噎噎,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四周闲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这一下好了,他乡遇故人,这位姑娘孝感动天,总算不会再飘零无依了…” 桑琼连忙替她将白布地状卷起,低声问道:“秀珠,你住在那儿?咱们到你住处再作详谈,走吧!” 秀珠却摇摇头,硬咽道:“我早就没有住的地方了,身上带的银子用完以后,我不敢进客栈,每天晚上,就坐在这屋檐下过夜,已经有三天了……” 桑琼长叹一声:“那么你跟我来。” 他匆匆领着秀珠走出人丛,转过街角,停步问道:“你吃过午饭了没有?” 秀珠含泪低头道:“从昨天起,我就没有吃过东西……” 桑琼不再多说,转而将她带到一家清静的小饭馆里,叫了些点心面食,道:“快吃些,等你吃饱了,咱们再谈。” 谁知秀珠泪水不止。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抽噎道:“公子,我吃不下,见到您,我……我只想哭……” 桑琼黯然叹道:“那么,你就先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你爹好好的,怎会被人害死了呢?” 秀珠惊愕地反问:“公子,你真的还不知道?” 桑琼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秀珠眸子连眨,满脸迷惑之色,道:“这就奇怪了,三个月前,公子单身只剑,要到太湖西洞庭山去赴天山五魔的约会时,我爹和李伯伯、王伯伯他们好多人,不是苦苦要求公子带他们一起去么?公子还记不记得?” 桑琼道:“不错啊!但我因与五魔早约定,各凭本领,谁也不准另带同伴帮手,所以拒绝了你爹他们,并没有让他们跟去呀?” 秀珠哭道:“公子不知道,我爹和各位伯伯放心不下,等公子走后,爹爹他们也约齐了庄中同门,一共三十六人,也偷偷去了太湖西洞庭山……” 桑琼未待她说完,早惊出一身冷汗。挥手打断她的话头,道:“慢!你让我先想一想,……你说你爹爹他们也偷偷去了太湖,一共有三十六人?” 秀珠道:“是的!差不多包括了卧龙庄全部好手……” 桑琼瞑目沉吟,回想太湖西洞庭山那一场血战,心湖汹涌,往事仍是那么清晰……记得他怀着满腔豪情,一如约定,没有另带一名伙伴,单人只剑赶到太湖,才发现天山五魔竟背信无耻,出动了百余名高手,几乎将西洞庭山围得水泄不透。 当时,他虽然忿怒,却并无怯意,毅然拔剑应战,以一对百,血战竟日,浑身衣袍都被鲜血染成赤红,连毙对方四十余人,自己也受了重伤,精疲力竭,摇摇欲倒,而敌人犹如潮水般蜂拥而上。正在危急,忽闻啸声大作,突然又从暗处涌出一大群人,挥刀抢剑,直向自己扑了过来,他那时已神智不清,只当强敌又增援兵,心神一懈,瞑目待死,恍惚间,却觉得自己被两名大汉欺到近身,一左一右将自己挟持住,拖着自己脚不沾地向湖滨疾冲,其余数十人并肩紧靠,排成两列人墙,舍命掩护,等到冲抵湖边,数十人已是死伤殆尽了。 那左右挟持他奔走的两名大汉,一个头颅被利刃砍落,另一个半边身子,生生被乱剑劈得一片血肉模糊,但两人却仍屹立不倒,直到将他推上一只扁舟,才双双撤手沉人湖底。 他迷迷糊糊跌落舟中,一痛而厥,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数十名大汉从何而来?怎样救了自己?甚至后来究竟是怎样避开强敌搜索而死里逃生脱出险的,也同样不知详情,只知道清醒以后,正半死不活躺在一位好心的渔民家里,调养经月,伤势才渐渐痊愈,可是,当他带着满身愧作赶回金陵卧龙庄时,却发现庄中已因闻得恶耗,以为自己已死在太湖,爱妻仰药自尽,庄中同门,也一齐星散…… 回忆至此,不由矍然心弦猛震!难道那些及时从暗处现身救护自己的人,竟是金刀杨承思他们……—— 第二章 龙蛇乌合 桑琼似觉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呐呐问道:“秀珠,你怎知你爹他们已经死了呢?” 秀珠含泪道:“我们在庄中闻得恶耗,听说公子已战死太湖,爹爹他们三十六人也一去不归,所以我连夜赶到西洞庭山,亲眼看到了现场惨状……” 桑琼急问:“怎样?” 秀珠泣道:“满山都是尸体,湖水都成了红色,李伯伯他们三十多人,从山头到湖边,沿途倒毙,使人惨不忍睹,我急得四下寻找爹爹,后来才在湖边芦苇里找到他老人家的尸体,可怜他……半个身子,晤晤晤……” 桑琼听了这话,恍如利箭穿心,眼中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籁籁直流,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条命,原来是金刀杨承恩等三十余同门,硬使血肉性命抢回来的。 他本已静如死水的心,此时充满了悲愤、羞惭,心潮鼓荡,势血奔腾,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声,仰面长叹道:“桑琼阿桑琼,你还算是个人么?三十六条命为你断送在太湖,你幸留残命活下来,却要去出家当和尚,你,真是太可耻了……”自怨自艾,紧紧握着拳,猛力捶打头额,直恨不得将自己砸烂。 秀珠惶恐地扳住他的手,哭叫道:“公子,快别这样,我爹他们都是卧龙庄门下,也都是老庄主当年收容的可怜人,没有卧龙庄,也没有我们父女。爹爹为公子而死,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死得心安,死得瞑目,咱们只要替他们报仇就是了。” 桑琼落泪道:“秀珠,我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惨死的另外三十五位同门,我甚至连你都不如,你年纪这么小,尚且知道要为父报仇,武功不够,还受尽委屈求上进,可恨我竟将一身武功白白废去了……” 秀珠惊叫道:“公子怎会把一身武功废了呢?” 桑琼摇头长叹道:“唉!说来一言难尽,反正我恨自己糊涂,也恨自己太脆弱了……咱们不谈这些,你再告诉我,怎么会流落到合肥城中来的?” 秀珠定了定神,答道:“我在太湖埋了爹爹和李伯伯他们,就开始追查天山五魔,决心替爹爹他们报仇,两三个月来,毫无消息,前些日子听说淮阳派新近得到一份‘武库藏珍图’,谁要是取得那份秘图,就能找到前辈奇人逍遥子的武库,那武库里有神兵利剑,还有一部很高深玄妙的武学秘笈,所以……” 桑琼诧异道:“你一个女孩子,也想争夺什么武学秘笈?” 秀珠羞怯怯地说道:“我自觉武功不够,不是天山五魔的对手,所以才动了贪心……” 桑琼问道:“你去过淮阳派了?” 秀珠点点头道:“去过一次,可是我武功太差,险些被人截住,在合肥城里访惶了几日,身边盘费也用完了,若非遇见公子,真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说着说着,泪水又滚了下来。 桑琼长叹一声,就用那幅白布,将五十两银子包好,塞到秀珠手中,黯然道:“妹妹,你还是回金陵去吧!江湖险恶,你一个女孩子哪知道厉害,秘笈珍宝,须看福缘,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它,你爹和庄中同门惨死的血仇,责任都在我肩上,只要我不死,只要…… 唉!我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一声“妹妹”,叫得秀珠越发悲不可抑,颤声问道:“公子您不回金陵卧龙庄去了么?” 桑琼苦笑道:“我已经家破人亡,触景伤情,回去又有什么用……” 秀珠道:“公子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跟着公子,也好伺候您!” 桑琼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呢,我住无定所,也许流浪天涯,也许沉沦人海,怎能带你同行?乖乖听我的话,等到我查得仇踪,我一定回金陵跟你商议……” 秀珠俯首道:“我也没有家了,爹爹一死,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桑琼心头一阵酸楚,忙道:“你可以住在庄里,罗大娘和春梅她们都会照顾你,秀珠,不要再说傻话了,回去吧!你回去了,我才能安心报仇……”说到这里,也已硬咽不能成声。 秀珠默然片刻,终于顺从地收了银包,两人对泣许久,一点食物没有进口,付账走出饭馆,彼此心中,都似压着千斤铅块般沉重。 桑琼亲自替秀珠雇好马车,送她出城。 临别之际,秀珠强忍酸泪,隔着车窗凝视桑琼,良久,才进出一句话:“公子,多多保重身子……” 桑琼含泪颔首,挥挥手,马车蠕蠕而动,由慢而快,终于渐渐消失在远处烟尘中。 惆怅仁立片刻,桑琼闭目挤落两滴泪珠,仰面向天,哺哺说道:“是的,从前的桑琼已经死了,今后的桑琼,他要为了三十六位惨死的义士活下去………” 举袖拭干泪水,返身疾行,只觉胸中热血翻腾,不辨方向,也不看天色,专拣荒僻无人的地方发足狂奔,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肚里有些饥意,停下身来,才发觉已经到了一片乱山之中。 拢目四望,晚霞如火,染红了旷野,合肥城,不知已抛在几重山外。 桑琼内功失去之后,体力衰弱,置身荒野,一阵山风掠过,也会感到丝丝寒意。 又挣扎着行了一程,天色渐暗,桑琼禁不住有些着慌,眼看饥寒交迫,长夜将临,身边银两都给了秀珠,总得设法找一处遮风蔽雨的地方过夜才行呀。 他引颈张顾,忽然望见前面山腰一片枫林边,似有一座古庙,庙前仿佛有一座石亭子,当下未逞多想,便急急奔了过去。 及至近处,才知是座破败的古墓。 古墓碑文,已剥落难以辨认,两列石翁仲东倒西歪,墓前台基,满布苔藓,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墓前果然有座亭子,亭柱非但没有倒塌,石桌石凳也未损坏,荒野中能得如此过夜之处,实在算得是幸运的了。 桑琼跨进石亭,挥袖拂尘,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喘息粗定,无意中仰起面庞,却发现一根亭柱上,赫然挂着一幅图画,亭栏边并且放着一方石砚,一管羊毫。 荒野古墓,什么人会有此闲情,在这儿写生作画呢? 他一时好奇,反正无事,便踱了过去,负手观赏起来。 那画中画的是一条滚滚大河,河边一个双目俱瞽的老人,竟不知己身临险地,正摸索着直向河水中走去,旁边三五名顽童,犹在鼓掌发笑。 桑琼一见这幅图画,心头顿时一沉,图画虽是虚构的,但图意却十分深刻,试想那图画中的瞎子,眼看就要跌进水里了,顽童们不思挽救,反而鼓掌欢笑,这,不是分明将世人自私的可鄙,幸灾乐祸的心理,描绘人骨三分么? 桑琼对琴棋书画均曾涉猎,不觉被这幅蓄意颇深的图画,引起无限兴趣来,仔细看了又看,意有些不忍离去。 那幅画仅是以淡墨勾描在一张粗糙的硬方纸上,但笔力雄浑,形象逼真,几欲脱纸而出,一看便可以猜到那执笔作画的人,定是个腕劲十足的行家,况且,这幅画不出现于艺苑书市,而挂在这荒僻的古墓石亭中?加以笔墨俱全,想必那作画之人,并未远去,今夜荒郊露宿,倒有了个伴儿了。 桑琼仁立画前,反复凝眸,竟越看越爱,一时忘情,不觉也有些技痒,于是,顺手拈起羊毫,沾了浓墨,仰面挥洒,在那图中大河之上,加添了一座石桥,驻笔沉吟,犹觉意有未尽,又在桥上绘了两行桥栏。 刚将桥栏添妥,放下画笔,墓地忽闻一声震耳大笑,有人粗豪地叫道:“小伙子,咱们等得好苦,今天你可来啦!” 随着笑声人语,古墓后摇摇摆摆走出四个服色各异的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材魁梧中年大汉,一个满腮红须,状如半截铁塔,一个锦衣长髯,面泛淡金,肩后斜插一柄金光闪耀的虎头钩。 紧跟在后的,是一个身著花袍,臂束金箍的怪人,此人高颚洼目,脸上惨白如纸,背着一件形似仙人掌的乌铁奇门兵器,看样子不似中原人物。 最后一人,儒衫飘拂,腰悬长剑,远望颇似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走到近前一看,却叫人吃了一惊,敢情他虽然衣冠楚楚,一张脸却大不相配,斗鸡眼,朝天鼻,翻唇兔嘴,满口黄牙,一脸金钱大麻子,竟然丑得难以形容。 这四人一涌进人石亭,走在最前面的长髯大汉举手虚空一招,柱上那幅图画涮地飞投掌中,他展开一看,点头赞叹道:“天意!天意!”随手把图画递给了红须大汉。 红须大汉接过略作凝视,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说道:“他奶奶的,这还有啥子话说,蛮子,拿去看看。”又交给了花袍怪人。 图画飞快在四人手中传观了一遍,那丑脸书生谨慎地将图纸卷好,道:“既然如此,各无异议,咱们就请帮主就位吧!” 红须大汉哈哈大笑道:“等了许多日子,结果等来了这么一个小白脸儿,真他奶奶的有趣!”伸手一把握住桑琼胳膊,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桑琼惊骇莫名,挣扎喝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红须大汉扬眉笑道:“干什么?你小子转运啦,走啊!” 那锦衣长髯大汉赶上一步,沉声道:“葛兄,快放手,既是咱们公认的帮主,就该以礼相待才对。” 红须大汉微微一怔,连忙松手,点头笑道:“对!对!咱们将来还得听他的,怎好动粗呢?” 一侧身,举手让道:“帮主,快请!” 桑琼左顾右盼,浑身冷汗,呐呐又问:“你们都是谁?要我到哪儿去?” 那长髯大汉抱拳一拱,含笑道:“公子不要害怕,天意成全我等,稍待公子自然就明白了,在下伍一凡,匪号铁面金钩;这位红须朋友,姓葛名森,人称霹雳神,天性豪迈,是条血性汉子,公子只管放心跟咱们去,决不会……” 话尚未完,那脸色惨白的花袍怪人突然冷冷岔口道:“伍兄且慢向帮主讨好献殷勤,也该先替咱们引见引见!” 那伍一凡“哦”了一声,急忙转面指点着道:“这位梁金虎梁兄,乃是滇境顶顶大名的‘云岭双煞’老大,一身绝学,罕遇敌手,三十六路仙人掌招,打遍西南五省,无人能敌。” 脸色惨白的梁金虎,嘿嘿干笑两声,道:“好说!好说!肤浅得很!怎及得伍兄金钩神技。”口中客套,脸上却显出颇为得意之色。 那丑面书生不待伍一凡引介,自己一抱拳,道:“在下舒凤平,大巴山门下。” 他好像不大喜欢多说话,说完简单十个字就住了口。 梁金虎却冷冷扫了他一眼,哼道:“舒兄何必性急,咱们连帮主的姓氏还没有请教,难道就怕谁会忘记了舒兄不成?” 舒凤平耸耸肩,冷然一笑,并未还口,但他那一笑,牵眉动眼,丑不可言,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霹厉神朗声道:“说的是,咱们也该请教帮主贵姓大名才对,不然,老张老王的总不好称呼。” 铁面金钩伍一凡笑道:“这倒是正理。” 转面向桑琼道:“公子尊姓?” “我……”桑琼茫然道:“我姓杨……”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脱口报出这个假性,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但却已来不及再收回了。 伍一凡笑着一躬身,道:“杨公子请!” 四人拥着桑琼跨出石亭,直向那古墓走去,霹雳神葛森抢先一步,双臂环抱住墓前那高与人齐的墓碑,左转三次,右转四次,蹲裆一提气,嘿地一声,竟将一块重达数百斤墓碑,硬生生提了起来。 石碑移开,碑座下竟是一个石洞,洞口下面一列石级,婉蜒而下,不知通向何处。 伍一凡侧身又道:“杨公子请。” 桑琼诧问:“你们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伍一凡笑道:“公子不必多疑,这座古墓之中,别有天地,其中还有几位朋友,正在等候与公子见面哩!” 桑琼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拾级而下,一人洞口,却觉得里面温暖如春,四下石壁甚是干燥,下行十余级,向右一转,是一条狭长用道,每隔五六步,壁上便嵌着一粒夜明珠,放射出青——光辉,恰好照见举步。桑琼一面走,一面密度方向,不觉毛骨惊然,敢情这条甬道,正是通向古墓中的。 甬道走毕,迎面一堵石门阻住去路,铁面金钩伍一凡举手转扣石门,三长一短,片刻间,石门便缓缓向侧边移开。 门开处,里面是间宽达三四丈方圆的石室,照方向地势估量,恰好是古墓墓穴所在,但室中却不见棺木,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正中一张长桌,围桌共有九把交椅,长桌上方,悬着一盏琉璃灯,照耀得全室亮如白昼。 这时候,室中正有四名男女或坐或靠地守候着,石门一开,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桑琼走进石室,剑眉不由一皱,敢情那四名男女,一个个都是横眉竖目,一望即知俱非善类。 铁面金钩伍一凡抢着为他引介,其中一个跟梁金虎长得十分相似的花袍大汉,名叫梁金豪,和梁金虎是同胞兄弟,合称“云岭双煞”。 另一个满脸横向的头陀,正用戒刀剔着一只樟腿,姓郝名飞。 一个年约五十多岁,双目精光闪烁的瘦削汉子,乃是黑道中颇负盛名的“鬼偷”邢彬。 此外,还有一个-悍的黄脸中年妇人,浓眉大眼,腰束二十四把飞刀,乃是霹雳神葛森的浑家杜三娘。 这一干男女,莫不是黑道巨孽,平素桀傲跋扈,谁也不肯服气谁,不知怎会忽然混在一起,聚集在这古墓之内。 伍一凡替众人引见完毕,丑书生舒凤平取出图画,交与室中四人过目,头陀郝飞掷了樟腿,举刀拍着长桌,砰砰作响道:“既然天意如此,快请杨公子就座,大家好觐见帮主。” 男女八人不由桑琼分说,强将他按在上首一把交椅上。大伙儿罗列椅前,口称“帮主”,纳头便拜。 桑琼大惊,慌忙侧身让礼,急问道:“各位……各位英雄,这是怎么一回事?” 铁面金钩伍一凡含笑说道:“不瞒杨公子说,方今武林大乱将兴,人人皆求自保,我等本是天各一方,近日偶得机缘,不约而向会聚此地,彼此推诚畅论天下大势,都感若凭自身武功修为,虽可逞快于一时,终难与各大门派或东庄西堡南谷北宫等世家豪门争雄斗胜,谋一席之地,常言说:合则俱利,分则皆败。乱世之秋,必须团结才能立足,所以都愿捐弃旧嫌,摈绝私见,合谋另组新帮。” 桑琼道:“这个是情势使然,诸位立意甚佳,但是,这又跟在下有什么关系呢?” 霹雳神葛森接口道:“怎么没有关系!咱们这个新帮,就是少了一位帮主。” 桑琼道:“那也不难,诸位都是武林一方之雄,大家合议推举一人担任帮主,也就是了。” 霹雳神把眼一瞪,厉声道:“什么?推举一人来当帮主?嘿!嘿!除非他们推举咱姓葛的,否则,老子第一个就不服气……” 那杜三娘朝霹雳神脸上阵了一口,骂道:“呸!蠢东西!连几句话都说不清楚,穷嚷嚷干啥!给老娘站开些,让老娘来说给帮主听!” 霹雳神葛森性如烈火,天不怕,地不怕,却就怕了这位比夜叉还凶的浑家,当着许多人被她叱骂,竟不敢还口,干笑两声,忙道:“对!对!咱不会说话,老婆子还是由你来吧!” 杜三娘得意地一挑扫帚眉,挨近两步,左手拂了拂“云鬓”,右手却按着腰间飞刀刀柄,先扫了众人一眼,又咳嗽两声,挤眉弄眼,未语先笑…… 正要开口,“云领双煞”老大梁金虎已经瞧得不耐烦,冷冷道:“有话就快说,谁跟你吊膀子丢媚眼!” 杜三娘黄脸一红,哼道:“急什么,老娘自然会说,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监!” 双煞老二梁金豪惨白的脸孔一绷,阴沉沉道:“贼婆娘口里放干净些,咱们兄弟可不吃这一套。” 社三娘身形一扭,手一探,唰地从皮腰带上扣下三柄飞刀,眼角一瞪霹雳神,霹雳神立即横身跟她并肩而立,怒目喝道:“蛮子,想干啥?你们有兄弟,咱们是夫妻,有种出去一个对一个…… 铁面金钩伍一凡连忙劝阻道:“大家都少说一句,从今以后,都是同帮兄弟,再这样互不相让,岂不有违结义初衷了么……三娘有话请说,梁老大梁老二也耐着些性子,帮主初临,咱们不要给自己丢脸!” 好不容易劝得双煞不吭了,杜三娘这才又堆起了满脸笑容,对桑琼说道:“不用再说,帮主也该明白了。咱们八个人,虽然有意结盟,但这帮主的交椅,却谁也不肯相让,争论不休,最后才想出这个方法,挂画墓边,听凭天意,事先大家就说好了,谁要是来添全了那幅图画,谁就是全帮之主。”-。一桑琼听了这番话,骇然道:“这怎么可以呢?在下不过是偶然巧遇,一时忘形,怎能够……” 铁面金钩笑道:“公子不必太谦,当初咱们合议挂图求贤,原就含有深意,若论动手拚命,咱们谁也不输于谁,但若论心地仁慈,领袖群伦,不是伍某说句泄气话,在座之中,谁也无此德能,是以,才特地在图中绘一盲者,面临大江,无路可行,正是暗含‘群雄无首,盲无所从’的意义,公子上体天心,振笔为瞽者添桥,如此胸襟,正该为我帮之主。” 头陀郝飞接口道:“像这种鬼打人的地方,常年难得有一个人来,帮主偏巧会独行荒郊,来到此地,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再要推三推四,就是故违上天意旨,洒家也要不耐烦了。” 鬼偷邢彬也耸耸肩头,冷笑道:“这年头,怪事真多,求着他干,他倒不肯,我老偷儿想干,偏就没人求我。” 桑琼见此情势,只有暗中叫苦,默忖道:这种怪事,竟被我碰上,当真是霉运当头,室中八人,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我若立意不肯,必然触怒他们,难以脱身,若是勉强答应,难道真就做起黑道枭首来? 思忖再三,仍然难决,霹雳神等又已连声催促,桑琼无奈,苦笑说道:“诸位盛情,令人心感,但在下年青识浅,自觉难当大任…” 霹雳神大笑道:“错啦!咱们这个帮,只有帮主最好干,你只要坐着动动嘴皮子,天大的事,咱们都会替你办妥。” 桑琼蹙眉沉吟,轻叹道:“选立一帮之主,这是大事,诸位能否容得在下仔细考虑一夜,明日再作决定?不瞒诸位说,一在下已经一整天未进饮食,身心都疲倦不堪了………” 铁面金钩立即扬声道:“帮主饿了,快快准备食物和静定。” 杜三娘兴致勃勃,应道:“这是咱们女人家的事,大家请让开些。 她咯咯“娇”笑着,推开室旁另一扇石门,举烛引导桑琼入内,门后竟是一间一丈见方小房,房中别无陈设,赫然停放着一口巨大的铜棺。 杜三娘取了一张兽皮,铺在铜棺之上,又搬来一大盘野味,含笑道:“地方大小,帮主委屈一些,这地方本来是我的卧室,棺中尸体早干朽了,我特意留下这付铜棺,白天当桌,夜晚当床,一物二用,帮主饭后就请歇息吧2”说罢,扭着腰径自去了。 桑琼委实又饿又倦,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腹满身暖。倦意更浓,于是,也忘了棺中还有一堆枯尸白骨,和衣躺在棺盖上,不多一会,便沉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正甜,突然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桑公子!桑公子!桑公子……” 桑琼陡地从睡梦中惊醒,翻身爬起;揉揉眼睛,只见烛火已熄,室门紧闭,狭小的石室中,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但他遍查全室,分明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细微的呼声却赫然未绝,仍在呼唤着:“桑公子!桑公子……” 倾耳细辨声音来处,桑琼不禁混身毛骨惊然,原来那呼唤之声,竟是来自那口巨大的铜格中。 他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口钢棺,铜棺毫无异状,那呼叫声虽甚轻微,却字字清晰人耳,不但没有阴森鬼气,倒像是出自一位内功极具火候的高人之口。 桑琼壮着胆,又走近棺旁,凝神静听。越加证实自己揣测不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这铜棺中显然另有溪跷。 可是,有一点他却不懂,这座古墓之内,没有一个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假如说棺中异声是古墓内八个人之中的谁在捣鬼,又怎知他姓桑呢?.一他定定神,沉声问道:“棺中是什么人?” 棺中呼声立止,一个急促的话声接话道:“桑公子,一夜易尽,您对就任帮主的事,已经有了决定吗?” 桑琼恍然暗笑,果然不出所料,棺中这家伙,正是外面八个男女中的一个,不过,既已说好天明再作决定,他这般鬼鬼祟祟又来询问则甚? 心里微感不悦,便冷冷答道:“现在才仅过半夜,你们急什么!” 接着,又反问道:“你是谁?” 棺中声音急促地道:“公子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我决无恶意,古墓中这批男女,莫不是桀傲难驯之辈,其中更有另具用心之人,欲图加以利用,时机不再,为祸为福,端赖公子一言,千万不要小视了这区区的帮主名份……” 桑琼诧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棺中声音接口道:“公子是聪明人,试想这几个凶恶之徒,如果不能予以统御管束,纵之江湖,必然继续为恶,方今武林纷争将起,公子为苍生设想,为使卧龙庄振衰起微,重新扬名,这几个黑道高手,也正堪驱使!” 桑琼不禁冷笑道:“你倒像对我的往事来历,知道得不少,但是,我桑琼堂堂男子,曾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卧龙庄主,清白声誉,岂能因此玷污,我也不想利用别人。朋友,好意敬谢,我自有自己的主张……” 棺中声音叹息一声,道:“公子如果不肯答应,只怕很难走出这座古墓。” 桑琼傲然冷哼道:“你们大不了杀死我,桑某人并非畏死之徒。” 格中语声充满了惋惜,缓缓道:“生死事小,可惜公子一死,不仅卧龙庄三十六位义士鲜血白酒,尊夫人含冤九泉,这段隐情,也将永远随之埋葬,不会再有人为他们报仇雪冤,唉!这真是十分令人遗憾之事……” 桑琼猛可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 棺中传出一阵幽幽感叹,道:“尊夫人贤淑敦厚,一代才女,岂是那种动辄寻死觅活的泼悍愚妇,公子向来英雄自命,竟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想不到呢?” 桑琼听了这话,顿时从心底升起一缕寒意,但细忖又觉得对方出此惊人之言,难保不是故意刺激自己,好叫自己应允接任帮主,心念疾转,先尽量压抑住激荡的心情,冷静地道: “朋友不必危言耸听,内人只是因为劝阻我往赴西洞庭山五魔约会未遂所愿,忧郁不乐,后来我又战败,身负重伤,未能及时赶回金陵,内人误闻恶耗,以为我已经死了,才悲痛仰药自尽的,我伤愈回到金陵,亲视成殓,其中何尝有什么含冤不白之处?” 棺中一声冷笑,道:“公子夫妻情重,亲视亡妻成殓,尊夫人德行可风,闻得夫丧,即以死殉,难道她竟没有想到应该尊礼成服,收葬亡夫尸骸,反倒自己先仰药自尽了?” 此言人耳,桑琼猛然心头一震,几乎要脱口惊呼起来! 是啊!丈夫亡故,恶耗传来,任何一个做妻子的,也应该首先想到成服奔丧,购棺收尸,纵有无限悲戚,也断无便冒然自尽的道理,爱妻幼承庭训,知书识理,又是个天性坚毅的人,她……她怎会死得如此糊涂? 这是个疑点,一个太不合情理的疑点,可笑他当时竟没有想到。 于是,桑琼一时心潮鼓汤,再也无法强持冷静,他握拳捶打着铜棺,颤声叫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告诉我!你是谁?你是谁?” 棺中沉静片刻,才传出一阵轻微的叹息,说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公子欲穷究竟,为什么忘了尊夫人贴身侍女春梅丫头呢!” 桑琼又是一惊,急声呼叫道:“你是谁?你是谁?快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任他呼叫捶打,铜棺中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桑琼几欲疯狂,掀去兽皮,猛推棺盖,又沿棺摸索,想寻一处空隙,直恨不能钻进铜棺,看看那隐身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对自己家世遭遇知道得这样详细? 然而,那铜棺重逾千斤,宛若生铸,根本寻不到一丝空隙。 蓦地,身后突然亮光一闪,石门开处,杜三娘惊愕地闪身而人,沉声问:“帮主,怎么了?” 桑琼急忙收敛失态,揉揉眼,强笑道:“啊!没有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杜三娘长嘘一声,笑道:“难怪呢!咱们好像听见帮主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谁吵架,原来帮主是在做梦呀!” 扫帚眉一扬,接着又道:“睡觉的时候,手不要压在心口上,就不会做恶梦了;时间还早,帮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桑琼道:“我想再休息一会,你请便吧!” 挥走了杜三娘,桑琼独坐棺侧,默默沉思,回忆往事,疑云更浓。 他自从黄山始信峰一战成名,回到金陵卧龙庄的时候,各方来贺,声誉之隆,如日中天,日日宾客盈门,筵开不夜。就在此志得意满之际,桂氏夫人就曾苦劝他收敛锋芒,激流勇退,宁愿夫妻厮守,终老田园,但他正醉心于万世勋业,陶醉于“东庄”之挤名武林四大世家,对这些忠言,哪里听得人耳?一笑置之,何曾放在心上。 其后一年,他仗剑江湖,争逐虚名,“金陵卧龙庄”声誉更见蒸蒸日上,有一天,他因事大宴群雄,忽然接获天山五魔联名激战的信函,当时在座群雄,速闻五魔之名,莫不骇然变色,一个个噤若寒蝉,都劝他珍惜得来不易的名望,不可轻樱魔锋,即使要应战,也须传檄天下,多约能手,合力应付,桂氏夫人更是含泪力阻,然而,这一切,都被他一腔豪气掩盖了,他意兴飞扬地对爱妻说道:“如芳,不要担心,这一战,也许就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大战了,天山五魔凶名虽盛,我自信凭掌中利剑,绝不会输给他们,如芳,乖乖等着我得胜归来吧,只要扫灭了天山五魔,我一定从此封剑,不再争名斗胜,永远厮守在你身边,直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谁知虚名、谬誉、忠义部属、如花美眷……一切,一切,都在一夜之间离他而去,他返庄后的沉痛悲愤,不难想象,除了含泪收敛亡妻,从此心灰意冷,亟图遁世之外,他哪还有心思仔细查问爱妻自尽的经过?更不会想到其间还有如此重大的疑点? 回忆至此,更加悔恨交集。 于是,他有了一股狂炽的欲望,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那隐身棺中之人的身份。 收敛起纷乱的思潮,桑琼首先作了几点假设:第一,棺中那人,就是古墓中八个男女里的一个;第二,那人很可能并非黑道人物,而是假冒混迹其中,否则,他不会对卧龙庄惨变内幕知道得如此详细,也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桑琼;第三,这座古墓建筑古怪中铜棺之下,或许辟有秘道,而墓中八个黑道高手天各一方,当不致同时发现这座古墓的某些奥妙,那么,谁先来到这座古墓?谁知道铜棺下的秘密?谁便是那隐身棺下的化身人物了。 接着,他又把墓中八个男女逐一在脑海里审度了一番,霹雳神妇粗豪大意,云领双煞阴沉倔傲,都不像涉嫌者,余下四人,头陀郝飞满脸横向,一望而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僧,涉嫌可能也少:“鬼偷”邢彬,是不折不扣的黑道人物,也不必费心去想;剩下一个丑书生舒凤平,一个铁面金钩伍一凡,才是真正值得怀疑的对象。 依桑琼最后的猜测,以铁面金钩伍一凡涉嫌最重,此人自称来自白山黑水的关外,中原武林很少听过他的名号,身份已经可疑,何况他神态昂扬,举世沉稳,分明一身武功不弱,谈吐行事,也予人无限威仪,怎么看,也不像黑道中人。 不过,那丑书生舒凤平绘得一手好画,为人又沉默寡言,讳莫如深,显得心机深沉,也不无可疑。 桑琼主意拿定,决定就从伍一凡和舒凤平两人身上着手,心情振奋,睡意全消,整了整衣衫,开门跨出了石室——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章 歃血为盟 外面八人正各自跌坐调息,听得石门开启的声响,一个个都急忙起身相迎,桑琼目光轻扫,有意无意在伍一凡和舒凤平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但见那丑书生舒凤平仍是一副冷漠神态,铁面金钩伍一凡则面含微笑,向他微微颔首。 桑琼心中一动,缓缓在长桌顶端交椅上落坐,那位置,原是一席之首,恰好又跟伍一凡座位相近。 杜三娘望见,连忙闪身上前,坐在桑琼右首。 铁面金钩眼中一亮,惊喜地道:“帮主终于同意接受盟主之位了?” 桑琼淡淡一笑道:“我一夜思忖,感念诸位盛情,似觉难以峻拒,人生于世,原当合群共策,同心戮力,开创一番伟业,所以决定与诸位结盟了……” 不待他话完,霹雳神葛森便即抢着大笑道:“这是天大喜事,快快准备血酒,咱们现在就歃血为盟,正式成帮……” 桑琼举手轻摆,正色说道:“且慢,我话还没有说完,歃血为誓,因是必须,但在本帮未成立之前,我还有三个小小的条件,诸位如果能够同意,那是最好,如果有任何一位不能同意,这帮主之位,尚盼另请高明。恕我无法仰攀。” 铁面金钩伍一凡点头道:“帮主有话但请直言,只要力之所及,我等无有不从。” 霹雳神接口道:“说的是,帮主乃是一帮之主,谁要敢不听帮主的话,咱老子操他祖宗。” 杜三娘扫帚眉一皱,沉声喝道:“蠢驴!你不会少开口吗?满嘴粗话,叫帮主听了多没礼数。” “对!对!还是老婆子有修养,帮主请讲,咱不操了。”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室中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桑琼站起身来,肃容说道:“合群之道,首在同心。诸位既然有心推我为主,第一件,必须友爱谦让,开帮之后,彼此应该情同手足,不能再存傲慢之心,尤其不可再逞强争吵;第二,帮主号令定须严明,惩奖赏罚,各无异议,都要遵从;第三件,欲成大事,唯有弃恶从善,由今天起,诸位要尽除过去习性,非义毋取;非义毋为,不妄逞意气,不妄杀无辜。 这些,诸位能不能同意?” 伍一凡笑道:“我当什么条件,原来帮主只是存心公义,这都是理所应当的,谁还会不肯呢!” 桑琼移目望向霹雳神和云岭双煞梁氏兄弟,又问道:“各位意下如何?” 梁金虎脸上一阵扯动,似笑非笑道:“帮主特意询问我等,大约是因为我兄弟跟葛兄夫妇时常拌嘴的缘故,其实那也不算什么,咱们虽然口上争强,心中并无芥蒂。” 霹雳神也尴尬地笑道:“正是这话,从今后,谁要是再跟谁拌嘴,帮主只管拿大耳聒子赏他,咱如不服,就他奶奶不是人养的。” 桑琼见他们都是一片真诚,不觉颇为感动,颔首道:“能够如此,才说得上推诚共事,愿诸位紧记今日之言。”, 杜三娘喜孜孜捧来一只银盆,盆中满注酒液,众人轮流歃血滴入酒中,各设誓言,然后分钦了血洒,算是盟结生死,新帮组成,仪式简单,却甚隆重。 铁面金钩拍须笑道:“新帮成立,不能无名,咱们大家还须想个帮名,将来才好昭告天下。”“ 头陀郝飞粗声笑道:“咱们来自天南地北,何不就叫天地帮?” 铁面金钩伍一凡,摇头道:“天地二字,空乏不实,须得想个切实一些的。” 鬼偷邢彬道:“我等结盟组帮,志在争雄天下,干脆就称英雄帮如何?” 霹雳神哈哈笑道:“依咱说,索性叫做皇帝帮,将来咱们打遍天下,就拥帮主当皇帝。” 杜三娘笑骂道:“胡说,皇帝也有帮?将来只怕还有太监帮。宫娥会哩!” 梁金虎接口道:“咱们共有九人结盟,何不称为九龙帮?” 铁面金钩伍一凡点头道:“晤!这名字倒很中听,也有豪气杜三娘却连连摇头道:“不好!俗称‘龙’,大多是捧男人,咱们有男有女,怎能一齐称‘龙’呢!” 霹雳神脱口道:“怎么不能?咱们是公龙,你就是母龙……” 杜三娘眼一瞪,叱道:“放你娘的屁,你娘才是母龙。你这蠢物则是龙儿子、龙孙子!” 古墓之中,掀起一阵哄笑,霹雳神好生难堪,面红耳赤,却不敢发作。 桑琼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含笑说道:“九龙帮这个名宇不能说不好,但龙字略嫌自大,,依我的意思,咱们今日组帮、人杰地灵,风云际会,不如把龙字改作灵字,叫做九灵帮,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齐鼓掌叫好,其中仅有那丑书生舒凤平默坐一隅,既未出声,脸上也无笑容,只是在座诸人谁也没有注意他。 大伙儿兴高采烈,搬上酒肉,开怀吃喝起来。 酒至半酣,桑琼环顾四壁,故作赞赏地笑道:“这座古墓,构筑巧妙,恰合今日之用,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说话之际,目光看向铁面金钩伍一凡,看他有何表示? 谁知伍一凡却淡淡一笑,道:“这椿功劳,应该归于邢兄。” “哦?”桑琼颇感意外,扭头对鬼偷邢彬道:“原来是邢兄最先发现此绝妙之地?” 鬼偷邢彬笑道:“帮主不要见笑,实不相瞒,这地方原是前朝一位富商的坟墓,老份儿由传闻中听说那家伙死时陪葬的珍宝甚多,不禁动了贪念,特地赶来掘墓盗棺,谁知竟扑了空,但出乎意外,倒发现墓中修建巧妙,后来索性搬了进来,就拿这地方,当作老偷儿的贼窟了。” 桑琼听了,不觉有些失望,又问道:“那么邢兄一定知道墓中全部通道门户了?” 鬼偷邢彬点头道:“这座古墓,共分二层,咱们此刻所在这间密室是上层置棺之上,下面还有一层空隙,据说即为当年埋宝之处,现在改作咱们放食物酒坛的地窖,想来那些珠宝,不知早已便宜了谁啦。” 桑琼紧接着又问:“通往下层地窖的门户设在哪儿?” 鬼偷邢彬一怔,道:“就在外面甬道未端…帮主为什么问起这些?” 桑琼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门户设在外面甬道中,进出取物,诸多不便,要是能在室内也辟一道门户,可以直达地窖就方便得多了。” 杜三娘接口笑道:“原来帮主不知道,昨夜您睡的那副铜棺底下,正是通往地窖的另一处人口呢?” 桑琼轻“哦”一声,推杯而起,道:“我想到下层地窖里看看,哪位愿为向导?” 话声未毕,杜三娘已抢着道:“我陪帮主去!” 伍一凡道:“何不大家一同去?” 桑琼道:“‘不必了,我只是想熟悉一下古墓内部情形,有三娘代为执灯引路,已经足够,各位还是安坐多喝几杯!” 杜三娘喜孜孜取了烛台,引领桑琼走出石室,穿过南道,推开另一扇石门,然后小心翼翼,扶着桑琼拾级而下。 石级成半孤形盘旋下降,足有二十余级,进人地窖,发现窖中贮藏酒肉,数量竟十分充足,桑琼留意观察,果见地窖里端也有一列石级,顶口被一件沉重物件堵塞,正是那副铜棺。 他登上里端石阶,屈指轻扣棺底,叮叮有声;棺内的确是中空的;于是又秉烛细看地上脚印,谁知却十分凌乱,一时难以辨认。 杜三娘见他时而扣棺倾听,时而俯身察看,不觉大奇,轻声问道:“帮主,你在找什么?” 桑琼没有回答.只顾暗自寻思一 地窖入口既然只有两处、昨夜那隐藏在桐棺下的人,势非先离开上面的那间石室,经过甬道,才能进人地窖,换句话说,当他失声呼叫,把众人都惊醒了的时候,那人一定还来不及潜返石室,假如他当时出去查看一下,岂不是一眼就揭穿了那人的秘密?不料如此良机,已经轻易错过了。 他剑眉微皱,忽然心中一动,转头问杜三娘道:“你们八个人,这几天睡在上面石室里吗?” 杜三娘怔了任,点头道:“是啊!帮主问这个做啥?” 桑琼微笑道:“我只是猜想,昨天夜里,好像有人独自睡在这间地窖里。” 杜三娘吃惊道:“真的么?他是谁?” 桑琼注目道:“我正想问你呢,昨夜我在梦中将你们吵醒,那时候,你有没有留意有谁不在室中?” 杜娘茫然摇头道:“没有呀,他们不是都在吗,………” 突然语声一顿,恍然笑道:“啊!我想起来了,对!对!的确有一个人不在室中,帮主说的,一定是他……” 桑琼心头一紧,急声问道:“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杜三娘见桑琼神色速变,显得十分紧张,不由觉得好笑,耸耸肩道:“帮主为什么这样认真呢?谁在室中,谁不在室中?又有什么关系?” 桑琼自知失态,连忙正色道:“我既是一帮之主,对帮中弟兄怎能不关心?那人无故离群独处。如非天性孤僻,一定内心有什么难言隐衷,咱们必须探查出来,替他设法解决,才是同心互济的道理。” 杜三娘却“噗嗤”笑道:“只怕帮主白担心了,那家伙整天吃得喝得,哪有半点心事。” 桑琼诧问道:“他究竟是谁?” 杜三娘笑道:“再没别人,准是郝飞那贼头陀没错!” “头陀郝飞?”桑琼大感意外,有些不信,哺哺道:“怎会是他?” 杜三娘接口道:“昨天夜里,帮主休息了不久,我亲眼看见郝飞一个人悄悄溜出石室,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曾经冷冷望了他一眼,那贼胚心虚地朝我笑笑,自言自语说道:“今夜月色这么好,既然睡不着,干脆去外面走走也好!我没有睬他,那时我以为……以为……” 桑琼忍不住问道:“你以为什么?”。 杜三娘脸上一红,郝然道:“我以为他是癞蛤摸想吃天鹅肉,存心挑拨我……” 桑琼望了她一眼,黄疽脸、扫扫眉、金鱼眼……心里好笑,表面上却不好意思笑出来,一扬头,又问道:“后来呢?” 杜三娘道:“后来他独自一个人溜出室去。什么时候回来?谁也没有留意,敢情那贼头陀藉口散心,竟躲进窖里偷酒喝?” 桑琼听罢,默然无语,这件事越来越奇怪,难道说昨夜藏身地窖,隔棺跟自己说话的人,竟是头陀郝飞? 他实在有些不相信,头陀郝飞满脸横向,性情凶暴,不折不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僧,他怎会是那隐身暗处的高人? 不过,事实如此,又使他不能不信,沉吟片刻,暗忖道:人不可以貌相,或许那一脸横向;正是掩饰身份的伪装,别管它,找个机会试试他的口风再说…… 正想着,上层石室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叱之声。 杜三娘侧耳倾听,急声道:“是我那蠢牛不知跟谁动了手,帮主,咱们快上去看看。” 桑琼匆匆奔出地窖,刚至甬道,几乎跟梁金虎撞个满怀,连忙沉声问道:“什么事吵闹?” 梁金虎满脸欣奋之色,说道:“帮主快来,咱们捉到一名淮阳派的好细了!” “淮阳派的奸细?” 桑琼闻言一怔,疾步穿过市道,跨进石室,只见室中桌椅翻倒,杯盘散落满地,闪烁的火光下,众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霹雳神葛森上身赤膊,一手提剑,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一名青衣少女的腕脉,正粗声喝道:“丫头,你说不说实话?这儿是什么所在,你竟敢摸了进来,真他娘的吃了熊心豹胆啦!” 伍一凡回头瞥见桑琼,叫道:“帮主来了。’”。 霹雳神顺手将那少女向前一带,险些扯了她一筋斗,大笑道:“帮主初登大位,咱姓葛的就首建奇功,抓到这名女奸细。没得说,该当有赏…” 桑琼一见那青衣少女钗斜鬓乱,狼狈不堪,赫然竟是不久前跟自己在合肥城分手的杨秀珠,心弦猛震,连忙沉声道:“葛森,快放手!” 秀珠乍见桑琼满心委屈,含泪叫道:“公子,您” 霹雳神慌忙松手,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茫然道:“怎么?难道咱又错啦?” 桑琼上前一步,拉住秀珠柔荑,低声问道:“你……不是回金陵去了吗?” 秀珠垂头道:“我放心不下公子,才离开合肥,又偷偷折回,昨天一直远远跟在您后面,后来见您被拥进古墓,整整一夜没有出去,忍不住潜进墓里来找您……” 桑琼长叹一声,道:“也罢,你既然不肯独自回去,暂时就跟我一起好了,我承这几位不弃,拥为一帮之主,让我来替你引见一下” 于是,含笑为秀珠-一介绍,秀珠见这些人一个个恶煞凶神样,又惊又诧,梁金虎等却难掩失望之色,只有杜三娘最开心,拉着秀珠“妹妹长,妹妹短”,堆出一脸笑,说道: “这一来,咱们姊妹们可有伴儿了。” 又沉脸向霹雳神叱道:“还不快给妹妹陪礼,偏是你会自作聪明,事情没弄清楚,就硬指人是奸细1”。” 霹雳神好生尴尬,狠狠打了自己几巴掌,跺脚道:“该死!真该死!咱姓葛的真是瞎了眼睛,珠妹子别生气,就当咱是疯子好了。” 桑琼笑问道:“珠妹并非淮阳派门下,各位怎会将她认作是淮阳派奸细的呢?” 铁面金钩伍一凡答道:“不瞒帮主说,最近江湖传言,都说淮阳派万梅山庄得到了一件武林异宝,旬日以来,各方武林高人纷纷赶到皖中,万梅山庄风声鹤唳,也加派高手四出刺探,大家心中都正惦念着此事,恰好珠姑娘闯了来,才引起这场误会。” 桑琼略一沉吟,问道:“用附武林异宝,可是指的前辈武圣东海羽士逍遥子所遗武库藏珍秘图?” 众人异口同声道:“原来帮主也听到外间的传言了?” 桑琼淡淡一笑,说道:“传闻之言,未必属实,即使属实,这种非份之物,又何必放在心上……” “不!帮主!” 云岭双煞梁氏兄弟霍地长身而起,梁金虎目射异光,激声说道:“奇珍异物,由来无主,谁得到就是谁的,淮阳派能从别人手里夺得藏珍图,咱们为什么不能从淮阳派手里再夺过来?” 鬼偷邢彬也接口道:“帮主,这比不得金钱名利,可以淡泊视之,武库藏珍对咱们九灵帮太重要了。” 霹雳神葛森厉声叫道:“反正现在武林高人都赶来了淮阳,咱们不动手,人家也不会放过,要抢大家抢,管他奶奶的……” 呼叫之声,此起彼落,石室中闹嚷嚷几同市场,这些黑道枭雄平时互不相让,唯独这件事,竟然异口同声,一致响应,神情激奋,都主张向淮阳派下手。 桑琼脸色一沉,猛可一按桌面,立起身来,喝道:“大家都不要吵,本座自有主张!” 一声断喝,众人都被他威仪所摄,一个个默然坐下,桑琼目光一转,凝注在铁面金钩伍一凡脸上,冷冷问道:“伍兄是何想法?”” 伍一凡缓缓站起,含笑拱手道:“属下一切听命帮主。不过……” 桑琼道:“你尽管直言。” 伍一凡肃容说道:“若依属下愚见,这正是本帮扬名立威的大好时机,再说名物无主,唯有德者居之,淮阳派‘六指臾”侯昆扬传技自雄,鱼肉乡里,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人物,据说那武库藏珍图,他也是用卑鄙手段从一个老妇手中谋夺来的……” 桑琼讶问道:“那老妇又是什么人呢?” 伍-几道:“传闻那老妇姓罗,本是杭城望族,其夫曾习艺于莆田南少林寺,家资富有,在杭州城内,经营着七八家当铺,跟六指老儿论交已有多年……” 桑琼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道:“什么?姓罗?是杭城望族?” 伍一凡注目道:“帮主莫非知道这段故事?” 桑琼忙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说下去吧广但心里却大感惊异,暗想:奇怪!那自称“李管事”的家伙,把我从飞云禅寺带到合肥悦来居,不是也为自己诓称姓罗,并说自己是“杭城望族公子”吗?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那“李管家”有意如此安排的呢? 伍一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仍然继续说道:“有一天,罗家典肆中,突然来了一位落魄书生,取出一幅画像,求售纹银百两,朝奉嫌贵,那书生自称画像是祖传之物,非百两不卖,正在争论,恰好六指臾侯昆扬在罗府作客,主人命朝奉取来画像,两人展视之下,却是一幅古怪的图圆……” 桑琼忙问:“难道不是一幅画像?” 伍-凡道:“画像倒的确是幅画像,但天下绘人物的图画。画中人或坐或立,或绘正面,或绘侧影,这是千变不移的道理。然而这幅画像却与众不同,图中所绘、是一位盘膝跌坐的道人奇怪的是,那画中道人,背向外,面朝内,仅只看到背影,看不见面目。 “试想一幅人物画,如非为留作纪念,至少也是为了亲现风光景物,这幅画中既无风景,又看不见人物面目,究竟算什么名堂? “那姓罗的和六指臾侯昆扬看了这幅古怪画像,都不解画中含意,姓罗的有钱,又见那画生落魄情状,不像诈骗之徒,一时心软,就取银百两,把画像买了下来。 这件事过去了,姓罗的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但是,六指臾侯昆扬却始终无法忘怀,回返淮阳时,仍然一路苦思,猜想那画像必有深意,只是一时解它不透。 “途经合肥城,偶走过一家客栈门前,一扬头,见一面布幡,上写着‘轩辕神数,铁口论相’,侯昆扬心里一动,便登门就教,求那相士代解迷津。 “那相士听完侯昆扬的述说,笑道:“庄主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画中人物脸向里,这是暗示,画中有物引人注目。背向外,这是表示:图背面另藏有玄。” “这两句话,顿使侯昆扬霍然有悟,当下丢下卦金,掉头便走,但走出没有多远,忽又折回客栈,手起剑落,竟将那相士砍死房中。” 伍一凡说到这里,全室之人。几乎都被故事吸引。整个石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桑琼感慨地叹息一声,道:“姓侯的果然心机深沉,手段狠毒;后来又如何呢?伍兄请说下去!” 伍一凡目光闪动,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又道:“侯昆扬老奸巨滑,自然千方百计要把那幅画像弄到手中才能甘心,杀了相士,立即赶回杭城,可是,又怕自己去而复返,引起姓罗的疑心,所以并不人城,独自在城外旷野中守候到深夜,用一幅黑巾蒙住脸,悄悄潜往罗家,他是存心不认朋友,准备杀人夺画,来一个独占独吞。 “谁知当他抵达罗家,却是满室素幡飘扬,鼓铣不绝。原来那位姓罗的朋友在他离去不久,忽罹暴疾,三天之前,已经亡故了。 “侯昆扬好生惊诧,他倒不是奇怪老友死得太快,而是耽心那幅画像不知藏在什么地方,要是密藏难觅,岂不麻烦了?心里一急,连忙扯下面巾,假作悲切,从大门外放声哭着进了罗宅,伏灵大恸,悲哀不已。 “干嚎了一阵,就对老友遗孀说道:“我才到半途,就闻得罗兄凶耗,连夜赶回,不想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故友一面,罗兄跟我交称莫逆;大嫂能不能把罗兄生前之物,相赠侯某一二件,俾侯某人能以睹物思人,永-记念。” “那姓罗的老妇不知其伪,当时满口答应,并立即取出了些烟壶、指环、饰物之类,送给侯昆扬,侯昆扬只是含泪摇头,全都不要,最后才自己吐露了心思,说道:“我跟罗兄最后相聚时,曾见他收买了一幅图像,大嫂如果愿意,就请把那幅图送给我吧,我要把那幅画像挂在卧室里,朝夕相伴,一见到画像,就会想起我与罗兄相聚时的欢娱之情了。” “他说得够婉转,也合乎人情,满以为罗婆子不识货,定会双手把画像送给他了,哪知道罗老婆子听了,却摇头哭道:“侯叔叔要任何东西,我愿意,唯有那幅画像,恕我不能从命。” “侯昆扬吃了一惊,忙问原故?老婆子并不瞒他,说道:"先夫临终的时候,曾嘱咐我说,散尽家财皆不足惜,无论如何,要留下那幅画像,他说那是一件无价这玉,要等天奇儿长大成人后,传给天奇的。”。 “侯昆扬听了这些话,直如晴天霹雳,他知道姓罗的夫妇晚年得子,取名罗天奇,钟爱异常,三岁时就送入莆田少林寺习练武功,整整十五年没有回过家,看起来,图中奥秘已被罗老儿堪破,竟欲将画像传给儿子,果真如此,自己一番心血,岂不是落了空啦? “六指老儿心机深沉,表面上不露声色,盘桓罗家,帮同照料丧事,仍然装得热心无比,等了三四天,果然,那罗天奇从南少林赶回杭城奔丧,六指老儿以父执的身份,竟然暗怀杀机,寻了个藉口,将罗天奇诱至僻静处,狠狠地给了他一掌……” 桑琼和秀珠都忍不住骇呼出声,秀珠急问:“他为什么要杀死罗天奇呢?” 伍一凡微笑道:“他杀死罗天奇,乃是要绝了老婆子指望,下手之后,立刻声张喊叫,假意追赶了一阵,然后气急败坏对罗老婆子说道:“祸事都由那幅画像而起,大嫂务必要将画像收好,以免失落。” “罗老婆子早已亡魂出窍,用手指了指衣柜,当时便昏了过去,侯昆扬趁乱打开衣柜,画像果在柜中,他取了画像,犹不放手,又在罗老婆子命门穴上补了一掌,这才扬长返回淮阳万梅山庄。” 故事说完,秀珠业已热泪盈眶,她转面对桑琼说道:“那姓侯的真不是人,公……大哥,咱们即使不为那幅藏珍图,也该去淮阳派杀了姓侯的,替罗家母子出一口气。” 桑琼沉重地点点头,说道:“这种贪利忘义之辈,人人得而诛之,不过,罗家母子既然都死了,这段秘辛,又怎会传扬出来的呢?” 伍-凡笑道:“这就要谢谢那侯昆扬啦,他虽然奸诈狠毒,究竟不免百密一疏,当时竟没想到,罗天奇三岁进人少林,十五年苦练,内功已具相当火候,正宗佛门禅功,遇力自生反应,六指老儿那一掌虽重,却没有把罗家娃儿打死……”;秀珠欣然道:“真的么?那真是上天保佑,该他姓侯的要遭报应了。” 伍-几道:“话虽如此,可惜那罗家娃儿伤得也不算轻,听说他苏醒之后,吐出实情,自知力量太薄,不足寻淮阳派报仇,从此离家,不知去向,连少林寺也没有再回去,可是,事过数月,淮阳派获得武库藏珍秘图的消息,却暗暗流传江湖了。” 桑琼感叹了一声,偶然目光掠过,发现那一直没有开口过的丑书生舒凤平,正独自坐在石室一隅。仰面凝视着室顶琉璃灯,不言不动,有如石像,灯光映照下,那张其且无匹的面颊上,竟然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桑琼心中一动,扬声问道:“舒兄高见以为如何?”连问两次,舒凤平均木然未答。 霹雳神葛森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沉声道:“喂!你在想啥?帮主问你话哩!” 丑书生猛可间吃了一惊,慌忙低头抹泪,道:“帮主垂询何事?” 桑琼注目道:“舒兄沉默似金,原来亦是性情中人?” 丑书生再度抬起头来,脸上已又恢复一片冷漠,缓缓道:“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舒某何能例外?” 桑琼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却不生气,微笑颔首.说道:“淮阳六指老儿狼子野心,天人共愤,既然大家都有此意,本帮决定斗一斗万梅山庄,但是……”、” 他目光从座中八人脸上迅捷地扫了一遍,见人人都有振奋之色,于是问道:“各位之中,哪一位习过化装易容之术?” 鬼偷邢彬应声道:“那是老偷儿的专长。” 桑琼点头道:“很好。淮阳之行,只宜智取,诸位务须听本座号令,任何人不得妄逞匹夫之勇,同时,本座还要借重三娘辛苦一趟…” 杜三娘欣然道:“帮主有什么吩咐?” 桑琼道:“请你即日动身,前往金陵卧龙庄将一位名叫春梅的使女带到此地来,不论用什么方法,只是千万别伤害她……” 铁面金钩伍一凡忽然神色微变,岔口问道:“帮主与东庄有什么关系吗?” 桑琼摇头笑道:“本座想查问一件重要的事,时机未至,暂时还不能告诉各位。” 众人听了这话,均茫然不知原故…… 口口口 秋风萧索,红叶满山。 由合肥城北通往淮阳山脉的婉蜒官道上,缓缓出现三骑健马,冒着扑面寒风,并辔徐驰。 马上三人,都是一身儒士打扮。桑琼仍是那袭蓝衫,但唇边多了一绺胡须,成了个潇洒英俊的中年书生,右首一位青衣文土,肤色黝黑,两眼半睁半闭,乃是易钗而弁的杨秀珠。 鬼偷邢彬的易容术堪称一绝,不但改变了秀珠晶莹似玉的肌肤,而且用“钻目陷光”之法,掩去她一双澄澈秀眸,使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变成了神情萎顿的瞌睡虫。 左边马上,坐着丑书生舒凤平,麻面兔唇,冷漠沉默,一如平时。 三骑缓缓进人山区,远望枫林似火,落叶盈径,碧空如洗,雁行列字;桑琼抖疆催马,曼声吟道:“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吟罢,斜看丑书生舒凤平,只见他木然如痴,似乎全未听见,于是含笑问道:“古来士人,多善悲秋伤怀,舒兄,你看这苍翠山头,被秋风一扫,落叶飘零,一片萧杀,难免令人兴起世事变幻无常的浩叹……” 舒凤平毫不动容,冷冷答道:“世事变幻,大海浮沉,这是自然的道理,属下觉得没有什么可叹的。” 冰冷的语句,冰冷的语音,倒把桑琼听得一阵心寒,暗想:此人看起来冷漠寡合,一如其面,为什么在聆听伍一凡述说杭城罗家故事的时候,竟会独自堕泪呢?看来他心里果有不可告人的隐衷,我且再试试他。 洒然一笑,又道:“吟风弄月,无痛呻吟,因是一些骚人墨客借题抒情的无聊事,但一个人如能将心中爱恨,寄诸文词,总比闷在肚里好得多,倘得一二知己,夜阑洒热,挑灯共语,尽情发泄,那也是一大快事,舒兄以为对吗?” 丑书生听了这番话,突然神情一震,眼中蓦地射出两道慑人光芒,灼灼逼视着桑琼,却没有开口。 桑琼趁机又问道:“难道舒兄认为这话不对?” 舒凤平很快地收回目光,垂头道:“虽如此,怎奈‘知己’难求……” 桑琼接口道:“譬如我与舒兄,缘系千里,聚首一堂,并且歃血誓盟,义共生死,这也算不得‘知已’么?” 舍凤平突然勒住丝缰,惊问道:“帮主是怀疑属下有什么隐秘?” 桑琼正色道:“我是倾慕舒兄怀才不夸,锋芒不露,所以诚意结交……” 舒凤平未待他说完,突然仰天狂笑,声似裂帛,丑脸上一阵阵牵动,直如荒野狼嗥,枭枭夜鸣,直听得桑琼浑身毛发悚立惊诧不已。 正要开口,旁边的秀珠忽然扬手一指身后,激声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舒凤平笑声遽落,桑琼霍地旋身,举目望去,兄见来路上一片扬尘,拥着十余骑快马,正风驰电奔而至。 十余骑尽是通体红色的异种骏马,马上骑士,也一律血红色衣衫,远远望去,就像一簇红云,卷地飞来。 桑琼一抖马缰,低声道:“山道狭窄,咱们让一让吧!” 三人刚圈马闪至道侧,来骑已奔到近前。一十五匹快马分列五排,每排三骑,最前面是二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后面十二骑上则一色都是中年彪形大汉,人人劲装疾服,腰悬倭刀,前胸胸襟上,绣着一轮白日和一弯新月。 那二男一女也是浑身红衫,刀鞘却是金黄色,两个少年生得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胸前用金线各绣着两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少女仅只十六七岁,丰隆的胸衣上,绣着一只金光灿烂的凤凰,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黛眉如柳,桃腮似雪,容貌极其秀丽,只是鼻梁略嫌低了一些,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和两个深深的酒窝,显得十分活泼刁蛮。 这一队人马,无论人物衣饰,都是那么鲜明夺目,铁蹄翻飞,直冲过来,竟毫无收鞭缓势的意思。 山道原本狭窄,加以来骑三马并驰,几乎占去整个路面,桑琼等人虽然闪得快,还是被冲出路外,险些跌落崖下,彼此坐骑擦股而过,唏聿聿长嘶频起。 丑书生舒凤平怒火猛升,不觉重重哼了一声。 那一十五骑刚越过前面,为首红衫少女突然一举纤手,马队嘎然而止。 十二名带刀大汉分明都经过严格训练,勒缰之后,立即圈马回头,首尾交换,变成了三列横队。 为首三名少年男女越众而出,三张脸上都罩着一脸寒霜,其中一个少年冷冷问道:“你们是万梅山庄的人吗?” 桑琼一见,心知不妙,忙拨马迎上前去,抱拳答道:“咱们并不是淮阳门下,诸位有何见教!” 那红衣少年浓眉一掀,又问道:“知道我们是什么地方来的么?” 桑琼笑道:“虽未见过,从各位衣着装饰猜想,大约就是名震武林的岭南太阳谷双龙一凤和十二日月武士了。” 红衣少年突然脸色一沉,暴叱道:“既知太阳谷威名,刚才是谁用鼻孔出气?——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章 敢谋虎皮 桑琼正要答话,丑书生舒凤平已冷冷接口道:“就是区区在下。” 三名少年男女闻言一愕,目光一齐转注舒凤平,另一个红衣少女嘿嘿冷笑了两声,鄙夷地道:“丢那妈,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丑仔……” 秀珠按剑怒喝道:“你凭什么出口伤人?” 丑书生仍是一付冷漠神情,缓缓道:“在下虽然面丑,却没有把那些只知强横跋扈的小辈放在眼里。” 这话一出,十二名日月武士勃然震怒,各按刀柄,同声叱道:“鼠辈!你是找死!” 呼喝声中,那口出恶言的红衣少年低吼一声,右臂疾圈,闪电飞出一拳,径向舒凤平当捣,拳风过处,尖啸之声随起,劲力十分惊人。 舒凤平毫不畏怯,猛可一侧腰,铁拳迎出,硬接了一招,双方内力虚空相触,闪雷似一声暴响,两匹健马同时塌腰各退五六步,昂首发出一阵长嘶。 那红衣少年没有占到便宜,怒火逾炽,探手腰际,翻腕抽刀,大喝道:“丑鬼,再接少爷_招!”声出刀出,寒光暴展,刀锋已凌空劈落。 他出招之快,快得难以形容,喝骂之声未已,倭刀业已出鞘,相距丈许,竟在一霎眼之间如风劈到,舒凤平拔剑不及,忙以膝盖用劲一夫马腹,双手连挥,擂出三拳,带马向侧疾避。 红衣少年刀至中途,被拳凤一阻,抖腕连震三下,手中刀化为三,三化为九,顿时刀光漫空,紧迫而上。 秀珠看得心头一紧,探臂撤出长剑,由侧面抢攻一招,同时沉声叫道:“舒大哥快亮兵刃!” 那红衣少年冷笑一声,抽刀回扫,一声金铁交鸣,倭刀砸在秀珠剑身上,长剑险些脱手飞去。 秀珠骇然,急急勒马倒退,就在这一缓之下,舒凤平已趁机掣出佩剑。 红衣少年刀尖一指,叱令身后日月武士道:“剁了这三个狗娘养的!” 十二名武士同声哄应,刀光连闪,纷纷下马-…-“且慢动手!” 那胸绣金凤的少女喝住日月武士,目光一扫红衣少年,低声道:“二哥也太鲁莽了,连人家是谁也没问清楚,动手就杀人?” 红衣少年瞠目道:“谁说我没有问?他们并不是万梅山庄门下,杀了打什么紧?” 少女脸色一沉,冷冷道:“好!你不听就算了,回去爹爹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们任性胡为,不肯听我的劝告………” 另一名红衣少年连忙抢着道:“妹妹快别这么说,我做大哥的什么时候没听你的话!” 又扭头低喝道:““二弟,还不快去问问人家姓名来历?你真要让妹妹生气吗?” 老二无可奈何,刚要上前,那少女又冷冷道:“二哥心里一定很不服气,瞧他!刀也不收,脸上还挂着怒容,这哪像是向人家问话,简直是准备找人吵架嘛!” 老二听了,长叹一声,插刀人鞘,向前拱拱手,道:“适才多有误会,敢问三位尊姓大名?是何门派?” 桑琼见他畏惧自己妹妹,前倨后恭,真有点又好气又好笑,抱着手答道:“在下姓杨,这位是舍弟杨修殊(秀珠),那一位是盟弟舒凤平,咱们都是属于九灵帮辖下。” 那红衣少女接口道:“杨什么?也该有个名字呀!” 桑琼沉吟了一下,笑道:“在下杨天仇,贤兄妹想必便是麦氏三杰了?” 那老三应声道:“不错,我叫麦龙武,大哥叫麦龙威,我妹妹叫麦佳凤。” 桑琼笑道:“久仰太阳谷威震天下,名列当今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今日一晤,果然盛誉不虚。” 麦龙武浓眉扬扬,嘿嘿笑道:“那东庄四堡和天寿宫算得什么东西?我们这次远来,正要找他们斗一斗,看看他们凭什么跟太阳谷齐名!” 桑琼耸耸肩,道:“麦少侠豪气干云,令人敬佩。” 麦龙武被高帽子一压,怒气全消,图马而回,笑道:“妹妹,话已经问明白了,我们走吧厂 麦佳凤点点头,一双深壑如海的眸子,却仍在桑琼脸上溜动不已,忽然含笑俯身,附耳向麦龙武低声说了几句话…… 麦龙武面露迟疑之色,道:“这……这话说得吗?” 麦佳凤一扭头,不悦道:“说不说随便你,大哥和我先走了,你要是不想同来,那就别说吧!”说完,玉臂一挥,十二名日月武士一齐扳鞍上马,拥着麦龙威和麦佳凤绝尘而去。 留下麦龙武一个人,搔头抓耳,一副为难神态,桑琼好奇地问道:“麦少侠何事为难?”一 麦龙武脸上一红,苦笑道:“我妹妹叫我转告你一句话,只是……只是有些不便启口……” 桑琼坦然笑道:“麦少伙有话但说不妨。” 麦龙武道:“我说了你不会见怪?” 桑琼笑道:“这是什么话,在下洗耳恭听,哪有见怪的道理!” 麦龙武道:“我妹妹说,杨兄什么都好,就是嘴上那绺胡须,有些不伦不类,能剃掉就好了。”说完,匆匆一拱手;不待桑琼答话,扬鞭疾驰而去。 桑琼被他这没头没脑几句话,弄得如坠五里雾中,张目瞪目,愣在当场。 丑书生舒凤平一面还剑入鞘,一面冷笑道:“姓麦的一家三兄妹,敢情都是疯子?” 秀珠抿嘴道:“我看不疯,准是那丫头看中大哥,动了情啦!” 桑琼摇摇头,正色道:“你们不要乱猜,太阳谷双龙一凤并非等闲人物,尤其那麦佳风慧黠多智,深得她父亲太阳谷主麦承君宠爱,她说这话,或许已经看出我是易容化装的了。” 秀珠哼道:“那她怎么就没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的呢!” 桑琼道:“咱们总是谨慎一些的好,麦氏兄妹带领日月武士在淮阳现身,目的很可能也是为了那幅武库藏珍图,万梅山庄高人必然不少,咱们遇事务须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如因一时意气,破坏了原定计划,功亏一篑,那就不值得了。” 三人重新整辔前行,一路上,各自默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多开口。又行了十余里,已深人山区,道路越来越狭窄,险峻处仅能一人二骑贴山而过,桑琼注意地面,仍然蹄印纷乱,显见近日内出人山区的人,为数必定不少,换句话说,武库藏珍图业已引来了众多江湖高手,巧取豪夺之下。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桑琼本来无意争夺藏珍图,一则帮中众意所趋;二则被伍一凡那段故事激发了义愤之心;三则他自从跟秀珠无意中相逢街头,得悉自己之能从太湖西洞庭山危境中脱身,全因金刀杨承思等三十六位义士的舍命捐躯抢救,痛定思痛,态度已大大改变了。 他能够看破人间富贵荣华,也能抛弃世上声名称誉,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卸脱三十六条命加于肩上的道义责任,这责任使他无法再消极颓堕,甚至使他无法安心地死去。道义如山压,恩仇似刀逼。为了报雪血仇,为了酬答知己,他必须咬紧牙关,坚强地活下去,因而当他正对自己一时激动,点破了十余年苦练成功的内家真气,感到无限悔恨的时候,“武库藏珍秘图”,恰好给了他一线希望的光辉。 每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会沉重起来…,——策马穿过一片乱林,地势陡降,山道婉蜒向下,直达一处谷口,道旁千丈峭壁上,刻着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淮阳总坛万梅山庄。” 三人勒住坐骑,举目打量,只见两峰夹峙下,展现出一条纯由人工开凿而成的谷道,道中设置着拒马棚栏,壁下建有两栋石屋,屋前是一座钟塔,六名黑衣大汉,腰悬长剑,正目光灼灼对他们注视着。 桑琼向舒凤平递个眼色,吩咐道:“递帖!” 舒凤平催马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大红名帖,朗声道:“九灵帮帮主亲临拜山,请朋友接引。”” 那六名黑衣大汉闻言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瞥惊诧的眼神,其中一个臂上缠着黄巾的魁梧大汉疾步迎了过来,拱手问道:“敢问哪一位是九灵帮帮主?大驾莅止,欲见何人?” 舒凤平哼了一声,道:“朋友哪来许多-噎,本帮帮主亲自投帖拜山,除了贵派掌门人六指臾外,谁还有资格接待?” 那魁梧大汉连忙陪笑道:“是!是!小的一时糊涂,倒教朋友见笑了。” 笑容一敛,侧迟半步,抱拳肃容道:“淮阳派巡守堂黄巾统领黄彪,恭候尊帖,以便呈报。”其余五名大汉,立即垂手躬身,遥向谷口静立而待。 舒凤平沉声道:“小心接住了!”掌上贯注内家真力,虚空一送,那大红名帖脱手冉冉向黄彪飘去。 黄彪双手一撤,当胸划了半个弧形,左手拇指高高竖起,起落三次,表示“朝天三炷香”,这是迎接帮派掌门人的礼节,然后两手虚托,一腿半屈,接取那份大红名帖。 谁知名帖一落手心,突然觉得帖上似乎附有千钧力道,就像是一座小山,直压下来。 黄彪慌忙提一口真气,力贯双掌,咬牙向上一托,顿时间哼一声,双腿同时落地面,膝头入土足有四寸多深。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目望了舒凤平一眼,冷笑道:“黄彪不过是淮阳派中无名小卒,敢问朋友如何称呼?” 舒凤平冷冷答道:“在下舒凤平,也算不得九灵帮出类拔萃的人物。” 黄彪哼了一声,道:“舒朋友,咱们以后倒要多多亲近。”一昂头,厉声喝道:“鸣钟飞报总坛!” 另一名守卫大汉应声直奔钟塔,刹时间,急剧的钟声划空而起,三长,二短,接着乱钟长鸣,正是紧急呼援的信号。 钟声甫歇。一骑快马已由谷中如飞而至。马上是一名布衣瘦削老者,臂上也缠着一条黄色布巾。 黄彪疾步趋前,低声对那灰衣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似乎吃了一惊,杨头打量了桑琼等人一眼,半句话没说,接过名帖,又催马离去。 半盏热茶光景,蹄声如雷,七八匹骏马簇着一个像貌威武的红面老人赶到谷口。 那老人浓眉斜挑,落腮斑须,穿一身青蓝相间的锦袍,目光如炬,灼灼逼人,看身材状貌,跟铁面金钩伍一凡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略大,脸上也没有那层淡金色。 随行的一个灰衣老者遥遥向桑琼抱拳一拱,宏声道:“淮阳派掌门人亲接九灵帮主。” 桑琼含笑下马,拱手还礼道:“杨某人来得鲁莽,侯老哥请别见怪。” 这样,不需人介绍,彼此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红面老人急忙也翻身落马,笑着道: “久仰!久仰!不知杨兄侠驾莅临敝地,迎迓来迟,侯昆扬负罪良深。” 两人步行相见,双方随从人员也都下了马,谷口拒马拦棚早已大开,侯昆扬按照江湖礼节,恭立道侧等候,一双眼神,却暗暗注视桑琼,可是,他越看越纳闷!这位“九灵帮”帮主,目无神光,举足重浊,那有一点像练过武的样儿? 他心中不禁有了鄙薄之意,待桑琼行到近前,一撩衣袍,跨进一步,五指贯注意力,面带微笑,轻道一声:“请!”便想上前“把臂相扶”,表面看,这也是江湖礼敬,实则含较量内力的意思。 不料他手臂刚伸出来,桑琼却含笑一侧身,左手迅速一探,反向他小臂腕肘间搭去,口里道:“侯老哥太客气了,大家请!大家请!” 六指臾侯昆扬一见他出手手法,赫然竟是精妙绝伦的“摘星攫月手”,脸色顿变,仓促间一抛右臂,巨掌疾翻,式化“扶柳分花”,反撩而出。 桑琼腕间陡缩又伸,手法立变,中食二指弯屈如钩,指尖遥对侯昆扬“温溜”、“偏历”两处穴道。 侯昆扬忙又撤掌,扭臂又开虎口,变作“小七星擒拿手” 瞬息间,两人飞快地交变四五种手法,把臂相握。侯昆扬尽展绝学,总算攫住了桑琼左手臂,自己右腕“劳宫”大穴,也被桑琼五指轻轻扣住。 他当然不知道桑琼招法虽妙,内力已失。一握之下,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侯昆扬连忙松手,赞道:“帮主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桑琼也一笑放手,道:“彼此!彼此!侯老哥谬赞了。”暗地却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重又上马,侯昆扬轻视之心尽去,显得十分亲切,陪着桑琼并辔穿过谷道,眼前霍然开朗,但见谷中石为屋,竟达数十栋之多,罗列参差,另成世界,放眼望去,满谷都是梅树。 这时虽非腊冬,梅树上却已结着点点蓓蕾,幽香之气,笼溢全谷,不愧“万梅山庄”的名称。 侯昆扬侧领桑琼驰过一条细砂箭道,在一栋特别高大的石楼前下马,含笑肃客道:“敝派近日客座兴旺,接连都有高朋莅止,杨帮主因缘际会,侯某人正好替你引介几位高人” 桑琼听了,却突然收住脚步,道:“原来侯老哥尚有贵客在座,既然这样,杨某就此告退了。”” 杨昆扬连忙拦住,诧道:“这是为什么?杨帮主远道前来,怎么速言去字?” 桑琼面带难色,迟疑了一会,苦笑道:“不瞒侯老哥说,本帮新近方始组成,又因居地临近淮阳,将来托庇之处正多,是以专程投帖拜山,并无他意。可是,最近听得江湖谣传。 其中颇有牵连侯老哥的地方,武林中难免觊觎;那些客人是何来意?杨某不知道,但九灵帮却不想涉此嫌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侯昆扬闻言,神色连变,点头赞道:“杨帮主能说出这种话,足见盛情,老实说,侯某在接得尊帖的时候,心里确也有些疑惑,如今话已说开,侯昆扬倒决心要交你这个朋友了。” 身躯半转,一摆手,又道:“咱们尽可不人宾馆,淮阳派另为贵帮辟室接待,杨帮主请随侯某来。” 桑琼连声称谢道:“多承谅解,九灵帮敬领隆请!” 一行绕过石楼,进人另一栋略较僻静的雅致房屋中,互相叙礼坐下,顷刻间,设上一席丰富酒筵。 侯昆扬举杯相敬,含笑道:“这儿是侯某私人客室,后面便是寒舍居处,跟前面迎宾馆隔离,我已嘱本派巡守堂追风臾万子秋万堂主,代表在前面陪客,咱们可以畅饮一番。” 桑琼十分豪爽地干了一杯,接口道:“杨某因生平最厌恶那些闻风起哄、贪婪薄义之辈,不愿多与交往,致为侯老哥多添麻烦,失礼之处,侯老哥多予海涵。” 侯昆扬叹了一日气,道:“哪里话,杨帮主大客气了………唉!江湖之中,谣言最多,侯某平时深居简出,已算是竭力在回避纷扰的了,想不到仍然有人造谣中伤,说淮阳派得到了什么藏珍秘图,这种莫须有的风言风语,居然弄得万梅山庄门庭若市,江湖高人、武林豪客纷纷赶来,真令侯某人啼笑皆非。” 桑琼义形于色,道:“对那些人,侯老哥尽可不予理会,他们又能怎样?” 侯昆扬阴沉一笑,道:“侯某刀头舔血,闯荡天下,年过半百,还在乎什么?所以,这些天虽感困扰,但对那些乘兴而来的黑白两道朋友,不分彼此,仍然一律接待,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些什么花样?” 桑琼愤然道:“侯老哥休怪杨某交浅言深,九灵帮虽算不上名门大派,但如有人胆敢逞强滋事的话,老哥只管吩咐一声,本帮决不坐视。” 六指臾侯昆扬抚髯大笑,道:“老弟不愧血性汉子,侯某感激无地,倘有事故,只怕真要多仰仗贵帮了。” 这一席酒,宾主尽欢,彼此又叙了些闲话,侯昆扬问起九灵帮组帮情形,桑琼只说是几个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仓促结盟,含糊搪塞了过去。 宴罢,六指臾坚留多住几日,撤去残席,又亲为三人安排了居室,这才告退转赴迎宾馆而去。 桑琼目送他背影消失,暗对二人道:“现在,第一步总算成功了,今天晚上依计进行第二步,你们分头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舒凤平无言地点点头,秀珠却一伸舌头,轻声道:“还说呢!你跟侯老儿‘把臂言欢’那一刹那,我真替你担心死了。” 桑琼笑道:“对付这种深沉狡诈的老狐狸,不可厚道,必须虚虚实实,才能令他莫测高深……” 入夜,万梅山庄灯火点点,闪烁有如繁星。 桑琼梳洗已毕,轻衫薄靴,负手信步踱出客舍,仰望穹苍,击节曼吟道:“落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困……晤!词虽是好词,可惜略嫌不符今夜景色,这儿只有梅树,何来梧桐?要是改作‘教人立尽梅花影’却又有些带气,唉!诗词之道难矣哉!”” 一面慢步吟哦,一面喃喃自语,那形状,直如一名腐儒,正沉醉于吟风啸月的境界中,不知不觉,竟向一片梅树林走去。 他前脚刚迈人梅林,身后二十丈外暗处,悄没声息闪出两条人影,亦步亦趋,也跟踪进人了树林子。 那两条人影蹑足提气,跟前面的桑琼始终保持二十丈以上距离,不时闪躲掩蔽,显得十分谨慎小心,只怕被桑琼发觉。 其实,桑琼根本不必回头,也不必凝神察觉,仅凭推断,便知身后有人跟踪,但他恍如未觉,仍旧若无其事地吟诗诵词,踏月寻找灵感,越行越远。 后面两人不禁大感诧异,其中一个轻声对同伴道:“老万,你看这姓杨的,纯粹是个书呆子,哪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另一个沉声道:“庄主的吩咐,这家伙深藏不露,一身武功高不可测,不管怎样,咱们盯着就是了。” 那人不耐地道:“近日来的豪客高人不少,个个都心怀叵测,庄主既然看重咱们,认为咱们两人轻功较佳,又何必叫两个人都跟着一个书虫呢!” 老万嘘道:“小张别多说了,咱们依命行事,他要吟一夜的诗,你我也只好陪着,走吧!” 两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暗随桑琼,也越去越远。 就在这时候,杨秀珠和丑书生舒凤平一先一后溜出了客舍石屋。 他们都换了一身劲装,闪出石屋,立刻兔起鹊落分达向前庄迎宾馆和后庄六指臾侯昆扬居处悄悄掩去。 大约过了顿炊之久,舒、杨二人又先后回到客舍,不多一会,踏月寻诗的书呆子也摇晃着回来了。 三人相视会心一笑,桑琼竖起两根指头,轻轻道:“睡觉吧,等着看戏了。” 残月西斜,万籁俱寂。夜已深沉… 庄中鼓楼才敲了四更,蓦地,前庄警钟乱鸣,后庄人声呼应,整个万梅山庄就像掀翻了的蚂蚁窝,灯球火把往来不绝。 迎宾馆群众和客舍中的桑琼等人,都被喧嚷之声惊醒,许多人从睡梦中跳起来,抓兵刃,寻暗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火光照耀下,只见六指臾侯昆扬斜披衣衫,满面怒容,正喝令手下:“多派些人,分头再找找看,一张也不准遗漏,怠忽失职的人,明日定予重惩!” 桑琼在他经过客舍时,遥遥拱手,大声问:“侯老哥,庄中何事纷扰?”.侯昆扬皮笑肉不笑干嘿两声,仓促答道:“没……没有什么,一点小事,各位尽管放心安息……” 桑琼关切地道:“可有需要咱们兄弟效劳之处么?” 侯昆扬忙道:“不敢劳动,些许琐事,咱们明日再作详谈吧广说完,匆匆作别径去。 桑琼耸耸肩头,诗兴突发,笑吟道:“寒风萧瑟冷月清,客馆残梦乍魂惊,为人但求无亏损,何惧五殿朝阎君。” 吟声中,熄了灯火,不久鼾声隐约,又人了梦乡。 第二天天方破晓,桑琼犹高卧未起,六指臾侯昆扬已面色凝重地来到客舍。 桑琼急忙披衣起迎,略作寒暄,侯昆扬挨在床前坐下,正色说道:“杨老弟莅临淮阳,究竟是真心与侯某结交?还是仅属礼貌交往?” 桑琼心里猛可一震,忙道:“喉老哥何出此言?小弟正是倾慕侯老哥威誉声望,才专程拜谒,诚意攀交……”, 侯昆扬颔首道:“既然如此,侯某就不必瞒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帖,递了过来。” 桑琼且不展看那张纸帖,肃容道:“老哥有话何妨直言?” 侯昆扬长叹一声,说道:“你先看了这张无头帖,咱们再慢慢细谈,唉!侯某已身在危境,倘承不弃,至祈鼎力支持。” 桑琼展开钢帖,只见上面用红笔挥成二十三个大字,写的是: “杀母夺图,忘恩负义,天纲恢恢,誓雪此恨,杭城罗天奇留字。 他看了之后脸色微变,扬目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字中含意,小弟还不十分明白。” 侯昆扬切齿有声道:“昨天夜晚,庄中忽传警讯,巡庄弟子发现这种无头帖子,共有二三十张之多,分散在全庄内外,侯某得报严令澈查,又在谷口找到六具尸体,全是本派巡守堂负责把守人往要道的黄巾队弟子,每人背上一个掌印,皆被内家重手法震毙。” 桑琼骇然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侯昆扬面泛杀机,冷哼道:“还用猎吗?自然是那姓罗的小畜生潜进本庄时下的手,据侯某推测,那小畜生闯关散帖,也许还借匿谷中并未离去,是以已下令全庄搜查,务必要找出他来 桑琼岔口问道:“那罗天奇究竟是何许人?他和侯老哥又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呢?” 侯昆扬轻嘘道:“此事说来话长,侯某只能简略述说一下。这罗天奇他父亲,跟侯某原系好友,罗家虽是杭城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几至三餐不继,侯某人不忍见好友落魄,仗义输财,时时周济于他,才使罗家免于饥冻……” 、桑琼脱口赞道:“这是侯老哥侠义本色,怎么那罗天奇反而恩将仇报?” 侯昆扬默然片刻,才道:“人心难测,小人难交。想不到我侯昆扬一腔仁义,倒使那破落子弟动了诓诈之心,有一次,罗天奇的父亲拿了一幅并不值钱的破旧图画,要向侯某暂押纹银二百两,我见那图画破烂不堪,于是笑对他道:“彼此既属知交,谈什么押借,银子你只管拿去,这幅画,也带回去吧厂 ‘当时他说什么也不肯,坚持道:“君子之交,财帛分明,我领侯兄厚情已经太多了,这一次决不好意思再白用侯兄的银子。图画虽不值钱,是我一点心意,侯兄就算代我保存,等我有钱的时候再来赎取就是了。” “我看他说得诚恳,只当这是一般破落子弟好面子的做法,也就依他收了那幅破图,谁知未过半月,他突然带了二百两银子赶来万梅山庄还钱赎画,侯某取出原图交给他,他却声称不是原来那一幅,硬指侯某掉换了他的祖传至宝,凌声厉色,定要我赔偿他万两黄金,否则就对外宣扬,说侯某人诈他宝物。” 桑琼摇头道:“那姓罗的也太穷极无聊了,后来侯老哥又怎么处置此事的呢?” 侯昆扬道:“万两黄金,侯某并非拿不出来,但却不甘忍下这口恶气,当时将他怒斥一番,赶出了万梅山庄,谁知他离去不久,竟突然暴病而死,他妻子一急,也咽了气,这一来,千万不是,都落在侯某身上了,那罗天奇宣扬江湖;说侯某负义杀母夺图,又说那幅破旧图画中,藏有什么武库秘图,漫天瞎吹,引起无穷风波。” 桑琼听他说完这些经过,默默沉吟了一会,忽然笑道:“原来江湖谣传,竟是由他而起,小弟想斗胆问一句,那幅图画,侯老哥是不是愿意让小弟见识一下呢?” 侯昆扬毫未思索,爽然道:“我就猜老弟会此一问,区区一幅破图,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侯某已经带来了,老弟只管看吧!” 探手入怀,抽出一支圆轴,当面展开,图中果然绘着一名全真,面里背外而坐,此外既无风景,也没有文字,实在是一幅简单而粗陋的画像,如说这就是风传武林的武库藏珍图,谁人能信? 桑琼心神暗震,凝目看了又看,总看不出这张古怪画像中有何秘密,好半晌,才耸耸肩笑道:“那姓罗的真是大无聊了,这幅破图,连十枚制钱也不值,竟要诓诈万两黄金。” 接着,面色一正,朗声又道:“侯老哥又何必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那罗天奇不来便罢,若敢再找上万梅山庄,不须侯老哥动手,小弟就先要教训他一番……” 侯昆扬沉重地摇摇头道:“侯某一派之尊,岂惧罗天奇那小畜生,侯某耽心的不是他,而是另外几位难缠人物,不瞒杨老弟说,淮阳派中好手不多,咱们既要分神防犯那小畜生,万一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趁机发动,乱了本派根本重地,侯某实在丢不起这份脸面。” 桑琼笑道:“这有何难?小弟纵属不济,自信还堪为侯老哥呐喊助威,只不知迎宾馆中,有些什么难缠难惹的高人?” 侯昆扬凝容道:“近半月以来,先后有峻山人妖夏玉珍,巢湖龙船帮铁臂苍龙赵公亮,雪山派索命吊客鲁无尘等数十名黑白两道高手来到,但这些人侯某自忖还能应付,只是昨天午前,堂堂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岭南太阳谷,竟也由三位少谷主率领十二名日月武士抵达万梅山庄,人多势大,侯某才感到力有不足了。” 桑琼惊问道:“太阳谷武林豪门,他们也觊觎藏珍图?” 侯昆扬苦笑道:“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又偏偏寻上淮阳,目的何用揣测!” 桑琼剑眉微皱道:“小弟昨日在来路上,曾与麦家双龙一凤遭遇,险些翻脸动手,算来他们应该在小弟之前抵达才对,怎么昨日入庄时并未看见太阳谷的人马?” 侯昆扬叹了一口气,道:“麦家三兄妹跋扈狂傲异常,不屑居住迎宾馆,自率手下武士在庄右山坡下扎营,立桩为界,连本庄门下都不准越界一步,直将淮阳派视作俎肉,我为了息事,只得强忍住一肚子气,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淮阳派人手薄弱的呢!” 桑琼听得出他话中之意,笑道:“侯老哥的意思,可是要小弟负责抵挡太阳谷人马?” 侯昆扬诚挚地道:“倘得老弟台援手,侯某就能全心应付迎宾馆中黑道朋友和那姓罗的小畜生,事过之后,定不忘老弟厚情。” 桑琼想了想。笑道:“我看麦家三兄妹,不过是仗着乃父的威名,未必便有真才实学,侯老弟只管放心,如有异动,咱们定不坐视。” 侯昆扬大喜,极口称谢一番,这才告辞而去。 他一走,桑琼立即将舒凤平和杨秀珠唤进房来,沉着脸责备道:“我只教你们散布无头帖子,谁要你们出手伤人的?谷口六条性命是谁下的手?” 秀珠诧道:“昨夜我们分头行事,舒大哥负责后庄,我负责前庄,并未碰到意外,谁会伤了六条人命?” 桑琼目注舒凤平,丑书生耸耸肩,道:“属下足迹未过迎宾馆,谷口附近更没去过。” 秀珠道:“会不会是别有武林人物趁夜人庄被阻,才出手伤人的呢?” 桑琼沉吟道:“如果真的另有其人,事情就不单纯了,淮阳派据守谷口的黄巾队弟子,武功俱都不俗,来人连毙六命,而警钟未鸣,显然身手远在那六人之上,此人既是强敌,太阳谷人马又虎视眈眈,咱们第三步计划,必须提早发动,不能再迟缓了。” 秀珠振奋地道:“但是咱们还没有查出藏珍图在什么地方,怎样下手呢?” 桑琼笑道:“他刚才已经自动将那幅人像图画给我看过了。” 舒风平和秀珠齐一惊,不约而同道:“真的?那图上绘的是什么?” 桑琼平静地道:“图中所绘,果如伍一凡所述,是一名背外面内的全真背影,但我仔细看过,却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而且,如果那真的就是传闻中的武库藏珍图,侯老儿又怎肯轻易出示于人?其中显有诡诈之处。” 舒凤平忽然目射精光,神情激动,恨恨说道:“藏珍图既在侯老儿身上,咱们便该立刻下手,杀人夺图!” 桑琼猛可扬目诧问道:“舒兄一向稳重,怎么也说出这种冲动的话来?” 舒凤平似乎也警觉自己神态有些反常,连忙耸耸肩头,笑道:“那侯老儿用狠毒手段夺来这幅藏珍图,咱们为什么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桑琼注目凝视舒凤平,好一会,才微笑说道:“我知舒兄有满腹仇恨,隐忍未泄,你既然不愿说出来,我也不便探问,不过,自昨天你跟麦龙武动手的时候,无意中施展出‘少林百步神拳’,舒兄身份,已经不问自明了。” 舒凤平闻言变色,一颗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桑琼轻叹一声,又道:“杀人夺宝,那是黑道凶徒的行径,咱们宁可智取,不能用强,尤其不可伤人,侯昆扬城府极深,安知他不是特意造了一份假图来引诱咱们的?但话又说回来,他也可能欺我未见过藏珍图,而大胆敢出以邀我之信任,秘图真伪,必须试探明白,然后才能动手,舒兄只管放心,等即得藏珍图以后,咱们再寻侯昆扬了断私仇不迟。你我义结手足,舒兄应该信得过我才对” 舒凤平垂首无言,秀珠眨了一阵大眼,问道:“咱们要怎样才知道那幅图是真是假呢?” 桑琼瞑目片刻,忽然笑道:“昨夜的无头帖子已奏功效,我不妨再送他一幅图画,先攻其心,珠妹请替我磨墨。” 秀珠欣然举手撩袖,磨好一池浓墨,桑琼摊开素纸,提笔挥洒,顷刻绘成一图。 舒凤平和秀珠注目观看,却见图中一个老年文士,倚桌而坐,桌前图案上,写着“轩辕神数铁口论相”八个大字,另外一个长髯老人,正举剑向文土劈去。 秀珠问道:“这是绘的侯昆扬客栈杀人灭口的故事?” 桑琼点点头,又在图侧空白处,题诗一首: 断命称铁口, 神数夸古今。 相尽天下面, 不识此獠心。 秀珠看了,忍不住鼓起掌来,笑道:“侯老儿读了这首诗,不吓死也要生场大病。” 桑琼道:“咱们今天夜里,就把这幅画拿去帖在六指老儿房门口,且看他有何反应,大凡一个做贼心虚的人,一旦被人揭穿秘密,必然会……,,话未说完,房门外忽然有人朗声笑道:“堂堂万梅山庄,谁敢来这儿做贼?”接着,门扉呀然而开,” 桑琼慌地掷笔起身,来不及收画,顺手取了一件外衣丢在桌上,扭头望去,顿时为之呆住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章 崂山人妖 房门口红影连闪,昂然走进三位少年男女,竟是太阳谷麦氏兄妹。 麦佳凤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支细小马鞭,紧衣、剑靴,用一幅大红丝巾笼住满头秀发,嘴角含着浅笑,她笑得好怪,深沉、狡黠,又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双龙紧跟在妹妹身后,都是一身疾服劲装,斜挎倭刀,神态剽悍。 桑琼虽觉他们三兄妹来得突然,表面上仍力持镇静,拱手让坐。 麦佳凤好像没有看见,一双大眼睛在室中四下滴滴溜溜扫了一转,手中马鞭轻敲桌面,微笑问道:“杨大帮主在说谁做贼心虚?” 桑琼忙道:“咱们只是在闲谈说笑,不知姑娘驾临,未曾迎这,幸勿见怪。” 麦佳风笑道:“昨日不知杨大侠竟是九灵帮的大帮主,倒是失礼得很?” 桑琼连称:“不敢!”急忙示意秀珠安座,但麦佳凤却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一面把玩着小马鞭,一面负手在室中徘徊,那神情,竟在思索着什么不便出口的话语。 舒凤平和秀珠都怀着鬼胎,彼此交换了一瞥眼色,暗暗凝神戒备,防她来意不善。 麦佳风沉吟半晌,忽然含笑说道:“咱们南方人说话不会虚套,九灵帮三个字,还是第一次初闻,敢问杨大帮主,此来万梅山庄,也是为了传说的那幅武库藏珍图吗?” 这种开门见山的问话,倒使桑琼颇难回答,迟疑了一下,只得推笑道:“九灵帮创立伊始,此来纯粹是按照江湖规矩,依礼投帖拜山的。” 麦佳凤明眸连霎,狡黠地道:“武库藏珍件件无价,无一不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酉,九灵帮竟会毫不动心?” 桑琼大笑道:“若说人无贪求,那是欺人之谈,但本帮颇有自知之明,奇珍异宝,旷世秘笈,惟有德者始能居之,咱们九灵帮技不足压人,德不足服众;纵能夺得武库珍藏,也无法久保己有,何况,这项传闻是否属实?尚在未定之数呢?” 老大麦龙威扬声大笑道:“藏珍秘图的传闻决不会虚假,不过,杨帮主说得对,奇珍异宝,唯有德者居之,咱们太阳谷既已置身其间,对于武库藏珍,就志在必得,九灵帮能够不参与这件事,彼此顾全交谊,那是再好不过了。” 桑琼佯道:“听少侠口气,已把藏珍图视为囊中之物,但据侯庄主对在下谈起,根本就没有什么藏珍图的事,而全是江湖中人无中生有陷害淮阳派的……”” 麦龙威哈哈笑道:“秘闻外泄,强敌压境,侯老儿自然不敢承认,他能哄骗天下人,却骗不了咱们太阳谷。” 麦龙武也道:“杨兄等着瞧吧!一二日内,咱们要是得不到那张藏珍图,就算不了太阳谷的手段。” 麦佳凤目注桌面,抿嘴道:“好啦!话说到这儿为止,九灵帮若有其他目的,只要不是意图染指藏珍图,咱们太阳谷愿意倾力相助,希望杨大帮主紧记此言。”说完,摇着小马鞭,姗姗地领先出门而去了。 望着麦氏兄妹远去的背影,三人面面相觑,秀珠哺哺道:“其他目的……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琼苦笑道:“这还用猜么?到目下为止,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在太阳谷眼中,不过,他们疑心咱们另有目的,所以才用言语试探警告,想不到麦家兄妹年纪虽轻,心机却颇不简单。” 秀珠道:“这么说,昨晚谷口伤人的事件,一定是太阳谷干的了?” 桑琼摇头道:“麦家兄妹自视甚高,必不致暗算偷袭,此事恐怕另有其人,目下万梅山庄杀机弥漫,迟早难免一场血战,咱们只有尽先下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于是,将所绘图画卷好交给舒凤平,又慎重叮咛道:“今夜三更,按原定计划动手,珠妹妹功力较浅,由她负责接引外应,取图的事交给鬼偷邢彬,大家须听我号令行动,非不得已时,千万不可伤人,侯昆扬武功不俗,务必要谨慎小心。” 舒凤平双手颤抖地接过图画,垂目道:“属下体会得出帮主的意思!” 桑琼举手轻拍他的肩肿,柔声道:“大丈夫忍辱方能负重,愿与舒兄共勉。”舒凤平点点头,眼眶中满是莹莹泪光。 午后,舒凤平和秀珠分头外出,默察庄内形势及进出路径,直到傍晚方回,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桑琼忙问原故,秀珠蹙眉说:“今天庄里有些古怪,刚才我从迎宾馆前经过,里面静悄悄的,那些人好像都走光了……” 桑琼惊道:“太阳谷的人呢?” 秀珠答道:“他们驻扎在山坡上,虽然未见离去,但也安静得看不到人影,不如在弄什么玄虚。” 舒凤平也道:“事情确有蹊跷,帮主,咱们是不是该再提前一些发动……”’桑琼沉吟片刻,摇头道:“这些人都为藏珍图而来,图未到手,怎会离去?我猜他们此时定是在养精蓄锐,也许会不约而同,都在今夜下手,事未明朗,务必要镇静沉着,现在你们也去调息一会吧,三更时分,照原定计划进行。” 舒凤平和秀珠匆匆用了晚饭,各自回房休息准备。桑琼独坐室中,默计时刻,心里不禁也有些紧张。 好不容易候到初更,突然觉得一阵阵神思不宁,心惊眼跳,从心底泛起一缕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 他吹灭了灯火,立起身来,轻轻推窗远望,万梅山庄中一片安祥沉寂,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自己想想,又哑然失笑,暗忖道:我未免大庸人自扰了,这儿是淮阳派根本重地,侯昆扬又老奸巨滑,一般武林枭雄,哪敢明目张胆动手抢夺?他们此时间坐迎宾馆,也许正在绞尽脑汁,不得其门而人呢!方自倚窗驰思,忽然瞥见数条黑影破空飞起!在附近窗圃中微一垫足,二次腾身,疾如闪电般齐向谷口而去。 桑琼自从真气散破,目力也不如前,连忙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时,那些黑影已遥在十余丈外,依稀只看见共有五人,高矮不齐,却穿着同样颜色的黄衫。 他眼中忽然一亮。心弦猛震,飞忖道:五人!黄衫!那不是自称“黄衫五友”的“天山五魔”吗? 刹时间,太湖西洞庭山那场血战惨状又在他眼前闪现,怒火狂升,伸手一按窗沿,便待纵身追出,但身体才离地面一二尺,矮矮的窗槛竟未能跨过,重又跌落下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武功已失,真气无法凝聚,连一道窗槛也跨不过,纵能追上五魔,又有什么用处?只得长叹一声,将满腔愤恨,强自压了下去。 隔室舒风平和秀珠闻声赶到,桑琼只挥挥手,道:“后庄变故已起,珠妹快招呼兄弟们入援,舒兄跟我寻侯昆扬去。” 赶往六指臾居处途中,桑琼才将目睹“天山五魔”在万梅山庄现身的经过,大略告诉了舒凤平。舒凤平骇然大惊道:“天山五魔武功精湛,听说数月前曾在太湖力败金陵卧龙庄主,东庄因而瓦解,如今魔焰正盛,他们在此地现身,只怕藏珍图已经不在侯昆扬手中了!” 桑琼苦笑了一声,道:“侯昆扬也不是易与之辈,五魔虽然了得,决不可能在鸡犬不惊的情形之下,便能制服侯昆扬,夺得秘图…” 说着话,已到了六指臾侯昆扬居住的白石楼房前,两人抬头一望,却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楼中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一间小厅中;残席尚未离去,上首高座着一人,正是六指臾侯昆扬。 席上菜肴丰盛,共有六付杯筷,但才吃了一半,客人却先走了,剩下做主人的侯昆扬,仍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桑琼见了那六付杯筷,猛然想起离去不久的“天山五魔”,登时心中一动,连忙缩住脚步,低声对舒凤平道:“事情有些不对,咱们先寻个地方藏起来,今夜的演变,也许会大出你我意外。” 舒凤平略一扬目,指指院中一棵大树,探手握住桑琼左腕,提一口真气,飘上树顶,将桑琼安置在枝叶茂密之处,沉声说道:“帮主且静观变化,属下去去就来。” 说完,仰身倒射起两丈多高,人在空中,双脚连踹,衣袖挥弹,竟如天马行空,横移丈许,方始毫无一点声音地没人黑暗中。 桑琼目睹之下,不禁从心底发出一阵赞叹,暗道:不愧他在南少林苦练十五载,以功力来说,已堪列当今一流高手,可惜他一身血仇,不在我之下,难免杀孽深重。 这棵大树遥对敞厅,相距不足四丈,又在暗角,不易被厅中发觉,桑琼凝目内望,可以清晰地看见侯昆扬脸上神情,只见他一杯接一杯喝着,显得十分兴奋,独自喝了一会,又从怀里取了那幅清晨曾给桑琼看过的“藏珍图”,展视微笑。状至得意。 正在这时候,淮阳派那名巡守堂堂主“追风臾”万子秋忽然飞步而至,神色慌张地叫道:“庄主,庄主……” 侯昆扬目光一抬,沉声问:“万兄有什么事?” 万子秋手里紧捏着一卷纸卷,说道:“罗天奇那小辈,方才又在庄中现身,在下得报赶去,发现这幅图画,特送来请庄主过目。” 他摊开手中纸卷,递给侯昆扬,纸上正是那幅“旅店灭口图” 桑琼满以为侯昆扬见了那幅意合讽刺的图画,必然会惊骇变色,那知侯昆扬仅只冷笑了两声,竟十分平静地问:“这幅画,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万子秋道:“就在后庄附近一堵墙上,本堂巡夜弟子发现的时候,曾见到一条黑影,及时截捕,却被那小辈遥空运指,点倒一人,趁乱走脱了。” 候昆扬凝目又问:“除了这一张外,旁的地方还有没有?” 万子秋摇头道:“这一张是刚才发现的,其他地方还未察视过,只怕也少不了,庄主看是否要下令全庄出动清查呢?” 候昆扬沉吟片刻,竟冷笑说道:“不必了,万兄请代我传令,今夜巡夜弟子撤减一半,连谷口警卫,也尽量减少,同时,未得总坛令箭,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准出手。” 万子秋听了这话,愣然道:“庄主如此安排,恐怕……” 侯昆扬笑道:“万兄只管放心照做,老夫自有妙算。现在,再烦您辛苦一趟,去迎宾馆请崂山人妖夏玉珍到这儿来一下,就说老夫置酒相请,有要事面商。” 追风臾万子秋不便再问,半信半疑,拱手而退,但才走出数步,又被侯昆扬叫住,低声叮嘱道:“万兄邀约那夏玉珍的时候,不妨故意让其他武林朋友知道,但却千万记住只约夏玉珍一人。”万子秋茫然不解,只好喏喏而去。 侯昆扬面含阴笑,缓缓收起那幅“藏珍图”,自语道:“来吧!侯某如不叫你们这些家伙,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不知道姓侯的手段。” 仰头饮干了一杯酒,吩咐道:“撤去残席,重整杯盏,快!” 大树上的桑琼看到这里,初时亦觉如堕五里雾中,不知侯昆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不到自己特意绘题的那幅“旅店灭口图”,竟引不起侯昆扬丝毫反应,相反地,反倒下令全庄减少戒备,这老家伙究竟仗持的什么?“ 他越想趁心惊,突然身侧树叶“沙”地一声轻响,丑书生舒凤平业已悄悄返回。 桑琼忙低声问道:“珠妹妹接引众弟兄人庄,有消息了吗?” 舒凤平道:“全帮中弟兄都已顺利进人万梅山庄,只等帮主号箭升空,立可动手。” 桑琼沉声道:“你快去转告各位弟兄,如果不见我施放号箭,谁也不准擅自出手,违令的人,定按帮规严惩。” 舒凤平摹觉一怔,但桑琼未容他再问原故,就又连声催促快去。 丑书生刚离开大树.厅侧长廊上,追风臾万子秋已陪着崂山人妖夏玉珍并肩来到。桑琼拨开树叶望去,原来那夏玉珍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削书生,面皮倒很白净,只是一双眉毛却用黛笔画得弯弯的,唇上更点了胭脂,颊上又敷了铅粉,手里拿着一条红绸巾,挤眉弄眼,妖形怪状,一付肉麻模样。 侯昆扬慌忙起身相迎,哈哈笑道:“深夜惊动夏姑娘,侯某当面谢罪。” 那崂山人妖夏玉珍分明是个男人,对“姑娘”二字,竟坦然而受,眉毛连动,飞了个眼风,嫣然道:“老当家不必客气啦,承情见邀,夏玉珍倒有些受宠若惊哩。” 侯昆扬亲自安椅,招待人妖入座,一面向万子秋暗递眼色,令他离去;一面满满替人妖斟了一杯酒,笑道:“侯某是个直心人,白天迎宾馆中人多,咱们那件事还没谈妥,经过一整天,夏姑娘已经有了决定没有?” 夏玉珍用牙齿咬着绸巾,反问道:“老当家是说要我对付什么九灵帮的事?” 候昆扬点头道:“正是。”’ 夏玉珍眉头一皱,道:“江湖中从未听说过‘九灵帮’这个名号,老当家说他们是新近组成的帮会,那个姓杨的帮主并无藉藉之名,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件事儿,我夏玉珍能够担当得下吗?” 侯昆扬奸笑道:“以夏姑娘名声能为,对付几个刚出道的新手,那还有什么为难的,侯某若连这一点知人之明也没有,岂非枉活了偌大年纪,咱们相交以诚;夏姑娘请放心,事过之后。侯某必当厚谢。” 人妖嗤嗤而笑,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吧,既然老当家看得起,夏玉珍不能不识抬举,可是,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事成以后,老当家准备拿什么谢我呢?” 侯昆扬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若论金银财帛,夏姑娘一定看不上眼……”忽然话声一低,轻薄地笑笑:“可惜侯某年纪太大了,要不然……哈!哈哈哈!” 夏玉珍把腰一扭,“嗔”道:“不来啦!人家跟你说正经,你倒占人家的便宜。” 侯昆扬邪笑连声道:“好!好!咱们就说正经的,夏姑娘要我怎样致谢,候某决不说半个不字。” 夏玉珍眼波一飘,道:“这话当真么?” ‘当然当真。” “只要我说得出来,老当家就办得到?”“只要侯某力之能及,决不食言。” “好!”夏玉珍举起红绸巾,掩口而笑道:“话不传六耳,咱们先说定了,省得老当家事后反悔………” 他眼波流转,故作风骚丑状,将嘴凑在侯昆扬耳边,低声怩语了几句,侯昆扬正倾身而听,冷不防那夏玉珍手中红绸忽地一抖,左肘疾出,一个“撞槌”,正中侯昆扬腰际…… 变起仓聚,夏玉珍那幅红绸巾上早经“摄魂香”薰过,饶是侯昆扬一身功力不凡,也未能及时避开,“蓬”地一声,连人带椅,倒翻在地。 夏玉珍霍地从椅中长身而起,五指疾探,撕开侯昆扬前襟,一捞一收,那幅“藏珍图” 已到手中。斜眼笑骂道:“姓侯的,算你认错人了,我夏玉珍闯南到北,混了几十年,平时只知道挑拨人家,岂能受你利用,九灵帮也好,十灵帮也好,夏玉珍跟他无怨无仇,大家为的都是这幅藏宝图,今夜承情相让,我也破例一次,留你活口,咱们再见了。” 说完,扭身便向厅外掠去,敞厅门测立着四名淮阳派弟子,竟无一人出手拦阻。 人妖心头暗喜,身形疾旋,正想凌空跃起,猛觉冷风拂面,一个阴林林的声音喝道: “站住!” 人妖闻声知警,左掌就势一招“浪打沉礁”,掌风嘶鸣而出,脚下连退三步,扬目一望,只见丈余外花圃阴影里,沙沙走出七八人,为首一个身形修长,穿一件白色大袍,面目惨白阴沉,宛如一具死尸,竟是雪山高手“索命吊客”鲁无尘。 那鲁无尘脸肉一阵抽动,喉中咯咯作声,冷冷又道:“夏姑娘不愧心狠手辣,仗着一身媚骨,藏珍图居然手到取来。” 夏玉珍怒目叱道:“你想怎么样?” 鲁无尘未然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在下的意思,还须明说吗?” 夏玉珍冷笑道:“只怕你们雪山派那点能为,还不够资格跟夏玉珍论斤称两。”反手将“藏珍图”塞进怀里,就势抽出自己仗以成名的淬毒白骨扇。 索命吊客鲁无尘哼了一声,目光转动,身后七名手下立时撤刀拔剑,分两翼散开遥对夏玉珍采取包抄之势。 鲁无尘自己从启后解下一条重达五十斤,满带锐利倒刺的纯钢哭丧棒,沉声喝道:“拚力夺图,死活不论,上!” 七名雪山派门下同时发动,刀剑齐举,一拥而上。 人妖夏玉珍杀机已起,左手红绸迎面一抖,“涮”地展开白骨扇,身腰旋转,一连掘出三扇,绸巾中也散发出一阵异香,直向来人涌去。 那七名雪山门下一时大意,及待发觉异香扑面,再欲闭住呼吸,已嫌迟了一步,近前两人首当其冲,脑中一昏,身形略滞,其中一个当场栽倒,另一个转身欲退,被夏玉珍一旋白骨扇,硬生生连肩带颈,划破一条长达一尺多长的伤口,肌肉翻裂,黑血遍体,才冲出两步,便即毒发气绝,尸体扑倒地上。 人妖不愧心狠手辣,举手投足已杀死一人,神色丝毫不变,脚下一沉,又将那昏倒的一个狠狠踏了一脚,骨碎尸陷,登时了账。 鲁无尘一见,怒火更盛,咬牙切齿道:“姓夏的,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哭丧棒直劈横扫,狂风暴雨般逼了过来。 人妖展步游走,连避三招,直觉四周劲风嘶鸣,触目尽是鲁无尘的哭丧棒影,心里也暗暗惊骇,私忖道:藏珍图既已到手,我还跟他拼什么命?主意一定,白骨扇乍开乍合,招式连变,觑个空隙,猛可攻出两扇,趁势抽身,一提真气,便向园外掠去。 但他身子刚飞出丈许,暗影中突然又涌出一大群人,恰好阻住去路,一个高大魁梧的红面老人手提金背砍山刀,哈哈大笑道:“夏当家好聪明,东西到手,就想一走了之么?” 人妖沉气落地,见那老人赫然竟是巢湖龙船帮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不禁暗暗叫苦。 巢湖龙船帮虽非武林名门正派,但却是除了“丐帮”之外唯一人多势众的帮会,铁臂苍龙赵公亮天生神力,一口金背砍山刀重逾八十斤,武功高强,在大江南北水道中,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手下分辖七十二处分舵,势力遍布江南,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单以此次淮阳万梅山庄之会来说,赵公亮就亲率十八名舵主同来,论人数,论实力,都非迎宾馆各路群雄所能比拟,夏玉珍倒不是怕打不过赵公亮,而是耽心纵能奋战脱身,今后也逃不过龙船帮遍布天下的截阻追击,仇恨一结,永世都难安身。 人妖心念电转,迫得堆下一脸假笑,抱拳拱手道:“老爷子来得正好,咱们在迎宾馆中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吗?无论是谁得到藏珍图都应公诸全体,不能据为己有?夏某微幸取得秘图,鲁兄却仗持人多,横施豪夺,老爷子快请说句公道话。” 赵公亮持须笑道:“夏当家还记得咱们的约定,那是最好不过了。藏珍图虽是人人欲得的东西,德能不足之辈,据之适足招祸,倒不如公诸于众,大伙儿同心协力,寻觅藏宝,均分享有,依老夫看,鲁兄决无争夺之心,这其间定有误会,夏当家如愿实践先前诺言,何不取出秘图,让大家过目,一切误会,自然冰释了。” 鲁无尘接口道:“姓夏的狡诈无耻,得图便欲远扬,哪还顾什么诺言!” 赵公亮笑道:“鲁兄也不可太过武断,夏当家是聪明人,怎会为了一幅还未必能渗透奥秘的藏珍图,便存心与天下同道为敌?就拿现在来说,任谁要独吞秘图,必须先想想是不是能活着离开万梅山庄。” 他说这话,明是劝慰鲁无尘,实则无异对夏玉珍恐吓警告:除非交出藏珍图,否则,就别想生离此地。 夏玉珍自然听得出他弦外之音,不觉冷笑道:“夏某走南闯北,从未畏惧过谁,要我公开藏珍图不难,但须依我两个条件。” 赵公亮忙问:“什么条件?你不防说出来听听。” 夏玉珍涮地抖开白骨扇,轻摇了几下,说道:“秘图既是夏某得到的,第一,在未渗透武库地点之前,必须仍由我保管;第二,对哪些人才能参加觅宝行列,我要有选择的权利。” 群雄中立即有人反对道:“这是什么话!依照公议,应当人人有份,怎能由你选择?” 鲁无尘更是阴森森道:“你是以藏珍图奇货可居,想用来自抬身价,那就打错主意了。” 夏玉珍傲然道:“夏某不善言辞,秘图现在怀中,诸位如果不愿依我条件,说不得,夏某人以命相拼,就算落得图毁人亡,也在所不惜。” 鲁无尘怒叱道:“你若敢毁损秘图,今夜就把你碎尸万段。”抖一抖手中哭丧棒,便欲动手。 铁臂苍龙赵公亮忽然心中一动,疾摆金背砍山刀,咕嘟嘟一阵金环震响,厉声道:“且慢动手,老夫倒愿先听听夏当家怎样选择?” 夏玉珍沉吟片刻,才道:“寻觅武库藏珍,必须志同道合才能成功,夏某对赵老爷子素极钦仰,彼此同心觅宝,固所情愿,但如像雪山派浪子野心,动辄持强抢夺,并不是共事之人,首先就该清除才对……” 话还没说完,索命吊客鲁无尘便已怒吼一声,挥棒扑了上来。 赵公亮修眉一剔,倏地跨前两步,金背刀一式“野火燎天”,悄地格开哭丧棒,冷冷道:“鲁兄一向行事冷静,今夜怎也这般沉不住气,实在叫人失望得很。” 鲁无尘脸色一白,气极反笑道:“嘿!嘿!龙船帮居然跟天下不耻的人妖沆瀣一气了,鲁某人也一样失望得很。” 赵公亮掀眉怒声道:“夏当家的条件,并未定准,老夫自问两无偏袒,鲁兄如此讥讽,敢情是有意拆辱龙船帮么?” 鲁无尘因他出手庇护人妖夏玉珍,已是怒不可遏;所以毫不相让,厉声道:“藏珍秘图,雪山派志在必得,谁要是居心排挤,不管它是什么帮,咱们一样接下来就是。” 回头又对门下喝道:“今夜留不下人妖夏玉珍和藏珍图,雪山弟子,谁也不用再活着出去了。” 仅余的五名雪山门下同声应喏,各挺兵刃,扑向夏玉珍。 赵公亮也勃然大怒,叱道:“龙船帮弟兄合力护图,凡是向藏珍图出手的,一律格杀不赦!” 这一来,一场惨烈血战已然难免。 人妖夏玉珍以图为饵,轻易挑起了龙船帮和雪山派的冲突,龙船帮人多势众,十二名舵主一齐出手,紧紧围成一圈,铁臂苍龙赵公亮手提金背刀,贴近夏玉珍,明是助他脱身,实则监视不让他离开掌握。 其余群雄,大多跟人妖素有仇隙,此时见藏珍图已入人妖之手,都兴起了自危之心,不知不觉便跟雪山派站在同一阵线。 花园之中,混战随起。 桑琼高坐树上,将前后经过情形,全看在眼里,心中却泛起重重疑云,几次取出号箭,都强忍住没有发出。 如果要动手抢夺藏珍图,现在趁乱发动,自是最恰当的时机,但是,桑琼总觉得今夜的演变处处出人意外,其中定有蹊跷之处,是以迟迟不愿发出号箭。 正在这时候,枝叶轻响,舒凤平又急急掩了回来,一见桑琼,便忍不住问道:“夺图混战已起,帮主为什么还不施放号箭?” 桑琼摇摇头,道:“现在时机还没有到,咱们还要耐心再等一会儿。” 舒凤平道:“霹雳神已经催促过好几次,大家都想立刻动手,以免秘图被夏玉珍使诡带走了。” 桑琼闻言正色道:“你快去重申我先前令谕,在我没有发出号箭之前,谁也不准擅自妄动。” 舒凤平为难地道:“全帮弟兄,都想早些夺下藏珍秘图,帮主这样吩咐,只怕…… 桑琼沉声道:“我是一帮之主,你们就该听从我的号今”接着,语气一变,又温和地道:“你去转告他们,我不准他们擅动,绝对是为了全帮,事后你们就会知道我的用意了。” 舒凤平见他意志竟如此坚决,无可奈何,只得怏怏而去。 只这一会工夫。园中已横尸屡屡,雪山派七名弟子已折其五,鲁无尘一身白袍,几乎全被鲜血染红;龙船帮十名舵主也伤亡将半,群雄之中,有助龙船帮的,也有帮雪山派的,各自拼死缠斗,打得难解难分。 铁臂苍龙赵公亮扫顾全场,悚然而惊,沉声对人妖说道:“事急了,夏当家快将藏珍图交给老夫,待离开此地后,彼此再议寻觅武库的办法,老夫以信誉作保,决不有负夏当家。” 人妖夏玉珍也看出情势不妙,若无龙船帮助力,决不可能脱身离去,但要他双手献出藏珍图,又有些不甘,心念电转,一时竟难取决。 赵公亮看透他的心意,沉声又道:“夏当家不妨暂将藏珍图撕成两半,你我各执其一,分头撤身,等今日事过,老夫在巢湖总寨恭候,那时再共同参详图中奥秘如何?” 夏玉珍想想也只有这样才能使龙船帮全力协助,于是把心一横,探手人怀,取出那卷藏珍秘图来。 画轴刚现,索命吊客鲁无尘突然暴喝一声,哭丧棒连演雪山绝学“刀山挂尸”“冰轮辗骨”、“皮车拢魂”,一连三招,棒尖飞处,一名龙船帮分舵主立被砸翻。 鲁无尘足踏“追魂步”,趁机揉身而上,哭丧棒一探,径向夏玉珍握图左手猛戳了过来。 赵公亮未料到鲁无尘竟会隐忍藏私,突发快攻夺图,慌忙抖腕一震金背力,刀锋疾转,迎着哭丧棒撩去,同时左手也飞快伸出,抓向夏玉珍手中那卷藏珍图。 两人出手俱都快速无比,刀锋跟哭丧棒虚空一触,火星四射,鲁无尘大袖疾拂,一股寒风劈面飞出,猛掩夏玉珍肋下。 赵公亮指尖堪堪搭上图轴柄,夏玉珍闷哼了一声,缩手踉跄后退,白骨扇连连挥动,欲卸除鲁无尘的“冰魄掌”,赵公亮眼见到手的东西,那肯放过,恶念陡起,金背刀就势,一沉。“嚓”地一声,竟将夏玉珍左手齐腕砍落。夏玉珍奸诈一生,料不到赵公亮居然趁危下手,一声惨叫,飞身闯出圈子,自己急急点闭断腕穴道,切齿骂道:“赵公亮,你………你好狠毒的手段……夏玉珍若能不死,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讨还……”声落时,人已逃出百丈以外。 赵公亮充耳不闻,低头见那卷藏珍图犹在断手紧握之中,手一伸,便想攫取人怀,冷不防鲁无尘突然挥起哭丧棒,棒尖疾挑,竟将那只断手挑起一丈多高。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齐都舍了拼斗,各自腾身跃起,向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扑去。 正当这时候,黑暗中忽然掠起三条红色人影,疾若流星般横空而过,左右两人凌空发拳“蓬”然一声,劲风怒卷,跃起空中的数十名武林高手,顿觉重压临头,纷纷出手护身,一个个被震坠地。 其中一条小巧身影,轻舒右臂,迅速地一把抓住那只断手腕,与左右两人同时落在对面屋顶上,人影敛处,赫然竟是来自太阳谷的麦氏兄妹。 群雄一阵哗然,刀剑疾闪,复又扑向房顶,麦家兄弟一左一右抢出两大步,两柄倭刀同时出鞘,寒光飞漩,惨叫连声,扑登房檐的武林群雄又纷纷倒退下来,委眼之间,又有四五人身首异处。 赵公亮急忙约住手下,捧刀发话道:“太阳谷名列武林正派世家,贤兄妹此举是何原故?” 麦佳凤俏生生立在屋瓦上,一面取下藏珍国收人怀中,一面微笑道:“武库藏珍,已属麦家,各位如知难而退最好,否则,这只断手便是榜样” 说着,纤手微抖,将人妖夏玉珍那只断腕掷向空中,骈指遥遥点出,相隔四丈外,“波”地一声,竟将断手震成粉碎,散落一片血雨。 赵公亮脸上骇然变色,群雄惊顾,果然无人再敢逞强出手。 麦龙武向天发出一声长啸,刹时蹄声如雷,十二名日月武士人人长力出鞘,分从四周赶至。 麦家兄妹从容飘身上马,在日月武士簇拥之下,扬鞭径去,满园高手,竟无一人敢出头截阻。 直到太阳谷人马去远,才有人颓然叹道:“技高一着压死人,想不到太阳谷双龙一凤,小小年纪,已练得如此精纯的隔空碎玉内家真力,唉!咱们白白拼命一场,认栽了吧……” 鲁无尘目注赵公亮,耸肩冷笑说道:“龙船帮也有惹不起的主儿呀?哈,……” 赵公亮苦笑道:“这才叫作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鲁兄何必语含讥刺,你我同是失意人。” 鲁无尘哼道:“太阳谷虽然势大,鲁某却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咱们闯荡半生,竟不如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 赵公亮心中一动,忙道:“鲁兄如肯捐弃前嫌,你我携手合作,老夫倒有一条补救的以逸待劳之计。” 鲁无尘道:“什么妙计,你倒说说看?” 赵公亮四顾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太阳谷双龙一凤夺得秘图,少不得要赶往图中所示藏珍之地,寻觅武库,他们一行人衣色特殊,极易分辨,咱们只须蹑踪其后,等到武库之秘揭开,那时同心协力,出其不备……” 鲁无尘听得眉飞色舞,连声道:“好计!好计!既然如此,还不快走厂当先一挥哭丧棒,领着两名残余的弟子,当先如飞而去。 铁臂苍龙赵公亮得意地一笑,带领群雄随后,大伙儿一拥离了万梅山庄,如乌鸦群,在刹时走得一个不胜。 喧嚷的庭院,复归寂静,一场争图血战,遗下满地死尸……桑琼触目惨案,不期又想起太湖西洞庭山那场惨烈的血战!暗叹一声,默默将手中那枚“号箭”,重又揣回了怀中。 他始终没有发出号箭,九灵帮也一直没有参与夺图之战,隐身庭院四周的霹雳神和铁面金钩等人,一定早就不耐了,但桑琼毅然隐忍下来,倒不是为了触景生情,有了退念,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椿秘密。 什么秘密? 六指臾侯昆扬原来是伪装受制负伤的!—— 幻想时代扫校 第六章 北宫五燕 桑琼藏身树顶,居高临下,事情演变经过,-一尽人目中,当人妖夏玉珍乘机下手,掌伤侯昆扬夺取藏珍图的时候,他就从心底生出一点疑窦,暗想:侯昆杨功力精湛,为人又奸诈百出,他居然会这般轻易就着了人的道儿? 这疑念当时只在他脑中一闪而逝,并未十分在意,可是,就在园中群雄为急夺藏珍图引发血战的当儿,桑琼偶一回目,却发现侯昆扬正半闭眼睛,偷偷注视激战情形。 桑琼心细如发,刹时间,恍然有悟,暗中留意,又见侯昆扬数度偷窥,前后共有三次之多,那时园中血战正烈,自是无人发觉。 起初,桑琼疑心侯昆扬以图为饵,或许另有阴谋安排,于是严令九灵帮不准擅自出手,及至藏珍图被太阳谷麦氏兄妹夺去,群雄尽散,侯昆扬果然伸伸懒腰,从地上翻身坐起。 只见他满脸得意之色,整抚衣冠,自己向桌上取了酒壶,满斟一杯,仰面饮乾,大笑说道:“春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嘿!嘿!东庄完了,这一来,南谷也快啦,………” 桑琼听了没头没脑几句话,心中惊然而惊,正凝神倾听下文。忽见一条人影,幽灵般飘落厅中,沉声喝断了侯昆扬的话题道:“侯老当家且慢得意,别忘了隔墙有耳。” 六指臾侯昆扬霍地旋过身来,一见来人,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令主驾到了,侯某正引颈企盼。今夜之事,尽如算计,令主想必已经亲自得见,快请上座,容侯昆扬陈禀详情。” 那人一身灰衣,胁佩短剑,用一幅厚纱,掩住面庞,只露出两只摄人心魄的冷峻眼睛,灼灼注视侯昆扬,举手轻摇道:“不必张罗费事了,今夜妙计得售,侯老当家应居首功,在下代表宫主,亲自向侯老当家表功赐赏,请下跪受奖。” 侯昆扬欣然色喜,慌忙屈膝跪倒,口里井自谦谢道:“区区微劳,怎敢当宫主厚赐!” 那灰衣蒙面人探手拔出胁下银色短剑,平举齐胸,冷冷道:“圣恩浩荡,不容推辞,请低头。” 侯昆扬依言低下头去,那灰衣蒙面人短剑疾转,手臂倏忽一沉,“噗”地一声,剑尖竟插人侯昆扬背心。 六指臾身躯猛可一震,连哼也没有哼出来,登时倒毙地上。 灰衣蒙面人拔剑拭净血迹,冷冷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振衣旋身,宛如怒箭般凌空拔起,略一闪动,便消逝在沉沉夜色之中,一身衣袍,竟未带起丝毫声晌。 这段演变,太过突然,只看得桑琼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如梦初觉,匆匆取出一枚黄色号箭,掷向空中。 一缕黄光飞升丈余,杨秀珠和九灵帮七名高手纷纷现身出来,人人脸上,都难掩不愉之色。 桑琼急急落下大树,沉声问道:“各位兄弟,谁的轻功最佳?” 鬼偷邢彬应声道:“老偷儿武功不敢自吹,如论轻身之术,自问尚堪驱策。” “你立即追上那灰衣的家伙,设法查出他落脚的地方?是何身份?有无同党?一有所得,立即飞报。” 鬼偷邢彬点点头,飞身径去。 众人愕然相顾,霹雳神葛森首先按捺不住,怒声问道:“帮主到底搞什么名堂?眼睁睁看着藏珍图被人抢走,却叫咱们躲着喝西北风。” 梁金虎也接口道:“我等赶来淮阳派,难道只是为了来看热闹吗?” 头陀郝飞也摇头道:“早知是这么回事,不如呆在家里睡大觉,刚才要不是舒老弟劝住,酒家可真要动手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对桑琼群起责难,铁面金钩伍一凡虽然没有开口,神色间也极显困惑。 杨秀珠眼见众人不满,也不禁焦急地问道:“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伙儿都等你的号令,偏偏你却不许动手。” 桑琼淡淡一笑,说道:“我不发令出手,理由十分简单,因。为据我推测,那幅藏珍图,根本就是一份假品。” 群人闻言,俱皆吃惊,舒凤平脱口问道:“帮主怎见得图是假的?” 桑琼笑着把侯昆扬的怪异情形说了一遍,最后反问道:“如果真图,侯昆扬怎会假作受伤由人夺走?如是真图,淮阳派怎会废弛警戒,任人出入禁地?如是真图,刚才那灰衣蒙面人又怎会杀死侯昆扬灭口呢?” 一连串问题,问得众人哑口无言。桑琼微笑又道:“自从天山五魔在万梅山庄现身,我便对那幅藏珍图,起了疑心,及见候昆扬残席未散,席上共有六付杯著,疑心更盛,其后舒兄张罗挑衅,侯昆扬一反常态、竟坦然不惊,他心中有所仗持;已是显而易见,所以我严令不许出手,正是要看看他们如何安排这场假戏,其实只须约略留意,此中虚假,不难立辨,大家试想,万梅山庄是淮阳派根本重地,今夜血战许久,淮阳派居然不见一人出面,岂非天大笑话?” 铁面金钩伍一凡拈须沉吟,道:“帮主灼见,自有道理,但在下仍不明白,既然这幅藏珍图是假的,那真图到哪里去了?侯昆扬造此假图,用心又何在?” 桑琼正色道:“如果猜测不错,这藏珍秘图已被人利用进行一桩极大阴谋,候昆扬下过是受人指使者,目的既达,最后当然只有被杀灭口了。,,伍一凡骇然道:“那是一桩什么阴谋?” 桑琼耸耸肩道:“此时论断虽嫌过早,但太阳谷麦氏兄妹夺获假图,已堕陷阱,这一点,却是不须再怀疑了?” 说到这里,仰面悠悠一叹,接着又道:“武林隐祸已在酝酿,四大世家自然首遭嫉恨,东庄已经瓦解;如果南谷再遭覆灭,后果实不堪设想,咱们既为武林一派,对此事就不应坐视。” 舒凤平不觉沉声问道:“帮主的意思,是说咱们还须设法劝阻太阳谷,不让他们中人算计?” 钢苦笑道:“他们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哪会轻信良言,除非咱们能够尽快取得那份真正的藏珍图,或许还来得及化解他们这场危难。” 霹雳神和梁氏兄弟不禁意动,忙问道:“咱们要怎样才能取到真图呢?” 桑琼道:“此事关键,端看鬼偷邢彬是不是能踩探出那灰衣蒙面人的来历了,如今留此已无益处,大家还是早离这是非之地,然后再说下一步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霹雳神等人难免都有些怏怏不乐。行八骑,趁着夜色离万梅山庄,一路疾驰,直奔合肥。 第二天已牌时分返抵合肥,大伙儿没精打采用了些饮食,正准备继续上路,忽听大街上一阵惊呼叱骂,行人纷纷问避,蹄声急如雷霆,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掠过街心,向西驰去。 舒凤平循声望去,突然轻噫了一声,沉声道:“奇怪,马上好像是邢大哥?” 群人急忙张目细望,那骑快马业已奔出二十余丈,只见一人伏鞍而卧,双手紧紧抱着马颈,面目看不真切,从身形衣着推测,果然和鬼偷邢彬十分相似。 桑琼振臂一挥,道:“大伙儿快追上去,他行色如此匆忙,必然已有重大发现。” 八人各自扳鞍上马,猛加一鞭,风也似直追下去,渐渐出!”西门,那鬼偷邢彬却仍然伏鞍狂奔,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舒凤平纵马高呼道:“邢老哥,全帮在此,快些停马!”连叫数声,邢彬竟充耳不闻。 霹雳神葛森骂道:“这老偷儿敢情是疯了,帮主慢追,待咱去截他回来,” 他两腿一夹马腹,唰唰连抽三鞭,坐骑负痛,长嘶一声,疾若怒箭猛冲而前,同时扯开喉咙,一声大喝:“老邢,再不收缰,咱老子要揍你了!” 这一声呼喝,宛如平地焦雷,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乱响,但前面的鬼偷邢彬却一味埋头狂驰,似乎没有听见。 葛林勃然大怒,双脚一顿,人从鞍上挺立了起来,觑得真切,猛然吸气振臂,凌空跃起,身如天马行空,疾跨两大步,巨掌一探,牢牢一把抓住前面马尾。 只听他“嘿”地吐气开声,猛打千斤坠,双脚落地。左弓右箭,整个身子就像钉年的石桩,贯力一收,那匹奔得正急的怒马,竟被他硬生生拉住,嘶聿聿一声哀鸣,顿时停了下来。 这时候,桑琼等也都一拥赶到。 霹雳神一手挽住马尾,一手便向鬼偷邢彬抓去,口里骂道:“贼娘养的,咱看你再听不听话……” 桑琼突然沉声喝道:“葛森,不许胡来!” 霹雳神一怔,手掌虚举空中,迟迟没有抓下去,众人这才发现鬼偷邢彬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缕殷红血丝,背心衣衫上,现出一个乌黑掌印,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大伙儿齐齐惊呼,纷纷落马,舒凤平和伍一凡合力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轻轻放在道侧草地上,头陀郝飞掬出一粒紫色药丸,塞进鬼偷口中,梁氏双煞四掌齐出,立即替他渡力疗伤。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鬼偷邢彬才悠悠醒来。 桑琼柔声说道:“你不必太急于开口,从你负伤情形看,咱们已经知道你失败了! 鬼偷邢彬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帮主错了。老偷儿虽然身受重伤,总算被我查出那蒙面人的来历,所以顾不得伤势,兼程回来飞报帮主……” 群人俱皆一震,不约而同追问道:“那家伙是谁?” 鬼偷邢彬长叹了声,说道:“老偷儿干了一辈子尖嘴利眼生涯,这一次竟走了眼,那个什么‘令主’,原来竟是个女人………” “女人?” 桑琼听了,大感意外,忙道:“你别性急,慢慢地把经过情形说给咱们听好了。” 邢彬点点头,继续说道:“昨夜老偷儿奉命追那蒙面人,离开万梅山庄不久,那人就舍了正路,转人乱山,整整在庄前庄后兜一夜圈子,时而慢步蚁行,时而奔腾如飞,好几次正走着,突然停步返身察看,错非老偷闪避得快,险些被她发现形藏。” “老偷儿见她举动鬼祟,就料定她附近必有同党等候,越发死盯不肯放松,直到天色将明,到了一丛密林边沿,那家伙驻足左右张望了一会,果然快步闪入林中。 “这一来,老偷儿却为难了。有‘逢林莫人’,乃江湖戒语,可是,如果我枯守林外,万一被他金蝉脱了壳,岂不是阴沟翻船,老偷儿忖度再三,只得硬着头皮,也缓步跟了进去。 “那片林子占地极广,其时天色甫露曙光,林中伸手难辨五指,老偷儿蹑足提气,步步为营,行了十余丈,忽然听见林子里有两个女人在低声谈话。 “我闻声却步,屏息倾听,只听其中一个正嗤嗤而笑道:“姊姊慧思巧计,将来事成之后,定获重赏,那时不知还记得咱们姊妹情谊不?” “另一个却略带责备地道:“这是什么时候,偏是你还有心说笑,大姊交待,东西弄不到手,咱们都别回宫去了。自己姊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时候,你得多尽些力,务必要缠住其余的人,让我好下手。” “先前一个应道:“姊姊放心,小妹自信还能应付,最要紧的,是别让他们认出你我的本来面目。” “两人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中断,老偷儿正听得入神,一时情急,略移身形,不料就在这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刚要回头,背心已重重挨了一掌。 “老偷儿自知败露,顾不得伤重,就地一滚,钻入一丛乱草堆里,左近突于此时纷有乱足音传来,那两个丫头匆匆搜索了一遍,就径自去了。老偷儿挨到天明,才强忍伤势,缓缓爬出密林,又徒步奔了一程,寻了这匹马……” 鬼偷邢彬述说至此,业已上气不接下气,桑琼示意他躺着休息,自己缓缓站起身来,低头负手徘徊,许久未发一语。 伍一凡双眉一挑,沉声道:“帮主还有什么不解的?事证明确,那幅藏珍图,的确是件假货。” 桑琼摇头道:“我思索的不是藏珍图的真假,而是那林中两个女人,可能是何身份?” 鬼偷邢彬喘息着接说道:“这一点,帮主不必再费心去想了,老偷儿负伤让人草堆,那两个丫头曾在草堆外搜索,她们的衣着相貌,老偷儿已认出来了。” 桑琼矍然道:“是吗?邢兄你看出她们是谁了么?” 鬼偷邢彬道:“她们一着蓝衣,一着黑色衫裙,两人都外加披风,胸衣上,各绣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 桑琼骇然一震,脱口道:“照这么说来,她们竟是燕京天寿宫五燕中的蓝燕和墨燕了?” 众人听了这话,尽皆失色。舒凤平诧问道:“久闻北宫五燕的名号,咱们都未见过,不知她们究竟是怎样了得的人物?” 桑琼叹道:“提起北宫五燕,不愧当今武林中的奇女子,五燕之中,蓝。墨、紫、黄四燕,原是北宫欧阳天寿的四位义女,不但年轻貌美,而且个个都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欧阳天寿仅有一个亲生女儿,名叫欧阳玉儿,自幼即得其父真传,风仪出众,兰质慧心,名列五燕之首,武林中曾有人说:五燕联手,天下无敌。此话虽略嫌过甚,但那‘彩燕’欧阳玉儿,曾与我幼年论交,品貌、武功,的确当得‘女中豪杰’四字……” 铁面金钩伍一凡忽然岔口问道:“帮主既与北宫彩燕自幼论文,想必也是武林中名门后代,怎么从未听帮主对咱们谈谈过去的事儿呢?” 桑琼自知一时忘情漏了嘴,忙笑道:“那是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童年交往,不一定都是同道,还提它做什么?”目光过处,却见丑书生舒凤平正对自己微笑,不期脸上一红,急急移开。 霹雳神葛森气呼呼道:“帮主别把几个娘儿们说得那么了不起,她们要害谁不干咱们的事,千错万错,她们不该伤九灵帮弟兄,依咱之见,一索性打上燕京天寿宫,寻那欧阳老头论理去。” 头陀郝飞苦笑道:“天寿宫名震武林,葛兄大约还不知道吧?” 霹雳神怒道:“名震武林又怎样?难不成老偷儿这一掌就白挨了?” 桑琼摇手道:“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如果那蒙面人真是北宫五燕之一,幕后主使者,当然就是欧阳天寿,那老头儿自视极高,孤傲成性,若无真凭实据,决不会认账,所以,咱们应当设法先查出阴谋证据,公诸天下,然后邀约武林同道共谋声讨,才是正途。” 舒凤平问道:“咱们要怎样才能获得真凭实据呢?” 桑琼沉吟片刻,笑道:“这也不难。我猜他们故意使假图人太阳谷麦家兄妹手中,必定已在图中所示的藏珍之地布下陷阱,咱们只须追踪麦家兄妹,在适当时机,出面揭破阴谋,自然能获得天下同道的信任。” 众皆认为有理。于是,开始分配人手,鬼偷邢彬伤重,由郝飞护迭返回古墓调养,就便等候杜三娘;其余七人,分为三批,云岭双煞梁氏兄弟一路;铁面金钩伍一凡和霹雳神一路;自己桑琼仍率舒凤平杨秀珠一路,以合肥城为中心,分头探查太阳谷人马去向,同时约定二日为期,无论哪一路有了消息,立即开始追踪,同时设法通知其余同门。 众人大为振奋,又详细议定了各种联络图形记号,分别作别上路。 桑琼向头陀郝飞亲切叮嘱道:“好好陪刑兄养伤,窖中藏酒,不宜多饮,杜三娘从金陵回来,就叫她们在古墓中等候好了!” 头陀郝飞听了一怔,随即点点头,转身抱起鬼偷邢林,返回古墓而去。 郝飞去后,舒凤平诧异问道:“帮主为什么特别叮嘱他‘窖中藏酒,不宜多饮’呢?” 桑琼淡淡一笑道:“此人表面粗鲁,心地却甚精明,只是酒后喜欢信口胡说,我想,他会听得懂我的话中之意。” 舒凤平愕然道:“帮主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对他竟了解如此深刻?” 桑琼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他跟舒兄一样,都是故意用一副丑恶面孔,来掩盖心底的秘密罢了……” 舒凤平丑脸之上不住抽动,默然垂下头去,低声道:“在下早知瞒不过帮主,但父母血仇未报,自忖武功又非侯昆扬敌手,区区徽衷,还盼帮主见谅” 桑琼握着他的手,诚挚地说道:“如今侯昆扬已经自食恶果,总算替伯父母出了一口怨气,你为什么还不肯以本来面目与人相见呢?” 舒凤平一阵激动,热泪夺眶而出,举起手来,缓缓剥下脸上其丑无比的人皮面具…… 杨秀珠骇然一声轻呼,敢情所谓“丑书生”,竟是一位二十岁不到的俊美少年。 桑琼接过那付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把玩良久,赞不绝口,又对秀珠道:“从现在起,应该改口叫罗大哥了,但此事最好暂不宣布,帮中分子极杂,有人的时候,还是称呼舒大哥较好。” 秀珠笑道:“罗大哥既然还了本来面目,公子也该把实情告诉他了吧?”‘桑琼点点头,遂也将自己身世遭遇,坦然相告。 罗天奇大吃一惊,道:“帮主跟侯昆扬初会的时候,演展绝世手法,罗某见了就有些疑心,但却没想到竟是名满武林的东庄庄主。” 桑琼叹道:“卧龙庄毁败之恨,实不下于罗兄家门惨变,我若不是得秀珠父亲等三十六位义士捐躯相救,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罗兄与我情形相仿佛,都不得不以假名欺人,内心之苦闷,言辞难宣,依我看,九灵帮中必然还有第三位使用假名的朋友。” 罗天奇道:“帮主是指那头陀郝飞吗?” 桑琼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那晚在铜棺下跟我交谈的,除了郝飞,不可能再有旁人,但我细心观察,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异状,罗兄与他相识较早,对于他的来历……” 罗天奇摇头道:“古墓中男女八人,来自天各一方,谁也不会确知谁的来历,那头陀郝飞言语粗鄙,终日酗酒,我对他最是鄙视,从来很少跟他交谈……” 忽然神色一动,轻呼又道:“啊!我记起来了,有一天,我曾看见他跟伍一凡相约同到墓外林子里,两人好像在争论着什么,等我走近时,两人都住了口,事后我也问过伍一凡,但他只叹息说道:“人心难度海难量,你只记住凡事谨慎,不要受人利用就是了。’这句话,我苦思甚久,始终想不出原因何在?帮主今天又说听到铜棺密语,难道那郝飞果真有什么不测居心?” 桑琼默然片刻,问道:“你说的是组帮以前的事?还是组帮以后的事?” 罗天奇道:“就在帮主来到古墓的前一天,那时大家虽有同盟一议,却因帮主之位悬而不决,正在磋商方法。” 桑琼听了,不觉剑眉深锁,好一会,才道:“如此说来,郝飞这个人,委实甚难揣测,好在这事并不急在一时,以后有机会,我要仔细问问伍一凡。” 接着,又叮嘱道:“今日所谈,乃是咱们三人之间的秘密,时机未至以前,咱们的身份仍应掩蔽。” 罗天奇连忙点头答应,三人并辔缓行,不知不觉,又回到合肥城下。 这时候,日过中天,道上行人往来,十分热闹,三骑骏马来到城门口,正要人城,杨秀珠忽然惊噫一声,偷偷用肘撞了桑琼一下,向城墙边努努嘴,低声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桑琼顺着她手指望去,登时心头一震,原来就在红砖嵌砌的城门右侧,赫然有人用白粉画了一个鱼形图案,鱼头向南,鱼尾朝北。 罗天奇沉声道:“这正是咱们议定的联络暗记之一,鱼头所指,便是应该追踪的去向。” 桑琼沉吟道:“这就奇怪了,咱们三批人分手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快就被他们找到太阳谷人马的下落了?” 杨秀珠道:“太阳谷人马衣色特殊,十分好认,也许碰巧从这儿经过,被他们发现追了下去,咱们快些跟去吧!” 三人于是拨转马头,沿城墙向南驰了一程,果然又在一株大树树干上,发现到第二个鱼形图案,鱼头却改向东南方。 桑琼不再怀疑,领着罗杨二人放马疾奔,渐渐远离了合肥城。 疾驰十余里,沿途都有暗记指引,只是,所行之处,却越来越荒僻,桑琼不时驻马察看,地上更看不出有大批马匹经过的蹄印,不觉又有点疑惑起来。 直到第十二个暗记图形,鱼头忽然改为向上,图形上方并且加了三道横线。 罗天奇勒马道:“依暗记显示,太阳谷人马应该就在附近三里以内,帮主请和杨姑娘在此暂候片刻,我去探一探再说。” 桑琼叮嘱小心,罗天奇翻身下马,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左前方一块高地奔去。 过了盏茶光景,却废然而返,摇头道:“附近十里内,看不见一人一骑,只有正东那片枫林后,有一排房屋,却是一处尼庵。” 杨秀珠脱口道:“或许太阳谷人马,就藏在那所尼姑庵里?” 罗天奇笑道:“太阳谷麦家三兄妹,加上十二名日月武士,人数不少,无论藏在什么地方,马匹都难掩蔽,而那尼庵却内外静悄悄的,哪可能藏着许多人马?” 桑琼道:“沿途图记并无错误,附近既无旁的房屋,咱们且就往那尼庵看看虚实也好,假如没有,就算随喜一次,也不要紧。” 于是,罗天奇策马前导,一行三人,绕过枫林,径向尼庵而去。 那尼庵建筑在旷野之中,前有枫林,侧临小溪,红墙翠瓦,占地虽不太广,但林深叶茂,修竹参差,颇为幽静。 桑琼远远下了马,低谓二人道:“佛门清修之地,不可鲁莽,你们等在这儿,让我去探问一下再说。” 秀珠道:“大哥要小心些,麦家兄妹曾在淮阳见过咱们。” 桑琼笑了笑,道:“放心,我自会应付。”略整衣衫,洒然举步向庵门行去。 来到门前,侧耳倾听,庵中不闻丝毫钟鼓诵经的声音,黑漆庵门紧紧闭着,似是一座空庵。 桑琼心里暗暗诧异,刚待扬手敲门,谁知手肘方抬,那庵门却突然“呀”地一声打开,一名女尼垂首合十,侧立门边,低声道:“施主请进来吧!” 突如其来的变化,倒把桑琼吓了一跳,那女尼好像早知他要来,已在门后等了许久似的;桑琼准备了一肚子措词,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开口了。 他只得侧身还了一礼,期期艾艾道:“敢问宝刹是” 那女尼冷冷接口道:“咱们这儿名叫宝觉庵,施主若是觉得一人胆怯,不妨邀约林边那两位朋友一同进来也无不可。” 桑琼一怔,偷眼打量,见那女尼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如远山,颊若敷脂,十分标致,只是语气神态,冷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明知道“宝觉庵”中必有蹊跷,但却不甘示弱,晒然一笑,道:“在下坦荡心胸,无亏神明,别说是佛门净土,便是幽冥地狱,也没有什么可胆怯的,少师父请接引。” 说着,昂然举步,跨进了庵门。 那女尼猛抬头,两道锐利眼神迅速向桑琼扫了一眼,冷冷一笑,“蓬”地推上庵门,并且顺手下了门闩。 桑琼心里暗惊,表面却不露声色,微笑道:“贵庵地处荒野,也难怪门户要谨慎一些!” 那女尼不答,低头迈着碎步,领路径向佛殿行去。 桑琼亦步亦趋,暗中留意,只见那女尼足不扬尘,行走之际,衣袂不带分毫风声,赫然竟是一位身负绝俗武功的道中高手。 这时候,他才有些后悔了。暗忖“此地若仅是太阳谷属下,倒还容易应付,如果误闯上什么恶庵凶寺,岂非自找麻烦,早知如此,实不该意气逞强,还是带秀珠和罗天奇一同进来的好。 但转念又忖道:是福不是祸,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桑琼仗剑江湖,见过恶煞凶神不知多少,难道今天武功一失,就怕了几个尼姑不成?思念及此,惧意顿消。 那女尼领着他在经堂佛殿随喜一遍,整座尼庵静悄悄的,太阳谷人马连半点影子也没看见,桑琼顿感失望,正要藉词告退。女尼却合十说道:“已备酒菜,请施主用了斋再说。” 桑琼微笑道i“少师父明知在下还有两位朋友候在外面,盛意敬领,咱们还有要紧事待办,不想多打扰了。” 那女尼也浅笑说道:“施主从合肥城一路赶来,时已过午,尚未进过饮食,又何必客气推辞呢?至于两位令友,小庵已经另有接待。” 桑琼闻言猛吃一惊,变色道:“你把他们什么样了?” 女尼含笑不答,转身领桑琼穿过院落,来到一间雅致的竹屋前,轻轻掀起竹帘,说道: “施主请看,这不是两位令友吗?” 桑琼一望,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间竹屋内摆着一席丰盛的酒筵,茶香洋溢美酒盈樽,席上坐着两个呆若木偶的客人,正是罗天奇和杨秀珠。 罗杨二人正襟危坐,四国直视,不言不动,显然已经被人制住了穴道。 桑琼又惊又怒,大喝一声,便待冲进竹屋,脚下才动,那女尼手一沉“唰”地一声轻响,竹帘复又下垂,恰恰隔断了桑琼进路。 桑琼一掌推上竹帘,触手一片冰凉,这才骇然惊觉,敢情那付“竹帘子”,竟是钢丝编织而成。 那女尼冷冷说道:“施主何必急躁,令友好好坐在房里,没有人会伤他们一毫一发,假如彼此撕破了脸,那就谁也不敢担保了。” 桑琼紧握双拳,怒喝道:“你们是谁?这般对待,意图何在?” 那女尼平静地答道:“请施主放心,咱们并无恶意,只不过想问问三位来历。” 桑琼哼道:“好吧!既然已落你们算计,要问什么,尽管问好了。”。 女尼淡淡一笑,却道:“要问施主的人,并非贫尼、施主请随我来。”手一摆,侧身肃客。; 桑琼被她弄得如堕五里雾中,想想罗天奇和秀珠都已失手,自己内力丧失,逞强徒自取辱,只得咽下一口恶气,随着女尼离开了竹屋。 女尼左转右弯,又将他带到一间敞厅,只见这敞厅三面有窗,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圃,清风垂柳,一派恬静,厅中洁椅净几,壁间悬着字画,不少出自名家手笔,倒十足像是一间坐息养性的书房。 这座“宝觉庵”,江湖中并无藉藉之名、庵中竟隐藏着绝世高手,那女尼一身武功已不待猜测,向罗天奇和杨秀珠下手的,必然武功更在女尼之上,否则,以罗天奇苦练十五年的少林绝学,怎会那么轻易便被制住了呢…… 正自疑思不定,突闻身后有人轻叫道:“杨帮主2” 桑琼显然回头,眼前一亮,敞厅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三名蒙面女郎。 那三名女郎都是俗家装扮,各披一件宽大披风,正中一个脸上垂着一幅洁白的面纱,云鬃高挽肩后斜;插一柄白穗长剑;其余两人也一戴紫色面纱,一罩黄色丝绢,六道冷电般目光,正瞬也不瞬炯炯注视着自己。 三名女郎衣分三色,连所戴面纱也不相同,但却同样予人一种冷艳熠熠之感。 桑琼心头微震,连忙抱拳道:“敢问三位姑娘是庵中什么人?” 那三名女郎没一人开口,目寒似水,仍然凝注着他,好像要看穿他的肺腑。 桑琼暗觉骇异,又道;‘在下并不认识三位姑娘,你们又怎知在下姓杨的?” 三名蒙面女郎仍是目不转睛注视着,谁也没有回答。 桑琼大感尴尬,低头看看自己,并无失仪之处,不禁火起,怒道:“喂!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死瞪着人家,难道不认识在下是谁?” 话声方毕,其中那身着紫衣的一个竟接了口:“不错,我们正是不认识你是谁。” 桑琼一怔,随冷笑说道:“哼!咱们虽是初次见面,但三位似对在下来历早已熟知,而且,你们刚才还称呼在下杨帮主 紫衣女郎黛眉一剔,逼视道:“你真的姓杨么?” 桑琼暗暗吃了一惊,忙道:“这才奇怪,一个人的姓氏,岂是随便乱叫的?” 紫衣女郎似乎为之语塞,秀眉连皱,扭头望望正中那面覆白纱的一个,轻声道:“五妹,咱们也许是认错人了……” 白衣女郎忽然眼现泪光,毅然摇头,道:“不会错。他改得了姓名,改得了面貌,却改不了说话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他,绝对不会弄错的。” 说着,陡地跨进一步,披风微掀,一缕寒光暴现,手中已紧捏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 桑琼只道她要动手,本能地侧身半旋,斜退三尺,错掌凝神戒备。 谁知她却倒转长剑,颤抖地缓缓将剑柄递到他的面前,眼中热泪盈盈,颤声道: “你……你仔细看看,认得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吗?” 桑琼诧然低头注目,只见那剑柄吞口色呈紫青,穗结蓝丝,柄上刻着一头獠牙外露的狡猊。 杀那间,他浑身一震,不觉脱口叫道:“青倪剑!你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那白衣女郎双目一闭,两行晶莹泪珠,噗籁籁滚落襟前,凄声道:“这是我亲手从括苍山飞云禅寺后院客房外一块大石上取下的,你既然认得它是青猊剑,还能再说你姓杨?” 桑琼惊骇莫名,迷惑地道:“你……你…” 白衣女郎纤手一扬,摘落了面纱,露出满脸泪痕。咽硬道:“琼哥哥,你还认识我么?” 桑琼触目一愣,轻呼道:“玉儿!原来是你” 白衣女郎松手掷了长剑,失声叫道:“琼哥哥,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啊!”双臂一张,和身扑了过去。 旁边紫衣黄衣二女轻嘘了一口气,互看一眼,悄然退出厅外——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七章 多情余恨 桑琼轻抉白衣女郎香肩,仰面阖目,也激动地滚落两滴酸泪,刹那间,意念飞驰,片片往事,像轻烟般掠过心头。 童年的回忆,温馨而隽永,是那么清晰,深印在脑际,令人永难淡忘。 记得十年前,他年甫十一,母亲早逝,父子相依为命,那时候,还没有所谓“武林四大世家”之说,而金陵卧龙庄,也仅只初露声名,父亲桑震寰,以一柄青猊剑,广交天下英雄俊彦,金陵城中,藏龙卧虎,其中一位最为父亲倾心交往的,便是欧阳天寿。 当时欧阳天寿也因中年丧偶,膝下仅有一女,名叫欧阳玉儿,比桑琼小三岁,欧阳天寿和卧龙庄主桑震寰既属知交,彼此遭遇又颇相近,英雄识英雄,两家交往极密,几乎无日不聚,桑琼和欧阳玉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终日携手并肩,游玩好戏,宛如亲兄妹。 凡是认识欧阳和桑家的人,谁不认为这一双小儿女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时,欧阳天寿和桑震寰心中,也同样默认这正是天定良缘,只是谁也没有先说出口而已。 谁知有一次,欧阳天寿和桑震寰联袂西游,返来后,两人之间却突然冷淡下来,足有半月之久,互相绝了交往。 这意外的变化,两小自是苦思不得其解,桑琼不时缠着父亲,询问“为什么玉儿妹妹不再到咱们家来玩了?”桑震寰却总是支吾其词,不肯明言。 后来,实在拗不过爱子的纠缠,桑震襄乃苦笑说道:“孩子,你既然离不开玉儿妹妹,爹就托人去欧阳家提亲,把你玉儿妹妹娶回来给你做媳妇,终年陪着你,这样可好?”。 桑琼听了这话,一时惊喜交集,半痴半傻地问:“娶了她回来,她就永远不再回家去了,是不是?” 桑震寰:“哈哈大笑道:“那还用说吗?将来她就是咱们家的人,自然不再回家去了,真是个傻孩子。” 桑琼年方十一岁,哪知许多道理,当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连连催促父亲快些托人提亲,桑震寰果然便重托一位门下清客,前往欧阳家说媒,万不料那位清客去了半日,竟怅然而返,只带来欧阳天寿一句话:“联姻固所愿意,但一则孩子还小,二则欧阳家只此一女,必须入赘。” 桑震寰闻言勃然而怒,冷笑了两声,道:“他只有一女,难道咱们桑家就该断了香火? 这事从此体要再提了。” 转面又对桑琼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好孩子,要提得起放得下,把心思多用在练武上,替爹争口气。” 桑琼没有出声,从此果然专心练武,他不想叫爹爹失望,因为他深知父亲望子成龙,对他寄望是十分殷切的。 提亲未成,两家更加断交息游,竟若路人,没有多久,欧阳天寿举家北迁,在燕京创设“天寿宫”,短短八九年,声誉日隆,居然一跃而为北五省武林盟主。 八九年中,两家始终未通音讯,桑琼看得出父亲心情一天比一天忧郁,一身武功,也尽都荒废,他渐渐成人,心里虽然惦念儿时伴侣,却绝不敢再在父亲面前提起。 第九年春,尚在壮年的桑震寰突然一病不起,病重之际,把桑琼叫到榻前,含泪说道: “孩子,这些年来,、爹知道你仍忘不了你那玉儿妹妹,但此事已决无成功可能,你是爹的好孩子,就听爹一次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尽快把她忘了吧!” 桑琼不愿父亲在病中多增忧烦,只得默默颔首。 桑震寰长叹了一声,又道:“爹练功失慎,真气走岔,沉疴难愈,自知不久于世,所以,已替你文定了桂家女儿,趁爹还活着,早些迎娶,也让爹了却一桩心愿,桂家虽非武林中人,但那女孩子却是金陵城有名才女,将来相夫教子,当可无虑,你愿意吗?” 桑琼泪如雨下,突然脱口道:“孩儿年纪还小,这件事,还是等爹病愈再说吧!” 桑震寰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要等爹断了气再说?” 桑琼忙跪了下去,泣道:“孩儿不敢如此不孝,一切但凭爹爹作主就是。” 桑震表这才安慰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立即择日迎娶,爹要亲眼看着你迎娶成礼,才死得瞑目。” 可怜桑琼满心委屈,无处倾吐,还须强作笑颜,安排迎亲之事,回到房里,自己用棉被堵着嘴,尽情痛哭了一场,迎娶前数日,更终宵辗转床第,夜夜以泪洗面,白日却仍得支撑着在父亲榻前承欢,其间苦况,唯有自知。 迎亲之日,卧龙庄盛宴达旦,贺客盈门,但大家心里都隐藏着一个无法理解的疑问 是什么原因,使得东庄和北宫反目? 这也正是桑琼心底埋藏很久的疑点,可惜一直没有求得解答的机会,新婚第二日,老庄主桑震寰真的便与世长辞了。 他病得怪,死得也怪,照说,一个具有深厚内功的武林健者,岂会壮年便遭夭折?当然其中必有原故,只是秘密已随尸骨埋地下,再也无法发掘得知了_。 桑琼哀伤逾恒,含泪殓葬父亲,心灰意懒,整整难过了一两月,所幸桂氏夫人果然贤淑,百殷慰劝,才渐渐收敛悲怀,毅然继承亡父遗志,以二十岁英年,接任东庄庄主大位。 其后一年,他逐渐发觉桂氏夫人潜在的美德,夫妻相敬相爱,情感日增,这才将思念欧阳玉儿的心,慢慢淡去…… 岂知上天偏好捉弄,桂氏夫人由于他的好大喜功,缺乏卫护,终于含恨而殁,而正当他悔恨欲绝之际,竟又在此追踪太阳谷人马途中,突然遇上了儿时伴侣欧阳王儿,随着欧阳玉儿蒙面白纱的扯落,他的一颗心,直如堕入五味缸中,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他瞑目良久,才轻轻推开怀中的北宫彩燕欧阳玉儿,黯然一叹道:“玉儿妹妹,十年来,你还好么?”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幽幽道:“好什么,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几次要往金陵,都被爹阻住,我也不懂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每当我提起你,他老人家就不愿多谈,直到桑伯伯去世了,爹才对我放松了些,可是,那时你已经娶了嫂嫂……” 提起亡妻,桑琼突然暗暗一震,顿时从迷乱中惊醒,脚下疾退一步,垂首道:“是的,我就在先父去世那一年娶的亲,那……那是先父的意思。” 欧阳王几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是……”。话至此,忽然语气一转,柔声问道:“听说嫂嫂是金陵才女,她对你好吗?” 桑琼目蕴泪光,道:“如芳虽非武林中人,但,她的确是位好妻子……” 欧阳王儿赧然低头,南哺说道:“我猜,她一定比我好,据说她琴、棋、书、画,无不精绝,不像我终日只知舞刀使剑。粗野横蛮……”这些话,似自语,又似羡叹,语声呢哺,几乎不易分辨。 桑琼只觉她娇憨之态,一如十年之前,心里不期微震,忙道:“玉妹妹快不要这样说,你是女中丈夫,北宫五燕这个名号,武林中何人不知,如芳她不过是个纤弱女子…——,” 欧阳玉儿粉颊上突然泛起一抹红晕,侧目扫了桑琼一瞥,话锋忽又一转,嫣然道:“琼哥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玄武湖采莲蓬的事吗?有一次,船翻了,我们两个都落在湖中,后来被人救起来,我却从湖底抓起一样东西,那件东西,你还留着吗?” 桑琼微微一笑,探手襟底,解下一件佩物,道:“你说的是这个?” 那是一付通体晶莹的玉制连环,双扣相连,叮叮作声,身琢制作十分精巧,是用一块整玉雕琢而成,两只碧绿的环儿上,刻着四句诗句: “双扣玉连环,恰似妾与君, 记此绵绵意,永世不离分。” 欧阳玉儿接过连环,低头把玩,热泪又复滚滚而下。 那次坠湖,她糊里糊涂从湖底抓起一把烂泥水草,这付连环,赫然就在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是不会懂得诗中含意的,只因有“永世不离分”这句,她才坚持送给了桑琼,想不到一隔十年,连环仍然无恙,人事却已全非了。 桑琼见她目注连环,默默落泪,一时也感触万端,喟然说道:“自别玉妹,这付送环朝夕未离身畔,十年来,每每睹物思人,儿时情景,恍如昨日,可惜逝去的时光,已经不再回来了!” 欧阳玉儿霍地扬起头来,问道:“嫂嫂她知道这件东西的来源故事吗?” 桑琼凄楚一笑道:“她………自然知道。” “那么,她没有不高兴?” “她不是善妒的俗妇,怎会不高兴?而且,她对玉妹也十分倾慕,常常自怨无缘一见。” 欧阳玉儿感叹一声,一面亲手将连环仍替桑琼系回腰际,一面安慰道:“这么一位贤淑的好人,竟会天不假命,上天也真大无情了,不过,逝者已矣,纵或伉俪情笃,长留忆念固可,假如因此颓堕自毁,却是不应该的,琼哥哥,不是我责怪你,你在飞云寺中,一时心灰,竟将辛苦练得的一身内功毁去,仔细想想,那是多么傻的事啊?” 桑琼惶然颔首,无言以对。 欧阳五儿紧接着又道:“我去迟了一步,费尽唇舌,凌镜大师才让我见你一面,那时你昏睡未醒,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我又怕又急,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后来你忽然被人劫走,我又急急携带青猡剑,一路追寻下来,昨天在合肥城外林中,目睹你的面貌,越看越像,却不敢相认,不得已,只好假用你们帮中秘议的图记符号,将你引到这儿来……” 她说到这里,无限怜惜地仰望桑琼,秀眸之中,充满柔情,轻轻又问:“这些日子,你觉得内腑之间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么?” 桑琼摇头道:“没有。 欧阳玉儿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凌镜大师在你真气破散之初,已用少林至宝大檀丹替你护住心脉,如再能在百日之内,寻得一种“千年冰蚕蛹’,并且由三位修为深厚的高人协助,你还是可以续接心脉,恢复内功的。” 桑琼闻言微微一惊,内心不禁闪现一缕希望的火花,但他却极力压制住激动,没有表示出来。 欧阳工儿又道:“我已一再打听‘千年蚕蛹’的出处,可惜这东西太难找了,许多人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想既称‘冰蚕’,书上又说是‘海人所献’,这东西如非产于北方冰天雪地中,一定就在海底了……” 桑琼苦笑道:“这种希罕珍物,天下之大,何处可得,玉儿妹妹一番盛意,愚兄永铭不忘,只是天意如此,实在不必再徒费心力了。” 欧阳王儿道:“我却不甘心认命哩!”短短八个字,说得好不坚强。 桑琼忽然感到一股暖流,起自心灵深处,怔怔地望着欧阳玉儿,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手,不由自主又触摸到腰际那枚工制连环上,环上余温犹存,心想这件饰物,不知何年何代?哪一位多情少女?曾经用来赠送给自己的意中人的?……“双扣玉连环,恰似妾与君……”这是何等诚挚的心声啊!可惜如今双环依旧,人儿却不知何处去了…… 玉儿妹妹当时偶获此物,偏要送给自己,情深一如此环原主人那位少女,然而结果…… 唉,难道此环乃是不祥之物? 回忆往事,仿佛如梦,桑琼一阵伤感.怅惘莫名。几乎泪下。 欧阳玉儿并未注意到桑琼神色的模样,接着又嫣然笑道:“俗语说:吉人自有天相,我正愁千年冰蚕蛹无处可觅,却意外得到了另一件东西,也许它对你恢复功力有些帮助,琼哥哥,你看i 说春,从怀里取出一卷纸轴,含笑递给桑琼。 桑琼诧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欧阳玉儿笑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桑琼心不在焉地展开纸轴,低头一看,不禁骇然一跳,原来那轴中竟是一轴奇怪的图画,画上一名全真,背外面里而坐,只见背影,不见面目。 他连忙举手揉揉眼睛,凝神端详,一点也不错,正是六指臾侯昆扬给他看过的那幅“武库藏珍秘图”。 这一刹那,桑琼心潮起伏,脸色连变,许多可怕的联想,飞也似涌集心头。 欧阳工儿只当他是被突来的惊喜所激,含笑从几上取来一付烛台,引火点燃,又将那张画像,放在火上烘烤了一遍,然后翻转画像,笑道:“琼哥哥,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那纸轴背面经火一烤,赫然呈现出另一幅图画,细看之下,乃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散布着六七个岛屿,其中一岛较大,形如鸡冠,上有五座山峰,排列成五指形状,当中最高一座山峰脚下,写着四句揭语; “飞泉之腹, 五峰之最, 东海之滨, 仙鹤之唳” 不用再猜,图上岛屿和揭语所示,分明就是前辈武圣逍遥羽士遗下的“武库”地点,也就是武林人物不惜浴血争夺的秘图宝藏所在。 欧阳玉儿国注桑琼,浅笑说道:“我本来不想寻求什么武库宝藏,但是,听说前辈武圣逍遥羽士生前,不单武功通玄一而且精于医理,或许他那武库之中,也遗有几种罕世难求的灵丹妙药,对你的续接心脉有所稗益,所以,咱们不妨照图上显示的地方去试试……” 桑琼未等她把话说完,突然粗鲁地抢着喝道:“你这份藏珍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欧阳玉儿哪知究里,闻言一愣,笑道:“你是疑心这是太阳谷麦家兄妹弄去的那份图吗?那就尽可放心,这一幅,是道地的真品。” 桑琼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然而欧阳玉儿犹未警觉,扬扬黛眉,笑着又道:“我起先也险些上当……听说麦家兄妹在万梅山庄夺得秘图后,已经连夜赶往川西邛崃落凤峡去了,琼哥哥试想,那前辈武圣逍遥子既然号称‘东海羽士’,生平仅在大江南北行道,从来没听说足迹到过邛崃,他的藏珍武库怎会反在川境呢?由这一点推测,秘图真假,不问自明,可笑麦家兄妹竟连这浅显的道理也想不到……” 她只顾津津而道,偶一抬目,才发现桑琼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连忙住口,讶然问道: “琼哥哥,你怎么了?” 桑琼嘿地冷笑一声,满脸俱是不愤之色,冷冷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天下有许多事,难以常情论断,这……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欧阳王儿一惊,迷惘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桑琼喟然道:“不懂最好。玉妹妹,造化弄人,重逢已晚。你不该还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怨我!恨我!永远不要再理睬我才对……” 欧阳玉儿粉面失色,急忙举手掩住他的嘴,颤声道:“琼哥哥,不要这么说,我们之间,永生永世也没有可怨可恨的。” 桑琼痛苦地摇摇头道:“但是,你我两家之间,却早已藏着隐恨,你爹和先父本来那么知己,一次仙游返回金陵,为什么会突然疏冷了呢?我一直苦思了十年。想不出其中原故,现在才豁然贯通,原来当初你爹坚持入赘,只是藉口,他,根本就不愿咱们两家联姻……” 欧阳王儿失声道:“琼哥哥,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桑琼目蕴泪光,喃喃道:“我不但要说,也许有一天。还会跟你爹势成对立。玉妹妹,今日一见,只怕就是咱们多年友情的最后结束,藏珍图我无颜领受,玉妹不妨留着交给今尊吧!今日一别,愿多自珍重。 说着,拂袖转身,两行热泪,夺眶涌出。 欧阳王儿做梦也想不到桑琼会如此决绝,一时惊骇莫名,伸手急扯桑琼衣角,哀声叫道:“琼哥哥,你怎么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为什么,为什么……”。 桑琼一扬脸,强忍泪水,又徐徐转过身来,说道:“邛崃落凤峡,乃有名恶地,想必你也知道?” 欧阳工儿点点头。道:“但这跟我爹又有什么关系呢?” 桑琼冷笑道:“他煞费苦心,伪制假图,有意诱使太阳谷麦家兄妹入壳,其心便已可诛。” 欧阳玉儿惊道:“这怎会是我爹做的事?他这样做,有何好处?” 桑琼仰面道:“东庄已毁,如果再毁了南谷,今后武林,岂不就是他欧阳天寿一人的天下了?” 欧阳玉儿听了这话,大感委屈,愤愤道:“琼哥哥,我不许你这样侮辱他老人家,爹爹决不是那种人…-、-” 桑琼目光凝注,终于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但愿他不是那种人就好了,十载阔别,多承盛情关顾,愚兄就此告辞。” 欧阳玉儿眼望他走到大厅门口,突然忍不住哭出声来,叫道:“琼哥哥,你……-真的这么狠心……” 桑琼鼻头一阵酸楚,头也不敢回,一横心,举步跨出了厅门欧阳王儿追到门边,一凄声道:“琼哥哥,一你现在到哪里去?” 桑琼曼声道:“我要赶到邛崃落凤峡去……” 欧阳玉儿泣道:“你要走,也该把青猊剑带在身边……” 桑琼略一驻足,哽咽说道:“我功力已失,要剑无用,就留给玉妹作个纪念吧!话末毕,泪水又籁籁滚落,把头一低,疾步冲出门外,身后欧阳王儿嘤嘤痛哭出声。 桑琼踉跄经过竹屋,罗天奇和秀珠穴道已解,正在屋中默默进食,一见桑琼,都惊喜地掷著而起。 三人奔出宝觉庵,在林中寻到马匹,桑琼一言不发,扳鞍上马,扬鞭狂驰,罗。杨二人虽然诧异,却都不敢开口询问,只门声不吭地紧跟着纵马急追。 一口气驰出十里左右,马乏、人倦,速度才渐渐缓慢下来。 秀珠抖缰赶上,关切地问道:“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琼这才长叹一声,将经过详情向二人述说了一遍。 罗天奇惊道:“难怪那两个女子武功十分了得,原来就是北宫五燕?帮主,那份真图既然在欧阳玉儿手中,她又有意送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呢?” 桑琼摇头道:“她对我一片纯真,十载友情,亏负她已经够多了,我要是再接受藏珍图,将来如何了结?再者,那幅秘图上所示武库地点,是在东海,麦家兄妹手中一份却指明川西。此中显然隐藏凶机,所以我想立刻赶往川西,及时阻止麦家兄妹,不让他们中了欧阳天寿的阴谋鬼计。” 秀珠闪着一双明眸,接口道:“或许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欧阳天寿的主意,她未必完全知道。” 桑琼黯然垂首,半晌无言,对这个问题,显得甚难决断。 罗天奇暗向秀珠递了个眼色。两人都识趣地没再说话,默默又行了一程,桑琼却自动勒住坐马,举目四顾,状甚犹疑。 罗天奇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该先等候其余同门来到,大伙儿会齐之后,再定行止呢?” 桑琼沉吟有顷,突然一摆手,道:“不必了,此去邛崃,路途遥远,咱们只须沿途留记,要他们随后赶去就是了。”” 一抖丝缰,当先向西驰去。 口口 川西邛崃,地恶山荒,浓瘴迷漫,鲜见人迹。 桑琼率同罗天奇和秀珠,越大别山,横贯鄂北,进人川境,跋涉数千里,沿途换马趱行,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赶到邛崃山麓一处荒僻小县,略一打听,果然不出所料,太阳谷一行十五骑,已在前一天进人山区。 依桑琼的脾气,恨不得立即人山,却被罗天奇苦苦劝住,道:“八千里奔行,就算咱们支持得住,珠姑娘却已困乏不堪了,麦家兄妹寻觅藏珍之处,决非一二日内就能如愿,山路崎岖,更须另换比较矮小的川马才称方便,且歇一宵,备办些应用之物,明天一早人山,不怕赶不上。” 桑琼看秀珠果然满脸倦容,只得依允,城中并无像样的客栈,只有一家通铺栈房,是专供小生意人往来易货时落脚的地方,又乱又脏,简陋不堪,三人也顾不得许多,将就住了下来。、.用了些饮食,桑琼便和罗天奇带了银子,上街购买干粮、马匹、避瘴药物……等东西去了,秀珠终究是姑娘家,途中劳累,盥洗之后,独自在店里休息。 她感到十分疲倦,正在房中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惊醒,接着店外人声喧嚣,好像又有客人投宿。 秀珠初未在意,翻了个身,欲待再睡,猛听一阵粗鲁大笑,夹着无数惊羡赞叹,仿佛是店伙计的道地川腔在高叫道:“辛二哥,格老子硬是要得,这一次想必风顺,竟被你钓着两只大白羊?格老子尽是母的?” 另一个粗鲁声音哈哈大笑道:“我通臂猿辛博出手,什么时候落过空?不论胖瘦公母,好歹要弄它一两个,裘老么,等着辛二爷赏酒吧!先来帮帮忙,把货色弄进屋里来。” 那店伙裘老么呷呷笑得直如鸭叫,道:“二哥只管放心坐着,有事小弟服其劳,等一会沪州大曲,二哥多赏两碗。” 说着,笑着,一阵哼哈,好像合力抬进一件什么笨重物件,“蓬”地放落地上。 那名自称通臂猿的辛博慎重道:“轻一些,别把两个母货弄醒了,发起牛劲来,铁笼子锁不住,你们栈房梁柱也别想剩一根整的……”接着,就听见脚步沓杂,奔进奔出,外面大房子里,果然开上酒席,许多人猜拳行令,吃喝起来。 秀珠被外间喧嚷之声吵得不能人梦,愤然推被而起,走向前厅,准备叫那些人安静些,谁知一脚跨人厅中,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大厅中一张方木桌,围坐着十余名闲汉,正津津有味地倾听一个瘦削汉子比手划脚地胡吹,屋角落里,放着一只粗大铁笼,令人骇异的是,笼中既非“货物’”,也不是什么“大白羊”,竟是两个几乎赤裸的女人。 两个女人身上只围着一副破烂兽皮,腿臂全部裸露着,满头长发犹如乱草,手腕和脚踝,都被粗大铁链牢牢锁住,秀珠勃然大怒,探手按住剑柄,沉声喝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那号称通臂猿辛博的瘦削汉子正说得口沫横飞,闻声回顾,上上下下把秀珠打量了二阵,傲慢地道:“这位朋友指的什么事情?” 秀珠用手一指铁笼,叱道:“光天化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劫掠妇女,用铁笼因着?” 通臂猿辛博“哦”了一声,吃吃笑道:“原来朋友是指的这个,嘿,这也难怪你不懂,朋友,虽说光天化日,在下干这宗买卖却并不犯法……” 秀珠怒目喝道:“胡说!劫掠人口贩卖,还说不犯法?” 那名叫裘老么的店伙急忙含笑道:“客官先请息怒,这桩事,客官是外地人路过,不太清楚,让小的来为你解释说明一下………” 秀珠左臂一挥,早把裘老么格了个狗吃屎,大步走到铁笼边,便想扭开锁扣救人。 通臂猿辛博墓地一声怪叫,身形疾闪,抢到笼边,双臂横张,厉声道:“喂!朋友!彼此同是武林中人,你要坏辛某人的财路,却别怪辛某人无礼。”.秀珠冷笑道:“似你这种武林败类,还知道什么有礼无礼,要命的,给我闪开。” 话声甫落,玉腕一圈一展,“呛”地跪吟,已撤出了长剑。 裘老么和其他闲汉一见秀珠撤剑出鞘,齐声呼叫,纷纷夺门而逃,嚷道:“不得了啦! 动刀子啦! 通臂猿辛博目如鬼磷,冷电连闪,举掌一拍腰际,解下一条七节铜鞭,阴阴道:“光棍不挡财路,要动手,姓辛的也不在乎。” 秀珠激于义愤,哪顾后果,重重哼了一声,剑花疾挽。长剑出手。 那辛博居然并非庸手,脚踩七星,身形向侧横移一大步,七节铜鞭迎面一抖,哗啦啦崩弹而起,竟硬砸秀珠剑身。 鞭剑相关,火星飞洞,秀珠虎口微热,手里暗吃一惊.抽剑回扫,改采守势,私忖道: 我且缠住你,等罗大哥他们回来,再好好收拾你这家伙。 主意一定,剑来鞭往,客店里的桌椅家俱,都走了霉运,倒翻一地。 那通臂猿辛博连拆数招,已看出秀珠功力有限,凶心顿起,暗道: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辛二爷不给点厉害,你哪知天高地厚!手上一紧,七节鞭威力陡增,砸扫戳打,步步进迫。 正在这时候,门外一声轻咳,施施然跨进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绸袍,手里吊着旱烟杆的瘦小老头,阴沉沉道:“辛老二,干嘛欺侮人家外乡人?” 通臂猿辛博闻声抬头,慌忙撤招跃退,抱拳肃立道:“莫师爷来得正好,小的……” 瘦老头嘿地冷哼,打断了辛博的话头,一双小眼迅速扫了屋角铁笼和秀珠一瞥,当时沉下了脸,冷冷道:“不用说了,八成你辛老二财迷心窍,又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了是不是?” 辛博骇然变色,急道:“但是,小的也是……” 瘦老头不待他说话,径自抢着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堡主早有禁令,你辛老二偏敢任性胡来,嘿!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辛博脸色苍白,额际冷汗涔涔,一松手,弃了七节鞭,扑跪在地,哀告道:“小的不敢,小的知罪,求师爷开恩……” 瘦老头冷冷一笑,道:“你眼里哪还有我莫某人?”话落,手中旱烟杆突然飞快探出,“噗”地一响,正敲在通臂猿辛博脑门“百会”穴上。 那辛博混身一抖,鲜血脑浆顺脸下流,连哼也没哼出声来,便颓然倾倒。 秀珠见了,芳心也不期为之猛震。 莫师爷却恍如未见,顺手将烟管铜斗在尸体上擦拭于净,装了一袋烟,自顾燃火吸了两口,然后才悠闲地挥手道:“拖下去!”“”‘店中伙计大气也不敢吐一口,裘老么疾步上前,抱起死尸,低头退去。 秀珠虽然恼恨通臂猿辛博下作,但却万想不到因此闹出了人命,见那莫师爷举手杀人,竟像没事的一般,一时也被弄得呆了,楞了片刻才还剑人鞘,呐呐道:“多谢前辈仗义援手…。” 莫师爷连吸了几口烟,含笑颔首道:“没有什么,这种不听约束的东西,最惹老夫作气,老弟没有吃亏吧?” 秀珠笑道:“没有。敢问老前辈是?” 莫师爷接口道:“老夫莫金荣,现受聘龙溪神机堡任职司账。” 秀珠倒抽一口冷气,吃惊道:“原来是西堡高人,晚辈杨修殊失敬了。” 莫师爷喉头作声,咯咯干笑道:“这名叫通臂猿辛博的汉子,乃是西蜀辛家五虎中的老二,平时依仗人多,称霸川中,强横霸道,除了对神机堡有些畏惧外,一般武林朋友,哪在他们眼中。” 眼珠子一转,望了望屋角铁笼,又道:“不过,关于这两名猥族妇女的事,其实也不能深怪辛博,杨老弟大约没有听说过‘菜人’的故事吧”’一秀珠摇摇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敢向老前辈请教!” 莫师爷笑道:“请教二字,实不敢当。老夫为地主;杨老弟既然愿意听,就请坐下来慢慢地谈吧。” 秀珠刚依言就坐,店家未待莫金荣吩咐,已恭恭敬敬送上两壶好茶。 莫师爷先喝了两口茶,又吸了一袋烟,捻着颔下山羊胡须,这才缓缓说道:“据传从前南荒蛮夷之区,土著凶残,杀人煮食,习以为常,有些蛮王抢掠了汉人人山,把那些一顿吃不完的汉族男女,用铁栏四住,豢养起来,备作粮食,就像咱们汉人养猪养牛一般,所以称为‘菜人’。.“那些被囚莱人,在回笼中世代繁殖一,身体机能,逐渐退化,一个个变得细皮嫩肉,姣好皆如女子,而且因为终日坐食待养,不事劳动,人人都软弱得手无缚鸡之力,这些菜人除了吃喝睡觉,繁殖子-,既忘了先世来历,也不知人生希望,只等着有一天蛮王宴会群臣,或者祭神大典,拣那长得肥胖的,拖往屠宰场,或蒸或烤,或是清炖,或是红烧,供蛮族下酒。 “蜀汉时,诸葛武侯兴兵平南,七擒盂获,打破了许多蛮洞,那些菜人,趁机逃出了樊笼,可怜他们虽有好几十名同族,一则畏怯成性,二则手无缚鸡之力,谋食困难,故而藏匿山中,不敢离开蛮区,白天躲躲藏藏,夜晚才偷偷摸摸出来,搞些野果充饥,偶有失群走散的,被附近山民捉住,消息不胜而走,于是许多无业汉人,结队人山,想尽了方法追踪捕捉,男的多遭凌辱杀害,妇女则辗转贩卖,给人为奴为妾,反正他们无力反抗,不多久,‘菜人’便绝了种。” 莫师爷说到这里,自顾又燃了一袋烟,闭目抽吸,状至悠然。 秀珠却被激起无限好奇,问道:“这两名猥族妇女.跟菜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师爷露齿一笑,展现出满口黄牙,不慌不忙说道:“所谓‘猥族’,实则就是‘莱人’的后代。” 秀珠诧道:“这就不对了,老前辈说那些菜人俱都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两名猬族妇女,却听说气力都很大?”这又是什么缘故?”一莫师爷嗤嗤笑道:“杨老弟问得对,也许这就是物极必反的系故,这其中又牵涉到另一个故事……” 秀珠忙道:“请老前辈快说下去,那又是个什么故事呢?” 莫师爷目光收聚,眼皮半睁半阖,凝注秀珠,缓声说道。‘所谓‘猥族’,是本地人称呼他们的名称,猥者,贱也。杨老弟既属武林中人,一定听说过“邛崃落凤峡’这个地名吧?” “啊!邛崃落凤峡?” 秀珠骇然大惊,眼中顿时一亮;急道:“不错,听说那是有名的恶地?” 莫师爷捻须笑道:“恶地二字,乃是武林朋友过甚其词,但如说是‘绝地’,倒十分恰当。” 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继续说道:“落凤峡险峻天成。四壁都是千丈峭崖,飞鸟难渡。据云若干年前,有一名菜人妇女,被转卖入川,备遭主人蹂躏,又被大妇嫉害,怀着身孕,脱逃离家,迷失在乱山荒野,不知怎样进入了落凤峡,一人峡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其后,那妇人在峡中产下一包双胎,竟是一男一女,菜人本无羞耻伦常的观念,于是,母子兄妹杂交,居然延绵传代,自成一族,峡中有一处泉水,那些男女族人旦夕饮用该处泉水,体形渐渐改变,人人力大无穷,神力有如天生,唯因血统混杂,头脑殊为迟钝,世人鄙其无耻低贱,替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做‘猥族’。” “落凤峡与世隔绝,猬族男女本来不为人知,但邛崃土著时常有人山狩猎,一去不归,初时总以为山中出了什么罕见猛兽,相率裹足,从此落凤峡一带,人迹尽绝。 “这件事,渐渐传到武林朋友耳中,三年之前,便开始有闻讯赶来的武林高手,潜入山中刺探,先后都伤在猥族野人手中。因而轰传开来,大家才知道峡中神泉事迹,据说习武的人.如果饮用了峡内泉水,可以增加十年功力。 “江湖传闻最快,短短三年,不知断送了多少武林人物的性命,邛崃恶地之名,便是由此而起,从此,大家虽然心慕神泉,却再也无人敢冒然进人落凤峡,后来又有那心机灵巧的,想出另一个方法。 “他们利用特别设计的长索,系以铁笼,趁着夜色,从山顶坠人峡中,笼内置有美肴烈酒,猥族野人头脑简单,被酒肴所诱,钻人笼里取食,由于酒肉之中,都有迷药,一经人腹,便昏然沉醉,被峰顶拉动机钮,锁闭铁笼,将长索收卷,好像钓鱼一般,活捉了上来。 “猬族男女神力天赋,思想却很单纯,略施哄骗,飨以酒肉,收在身边,乃是天下第一等好侍卫,假如再指点他们几招简单武功,以一可以敌百,武林豪门大派,都觉出高价收买,于是这一行,就成了近年最容易赚钱的好买卖了……” 秀珠听到这里,方才恍然而悟,道:“原来那通臂猿辛博,竟是准备把这两名猥族妇女贩买图利的!” 莫师爷颔首笑道:“想那猥族野人,本非王化之民,是以无人禁止,本堡堡主先后也曾买下十余名之多,后来堡主怜惜那些野人同属人类,也是父母所生,不愿长此见他们骨肉离散,乃毅然下令严禁再有诱捕之事。” 秀珠奋然道:“对!贵堡主如此处置,才不愧领袖一方的大英雄,凡人皆有父母,猥族最初也是咱们汉人一脉,怎能任那些贪婪之徒贩卖图利呢!“正说着,忽见桑琼和罗天奇神色仓惶,匆匆奔进店来。 桑罗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莫师爷,一眼看见秀珠坐在厅中,立即催促道:“快些收拾,咱们不能在这儿过夜了,必须连夜动身 秀珠讶然起身,问道:“为什么?” 桑琼道:“咱们刚才在街上看见赵公亮和鲁无尘那批人,已经快马入山,看来他们也是赶往落凤峡去的……” 秀珠刚要开口,那莫师爷却已摇头叹了一口气,接口道:“天下敢不畏死之徒,何其多也!”—— 幻想时代扫校 第八章 邛崃途中 桑琼这才诧问道:“这位老先生是” 秀珠忙道:“我忘了替你们引见了,这位莫老前辈,任职神机堡司账,今天若非遇见莫老前辈,小弟险些不能跟你们见面了。” 桑琼和罗天奇齐吃一惊,连忙施札相见,问起原故,秀珠便将跟通臂猿辛博冲突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两人又惊又喜,重又向莫师爷致谢。 莫师爷淡淡笑道:“辛老二干犯敝堡禁令,理当惩处,不敢领谢,老夫是个爽直人,很想动问三位一句话,诸位此来,也是因为武库藏珍的传说,欲往落凤峡去涉险的么?” 桑琼想了想,笑答道:“不瞒老前辈说,咱们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莫师爷登时笑容一敛,正色说道:“三位莫怪老夫扫兴,武库藏珍固然诱人,性命也要兼顾,落凤峡天生险地,老夫奉劝三位,若无绝对自信,千万不要去冒这个险。” 接着,又拈须缓缓道:“近几日来,外间风传武库藏珍秘图出世,敝堡主也有耳闻,更得悉堂堂岭南太阳谷双龙一凤,正日夕兼程赶来川境。本想亲自出面劝阻,又怕被人误会神机堡意图独占武库,是以特命老夫坐候此地,相机进言,陈述利害,希望武林朋友多作考虑,再定行止。” 罗天奇急道:“老前辈昨日可曾见到太阳谷人马?” 莫师爷苦笑了一声,道:“见是见到了,但却被麦家那女娃儿狠狠讥讽了一顿,终于没能如愿劝住他们。” 罗天奇回顾桑琼道:“大哥听到了么?以莫老前辈身份,尚且徒费唇舌,咱们……” 桑琼沉吟了一下,毅然道:“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及时追上他们,不必犹豫了,早些动身吧!” 秀珠和罗天奇见他意志坚决,不便再说,只得匆匆进人房中,收拾行囊。 那莫师爷缓缓燃一袋烟,叹道:“武林中人逞强好胜,越是艰险困难,越是趋之若骛,诸位立意要去,老夫也知多言无益,不过,念在一面之缘,不能不再奉劝一句忠言,抵达落风峡后,纵要涉险进入,也该大伙儿协力同心,共进共退,万万不要再分彼此,以致分散了力量。” 桑琼拱手称道:“谢谢老前辈教诲指示。” 这时,购买的川马已送到店门口,三人结束妥当,正要上马,秀珠突然记起屋角铁笼中的猥族女子,忙道:“咱们先把那两名猥族妇女放了,让她们重回山中去吧?” 莫师爷连连摇手道:“不可,猥族野人性猛力大,这时弄醒她们,必会伤人,三位只管动身,老夫负责令人将铁笼抬到荒野处,放走她们就是。” 罗天奇忽然心中一动,道:“反正咱们也要到落风峡去,何不带她们一起。索性护送到底,岂不更好。” 秀珠拍手道:“这样最好,有了她们。正好替咱们带路。” 但莫师爷却不肯答应,正色说道:“她们现被药酒迷住,是以十分安静,一旦酒醒,甚难应付,三位既要赶路,何必找此麻烦。 罗天奇笑道:“不妨,咱们可以先制住她们穴道。等到适当时机,才放开她们。” 于是,又添购了一匹马,罗大奇和秀珠亲自动手,破开铁笼,先闭住两名猥族妇女手脚穴道,然后扭断锁链,用长绳将她们缚在马背上,拱手向莫师爷告别,催马离开了客栈。 那莫师爷目送四骑上路,脸色连变,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驰出县城,便是山区,极目一片荒山野岭,绵延千里,无尽无止。 走了十余里,他们这才感觉出川马的长处,似此几乎无路可行的乱山,如果骑着高头大马,别说奔驰,就是按辔而行,一不小心,也会蹄滑马倒,滚落深涧断崖,只有这种身体矮小的川马,登山越涧,一如平地,速度分毫不受影响,而且,川马耐劳负重,一天半日不进草料,照样跑得很快。 一路上,秀珠不时谈起那位神机堡账房师爷莫金荣,言下对西堡主“璇巩秀士”邓玄,大有好感,唯一遗憾的,是莫师爷出手未免稍嫌狠了一些,依常理说,像通臂猿辛博这种人,薄施惩诫,勒令不得再犯,已经很够了,没料到莫金荣举手之间,竟要了人家一条命。 罗天奇听了她一番议论,笑道:“依你这般说来,神机堡可算得正直磊落的名门世家了,但我却觉得天下不会有这么好的好人,只怕那莫师爷有些自我吹嘘。” 秀珠不悦道:“你怎可凭空武断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人呢?” 罗天奇道:“常听江湖传言,神机堡堡主璇玑秀士邓玄,精通土木消息。最擅度量计算之学,为人冷傲,不喜交友一,他那西堡之内,遍地都是机关,外人不准踏入一步,等于与世隔绝,像这种冷酷寡情的人,居然会风闻藏珍武库近在眼前,毫不动心,反而派出手下,劝阻别人冒险,别说麦佳凤等不肯相信,鬼也不会相信。” 秀珠哼道:“这种想法,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照你这么说,天下人都是贪婪无耻,连咱们大哥拒绝欧阳玉儿的藏珍图,也是矫情做作的了?” 桑琼笑道:“你们吵尽管吵,何苦又拉上我呢?” 秀珠自知失言,索性撒娇起来,道:“大哥,你就说句公道话,是他对?还是我对?” 桑琼哈哈大笑道:“你们都对,也可说都不对。” 秀珠不依道:“不来啦!大哥总是偏心,不肯得罪人。” 桑琼道:“我说这话,并非乡愿之词,世上好人虽然不多,倒也不是绝无仅有,我赞同天奇的存疑态度,却不赞同太过武断,那位莫师爷鼠目鹰鼻,眼神阴鸷,出手又嫌残忍,似乎不是一位正人君子,但他在珠妹临危时仗义援手,对咱们又关切备至,看起来又不失为忠厚长者,以貌取人,最失公正,所以,除非咱们另外得到他虚言不实的确实证据,对他总该心存感激才是 秀珠笑向罗天奇道:“如何?你看大哥说谁的对?” 桑琼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你先别高兴,我的话还没说完,天奇所言,都是事实,东庄西堡南谷北宫等四大世家中,神机堡一向不与武林同道交往,以致许多人仅闻邓玄之名,很少当面见到过,神机堡雄踞西南,为时甚久,以璇玑秀士邓玄的为人行事,风闻藏宝而不动心,已经使人不敢相信,如再说他居然好心地派出手下劝阻其他同道涉险,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秀珠失望道:“大哥的意思也是说莫老前辈满口假仁假义啦?” 桑琼笑道:“话不必说得太过肯定,我们必须疑心西堡对武库藏珍也有贪念,莫师爷出现邛崃山麓,目的乃在探查太阳谷虚实,或许璇玑秀士邓玄,早就赶往落凤峡去了。” 秀珠听了这话,口虽不服,心里也不期暗觉震惊。 三人边谈边行,不知不觉已渐渐深人邛崃山区,沿途更不断发现倒毙的马匹,可见先前人山的太阳谷和赵公亮等前后两批人马人山时,必因准备不周,山道崎岖,行进颇不顺利。 桑琼又命将重要行囊干粮从马鞍取下来,分别背在身上,以防万一坐马失蹄跌落深谷,连带食物也丢失了,罗天奇和秀珠则一前一后紧护桑琼,怕他无法提聚真气,临危不能应变。 又行了数十里,山道更狭,天色也慢慢阴暗下来,桑琼暗暗着急,连声催促再赶一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叫:“水!水!我要喝水!” 三人勒马四顾,竟是那两名猥族野女,已经酒醒了。想必她们因祖先出身汉人,所说的话接近汉语,听来并不难懂。 桑琼忙嘱在比较平坦的地方停下休息,亲往附近取来山泉,喂给她们解渴,谁知那两名野女才喝进一口,就都吐了出来,仍然连声呻吟叫道:“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秀珠又把身边携带的清水,喂了她们一口,野女尝了尝,仍然吐了出来,连连摇头叫道:“水!水!水!” 秀珠诧异地道:“这两个女人也真怪,嚷着要喝水,给她们水喝,却又吐掉,这是什么缘故?” 罗天奇眉头微皱,恍然道:“我猜她们八成是因喝酒上瘾,把酒当作是水了。” 桑琼道:“囊中备有御寒用的烈酒,珠妹就给她们一些试试看?” 秀珠依言取出酒葫芦,凑在一名野女嘴边,那野女果然如见甘泉,咕嘟!,咕嘟!一口气竟喝下半葫芦之多,其余一半也被另一个一吸而尽。 酒一入肚,两名野女精神齐振,喷喷嘴唇,露齿傻笑不已,连声道:“好水!好水!” 她们手脚穴道都被制住,斜倚在一块山岩下,虽然乱发蓬松,肌肤半裸,眉目之间,却颇见秀丽,挺直的鼻梁,配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体格丰硕,别有一种粗健之美,但是,目光呆直,傻笑兮兮,又显得十分笨拙可怜。 秀珠见她们说话接近汉语,便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两个野女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傻笑道:“名字?啊!你问我?还是问她?” 秀珠答道:“我问你们!两个人都问。” 那野女嗤嗤笑道:“我叫沙娥,她也叫沙娥。” 秀珠眉头一皱,诧道:“为什么你们都叫一个名字?” 野女道:“我们族里男人都叫沙里,女人都叫沙娥。只有土司,才叫沙雅达。” 秀珠更奇,又道:“用b么你们彼此之间,怎样称呼呢?” 野女笑道:“我们不要称呼,在白天,沙娥出去打猎,沙里在家做事,到了晚上,沙娥就叫沙里陪着睡觉,一个沙娥可以要许多沙里在一起睡。” 秀珠听得粉脸通红,狠狠啐了一口,连忙掉头走开。 那两名野女,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沙娥怕羞了!” 桑琼摇头苦笑道:“看来这些猥族野人,果然毫无廉耻之念,她们族中,大约是女人为主,男人倒反是附属品了。” 罗天奇道:“听名字,猥族土司;一定也是女人,或许她们和蜜蜂二样,女少男多,才形成这种反常现象……” 秀珠用手掩着耳朵,顿足叫道:“你们还谈论这些做什么,快把她们放走吧,再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桑琼沉吟道:“莫师爷说过,猥族力大性猛,要是放开她们,发起野性来……” 秀珠把头连摇,叫道:“我不管这些,只要快点让她们离开。” 罗天奇笑道:“反正已人山区,迟早总要放开她们的,我看她们满脸憨笑,如果不激怒她们,大约不会乱发凶性。” 于是,低头问两名野女道:“你们水也喝够了,愿不愿回家去找沙里呢?” 野女一听“沙里”,顿时眉开眼笑,叫道:“好啊!沙里!沙里!” 但随即又换了一脸愁容,望望身上,道:“可是,我们手和脚都断了。” 罗大奇笑道:“要是我们把你们手和脚都治好,你们高兴不高兴?” 野女大喜,尖叫道:“高兴!高兴!你是好沙里,治好我们,我陪你睡觉……” 罗天奇一张脸虽被人皮面具遮住,也窘得连耳根颈脖都成了紫酱色,呐呐说不出话来。 秀珠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低声道:“活该,谁叫你要跟野人-嗦……” 桑琼笑道:“天奇!解开她们的穴道吧!别跟她们多费口舌了,早些放了,早些清静。” 罗天奇叹了一口气,手起掌落,拍开了一名野女四肢穴道。 当他正要再解开另一野女时,冷不防那穴道已解的一个腰肢一挺,双臂疾分,竟向他抱了过来,同时便笑道:“好沙里!好沙里!” 罗天奇大吃一惊,霍地一缩肩,拧身倒退数尺,险些一脚踏空滚落悬崖。 那野女一抱落空,腾身跃起,展臂如翅,二次又扑了过来,叫道:“不要跑,沙里!快让我亲一亲……” 罗天奇急得混身冒汗,翻掌疾推,“蓬”然一声,正中那野女左肿。 他意不在伤人;掌上未敢贯注真力,谁知那野女立桩甚稳,挨了一掌,身子摇了摇,竟像没事人似的,右臂就势一沉,险些把罗天奇搂个正着。 罗天奇倒抽一口凉气,连忙一式“浮光掠影”,躲向一株粗逾巨桶的大树之后,野女兀自不舍,嗤嗤笑着又追了过去。 罗天奇绕树而奔,急得大声叫道:“珠姑娘,快帮愚兄一下,从后面制住她的穴道……” 秀珠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连连摇头道:“我可没有那份本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正笑着,那野女突然双臂一合,“嘿”地一声,竟硬生生将那棵大树连根拔起,高举过顶,掷落崖下…… 罗天奇目睹这等神力,越发没了主意。一探手,便想撤出长剑。 桑琼忙喝道:“天奇,不要伤她!” 大步直迎上去,举手一拦那野女,沉声道:“沙娥!不许胡闹,快坐下来!” 说来奇怪,那野女本不知礼数,但被桑琼正色一喝,竟似慑于他那不怒而威的仪态,果然停止了追逐,乖乖的了下来,脸上仍然浮现着傻笑。 桑琼脸上一片凝肃,正色说道:“沙娥,你知道你怎么会离开家?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吗?” 野女眨眨眼睛.傻笑渐渐消失,仰面摇头道:“我不知道,对啊!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桑琼柔声说道:“你们本是被坏人捉去,快要把你们带到很远的地方,永远不能再回家.见不到族里的同伴,也见不到沙雅达那时候,你们一家会很伤心,是不是?”,,,野女似懂非懂,点点头道:“沙雅达待我们好,我们不能离开她。 桑琼道:“这就是了。我们是从坏人手里把你们救回来,想让你们回家再跟沙雅汰一起快快乐乐过日子.所以,我们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不能对我们胡闹。” 野女惶然道:“我没有胡闹啊!沙里治好我的手和脚,他是好人,我喜欢他………” 桑琼摇头道:“你不能这样表示喜欢,我们跟你们族里的沙里不一样,你这样做,我们会生气。” 那野女连忙屈膝跪倒,满脸恐惧地合十向天,道:“纳柯木神啊!求您原谅我,沙里是好人,求你使沙里不要生气吧!” 桑琼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只要你知道做错了,纳柯木神就会原谅你的.现在我们再治好那一位沙娥,你们早早回去,别让沙雅达盼望得太久。以后,不要冉贪吃,知道了吗?” 野女一反前态,竟然柔若驯羊,不住点头,桑琼向罗天奇颔首示意,罗天奇这才敢提心吊胆解开另一野女穴道。 两名野女跪地叩头.表示无限谢意,几经催促,才依依不舍而去。 秀珠取笑道:“幸亏大哥及时阻止了她,要不然。被她一抱,你一身骨头只怕都要散了。” 罗天奇道:“你不要高兴,她们并不知道你是女扮男装,抱散了我,你也跑不掉。’” 桑琼也笑道:“野女不过智慧未开,久居深山,不悉礼数,秉性仍然不失善良,如果你不苟言笑,她们并不敢胡来,由此可见那莫师爷所说猥族男女性猛力大,动辄伤人,这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秀珠伸伸舌头道:“大哥刚才拦她的时候,我真替你担心,万一她不听好话,一声,‘好沙里’!回头抱住,那可怎么办!” 三人说笑了一会,天色已经漆黑,于是,抬木生了火堆。就在岩石下休息过夜。 第二天继续前行,沿途更发现弃马散驹络绎不绝,桑琼心知快要抵达落风峡了,不禁微感紧张,罗天奇一路留下暗记,三骑相连,小心翼翼向乱山中越进。 越向前去,山势越险,断涧深谷,往往无路可通。 桑琼蹩眉道:“看来咱们也只好弃马步行了,似此恶山,骑马反而走不快。” 罗天奇点点头,跳下马,将行囊干粮一起负在肩上,秀珠空着手,搀扶桑琼下马,大家徒步而行,又行了大半天。眼前陡现一座怪峰。 那山峰高插云端,不歪不斜,正拦在去路上,峭壁平滑如镜,壁上寸草不生,左右展现一座座较低山峦,怕不有数十个之多,就像拦在面前的关隘城垣,使人有途穷路尽之感。 桑琼等绕路抵达峰脚下,仰面上望,只见峰腰津雾迷蒙,犹有半截山峰隐在云雾之中,而峰下乱石嗟峨,并无可供攀登的地方,但却发现林边搭着四座空帐篷,数匹骏马,正在附近低头觅食。 再仔细察看,左侧一片草地上,还有架石而成的临时炉灶。 桑琼探手试试灶中灰烬,余温犹存,不觉欣然道:“太阳谷麦家兄妹和手下日月武士,昨夜还在这儿过夜,咱们快要追上他们了。” 秀珠却皱着眉头道:“就算他们等在前面,我们过不了这座山峰,也是枉然!” 桑琼道:“大家仔细找找看,附近必有通路,要不然,他们十几个人是怎么过去的?” 正说着,罗天奇忽然扬手一指山壁,低叫道:“大哥快看,那半崖上,分明有个洞穴,洞口以下,山壁比他处光滑,那儿一定是个通路,只是被人把上下用的梯子弄走了。” 桑琼和秀珠循指望去,果然也看见离地十六七大的地方,有个黑黝黝的洞穴,就像张着一张嘴,阴森而古怪。 秀珠沉吟道:“十六七丈距离难不了人,只是大哥不能提聚真气,怎么上去呢?” 罗天奇道:“且让我先上去探一探。”解下行囊,取出一根长绳挂在肩上,身形一纵,轻飘飘向山壁掠去。 将近山壁,他猛可换了一口真气,施展“云龙三现”身法,凌空蹬足,疾跨三步,虎腰霍地一拧,整个身子就像一只硕大壁虎,紧紧贴在光滑的石壁之上。 桑琼微微点头赞道:“不愧少林门下,这一式‘借力登空’,值得十年苦练。” 说着话,罗天奇也已四肢划动,施展“壁虎功”迅速揉升到了洞口,探掌一搭洞沿,下身倒提而起,翻入洞中。 桑琼和秀珠屏息而待,不料过了盏茶之久,仍然不见罗天奇出现。 秀珠着了急,抓了一柄长剑,低声道:“大哥耐心等一会,我也上去看看。”莲足轻顿,便欲飞身掠起。‘ 身形刚动,突听洞中传来一声问哼,一条人影从洞内倒飞而出,翻身直跃下来。 秀珠骇然一惊,疾摆柳腰,直迎而上,张开手臂,一把接住,她以为必是罗天奇遇险中伏,谁知低头一看,却是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也已被人用重手法震毙。 秀珠脸颊一红,重重将那大汉掼落地上,连连啤道:“倒霉!倒霉!” 洞口内接着又掠出一条人影,飘落地面,正是罗天奇。 秀珠刚想骂他一顿,却见罗天奇神色仓皇,急急对桑琼说道:“这座奇峰之后,便是落风峡,太阳谷麦家兄妹已抵峡口,却被人暗中堵住了退路,小弟在洞内连遇伏击,险些遭了毒手。” 桑琼沉声问道:“洞里共有多少人埋伏?” 罗天奇道:“连这家伙,大约有七八人之多,被我剑伤了五人,其余的竟不知藏人什么秘密通道,追寻不见。” 桑琼沉吟片刻,毅然道:“藏珍图包藏祸心,已经不容再怀疑了,咱们快些追上去,否则,麦家兄妹不堪设想。” 罗天奇嘴唇动了动,似欲劝阻,终于没有说出口来,点点头,重又沿升攀上山壁。 他登上洞口不久,把肩上软索长梯抖开悬下,秀珠护卫着桑掠.急急循梯而上。 那洞穴高约七尺,宽达半尺,足客得下二人并肩行走,洞内地势向上陡升,竟像是天然生成的一条甬道楼梯,盘旋向上伸展。 罗天奇拨出长剑,燃亮火把子,在前开路,桑琼居中,秀珠殿后,循着地形小心翼翼进人甬道,火光闪耀下,洞内越发显得阴森慑人。 约莫走了半盏热茶光景,三人估计已置身山腹半腰之间,一路却十分平静,连鬼影子也没看见半个。 罗天奇忽然“咦”了一声,哺哺道:“奇怪,刚才那几具尸体,怎么都不见了?” 秀珠听得毛骨惊然,催促道:“快走吧!尸体八成已被另外几个家伙弄走了,还找它干什么……” 话声甫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 “什么人?”秀珠骇然挥剑回扫,剑锋砍在洞壁上,火星四射,身后却空空并无人踪。 桑琼傲然冷笑道:“不用理它,这洞里定有秘密腹道,躲着些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东西。” 秀珠终觉心寒,于是,也打亮了火塘子,返身缓步倒退,不多久,前面已现亮光,却未再听到什么人声动静…… 桑琼钻出甬道,才发现置身处的这座山峰,不过是座外围屏风,脚下山势突然下陷,下临千仞,深不见底,对面百丈之外,另有一座山峰耸立,上丰下锐,形如一朵巨大的石菌,洞口有一条狭窄石梁,恰好与对面峰顶相连,石梁遍生苦蛮,滑不留足。 对面那菌形山峰之后,是一片仰盆状的平原,距离菌形山峰,约有三十丈左右,其间却无石梁可通,仅能遥遥相望,无法飞越。 放眼望去,那盆状平原三面被千丈峭壁包围,当真是处险恶绝地,可是,平原上茂林遍野,绿草如茵,隐约可闻鸟语花香,恍如世外桃源。 桑琼等三人立在洞口,眺望石梁另一端那菌形峰顶上,麦家兄妹和十二名日月武士正忙着伐木扎桥,显然意在渡过那三十丈的断崖_三十丈距离,在深山野谷中,看起来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人来说,却不是个短距离,一个轻功高绝的武林人物,凭一口真气,掠过十余丈并不困难,但要一跃横越三十丈以上,就绝非人类潜能所能办到的了。 桑琼剑眉连皱,低声对罗杨二人说道:“麦家兄妹骄傲太甚,不能让他们看轻了,咱们不妨试用金线渡力的方法,叫他们莫测愚兄虚实。” 罗天奇和秀珠笑了笑,分左右站在桑琼两侧,各出一掌,按在他背后“命门”、“灵台”二处穴道上,两股热流,缓缓渡入桑琼体内。 桑琼瞑目片刻,待那两股热流汇聚丹田之际,猛吸了一口气,仰天一阵哈哈朗笑,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贤兄妹别来无恙否?” 这一声朗笑,等于汇集了罗天奇和秀珠二人的功力之和,果然声震四野,山谷回应,一片嗡嗡之声。 麦家兄弟正和妹妹麦佳风正展图端详对照前面山势,摹然问,被笑声震得心头一颤,慌忙收起图卷,回头一望,三人脸上都讶然变色。 麦龙武眉头一皱冷哼道:“这家伙好快的消息,我们守住石梁,别让他过来。” 麦桂凤却道:“不要忙,先让我探探他的来意再说。” 兄妹三个并肩走到石梁口,麦佳凤凝目打量,见桑琼只有三个人,不禁暗笑,扬声问道:“杨大帮主来此有何事见教?” 桑琼遥遥抱拳拱手,朗声说道:“在下是为武库藏珍图的事而来,有几句极要紧的话须与贤兄妹面议,不知贤兄妹可容在下等过来一晤?” 麦龙武沉着脸道:“我就请你来意不善,敢情你是后悔在万梅山庄没有出手……” 桑琼正色道:“贤兄妹请勿误会,在下无意取得武库藏珍,但却查悉有人利用这份秘图,布下了可怕的阴谋陷阱,落凤峡中凶险难测,贤兄妹万万不可轻进。” 麦家兄妹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大麦龙威笑答道:“谢谢杨兄关怀,武库藏宝,为兔俗夫觊觎,少不得有些凶险埋伏,但岭南太阳谷却不是畏险怕难之辈,盛情心领,不劳挂怀” 麦龙武接口道:“咱们不在乎什么阴谋不阴谋,武库藏珍垂手可得,谁也别想再在咱们头上转什么歪念头,为免彼此误会,杨兄还是请回吧!” 桑琼又道:“在下之言,句句出自腑肺,其中详情,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贤兄妹如果信得过在下,请容在下过峰详告便知?” 麦龙武不耐道:“我们哪有工夫跟你-嗦,念在数面旧情,不愿伤了和气,杨兄最好识趣一些,有什么话等咱们取得武库藏珍回来再说不迟。” 桑琼长叹一声,道:“在下千里迢迢赶来,正是为了劝阻贤兄妹不可涉险,在下假如意图夺宝,在万梅山庄时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贤兄妹大约还不知道,侯昆扬设造假日,包藏祸心,已被奸人杀害灭口;再说,前辈武圣逍遥子号称‘东海羽士’,平生足迹未至西南,纵有武库宝藏,又怎会在这川西穷山恶岭之中?贤兄妹都是聪明人,此中道理,难道还堪它不透吗?据在下所知,藏珍秘图已出现两份,图面画像,一般无二,那一份秘图所示武库地点,却在东海一个小岛上。两相对照,敦真敦伪,不辨自明。贤兄妹如果不听在下良言,一人落风峡,只怕后悔就来不及了……” 麦龙武怒目喝道:“姓杨的,你唠唠叨叨,可是存心触我们霉头?” 麦龙威突然心中一动,低声拦住麦龙武道:“二弟且慢,他说另外还有一幅跟我们同样的藏珍图,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何妨先让他过来,虚与委蛇,相机行事……” 麦龙武道:“大哥怎么也相信他的鬼话,他如另有秘图,早就赶到东海取宝去了,还会老远跟我们到此地来?” 麦龙威道:“反正他们共仅三人,难不成我们还。怕他弄鬼?” 麦龙武连连摇头道:“眼看武库在望,弄几个外人在场,总是碍手碍脚。” 哥儿两个低声议论了一阵,未得结论。麦龙威于是转问麦佳凤道:“妹妹的意思以为如何?” 麦佳凤负手而立,一直很少开口,这时浅浅一笑说道:“我赞成大哥的主意,我们有十五个人而他们只有三人,以五对一,相信他们不敢擅动,再说,要是万一他说的都是真话……” 麦龙武哼声插口道:“好了!好了!我早知妹妹心里有打算麦佳凤粉颊陡然一红,叱道:“二哥,你说什么?” 麦龙武嘿嘿干笑两声,忙道:“没有什么,你们既然同意,我还有什么话说,算那姓杨的小子走运就是啦。” 说完,自顾去催促手下日月武士准备木桥去了…… 麦龙威含笑招呼桑琼道:“杨兄关顾,足见盛情,这就请过这边来详谈如何?” 桑琼长嘘一口气,秀珠却低声提醒他道:“麦家兄妹商议了许久,才让咱们过去。大哥千万防着他们一些。” 桑琼点头微笑道:“我等开诚相见,并无私心,何必畏怯。”领先昂然踏上石梁。 罗天奇和秀珠紧随在后,秀珠手掌搭在桑琼背心,罗天奇手掌搭在秀珠的背心,三人真气相通,举步沉稳,那石梁虽然滑溜狭窄,行来倒也不觉十分困难。 百丈石梁才行了大半,桑琼猛然想起落凤峡四面绝壁深崖,仅有这一条石梁可资进出,万一被人弄断了石梁,封闭了洞口,岂不是要活活困死峡中么? 一念及此,刚要停步,忽然一阵沉闷的隆隆之声响起,身后峰顶上,无数巨石密如骤雨而下—— 幻想时代扫校 第九章 蛮山劫火 桑琼道:“后路已经绝了,这可怎么办?” 大家被他一言提醒,骇然惊顾,麦龙武和十二名日月武士,都不禁脸色大变。 麦佳风轻叹一声,道:“看来杨帮主说得不错,咱们已经入了陷阱,将要被活活困死在这绝谷中了。” 桑琼放眼四扫,这座峰顶四面都是千丈悬崖,形如孤岛,唱然道:“一步之差,懊悔已迟,那些存心诱骗陷害的人,处心积虑,手段可说十分周密毒辣,可惜咱们都没有早些警觉,如今徒自追悔,又有何益,大家应该同心协力,筹思脱困之法才是正途。” 于是,便把在甬道中发现伏袭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麦龙武听了,勃然道:“这些话刚才你怎不早说?” 麦佳风沉着脸道:“二哥只知道怨天尤人,刚才人家苦心劝你,你何尝肯听?” 麦龙威叹道:“妹妹也不要再责备他了,事到如今,证明我们这份藏珍图的确是个陷阱,大伙儿还是照杨兄的主意,商议一个脱困之法要紧,总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这时,对面峰顶落石已停,那条石梁,几乎整个断塌,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飞渡百丈山峡,罗天奇内力耗损过多,抵达这边峰顶后,即盘膝跌坐调息,秀珠低头守护在他身旁,十二名日月武士,个个面如死灰,峰上男女共有一十八人,彼此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想不出一个可行之策来。 麦龙武握拳击掌,哺哺咒骂道:“丢那妈!这是谁想出来的毒计!把人困在孤峰上,只等着瓮中捉鳖,好阴狠的手段…——” 桑琼正仰面度审山势,听了“瓮中捉鳖”这句话,突然心中一惊,脸色微变,急急问道:“贤兄妹先前所准备的木桥,不知已有多少长度了?” 麦佳凤道:“大约有二十多丈……现在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呢?” 桑琼道:“姑娘能否传令贵门下,尽速再接长数丈,并且立刻架好木桥,大家好早些进人落凤峡……” 麦佳凤愕然道:“难道你还有兴趣去找那什么武库不成?” 桑琼沉声道:“不!在下忽然想到这座孤峰有些可虑,峰形上丰下锐,四面悬崖,无路可通,峰上树木,又多为易燃的松树,假如万-……” 不料话犹未完,天际一溜火光,曳空而堕,对面峭壁顶端,弓弦之声不绝,刹时间,火箭火种,已经密如骤雨向这边射来。 麦龙威腾身跃起,大喝道:“尽速架桥,进人峡谷!” 十二名日月武士一齐动手,将尚未完工的木桥,推向三十丈外峡谷,峰上松林,已经毕毕剥剥燃烧起来。 木桥长度不足,顶端与峡口间还留下六七丈一段空隙,但这时再欲补接已经来不及了,麦龙威喝令四名日月武士在这一端压住桥身,急道:“妹妹快些过去! 麦佳凤刚举步,忽然回头低声对桑琼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桑琼却摇头道:“姑娘先请,在下还须等候两位兄弟,他们真力损耗,尚未复原……” 麦佳风一顿足,向门下武士喝道:“你们分两人先护送舒大侠和杨大侠过桥。” 两名日月武士应声奔了过来,罗天奇却挣扎站起身来,道:‘不敢有劳,咱们自信还能行动,倒是我们大哥……” 桑琼道:“事已危急,你们不要顾我,先离开险地要紧,我会照顾自己。” 罗天奇毅然道:“大哥不肯先走,咱们也不走了…” 麦佳凤着急道:“唉!你们尽知道客气,真急死人!不由分说,探手拉住桑琼,飞步向桥上奔去。 麦龙威大声道:“桥头悬空,无处着力,你们务必要提气轻身,千万别落脚太重。” 桑琼自知真气无法提聚,闻言不禁脚躅,麦佳凤斜睨了他一眼,玉腕微震。一股暗劲,已循着手臂倾注过来。 桑琼脸上微微一红,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两人并肩跨上了木桥。 木桥一端悬空,一端全靠四名日月武士用“神针定海”之法压住,自是不能负载过重。 一 麦佳凤紧握桑琼手臂,低声道:“仔细了!”纤臂一提,半引半带,掠身而起。 桑琼借力举步,身形随起,两人沿桥飞掠,三次起落也已平安登上对崔。 罗天奇和秀珠远远望见,都暗中松了一口气,于是,也互相携手借力,越过深涧。 木桥每次仅能容二人蹑气通过,等到麦龙威兄弟和另外八名日月武士先后渡过,那形如石菌的孤峰上,已成了一片火海。 最后四名压桥武士,都不禁着慌,他们合力压住桥身,既无法松手,当然不能分身脱险,眼见大火已烧到崖身,束手无策。 罗天奇突然匆匆解下身边长索,将一端牢牢系在一棵大树上,另一端紧缠腰际;厉声叫道:“不要慌,稳住桥身,一听我命令才能松手。” 他深吸一口真气,强按内腑翻涌,洒开大步,循桥又向对崖奔去,迎面阵阵热风,迫得他以袖掩面,仍然奋不顾身,低头疾行。 眼看将要抵达崖边,那四名武士却已熬不住烈火灼烤,竟一齐松了手。 长达二十余丈木桥,猛可向深涧下堕落,罗天奇脚下一虚,慌忙一顿双足,涌身扑到崖边,双手疾抄,各抓住一名武士,人已如殒星飞落,向千丈绝涧下坠去。若非腰间有那条长索系住,当真要粉身碎骨。 剩下两名日月武士无处可逃,转眼都被大火卷住,惨呼之声随起,秀珠等以袖掩面,不忍卒睹。 大伙儿七手八脚把罗天奇和两名武士扯上来,惊魂甫定,余悸犹存,连桀傲不驯的麦龙武,也含着满腔感激,向罗天奇拱手称谢不止,两名日月武士更伏地叩头,拜谢再生之德。 罗天奇一再不顾调息,耗费真气,回到崖上,早已虚脱得站不起身来,麦龙威取出太阳谷活血护腑药丸,亲自喂给他服下,让他躺着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罗天奇才渐渐复原,对崖大火犹未熄灭。 麦龙威激动地对桑琼道:“杨兄千里送讯,拯我等于危境,云天高谊,太阳谷永志不忘,倘得脱困,必谋图报。” 桑琼笑道:“彼此都属武林一脉,风雨同舟,理所当然,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趁大火末灭,大家还是先退入峡中,免被歹徒发现,又生毒计。” 麦佳风黛眉微皱道:“听说落凤峡中有一种名叫猥族的野人,天生神力,又极凶悍,从前常有武林人物丧命峡中,才断绝峡谷通路,视为恶地,这话不知确实不确实?” 桑琼道:“武林传言,往往过甚其词,落凤峡中住着猥族野人倒是实情,但野人也知敌友,未必便真的那么凶恶。” 麦龙武接口道:“反正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还管它什么野人不野人?” 大家说着话,鱼贯进人峡内,十名日月武士分为两行在前开路,但见群山拱卫,自成天地,一眼望去。茂林嫩草,淙淙溪流,峡中景色,竟然绝美。 落凤峡四面环山,都是百丈以上光滑峭壁,山风隔阻,所以峡中十分温暖,大伙儿脚下踏着软绵绵的草地,耳旁索绕着嗽嗽鸟语,青天如洗,风光如画,仿佛置身仙境。 麦佳凤仰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可惜好一处世外桃源。竟被江湖人物说成鬼域,我们要是不能出去,就在这儿住上三年五载,又有什么要紧呢?” 麦龙武哼道:“妹妹倒想做隐士了,我却不甘心老死他乡,好歹要设法脱身出去,查出那设计陷阱害我们的家伙,活剥了他才罢。” 一行十六人,沿着林边而行,刚转过一片草地,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日月武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双双仰身翻倒。 太阳谷日月武士都是久经训练的高手,变故陡生,其余八人井不急于看视同伴,“呛卿”声中,八口倭刀一齐出鞘,同时身形半转,凝神监视着两侧,麦龙威兄弟疾步赶上前去,俯身察看,那两名武士足踝上赫然钉着两支喂过毒的短箭,业已气绝身死。 兄弟俩脸色顿变,忙向桑琼等招招手,大家小心翼翼起出箭簇,却见那两支短箭既非弓弯,也不像袖箭,箭身奇短,而且没有尾翎。 桑琼心中一震,急叫大家立在原地不可移动,各用兵刃拨视附近软草,果然在草丛里找到两个装置十分精巧的伏弯弯匣,管匣机钮,竟与草根相连。 麦龙威骇然道:“难怪没有听到弓弦声响,敢情竟是猥族野人设置的消息?” 桑琼皱眉察看了好一会,摇头道:“猥族野人决造未出此种精巧管匣,这东西一定是外人装设的。” 麦龙威道:“但是落凤峡中,多年来并无外人进人?” 桑琼正色道:“这就难说了。”于是亲自动手,掘出一只管匣,拭净泥土,藏入怀中,又道:“附近可能还有其他埋伏,各位务必要谨慎一些。” 八名日月武士口中答应,心里却惴惴不安,一面继续开路前行,一面手执倭刀,低头拨草,步步惊心,时时都捏着冷汗。 又行了十余丈,已到草地边沿,前面是一片麦田,约有数亩,田中金穗闪烁,结实累累,微风过处,麦浪起伏,散发出阵阵清香。 大家刚松了一口气,忽听竹笛长鸣,尘士冲天,身后林子里突然潮水般涌出大群野人,狂呼乱叫,飞奔而至。 那群野人总有百余名之多,人人身披兽衣,手里挥舞着碗口粗的整株大树,有的更捧着石块,远远飞掷过来,每一块石头,都有数十斤重,破风呼啸,劲力十分惊人。 麦家兄弟和八名日月武士仓皇挥刀应战,罗天奇和秀珠也长剑出手,刀光霍霍中,当先冲到的野人登时伤了六七个。 但野人数量太多,而且力大如牛,悍不畏死,巨石像雨点般飞过来,大树横扫,狂风四起,石走砂飞,太阳谷虽以快刀称著,无奈被大树所逼,无法近身递招,又须闪避飞石,哪里抵挡得住。 麦龙威左掌护身,右刀攻敌,一连砍倒十余名野人。回头叫道:“大家快退到麦田里去。” 眼前情势,除了退人麦田,其实也无其他再好的方法,因为田中麦穗茂密,如果提气轻身踏麦而行,对练武的人并非难事,野人们不识武功,自然无法办到,这一来至少可以减轻大半威胁。 麦佳凤一探纤手,挽住桑琼,低声道:“快走!”身形双双跃起…… 众人纷纷提气纵入麦田,踏着穗尖退出数丈,野人们退到田边,却一齐拍手笑道:“金蚤子,圆又圆。千辛万苦守麦田,终年难得一餐饱,饱食一餐活三年。” 笑声中,众人这才发现那些黄澄澄的麦穗,竟是千千万万金色小虫,一脚踏下去,虫群乱飞,绕人冲扑,任是刀劈掌扫,也逐之不去。 而且,凡是被那些金色小虫叮咬一口,伤处红肿,全身渐渐麻痹,甚至头晕目眩,真气无法凝聚。 众人虽极一身出类拔革的武功,对付这些无孔不人的毒虫,也是毫无用处,不到盏茶光景,一行十四人,先后都昏倒在麦田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琼才悠悠醒转,张目四望,置身之处,却是个阴暗潮湿的石洞,洞口设有栏栅,空气中散布着一股腥气臭味,仿佛是个豢养畜类的地方。 时间大约已是午夜了,洞外隐约可见闪耀的火光,鼓声鸣鸣,夹着时断时继、凄凉而单调的歌声,这情景,分明是落在野人手中,成了待宰囚徒。 他挪动了一下身于,觉得被金色毒虫叮咬过的地方,红肿业已消退,身上也没有绳索捆绑,回想日间被擒经过,堂堂十余名武林高手,竟然上了那些头脑呆笨的野人的当,不期发出一声苦笑。 笑声才起,突然听见隔壁有人低声叫道:“杨帮主醒了吗?” 桑琼听出是麦佳风的声音,连忙翻身爬起,伸手在洞壁上摸索,找到了个狭小的洞孔,急急沉声问道:“是麦姑娘吗?令兄他们都怎么样了?” 麦佳凤凄声答道:“哥哥他们不在这儿,但我亲眼看见八名日月武士已被野人拖出去祭了神,大约他们……” 桑琼骇然道:“姑娘有没有看见在下两位兄弟?’”…… 麦佳凤哽声道:“没有。我隔壁还关着一位,却是雪山派的索命吊客鲁无尘。” 桑琼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呀!他们怎么也落在野人手中的?” 麦佳凤缓缓道:“据说他也是跟踪我们,原想谋夺武林藏珍的,后来走错了路,绕到落凤峡后面峭壁上,数十人沿索而下,刚到半崖,突然被人从上面割断长索,堕了下来,死伤大半,活着的也都受了重伤,一个也没跑掉,悉被野人捉住。” 桑琼听了,心惊不已,长叹道:“这么说,凡是赶到落凤峡来的,先后都中了暗算,有人利用藏珍秘图包藏祸心,当真一点也不假了” 顿了顿,又问道:“姑娘也能起身活动吗?” 麦佳凤苦笑道:“我浑身都被牛筋捆住,真气仍然无法凝聚,怎能活动!” 桑琼想了想,低声道:“这儿有个小洞,姑娘能不能慢慢滚到洞边来,由在下替你解开绳结,咱们再设法救出其他人……” 才说到这里、另一边石壁后忽然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杨兄最好不要多此一举,如果被猥族野人发觉,用铁链穿锁琵琶骨,那份罪就更不好受了……” 桑琼惊问道:“你是谁?” 那苍劲的声音嘿嘿笑道:“老夫赵公亮。巧得很,万梅山庄故人,又在这儿碰了头,居然一个也不少!” 桑琼长吁道:“赵老当家有何高见?” 赵公亮冷冷道:“不敢当。老夫比你们早来半日,据管见所及,纵然能脱身逃出这些石洞,也无法逃出落风峡,猥族野人天生神力,瓮中捉鳖,迟早仍落他们手中。”;桑琼道:“难道咱们就这样等死不成?” 赵公亮笑道:“这倒不尽然,猥族野人是女的当家。听说对男人比较客气,只要安份一些,并不杀害,至于姑娘家,那就靠不住了……” 麦佳凤隐约听见,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宁可死,也不要听任那些野人摆布,杨帮主,请你替我设法解开绳结,我跟他们拼了!”’接着,一阵辘辘滚动声响从小洞里传过来,显然麦佳凤正在翻身接近洞口。 桑琼忙安慰她道:“姑娘先别性急,咱们再慢慢商议一个安全可行的方法……” 正说着,洞外脚步纷乱,十余名野女拥着一个巫婆模样的妇人来到洞前。火把高举,照得全洞雪亮,那巫婆头戴花斑羽毛,脸上涂着花纹,手提长拐,拐头上嵌着一个骷髅,从赵公亮开始,一个一个石洞挨次察看,看到麦佳风时,突然露齿嗤嗤而笑,骷髅拐一指,道: “沙娥!沙娥!带出去! 几名野女拉开栏栅,七手八脚用一根长棍将麦佳凤杠了起来,抬着向外便走。 经过桑琼洞前,麦佳风奋力挣扎,嘶声叫道:“放下我!放下我!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姑娘跟你们拼了!”怎奈那些野女充耳不闻,只是嗤嗤傻笑。 麦佳凤气得破口大骂,那巫婆突然一顿骷髅拐,拐尾疾探,竟闭住了麦佳风脑后哑穴,骂声倏忽而止。” 桑琼目睹那巫婆竟会出手闭穴,心头猛震,目光一落,又见她脚上穿着一双兽皮缝制的鞋子,登时疑心大起,急忙沉声叱道:“站住!我有话说。” 巫婆已走出丈余;闻声回过头来,向他冷冷一笑,沉声说.道:“留着吧!反正你们一个也少不了。”说罢,低头扬长而去。 桑琼惊急交迸,激声问道:“赵当家看见了吗?那巫婆根本不是猥族人,她竟然会武功……” 铁臂苍龙赵公亮平静地答道:“何须看见!老夫就是被她点住‘将台’穴的,至今真气无法提聚,身子也不能转动……” 桑琼骇然大惊道:“难怪峡中会有精巧的伏弩……难怪她那么放心,没有闭住我的穴道……” 赵公亮接口道:“是啊!老夫也在奇怪,为什么咱们都被制住穴道,身上又加捆坚韧的牛筋,而对你杨老弟,却很特殊?” 桑琼无心回答,这时候,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意念纷驰,几乎不能自抑,那巫婆如果真是武林中人,她混迹落凤峡中图谋何在?难道说也是北宫欧阳天寿的爪牙……? 洞中鼓声忽然加快了节奏,每一声鼓响,都像重锤击在桑琼心头,也许是残酷的祭神大典就要开始了,那被绑在祭坛上的。不是麦家兄妹,必然就是罗天奇与秀珠,他们会被活剥祭神,或被投人烈火,活活烧死…… 桑琼目睹前面粗大的铁栏栅,苦思无计,忧心如焚。 铁臂苍龙赵公亮却在隔洞轻声叹息道:“杨老弟,咱们都被困在野人窝里,一切认命,还是看开一些吧!” 桑琼怒叱道:“住口!生死事小,但是咱们怎能死得不明不白!” 赵公亮冷笑两声,道:“明白又有什么用,除非你能破开铁栅,独力制服数百名力大如牛的野人,而且,还得想法子离开这与世隔绝的落凤峡,…——” 正说着,洞口火光一闪,又出现两名野女。 那两个野女各擎火炬,引颈一看桑琼,同时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叫。“好沙里!真的是你呀!” 桑琼初时一愣,一揉揉眼睛再看,却不禁大喜,原来这两名野女,竟是秀珠从通臂猿辛博手中救回的两人。 一线希望,油然而生,桑琼忙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曾看到我另两个同伴?” 其中一名野女笑道:“我们也是刚刚回家来,听说捉住几个汉蛮子,跑来看看,果然是你。” 另一个接口道:“沙里,你们是好人,为什么会被神师捉住,当作坏人了呢?” 桑琼苦笑道:“说来话长,你们快些带我去见沙雅达,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她……” 野女摇头道:“祭神大典已经开始了,沙雅达在祭神,你见不到她的。” 桑琼大声道:“不!我一定要见她,你们快去对她说,祭神大典必须马上停止,因为你们族里有了奸细了。” “奸细?奸什么细?”两名野女大约不懂奸细二字的意思,彼此互望,一片迷惑。 桑琼急道:“奸细就是坏人,他假冒你们同族的人,却是存心不善,要来害你们的…… 唉!你们弄不清楚,为什么不带我去见沙雅达呢! 野女却不着急,反而笑道:“我们弄不清楚,沙雅达一定也弄不清楚,她最喜欢我们了,很多事,她都要问问我们才会清楚哩” 另一个也笑道:“沙里,请放心吧!神师不会用你们祭神的,我们祭神都用沙娥,不用沙里。” 她们只顾说些不关痛痒的话,险些把桑琼急得七窍生烟,但他明白猥族野人头脑单纯,实在无法使他们一时领悟太多,一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一条计策。 于是,含笑问道:“你们说我是朋友,是好人!对不对?” 两野女连连点头道:“对!对!沙里是好人,也是我们的朋友。” 桑琼又道:“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祭神大典,很想去拜一拜纳树木神,你们能不能带我去做一次客人呢?” 两野女想了想,拍手道:“好啊!我们也从来没有过客人,沙里去了,纳柯木神一定很高兴。” 一名野女匆匆走出去,片刻之后,带回一串铁钥,喜孜孜打开了栏栅。 桑琼暗嘘了一口气,拉开铁栅,闪身而出…… 隔洞赵公亮忽然沉声叫道:“杨帮主不愧相识遍天下,但也别忘了咱们患难与共的老朋友呀!” 桑琼略作沉吟,遂对两野女笑道:“这儿还有两位沙里,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早早想见识祭神大典,不知道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去看看?” 两名野女爽快地道:“既然是沙里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桑琼连声道谢,于是,两野女也替赵公亮和鲁无尘打开铁栅,解了牛筋绳,但穴道却仍未解开。桑琼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在下为二位解穴,你们却不可随意出手伤人,凡事须听在下节制,否则,大家仍难脱困。” 赵鲁二人都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桑琼这才拍开他们闭穴。 三人随着两名野女一路奔行,转过一座土丘只见一片宽阔!”场上,正燃着一堆旺盛火堆,熊熊的火光,照耀得山谷都成了血红色,火堆正面供着一尊青面獠牙神像,神像前就是祭台。 祭台边,盘膝坐着十余名半裸的男性野人,一个个闭目击鼓,状若痴迷,靠近火堆一边,竖立着一根长桩,桩上绑着披头散发的麦佳凤。 烈火腾腾,鼓声咚咚,那神秘的巫婆,正挥动骷髅拐杖,率领大批野女在火堆进手舞足蹈,口里不时发出尖叫之声,前俯后仰,怪态百出,祭台左侧,一把藤制交椅上,端坐着一名鸡皮鹤发的奇丑老妇。 鼓声越奏越急,死亡之舞,已迹近疯狂。 桑琼等三人紧随两名野女身后,急急向祭台边走去,大家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紧张和沉重,估量场中舞蹈的野女,约有百名之多,加上四周散坐着的,总数不下三百人,这些野女人人天生神力,足可抵得上修为十年以上内家高手,一旦动起手来,仅凭他们三个人,那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桑琼心念疾转,故意落后一步,低声对赵鲁二人说道:“擒贼擒王,猥族野人容易应付,那巫婆却是扎手人物,你们自忖能不能在联手十招之内,将那巫婆制服?” 赵公亮颇有自信地道:“何须十招?只凭老夫一人,五招之内定叫那婆子横尸当场。” 桑琼道:“那最好不过了,你们听我号令动手,务必速战速决,但有一点,不可伤她性命,必须生擒。” 鲁无尘杀机隐隐,道:“万一不能留下活口呢?”“桑琼毅然道:“不行!无论如何不可杀她,那巫婆关系太大了,希望二位勉力而为……” 正说到这里,鼓声突然息止。 两名野女一齐却步,低声说道:“快些跪下,祭神就要开始了” 桑琼扬目一望,果见全场野人都已跪伏下来,只有那巫婆手捧骷髅拐,在祭台前哺哺吟着咒语,坐在藤椅上的奇丑老妇虽未下跪,一颗头也深深低垂在胸前。 他心头暗惊,连忙蹲下身子,低声问道:“你怎不带我们到祭台边去看看纳柯木神像?” 野女摇手道:“来不及了,祭神开始,谁也不能走动,必须等献了祭品,才能起来。” 桑琼又惊问:“那巫婆在做什么?” 野女沉声道:“神师在祝祷纳柯木神,问神是不是愿意接受这次的祭品……嘘!你别再说话了,被纳柯木神听见了会生气的。” 桑琼只得住口,瞥眼望去,置身之处距离祭台已不足十丈,因为这一边靠近击鼓的野人,又在神像阴影掩遮之下,所以未被巫婆和野女们发觉,而那些击鼓的野人虽然面对桑琼,竟也视而不见,毫无反应。 仔细一看,才知那些击鼓野人,双目俱瞎,连舌头也都被割去了。 这时候,如果趁势出手,确是大好良机,但桑琼几次跃跃欲动,终于又忍住了,因为他了解野人们迷信神抵,扰乱祭典,必犯大忌。 那巫婆念完了咒语,缓步走到木桩前,从麦佳凤身上撕下一片衣襟,用拐尖挑着伸向火堆,衣襟着火,顷刻燃烧起来,巫婆面露喜色,举起骷髅拐杖,大声叫道:“纳柯木神已经接受祭品了,你们看,神已作表示!” 野女们同声欢呼,频频叩拜,显得十分高兴。 巫婆又回到木桩前、用拐头对着麦桂凤虚空划了一阵符,然后取了些泥土,洒人火堆中,两名野女跳起身来,抬过一付木架,将麦佳凤连人带桩放在木架上,高举过顶,直向火堆走去。 可怜麦佳凤穴道受制,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反抗之力,眼睁睁让野女抬向火堆,除了怒目切齿,连骂也骂不出来。 桑琼见事已危急,突然长身而起,厉声大喝道:“慢着!” 全场野女,摹然一惊,哗叫之声四起,那藤椅上的奇丑老妇也霍地站了起来。 桑琼大步直人场中,不等那奇丑老妇有所表示,用手一指巫婆,大声道:“沙雅达,快叫人把她绑起来,她不是猥族的神师,她是假冒的厂” 那奇丑老妇骇然瞪口,满脸迷惆之色,显见已被桑琼的突然出现和突然的指责弄得愣住了。 两名带领桑琼来的野女急急奔了过去,叫道:“沙里!不要这样!不要……” 桑琼举手一挥,紧接着又道:“你们看,猥族的人都是不穿鞋子的,这假巫婆却穿了鞋子,可见她不是猥族人,你们由假巫婆祭神,纳柯本神一定会生气,神一震怒,就要降罪,那时天旱成灾,你们没有粮食吃,也打不到野兽,你们都会活活饿死!” 一这一着“威吓”之法,竟十分有效,野女们没等他说完,早已脸色大变,人人流露出无限恐惧,连那奇丑老妇沙雅达也惊容满面。 桑琼毫不容人有岔口余地,一口气又接了下去:“我们是猥族的朋友,是纳柯本神请我们来替很族除害的,你们犯了罪,赶快跪下求纳柯本神原谅,谁也不许乱动!” 野女们不由自主,都跪了下去;那巫婆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好小子,你胡说完了没有?任你舌粲莲花,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身躯一旋,高举骷髅拐杖,大声又道:“沙娥们!你们是纳柯本神的好女儿,不要相信魔鬼的话,你们看。神杖在这里,纳柯本神不会降罪,大家只管动手,捉住这三个从囚洞里逃出来的魔鬼,把他们抛到麦田中去畏金蛋子吧!” 野女们听了这些话,轰然一声,又从地上跳了起来。 桑琼急忙挥手大叫:“你们不要相信她的假话,她是假的!” 但巫婆已不容他再继续发表“谬”论,骷髅杖一阵挥舞,高声叫道:“纳柯木神!垂爱子民,特赐神杖,护卫圣道。沙娥们!动手啊!你们是猥族的勇士,你们是神的好女儿…………” 数百野女被她半哄半咒一阵鼓动,狂呼乱叫,围了上来。 赵公亮和鲁无尘各自提气控劲,凝神待敌,桑琼却连声嘱咐他们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野人性狂,一旦伤了人,势必更难收拾了……” 赵公亮哼道:“你那一套不灵了,再不动手还等什么?” 鲁无尘目光一扫火堆边的麦佳凤,沉声道:“反正难免一场血战,咱们先解救了麦姑娘,也好多一个帮手。”” 野女们渐渐逼近,鲁无尘身形甫动。突闻一声呐喊,数百名野女也一齐发动,舞臂挥爪,向桑琼等疾扑而至……——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章 绝处求生 眼看血战一触即发,摹地,咚!咚!咚!一连三声鼓响,那奇丑老妇,两手分扶两名带领桑琼到祭场来的野女,巍颤颤走过来。 哗叫之声,顿时敛止,野女们都恭敬地让开路,低声叫着:“沙雅达!” 奇丑老妇目注桑琼,微微颔首,然后举起手来,向四周野女缓缓说道:“孩子们,不许动手,这位沙里是我们的朋友。” 野女们立时愕然相顾,议论纷纷,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巫婆大声叫道厂‘沙雅达,不要受他们的骗,他们不是朋友,是从囚洞中逃出来的魔鬼!” 老妇摇摇手,道:“不!他们是朋友,我的两个女儿,被坏人捉去,就是他们救回来的。” “啊!”全场野女爆发出一声惊讶轻呼,纷纷退了开去。 鲁无尘得此机会,迅速扑出替麦佳风扭断牛筋绳,拍开了穴道。 麦佳凤从木架上跳起来,娇喝一声,便向那巫婆扑去,指掌兼施,刹时攻出七招。 那巫婆果然不是庸手,骷髅拐挥动,接连化解了七招猛攻,毗目喝道:“沙雅达,你反抗神意,络柯木神不会饶你的!” 老妇平静地道:“神教我们知恩报恩,自有猥族,汉蛮子都是欺侮我们,一只有这位沙里肯救我的女儿,而且把她们送回山区,更医好她们手脚的伤,他是猥族的恩人,我们不能害他。” 巫婆咬牙切齿骂道:“好!等着吧,纳柯木神要用天火把你们烧死,用洪水把你们淹死,天会震怒,山峰会倒塌,你们等着瞧吧!” 说完,拐杖一顿,腾身便向黑暗中掠去,用的竟是内家绝学“长虹横天”轻功。 桑琼沉声喝道:“截住她,不能让她逃脱。” 赵公亮和鲁无尘双双跃起,一掠数丈,四掌齐出,横击了过去。 那巫婆嘿地一哼,身在空中,竟然提气换式,凌空一个“死人提”,硬从赵鲁二人掌劲上缘翻了过去,一连几次起落,已遁入一旁密林中。 这一展露“蹑空身法”,野女们都看得惊呼出声,沙雅达也骇然失色。 麦佳风失声道:“想不到这家伙是个武林高手?” 桑琼遥对赵鲁二人道:“无论如何要把她追截回来,千万不能让她逃了。” 赵公亮阴阴道:“落凤峡四面绝地,放心,她跑不了。”当下和鲁无尘联袂追了下去。 桑琼这才上前重新跟沙雅达相见,并且把那巫婆原是汉人假冒的可疑之处,详细说明一遍。 老妇听了,惊疑不已,道:“猥族神师,都是世代承袭,此地从无外人进人,她怎么混人会假冒神师的呢?” 立命野女们搜索巫婆所居洞穴,不多久,一野女们竟抬着另一名气息奄奄的巫婆回来,问起经过,巫婆含泪答道:“那人三天前偷进洞穴,不知用什么邪法。使我手脚都不能活动,她又整日逼问祭神规矩,稍不如意,便用邪法治得我死去活来,连叫也叫不出声。” 桑琼惊道:“这是她知道猥族人迷信,对巫师都很尊敬,而且,巫师又须纹脸,较易伪装,故想出这条狡诈的毒计,准备借刀杀人,叫我们糊里糊涂死在这里。” 麦佳凤又恨又羞道:“幸亏被你识破,要不然,我就第一个做了冤死鬼,这家伙,捉住她决不让她痛痛快快就死!” 桑琼叹了一口气,道:“我看八成被她逃掉的可能很大,她既能潜入峡中,必有脱身暗路。” 于是,对老妇道:“请沙雅达多派人手,凡是能到谷外去的通路,尽快把守,如果被她逃掉,一定会替猥族带来大祸。” 野女们如今对桑琼已经敬如神明救主,立即分头出动,一部分人去协助追捕假巫婆,另一部分去放出麦家兄弟和罗天奇等人,各人幸都无恙,只是八名日月武士,已有三人被抛人麦田喂了金蚤子毒虫,此外,跟随赵公亮、鲁无尘同来的黑道高手,除伤重死亡的外,余下还有近十人。 沙雅达下令大开猎宴,错列山珍奇味,款待桑琼等人,广场中火光复炽,鼓声又起,只是奏的节拍,已改成了迎宾欢娱的曲调。 青天为幕,大地为席,熊熊火堆旁,野女献舞,宴间虽无美酒,这些大难不死的武林高手,却一个个都欣悦沉醉了。 天色将明,追捕的人陆续回来,尽都垂头丧气,果不出桑琼所料,那假冒巫婆的女人已经不翼而飞。 赵公亮恨恨道:“整个林子都快掀翻,终不见那婆子人影想必树林里另有秘密通路。” 桑琼沉吟片刻,转问那两名野女道:“峡口外石梁已经断了,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回到峡里来呢?” 野女答道:“谷后有一条小河,是从山洞里流进来的,我们常去那儿洗澡,有一次,大家结伴向洞里走,走了很久,却走到山外一条大河边了,后来,沙雅达不许大家再去,但我们还记得那个山洞。” 桑琼骇然一惊,道:“既有这条秘密水道,难保那婆子不是由那儿脱逃的,咱们快去……” 秀珠道:“现在再追去,恐怕已经太迟了……” 飘道:“我并不是去追那婆子,其秘密水道,可能就是咱们二十余人唯一出谷生路,万一被人堵塞,岂不糟糕、!” 众人一听,俱都失惊,慌忙推席而起,由两名野女带路,急向后谷奔去。 抵达后谷,天色已经大亮。所见到的,只是深深的河床中一条涓涓细流。 两名野女惊讶道:“奇怪!河水怎会变得这么浅了呢?” 桑琼沉声道:“定是有人正在堵塞河水入口,大家快些循河道追上去!” 众人各展身形,抢人山洞,洞中尽是泥浆,随脚飞溅,而洞内河道又甚多弯曲,偶一大意,便会碰上洞壁,大伙儿踉跄摸索而行,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山洞尽头,果然触手全是巨大的石块,整个洞口,已被堵死。 麦佳风感叹道:“可惜仍是迟了一步……” 罗天奇忽然轻嘘道:“你们听,洞外好像有人声!” 众人一齐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呼叱之声隐隐传进来,好像有个粗大嗓音在骂:“……好呀!老子问你们话,你们不理,却在这儿堆石头做啥………” 接着,有人沉声喝道:“蠢物,你要找死么?” 桑琼听着听着,突然面现喜色。低声道:“天奇,你听那粗嗓门像不像霹雳神葛森?” 罗天奇凝神片刻,也喜道:“一点不错,正是他!” 秀珠忙道:“咱们快些喊叫,让他知道咱们被堵在洞里………” 桑琼附耳石上,却听外面呼叱之声已经渐去渐远,不觉叹道:“太迟了,他们已经把他诱离洞口了。” 索命吊客鲁无尘怒从心起,大声道:“他们能堵塞洞口,咱们就不能冲开石块吗?”翻手一掌,直向洞口大石劈去。 掌力一触大石,“轰”然闷响,全洞嗡然,鲁无尘拿桩不稳,噔噔向后倒退了三四步,大石却纹风未动。 赵公亮阴声笑道:“这些石块,少说都有数百斤,压在洞口,合大家之力,未见得便推它得动,鲁兄何必太不自量力呢?” 鲁无尘恼怒道:“你他妈的就会冷言冷语,何时见你出过主意?” 赵公亮冷笑道:“老夫向不轻言,一言出口,必有把握。猥族野人神力天生,现成有两位在此,为什么不叫他们来试试?” 桑琼喜道:“这倒是个主意。”当下转询两名野女。 两名野女欣然答应,她们不会排空运掌,只会用笨办法,各以肩头抵住大石,一齐用力前推,连推三次,大石果然有些摇动,缝隙中渗进一股混浊的河水。 麦龙威低喝道:“大家也别袖手,快助她们一臂之力! 二十余名武林高手一拥上前,或用双掌,或用肩头,哼!岭!嘿!群力撼山,当中重达千斤以上一块巨石,竟被推开。 桑琼急叫:“当心河水……”一语未了,“轰”地一声闷雷般暴响,大股河水,猛可灌进洞;来许多人未及防备,登时被水流冲倒,翻翻滚滚,顺流而去。 桑琼幸得麦佳凤和罗天奇死命拖住,未被冲走,等到水流趋缓,清点人数,搜寻之下,又有四名黑道高手和一名太阳谷武士活活淹死在山腹河道中。 五条性命,总算换来一条生路,当大伙儿淌着没及腰际的河水,钻出石洞,东方朝辉,正冉冉从山巅播散下来,河面荡漾着薄薄水雾,旷野中竟是那么幽美而宁静。 绝地生还,人人都怀着满心喜悦,争先恐后爬到岸上,欢呼不已,只有桑琼仰望云天,剑眉深锁,独自默然没有出声。 麦佳风挨在他身边,柔声轻问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桑琼轻叹一声,道:“我在想,人世间的敌友恩仇,变幻何其大速,昨天夜里,咱们还是石洞中待死的祭品,短短一夜,便又化敌为友。猥族人头脑呆笨,尚且能分辨善恶恩仇,为什么武林中人彼此猜忌陷害,句心斗角,竟像永无止境?难道咱们连报族人也不如吗?” 麦佳风一时没有领会他话中深意,闪着一双秀眸,迷悯地道:“咱们不也是一样吗?譬如在万梅山庄的时候,争夺藏珍秘图,彼此不惜以命相拼,到了生死关头,连赵公亮他们也跟咱们同心协力寻求生路了!” 桑琼苦笑道:“不错,但那也只限于生死关头之时而已,一旦危机解除,仇忌之念必然又起,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的确是太遥远了。” 麦佳凤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太阳谷受了你的大恩,从此永为挚友,这是决不会变的。” 桑琼淡淡一笑,转问道:“天道无常,武林隐祸不远,贤兄妹今后有何打算?” 麦佳风脸上掠过一抹愧色,道:“我们兄妹雄心勃勃到中原来。想不到十二名日月武士伤亡大半,落得灰头土脸,一事无成,当然是必须先回太阳谷去看看爹……”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再来中原,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去找你的。” 桑琼微笑又问:“东海藏珍,还有意再去试试吗?” 麦佳凤粉颊一红,低啐道:“去他的!从今以后,再不找什么藏珍啦!” 两人正隐隐低语,罗天奇和秀珠领着霹雳神葛森飞步而至。 葛森见了桑琼,喜得咧嘴大笑,连忙施礼拜见道:“帮主,您可让俺找苦了,好端端地,干么躲在山洞里?” 桑琼含笑为他引见了麦家兄妹及赵公亮、鲁无尘等人,然后问:“你不是跟伍一凡同路的吗?怎会独自一人?” 霹雳神嚷道:“别提那伍一凡啦;俺跟他在合肥附近见到帮主暗记,一路追到节崃,走得好好的,昨天夜里他忽然说发现敌踪,把俺撇在乱山里,一去不见回来,俺急得各处找他,刚才在河边看见几个王八羔子在推石头,俺问他们话,他们倒跟俺赌狠,把俺引到那边山下,七八个人围着俺一个人,亏得俺好一阵杀…” 桑琼脸色一沉,急问道:“那些人什么打扮?现在何处?” 霹雳神翻翻眼睛,道:“这个俺却没有注意,那些家伙都用缠脚布蒙了脸,只有一个使拐杖的婆子涂着花脸,活像是个唱戏的……”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葛森把眼一瞪,叱道:“你们笑什么?俺又没有说错!” 桑琼点头道:“那婆子必然就是从落凤峡脱逃的巫婆,我只问你,他们现在何处?” 葛森道:“正干得有劲呢,偏是舒兄弟赶了去,那些王八羔子见机都溜了。” 罗天奇也接口道:“他们对此地山势十分熟悉,没待追赶,已跑得不见了。” 桑琼听罢,沉吟道:“或许他们在附近山中另有巢穴,伍一凡孤身涉险,令人堪虑,咱们必须找一找他,同时也趁机查一查那婆子的来历,这一点十分重要。” 赵鲁等人都道:咱们都愿追随杨帮主走一趟! 桑琼点头答应,便将这意思转告两名野女,不料两野女竟依依不舍,问道:“沙雅达曾说要留你们多住几天,怎么就要走了?” 另一个道:“这件事我们不敢作主,必须告诉沙雅达。”与同伴匆匆泅水钻进石洞而去。 有人叹息道:“落凤峡倒真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世外桃源,要是咱家里没有黄脸婆,真想找个野女,就在落凤峡成家养子算了。” 又有人接口取笑道:“老哥别忘了,猥族是女主外,男主内,老哥只要不烦烧饭抱孩子,又要忍得住一女数夫,不吃飞醋,那就尽可在此落籍了。” 众人说笑一阵,却见那名野女竟带着沙雅达亲自涉水而来。 沙雅达手里捧着一只石坛,恭恭敬敬交给桑琼,说道:“沙里!你们是外边人,猥族无法留你们,这坛中是落凤峡神泉泉水,饮后自生神力,许多汉蛮子千方百计想喝,却一口都得不到,沙里你请收下吧!” 众人听说是峡中闻名的“力士泉”泉水,都怦然心动,一双双贪婪的目光,注视桑琼,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桑琼自然会意,含笑接过道:“承沙雅达盛情,却之不恭,在下就拜领了。” 随手却将石坛交给了麦龙威,又道“神泉泉水,乃是武林朋友梦寐以求的东西,麦兄权代主人将泉水分给在场诸位朋友,均沾同享,也不枉大家死里逃生历劫一场。”。__众人轰然欢呼,于是由麦龙威分派,轮流饮用,连霹雳神在内,每人都喝了一大口,坛中还剩下小半…… 麦龙威将石坛送还桑琼,笑道:“杨兄磊落胸襟,众人都分领厚意,余下来的,应该由杨兄自己饮下了。” 一秀珠也低声道:“大哥,这泉水说不定对你大有用处。” 桑琼推却不得,举坛一饮而尽,只觉那泉水略带腥味,人口似冰,其寒澈骨。 沙雅达双手合十,虔诚地道:“猥族永远是沙里的朋友。但这条通路,我们却要封闭起来,以防坏人进人落凤峡,除了沙里重来,永远不会再启开了。纳柯木神保佑各位。” 老妇领着两名野女作别而去,不多久,洞中果然传出隆隆之声,河水渐渐高涨…… 桑琼目注那渐被河水淹盖的洞口,颔首叹道:“谁说猥族人愚笨,这位沙雅达,却是一位思虑周到的好…”话未说完,忽然住口,刹那间,神色大变,嘴唇苍白,额上冷汗籁籁而下。 秀珠惊问道:“大哥,您怎么了?” 桑琼以手掩胸,呻吟道:“我………我觉得胸口里……好像………好像绞一般的痛……” 霹雳神大喝一声道:“兀那野婆子,一定在泉水里下了毒了!” 秀珠叱道:“胡说,泉水若是有毒,咱们怎么会没事………” 桑琼只觉心如刀绞,脑中嗡然作声,两腿一软,便昏了过去l 椎心般的痛楚,使他昏厥,浑忘了一切,朦胧间,似觉有人抢过来扶住他,将他轻轻放平地上,又似乎有人在附近奔走、叫嚷、呼喊……但他神智更越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孤灯荧荧,已是深夜。 桑琼揉揉眼睛,才看出自己正躺在邛崃山麓那家曾经休息过半日的简陋旅栈里,薄板墙,破木床,小而暗的房中,一灯如丑。 他轻轻撑起半个身子,床板发出一阵吱吱低响,奇怪的是,胸口痛楚竟已全失,只是感到口如火灼,渴得厉害。 床头小几上放着一把锡茶壶,伸手可及,桑琼探身去取茶壶,却见小几那一边也有一张床,床上仰面躺着一个面如紫金的长髯老人,赫然竟是铁面金钩伍一凡。 他不由一怔,连忙翻身坐起,低叫道:“伍兄!伍兄!” 伍一凡毫无动静,房门却“依呀”一声打开,秀珠挨身而人,关切地问:“大哥醒了? 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桑琼点点头,茫然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到这儿来的?” 秀珠微笑道:“已经三天了………” “三天?”桑琼蓦地一惊,道:“你是说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秀珠笑道:“昏睡三天三夜倒不要紧,大哥一直呻吟不停,不时全身颤抖,好像得了什么恶病,把咱们都吓死了,后来幸亏麦姑娘看出了病因……” “她怎么说?” “她说大哥是心脉断裂,真气涣散,偏巧饮用了凝气聚劲的泉水,喝得太急太多,一时内腑承受不住,才有这种现象。”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我是个失去功力的人了?” “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麦姑娘倒是个好心人,还仗她拼耗自己真力,运功出手,以太阳谷独门‘截脉续命’之法,暂时将你体内鼓动的真气逼聚在右腰‘天枢’穴上,她说:这样虽然还不能使你完全恢复失去的功力,至少真气不会再涣散为害,以后你再提气运功,也可以发出从前三成劲力,大哥的病,等于好了一小半。不过,每次运气时间不能超过一盏热茶时光,仍然不宜跟人动手。” 桑琼听了,暗忖道:欧阳玉儿曾说我真气破散,必须百日内寻到千年冰蚕蛹,才能救治,现在计算时日,恰好已有五十天左右,千年冰蚕蛹没有找到,却意外获得落凤峡力士泉泉水,恢复三成真力,已属异数,难道冥冥中真有神抵,要我重获武功,再度仗剑江湖? 秀珠见他沉思不语,忍不住又道:“可惜那位沙雅达已将石洞封闭了,假如能够再得些泉水,也许您失去的内力,就可完全恢复了呢!” 桑琼笑道:“为人不可太过贪心,这次因祸得福,应该心满意足了,现在麦姑娘他们已经走了没有?” 秀珠道:“她运功替您疗伤,真力耗损大多,现在后院养息,太阳谷人马和赵公亮、鲁无尘他们一个也没走,都住在附近民家,要等您病好了才肯离去。” 桑琼感叹道:“真是难为了他们了,由此可见,无论黑白两道中人,本性都是善良的,只要推诚多半相待,照样可以结成好朋友,珠妹,咱们抱此诚意,将来一定能替伯父他们报仇雪恨。” 目光一落,又问道:“伍大哥怎么样了?我看他脸色不对,好像负了内伤?” 秀珠黯然道:“要不是云岭双煞梁氏兄弟第三批及时赶到,伍大哥险些死在邛崃山中哩……” 桑琼惊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去把梁氏兄弟请来,我得仔细问问他们” 秀珠去不多久,即将梁金虎、梁金豪兄弟领进房来,罗天奇也随后而至,三人都以帮规见礼问候。桑琼命他们在床沿坐下,急问伍一凡负伤经过。 梁金虎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咱兄弟追循沿途发现的暗记,一直赶到落凤峡前绝峰下,暗记忽然中断,正在彷徨无主,突见峰侧密林中有人影疾掠而逝,同时听得有人呻吟,循声追寻,却发现伍见身负重伤,倒卧林内,距他不远处,还躺着一个身披兽皮、面涂斑纹的老婆子,也已经奄奄一息,咱兄弟急忙救治伍兄,从他口中,才知道他因追赶那老婆子直追了一夜,刚刚得手,却被隐匿林内的强敌突击负重伤。” 桑琼忙又问道:“那老婆子是被伍兄打伤的吗?她死了没有?” 梁金虎道:“据伍兄说,那老婆子是被他活捉住的,后来突遭强敌暗袭,就将她点了穴道,放在地上,想不到那两个偷袭伍兄的家伙,临走时也给了老婆子一掌……” 桑琼岔口道:“你们赶到的时候,老婆子不是还奄奄一息吗!” 梁金虎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不错,当时咱兄弟见她一息尚存,也将她和伍兄一起带下山来,谁知她半路竟咽了气。” 桑琼跌足道:“可惜一条极好线索,却白白断了,不知她临死之前,吐露过什么话没有?” 梁金虎摇头道:“这个咱兄弟倒忘了查问她,帮主欲悉详情,只有问问伍兄。” 桑琼颔首沉思,忽然又问:“你们在林外看见的人影,共有几人?什么装束?” 梁金豪接口答道:“共有两人,身法都极高明,咱们没有看清装束,仿佛只看见一个穿的是紫色衣服,另一个却是黄衣。” 黄燕和紫燕? 桑琼只觉心头猛然一震,但他却紧抿着嘴,没有说出口来,一双剑眉,又深深锁住一起。 他负手绕室徘徊,内心反复自问:会是她们吗?北宫五燕中已有四人涉嫌,蓝燕和墨燕打伤鬼偷邢彬,现在紫燕和黄燕,又伤了伍一凡,其中只有一个彩燕欧阳玉儿没露嫌迹,她到底知不知道真假藏珍图的内幕?如果知道,为什么在宝觉庵又对自己表现得那么诚挚友善呢? 最初,鬼偷邢彬述说负伤经过,他还在半信半疑,北宫五燕一向自视颇高,很少联袂出手,而且,老实说,他对鬼偷邢彬也不太信任;如今伍一凡又遭毒手,以伍一凡的机智、武功、沉稳、干练,错非是双燕联手,当今武林中能够在一击之下,使伍一凡身受重伤的人并不多,因此,他不能不相信了。 可惜的是屡次遭到暗算,都未能擒到一个活口。第一次在万梅山庄出现的灰衣蒙面人,是个最难得的线索,结果却因鬼偷邢彬负伤而中断,这一次,那假冒巫师的老婆子又被灭口,真是不幸。 室中一片沉寂,伍一凡昏睡未醒,罗天奇等人见桑琼蹙眉凝思,也不便开口,惨淡的灯光,照耀着一张张呆滞的面庞,大家的心情都显得无比沉重。 桑琼徘徊良久,目光忽然落在伍一凡身上,轻问道:“他的伤势怎样了?” 罗天奇答道:“伤在督脉,本来很重,幸亏梁氏兄弟营救及时,三天调养下来,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桑琼又问:“这三天内,有没有清醒过?”罗天奇道:“昨天醒过一次,但他满口吃语,含混不清,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桑琼叹道:“既然如此,天明之后,大家动身先向合肥,咱们一事无成,帮中兄弟已连伤二人,唉!这都是我才疏德薄,累及全帮……” 罗天奇等异口同声道:“帮主怎的这般说” 桑琼挥挥手道:“你们都请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仔细想想。” 众人默然片刻,只得告退离去。 桑琼独坐房中,心潮起伏,难以抑止。眼见伍一凡青中泛紫的脸色和微弱鼻息,映着灯光,分外凄凉,使他不禁油然而生愧作之感。 他轻轻替伍一凡掖好被角,又试试他的额温,一关切之情,流露眉际眼中。 枯坐一阵,渴意又生。 桑琼走到小几边,取过锡壶,却发觉壶中空空,只剩下一点茶渣了,于是提了茶壶,轻轻推开房门,想到前厅去弄些茶水来,谁知走过转角一间房门外,却见房内灯火未灭,而且有人正低声谈着话。 他无意间凝神一听,不由心中一震,原来房中住的乃是云岭双煞梁氏兄弟,只听梁金虎的声音正恨恨说道:“……他对武库藏珍的事,一字不提,就叫咱们天亮动身,分明东西已被他们弄到手了,瞒的只是咱们两个,这口气,实在叫人咽不下去!” 片刻之后,梁金豪才叹了一口气道:“大哥,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恨只恨那老巫婆坚不吐实,咱们又不能偷偷带着她一起上路,依我看,不如趁现在把她弄死算了。” 梁金虎粗声道:“那是为什么?” 梁金豪道:“咱们既然问不出实情,若被头儿知道了这件事。反落得结义不诚,阴谋叛帮的罪名,岂不是驼子摔筋斗两头不着实!” 这番话显然打动了梁金虎,梁金虎默然好一会才愤愤说道:“我总觉得不甘心,走!趁天亮以前,咱们再好好审她一次,要是仍得不到实情,再弄死她也不迟。” 话声甫落,灯火立灭,遥闻窗性轻响,梁氏兄弟已越窗而出。 桑琼意外地听到这段谈话,大吃一惊,梁氏兄弟口气中,分明对自己落凤峡之行存有疑心,他们所称的“老巫婆”又是谁呢? 他一颗心突突狂跳,又是难过,又是惊诧,本想叫唤罗天奇与秀珠,转念又忖道:梁氏兄弟不过是私心太甚,相处之日过短,尚不够了解我的为人行事,这事如被帮中其他兄弟知道了,将来势将影响同门情谊。 想到这里,毅然放下茶壶,悄悄打开店门,闪身而出。 小镇街上沉寂如死,昏暗的下弦月斜挂天边,桑琼运聚目力,但见两条人影已经越过街角向镇外驰去,当下把心一横,拔步也向镇外飞奔。 疾奔数丈,他已感体内劲气流转,脚下远较先前快捷,在飞云寺散破的真气,果然能够提聚几分了,心里一喜,身法立时加快。 远远只见梁氏兄弟驰出镇外后,直向一栋竹林围绕的茅屋走去,那茅屋倚山而建,面对一列荒芜的梯田,地位偏僻。而且附近,没有邻舍,加上竹林掩遮,若非走到近处,很不容易发现,此时更黑沉沉宛如死地。 梁氏兄弟毫无顾忌,推门进入,转眼,屋中便透射出一片灯光。 桑琼略一沉吟,也壮着胆越过梯田,及至接近茅屋,才看出这栋茅屋共分两间,左边是一间卧房,房中一张简陋木床,床上躺着的大约就是茅屋主人,因被蒙脸,籁籁发抖,灯光却在另一间厅屋里。 桑琼屏息蹑足。轻轻欺近厅屋窗前,偷眼一望,不禁为之呆住了…——” 原来厅屋中一张竹榻上,仰面躺着的一个人,竟是那在落凤峡假冒猴族巫师的老妇。 只见那老妇除了胯间一片破布,全身赤裸,双手分缚在竹榻头上,两只脚赫然已然齐膝砍断,满身满脸,都是铁条烙过的火印,嘴角和腿膝下,一片血迹,人也早已奄奄一息,但却并未断气。 这时候,梁金豪正用一只火炉烧着铁条铁叉,梁金虎二脚踏在榻上,手边放着一盆冷水,沉声问道:“老巫婆,我劝你还是实说了的好,咱兄弟有的是绝活,尽够慢慢消遣你这老东酉的,你不怕皮肉受苦,咱兄弟也不嫌麻烦。” 那老妇目眶深陷,业已不成人形,干瘪的嘴唇不住蠕动,其声细如蚊蚋,哀求地道: “求……求你们,让我死……了吧……我只求早死………求求你们……” 梁金虎嘿嘿冷笑道:“想死?哪有那样容易!你不说实话,就别想痛快一死。” 老妇道:“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呢?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梁金虎脸色一沉,道:“咱们不问旁的事,只问你落凤峡武库藏珍,被谁得去了? 说!” 老妇不觉泪水盈盈,呻吟道:“我早已实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库藏珍,那幅图,原是假的……” “呸!” 梁金虎没让她说完,狠狠碎了一口,骂道:“老巫婆!你他妈的还要嘴硬?既然没有武库藏珍,你这老东西犯得着打扮成野人巫婆模样混进落凤峡吗?” 老妇道厂‘我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梁金虎喝道:“奉谁的命?你说!” 桑琼心头一震,急忙凝神侧耳,想听听那老妇人怎么说?不料梁金豪却岔口道:“大哥,问她这些不关重要的话干什么?时间不多,咱们还是早些用刑,多叫她吃些苦头,一她自然就会实说了。” 说着,从炉中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一反手,按在老妇左胸上。 一阵焦臭触鼻,那老妇惨叫了一声,登时昏厥厂过去。 梁金虎顺手取过水盆,兜头泼在老妇脸上,片刻之后,老妇悠然复苏,呻吟不绝。 梁金豪沉声又问:“你说藏珍秘图是假的,定然还有一份真图,那真图又在谁手里?” 老妇哀声道:“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是奉命潜进落凤峡唆使猥族野人杀害入峡寻宝的人,其他事情,真的一概不知……” 梁金豪冷哼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说图是假的?哼!看不出你这老东西倒硬不怕死。” 话声甫落,“嗤”地一声,另一根烧红铁叉,又上了老妇右胸,惨呼随起,老妇只痛得全身抽搐,刹时又昏死在竹榻上。 梁金虎浓眉微皱,低声道:“老二,手下轻一些,我看这老东西挺不住了。” 梁金豪笑道:“放心,我已先闭住了她心络脉三处穴道,只要不伤及心肺,皮肉之痛,决不碍事的。” 回头见盆中已无余水,于是取了水盆,径自往屋后取水去了。 桑琼至此已恍然领悟云岭双煞心猜疑,伪称老妇已死,实则偷偷将她藏在这茅屋中.私用酷刑逼问武库藏珍下落的底蕴。行径虽不可谅,天幸尚未将老妇弄死.有此活口,或许可资追查出一些有关“藏珍图”公案的实情。 他正盘算着应该如何现身,才不致使双煞过分受窘?突听梁金豪在茅屋后发出一声厉吼.高叫道:“‘大哥!有人到了!” 厅屋中梁金虎闻声一惊.翻手撤下肩后仙人掌,身体疾旋,向屋后扑去。 桑琼急忙快步绕过茅屋,掠目处,只见月光下人影倏起倏落,梁氏兄弟已和两名蒙面人杀得难解难分。 那两名蒙面人一式灰衣,面罩布巾,武动俱都不弱,长剑盘旋飞舞,紧紧缠住云岭双煞,看情形一时半刻,难判胜负。 桑琼突然心中一动,暗忖道:“趁此良机,我何不先将那老妇带回客栈去……” 谁知当他再绕回茅屋前面,推门人屋一看,竹榻上那重伤濒死的老妇人竟已不知去向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一章 各有说词 桑琼骇诧之下,转身撩起左边那间卧房门帘,探头一望着床上的人,竟连那茅屋主人也不见了。 他初以为或许是那茅屋主人不忍见梁氏兄弟酷刑逼供,偷偷将老妇救下带走了,急忙拔门奔出了屋外。 谁知找遍附近几处隐僻的地方,却未见那茅屋主人和老妇影踪,这才又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暗忖:一个安份的善良百姓,见了这种惊心动魄的江湖凶杀之事,吓也吓个半死了,哪敢涉身其中?再说,凭他一个种田的农民,纵有这份胆量,也决无这份身手,除非另有武林高手隐伏屋中。 心念及此,复又壮胆回到屋内,略一搜寻,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卧室床下,赫然一具死尸,尸体余温犹在,断气尚不太久。 从死尸身上简朴粗质衣著推测,显见这才是茅屋真正的主人。 果真如此,那先前躲在床上,用被褥蒙着头脸的,必然是另一名贼党了,他可能是潜人茅屋意在救援老妇,因为梁氏兄弟突然来到,来不及溜走,才躲在床上假作簌簌发抖,云岭双煞一时大意,竟被他瞒过。 桑琼推断实情,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能早些现身喝止双煞,那老妇或许不致被同党救走。 但事已如此,徒悔无益,他估量云岭双煞的功力,脱身足可无虞,不欲再留,于是,二次抽身退出茅屋,仍循原路回客栈。 刚走到客栈附近,忽然瞥见一个身着黄衫的纤巧人影,正从客栈中飘身而出,低头向镇东急急争驰去。 桑琼为之眼中一亮,原来那黄衣人身法轻灵,驰行甚速,不仅身着黄衫,而且脸垂黄巾!无论身裁、装束、武功……都跟在宝觉庵中见过一面的“北宫黄燕”十分相似。 她怎会在这儿出现? 这念头飞快在桑琼脑中掠过,当下不远细想,连忙拔步便追。 前面黄衫人去势如电,片刻间便奔出数里,桑琼起步稍迟,真力也远逊那人,再加上他提足一口气,最多只能维持盏茶时间,必须不时歇下来调息,数里虽不太远,却无法一气追及,等到转出小镇东郊,早已不见那黄衫人的影子了。 桑琼迫不得已停下身来,举目四望,只见一片起伏山峦,无尽无止,附近看不到一户人家,迎面有条小河,宽约四丈,粼粼波纹,映着残月,也是那么静悄悄地。 正在迟疑不决,小河对岸忽然掠起一条人影,其疾如电,直向桑琼立身之处奔来。 这人举态颇显仓皇,举步迅捷,四丈多宽的河面,大袖一拂,便即飘身而过,正因他来得太快,桑琼欲避不及,索性负手屹立,、两下一对面,彼此都不禁微感一怔。 原来这人绸衫皮帽,手里拿着一支旱烟袋,竟是“神机堡”师爷莫金荣。 莫师爷遽见桑琼,仿佛甚感意外,身形一顿,闪着两只细小鼠目,向桑琼上下凝注片刻,然后咯咯干笑两声,拱手道:“幸会!幸会!老弟夜半踏月江边,负手临风,好高雅的意兴?” 桑琼也抱拳还礼,笑道:“想不到又在此地见到老前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莫师爷忽然眉头一皱,低声又道:“老弟已经从落凤峡回来了?” 桑琼刚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口,莫师爷已又舒眉一笑,径自抢着道:“绝地往返,竟然无恙,可喜可贺!老朽还有点急事,不克畅述,老弟倘有余暇随时请到青城龙溪盘桓几日,也容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说完,也不待桑琼回答,双手一拱,干笑数声,大步飞驰而去。 他这般行色匆匆,倒引起桑琼无限猜疑,展顾之间,莫金荣已去得无影无踪,不禁耸耸肩,喃喃自语道:“奇怪!他这样深夜奔驰,神色仓皇,又是为了什么呢?……” 身后忽有人冷冷接口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机堡鬼祟之物,本来就没有好东西。” 桑琼霍地旋身,不知何时江边已绰立一人,黄衫飘拂,正是自己追之不得的黄影人,也果然就是“北宫黄燕”。 他一时措手不及,十分窘迫,忙不迭斜退半步,双掌交错护住前胸。 黄燕目光炯炯逼视了他一眼,满含嘲笑地问道:“怎么?老远跟我来到这儿,却又怕我吃了你不成?””” 桑琼脸上一阵红,重重咳了一声,才板着睑道:“在下正要请教姑娘,半夜窥探客栈,意欲何为?”。 黄燕嗤地一笑,道:“那真是太巧了,你要找我,我也正要找你呢!” 桑琼一怔道:“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 黄燕作了个不屑的表情,哼道:“是另外有人找你,像大帮主这种是非不分、翻脸无情的人物,我才懒得理睬;偏偏世上有那死心眼的人……” 语声至此一顿,冷冷向对岸一指。道:“桑大帮主。请吧!” 桑琼也是一身傲骨,被她连番讽刺讽驾,本已准备拂袖离去,却因黄燕手指四文宽的河面,神态语气中大有嘲弄的意味,似乎笑他未必纵得过面前这条小河,一气之下,撩衣提气,当先向对岸跃去。 他一口真气虽然勉强提聚起来,终因心脉未曾痊愈,每次提气仅可维持盏茶时间,而且只能发挥三成功力,身形才离河岸,胸腑微感隐痛,刚掠出三丈左右,突然真气一散,直向河水中落了下去。 心里一急,正欲鼓袖奋力冲过前面不足一丈的河面,猛觉身后劲风迫体,把自己向前一送,身不由己,飘落对岸。 桑琼一阵屈辱羞惭,转过脸来,只见黄燕正用惊讶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同时诧异地说道:“你一身武功,真的已经……” 桑琼傲然一仰面孔,冷冷道:“在下武功虽然不高,头脑却很清楚,自信还足以应付天寿宫的鬼蜮伎俩!” 黄燕慧狡黠地笑了笑,没有再开口,领着桑琼向右方一座林子边奔去,才到近前,林中闪出一人,乃是紫燕。 双燕互换一瞥眼色,黄燕低声道:“大姊见到姓莫的老混蛋没有?” 紫燕点点头道:“他好像很不死心,一直在附近逡巡不去,要不是五妹拦着我,真想赏他一剑。”” 又转头望望桑琼,笑道:“公子请进吧,五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桑琼举步又止,迟疑地道:“我……我想……还是不再见面的好……” 黄燕微怒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固执,千错万错,咱们五妹待你有什么错?你……” 紫燕笑道:“四妹,别责备他了,时间不早,五妹等着有要紧话跟他说呢!” 黄燕哼道:“对这种没良心的人,也只有五妹还那么痴,换了我呀,哼……”话没说完,紫燕已拉着她飘身而去。 桑琼一阵惆怅,其实,他心里又何尝真的不愿再见欧阳玉儿,只是事情演变证明欧阳天寿越来涉嫌越重,为了私仇公义,迟早有一天,他必将和北宫翻脸为敌,假如欧阳玉儿痴心不死,将来的痛苦,势将更甚眼前,他家毁妻丧,此生已不属于自己,大丈夫挥慧剑,斩情丝,必须毅然绝断,因循苟且,只会误己误人。 迷惘之中,只觉细碎脚步声穿林而出,停在林边,好一会,又闻得一声幽怨的叹息…… 他不必抬头,也知道来人必是欧阳玉儿,也不难想象此时欧阳玉儿脸上,是如何一种哀怨悲伤的神情,但是,他一横心,故作未闻。 又过了片刻,欧阳玉儿终于忍不住凄然开口,道:“琼哥哥,你真的那么恨我?连再见我一面也不愿意?” 桑琼暗暗鼻酸,却极力使自己平静地答道:“我跟玉妹是童年知交,何来仇恨?但是,为了令尊,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免得他日相对,徒增痛苦……” 欧阳玉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会对爹爹这么痛恨,难道说为了当年他老人家曾经刁难过你,或是……” 桑琼脱口道:“当年之事,早已淡忘,不错,我说的,是他阴谋铲除东庄南谷,甚至西堡,以遂独霸武林的狂妄野心。”” 欧阳玉儿悠悠道:“你怎可这样肯定是他老人家呢?” 桑琼剑肩一掀,道:“南谷麦家兄妹误人落凤峡,险些全师覆亡,这还不够说明吗?” 欧阳玉儿叹道:“你一定要这么想,那就不是言语所能解释的了,但我总相信爹爹不果那种人,老实说,他老人家如真有独霸天下的野心.大可赁藉武功,又何必使用这种暗算手段?” 桑琼冷冷道:“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北官声誉,人才虽众,但若同时与天下为敌,却也未必便能稳操胜券。”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玉妹相召,如果就为了这件事,愚兄无礼,这就告退了!” 他一直没有抬过头,话一说完,一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欧阳玉儿身如飞蝶,已逼近面前,低叫一声:“琼哥哥!” 这声低呼令人肠断,桑琼凛然却步,强忍的热泪,险些夺眶而出。 欧阳玉儿仰着面庞,脸上一片晶莹泪光,痴痴望着桑琼,颤声道:“琼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团拆解不开才会有这些偏激猜想,但十八年情谊自此而断,我是说什么也不甘心的,今夜我请四姊约你到这儿来,是为了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必须告诉你.我知道你或许不肯相信,可是无论你信与不信,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么?” 桑琼长吁一声,道:“玉妹请说吧,愚兄听着就是。” 欧阳玉儿举袖拭去泪水,缓声问道:“我先要问你,你的九灵帮里,是不是有个名叫铁面金钩伍一凡的人?” 桑琼心头一震,霍地抬目,道:“不错,玉妹也认识他?” 欧阳玉儿摇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大姊和四姊却在落凤峡外见过他一面……” 桑琼恍然道:“正是,我几乎忘了,承两位令姊不弃,曾在林中联手偷袭,险些要了他一条性命,这件事九灵帮迟早会向两位令姊讨还公道……” 欧阳王几道:“你且慢责备人,应该先问问她们是为什么出手的?” 桑琼晒然道:“何必再问,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欧阳玉儿神色一正,道:“琼哥哥,你错了。那天大姊和四姊在落凤峡外,亲见伍一凡跟一个假扮成巫婆模样的老妇躲在林中密谈,正因他们话中提到你,两位姊姊才留了心………” 桑琼扬国道:“是吗?他们提到愚兄什么?” 欧阳王儿道:“那老妇先述说你们从落凤峡脱险经过,伍一凡听了十分恼悔,曾说:如此良机,竟被他侥幸逃过,你也未免太不仔细了,现在事实查明,那假称杨天仇的,就是卧龙庄的桑琼,这一次如能成功,东庄南谷一网俱尽,这是多大一桩功劳,偏偏被你弄坏了,真是可惜。 “老妇被他抱怨,不服道:“你倒说得轻松。难不成老娘愿意弄糟?谁料得那姓桑的会在半路上救了猥族土司两个女儿,没有那两个贱女人帮忙,老娘也坏不了事。” “伍一凡又道:“这些原因,你能对我说,我却怎能向令主回报?” “老妇道:“这都是你自己找的烦恼,当初咱们纵横关外,何等自在,一偏偏你要跑来干这捞什子的差事,叫老娘堂堂长白鬼母罗碧霞屈居人下,这次更要我成天披了兽皮,混在野人堆里,受了多少委屈,难道一点失错,他们就会把老娘杀头不成?” “伍一凡沉声道:“你当是说来吓唬你的?他们下手无情,万梅山庄六指臾侯昆扬就是榜样,到时候你一死不要紧、说不定连我也被拖累了。” “‘他们两人越说越有气,老妇突然发了横,怒冲冲道:“既然这么说,咱们夫妻情份到此为止,你做你的春秋梦,老娘。自回关外;咱们从此拆伙,两不相涉。” -“老妇起身欲行,却被伍一凡横身拦住,两人又吵了几句;就动起手来,那伍一凡出手毫不留情,连施煞手,竟把那长白鬼母罗碧霞击成重伤,立意灭口,以除后患。 “大姊和四姊本不想介人其中,后来实在看不惯那伍一凡的手段,才联袂出手,击了他一掌……”i 欧阳工儿一口气说到这里,仰望桑琼,却见他神情木然,没有一点表示。不禁长叹一声,又道:“我早料到你不会相信的,但这些都是实情,那伍一凡混迹九灵帮中,日夕相处,令人替你耽心,只盼你多谨慎一些,不要受他暗算才好。” 桑琼点点头道:“多谢玉妹关注,愚兄自会小心,但是,愚兄倒要请问:这段经过,究竟是玉妹亲见呢?还是令姊转告的?” 欧阳工几道:“我当时还没赶到,自然都是大姊她们告诉我的。” 桑琼笑了笑道:“那么,愚兄也该奉劝玉妹一句话。你那四位义姊,个个手段狠毒,并不在伍一凡之下,玉妹纵是出污泥而不染,但也要当心久受谗言,易遭蒙蔽……天色不早,愚兄就此告辞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昂首大步,循原路而回。 满怀烦恼,回到客栈,天色已透曙光,铁面金钩伍一凡仍然沉睡未醒,桑琼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夜间的一些经过,只觉心里郁郁,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决不相信紫黄二燕有关伍一凡的那些话,可是,梁氏双煞私匿长白鬼母逼问武库下落,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九灵帮中龙蛇混杂,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暗藏祸心,藉着结盟组帮,另有图谋的人呢?那人虽然不一定是伍一凡,但这种可能若不及早子以澄清,全帮安全,终究不能无虑。 想到九灵帮可能隐伏危机,使他不期然又忆及卧龙庄三十六位舍命全节的义士,世间忠奸敌友,往往非至最艰困危急的时候,难以分辨,等到面临绝地,分辨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也许已经太晚了。 转眼天亮,大伙儿,陆续起身准备行囊,桑琼亲往后院向麦家兄妹致谢,互道珍重,殷殷作别。赵公亮和鲁无尘也先后告辞离去。 九灵帮买舟东归,沿江而下,船到芜湖附近,本来应该转向西北,经巢湖回返合肥,但桑琼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下令由罗天奇等护送伍一凡径返古墓总坛,自己则欲率同云岭双煞继续东下。 大家听了这个安排,尽皆不解,连双煞也茫然不知原故,桑琼笑道:“我几经熟思,决定往东海探一探武库藏珍究竟,一则求证欧阳玉儿的话是真是假?二则那东西既是人人梦寐以求,长此互相争逐杀戮。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将它发掘出来,加以合理处断,反可绝了许多人贪婪妄求之心。” 秀珠忙道:“大哥带我们一起去嘛z” 桑琼道:“伍兄和邢兄都负伤未愈,我离开这段时间,帮务暂由舒凤平掌管,珠妹也须协助杜三娘照顾春梅,你们都无法分身,有梁氏兄弟陪我同往,已经够了。” 霹雳神葛森接口道:“俺陪帮主去玩玩。” 桑琼摇头道:“不必,帮中空虚,诸事必须你们协理,可以跟我同去的,只有两位梁兄,你们不要多说了。” 梁氏双煞听了这话,四目交投,默默垂下头去。 罗天奇若有所悟,忙道:“既是帮主如此决定,我等自当遵命而行,不过,假如帮中能分得出人手,咱们一定随后赶去替帮主接应。 桑琼点点头,取出一封密封函柬,交给罗天奇,道:“帮中一切,我就重托舒兄了。” 接着声音一低,又道:“照柬行事,多多小心。” 罗天奇也点点头,双手接过密柬,欣然带领霹雳神和秀珠.另雇小舟,护送伍一凡告别径去。 桑琼喝令座舟继续开行,过当涂,越马鞍,一路东下……,梁氏兄弟各怀鬼胎,默然相对,神色间显得很不自然。 轻舟顺流而下,一泻千里。才半日,便越过江宁,进人苏境。 桑琼倚窗展望江景,频频与双煞举杯谈笑,说道:“洪涛无常,恰如人心。世人总说: 波云诡谲,其实,一个人的心绪,又何尝不是像波涛一样,有时阑静安祥,有时又浪潮暗涌,一旦抑制无力,便会泛滥成灾,为非作邪,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双煞脸色连变,都没有开口。 桑琼含笑又道:“为人在世,首在求得心安,心安而后神正,神正而后气壮,然后俯仰天地,可以无愧;畅行天下,可以无畏;虽静夜对恶鬼,可以无惧,有此无愧、无惧、无畏三件,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双煞听到这里,神色一片苍白,梁金豪低声道:“帮主辟论,发人深省,但不知如何才能求得心安?” 桑琼道:“这很简单,只要做到一个‘诚’字,无论对人对事,不存歪心,不怀恶念,祛虚戒妄,推诚相与,一言一行均发自肺腑,其心自能安定。” 梁金虎惶然道:“贪求之心,人所难免,假如做错了事,犯了私心妄念,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一 桑琼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过必改,仍不失为英雄,古人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能够反省,便见真诚,忠信二字,就是处人交友最不可缺的要件困……” 话未说完,云岭双煞突然撩衣跪倒,羞惭地道:“咱们兄弟不是人,请求帮主严惩。” 桑琼故作惊讶道:“这是为什么?二位快起来!” 梁金虎垂头道:“咱们兄弟不该心存贪婪,瞒骗帮主,私下将长白鬼母藏匿起来,那天夜里回到茅屋不见了鬼母,赶回客栈,帮主又不在房中,咱们就知道这件事已被帮主发觉了……” 梁金豪接着道:“帮主胸襟宽宏,已明知咱们兄弟干了丑事,却不肯究责,反而携带咱们往东海觅宝,咱们兄弟就是畜生,也要羞死了。” 桑琼含笑扶起双煞,感慨地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上次在万梅山庄,我处事过于专断,落凤峡之行,又仓促不能详细解释原故,你们急求武库藏珍,难免产生疑忌,事已过去,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咱们歃血共盟,义同手足,假如为了区区武库而起了意见,的确太不值得。” 双煞激动地道:“如今事已了然,咱们再不妄想什么武库藏珍了,请帮主仍返总坛吧!” 桑琼朗然笑道:“这倒不必,既然已经来了,即使寻不到武库,咱们航舟东海,邀游一番,又有什么不好呢!” 口口口” 第三天,抵达崇明,江船到这里已是终站,再欲出海,必须另换舷高舱大,并且有航海经验的海船。 崇明海船,无不在帮,其中专门载客送货的客货船属于客船帮,另外出海捕渔的渔民,属于渔船帮,平时径渭分明,客船帮不能兼营渔业,渔船帮也不能搭客带货。 桑琼领着云岭双煞登上崇明岛,访得当地俗例,径趋客船帮老大所在地“秋明堂”,那是一栋宽敞的三合院子,窗明几净,布置华丽,船帮老大姓徐,五旬左右,一派商贾势利作风,不但田产多广,还拥有五位十八九岁的如夫人,在崇明岛上算得数一数二的富豪。 桑琼等依礼求见,那徐老头正搂着四姨太高卧未起,吖环传报了好几次,才满脸不高兴地从热被窝爬起来,接着,梳洗,早点,饮茶……搞了将近个把时辰,人还没有出来,云岭双煞早已不耐烦,怒骂道:“一个船老大,也搭臭架子,帮主请宽坐片刻,待咱兄弟去把他揪出来………” 桑琼连忙拦住道:“不可鲁莽,咱们是来求人的,脾气不可暴躁,或许主人另有事故,略候一会,并不误事。” 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徐老头才捧着水烟袋,一摇三晃踱人客室,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捧痰盂,一捧细磁茶壶,那神气,很像一个乱摆气派的暴发户。 徐老头闪着眼睛打量桑琼,见他气度非凡,衣饰华丽,双煞俱着花袍,神态剽悍,这才推下满脸假笑,拱手告罪,见礼落坐。 寒暄几句,桑琼便提起雇舟出海的事,谁知那徐老头听了,竟然面有难色,道:“贵客如果早来一天,别说一艘,便是十艘也没问题,但是现在本堂口的海船,都已经接下了买卖,三数月内,连一条空船都抽调不出来,还请贵客多多原谅。” 桑琼诧道:“竟有这种巧事?一日之差,就雇不到船只了,徐老板能不能赐告其中原故呢?” 徐老头干笑道:“三位贵客有所不知,在下在商言商,生意上门,决没有向外推的道理,现在已无船可供策驱,乃是实情。” 梁金虎怒目道:“扯你娘的蛋!岸边明明靠着三十多艘,都是空船,你这老贼莫非意图敲诈?” 徐老头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壶,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说道:“那些船只,从昨天起,都被客人包去了,三个月内,不能再接生意……” 梁金豪也跳了起来,道:“老子们一样给钱,谁敢不接。” 桑琼急忙喝住双煞,转向徐老头道:“老大不要多心,我这两位兄弟,性子躁些,却都是好人,咱们为了一件急事,必须雇舟出海,不知贵帮船只是被哪一位豪客包去?或许咱们跟他去商量一下,他能设法让一条船给咱们。” 徐老头把头连摇道:“只怕不易办到,那位客人吩咐过,大小船只,都不许出海,租金论月结算,业已先付三个月,三位纵去求他,也是白去。” 桑琼笑道:“老大只须告诉咱们那位豪客姓名住所即可,咱们自去寻他面商,成与不成,都不要紧的。” 徐老头沉吟片刻,突然注目低声道:“三位贵客看来都是武林中人,可曾听说过燕京天寿宫的名号?” 桑琼骇然一震,脱口道:“难道是天寿宫包去全部船只?” 徐老头阴沉笑道:“那位客人自称姓甘,据说是天寿宫管事!” 桑琼神色顿变,哺哺道:“啊2原来是他……老大知道他现住何处吗?” 徐老头道:“他付清三月船租,并未说明住所,想必仍在崇明岛上……” 桑琼点点头,不再多说,领着双煞告辞退了出来。 双煞见他满脸凝重之色,都不解其中原故,一离开“秋明堂”,梁金虎便问道:“帮主因何一听姓甘的名号,就急急退了出来?” 桑琼道:“事已显明,多说无益,那包租崇明岛全部船的人,姓甘名道明,号称‘剑魔’,跟北宫欧阳天寿情同手足,剑法独步北五省,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梁金豪道:“便是欧阳天寿亲来咱们又何必惧怕?” 桑琼笑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所知的藏珍秘址,本是欧阳玉儿相告,如今剑魔甘道明竟能抢先一步,包去全部海船,其中原故,令人费解,咱们不妨在此稍住几日,先会会那位北宫剑魔,再作打算。” 梁金虎皱眉道:“崇明岛甚大,咱们又不知他住在何处,却到哪儿去会他?” 桑琼道:“甘道明为人最是自负,我料他包下海船,决不会没有行动,咱们只须以逸待劳,监视住岸边船只,还怕见不到他?” 于是,三人寻了一家临近码头、推窗便可望见岸边各船只的客店,暂时住了下来。 桑琼和梁氏兄弟,轮流守望,居高临下,鸟瞰港内船舶动静。谁知一住三天,各处海船竟毫无动静,既未见运水上货,也没有准备出航的迹象,水手们终日闲散,喝酒赌钱,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尤其奇怪的,那位剑魔甘道明以高价租下全部海船,竟似目的只在存心跟桑琼捣乱,三天之中,从未在崇明岛上出现过一次。 梁氏双煞渐感不耐,梁金虎建议道:“咱们何苦跟姓甘的穷耗,客船没有,可以改租渔船,再不然,咱们索性买一艘大渔船,自己操舟出海,岂不比如此呆等好些?”桑琼却仍犹豫难决。 这天中午,客店里忽然来了一个水手打扮的壮汉,径扣桑琼等所住房门,进房之后,低声问道:“听说三位客人欲雇船只出海,不知可有这回事?” 梁金虎欣然道:“正是,难道你有船?” 那壮汉腼腆地道:“小的名叫杜二,本有一艘客货船在船帮营生,后来船漏了,不能再接生意出海,徐老头就将小的赶出船帮,半年内小的省衣节食,将船只修好,恰好尚未请准重回船帮,三位贵客如需船只,全岛恐怕只有小的这一艘船可佣了。” 梁金虎大喜,问桑琼道:“如何?” 桑琼含笑道:“这倒是机缘巧合,金豪留在店里,金虎随我先去看看船只再作决定吧!” 那杜二喜孜孜领着二人走出客店,步行数里,来到海边一处疏林之前,林中有座石屋,海滩上斜搁着一艘四桅大船,旁有木架,显见修理工作刚完成不久。 杜二先请桑琼人石屋待茶,陪笑道:“小的孤苦无靠,只有一个老母亲,偏又卧病在床,设非境况逼迫,也不敢冒船帮禁忌,向贵客们兜揽生意,船只就在沙滩上,二位待会看了船再议价好了。” 桑琼颔首道:“如此说来,社二哥乃是一位孝子,孝行感天,最受敬重,只要船只可甩,酬金尽可从丰,咱们现在就去看船,以便早作决定。” 杜二脸色微红,道:“小的交待母亲几句话,贵客请略待片刻。 桑琼和梁金虎相率跨出石屋,缓步向沙滩行去。那杜二掀帘子进人内室,床上一名老妇拥被而卧,状似熟睡。 杜二轻声问道:“是他们?不错吧?”一 床上老妇掀被坐起,切齿道:“错不了,正是他们。”这老妇双腿齐膝而断,满脸烙印伤疤,赫然竟是那前在落凤峡假冒巫师,后来被云岭双煞酷刑迫供的“长白鬼母”罗碧霞。 杜二点头阴笑两声,疾步出屋,赶上桑琼和梁金虎,领着二人登船巡视,那艘海船舷高,舱宽,三只主桅,一只副桅,并装有橹桨,一切设备尽皆齐全,而且全船油漆一新,梁金虎连声称赞,十分满意。 桑琼笑问道:“船只是很合用了,不知水手有无问题?船资共需多少?”” 杜二忙道:“贵客尽请放心,这艘船原班人手都在,一向往来海外,都是极有经验的好手,至于船资,按月计算,您老就给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桑琼命梁金虎取出六十两一封纹银,道:“既然这样,就此一言为定,咱们先付三个月租钱,麻烦社二哥多备食物饮水,也许这一趟出海,要多耗些日子。” 杜二笑嘻嘻接了银子,又问道:“不知贵客雇舟,要往何处?” 桑琼沉吟了一下,道:“这个一时还难肯定,总之,有三数月时间,想必够了,驶往何处,咱们登船后再奉告吧!” 于是,约定第二天一早登船起航,桑琼和梁金虎回到客店,把经过情形告诉了梁金豪,双煞都欣喜不已,不料桑琼竟正色叮嘱道:“你们不必太过高兴,我总觉得此事太巧,显得有些蹊跷,船行大海,非比陆地,一你们要多注意一些才好。” 梁金虎大笑道:“帮主也未免太谨慎了,似此事事疑惧,天下岂不是寸步难行了么!” 桑琼道:“我看那艘船结构坚固,船底也看不出抽换过船板的痕迹,似乎并不如杜二所说的陈旧。” 梁金虎笑道:“这是船家惯用的生意经,他说得可怜,全为了多要几两银子。” 桑琼道:““可是杜二每月索价二十两,并不太贵!” 梁金虎道:“那家伙是个老实人,或许他失业太久,又有患病老母,生怕索价太高,会把生意弄吹了。” 桑琼笑笑,没有再说,只嘱备办些出海应用物品,便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摒挡来到海边,只见那艘四桅海船业已趁潮人水,船上水手往来穿梭,正在收拾风帆绳索,作出航准备。 杜二恭恭敬敬陪伴三人登上大船,桑琼留神察看,不期剑眉频皱,原来船上水手,竟达十二人之多,个个剽悍健壮,但大多数对于船上工作,却并不十分内行。 他看在眼里,并不说破,进人中舱,杜二引来一位满脸胡须,年约四旬的船老大,请问出航目的地。 桑琼见那般老大倒像个在海上求生活的人,吩咐道:“先解缆开船,且等驶出大海,再定目的地。” 同时回头问杜二道:“杜二哥家有老母卧床,随船出海,不碍事吗?” 杜二笑道:“不碍事,家母已托邻人照料,小的应当随船听候客人差遣。” 桑琼暗忖,这倒有趣,你那石屋孤立海边,哪儿来的“邻人”?但表面却神色不露,等到船已驶离崇明岛甚远,才摊开一张纸,瞑目回忆欧阳玉儿曾给他看过的那张藏珍秘图上的内容,在纸上画了七个小岛,其中一个较大的,形如鸡冠,岛上有五座高矮不等的山峰。 画毕,抬头笑问船老大道:“你来往大海,想必对海上各处岛屿留有印象,可曾见过东海中有这样一处所在么?”——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二章 危舟魔影 那船老大凝神端详,社二也连忙凑过头来,两人看了许久,都茫然不解。杜二道:“难道没有个名称么了?” 桑琼道:“正因没有名称,才要你们据图辨识,反正这地方是在东海近处,二位不妨再仔细想想看。” 杜二接着问道:“贵客这份岛屿图如何画成?怎知它必然在东海之中呢?” 桑琼道:“这是根据另一张地图上默忆记下来的,依原图形势判断,应在东海……” 杜二脱口道:“既另有地图,何不请贵客取出仔细参详,或许原图上会另有线索说明,岂不强似盲目猜测?” 桑琼淡淡一笑,道:“我身边并无那份详图,但自信所绘形势与原图一般无二。咱们不妨从这些岛屿形状上加以揣测,譬如说,东海之中,有没有叫做‘鸡冠岛’或者‘五指山’等类似名称的岛屿?” 那船老大摇头笑道:“东海岛屿,何止千万,小老儿在海上多年,只记得东海中有一处鹅冠山,在台州附近,只是那地方跟这图上形势很不相同,而且岛上也没有五座山峰,至于小岛,许多连名称也没有,更无法记忆了。” 梁金豪岔口道:“听说南海琼州有座五指山,可惜不在东海。” 桑琼默然良久,心中反复暗诵藏珍图上四句诗句:飞泉之腹,五峰之最,东海之滨,仙鹤之唳……… 忽然意念一动,道:“或许那岛屿并不是以形状为名,老大再想想,凡与这图中形势相近,而又常有海鸟栖息,仙鹤飞鸣?” 船老大眼中一亮,低呼道:“对了,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儿本名七星礁,共有七座小岛,现在想起来,其中最大的一个,形状仿佛跟图上相似,因传闻曾有仙鹤绕峰嘶鸣,土人都管它叫鹤唤山……” 桑琼击掌道:“正是这个地方,从现在起加速驶去,不知约需几天时间?” 船老大道:“七星礁是个小地方,当浙闽交界附近,满风顺流,至少也要十天半月。” 桑琼吩咐道:“麻烦老大多操些心,早早抵达,另有谢赏。” 船老大和杜二退去,桑琼立即掩上舱门,沉声对双煞说道:“姓杜的行迹十分可疑,船上水手,大部是武林高手伪装,假如我猜测得不错,那位剑魔甘道明,很可能就藏匿在这条船上。” 双煞骇然惊道:“帮主从何得知?” 桑琼道:“我是就情理推测,崇明客船全被包租,却无一艘出海,偏巧又有杜二找我们兜揽生意,这条船虽经修理,并非破旧,船上水手众多,大部分是生手充任……种种迹象,显示这纯是事先布置的圈套,咱们现在已经中计了。” 梁金虎兀自不信,道:“他们设这些圈套,目的何在?” 桑琼道:“自然是为了武库藏珍。” 梁金虎道:“武库藏珍既已落在北宫手中,北宫有意寻宝,随时可去,甘道明又何须行此画蛇添足的笨事。” 桑琼点头道:“我不明白的正是这一点,或许欧阳王儿那份藏珍图并未让她爹爹知道,或许这是剑魔甘道明个人的私心,此中关系,一时难明,但我从那杜二的神情上,可以确断这条船上,早已布置高手,随时随地,都能置咱们于死!” 梁金豪奋然道:“既然帮主确认如此,咱们就先动手,把那姓杜的小子宰了如何?” 桑琼摇手道:“不可,我料他们在没有寻到武库之前,不会对咱们下手,反正已身入圈套,何妨将计就计,我告诉你们是要你们多加小心,注意防范,但千万不可声张。” 梁金虎仍然半信半疑,道:“咱们食住都在船上,他们有意暗算,实在防不胜防………” 桑琼道:“饮食尽可如常,唯须防备食物中藏有慢性毒药,对船上水手操作,也须暗中留意,看看有没有另设的夹舱暗壁?尤其要注意船上每餐食物,是否多备了几份?” 梁金虎背脊一阵凉,笑道:“真如帮主所说,咱们岂非日夜提着脑袋,这日子倒真难过!” 正说着,梁金豪忽然以手压唇,向舱门指了指,示意外面有人潜近,梁金虎怒眉一扬,便待发作,却被桑琼摇头止住。 桑琼故作平静,曼声问道:“门外是社二哥吗?” 话出口,舱门外“噗通”一声响,好像重物坠地,果然听得杜二颤声答道:“是……是小的……小的来问问……饭菜是否要开到舱里来………” 桑琼大声道:“送来吧!咱们正饿得发慌,喝点酒最好。”舱门外杜二喏喏连声而去。 桑琼扬扬剑眉,低笑道:“如何?” 梁金虎这才恨恨骂道:“这小子鬼鬼祟祟,真他妈的有些邪门…………” 一连十数日,船上风帆吃满了风,鼓浪南行,一路平静,并无事故发生,梁氏双煞随侍桑琼寸步不离,白日多在舱面眺望海景,夜间则轮流守夜,丝毫不敢懈怠。 眼看将抵闽境,从第十四天起海上忽起狂风,船身颠簸不定,威风碎浪,掠过舱面,云岭双煞都是生长在内陆的人,第一遭海行,两个人都觉得内腑翻涌,难以忍受。 桑琼出生江南,毫无晕船感觉,于是让双煞休息,自己亲手照料饮食。这一天傍晚,风势加剧,海面浪涛汹涌,船上四只风帆尽都收落、仍然被风浪拨弄得有如一片落叶无依,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击得船身格格作响。 双煞面色苍白,各自跌坐舱中运功抑制内腑,直到深夜,连晚饭也没有用过。桑琼已有六七个时辰未进饮食,腹空如洗,此时见风浪略小,便独自启开舱门,欲往后面厨房取些食物裹腹,刚摸索到厨房外面,忽见杜二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向侧舷而去。 桑琼本想招呼他,却发现那食盒十分沉重,估量盒中食物,决不止一二人之食量,而且,社二所去侧舷,并无房舱,不禁心中一动,忙把已到喉边的声音咽回,蹑足随后跟了下去。 这时船身尚在摇晃,舱外风声呼号,船上全无灯光,杜二转人左侧一条狭窄通道,推开一块舱盖,曲身而下,并未发觉桑琼跟在后面。 桑琼疑云大起,暗吸一口真气,快步越过窄道,环视打量,似觉这地方是在舵楼下层,通常是用来贮放缆绳之类零星物件的所在,舱中怎会有人居住呢? 他屏住呼吸,隐身黑暗中等候着,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舱下透出灯光,杜二空手退出舱来,正要离去,忽听下面一个粗哑的声音叫道:“小杜,再给咱们送些酒来,奶奶的,这阵风浪,真叫人难熬。” 杜二应声而去,竟未掩闭舱盖。 桑琼暗喜,轻移身躯,欺近舱口,偷偷向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_原来这间贮物用的小舱,已改装成卧房,靠船壁分设着双层卧床,梯边一张矮桌旁,正围坐着五名身着黄衣的壮汉,赫然竟是号称“黄衫五友”的天山五魔。 天山五魔各以独门兵器为号,依序为龙钩赵刚,铁锅李庆,铜锤陆开泰,神戟霍天狼和锁镰刀崔五。五人都有一身诡异精湛的武功,桑琼曾在太湖西洞庭山跟五魔血战,对他们的阴狠、毒辣、卑劣,可说知之甚详,万万料不到淮阳一瞥之后,竟会在这儿三度相遇。 五魔藏身船只暗舱,证实了桑琼猜测正确,这条船,不折不扣是个陷阱,但仍然有一点使他怀疑,那就是北宫剑魔甘道明为什么不见呢? 桑琼心念电转,浑身沁汗,据他所知,天山五魔个个功力都不在双煞之下。假如以一对一,双煞或可一战,但五魔联手,再加上一干伪装水手,凭他们三个人,那是只输不赢的局面。 他暗自镇慑心神,急急退回暗角里,耳中虽不时传来五魔咀嚼低语,理智却警告他不能继续窃听下去,因为一旦暴露了形迹,祸变立即发生。 通道口又响起脚步声,杜二捧着酒缸,送人底舱;桑琼趁他跟五魔谈话之际,猛提真气,飞快越过舱口,遂奔回舱中。 双煞调息方毕,桑琼便将发现天山五魔藏匿船中的事低声告知两人,梁金豪骇然失惊道:“这还了得,咱们既然发觉,何不先下手为强……”‘桑琼道:“敌众我寡,又在大海之上,动起手来,只有对咱们不利,现在他们没有发动,目的不外想利用我们找到武库藏珍,只要一天找不到武库所在,他们便一天不会动手,契机既在咱们手中,咱们何必惊惶自乱?” 梁金豪道:“依帮主说应当如何?” 桑琼道:“现在最好假作不知,暗中先弄清楚他们全部实力,看看另外是否还有高手藏匿,等到抵达目的地,再想脱身之法 梁金虎是个急性人,闻言立即拉开舱门,道:“咱们这就快些去查……”舱门启处,忽见一条人影疾如脱兔般向后舱窜去。 梁金虎话说了一半,猛可顿住,轻呼道:“不好,是那姓杜的杂种!” 桑琼大惊,急喝道:“快截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双煞应变迅捷,低吼一声,人已穿出舱外,黑暗中只见那杜二已奔出两丈许,梁金虎花袍一拂,呼地一掌劈了过去,叱道:“鼠辈,那里走! 他出手极重。掌力所至,狭小通道中几乎无处可避,那杜二闻声回顾,突然侧身滚倒,双手连扬,打出四五柄飞刀,同时大叫道:“不好啦!点子翻啦,泄了底啦…——” 桑琼沉声道:“快制住他” 梁金豪双肩一晃,反手撤出仙人掌,向空疾挥,一道银弧划过,飞刀悉被砸落,梁金虎斜刺里快步冲上前去,抖手又是一掌,轰然一声,劲力直透数层舱板,竟将杜二连人带同一块舱壁,一齐劈落海中。 他自以为干净利落,刚松了一口气,突见大股海水从震裂的舱壁处源源不绝直灌进来,不多一会,水已没径。 梁金豪失声道:“糟糕,船破了……” 桑琼顿足道:“事已如此,赶快设法弃船!” 三人刚奔至舱口,已有七八名伪装水手的彪形大汉分执兵刃赶到,齐问:“杜老二怎么了?” 桑琼一指舱壁破洞,道:“我们听见他呼喊一声‘船底漏了’!出来已寻他不见,大约船底碰上礁石,破裂进水,你们快些抢救要紧。” 那些大汉信以为真,纷纷寻找木材被褥堵塞破洞,无奈洞大水急,哪里还堵得住,一时间吆喝呼叫,乱成一片。 桑琼轻轻一拉双煞,抽身奔出舱面,放眼一望,海上一片漆黑,风浪犹未停息,劲风呼啸掠过,桅上绳索飞舞,令人心悸神惊。 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更不知道船只位置。如果沉舟,命运实难预料。 桑琼瞥见舱面甲板上绑着一艘小木艇,忙叫双煞合力将小艇掷人海中,为防彼此遭风浪冲散,又用一根长绳,分别束在腰际,三人连成一串,以便落海后彼此援手照应。 结束就绪,正要离开破船,忽听一阵阴森森冷笑起自身后,道:“三位想得真好,杀人沉舟,竟准备一走了之吗?” 桑琼等疾旋身,舵楼下并肩立着五个黄衫人,正是“天山五魔”。 双煞各撤兵刃,沉声道:“帮主快落小艇先走,咱们兄弟断后。” 五魔老三“铜锤”陆开泰嘿地一哼,道:“走?一个也别想走了。”声出人动,五十斤重大锤一举,搂头向梁金豪砸了过来。这陆开泰是五魔中第一个凶人,心狠手辣,锤身划空击落,劲厉无伦。 梁金豪振臂吸气,仙人掌对准铜捶直迎上去;两件兵器一触之下,暴起一阵火星,两人都晃肩倒跨一大步,脚下格格作响,船板随之破裂。 陆开泰大吼一声,抢起铜锤,二度扑上,呼呼连击三锤。 梁金虎担心兄弟吃亏,仙人掌一抖,竟跟梁金豪联手合斗陆开泰,一攻一守,配合得风雨不透。 锁镰刀崔五怪叫道:“要讲人多群殴?那敢情正对咱们五友味口,老大老二,上吧!” 五魔齐摆兵刃一拥而上,铁锅李庆、锁镰刀崔五和神戟霍天狼帮助陆开泰国战双煞,龙钩赵刚却径扑桑琼。 这一来,众寡悬殊,三人立陷危境。 双煞武功虽都不弱,单打独斗,足可一战,但以二对四,登时落于下风,桑琼赤手空拳,真气仅能凝聚三成,而且最多只能维持一盏热茶时间,哪会是龙钩赵刚的对手。 桑琼明知无法恋战,可是经过这一阵耽误,小艇已被海浪冲离大船,退路已绝,只好咬牙硬拼,仗着掌招身法,避实击虚,苦苦支撑。 激战不久,真气欲泄,正发发可危之际,龙钩赵刚突然撤钩问退,惊诧地喝问道: “吠!你究竟姓杨还是姓桑?” 桑琼自忖难免一死,索性坦然大笑道:“很出五位意外吧?在下卧龙庄桑琼!” “桑琼!” 这两个字好像包含着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五魔闻言,如见鬼魁,纷纷住手跃退,不约而同骇呼道:“你……在太湖西洞庭山,你当真没有死?” 桑琼缓缓举起手,扯下假须,又用袖口抹去脸上化装,冷笑道:“血仇不报,在下怎甘死去。桑琼珍惜残命,不但要替卧龙庄三十六位血染太湖的义士报仇,更要将诸位卑劣可耻的行径公诸天下,让天下人知道天山五魔到底算什么人物。” 五魔惊骇相顾,双煞也都睑色一变,桑琼轻轻扯了一下腰间绳索,示意双煞靠近自己身边。 龙钩赵刚目露凶光,狞声笑道:“姓桑的,你若不显露本来面目,咱们倒还可能留你活口,此地不是太湖,怒海孤舟,看你怎样再逃狗命……” 陆开泰一摆铜锤道:“说的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动手吧!” 龙钩赵刚却一横手臂,将他拦住,阴笑道:“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但咱们黄衫五友顶天立地,何惧诬谤中伤,姓桑的,咱们再给你一次活命机会,你可愿意?” 桑琼笑道:“你不必开口桑某也能请到,你的鬼心思敢情是要我交出‘武库藏珍图’吧?” 龙铁钩赵刚嘿嘿一笑道:“不愧是聪明人,只要你交出藏珍图,我等网开一面,送你们三人至闽境登岸,从此前嫌一笔勾消,声誉为证,决不食言。” 桑琼仰天大笑道:“天山五魔居然也有声誉可作保证,这委实是天下奇闻!” 龙钩赵刚脸上一红,忙道:“你若信不过咱们,尽可等到船抵岸边,再交秘图。” 桑琼道:“好虽好,但我有个条件。” 龙钩赵刚目光一闪,道:“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桑琼面色一沉,厉声道:“除非你们五魔自碎天灵穴,以慰太湖殉难三十六义士英魂……” 陆开泰叱道:“好小子,你是找死!”铜锤一举,柔身而上。 但桑琼不待他近身,猛然一扯长绳,低喝一声:“走!”双脚一蹬,直向大海中跃下! 双煞与他互用长绳相连,虽不甘愿,却不由自主,只见身形连翩飞离破船,噗通i!噗通!先后落人波涛汹涌的怒海之中。 冰冷的海水一浸,桑琼脑海一清,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屈辱之感,这刹那间,他又忆起年前太湖之夜那一幕血淋淋的往事,这儿虽然不是太湖,但这情景和感受,却前后依稀相似。 他扭头望去,那艘破船已经不见影子,呼啸的狂风,掩盖了天山五魔忿怒的吆喝叱骂,再扯扯长绳,双煞都在,只是他们都不会泅水,全凭落海前吸入一口真气,随着长绳抽引,在海浪中载浮载沉。 一股炽烈的仇恨涌上心头,桑琼咬着牙,一手带引长绳,一手划水,用尽平生之力向前游去。 他不知道这儿离岸有多远?更不知道自己将在什么时候力气耗尽,沉落深不知几许的海底,但血仇未复,他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他要活,而且要活得轰轰烈烈,重振旧威,为三十六位为自己殉难的义士复仇。 信念和毅力支撑着他,一口气竟游了顿饭之久,终于胸口一阵闷塞,真气散去,人也紧跟着向下沉落、沉落…… 他急一张口,含人一口海水,双腿奋力剪动,探头,吐水,吸气,仓促中换了一口气,一只手沿着长绳向后探去,握住梁金豪的手臂,用力摇了摇。 耳边响起梁金豪微弱的声音应着:“帮主……” 桑琼拼力大叫道:“你们怎么样了?” 梁金豪叹道:“咱们还好,只是不会泅水,身在海中,无处使力…” 桑琼道:“我虽会泅水,偏偏真力不继,你们快运功助我……”话未完,一口气已尽,咕咚一声,又沉入水中。 梁金豪大声问道:“帮主,你要咱们怎样助你呢?” 桑琼再次含水,探头,换气,又复冒出水面,急促地道:“你们扶着我的身体,用‘金线渡力’之法输导真气,助我泅水,三人合作,也许能够渡过困境。” 双煞依言而行,各出一掌,搭在桑琼肩胛上,两股内家真力源源注人桑琼体内,桑琼立觉胸中浊气下沉,新力陡生。 桑琼既能浮泅,双煞也不致下沉,于是定下心来,加紧运功,三个人互相以长补短,竟然泅行得十分顺利。 但是,人是血肉之躯,大海茫茫岂是人力所能泅渡,云岭双煞功力再深,也有耗尽之时,三人在海中挣扎游了半夜,终又力尽不支了。 正在这时候,脚下忽然触及一片软绵绵的沙泥。 双煞脚落实地,求生之念顿炽,手掌迅速一抄,挟起桑琼飞步向浅水处冲去,踉跄奔了数丈远,三人都已力竭虚脱,扑倒沙泥里,很快便沉沉睡熟了。 这一觉,真是他们有生以来睡得最香最酣的一次,柔浪细沙,仿佛软床和锦被,脑中是一片空白,舒手伸足,整整齐齐海滩上摆了三个“大”字。 阳光刺目;桑琼揉揉眼睛从沙粒中坐起来,发现潮水已退置身之处是一弯浅滩,风已远逝,海面上又恢复了宁静,那水波,被阳光照射成无数闪耀的金霞,世界依然那样美好。 他定定神,见双煞都盘膝坐在附近运功调息,心里略感宽慰,于是,缓缓爬起身子,舒展手脚,提运真气,发觉自己除体力尚不复原,所幸并未受伤,他吁了一口气,偶一扬头,不由猛吃一惊,首先映人眼帘的,竟是五座状如人手的山峰。 那五座山峰好像矗立在苍穹与尘世之间,山势陡峻,险绝天成,峰腰处絮云如带,舒卷飘浮,直如画中。 “鹤唳山!”琼桑忍不住轻呼出声。 双煞闻声张目,关切地问:“帮主没有受伤吧?” 琼桑摇摇头笑道:“咱们运气还不错,一夜飘流,竟误打误闯来到了这儿。”用手一指道:“你们瞧! 双煞仅只淡淡望了一眼,突然翻身屈膝跪倒,惶恐地道:“咱们有眼无珠,竟不知帮主就是卧龙庄庄主桑大侠,还望…” 桑琼慌忙伸手相扶,笑道:“快别这样,卧龙庄桑琼和九灵帮杨天仇有何分别?咱们是结义兄弟,不可如此生份。” 梁金虎道:“难怪帮主气度胸襟,不类凡夫,若非五魔认出来,咱们犹自蒙在鼓中,公子乃堂堂东庄庄主,出身武林四大世家,不惜纤尊降贵,跟咱们这些粗鄙人物结义,想起来真叫人 桑琼笑道:“好了!好了!尽说这些干什么!将相本无种,四大世家也是武林一脉,并没有值得傲视人寰的地方。” 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笑容忽敛,又道:“其实我隐姓埋名浪迹江湖,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事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你们既已知道了我真实身份,不可轻易对人泄漏,知道吗?” 双煞躬身道:“自当遵命。” 桑琼展眉道:“好啦,咱们还是撇开闲题,快办正事吧!先弄些食物裹腹,及早探寻武库藏宝。” 双煞对这位名满天下的东庄庄主,敬畏益深,抖擞精神,并肩开路,三人迄逦直入内岛,先寻了些野果充饥,然后向五座山峰行去。 这座海岛方圆约数十里,除了五座高峰,几乎不见平地,到处奇岩怪石,天生许多古幽洞穴,岛上并无大树丛林,但满山却长着一种不知名的深红色矮树,果实累累,状类樱桃,人口即化,其味香甜,而且食用十颗左右。便能整日不饥不渴。 桑琼默念那“飞泉之腹,五峰之最”的诗句,暗暗盘算道:高峰之顶,何来飞泉?大约那“五峰之最”的话,只是指五座山峰最高的一座,地点或在峰腰,或在狭谷,并非峰顶,于是,嘱咐双煞尽量在峰下险僻处寻觅,谁知整整寻了一天,别说“飞泉”,连一条“小溪”也没有见。 桑琼只得改变成见,从第二天起,开始向峰上攀登,每天登上一峰,一连五天,踏遍五座峰头,仍然没有见到什么飞泉。 这一来,大家都不禁有点失望了。 这天夜晚,三人在岩洞中渡夜,双煞觅了些枯枝残藤;生了个火堆,藉避虫蛇。 桑琼合目假寐,沉想苦思,忽然悟及一桩奇怪事,因对双煞道:“这座海岛四面都是大海,岛上如无淡水,林木何能生长?但我们找了五六天,竟没有见到一处溪流水塘,岂非怪事么?” 梁金虎道:“属下也正有这种疑惑,那些矮树,难道都是靠海水滋润生长的不成?” 桑琼摇头道:“世上就算有海水滋润的植物,其味必成,可是岛上这种不知名的矮树果实,并无咸涩的味道,我猜岛上必有隐僻的水源。” 梁金豪道:“全岛除了五座山峰,别无平地,纵有雨水,也难汇成水流。” 桑琼忽然心中一动,哺哺道:“难道会在地下?………” 正议论间,洞外突然雷声交作,片刻,大雨倾盆而下。 双煞忙欲移动火堆,以免被雨水淋熄,桑琼却目不转瞬注视着洞口,同时挥手道:“不要动它!” 双煞不解,只得住手,桑琼依然不言不动,凝注洞外地面,好像在全心全意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容,哺哺道:“果然奇怪!果然奇怪!” 梁金豪忍不住低声问道:“帮主说什么事奇怪?” 桑琼竟答非所问,道:“这场雨真不小啊……” 梁金虎愣了一下,忙问:“雨不小又怎样?” 桑琼道:“雨不小就是下得大,下得很大就会积水,水积多了就……哈……!下吧!下得越大越好……” 双煞听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面面相视,不禁都心头一紧,梁金虎低声道:“看来帮主有些失常,难道是因寻不着武库,气疯了么?” 梁金豪耸耸肩道:“刚才还是好好的,一场雨,竟会把人吓疯了?…” 话未完,突见桑琼一跃而起,急道:“雨要停了。快走!”说着,顺手从火堆中拾起一段燃烧着的树藤,低头窜出洞外。 双煞争忙紧跟而出,洞外遍地泥水,大雨果然已转小将歇,海上天气,偶尔一阵暴雨,来得快去得快,原是极常见的事。 梁金虎瞪着一双碧眼,骇异地问:“帮主,咱们到哪儿去?” 桑琼却不解释.只顾低头用火把向地面上照视,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挥手道:“你们把洞中干燥藤多带些身连,快跟我来吧,再耽搁就太迟了。” 梁金虎自己不敢擅离,对梁金豪努努嘴,示意他回洞去取干燥树藤,……,两人紧跟着桑琼,踏着泥水而行。 桑琼不时仰面打量地势位置,但绝大多时间都是手持火把向地上照耀疾行,一支树藤燃尽,立即又换上第二根,他脸上流露的凝重之色,使双煞满肚子迷惑却又不便问出口来。 行行复行行,不知不觉已深入岛腹。桑琼突然在一块大石前停下来,仰头望了望,笑道:“五峰之最!一点不错,可是谁想得到却是最低的一座呢!” 梁金虎忙问:“帮主难道已发现了武库所在?” 桑琼用手指着脚下大石,道:“你们附耳石上,试试能听见些什么?” 双煞如言贴耳大石,齐都一惊,道:“奇怪!石下竟有水吼的声音!” 桑琼笑道:“这么说,足见我的推断没有错误,刚才大雨之际,遍地是水,照这岛上地势,中部高,四周低,论理雨水应该向大海中倾流才对,可是,我却发现水流的方向,竟是向内,所以循着水流方向追寻,果然不出所料;你们再看看这块大石有何异样之处?” 梁氏兄弟留神细看,这才看出大石之下,有一条长长的空隙,岛上雨水分从四方汇流而至,都注人大石之下。 双煞恍然而悟,道:“原来‘飞泉之腹’,其意在此?” 桑琼点点头道:“现在秘图上四句诗句都已印合,武库藏珍的事,必非虚假,问题是咱们如何才能进人这块大石下的山腹了。” 双煞闻言,顿感振奋,分头伏身查看那块大石,可是,所得结果却令人失望,敢情那块大石少说也有数千斤重,而且与山峰结成一体,任是功力再高,也无法把它掀得起来,而石下空隙,宽仅半尺,纵然施展“缩骨神功”,也钻不进去。 桑琼见他们嗒然若丧之状,笑着宽慰道:“咱们既已置身武库之上,大可不必急于一时,逍遥子前辈奇人,对藏珍的地方,少不得设有护宝禁制,等天亮以后,再慢慢设法也不迟。” 三人盘膝坐在大石上,静待天明,这时大雨已止,空中乌云消失,平弯残月,脱出云端,月华遍地,凝露如珠,旷野中充满清新憩静,但三人心里却并不平静,尤其云岭双煞明知身下就是世人梦寐以求的“’逍遥子武库”,哪能使沸腾的心潮平静下来。 好不容易熬过半夜,在双煞来说,远比半年还叫人难耐,天色刚发白,地面积水尚未退尽,梁金豪已跃身而起、拔出肩后“仙人掌”道:“与其坐待,不如动手,咱们掀不开大石,总可以在石下挖出一条通道……” 桑琼摇手道:“且慢!”说着,长身而起,缓步向石上那片峭壁走去。 那片峭壁与大石相连,粗看并无异样,但桑琼整整注视了半夜,早看出这儿附近百丈之内,石面平滑,不见一个洞穴,这一点竟跟岛上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他仰头打量那片峭壁,又拾起石块轻轻在上面敲击,侧耳倾听,足有盏茶之久,才笑对双煞道:“你们要寻通道,不必在石下白费力气,这块山壁全是空的,武库人口,定在这山腹之内。” 双煞诧问道:“帮主从何得知?” 桑琼指着峭壁上一棵小村道:“你们看那棵小树,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双煞凝目上望,梁金虎道:“这棵树孤零零生在半崖上,离地约有十丈,果然古怪!” 桑琼摇摇头笑道:“这一点不足为怪,再仔细看看。” 梁金豪道:“树根生长必须有缝隙泥土,这峭壁平滑完整,这小树生得令人可疑?” 桑琼笑道:“有些道理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怪怪之处。” 梁金虎突然心头一震,脱口道:“全岛矮树都是红色,这棵树怎地却是绿色!” 桑琼颔首道:“正是这点古怪,咱们平时所见树木都是绿色,初登岛上,看见红色矮树觉得奇异,但五六天下来,红树看惯了,这棵绿树反分外醒目,此地因何独异他处?其中必有缘故,你们哪一位愿意上去探查一下?” 双煞不约而同抢着答应,桑琼含笑道:“不必相争,依我猜测,那小树根下必有填塞的洞穴,或许就是武库的人口,金虎可先上去一探,金豪准备十丈长藤备用,看起来,咱们已到了武库门外了。” 梁氏兄弟欣喜欲狂,立即分头动手,梁金豪俯身砍取长藤,梁金虎双臂一展,耸身跃起六七丈高,左手五指如钩,轻轻向峭壁上一搭,微一借力,二次腾身,已攀着那棵伸出峭壁外的小树。 他手指刚与绿色小树一触,突然一声问哼,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凌空一个筋斗,直跌了下来。 梁金豪骇然一惊,双掌齐出,托了一把,梁金虎翻身落地,面色铁青,颤声道:“好冷!好冷!” 桑琼急问:“那棵小树有什么不对?” 梁金虎摊开双手,掌心一片紫红色,余悸犹存地道:“真是天下怪事,那棵树,竟比冰块还要冷,咱家不知,一把握住,忽觉奇寒澈骨,冷人心肺,连真气也险些凝聚不起了。” 梁金豪奇道:“有这等事,待咱上去瞧瞧!”一顿足,腾身而起。 桑琼忙叫道:“千万当心,不要碰那小树。” 梁金豪曼应一声,足尖一点峭壁,疾升数丈,身形一拧,竟施展“壁虎功”背心紧贴峭壁,全身悬在半空。 但他才粘牢身子,手指连碰也没有碰到那棵绿色小树,突然脸色一变,腰际一挺,整个人竟像断了线的风筝,急急飘坠地上。 桑琼骇然问:“怎么样了。” 梁金豪神色仓惶道:“船!海边有一艘船…………” 梁金虎沉声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此地在海上,附近难免有船只往来。” 梁金豪道:“不!那是天山五魔那艘四桅大船,而且,很多人已经涉水上岸,向岛上来了。” 桑琼听了这话,心头暗惊,环顾这海岛不过数十方圆,要是被天山五魔发现踪迹,那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插翅也飞不走……——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三章 冰树火针 梁金虎把一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突然从地上抓起长藤向肩上一搭,双足猛顿,腾身直向峭壁扑去。 看看将要升近那棵绿色小树,人在空中一个“蝙蝠翻”,左脚疾探,在山壁上踏了下,全身凌空翻侧,右手迅捷无比取下长藤,贯足真力,猛力向小树掷出。 那长藤去势劲疾,绕树一匝,藤端坠落的时候,梁金虎一口真气也堪堪用尽,恰好抓住藤条两头,把自己挂在长藤上。 他长长吐出腹中浊气,用牙齿咬住其中一端,然后双手交替,将藤打了个活扣结,一松手,拖住长藤坠落地面,藤身已牢牢系在那棵绿色小树上。 梁金豪奋然道:“大哥歇一歇!” 说着,长身而飞,沿藤飞升,眨眼已到小树下。 但是,当他仔细察看过小树四周山壁,却默默回到地上,满脸失望之色,摇头道:“咱们算是白费心机了。” 桑琼急问:“究竟怎么样?” 梁金豪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除了像冰块一样的石头,连半丝缝隙也找不到。” 桑琼听了,心头一阵凉,默忖片刻,毅然道:“你们谁把兵器借给我用一用?” 双煞张目问道:“帮主意欲何为?” 桑琼道:“我敢断定那棵小树必与武库入口有关,决定亲自上去看看。” 梁金豪忙道:“使不得,帮主武功未复,虽有长藤,也很危险,再说现在天色已经亮了,万一被五魔望见……” 梁金虎也道:“倒不如先寻一处隐蔽的地方休息一天,仔细想个透澈,天黑之后再来,或许五魔也走了。” 桑琼却摇头道:“天山五魔也是为了武库藏珍而来,不达目的,岂会离去,如今武库所在已算不得秘密,就看谁先找到入口,寸阴必争,怎能因循迟疑。” 金豪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帮主还是不必亲身涉险,咱家再去试试………” 桑琼伸手拦住他道:“不!你只把兵刃借给我用一用,我自会小心行事。” 梁金豪无奈,只好解下“仙人掌”,双手递给桑琼。 桑琼接过来掂了掂,份量十分沉重,便用一条短藤扎在腰间,举目度量仔细,然后沿藤向上攀升。 他沿升得很缓慢,每升上五尺,就停下来用‘仙人掌”把柄轻敲山壁,倾听回音,同时试探石上温度,升升停停,十丈高足费了顿炊之久,才升达那棵小树。 这时候,一轮红日已从东方海面涌跃而起,万道金霞,洒遍全岛,夜间豪雨的积水也已经退尽了。 桑琼缒身在山壁前,纵目远瞩,果见左侧海边泊着一艘四桅大船,但是却并非天山五魔那一艘,因为这艘船漆全新,毫未破损,船桅上飘着一面红色三角小旗,显然跟崇明岛客船所用黄旗不同。 这一发现,使他反而更觉惊讶,天山五魔追踪寻到,还是意料中的事,假如这艘船不属于天山五魔,也不是偶尔路过,来意就令人可疑了。 桑琼顿生警惕,低头把所见情形告诉了双煞兄弟,然后才开始审察那棵奇怪的小树。 他先用仙人掌爪挖掘村旁浮石,果然跟梁金豪说的一样,连半丝缝隙也找不到,但奇怪的是那棵小树牢牢伸人石壁中,树身与石壁结为一体,任凭敲打摇晃,居然动也不动。 端详半晌,毫无发现,桑琼的双手酸疼,索性用长藤系住腰部,把自己完全挂在树上,举起“仙人掌”。轻轻敲着树身,其声“叮叮”,宛如金玉相击,十分悦耳。” 敲着敲着,忽然心中一动,暗想道:热气上腾,寒气下降,这是自然的道理,为什么我由石壁向上试探,却越向上越凉,小村附近更是奇寒澈骨,不知道小树以上,是不是更冷呢? 桑琼疑云陡生,忙举“仙人掌”搭住树身,吸一口真气,猛提双腿,一挺腰肢,翻身踏上了那棵小树。 脚下才触及树身,虽隔着数层靴袜,已经感到冰冷透人,再举手向上面石壁一按,却发觉手掌摸到的地方,一半寒冷似冰,另一半竟灼热如火;冷的一半是粗糙的石壁,热的一半则光滑细致,好像是一块特殊的东西。 桑琼缓缓按度,试出那块灼热的东西约有半尺宽,一只二三寸长,其质晶莹,颇似璞玉,于是急用“仙人掌”拂去浮上,定神细看,那块长方形的玉石正中,赫然露出一截小环,玉上更镌着几行小字,写的是: 冰树火针, 入地之门 欲撼冰树, 先拔火针。 桑琼默默念着这十六字揭语,心头不期狂跳,瞑目哺哺祝祷道:“在下桑琼决无贪婪之心,方今武林隐祸重重,大乱不远,惟以下己力薄,难遂消洱之志,倘蒙福缘,启开前辈武库,誓以所得造福天下,播德江湖,如违此言,天神共鉴。” 说完,举起手中“仙人掌”,用掌指钩住小环,暗运真力,向外一拉 小环应手而起,环尾连着一枚通体赤红的细针,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再摸那块长方形玉石,已变得一片清凉。 桑琼正诧异地细看那枚“火针”,忽然觉得脚下小树越来越小,枝叶逐渐溶化萎缩。 双煞望见,急叫道:“帮主快请下来,小树要化了……” 叫声未毕,“挫”地一声脆响,树枝突然折断。 桑琼一脚滑空,从十丈高翻身滚了下来,幸亏双煞疾步抢上,摊开四只巨掌及时接住。 等到他站稳身子,再找那棵绿色小树,业已追寻不见,崖上却传来一阵闪雷般“隆隆” 声响。 双煞脸色大变,左右扶着桑琼晃身急退出十余丈外,石壁上碎石滚落,密如细雨,尘土飞扬,蔽日弥空,方圆十丈以内,尽被砂尘笼罩。 约过了盏茶之久,飞尘落石才渐渐停止,那先前生长“冰树”的石壁,露出五尺高一个洞口。 梁金虎咋舌叹道:“那逍遥羽上不愧是前辈奇人,若非帮主心思精密,咱们兄弟就算找上一百年,恐怕也找不到武库的门户。” 桑琼却忧虑地道:“武库之门虽然启开,其中必然还有许多困阻,刚才那一阵声响,更会将海边那艘四桅船上的人引来,咱们人手单薄,恐难应付。” 梁金豪道:“帮主只管放心进人武库,咱家兄弟守在此地,无论那船上是不是武林人物,决不让他们走进一步。” 桑琼苦笑道:“假如来的都是武林高手,你们寡不敌众,那时怎么办?” 梁金豪奋然道:“即使众寡不敌,总可以拼它十个八个……” 桑琼摇头笑道:“徒逞匹夫之勇,于事何补?就算能拼它十个八个,免不了仍把武库送给别人。” 梁金豪怔道:“依帮主说,应该怎么办呢?” 桑琼沉吟说道:“现在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咱们暂时隐蔽起来,守株待兔先弄清楚船上那些人的来历身份再作决定;另一个方法,是立即冒险进人武库,居高临下,扼守比较容易,来人再强,投鼠忌器必不敢硬拼,不过,这样做有一个危险,假如来人果是武林高人,被他们堵住出路,洞里无粮,咱们耗不过人家,逼到最后,失败的还是咱们。” 梁金豪脱口道:“咱家赞成第二个办法,先进武库,到耗不过的时候再说。” 梁金虎却道:“这样吧,咱们两个办法都用,老二随传帮主先入武库,愚兄留在外面,来人如果只是普通船商那就不必说了,如系武林人物,咱们可以互相呼应,在紧急关头帮助你们突围脱身。” 桑琼欣然道:“这倒是兼顾之策,但你凡事要多忍耐,千万不可因一时冲动鲁莽行事,泄露了隐蔽的地方。” 梁金虎点头道:“帮主请放心,属下自能理会。” 当下约定以啸音为号,互相呼应,商议妥当,桑琼才和梁金豪重又回到峭壁下。 两人仍藉长藤攀上石壁。探头向洞中一望,却不禁被眼前奇景惊得目瞪口呆。 那中空的山腹,全纯是一片琉璃世界,悬柱倒钟,玲珑剔透,目光所及,尽是层层叠叠的晶莹冰柱,映着阳光,五彩缤纷,令人目为之眩。 洞口一条螺旋状的冰阶,盘绕延伸,直人地底,俯首下望,隐约可以看见最底层是个圆形深潭,潭面布满一抹水雾,霞光灿烂,扬溢着阴寒之气;正对洞口一块光滑石壁上,镌着十六个大字,写着: 千年冰窟, 逍遥武库; 勿贪勿婪, 方为有福。 梁金豪怔怔发了一阵呆,傻笑说道:“帮主,瞧这地方比咱们那座古墓该不知强了多少倍,索性把总坛搬到这儿来不好么?” 桑琼笑道:“好虽好,只是太寒冷了些,山腹空旷,一泓潭水,咱们住在哪儿?” 梁金豪哑然失笑道:“属下真笨,竟没想到这一点。” 桑琼笑着解下“仙人掌”还给梁金豪,拍拍他的肩头说道:“目有所见,心有所思,能够不事掩饰,发为心声,这正是你的长处,现在别再胡思乱想,谨慎守护洞口,我要下去探探武库的秘密了。” 梁金豪脸上微微一红,接过兵器,突又道:“帮主,您忘了一样东西。” 桑琼回头,原来那枚“火针”还挂在掌指上,于是撕下一片襟角,穿过针尾小环,打了个结,顺手系在腰间,然后循着冰阶,向地底水潭走去。 下行十丈,壁上有缝,隐隐透入一缕阳光,估计应该是山峰下那块雨水汇聚的大石所在,桑琼忽然停步,心里忖道:岛上遇雨的时候,水流由此倾注而下,所谓“飞泉之腹”四字,应系由此而来,但是,山腹内都结着冰,怎么会看不出一点飞泉下泻的痕迹呢? 想了想不解,也没有放在心上,仍旧继续向下走,不久抵达水潭边,伸手一试,不觉疑云又起,那一池潭水,竟然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桑琼站在潭边游目四顾,整个山腹别无门户或道路,唯一的冰阶,分明是向潭中延伸下去的,潭水既然结冰,这条冰阶还有什么意义?逍遥武库,又设在什么地方? 他记得昨夜追踪水流方向,曾经在峰下大石边倾听雨水注入地底的声音,足证这水潭当时并没有结冰,难道雨水一停,水潭竟会立刻结冰? 这出乎常情的景象,使他困惑不已,也使他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寻到“逍遥武库”,总不会只是一窟寒冰吧? 桑琼蹲下身子,屈指敲击潭面冰层,其声噗噗,十分坚厚,伸出脚去试一试,别说一个人在上面行走,就是十个人在上面跑跳,也不虑破裂,估量结冰的厚度,至少在二丈以上,这,更不是朝夕之间所能凝固的。 正百恩不得其解,突然眼中一亮,只见那厚逾数丈的冰层中竟有一条活鱼在上下游动。 冰中有鱼,而且能够游动,天下会有这种怪事? 桑琼连忙揉了揉眼睛,凝国注视,果然一点也没有错,那条鱼儿全身泛射金光,长约七八寸,通体细长浑圆,无鳍无鳃,也分不出头和尾,乍看之下,就像一根金光灿烂的棒子。 但是,它不仅能在厚冰中穿梭游动,而且其速如飞,瞬息来去,矫捷无比。 桑琼心中猛然一动,冰树萎化,潭水结冰………难道都是这条鱼在作怪? 一念及此,怒火立生。摸一摸身边、寸铁俱无,却想起腰间系着那枚“火针”,便急急解了下来。 “火针”人手,浑身奇热,冰寒之气顿时全消。 桑琼握住针尾结扣,待那条怪鱼浮升,觑得亲切,一抖手,电射而出。 刹那间,奇事发生了。 那条金色怪鱼分明在冰下数尺游过,“火针”竟穿透厚冰,毫无滞阻,针尖过处,冰层立即溶化。 怪鱼似对“火针”十分畏惧,一拧腰,飞快向潭底沉落潜逃,怪鱼一去,二丈多厚的冰层登时又化为一潭活水。 桑琼耽心“火针”失落,猛吸一口真气,“噗通”一声,跃入水潭中…… 就在桑琼投入水潭的同时,峭壁下也出现了几条人影,正仰头向洞口张望。 来人衣分五色,都戴着薄绸面纱,腰悬长剑,劲装疾服外面,各系一条披风,恰巧掩住纤细腰肢和胸衣上绣着的五色飞燕。 彩燕欧阳工儿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正凝目对照图上山峰形式,其余紫、蓝、墨。黄四燕,都仰起螓首打量着峭壁上的洞口。 黄燕天性心直口快,催促道:“不用尽看了,准是这地方决没有错,有这份闲工夫瞧着图画发呆,不如早些动手,你们不去我可要去了。” 紫燕笑骂道:‘“只有你这个丫头性急,反正找到了,迟早总要上去的,这样急,倒显得咱们真是为了武库那些宝藏而来了。” 黄燕扬眉道:“好嘛!现在大姊怪我太性急,等一会别后悔来迟了才好,先前那阵轰轰声音,怕不真有人走在咱们前面。”” 墨燕笑道:“我不信,海边不见有船,岛上哪会有人?难不成是从海底走过来的?” 蓝燕却正色道:“三妹,你别不相信,依我看,除非咱们找错了地方,要是没错,八成已有人走在咱们前面了。” 墨燕耸耸香肩,道:“二姐你怎么会知道?” 蓝燕用手一指石壁上洞口,道:‘那地方如果就是武库入口,难道这许多年都开着大门,等着人来取宝?” 这句话,把墨燕问得哑口无言,终于点头沉吟,道:“晤!话是有些道理,说不定咱们真来晚了。” 欧阳玉儿卷起藏珍图,蹙眉道:“图上只注明‘五峰之最’,不是‘最高’,自然指的“最矮’,我想地点是不错了,但先前那阵声音令人可疑,这个洞口更有些奇怪,姊姊们看会不会是他先找到这儿来了?” 黄燕忍不住接口道:“又是他!他!他!五妹怎么总忘不了那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呢?” 紫燕是大姐,连忙笑道:“这也难怪五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儿时游伴,青梅竹马,情深谊厚,一时哪里忘得掉,不过,我看他一身傲骨,落凤峡回去,误会更深,大约是不会来的了。” 黄燕哼了一声,道:“也是五妹好耐性,这种人要是我的…” 蓝燕岔口道:“别提这些闲话了,不管错没错,去洞口查看一下总是应该,咱们快些去吧!” 北宫五燕轻移莲步,顷刻走近石壁,躲在十余丈外一个岩窟中的梁金虎和武库入口的梁金豪却不约而同撤出了独门阵器‘仙人掌”。 双煞不认识北宫五燕,更不知道这五个蒙面女子跟桑琼之间的渊源关系,梁金虎因见五燕步履矫捷,武功不弱,所以加意戒备;梁金豪却已提聚真气,隐身洞口,打定主意,谁上来就揍谁。 五燕仰望洞口和壁下碎石,也微微觉出有异,紫燕探腕抽出长剑,沉声道:“你们替我掠阵,待我上去看管……” 谁知话声未毕,一条人影竟抢先掠空而起,身形已动才叫道:“大姐,让我去!”黄披风一展一收,疾如箭矢射升七丈,莲足交点,二次腾身而到洞口。 黄燕刚探玉手搭住洞沿,一口真气才换了一半,摹闻一声闷雷般大喝:“臭娘们!替咱家滚下去!”声到人到,梁金豪那柄仙人掌已当头砸落。 变生仓促,黄燕猝不及防,险些被仙人掌砸个正着,危忙中急急松手,缩身,翻掌上劈,饶是她闪避得快,避开了头顶,右肩已被仙人掌抓尖扫中。 “嗤” 半幅披风应声撕碎,肩头一阵刺痛,翻翻滚滚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紫燕一声惊呼,疾展身形冲了过去,一把接住黄燕,只见她已经钦斜鬓乱,一右肩衣衫上染了一片鲜血。 蓝燕匆匆撕下另外半幅披风,替她裹扎伤口,墨燕却撤剑娇叱道:“什么人躲在洞里? 还不滚出来受死!” 梁金豪紧记桑琼告诫,任她叫骂,只不回嘴,自在洞壁蓄势而待。 墨燕一连叱骂了几遍,不见回应,一怒之下,便想提剑硬闯。紫燕忙喝道:“三妹!耐着些,那洞口在半壁上,居高临下,怎能硬攻。” 墨燕愤愤道:“难道就这样罢手了么?” 紫燕黛眉微皱,轻声说道:“只能智取,不可力敌。让我先问问他来历。”于是,退开十余步,凝目扬声叫道:“崖上是何方英雄?北宫紫燕欧阳倩相请答话。” 梁金豪心里一惊,暗骂道:好呀,原来你们这些臭娘们就是天寿宫的五燕?敢情不错,咱们正好把打伤鬼偷邢彬和伍一凡这两笔帐一齐算! 不过,他还记得桑琼的叮嘱,心虽恼怒,仍然耐住性子没有出声,只紧了紧手中仙人掌,咬牙切齿而待。 紫燕未见回答,朗声又道:“北宫五燕不愿无故树敌,并非惮忌这区区十丈绝壁,朋友再不回答,别怪欧阳倩要失礼了?” 梁金豪冷哼一声,依旧未予回应。 紫燕晒笑道:“我当是什么英雄人物,想不到只是个缩在洞里的无胆匪类,你们如龟缩不出,咱们就不能瓮中捉鳖了吗?” 梁金豪毕竟是粗鲁人,一时火起,忍不住吼道:“臭娘们,有种就上来,尽吹什么大气!” 紫燕侧耳倾听,点头微笑,索性再激激他,冷笑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啦!你别怕,先报个名,假如真是武林有名有姓的人物,咱们决不会难为你……” 梁金豪怒骂道:“扯你娘的蛋,咱老子没名设性,你又能怎样?” 紫燕接口道:“既是无名鼠辈,姑娘们不屑以多为胜,你放心把同伙都叫出来吧,只要能胜得姑娘们之中任何一位,不仅放你们逃生,连船只也送给你们如何?” 梁金豪心粗气傲,最是受不得激,听了这番话,气得哇哇乱叫,厉叱道:“崖上就只咱老子一个人,你们这些臭婆娘只管上来,砸不烂你们这批贱骨头,咱老子就不姓梁了。” 紫燕耸耸香肩,轻笑道:“妹妹们听见了吗?那蠢物已经自报姓梁,壁上只有他一个人,实情既得,任他是三头六臂的人物,也逃不出咱们手掌心了。” 蓝燕欧阳婉摇摇头道:“话虽如此,那绝壁光滑无法攀登,洞口又狭窄,被他挡住洞口,居高临下,仍然不易得手。” 紫燕笑道:“附耳过来,山人自有妙计。”星眸一转,跟蓝燕欧阳婉和墨燕欧阳珍低语一阵,蓝墨双燕笑着答应,一展披风,双双向石壁掠去。 只见一蓝一墨两条人影疾分左右,凌空挺升,将达七丈,蓝燕忽然旋身背贴石壁,施展“游壁术”缓缓向洞口移近;墨燕却莲足轻点山壁,竟以“梯云纵”绝顶轻功,一口气冲上十四五丈,然后才旋身略顿,迅速换了一口真气,四肢划动,游向洞口顶端。 蓝燕潜近洞口左侧,忽然隐身不动,轻轻探臂撤出长剑,凝神而待。 墨燕直游到距离洞口顶端六尺左右的地方,一面拨出长剑,用力插人山壁中,挂住身子,一面却解下披风,提在手里。 紫燕见她们都准备好了,故意娇喝道:“姓梁的鼠辈,你既然不敢离开那老鼠洞,姑娘只好捉你出来了。” 梁金豪冷笑道:“来吧!只要你敢上来,咱老子砸不烂你才怪。” 紫燕向崖上挥挥手,却拉着欧阳玉儿和黄燕欧阳兰闪身躲到石壁下。 梁金豪紧握着仙人掌,待了许久,不见动静,忍不住将身子移近洞口,放眼望去,崖下也不见人影,心里十分诧异,哺哺骂愎:“奇怪!这臭娘们在弄什么玄虚?” 耐心又待了半晌,洞外仍是静悄悄毫无异状,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几个臭娘们只会说大话,明知上不了绝壁,竟偷偷溜掉了不成? 他暗暗嘀咕,又向洞口跨近了一大步,正探出头来想看看海边那艘船还在不在?猛听得梁金虎的声音大叫道:“老二!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呼声刚人耳,一件黑忽忽的东西已经搂头盖脸由洞顶直罩了下来。 梁金豪大吃一惊,急挥仙人掌向上反挑,不想那东西竟软绵绵无处着力,慌忙缩身退回洞中,头睑已被紧紧裹住,顿时搅了个手忙脚乱。 等他好容易把那余香犹存的黑绸披风扯落,蓝燕欧阳婉早已婷婷立在洞口了。 梁金豪又惊又怒,大吼二声,抡起仙人掌急向蓝燕扑去。 蓝燕冷冷一笑,玉腕闪动,叮叮叮一连三剑出手,荡开仙人掌,莲足一探,剑芒直逼而前。 梁金豪攻势微滞,洞口一暗,墨燕欧阳珍也飘身抢了进来。 双燕联手,剑幕顿盛,两柄长剑左右盘绕,此进彼退,梁金豪先机尽头,直被逼得连连后退。 正危急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啸。 云岭双煞心意相通,啸音人耳,梁金豪立即听出是兄长遭遇强敌的呼叫,换句话说,也就是表示梁金虎业已形迹败露,招呼桑琼和梁金豪赶快离开武库,夺路脱身。 梁金豪心头猛震,仙人掌一个疏失,墨燕的长剑乘虚直入,锋芒疾闪,“嗤一”在他左臂上划破一道长达四寸的血槽。 蓝燕忙沉声道:“三妹,要留活口!” 梁金豪痛得眦牙咧嘴,冷汗直流,一横心,仙人掌狂风剧雨般抢攻三招,扭头一望,却不见桑琼的人影。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暗想道:帮主明明跟我一同进人山腹的,怎会转眼就不见了呢? 武库未得,强敌又至。如今再连帮主下落也失去了,梁金豪啊梁金豪!你还有什么脸活着离开这山陨石洞! 里,一阵心酸,碧眼中“噗籁籁”滚落几滴羞惭愧愤的泪水,仰天厉啸,仙人掌一转,便向自己脑门砸落。 没想到蓝燕比他更快,玉指虚挽兰花,隔空弹指,一缕劲风,正击在他左胸“璇玑”穴上。 梁金豪只觉得胸前微微一麻,真气立闭,高举的仙人掌也落不下来,全身也僵硬无法动弹。 但他口里还能够出声,于是破口大骂道:“臭娘们!有种你就杀了梁二大爷……” 墨燕纤掌一顺一反,“啪啪”就是两个耳聒子,冷笑道:“杀了你?没有那么容易!你开口臭娘们!闭口臭娘们也骂够了吧?现在该轮到你梁二太爷受点罪了。” 梁金豪牙齿断了三颗,满口鲜血,仍然怒目叱骂道:“臭娘们!你敢把二太爷怎么样?” 墨燕柳眉一剔,娇笑道:“你敢再骂一句,姑娘就割了你二太爷的狗舌头。 梁金豪昂然不惧,厉声道:“咱老子死都不怕,还在乎一根舌头!臭娘们!你只管动手!” 墨燕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剑藏肘后,左手疾探,中食二指猛向他“喉结”穴戳去! 招至中途,却被蓝燕挡住,低声道:“三妹!先别动手,也许大姐还有话要问他!” 梁金豪“呸”地一口血水直喷过来、厉声道:“做你娘的梦!杀剐听便,你们要想从咱老子口里套问什么话,那是休想!” 话声未了,洞口人影连闪,紫燕欧阳情、黄燕欧阳兰和彩燕欧阳玉儿先后掠进山腹,紫燕肋下挟着一名花袍大汉,正是梁金虎。 欧阳玉儿神色激动,一进洞口,便运目四处搜寻,同时急声叫道:“桑哥哥;!桑哥哥!桑哥哥!”蓝燕诧问道:“五妹怎知桑公子也在此地?” 欧阳玉儿指着云岭双煞道:“这两人都是九灵帮属下,我曾在合肥城外见过。”。一蓝燕蹙眉沉吟道:“那就奇怪了,三妹和我进入山腹,并没有看见桑公子,难道” 黄燕接口道:“或许桑公子无意中泄漏了藏珍图的秘密,被这两个家伙知道以后,暗起私心,偷来寻宝……” 梁金豪怒叱道:“胡说!咱们兄弟自得帮主教诲,早已洗心革面,岂似你这臭娘们想的那么卑鄙……” 梁金虎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老二!少开口,别被她们套了话去。” 欧阳玉儿柔声道:“你们不明白,我和桑哥哥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情如手足兄妹,藏珍图也是我告诉他的,假如你们真的对他并无异心,就应该把实话告诉我,以免彼此误会。” 梁金虎充耳不闻,梁金豪虽然瞪着眼睛,但因受了兄长告诫,也没有再开口。 欧阳王儿又道:“我再告诉你们一句话吧!咱们到这儿来寻找武库藏珍,也是为了帮助桑哥恢复失去的武功,如果他也在岛上,请你们快些说出来,大家合力发掘武库。岂不是更好吗?” 双煞拿定主意,任她说得如何真挚诚恳,一概金人三缄其口,闷不吭声,实在问急了,也只报以两声冷笑。 墨燕欧阳珍不禁火起,沉声道:“五妹不要徒费口舌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哪知厉害。’说着,一把提起梁金虎便想施用“错骨分筋”手法整治。 紫燕却笑着摇手道:“五妹心性太柔,三妹又嫌性子太刚,其实,何苦在他们身上多费工夫。武库入口既然找到,不如先取藏珍,桑公子真在岛上,还怕他飞上天去么?” 蓝燕点头道:“大姐说得对,一等武库藏珍发掘出来,再慢慢找寻桑公子也不迟。” 欧阳玉儿幽幽叹道:“假如他不肯谅解我,寻获藏珍,又有什么用处!” 一面说着,一面已流下眼泪来。 紫燕也不期为之蹙眉,向黄燕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四妹陪她回船去吧!留在这里,只有使她更难过,这两名九灵帮属下,不妨一起带去,慢慢开导询问。” 黄燕应了,先将云岭双煞用长藤送下绝壁,然后劝慰着心灰意冷的欧阳玉儿黯然离去。 剩下紫、蓝。墨三燕,无形中都受了欧阳玉儿临去那句话的感染,人人心中沉重,像压着一块酸酸的东西。 蓝燕天性温婉,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唉!五妹也真是太痴了”语声低沉,似自语,又似感慨。 墨燕比较豁达,接口道:“假如换了我,才不会这样傻哩!天下英俊有为的男人,又不是只有姓桑的一个……” 蓝燕苦笑说道:“三妹,你不懂,俗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五妹跟他青梅竹马,心心相印,十年前就把一颗心给了他,自然视天下英雄,皆如粪土了。” 墨燕一扬黛眉,不屑地道:“既是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他就不该另外娶亲!” 蓝燕喟叹道:“这就是咱们女孩子痴得可怜的地方,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不渝,可是,他们男人却三妻四妾。还认为大丈夫理所应当,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紫燕欧阳倩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开口,这时才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看你们比五妹更痴更傻!人家是情有所钟,自然把一切富贵荣华都看淡了,你们二位既未‘曾经沧海’,也没有青梅竹马,为什么却在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逍遥武库中大兴感叹呢?” 蓝燕和墨燕都不禁粉脸一红,笑道:“可不是!咱们在发什么呆?快找武库藏珍才是正经。”三燕说说笑笑,分头行动,沿着石级向下搜寻——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四章 奇兵神剑 再说桑琼被水潭中金色怪鱼所诱,将“火针”掷人潭中,不料冰层立时溶化,“火针” 却沉人潭底,心里一急,连忙吸气向水潭跃去。 他自幼生长江南,水性极佳,一口气潜落数丈,及时将“火针”捞住,张目四望,却发觉这水潭竟深不可测,而且上窄下宽,形如巨瓮,四壁各有一座石门,门上分别刻着“龙”、“凤”、“狮”、“虎”四种不同的图形。 桑琼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逍遥武库”就在这四座石门内?那龙凤狮虎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于是,随意泅近第一座雕刻着“龙”形图案的石门,举手推了推,石门纹风不动,门下却有一柄钢环。桑琼握住钢环用力向上拉,石门才缓缓向上升起,里面只是一间空空的方形石室,大约有五尺宽阔,高达一丈,不大不小,恰好容得下一个人站在里面。 桑琼怀着无限好奇,挨身钻了进去,石门又自动闭落,迎面石壁上却现出两行字迹写着: “进五尺,退五尺;进八层。履不湿。” 桑琼初看这十二个字,迷惑不解,仔细一想,不觉恍然大悟,举手摸索。石室里层果然又有一道门户。 不过,这第二层石门相当沉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里面仍是同样一间石室,高低宽阔,一般无二。 石门才开,第一间石室的水立刻减退了一半,顶端更有清新空气溢人。 桑琼半个身子已经露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觉大感奇妙,想道:难怪石门沉重,又必须向上升起,原来竟为了分隔潭水特别设制的,似此一层一层隔离减退,到第八道门户,水不及寸岂不是进人地底另一个世界,即使在海中,也不必担心被水所困了,这办法说来甚易,当初却难为逍遥羽士设想如此周密。 心里赞佩,便如法炮制,进人第二间防水石室,放下石门,然后拉开第三道门户…… 每进一层,室中积水便减退一半,连续经过八间隔水石室,地上已经只有些微潮湿,潭水都被分隔在前面七座石门外。 桑琼小心翼翼拉开第八道防水门,里面仿佛是个小小院落,地上栽种着两行不知名的小花,每株小花都散射出一团音蒙蒙的光晕,细看之下,原来花瓣中各嵌着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 院落尽头,有两支石柱,柱上分别刻着“龙剑”两个斗大金字,石柱之间,有一扇矮门。 桑琼猜想门内必是武库所在了,心里不禁。谏然,先在石柱前默默祝祷一遍,然后举手推门…… 矮门缓缓启开,一片耀眼光华透门而出,只见门内一条狭窄甬道,陈列着两排水晶壁橱,橱中全是一柄柄长短不同,形式各异的宝剑,怕不有百余柄之多。 那些宝剑柄柄都是锋芒耀眼的神兵利刃,一鞘柄嵌珠镶玉光华夺目,灿烂生辉,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几乎无一不是旷世难求的奇珍异宝。 桑琼自幼练剑,见过的神兵好剑,不知有多少,总觉得很少有胜过自己那柄“青猊剑” 的,现在一看这些奇珍异剑,“青猊剑”简直变成了一具凡铁。 他情不自禁从心底发出一声羡赞的轻呼,一步步沿着水晶橱看过去,橱中陈列的各式宝剑都附有名牌和说明,第一橱是一柄黄穗长剑,写着: “屠龙剑,春秋名铸剑师欧阳冶子所铸,敬王丁未年,夫差佩以击越,汉初归项羽,兵败乌江持以自刎,不祥之物也,后世为华山派所得,竟引三鬼觊觎,华山几遭覆亡。” 桑琼暗地嗟叹,又看第二只橱里,是一柄二尺七寸的银穗软剑,说明上写着: “鲛鲤剑,东海倭人所铸,能断金玉,斩巨鲸,锋不沾血,刃不折口,蒙古铁木真以黄金购得,转赐丘处机,全真瓦解,辗转人白发天魔之手,杀人盈野,乃夺而藏之。” 第三只水晶橱放着一柄金色匕首,连柄共长七寸,上嵌七粒珍珠,旁附说明道:“七星金匕,武林元凶,前隶青城,招致峨嵋,邛崃血战争夺,玉虚观三日恶斗,三派精英悉遭殒灭;后属武当,又使上清宫血溅尸横,百年前天火教主徐伦用以弑害青城三友,嫁祸金阳钟,几肇武林大乱。抚今追昔,宁不怆然。” 桑琼看到这里,突感心神震颤,飞忖道:所谓神兵利器,固然可以持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但如不幸落在奸佞之辈手里,往往反为天下苍生带来无穷祸患,正如水能浮舟,亦能沉舟,一无怪前辈武圣逍遥羽士宁愿将这些旷世神兵藏在地底,也不肯任它们散之于世,我这样冒冒失失进人武库,假如因此使利剑出世,掀起祸患,一切罪团岂不是由我而起吗? 一想到这里,心神震颤,再也无心细看那些举世难求的神兵利剑,匆匆退出角道,掩闭了矮门。 谁知矮门一合,突闻“轧轧”一阵异响,那两只石柱竟自动向侧退去,门前一块方石随之升起,石下露出一个洞穴,里面有一支长匣,上置一束纸卷。” 桑琼任了片刻,先将那束纸卷取出,展开一看,却是三幅图画,画中一人持剑作势,呈现着三种不同的招式,卷首写着几句话: “剑贵轻灵,以主百兵,万派千流;各运匠心。 面壁三载,去芜存精;龙剑三式,鬼泣神惊。” 纸卷末端,又写着几行字迹,是:。 “人宝山而空回,颤休斯旨,其心必正,其操必廉,其志必坚,其意必善。难矣哉,此大智大慧之人也。 “贫道浪迹天涯,浮沉人海,广布善因,冀企善果,凡数十年,竟不得一偿夙愿,遂将稀世之珍,尽贮荒岛之腹,非敢暴珍天物,实不得己耳。 “逍遥武库,共分四类,一‘龙剑’、二‘凤刀’、三‘狮拳’、四‘虎掌-;刀剑各附图谱,拳掌另详经文,此贫道竭智耗神,积一甲子潜移默化所得,倾囊以待有缘,惟虑所授匪人,徒增罪戾,故于库中陈列珍奇异宝,神刀名剑,而水晶橱盖另附机钮,擅动其一,七层石门将尽加栓扣,永难开启,纵遂贪念,终成饿莩。 “匣中神剑,名号‘飞龙’,斩金截玉,伏魔诛凶,龙剑三式,精奥无穷,能领其髓,举世之雄,勉之慎之,勿负吾衷。” 桑琼看罢,惊此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才恭恭敬敬捧出长厘,启开锁扣,匣中果然是一柄古迹斑斓的宝剑,从鞘至柄共长一尺六寸,剑柄上缠绕金丝,作盘龙飞舞之状。 他轻按卡簧,拔剑出鞘,略一展动,剑尖毫芒伸缩,远达尺许,剑身一片碧蓝,清澈如水,光华映人。毫发毕现。 可是,桑琼只淡淡看了一眼,又黯然把剑插回鞘内,长叹一声,哺哺道:“剑虽是一柄神剑,在我手里又能有什么用处?我真气散破,一身内功已废,即使学会了-龙剑三式-,也不过用来唬唬不会武功的门外汉而已。” 一念及此,豪情尽逝,也没有心情细看那三幅剑法图形,懒洋洋地把纸卷塞进匣内,便起身退出了刻有龙形的八座石门。 接着,他又如法进入另外三座武库,经过大致相同,在“凤刀”库内,取得一柄“舞凤刀”和三式图形;在“狮拳”和“虎掌”两处,各得到一页“拳经”“掌法”,拳掌都只有三式,桑琼只匆匆一瞥,并未细看,一齐塞进剑匣之中,暗想道:“拳掌招式,可以传授给帮中弟兄,那柄“舞风刀”,不妨转送麦佳凤,至于“飞龙剑”,送给罗天奇倒很恰当。武库中其余神兵利器虽然不愁被人取去,为了绝人贪念,离去之前,索性把入口封死了吧。 心意一定,反倒泰然自若,于是,一层层启开防水石门,准备离去。 当他刚拉起最外一道石门,突然看见一幅惊人现象,门外水潭居然又凝结成冰,那条金色怪鱼,正在冰层中自在邀游。 令人震惊的,是冰层中竟有一个黑衣女子,整个身子全被冻住,既不能呼吸换气,也无法动弹,手脚僵举,就像一具镶在水晶球里的木偶。 那黑衣女子玉首微仰,似欲挣扎浮升,却没有未得及逃过怪鱼的困扰,因为怪鱼过处,潭水立即结冰,所以才被活生生嵌在冰层之中。 桑琼触目一惊,也没想到水潭中何来黑衣女子,顺手将刀剑铁匣弃在石室中,急急从腰间解下“火针”,猛地一踹面门,身如箭矢,直向那怪鱼扑去。 “火针’”划过,冰层立溶,那怪鱼似未防备,掉尾欲遁。早被桑琼一针戳中了尾部。 怪鱼负痛,连连挣扎,桑琼忙探手一把捉住,手掌碰到鱼身,情不自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是热是冷?只怕又被他逃掉,一只手连针带鱼牢牢握住,一只手却掀开那支盛放“舞凤刀”的铁匣,匆匆将那怪鱼塞进匣内,迅即盖住。 收拾了怪鱼,冰层也随之溶解,那黑衣女子显然已被困了一段时间,冰层一溶,便飘飘荡荡向潭底沉落。 桑琼忙抓住她的后领,拦腰挟住,然后取了刀剑双匣,放落石门,浮出水潭。 头部刚刚露出水面,恍惚听见一声惊呼,头皮一麻,竟被人一把揪住,拖了出去。 桑琼还以为是梁金豪在潭边,沉声喝道:“金豪,快放手!” 一句话未毕,胁下黑衣女子也被人劈手夺去,眼前寒光闪现,一柄长剑已抵住自己咽喉上。 桑琼扬目上望,这才发觉身边站着的竟是一位浑身蓝衣的绝色少女。他没有见过蓝燕欧阳婉,不觉骇然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谁?” 蓝燕也不认识桑琼,几乎同时问道:“你是谁?”剑尖向前一送,锋芒直逼咽喉。 这时候,紫燕欧阳情替墨燕推宫活血,闻声回顾,才惊呼道:“二妹体要鲁莽,这位就是桑公子……”; 蓝燕一怔,急忙撤回长剑,赧然退开一步,检衽道:“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紫燕曾在宝觉庵及邛崃山麓荒林中两度见过桑琼;所以一眼就认识出来,匆匆向墨燕嘴里塞进一粒调息药丸,含笑上前搀扶道“公子别见怪,咱们都没想到公子会在潭底……” 谁知桑琼却冷冷挥臂一格,自己挺身跃起,俊目环视,脸上立时罩现一片寒霜,冷笑两声道:“在下也没想到会在此地又见到北宫五燕,天下的事真是太巧了。”_紫燕见他语气不善,忙道:“咱们跟工妹到这儿来,正是为了公子” 桑琼剑眉一挑,晒然道:“是吗?那就更巧了,贤姊妹居然早就料到在下必会赶来东海,而且又在逍遥武库中,令人不能不佩眼!” 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问道:“‘人呢?” 蓝燕以为他问的是欧阳玉儿,接口道:“五妹在船上………” 不料桑琼却漠然截断她的话,道:“在下问的是九灵帮两位同门兄弟。” 蓝燕连碰了两次钉子,心里已经老大不高兴,终因碍着欧阳玉儿情面,仍然极力忍耐,答道:“咱们不知道那姓梁的两位兄弟是公子属下,问他们又不肯回答,所以由五妹带回船去问话去了。” 桑琼冷哼道:“希望贤姊妹还没用对付本帮邢彬和伍一凡的手段。否则,这笔血债,天寿宫就更难偿还了。” 蓝燕实在忍不住,满面怒容望着紫燕,愤愤道:“大姊,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紫燕黯然叹了一口气,道:“桑公子,你这份误会,要到什换时候才能解开?千错万错,五妹待你总没有错,自从你在飞云寺散破真气,这些日子以来,五妹费尽苦心替你夺取藏珍图,千里迢迢随你赶去川西,现在又不辞艰险风浪,为你寻觅武库,一个人的心只要是肉做的,总应该分辨得出是非好歹。” 这番话,说得桑琼深深低下头去,但刹那间,又毅然扬起,目蕴异光,沉声道:“玉妹待我情深义重,在下粉身难报,但是,欧阳天寿包藏祸心,意欲君临天下,独霸武林,在下也不会容他称心如愿…-” 蓝燕断喝道:“你凭什么含血喷人?” 桑琼仰面发出一阵冷笑,道:“毁东庄,诱南谷,事证如山,难道还要在下一件件解释不成?” 蓝燕气得混身发抖,叫道:“大姊,我顾不得五妹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非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可………” 紫燕却摇摇头制止了欧阳婉的冲动,目注桑琼有顷,忽然又幽幽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误会已深,决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我也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团,期间错综复杂,才加深了误会,但是,世上有很多事都因自作聪明而起,假如你不反对,我倒愿意告诉你一段故事,这个故事,也许能够帮助你解开一部分疑团,你要听吗?” 桑琼毫未犹豫便晒笑道:“事实昭然若揭,居然犹图狡辩?好吧!你就说说看!” 蓝燕惊呼道:“大姊,你” 紫燕摆摆手,苦笑道:“事到如今,索性告诉了他吧!于是,吩咐蓝燕继续为墨燕推宫活血,自己则席地坐在水潭边,凝思片刻.才缓缓说道:“我想,你之所以把天寿宫视作仇敌,不外肇因于真假藏珍图的误会,在你的心中,一定怀疑咱们姊妹既未参与万梅山庄夺图之战,偏偏真图竟会落在咱们手中,难免疑心生暗鬼,以为天寿宫会跟侯昆扬勾结一气,其实,当初咱们姊妹又何尝不是上了侯昆扬的大当。” “藏珍秘图的风声,天寿宫早有耳闻,咱们姊妹五人受命由燕京南下,目的本来也跟太阳谷麦家兄妹一样,行前突闻东庄覆灭的消息,五妹一急之下,竟不告而别,赶往飞云寺去见你,几经耽误,以致延迟了行程,才比南谷后到了一天。” “那天晚上,咱们赶到万梅山庄已经是深夜了,三妹欧阳珍性急,竟跟谷口守护的淮阳门下争执起来,为了几句秽言,一怒出手,击毙了六名黄巾队弟子,咱们五人掩人庄内,却在迎宾馆附近发现一名武功颇高胁佩银色短剑的灰衣蒙面人。 “那人显然不是迎宾馆中客人,但也不像淮阳派高手,当时正匆匆越过后庄,向乱山中疾奔.一身轻功,竟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咱们忖度那人必然也是存心夺取藏珍图的武林高手,更因他所显露的惊人武功和诧异行径,只当藏珍图已被他得手意图逸去,于是,五个人便一路衔尾疾追不舍。 、“谁知追了半夜,那蒙面人却在万梅山庄北边乱山中一座破败山神庙前停了下来,轻轻击掌三响,庙中又鱼贯走出五名狰狞汉子,聚在一起低声谈论不已。 “那五名汉子都穿的一色黄衣,对先前的蒙面灰衣人似乎颇为恭敬,咱们姊妹分别掩蔽身形,隐身在庙外偷窥,只见灰衣蒙面人正交给五名黄衣汉子一卷东西,道:‘从各种迹象看起来,一切都在宫主计算之中,那东西已经没有必要再放在候昆扬身上了,你们五位今夜入庄,可以将真的一份带走,这份假图留给侯昆扬,叫他依计行事。” “其中一名黄衣汉子双手接了过去,问道;‘敢请令主赐示,属下等取得真图以后,是直接回宫?还是恭候令主同行?” “灰衣蒙面人想了想,道:‘本座尚有任务,你们得图后可以在庙左林子里候我半日,不必久等,但是,途中务必谨慎,那份真图是万万失落不得的。’“蒙面人吩咐完毕,便扬长自去,剩下的五名黄衣汉子却没有离开。仍然留在山神庙里。 “咱们姊妹看了这些经过。不禁暗自庆幸未曾鲁莽,假如途中追上了灰衣蒙面人,即使夺得,也不过一份假图,当天咱们也没有再去万梅山庄,大家私下一商议,索性以逸待劳。 决定等那五名黄衣汉子从侯昆扬手里取到真图以后,一出其不意再从他们手中夺过来。 “第二天午后,五名黄衣汉子才离开了山神庙,进人万梅山庄,咱们还怕他们由前山离去,又分出二妹和三妹截守前庄出人要道,果然,就在当天夜晚,五名黄衣人终于被咱们堵住了 紫燕一口气说到这里,脸上刚闪现一抹兴奋的笑容,却被桑琼挥手截断,道:“且慢,我要请教两点,第一,你们截住那五名黄衣汉子是在前庄还是后庄?第二,时间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 紫燕毫未迟疑,答道:“时间是当天午夜,那五名黄衣汉子本是由谷口离开万梅山庄的,但不知为什么,甫出谷口又折向后山,所以恰巧被我和四妹五妹截住。” 桑琼脑中迅即回忆前情,那夜万梅山庄夺图之战,正是午夜以后才发生的,“天山五魔”’离开时约已初更,后来鬼偷邢彬受命追踪灰衣令主,在前庄林中被蓝燕和墨燕所伤,一切经过,竟然十分吻合。 不过,当他一想到鬼偷邢彬被蓝墨二燕打伤,心里怒火顿时又旺炽起来,冷哼了一声,道:“照你这段故事说来,那份藏珍秘图,竟是从五名黄衣汉子手中夺到的了?” 紫燕点头道:“正是如此” 桑琼冷然一笑,道:“你们知道那五名黄衣汉子是谁吗?” 紫燕摇头道:“不知道,据他们自称为“黄衫五友’……” 桑琼沉声道:“黄衫五友,就是天山五魔,五魔功力不弱,纵或不是三燕敌手,但如毫无所伤,就能叫五魔乖乖献出藏珍秘图,却令人难以置信。” 紫燕“哦”了一声,笑道:“难怪你会不信,咱们是出其不意发动,初时也无法得手,后来五妹想到一个方法,由她独挡三魔,我和四妹全力施为,伤了一名使铁锏的家伙一剑,然后联手擒住一名使锁镰刀的,才逼着他们以图换人。’” 桑琼不觉语塞,暗想道:这倒是可能的事,五魔臭味相投,情谊素厚,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一定愿意以图换人,依情推论,难道她说的这番话竟是真的? 继而又暗自摇头忖道:不!不能被她一番花言巧语就动摇了意志,就算五魔不是天寿宫爪牙,要编造一篇谎话,其实也并非难事。 想到这儿,又冷冷说道:“姑娘这段故事,的确编造得天衣无缝,但是,姑娘却忽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紫燕愕然道:“你这话指的是什么?’” 桑琼晒然道:“在下也想告诉姑娘一个故事,或许会使姑娘感到意外。” 紫燕正色道:“愿闻其详。” 桑琼笑道:“姑娘大约没有想到,在下此次泛舟出海,恰巧跟五魔同乘一艘船,而且,船上还有一位你们最熟悉的武林高人 紫燕讶问道:“武林高人?是谁呀?” 桑琼缓缓说道:“北宫剑魔甘道明。” 紫蓝二燕都骇然一惊,失声道:“甘叔叔?” 桑琼微笑道:“很出意外吧?你们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天山五魔,可是,甘道明却跟五魔合作无间,由他出面包去崇明岛全部海船,把咱们诱人圈套,逼上天山五魔事先安排的贼船,哈!请问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紫蓝二燕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公子得把经过说得详尽些!” 桑琼笑了笑,便把崇明岛租船经过,以及跟五魔怒海奋战,如何船破落海,如何发现武库……详细说了一遍。 紫蓝二燕听完,都惊疑不已,摇头道:“这就奇怪了,咱们离开天寿宫的时候,甘叔叔分明还在燕京,只怕是五魔冒用他老人家的名号,企图嫁祸……” 桑琼道:“假如冒名嫁祸,尽可直接冒欧阳天寿或你们五燕的名字,岂不更好?” 紫燕沉吟片刻,不觉叹息道:“此事确堪疑惑,但公子并未在船上见到甘叔叔,也仅能暂时存疑,我虽然不敢断言‘绝无其事’,却相信甘叔叔不至做出对不起天寿宫的事来。” 桑琼晒笑道:“他是受欧阳天寿之命办事,自然对得起天寿宫,据在下猜想,恐怕有许多事情,你们五燕还被蒙在鼓里呢!” 紫燕心中一震,惊问道:“公子是指哪一方面的事?” 桑琼道:“就如这次万梅山庄真假藏珍图,以及甘道明和天山五魔之间的关系。” 紫燕一怔,暗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笑道:“这些事不难查个水落石出,公子如愿意,我倒有个主意,只怕公子又要责我另有用心…,,桑琼傲然道:“你说说看?” 紫燕道:“如今事事如谜,天寿宫俱涉重嫌,连咱们姊妹也无法解释,唯一剖白之法,只有立即扬帆北返燕京,当面问一问甘叔叔和义父,假如公子愿意,何妨跟咱们同舟一往。 做一次天寿宫的上宾?” 桑琼笑容微敛,凝思有顷,突然又纵身大笑起来,指着水潭边两只铁匣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把这些武库奇珍亲自送到天寿宫去吗?” 紫燕正色道:“武库藏珍既是公子取得,大可由公子作主处理。咱们可以把梁氏兄弟留在岛上,待经过附近口岸时,另雇船只来接他们,或者把他们和这两只铁匣送到附近的海口去。” 桑琼扬眉道:“姑娘们奉命取宝,居然改变了主意,倒叫人不敢相信。” 紫燕淡淡一笑,道:“公子不相信我欧阳倩,总该信得过五妹,老实说,咱们如有夺宝的打算,当初就不会在宝觉庵出示藏珍秘图,现在也犯不着再费许多唇舌了。” 桑琼点点头,暗忖道:这倒是实话,如今我武功已失,她们若有意夺取藏珍,尽可轻轻松松到手,何必再干那“画蛇添足”的傻事?如此看来,或许欧阳天寿的种种阴谋,五燕并不知道也有可能。 他虽然对欧阳天寿疑虑甚深,但却相信欧阳玉儿待他纯出一片挚诚,绝无恶意。然而,大丈夫恩怨分明,公义私情,势难两全。他现在领受欧阳玉儿的情谊越重,将来对天寿宫的行动也就困扰越多,取舍之间,实难决断。 紫燕也看出他脸上流露的为难之色,微笑又道:“三妹欧阳珍被困冰层,多承公子援手,假如公子不愿去天寿宫,就算咱们妹妹酬谢大恩,顺路相送一程,也是理所应当的,公子豪迈心胸,何至迟疑再三?” 桑琼道:“在下终须走一趟燕京天寿宫,但却不是现在…”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再说,我自问亏负玉儿妹妹太多,晤面徒增愧作,姑娘如愿成全,就请放回梁氏兄弟,返抵海口时,代雇一艘船只来此处接引,已经足感盛情了。” 紫燕诧道:“公子这么说,竟是不愿再见到五妹?” 桑琼黯然垂下了头,低声道:“泪眼相对,言难由衷,见又何益……” 紫燕怔怔嘴嚼着这十二个字,忽然觉得一阵酸楚,木然点了点头,一声喟叹,抱起墨燕转身便向洞口奔去。 蓝燕欧阳婉疾步追上,低问道:“大姊,怎么了?” 紫燕抿嘴泛起一丝苦笑,颤声道:“没有什么,咱们回船去吧……”说着,两滴晶莹泪珠,竟突然滚落下来。 蓝燕惊道:“大姊为什么难过?” 这一问,紫燕越发泪水纷坠,埂咽道:“我是替五妹难过,可怜她一片痴心,永远得不到报偿……唉!造化弄人,这能怪谁……”一摆螓首,飞身掠下了石壁,急急向海边奔去。 将到油船的沙滩,紫燕忽然停步,沉声对蓝燕道:“等一会儿见到五妹的时候,不要提桑公子,她要是问起武库藏珍,你就说潭水结冰,一时寻不到入库门径,我正在继续寻找,但千万挡住别让她上岸来。” 蓝燕点头应着,问道:“大姊,你不回船去?” 紫燕苦笑道:“你没看见我这双眼睛?被她一见,准知我哭过了,我在岸上歇一会儿自会回来的。” 蓝燕见她两眼泛潮,微有些红肿,忍不住埋怨道:“大姊也真是,好好的,干嘛又哭起来呢?难道就为了桑公子他……” 紫燕不知怎地脸上一阵红,轻叹道:“别胡说八道了,记住我的话,快去吧!” 蓝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过墨燕一看,见她气息体温已趋正常,只是尚未清醒过来,便依言走向沙滩,举手挥动,招呼船上驶小艇来接。 她们乘来的那艘四桅大船,因为吃水较深,无法泊近沙滩,由船至岸,约有二十多丈,必须靠小艇接驳…… 好半晌,一名黑衣水手才摇着小艇,缓缓拢进沙滩,蓝燕一跃而上,不觉责备道:“怎么叫了半天才来?岸上有人,应该在这儿等候才对!” 那水手也不申辩,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急忙摇动艇橹向大船驶去,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那小艇左摇右晃,竟行得十分慢。 蓝燕皱了皱眉头,道:“喂!你会不会驶船?这样笨手笨脚的?” 黑衣水手低着头,死命地摇橹,但越急越糟,橹柱频脱,小艇在水里打圈子,就是无法前进。 蓝燕冷眼见那黑衣水手摇橹的手法竟是外行,心里更感到诧异,轻轻将墨燕放下,沉声问道:“你究竟在船上工作过没有?” 那黑衣水手低头陪笑道:“姑娘别见怪,小的在船上本来是煮饭的下手,很少摇橹,所以有些生疏!” 蓝燕一听他口音,顿时疑云丛生,原来五燕这条船,是在海宁附近雇的,船上水手共有七名,虽然并不认识,但都是当地人,讲的一色浙江土话,这黑衣水手一开口,却是北方口音,岂非怪事? 她疑心一起,仔细打量那黑衣水手,越看越觉面生,于是又问道:“船面上的水手都干什么去了?竟叫你一个生手来驾小艇?” 那黑衣水手仍然低着头,呐呐道:“他们……他们……不瞒姑娘说,他们都在后舱赌钱,小的望见姑娘招手,来不及去叫他们,所以……哩哩……,,蓝燕脸色一沉,冷叱道:“把头抬起来!我听你口音很熟,倒像在那儿见过似的?” 衣水手闻言一惊,含混道:“姑娘!到啦…。” 蓝燕一回头,却见距离大船犹有六七丈远,心知不妙,急忙翻腕撤剑,那黑衣水手突然弃了橹柄,从身后拔出一支乌光闪闪的钢戟,飞身直扑过来。 四目相触,蓝燕险些惊呼出声,敢情那黑衣水手竟是天山五魔中老四“神戟”霍天狼。 蓝燕长剑才出鞘一半,钢戟已拦腰扫到,小艇又窄,不易闪避,只得一拧娇躯,莲足疾点艇身,贴着海面一式“燕双飞”,仰射数丈,单掌一拍水面,纤腰一折一挺,翻落在大船之上。 霍天狼并不追赶,手起掌落,先将昏迷未醒的墨燕欧阳珍穴道闭住,阴声笑道:‘小宝贝,你还想飞上天去不成?” 蓝燕怒不可遏,龙吟声中长剑出鞘,刚转身,猛见舱面上已并肩立着三人,正是“龙钩”赵刚、“铁铜”李庆和“铜锤”陆开泰。 通往住舱的舱口,放着两张椅子,椅上木然端坐着黄燕欧阳兰和彩燕欧阳玉儿,显然已被制住了穴道。 两椅之后,锁镰刀崔五面含诡笑,一只脚踏在椅柱上,手中锁镰刀的刀锋,却贴着欧阳玉儿的粉颈。 蓝燕见了这情形,一颗心登时凉了大半,但她却想不透,天山五魔怎会突然出现?以黄燕和欧阳玉儿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五魔擒住? 龙钩赵刚阴森森一阵得意冷笑,说道:“别来无恙?婉姑娘,把剑放下来吧?” 蓝燕怒哼道:“无耻匹夫,你在找死!”声落人动,剑花一领,便向舱口扑去。 陆开泰一声大喝,抡起钢锤迎面砸到,铁锏李庆趁机夹攻,锤铜交挥,硬生生封住了去路。 龙钩赵刚倒跨一步,嗤嗤笑道:“婉姑娘,最好别逼咱们兄弟下杀手,你要是再动武,咱们崔五弟只好不客气了。” 蓝燕长剑翻飞,连攻四剑,娇叱道:“谁敢伤她们一肌一发,天寿宫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锁镰刀崔五笑道:“不错,天寿宫三个字,的确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字号,可惜咱们兄弟却不惧怕,就算落个碎尸万段,也要先享受享受北宫五燕是什么美妙滋味。” 蓝燕扫目一瞥,见他竟以锁镰刀尖去挑黄燕的胸衣,心里一寒,连忙收剑疾退,惊呼道:“住手!该死的东西,还不快住手!” 崔五满脸邪笑道:“死就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 龙钩赵刚沉声道:“崔五弟慢一点,婉姑娘最通人情,她要是愿意抛剑谈判,你可不能胡来呀!” 正说着,人影一闪,神戟霍天狼也抱着墨燕飞身上了大船,笑嘻嘻接道:“说的是!能不破脸,大家好商量,真要扯破了面皮,这儿还有一位位哩!” 蓝燕秀眸连转,只得长叹一声,将长剑抛落船板上,咬牙道:“好!我认输了,可是你们也且慢得意,大姊还在岸上。” 龙钩赵刚笑着上前拾起长剑,扬国道:“承情!承情!咱们知道岸上还有一位紫燕,不过,那不要紧,相信她一定也和婉!”娘一样姊妹情重的。” 蓝燕冷哼道:“她不会像我一样容易上当,你们等着瞧吧!” 赵刚得意地笑道:“以五对一,谅她也飞不了。”说着,欺身上前,骄指如戟,便想制住蓝燕穴道。 蓝燕怒目一扫,脚下斜迟半步,指挽兰花,疾拂而出,叱道:“放肆!”指风应手弹生,立将龙钩赵刚逼开数尺。 四魔同声叱喝,锁镰刀崔五连忙举刀虚拟黄燕颈项,怪叫道:“怎么?你想食言反悔不成?” 蓝燕冷笑了一声,道:“姑娘自会动手,不许你等无礼,站开些,姑娘要先跟姊妹们说几句话。” 四魔迟疑地望望赵刚,龙钩赵刚却颔首笑道:“北宫五燕向不轻诺,依她就是了。”带着四魔闪身退至舱口,簇拥在两椅左右。 蓝燕举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椅前五尺处站住,目光凝注,只见黄燕欧阳兰和彩燕欧阳王儿都僵坐椅上无法动弹,眼中却蕴蓄着愧作的泪光。 蓝燕心里一阵难过,黯然摇摇头,道:“你们先解开我两位妹妹的哑穴。” 龙钩赵刚笑道:“咱们都依姑娘吩咐,只希望婉姑娘一诺千金…,,蓝燕冷冷截口道:“少废话,北宫五燕不是跟你们一样的小人。” 龙钩赵刚嘿嘿干笑两声,也不辩解,依言解开了黄燕和欧阳玉儿脑后哑穴。 双燕穴道一解,都不期失声叫道:“二姊” 蓝燕凄然长叹,柔声道:“事已如此,不要难过了,告诉姊姊,你们怎么会轻易就落了圈套?” 欧阳王儿眼眶一红,硬咽道:“都怪我不好,连累了各位姊姊………” 蓝燕正色道:“咱们姊妹情遗骨肉,生死与共,存亡相依,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只是想不透其中原因。” 转面又向黄燕道:“五妹在心神伤忧之际,你就应该多谨慎些才对。” 黄燕赧然道:“咱们在岛上的时候。船只已被五魔潜居,我送五妹回船,只顾着劝慰她,谁也想不到五魔竟在茶水里下了迷药……… 龙钩赵刚接口笑道:“这件事倒不能责怪兰姑娘,咱们兄弟在海中沉了船,也是误打误闯飘到这儿,不过,咱们本意并不想跟天寿宫为敌,假如姑娘们答应两个条件,彼此仍是朋友!” 蓝燕冷冷道:“什么条件?” 龙钩赵刚诧笑道:“请姑娘先实践承诺,才好商量。” 蓝燕默然片刻,心中暗忖道;只要大姊仍在岛上,五魔终有惮忌,可惜没有办法让她知道船上已经发生变故,这却如何是好?………——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五章 雁行折翅 龙钩赵刚见她沉默不语,又催促道:“如果姑娘不愿意自己动手,咱们兄弟只好失礼放肆了。” 蓝燕长叹一声,道:“我愿意自闭‘气门’穴,但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赵刚笑道:“姑娘无妨说出来大家合议合议!” 蓝燕用手一指墨燕欧阳珍,道:“我三妹内伤甚重,已经整整昏迷了一个时辰没有清醒过,你们必须立即解开她的穴道,以免她血气阻塞太久,再难救治。” 龙钩赵刚私忖道:气门穴是人身三十六处大穴之一,若被点闭,真气涣散,再高武功也无法施展,以后即使解开穴道,仍须一段时间调息复原才能运功动手,何不暂且答应她,等到她自闭真气,再翻脸把其余三燕武功全部废去,那时候,还怕她不听凭自己的摆布? 他本是奸诈小人,虽然想着得意,还有些不放心,又轻声向神戟霍天狼道:“老四,你驾艇接人,是否看见那墨燕一直昏迷没有醒过” 霍天狼点头道:“不错,她是由蓝燕抱着上船,的确在昏迷之中。” 龙钧赵刚又问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没有醒过?” 霍天狼笑道:“错不了。她若是清醒的,小弟岂能那么容易就手到擒来呢!” 赵刚这才放了心,手掌起落,拍开了墨燕的穴道。 墨燕沉迷如故,穴道虽解,仍然没有清醒的象征…… 龙钩赵刚阴声笑道:“咱们兄弟已遵命办理,姑娘应该再没有话说了吧?” 蓝燕一双幽怨的眸子在三位义妹脸上缓缓扫过,苦笑地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北宫五燕也有今天!”举起左手,拇指竖立如针,便欲向自己“气门”穴戳去……… 欧阳玉儿突然失声叫道:“二姊,快不要这样傻?有你和大姊在,天山五魔不敢放肆,假如你也束手受擒,他们还顾忌什么……” 蓝燕凄然道:“姊姊何尝不知道,但你是天寿宫的金技玉叶,为了不让你受到损伤,姊姊就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 欧阳玉儿泪水纷落,急急叫道:“不!你千万不要上当,别顾我了,快走吧!这样不但救不了我,反而……” 锁镰刀崔五担心蓝燕变卦,骄指疾落,又点闭了欧阳玉儿的“哑穴”,厉声道:“咱们件件都依了你,究竟你说话算不算数?” 蓝燕傲然冷笑道:“姑娘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你们,岂能反悔。”说着,银牙一咬,左手拇指已反戳在自己‘气门’穴上。 指尖点中穴道。全身机伶伶打个寒噤,一口真气,顿时散去,娇躯晃了晃,跌坐在船板上。 黄燕惊呼失声,连忙闭上了眼睛,欧阳玉儿口不能言,只急得热泪滚滚而落。 天山五魔却不约而同松了一日气,一齐纵声大笑起来。龙钩赵刚洋洋得意道:“北宫五燕不愧是巾帼英雄,佩服!佩服!现在咱们该开诚布公谈谈条件了。” 蓝燕闭目喘息,没有出声。 龙钩赵刚眯着一双色眼,见她鬓横钗斜,娇弱不胜,心里不觉一阵绮思,笑着又道: “咱们兄弟的条件,本有两个,其一自然是希望得到逍遥武库的藏珍,其二则是要取得卧龙庄主桑琼的首级,咱们原意是要求姑娘们合作……” 蓝燕闻言扬起螓首,冷冷道:“你简直在做梦!” 龙钩赵刚笑道:“我也早料到姑娘们不会答应,其实,那两件东西都在岛上,早晚是咱们囊中之物,已经算不得什么条件了,所以,咱们现在可以把那两个条件改变一下,这一来,相信姑娘们一定会爽然同意了。” 蓝燕一怔,哼道:“只怕未必如你所料。” 龙钩赵刚哈哈笑道:“赵某不敢夸料事如神,但这件事如蒙应允,对彼此都有说不尽的好处,姑娘是聪明人,必然会答应的。” 蓝燕叱道:“你要说就快说,不必-嗦!” 龙钩赵刚道:“说出来,这是一桩喜事,北宫五燕艳绝人寰,又都是云英未嫁之身,恰巧咱们兄弟又都没有家室,倘蒙不弃,岂非天赐良……” 最后一个“缘’”字还没出口,蓝燕已怒不可遏,霍地从船板上跳了起来,厉叱道: “无耻匹夫,你……你竟敢……”下面的话却被气得骂不出声,纤掌一扬,对准赵刚猛劈过去。 赵刚嗤嗤一笑,略一闪身便避开了掌势,道:“你们是五姊妹,咱们刚好五兄弟,事到如今,答应不答应都由不得你了。” 其余四魔个个笑不可抑,都道:“好主意,一个配一个,天公地道,以咱们黄衫五友的名头,也不辱役你们北宫五燕,哈!哈哈…… 群魔狂笑声中,蓝燕只气得热泪盈眶,奋不顾身挥掌便向龙钩赵刚扑去。 无奈她“气门”穴点闭,真气阻塞,空有一身武功,却施展不出来,不到三五招,反被赵刚荡开掌影,一把扣住了手腕,阴声笑道:“姑娘,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咱们好言相商,不过是希望你能劝劝你们大姊,其实,她肯不肯都是一样,在这荒岛上,还怕她插翅飞上天去!” 回头吩咐道:“兄弟们,带她们进舱里去,先把她们武功废了,免得夜长梦多,又生变故。” 四魔哄应一声,大笑着拥向欧阳玉儿等三燕。 蓝燕两眼一阵发黑,险些晕了过去,颤声喝道:“住手!我既落魔掌,宁愿任凭摆布,只求你们放了我五妹!” 龙钩赵刚哈哈笑道:“我的好姑娘,这时候谁还跟你谈条件!” 蓝燕泫然泪下,痛哭失声道:“五妹!都是姊姊对不起你!” 天山五魔志得意满,一个个心痒难抓,锁镰刀崔五就怕轮不到自己,抢先将黄燕连人带椅抱了起来,窜进船舱,神戟霍天狼也不落后,急忙奔向昏迷在船躯边的墨燕。 铜锤陆开泰比较粗笨,稍迟一步,恰好跟铁锏李庆不先不后都抓住了欧阳玉儿那张椅子。 铁铜李庆咧嘴齿一笑,道:“老三,长幼有序,这件事你可不能跟我做哥哥的争先恐后吧?” 陆开泰是个愣人,一见就只有自己没份,不觉发了火,怒目道:“这算啥玩意?说好一人一个,你们都有了,就叫俺于咽口水吗?” 李庆笑道:“急什么,还有个紫燕没回船来,那就是你的!” 陆开泰摇头道:“不成!俺只要现成的,不领那份空心人情!” 两人正在争论,忽听一声问哼,一条人影噔蹬噔直向舱门横撞过来。 陆开泰头也没回,反手一拳挥出,“蓬”然一声,直将那人打得凌空翻起,头下脚上,跌落海中。 墓地又闻龙钩赵刚大喝道:“老三,当心” 喝声未毕,陆开泰只觉一缕锐劲袭向自己后腰,连间也来不及闪,“敲尾”穴上一麻,已被那锐劲点中。 陆开泰人虽愣傻,武功却是五魔中翘楚,穴道被袭,情知不妙,猛地一个“懒驴滚泥” 向舱口窜去。 他这一式,“滚驴”固然躲开了一劫,对面的铁锏李庆却遭大霉。 原来墨燕欧阳珍本未受伤,只因急于入潭寻找武库门户,突遭金色怪鱼所困,潭水迅速结冰,以致被冻在冰层中闭气过久,才昏了过去。幸得桑琼及时救出,一直昏昏沉沉没有清醒,在山腹冰窟由紫燕推宫活血并喂以凋气药九,才渐渐恢复了生机。 当蓝燕抱着她登上小艇时,墨燕已经快要清醒了,又被神戟霍天狼制住了穴道。 其后龙钩赵刚替她解开穴道,没有多久,便已清醒,但她刚要睁眼,却听见黄燕正失声惊呼,也正是蓝燕自闭气门穴的刹那,她眼角才开一缝,猛见大山五魔都在船上,黄燕和欧阳玉儿已被挟持,心头一惊,连忙又闭目假作昏迷,暗中却默运真气,凝神倾听变化。 及至五魔翻脸,墨燕已大略了解了前后经过,早将功力提聚双掌,神戟霍天狼色心未遂,首先遭殃,胸前突然重重挨了一掌,踉跄退到舱门口,又被陆开泰补上一拳,跌落大海…… 墨燕蓄势已久,突然发动,自是大出五魔意外,霍天狼中掌坠海,墨燕就地一滚,已到舱门边,骄指疾扬,又伤了陆开泰,纤腰一挺,凌空跃起,右掌贯足内力。一猛向陆开泰背心撞去。、。陆开泰一式“滚驴”,恰好躲开了这一掌,另一边的铁铜李庆却糊糊涂涂走了霉运,念头还没转清楚,只见陆开泰身子一斜,墨燕掌力已到前胸。 铁锏李庆本能地向舱中疾闪,偏偏又被陆开泰堵住了舱门,脚下一虚,右肩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肩骨尽碎。 墨燕志在救人,并未追击,左臂疾抄,将欧阳玉儿抱起,刚族身欲退,脑后风响,龙钩赵刚已挥钩扫到。 墨燕手无寸铁,又抱着欧阳玉儿,急切间尤以应敌,右手抓住那把椅子,反臂抡起,直向赵刚砸去。 一张木椅固然挡不住利钩,寒光挥闪,木椅立碎,赵刚一声大喝,呼呼呼连环三钩出手,竞将舱门封死,墨燕无奈,只得退人舱中。 但舱里三魔也喘过气来,陆开泰伤得不重,锁镰刀崔五更是毫无损伤。于是,把黄燕交给铁锏李庆,陆崔二魔各挥兵器双战墨燕。 若论武功,墨燕足可敌得过陆崔二魔,然而她赤手空拳,怀里又抱着欧阳玉儿,只能闪避,无法还手,船舱狭窄,更难施展,不多久,身上已中了一刀,衣衫破裂,鲜血遍体。 可惜在这危急之际,她却忘了及时替欧阳玉儿解开穴道,兀自咬牙硬撑,身法渐渐滞笨。 勉强又拖了半盏热茶光景,墨燕已娇喘淋淋,冷汗涔涔,一个失神。右臂又被陆开泰锤尖扫中,情势越发险恶,崔五和陆开泰却精神抖擞,攻势更盛。 眼看将要落败,忽听舱口传来蓝燕的急呼:“三妹………快…………快走…” 墨燕奋力拍出两掌,娇躯一折,冒死冲出舱门,却不见龙钩赵刚拦阻,原来蓝燕正紧紧抱住赵刚的左手,死命咬住手腕不放,满口满身,全是鲜血。赵刚虽然怒吼连声,并且用钩柄猛敲蓝燕后脑,却无法使她松口。 墨燕怒火填膺,尖循着欺身扑了过去……… 蓝燕披头散发,脸上挂着一缕缕殷红的血水,状如厉鬼,但当她瞥见墨燕已经脱出围困,却不期然浮出一抹惨笑,颤声叫道:“快……快走……”一出声,口齿亦松,龙钩赵刚才趁机抽回血淋淋的左臂。 墨燕狂叫道:“二姊,二姊” 蓝燕挥手道:“别顾我,带着五妹快走!” 墨燕噙着满眶热泪,无限哀伤地点了点头,掠身跃上船舷,身后陆开泰和崔五已蜂拥追到。 蓝燕疯狂般迎着陆崔二魔扑去,双臂一合,又抱住了陆开泰的右腿,狠狠在腿肚上咬了一口。 陆开泰痛得怪叫出声,反手一锤,正中蓝燕头顶,可怜如花容颜,竟成粉碎。 但墨燕却藉这一缓之际,抱着欧阳玉儿疾掠数丈,投人海中,急急涉水奔向沙滩。 锁镰刀崔五顿足道:“糟了!被她脱身逃去,一切都糟了。” 陆开泰犹自悻悻地道:“要不是这臭丫头咬了俺的腿,怎会被她逃脱?打铁趁热,咱们快追吧! 龙钩赵刚摇头道:“来不及了,五燕之中,以紫燕欧阳情和彩燕欧阳玉儿武功最好,咱们只剩下四人,就算追上,也不敢说定能获胜。” 铜锤陆开泰道:“难不成就让她逃了算啦?” 龙钩赵刚埋怨道:“都怪你太鲁莽,蓝燕一死,咱们跟天寿宫这段梁子再难化解,若被令主知道。必然要受责备。” 陆开泰却有些不服气,道:“反正已经闹开,还管它梁子不梁子!谁叫那丫头要咬俺的腿肚子!” 龙钩赵刚道:“我这只手臂被她咬得鲜血淋淋,尚且忍住未下毒手,依我的打算,四燕已落在咱们手中,如能生米煮成熟饭,定可连紫燕一并到手,那时候宰杀由我,自不必挂虑天寿宫,如今弄得骑虎难下,却叫人难以安排。” 锁镰刀崔五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好在这儿是个孤岛,船只在咱们手中,谅她们插翅难飞,好歹慢慢设个妙计,将三燕一网打尽。” 龙钩赵刚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这样想了,舱中的黄燕不要再难为她,老五带人去捞救霍老四,吩咐水手,准备移船退出五里,别被她们反掩了上来。” 锁镰刀崔五押着两名水手登上小艇,把神戟霍天狼捞回大船,业已奄奄一息了。 龙钩赵刚默默不语,只挥挥手,下令立即拔锚开船。 口口口 船上风帆齐升,坐在“逍遥武库”洞口的桑琼却大吃了一惊。 自从紫燕等离去以后,桑琼就一直坐在洞口,等候着云岭双煞,他内功失去,目力无法及远,所以,船上发生的变故并未看见,但,四支大桅都扯上了风帆,却被他看得十分清楚。 目睹大船扬帆驶动,桑琼心里真是又惊又怒,北宫五燕居然不放双煞上岸,竟开船离去,除了梁氏兄弟已遭毒手,五燕无以交待,只得一走了之这唯一理由,简直不可能有第二个原因了。 桑琼哪知道这段时间中发生了惊人变故.一心认定自己猜想的不错,急怒之下,不禁切齿骂道:“五燕啊五燕!你们两次伤我同门,犹可狡辩出于误会,这一次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要我桑琼不老死孤岛,这笔血债,定要你们天寿宫加倍偿还!” 他骂一阵,又伤感一阵,想起梁氏兄弟和自己同舟历险的经过,悲愤之情,难以抑止,早知如此,实在不该来寻什么武库?觅什么藏珍? 想到武库,忽然又望见那艘四桅大船在距岸数里处下帆抛锚旋泊。桑琼心中一动,又忖道;原来她们只是避我追询双煞下落。却未必甘愿放弃武库藏珍,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夺取,哼!我虽然不希罕刀剑秘发,却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天寿宫。 一念及此,便匆匆带着两只铁匣髓藤而下,离开了武库人口石洞,一口气攀上另一座山峰。 桑琼既已疑心生暗鬼,行动份外小心谨慎,沿途掩蔽形踪,扫灭足迹,攀上峰顶后先寻了一处十分隐密的洞穴,将两只铁匣藏好,然后搞些野果饱餐一顿,坐下来默默思索着应付之策。 他所坐之处,恰好遥对武库人口那个石洞,过厂没有多久,忽见两条人影如飞掠到对面山壁下。 桑琼急忙揉揉眼睛,仔细窥望,那两人竟是紫燕欧阳情和彩燕欧阳玉儿,一紫燕手中还抱着墨燕欧阳珍。 只见欧阳工儿跟紫燕急急交谈了几句,立即飞身掠登石壁,进人洞口,片刻之后,又匆匆退了出来,紫燕忙将墨燕交给欧阳王儿,自己又到山腹中察看半晌,又匆匆退出,两人仰面向四周张望,神情显得非常焦急。 接着,紫燕又带着墨燕飞上石壁,把墨燕留下洞中,收起长藤,然后和欧阳玉儿双双分头离去。 这些经过,全被桑琼看在眼中,非但不觉诧异,反而冷笑不已,心里暗想;幸亏我离开得早,敢情她们故意让船只驶离,竟是要使我不防,突然潜人武库取得藏珍,我原以为这事都是紫燕等四人的主意,万想不到玉儿妹妹也跟她们一鼻孔出气,唉!连她也这样,例实在太出我意料之外…… 桑琼不期喟然叹息,一会儿想到:她既然志在武库藏珍,我就给了她吧!反正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可是,一会儿又想道:不能!不能!这些刀剑秘复若被欧阳天寿得去,天下无人可敌,独夫得志,暴虐武林,假如因她一念愚孝而贻害天下,岂非是我害了她么? 唉!也罢!武库藏珍我终要还给玉儿妹妹,但必须等到天寿宫瓦解,欧阳天寿自食恶果以后…… 许许多多复杂而纷歧的念头,在桑琼脑中反复闪现,正在感慨无限,忽听一声呼唤“桑哥哥!你在哪儿?”低头下望,欧阳玉儿赫然已到了山脚下。 桑琼方自一惊,峰后又传来紫燕欧阳倩的声音叫道:“桑公子!桑公子!你在哪儿?” 这一次叫声更近,欧阳倩似乎正向峰顶寻来。 桑琼骇然忖道:荒岛不大,迟早会被她们找到,我一身武功已失,加以孤掌难鸣,如被她们找到,软硬兼施之下,刀剑秘复仍旧要落在她们手中…… 心念末已,欧阳玉儿呼声忽又人耳,从声音判断,人已经快到峰腰了。 桑琼跳起来,闪身退人洞穴中,屏息而待,不片刻,洞外一阵极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欧阳玉儿和紫燕欧阳倩先后都掠登峰顶。 两人交换了一瞥失望的眼色,欧阳情蹙眉道:“五妹可有所见?” 欧阳玉儿摇头道:“一点回应也没有。” 紫燕叹道:“这样看来,他是有意在躲避着咱们,以他的脚程体力推断,应该仍在附近才对。” 欧阳玉儿惶然道:“他为什么要躲避我?难道我对他的一番苦心,他真的毫无体会?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紫燕苦笑说道:“他对你的一片真情,自然体会得出,但是,他对天寿宫的误会,也深深印在脑海中,决非言语所能解释,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愿跟你见面,五妹,别找他了,咱们还是先设法营救四妹脱险要紧。” 欧阳玉儿眼眶一红,硬咽道:“事到如今,假如他还不能解开误会,那实在令人太伤心了,为了他,害姊姊落到这般惨境,他还不肯相信么?”言下不禁啼嘘出声。 紫燕柔声劝道:“好妹妹,不要难过了,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桑公子为人外柔内刚,种种巧合造成的误会,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难怪他固执成见,只要咱们问心无愧!时间就是最好的解释。” 欧阳玉儿低头堕泪,黯然无语。 紫燕探手握住她的柔荑,轻切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设法营救四妹,夺回船只,否则,不能离开这孤岛,一切都是空谈,走吧!咱们该回去看看三妹,也许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道:“大姊,请你先行一步,我…” 紫燕皱眉道:“你何苦这样痴呢?岛上遍地洞穴,他若存心躲避,你能到哪儿去找?” 欧阳玉儿凄然道:“可是,他武功已失,又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紫燕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姊姊知道你此时心情,但是,你也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即使能找到他,彼此泪眼相对,言难由衷,又有什么益处……” 一句话没完,欧阳工儿已热泪滂沱,悲不自禁。 同门或太阳谷麦家兄妹,现在海中应该有两艘船才对,否则。他们是怎样来的? 桑琼越想越迷惑,决心等到天色人夜之后,潜往海边探查一遍,于是又回到洞穴里默坐调息,静以待夜。 自从在落凤峡服用过。力士泉”泉水,涣散的真气,已能提聚三成,但胸前“七坎”穴仍然阻滞不通,无法运气行功,每当调息之际,胸前便隐隐作痛,因此不能过久。 等到日影衔山,天将入暮,桑琼勉强调息了一遍,将两只铁匣小心翼翼埋在洞里,留下暗记,然后动身向海边走去。 他不愿惊动欧阳王儿,是以沿途掩蔽身形,走得十分缓慢,谁知抵达海边,沙滩上早已挺立着三条修长纤细的身影,正是欧阳玉儿和紫墨二燕。 这时候,夜色已浓,海边波光粼粼,还可以清晰地看见欧阳玉儿等三人都带着一大捆细藤,沙滩上另有四五付用树枝绑扎成的木排,每付宽约三尺,长约半文,木排边堆着一堆石块,却不知准备作何用途。 桑琼藏身在一丛矮树后,屏息而观,心里不禁纳闷,暗忖道:她们敢情是疯了?岛边距船只泊处,少说也有七八里,凭藉区区几付木排,武功再好的人也无法渡过…… 正诧异间,忽听墨燕轻呼道:“快看!他们真的升帆开船了!” 桑琼急忙运目张望,终因内功丧失,目力难以及远,只能望见海面上黑忽忽一片,连船只也分辨不清。 随着墨燕的呼叫,紫燕竟得意地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乘夜扬帆,有两个目的,一是怕我们利用夜色偷泳出海爬上船去。二是故布疑阵,顺便探寻其他可以登岸的地方,假如我料的不错。他们必然整夜绕着岛边环行,天明时候,仍旧会在原地下锚。” 墨燕问道:“大姊怎知道他们天一入夜就会开船呢?” 紫燕笑道:“猜罢咧!这些魔崽子狡诈成性,他们逐浪飘流夺得船只,自然也怕咱们如法泡制。” 墨燕又问:“万一他们移往旁的地方不再回到这儿来怎么办?” 紫燕傲然道:“放心,除了这片海湾,附近找不到再好的锚地。三妹,五妹,动手吧,趁天亮之前,咱们也做好准备工作,这是一场斗智之战,必须全力以赴。”” 墨燕一声欣诺,拖着木排急急向海中奔去,欧阳玉儿虽然没有出声,也迅速地抱起两块大石,疾步跟上。 三人蹲在浅水处,先将一付木排用长藤系住,抛人海中,紫燕提气纵身一掠而上,莲足拈了拈,笑道:“足够应用了。”闪身又掠回岸上。 桑琼不知她们在弄什么玄虚?只见三燕忙忙碌碌,分别将木排牢牢系在一根粗藤上,每排距离约四五丈,排下另置一个细藤编成的小网,网中却放进一块大石,然后用一条极长细藤,将小网串联起来。 足足工作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准备完成。 墨燕笑嘻嘻道:“要不要试验一下?” 紫燕点头道:“自然要试,不过,你和我都不会泳术,只有偏劳五妹了。” 欧阳玉儿默然不语,却拉起粗藤顶端,泅水直人海中。 那长藤宛如一条水蛇般由岸上延伸人海,长达二十余丈,藤上木排因有石块坠着,都沉在水底,所以海面毫无痕迹。 紫燕将粗藤固定在一棵矮树上,手里握着那根细藤,以目示意道:“三妹,准备了。” 一抖手腕,扯动细藤,木排下面小纲顿时翻转,网中石块全都沉落海底。 那五付木排失去重量,一齐浮出水面。 墨燕轻笑一声,莲足展动,娇躯如电掠起;沿着木排纵跃而前,眨眼间已抵达二十丈外,俏生生立在海中。 桑琼在暗处看得瞠目咋舌,但却迷惘不解,心想此时强敌当前,蓝燕和黄燕尚未脱险,她们怎的还有闲情玩这些戏水的游戏呢? 片刻之后,又见墨燕起落如飞向岸上奔回,一身黑衣在海面倏起倏降,直似乳燕掠波,轻灵美妙,回到岸上掠了掠秀发,笑着对紫燕道:“大姊,亏你想得巧妙,这办法真是太好啦!” 紫燕却神色凝重地道:“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用得上,别忘了,对方也不是易与之辈,万一他们下锚的地方太远,这些安排 就没有用处了。” 说着,又另取五块大石,叫墨燕帮助欧阳玉儿重新放进小网里,使木排仍旧沉入水中,然后在沙滩上掘了一道深沟,将露出岸上的一段长藤掩埋起来,仔细清扫足迹脚印,直到一切都恢复原状,时间已届深夜。 紫燕亲自检视了一遍,仰面长啸道:“咱们虽然煞费苦心,不知道命运如何?绝地求生,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墨燕问道:“大姊估计有几分希望呢?” 紫燕摇摇头道:“难说。敌人相当狡诈,咱们却被困孤岛,屈居下风,无法争取主动,必须渡得过四次难关,才有成功希望。” 墨燕又问:“何谓四次难关?” 紫燕正色说道:“现在魔息子们已经扬帆开船,天明以后是不是如我预料去而复返?这是第一关;即使运来,是不是移舟近岸?这是第二关;泊施时会不会距岸超过四十丈?这就是第三关;假如咱们运气不错,一切尽如所料,连过三关还得看最后是不是能沉着应付?如果临事慌乱,露出一丝一毫神色,仍然会使全部计划破败无遗,一击不中,敌人必定远飘,今后就不再有机会了 墨燕和欧阳玉儿都听得惊然震动,不期流露出忧虑之色。 紫燕却又淡淡一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运气不会太坏,咱们先调息一阵,养精蓄锐以待天明吧厂 三燕并肩跃坐,开始运功调息,桑琼趁此时机,饱餐野果,换了一处比较安全隐蔽的礁石孔隙,决心要看个究竟。 不多久,天色渐明。果然不出紫燕所料,那艘四桅大船又在西南方冉冉出现了。 三燕相视而笑,各自竖起一根手指,相互一勾,意思是表示,渡过了第一关。 但是,那四桅大船驶过海湾,竟未落帆停泊,仅由距岸数里远掠过,又渐渐消失在东北方不见了。 墨燕脸色微变,急问道:“大姊,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燕皱眉沉声道:“不要多问,就快有结果的。” 墨燕快快住口,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那艘四桅大船忽然又从东北方折驶而回,第二次掠过海湾,扬帆向西南方驶去。 辰牌刚过,大船已经连续三次驶过海湾,都未停泊。 紫燕却似成竹在胸,矜持地笑着伸出两个手指,道:“咱们第二个难关也不必耽心了。” 墨燕诧道:“为什么?” 紫燕道:“魔崽子们已加热锅上的蚂蚁,我料他们……”话刚至此,一眼瞥见大船又出现东北方,急忙低喝道:“三妹准备,这一次他们必然要近岸下锚。” 墨燕霍地跳起身来,匆匆闪人矮树林中。 一切竟然全在紫燕预料之中,那艘四桅大船在临近海湾时,果然降帆转舵,缓缓向湾内驶来。 桑琼聚目望去,只见那大船越来越近,一时虽分辨不出船上人的面貌,却清晰地看见舵楼上挺立着一名魁梧的黄衣人,正指挥水手们操作——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六章 斗智之战 距岸将及百丈,“噗通”一声,船头已抛下了铁锚。 紫燕和欧阳王儿两颗心同时一沉,互相交换了一瞥失望的眼色。紫燕嘴唇蠕动,低声传语林中道:“三妹,距离太远,千万不可擅动,咱们宁可不发动,决不能击而不中,断绝了第二次机会。” 这时候,大船上已放落小艇,两名黄衣人跃下小艇,由一名水手操舟,直向沙滩而来。 小艇渐行渐近,桑琼越看越惊,不由自主从心底冒起一股怒火,原来那两名黄衣人,竟是龙钩赵刚和铁铜李庆。 刹那间,全部希望都幻灭了,他万万也想不到,伤人劫舟的,会是自己的死仇“天山五魔”。 小艇驶近距离三十丈处,龙钩赵刚便拱手朗声叫道:“请两位姑娘答话,咱们是诚心来谈和的。” 紫燕冷冷答道:“说吧!” 龙钩赵刚道:“我等无意跟姑娘们为敌,事出误会,竟铸大错,现在已百口莫辩,只希望化解怨仇,彼此提出交换条件。不知道姑娘们愿不愿意?” 紫燕应声道:“你准备如何交换?” 赵刚道:“咱们愿意送回蓝燕尸体和释放黄燕,并且负责为姑娘们代雇船只来岛上接运你们返回中原,只求交换一半武库藏珍,至于桑琼,也不再追究……”” 紫燕还没有回答,欧阳王儿已抢着叱道:“住口!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东西,我要你们一个个凌迟寸磔,替二姊偿命!” 龙钩赵钢道:“姑娘因何只知责人,不知责己?咱们虽然误伤了蓝燕,但神戟霍天狼也被墨燕重伤落海,昨天夜里已经断了气,两下扯平,姑娘们并不吃亏……” 欧阳玉儿厉喝道:“霍天狼贱物匹夫,他能跟我二姊比吗?”盛怒之下,便想翻腕撤剑。” 紫燕连忙探手拉住,低声道:“五妹!别忘了忍耐和沉着!”欧阳玉儿眸子一转,泪水已盈眶欲坠,只得咬咬牙极力忍住。 龙钩赵刚急令小艇又退后十丈,见欧阳王儿并未移动,才壮着胆又道:“在下已经说过,误伤蓝燕,并非有意,是以从昨日到现在,咱们对黄燕姑娘极力优待,毫未简慢,何况,咱们愿意放过桑琼,武库藏珍也只要求一半,这般委曲克己,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了,姑娘们如果坚持不肯,拼个固守孤岛,老死海域,又有什么意义呢?” 紫燕挥挥手,不耐地道:“好了,不必多说废话,让我先问你三件事。” 赵刚见紫燕语气温和,忙笑道:“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紫燕故作沉吟道:“第一件,你们是否确未伤害我四妹,空口无凭,难以相信,希望你先把她送上岸来,让我当面问过,才能考虑你所提条件。” 赵刚点头道:“只要姑娘也给咱们保证不致食言,这一件是可以同意的。 紫燕又道:“第二件,船上还有两名九灵帮高手,也应该一并送上岸来,而且,同样不得伤害他们一肌一发。” 赵刚笑道:“可以!可以!在下绝对遵办就是。” 紫燕冷冷一笑,道:“第三件比较为难,也许你不肯同意?” 赵刚大声道:“姑娘尽管吩咐,力之所及,咱们一定同意。” 紫燕摇摇头道:“我听说你们五魔向来轻诺寡信,假如我们同意了你的条件,把辛苦得到的武库藏珍分给你们一半,那时你们扬帆一走,或是让我们困死孤岛,或是另邀高人再来抢夺,却叫人难以防备。” 赵刚被他一言道中心事,不禁怔了一怔,干笑道:“既然!”娘相信不过咱们,船又只有一艘。依姑娘之意,应该怎么办呢?” 紫燕道:“很简单,大家交换一下,武库藏珍我们愿意全部留下来,船只由我们驶去,一个月之内,原船放回,随你们自去。” 赵刚嘿嘿阴笑两声,道:“人心难测,姑娘信不过咱们,咱们又怎能信得过姑娘?” 紫燕晒然道:“我们宁愿放弃全部武库藏珍,自是无意欺骗,如果你们还不肯相信,我们再留下二妹的尸体,待另雇到船只时同来搬运……” 欧阳玉儿脱口道:“大姊,你……” 紫燕正色道:“不要紧,武库冰窟可以存放尸体,不会腐败的。” 龙钩赵刚迟疑半晌,说道:“这件事,在下难作居然决定,且容回船和兄弟们商议之后,再定可否。”. 紫燕点头道:“很好,你们不妨仔细商议一番,假如愿意,明日咱们就依约交换。” 龙钩赵刚想了一想,又道:“假如咱们同意交换。姑娘预备怎样进行呢?” 紫燕毫未思索,应声道:“你们把船只仍然停在离岸三十丈的地方,先以小艇送黄燕上岸,我们便将武库藏珍的一半交原艇带回,待梁氏兄弟登岸,再带回另一半藏珍,然后你们四人带着蓝燕尸体离船登陆,我们则返船启碇,这样安排,你应该放心了吧?” 赵刚心里细细盘算了一遍,笑问道:“但不知那武库中藏珍共有多少?所谓一半有多少?载运是否方便?” 紫燕道:“武库藏珍共有两只铁匣,每次一只,再方便也没有了。 赵刚满脸笑容,连连拱手,小艇掉头返回大船,立即拔锚扬帆,直驶出十里外才停下来。 天山四魔随即开始计议,锁镰刀崔五听完谈判经过,首先提出反对意见,道:“我看那丫头有诈,准是骗咱们送回黄燕以后,翻脸毁约,那时咱们怎奈她何?” 铜锤陆开泰也道:“说的是,她奶奶的叫咱们把活人送上岸去,留下个死人,她还肯拿武库藏珍来换一具尸首?这话只好去骗骗三岁小娃儿。” 铁铜李庆肚里揣摸了好一会,摇头道:“的确靠不住,凭良少说,咱们兄弟不是四燕敌手,假如答应把船还给了她们,主动之权落在人家手里,北宫四燕再加上云岭双煞联手对付咱们,小小一座孤岛无处可避,两铁匣武库藏珍,还不是叫他们夺了回去。” 三魔异口同声,都认为紫燕的条件不能同意,纷纷议论不休,龙钩赵刚却只是含笑不语。 铁锏李庆问道:“赵老大怎么不说话?咱们也听听你的高见。” 龙钩赵刚阴阴笑道:“你们都决定了,还用问我则甚?” 铜锤陆开泰道:“你是咱们大哥,自然要问你才行。” 崔五笑道:“论心机,咱们都不如大哥,这事还是由大哥一言决定,作个主意。” 龙钩赵刚冷笑一声,道:“只怕我的话,你们未必肯听。” 三魔齐声道:“咱们一定听,决无异言。” 赵刚这才耸了耸肩头,轻笑道:“若依我的主意,咱们就答应她。”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冷眼环顾三魔,三魔果然惊愕不解,陆开泰脱口叫了起来道:“答应她?咱们眼睁睁拿船只和人质去换死路?” 赵刚昂然道:“正是,咱们答应给她船只和人质,但决不会换来死路,你们不信,那就算了。” 三魔忙道:“信!信!信!只是,老大你得给咱们说明白些,到底你的锦囊妙计是怎样安排的呀?” 赵刚不慌不忙道:“我说答应她的条件,有两点理由,一项附注,最后还有一项‘但书’。并不是平白就答应下来,你们不问清楚,吵些什么……” 铁铜李庆连忙陪笑道:“咱们决不吵了,洗耳恭听,先请教哪两点理由?” 赵刚道:“第一点,北宫五燕情遗骨肉,蓝燕虽死,她们决不情愿让她的尸体毁在咱们手里。第二点,云岭双煞是桑琼的同门盟弟,其价值不输于黄燕,所以我敢打赌紫燕不敢中途反悔,也不会存心欺骗咱们。” 三魔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锁镰刀崔五又道:“那一项附注又是如何呢?” 赵刚笑道:“附注的意思,就是咱们必须在取得第一只铁匣以后,先检视其中藏珍的价值,如果值得,再放云岭双煞,否则仍可拒绝继续交换,我以为只用黄燕换取一半武库藏珍,无论真假,我们都不吃亏。” 三魔一致赞同,又问:“最后的‘但书’又是什么意思?” 龙钩赵刚阴森森一阵冷笑,道:“你们也太老实了,难道以为我真正愿意交还船只,困在荒岛等她们来摆布?所谓‘但书’,乃是表面答应交人还船,但是,如果两只铁匣全部到手,藏珍不假,咱们就中途翻脸,带着武库藏珍扬长而去了。她们若是认命,被困孤岛插翅难飞,迟早逃不出一死,要是不认命,蓝燕的尸体还在咱们手中,投鼠忌器,虽有四燕和双煞联手,又岂奈我何?” 这番话,只说得三魔笑逐颜开,哄然叫起好来,鼓掌大笑道:“妙计!咱们就这么办,明天一早依计而行。” 口口口 就在天山四魔扬帆退去的同时,北宫三燕也正围坐海边谈论着第二天的应付之策。_墨燕气愤地说道:“刚才要不是大姊预先叮嘱不准出手,我真想把赵刚和李庆两个魔崽子留下来,咱们也整治他一番,逼他乖乖放回四妹,交还船只,然后一剑一个,全宰了他们。” 紫燕园注海面,哺哺说道:“我何尝不欲手对此獠,替二妹报复血仇,咱们姊妹之中,二妹性格最柔,唉!想不到竟死得那么惨烈…” 欧阳玉儿低问道:“大姊真愿意留下二姊的尸体,向他们交换船只?” 紫燕双目一聚,陡现杀机,缓缓道:“你想我会那么傻吗?我提出交换船只,正是要赵刚心生猜疑,无法立时决断;答应把二妹尸体留在岛上才能使他相信咱们确有诚意,其目的,只为了争取这一夜时间,从容布署。” 墨燕忧虑地道:“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紫燕毅然道:“今天夜里,咱们必须全力寻找桑公子,向他借用那两只铁匣,用那些空匣装满废物石块,然后合咱们三人内力,将铁区封死,明天一早,等他们送回四妹之后,依约将一只铁匣交给他们,我猜他们初获藏珍铁匣,一定会争先恐后启匣检视,咱们就趁这时候发动出手” 墨燕激动无比,脱口道:“假如他们和今天一样,不肯靠近岸边停泊,怎么办?” 紫燕颇有信心地道:“他们一定会自动靠近海滩下锚的,因为小艇往来费时,他们急于争取时间获得武库藏珍,何况,赵刚自持握有二妹的尸体作护符,他会估量咱们不敢硬来。” 欧阳玉儿却道:“万一不能一击得手,岂不被他们毁了二姊的尸体?还有梁氏兄弟性命,也要设法保全。” 紫燕坚定地点点头道:“合咱们四人之力,魔崽子们又正被武库藏珍吸引,论情论理,应该不致失手,只要能踏上船舷,便有八成把握,如果能先救得梁氏双煞,以六对四,何愁魔崽子们不束手受擒,不过” 她语声微顿,脸上忽然现出无比凝重之色,又道:“这是咱们的如意打算,自然难免意外,假如咱们尽了心力,仍旧无法保全二妹的尸体,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原谅咱们的。” 墨燕愕然道:“大姊是说,不得已的时候,宁可牺牲二姊的尸体?” 紫燕颔首道:“正是。” 欧阳玉儿掩面失声,叫道:“啊!可怜的二姊人…” 墨燕却怔了片刻,然后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含着两眶热泪哺哺自语道:“是的!她知道我们已经尽了心,她……她一定不会怪我们的……”语声未已,泪水竟籁籁而下。 挚情未酬,芳魂已渺,对北宫四燕来说,雁行折翅,自然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然而,对桑琼却成了难以推卸的精神负担。 桑琼在礁石洞穴里,目睹全部经过,只觉混身冰冷,寒意透骨。一时间,既惊又骇惭悔无穷。 假如不是为了他,北宫五燕不会扬帆海域来到这座孤岛,假如不是他在武库冰窟中固执偏见,蓝燕也可能不至惨死在五魔之手。 这些纠缠矛盾,错综复杂的因果,归根结底,全由他一人而起。但是,欧阳玉儿和紫、墨三燕对他并无半句怨尤,困窘危迫之下,犹未忘梁氏双煞和他的安全。 桑琼越想越惭愧,只觉得杀害蓝燕的不是天山五魔,倒像是自己下的毒手。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钻出石洞,三燕已经不在海滩了,空旷出寂的沙滩上,只有一排排涌上来,又退下去的粼粼波涛,一如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永无休止。 桑琼仰天长叹;悲愤难抑,蹒跚回到峰顶,把那两只铁匣重挖掘了出来,不禁感慨万端,暗想道;我桑琼堂堂丈夫,难道真要等着几个女孩子来营救保护?蓝燕惨死,黄燕被掳,船只遭劫,难道我就不能助她们把尸体、人质和船只夺回来?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先将剑匣启开,取做“飞龙剑”佩在腰间,另将那四份刀招剑谱、拳经掌式秘笈又用油纸封裹,一齐塞进怀里.然后再动手腾空刀匣。 谁知刀匣口盖一掀,却见匣中多了一个长约一尺、金光灿烂的东西。 那东西通体浑圆,牢牢附在铁匣内,竟是一个巨大的奇形蚕桑琼吃了一惊,想不透这蚕茧怎会到铁匣内去的?及至发现区底那枚“火计”,才恍然记起自己离开武库时,在水潭中提到的那条“金色怪鱼”。 金色怪鱼所过之处,潭水立即凝结成冰,怪鱼却能在水中游动,记得墨燕便是被怪鱼困住,险些窒息而死,那时桑琼藉火针之助,将怪鱼捉获,顺手塞进刀匣里,想不到怪鱼居然吐丝结茧,这倒是件怪事…… 桑琼一念及此,心头猛然一震,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冰蚕!原来怪鱼就是冰蚕!” 当他在飞云禅寺自破真气,老和尚凌镜大师曾告诉欧阳玉儿,欲使心脉续接,真气复通,必须“千年冰蚕蛹”才能有望,欧阳王儿夺取藏珍秘图,寻觅逍遥武库,不正是为了求取“千年冰蚕蛹”吗?谁又料得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桑琼喜极欲狂,双手捧着那一尺多长的金色蚕茧,不禁流下欣喜的泪水,口里哺哺不已,道:“这是天意要我报答五燕,冰蚕结茧不迟不早,现在正是时候。” 他本想用“飞龙剑”剥茧取蛹,忽又觉得那冰蚕丝坚韧难得,断毁未免可惜,而且,据说“冰蚕之蛹”须煎汤服用才有效,于是急急拾聚些枯枝败藤,在洞穴深处升了一个火堆,就以铁匣作锅,准备剥茧抽丝。 岛上无水可用,桑琼摘了许多野果熬成果汁,将蚕茧投人汁中,一面以火针为轴,抽绕丝头。那匣中果汁沸腾,发出一阵阵异香,使人饥火更盛,馋涎欲滴。 不多久,丝已抽完,匣中竟有三枚蚕蛹。 桑琼先灭了火堆,待汁液稍凉,连蚕蛹果汁一齐喝下肚去,便静坐洞中运功提气调息。 _~ 起初并无异样感受,耐心过了半个时辰,突然间,只觉得丹如下生起一股热流,激如怒潮向全身扩散,不片刻,真气鼓动,几欲透体射出。 桑琼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欣喜,仍按内功吐纳诀要,缓缓诱导那股势如奔马的真气,过紫府,透玄关,入十二重楼,渐渐集中胸脏“七坎”穴。 真气一至穴门,顿觉奇痛难忍,连试三遍,竟无法冲过,反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桑琼心知这正是自己生死一发的紧要关头,咬牙苦口支撑,一次不行,略作调息又再接再厉,直到第九次,脑中突起嘶鸣,一阵椎心裂肺剧痛,闭塞了将近百日的“七坎”穴,终于霍然贯通,可怜他全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冲开了闭穴,勉强将真气导归丹田,桑琼孱弱地斜靠在石壁上,忍不住长长嘘了一口气,满脸热泪横流。 那是喜悦,也是哀伤。自从飞云寺散破真气,他何曾想到,有一天,自己真会重获失去的武功,如今一旦竟成事实,以致使他兴起一种虚幻渺茫的感觉,几疑犹在梦中。 夜凉如水,海面微波粼粼,天际寒星数点。 孤岛上,夜幕正浓,海风拂过,带来了几分凉意,然而,摸索在峰峦丛野中的北宫三燕,却已经汗透罗衫。 她们分头在岛上寻觅、搜索,几乎踏遍每一寸土地,探查遍每一处石岩洞穴,凡是可以藏得下一个人的地方,都被仔细查看,上达峰顶,下至海滩,竟然始终未发现桑琼的踪影。 时间渐渐逝去,一夜将尽,紫燕的脸色变得无比肃穆,一向沉稳的她,已经开始感到阵阵慌悸了。 三人散而复聚,遍搜全岛,毫无所见,东方天际却透现出无数的曙光,欧阳玉儿芳心尽碎,黯然低头,在他意识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只是不愿说出口来。 墨燕除了失望,更有无限焦急,张大两只秀眸,惶恐地望着紫燕,目光中尽是询问的光芒,好像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紫燕轻轻叹了一口气,哺哺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咱们只有认命了。” 墨燕听得一怔,脱口道:“大姊,咱们可以孤注一掷,趁他们刚停船的时候,突然发动,冒险夺船…” 紫燕摇摇头道:“‘你把龙钩赵刚看得太简单;没有那两只藏珍铁匣为饵,他决不肯把船驶近岸边来的。” 墨燕道:‘咱们设法弄两只假铁匣也不行么?” 紫燕苦笑道:“岛上连木匣都找不到,那来铁匣?何况那赵刚狡诈百出,岂会轻易受骗。” 墨燕张目四顾,也没了主意,黛眉频皱,不由恨恨道:“唉!我真是不懂,全岛只有这么大,咱们三个人寻了一整夜,竟会寻不到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除非他已经跳了海”忽然觉得这话不妥,偷偷望了欧阳玉儿一眼,连忙住口。 欧阳玉儿娇躯一震,缓缓抬头起来,凄声道:“他一个人流落孤岛,呼天不应,人地无门,又误会我们害死了云岭双煞,灰心绝望之下,必然会走上那条路,这不能怪他,只怪我不该弄什么藏珍图,是我一手逼死了他的……”言犹未尽,已哽咽不能成声。 紫燕忙柔声劝慰道:“五妹,事无确证,怎么可以胡乱猜测呢?桑公子吉人天相,绝顶聪明,我说他决不会做那种傻事。” 欧阳玉儿仰面道:“如果他还活着,怎么会不在岛上?” “也许………也许……”紫燕实在也想不出任何理由,竟讷讷无以为答。 正在为难,墨燕突然一声惊噫,扬手指着那削壁上的武库入口、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紫燕和欧阳玉儿一齐举目望去,只见那武库洞口竟有火光透出。 墨燕惊喜地道:“岛上没有别人,准是桑公子,咱们真笨,各处都搜遍了,偏偏忘了武库冰窟。” 欧阳王儿却摇头道:“不会是他,从前天开始,大姊已将洞口长藤割断,他一身武功尽失,不可能攀上数十丈削壁。” 紫燕注目凝视片刻,道:“假如不是桑公子,火光就更加可疑了,咱们快去看看。” 三人各展身形,联袂掠起,刹那间赶到山壁下,却见那洞口火光仍未熄灭。 紫燕撤剑在手,低谓二燕道:“你们注意替我监视洞口,我上去试探一下。” 剑藏财后,一提真气凌空拔起,直射十余丈,莲足疾点石壁,飞快换步踏升,施展“步步登空”轻功绝技,整个人与削壁垂直成“卜”字形疾窜而上。 欺近洞口,左手一探,五指扣人石壁中,藉机换了一口真气,只见墨燕和欧阳工儿正向自己挥手示意,表示洞口并无异状。 紫燕觑准洞口,猛然一挺纤腰,一式“乳燕穿林”射入洞口,身未到,长剑半圈护住身子,左掌就势一翻,呼地劈出一掌。 掌力过处,毫无反应,待她双足落实,探头向山腹中一望,却骇然一惊,急忙向下招手道:“三妹,五妹,你们快上来。” 墨燕和欧阳王儿双双掠上削壁,进人武库洞口,也不期一怔,只见山腹水潭边,正燃着一个旺盛的火堆,火堆旁赫然放着两只狭长铁匣。 三燕面面相觑,惊悸莫名,及待启开铁匣,其中一只铁匣内盛着一柄古迹斑谰的宝刀,另一只铁匣却放着一块石板,石上刻了几行字: 刀剑双匣,武库珍秘,龙剑留用,凤刀诱敌,午刻潮涨,依计行事。 墨燕轻呼道:“这不分明是桑公子的口气么?” 欧阳玉儿激动地捧着两只铁匣,高兴得热泪盈眶,颤声道:“老天!难道他真的还活着?” 一缕阳光透破重云,天色终于大亮了。 天山四魔饱餐之后,精神抖擞,辰牌甫过,便吩咐拔锚手,向海边沙滩缓缓驶来。 四魔经过密议,预先作了万全安排,铜锤陆开泰把守舵楼,附带守着蓝燕的尸体,龙钩赵刚和铁铜李庆负责中舱,舱面上一排放着三张木椅,黄燕欧阳兰和云岭双煞梁氏兄弟都被制住穴道,安置在木椅上,锁镰刀崔五则专管船头铁锚,准备随时砍断锚链开船。 全船水手都受到严厉警告,不许离开桅下三尺之外、风帆不得卸落,必须在奉命之时,以最快的速度操作升降;另备两名力壮水手,负责小艇驾驶。 一切都安排妥当,四桅大船迎着微风,平稳地滑向海岸,距离渐近,岛上景物已清晰人目。 锁镰刀崔五挺立船首,凝目眺望,脸上浮现着一抹得意的笑容,沉声向赵刚报告道: “老大料得不差,紫燕彩燕墨燕已经在海滩上等候着了。” 龙钩赵刚问道:“可曾看见那两只铁匣?” 锁镰刀崔五连声道:“有!有!铁匣放在欧阳玉儿身边。不多不少,正是两只。” 赵刚嘿嘿笑着点头沉吟,状颇自得。大船缓缓前移,已驶至百丈以内,八十丈,七十丈……… 忽然,龙钩赵刚脸上笑容忽敛,沉声道:“老五,沙滩上有没有墨燕欧阳珍?” 崔五答道:“没有,只看见紫燕和欧阳玉儿……” “落帆!下锚!”赵刚一声低喝,风帆齐落,铁锚人海,船只停泊之处,距离岸边尚有六十多丈。 铁铜李庆不解,问道:“为什么不再驶近一些?小艇往返比较迅捷!” 赵刚摇头道:“墨燕欧阳珍未见露面,启人疑窦,宁可距离稍远,多费些时间,别中了奸计。” 又扬声吩咐舵楼的陆开泰道:“转舵,注意保持船头向外,随时断锚开船。”陆开泰依命传话,船身转动,使船头向海,船尾对着沙滩,这一变换头尾,船尾距沙滩已不足六十丈。 赵刚又分派铁铜锏李庆赶往船尾,务必留意海中,以防被人泳近船侧,然后才下令放落小艇,载送黄燕上岸。 临行之时,赵刚又含笑向黄燕说道:“咱们武林中人,最重信诺,现在一切误会都已解释清楚,依照约定,先送姑娘上岸,希望姑娘转告令姊,千万不可失约,以免害了梁氏双煞和污渎了蓝燕姑娘遗体,使她九泉下遭受羞辱。” 这番话软中带硬,言外之意,如果紫燕毁约,四魔不但杀害梁氏双煞,更会对蓝燕遗体横施凌辱,非仅毁伤而已。黄燕自然听得懂,却默然没有回答。 两名水手划着小艇向沙滩驶去,足驶了顿炊之久,才抵达岸边,欧阳玉儿一声轻呼,飞身奔上小艇,纤掌起落,急急替她解开了穴道。 黄燕悲从心生,一把抱住欧阳玉儿,眼泪籁籁直落。 紫燕含着两bop水走到小艇边,伸出双手,将黄燕接引上岸,柔声问道:“四妹,有没有受伤?” 黄燕凄然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受伤!可是,二姊她” 紫燕闭目挤落两滴泪珠,叹道:“能得你平安回来,已算不幸中的大幸,都怪我太大意疏忽,才有这场惨事。” 姊妹相拥而泣。恍如隔世,好半响,黄燕才收泪低声问道:“大姊,你真的准备把武库藏珍跟魔惠子们交换?” 紫燕颔首道:“事迫至此,不得不答应他们。” 黄燕急道:“不!不能!他们夺去武库藏珍,后果会不堪设想,而且他们决不会遵守诺言的……” 紫燕轻喟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别忘了二妹的遗体还在他们的手中。” 黄燕痛苦地摇摇头,忍不住掩面失声。 紫燕招招手,将两名驾艇水手叫上岸来,亲切地道:“咱们在海宁雇船的时候,原以为会顺利归去,想不到现在却发生了这许多变化,不但旷日持久,更害你们受尽惊吓,心里实在不安,这几天那四个坏人可曾亏待过你们?” 两名水手都是纯朴汉子,见紫燕问起这些话,不觉眼眶一红,其中一个凄声答道:“不瞒姑娘说,小的们有苦难言,那几个人凶恶得很,稍不如意,就要动刀子,哪像姑娘们待人和善!” 紫燕点点头,亲自从臂上褪下一只纯金手镯,塞在那水手掌中,柔声说道:“都怪咱们不好,才害得大家遭受欺凌,这只-子你仔细收好,权当咱们补偿部分损失费用,假如一切顺利,咱们今天就可以回到船上了,目下还须暂时忍耐。” 那水手惊惧地道:“姑娘厚赐,小的们却不敢领,等一会被那些人搜出来,会要了小的性命!” 紫燕道:‘不要紧,你只管收起来,咱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等回到海宁,咱们还要重重酬谢。” 那水手仍不敢收,经紫燕极力宽慰,才提心吊胆地把金镯藏进怀里,继而又觉得不妥,忙又从怀里取出来,脱去鞋子,藏在鞋底,千恩万谢,感激莫名。 紫燕又问些船上琐事,以及天山五魔凶暴行径,直到午刻将近,海潮渐涨,才将那只盛放“凤刀”的铁匣交给两名水手,叮嘱带返大船。 小艇载着铁匣回船,四魔都掩不住振奋,铜锤陆开泰首先离开了舵楼,掠落舷口,又手抱起铁匣,掂了掂,份量甚重,仰面笑道:“老大料敌如神,铁匣里果然放着武库藏珍——” 龙钩赵刚却沉声打断他的话头,截口道:“且慢高兴,匣中物件尚待检视,你怎么倒先离开了舵楼,如有变故,怎生是好?” 陆开泰一团高兴,不料却碰了个钉子,快快道:“小弟只是想看看武库藏珍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老大又何必这样认真呢?” 赵刚喝道:“不要多说,赶快回到舵楼去,未得我号令,决不许擅离一步。” 陆开泰好生没趣,耸耸肩头,无精打采走回舵楼,心中十分不乐。 龙钩赵刚并不急于启开铁匣,却寒着脸叱问两名水手道:“你们抵岸甚久,才取得铁匣,那紫燕对你们说了些什么?竟耽误了许多时间?” 水手急忙分辩道:“并没有说什么……那位姑娘只是问起船上琐事,叫小的们安心,不久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赵刚冷笑道:“这时候她还有闲情问起琐事?哼!你们也太把赵某当作三岁小孩子了,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无情。” 水手急声道:“小的们不敢撒谎,真……真的没有说什么……” 赵刚翻腕“呛”地拔出护手钩,叱道:“我分明看见她给了你们一件东西,被你们藏进鞋底,有这回事吗?” 两名水手吓得腿一软,双双跪倒船板上,其中一个满头冷汗,匆匆解去鞋子,将金镯取出,叩头哀求道:“老爷饶命,那位姑娘因可怜小的们,赏了这只金镯子,小的该死,没有明告老爷…… 龙钩赵刚一把夺了过来,仔细审视一遍,狞笑道:“只有这只金镯?” 那水手忙把另一只鞋子也脱了下来,颤声道:“的确只有这只金镯子,如有半句假话,甘愿天打雷劈,求老爷开恩! 赵刚笑了笑,竟扬手将金镯掷落大海,道:“你们私受贿赂,本当立斩,姑念初犯,各削一耳以警效尤。”护手钩疾闪,两名水手惨叫随起,各自抱头滚倒,满脸鲜血,两只血淋淋耳朵已被削落。 其余水手们都看得触目惊心,骇然变色,一个个垂下头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了。 龙钩赵刚露了这一手“杀鸡儆猴”手段,自以为已收镇慑之效,才开始检视那只藏珍铁匣,谁知翻来复去弄了好一阵,铁匣匣盖竟纹风不动,原来盖边搭扣被三燕合力炼化,已经跟匣身溶为一体,是以无法启开。 锁镰刀崔五心急藏珍,忍不住提刀赶了过来,道:“老大,没有时间了,索性劈开搭扣,早些解决要紧。”说着,抡刀猛劈,一连三刀,只劈得火星飞射,刀口反卷,铁匣仍未劈开。 铁锏李庆望见,也不由自主从船尾奔至,沉声道:“你让开,瞧我的。”一手起锏落,照准铁匣就是一锏。 “当”地一声暴响,匣上仅现一道凹痕,船板倒裂断了三四块。 龙钩赵刚正色道:“不要蛮干,当心弄坏了匣中珍物。” 锁镰刀崔五道:“弄不开铁匣,不知藏珍是真是假?下一步怎么办?双煞还放不放?” 铁铜李庆道:“自然要等打开铁匣以后,才能决定。” “但这鬼匣子作怪,一时无法弄开,却怎生是好?” “我看这匣扣是人以内力炼化,除非咱们也用内家真力,才能将它炼开。” “运功炼化凡铁,不但费时,而且耗力,既属武库藏珍,大约不是神兵利器,便是旷世绝学拳经剑谱,反正已经砸过一次了,不如索性砸破,来得快捷方便。” 三魔议论纷纷,尚无定论,舵楼上的铜锤陆开泰早已等得不耐烦,心想道:他们都能离开单位,偏我就不许擅离舵楼,难道我是好欺的? 一气之下,也从舵楼上跳了下来,大声道:‘小小的一只铁巨,有什么弄它不开的,俺倒不信这个邪。”劈手从赵刚手里夺过铁匣,高举过顶,奋力便向他那五十斤重的大铜锤上砸去——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七章 牛刀小试 陆开泰天生蛮力,出手又重,锤匣相碰,“当当”一声响,搭扣竟被砸断,铁匣顿时成了两半。 一件金光耀目的东西应声坠落,赵刚眼快,探手攫住,天山四魔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那东西,赫然是一柄镶珠嵌玉、罕世难觅的宝刀。 四魔争相观赏,称羡不已,只顾品评宝刀,谁也没有留意到船头铁锚已经松动,大船乘着潮水,正向岸边缓缓移去。 锁镰刀崔五兀自喜孜孜问道:“铁匣中果系藏珍,紫燕倒是未曾骗人,咱们赶快依计行事,将梁氏双煞再换回另一只铁匣,然后扬帆一走,只等向令主领赏了。” 铁铜李庆也笑道:“武库藏珍轰动武林,想不到五燕辛苦得来,却乖乖地便宜了咱们。” 崔五耸肩大笑道:“这就叫做天命所归,该当咱们宫主君临天下,才有这般顺利,我想那武库之中,奇珍异宝必然不少,五燕所得两只铁匣恐怕还不是全部藏宝,等下次来替她们收尸的时候,倒要再仔细查探一下……” 正说得高兴,忽然有人冷冷接道:“何必再等下次呢?诸位欲搜武库,现在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四魔骇然一惊,一齐扬目,只见一人横剑立在双煞椅前,竟是桑琼。 龙钩赵刚机伶伶打个寒然,大喝道:“兄弟们,一齐上。这次不能再让他走脱了。” 四魔各撤兵刃,呐喊着一拥而上,崔五的锁镰刀锋刃损坏,就使用“凤刀”代替,寒光飞卷,疾扑上前。 桑琼毫无惧色,冷笑道:“这一次诸位用八人大轿来抬,桑某也不会再走,太湖旧仇,必须算算清楚啦!”笑声中振腕挥剑,一式“龙腾九霄”,从容挥洒而出。 “龙腾九霄”乃前辈武圣逍遥子面壁一甲子,积天下各派剑术精华,去芜存精,再糅合自己心得,专研而成的“龙剑三式”之一,本附于剑匣图谱之中,桑琼初未审视,只将图谱塞在铁匣内,直到昨夜服下千年冰蚕蛹,内力恢复,才匆匆取出演练,实际说来,并未纯熟,不过才五成火候而已。 但“龙剑三式”不愧旷世绝学,一招一式中,莫不暗蕴无穷变化,随意出手,亦具鬼泣神惊的威力,四魔哪知厉害,甫一交手,只觉剑虹耀眼生辉,呛呛连声,都吃了大亏。 四魔不由自主同时踉跄后退,各自低头查看,赵刚的护手钩齐柄折断,李庆的铁锏只剩下半截,陆开泰那柄五十斤重的铜锤,也被削去了四分之一。 唯一没有毁去的,只有崔五手中那柄“凤刀”,但他兵刃虽然未损,肩头上却挨了一剑,连衣带肉,伤了七寸多一道血槽。 天山四魔相顾变色,自从出道以来,一招之下四人同时落败,这还是第一次。 龙钩赵刚厉声喝道:“崔五弟和陆老三合力缠住这厮,咱们立即开船,到大海里再跟他拼。” 李庆应声奔向桅下,挥舞半截断铜锏喝道:“升帆!拔锚!快!” 桑琼仰天大笑,道:“来不及了,你们仔细看看船只位置,还想走吗?” 赵刚探头一望,只叫得一声苦,不知什么时候,船身已飘近沙滩,距岸不足二十丈…… 北宫三燕在小艇载去“刀匣”以后,一直目不转瞬注视着大船的变化,不多久,竟意外地发现大船正随着潮水向岸边移近,而船上的天山四魔却好像丝毫没有发觉。 紫燕正喷喷称奇,突见船边水花一翻,一条人影迅如鲤跃般冲波而起,探手一搭船舷,业已掠上舱面,紧接着,就听见四魔呼喝连声,一拥出手。 欧阳玉儿眼中一亮,轻呼道:“咦!那不是桑哥哥吗?” 紫燕心头暗震,连忙挥手低喝道:“三妹!是时候了!” 原来墨燕正隐卧在林边沙滩堆中,手握长藤,静待号令,听得紫燕招呼,一挺娇躯;倏忽从沙堆中跳起来,用力拉动长藤,五块木排一齐冒出水面。 墨燕倒提长剑,飞身掠过水面,沿着浮在海面上的木排,一口气跨出二十丈,当先抢上大船。 这时候,正是四魔败退,铁铜李庆威逼水手升帆开船的刹那,墨燕一挫银牙,闷声不响,挺剑径奔李庆。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墨燕满腹怨怒,恨不得将李庆狠狠穿上几个透明窟窿,一上手便是杀着,层层剑气,早把李庆裹得风雨不透。 紫燕、黄燕和欧阳玉儿也接踵登上大船,黄燕和欧阳玉儿都没有兵器,四掌翻飞,疾奔陆开泰,决心要生擒他为蓝燕报仇。 四魔围战桑琼已经狼狈不堪,忽见北宫四燕从天而降,越加魂亡胆落,陆开泰手里虽然多了一柄破锤,也弄得招架艰苦,险象环生,一未及十招,身上已中了三掌…… 锁镰刀崔五更无斗志,略一失神,桑琼趁势欺身上步,剑气穿体而生,一式“飞龙射日”,正中崔五右臂。 寒芒飞过,崔五一声惨叫,整条左臂已被齐肘斩断,那柄“凤刀”也随着断臂落在舱板上。 桑琼脚尖一挑,抄住刀身,将“凤刀”摘了下来,正待取他性命,替惨死太湖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义士报仇,忽听舵楼上一声大喝道:“住手!”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龙钩赵刚双手高举着蓝燕欧阳婉的尸体,目露凶光,厉声叫道:“谁敢再动手,休怪赵某要毁此尸体了。 墨燕冷笑道:“你只管毁吧!反正有你们四条命抵偿,别以为咱们会受你威胁。”挥起长剑,径向铁锏李庆劈去。 赵刚霍然变色,他万万也想不到北宫四燕竟肯牺牲蓝燕尸体不顾,一时间倒不敢冒然下手。 桑琼一面拍开云岭双煞闭穴,一面沉声道:“珍姑娘且慢。”闪身上前,忙将墨燕拦住。i欧阳玉儿含泪叫道:“桑哥哥,别拦她,咱们只求能替二姊报仇,就算让他毁去尸体,也是甘愿的。” 桑琼正色摇头道:“不行,北宫五燕情逾骨肉,何况婉姑娘惨死,罪由我起,你们愿意,我也不愿意。”转面又对龙钩赵刚道:“天山五魔满身血债,迟早难逃公道,但看在蓝燕姑娘尸体份上,今天暂贷一死,只要你放下尸体,由我作主,放你们上岸。否则,你们四人一个也休想活命。” 龙钩赵刚阴笑道:“你能作得了主吗?” 桑琼剑眉一挑,尚未回答,忽听铜锤陆开泰暴喝道:“老大,当心后面” 赵刚一怔,身后已传来破空之声,肩背上早中了一剑,连衣带肉,被砍裂长长一条血槽。 惊痛之下,猛回头,却见紫燕正站在自己后面,长剑挟着劲风,又向腰际扫到。 龙钩赵刚一声怪叫,身形飞转,竟将蓝燕的尸体对准长剑掷去。 原来紫燕上船之后,一直就注视着赵刚,见他在三魔遇险的时候,居然没有助战,反匆匆奔上舵楼,便猜到蓝燕尸体一定藏在舵楼,于是蹑踪而上,趁他跟桑琼对答之际,闪电出手。 赵刚挨了一剑,伤得不轻,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掷掉蓝燕尸体,仰身倒纵,掠下舵楼,足尖一沾舱面,毫未稍停,已滚落系在舷边的小艇上,咬牙强忍痛楚,操桨急向岸上逃去。 铁铜李庆和锁镰刀崔五都飞身逃上小艇,铜锤陆开泰刚要如法泡制,眼前人影一闪,却被云岭双煞横身拦住。 梁金豪国射碧光,冷冷道:“姓陆的,一你是正凶,必须留下来。” 陆开泰抡锤挥扫,亡命冲突,双煞并肩联手,四掌翻飞,半步也不肯退让,而欧阳玉儿和墨、黄二燕也一拥而上,剑掌齐出早将他围得风雨不透。 陆开泰一面舍命苦战,一面大叫道:“赵老大,李二哥,崔五弟!你们也等我一等!” 可是,赵刚等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哪肯停留,转瞬间,小艇已驶离十余丈外。 陆开泰眼见无法脱身,结盟兄弟也在临危之际抛弃了自己,心里一阵悔恨,眼中竟潸然泪下。 紫燕在舵楼上沉声道:“妹妹们别伤他性命,务必要留下活口!” 陆开泰一听这话,胆落魂飞,仰天一声厉啸,举起铜锤,就向自己头顶砸落! 突然,欧阳玉儿彩袖交拂,一缕锐风射出,正中陆开泰握锤右腕,“蓬”地一声,铜锤脱手坠落船板上。 墨燕趁机欺近,长剑一挥,登时将陆开泰双腿齐膝砍断,踏上一步,长剑已透胸而过。 紫燕飞掠赶到,竟迟了片刻,当下不悦地道:“三妹,我说过要活口!” 墨燕满脸热泪,颤声道:“他是杀害二姊的主凶,留他做什么9” 紫燕正色道:“我知道,但是,咱们有很重要的话要问他,等问过话以后,再用他生祭二妹,岂不更好!” 墨燕茫然道:“罪证明确,还需要问什么话?” 紫燕道:“太需要了,留他片刻,可以使北宫一切涉嫌获得澄清,你为什么不能忍耐一下呢?” 墨燕这才恍然而悟,顿足道:“我真该死,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黄燕道:“不要紧,还有龙钩赵刚三人没有死,咱们搜遍全岛,总能捉到他们的。” 紫燕摇摇头道:“话虽不错,但岛上遍地洞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她语声微顿,忽然张目惊呼道:“桑公子,你怎么了?” 三燕同时惊惶回顾,却见桑琼面色一片血红,满头汗珠直落,身子已经摇摇欲倒,云岭双煞正一左一右搀扶着,脸上都现出惊骇之色。 欧阳玉儿疾步上前,探手一握桑琼手腕脉门,只觉触手灼热,就像握着一条烧红的铁棒,不禁失声道:“桑哥哥,你吃过什么东西?快告诉我……” 话未完,桑琼突然张口喷出一股鲜血,直溅得欧阳玉儿满头满脸,殷红斑斑。 紫燕急问道:“好端端地,怎会忽然变成这样了?” 黄燕接口道:“还不快些闭住他的穴道……”纤手一扬,便欲动手。 欧阳玉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不行!他此时内脏血气掀腾,正因无处渲泻,才使淤血从口里喷吐出来,假如再闭住穴道,必然全身血管迸裂,更无法施救了。” 墨燕惊问道:“是什么原因使他血气掀腾无处渲泻呢?” 欧阳玉儿含泪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是他服用过什么激发真气的药物,却没有及时行功使药力化开。” 又吩咐云岭双煞道:“你们别强扶住他。让他躺下来,尽量使四肢百骸松散一些。” 双煞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将桑琼平放在舱板上,只见桑琼胸部剧起剧落,吐气如雷,喉中咯咯作声,竟然耳鼻也渗出一丝丝血水来。 梁氏兄弟束手无策,急得满面流泪,颤声道:“欧阳姑娘,求求你快想个主意,救一救咱们帮主!” 欧阳玉儿心里比他们更急百倍,硬咽道:“这还用你们求我?可是,咱们不明白他吃的什么药物,一怎知道从何下手啊!” 墨燕蹩眉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既是真气鼓动过剧,血气无处渲泻,何不用‘隔体渡力’之法,帮助他诱导真气,重归紫府丹田?” 欧阳玉儿道:“隔体渡力必须由内功修为高过伤者的人才能施为,否则,不但对他没有帮助,反会害他真气走岔,弄得两败俱伤!自们这些人,谁也无此自信。” 墨燕道:“一个人不够,可以大家合力试试?” 梁氏双煞毅然道:“咱们兄弟愿合力一试,即使无功,宁与帮主同死。”说完,双双盘膝跃坐,梁金豪伸出右掌,紧紧按在乃兄背心“命门”穴上,梁金虎轻轻把桑琼翻了个面,一手与梁金豪左掌相握,一只手却搭向桑琼‘命门”大穴。 紫燕忙吩咐船家升帆,大船缓缓驶离了“鹤唳岛”。 云岭双煞闭目运功,催动真力,由命门穴源源注人桑琼体内,过了半盏热茶时光,桑琼脸上红潮稍稍减退,双煞却已经面色惨白如纸,显得有些后力不继了。 欧阳玉儿惊道:“咱们快些助一臂之力,双煞不行了。”自己当先绕去梁金豪身后,盘膝坐下,其余三燕也匆匆准备,合四人修为,倾力输注给云岭双煞。 北宫四燕武功得自欧阳天寿亲传,内力都比双煞深厚,如今六人合力施为,足耗了半个时辰,总算使桑琼体内宛若怒涛澎湃的血气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复归均匀,脸色也恢复正常,俯卧舱面科安然睡去。 四燕和双煞撤掌收力,一个个却已经筋疲力竭,儿成虚脱,直到日影西沉,晚霞满天,才先后站起身来。 欧阳玉儿检视桑琼之后,长长叹息一声,道:“总算侥幸,暂时无碍了。” 紫燕问道:“五妹的意思是说,咱们还没有使他真正痊愈?” 欧阳玉儿苦笑道:“咱们不过暂时压抑住那股横冲直闯的真气,阻止血脉破裂,就像在沸煮的水中,注人一瓢冷水,井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黄燕惊讶地道:“咱们耗了这样大力,能使他安静多久呢?” 欧阳至几道:“最多六个时辰。” 众人听了,不觉都倒抽一口凉气,黄燕又问道:“六个时辰以后,他还会发作?” 欧阳玉儿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发作的时候,会比这一次略轻,咱们已有一次经验,只要及时施救,仍然可以再压抑得住。” 黄墨不禁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骇然道:“难道就没有方法根治,今后永远要每隔六个时辰渡力一次么?” 欧阳玉儿叹道:“咱们连起因都不知道,如何能有根治的方法?” 大家面面相觑,却忧形于色,四燕之中以欧阳玉儿天赋最佳,武功也最高,她既然说得如此肯定,自非危言耸听,可是,每隔六个时辰渡力一次,无论对双煞或四燕未说。都是一项极沉重的负担,人,究竟是血肉之躯,常此消耗下去,等到六个人精力耗尽,那时又怎么办? 这疑虑,人人都想到了,却谁也不愿说出来,双煞满腔忠义,但求能救得桑琼,久暂并不关心,紫燕等三人则深知欧阳玉儿对桑琼的一片痴情,假如提到半句“为难”之意,恐怕会引起她的误会,倒像是大家珍惜自己,不肯耗力相助了。 默然许久,紫燕才转问双煞道:“你们二位是跟随桑公子同来的,可知道他服食过什么激发真气的药物没有呢?” 双煞一致摇头道:“没有!除了在川西落凤峡,曾服过半罐‘力士泉’泉水,发过一次病,,昏睡了三天三夜,后来全仗太阳谷麦姑娘用独门‘截脉续命’之法,将帮主体内真气逼聚在右腰天枢穴,这些日子,就再没有发作过。” 欧阳玉儿听得眼中一亮,忙接口问道:“那是多久的事?” 梁金虎想了想,道:“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欧阳玉儿急急又问:“那一次,也像今天这样情况吗?”、梁金虎沉吟了一会,却摇头道:“好像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一次,帮主只说心里绞痛,脸色不红,反而十分苍白,而且,也没有吐过血。” 欧阳玉儿双眉一皱,竟陷入沉思,没有再开口。 墨燕耸耸肩头‘,道:“我想他不会胡乱服用药物,除非在逍逍遥武库中得到什么奇珍异品,那就难说了。” 双煞道:‘勺b们遇见各位姑娘的时候,帮主尚未进人武库,是否真如姑娘所说,却不敢断言。” 紫燕轻叹道:“真要是得自武库的奇珍异品;又何至弄得这般严重…” 一语未毕,欧阳玉儿忽然混身一震,脱口道:“千年冰蚕蛹!千年冰蚕蛹!对!一定是那东西!” 众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注望着欧阳玉儿。 紫燕道:“五妹,你怎知一定是千年冰蚕?” 欧阳玉儿没有回答,却转问墨燕道:“三姊,你不是在山腹水潭里,被一条金色怪鱼所困吗?那条金色怪鱼游过的地方,潭水立刻结冰,可对?” 墨燕茫然颔首,道:“不错,正是如此。” 欧阳玉儿又转过头问紫燕道:“当时,你和二姊正束手无策,潭水忽又溶解,桑公子就在那时候,从水潭救起三姊,可对?” 紫燕连连点头道:“是啊!一点也不错!” 欧阳玉儿脸上遍布欣喜之色,道:“这就对了,潭水结冰,证明那金色怪鱼正是千年冰蚕;后来冰层忽溶,桑哥哥救三姊上岸,证明冰蚕已经被他捉到了。” 紫燕想了想,笑道:“五妹别忘了,那条怪鱼是活的,谁听说过蚕会在水里游动!” 欧阳玉儿也笑道:“假如是在冰层里窜游,并非决不可能。” 紫燕又道:“就算那条怪鱼是千年冰蚕,也还没有结成蚕蛹呀,活的蚕能吃吗?” 欧阳玉儿黛眉一场,道:“既有蚕,就会结蛹,灵物奇珍,怎能以常情论断?” 紫燕哑口,默然片刻,才道:“看来五妹已经确定那是千年冰蚕了,飞云寺凌镜老和尚说过,欲使桑公子散破的真气复原,必须千年冰蚕蛹,如今桑公子巧获灵物,应该对他有所助益才对,怎么反而……” 欧阳玉儿自然明白她未尽之意,脸上笑容略隐,黯然叹息一声,接道:“但凌镜大师也说过:在服食千年冰蚕蛹之后,七七四十九天内,必须由三位修为一甲子以上的内家高人,合力替他打通全身脉络,使真气重新凝聚,才能约束自如,归于正用,这段时间内,最忌妄运真力跟人动手。” 紫燕等恍然而悟,不期同声微嘎,相顾颔首。 欧阳王儿继续说道:“这道理,桑哥哥不是不知道,我猜他昨夜一定在暗中偷听到咱们的谈话,所以才留下刀剑双匣,服下冰蚕蛹,为了帮咱们夺回船只,不惜孤注一掷,妄提真气……” 墨燕抢着问道:“要是七七四十九天内,找不到修为一甲子以上的内家高人,怎么办?”欧阳工儿道:“难免全身脉络爆裂,血尽而”语声倏忽顿止,下面那个“死” 字,没有说出口来。 墨燕是个爽直性格,大声道:“修为一甲子的高人,世所罕见,何况还须三人合力,我看太难了………” 紫燕连忙瞪了她一眼,接口道:“其实也不太难,内家修为,端视心法和天赋,并不能用修为的日子衡量深浅,有些人苦修数十年,所得极少,有些人巧获门径,年纪轻轻功力已深港博大了” 墨燕还未体会,又道:“话虽如此,但这种奇人到哪儿去找呀?” 紫燕沉声道:“事在人为,你怎知就找不到?”语气中已流露不悦,墨燕望望她,才警惕住口。 欧阳王儿却淡淡一笑,道:“难的是千年冰蚕蛹,病因既明,其他就容易了,大姊,烦你跟船家商议一下,立即扬帆归航,但要改变航程,咱们愿意重酬资费。” 紫燕道:“改变航程到何处去?” 欧阳玉儿道:“直驶津沽,赶回天寿宫。” 口口口 天寿宫,建于燕京西郊石景山麓,永定河旁。 依山面水,绿瓦红墙,一连五进深院,尽是巍峨高楼,飞檐。 时间已是深夜了,第三进庭院内一栋金碧辉煌的大厅,仍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厅门敞开着,两名青衣小童垂手侍立在长廊下,厅内另有两名稚龄丫环,一个捧着茶盏,一个托着痰盒,必恭必敬站在一张虎皮交椅后面,垂目低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交椅上却是空的,一位身着蓝绸长衫的斑发老人,正负手在厅中徘徊。 那老人长髯及胸,面红似枣,浓眉下覆盖着一双精光闪烁的丹凤眼,身躯伟岸而轩昂,只是举步间,左足却有些微跛,使他的身子,显得略见向右倾斜。 老人看上去将近六十,但无论面色和身裁,都令人有一种硕壮的感觉,如非那只微跛的左脚,买较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更健壮。 大厅内肃静无声,除了偶尔一现灯蕊爆花,几乎落针可闻,蓝衫老人虽然不停地走来走去,衫角竟深垂不扬,脚下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正是名震字内的一代奇人,手创燕京“天寿宫”的欧阳天寿。 徘徊碟踱,忽然步履一顿,扬起头来,两名侍女急忙闪身迎上前去,一个掀开茶盏盖子,一个屈膝半跪,举起痰盒。 欧阳天寿却挥了挥手,道:“下去吧!这儿不须你们待候。” 两名侍女没有动,其中捧着茶盏的一个恭声道:“婢子们不敢,琴姑娘特别嘱咐过,请老爷子多保重玉体……” 欧阳天寿眉头一皱,不耐地道:“又是琴姑娘!究竟你们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我已经说过三遍了,叫你们下去” 话未完,忽有一个娇脆的声音接道:“老爷子今天是怎么啦?火气这样大!”随着话声,一阵香风扑鼻,屏风后婢婷袅娜转出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妇,水削肩,鹅蛋脸,翠绿色衫裙,一张赛雪欺霜的面颊上,荡漾着醉人甜笑。 这少妇美是美得毫无瑕疵,却令人猜不透她的身份,从衣着看,分明是个大丫环,但语气神情,又像半个主人,欧阳天寿中年丧偶,并未续弦,也没有听说置过侍妾,少妇身份越发像个谜了。 欧阳天寿望了那绝色少妇一眼,竟像消了一半火气,摇摇头道:“你也太不放松我了,整天整夜弄这些丫头跟在后面,就像牛皮糖似的,摔不掉,撵不走,叫人看见就心里烦。” 绿衣少妇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道:“老爷子也该体谅咱们做下人的孝心,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 欧阳天寿插口道:“为了什么?我本来好好的,被你们一会儿参茶,一会儿补品,倒摆布得成了痨病鬼一样了!” 绿衣少妇点头笑道:“好好好!老爷子心烦,叫她们拿下去不就得啦!何苦又生这么大的气呢!”一回头,脸上笑容忽然凝成了冰,沉声道:“下去吧!不用呆在这儿了。”两名丫环如奉纶音,疾步低头退去。 绿衣少妇转过脸来,笑靥又浮上粉颊,柔声道:“老爷子,这么晚了,干嘛还不想休息?” 欧阳天寿摆手道:“唉!你不知道” 绿衣少妇道:“正是不知道,才请问老爷子呀!” 欧阳天寿黯然叹了一口气,道:“艳琴,你” “咳!”绿衣少妇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樱唇向厅外努了努,暗暗使了个眼色。 欧阳天寿才记起廊下还有两名小童,浓眉一剔,沉声叱道:“谁叫你们鬼鬼祟祟站在那儿?” 两名小童一齐躬身应道:“小的们今夜轮值迎凤阁。” 欧阳天寿挥手道:“不用了,统统给我滚出去!” 两名小童应了一声“是”!躬身而退,刚离长廊,欧阳天寿又想起什么事,大声道: “不许去远了,退到园门外等着,听候传唤。” 那被称为“艳琴”的绿衣少妇一直笑盈盈注视着欧阳天寿,见小童去后,顺手将虎皮椅拉了过来,柔荑一搭欧阳天寿肩头,吐气如兰,轻轻道:“好啦!坐下来消消气吧,我替老爷子捶捶腿,老爷子把事情说给我听听。” 欧阳天寿坐了下来,艳琴忙又用一只锦凳为他搁好左腿,自己却斜坐地上,轻捏粉拳,一下下捶着。 这时候,叱咤江湖一代大侠的欧阳天寿,好像变成了一个苍迈衰弱的老人,闭目仰头躺靠在椅中,显得竟是那么虚弱。 他一只手扶搭在椅柄上,另一只手却无限爱怜地轻抚着身边娇艳如花、善解人意的侍女艳琴,哺南道:“滔滔浊世,莽莽江湖,唉!这日子也叫人过厌了,人若不为虚名所累,退隐深山,悠游林泉;无牵无挂,无忧无虑,那才是真正的人生…” 艳琴听着听着,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当什么大事让老爷子心烦,敢情是为这个?” 欧阳天寿道:“艳琴,我是说的真心话。” 艳琴笑道:“老爷子威震天下,领袖武林,一呼百诺,又有什么不好呢?” 欧阳天寿喟然道:“人总是要老的,短短数十年,纵能独霸宇内,也难保没有衰败的时候。” 艳琴道:“那是指一般俗人,咱们天寿宫却永不会衰败。” 欧阳天寿道:“怎见得?” 艳琴笑道:“天寿宫基业稳固,高手如云,就算老爷子退休了,还有五位身负绝技的姑娘……” 欧阳天寿霍然张目道:“我烦的正是她们!这几个丫头大令人失望了。” 艳琴讶道:“为什么?” 欧阳天寿长叹一声道:“等一会你就明白了,谁会相信我半世英名,竟葬送在她们身上。” 艳琴不觉住手,仰面追问道:“五位姑娘不是到江南去了么?” 欧阳天寿哼道:“谁说不是,但今天午后接到的急报,丫头们已经返抵津沽,而且——” 正说到这里,园外忽然朗声通报道:“禀老爷子,四位姑娘返宫!” 艳琴急忙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四位?”” 欧阳天寿眼中飞快地闪现一抹泪光,怔忡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叫她们进来!”话声颤抖,竟有些嘶哑。 园门口首先出现两盏宫灯,紧随灯后的,是八名黑衣壮汉,合抬着一口乌漆棺木;欧阳玉儿和其余三燕分列两行,低头扶棺而进,一个个云鬓松乱,面白如纸,憔悴而萎顿的脸上,泪痕斑斑,憾容遍布。 艳琴倒吸一口凉气,娇躯猛然震颤,眼中顿时散射出无限惊骇之色。 欧阳天寿伸出左手,扶搭在她肩头上,凄声道:“不要怕,那是婉丫头……” 惨淡灯光引导下,四燕和棺木缓慢地穿过庭院,走上敞厅门前石阶,在厅门外停住了脚步。 欧阳天寿沉声道:“抬进来!” 八名壮汉应声垂头,将棺木抬进了大厅,四燕一齐撤手,含泪检枉,低叫道:“爹爹——” 欧阳天寿泪光又现,却被自己紧闭嘴唇忍了回去,颤然起身,一步步走近棺旁。 抬棺壮汉垂手退开,两名执灯小童,却轻轻掀起棺盖,欧阳天寿低头向棺中望了一眼,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奔眶而出。 艳琴连忙示意小童盖棺,一面轻轻道:“老爷子,请保重千金之体。” 欧阳天寿没有理睬,只是仰起头来,目注厅外夜空,久久,才叹了一口气哺哺道:“好好一个温婉娴淑的孩子,就这样去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八章 血泪亲情 四燕听了这话,登时埂咽失声,不约而同都跪在地上,悲不可抑。 艳琴也举袖拭泪,向抬棺壮汉挥挥手,道:“先抬下去吧,别让老爷子太难过了。” 两盏宫灯伴着棺木退去,欧阳天寿才在艳琴劝慰下重新落坐,艳琴又替欧阳工儿等移过来四把椅子,但四燕却跪地哀泣,不敢立起。 大厅中除了啜泣之声,竟许久无人再开口说话,艳琴连连皱眉,只得又柔声劝慰道: “姑娘们也别只顾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倒是节哀抑悲,把经过情形向老爷子说明白才是呀! 欧阳玉儿仰起泪眼,哽咽道:“女儿不肖,无力护卫二姊,一切罪戾,都由女儿而起,求爹爹重责。” 欧阳天寿面寒似冰,冷冷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废话则甚,我向来是怎样教导你们的?以你们所学,虽未必能纵横天下,退身自保应该绰有余裕,怎会一败涂地,弄得如此狼狈?” 紫燕拭泪道:“爹爹息怒容禀,此次武库藏珍之争,另蕴阴谋陷阱,武林黑白两道尽堕奸计,东庄和南谷先后遭人暗算,女儿们截获藏珍图,在赶往东海发掘时,也是猝遭暗算,才折损了二妹!” 欧阳天寿晒道:“那侯昆扬能有多大本领,你们竟会上他的当!” 紫燕道:“阴谋者另有其人,并不是侯昆扬。” 欧阳天寿微微一惊,问道:“那人是谁?” 紫燕道:“女儿们还没查出来,只知侯昆扬是受一名‘令主’由使,出面争夺藏珍的,却是天山五魔。”义欧阳天寿皱眉道:“天山五魔也算成名高手了,难道竟会俯首听命于一名‘令主’?你且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一遍。” 艳琴岔口道:“老爷子怎不请姑娘们坐下来再说?” 欧阳天寿挥挥手道:“‘起来吧!” 四燕这才敢站起身来,艳琴又急急送上水盆面巾。让四燕拭位净手,各自人座,欧阳天寿见四位花朵般的女儿,都落得形销骨上面目全非。心里一阵喟叹,脸色也就缓和得多了。 略作歇息,紫燕便从“万梅山庄”夺图开始,详细述说“落凤峡”生变,南谷麦家兄妹中伏,以及后来鹤映岛发掘藏珍,五魔劫舟等等经过,除了隐瞒欧阳玉儿赠图的事,其余都坦陈一遍。 欧阳天寿听完了全部经过,显得毫未在意道:“照这样看来,东庄业已瓦解,南谷也险些全军覆灭,那幕后设计陷害的人,目的竟是为了武林四大世家?” 紫燕答道:“依女儿们揣测,确是如此,但那人用的手法十分高明,他不敢正面与东庄西堡南谷北宫为敌,却要咱们自投陷阱,-一堕入诡计之中。”。 欧阳天寿冷哼道:“鬼喊伎俩,何足仗持。只是麦家兄妹太狂,你们又太粗心,才被他所乘。”目光上扫欧阳玉儿,接着又道:“最没有出息的,是桑琼那娃儿,争强好斗,徒逞匹夫之勇,把他老子辛苦挣得的一占基业毁尽,竟欲出家去做和尚,东庄覆亡。咎由自取,不值得惋惜。” 紫燕等都不敢接口,大家偷眼看看欧阳王儿,却见她怔怔地出神,竟似没有听见。 欧阳天寿沉声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欧阳王儿一惊,茫然应道:“爹爹是问我吗?” 欧阳天寿脸色一沉,道:“不问你问谁?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欧阳工儿垂首道:“女儿在想……想求爹爹一件事……” 欧阳天寿叱道:“有话就快说出来,不许吞吞吐吐的。” 欧阳工儿道:“女儿求爹爹-……救救桑哥哥……” 欧阳天寿墨然道:“救他什么?” 欧阳玉儿含泪道:“桑哥哥失意之下散破了真气,现在虽然服食过千年冰蚕蛹,却未能使复聚的真气收束,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了……” 欧阳天寿神色立变,冷冷问道:“他从哪儿得到的千年冰蚕蛹?” “就在鹤唤岛逍遥武库水潭里……” “他怎会找到逍遥武库?” “是女儿告诉他的。” “那武库中的藏珍呢?” “已经被桑哥哥捷足先得了……” 欧阳天寿混身一震,脸上猛然泛起怒容,厉声喝道:“原来你们姊妹费尽心力,舍死捐躯得到的武库藏珍国,竟平自奉送了那姓桑的娃儿?” 欧阳玉儿凄声叫道:“爹爹!女儿是因他一身武功尽废,所以” 话犹未毕,欧阳天寿已霍地从椅上跳了起来,叱道:“你眼里还有我做爹爹的?这些年来,爹爹怎么告诫你?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玉儿吞声道:“女儿不敢忘记爹的训诲,但是,您老人家跟桑伯伯当年情谊深厚,女儿不忍见死不救……” 欧阳天寿怒不可遏,震声喝道:“住口!当年旧谊,早已断绝。他姓桑的不配跟欧阳家往来,你不遵父训,就是不孝,私授藏珍图,就是不忠,爹养了你十八年,难道竟不如姓桑的畜生么?” 欧阳玉儿双膝一届,扑地跪下。热泪横流道:“女儿怎敢有负爹爹养育大恩,但东庄覆灭,桑伯伯只有他一个儿子,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求爹爹念在武林同源,放开昔年恩怨,仗义援手,女儿宁愿承当不忠不孝的罪名,任凭爹爹重责。”“欧阳天寿气得脸色铁青,混身颤抖,戳指骂道:“好畜生!气死我了” 紫燕等急急离座,一字儿都跪在地上,齐道:“爹爹息怒,五妹年轻,求爹爹宽恕她出言大梗直,女儿们会慢慢开导她。” 欧阳天寿怒吼道:“你们早为什么不阻止她?都是死人吗?”紫燕等不敢出声,只有低头饮泣。 旁边的艳琴连忙含笑劝道:“老爷子,何必为一点小事生这大的气呢!玉姑娘是老爷子亲生骨肉,哪里真会不念养育之恩,反去帮助外人?其中一定另有隐衷,也许是路上太劳累了;且歇息一夜,明天再详细商议吧! 一面暗向欧阳玉儿和紫燕等示意,又道:“姑娘们也别多说了,请先回房歇息,老爷子正在气头上,百事忍一句,千般委屈,总念在骨肉尊长情份。” 紫燕强忍泪水,轻轻叫道:“五妹,别让爹爹生气了,走吧!” 欧阳玉儿含泪叩头,站起身来,哑声道:“爹!原谅女儿无礼,您老人家一生豪义,想不到也变得心胸如此狭窄……” 一句话没完,欧阳天寿陡然双目怒张,暴叱道:“畜生!大胆!” 三燕都吃了一惊,同声叫道:“五妹,你疯啦?” 欧阳玉儿一仰泪脸,大声道:“我没有疯!我也不想再惹爹爹生气,可是,谁叫我生长在欧阳家?谁叫爹爹又只生我一个女儿?父女同命,我也不能不关心,哪怕忠言逆耳,说了就死,也死得瞑目,爹爹,您老人家准不准女儿再说一句真心话?” 艳琴和三燕尽皆骇然失色,忙欲劝阻,却被欧阳天寿挥手震退,这时候,欧阳天寿已气得咬牙切齿,用手指着欧阳玉儿,怒喘良久,才迸出一句:“畜生!你…………你说!” 欧阳玉儿眸中泪光流转,竟无一丝惧色,哽咽道:“这些年来,爹爹变了。” 欧阳天寿哼道:“我变了什么?说!” 欧阳玉儿缓缓道:“爹爹当年急公好义,豪气干云,天寿宫未创立以前,侠誉盛隆,备受武林同道崇敬,所以,创宫之初,万方驰贺,江湖豪客,武林俊彦,谁不以结识爹爹为毕生荣幸,宫中经年高朋满座,燕京道上,永定河中,舟车驷马,络绎不绝欧阳天寿冷冷岔口道:“你不必尽说这些粉饰之词,只说心里要说的话。” 欧阳玉儿语气一顿,接着说道:“可是,近几年来,天寿宫虽然仍负虚名,却已经门庭冷落,旧谊疏远,昔日宾朋,都相率裹足,不再到天寿宫走动,爹爹难道没有感觉到?” 欧阳天寿怒目道:“天寿宫又不是做生意的茶肆酒楼,人家不来,莫非还要我去求他?” 欧阳玉儿颤声道:“爹错了!这是因为爹只图逸乐不复有当年豪气,武林正义,爹已经漠不关心,人家对天寿宫畏而无敬,才失去了亲近的兴趣……” 欧阳天寿断喝道:“胡说!、我欧阳天寿并不希罕谁来亲近,天寿宫也不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才创立的,就算我好逸恶劳,又有什么不应该?你这畜生竟敢妄论尊亲!” 欧阳玉儿含泪道:“女儿不敢存侮慢之心,但却替爹爹半生英名觉得惋惜。” 欧阳天寿冷笑道:“有你这种女儿,英名声誉迟早都是空,难为你倒说得出‘惋惜’两个字来。” 欧阳玉儿嗪首一昂,倔强地道:“女儿自问未做羞辱门风的事,也没有使天寿宫声誉受损,相反地,一心一意想为爹爹化解宿怨,冰释旧恨,不愿您老人家担上自私寡情、负友忘义的恶名。” 这些话,登时又勾起欧阳天寿的怒火,厉叱道:.“我有什么宿怨旧恨要你去化解?我有什么负友忘义的恶名要你去冰释?你说!” 欧阳玉儿毫无怯意,朗声道:“爹爹本与卧龙庄桑伯伯交称莫逆,情谊弥深,东庄遇难坐视不救,这不是自私寡情是什么?如今桑哥哥家毁人伤,命在旦夕,爹爹不念旧谊,拒赐援手,这不是负友忘义是什么?多年通家之好,一旦绝情断友,老死不相往来,假如没有宿怨旧恨,怎会如此……” 欧阳天寿一声怒吼,震得大厅门窗格格乱响,壁间灯火熄了大半,眼中血丝遍布,杀气腾腾,暴叫道)”畜生!你敢再提一句东庄桑家,我就一掌劈了你。”_紫燕等从未见欧阳天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里都惊悸颤抖,不敢出声,只有焦急地向欧阳玉儿摇手示意。 艳琴连忙拉住欧阳天寿袖口,颤声道:“玉姑娘,你就少说一句吧!老爷子的脾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欧阳玉儿含着满眶热泪,木然点了点头,但却并无怯惧之意,反而平静地说道:“女儿是爹爹所生,死在爹爹掌下,可说死得其所,只要爹爹自问没有亏负桑伯伯的地方,女儿虽死也安心了……”说着,三度屈膝跪了下去。 欧阳天寿暴怒如狂,挺身跃起,一振手臂,将艳琴直摔两丈以外,巨灵之掌猛扬,径向欧阳玉儿当头劈落。 欧阳玉几双目一闭,挤落两滴泪水,竟然不闪不避,默默待死。 这时候,三燕再也顾不得害怕,惊呼声中,墨燕和黄燕双双扑上前去,一齐抱住欧阳天寿腰部,紫燕却横身挡在欧阳玉儿前面,哀叫道:“爹爹!您老人家掌下留情啊” 欧阳天寿掌心已下落一半,猛烈的罡风,险些将紫燕卷倒地上,迫得一顿掌势,沉声叱道:“闪开!别惹我连干脆你们三个一齐毙了!” 三燕哪肯放手,都哭道:“爹爹要杀就杀了我们三人吧!只求饶了玉妹妹,你老人家就只有她一点骨血……” 欧阳天寿一顿脚,地上石砖尽成粉碎,猛翻掌,罡风穿门而出,遥遥击在厅外五丈远一棵大树上,“轰”然暴响,两人合抱的一棵大树竟被拦腰劈断。 “孽障!孽障!”一声长叹,颓废地跌回椅中。 艳琴趁情势略缓,匆匆奔回,低声道:“三位姑娘快劝玉!”娘先走,不能再闹下去了。” 紫燕等依言扶起欧阳玉儿,簇拥着便向厅后退去,才到屏风边,欧阳天寿忽然沉声道: “站住!” 艳琴忙劝道:“老爷子饶过她这一遭吧!” 欧阳天寿摇摇头,道:“我只是有话要跟她谈谈,叫她留下来,你们先去安歇。” 三燕相顾迟疑,似犹不信,欧阳玉儿却轻轻道:“姊姊们放心,我不会再惹爹生气了。”说着,低头走回厅中。 欧阳天寿向艳琴挥挥手,道:“你也出去。” 艳琴笑着道:“老爷子,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说不好……” 欧阳天寿脸一沉,不耐地道:“我知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艳琴不敢违抗,只得跟着三燕退去。 欧阳天寿凝神倾听,待确知三燕和艳琴已经离去,才回头指了指身边座椅,道:“坐下来。” 欧阳王儿垂首坐下,举袖拭去泪痕,过了好一会,不闻父亲开口,忍不住偷眼张望,恰好与欧阳天寿目光相触,却见欧阳天寿脸上闪耀着一片泪光。 她心头一酸,热泪又夺眶而出,颤声道:“爹!都怪女儿不好,惹得您老人家生气难过。” 欧阳天寿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递了过去,黯然道:“你这倔强性子,活脱跟你去世的娘一样,连粗心大意也没有差别,身边总忘记带着一条手绢。” 欧阳王儿握着那条分温犹存的手绢,竟痴痴地忘了拭泪,无限辛酸,无限亲情,刹时都化成了滚滚热泪。 父女二人相对啼嘘,久久无法抑止,欧阳玉儿忽然扑伏在父亲膝上,哭道:“爹爹!求您老人家别再难过,女儿知道错了。” 欧阳天寿咤叱武林,一代大豪,此时也不禁泪如泉涌,一面轻轻拍着爱女,一面哺哺说道:“孩子,你没有错,怨只怨你娘去世太早,她若迟死十年,或是多给爹爹留下一男半女,东庄何至覆灭?欧阳和桑家何至反目?” 欧阳玉儿仰起泪脸,惊问道:“娘的去世跟这些事有何关系!” 欧阳天寿叹息道:“虽无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影响。” 欧阳玉儿茫然道:”女儿不懂爹爹的意思?” “暂时不懂也好。”欧阳天寿话头一转,问道:“你说桑琼服食了千年冰蚕蛹,真气鼓荡,性命垂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玉儿含着眼泪,将鹤唳岛夺宝经过说了一遍。欧阳天寿听完,眉头一皱,说道: “他既然早已知道千年冰蚕蛹服食之后,必须有三位内功修为精湛的人助力打通经脉,就应该先找到适合的内家高人,再服冰蚕才对。” 欧阳玉儿凄声道:“那时女儿们船只被劫,四姊还在天山五魔手中,桑哥哥为了助女儿夺回船只,迫得服下冰蚕蛹,不顾后果,强运真力出手,以致操之过急。” 欧阳天寿注目道:“你的意思,是要爹爹替他渡力打通闭塞的经脉?” 欧阳玉儿默然片刻,终于凄惶地点点头,道:“女儿不敢强求爹爹,但桑哥哥性命已在旦夕,除了您老人家能救他,女儿又能去求谁呢?” 欧阳天寿道:“所以你不惜顶撞爹爹,甚至连死也不怕,一定要威胁爹爹答应?” 欧阳玉儿哀叫道:“爹爹” 欧阳天寿冷冷一笑,接道:“常言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这话一点也没有说错。爹只有你这一个亲骨肉,费尽千辛万苦,也只能留你十八年,等到垂老将死,你也要远走高飞了………” 这些话听在欧阳玉儿耳中,宛如根根利针穿刺心腑,不待他说完,突然踉跄倒退三步,举手从头上分下一络秀发,运指如剪,一挟两断.颤声道:“女儿只求爹爹念在昔年旧谊。 救桑哥哥一命,宁愿终生不嫁,侍奉爹爹。如违此誓,天神共签。”语声抢幽,说完,已泪如雨下。,: 欧阳天寿脸色一缓,黯然道:“爹爹说得太过分了,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圣人遗训,爹爹何忍耽误你的终生幸福。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一点,爹不舍得你远离膝下,更不会答应你为人继室,以咱们欧阳家身份,总要你嫁得风光,不受委屈,你听得懂爹爹的意思吗?” 欧阳工儿自然听得懂那些言外之意,芳心寸断,直如刀割,像她没有半句怨言,咬着银牙,滚首微点。 她知道今夜一诺,等于将十载相思,如海深情,尽化幻灭,从此以后,鸳鸯梦境成空,然而,为了换回桑哥哥性命,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欧阳天寿何尝不解爱女情怀,心里难免也泛起一阵歉疚之意,轻叹一声,问道:“那桑家娃儿现在何处?” 欧阳玉儿低头答道:“在宾馆套间里。” “好!你带爹爹去看看他吧! 夜尽更残,冷月无光。 天寿宫宾馆,陈设极尽豪奢,却掩不住凄凉冷落的气氛,房中锦绣与窗外梧桐,恰成了鲜明而矛盾的衬托。 林叶萧萧,一灯如豆。惨淡的灯影下,映着三张苍白失神的面庞。 桑琼仰卧在一张宽大的袖木软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床前两只交椅中坐着云岭双煞。 梁氏兄弟面容枯槁,早已失去了平时剽悍的神态,两对黯淡无光的眼珠,怔怔望着床上,神情萎顿,已流露出无限焦急。 “当!当!…当!…” 远处传来隐约更鼓声,双煞侧耳凝听,已是五更了。 梁金虎身庞微震,前南道:“奇怪!一夜过尽了。怎么还没有消息?”这话像是自语,又像在问梁金豪。. 梁金豪眉峰紧皱,忽然低声道:“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发生了变故?” 梁金虎一惊,道:“什么变故?你是指四燕……’” 梁金豪道:“咱们虽然信得过四燕,却不敢相信天寿宫,假如欧阳天寿真如帮主所疑,咱们岂非自投虎口?” 梁金虎又是一震,迟疑地摇摇头道:‘不会吧?玉儿姑娘怎会让咱们帮主入险?”。 梁金豪道:“可是,她说天明之前再来,到现在却……” 话未毕,梁金虎忽然沉声道:“有人来了,噤声!”双煞同时站起身来,果然瞥见从后进园门冉冉出现两盏宫灯,引导着欧阳玉儿和一位蓝袍红面老人,向宾馆而来。 梁氏兄弟都不认识欧阳天寿,两人交换了一瞥讶诧的眼色,梁金虎急急低语道:“愚兄守护刀剑双匣,二弟仔细护卫着帮主。”梁金豪点点头,身形一闪,退立床前。 梁金虎一把抓起桌上包裹,匆匆系在背后,整一整仙人掌,刚准备妥当,两盏宫灯已抵门外。 两名持灯小童挑启门帘,侧身让路,欧阳天寿轻咳一声,举步而入。 当他一见房中还有两名花袍大汉,不觉微怔,问道:“这两人是谁?” 欧阳玉儿忙为双煞引介道:“他们姓梁,号云岭双煞,是桑哥哥新组九灵帮中盟友。”’然后转对双煞又道:“二位请见过家父。” 双煞听说竟是欧阳天寿亲至,骇然一惊,不约而同拱手行礼。 欧阳天寿只冷冷摆了一下手,却皱眉哼道:“桑琼这娃儿真来越不成材了,堂堂世家子弟,竟跟三教九流结交,什么三流九教,简直是狐群鼠党,乌合之众………” 双煞脸上一阵红,登时都泛起怒容,欧阳王连忙插口道:“爹爹不是要替桑哥哥疗伤吗?请您老人家快看看他的伤势吧?” 欧阳天寿冷哼一声,总算没有继续骂下去,不屑地向双煞挥手道:“你们先退出去,未闻呼唤,不许进来。” 双煞一怔,怒容再现,欧阳玉儿又转身道:“爹!他们对桑哥哥忠心耿耿,都很关切他的安危,让他们守着桑哥哥,也算成全他们一番义气。” 欧阳天寿不悦道:“难道他们不放心,还怕我害死了桑琼?” 欧阳玉儿忙道:“不!不是……女儿的意思是说让他们留在房里,也可以随时查问桑哥哥一些生活细节,对于了解伤情,或许有所帮助。” 欧阳天寿这才没有再坚持,缓步走近床前,目光邃落,投注在桑琼苍白的脸上,神情忽然一震,疾探左手,搭向桑琼腕脉 “铮-”就在他指尖湛湛触及桑琼手腕的时候,梁金豪突然翻臂撤出了仙人掌。 欧阳天寿一仰头,双目神光暴射,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梁金豪沉声道:“在下虽是孤群鼠党,也不能不护卫帮主的安全。 欧阳天寿冷笑道:“老夫若要杀他,岂是你们肤浅之技所能拦阻。” “只怕未必象宫主想象的那样容易” 欧阳天寿霜眉一挑,哼道:“天寿宫不是撒野的地方,来人,道:“拜见欧阳宫主!”给我擒下了。” 门外一声应话,垂帘微动,两名持灯小童闪电般窜了进来,四掌翻飞,分向双煞扑到。 梁氏兄弟勃然大怒,各摆仙人掌抡砸扫去,不料那两名小童竟十分滑溜,双双折腰低头,一霎眼,从仙人掌下晃身直欺而上,屈指飞弹,双煞手臂已各中一指。 指力虽然不重,却正击在握兵刀的左臂“温溜”穴上,双煞齐感一麻,仙人掌竟被小童夺去。” 梁氏双煞既惊又骇,同声暴喝,运掌如飞,登时跟两名小童激战在一起。 双煞功力本来不弱,一则失于大意,二则因连续半月为桑琼渡力疗伤,早已精疲力竭,两名小童功力虽然不高,但身法灵巧诡异,天寿宫“弹指飞星”手法乃武林一绝,所以一交手,双煞就吃了大亏。 欧阳玉儿见双方真动了手,急得顿足叫道:“爹!您老人家要逼死女儿么!” 欧阳天寿却哈哈大笑,道:“放心,爹爹不会要他们的命,只叫他们知道天寿宫不容轻侮……”接着,扬声道:“好啦!把兵器暂时代他们收存,离宫再予发还,现在姑准他们留在房中。” 两名小童虚晃一掌,撤身而退,欧阳儿忙低声安慰双煞道:“一切得罪,我这儿向二位陪礼,万望看在桑哥哥伤重,忍受些委屈,我以生命保证,家父对桑哥哥决无恶意。’” 双然满面羞惭,拱手道:“敢不遵从姑娘吩咐,但等帮主脱险,在下兄弟誓不忘今日之辱,尚祈姑娘多赐宥谅。” 欧阳天寿傲然接口道:“口出狂言,定无真才实学,只要你们不怕死,天寿宫随时候驾。” 欧阳玉儿长叹,声,没有再开口。心头却不期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父亲真的变了,变得狂妄、骄横、暴戾,变得盛气凌人,肆意结怨,跟从前简直成了两个人,是什么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场风暴暂时消逝,宾馆中又恢复了平静。 欧阳天寿伸出左手五指,轻轻搭在桑琼腕脉穴上,略一凝思,突然霜眉紧锁,脸色一片阴沉。 欧阳王儿焦急地问道:“爹!怎么样了?” 欧阳天寿摇头道:“他气血纷歧,任督冲三脉混淆,内腑已经移位,谁也救不了他……” 云岭双煞同感一震,不禁都变了颜色。欧阳玉儿骇然惊呼道:“怎么会内腑移位呢?” 欧阳天寿凝容道:“千年冰蚕蛹和落凤峡力士泉水,都是凝气聚力的珍品,他既然饮用了力士泉水,体内真气已有鼓动微状,就该先以渡力之法打通闭塞的穴道,才能再服冰蚕蛹,而且,在服千年冰蚕蛹以后,绝对不可强行运气冲穴,更不可跟人动手,以致使体内两股真气互相冲突。无处渲泄,掀腾泛涌之下,脉络失却效用,内腑焉得不变位?” 这番话,只听得玉儿和双煞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他们仅以为桑琼体内真气未能收柬控制,那里想得到竟会如此严重。 一个人身体内的气血循行,皆有固定顺序和先后,假如把气血譬作河流,脉络便是河道,六腑五脏和全身穴道,等于沿河湖泊或堤坊,具有调节及控制气血的效用,一旦湖泊变位,堤防崩溃,哪有不泛滥成灾的道理。 欧阳王儿心惊胆颤,哀声道:“爹爹!您老人家一定要救救他”“,欧阳天寿摇头叹道:“不是爹不肯救他,但爹爹也是人,不是神仙” 欧阳玉儿一把拉住父亲衣角,跪在地上,哭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满身血仇未报,就这样含恨而死,爹!求求您老人家吧” 欧阳天寿沉吟半晌,才道:“要救他,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不过难保一定有效,…——” “爹!您老人家何妨说来听听。” 欧阳天寿拉起他女儿,又膘了满脸懊丧的云岭双煞一眼,方道:“你可听说过瑜珈门的‘移血搜针’惊世神术?” 欧阳玉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欧阳天寿道:“早年,武林有一位义侠,为仇家暗算,身中毒针,该针细如牛毛,一旦进人人体,立即循血而行,令人痛苦万分,号叫终日……” 欧阳玉儿与云岭双煞听了,全都禁不住心惊胆颤,毛骨惊然。 继听欧阳天寿又道:“为了营救这位义侠,也曾遍请南北名医,以及精于医道的武林前辈,可是,俱都束手无策,眼看他是活不成了……” “就在他气若游丝,命在旦夕,后事齐备的当日,忽然来了一位番僧,在他自荐之下,以一个水晶壶,放出了该义侠体血所有的血液……” 一语至此,欧阳玉儿已惊骇得叫了起来! “啊!” 另一旁的云岭双煞,脸上也全都阴晴不定,双双张着嘴,显然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欧阳天寿冷冷一笑,对他女儿道:“很可怕,是不是?” 欧阳玉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结果!”欧阳天寿继道:‘那番僧如愿地取出了毒针,再将壶中的血,输回义侠体内,总算救了他一命。那番憎就是瑜珈门中的高僧,这‘移血搜针’神术也因此留传在中原。但却从没有人再敢轻易尝试!” 欧阳玉儿听后,十分诧异地道:“这‘移血搜针’神术。又怎能疗治桑哥哥之五脏内腑移位重伤?’” 欧阳天寿道:“血乃气之源,没有了血,真气自然息止,那时候,再以无上内力逼使五脏归位,重新调整脉络,方能保全一命,可是……” 语忽中断,欧阳玉儿芳心一凛:“可是什么?” 欧阳天寿目注女儿那焦灼期待的泪脸,长长一叹,沉重地道:“可是,这为他疗治的人,却要耗损近三十年的苦修内家真力!” 欧阳王儿芳心大震,膝弯一软,又复跪在欧阳天寿身前,仰首悲凄万分地道:“爹!你老就发发慈悲,救他一救吧!我相信桑哥哥会终身不忘记你老人家相救之恩! 欧阳天寿冷冷道:“我要他记什么思?要不是你……” 欧阳玉儿大喜叫道:“爹!您答应啦!” 欧阳天寿苍眉忽皱,少顷方道:“只怕我答应了也没有用。” 欧阳王儿一惊:“为什么?” 欧阳天寿十分沉痛地道:“因为我对这‘移血搜针’神术,也没有十分把握,一旦失手……而且,偏偏又在这天寿宫中,武林中人岂不误会是咱们父女阴谋陷害了他,为避嫌疑,我看还是少管为妙!” 欧阳天寿说毕,竟欲转身离去,欧阳工儿大急,张臂抱住欧阳天寿左脚,哀声叫道: “爹!求你老人家救救他吧!武林中决一不至没有正义! 欧阳天寿膘了云岭双煞一眼,道:“只怕当前就有二人相信不过为父!” 欧阳玉儿一怔,缓缓掉头凝注云岭双煞! 这时的云岭双煞心中,确实大感为难,因为他们一直疑心欧阳天寿有阴谋独霸武林的野心,虽然尚无明确的证据,却不能不处处提防。 如今,要想请他为桑琼疗伤,偏偏他又说得这般凶险,难保万一,怎能使云岭双煞放心得下,设若欧阳天寿真是天山五魔口中的宫主,他们岂非送羊人虎口,非但害了桑琼一命,更是哑子吃黄莲,打掉牙和血吞了。 然而,眼看桑琼脸色苍白如死,气若游丝,分明命在旦夕,又怎能见死不救?是以双煞六神无主,你看我,我看你,始终拿不定主意。 欧阳天寿见他二人半晌无言,遂牵起欧阳玉儿,淡淡一笑,道:“孩子,你看如何?” 欧阳玉儿热泪泉涌,目注双煞道:“二位真的这般不能信任家父?’” 云岭双煞一凛,兄弟二人再次交换了一眼,梁金虎当即朝欧阳玉儿抱拳一揖,道:“事已至此,但凭姑娘作主就是,不过,帮主若有不幸,我兄弟二人也不再打算偷生人间。” 欧阳玉儿不期破涕为笑,叫道:“爹!你看如何?” 欧阳天寿似感意外地怔了怔,少顷方淡淡地道:“瞧这小子的造化吧!五更前将他移送为父练功密室,为父还要歇息歇息!”说毕,没再看双煞一眼,转身自去! “老爷子” 声音传自第三座院落大厅的偏房中,发自那绝美少妇艳琴之樱桃小口、娇滴滴的,别有一种令人心荡神摇的韵味! 欧阳天寿硕壮的身躯,和衣躺在一张软榻上,艳琴正在替他捏腿,十指尖尖玉笋般忽轻忽重,熟练至极,似久经训练! “老爷子” 艳琴见他似已人梦,嗓音稍稍提高,娇脆脆的又叫了一声。 欧阳天寿方始“晤’了一声,道:“什么事?”只是眼睛仍没张开。 艳琴粉脸上掠过一丝异样之色,道:“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耗费三十年苦修,营救那姓桑的……”—— 幻想时代扫校 第十九章 北宫惊变 欧阳天寿倏地挺身坐起,睁眼道:“艳琴,别说了!”语气微显不悦,分明艳琴这些话也不止说了一遍。 艳琴满脸哀怨地道:“老爷子,艳琴总是为老爷子着想!” 欧阳天寿微微一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只有这么个从小娇宠的女儿!而且,我既然答应了,就没法更改!” 艳琴失望之余,美目忽地连眨,道:“老爷子,听紫燕姑娘说,姓桑的对老爷子异常怀恨,并说了许多不堪人耳的话……” 艳琴似有意挑拨,边说边注意欧阳天寿的脸色,欧阳天寿听后,神色果然瞬息数变! 艳琴连忙接下去道:“留下他……日后只怕是个祸根!” 欧阳天寿恨恨地“哼”了一声,忽然以异常惊诧的目光凝注艳琴,似感艳琴今天变了! 艳琴顿时机伶伶打个寒噤,满脸惊怖地低垂螓首,凄楚娇弱地叫道:“老爷子,原谅艳琴一点愚忠,口不择言……” 欧阳天寿又是一叹,道:“我也有所预感……”。稍停又道:“什么时候了?” 艳琴忙答道:“寅时刚过!” 欧阳天寿立即起身下榻,道:“是时候了,一夜没睡,你也休息了!” 天色微明时,天寿宫侧院,一座宝塔似的怪屋前,云岭双煞兄弟二人,脸上神色俱都异常凝重的,在怪屋前走来走去。 那怪屋高有二三十丈,上尖下圆,全是花岗岩所造,这等花岗岩非但坚如钢铁,且滑不留手。这怪屋除了一扇仅容一人出人的侧门外,不见窗户,那门也是花岗岩所制,一旦关上,密不透风,至于那尖顶上是否另有通风设备,就非外人所能知。 这时,怪屋石门已然闭上,云岭双煞就在那门口来回走着,每一次经过门口,都忍不住朝那石门看上一眼。 原来这怪屋就是欧阳天寿的练功密室,桑琼已被送入室中,正由欧阳天寿施以“移血搜针”神木,为桑琼疗伤。 室中,除了欧阳天寿,就是桑琼,非但云岭双煞被拒门外,就连欧阳玉儿也不允许进入,难怪他二人心情这般焦灼沉重。 “贤昆仲也来这边歇歇吧!” 说话的是紫燕,她们姊妹与云岭双煞因救护桑琼,这一路同行赶返天寿宫,已互相取得谅解,也互相敬重,无形中反而成了朋友! 云岭双煞回头望去,原来离怪屋两丈外一片草地上,已支起一张油布篷,足能遮日蔽雨。篷中并设有桌椅,桌上更摆满精致酒菜面食,显然专为招待他二人而设。 可惜,他兄弟一心惦挂着桑琼的伤势,腹中虽饥,却哪里吞咽得下,双煞立即施礼致谢,梁金虎道:“谢谢紫姑娘,我兄弟着实不累,此刻也吞咽不下,紫姑娘连日劳累,还是请歇息去吧!” 紫燕轻声一叹道:“贤昆仲义气干云,实令人钦佩,不过,桑公子既蒙义父着手疗治,必能手到伤愈,二位尽可放心,而且,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我们姊妹亦商定轮班守护,虽说在天寿宫中不虑有他,玉妹亦已传令宫中戒严,二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人总还是身体要紧!” 云岭双煞经不住紫燕婉言相劝,一番好意,情面难却,只得强抑心头焦灼,进篷稍歇,只是,双煞仅仅灌了几杯酒。吃了几个馒头,急匆匆的又回至怪屋门前守候。 谁知,从晨到午,午时又到黄昏。怪屋中仍然静悄悄的,石门丝毫不见动静。 这时,正轮到欧阳玉儿陪伴云岭双煞,她似乎较双煞更焦急,竟盘坐在石门前,默然垂首,一语不发。 起更时分,怪屋石门终于“咿呀”一声打开,欧阳玉儿顿时紧张得跳了起来,粉脸惨白,惶恐万分地凝注着门内。 眨眼间,欧阳天寿从门内一跛一跛缓缓地走了出来,他那原本硕壮伟岸的身躯,忽然变得有些怄楼,左脚就显得更跛了! 而且,原本枣红的脸色,此刻却黄蜡蜡的,盈满粒粒汗珠,宛如大病初愈般,晨间进房前那股不可一世的逼人威势,此刻已然消失无踪,前后竟判若两人! 欧阳工儿一见,心痛如绞,热泪籁籁滚下粉腮,一时间竟浑忘了桑琼的伤势,急急上前搀扶,口中异常悲痛地叫了声:“爹!……”再也难以成声。 欧阳天寿顺手将石门闭上,一手却已搭在玉儿肩头,极似若无人搀扶,此刻已难以举步,但他却回首扫了另一旁惊极呆愣的双煞一眼,冷冷地道:“三天内,希望他不至受到惊扰……” 短短一句话,欧阳天寿就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般,声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铿锵,虚飘飘的,一语未毕,已然微微喘息。 可是,就这一句话,已说明了大功告成,桑琼三天内只要不受到惊扰,立可痊愈。 云岭双煞顿时心花怒放,早日对欧阳天寿的疑虑,也随之烟散云散,他俩本是心胸磊落之人,当即双双往地上一跪,拜了下去,齐声叫道:“愚兄弟叩谢宫主! 欧阳天寿似感意外地一怔,但他仍不屑地冷冷一哼,任由欧阳玉儿搀扶着一跛跛的离去。 口口口 三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晃眼也就过去了,只是,在这三天中,云岭双煞心中虽急,人却疲累不堪,因为他们为了防止桑琼受到惊扰,深恐功败垂成,竟不顾四燕的规劝,夜以继日地守在怪屋门口,丝毫不敢轻敌。 照说,一个常人,三天三夜不睡,亦非难事。何况云岭双煞还有一身精纯内功。然而,双煞在赶运天寿宫途中,为了要抑止桑琼心胸澎湃气血,真力耗损太多,再经这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苦熬,实力精疲力竭,几达脱力状态。 但他兄弟二人,满腔忠义,仍然强行苦守。 这是第三天夜里,也是最后的一个晚上,欧阳玉儿与三位姊姊也陪伴双煞,守在怪屋前,她四人倒不是害怕宫中会出事,而是熬不过这漫漫长夜,准备天明时,迎接痊愈而出的桑琼。 “咚!咚!” 宫中三更刚刚敲过,忽然一盏宫灯,从院门晃了进来,临近方看出,原来是艳琴身边婢女,换言之也就是侍候欧阳天寿的小婢。 只是,她这般时候到此何事? 欧阳玉儿待要相讯,那小婢已发话道:“婢女奉宫主之命,传四位姑娘速往迎凤阁答话。” 四燕一听,欧阳天寿子夜相召,更觉有异,却又不敢不去,欧阳玉儿遂向云岭双煞招呼道:“家父相召,我姊妹去去就来。” 云岭双煞忙笑道:“姑娘只管请便?” 目送四燕与那婢女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口,蓦听一丝刺耳风声掠空,双煞猛然抬头,立见一道人影,宛如一只大雕般,凌空射向怪屋石壁。 双煞对这怪屋,一无所知,除了这道侧门,半壁上是否另有暗门出人,毫不知情,不由大惊色变。 哪知,双煞怔惊未已,一股罡风已然临头,原来那人影竟借那光滑的石壁,飞射滑下,迅疾惊人。 云岭双煞大骇,忙不迭左右分跃,岂料,那人影尚未及地,双手曲指连弹,劲风如缕射出,施展的赫然是天寿宫威震武林的独门绝艺“弹指飞星”。 云岭双煞一见,更感惊骇,待要扬声呼救,时已不及,口方张开,已被“弹指飞星”闭住穴道,双双栽倒地上。 也是他二人连日过于疲累,错非如此,凭他二人江湖上的名望,焉能这等脓包,竟连一个照面也支撑不住。 举手投足之间,将云岭双煞制倒,来人不禁“嘿嘿!”一笑,笑声虽冰冷阴森,却又尖又细,一听就知原来是个女子。 但见她一身玄色劲装,玄巾包头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非那尖细的声音,非但不知她是何来路,只怕连男女也不易分辨。 蒙面女子制倒双煞,又四面看了一看,直待确实认清没被任何人发觉,方始轻轻推开怪屋石门。 石门一开,立有一道耀眼银光射出,原来在那室中,悬着一颗拳大的夜明珠,照得四下毫发毕露。 就在那夜明珠下,一张石床上,横躺着上身赤裸的桑琼,在他那结实的胸口上,却插着七八支长短不一的银针,且似正插在胸口数要穴上。 另外,在那夜明珠与桑琼之间,却悬着一个小坛似的水晶壶,壶下连着两条银针一般粗细的银管,分别插在桑琼左右手腕上。 此刻的桑琼,俊脸红润,一反三日前那垂死的苍白,胸部一起一伏,呼吸均匀,宛如正在憩睡中一般。 玄巾蒙面女子冷冷一哼,当即曲指朝水晶壶一弹,那水晶壶本质甚薄,“啪!”的一响,应声炸裂,水晶片四散纷飞。 这水晶壶分明是欧阳天寿用以移血用的,可是水晶壶炸裂,壶中已然滴血无存。 蒙面女子陡然一惊,连忙腾身纵起,双掌齐出,猛向桑琼胸腹劈落,急欲将桑琼置于死地。 就这千钧一发的危险关头,桑琼胸间所插银针,突然离休暴射开来,无巧不巧竟有两根银针,电似地射向蒙面女子胸腹。 蒙面女子大吃一惊,百忙中为求自保,不得不撤招闪身而避。然而,待她再次稳身回首时,桑琼已直挺挺的坐在石床上,双眼精光灿灿,又惊又奇地凝注着她。 蒙面女子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哪里还敢再次出手,掉头拔足就逃。 桑琼自从船上昏迷后,已过了许多日子,如今醒来,宛如隔世,根本不知蒙面女子有加害他的意图,直到蒙面女子夺门逃走,方惊觉有异,连忙自石床上跃下。 他心中意念方动,人已稳立地上,身手轻灵敏捷,快得出奇,极似一身武功内力已经恢复,且有过之无不及。 桑琼心头大奇,猛吸一口真气,立即感到浑身精气充沛异常,果然所料不差,又惊又喜,慌忙披衣追了出来。 从耀眼的室中出到门外,双眼自是难以视物,微闭再张时,蒙面女子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但他却发现了穴道被制的云岭双煞。 桑琼心中一怔,连忙替双煞拍活穴道。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云岭双煞醒后一见桑琼痊愈出室,全都欢欣若狂,连眼泪也高兴得流了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叫道:“帮主!……帮主……” 桑琼不知二人欢欣原由,剑眉微微一皱,沉声道:“我问你们,这是什么所在?” 梁金豪欣然答道:“天寿宫!” “天寿宫?” 桑琼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惊得叫了起来。 “不错,正是天寿宫!”梁金虎接口加以证实,正待将前因后果说出。 桑琼已挥手止住他说下去,道:“我们怎会到了这儿?还是赶快离开吧!” 桑琼说毕,转身就欲走,梁金豪猛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道:“帮主,你不能走,要不是天寿宫欧阳宫主舍弃三十年苦修内家真力,为帮主疗治五脏内腑移位重伤,帮主只怕……” “什么?” 桑琼一声惊呼,宛如做梦一般,这话若非出自双煞之口,别说相信,他听都懒得听。 梁金虎一旁忙也加以证实,继道:“这事虽然是玉姑娘苦苦哀求,欧阳宫主究竟也算有恩于帮主,帮主决不能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而且,对欧阳宫主的误会……” 一语未已,忽听一阵悲天抢地的号哭声,紧接着金锣“当!当!”此起彼应,响震云霄,刹时间,天寿宫前后灯火齐明,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_“嗖!嗖!嗖!…”风声飒然中,三人身前身后,同时落下十数名黑衣人,一看来人轻功,就知全是天寿宫中高手。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手执兵刃,满脸悲愤杀气,云岭双煞顿感事非寻常。 谁知,桑琼忽尔朗声一笑,道:“好一个欧阳天寿,偏你们会信他的鬼话!” 来的这些人,虽将三人围在核心,却没有立即动手,听了桑琼满带讥嘲的话,也没人理会他,宛如全是聋子。 桑琼心中不耐,待要吩咐双煞突围时,忽见紫燕披头散发,满脸热泪纵横,踉踉跄跄,一摇一晃地奔来,顿时吃了一惊,什么事能使紫燕这般悲痛狼狈。 紫燕远远地亦已发现桑琼,立即边哭边跑,边叫道:“桑公子……天幸你已痊愈……义父!他…他…他老人家……”语未已,双脚发软,竟自栽倒地上。 桑琼大吃一惊,当即腾身飞纵,一掠七八丈,将紫燕抱起,急急问道:“欧阳……他怎么样?” 紫燕悲痛欲绝,断断续续道:“义父遇刺……一剑……一剑透胸……命在顷刻……正等着见你……” 宛如晴空一声霹雳,只打得桑琼二魂七魄全都跳出了泥丸宫,慌不迭抱起紫燕,全力如飞奔去。 这意外,也同时惊飞了云岭双煞的七魂三魄,自也衔尾跟去。这时,那十数名黑衣人非但没加拦阻,反跟在双煞身后,事后方知,这些人原来是奉命保护他三人来的。 当桑琼满怀惊异悲痛,由怀中紫燕的指引,进人“迎凤阁’偏房中时,一眼就看到欧阳天寿仰卧暇榻上,脸色死灰,双眼失神,直楞楞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伤口鲜血仍在不停地汩汩地流。 欧阳天寿右手,紧握着跪在榻前欧阳玉儿的玉腕,可是欧阳玉儿此刻却早已昏了过去。 另外,墨燕黄燕也跪伏榻前,哭得哀哀欲绝,几近昏迷状态。 紫燕本也悲痛欲绝,可是,在这情形下,她不得不强行抑制悲痛,从桑琼怀中挣了下来,奔至欧阳玉儿身后,双掌轻拍玉儿两太阳穴,继点“仁中”“玄机”二穴,欧阳玉儿“嘤!”的一声,顿时醒了过来?~ 她一见桑琼立身榻前,立即抱住欧阳天寿的手臂,哭叫道:“爹……爹………桑哥哥来了”” 欧阳天寿通体一震,凤目连转,喉中迸出微弱得几乎难以分辨的字音:“人呢?……人呢?-,…-” 桑琼虽说十余年没见过欧阳天寿,可是,幼年印象,仍然记忆犹新,想不到再次相逢,却是这么个令人肝肠寸断的悲痛场面 刹时间,多年来积郁心头的怨恨,顿化两眶热泪,泉涌而出,桑琼立即扑跪榻前,抓住欧阳天寿左手,悲声叫道:“欧阳世伯……”他也只叫了一声,喉头已硬咽难以成声。 欧阳天寿这时却像回光返照似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呢喃地叫道:“别哭!别哭! 我有话对你们说!” 一句话,果然使众人全都止住了悲声,欧阳天寿双手更将桑琼与欧阳玉儿抓住拉了起来,分别看了二人一眼,方长长叹了口气,道:“唉!都是我们老一辈的耽误了你们……” 说时,苍白失血的脸上更泛起无限悔恨之色,继道:“你父亲去世时,天寿宫没有一人前往祭吊,想不到这时候你却在我身边。” 桑琼含泪俯首道:“世伯,请不要说了。” 欧阳天寿摇了摇头,道:“不错!人都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玉儿,你还记得爹跟你讲过的那半本书吗?” 欧阳玉儿忙应道:“玉儿记得。” 欧阳天寿道:“记得就好,你去把那半本书拿来。”。 欧阳玉儿当即转人时间,但只眨眼间,却又像一阵风似的闯了出来,惊叫道:“爹!那半本书不见了!……”。 欧阳天寿双眼一瞪,张口仅叫出一个“艳”字,一口气没接上来,顿时魂归天国…… “爹爹爹!”欧阳五儿疯狂似的扑倒在欧阳天寿身上,竟又昏了过去。 桑琼热泪泉涌悲痛万分,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时,紫燕虽也泪如雨落,但她仍强压心头悲痛,施救欧阳玉儿,百忙中想到欧阳天寿最后说的一个“艳”字,环室一扫,“咦!”声叫道:“怎么这半天没看到艳琴,艳琴呢?” 闻唤艳琴,室外立即起了一阵骚动,可是转眼即有婢女答道:“回倩姑娘,遍寻不见艳琴姊……” 紫燕芳心一惊,叫道:“快请甘叔叔!” 窗外立有一苍劲之声,略带悲凄地接口道:“甘总管奉宫主之命,外出办事,现时尚未回宫。” 紫燕娇躯一震,忽然记起桑琼于鹤唳岛上曾说:剑魔甘道明于崇明,曾将所有出海船只悉数包下,阻止桑琼出海,几使桑琼落人天山五魔手里,葬身汪洋大海之中,难道说甘道明……心头一阵震颤,忙问后:“甘叔叔什么时候离宫的?” 苍劲之声答道:“就在姑娘等离宫半月之后。” 时间上正好相符,更令人起疑,紫燕急叫道:“外面是于副总管?” “正是于某!”原来这人就是天寿宫副总管八封掌于清兆。 紫燕道:“速派人搜寻艳琴下落,并传命宫中上下人等,宫今夜遇害之事.严禁泄漏出主.违命者死,甘叔叔回来时,速请他来见我,从今夜起,宫中一切事务,除关系重大者必须回禀外,均由你全权处理。” 谁知,天寿宫中非但没找到艳琴的影子,就是派出去追寻的数批高手,也全都失望而归,于是,天寿宫宫主身边一代艳婢,就在宫主被害当夜,在天寿宫如幽灵般神秘失踪。 其次,天寿宫总管剑魔甘道明,也一直没有回宫的消息。 咤叱风云,名震寰宇的天寿宫,竟于一夜间笼罩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桑琼自那夜与欧阳玉儿见了一面后,一连数日,竟没再见她现身,连带着墨燕黄燕也不见影子,只有紫燕一人招待他和云岭双煞,其他的人就像有意回避一般,而紫燕也是终日满面愁容。 桑琼也曾问起欧阳玉儿,紫燕总是叹息道:“玉妹新遭丧父之痛,悲恨之情,可想而知。” 桑琼因为欧阳天寿临终前曾提到半本书的事,很想找欧阳玉儿问个明白,遂道:“玉妹纵然伤心,大概还不至于不愿见我。” 紫燕粉脸掠过一丝凄然惨笑,道:“玉妹这几天情绪恶劣至极,桑公子还是不要见她的好,有什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桑琼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也不禁微诧,他本天生傲骨,既是明显的不受欢迎,多留岂不自讨没趣,遂道:“请转告玉妹,我想告辞了!” 紫燕毫无惊异之态,只淡淡的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当夜,桑琼思前想后,始终想不出何以欧阳玉儿一反常态避不见面,辗转难以人眠,遂决定不辞而别,挑灯留了一封短信给玉儿。唤起隔房的云岭双煞,三人蹑足进人迎凤阁,在欧阳天寿灵前一同含泪拜别,趁夜离宫,不辞而去。 隆冬,朔风猎猎.刮面如刀。 通往合肥城的官道上,噗刺刺奔来三骑俊马,前首一骑马上坐着个蓝衫少年,虽是满脸风尘,却掩盖不住他原有的英挺俊秀之气。 另两骑马上则坐着两名身着花袍,臂束金箍的大汉,原来正是桑琼与云岭双煞。三人身上都穿得十分单薄,迎着刺骨寒风鞭马狂奔,竟然了无寒意。 “停停停!”双煞老大梁金虎,忽然勒马人立而起,叫道:“帮主,我们无需进城,这里有条小道,直通古墓,可少走一半路程。” 桑琼与梁金豪也勒住了马,桑琼道:“天色尚早,何不进城喝两杯再走,我还想进城买件棉袄。” 梁金虎一愕道:“帮主买棉袄何用?” 桑琼微微一笑道:“我还不想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功力已经恢复,所以必须以棉祆御寒,要不在这严寒之下……” 双煞同声一哦,会意地笑了笑,拨转马首,径人合肥城。 穿上了短袄棉裤,桑琼显得有些臃肿,飘逸潇洒风度消失过半。 三人相将登上了合肥首屈一指的“太白居”酒楼,择了个临街的座头,要了些酒菜,正在吃喝,忽听邻桌传来一声纵狂大笑,笑声震耳嗡嗡,梁上尘埃粉坠。 桑琼一怔,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年逾半百,身着锦衣的大胖子,满脸油亮红光,挺着个鼓胀加孕妇的大肚皮,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他手里居然摇着一把大蒲扇,眯着眼狂笑连声叫道:“好!好!好好好!……我老头子今天非喝个大醉不可,纵然醉死也甘心。”说毕,提起桌上一把酒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直灌,其态几近疯癫。 云岭双煞以为此老若非已疯,就是已经醉了,可是桑琼却不以为然,因为他曾见过此老,且被撞得摔了一跤,当时他就曾怀疑这位胖老人乃“风尘三奇僧丐酒”中之一,如今二次相逢,他怎肯轻易放过,刚刚站起身来,那胖老人突然脸色一沉,酒壶‘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杯盘齐飞,怒目厉声指着桑琼骂道:“好小子,你居然又闹到太阳谷去了?今天看你往哪里逃!” 桑琼一震,如坠五里雾中,他什么时候闹到太阳谷去了?太阳谷他去也没去过?心念电转,总以为胖老人指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什么人。急急扭头一瞥,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然而,待他再回过头来时,胖老人又已无影无踪?声音却从楼下街心传来! “小伙子,运气不错呀!捞回蚀本还有赚的,可是,你也别只享福,人家放不过你的,太阳谷你要不去,又害我老头跑断两条腿………”声音渐去渐远,桑琼探身窗外已不见人影。 由此,更证实这胖老人是“风尘三奇”之一无疑,而且,他临去所言,分明有所暗示,难道说,太阳谷最近又有什么危难? 于是,桑琼立即低声暗嘱双煞,道:“我先去一步,你二人在城中打听打听太阳谷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一有消息速报我知。” 云岭双煞立即应诺,起身离去。 桑琼匹马单骑回返古墓,尚离车里之遥,就看到罗天奇高站在一处坟头上,迎着寒风相迎,他并非预知……而是每天都在此等候桑琼归来。 阔别经月,一旦把晤,罗天奇激动得难以自抑,飞步直奔过来,抢着接下桑琼手中马缰,低叫声“大哥!便欲跪行大礼。 桑琼连忙滚鞍下马,展臂虚扶,指尖未碰到罗天奇身子,一股强猛内劲已将他牢牢托住,含笑道:“‘兄弟,快别多礼!” 罗天奇暗运真力连试了两次,竟无法跪下去,猛然仰起头来,惊喜交集地道:“大哥功力已经恢复了?” 桑琼笑着点了点头,道:“托天之幸,托兄弟之福,总算不虚此行………” 罗天奇丑脸一阵牵动,显得无比振奋,喃喃道:“谢天谢地,这才是皇天有眼,武林有福,九灵帮当兴,东庄沉冤当雪……” 桑琼笑道:“只是这些日子叫你多辛苦了,帮中弟兄都好吗?” 罗天奇连连点头道:“都很好,大伙儿终日都惦记着帮主。”转目一望,又问道:“怎么不见梁氏兄弟?” 桑琼道:“咱们在合肥城中得一怪讯,梁氏兄弟正奉命查探详情,等一会自会回来…… 啊!伍一凡的事究竟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可曾有所发现?” 罗天奇一面执缰前导,一面低声回答道:“他伤势早已痊愈,自从大哥去后,我曾经按照留柬的方法试过他,竟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桑琼微怔,问道:‘用么,他对负伤经过如何解释呢?” 罗天奇道:“据他清醒后述说,当时因追敌进人落凤峡外密林,忽然听见林中有人正在谈话,其中一个女的,就是曾在‘猥族’冒充巫师的老婆子;另外一个男人,却不知是谁,只听见他们正为了落凤峡的事争论不休,好像是男的在责怪女的,后来竟动起手来;伍一凡刚现身准备捉一活口,那男的抢先遁走,林外却突然闪进一黄一紫两条人影,他措手不及,竟被打伤。” 桑琼听了这番话,不禁大感困惑,诧道:“他述说的经过,跟五燕的话居然十分吻合,难道当时紫燕和黄燕真的看错了人,把伍一凡当作那逃走的家伙了不成?” 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头陀郝飞呢?” 罗天奇苦笑道:“他整日只知喝酒,更无迹象可查。” 桑琼默然许久,叹道:“但愿真是咱们多疑就好了,如今天下灾难方兴,武林大祸不远,多一位朋友,就少一个敌人”说着,突然想起一件大事,急又问道:“杜三娘回来了没有?” 这句话,却把罗天奇问得双眉紧皱,满面愁容道:“回帮十天了。” 桑琼见他神色不对,忙道:“莫非她空去了一趟金陵,没有找到春梅?” 罗天奇道:“不!她倒是未负使命,将春梅带回了总舵,只是……大哥只怕不能从春梅口中问出当年隐情了……” 桑琼讶道:“为什么?” 罗天奇摇头叹道:“因为…春梅已经疯了!” 桑琼骇然一震,倏忽止步,追问道:“她现在何处?” 罗天奇道:“春梅来到总舵时,神志已经不清,好像是受至了什么巨大的惊骇,见了任何人都哭叫说人家要杀她,十天来从无片刻安静,我担心古墓气氛和帮中弟兄会影响她的情绪,所以在附近农家另为她租了一栋小屋,由杜三娘和珠妹妹陪伴,没有住在古墓内。” 桑琼接口道:“走!先带我去那儿看看,然后再回古墓。 两人已距古墓不远,又折转向西,桑琼嫌马匹累赘,便将马系在附近林中,催促罗天奇各展身法,疾驰而行。 行约数里,望见一条小溪边有数十户农家,点点茅舍散置在阡陌围绕下。山明水秀,一片宁静。 罗天奇领着桑琼绕过一片土岗,遥指岗上一栋依林而建的小茅屋道:“就是那栋房屋了,我对村民诓称春梅是富家侍婢,不能见容于大妇,致罹疯疾,所以到乡间借地调养。” 桑琼点头赞许,忽又问道:“帮中弟兄可知道这地方?” 罗天奇道:“知道虽然知道,但无人来过。” 桑琼略作沉吟、也没有再问,举步跨上土岗,一及至走近茅屋,才低声说道:“屋后竹林中有人窥视,你暂勿声张,待我进屋以后,仔细守候门侧,记住只须认出他的面貌就够了。” 罗天奇闻言一惊,连忙应诺、桑琼洒然叩门,门开处,却是杜三娘。 她一见桑琼,先是一怔,接着纳头便拜,叫道:“这下好啦!帮主回来了。” 秀珠在房里听得叫声,也飞一般迎厂出来,一把拉住桑琼,却不禁泪水纷落,哽咽道: “大哥,快看看春梅,她………她…” 桑琼扶起杜三娘,颔首道:“我已经知道了。三娘长途跋涉,珠妹陪侍病人,二位多多辛苦。” 杜三娘道:“辛苦倒说不上。只是这件事叫人为难,我千里迢迢赶到金陵,好不容易打听出有这么一个人,却不料竟是个疯子,当时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多亏一位李管事帮我说服了春梅的母亲,花五十两银子才把人买下来………” 桑琼突然插口道:“那李管事是不是个矮胖子,身着锦衣,手里总摇着一把蒲扇,大约五十多岁?” 杜三娘惊道:“原来帮主也认识他?” 桑琼笑笑道:“他怎么帮你说话的?” 杜三娘道:“起初,春梅她娘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带走女儿,后来那李管事劝她说:‘让她去吧!人家是一番好意,留个疯女儿在家,迟早会出祸事,倒不如卖上几十两银子,这种买卖,求也求不到。’春梅她娘仍是不肯,道:‘我女儿是从小卖给卧龙庄桑家做丫头的,立有契据,不能转卖。’那李管事却诓她道:‘放心,这位大娘就是桑家的人,你把女儿交给她,就跟交给桑家一样,准没有错。’春梅她娘半信半疑,便逼着问我‘是不是桑家派来的人?’我没法子,也只好骗她说:‘不错,我就是奉卧龙庄桑公子的吩咐,来接春梅,要不然,谁希罕拿银子买个疯y头。’老婆子听了这话。才点头答应了。” 桑琼听得一阵心惊,但看桑三娘神情,却又不像故作试探,于是淡淡一笑道:“三娘应变机警,不愧是老江湖,连日劳累,现在请先返总舵休息,顺便转告各位弟兄,就说我已平安回帮,稍待即可与弟兄们晤面畅叙了。” 杜三娘讶道:“帮主还没有回古墓总舵去过吗?” 桑琼笑道:“正是,我先来此地,尚未跟弟兄们把晤。” 杜三娘大喜,道:“我这就先去报喜讯,准备酒宴,替帮主接风洗尘。”说完,匆匆告退而去。 桑琼遣走杜三娘,回顾门侧轻问道:“如何?” 罗天奇摇摇头道:“那家伙十分机警,仅在林中晃了一下,便没有再现过身。” 桑琼微笑道:“假如我猜得不错,此刻他已经不在林中了。” 秀珠不解,骇然问道:“你们在说谁?谁在林子里?” 桑琼扬眉道:“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很可能也是九灵帮中一员。不必理会他,咱们去看看春梅吧!”——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章 运筹肃奸 茅舍共分三间,两明一暗,虽嫌简陋,却十分整洁。 靠里一间卧室中,放着两张小竹床和简单的竹椅本几,其中一张床是秀珠与杜三娘轮流陪伴春梅所用,另一张竹床上,正仰面卧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两颊深陷,枯瘦如柴,一双大而无神的眸子,直勾勾望着房顶,呼吸孱弱,神情萎顿。 桑琼轻轻掀帘走进房中,一眼就认出少女正是服侍自己爱妻的贴身丫环春梅,心里不期泛起无限酸楚,刹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卧龙庄后庄深闺,重睹亡妻音容,见到那一个个熟悉而亲切的影子。 他记得春梅从十二岁时就进入卧龙庄,最初是服侍父亲,打杂做些粗活,因为天资聪慧伶俐,甚得父亲喜爱,渐渐才做了大丫头,当他奉父命迎娶桂氏夫人,始由父亲指派侍候新少奶奶,接着,父亡、家毁、桂氏夫人也饮恨而殁,他含泪遣散仆妇,虽然知道春梅有些失常,当时只当她是这遭变故,悲伤过度的现象,谁又料到其中可能隐藏着可怕的阴谋呢? 如果不是就位九灵帮,如果不是那夜铜棺下的惊人之言,桑琼也许永远不会想到春梅,爱妻冤也将永无申雪的可能,如今,春梅虽然找到了,究竟能否从她口中间出一线蛛丝马迹,仍然是个难以预测的疑问。 目睹春梅那衰弱痴呆的神情,桑琼几乎提不起勇气开口,缓缓移步走近床前,罗天奇顺手搬来一张竹椅,他轻轻坐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春梅动也没动,恍如未见。 反是秀珠忍不住了,低唤道:“春梅!春梅!你看看是谁来了?” 春梅木然转过头来,两眼直视,哺哺道:“谁来了?” 桑琼强抑泪水,凄声道:“春梅,还认得我吗?” 春梅呆滞的目光缓缓移往桑琼脸上,突然像被利刃刺中,从床上一跃而起,双手紧护着咽喉,全身卷曲颤抖,畏怯地躲向床角,同时嘶声叫道:“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 秀珠连忙沉声喝道:“春梅!你再仔细看清楚;他是谁?” 春梅满脸惊惶,只顾死命抓牢自己领口,大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秀珠便欲伸手去捉她,却被桑琼拦住,急痛之下,热泪纷落。 罗天奇解释道:“她只要见到陌生人,就嚷着人家要杀她,大哥,你看怎么办呢?” 桑琼叹道:“那是因为她曾被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所惊吓,终日絮绕脑中,才把陌生人都当作了凶手,这不是病,而是惊惧过度,情绪未能平复。咱们不要惊扰她,有话且到外面细谈吧!” 三人退出卧室在厅中坐下。罗天奇说道:“杜三娘说,她的疯状是卧龙庄惨变之后才发生的,或许正因庄中惨变的时候,被她看见了什么可怖之事?”” 桑琼点头道:“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了。” 秀珠脱口道:“那么,桂氏夫人的死因,岂不”语未毕,望望罗天奇,忙又住口。 桑琼眼中又飞快闪过一抹泪光,却被他一昂头又强忍了回去,凄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谅那狡诈凶徒.已距现形之期不远了。”接着又正色道: “春梅可能是唯一见过真凶面目的人,眼前虽然问不出什么,将来指认凶手,非她莫属,我料那些狡徒必不会放过她,从现在起,咱们务必要加强戒备,尽力维护她的安全。” 秀珠忙答道:“大哥放心,我会特别谨慎的。” 桑琼摇头道:“你一个人力量有限,即使算上杜三娘,仍不足应付突变,最好能把她移到另一更隐密的地方,连帮中同门都不可泄漏。” 秀珠骇然道:“大哥是认为帮中也有靠不住的人么?” 桑琼目注罗天奇道:“咱们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有人隐身林中,偷窥此屋……” 罗天奇插口道:“可是,那人也许不是帮中弟兄。” 桑琼微微一笑,道:“你认为他会是谁?” 罗天奇道:“小弟没有看清他的面貌,不敢妄测………” 桑琼晒然道:“愚兄却已经辨认出他的身形衣着。” 罗天奇和秀珠异口同声问道:“是谁?” “鬼偷邢彬。” 罗杨二人俱都一震,罗天奇立即长身而起,道:“大哥既然已经认出是他,小弟立刻去将他擒来。” 桑琼笑着挥手道:“我只是认出他的身形衣着,却不能判断他是恶意或是善意?何况,你并未吩咐不许帮中同门到此地来,倘若鲁莽行事,反成了打草惊蛇,大可不必。” 罗天奇惭愧地道:“都是小弟大意疏忽,早知如此,当初安置春梅,就不应该让他们知道。” 桑琼道:“这不能怪你,本来义属同门兄弟,彼此原不应心存猜忌,但九灵帮创组于仓促之下,内中难免被奸徒混迹,咱们所欲对付的敌人,又贯以狡计下手,所以不得不格外警惕,现在,让我们先将帮中同门作一个辨认…………” 说到这里,向二人招招手,示意罗天奇和秀珠移座近前,然后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为了便于解释,我把帮中九位同门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别。第一类自然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忠贞之士,除了我们三人以外,不妨再加上云岭双煞兄弟,这是我此次东海之行的另一收获。 “第二类差堪咐托,还不能绝对信任的,包括社三娘和霹雳神葛森夫妇,葛森天性粗豪,本无可疑,但杜三娘却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也许他们夫妻志在武库藏珍,未必有什么阴谋祸心,仍应稍加防范。 “余下铁面金钩伍一凡、鬼偷邢彬和头陀郝飞,全属第三类可疑人物,不过,这三人并非都是敌人,其中也可能会有朋友,譬如我初人古墓那一夜,铜棺下有人传音劝告更提及春梅,此人显然是友非敌,事后查询,却以头陀郝飞涉嫌最重,难道郝飞故作凶恶狰狞之状,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这一点,实令人百思不解” 秀珠忽然截口道:“大哥,那家伙绝不是好人! 桑琼诧问道:“为什么?” 秀珠顿时红了脸,讷讷半晌,才低声道:“那家伙有事无事总贼眼兮兮盯着人家傻笑;有一天,他还偷偷问我,…说……说!” 罗天奇急道:“他问你什么?当着大哥,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话!” 秀珠迟疑不肯出口,被罗天奇逼得急了,竟恨恨白了他一眼,道:“他说的就是你!” 罗天奇怔道:“他说我什么? 秀珠突然又“噗味”笑出声来,螓首低垂,窃笑道:“他先问我年龄,接着就说:‘珠妹妹绮年玉貌,应该匹配个像咱们帮主一样的英俊小伙子才对,干嘛却整天跟姓罗的丑八怪在一起,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吗!……”话未完,桑琼和罗天奇都笑了起来。 罗天奇笑道:“这是实话,你错怪他了。” 秀珠顿足嗔道:“人家没有说完,你就抢着打岔。” 罗天奇道:“好!算我不对,你说下去吧,他还骂我些什么?” 秀珠道:“他还骂你丑人多作怪,又讥笑你一心想吃天鹅肉,一心要跟帮主攀亲戚,若想心愿得偿,除非剥下一层皮!” 罗天奇猛然一惊,脱口道:“慢着!这话中有话,莫非他已看出我脸上人皮面具!” 桑琼也惊道:“从语气推测,正是借题讥讽,此人诈作愚鲁,居心可虑,不能不防。” 罗天奇埋怨秀珠道:“这些话,你怎不早告诉我?” 秀珠委屈地道:“我当时气都快气昏了,谁还有心去体味他话内含意,何况,这些讥笑你的话,告诉你又怕你会生气。” 罗天奇凝容道:“大哥,欲查内奸,何不就从他身上着手?” 桑琼点头道:“但也不可操之过急,等先安顿好春梅,咱们再彻底清查内部,总要无枉无纵,使他现出原形来。” 正商议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道:“帮主在哪儿?咱兄弟们特来接驾啦!” 桑琼听出是霹雳神葛森的嗓音,剑眉微皱,低声对罗天奇道:“此地万不可再住,必须尽快另觅安全之处。”于是,领着罗杨二人开门迎了出来。 茅屋外由杜三娘和葛森夫妇为首,一字儿站着铁面金钩伍一凡,鬼偷邢彬,头陀郝飞,以及云岭双煞梁氏兄弟,九灵帮全帮一个也不少。 霹雳神葛森抢先大礼拜见,咧嘴笑道:“酒菜都准备好啦,大家磕个头,早些回去喂肚子要紧……” 杜三娘笑骂道:“真是不长进的东西,帮主大驾回帮,也没问候帮主安好,就知道吃!” 霹雳神翻着怪眼道:‘咱又没瞎,帮主分明好好的,还问个啥劲?”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见礼完毕,桑琼含笑执着伍一凡和鬼偷邢彬手臂,问道:“二位伤势都已经大愈了?”。 伍一凡和邢彬躬身道:“托帮主洪福,早已痊愈多时。” 桑琼见梁氏兄弟也在行列中,便问起合肥城中探查结果,双煞回答道:“咱们留城半日,并未再遇见那酒楼胖老人,也没听到有关太阳谷的消息,却意外地发现了珍姑娘单骑从城外经过 桑琼心知双煞所称“珍姑娘”是指的墨燕欧阳珍,不觉诧异道:“她也看见你们了么?” 梁金虎道:“珍姑娘行色匆忙,并未看见咱们,是二弟出声招呼她才停下来的。” 桑琼“哦”了一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梁金虎道:“欧阳珍姑娘乍见咱们,十分吃惊,她并不知道咱们已经离开了天寿宫,据她说,在欧阳天寿去世第三天,便和玉儿姑娘、兰姑娘秘密离开燕京,现在正分途寻找剑魔甘道明和一个名叫艳琴的丫环!” 桑琼微微一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从欧阳天寿回去世之后,一直未再见到欧阳玉儿,只说她有意疏淡,原来三燕已经悄然离开天寿宫,这么说,倒是自己错怪了她!心念及此,顿生悔恨之感,长叹一声,竟怔怔地没有说话…… 当双煞报告巧遇墨燕经过的时候,伍一凡等人都凝神听着,及至听到欧阳天寿去世,人人脸上尽皆骇然变色。 桑琼叹声方落,伍一凡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欧阳天寿一代巨豪,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桑琼随口掩饰道:“详情不得而知,这是因为我在东海不慎负伤,幸得北宫五燕助疗内伤,所以同往天寿宫,才知有此变故” 伍一凡诧道:“帮主不是怀疑藏珍图陷阱乃由天寿宫幕后指使吗?此去北宫,岂非涉险?” 桑琼淡淡一笑道:“当时我正值伤重之际,糊里糊涂竟随她们去了,好在北宫彩燕欧阳玉儿是我童年旧识,并未受到困搅。住了一天,咱们便匆匆离开了。” 伍一凡诚挚地道:“帮主千金之体,行止务直谨慎,如今世道奸险,人心难测,幼时游伴未必便是可靠的朋友,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为帮主安全,不能不掬诚直言,还望帮主勿以失礼见怪才好。” 桑琼只微笑点点头,藉着跟霹雳神夫妻寒暄,巧妙地掩盖过去。 回到古墓,果然已经酒莱罗列满桌,众人恭请桑琼首座,大伙儿依次擎杯敬酒,兴高采烈,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桑琼唤过云岭双煞,解下刀剑铁匣横置石桌上,然后肃容起身道:“各位且慢喝酒,听我宣布一件好消息。” 众人循声注视那两只铁匣,都露出激动欣喜之色,喧哗之声顿止,静静等候桑琼的宣布。 桑琼目光一扫全室,微笑道:“本座一介寒儒,承各位不弃,拥为帮主,当初组帮之时,本座曾说过要为全帮取得‘逍遥武库’藏珍,其后却遭遇万梅山庄及落凤峡两次变故,藏珍图均未到手,故而不辞千里,与梁氏昆仲泛舟山海,总算未负所期,将逍遥武库觅得,取到了库中藏珍……” 话未完,霹雳神葛森已大声叫道:“这是帮主英明,全帮之幸,大家快干一大杯!” 众人哄然同诺,一齐举杯,桑琼却摇手道:“各位暂勿高兴,本座的话,还没有说完,也许待本座把话说完,各位已经没有饮酒的兴致了。” 霹雳神大笑道:“这是啥话?无论帮主怎么说,九灵帮夺获藏珍总是大喜之事,酒是该喝的,说完,自己先干了一杯。 桑琼淡淡一笑,道:“逍遥武库中藏宝逾千,但本座所取,只有一刀一剑和四部秘笈,现在都在这两只铁匣内,至于为何身入宝山仅取这区区数件?各位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是吗?” 这句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霹雳神才耸肩傻笑道:“说真的,咱的确有些弄不懂!” 伍一凡接口道:“帮主此举定有深意,何不请帮主明示?” 杜三娘也笑道:“是呀!帮主一定有原因,要不然,决不会只取一刀一剑,因为咱们全帮有九个人,加上珠妹子,共有十个人,一刀一剑哪里够分配……” 桑琼正色道:“这正是本座宁舍逾千奇珍,仅取一刀一剑的原因,因为本座当时根本未作分配武库藏珍的打算。” 众人齐齐一怔,果然都收敛了笑容,刹那时,石室中竟然鸦雀无声。除了罗天奇和云岭双煞神色如常,其余五张脸上,表情各个不同,尤其霹雳神葛森夫妻,国射异光,显得最为激动。 桑琼冷眼瞥过,发现鬼偷邢彬和伍一凡含笑不语,头陀郝飞更低着头自顾啃一条鸡腿.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这情形,倒使他纳闷不已。 杜三娘忍了许久,终于愤愤地问道:“帮主准备把这东西怎样处置呢?” 桑琼缓缓说道:“本座取宝之时,并未想到帮中同门分配的困难,事实上,武库奇珍虽多,也难取得九份同样价值的东西,因此随意拿了这一刀一剑和四份秘笈,及至退出武库,封死了人口,才记起帮中同门共有九人,可惜已经无法再进人武库了。” “现在藏珍全部在此,无奈分配却感困难,本座筹思无计,只好提请全帮公决,不过,本座有点小小建议。” 杜三娘忙问道:“帮主有何建议?” 桑琼道:“武库藏珍由本座取到,实赖全帮之力,理应合理分享才对,但本座并不会武,得之无益,自愿放弃分配权利,秀珠是本座妹子,当初未列九灵之内,应该剔除;此外,云岭双煞兄弟跟随本座取宝,没有想到分配时困难,他们也有责任,所以本座作主,取消他们分宝之权,至于舒凤平(注:即罗天奇化名),不久前已经当面向本座表示放弃竞争。余下共仅五人,应该如何分配?全凭你们五位的意思决定了。” 霹雳神葛森越听越喜,心痒难抓,嗤嗤笑道:“帮主这样客气,实在叫咱们太不好意思了,不不不!还是大伙儿都有份才对……” 杜三娘却半信半疑注视着云岭双煞,轻问道:“二位真的愿意放弃分宝之权?” 双煞毫无表情,冷冷道:“咱们兄弟听凭帮主吩咐。” 鬼偷邢彬忽然一耸肩头,晒笑道:“这倒真是怪事,才个把月不见,贤昆仲都变啦?” 转头用肘撞了郝飞一下,低声又道:“老郝,烤熟的鸭子硬往嘴里钻,客气不得,该怎么个分法,好歹你也出个主意呀?” 头陀郝飞皮笑肉不笑“嘿”了一声,道:“还用出啥乌主意。洒家先申明一句,刀剑秘笈都是好东西,要就全要,分开一件一件的洒家却不答应。” 霹雳神怒目暴睁道:“听你口气。敢情想独吞?” 头陀郝飞阴阴一笑,道:“不敢。那还得凭各人手段” 一句话未完,霹雳神已掳起袖口,厉笑道:“好!这倒对咱的口味,干脆手下见真章,谁行谁拿去!老婆子,咱们卯上了。” 杜三娘不禁跃跃欲动,目光一扫伍一凡,假笑道:“伍老哥的意思怎么样?” 伍一凡微笑道:“你们四位瞧着办吧,伍某自愿退出。” 葛森夫妻都吃了一惊,道:“怎么?你也放弃?” 伍一凡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伍某自愧略无寸功,岂能存非份之念,再说咱们歃血共誓,义同手足,武库藏珍既由帮主取得,理应属于全帮共有,若坚欲独占,除非九灵帮从此解散!” 众人尽皆动容,葛森又道:“伍老哥别忘了,这是帮主的意思!” 伍一凡正色道:“帮主胸襟磊落,我等却见利忘义,更当愧煞!” 霹雳神葛森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双豹眼直楞楞望着杜三娘,显然已失了主意。 杜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伍老哥说得对,咱们也放弃了吧!”、霹雳神大吼一声,道:“不!咱们不能便宜这两个贼胚!”用手一指邢彬和头陀郝飞,喝道:“武库藏珍本来就该当是全帮的东西,你们竟想占为己有,咱问你们两个还是不是人?” 鬼偷邢彬混身一抖,忙笑道:“谁说咱们不是人,老哥指教。咱们听着就是了。” 葛森叱道:“光听着不行,咱要你们也放弃!” 鬼偷邢彬连声道:“行行行!一定放弃!一定放弃!” 葛森一扭头道:“假和尚,你呢?” 头陀郝飞不慌不忙道:“放弃就放弃,洒家也不在乎。’” 葛森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郝飞肩上,道:“他奶奶的,咱就知道你小子嘴硬骨头软,来!喝一杯,谁不干谁是孙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头陀郝飞仍是那付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默默干了一杯酒,又低头啃他的鸡腿去了。 桑琼一直全神注视着各人言语变化,此时暗暗跟罗天奇交换了一瞥会意的眼色,笑道: “既然各位都愿意捐弃私心,肝胆相照,本座自当依从众议,刀剑双匣,仍由梁氏兄弟随身携带保管,四部秘笈则分别交全帮同门轮流研习,责成伍一凡总督导。”说完,亲自解开剑匣,取出四本秘笈,交给伍一凡。 伍一凡惶然道:“在下才疏学浅,何堪当此重任?” 桑琼笑道:“伍兄不须过谦,此四册秘笈,分为刀、剑、拳。掌四部,实则各仅三招变化,&兄先熟记之后,再分别转授各位同门,拳掌不妨兼习,刀剑可便拣一项,务求精纯熟练,帮中同门只有伍兄最为恰当了。” 伍一凡还想推辞,霹雳神笑道:“接着吧!别学大姑娘啦!这是帮主看重你老哥,咱们还想不到哩!” 一阵大笑,重又轮杯把盏畅饮起来,直到深夜才尽欢而散。 桑琼退人那间停放铜格的小室休息,不多久。罗天奇也悄然跟了进来。桑琼低问道: “兄弟们全安歇了吗?”。 罗天奇点头道:“全都醉了。小弟已嘱梁氏兄弟担任警戒之责,今天夜里,大伙儿可说都尽了兴。” 桑琼笑着又问道:“从席间观察,你认为谁嫌疑较重?” 罗天奇道:“以神情态度看来,自然是头陀郝飞比较可疑些。” 桑琼摇头道:“错了!依愚兄看,伍一凡比郝飞涉嫌更重。” 罗天奇诧然一怔,桑琼又接着道:“郝飞固然心机难测,但伍一凡却内藏奸险,外作豪义,满口堂皇之辞,句句言不由衷,可惜他自作聪明,反而露出了马脚。” 罗天奇道:“大哥既然疑心,为何却把秘笈给他?” 桑琼微笑道:“正因他涉嫌最重,秘笈由他保管才最合适!” 罗天奇迷惆地道:“小弟愚鲁,仍不解大哥的用意。” 桑琼笑道:“我先为你解释伍一凡可疑之处,然后你就明白我为什么将秘笈交给他保管了。” 语声微顿,接着说道:“九灵帮中龙蛇混杂,除你我之外,众人当初筹谋组帮,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武库藏珍,如今藏珍既得,自不免人人觊觎,各存贪婪之念,这本是顺理成章之事,毫不足怪,偏偏伍一凡竟不为藏珍所动,反而慷慨陈辞,宁愿放弃分配之权,此举逆乎常情,显得矫揉造作,这是可疑之一。” 其次,武库藏珍既属人人响往之物,伍一凡纵然心胸磊落,无意据为己有,至少应该对秘笈内容抱着无限好奇才合正理,可是,我将四册秘笈交他保管,如此殊荣,他居然推辞不受,及至收下秘笈,更毫不急于先睹册中神奇武学的内容,不但饮酒如常而且比谁都醉得早,这一点,也是可疑的地方,你认为对吗?’” 罗天奇点头道:“大哥炯见,的确令人佩服。” 桑琼忽然喟叹道:“不过,我对伍一凡虽存凝虑,却并不希望这些疑虑真的变成事实,因此特地授以保管秘笈之权,其目的,只是欲以诚相感,使他知所懊悔,捐弃私心;即使不能,秘笈由他收存,反而便于监视,至少不会因为这四册秘复引起其他意外和不幸。” 罗天奇惊道:“大哥的意思是” 桑琼肃容道:“天奇,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世事成败,并不全凭藉武力,想想北宫欧阳天寿,还不够咱们警惕的吗?” 罗天奇大感激动,垂首道:“大哥气度胸襟,实非常人能及,难怪双煞兄弟全像变了两个人……” 桑琼未待他说完,突然摇手示意,沉声道:“不对!这阵香气是哪儿来的?” 罗天奇闻言耸鼻细辨,果然嗅到一股微带腥辣的异样香气,心头一惊,便欲启开室门! “且慢!” 桑琼急声低喝,双手扣住铜棺,猛力一掀,将钢棺移开数尺,棺下一片漆黑,井无异味,显然那香气并非来自地窖,竟是由门外大厅渗进来的。 桑琼脸色立现凝重,向罗天奇招招手,吹灭灯光,两人先后进人地窖,急急奔向市道。 刚出两道口,蓦见一条黑影快如狸猫般从石室飞掠而出,一霎眼,已消失在古墓人口。 桑琼恰好迟了一步,只见石室门业已洞开,满室异香扬溢,情知不妙,身形疾转,蹑踪追了出去。 那黑影好快的身法,桑琼不过前后一步之差,及待追出古墓,已看不到黑影踪迹,却发现云岭双煞直挺挺站在墓外石亭前,梁金豪双掌犹自提举空际,梁金虎右臂反伸,户后“仙人掌”才拔出一半,已经被人制住了穴道。 桑琼连忙为他们解开闭穴。罗天奇也接着追出古墓,问起经过,双煞竟茫然说不出所以然来,仅道:“咱们兄弟在亭中守望,忽然看见人影闪动,有人正启开古墓墓门,刚要喝问,就被身后袭来劲风击中穴道,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桑琼皱眉问道:“可曾看出那人影是由墓外启门进去?还是从墓中启门出来?” 双煞沉吟道:“好像是从墓中启门出来!” 桑琼目光一亮,急道:“天奇,你屏住呼吸速去墓中清点人数,暂时不必施救,只查看少了什么人?” 罗天奇就应声而去,桑琼又询问梁氏兄弟道:‘那人既由墓中启门外出,自然是帮中同门无疑,你们有没有认出那人的身材高矮?衣服颜色或式样?” 梁金虎想了一会,摇头道:“这却没有注意到。” 桑琼紧接着又问:“那么你们从何判定那人是由墓中出来呢?” 梁金豪道:“咱们先听到石碑移动声音,回头查看,只看见墓碑已经移开,碑下洞口,正有人探出头来,咱们一出声,竟遭了暗算。” 桑琼度量石亭与古墓人口相距约有十丈,以梁氏双煞修为,应该是在墓碑移动之初便可查觉,照此推断,那人不可能先移开墓碑,却在进人墓门时弄出声响,双煞猜测人影是由墓中启门外出,应当不会错误的了。 但是,假如人影果然是古墓中人,既得同党掩护,早已远走高飞,刚才那条黑影又会是谁呢? 正思忖不解,望见罗天奇从墓中急急奔出。便问道:“查过了吗?少了谁?” 不料罗天奇却回答道:“五个人都被迷香熏昏在石室中,一个也不少。” 桑琼骇然一惊,不禁双眉深锁,大感迷惑,良久,才吩咐双煞道:“去把他们抬出来吧!墓中闭塞,迷香一时还不能散失,另外准备清水替他们解毒。” 双煞刚转身,桑琼忽然沉声道:“等一等,你们先取下铁匣检视一遍。” 双煞各自解下背后铁匣,启视之下,龙剑凤刀并无异状,桑琼又叮嘱道:“记住,室中物件不可移动,只把人抬出来就行了。” 接着,又凝容对罗天奇道:“此地自有愚兄处理,你赶快去照顾秀珠和春梅,同时快进行迁居的事,万勿迟误。”罗天奇见他语气严肃,不便多问,匆匆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罗天奇去未多久,双煞已将霹雳神等人抬出古墓,桑琼细加检视,发觉五人均被迷香所熏,沉睡如死,毫无虚伪做作,心里暗暗讶诧,便命双煞用冷水-一浸醒。 五个人清醒之后,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桑琼又将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最后道:“来人不止一个,而且武功极高,但他们既用迷香侵人古墓,却未伤人,难测企图何在,各位最好检查一下随身物件有无遗失!” 众人连忙低头检视,突见伍一凡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好了!四册秘笈不见了。” 霹雳神葛森霍地跳了起来,一把扣住伍一凡肩头,厉叱道:“姓伍的!你再说一遍?” 伍一凡解开衣襟,惶然道:“我是说……帮主交给我的四册秘发,已经被劫走了……” 话声未落,众人都挺身跃起,个个怒容满脸,杜三娘双手疾扣两柄飞刀,直逼伍一凡面前,冷笑道:“好呀?伍一凡,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别打错主意,拿咱们全当傻瓜!” 伍一凡急急分辩道:“这是从何说起?在下也中了迷香,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杜三娘目射凶光,嘿嘿冷笑道:“说的是,要不这样,你怎能脱得去干系呢!” 鬼偷邢彬也接口道:“难怪你满口仁义道德,敢情一肚子男盗女娼?东西早不丢,迟不丢,到你手上就出纰漏,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厂头陀郝飞更是满脸狰狞,“呛”地抽了戒刀,喝道:“咱们不吃这一套,秘笈拿出来便罢,否则,洒家就先开杀戒了。” 四人交相垢骂,都认定必是伍一凡监守自盗,故布疑阵,虎视眈眈便想动手,伍一凡有口难辩,急得冷汗直落,大叫道:“秘笈在我怀中,我若有意吞没,尽可从容设法,何至这样愚蠢……” 杜三娘哼道:“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会说实话的,老娘就不信你嘴有多硬。” 说着,向葛森使了个眼色,葛森手上一运劲,两个拇指深深扣人伍一凡左右肩并穴中,杜三娘将左手飞刀横含口中,撕开伍一凡衣袖,右手刀对准手臂肉厚处,手起刀落,狠狠割了下去 刀锋湛湛及肉,突然一条手臂疾伸过来,飞快地抓住杜三娘腕脉,沉声喝道:“住手!” 杜三娘回头一望,竟是桑琼,不觉忿忿道:“帮主还要庇护这种奸诈不义的小人吗?” 桑琼面罩寒霜,正色说道:“本座以一帮之主的身份,深信伍一凡决未盗藏秘笈,更严禁你们以暴力相加,现在我命令你们放手退开五步,谁敢不遵就是叛帮抗命,将按帮规重惩。” 这番话,义正词严,四人一听都骇然变色,霹雳神葛森第一个松手退开,郝飞与邢彬互望一眼,也默默退了开去,杜三娘看看不是路,气焰顿敛,终手也跟着低头退后了五步。 伍一凡惊魂甫定,屈膝跪地,无限感动地道:“伍某失落至宝,难辞其咎,求帮主重罚……” 桑琼俯身搀起,目光缓缓扫了众人一遍,肃容说道:“组帮结盟,贵在以诚相待,家有家法,帮有帮规,尤须赏罚严明,才能公平服众,有罪的固然该罚,但须证据确实,岂能仅凭臆测就冤曲无辜,伍一凡受命保管秘笈,未能善尽职责,应负疏失之过;你们四人不辨是非,恃强加暴,也该受罚,姑念初犯,本座暂予宽容,俟后如有再犯,决按帮规处置,你们服不服?” 杜三娘等尽皆羞惭低头,低声道:“愿遵帮主明断,下次决不再犯了。” 桑琼面色稍霁,接着又道:“今夜变故,纯出疏忽,说起来,连本座也有责任,如今被强敌侵入腹地,盗去四册秘笈,此事显系外敌所为,当前最急要的,是如何全力追查敌踪,夺回失物,同门之间,万不可互相猜忌,抵消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一切功罪都不必再提,全帮立即出动,分头搜索百里内可疑人物,明日午刻前必须返帮缴令,去吧!” 霹雳神等人一齐躬身应诺,各展身形,刹时都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伍一凡临去时拱手说道:“今夜若非帮主英明,伍一凡负冤难白,势将饮恨终生,愿求帮主宽限时日,誓必追回失宝,以明心迹。” 桑琼摇头道:“不必了,你只管尽力去做,不可过分急躁,敌人武功高强,决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奏功的,无论有没有结果,切记要按时回来缴令,大家再从长商议。”伍一凡默然受教,才告退离去——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一章 冤家狭路 桑琼回头见梁氏兄弟屹立未动,又道:“你们也别闲着,跟大家同去走一趟吧!” 双煞道:“咱们不敢疏忽帮主的安全。” 桑琼笑道:“我功力已经恢复,自保当可无虑,你们再不放心,可以把龙剑和凤刀留给我。” 双煞沉吟了一下,只好依言解下刀剑双匣,桑琼将龙剑系在腰际,凤刀悬在背上,两双空铁匣用布包妥,仍然交还给双煞。 这时候,天色才仅子刻初过,满天星斗,旷野寂寂,桑琼独自步人石亭,默默倚栏坐下,抚剑沉思,心绪纷乱不堪,回想数月前,自己也是坐在这座石亭中,时间也在半夜,观画人墓,竟然加人了九灵帮,当时何曾想到武功会恢复?更想不到会获得逍遥武库绝世藏珍,然而,这一切奢望,竟成了事实,若非冥冥中早有安排,简直是令人无法置信。 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数月来所见所遇,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如今,武功复得,宝剑在身,但爱妻血仇如迷,东庄积恨如山,惨死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义士,仍然沉冤未报,苍天既然不容自己颓废退隐、为什么又不让自己早日查获真凶大仇呢? 他满怀悲愤,无法排遣,于是拔剑出鞘,依照“龙剑三式”挥洒演练起来,不知不觉竟沉缅于剑招之中。 逍遥羽士不愧一代武圣,“龙剑三式”更是经其综合各派剑术精华,去芜存精,面壁三载苦心钻研而得,虽然仅仅三招,其中却包含无穷变化,桑琼在鹤映岛时,已将剑谱记于胸,此时全凭记忆演练,才发觉那三招剑法蕴藏着难以估计的威力,远非自己始料所及。 三招剑式演毕,东方天际已露曙光,桑琼收剑略作调息,偶尔低头,不禁一怔,只见亭中遍地石屑,四支柱子和石桌石凳竟被剑上所发罡气削下了厚厚一层。 他初犹不信,等到再度拔出长剑,稍一展动,石屑应手纷落,才知道自己不但恢复了从前失去的功力,现在内腑真力,更比从前增强了许多,一时既惊又喜,几疑身在梦中。 正讶异间,远处一条人影如飞而至,竟是铁面金钩伍一凡。 桑琼急忙迎出亭外,不片刻,伍一凡已气淋淋奔到近前,张目四顾道:“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桑琼见他神色仓促,好像十分焦急,便问道:“莫非你已有发现?” 伍一凡点头道:“我在离此四十里外一处小镇上,遇见一位非常可疑的武林高人,所以急急赶了回来……” 桑琼诧道:“啊?那人是谁?” 伍一凡道:“北宫剑魔甘道明。” 桑琼骇然一惊,脱口道:“是他?快备马,咱们追下去……” 伍一凡却迟疑道:“帮主,剑魔甘道明是武林中成名高人,突然在附近小镇出现,来意不善,最好等候全帮聚齐再去,否则,恐怕……” 桑琼不待他说完,挥手道:“休要耽误,此人关系重大,决不能被他走脱,你可在墓碑上留字通知全帮驰援,本座自去备马。’说着话,果然亲往林中牵出两匹马,自己当先扳鞍跨上。 伍一凡不再多说,匆匆在墓碑上留下几段字句,飞身上马,领着桑琼直向西北方驰去。 两骑奔驰如飞,行约半个多时辰,天色业已大亮,一轮旭日,爬上东山,金霞照射之下,抵达一个荒凉小镇。 那小镇位于淮阳山脉余脉丘陵地带,四面乱林,只有少数旱田,说“镇”未免太夸张,其实不过是一处较大的村落,但因临近皖中官道,也设着三两家简陋客栈。 桑琼一路放马奔驰,一直没有开过口,到了镇外,才勒马凝容低问道:“甘道明在镇上什么地方?同行共有几人?” 伍一凡道:“属下昨夜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家名叫招安客栈后院中,听他正吩咐店伙喂马上料,并未见到同行的人很像是单人独骑从此地经过……” 桑琼注目又问:“他有没有发现你呢?” 伍一凡摇头道:“没有,属下是在燕京街头见过他一次,他却并不认识属下。” 桑琼剑眉紧锁,满脸冷肃之色,哺南道:“甘道明啊甘道明,想不到冤家路窄,竟会在此地被我撞上……”突然双眉一挑,沉声接道:“你先去客栈踩探一下,看看他还在不在? 切记不要惊动他,我在那边林子里等你回报。” 伍现就应了一声是,抖缰催马便向小镇而去,桑琼目射精光,凝注片刻,才圈转马头,退入道旁一片密林中。 他刚刚将马系好,伍一凡已飞骑奔返,急声道:‘帮主!他来了!” 桑琼霍地扬目,果见镇口出现一骑红色蒙古种高大俊马,正缓缓沿着土路向这边行来,马上一人混身黑袍,披着一条厚呢暗条花的风氅,腰际斜佩长剑,身材却枯瘦干槁,一张长形马脸上,遍布冷峻孤傲之色。、-_;。 不错,一点也不错,正是身任天寿宫总管,武功仅次于欧阳天寿,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宫“剑魔”甘道明……一 桑琼在十年前曾与甘道明有过数面之识,那时,桑震寰跟欧阳天寿还没有疏远,甘道明的“剑魔”称号,已在武林渐露声名,且曾至卧龙庄作客,因而结识欧阳天寿,其后,欧阳天寿举家北迁,在燕京创立“天寿宫”,甘道明即受聘人官担任总管,与欧阳天寿明为宾主,情似手足,谁又想得到欧阳天寿遇害暴卒,甘道明竟会牵涉上嫌疑…… 人情冷暖,世道艰危,桑琼目注甘道明缓骑驰近,那孤傲的神情,依稀仍似当年,心里不期一阵激动,用手问了问腰际长剑,便欲举步迎出林外! 伍一凡忽然低叫道:“帮主” 桑琼微微一顿,傲然问道:“怎么?你是不是有些畏惧?” 伍一凡垂首道:“属下并非畏惧,但剑魔甘道明一身武功不可轻侮,属下是为帮主的安全耽心。” 桑琼冷笑一声,道:“他也只是个人,并无三头六臂,何须如此胆怯……” 话方及此,林外蹄声忽敛,只听甘道明冷漠的口音接道:“甘某人虽然无三头六臂,却最看不惯藏头露尾的东西,朋友!有话何不到外面来讲?” 桑琼“嘿”’地一声冷哼,昂然大步走出密林,伍一凡不敢怠慢,急急紧随而出。 甘道明目光一触桑琼,脸上微现诧讶之色,沉声道:“娃儿,你可是桑琼?” 桑琼缓步行至道路中央,停身屹立,冷冷道:“不错,你没想到把?桑琼并未死在东海。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甘道明听得一怔,登时沉下脸来,叱道:“娃儿,你这是在对谁说话?’“对你!”桑琼毫无怯意,扬目喝道:“姓甘的,你不用倚老卖老,从前我敬你是成名前辈,现在却不会再拿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当前辈看待了。” 甘道明也被他没头没脑一顿臭骂,弄得满头雾水,呆了呆,才怒叱道:“狂猖小辈,竟敢如此无礼犯上,‘老夫若不看你死去的父亲情份,今天定叫你横尸剑下……” 桑琼冷冷截口道:“何必说得这么仁慈?难道你当初唆使天山五魔血染太湖,以及不久之前,在崇明岛包占全部海船阴设陷阱,也是看在先父的情份吗?” 甘道明勃然变色道:“小辈,你在胡说些什么?” 桑琼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当,用不着装聋作哑,你别以为自己躲在后幕,唆使五魔出面,就能永远掩盖你的狰狞面目,告诉你,那是妄想。” 甘道明气得两眼冒火,怒极反笑,傲然道:“好吧!就算老夫唆使陷害,你又如何?”” 桑琼神色一变,厉声道:“杀人偿命,我要叫你血债血偿!” 甘道明仰天大笑道:“好极了,老夫倒要看看怎样偿法。”话声甫落,一掀大氅,人已飞落下马。 伍一凡心头猛震,疾跨两大步,横身挡在桑琼前面,“呛嘟”一声,撤出了虎头金钩。 甘道明斜看问道:“阁下何人。” 伍一凡沉声道:“在下伍一凡,武林末学后进。” 甘道明冷晒道:“既称末学后进,胆敢当老夫面前扬刀抢剑?莫非你不怕死吗?”一伍一凡横钩当胸,答道:“在下但知护卫本帮帮主,生死岂在念中。” 甘道明“啊”了一声,马脸上忽然浮起一阵冷傲不屑的笑容,点点头道:“听说你们有个九灵帮,都是狂傲不驯之徒,看来这话不假,说不得,老夫只好成全你一番忠心了。” 伍一凡寒意陡生,不觉倒退了一步,低声催促道:“帮主快请退后,属下拼力挡他一阵。” 桑琼本怀疑甘道明和伍一凡都属于同一阴谋组织,此时见伍一凡挺身而出,倒有些迷惑不解,心念微动,便颔首叮嘱道:“你要多仔细,假如不能力敌,无妨跟他缠斗,拖延时间,以待后援。”说罢,退开数丈,按剑旁观。 伍一凡深吸一口真气,凝神待敌,甘道明却一脸狂傲之色,仅只掀开大氅,露出剑柄,仰面向天嘿嘿冷笑道:“别等老夭先出手,老夫剑一出鞘,必须见血方止。” 伍一凡眼中怒火一闪,低喝道:“既然如此,有僭了!”喝声出口,左掌虚划半圈,虎头钩已疾扫而出。 伍一凡应敌经验丰富,加以面对强敌,心存戒惧,这一钩扫出,原是虚招,乃是有意试探甘道明功力深浅,招出一半,肘间微顿,业已中途撤招换式,滑步疾退。 亏他退得快,不然,几乎立陷险境 甘道明仰面望天,看似浑然未觉,但就在伍一凡出钩的刹那,突然一声冷哼,右足斜踏一步,“呛”地一声龙吟,冷虹暴展,腰际长剑竟然迅快绝伦应手出鞘,不歪不斜,正中伍一凡的虎头钩钩尖。 钧剑一接,火星激射,伍一凡只觉一麻,金钩险险脱手。 他骇然大惊之下,就势一个旋身,脚下连退三步,谁知身形未隐,耳中又听得尖锐的破空声响,甘道明长剑已如影随形紧追而至。 “嗖!嗖!嗖!” 一连三剑连环齐飞,漫天剑影纵横,罡气狂卷,裂肤刺骨。 三招闪电而过,伍一凡不由自主踉跄又退出四五步,剑影敛时,甘道明竟仍然立在原地,仰天哈哈大笑,长剑却早已还插鞘中。 伍一凡只觉胸前冰凉,低头一看,整幅胸衣尽碎,甚至内衫也变成片片布条了。 桑琼看得心中直冒寒气,暗叹道:不愧“剑魔”之名,就凭这出手三招迅快狠准,一般武林剑士已经难望项背,此人若真是幕后阴谋策划者,今后确属一大劲敌。 正转念间,忽听甘道明沉声叱道:“鼠辈还不跪地自断一腕,真要老夫亲自动手吗?” 桑琼忍不住怒目道:“老贼,你不要仗恃几手肤浅剑法,便以为天下无敌了,须知作恶总有报应的时候。” 甘道明双眉一剔,杀意顿炽,冷笑道:“老夫本有意体念旧谊,不愿使桑震襄断绝后代,看来你是在自寻死路,休怨老夫心狠手辣。”说着,手扶剑柄,缓步直逼了过来。 铁面金钩伍一凡急急低叫道:“帮主快走!” 桑琼按剑抗声道:“不!我要叫这老贼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伍一凡满面惶急,颤拦地道:“帮主,强敌当前,万万不可徒逞意气,属下虽然自知不是姓甘的对手,但还能拼死为帮主抵挡一阵,快走吧!再返就来不及了。” 桑琼见他言词恳切,神情诚挚,不似出于矫揉造作,心里不期微微一动,刚要开口,却被甘道明发出一阵狂傲笑声所阻,只这一瞬光景,甘道明已逼近到五尺以内,鄙夷地讥笑道:“同属剑底之鬼,何争先后之别,老夫索性成全到底,替你们同时超渡了d巴!” 笑语中,龙吟随起,长剑已经激射出鞘。 伍一凡脸色大变,厉叫道:“快走……”蓦地挥起左臂,将桑琼用力推出丈余外,自己则俯身前冲,头一低银虹贴顶掠过。刚刚躲开了甘道明快迅绝伦的一剑。 剑锋距离头顶,仅只毫里之差,伍一凡吓出了一身冷汗,无暇返顾,腰间猛拧,反手一钩向后扫出。 甘道明傲然一笑,剑身疾转而下,一式“神针定海”,正迎上伍一凡的虎头钩。 ‘叮!”脆响之声人耳,剑尖已牢牢定住了钩头弯刃处,甘道明振臂斜挑长剑,顺势反绕钩刃,叱道:“撤手!” 伍一凡奋起全力一扯,未能夺开虎头钩,便知道要糟,急忙一个“怪蟒翻身”,右手遽松,弃了兵刃,却借那一缓之势,力贯左掌,疾然劈出。 刹时间,钩光、血影、怒叱、惨呼……一齐并发。 人影乍合立分,虎头钩带着一缕金钩光芒,直飞向七丈外,黄泥道上,洒落一片鲜血。 只见剑魔甘道明须发拂动,凛然挺立在官道中央,长剑斜垂,一滴滴殷红色的血液,正沿着剑尖向下滴落。 伍一凡却仰面躺在路边乱草之中,一条左臂,已齐肘而断,血污遍体,业已昏死过去。 桑琼骇然发出一声惊呼。闪身掠到路旁,探手一抚伍一凡胸口,飞快地点闭了他左肩四处穴道,接着,一挫钢牙,缓缓转过身来,两道满含忿怒的目光,瞬也不瞬投注在甘道明脸上,切齿道:“姓甘的,你好毒的手段!” 剑魔甘道明微昂着头。漠然不答。 桑琼冷哼一声,“呛”地拔出腰际所佩“飞龙剑”,沉声喝:“血债血偿。处甘的,怎么不敢出声了?” 甘道明屹立如故,只冷冷笑道:“老夫断他一臂,未取性命,已经剑下留情,你还不知足吗?” 桑琼哼道:“既然这样,我也只砍断你一条臂,算是看在天寿宫份上,略施薄惩……” 甘道明目光一落,不屑地道:“就凭你手中这柄好剑?” 桑琼叱道:“以为我办不到?”左手剑诀一领,身随剑进,一缕寒芒破空飞射,直取甘道明左臂“曲地”大穴。 甘道明确不愧是剑术名家,一见桑琼持剑的手法,出招的部位,以及剑尖破空所发罡气声音,脸上顿时现出惊异之色,连忙旋身滑步,侧移数尺,脱口赞道:“好剑法!果然是一帮之主,看来你比姓伍的鼠辈强多了!” 口里笑语未歇_长剑已斜掠而起,用了六成功力,向桑琼剑端撩去。 剑魔甘道明手中长剑名叫“追风”,也不是平常凡铁,但他自恃剑法高超,不愿以兵刃为胜,所以“追风剑”锋刃并不锐利,这时贯注六成真力,等于又在剑身上加添了一倍韧度,自忖纵不能折伤桑琼的剑锋,至少也可以使他兵刃震飞脱手,先挫挫他的锐气。 哪知双剑相交,事实竟大出甘道明意料之外。 甘道明避实就虚,那六成功力的一撩,“挣”地一声,震耳长呜,非但未能震飞桑琼的飞龙剑,自己倒突感手上一轻,遽不及防,险些被飞龙剑刺中左肘,忙不迭拂袖腾身倒跃疾退,衣袖上已经破了五寸多一条长长裂口。 再低头检视乒刃,那柄珍逾性命的“追风剑”,竟被削去二寸左右,整个剑尖都不见了。 甘道明既惊又怒,仰天一声厉啸。恨恨道:“小畜生,今天若让你活着逃出手去,老夫从此退隐深山,永不用剑了。” 桑琼冷笑道:“血债未清,你想退隐也不行。”一展飞龙剑,东庄绝技“流星剑法”已连绵出手。 甘道明盛怒之下,反臂解下肩后风氅,绕了绕,整束成一条长达七尺的“衣棍”,以补剑锋不足,左棍右剑,煞手频施,全力抢攻。 两人出招换式尽皆迅捷绝伦,、以快打快,剑光盘旋,人影错落,转瞬已互拆三十余招,渐渐分出了高低强弱。 桑琼自从服用“千年冰蚕蛹”,恢复了失去的功力,又得欧阳天寿渡力之助,内功遽增,仗着一口锐气,三十招内,的确和剑魔甘道明平分秋色,难辩高下,但三十招以后,甘道明的深厚修为却渐渐显出威力,强弱之势,已经不辨自明了。 武术一道,虽有天赋上的差别,日积月累长年不辍的苦修勤练,仍然是一项不容忽视的主要因素,何况持久缠斗,最耗内力,谁的修为深湛?谁能支撑最久?往往获致最后胜利,而内力深浅,却丝毫不能取巧。 桑琼天赋虽佳,修为终不及剑魔甘道明深厚,抢攻三十余招未能得手,自己也知道无法再作徒耗内力的缠斗死拼,心念电转,剑招突然一变。 他深悉甘道明浸淫剑术数十年,绝非卧龙庄嫡传“流星剑法”所能致胜,这时一变剑招,竟毅然施出得自“逍遥武库”的“龙剑三式”。 这三式剑法,似简实繁,似浅实深,三式中包罗万象,变幻无穷,桑琼虽然尚未纯熟,但却在出手第一招时,以“飞龙射日”遥刺甘道明左肘,竟将一代剑魔逼退寻丈,足证已能发挥部分威力,如今迫于形势,只好再冒险一试了。 桑琼一念甫生,手中飞龙剑立即应念变招,突然由快而慢,剑身平举过顶,凝神倾注,抱元守一,四周剑影也随着一齐尽敛。 甘道明正抢居上风,忽见他招式变缓,只当桑琼已经内力枯竭,一线喜悦从心底掠起,剑势陡增一倍,立即乘隙而进。 但他剑招刚刚出手,却瞥见桑琼脸上神色一片肃穆,双目澄澈,隐含摄人威仪,竟然全无疲惫之态。 甘道明顿感不妙,无奈此时剑招已发。来不及撤招变式,心念动处,左手一抖那用风氅束成的“衣棍”,急急护住自己前胸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刹那间,桑琼突然一声大喝,光华暴展,一式“龙胜九霄”业已出手 只见漫天长虹迎头盘旋,冷电闪缩,耀眼夺目,“叮叮”一连弹出无数朵灿烂剑花和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甘道明所发招式悉数被荡震开去,空门大敞,全身破绽暴露,一缕寒芒已到近臆。 甘道明身经百战,应敌经验丰富,更自负剑术精纯,竟没有看清楚桑琼是怎样震开自己长剑的?心中骇然,忙不迭挥动“衣棍”,仰身疾退。 直退到十丈以外,才发觉右手“追风剑”只剩下一把剑柄左肘衣袖破裂,“衣棍”也齐半削断,臂上一道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正汩汩涌出鲜血。 皮肉之伤虽然并不严重,但剑折衣裂,却使甘道明感觉无比羞辱和忿怒,纵横江湖数十年,一世英名,尽付流水,他由惊而愧。因愧生恨,羞惭愧恨之极,竟忘了及时止血疗伤,仰面发出一阵刺耳惨笑,道:“鼠辈仗着兵刃锋利,侥幸得逞,如今老夫就凭一双肉掌,一样叫你溅血横尸。” 桑琼双眉一挑,翻腕插回飞龙剑,冷冷道:“在下不用兵器,也一样能取你这老贼的性命。”。 甘道明抖手掷了破衣和剑柄,厉笑道:“只要你能在老夫掌下走满百招,老夫立即自碎天灵,否则,你就认命了吧!”话落,双拳一错,飞身扑了过来。 桑琼不慌不忙,轻提左腕,迎面疾划半匝,力贯右臂,一跨步,猛地劈出一记“虎跃高岗”。 他已存速战速决之心,这一掌,不但真力贯足,而且用的正是逍遥武库秘笈中“虎掌三式”的起首第一式。 甘道明也在盛怒之下,大喝声中,挥裳硬接…… 高手拼掌,内力胜过招式。所以甘道明和桑琼都不由自主运足全部真力,双掌一触登时狂飓怒卷,石走砂飞。“蓬’然一声巨响,桑琼倒退了一大步,胸中气血上冲,满脸血红,几乎要从口里喷出。 反观甘道明,屹立原地不动,须发怒扬,状如厉鬼,左臂伤口血如泉涌,脸色却苍白如纸。 一掌硬拼,顾然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桑琼吃亏在功力稍逊,甘道明则因伤口未能闭穴止血,妄运真力,已经失血过多,大大加重了伤势。 然而,甘道明狂做成性,却不屑调养伤势,喘息片刻,冷哼道:“你敢再跟老夫硬拼十掌吗?” 桑琼也是天生傲骨,冷笑道:“硬拼一百掌,有何不敢! 甘道明狂啸一声,道:“既然如此,不分如死,、村要罢手,接掌!”猛提一口真气,扬掌直劈了过来。 桑琼仍旧原式不变,图左腕,出右掌,“虎跃高岗’也再度出手。 两人出招都快,掌力渐渐相触,突然听见一声尖叫:“甘叔叔!桑公子!快住手!” 剑魔甘道明全力发掌在先,又值暴怒伤重之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呼叫。 桑琼却闻声一震,便想撤招变式,真力顿泄。谁知就在心神微分的刹那,胸前已被甘道明如山掌力撞中。 这一掌,力量自是不轻。 桑琼应变极快,硬生生一收右臂,身子闪电般旋转,避开正面要害。就势向右冲出三大步,左掌疾翻,一式“虎尾撼山”,正拍中甘道明左肩。 场中两声问哼,人影错肩而过,各自踉跄几步,双双摔倒在地上。 这里。一骑快马如飞驰到,马鞍上坐着一个浑身黄衫的少女,竟是黄燕欧阳兰。 黄燕见两人受伤倒地,芳心大急,未待马匹停住,已从鞍上挺身疾掠而下,顿足道: “唉!为什么竟会闹到这般光景?” 桑琼和甘道明伤势都很重,径自闭目跌坐调息,谁也没有力气开口回答她的问话。 黄燕先替甘道明止了血,取出疗治内伤的药丸,塞了一粒在甘道明口中,又急急奔向桑琼,想替他喂药疗伤,刚到近前。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般大喝,道:“臭丫头!胆敢伤咱们的帮主! 转瞬间,六条人影疾如风卷而至,为首一名红须大汉,身如,半截铁塔,正是霹雳神葛森。 葛森本是粗人,远远望见黄燕替甘道明喂药止血,心里已认定她必是剑魔一伙,又见她奔向桑琼,只当要下毒手,一急之下,才出声叱喝,同时拔出肩后“厚背砍山刀”飞步赶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抡刀就剁。 黄燕连忙闪身退避,娇叱道:“蠢东西,你想干什么?” 葛森刀光霍霍紧逼而上,一面骂道:‘“奶奶的熊,咱没有问你,你倒先问起咱来了,干什么?咱老子要你的命! 黄燕见他不可理喻,只得拔剑格相,葛森怒火更盛,越发破口大骂,脏话粗句,夹着那口八十斤重厚背砍山刀,宛若狂风暴雨,连环不绝。 不过片刻,后面五人也先后赶到,杜三娘等各执兵刃便待一拥齐上,幸亏梁氏双煞认出是黄燕,一面拦住其余五人,一面喝阻葛森道:“快住手,都是自己一家人” 葛森打得兴起,那里肯听,反叱道:“她是谁的一家人?是你亲妹妹?还是咱的小老婆?” 梁金豪大喝一声,拔出仙人掌冲上前去,硬架住霹雳神葛森的砍山刀,沉声道:“体要胡说,这位是北宫黄燕姑娘……” 葛森怒目道:“咱管她娘的黄燕墨燕,帮主被他们伤成这样,你倒反助敌人?” 梁金豪道:“葛兄弄错了,帮主一定不是兰姑娘打伤的。” 葛森厉吼道:“你怎知不是?” 杜三娘也帮着丈夫,接道:“不管是不是?先把人擒下来,等帮主伤好了再问也不迟。” 葛森胆气更壮,冷笑道:“梁老二;敢情你是见她长得标致,色迷了心窍,连同门结义的情份也不顾了?” 梁金豪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又无法详为解释,黄燕欧阳兰就更不用说了,直气得粉脸鲜红,咬牙切齿,却不便发作,只能顿足泄恨。 霹雳神葛森又道:“你不用跺脚发狠,长得标致有屁用,梁老二容易上当,咱姓葛的可不吃这一套…” 染金虎听他越说越不像人话,而桑琼又伤重无法中止运功,心知再让葛森闹下去,准保弄得难以收拾,说不得只好先采取断然措施了。‘心念一决,也翻臂撤出仙人掌,身形疾闪,跟梁金豪并肩挡住霹雳神葛森,一面却对黄燕低声说道:‘此人虽然粗鲁,却是帮主一员爱将,姑娘万万请看在咱们帮主份上,暂时忍让一二,先带着这位负伤老人家走吧!一切经过,梁某兄弟自当转告帮主,将再向姑娘谢罪……” 黄燕无可奈何,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道:“我自然不会怪他,其间误会,日后自明,公子面前烦你转达这一声,就说天寿宫变故与甘叔叔无关,祸端全由侍女艳琴而起,现在我们和五妹正追捕艳琴。” 梁金虎道:“在下一定遵命,姑娘放心好了。” 黄燕插剑人鞘,俯身闭住剑魔甘道明穴道,然后将他送上马背,便欲离去。 霹雳神葛森睹状勃然大怒,喝道:“臭女人,往哪里走!”疾抡厚背砍山刀扑了过来。 梁金虎连忙挥动仙人掌横身截住,沉声叫道:“姑娘请快走!” 葛森豹眼怒睁,哇哇怪叫道:“反了!反了!姓梁的吃里爬外,老婆子,还等什么?快些动手截住那女人!” 杜三娘应声出手,寒光电掣,两柄飞刀已破空射向黄燕和甘道明。 梁金豪腾身斜纵而起,叮叮两声,半途将飞刀砸落,双煞并肩联手,硬挡住葛森夫妇。 刹时间,刀光霍霍,人影翻飞,竟打得难解难分。 葛森夫妇被双煞死命缠住无法脱身,眼睁睁望着黄燕和甘道明两骑渐渐远去,直气得怪叫连声,暴跳如雷。 杜三娘偶一回顾,却发现鬼偷邢彬和头陀郝飞悠闲地站在一旁嗤嗤而笑,毫无出手的意思 鬼偷邢彬更不时鼓掌喝采,笑道:“好掌招!好刀法!双刀对双掌,果然旗鼓相当!” 杜三娘娇叱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赶快帮忙擒下这两名叛帮的叛徒!” 头陀郝飞竟嘿嘿笑道:“你们是夫妻对兄弟,势均力敌,叫咱们如何插得上手?” 鬼偷邢彬也耸肩道:‘唱戏的走了,看戏的倒打破头,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 双煞兄弟闻声回头,果然黄燕已去得不见了影子,梁金虎虚晃一招,跃出圈子,叫道: “葛兄暂请住手,我有话说!”一 霹雳神虎吼着挥刀直追而上,骂道:“扯你娘的臊,再接三百刀说话!” 一面回头又向邢郝二人恨恨道:“你两个先别幸灾乐祸,咱老子收拾了姓梁的,少不得也叫你们尝尝刀味,他奶奶的熊,现在老子才知道你们结义入帮,都是假的,一个个全他娘的该杀!” 正呼叱叫骂,激战未已,桑琼已缓缓睁开眼睛,抬头一望,立即挺身而起,沉声喝道: “住手!” 双煞兄弟听见喝声,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葛森夫妇见桑琼醒转,这才双双停手,杜三娘抢步上前,急叫道:“帮主,不得了啦! 梁氏兄弟俩叛帮,邢彬郝飞袖手旁观,各存私心,九灵帮中尽是这种人,一切都完了………”说着说着,竟抽搐哭了起来。 葛森眼眶一红,也颤声道:“喝血酒!拜兄弟!敢情都是骗人的玩意,帮主,咱们现在才明白上当了。” 桑琼含笑分执着二人的手,眼中也闪现出激动的泪光,柔声说道:“不1不要难过,一切争执和误会,我都已经听见了,但因正当运功疗治内伤的紧要关头,不能出声向你们解释,才使大家险些伤了同门义气。” 双煞兄弟连忙抱拳躬身道:“这是咱们兄弟擅自专断的过错!” 桑琼摇头道:“事急从权,你们也没有过错,说起来,罪责都在我一人身上,现在大家不必再论是非,坐下来听我说几句发自内心的话,金虎,你先替伍一凡解开穴道,扶他过来,他伤势很重,但这些话,却应该让他也知道。” 梁金虎应命搀扶伍一凡坐起,为他解开闭穴,头陀郝飞立即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伍一凡口中。 霹雳神葛森杜三娘面面相觑,默然席地坐下。 桑琼首先环顾众人一遍,然后凄然说道:“现在,除了舒凤平之外,九灵帮人全都在这儿,记得古墓组帮的时候,我曾经说过‘合群之道,首在同心’这句话,平时也常常以‘诚’字与诸君共勉,但是,说来惭愧,我虽承诸位厚爱推为一帮之主,却既未做到‘同心’,也没有以‘诚’与诸君相处。 “因为,我并不姓‘杨’,而且一直对帮中同门,存着可鄙的猜忌……” 葛森夫妇顿感一震,不禁骇然失声道:“帮主原来不姓杨?” 桑琼肃容颔首道:“是的。杨天仇三个字,纯是临时杜撰而成,我真正的姓名,叫做桑琼,曾为金陵卧龙庄庄主。” 葛森夫妇大惊失色,几乎要从地上跳了起来,鬼偷邢彬与头陀郝飞却仅仅微露讶异之色,互相交换了一瞥诡密的眼神,平静如故,并未出声。 桑琼似未留意,便开始述说自己隐姓埋名的原因和经过,甚至将舒风平本名罗天奇,易客人帮图报家仇的真实内情,毫无隐瞒,全盘托出。 这些事,云岭双煞早已知道,自是不感诧异,但霹雳神葛森夫妇和铁面金钩伍一凡却越听越惊,骇然不已,只有鬼偷邢彬与头陀郝飞一直镇静如常,既不惊诧,也不震动,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桑琼娓娓说完,葛森夫妇和伍一凡都声喜交集地道:“帮主出身世家名门,竟不惜纤尊降贵与我等江湖草莽结交,如此胸襟,令人感佩……”说着,便欲起身罗拜,重行大礼。 桑琼急忙拦住,正色道:“尊卑贵贱之分,全在一己作为,父母余荫何足挂齿,尤其父贤子愚,元德不肖,徒增愧作,自从东庄毁败,我以颓废之身,如非得识诸君,早随草木同朽,哪有今日,可是,我却未能坦诚与共,反而虚伪欺瞒,一直对诸君存着猜忌之心,以致令同门失和,并害伍兄断臂,一切罪戾,都由我而起,自觉愧居帮主大位,现在我把这些内情掬诚说出来,一则为求赎罪心安,二则有一点虔诚要求,希望诸位能够应允成全。” 葛森朗声道:“帮主有话尽管说,咱们没有不能答应的。” 桑琼感叹一声,凝容道:“我无德无能,愧对全帮,假如各位仍愿我留在九灵帮中,就请另推一位帮主……”——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二章 引咎赎过 一句话没有说完,葛森已瞪目大呼道:“这是啥话?好好的为啥要另推帮主?” 桑琼肃然道:“因为我自认愧才能,内疚难安,实不堪居此尊位。” 葛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道:“不行!不行!除了你,谁也不敢坐这位子,就算有人敢,咱姓葛的也不服。” 桑琼脸色一沉,道:“你要是这样,就不是真心爱护我了,迫不得已,我只有退出九灵帮。”葛森见他脸色不对,翻翻眼竟不敢再说。 桑琼正色又道:“我言出由衷,决非矫情,今后仍以同门之义,与诸位挚诚相交,希望诸位也能体谅我一点微衷,允予成全,勿使我问心难安。” 杜三娘笑道:“帮主隐瞒姓名,乃是因为新遭毁家之痛,情非得已,又何苦为此耿耿于怀呢?” 桑琼摇头道:“我身为一帮之主,未能以诚待人,已经不该,可况更因对伍兄猜疑,使他涉险负伤,除了引咎让位,永雅心安 伍一凡含泪道:‘事出误会,也是伍某罪有应得,若不因遗失秘笈至宝,何至有今日伤折,帮主如果坚持让位,伍一凡宁愿自刎而死,决不苟活世上。” 杜三娘急忙又道:“公子既然未忘结义之情,就请以全帮企盼为重,众望所归,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吧!要不然,大家都会心灰意冷了。” 桑琼摇头道:“我只求退让帮主之位,并未离开九灵帮,你们为什么定要强我于终生愧怍的境地。” 这时,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头陀郝飞忽然大声道:“洒家倒有个主意” 众人都不约而同注目望着郝飞,显然均有些意外的感觉。霹雳神葛森催促道:“你有什么主意?怎不快说?” 头陀郝飞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慢条斯理道:“洒家听了许久,帮主一定不干,大家却拼了命要他干,只怕谈上三天三夜,也谈不出所以然来,依洒家之见,既然帮主决心让位,倒不必勉强他,咱们就同意他让位了吧……” 葛森没等他说完,早已怒不可遏,厉声道:“敢情你是想当帮主?” 头陀郝飞笑道:“酒家无此德能,不敢妄想。” 葛森叱道嗖‘那你倒说说看,叫谁再来做一帮之主?” 头陀都飞不慌不忙道:“洒家也想不出谁能继任帮主……” 杜三娘冷笑道:“这不是废话吗?” 头陀郝飞却正色说道:“一点也不废话,洒家的建议!帮主退位,不妨勉强同意,但本帮人才缺乏,在没有觅妥适当继任人选之前,仍请桑公子暂时代理帮主,直到” 杜三娘大感惊喜,急道嗖‘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霹雳神葛森哈哈大笑起来,道:“贼头陀!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头陀郝飞冷冷道: “你们尽吵嚷个鸟,洒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霹雳神葛森毫不生气,嘻嘻笑道嗖‘好!你快说下去!” 头陀郝飞道:“代理帮主,总得有个时限,酒家想桑公子身为卧龙庄庄主,而卧龙庄又已经毁去,咱们九灵帮也不能一辈子住在坟墓里,倒不如全帮迁往金陵,大家同心协力襄助桑公子重建东庄,等到东庄声望恢复,那时候,咱们也该再选新帮主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全场竞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都流露欣喜讶异之色,尤其桑琼更凝目倾注,眼中神光湛湛,心里分明十分激动。过了好一会,葛森才轻轻问道:“你说完了没有?”头陀郝飞木然道:“说虽说完了,还有两点补充……”“快说!快说!‘第一点补充:东庄重建的时候,九灵帮必须改组扩大,以容纳新人,也许改为百灵帮、千灵帮,视当时情形而定。”“第二点补充:改选帮主时,如果众望所归,代理帮主也可以继膺重任,‘真除’为正式帮主……” “好补充!” 葛森首先抡臂大呼出声,众人立即应合,登时暴起一片掌声和笑声。 桑琼泪光流转,含着无限激动而诚恳的笑容,轻轻对头陀郝飞说道:“阁下真人不露像,这些日子,我真是错估了你。” 头陀郝飞恍如没有听见,挥臂叫道:“别吵!别吵!洒家还有一点建议!” 大家连忙停止了笑声,诧异地问:“你还有什么建议呢?” 头陀郝飞缓缓站起身来,拍着肚子道:“酒家建议,话到此为止,肚里酒虫作怪,大家先回去喝一顿。” 霹雳神葛森大笑而起,道:“他奶奶的。这话正对咱老子心意,走啊! 众人纷纷笑着起身,踏上归途,连伍一凡也欣然举步,似乎早把断臂重伤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一 口口口 残月西沉,夜色已深。 茅屋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晕下,桑琼正负手在屋中徘徊碟踱,小桌两端,分坐着罗天奇和秀珠。 午夜沉寂,除了外远村落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只有隔室熟睡的疯婢春梅,不时发出阵阵粗重的鼾声。 罗天奇望望秀珠,见她神情倦慵,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不觉关切地低声说道:“珠妹妹先去睡吧!就算要搬,也得等明天夜里才方便,你劳累一天,应该早些休息了。” 秀珠摇摇头,强颜笑道:‘难说我累了?我再陪你们坐一会儿……” 桑琼驻足停身,目光扫过两人脸上,不期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道:“自己兄弟姊妹,何用客套,珠妹请先安歇,天奇,咱们到外面随意走走!” 秀珠注目问道:“你们是不是有话不便让我听见?”桑琼笑道:“瞧你这份疑心,咱们好意让你去休息,你却想到哪儿去了?”罗天奇也笑道:“珠妹,别孩子气啦!任何大事,大哥什么时候避讳过你?去睡吧!等决定了搬家的时候,咱们自然会告诉你的。 秀珠粉面微红,讪讪地站起来,然道:“好!那我就先去睡了,你们也别逛得太久,决定搬家,务必早些告诉我一声,许多琐事都要收拾准备呢!”” 罗天奇笑着点头答应嗖起身伴送秀珠直到卧室门口,亲自替她带上房门,然后才陪着桑琼走出茅屋。 旷野静夜,寒意浓重,但却远比屋中清新爽人,两人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缓步并肩向山岗边缘走去。 罗天奇一边走,一边问道:“大哥,这次变故虽然怪异,秘笈被盗,伍一凡又断腕重伤,但是,总算藉此澄清了同门之间许多误会,现在除了鬼偷邢彬和头陀郝飞还待查证之外,帮中已无内奸,大哥还在耽心什么?” 桑琼摇摇头,曼声答道:“我不是在耽心秘笈下落和帮中内奸,而是有件事尚在迟疑难决!” 罗天奇诧道:“是关于搬迁春梅的事吗?” 桑琼停步道:“不仅春梅,我有意照头陀郝飞的建议,将九灵帮全帮迁往金陵卧龙庄,让那幕后奸徒震惊一下,知道东庄并没有崩溃,相反地,从此再扬威武林,永远也不会倒下来。” 罗天奇脱口道:“这主意太好了,越快行动越好,大哥还迟疑什么?” 桑琼却摇头叹道:“但是,有两件事尚未解决,使我暂时不愿行动。” 罗天奇忙问道:“哪两件事?” 桑琼仰面徐徐说道:“第一,我自觉亏负欧阳天寿父女太多,若非为我,欧阳天寿不致惨遭暗算,如今涉嫌凶手名叫艳琴的待女仍未擒获,此时重建东庄,显得自私和不义。” “第二,春梅疯病未痊,假如携她重返卧龙庄,触景生情,恐怕会加深她的病状,她是唯一目睹东庄惨变经过的人,若有意外,今后就再没有揭破谜底的机会了。” 罗天奇沉吟片刻,道:“依小弟愚见,这两件事不防分别处理,咱们可以一面将全帮迁往金陵,只是暂不对外宣扬,暗地全力协助天寿宫查缉凶手,一面另寻隐密安全的地方,妥当安顿春梅,等她疯病痊愈或者减轻以后,再带她返回卧龙庄。” 桑琼默然良久,苦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自从淮阳万梅山庄和邛崃落凤峡事件之后,咱们九灵帮在武林中已非无名帮派,一旦行动,决瞒不过江湖同道耳目,再说,心悬两地,不容易兼顾照拂,我也放心不下。” 罗天奇笑道:“这也容易,大哥请下令全帮弟兄分批东下,约期三月在金陵城中聚齐,沿途务必设法协助天寿宫探查凶手消息,准大家方便行事,在这三个月时间内,咱们暂将春梅安顿在一处秘密的地方,全力为她治病,小弟想,有这段时间,即使不能使她痊愈,至少也可以从她口里问出一些内。请或线索了。” 桑琼问道:“你觅到安全隐密的地方没有?” 罗天奇道:“小弟已经在巢湖湖滨,看妥了一座宽敞而隐密的庄院,只要大哥同意,明日就可迁人。” 桑琼道:“你且把那庄院的情形说来听听嗖” 罗天奇道:‘那庄宅遥对湖滨,依山面水,占地极广,院中林木掩蔽,十分清静,共有两座小楼,陈设都很齐全,听说从前是一位退休显宦的私宅,已经空置了十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桑琼忽然插口问道:“既是显宦私宅,怎会空了许久无人居住!” 罗天奇笑了笑,道:“据说那宅中闹鬼。” “闹鬼?”桑琼吃了一惊,道:“莫非是间凶宅?” 罗天奇点头道:“是的,传闻那位退休显宦因为宠爱一名妓,特地为她建造了这座庄院,原为了金屋藏桥之用;不料才迁人居住未满旬日,那名妓竟突然暴病身亡,其后不久,庄中仆妇相继死了四五人,那位退休显宦就将庄院卖给一位有钱的盐商,契约已订妥,那位退休显宦却在搬家的前一夜忽罹怪病,一命呜呼,盐商吓得不敢居住,要想转卖又无法脱手,派了十余名运盐的工人去看管房子,不上半年。连工人也死去七八名之多,相传宅中白昼见鬼,凶宅之名不胜而走,以后就一直没有人再敢居住了。”桑琼又问道:“那么你是向谁接洽租赁呢?”罗天奇道:“是向一位看屋的老妇洽商的,一切条件都已谈妥,租金也十分低廉。” 桑琼注目道:“那老妇怎的就不怕闹鬼?” 罗天奇笑道:“她又老又穷,终年吃斋念佛,大约鬼也可怜她吧…” 桑琼也笑了起来,沉吟道:“鬼怪之说,自属迂虚,那庄院既有‘凶宅’之名,也许对咱们反而是一项方便和掩护,你跟老妇商谈的条件如何?” 罗天奇道嗖‘条件很简单,小弟假称是觅地养病,租下园中一栋小楼,连家具陈设在内,每月十两银子,那老妇自愿兼充仆人,另加她五两银子工钱,由她替咱们担任炊洗之类工作。” 桑琼颔首道:“这样倒可以使珠妹妹轻松一些,不过,对那老妇的身世来历,却不能忽视。” 罗天奇道:“小弟早注意到这一点,那老妇在宅中看管房屋,已有十年之久,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田婆婆,地本来还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后来儿子出门做生意,听说在安庆娶妻成了家,三年多没有回来了,如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所以,她起初只求咱们能答应她仍在园子里,情愿侍候咱们,不取工钱,是小弟见她孤老可怜。自愿加她五两银子的。” 桑琼连声称赞道:“应该!应该!对于孤寡妇孺,原该有敬悯之心才好,便每月多送好几两银子也是应当的,房子我不必再看了,咱们天亮便开始行动,全帮分批东下,晚上就带着春梅搬过去吧?” 然后略一思索,又道:“此事务必要慎密进行,咱们不妨说是兄妹四人,春梅比秀珠略大,就算她是三妹,以避村人耳目。” 罗天奇笑道:“大哥之见,跟我不谋而合,小弟正是这样告诉那位回老婆婆的。” 两人谈得忘神,不觉天色已经大亮了,桑琼笑道:“愚兄先返古墓安排移帮的事,你也回屋歇息一会,等珠妹醒来,再把这项决定告诉她。” 罗天奇忽然面现难色,低声道:“大哥最好能亲自告诉她,否则,怕她不肯同意。” 桑琼讶道:“为什么?” 罗天奇迟疑半晌,才讷讷道:“珠妹这几天神情有些不对,昨天小弟曾对她提起巢湖庄院的事,她先很高兴,后来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说那地方既然闹鬼,最好别去,所以,她昨夜一直想知道咱们是不是决定要搬了………” 桑琼笑道:“女孩子怕鬼,这是难免的,你怎么也当了真呢?” 罗天奇却凝重地道:“不!大哥你不知道,近来珠妹的确很失常,有时无缘无故,一个人会躲在房里偷偷流泪!” 桑琼哈哈大笑起来,举手轻拍罗天奇肩肿,低声道:“这就是你的责任了,天奇,体贴些开导开导她吧!她虽然不是我的同胞妹妹,你若未善尽慰藉之责,大哥也会不答应的哟!” 罗天奇登时红了脸,急叫道:“大哥’” 桑琼不待他说下去,已经挥手大笑而去,临行时留下几句话:“告诉她,就说是我决定的,晚饭后动身,务必要在天亮前抵达巢湖。” 罗天奇目送桑琼渐去渐远,最后,只得黯然叹了一口气,脸上竟遍布忧虑之色。 巢湖,在合肥之南,傍临北峡山脉,东通大江,湖中有孤山及姥山,附近盛产稻米,乃皖中富庶之地。 湖西靠近姥山,有一处名叫“三河”的小镇,那座被称为“凶宅”的庄院,就建在距离三河镇不远一片密林中。 庄院古老而阴森,一道青石围墙频湖而筑,占地几近百亩,院中矗立着两座陈旧的小楼,园内隐约尚能分出当年的鱼池和假山,如今却被齐腰荒草掩去了旧时繁华,随处乱石残枝,遍地瓦砾枯藤,越发衬托得庭院太宽,也使那两栋小楼显得更小。 临近湖边筑着一条石板路,婉蜒直达庄门,门上油漆早已脱落,一对石狮子只剩下孤零零一个,而且已经缺足断腿,完全失去原有的风姿,然而,门上两只黄铜吞口却意外地保存了下来。 这时候,天色刚刚破晓,一辆带篷马车,在两匹健马簇拥下,蹄声得得,正沿着石板路向庄门缓缓驰来。 荒园中静悄悄地,冷风拂面,晨露如珠,但庄院那扇陈旧的大门前,却好像已经特意清扫过,两具黄铜吞口也拭擦得十分干净,石阶旁的杂草,刚被拔除,还留着少许散落的泥土。 临近园门那栋小楼窗前,犹自透射出一缕微弱昏暗的灯光。 马车在庄院大门前停了下来,罗天奇和桑琼首先扳鞍下马,并肩走上门阶。 罗天奇环顾四周一遍,含笑低问道:“大哥,你看这地方还合适吗?” 桑琼点头赞道:“不错,幽静而隐密,的确是个最宜于养病调息的所在,只是咱们等不及天亮就赶了来,那位日婆婆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罗天奇笑道:“她或许正盼望咱们早些搬来呢,大哥你看,门前业已清扫干净,小楼上灯光未灭,这时,田婆婆恐怕已经起床在念佛上香了,大哥请稍待,小弟叩门试试。’” 桑琼也不期微笑道:“看来那位老婆婆倒真的是个有心人。” 罗天奇举手轻扣门上铜吞口,“叮叮”数声,静夜听起来,觉得份外清晰悦耳。 小楼有人应声问道:“是谁呀?” 罗天奇答道:“我姓罗,就是数天前租屋的人,现在和兄姊等搬来了,麻烦婆婆给开开门。” “来啦!请略候片刻。”小楼灯影摇曳,接着,楼下又传来启门和脚步声响。 桑琼侧耳凝听,剑眉不觉微微一皱,正要开口,庄园大门已经“呀”地启开。 罗天奇刚拱手叫一声:“田老婆婆”忽然眼中一阵闪亮,竟哑然顿口。 原来园门开处,并非那又老又穷的田老婆婆,站在门侧含笑相迎的,却是一名混身素衣素裙,年仅二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妇。 那少妇淡装素缟,鹅蛋脸,水溺腰,杏目桃腮,鬓角簪着一朵白绒线织结的小花,竟是一身孝服。 罗天奇一怔,讶然道:“你是!” 孝衣少妇手捧着烛台,面含微笑,侧身一福,道:“婢子张氏素娥,见过二位罗爷。” 罗天奇讷讷地问道:“姑娘……你是谁?那位田国婆婆……她怎么……怎么不在……,…” 那自称素娥的孝衣少妇微笑说道:“罗爷来晚了一天,婆婆她老人家昨儿一早就动身去了九江,素娥就是田家媳妇。” 罗天奇“哦”一声,道:“原来你是田大嫂……” 素娥嫣然会首,低低道:“伧俗妇人,一怎敢当罗爷如此称呼……婢子一向随夫居住安庆府,前天才第一次回巢湖故居来,本是回来接婆婆到九江投靠娘家去的,可是,她老人家说已经答应把园子租给罗爷,就这几天要搬来,所以叫我留在这儿专候爷们和姑娘们。” 罗天奇又是一“哦”,忙问道:“曾闻田婆婆有一位儿子在外营生,这么说来,就是大嫂的” “正是先夫。” “啊!”罗天奇一连发出第三次惊叹,又问:“他去世多久了?” 素娥黯然道:“先夫与我结璃不足二载,不幸染病身故,临去世前,才提及巢湖老家有一位孤苦伶汀的老母无人奉养,婢子娘家世居九江,虽非富有,还算小康,体念婆婆无依无靠,故此回来接她老人家到九江终养天年。” 罗天奇脱口赞道:“这是大嫂一番孝心,难得难得。”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大嫂怎么又没跟田婆婆一块儿回去呢?” 素娥道:“一则婆婆不愿失信罗爷,二则咱们家乡风俗,寡妇必须一年以后才能回娘家去,婢子见婆婆体弱年迈,只好先送她老人家过江,自己情愿代替婆婆,履践对爷们的承诺,藉此等明年秋凉再返娘家。” 罗天奇连道:“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倒因我等连累大嫂有家不归,太汗颜难安了。” 素娥笑道:“罗爷真会客气,。婆家娘家不都是一样?只怕爷们嫌我粗手笨脚侍应不周到。” 罗天奇急道:“不下不!咱们临时借住,彼此原无主仆之分,大嫂千万不要这样……” 素娥偷偷望了桑琼一眼,万福问道:“这位是大爷?还是二爷?” 罗天奇才记起未替桑琼引介,桑琼已经自己含笑答道:“我居大,他是二弟,另外两位妹妹。” 素娥张目凝注道:“听说姑娘中有人染病,不知是哪一位?” 罗天奇忙道:“是咱们三妹,正在车上。” 素娥微惊道:“婢子真是糊涂,说了许多话,竟忘了先请爷们进屋里休息,何况三姑娘还有病呢?”一面说着,一面轻提罗裙,匆匆跨出门来。 桑琼举手拦住,笑道:“不劳大嫂亲往,我等自去开发车辆,接下舍妹,大嫂请用灯替咱们照着路就行了。” 两人回到马车旁,打开车门,秀珠低头跨落,目光与素娥一触,心头不期“噗通”乱跳,但她极力镇静着,由车厢内抱出被毡褥紧裹,穴道已经点闭的春梅,缓步向门前走去。 桑琼和罗天奇各自取下简单行囊,连马匹一并交还了车把式,桑琼只暗暗向那车把式使了个眼色,车把式一语未发,因转车头抖缰扬长而去那位车把式,正是云岭双煞中的老大梁金虎。 秀珠抱着春梅,步上石阶,意甚迟疑,素娥迎着检-笑道:“姑娘别闪失了千金贵体,交给婢子来吧广说着伸手欲接过春梅。 秀珠脸色顿变,一惊却步,失声道:“不!你不要碰她!” 桑琼疾步跨近,一把扶住秀珠,含笑道:“大嫂快别拘礼,咱们姊妹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以后大家还是随便一些的好。” 罗天奇接道:“正是,彼此要像一家人一样,平辈相称,咱们反而会觉得心安些。” 素娥淡淡一笑,道:“既然爷们这般吩咐,婢子就放肆了,三位请随我来。” 一行进人园门,素娥顺手将门落锁,撑着烛台,侧身在前面领路,桑琼栖步跟随在后面。故意让秀珠和罗天奇走在最后,因为这时候,他也感觉秀珠有些紧张得反常,论春梅穴道已被封闭,就交给素娥也不要紧,她却怎会惊骇失声,显得那么害怕呢? 桑琼一面思索,一面游目打量园中情景,但见满目荒凉,乱草丛生,偌大一座花园,竟是如此阴森。 走着走着,忽然脚下“吱”地一声怪叫,草丛中如飞窜出一条黑忽忽的东西,从身侧疾掠而过。 秀珠骇然跳了起来,顿时发出一声刺耳尖呼。 桑琼身形疾转,“呛”然声中,腰间“飞龙剑”已电掣般扫了过去……… 那东西应剑坠落地上,却是一头尖嘴长尾的四足小兽。 秀珠张目结舌,面白如纸,好一会,才讷讷说道:“啊!吓死我了,这是什么东西啊?” 素娥举烛照了照,笑道:“姑娘别怕,只不过是一只野狐罢了,这园子空废得太久,狐鼠这类的东西是少不了的。” 接着,又向桑琼嫣然道:“大爷好武艺,一剑就砍个正着,原来是位身手高超的大快客?” 桑琼微微一笑,道:“四妹胆子太小了,你瞧人家田大嫂都比你镇静,二弟,好好照顾着四妹!” 不知为什么,素娥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连忙转过头去,道:“女孩子嘛,哪有不胆小的,婢子是苦人家出身,见多也就惯了,怎能跟姑娘们相比。” 说着,紧行几步,已到了小楼檐下。 园中共有两栋楼,临近园门的一栋较小,已由田婆婆居住,这一栋距离园门虽然远些,却比较宽大,楼分上下两层,飞檐耸脊,铁马叮叮,外貌陈旧,气势仍然十分豪奢。 素娥打开楼门,引导三人往楼上楼下看了一遍,楼中显然也已经清扫过,一切家俱陈设都整理得井然有序了。 桑琼看后颇为满意,嘱咐秀珠和春梅同住楼上,自己和罗天奇分住楼下两间卧室。 大略安顿之后,天色业已大亮。素娥笑道:“爷们和姑娘想必都饿了,婢子这就去准备饮食,爷们需要添置些什么?只管吩咐,婢子好去安排。” 桑琼道:“不必太费事,有什么现成食物,简单弄几样就行。” 素娥刚答应着离去,秀珠便惶急地奔下楼来,一把拉住桑琼,颤声道:“大哥,咱们快走吧!这地方不能住……” 桑琼诧异地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秀珠却摇头道:“我说不出来,可是,大哥你能不能听我这一次话,咱们快些离开这地方,越早越好!” 桑琼怔了怔默然未答,罗天奇便笑着安慰道:“这地方荒弃过久,显得阴森些是有的,但为了替春梅治病,只有这儿最安全隐密,珠妹,忍耐点,多住几天你就会习惯了。” 秀珠忽然流下眼泪来,颤声道:“我不是害怕,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咱们住在这儿,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灾祸似的……” 罗天奇道:“这是你心里所疑,才会生些幻觉,放心吧!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事。” 秀珠目注桑琼,哀求地道:“大哥,你说呀!咱们搬走好不好?” 桑琼沉吟良久,缓缓道:“祸福无由,唯人自招,珠妹,咱们应该有承当灾难的勇气和准备,不应该逃避灾难,何况,真有灾祸,又岂是逃避得了的?” 秀珠听了这话,竟是十分失望,突然掩面失声道:“你们不肯相信,一定有后悔的时候……”娇躯一拧;哭着奔上楼去。 桑琼微怔,望望罗天奇,也满脸迷惑,两人相顾默然、都猜不透秀珠话中之意。一良久,罗天奇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怪我不好,不该冒然租下这阴森的园子,大哥,既然珠妹不愿居住,咱们明天就另找房子搬家吧!” 桑琼却淡淡一笑,问道:“怎么?你也害怕了?” 罗天奇摇头道:“不!我平生不信鬼怪之事,但被珠妹这么一说,使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桑琼道:“是吗?你指的哪一点?” 罗天奇沉吟刻,又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 桑琼注目道:“是不是感觉那位素娥出现得令人可疑?” 罗天奇反问道:“她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田婆婆有个儿子是真实的,何况,她看来不似恶人,即或是,她又怎知咱们会到此地来?这件事,迄今只有云岭说双煞和咱们三人知道,…——” 桑琼剑眉一剔,微笑道:“既如此,何伯之有?园中连春梅在内,共仅五人,梁氏兄弟又在近处,一招即至,这地方幽静隐密,我倒真希望能多住几天,好好将秘笈上的武功演练演练。” 说着笑容一敛,低声又道:“不过,珠妹情绪反常,关于她和春梅的安全,你得多分些神,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常离开这座楼房。” 罗夫奇听得毛骨惊然,问道:“难道大哥要离开此地?” 桑琼颔首道:“晤!我想先熟悉一下此地环境,因也许还要派梁氏兄弟再回合肥附近去一趟……” 罗天奇更觉讶诧,急道:“去合肥干什么?” 桑琼耸肩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见见欧阳玉儿罢了。” 桑琼虽然这么说,但一连三天,足迹并未离开过“湖滨凶宅”半步,三天下来,日子过得甚是平静,既未发现“鬼怪”,也没有任何“不祥”的事件。 “俏寡妇”张素娥对他们十分殷勤而周到,每天一早就过来侍候起居饮食,脸上总带着那份亲切恭敬的笑容,闲暇时更帮助秀珠照顾春梅,整天忙忙碌碌,竟然兴高采列,相处就像一家人。 但是,秀珠的神情,却越来越深沉,初时的惊恐和怯惧虽已减退,然而,反常的举止竟越来越明显,有好几次,桑琼也发觉她深育不寐,独自躲在楼上偷偷饮泣,白天则强装笑脸,同时,绝口不再提起“搬家”的要求,罗天奇私下询问,她反而强笑答道:“那天因为我刚来不习惯,现在慢慢住惯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三章 病急乱投医 罗天奇松了一口气,可是,桑琼看在眼里,却不禁暗感蹊跷。 第四天午后,桑琼借口延医,离庄半日,傍晚时回来,脸上带着些微失望之色。 素娥瞧见,关切地问道:“大爷是去镇上延医为三姑娘治病的吗?可曾访到名医?” 桑琼轻叹道:“唉!别提了,跑遍三河镇,除了两三家草药铺,竟连一处挂牌悬壶的真正大夫也没见到,看来名医难求,何况又在这种偏僻小镇。” 素娥嫣然道:“偏僻地方未必没有好大夫,只是大爷不熟,不知道寻访的门路罢了。” 桑琼讶道:“延医治病,还有什么门路?这倒是初闻,大嫂要是知道门路,敢请指教一二?” 素娥道:“生病吃药的事,婢子本不敢胡言妄论,不过,婢子看三姑娘终日饮食无心,见到人就惊呼狂叫,敢情竟是得的心病,而且病势不轻,但不知猜得对不对?” 桑琼连连点头道:“对极了,咱们三妹因父母亡故时,受了惊恐,从此种下病因,最近越来越严重,的确令人担心。” 素娥笑道:“假如真是受了惊骇。婢子倒听说过一位大夫,专治这种疑难疯病…………” 桑琼急道:“当真?那大夫何名?住在那儿?大嫂快告诉咱们,无论诊金多贵,咱们也要请来替三妹诊治。” 素娥想了片刻,道:“婢子在安庆的时候,听人传说桐城龙眠山隐居着一位异人,精研百草,专擅医道,但他并不悬壶,仅凭缘份替人治病,更不愿收受金银酬谢。” 桑琼大喜问道:“那异人叫什么名号?住在龙眠山什么地方? 我连夜就赶去相请…………” 素娥道:“名号好像叫做什么‘竹林逸士’,住的地方却不太清楚,听说那位异人性情十分古怪,最厌烦慕名往访的俗客,直往求医,定然不肯答应,大爷要去,必须先打听清楚他的住处,然后装着不期而遇,把三姑娘生病的经过告诉他,并且要故意说得严重些,表示天下已无人能治,那位竹林逸士天性最傲,也许他一赌气,反会不请自来了。” 桑琼听了,不期忧形于色道:“大嫂这么说,咱们不知他住所,岂非无望了。” 素娥笑道:“大爷先别性急呀!婢子明天去镇上打听到那位竹林逸士的地址,再往龙眠山也不迟!” 桑琼欣然道:“镇上能打听得到么?” 素娥道:“竹林逸士的盛名,皖中三岁小孩都知道,自然不难打听出来。” 桑琼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急道:“能不能麻烦大嫂现在就去一趟呢?天黑以前赶到镇上,回来时我替大嫂雇车…………” 素娥沉吟了一下,笑道:“既然大爷等不及明天,婢子就现在去吧!” 桑琼大感欣喜,连忙跳起来,道:“我陪大嫂同去一趟。” 素娥拦住道:“不必劳动大爷了,这点路,婢子自己去就行,只怕回来稍晚些,大爷请等候好消息啦!” 桑琼千恩万谢,亲自送素娥走出庄门,迎面却见湖边正停着一辆空马车,心里大喜,连忙唤住,吩咐送素娥去镇上,再等候接她回庄,并且预付了车资,才放心回到楼房中。 踏进楼门,秀珠和罗天奇已满怀鬼胎守候在楼下客室,一见桑琼回来,罗天奇便抢着问道:“大哥午后真是去镇上延医了吗?” 桑琼笑道:“怎么不真?” 秀珠紧接着也问道:“你真的准备去龙眠山寻访什么竹林逸士,来替春梅治病?” 桑琼道:“假如传闻属实,能请得异人隐士,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秀珠突然双目暴张,大声道:“大哥,你怎会相信这种鬼话?” 桑琼讶道:“你怎知道这是‘鬼话’呢?” 秀珠怔了一怔,急道:“大哥,你忘了她的丈夫是生病死的吗?真有这种异人隐士,当初她自己怎不延请去替丈夫治病?” 桑琼笑道:“珠妹,你也忘了她说过,并不知道那位竹林逸士的确实住址,而且,那位隐士性情古怪,平常人特意去求他,他会厌烦拒绝的。” 秀珠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道:“春梅的病是不能告诉旁人的,大哥这样做,即使治好她的病,咱们的秘密也就暴露了。” 桑琼仍然平静地道:“但能治好她的病,咱们也不需再保守这份秘密,正好提前赶往金陵,早些开始寻仇缉凶的工作。” 罗天奇见他坚持己见,也忍不住低声劝道:“大哥,此事后果堪虑,最好三思而行,刚才珠妹跟我谈起素娥的话不可靠,仔 细想不无道理,大哥试想:果有如此名医,我等也应早有耳闻既然皖中三岁小儿皆知其名,那素娥又怎会不详其住址?其中颇有可疑之处,千万不能遵尔相信、” 桑琼却仰面大笑道:“你们放心好了。大哥不是糊涂人,决不会做糊涂事,素娥一介霜妇,谅她也不敢骗咱们,如果她真能打听到竹林逸士居所,届时我自有主张,你们只照顾着春梅吧!” 秀珠不便再说,只好默默退回楼上,罗天奇陪伴桑琼在客室中等候,直到深夜,素娥仍未回庄。 罗天奇渐感不耐,烦躁地在室中走来走去,忽然又驻足问道:“大哥,事情有些不对,既有马车接送,她怎会去了许久不见回来?” 桑琼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独酌,笑道:“访人询问打听,原是急不得的事,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天亮以前,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正说着,突然遥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罗天奇连忙拔步迎出庄门,桑琼却不慌不忙,放下酒杯,缓步跟在后面。 庄门开处,果然是素娥乘车返来。 罗天奇一怔,问道:“怎么会去了一夜?” 素娥笑道:“唉!甭提啦,谁想到这件事会这般难打听呢,连问了许多家,都跟婢子一样不知详情……” 桑琼含笑上前挽扶素娥下车,道:“最后可打听到了?” 素娥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确址虽未得到,却打听到一个可靠的方法……” 桑琼截口道:“那就好了,不要急,进庄去慢慢再说好了。” 从怀里又取出一锭银子,扬手递给车把式,又道:“多辛苦,这是加给的车资,天亮以后再来一趟,也许还要你的车往桐城跑个来回呢!” 那车把式连忙答应,顺手收受银子的时候,迅速从掌心塞给桑琼一粒纸团,然后驾车而去。 桑琼顺手将纸团接进怀中,和罗天奇掩闭庄门,伴随素娥回到小楼,甚至罗天奇也-然不知纸团之事。 素娥略歇顺臾,便笑着说道:“真是爷们一番诚心,也是该当三姑娘福大有救,婢子问了许多家,最后才打听到那竹林逸士的消息,原来他已经不在桐城龙眠山了!这一来,倒省得大爷空跑许多冤枉路……” 桑琼又惊又喜地问道:“莫非他已经迁到附近来了?” 素娥先是一怔,接着笑道:“大爷真聪明,一猜就八九不离十,听说那位竹林逸士因为名气太大,终日被人烦扰求医,不得片刻安静,所以,半年前就搬离龙眠山故居,现在隐居在北峡山麓,由这儿去,大约只有百多里,乘马快行,一天之内就可以往返,岂不方便多了!” 罗天奇沉吟道:“这倒是件巧事………” 桑琼忙道:“大嫂可曾打听到他住在北峡山麓的详细地名?” 素娥俏国轻轻扫了罗天奇一眼,答道:“北峡山东北边,有一座庙宇,名叫‘三元寺’,庙宇不大,香火也清淡,据说那位隐世神医竹林迪士,就住在‘三元寺’里……” 桑琼长吁一声,道:“既知地名,天亮我就专程去奉请” 素娥却摇手道:“大爷千万冒失不得,那位神医最厌人慕名往访,大爷去的时候,切记不要直言求医的话,必须假作去庙中求神许愿,言语中,只向庙中和尚透露焦急之情,暗中拿话激一激他,那位神医心高气傲,受不得激,这样才易成功。” 桑琼道:“多承大嫂辛劳奔走,又赐妙计,一切浓情厚谊,咱们会永远记在心里,等舍妹病愈,定要好好酬谢大嫂,现在时 光不早了,大嫂请回房休息吧!” 素娥嫣然道:“这是什么话?为爷们和姑娘尽些力,本属理所应当,何况婢子身为下人,哪儿敢居‘谢’字。”一面客套,一面起身告退,自目前楼安歇去了。 她一走,罗大奇忍不住又问道:“大哥,你明天决定要去北峡山了?” 桑琼微笑颔首道:“去试试有何关系?” 罗天奇迷惘地摇摇头,道:“我总感觉这事有些奇怪,尤其那位竹林逸士突然迁居北峡山,未免太巧合了些。” 桑琼笑道嗖“天下马事本来很多,反正愚兄亲往一见那位隐居的神医,不难辨别他是不是确有惊世奇才,庄中诸事,贤弟多多谨慎就行了。” 两人略谈几句,也就分别返回卧室休息,临分手时,罗天奇还是愁眉紧锁,颇有忧虑之色。 桑琼返回卧室,掩上房门,缓步走到窗前,凭窗静立良久,待确知园中并无异状,隔室罗天奇也已经熄灯人睡了,才慢慢从怀里取出“车把式”塞给他的纸团,在灯下展开细看。 纸团上只有数行潦草而简短的粗字,写着: 车辆曾去镇中草药肆及一家竹篱破户,每处停留甚久,尤其最后一家-……… 桑琼看罢,剑眉顿时一皱,暗忖道:这就奇怪了,她前往草药店肆,难道真的是去打听竹林逸士住处?“一家竹篱破户”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停留甚久”?唉!梁金豪毕竟只是粗人,拔刀应敌,尚堪差使,这种斗心机的事,就显得太笨拙了,可惜梁金虎又去了合肥,不然,两兄弟彼此掩护呼应,或许收获会多一些,如今闷葫芦打不破,只好等天亮以后,在途中再仔细问他吧! 想着,撕毁了纸团,熄灯跌坐,瞑目运功调息。 功行一周天,精神振旺,起身跨下卧榻,窗外仍然一片漆黑,犹未天明。 桑琼已了无倦意,便轻轻推窗闪身而出,在园中散了一会儿,偶尔仰头,却发现楼上窗户半开,正迎风晃动不已。 桑琼不禁暗道:珠妹也太粗心大意,夜里睡觉,连窗户也不扣好。心念动处,双足轻顿,身形已凌空拔起,飘然落在窗外楼檐上。 可是,当他探头向卧室中望去,却吃了一惊,室中两张卧榻,只有春梅正拥被高卧,秀珠榻上竟空无人影。 这么夜深,她到哪里去了? 桑琼骇然,连忙飘身进人房中,伸手一试春梅鼻息,还好并无意外,正待转身寻找秀珠,突然,窗口暗影一闪,秀珠已悄然穿窗返来。 她一脚跨进卧室,摹见桑琼站在房里,直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惊呼失声,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道:“是大哥?真吓了我一大跳……” 桑琼注目问道:“这时候,你一个人到哪儿去了?” 秀珠一面举手理着鬓发,一面应道:“我……我睡不着,在园子里便走走………” 桑琼正色道:“我也从园中来,怎么没有看见你呢?” 秀珠迟疑片刻,讷讷道:“我……我……” 桑琼沉声道:“秀珠,不许撒谎,说实话,你到哪里去了?” 自从合肥城中重逢以来,桑琼一向对秀珠呵护备至,似这般语气迫问,还是第一次,秀珠娇躯一阵震颤,登时流下眼泪来, 垂首低声道:“我……我到前楼去了………,” 桑琼诧道:“去前楼干什么?为何要深夜中去?” 秀珠道:“我是去偷看素娥,看她在楼上做些什么……” 桑琼释然一“哦”却正色说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纵有疑心,也应该先获得证据,她整天跟你在一起,尽可设法探问,无凭无据就这般偷窥人家隐私,岂不有失咱们侠义中人身份。” 秀珠渐渐恢复了常态,腼腆地道:“大哥,你真的觉得她没有一点可疑么?” 桑琼道:“我自然也有些疑心,但是,咱们必须一边防范,一边搜求证据……” 秀珠突然激动地道:“既然大哥也认为她可疑,咱们就早此离开这儿吧!大哥,答应我好不好?别寻证据了,咱们快走!” 桑琼讶异地问道:“珠妹,难道你有所发现?” 秀珠摇头道:“不!我找不到证据,但我总觉得这儿可怕,再住下去,我也会发疯了。” 桑琼淡淡一笑,轻拍她的秀肩,柔声道:“珠妹,咱们要想替大湖三十六位惨死义士报仇,任何艰困,都须忍耐,不是我不答应你,珠妹试想,敌暗我明,咱们至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难道有一丝线索,岂能轻易放过,你要记住:素娥越可疑,咱们越不能离开,也许她就是咱们梦寐以求,无法获得的机会,从她身上,可以追查出那幕后阴谋陷害四大世家的元凶……” 正说着,突然扬目低叱道:“窗外是谁?” “是我!大哥。”随着语声,罗天哥手提长剑飘身而人,笑道:“真把我吓了一身冷汗,隐约似听见楼上有人谈话,却不见灯光,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大哥在这儿。” 桑琼眼中神光湛湛,问道:“贤弟醒了多久?” 罗天奇道:“刚醒,我本想先招呼大哥的,却见大哥窗口开着,房里没有人,才连忙取了长剑、掩上楼来察看原因。” 桑琼默然片刻,微笑道:“我也是看见珠妹卧室窗前未闭,特来察看,想不到她又去前楼察看素娥的动静去了,咱们都是疑心暗鬼,庸人自扰了半夜。” 于是索性燃亮了灯,三人啜茶谈了一会,天色已大亮了,这才下楼各自盥洗梳装。 用毕早餐,索娥来报马车已到庄外,桑琼略作拾掇,仔细叮咛罗天奇和秀珠务必谨慎守护春梅,然后动身前往北峡山三元寺。 罗天奇欲伴桑琼出庄,也被桑琼示意阻止,自和素娥缓步穿过荒园,出门登车。 但是,当他跨出庄门,来到马车边,却被眼前情景愣住了,因为那高坐辕上的车把式,面目陌生,竟不是梁金豪。 桑琼心头猛然一惊,当时却力持镇静,故作未觉,仍旧神态自若地跨上马车,安然坐下。 那车把式“得儿”一声,圈转车头,正待上路,竟被素娥看出不对,急忙唤住问道:“咱们昨夜预雇的车,好像不是你这一辆?你别冒名来抢生意呀?” 那车把式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话,生意应客,那有冒名的事儿!” 素娥细细打量了一遍,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昨夜那位驾车的我记得,不是你!” 车把式道:“不会错的,昨天是我表叔接的生意,一可是他今天突然发寒发热,生病不能来,才叫我来应这趟生意,要不然,我怎会知道今天一早庄子里要雇车去桐城呢!” 素娥半信半疑道:“他真是你的表叔?” 车把式笑道:“这还假得了?我表叔叫张大功,我叫张得胜,姑娘不信,去镇上一问就知道了。” 桑琼听得诧讶莫名,便岔口道:“不要紧,谁的车都一样,咱们不去桐城,只往北峡山来回。你早些赶路,别误了时光。” 车把式连声答应,扬鞭催马,蹄声得得,离了庄门。 行约盏茶之久,马车忽然在一片树林边停下来,车把式拉开车门,含笑躬身道:“恭请帮主换车。” 桑琼一怔,这才看见林边停放着另一辆空车,也已启开了车门,门前站着的,正是梁金豪。 桑琼看得大惑不解,起身跨下车来,诧异地问道:“金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金豪得意洋洋笑道:“这是属下特意安排的“金蚕脱壳’计谋,因为那小寡妇昨夜一路盘问属下,好像已有些疑心了。” 桑琼指着那车把式又问:“此人又是谁?竟然直呼我为帮主?” 梁金豪道:“他是属下新收的徒儿,名叫张得胜,原是镇上赶车的人。” 回头叫道:“徒儿,快跪下参见帮主。” 张得胜不敢怠慢,赶紧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叫了声:“帮主!” 桑琼又好气又好笑,责道:“你简直是在胡闹,如此掩耳盗铃,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再说,你要收徒传艺团无不可,入帮之事,却怎能这般任性草率?” 梁金豪讪讪地道:“属下并没有让他人帮,只是叫他充个帮手,等将来全帮改组扩充的时候,再看他自己的造化一嗖” 桑琼无可奈何摇摇头,道:“好了,现在暂时别谈这些。你叫他晚间驾车仍在此地等候,白天可去镇上打听一下素娥昨夜去过的那家竹篱破户,看住的是些什么人?” 那张得胜竟十分乘巧,躬身应道:“这一点,小的昨夜已经打听清楚了,那破屋中住的是夫妇二人,男的四十出头,女的只有二十零一点,长得直似花朵般标致,所以那男的见了老婆,必恭必敬,就像儿子见了娘一样…………” 梁金豪把脸一沉,轻喝道:“小子,对帮主回话要礼貌些,不许信口胡诌。” 张得胜连忙垂首道:“是!徒儿不敢胡诌,说的都是实话。”! 桑琼点点头,问道:“那夫妇二人是久居镇上?还是新搬来的外乡人?” 张得胜道:“回帮主的话,他们是新近才搬来的、一共不到十天光景。” 桑琼眼中掠过一抹异采,道:“好极了,你今天不妨多在附近留意,看他们有何动静,晚上再告诉我!” 张得胜大声道道:“得令!” 梁金豪嘻嘻笑道:“好小子,初谒帮主,便获重用,好好干,你小子福份不浅。” 张得胜兴冲冲告辞,驾车如飞而去。 桑琼换登梁金豪所驶马车,绕行小道,径奔北峡山,途中催马疾行,直到午刻过后,才赶抵山麓。 梁金豪将车子停在树林里,取出在途中打尖(用饭)时便已购妥的香烛篮儿,交给桑琼挽着,二人一前一后,假作互不相识,迈步寻向三元寺而来。 三元寺,建筑在北峡山下一片竹林中,庙宇如素娥所说,简陋而狭小,占地不足十亩,仅是一座香火冷落的荒僻小庙而已。 桑琼手挽香烛篮,环顾那,片粉壁斑剥的泥土寺墙,假如不是山门前横匾上“三元寺” 几个字尚能辨认,简直不敢相信这栋破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荒僻破庙,丛迩小寺,竟会隐居着绝世神医?真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桑琼满腹凝云,暗向梁金豪递了个眼色,然后独自举步踏进寺门,只见寺中冷冷清清,连一个应客的小沙弥也没有,院子里杂草遍地,也有许久未曾清理过了。 他摇摇头,脚踌着越过院落,缓步登上那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大雄宝殿”,却见殿中蒲团上,正盘膝坐着一个俗装中年文士。 那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身古铜色儒衫,浓眉大眼,肤色黝黑,虽然瞑目席地而坐,仍可看出身躯十分魁梧高大,奇怪的是,他盘膝跃坐在寺庙大殿中,竟不像在礼佛膜拜,倒像在那儿打磕睡养神似的。 桑琼进人大殿,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中年文士理也不理,鼻中更隐隐传出鼾声,生像是睡得正熟。 这时候,殿后却转出一名灰衣僧人,合十低问道:“这位施主,可是要上香拜佛么?” 桑琼忙道:“在下正是特来贵寺上香的,师父是寺中知客?” 和尚笑道:“小寺简陋,难得施主一片诚意,贫袖大愚,便是寺中住持,施主请这边来。” 桑琼应着,从藤篮中取出香烛金纸,随大愚和尚至佛前燃香敬礼,跪下叩了三个头,大愚和尚亲自敲钟击磐,态度十分亲切。 钟磐之声一起,那中年文士忽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用力向地上啤了一口,哺哺咒骂道:“蠢胚,俗物!扰人磕睡,可厌! 可厌!”拂袖转身,扬长直向后殿而去。 桑琼诧异问道:“大师父,这位是寺中何人?”。 大愚和尚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是寄寓小寺的客人,身在庙中,并不信佛,贫油因他系桐城何善人转介,又得他几两银子添助香火,所以答应下来,唐突之处,施主体怪!” 桑琼听说“桐城何善人转介”,心里已恍然领悟,不用猜此人就是传闻专治疑难重症的隐世神医“竹林逸士”无疑了。 桑琼心念转动,想想那中年文士衣着神态,颇有些出尘绝世的模样,看来素娥的话,竟有几分可靠,至少那人寄寓三元寺,生性古怪而傲慢,都没有说错。 于是含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原是份所应当的事,或许在下也有意要在贵寺打扰一宵哩厂 大寓和尚欣然道:“欢迎之至,只要施主不嫌简慢,尽管多住几日。” 桑琼问道:“刚才那位客人,在贵寺住了多久啦?” 大愚和尚想了一会,道:“大约总有半年多了吧!其实,他人虽孤僻古怪些,心性却很好,也许施主与他同为斯文一脉,彼此能谈得来的。”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敢问施主枉驾荒寺,是顺道礼佛? 还是特地来求菩萨攘灾去邪的呢?” 这句话,正问到桑琼心里的事,长叹一声,答道:“唉!说来话长,在下是为舍妹身罹怪病,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故而不辞艰辛,亲往各地寺庙庵堂向菩萨许愿求攘,几年来,逢庙就拜,也不知求过多少名山大刹,恳求菩萨可怜在下一片诚心,保佑舍妹早祛病魔,不瞒大师父说,今日原意欲登北峡山礼佛祈梦,因见贵寺就在山麓,所以顺道进来许个愿。” 大愚和尚听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合十道:“施主诚心动天,驾临敝寺,正可谓‘拜对了菩萨’,可喜可驾,阿弥陀佛!” 桑琼故作一愣,问道:“莫非贵寺神明灵验?抑或备有奇效炉丹(即香灰)?” 大愚和尚笑道:“神威灵验自不待言,但敝寺却一向不备炉丹,干那班人的营生。” 桑琼皱眉道:“大师父话虽有理,但别怪在下说句放肆话,几年来,在下已经求告过许多灵验的神灵,舍妹的病却迄今未愈,反而越来越见沉重了。” 大愚和尚道:“敢问施主令妹病情如何?得了什么重病?” 桑琼叹道:“是疯病” 大愚和尚微微一惊,又道:“可明起因?” 桑琼道:“正是弄不明白病因所在,在下父母双亡,家资尚称富裕,只有同胞兄妹四人,手足本甚融洽,谁料两年前,三妹忽然染上怪病,整日疯疯傻傻,胡言乱语,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她,起初,都当她仅系一时中邪,谁知后来渐渐严重,竟至连亲人也认不出来了。” 大愚和尚讶道:“邪祟之事常见,但却断无一病数载的例子,何况疯症多由心起,从未听说毫无原因就会发疯的,施主令妹这病真有些古怪。” 桑琼忙道:“谁说不是呢?两年以来,在下不仅求神问卜,也请过许多名医,为她治病,不惜倾家以赴。唉!结果仍然落空,怎不令人心灰……” 大恩和尚十分关切地问:“施主都替令妹延请过什么名医? 他们对病因如何说法呢?” 桑琼长叹道:“皖中名医全请遍了,可恨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庸才,平时徒拥虚名,根本连病因也没诊断出来。” 大愚和尚眨眨眼皮,笑道:“有一位极负声誉的神医,不知施主有没有请到过?” 桑琼问道:“哪一位?” 大愚和尚道:“隐居桐城龙眠山的竹林逸士。” 桑琼记起素娥的叮咛,存心激一激将,于是冷晒道:“在下也曾听过此人名字,但却不想去请他……” 大愚和尚扬目道:“为什么?”。 桑琼冷冷摇头道:“大凡一个精请医道的人,多属才德兼备。所谓‘医者仁术也’,人习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活人,从来没有关在家里的‘神医’。在下听说那位竹林逸士,生性古怪,虽然薄有声名,却厌烦病家诚心诚意前往求治,人家远道赶去,往往被他拒斥门外,似这种自负自妄的小人,纵拥虚名,必无真才实学……” 正骂得顺口,墓地一声怒哼人耳,那拂袖离去未久的中年文士,突然满面寒霜出现在殿后侧门前。 大愚和尚连连向桑琼频施眼色,推笑道:“施主,后面还有偏殿,供奉大士法像,请随贫袖同往拈香如何?” 桑琼应着正要举步,那中年文士忽然扬手一指,沉声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大愚和尚忙笑道:“休生误会,这位施主也是无心的……” 中年文士怒容满脸,大抽一挥,叱道:“不关你和尚的事,你替我少开口,站远些! 大愚和尚碰了个硬钉子,只得讪讪退开一旁。 桑琼转身注目,讶诧地问道:“这位兄台因何如此忿懑!彼此素不相识,喝住在下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重重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素不相识,居然背人妄论是非,我问你:‘灵驹不安情厩,宝刃不配凡鞘’,这两句话,你懂不懂?天生奇才异士,必有非常之用;霸王拔山举鼎,为什么不去干屠户?韩信雄心万丈,为什么宁辱胯下?这些道理,你懂不懂?荆轲怯敌客旅,却能奋击秦庭;张良貌如处子,竟扬锤博浪沙;世上之事,有不能为,也有不屑为,其中分野,端机气度志节心胸旨趣而定,你小小年纪,不解事理倒还罢了,竟敢擅发讥评,妄断才德二字,真正的岂有此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忿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话说完了,中年文士兀自气喘咻咻,似乎意犹未尽。 桑琼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缓缓道:“兄台教训了半天,难道是替那位竹林逸士抱不平么?” 中年文士大声道:“我就是竹林逸士黄光平。” 桑琼索性再气他一下,又轻哦了一声,道:“听说先生一向隐居在桐城龙眠山,怎会寄居北峡?躲在寺庙里呢?” 竹林逸士怒目道:“我高兴住在这儿,难道不可以吗?” 桑琼笑道:“在下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觉得先生的身份令人可疑。” 竹林逸士黄光平气得脸色发青,冷哼道:“你是说我冒名招摇?” 桑琼道:“虽然未必招摇,有些人喜欢冒认名讳,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大愚和尚接口道:“施主,一这位先生的确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竹林逸士,贫袖可以作证。” 桑琼一味摇头道:“大师父,假如在下自称是名满天下的金陵卧龙庄庄主,您也会相信的。” 大愚和尚愣了一下,低声念着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妄言,施主快不要这么说。” 竹林逸士浓眉一挑,冷笑道:“要你心服口服,这也不难,你不是有个妹妹得了疯病吗?黄某人敢夸一句海口,只要由我亲自把一次脉,管教着手成春,药到病除。” 桑琼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之色,道:“先生休把话说得太满了二妹的病很不好治……” 黄光平气呼呼道:-“只要她断气未过六个时辰,黄某人也能叫她活转来,但我医好了她,你怎么说?” 桑琼道:“如能医好合妹沉疴,在下愿以黄金千两为酬。” 黄光平冷笑道:“哼!谁希罕你的臭钱,我要你用钝金铸匾,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头,替我送到龙眠山去!” 桑琼应声道:“办得到。但如医不好呢?” 黄光平道:“我砸碎药箱,从此永不谈医,并且从你家门口爬回桐城。” 桑琼笑道:“言重!言重!在下现居巢湖,寺外尚有车辆等候,就请先生即刻起程如何?” 竹林逸士傲然一哼,转身自往厢房拾掇去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四章 魔掌临弱女 大愚和尚合十道贺,轻语道:“施主好造化,竟求得绝世神医移樽就教,据贫钠所知,黄施主出诊病家,这还是第一遭哩。” 桑琼微笑道:“全仰菩萨保佑,倘能使舍妹病愈,在下必来重修寺堂,再塑金身。” 大愚和尚连忙谢道:“阿弥陀佛,施主赤诚感天,发此宏愿,菩萨定信令妹早脱魔劫。” 不一刻,竹林逸士黄光平带着随身药箱行囊出来,桑琼辞别大愚和尚,替他接过行囊,离了三元寺。 梁金豪见桑琼果然陪了一位中年文士登车,心里倒有些惴惴不安,故问道:“公子不再去山上寺庙拈香了?” 桑琼道:“不去了,咱们现在赶回巢湖,你要马快一些!” 梁金豪应了一声,长鞭挥处,“劈啪”一记脆响,因转车头,向北疾驰。 途中,桑琼不禁感到万分迷悯,照眼前情形看,竹林逸士黄光平的身份可能不假,他迁居北峡山三元寺虽嫌太巧,大愚和尚说他已住了半年多,却跟素娥所称相吻合,假如黄光平真具奇才,治好了春梅的疯病,那才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哩。 不过,无论黄光平身份如何,他对素娥却疑问仍多。 第一:素娥的出现和田婆婆的离去,时间太巧,不无可疑。 第二:她太美,也太精明;美得不像平常穷家百姓的媳妇;精明得不似凡俗女子。 第三:田婆婆的儿子离家仅仅三数年,由一个贫无立锥的少年,即便经商再顺利,也不可能暴富,更从何娶得如此美慧干练的妻室?退一步说,就算果真暴富了,素娥理应携带财产归里奉姑,怎会反将婆婆送走,自己倒留下来甘为仆婢?这一点尤其令人难以理解。 可是素娥纵然可疑,桑琼却猜不透她是何来历?如此安排目的何在?而且,她又怎会预知自己要搬来湖滨凶宅居住?事先就做好了手脚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确太不可能了。 桑琼一路盘算许多可疑之处,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过分多疑,反复思忖,所以很少开口。 那竹林逸士黄光平更像是余怒本息,神情本然,也极少出声。 梁金豪一面驾车,一面倾听,发觉车厢中始终默无语声,心里不期满怀鬼胎,却又不便询问。 一行三人,全都暗怀心事,闷不吭声赶路,气氛虽然略嫌沉闷,车辆倒行得极快。 傍晚时分,已距巢湖不远,马车忽然一震,竟停了下来。 桑琼推开车门,探头问道:“赶车的,怎么不走了?” 梁金豪蹲在车轮边摸索了一阵,愁眉苦脸道:“公子爷,实在对不起,赶路太急,谁知却把一只轮轴抖断了,看来无法再走啦!” 桑琼已知原故,却皱眉道:“这怎么行,你不能把咱们丢在这儿呀!” 梁金豪道:“公子请耐心略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另寻一辆车来,此地距三河镇很近,附近也许能找得到空车。” 桑琼挥手道:“那你就快些去,别让咱们等得太久。” 梁金豪连声答应,由车辕解下一匹马,匆匆跨马而去。 竹林逸士黄光平忽然冷冷问道:“由此地去你住处,还有多远!” 桑琼忙道:“不太远了,绕过那片林子,就是蜗居园门。” 黄光平推门跨下马车,扬目望了一眼,返身取下药箱,冷漠化道:“咱们步行走去吧!”说着,果然举步向前走去。 桑琼心知梁金豪故意弄坏车辆,乃是要藉机使自己换乘张得胜的车,一则为免引起素娥疑心,二则张得胜奉命探查镇上那家‘竹篱破户”中两名可疑男女,约定晚间回报,此时大约正在附近寻找张得胜的马车,于是急忙唤住黄光平,道:“先生还是等候片刻的好,由此前往蜗居,虽不远,也不近,步行得走上个把时辰…,,黄光平漠然不理,只冷冷答道:“你怎知附近准能寻到空车?与其坐候,不如步行,你不愿意,尽管在此等候,我沿这条石板路慢慢走着就是。” 桑琼无奈,迫得也取了行囊赶上去,强笑道:“在下是担心先生走不动,既然这样,咱们就步行也好。” 两人踏着暮色才行了顿炊光景,突闻啼声震耳,须臾,梁金豪竟单骑仓皇而返。 桑琼眼快,一眼就瞥见马鞍前横着一个混身血污的汉子,衣着、身裁、状貌,赫然竟是张得胜。 桑琼暗自震惊,却怕梁金豪当着竹林逸士黄光平说话露出破绽,连忙抢前一步,以目示意,同时惊问道:“这人是谁?怎会一身血迹?出了什么事?” 金豪翻身落马嗖碧目连眨,终于把眼眶中盈盈热泪强自忍了回去,颤声道:小的在前面林子边看见这人,混身都是刀伤,躺在那儿呻吟,所以……” 桑琼急道:“还有没有气息?” 梁金豪哑声道:‘伤势很重,就差尚未断气了。” 桑琼探手一抚张得胜胸口,剑眉微皱,转面叫道:“先生,请帮忙救救这人吧!看来他准是被仇家杀伤的,咱们凑巧遇上,何不救他命…………” 竹林逸士黄光平提着药箱,冷漠地站在数丈外,闻言把头摇了摇,道:“咱们要赶路,没有这份闲工夫。” 桑琼又央求道:“先生。救人要紧,好在蜗居已经不远了,略为耽误,天黑前仍然可以赶到,但是,现在咱们怎能见死不救呢?” 竹林逸士连望也不愿多望一眼,扬头冷冷道:“这世上日死八百,夜生三千。要死的人多啦,谁能一个个去救得了许多!” 桑琼道:“这人临死前遇上神医,大约命不该绝,先生就行行好如何?念在他穷苦人家,其情堪怜…………” 竹林逸士话没听完,便不耐烦地把头连摇,道:“做大夫的不懂‘可怜’两个字,生病死伤,见得太多了,都要同情可怜起来,自己累死了也应付不完。你别再唠叨,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还把他放回什么地方去,我黄某人向来不屑救命,多说也是白费。” 梁金豪听了这话,一股怒气直冲胸口,瞪目叱道:“姓黄的,亏你空负神医之名,。见死不救,便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你你还算不算是个‘人’!” 黄光平毫不生气,只冷笑道:“你是人,你去救他好了,于我何事。” 梁金豪怒目圆睁,厉声道:“老子先毙了你这王八羔子臭医生……”一把袖口,便想上前动手。 桑琼连忙拦阻,沉声道:“不得无礼。”接着一使眼色,又道:“这儿既无车辆,咱们也用不着你相送了,你快把他带去镇上,从速延医调治,所需银两。晚上到庄里来取就是了,去吧!” 梁金豪气呼呼拿眼瞪了黄光平一阵,方才答应着扳鞍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桑琼摇头叹息一声,黯然提起行囊,重新上路,一边走,一边嗟吁道:“在下只说‘医者仁心’,如今才知道天下的大夫,竟然这般铁石心肠,可叹!可悲!” 黄光平却冷笑答道:“这是你少见多怪,世上许多行医的大夫,认钱不认人,遇着有钱病人便横敲竹杆,生了病没有钱,病死活该,像我这样无论穷富一口拒绝,还算是干脆的了。” 桑琼无话可答,只得苦笑道:“这么说,舍妹的病,永远也别指望痊愈啦?” 黄光平却道:“那又另当别论,咱们是立下赌约的,跟延医治病的情形自然不同。” 两人沿湖步行,走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庄院门外。 罗天奇得悉桑琼果然请到“神医竹林逸士”回来,忙和素娥迎出庄门,抢着接去行囊药箱,请黄光平至客室款待。 桑琼首先问道:“三妹睡了没有?一病状可有变化?” 罗天奇道:“病况倒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今天好像十分困倦,小弟已嘱四妹让她先睡了,黄大夫赶路劳累。正好先休息一夜,明天再开始诊治吧!一面说首,一面频向桑琼以目示意,好像另有急迫要紧的话,要另觅机会相告。、一桑琼颇感诧异,尚未开口,未料黄光平却抢着道:“黄某此来,系与令兄立下睹约,并非寻常诊病可比,早些治愈令妹,早些离去,我看就是现在开始诊断的好,不必再等明天了。” 罗天奇期期艾文地道:“但是…舍妹她………已经睡了呀黄光平道:“不要紧,治疗疯疾,不需动问病人,睡梦中反而方便些。” 素娥也接口笑道:“这话也对,难得大夫热心,就是现在上楼诊断最好,婢子先通知四姑娘一声,作个准备。”于是,转身拾级向楼上去了。 桑琼查觉罗天奇神色有异,突然心中一动,忙道:“且慢!” 素娥已至楼口,闻声回顾,含笑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桑琼双眉微剔,招手道:“咱们赶了一天路,此时有些饿了,你先去弄点饮食来,二弟陪伴黄先生,我自去通知四妹准备。” 素娥略一沉吟,也未再说什么,快快退下楼来,往厨下缓步而去,神情中,却显然含着一些失望之色。 桑琼看在眼里,心中更诧,便向黄光平拱手告退,亲自登上小楼。 楼上卧室仅系虚掩,房门启开,室中灯火犹明,秀珠和春梅正并肩坐在靠壁两张椅上,根本就没有人睡。 秀珠一见桑琼,霍地从椅上跳了起来,神色仓皇地低问道:“大哥,那竹林逸士真的来了么?” 桑琼点头道:“现在楼下客室中……” 秀珠顿时变色,颤声道:“我求求你,大哥,千万不要让他上楼来,他一来,春梅就完了” 桑琼骇然一惊,急忙沉声道:“为什么?” 秀珠泪水纷堕,连连摇头道:“别问我为什么!大哥,求你答应我,即使让他诊病,也要等过了今夜,一到明天,那时你什么都会明白了,求求你,大哥,答应我……”一桑琼诧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须等到明天?今夜和明天有何不同?” 秀珠硬咽道:“这些话我无法说明,反正只有一夜时间,求你别再追问我,看在我惨死的爹爹份上,答应我,再等一夜 她竟以亡父名份恳求,越使桑琼惊骇不已,但又不便逼着追问原故,正感满腹疑云,难以决断,忽见春梅木愣愣地从椅上站起来,两眼直视哺哺低语道:“啊!好长的一夜,天亮了,什么都完了” 桑琼矍然一惊,不禁沉声问道:“春梅,你知道了什么?” 春梅一怔,突又露出惊惶之色,摇手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 桑琼叹息道:“珠妹,你瞧她至今神志不明,如不早些诊治,日久病深,将来恐怕更难医治了。” 秀珠脱口道:“但黄光平不是来治病的,他” 桑琼注目道:“他怎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秀珠忽然掩面失声,抽搐道:“大哥,请你别再逼我,一切都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惨死的爹,可是,当初我何曾想到你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桑琼更觉骇异,柔声安慰道:“珠妹,不要难过,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情绪很坏,自从咱们决定搬来这儿,你就没有一天快活过,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不告诉我这做大哥的呢?东庄覆灭以后,只有你和我算得上是唯一亲人,你还顾忌什么?” 秀珠频频颔首,凄然道:“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不能说,过了今夜,我就把一切一切都告诉你,半句也不隐瞒,大哥,求你不要再问了,让我留一份脸,死了也有胆量去见九泉下的爹爹,答应我,答应我!” 桑琼听她语气,竟是存着“死志”,心里越感吃惊,但情知此时多问无益,太急了,或许逼出意外变故来。 心念电转,便点头笑道:“好吧!既然你坚持要等到明天,我就去拦住黄光平,叫他明天再开始替春梅诊病,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秀珠含泪仰面问道:“什么事?” 桑琼道:“无论什么事,你都答应?” 秀珠黯然点头道:“只要我做得到,没有不答应的。” 桑琼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只是要你记住,为卧龙庄惨死太湖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义士冤魂,你和我,都有责任勇敢的活下去,任何困难,不改此志,自己更不能生出傻念头,你已经答应我了,是吗?” 秀珠惊惺地疾退两步,颊上热泪纵横,颤声低呼道:“大哥!” 桑琼不待她说下去,截口道:“你还认我作大哥,更应该听从大哥的话,好了,我不必再多说了,相信你是我的好妹妹,不会使大哥失望的,现在,好好跟春梅休息了吧!” 说完,退出卧室,反手带上了房门,但却并未立即离去,犹在门外侧耳倾听室中动静。 卧室内传来秀珠低沉的饮泣声,久久不止。 桑琼暗自长叹,偶一回头,突然发觉楼口不远一扇掩闭的窗纸上,似有人影一闪而逝。 他反应十分迅捷,脚下微挪,身形已飘然掠至窗前,那扇方形廊窗却是反扣住的,只是窗纸上留下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潮湿洞孔。 显然,刚才窗外人影,是在隔窗偷窥…… 桑琼不动声色,也没有打开窗户察看,但稍一忖度,已明白那偷窥之人是谁了。 于是,冷冷一笑,缓步下楼,进人客室,罗天奇正和竹林逸士黄光平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彼此都显得心不在焉。 桑琼跨进客室,罗天奇便焦急地问道:“大哥见到四妹了?” 桑琼含笑颔首,道:“她刚睡熟,费了许多工夫才唤醒,一听说神医请到了,就急着想下楼来相见,又费了许久工夫,才被我拦住没有下来。” 罗天奇迷悯地道:‘啊!她急着要下楼来……” 桑琼笑道:“谁说不是呢,四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急性人,何况早对黄先生神医之名,钦羡已久,恨不得立刻就来拜见,连头也顾不得梳,衣服也顾不得换,一个女孩子家,那有多失礼?咱们兄妹倒不要紧,黄先生却是博学通儒,最讲礼仪,岂不使先生见笑了。” 回头转对竹林逸士黄光平道:“先生,你说是不是?” 黄光平傲然微笑道:“这是令兄妹谬誉,实在不敢当。” 桑琼道:“舍妹就是这样性急,倒像是晚见片刻,怕先生会走了似的。” 黄光平笑道:“其实,确是令妹多虑,黄某既进来了,哪会这么快就走,迟些早些,总能相见……” 桑琼立即接口道:“在下正是这样安慰她:先生是特为诊病而来,病未治好,决不会离去,今天夜已深了,索性让先生休息一夜,明日相见,也是一样。舍妹听了,才没有下楼来,此刻大约又人了梦乡。咱们用些饮食,也早些休息吧,明天再开始治病,精神健旺;诊断用药一定更准确。” 罗天奇至此才明白桑琼兜了个大圈子,敢情是为了套出黄光平一句话,然后轻轻转舵,顺水推舟,把诊病的事延到明天。心里大感欣服,忙也笑着道:“大哥这话极是,诊治病症。自非朝夕可成,的确应该请黄先生休息之后,才能聚精会神断症用药。” 黄光平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也强笑道:“今夜和明天,本无差异,既然令兄妹都不急,我黄光平又急什么?明天就明天吧!” 正说着,素娥已将宵夜酒菜端整齐备,摆设在饭厅里,这时来相请入席,听了黄光平的话,不禁诧道:“怎么?诊病又改在明天啦?” 桑琼应声道:“不错,你现在也可以去休息了,黄先生的行囊箱放在我房中,今天夜里我到二爷房里去睡,把房间让给先生宿用。” 素娥答应着退去,桑琼又向罗天奇暗施个眼色,道:“二弟也去招呼一下移房的事,别叫她把什物弄乱了地方。”罗天奇会意,也起身跟随素娥而去。 这里桑琼虽殷勤劝酒奉菜,黄光平却显得兴味索然,勉强用了一些,便托倦各自安歇。 桑琼返回卧房,立即神色凝重附耳低语道:‘’今夜可能会有大变故,咱们必须守望整夜,以应急变,现在你务必全神监视楼上动静,随时防范秀珠,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我得去庄外跟梁金豪晤面,在我返来之前,你不可离开秀珠窗外,切记!切记!” 罗天奇一面倾听,一面颔首,桑琼嘱咐完毕,他脸上已变了颜色,颤声问道:“大哥可是觉得珠妹的言行神情,有些古怪?” 桑琼道:“岂止古怪,我怕她在天亮前,会干出意料不到的傻事来。” 罗天奇浑身一震,急道:“她会怎么样?” 桑琼摇头道:“现在还很难论断,或许她会杀人,或许她会杀死自己。” 罗天奇倒吸一口凉气,哺南道:“怎么会?她晚饭时还告诉我,叫我等候大哥回庄,假如请得神医,务必要阻止今夜诊治春梅的疯病,我不懂,问她她又不肯解释,后来才悄悄对我说:原来她已经从春梅口中探问出一些关于卧龙庄惨变的经过,只是还没有问出凶手身份,她不愿让大哥知道,想再尽一夜之力,明天再使你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 桑琼皱眉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罗天奇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不敢全部相信,但最近她的神情举止,令人不解,或许她真在进行着一件暂时不想让咱们知道的事。” 桑琼毅然摇头道:“天奇,你还不够了解她,试想,她如已从春梅口中探得一鳞半爪,以她的脾气,早就忍不住要告诉你了,何况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又怎会独自偷偷落泪呢?再说,她为什么最关切搬家的事?及至决定搬家,为什么又极力反对?等到真正搬了来,突然又改变主意,愿意住下去了?其间连续反复三次,你可曾想到有何原因?” 罗天奇迷惑地道:“我想不出原因。” 桑琼道:“一切缘故,今夜都将揭穿,那也是咱们料想不到的结果,所以,千万小心,不可疏忽。此外,素娥和竹林逸士黄光平,也要留意监视,设有异动,务必保护小楼,等我回来。” 罗天奇一颗心已悬到口腔边,连忙答应不迭。 两人各自结扎,携带了兵刃,悄然熄灯掩窗潜出,罗天奇长身掠上楼檐,桑琼却在园中迅速地搜寻一遍,展开身法,直向前面庄门奔去。 经过素娥居住那栋临墙小楼时,桑琼曾略为停步审视,楼中灯光已灭,静悄悄毫无声息,他本想登楼查看一遍,但想想素娥是个年轻少妇,故而又打消了这念头,逞自穿过楼下,越出了庄门。 山庄向左一转,行约百丈,便是一望无涯的巢湖,此时残月浮空,湖畔一片寥寂,只有微微水波,闪现出一条条一顷顷无声无息的波澜,湖中姥山和孤山;依稀仅见两团暗影而已。 桑琼在湖边停步,轻轻扣指三响,芦苇丛中应声驶出一叶扁舟,操桨的,正是梁金豪,桑琼微一提气,飘然跨上小舟,梁金豪举桨向岸上一点,小舟箭一般滑出六丈外,丝毫没有带出声响。 藉着惨淡月色,只见梁金豪神意凄恻,目含泪光,木然操桨驾舟,遥向湖心方向荡去。 桑琼见此情形,已知张得胜遭遇了噩运,心里一阵失望,轻轻问道:“致命伤在何处? 竟无法救治了?” 梁金豪摇摇头,哽咽地答道:“浑身被割七十余刀,命门穴上钉着一幅血布……” 桑琼猛地一震,哺哺道:“这么说,是他去踩探那一双男女的时候,败露了形迹?” 梁金豪又点了点头,从襟底抽出一幅褐色布巾,默默递给桑琼。 布巾满现血污,但却不是伤口淤血沾染的,而是用血水写着八个大字: 窥人私隐,特施薄惩。 桑琼凝注布上血字,双眉连掀,不期怒容闪露,重重哼了一声,道:“好狂的口气,好毒的手段。我倒要会会这两位心狠手辣的男女,看他们是什么东西变的,金豪,移舟泊岸,咱们现在就去……” 梁金豪黯然摇头道:“来不及了,属下已经去过,那竹篱破户中只留下两具尸体,下手的分明另有其人。” 桑琼骇然一惊,满脸迷悯,半晌没有出声。 梁金豪沉痛地又道:“属下请求帮主,张得胜虽未正式入帮,却为本帮而死,将来本帮在金陵扩组时,求帮主赐允让他入名英灵册。” 桑琼道:“这是理所应当,日后报复血仇,凡属为本帮捐躯之人,都要与太湖三十六位义士英魂共同受祭的。” 接着剑眉一皱,又道:“不过,咱们日间在林边发现他的时候,他伤势虽重,并未断气,事后你是怎样发觉这幅血布?他临死之际,曾留下遗言?” 梁金豪长叹声道;道“这要怪属下大意疏忽,也恨那姓黄的不肯即时施救,当时在林边发现他身受重伤,衣衫破烂,遍体血污,竟未及仔细检机伤口,血布又钉在背心命门穴,以致没有察觉,后来属下带他急奔镇上求治,途中他忽然清醒过来。用手指着背部,呻吟叫道:‘骨钉!骨钉!’属下才撕开他的破衣,看见这幅血布,被一枚犀骨长钉钉在他命门穴上,命门本是死穴,他竟支持着没有断气,不能说不是一桩奇迹……” 桑琼颔首道:“长钉钉入死穴,自是难以救治了,不知他临死前清醒的刹那,有没有提到探查破屋的结果?” 梁金豪道:“他只说了一句话,可惜语气断续,其意不全。” 桑琼道:“他怎么说?” 梁金豪道:“他先是哺哺念着;‘神医!神医!”两个字,突然身子一抖,大叫一声: 就是他!顿时就咽了气。” 桑琼沉吟道道:‘神医?就是他?晤…这话令人费解。”说着说着,忽然眼中神光暴射,沉声问道:“是不是你在他低声念着‘神医’两字时,替他拔出了背心长钉?” 梁金豪点头道:“是的。属下见他口里频呼‘神医’,脸上又呈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只当他难熬长钉楔穴之苦;急欲求医拔出长钉,所以就替他把骨钉拔了出来,想不到钉子一拔出,他却反而咽了气………” 桑琼击掌埋怨道:“他必有未尽之言尚未说出,竟被你打断了!唉2可惜可惜!那枚骨钉呢?让我看看。” 梁金豪惭愧追悔无已,连忙从怀中取出“骨钉”。 那枝“骨钉”长约四寸,形状十分奇特,整个钉身,满布尖细倒须,钉尾却镂到着小巧精致的“狼头”模址,骨质坚硬通铁,色呈牙黄,上面看不出一丝血渍。 桑琼反复审视,越看脸色越凝重,忽然问道:“你从张得胜背心拔出这枚骨钉后,有没有用水洗涤过钉上血污?” 梁金豪摇头道:“没有,连拭抹也没有、” 桑琼笑道:“这么说,此钉并非普通牛骨,而是用一种罕有的犀牛骨制成的,或许倒是件难得的证物。” 说着,小心翼翼将“骨钉”收入囊中,凝思片刻,忽又问道:“你可曾骑了马来?” 梁金豪道:“属下是驾车来的,车辆藏在林中,另备了这艘小船照帮主的吩咐守候湖边……” 桑琼挥手道:“走!咱们必须到镇上去一趟。” 梁金豪一面掉转船头驶返湖岸,一面诧异地问道:“帮主欲去镇上何处?” 桑琼道:“你先别问,只要快一些,时间不多,咱们还须快去快回呢!” 梁金豪不多问,运起全力操桨,小舟迅若箭矢,不一会儿。已返抵湖岸。 两人飞身登岸,仍将小舟藏人芦苇丛中,展开大步,奔进林子,林中果然停放着一辆双辕马车。 梁金豪刚欲跨上车辕,却被桑琼摇手止住,一指车前两匹拖车的黑马,低声道:“解下来,咱们各骑一匹,反较驶车方便快捷。”梁金豪猜不透他何以如此急迫,又不敢询问,只得如命而行。 不须臾,两骑无鞍黑马,飞也似穿林而出,直向镇上去了。 就在这时候,湖边水花一翻,冒出一个人影。 此人蹑足登岸,纵目望着两骑黑马绝尘而去,嘴角泛起一抹冷峻的狞笑,哺哺说道: “你虽然看出破绽,但等你回来,一切都太晚了。” 语毕,一长身形,宛如轻烟般飘进了“湖滨凶宅” 斗转参横,夜阑如水。 一阵急剧地马蹄声,划破寂静夜空,止于“三河镇”街口外。 桑琼揪紧马鬃,两腿用力一夹,硬生生将奔行中的无鞍马勒停了下来,然后挥挥手,和梁金豪双双跃落马背。 静夜小镇,人们早已沉沦梦乡,青石铺的大街上,空荡荡不见人影,家家灯烛熄灭,一片黝黑。 桑琼目如冷电扫了镇街一眼,低声吩咐道:“把马匹系在这儿,不要惊动了居民。” 梁金豪系好马,忍不住问道:“帮主,咱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桑琼道:“去看看那竹篱破户中两具死尸。” 梁金豪诧道:“死尸有什么可看的?再说,又在半夜………” 桑琼冷冷打断他的话,扬国道:“不用多问,带路。” 梁金豪憋了一肚子疑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在前领路,两人一先一后,进人了大街。 三河镇本不甚大,总共只有一条石板大街,其余皆是狭窄小巷,房屋零乱错落,极难辨识方向。 梁金豪领着桑琼,转过两条窄巷,略一审度,便指着一栋破旧矮屋道:“就是这一间了。” 桑琼闪目打量,但见那破屋又矮又小,占地不足二丈见方,泥土为墙,茅草覆顶,一扇低矮的小门前,有一块三尺多宽的空地,勉强算是个院落,临街一面,插着几十枝枯竹,就是一道围墙了。 这地方,偏僻而简陋,分明是贫苦乡民的栖身之处,平时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一间破屋,以至屋中出了命案,放着两具尸体,迄今犹未被人发觉。 桑琼剑眉微皱,低问道:“你身边带着火把子没有?” 梁金豪道:“有!可要属下亮火进去查看……” 桑琼道:“不必了,你只守在外面,别让人扰乱我就行了。” 梁金豪点点头,取出火把子递给桑琼,自己却迟至阴暗处,屏息而待——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五章 愧悔留书 桑琼越过竹篱,迅速地绕屋一匝,见破屋除了一扇矮门,别无窗口,附耳门上倾听,屋中毫无声息,举手轻推,木门也是虚掩的。 他深吸一口真气,闪身进了破屋,目光疾扫,屋里尚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进门处,是一间简陋的客室兼饭厅,只有两张旧椅和一张木桌,其中一张椅上,赫然躺卧着一具尸体。 桑琼并未燃亮火折子,身躯疾闪,又进了内间。 这一间半为卧室,也是厨房,屋角放着几件炊具,另一边则设置了一张宽大竹床,床上被褥凌乱,一具死尸横在床中,头部虚悬在床沿边,地上积了一大滩血水。 不错,破屋中的确是有两具死尸,而且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外面椅上,是个男人,里面竹床上,却是个女人。 桑琼心头暗暗一沉;随即晃亮了火折。 火光闪现,才看清那两具死尸虽然一内一外,死法却一般无二,俱是天灵盖被人以重手法震碎,血肉纷裂,而目五官,都无法辨认了。 桑琼用大折点亮了桌上油灯,然后开始仔细检视那两具尸体。 先看椅上男尸,青衣粗衫,满于泥污,一望即知是个常做粗活苦工的中年人,并无可疑之处。 再检视竹床上女尸,也是一身粗布衫裙。乱发枯黄,看样子也是个乡下贫苦人家的中年妇女,跟男尸状类夫妇,十分相配,看不出什么异样。 桑琼不禁双眉深锁,怔怔纳闷起来,心里暗忖道:“奇怪了,两具尸体都不假,一男一女也不错,难道是我多疑了不成? “竹篱破户”中男女二人的身份,本属可疑,假如他们真是无辜百姓,何致被人杀害灭口?假如真是潜居隐伏的敌人,为什么又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呢? 莫非他们本是无辜百姓,只因素娥来打听过“竹林逸士”黄光平的事,被对方故意加以杀害,以图利用尸体;来掩盖张得胜遇害的线索? 这可能性很大,但桑琼却不相信他们真是无辜百姓,否则,张得胜奉命窥探,根本是件多余之举,又怎会遭人凌割惨死… 想到这里,蓦地灵光一闪。忽然记起昨日张得胜受命之际,曾形容过“竹篱破户”中男女二人:“……男的四十出头,女的只有二十零点,长得直似花朵般标致,所以那男的见了老婆,必恭必敬就像儿子见了娘一样……” 这番话,顿时激发桑琼灵机,急忙执灯重新察看那女尸……… 一看之下,果然破绽显现无遗;女尸肌肤粗糙,头发枯黄,年纪至少已近四十,哪像一二十零点………花朵般标致的人。 桑琼既惊又怒,吹灭了油灯,飞步冲出矮屋。 梁金豪骇然问道:“帮主。发生了什么事?” 桑琼挥手沉声道:“快走!咱们中计了………”声未落,人已如怒矢掠卒.匆匆奔向镇外。 一片乌云,缓缓移至中天。 冷月残辉,黯然敛隐,夜色变得更黑、更静。 当此万籁俱寂的夜半,一缕纤细的人影,悄没声息越过了‘湖滨凶宅”的围墙。 这人一身灰衣,肋下悬着一柄银色短剑,用一幅厚纱掩去大半个面庞,只剩下一双冷峻幽深的眸子,透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目光。 进入围墙,便是那荒芜而阴森的大花园,园中乱草丛生,残砖断瓦,早成了狸鼠虫蛇匿居之处。 灰衣蒙面人身法诡异,捷如幽灵,飘然越墙进入荒园,目光飞快地一扫园中两座楼房,立即以手掩口,发出一阵低沉的夜枭低鸣声:“咕咕咕” 片刻之后,一座废塌的假山后传来回应,也是三声低沉枭啼:“咕咕咕!” 灰衣蒙面人眸子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鸣声一变而为:“咕咕咕咕”一长二短一长。 ‘咕咕咕咕”假山后如声应合,也变为一长二短一长,接着,一个低哑的声音唤道:“是四师妹吗?快请这边来。” 灰衣蒙面人轻“晤”了一声,身形一折,飘然掠入假山阴影之后…——” 旷野荒园,枭鸟夜啼,本是极平常事,但假山后那句低哑的呼唤,却惊动了墙外几位正在攒行中的男女。 那一行人,共有一男三女,男的在前引路,三名少女衣分三色,正低头疾行,遥向“湖滨凶宅”而来。 他们比灰衣蒙面人略晚片刻,本未发现灰衣蒙面人越墙进入荒园,甫到墙边,却正好听见了那声低哑的呼唤。 引路的花袍大汉尚未警觉,刚要掠身飞上园墙,忽被身后一名黄衣少女探手拉住,低喝道:‘且慢!”“ 男女三人脚步顿住,三名少女互相交换了一瞥惊骇的眼色,其中一名穿黑色劲装,外罩黑色披风的少女轻声询问道:“是她么?” 黄衣少女点点头道:“听声音,很像是那贱人……”一语未毕,另一名白衣少女立时怒眉掀挑,伸手一按剑柄,便待飞越围墙。 黑衣少女连忙拦住沉声道:“五妹,暂时忍耐些,既然找到了她,还怕她飞上天去?但最好看实在了,然后下手,以免卤莽,反使桑公子责怪!” 白衣少女切齿吞声,硬咽道:“若真是那贱婢,不可伤她性命,咱们要拿她活祭爹爹……” 黑衣少女和黄衣少女也黯然颔首,道:“那是自然,五妹,仇人当面,切忌激动,咱们要使罪证确凿,叫那贱婢死得心服口服。” 那花袍大汉接口道:‘咱们帮主也是这么说,若不为觅取确证,咱们随时可以擒她,也不必叫梁某赶赴合肥,将三位姑娘老远请到此地来了。” 四人低声商议了一阵,便在墙外隐住身形,寻一处破塌缺口,屏息而待。 那假山距墙约有十丈,山后草长逾膝,十分隐蔽,人影渺不可见,却能听见假山洞侧传来谈话的声音。 隐在假山后的,共有三人,好像是两个女的,正在责备另一个男的,其中那低哑的口音埋怨道:“………难得水到渠成,桑琼已经入壳,早些下手,早些了事,偏是你自作聪明,又将时间延到明天,夜长梦多,万一发生变故,宫主怪罪下来,你去承担?” 男的应道:“我何尝愿意拖延,无奈被姓桑的拿话套住了,他们一定要等明天,我若逼得太急,又怕引起他们的疑心…” 另一个略带阴沉的女人声音道:“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们已经起疑,揭破秘密只在迟早而已,你在途中没有答应替张得胜治伤,白白放弃下手机会,实属不智之极,如今连‘犀骨天狼钉’也落在他手中,迟早会坏了大事。” 男的委屈万分,回了一句:“早知如此,四妹就不该使用‘天狼钉’! 阴沉女声叱道:“我使用了,你正可以藉治伤的机会取回来,你为什么不肯?” 男的叹道嗖‘唉!我的姑奶奶,你尽知道怪我,却没想想我的难处,在镇上,那张得胜已经跟我们见过一面,假如在治伤时被他认出来,岂非更坏了大事?” 阴沉女声似语塞,顿了一下,又道:“你怎知他一定会认识你?” 男的答道:“谁叫咱们先在镇上扮夫妇,又去北峡山扮大夫?一人扮二角,怎能不露破绽,我原说跟五师弟换一换,叫他扮大夫,我扮和尚,偏偏你们又不答应。” 那低哑的女声接口道:“好了!事到如今,谁也不用埋怨谁了,眼前最要紧,趁桑琼未返,赶快下手,能成功大家都可将功赎罪,否则,咱们三人别说谁也担不起罪责,从此也没有脸再见宫主,更会被大师姊她们笑死了。” 男的犹自悻悻地道:“大师姊她们自然容易得手,带去的人多,南谷又全无防备,不像咱们的对头这样难缠……” 阴沉女声又叱道:“你就会抱怨,当初分派人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大师姊去南谷?” 男的期期艾艾道:“我……我……还不是为了你……” “呸!你为我,就该帮我早成大功,现在别多说了,赶快动手,五哥已备妥接应,咱们务必要在桑琼返庄以前离去。” 男的问道:“二师妹,你看该如何下手才好!” 低哑女声道:“姓罗的守候楼檐不肯离开,除了硬拼,别无他法,大师兄负责引开姓罗的,我和四师妹才能下手。” 男的傲然道:“这个容易,姓罗的出身少林俗家弟子,他那几手鬼画符,还没放在我眼中……” 阴沉的女声却道:“你也别太轻敌,仔细大意失荆州……”接着又问:“二师姊,咱们怎样处置那姓杨的丫头?” 低哑女声冷冷道:‘那丫头已经动摇,能留下备作后用固然好,否则,就杀了灭口。” “好!就这么办!” 话声至此而止,假山后幽灵般掠出三条人影,略一张顾,便联袂纵起,向荒园小楼掩去。 这时,围墙外四人也先后现身,原来那花抱大汉,正是“云岭双煞”老大梁金虎,三名少女,却是欧阳玉儿和墨燕欧阳珍、黄燕欧阳兰。 三燕脸色全都一派凝重,相顾切齿道:“果然正是艳琴那贱婢!” 梁金虎道:“我也认识那灰衣蒙面女子,就是在万梅山庄假设藏珍图,事后又杀死侯昆扬灭口的那名‘令主’!” 墨燕点头叹道:“真相已白,这些家伙都是一丘之貉,正街命暗算武林四大世家,卧龙庄和天寿宫已经毁在他们手中,岭南太阳谷亦难幸免,再下去,就要轮到川西神机堡了。” 欧阳工儿催促道:“别只顾说话,桑哥哥离庄未返,咱们快助一臂之力,擒住这三个狗男女再说。” 墨燕黛眉一剔,转问梁金虎道:“小楼中还有什么人?” 梁金虎道:“除了春梅,仅只秀珠姑娘和罗天奇,此外,不知道金豪是否也在庄中。” 墨燕微一沉吟,道:“这儿有咱们三人,已经足够应付,你可去庄外守候桑公子,顺便查看他们所谓接应何在?以求截断他们的后援,里应外合,一鼓成擒。” 梁金虎答应一声,如飞而去,三燕又低声商议片刻,也蹑踪越墙进人荒园…… 小楼中,早已灯火寂灭,但人儿却未人梦。 秀珠衣裙未解,拥被仰卧榻上,一双明眸充满盈盈泪水,怔怔凝视着屋顶,芳心紊乱似搅了一团乱麻…… 自从桑琼离开小楼,她便反锁房门,安顿春梅上床,熄灯假卧,事实上,此刻她心血沸腾,满腹凄愁,何尝有丝毫睡意。 她凝神倾听,知道桑琼已经设词拦阻了黄光平,也听见楼下人声静止,都已归房就寝,后来,更从窗隙中目睹桑琼和罗天奇分别采取了行动,桑琼乘夜离庄,罗天奇则劲装负剑,一直隐身守望在小楼窗外……… 这些安排,使她羞惭,也令她感激,然而,却并未给她任何“安全”的感觉;因为她深深也了解,事到如今,一切戒备都属徒劳,已经太迟了。 可是,她虽然洞烛危机,竟无法将心意坦率告诉桑琼和罗天奇,只有让内疚悔恨啃噬着自己心灵;让那无声无息的泪水,来洗刷自己灵魂上的污垢…… 夜,渐渐深了,项下绣枕早已沾湿大片,窗外人影仁立如初,显然罗天奇尚未离去。 秀珠偶一注视纸窗外淡淡的人影,羞惭交加,芳心直如刀割,终于轻轻推开被褥,蹑手蹑足下了床,摸索走到书桌前,摊平素笺,打开了笔盒墨砚…… 秀珠沾得笔饱,举管临笺,含泪写下了八个字…… “桑罗二位大哥同鉴……”下面的字,却被夺眶而出的热泪冲断。 大错铸成,悔恨已迟,既然咎由自取,还有什么颜面启齿?一阵抽搐,又废然把笔放下。 但沉吟片刻之后,却又暗自摇头忖道:反正他们看到遗笺时,我已经领受了应得的惩罚,人死之后,何必再顾羞耻?桑公子待我情同手足,罗天奇更是情深款款,我把经过遗书相告,他们一定会原谅我,知道我临死已有仟悔之心,纵在九泉,也可以含笑瞑目…… 心念反复转动,终于毅然抹去泪水,重新执起那枚沉重而笨拙的笔,伏案疾书下去,写道:“……世间最无义者,莫过以怨报德,受恩反噬;秀珠本卑微俗女,沐蒙错爱,视如手足,推心置腹,情逾同胞,如说:秀珠实忘恩负义之徒,腼颜事敌之辈。信耶?非耶?君等胸襟似海,磊落丈夫,容或不愿递信此言,然事可瞒人,不可欺天。秀珠愧作汗颜,午夜扪心,深宵惊梦,意惭形秽,唯有自知;纵倾三江之水,难洗刻骨之羞;虽出一时愚昧,遭人肋持,悔恨无及,而此身已蒙污垢,生前既负厚德,死后更无颜晤见亡父,临书零涕,掬诚以陈实情,非敢妄邀谅宥,但求揭露敌人好险之心,诡诈之谋,凶残之念,毒恶之计;冀君等警惕于秋毫之微,则秀珠九泉瞑目,负疚稍轻耳……” 屋中未燃灯火,秀珠在黑暗中边哭边写,泪眼朦胧,字迹潦草不堪,一口气写到这里,担心事后桑琼和罗天奇不易辨认,于是略拭热泪,强忍悲楚,才继续写道:“……忆昔太湖收葬父骸,为觅仇踪,浪迹天涯,窘困潦倒之际,得公子赠银嘱归故里,讵料甫出合肥,便堕陷阱,其人乃……” 正写到“乃”字,突闻窗外一声低叱道:“什么人?” 秀珠闻声一震,手中笔管“啪”地跌落桌上,把素笺染污了一大块。她顾不得收拾,一族身,忙从枕下抽出长剑,同时骄指如箭,飞快地点了春梅“睡穴”。 笃!笃!笃! 窗上传来一连三声弹指轻响,罗天奇在窗外低唤道:“珠妹妹!醒一醒!” “晤什么事?”秀珠故作梦中惊醒,剑藏肘后,欺身到了窗前。 罗天奇沉声道:“大哥离庄未返,园中发现夜行人,你仔细一些,愚兄去查看一下。” 秀珠情知大祸将至,心头噗通狂跳,颤声道:“好……你快去快回,别离开太远了……” 罗天奇应了一声,人影掠空飞起,瞬息已渺。 顷刻之后,园中传来连声呼叱和金铁交鸣声响,渐去渐远,显然罗天奇已经遭遇敌人,而且被诱逐渐远离了荒园…… 秀珠凝神倾听,突然心里生出一缕寒意,连忙将长剑横街口中,匆匆撕破被褥,束成一条布带,准备把春梅捆在自己背上,以备万一时…… 那知她刚将布带束成,尚未抱起春梅,蓦地一丝冷笑入耳,寒声问道:“怎么?想走了吗?” 秀珠骇然一震,顺手掀翻被褥,没头没脑掩盖住春梅,摘剑,旋身,目光掠处,窗前已悄生生立着一个素衣少妇,正是那自称“素娥”的小寡妇。 素娥仍是一身居霜素服,也没有携带刀剑兵刃,但脸上狞笑闪烁,已非平日温婉恭顺神情,冷冷又接了一句:“这时候想走,不嫌太晚了些?” 秀珠一见素娥,如睹蛇蝎,面色顿变,握着长剑的手,也不期颤抖起来,呐呐问道: “你……你要怎样………” 素娥一扬黛眉,嗤道:“杨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半日了,是么?” 秀珠目光一扫床上春梅,颤声道:“你们一定要杀死她……” 素娥嗤嗤娇笑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她不过是个疯女,死活又有什么分别?咱们只是替她设想,让她早些解脱,可以少在人间受许多痛苦……”一面说着,一面缓步珊珊走了过来。 “不!”秀珠突然横剑当胸,紧紧挡住在春梅床前,沉声道:“你不能杀她,她已经够可怜了,连一个疯病之人,你们也不肯放过吗?” 素娥笑靥依旧,摇头道:“把剑收起来吧,杨姑娘,我不愿意动刀动剑,沾染血腥,现在你桑大哥离庄未归,罗天奇也已经凶多吉少,你应该明白,动武是没有益处的。” 秀珠泪光流转,凄然道:“我知道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但是,我求你放过她一命,她只是桑大哥的一点希望,纵使活着,也决不会妨碍你们什么,她病得很重,这些日子,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不就是证明吗……” 素娥颔首道:“不错。这证明她生既无益,不如早些解脱的好。” 秀珠哀声道:“留下她予人无益,予你无损,你何不手下留情?” 素娥笑道:“好的,看在你的份上,我会让她死得平平静静,毫无痛苦,明天桑琼回来,也不会责怪你……” 秀珠见哀求无效,又道:“你要杀她,不过是因为她曾目睹你们迫害东庄女主人的实情,可是,现在你们的行径,我也略知大概,假如她死在你们手中,我一样会把内情告诉桑大哥……” 素娥未等她说完,便嗤嗤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一点我们很放心,你不会那么傻,你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出卖过桑琼,早已暗中跟咱们声息相通了。” 秀珠脸色惨变,咬牙切齿道:“你想错了,从前我自恨愚昧。受你们威胁利用,现在却不再害怕顾忌,拼着一死,决不再受威迫!”一素娥眼中凶光一闪,阴笑道:“是吗?假如落得不死不活,那该有多难受! 秀珠紧了紧手中长剑,道:“除非你先杀了我,否则,休想伤她一根毫发。” 素娥扬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多大神通。”话落一探左手,中食二指半屈如钩,疾然戳向秀珠双目。 秀珠一声娇叱,振腕出剑,寒芒暴展,迎胸划出。 银虹乍现中,只听素娥冷冷一笑,左臂忽沉,“啪”地一声响,掌沿正切中长剑剑身。 秀珠顿感虎口奇痛欲裂,长剑险些脱手,刚一怔,素娥右手迅着电掣紧随而至,五根水葱般尖尖指甲,已经触及左边面颊。 “嗤!”一声轻响,秀珠颊上如被火烙,奋力挥剑使出一招“神龙展尾”,寒光闪现,人影立分。 这一招“神龙展尾”乃桑琼由“飞龙三式”中威力最大的一招转授秀珠和罗天奇,神剑绝技果然不同凡俗,秀珠虽然尚未纯熟,谈不上火候,已将素娥逼退三四步。 秀珠藉此一缓之际,举手掩面,却摸了一手血。 素娥目光连闪,狞笑道:“原来你是仗持这招剑法?很好,咱们就试试看,区区剑招,能不能保全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她右手五指上,肉屑尚存,鲜血淋漓,方才一抓之下,已将秀珠颊上抓裂五道深深血槽。 人皆爱美恶丑,女性犹然,秀珠展视掌上血迹,知道面貌已被毁伤,芳心震颤,几乎要痛哭失声,但她冰雪聪明,情知今夜凶多吉少,性命尚且不顾,何必计较什么美丑妍姿,自己纵拼个凌迟寸碟,只要能保全春梅,也就值得了。 她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悲痛,也不顾满脸鲜血正顺颊下流,紧咬银牙,全心守在床前,决不因激怒轻易出手。 素娥接连进逼三次,都被同样一招“神龙展尾”迫退,羞怒之下,凶念顿起,十指交挥,明似攻袭床上的春梅、实则专向秀珠面颊施煞手,可怜秀珠功力远逊,又要防护春梅,不多久,已经披头散发,鲜血满脸,两片晶莹玉颊,纵横交错尽是斑斑伤痕。但秀珠咬牙忍耐,始终没有呻吟过一声,拼着容貌毁去,死也不肯离开床前半步。 人,终是血肉之躯,她虽然奋不顾身苦苦支撑,无奈武功实较素娥相差太远,仅凭一招尚未纯熟的“神龙展尾”,非但伤不了素娥,渐渐连自保也力不从心了,而桑琼人踪渺茫,罗天奇一去不返!似此下去,最后仍然难兔双双丧命在素娥手中。 正在危急之际,屋顶突然有人沉声问道:“二师姊,怎么还没有得手?可须小妹相助一臂?” 素娥应道:“这丫头有些棘手,大师兄那边怎样了?” 屋顶上答道:“我正在奇怪,论理收拾一个姓罗的,大师兄早该了结,迄今未见赶来,大约也碰上意外……” 素娥攻势一紧,叫道嗖‘事不宜迟,我缠住这丫头,你快些进来,早早解决,再去助大师兄。”” 屋顶答应一声,人影疾闪,那灰衣蒙面女子果然穿窗而人。 秀珠力阻素娥已觉不支,忽见对方又加了一人,而且竟是在准阳万梅山庄出现过的“银剑令主”,心中大感慌乱,奋力攻出一剑,身形飞转,将床上春梅连人带褥一把抱起,挟在肋下,一顿足,直向楼顶冲去。 俗语说:性命危急,李广射石。一个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发出超乎寻常的潜力。 小楼上有尘板更有屋瓦,竟被秀珠一冲而裂,“蓬”然一声,破了个大洞,积尘纷堕,碎瓦乱飞。 秀珠撞开屋顶,头脸尽被残柱瓦砾割破,顾不得痛,顺势一滚,“哗啦啦”、压碎大片屋瓦,从楼檐直堕园中。 那灰衣蒙面女子和素娥都没有防备她会破屋逃走,双双推窗追出,正值秀珠滚离檐口,灰衣蒙面女子一扬手,凌空劈出一掌。 秀珠闪避无及,掌力正中右肩,闷哼一声,长剑脱手,人也昏了过去,但抱住春梅却毫未放松,翻翻滚滚向楼下堕落…… 小楼虽不太高,楼下荒园中,却遍地尖石,凌空堕落,纵不致死,也难免重伤,何况还有两名强敌蹑踪追到。 眼看人将触地,突然一条白色人影迅如闪电横掠而至,恰好接住了秀珠和春梅,轻轻放在地上,一扬头,目光恰跟迫扑下来的素娥相遇。 白衣人满眶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两道寒气逼人的眸子,炯炯凝注在素娥脸上,沉声问道:“艳琴,还认识我吗?” 素娥情不由己,机伶伶打个寒噤,脱口道:“玉儿姑娘…” 欧阳玉儿一掀披风,翻腕撤出长剑。冷叱道:“想不到你还认得我欧阳玉儿,你在天寿宫多年,我爹待你不薄,你盗书逃走,尚有可原,不该心狠手辣,趁危反害旧主,你这贱婢还有一点良心吗?” 素娥情虚意怯,默然垂首。灰衣蒙面女子却接口道:“欧阳天寿老朽昏庸,狂妄自大,死有余辜。我师姊忍辱负重,被老匹夫霸占多年,就算取他几件东西带走,又有什么不应该……” 欧阳玉儿长剑一摆,喝道:“你是谁?” 灰衣蒙面女子冷笑道:“我是谁你大可不必多问,别人畏惧你北宫彩燕,咱们并不惧怕,你若识趣,今夜的事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勿怪不念旧情。” 欧阳玉儿怒极反笑,点点头道:“好一个不念旧情,我知道你们背后另有靠山,才敢如此横行无忌,血仇血债,追索千里既然在这里相遇,只怨你们报应临头,今夜别想走了。” 笑容一敛,怒目向素娥叱道:“艳琴,还不自闭三脉,真要等我动手么?” 素娥猛然扬头,微笑道:“欧阳玉儿,你不要自持身份逼人太甚,我是体念旧谊,并不是怕你……” 灰衣蒙面女子沉声道:“二师姊,何必多跟她废话,斩草除根,别耽误了大事。”说着,拔出肋下短剑,径扑欧阳玉儿。 两人一出手,俱都全力施展,剑势连绵,迅快绝伦连拆十余招,那灰衣蒙面女子剑法诡异,竟不在欧阳工儿之下,手中银剑虽然吃亏太短了些,攻守之间,依然凌厉非常,毫无怯意。 欧阳王儿暗觉惊诧,不敢轻敌大意,仰天一声清啸,长剑威力顿盛,一轮疾攻,抢占先机,突然剑影速收,脚下连踩九宫碎步,左手手指隐挽兰花,猛弹三指。 素娥神色微变,急叫道:“师妹仔细‘弹指飞星’”呼叫声中,遥遥一指疾弹而出。 那灰衣蒙面女子先被欧阳王儿一轮快攻所制,正踉跄后退,不料欧阳玉儿突然收剑运指,方自一怔,眼前人影幻现,虽闻素娥出声告诫,却一时迷乱,未能辨出“弹指飞星”来自何方? 急切间,短剑回护前胸,仰身欲退,握剑的手腕一麻,已被欧阳王儿指风击中…… “当!”银剑应指堕落。尚幸素娥抢救及时,替她挡住了其余二指,兵刃脱手,人却并未受伤。 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她才相信“北宫彩燕”名满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素娥指掌兼施,截住欧阳玉儿,一面低声道:“北宫来人决不止彩燕,从速知会大师兄撤身!” 灰衣蒙面女子急急抬回短剑,刚欲离去,楼角阴影中忽然飘来一声冷笑,接道:“艳琴,你猜得不错,可惜今夜已容不得你撤身了。”声出人现,墨燕和黄燕双剑出鞘,早堵住去路。 欧阳玉儿扬声道:“二位姊姊多留神些,这贱婢已经偷学了不少天寿宫武功。” 墨燕笑道:“放心!今夜她插翅也逃不了啦!你跟四妹负责俺那贱婢,这一个交给姊姊打发。”一摆剑,扑向灰衣蒙面女子。 素娥见三燕现身,心里才真正感到惊慌,一面游目四顾,查看还有没有隐伏的北宫高手,一面连发啸音,呼求援助。 黄燕叱骂道:“鬼叫有什么用?你们三个狗男女,一个也别想脱身,不如束手受擒,倒免得等一会皮肉受苦。” 素娥口不答话,赤手空拳独战双燕,居然毫无逊色,其实她匿伏天寿宫多年,又得欧阳天寿宠爱,北宫剑招指法,莫不洞悉无遗,内功修为更在双燕之上,欧阳玉儿和黄燕双剑联手,一时半刻之间,的确奈何她不得。 那边墨燕欧阳珍和灰衣蒙面女子,也是旗鼓相当,一长一短两柄剑舞得风雨不透,难分高下。 激战正酣,蓦闻两声凄厉长啸划破夜空,由远而近,霎时间,两条人影疾如怒矢先后掠到。 素娥和灰衣蒙面女子顿时精神一振,齐叫道:“大师哥!五师哥!” 人影敛处,黄光平仍是一身古铜色儒衫,却用一幅布巾,掩住大半个面孔,另外一个光头汉子,手提吴钩剑,顶上牛山濯濯,显得特别刺眼,正是在北峡山串演“神医”假戏的“大愚和尚”。 黄光平身形甫定,立即惊惶地道:“不要恋战,我和五师弟替你们断后,你们快走!” 灰衣蒙面女子惊问道:“怎么了?” “大愚和尚”哑声答道:“大师哥露了相,碰上了熟人,或许会惹出大麻烦来……” 灰衣蒙面女子骇然一震,略一分神,险些被墨燕一剑扫中,急忙仰身倒射丈余,沉声道:“你们快助二师姊,必要时可使用‘神火喷筒’!我先走一步!”声未毕,人已到了五丈以外。 墨燕仗剑欲追;却见黄光平从怀里取出两只乌黑圆筒扣在掌中,和“大愚和尚”双双扑向欧阳玉儿,只得放弃追敌之念,转身协助黄燕防范素娥脱逃,同时大声警告道:“五妹留神他们手上圆筒!” 话犹未完,黄光平业已按动筒上机钮,“轰”然一声,一蓬碧绿色的火焰,直向欧阳玉儿射去。 欧阳王儿仓促间来不及闪避,突然急中生智,扯下披风,展臂抖开……… 筒中烈火,全射在那袭雪白的软缎披风上,一件披风刹时烧成了灰烬,欧阳玉儿总算应变得快未被射中,却吓出一身冷汗,匆匆挟起秀珠和春梅,疾步后退。 黄光平一射无效,掷去空筒,又扣上了第二支…… 墨燕和黄燕望见,粉脸齐都变色,不约而同撒下素娥,飞身扑了过来。 黄光平身上共仅两支“神火喷筒”,所以并未再射第二支,趁机叫道:“二师妹。快走!”一面将喷筒虚拟墨黄二燕,一面和“大愚和尚”缓缓向墙边退去。 墨燕和黄燕慑于毒火威力,也不敢进逼,都照欧阳玉儿的方法,解下披风以作准备,素娥得此良机,一连几次纵身,早已鸿飞冥冥,消失在荒围墙外了。 黄光平估计素娥去远,向“大愚和尚”递个眼色,正欲转身掠上墙头,突见园门方向如飞奔来两人,竟是飞骑由三河镇赶回来的桑琼和梁金豪。 桑琼掠进园门,正望见黄光平和“大愚和尚”准备脱身遁走,登时一声怒喝:“无耻匹夫,哪里走!”拔剑径向黄光平扑去。 欧阳玉儿大惊,急叫道:“桑哥哥!使不得……”无奈喝阻已迟,“轰”然一声,黄光平已射出第二支“神火喷筒”…… 人影怒扑。火焰激射,一往一来,迅逾闪电,要问避,自是万万来不及了。 欧阳玉儿欲阻无及,情不由己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墨燕和黄燕也不期骇然失声,连忙扭过头去,闭目不忍卒睹…… 琼桑何曾知道黄光平手中,竟是霸道无比的“神火喷筒”,及待人已近身,火光乍现,才猛吃一惊。 但是,这时纵欲趋避,已经太迟了。 好在琼桑,虽惊不乱,陡然一沉马步,身形速定,翻肘藏剑,左掌疾圈疾吐,一招“虎跃高岗”猛劈而出。 他自从巧得“冰蚕蛹”恢复武功,又获欧阳天寿渡力换血,已经将落凤峡“力士泉”泉水潜力融于五腑八脉,内力较前递增数倍,这一掌情急出手,更是贯足了浑身力量,掌心扬处,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猛烈掌风,已经呼啸飞涌而出。 大蓬烈火被掌力一逼,“呼”地一声反卷了回去,火苗回窜,那刚刚纵起身子的“大愚和尚”登时成了代死羔羊,全身立被毒火卷住,惨叫一声,从半空中直堕下来。 尖叫、惨叫、狂随、烈火……这些惊心动魄的变化,几乎同在一瞬间发生,欧阳工儿和墨黄二燕只当那惨叫声音是桑琼所发,早已掩面失声;桑琼自己也被这怵目惨叫惊得连退丈余,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候,只有“大愚和尚”最惨,翻滚哀号,遍体毒火灼烧,全身都成了火球,不过片刻光景,已被烧得肚破肠流,筋缩骨焦,惨死在当场。 黄光平心胆俱裂,哪敢再留,抖手将空筒掷向桑琼,身形疾起,如飞掠登墙头…… 桑琼挥剑扫开毒火喷筒,大喝道:“姓黄的,还想往哪里走!”声出人动,一式“飞龙射日”,人剑合一直追而至。 黄光平连头也不敢回,双足虚空连踩,竟施展“步步登空”绝世身法,由空中跨越墙头,饶是他如此迅捷,仍被桑琼追及,左后肩一凉,已遭剑尖刺中,一声问哼,险些滚落下来。 但黄光平确非庸手,忍痛沉身,右手向墙头上一搭,双足连环踢出,“蓬”然一声,也踹中桑琼右肩。 这一脚虽不算太重,桑琼却因浮身空际无边着力,被逼倒翻退落,黄光平得此良机,早已翻过围墙,落荒飞遁而去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六章 耿耿于怀 欧阳玉儿等听到桑琼呼喝,才惊诧地睁开眼睛,正看见桑琼被黄光平踢中,凌空滚跌下来,三人又惊又喜,急急上前扶住,欧阳玉儿迫不及待先看看他头脸衣衫,毫无着火痕迹,仍然不放心地问道:“桑哥哥,你没有受伤吧?” 桑琼摇头道:“不要紧,只被那狗贼端了一脚,但他也中了我一剑,伤得必然不轻,咱们快追,还来得及!”说着,作势腾身欲起。 欧阳玉儿连忙拦住道:“桑哥哥,穷寇莫追,贼子们的毒火喷筒实在太霸道,何况秀珠伤势很重,罗少使也下落不明,必须赶快去查寻……” 桑琼心头一震,道:“秀珠和天奇怎么样了?” 欧阳玉儿道:“罗少侠情形不明,他跟梁金虎恐怕已经遭了毒手,我们赶到这儿的时候,正碰见秀珠满脸鲜血,抱着一个人从楼顶滚落下来。” 桑琼低头掀开被褥,果见秀珠满脸是血,气若游丝,伤势十分严重,但她抱着春梅的两手,却仍未放松。一桑琼目睹此状,心如刀割,顿足长叹道:“是我的错。她已经暗示我今夜将有变故,我就不该再去镇上耽误了许久。” 接着,又对欧阳王儿和墨黄双燕拱手道:“玉妹,二位姑娘,恕我失礼,请你们暂留园中,代为守护秀珠和春梅,我与金豪立即去寻天奇跟金虎,一切详情,稍等再述吧!” 正要领着梁金豪离去,忽然有人朗声接道:“杨帮主不必枉驾了,赵某接应来迟,特送两位伤者同来庄中领罪。” 随着话声,墙外闪出一片灯球火把,人影联翩,越过高墙,竟达三四十人之众。 来人个个劲装疾服,携带兵刃,其中十余人更穿着水衣水靠,火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面的,竞是龙船帮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紧跟赵公亮身后,是两名剽悍壮汉,分别背负着罗天奇和梁金虎…… 桑琼初党一怔,继之才恍然而悟。想起铁臂苍龙赵公亮曾因争夺“武库藏珍图”,跟自己在淮阳万梅山庄与邛崃落凤峡两度相识,尤其落凤峡同过患难,从此已化敌为友,赵公亮身为“龙船帮”帮主,总舵可不正是设在巢湖么?唉!飓尺比邻,自己怎么竟把他忘了? 早如想到借重“龙船帮”怎会有今夜这场变故? 桑琼追悔莫名;连忙迎上前去,惶然致歉道:“在下鲁钝,竟未想到此地原是赵老当家辖境,既疏礼候,反累老当家星夜操劳,义赐援手,实感惶恐……” 赵公亮抱拳正色道:“杨帮主,自己人别来客套,你要这么说,赵某更汗颜无地自容了。” 桑琼道:“援手之德,是应该道谢的。但不知赵老当家何以预知在下今夜将遇变故?” 赵公亮摇头笑道:“说来惭愧,此地与敝帮近在咫尺,曾有凶宅之名,原本是座空园,前几天忽然接报有人迁人居住。据称是兄妹四人借园养病,当时不知竟是杨帮主,恰巧另有点琐事离开总舵了几日,是以并未在意,只叫孩儿们暗中监视动静,直到昨日返舵,才知道附近竟有武林高人行动,赵某接报,决心一查究竟,想不到今晚又获报,谓有高手在湖滨激战,匆匆赶来,可惜迟了一步,罗梁二位已经负伤堕湖,由他们两位,始悉借住空园的就是九灵帮杨帮主……” 桑琼黯然叹息道:“阴差阳错,或许这是天意注定,复仇之期未至,才使贼徒漏网……” 赵公亮诧道:“杨帮主有何深仇?” 桑琼道:“此事一言难尽,在下实不姓杨,承赵老当家不弃慨赐援手,且请入室稍息,容在下详陈。” 赵公亮点头答应,吩咐手下留守园中担任警戒,自己仅率四名舵主,跟随桑琼进入楼下客室,又命人代为生火煮茶,整治酒肴,好在龙船帮人手众多,一呼百诺,刹时齐备,桑琼虽是主人,倒被客人招待了。 大家先检视伤者,其中以秀珠伤势最重,秀珠不仅满脸伤痕,容貌全毁,又受了灰衣蒙面女子凌空一掌,内腑也受伤不轻,罗天奇和罗金虎都被重手法震伤堕落巢湖,也昏迷未醒。只有春梅毫发无损,犹在酣睡。 桑琼分别替三人渡力疗伤,安顿停当,由梁金豪负责守护,然后回到客室,为赵公亮引介北宫三燕。 最后,才将自己身世姓名,坦然告诉赵公亮。 赵公亮简直做梦也没想到九灵帮主杨天仇,原来竟是东庄庄主,而且,眼前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是名满天下的北宫三燕,他自问出身黑道草莽,虽然雄霸一方,但与当今武林四大世家的东庄和北宫相较,终属正邪殊途,难免身渐形秽,当时惊得脸色全变,连忙避席立起,说什么也不敢再坐下来。 后经桑琼执意坚请,并以道义相交互励,才勉强答应侧身坐了下首末位,又命属下四名舵主重新行过大礼,肃容说道:“前据江湖传闻,只知东庄遭遇变故,是毁在天山五魔之手。迄今始知五魔不过受命而行,,尚有幕后主使之人,纵观前因后果,那幕后主使的元凶,其意不仅在打击四大世家,更有独霸武林,君临天下的野心,但不知桑少侠已经查出那人的身份没有?” 桑琼摇头道:“那人行事诡密狡诈,难获线索,我原想趁今夜能擒住一二名贼党,逼取口供,藉以侦察那幕后元凶,谁料一着之差,终被免脱逃去了。” 赵公亮奋然道:“少侠的意思,是说今夜动手的人,与东庄变故有关么?” 桑琼道:“正是如此,否则他们何至煞费苦心,必欲杀害春梅意图灭口!” 赵公亮道:“假若果真如此,赵某倒可提供一个追查的线索。” 桑琼惊道:“赵老当家莫非知道他们来历?” 赵公亮道:“虽然尚未全知他们来历,但赵某在赶到湖滨的时候,曾见那两名与罗梁二位激战之人,其中一人,颇为面熟,赵某刚出声招呼,不料他却匆匆撕下一片布巾掩住面部,仓皇遁走了………” 欧阳王儿听得心中一动,急急接口道:“不错,就是那两名引诱罗少侠离开的男子,后来他们匆匆赶回,其中一个光头碱人曾对艳琴贱婢说:“大师兄露了像,碰见熟人,或许会惹下大麻烦……。”两名贱婢听了这话,才急忙脱身逃去的。” 桑琼惊喜交集,急问道:“老当家认出那人是谁?” 赵公亮道:“是个穿古铜色儒衫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桑琼脱口道:“就是那假冒神医来替春梅诊病的‘竹林逸士’黄光平。” 赵公亮微诧道:“他说他是黄光平?” 桑琼点头道:“是啊……” 赵公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小子,连名姓都改了,真难为他想得出来。” 桑琼催促道:“究竟怎么一回事?老当家请快说!” 赵公亮笑道:“竹林逸士黄光平乃皖中名医,确有其人,但他今年已经八十高龄,而且现在就住在巢湖姥山龙船帮总舵,担任帮中‘神龙舵’名誉舵主的职务。” 桑琼点头道:“他们假冒神医之名,目的全为加害春梅,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老当家所认出那人的真实姓名又叫什么呢?” 铁臂苍龙赵公亮笑道:“那人也姓黄,名叫黄文彬,二十年前,也算在黑道中颇有几分名气,非但精于土木消息,更巧制各种喷筒暗器,所以,有个绰号,叫做‘神手郎君’……” 桑琼忽然岔口道:“他惯常使用的暗器,有哪几种?’‘赵公亮道:“最负盛名的,是一筒特制‘犀骨天狼钉’。” 桑琼探手人怀,摸出那枚从张得胜尸体上取得的狼头长钉,问道:“是这个吗?” 赵公亮轩眉道:“一点不错,正是这东西,由此足证赵某决未认错,他果然就是当年的神手郎君黄文彬。” 桑琼重又收天狼钉,道:“老当家说的是二十年前,可知那黄文彬近年行踪?以及他的师承来历?” 赵金亮道:“黄文彬出道虽在二十年前,但在江湖中走动并不太久,前后不足十年,师承来历鲜有人知,不过,后来听说他已经投身在一位武林高人门下,并且被那位高人收为义子,从此绝迹江湖,无人再看见过他……” 桑琼矍然问道:“那位收容他的武林高人是谁?” 赵公亮笑道:“提起那位武林高人,少侠和三位姑娘应该都非常熟悉才对!” 桑琼和三燕同感一怔,齐声道:“当真?他是谁?” 赵公亮正要说出那人名号,突然被一阵呼叱之声打断,叱喝声来自荒园中,显系龙船帮担任警戒守望的弟子所发。 众人闻声变色,刚欲按剑而起,一个船帮弟子已飞步奔进客室,向铁臂苍龙赵公亮躬身陈报道:“禀帮主,有人持强闯入庄园。” 赶公亮脸色一沉,道:“共有多少人?” 那名弟子答道:“只有一人。” 赵公亮勃然震怒,叱道:“一个人你们也奈何不了?他娘的,你们这批酒囊饭袋,还有脸猫跳狗叫的,给咱们龙船帮增光?” 那名弟子讷讷道:“回帮主的话,来人是个老头子,武功高强,小的们拦他不住,已经被打伤了七八个了………” 桑琼霍地站起,道:“既是强敌,原怪不得兄弟们,老当家请宽坐,我出去看看。” 欧阳玉儿接口道:“桑哥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赵公亮拂袖而起,大声道:“不如大家一起去,且看是个什么样的老匹夫……”一语未毕,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问哼,更挟着一连串兵刃堕地声响。 一个冷傲不屑的嗓音在窗外接道:“赵公亮,你也太放肆了,就凭这‘老匹夫’三个字,够你颈上人头作抵,滚出来吧!” 赵公亮怒眉一剔,翻腕拔出肩后那柄重达八十一斤的金背砍山刀,一声虎吼,穿宙飞出。 桑琼和三燕也不怠慢,各撤兵刃,一齐掠出窗外。 园中横七竖八躺满了龙船帮负责警戒的弟子,三十多人尽被制住穴道,刀剑兵刃,撒了一地。(以下原书缺5页) 桑琼失声道:“你说的是西堡?” 赵公亮道:“正是。西堡与东庄南谷北宫合称武林四大世家,但璇玑秀士天性孤僻骄傲,最喜欢钻研各种机关消息,一向严禁门下涉足江湖,也不准武林中人进人神机堡,数十年来,武林同道都对西堡存着神秘的感觉,只是谁也不敢踏人西堡一步,更别说见到璇玑秀士了,那黄文彬不知怎的竟投人西堡,并且由璇玑秀士邓玄收为义子,说起来,或许跟他性喜研制各种土木消息有关,因有同好,才会获得邓玄宠爱……” 桑琼一面倾听,一面心念飞转,回忆万梅山庄争夺藏珍图,南谷二龙一凤和北宫五燕都远道赶至,唯独西堡按兵不动;后来群雄齐集邛崃落凤峡,西堡并未参与,却派出师爷莫金荣佯为劝阻,暗探虚实。 这些点点滴滴,当时谁也没有在意,及今细想起来,竟然处处可疑,事事有因。 不过,有一点使人费解的,神机堡主邓玄为人孤僻,一向闭堡自守,不与武林中人交往,跟东庄南谷北宫没有新仇旧恨,假如说那幕后主使魔头是璇玑秀士邓玄,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除非一个可能,那就是神手郎君黄文彬也跟艳琴潜伏天寿宫一样,藉西堡隐身,另怀诡谋…… 桑琼想到这里,热血沸腾,心弦震荡,岔口问道:“老当家跟黄文彬相识多久?交往如何?” 赵公亮道嗖‘他还没有成名以前,便与赵某结识,且曾歃血盟誓,义订金兰,但是,后来因故反目,就没有继续往来,这虽是十年前的事,赵某却敢说远较任何人知他最深。” 桑琼略作沉吟,笑道:“我有几点疑问,想详细请教。其中或许有涉及私事之处,老当家能答则答,不能答也不必为难,倘有失礼冒昧的地方,老当家请多原谅。” 赵公亮慨然道:“这是什么话,能为少侠稍尽绵薄,固所欣愿,少侠请问吧,赵公亮知无不言。” 桑琼先道了谢,于是含笑问道:“老当家适才提到曾跟黄文彬歃血盟誓,义订金兰,不知当时共有几人结义?” 这第一问,就把赵公亮问得一怔,脸上忽现苦笑。 桑琼忙道:“老当家不必为难,我已经说过,如果碍于隐私,老当家可以不必回答。” 赵公亮尴尬一笑,道:“事隔十多年,赵某今年已经虚度六十了,还存什么隐私。少侠既然问起,自当实说。当年结义订交,一共是三个人。” 桑琼含笑又问:“另一位是什么人呢?” 赵公亮脸上微现红晕,道:“是个女的,复姓慕容,单名芳,绰号‘毒红娘’,结义时赵某居长,毒红娘第二,黄文彬是三弟。” 桑琼点点头,笑道:“老当家曾说结义未久,便因故反目绝交,我再冒昧请问一事,所谓‘因故’,是否牵涉到“情’字?” 赵公亮大笑道:“不愧东庄少主,赵某就知道难逃高明法眼,索性直说了罢,二十年前,赵某年近四旬,毒红娘慕容芳也三十一岁了,本与赵某夙有情谊,才入盟结拜,谁知那骚婆娘竟是个不顾廉耻的人,以长恋幼,爱上了年轻盟弟,冷淡了我这个半老头儿的盟兄,赵某受不了那口窝囊气,一怒之下,就把那张金兰帖撕他娘的,从此断了往来。” 桑琼道:“对这种寡情不义的人,撕得应该,事后黄文彬投身西堡,那毒红娘慕容芳想必也去了?” 赵公亮摇头道:“这倒不知详情,或许他们一时恋奸情热,日久生厌,早已分手也未可知。” 桑琼想了想,又道:“那么,黄文彬投身西堡的事,老当家是从何处听到的呢?” 赵公亮道:“这还是十年前,从一个黑道朋友口中传出来的。” 桑琼注目道:“西堡一向闭关自守,隔绝武林,贵友消息从何而来?只怕未必可靠吧?” 赵公亮笑道:“少侠放心,西堡虽然隔绝武林,赵某这个朋友却常去堡中走动,也可以说是半个神机堡弟子,他的消息大约不会错……” 桑琼惊问道:“此人是谁?” 赵公亮道:“他本是蜀人,世居青城,人称‘飞虎辛东’。” 桑琼“啊”了一声,道:“可是号称西蜀辛家五虎中的一个?” 赵公亮道:“飞虎辛东正是辛家五虎老大,少侠也认识他?” 桑琼摇头道:“仅闻其名,并未见过,但辛家五虎中,有一个通臂猿辛博,上次前往落凤峡时,倒见过一面。” 赵公亮笑道:“那是五虎中老二。” 桑琼忽然肃答道:‘为查黄文彬来历,在下有意去一趟神机堡,老当家既与辛家五虎相稔,能否赐一介函,以备必要时借重他们出人神机堡的方便?’” 赵公亮沉思有顷,道:“备一书函固然容易,但少侠务须谨慎,辛家兄弟出身黑道,又依赖西堡庇护,假如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桑琼笑道:“这一点我自会留意,老当家信中不必提我姓名身份,只写上专函引介知友,希望他们照拂协助的话,至于如何运用,届时再视情况决定就是。” 赵公亮恳切地道:“论理赵某应该陪伴少侠同去,一则不易分身,二则黄文彬与我有此旧隙,我若同往西堡,不仅对少侠无益,反使黄文彬增高警觉,少侠如另有差遣,巢湖弟兄万死不辞。”” 桑琼道:“能得老当家一席畅谈,获悉黄文彬如此珍贵线索,在下已经足感盛情,也许待在下动身时,这几位负伤同门,还要借重老当家照拂。” 赵公亮拍胸道:“不须少侠吩咐,赵某自当迎接诸位同返总舵,使他们舒舒服服调养治疗,少侠别忘了,那位货真价实的神医黄光平,就住在巢湖龙船帮哩!”说罢,持须大笑不已。 江湖草奔,最重‘义”字,赵公亮感念桑琼在落凤峡拯危赠泉的恩惠,倾诚图报,当时就提笔作书,并且详细告诉了辛家兄弟住处。 不久,天已大亮。 桑琼整理小楼卧房,亲送春梅和秀珠登楼休息,却在残梁断瓦中,发现了桌上那封遗书。 那虽是一封尚未写完的信,笺上好几处更被墨汁涂污,但信中大意还可以凭臆测了解,桑琼看罢,脸色微变,心里骇然不已,他早就怀疑九灵帮中藏有内奸,却万万想不到奸细竟会是自己视如同胞骨肉的秀珠。 回忆合肥城中相逢,秀珠去而复返,突然出现在古墓中,以及后来罗天奇所发现秀珠常私自饮泣的异状,他方始恍然而悟,原来秀珠蹑踪查到古墓之前,就已经被敌人收买了,难怪其后九灵帮一举一动,处处落人预设的陷阶:落凤峡入伏;崇明岛雇舟;以及最近秘笈的被窃,湖滨凶宅的……敌人对自己的动向,莫不了如指掌,否则,怎会预先派出素娥来庄中卧底? 不过,他始终深信秀珠个性外柔内刚,决不会忘却父亲惨死太湖西洞庭山的血仇而腼颜事敌,必然是遭受了重大的威胁,她是怎样堕人敌人圈套?受到什么严重胁迫?为什么不敢告诉出来?这些疑问,一时尚无法获得解答。 桑琼略作沉吟,便把那封残缺遗书扯碎扬弃,故作并未发觉,也没有告诉赵公亮和梁金豪,仍然若无其事地为伤者敷药疗治。 不多久,罗天奇和梁金虎先后清醒,罗天奇听说秀珠重伤,春梅险遭毒手,顿感愧悔无限,自责未能善尽维护之责,辜负桑琼付托,桑琼反笑着安慰7一番。 罗天奇又追问秀珠伤势情形,桑琼只淡淡说道:“内伤尚无大碍,几处肌肤外伤,大约要较长时期休养才能复原,不过,她心灵所受的创伤,也许远较身体有形的创痛更需要同情和安慰。” 罗天奇急道:“大哥,能让我看看她受伤的情形么?” 桑琼摇摇头道:“目前不必见她,等她情绪平静之后,再见面也不迟。”。 罗天奇频频以手击额,含泪道:“是我害了她,她若有意外,我也不会再活了……” 桑琼宽慰一番,说道:“目下贼党虽然逃去,此地已无法再住,愚兄之意,想叫金豪先护送你和金虎到金陵后以免帮中其他弟兄久候,同时由你代我筹备卧龙庄重建,你看如何?” 罗天奇讶然道:“大哥怎不一同同去?” 桑琼道:“我还要照顾秀珠和春梅。一稍晚些时,等她们伤病复原了,自当往金陵会合。” 天奇迷惑地又问:“咱自们一去,大哥独自伴护她们,不是更不方便?” 桑琼笑道:“不妨,我自信可以应付,何况还有龙船帮赵老当家可为后援呢!” 罗天奇默然良久,终于点头答应,问道:“大哥要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桑琼想了想,道:“今天午后就走,等一会愚兄跟赵老当家商议一下,请他们派一艘船,由此经芜湖直放金陵,不必再跋涉车马了。” 罗天奇和梁金虎兄弟显然并不愿意,但未便违拗,只得答应。 桑琼把这意思转告了赵公亮,赵公亮自是满口应允,却不解地问道:“既然为了调息疗伤,何必急回金陵,咱们巢湖总舵尽可安置!” 桑琼正色道:“他们因须筹备东庄复建中,故尔先往,在下愚意,是想让春梅和秀珠暂住贵帮,借重老当家代为照顾,就便烦竹林逸士黄老夫子替春梅诊治疯症。…——” 赵公亮没有听完,已将胸膛拍得震天公响,连声道:“请放一百二十个心,包在赵公亮身上” 桑琼含笑道:“不过,有件事却须先跟老当家言明。” 赵公亮爽然道:“只要赵某办得到,少使吩咐就是了。” 桑琼肃容道:“秀珠和春梅,都是对方必欲得之甘心的人,所以搬迁之事务必秘密进行,万不能走漏风声,一旦疏忽。不仅她们安全堪虑,恐怕立即会为龙船帮带来滔天大祸,这决非在下危言耸听,老当家尚请m思。” 赵公亮霜眉一轩,道:“少侠尽请释念,除非龙船帮全帮覆灭,赵公亮身首异处,谁也别想伤她们一肌一发。” 桑琼长揖道嗖‘如此,桑琼先谢老当家,今夜即送她们入湖,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神机堡。” 赵公亮惊问道:“少侠准备一个人去?” 桑琼点头道:“神机堡名列武林四大世家,在未获确证之前,不宜兴师动众,在下独自去就足够了。” 赵公亮却摇头道:“不是赵某出言不吉,神机堡可不比淮阳万梅山庄,堡主邓玄天性孤僻傲慢且不说它,单是堡中机关消息,外人寸步难行,假如失陷在堡中,连通风报讯的人都没有,这事千万卤养不得,最好多带几个武功高的帮手同去,才有呼应。” 桑琼笑道:“老当家顾虑极是,在下决不会卤莽从事,说不定今夜与北宫彩燕见面时,彼此商议同往……” 赵公亮一拍手掌,脱口道:“好主意,如得剑魔甘道明和北宫三燕同行,就不怕邓玄翻脸了……不过,少侠与剑魔之间……” 桑琼接口笑道:“咱们之间只有一点小小误会,很容易解释开的,何况他们志在追擒弑主婢女,彼此目的相同,自须合作。” 赵公亮点头道:“说的是,大敌当前,少不得先要化除开私隙,据赵某所知,那剑魔甘道明不过自大自傲一些,一对北宫却耿忠无二,少侠如能以大局为重,口头上让他几分,就容易相处了。”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关于安排罗天奇等启程和秀珠、春梅秘密迁居巢湖总舵的细节,天色已经将近晌午,用罢午餐,赵公亮即率龙船帮门下先送罗天奇及双煞登船,然后自返姥山总舵,准备秀珠和春梅住处——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七章 噩梦初醒 桑琼亲送罗天奇等三人离去,再回到庄中时,秀珠也刚从昏迷中苏醒。 她一睁眼,看见桑琼正坐在床边替自己敷药,不觉一阵酸楚,泪水又籁籁而下。 桑琼柔声道:“珠妹妹,过去的事,不要再记在心上,一切我都知道了……” 秀珠摇头哭叫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卑鄙无耻,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卧龙庄惨死冤魂和九灵帮全帮,我是叛徒,是畜生,我不是人………” 桑琼并不拦阻她,只用亲切而诚恳的目光注视着她,直到秀珠尽情渲泄,哭得声嘶力竭,才幽幽长叹一声,含泪说道:“不错,你说的都很对,但那可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这个无德无能的兄长!” 秀珠惊呼道:“我……我并不是说你啊……” 桑琼苦笑道:“我知道,但我的良心在责备我,珠妹,一个人被逼做了错事,这并不可耻,因为人非圣贤,谁也难免错误,只要知过能改,以后不再犯就行了,何况是被迫并非甘愿呢!可是,我身为东庄主人,败毁父业不知图强,同门为我捐躯惨死不知感奋,甚至连累无辜妻子含冤九泉不知查究,却一心通世消极,将亡父遗训,闺中诚勉置诸脑后,自废武功,求入空门,这是不是可耻可鄙?这对得起亡父和同门,这是人的行为吗?” 一番话,说得秀珠哑口无言。 桑琼叹息又道:“但是,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腼颜苟活世上,正为了自己当初太愚蠢太糊涂,留此带罪之身,要替屈死同门报复血仇,要替心灵的污点求得洗刷,我虽然做错了事,尚且悬崖勒马,决心补过赎罪,何况你是被人胁迫,并非本愿呢?” 秀珠埂咽道:“可是我错得太过份了,万死也不足赎罪。” 桑琼道:“世上没有弥补不了的罪过,除非自暴自弃,不去弥补,再说,春梅安好无损,你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错呀?” 秀珠痛苦地道:“不!我早已铸成了永远大法弥补的大错,我不该把秘笈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偷去了那四本秘笈……” 桑琼微微一怔,柔声问道:“他们是谁?你告诉我,咱们还来得及夺回来。” 秀珠摇头哭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知道其中一个女的,就是这次来杀害春梅的那个蒙面的灰衣女子……” 桑琼颔首道:“你就是被她威胁才答应帮助她们的么?” 秀珠吞声述说道:”那天在合肥城中与你晤面以后,我曾经要求跟你一起,可是你不肯,却雇车送我回金陵去。谁知道那辆车,就是他们预先安排的圈套,车辆一出合肥城,竟将我载到一处阴森的大庄院里。”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中年大汉,当时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们是什么地方?那千年大汉很客气,笑着道“你不用害怕,咱们都是卧龙庄桑少侠的朋友,特地请你来商议一件大事。”” “我问他们是谁?要与我商议什么事?中年大汉却道:等一会你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大家都正等候呢!’一面说着,一面很礼貌地请我下车,并且吩咐驾车的车把式等在院子里不用离去。” “我看那中年大汉好像并无恶意,同时我身边除了大哥你给的那五十两银子,其他别无长物,便壮着胆随他走进屋去,一进大厅,里面果然坐着男女七八个人……” 桑琼忽然岔口问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秀珠道:“当时人太多,我也没有仔细看,只知道为首是个年纪不大,却用面纱蒙住脸的女子,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很有权威的模样……” 桑琼又问:“其中有没有素娥?” 秀珠摇头道:“没有。另外有个女子,年纪比她要轻些。” 桑琼道:“好!你再说下去,后来如何?” 秀珠幽幽道:“他们对我很客气,让我坐在上首,然后那灰衣蒙面女子告诉我,说他们都是武林各派年青一辈的同道,也都是大哥你的好朋友,东庄生变之初,他们赶去晚了一步,未能助你一臂之力,大家都觉得很难过……” “这么说,倒该谢谢他们一番义气了。” 秀珠也不期破啼而笑,接着又道:“那灰衣蒙面女子说,他们未能及时往太湖西洞庭山助战,事后决心助你报复血仇,重整东应声威,可是,没想到你的行为太使大家失望,居然不图振作,反而到飞云寺出家,而且把一身辛苦得来的武功废了,置祖先基业和满肩血仇于不顾,令人不齿………” 桑琼点点头道:“责备得很对!” 秀珠又道:“…所以,他们虽有伏义之心,却感无从相助,经大家计议结果,决定暗中帮助东庄重整,但在你武功未恢复,意志未振作之前,不能让你知道,可是又不放心让你孤独行事,想派个人跟在你身边,大家全是你的熟人,殊觉不便,因此才想到邀我参加,希望我为恢复东庄大业着想;设法跟随在你左右,将你的思想行动和作为,随时转告他们,一俟时机成熟,即可同心协力助你重建东庄。” 桑琼哑然失笑道:‘“原来他们竟以大义为饵,难怪你会上当。” 秀珠惭愧地道:“说实在话,当时他们所说,正是我心里想要说的,何况我本来不愿回金陵去,心里真是又惊又喜,暗暗替你高兴,未逞思忖,便满口答应了,我虽然也想到他们会不会假冒?但那蒙面女子提到庄中琐事,竟分毫不差……” 桑琼蓦地心中一动,忙问道:“她提到些什么琐事?” 秀珠道:“她曾经问起看守鼓楼的李驼子,管库房。锁匙的王老爹,侍候内室的罗大娘,更谈起夫人在世时喜欢兰花,有一次罗大娘不小心,把一盆极珍贵的金线蝴蝶兰弄断了,吓得把整盆兰花藏在后园假山洞里,推说不见了,夫人因此难过了十多天,曾作了一首名叫‘忆兰吟’的诗,一边念,一边流泪,却瞒着不肯把这件事告诉你,怕你会责骂下人,后来罗大娘惭悔万分,终于跪在夫人面前说了实话,从假山洞里把兰花残根断茎取出来,夫人不仅没有怪她,反赏了罗大娘一支珠管……” 桑琼听得怔忡如痴。两行热泪,竟沿腮滚落。 秀珠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就在距变故发生之前两个月,是罗大娘亲口告诉我爹,我在旁边听见的,决不会虚伪。” 桑琼茫然颔首,泪如雨下,道:“是的,一点也不错…如芳正是那种多愁善感,面慈心软的人……” 秀珠道:“她述及庄中琐事,如数家珍,使人不能不相信她是你的朋友。” 桑琼举袖拭泪。低问道:“她有没有提到从何处听来这段琐事?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用面纱蒙面?”__ 秀珠摇头道:“没有。她只说过去跟夫人很熟,每次去卧龙庄,夫人都留她住在后庄那间书房里!”” 桑琼凝目半晌,脸上渐渐泛起一片迷惘之色,切齿道:“她蒙面纱。是怕人认出她的本来面目,可见必是咱们熟识的人,如芳果系被害,她就是下手的真凶。” 忽然激动地握住秀珠双肩又道:“珠妹妹,答应我,你是除春梅以外,唯一跟她们接近过的人,你要帮我认出那些参与骗局的男女。只要能捉住其中一个,敌人的秘密就揭穿了。” 秀珠赧然垂首,道:“只要有助缉凶报仇,我是万死不辞的。我自恨愚蠢,坠入她们的圈套,所以,你从东海回来,恢复了武功,我便兴高采烈把消息告诉了她们,谁知她们却窃去秘笈,并且用这件事威胁我,要我继续听她们指挥行事,否则就把泄漏秘笈消息的大罪公开宣扬,我虽然看穿她们的诡计,却不敢反抗,害怕若被帮中同门知道,一定不肯饶过我的圈套……” 桑琼道:“现在事情已成过去,在未夺回秘笈之前,我决不会告诉第三人,你也要答应我,忘掉过去的错误,重新振作,挺起胸膛跟那狡诈无耻的家伙拼个胜负。” 秀珠注目道:“连罗大哥不告诉?!” 桑琼点头道:“决不!除非你自己已愿意……” 秀珠急道:“不!不要!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永远也不要让他看见我这张丑脸……” 桑琼柔声道:“我体会得到你的心情,所以已经让他和梁氏昆仲到金陵去了” 秀珠一惊,轻吁道:“啊!他已经走了……”言下却又显得怅然若失。 桑琼知道她对罗天奇情愫已深,惟因容貌被毁,芳心尽碎,此时劝她必然不易收效,于是并未再说下去,替她换了药,略作收拾,又嘱咐二女改着男装,以备夜晚迁往姥山龙船帮总舵。 晚餐时分,铁臂苍龙赵公亮仅率数名亲近心腹重来庄中,趁天色人幕,一叶轻舟,将秀珠和春梅载赴姥山大寨去了。 桑琼则独自留在庄内,等候与欧阳玉儿会晤。 初更过后不久,欧阳玉儿果然单独如约而至,一见庄中已人去楼空,大感诧异,桑琼便将铁臂苍龙赵公亮认出神手郎君黄文彬匿居西堡,故已遣走罗天奇并安顿春梅秀珠,准备独自入川探查神机堡的事述了一遍。 欧阳玉儿既惊又喜,急道:“艳琴贱婢必然也逃往西堡,咱们就一同走一趟青城,查个明白。” 桑琼道:“这样自是很好,但剑魔与我已有怨隙,只怕同行不便。” 欧阳玉儿道:“甘叔叔就是这样脾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错怪了你,口头却不肯承认,你如果不愿与他同行,我可以请三姊四姊伴他一路,咱们两人另外走一路。” 桑琼笑道:“如此一来,岂不更使他不快,不如我单独走,咱们约妥时日在青城龙溪碰面,然后同探神机堡……” 欧阳玉儿道:“那咱们索性瞒着甘叔叔私自上路,岂不好么?”——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八章 恶梦初醒 桑琼摇头道:“不!你我都未见过西堡堡主璇玑秀士邓玄,必须剑魔同往,比较方便。” 欧阳王儿想了想,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桑琼道:“越早越好,就是今夜或明晨上路,以免贼党们从容布置,又生枝节。” 欧阳玉儿道:“既然要赶路,乘船不如骑马,你只管取道由合肥向西,越大别山经商城、桐柏,穿过武当,循米仓山和牢固关这条路南下人川,我们也走相同的路线。途中随时可以联系,彼此也能。相呼应,等抵达龙溪时,故作不期而遇,#叔叔决不会疑心的。” 桑琼道:“就这么办,不过,大家务必要在龙溪先见了面,商议一条合适的探查方法才能行动,千万不可鲁莽。” 欧阳玉儿应道:“知道了,说不定我和两位姊姊能说服甘叔叔,大家结伴同行,那就更好了。” 两人商议定妥,欧阳玉儿先行离去,桑琼又折回湖边,早有龙船帮快艇在湖畔等候,接他同赴姥山总舵。 铁臂苍龙赵公亮特地拨出内替中最好一栋房舍供春梅和秀珠居住,另选帮中精干高手四十人,不分日夜轮流环守戒备,又请那位真正的皖中名医“竹林逸士”黄光平迁住内寨,黄光平年逾八旬,童颜鹤发,待人十分谦虚,有位孙女名叫璇姑,正可与秀珠、春梅作伴。 桑琼亲自巡视内寨,颇感满意,又问起春梅病症和秀珠的伤势,竹林逸士答道:“春梅姑娘乃系感受惊恐惨事,俱闷积结于心,以致言语失常,必须缓缓施以宁神尊气之药,使心情趋于平静,便可痊愈,但那位秀珠姑娘却不太好医治…………” 桑琼惊问道:“莫非她内伤太重?” 竹林逸士摇摇头道:“内伤已无大碍,老朽担心的是,她脸上伤痕遍布,纵能医治好,也会留下亲肉疤痕,永远无法再恢复从前的容貌了。” 桑琼“啊”了一声,恳求道:“老夫子当世神医,务求勉力而为,只要能使她恢复原有面貌,任何珍贵药物,在下也将搜求以应。” 黄光平为难地道:“医者仁心。但能办得到,老朽那有不尽心的。假如伤痕只有一二处,还可以用‘接肤补肌’之法除去疤痕,无奈秀珠姑娘伤得实在太多了,面上几乎无一寸完肤,即使华陀再世,也无能为力。” 桑琼问道:“何谓‘接肤补肌’之法?” 竹林逸士道:“那是说把伤残之处仔细割去,再将身上其他地方的完好肌肤挖补移植到脸上,正如俗语‘挖肉补疮’这句话一样……” 赵公亮脱口道:“这也容易,咱们可以把另外一个女子的脸肉剥下来,替秀珠姑娘整个换一张脸?” 竹林逸士黄光平苦笑道:“就算能找到与她一般年龄,一般肌肤,眉目五官也非常相似的女子,也只能做成一张假的人皮面具,不能如天生的一样有喜怒哀乐等表情了。” 桑琼心中一阵黯然,默默低头未再出声,想到终有一天被罗天奇看见秀珠那伤痕累累的面貌,不禁泛起难以描述的沉重之感。 赵公亮知道桑琼天亮前就要动身,特备酒宴饯行,桑琼闷闷不乐,勉强饮了几杯,嘱托一番,便告辞离了姥山,单骑踏上西行之途。 时序隆冬,黄准平原上季风凛冽,天寒雨稀,大有北地风味。 桑琼单人独骑,肩后交负着“龙剑”“凤刀”,冒着寒飓飓的西北风,沿准阳山脉按辔而行,出合肥,渡卑河,一路竟无欧阳玉儿的消息。 第三天傍晚,抵达大别山下的商城。 这儿已经属于河南省境,北方寒流由关外吹来,被秦岭一隔,竟分为南北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桐柏大别一带,业已雪花飞舞。 城中店栈多半都掩上了店门,即或有敞门待客的,也在门前垂着厚厚的棉制门帘,大街上寒风呼啸,行人零落,显得冷清清的。 桑琼缓骑入城,正东张西顾寻找宿夜之所,忽然看见街边一家悬着“永福客栈”灯笼的瓦屋帘下,有个店伙模样汉子,正伸长脖子向街上眺望。 那伙计仔细看了桑琼一阵,突然快步直迎过来,含笑哈腰道:“这位相公,可是姓桑么?” 桑琼微微一怔,道:“不错,我正是姓桑,你怎知我的姓氏” 伙计喜道:“天可怜见,小的哪天不守候在店门口,已经整整等了两天啦,相公快请店里坐,小的有话奉告。”一面说着,一面便接去马缰,引向客栈门首。 桑琼心中暗觉诧异,也就没有拒绝,在门前下了马。 那伙计挑起棉布门帘,招呼桑琼人店落坐,然后把马匹牵住后槽卸鞍上料,又替桑琼烫了酒,搬上暖盆,送上酒菜,直忙了半个时辰,才算舒齐,满脸堆着殷勤笑容来到桌边时候,轻声道:“相公怎么现在才到?若非小的眼尖,当面错过,岂不糟了” 桑琼讶然问道:“‘听你口气,好像早知道我要来,特地在店外相候的?难道你会未卜先知?” 伙计笑道:“小的哪有这份神通,是前天午后,一位路过此地的姑娘留下话,估量相公就这两天要到,嘱咐小的务必守候,替她转个口信,那位姑娘临去时,赏了小的十两银子,还说待口信转到,相公另有厚当……” 桑琼笑了笑道:“你且说说看,是位怎样的姑娘?要你转达什么口信?” 伙计眼珠子一溜,低声道:“那位姑娘好标致的模样,一身白衣,襟前绣着五彩燕子,据她说,桑相公是她的表哥?” 桑琼心中一动,这不分明是欧阳玉儿吗?忙道:“不错,她嘱吩你转的口信是什么?” 伙计却不肯直说,只吃吃笑着道:“桑相公那位令妹出手好爽快,一赏就是十两银子,她还说………嘻嘻……” 桑琼顺手取出一锭约二十两重的银锭,向桌上一放,微笑道:“我这做哥哥的出手也不寒怆吧?” 伙计连忙伸手来接,哈腰道:“谢谢桑相公厚赏……” 桑琼却一把按住银锭,轻笑道:“且慢,先把口信说出来看看值不值得二十两银子?我妹子惯会胡花钱,做哥哥的却不跟她一样傻!” 伙计知道桑琼已有不悦之意,脸上不禁一阵红,讪讪道:““姑娘没有时间多说,只嘱小的转告相公,她因意外变故,不能等候相公,请相公尽快赶去龙溪,在镇西临江楼茶馆见面,假如见不到,那就表示她们已经先走一步,并且可能已遇危险,否则,人纵不见,也会在临江楼留下音讯地址……” 桑琼神色微变,截口道:“我且问问你,我妹子经过这儿的时候,是单独一个人?还是另有同行的人?” 伙计道:“只有姑娘一个人,看她神情好像很急,曾经问起,有没有看见另外两位姑娘和一位老人家从城中经过?” 桑琼注目问道:“你怎么回答她?” 伙计道:“小的实话回答!大街上往来的客人太多,没有留意到那么两位姑娘和老人家。” 桑琼又道:“她除了约我赶快去龙溪临江楼见面之外,还有其他嘱咐吗?” 伙计摇头道:“没有了。她很像急于去追那老人家和另外两位姑娘,只在小店匆匆用了些点心,便催马向西去了。” 桑琼沉吟片刻,将银锭掷给了伙计,沉声道:“这个赏给你,烦你也替我备办些点心,马匹上料,牵到门前来,要快……” 伙计怔道:“相公不歇宿一夜再走?天寒地冻,只怕夜里!” 桑琼挥手道:“少废话,快去准备厂 那伙计揣了银子,喏喏连声退去,不久送来面点,桑琼一面吃,一面心里暗忖道:欧阳玉儿先我两天路过商城,必然是为了剑魔甘道明任性狂断,现已连夜驰往西堡,难怪途中会毫无讯息,甘道明孤傲偏激,不通情理要是被他先赶到西堡,少不得跟璇机秀士邓玄一语弄僵,彼此翻脸,无论如何总是增加困搅的事。 但是,欧阳玉儿怎会跟剑魔甘道明及双燕分散?双燕怎会劝阻不了剑魔?如此重要的事,欧阳玉儿竟连一封亲笔信函也来不及留。仅凭十两银子,随意托付一个客栈伙计?未免也太粗心草率,使人猜不透缘故! 他素知欧阳玉儿行事慎密细心,墨燕和黄燕也都是玲挑剔透的女孩儿,居然闹到手忙脚乱,必定另有意外原因,这一想,越感时机急迫,顷刻不能稍缓。 匆匆食毕,跨出“永福客栈”,已是万家灯火时分。桑琼毫未迟疑,加上一鞭,纵马穿城而过,连夜直奔桐柏,却做梦也想不到马鞍上原有一块镂着“巢湖总寨”的小铜牌,已经不翼而飞了。 更想不到的是,当他单人独骑离去不过一个多时辰,商城东门又缓缓驰来四匹健马;马上一老三少,赫然正是剑魔甘道明和北宫三燕。 剑魔甘道明和三燕都是满身风尘,显系刚到商城,欧阳玉儿更不住弓颐张望,焦急地道:“三姊,四姊,你们看他会不会走岔了路?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追不上他呢?” 墨燕膘了她一眼,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别这么急好不好?这儿是由皖人豫第一个大县城,我猜他准在城中过夜,决不会连夜上路,事情再急也急不到那样,何况,他也该等等咱们才对。” 欧阳王儿道:“话虽不错,但城里有多少家客栈,咱们怎知他住的哪一家呢?” 墨燕笑道:“所以不能太急,必须慢慢一家一家去找呀!” 欧阳玉几道:“都快半夜了,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黄燕接口道:“五妹,别听三姊逗你,商城能有多大?像样的客栈决不上十家,咱们先问几处,实在找不到时,可以在靠近西城出城必经之路附近落店,明天早些起来,还怕截不住他么 正说着,已近永福客栈,门前布帘一挑,那名伙计疾步迎了过来,拦住马头一哈腰,笑问道:“敢问姑娘们,那一位是天寿宫的玉儿姑娘?” 欧阳玉儿应道:“我就是啊!有什么事?” 那伙计故作欣喜之色,道:“小的奉桑相公之命,已经替!”娘们准备妥上房,请姑娘们入店歇息。” 欧阳王儿大感惊喜,笑道:“果然被三姊猜到了,桑哥哥不但歇在城里,还替咱们预先订妥了房间,根本不须咱们去找他了。” 墨燕和黄燕含笑未答,剑魔甘道明却冷笑道:“小辈居心叵测,尽会在这些琐事上用功夫,跟他老子大不相同………” 欧阳玉儿忙道:“甘叔叔,您老人家怎么又来啦?您不是答应过侄女儿,一切都等擒获艳琴贱婢之后,再论是非吗?” 甘道明道:“不错,我答应过你,否则怎会跟你们同行。” 欧阳玉儿道:“那您老人家就多看侄女儿薄面,多忍耐些,别总是冷言冷语的讽刺人家。” 甘道明洒道:“叔叔只是看不惯他这种小殷勤,好啦!看你的份,咱们撇开不提,先进去喝几杯暖暖身子要紧。”“ 欧阳玉儿这才嫣然一笑,甩蹬落马,大伙儿把坐骑交给了店伙,迈步进人永福客栈。 那伙计忙着安排酒菜,又请三燕和剑魔甘道明看过房间,欧阳玉儿不见桑琼,便唤住伙计问道:“哪位替咱们订房的桑相公呢?” 伙计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小小铜牌,双手递给欧阳玉儿道:‘嗓相公并未留宿,只替姑娘们订妥卧房,便匆匆走了,临行留下这件东西,要小的给姑娘们转个口信。” 欧阳玉儿见铜牌上镂着“巢湖总寨”字样,不禁诧问道:“他怎么说?” 伙计道:“桑相公吩咐小的接待姑娘们在小店候他三天,他因为突然发现几个人,已经折往大别山区,预计三数日才能回来,如果届时未返,就请姑娘们先走,不必再等他了。” 欧阳玉儿一怔,讶道:“你可知道他发现了几个什么样的人?” 伙计摇头道“这个桑相公倒没有交待,据小的猜想,可能是两位男子和一位姑娘……” 墨燕岔口问道:“你怎知是两个男子和一位姑娘?” 伙计笑道:“小的只是猜想罢了,因为桑相公正坐在店里喝着酒,忽然看见三匹马从店外经过,连忙留下这块铜牌,急急跨马跟下去了,那三匹马上,乃是两男一女……” 墨燕未等他说完,扭头一望客店店门,抢着又问:“桑相公是什么时候落的店?那两男一女又是什么时候从门外经过的?” 伙计讷讷道:“好像是在傍晚以前不久………” 墨燕脸色一沉,叱道:“你身为应客伙计,客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理当明确时刻,有什么好像不好像?”‘ 伙计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苦笑道:“确是将要入夜前不久,那时店里正准备开晚饭,所以未能留意到准确时刻!” 燕墨冷笑道:“既是天色将晚,店门又有厚布垂帘掩遮,桑相公坐在店里,怎能看得见街上经过的人?” 伙计道:“原是桑相公正喝着酒,听见外面有马蹄声响,大约他以为是姑娘们来了,掀帘张望,才发现那两男一女。” 墨燕道:“那时候,敢情你也正在门边?” 伙计笑道:“小的自是盼望主顾上门,所以也忍不住掀起布帘张望了一眼……” 墨燕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很聪明,只望了一眼,就知道人家是去大别山区?” 那伙计急忙分辩道:“不!去大别山区是桑相公吩咐的,并非小的信口胡诌……” 墨燕微笑道:“这么说,桑相公问过他们去处了?” 伙计记道:“桑相公也是臆测的,因为那三匹马是向南方去,商城南方,只有大别山区……” 欧阳玉儿笑着劝道:“三姊,别逼着问他了,他替桑哥哥传话给咱们,总是一片好意。” 伙计接口道:“小的不敢欺骗各位姑娘,桑相公赏赐小的二十两银子,叫小的务必等候各位把话转达,其中许多地方,小的真正不太明白。”” 欧阳玉儿道:“你不要害怕,我这位姊姊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并无恶意,你尽管据实说,咱们会加倍赏你。” 伙计道:“小的句句都是实话,姑娘们即使不相信小的,总该相信桑相公留下这块信物不会虚伪吧! 这时候,剑魔甘道明正把玩着那块小小铜块,闻言冷笑道:“不假,这的确是巢湖总寨的东西,但它不过是一块马鞍上用的号牌,桑琼小辈竟拿来充作信物,真正无礼之极!” 那伙计听了这话,顿时神色大变…… 欧阳玉儿急问道:“甘叔叔!这个铜牌真的是马鞍上用作号牌的吗?” 剑魔傲然道:“怎么不真?你没看见铜牌边缘的马蹄形图案和反面上的号码!” 欧阳玉儿仔细察看,果然不错,不禁也迷惑问道:“伙计,这东西确是桑相公交给你的?” 伙计面色时青时白,强自堆笑道:“是的!是的!桑相公临去匆忙,无物可作证,所以所以………顺手从马鞍上取了这铜牌……” 话犹未毕,墨燕已霍地推席而起,“呛”然声中,撤出了长剑,厉声对柜台后的客栈掌柜喝道:“掌柜的,你过来一下!” 那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小老头,一见客人亮出兵刃,早吓得牙齿格格颤战,满头冷汗直冒,跌跌撞撞从柜台后奔出,到了墨燕面前,“噗通”就跪在地上,颤声道:“姑娘开恩,小老儿该死!” 燕墨用剑尖一指那伙计,沉声问道:“你不要害怕,只老实回答,这人真的是店里雇用的伙计是不?” 掌柜望望墨燕,又望望那伙计,其其文文道:“是……是的!” 燕墨叱道:“他来店里多久了?” 掌柜迟疑地答道:“已经……已经” “已经多久?快说实话!” 那掌柜还想支吾,陡见墨燕柳眉含威,凤眸带煞,手中长剑闪闪泛着寒光,心里一怕,就照直吐了实话:“他是前天才来的!” 话刚出口,那伙计突然飞起一脚,狠狠端在掌柜心窝上,同时双拳齐出,一击欧阳玉儿,一击墨燕。 双掌一腿俱都迅快绝伦,显见那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掌柜老头问哼一声,直被踹得滚出六七尺外,欧阳玉儿纤腰轻折,及时闪开了一拳。 墨燕却早有提防,冷冷发出一声娇叱,剑锋疾转,正迎着那人左拳反削了过去。 那人十分滑溜,拳势一收,矮身一记“扫堂腿”,踢翻了桌子,趁盘盏倾倒的刹那,人如游鱼穿浪,业已冲出店门外。 但他快,墨燕也不慢,玉腕一抖,长剑脱手飞出,娇喝道:“鼠辈还想往哪里走!”一缕寒光电射而出,穿透棉布门帘,正中那人后颈。 店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布帘撕垂,人影滚倒。 等到剑魔甘道明和三燕追出,那人早已剑穿颈项,倒地气绝了。 墨燕顿足道:“可惜没有留下活口,倒便宜了这厮!” 剑魔甘道明翻身重回客店,从墙角扶起那位掌柜老头,也已经内腑碎裂而死。 欧阳王儿惶然道:“怎么办?一个活的不剩,咱们怎知道桑哥哥去向呢?” 黄燕道:“店里一定还有其他店伙或客人,找一个来问问就知道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二十九章 交臂之失 老少四人遍搜全店,将宿旅客和另外一名伙计以及厨下杂工都集中打听,仔细查问,却无人见到过桑琼,那名伙计是客栈掌柜的内侄,桑琼来是恰好在后院侍候客人,只知道前面的确接待过一位少年相公,并且有马匹上槽喂料,后来匆匆离店,但不敢认定是不是桑琼。 墨燕见其中别无涉嫌贼党,便取了一封银子吩咐那店伙安顿善后,同时安慰欧阳玉儿道:“桑公子既未在店中逗留,想必不会有甚意外,八成只被那假扮伙计的狗贼设骗骗走了,以时间计算,他跟咱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一两个时辰,快些追还来得及。” 欧阳玉儿已经急得没有主意,蹙眉道:“咱们不知道他向哪儿去的,怎么追法呢?” 墨燕道:“他没有回头,也决不会真如贼徒所说向南进人大别山区,看来仍是向西走的可能最大。” 黄燕却道:“贼徒不惜假扮店伙守候此地,自然是知道咱们要去西堡,才意图阻难,怎会让桑琼公子继续向西去?我猜他们一定另设一番谎话,不知把桑公子骗到什么陷阱中了?” 欧阳玉儿越发焦急道:“真要如此,咱们却到哪儿去追他?” 剑魔甘道明不愧阅历丰富,略一沉吟,就道:“你们先别心急,不防冷静想一想,四丫头的猜测颇有道理,但贼徒们既然想诓咱们在商城留住三天,可见不会在附近对他下手,如今东南两方都不须顾虚,唯一能骗得桑琼匆匆赶去的,除了西堡,不可能再有其他地方,贼徒们以他为借口诓骗咱们,少不了也会用咱们为饵诓骗他,所以,依我看,向西追不会错。” 欧阳玉儿急道:“那就快追,别再耽误了。”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奔出店门,一跃上马。 四骑快马首尾相接,铁蹄溅起云花,冒着扑面寒风和苍茫夜色,驰出商城西门,循官道,疾行了半夜,走在前面的欧阳玉儿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用手指着左侧雪地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剑魔和双燕齐齐收收僵勒马,一望之下,都大吃一惊…… 右侧是一条由南向北端流的小河边积雪盈寸,雪地上倒卧着一匹通体白毛的蒙古种健马,本来马色和雪花同样洁白,使人不易看见,但因马身上插着一柄锋利长刀,由鬃旁直贯马腹,刀伤处一片殷红,是以显得份外夺目。 剑魔和三燕纷纷下马察看,那匹白马已经断了气,马尸上鞍辔仍在,血液也没有凝固,附近河边则足迹凌乱,分明不久前曾有人在这儿激战过。 欧阳王儿抢着在马鞍上翻寻,却未找到任何可资识别的号牌烙印,张惶道:“甘叔叔,两位姊姊,你们看这匹马会不会是桑哥哥的坐骑?” 剑魔甘道明摇头道:“不像,假如是巢湖龙船帮的马匹,必然会有烙印,不过这匹马通体纯白,看不见一根杂毛,品种极佳,可见马主也非平常人物。” 黄燕游目四顾道:“是啊!马匹重伤而死,主人可能也遭遇不测.但是附近怎么竟看不见一具尸体呢?” 欧阳玉儿心里一阵寒,忙道:“咱们快在附近找找看,也许会发现什么线索。” 可是,说来奇怪,大家详细搜索,并未发现受伤的人,只有可行浅浅蹄印,沿着小河向北而去。, 墨燕沉吟道:“这事十分蹊跷,从状况看,显见有人夜行至此,被强敌追及,坐马倒毙,人可能已经落水或被掳劫去了,而马尸犹温,血水不凝,分明变故发生不久,咱们随后赶到,怎会毫未听到异声响动?” 大家想想,都觉得这话不错,三燕修为已到一流高手,剑魔甘道明更是武林中有数高人之一,凭他们的耳目,又在旷野,论理的确早该听到响动才对。 欧阳王儿焦急地叫道:“快追”话音未毕,当先掠上马背,一抖马缰,便想循着河边蹄印直追下去。 剑魔甘道明突然沉声道:“玉儿!慢一些!” 欧阳玉儿惶然道:“假如是桑哥哥遭了毒手,再不快些追赶,就要来不及了啊!” 甘道明却摇摇头道:“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桑琼的功力吗?如果是他,岂会如此轻易便遭人毒手,咱们竟听不到丝毫争斗的声音?我看其中有诈………” 欧阳玉儿诧问道:“马尸尚在,血渍犹新,怎么会有诈?” 甘道明道:“马尸血渍,乃是有人故布疑阵,依我忖度,此地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人在这儿动手,也无人受伤,即使有,那人也决非桑琼。” 欧阳玉儿愕然道:“为什么?谁会故布疑阵?他们有什么目的?” 甘道明微笑道:“玉儿,你忘了商城客栈中那假店伙的诡计么?他设词欺骗咱们,想把咱们留在商城耽误三天时间,目的又何在?” 欧阳玉儿怔了片刻,恍然道:“甘叔叔的意思是说,他们假扮店伙企图延阻我们的行程,没有成功,才故布疑阵,欲把咱们引人歧途,以便耽误咱们赶往西堡?” 剑魔甘道明点头道:“正是如此。” 欧阳玉儿又道:“可是他们弄此手段,有何作用?” 甘道明笑道:“很简单,他们是不欲咱们追上桑琼,要咱们不能同入西堡,好使桑琼单独与璇机秀士邓玄见面,便于各个击破,或者从中仍起误会罢了。” 墨燕和黄燕都异口同声道:“不错,由此可见桑公子必定已经连夜赶去西堡,走在咱们前面了,否则,那块马鞍号牌不会落在店伙手中。” 欧阳玉儿沉吟道:“这话固然很可能,但咱们若不跟踪蹄印去察看究竟,万一真是桑哥哥遭人毒手,那时怎么办呢?” 剑魔甘道明摇头苦笑道:“既然你一心悬念不肯放手,咱们就循蹄印迫下去看看也好,我敢说这蹄印必然会绕向咱们来时的方向,决不会一直沿河北行,更不会折向西方。” 欧阳玉儿道:“咱们且追下去试试看,假如真如甘叔叔所料,再掉头西行也不迟。” 甘道明和墨黄二燕拗她不过,只得依她,大家重以上马,随着河边蹄印寻去。 途中几次经过河水浅窄之处,那蹄印果然并无西转渡河之意,直行十余里,意恰如甘道明所料,反而折向东南方去商城的回路了。 欧阳玉儿勒马俯首,迟疑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同意放弃继续追踪。 老少四人掉转马头,涉水渡河,当时已经没有时间再选择河水浅窄的渡口,。随意找了个岸低之处,便拍马浮水而渡。 四匹马首尾相连,剑魔甘道明领先,三燕随后,刚渡至中流,甘道明突然耸了耸鼻子,低声道:“你们闻闻看,好像有什么怪异味道?” 三燕也跟着吸气嗅查,黄燕首先叫道:“唔很像是桐油的气味………” 剑魔探手向河水中一捞,意捞了满手油污,心头一震,脱口喝道:“不好!快走” 喝声甫出,上流数里的地方忽然闪起一片火光,原来河面上全被浮油充斥,一经引燃,满河尽是熊熊大火,正顺流向下延烧过来。 三燕慌忙提缰催马抢渡,无奈马匹正浮至深水处,竟无法加力。 眼看大火已烧到近前,欧阳玉儿突然娇呼道:“脱身要紧,别顾马匹了!”莲足猛点,身形已冲天拔起,一式“乳燕掠波”,跃向对岸。 剑魔甘道明和墨黄二燕也急急舍了坐骑,飞身上岸,脚才落地,大火已将河中四匹健马一齐卷住。 可怜那四匹马,进退无路,欲逃不及,直被烧得哀嘶悲呜,翻滚逐波而下,不多久,便已毛焦皮烂,成了四团拓尸…… 墨燕黛眉怒扬,拔剑叫道:“好鄙劣的狗贼,看姑娘不把你们碎尸万段,你们也不知厉害。”飞步向上流奔去。 欧阳玉儿等尽都怒不可遏,一齐展动身法道河疾追,待赶到放火的地方,除了在河岸边见到数十只空油桶和一大片马蹄痕印。早连半个人影也寻不到了。 三燕气得顿足叱骂,还想蹑踪再追,却被剑魔甘道明拦住,道:“事已至此,纵追何及,暂且把这笔账记下吧!” 欧阳五儿自责道:“都怪我不好,现在马匹没有了,怎么赶路呢?” 甘道明道:“只好徒步上路,到前面市镇再另购坐骑,如今事实证明贼徒早已注意咱们行动,说不定前途还有诡谋陷阱,必须沉着,才不致上当。” 黄燕恨恨道:“他们敢再来,非教他加倍替马匹赏命不可。” 欧阳玉儿道:“贼徒们明知烧不到咱们,目的就在毁了坐骑,使咱们延误行程,先设疑阵,继施诡谋,一计不成又设一计,可见暗中必有人监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甘道明晒道:“既然知道,就不必尽生气,迟早都有让他们现露原形的时候,现在还是早早上路要紧。” 三燕垂头丧气,只得徒步上路,这一夜,连经变故,前后耽误了不少时候,加以商城附近多是山区,别无繁华城镇,直到第二天近午,抵达光山县城,才买到马匹代步,然后经信阳,绕桐柏,虽然一路并未再遭遇事故,却始终跟桑琼之间相差了百里之遥。 就这百里之差,几乎造成无法弥补的挫折,险些使西堡之行,一败涂地…… 口口口 神机堡,建在与青城山隔江相对的龙溪北郊。 龙溪虽是个小镇集,但因南望青城山下的马家渡:一东临天下驰名的“都江堰”;北依九顶余脉,扼川崃及松潘高原一带往来成都府必经要道,所以市面分外繁华。 川中有一特色,凡属临近江河岸埠,必多茶馆,来往旅客略多些的水陆码头,茶馆更是比栉相连,有的兼管酒食或各种点心,供应路过客商和挑夫苦力,设备简而且陋,却座上客常满,壶中“茶”不空,生意都好。 这些茶馆,为了适应江岸地形,大多店门临街,后屋悬空,草草几只竹林为梁,下铺木板,围以竹席,顶上再盖上几张芦席或几束稻梗,便可以正式开张营业了。 川人好坐茶馆,摆“龙门阵”,久已名闻海内,这不仅限于游手好闲的老爷,连终日辛苦的挑夫走卒,也不例外,但能抽得片刻休闲,莫不以一盏“盖碗”,三五围坐,天南地北“摆”上一阵为乐。 龙溪西街临江一带,茶馆一家挨着一家,总有二十余间,时才清晨,家家都上了三四成坐,其中绝大多数是靠江船挑担货物的苦力,借茶馆歇脚待货,另处少数则是当地“袍哥”,刚从床上爬起来,到茶馆里泡壶下脚茶,叫“么师”打盆面水,连梳洗带早点,外加吹牛下棋,一天的闲荡,就从茶馆里面开始了。 这一天,才麻麻亮,江边茶馆中,却来了一位阔客。 客人一袭儒衫,肩上交插着一刀一剑,跨下一匹枣红色骏马,蹄声得得,缓缓驰近,马上儒衫少年虽然满身风尘,眉宇间却不脱英爽气概,一双斜挑人鬓的剑眉下,眸子炯炯放射着神光。正沿街向茶馆一家家扫视而过。 茶客们都被这少年英姿所引,有的放下了茶碗,有的停了奕棋,大伙儿不约而同全把惊诧的目光,交投在少年身上。 那儒衫少年按辔徐行,来到一家铺面略大的茶馆门前,。一眼触及帘下那块“临江江楼”三字招牌,脸上顿时浮现笑容,轻收丝僵,飘然落马,把马缰向鞍上一搭,缓步走了进来,自顾寻了张桌子坐下。 “临江楼”茶馆中的么师连忙迎上前去,含笑问道:“少爷喝茶吗?龙井,香片,铁观音?要不要来几碟点心?”一 儒衫少年点点头道:“好!随便!” “随便?”么师一拐,接着大声叫道:“随手!三号的。” 后面应声抛过来一条抹桌布,那么师一抄手肘,接个正着,用力在桌子上抹了一遍,又含笑问道:“少爷还没吃早点吧?来碗啥子茶?要些啥子点心?麻花?包子?兔儿肉挟锅魁?” 懦衫少年也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说过了,随便!” 么师又是一愣,低头又抹了一遍桌子,含笑道:“少爷要喝啥子茶?吩咐了好送来……” 儒衫少年笑容忽敛,不悦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随便什么都行,你难道没有听清楚?” 么师尴尬地笑道:“听是听清楚了,可是……小店没有随便,只有随手,已经抹过两次了……” 正说着,一名三十多岁精悍汉子笑嘻嘻走了过来,向么师挥挥手,道:“这位客人是外地来的,不悉川语,你别在这儿胡缠不清,下去先送一壶上等龙井来,把细致些的点心准备几样,就说是我吩咐的!” 么师喏喏连声而退,那精悍汉子又向少年拱手笑道:“公子大约是第一次上茶馆吧?川中茶肆酒楼,‘随手’就是抹布的意思,那伙计又是本地乡下人,没听懂公子的吩咐,才闹上这场误会。” 儒衫少年“哦”了一声,恍然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他了,老兄口音不似本地,敢问府上是…二——” 精悍汉子笑道:“在下何元庆,长安府人氏,负买人川,就在此地落藉,所以算得半个西川人,请问公子呢?” 儒衫少年道:“在下桑琼,祖籍金陵府。” 那何元庆脸上忽然掠过一抹惊喜之色,问道:“久闻金陵府有一座卧龙庄,乃是名闻江湖的圣地,卧龙庄庄主也姓桑、公子莫非……” 桑琼警觉地截口道:”何见也是武林中人么?” 何元庆笑道:“在下虽然不是武林人物,却因开设这家简陋茶馆,往来客人大多是江湖走动的,所以也耳闻些武林轶事。” 桑琼喜道:“原来何见就是本店店东,失敬了!” 何元庆廉笑道:“惭愧!惭愧!在下是穷途末路,弄这间小店混碗饭吃而已,桑公子乃是贵客。但不知侠驾入川,是偶尔游历经过呢?还是另有事故特意莅止?” 桑琼见这位茶馆老板谈吐不俗,而且自己正欲打听欧阳玉儿音讯,便坦然答道:“在下因要事特由皖中赶来,正欲向何兄打听一项消息………” 何元庆未等他说完,抢着轻声问道:“公子可是想知道一位老人家和三位姑娘音讯?” 桑琼眼中一亮,忙道:“正是。” 何元庆又问:“这么说,公子的确是卧龙庄桑庄主了?” 桑琼点点头,何元庆立即神秘地在右顾右盼一遍,然后告罪进人茶馆后进,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纸柬。 何元庆面带谗笑,悄悄把纸柬递给了桑琼,同时低声说道:“这是昨日傍晚一位老人家领着三位姑娘,在小店休息的时候,特别重托在下留交桑庄主的,据其中一位姑娘吩咐,请桑庄主急速依信内的话行事……” 桑琼接柬在手,低头一看,封柬十分简劣,显系就地购用,匆匆书成的,心里不期忖道:“玉儿他们也太奇怪了,多候半日都来不及?却留信给如此一间杂乱简陋的茶馆主人,假如信中有什么重要事项,岂非太容易疏失泄漏了么? 心里想着,微一皱眉,却没有急于拆着柬中内容,只含笑问道:‘请问何兄,那留情的一老三少,可曾提过他们自己的姓氏称谓?昨日何时来店?何时离去?除了留柬之外,有没有其他言语?” 何元庆道:“那老人家和三位姑娘是午后来小店喝茶休息的,看样子,好象在等人,后来忽然吩咐小店准备纸笔,书就此柬,便匆匆离去了,临行时,其中一位姑娘把信柬交给在下,吩咐说:‘近日之内,有一位从金陵卧龙庄来的桑庄主要到这儿寻我们,你若问明确是桑庄主,就把这封信转交给他,请他依信急速行事,假如超过三天无人前来,就把这封信烧掉。’接着,赏了在下一锭银子,出店而去,在下当时竟忘了请教她们姓氏。” 桑琼略一沉吟,这才拆开信柬,却见柬中只潦草写着几句话:“突现异微,无法相候,已连夜入堡,盼速来” 桑琼心头一震,细看字迹虽然绢秀,不像是欧阳玉儿手笔,看这情形,他们很可能是因等候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现艳琴或其他贼徒在附近经过,所以追踪先去了西堡,匆匆留信嘱自己赶去会合。 假如真是这样,也很可能先行分散跟踪对方,等自己赶到,再舀议进行的方法,却使再急,总应该留下一个人跟自己会面,不该四人全部抢先进人神机堡呀!再说,留书已嫌卤奔疏忽,信又不是欧阳玉儿亲笔,更属不近情理,难道是剑魔甘道明任性独断孤行,玉儿拦他不住,才迫得如此安排? 桑琼是个心思慎密的人,暗暗盘算,觉得此事有些可疑,于是又问道:“那三位姑娘本来约好在下今天到贵店晤面的,怎会又匆匆留信先走了呢?何见有没有看见这封信是其中那一位姑娘写的?她身上衣服是什么颜色?” 何元庆瞑目回忆片刻,答道:‘当时她们为什么要走;在下不太清楚,只看见其中那位老人家急着要离去,三位姑娘正在苦劝,那老人家说什么也不答应,后来一位穿黑衣的姑娘就提笔写了这封信…——” 桑琼“哦”一了声,疑云顿消,暗道:这就不错了,果然是甘道明立意孤行,信是由墨燕执笔的。 一念及此,立即站了起来,拱手道:“多承何见传信之情,且容后谢,在下告辞了。” 取一锭碎银掷在桌上算作茶资,大步出了“临江楼”。 那何元庆紧跟着追到店门口,无论如何不肯收受银两,并且热诚地道:“桑庄主事毕之后,务必请来盘桓几日,小店已蒙厚赐,这点资费决不敢领。” 桑琼已板鞍上了马,回顾笑道:“何兄不必太客气了,假如一定过意不去,就请指引一下神机堡的路径吧!” 何元庆推辞不过,只得详告了西堡方位,收了银子。 桑琼供手告辞,扬鞭纵马向北而去,背影刚消失在街前转角处,‘临江楼”茶馆后进窗口,也及时飞起一只健鸽,绕室一匝,振翅径向北郊飞去。 龙溪北郊靠近九顶山余峰下,耸立着一座巍峨而阴森的城堡;环堡一派石砌高墙,墙下凿沟为河,周围十里,没有一户百姓人家。 这儿,就是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机堡”。 神机堡深讲沟高垒,除了酉南一座堡门,别无途径可通,而那座以生铁铸造,厚箭尺半。高达九尺的堡门,却长年紧闭,只留下门角一道附属的窄门可供出人,而且,环堡护墙河上,仅有的一架铁制吊桥,也是经年高吊在半空中,很少有放落的时候。 桥头有一座石屋,住着二十名精壮堡丁,不分日夜,轮班扼守在吊桥下,如无堡主令谕,任何欲往西堡的武林人物,一概于河边挡驾。 自从璇机秀士邓玄手创神机堡,三十年来,西堡都闭关自守,与世隔绝,西堡弟子很少履及江胡,也不欢迎武林同道进人西堡。是以,神机堡虽与“东庄”、“南谷”、“北宫” 并称“武林四大世家”,一般人却对“西堡”始终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心理,连近在咫尺的青城和峨嵋两派,也为了神机堡而绝迹江湖相传多年前,青城掌教习仙白云真人,为“睦邻”礼貌,曾亲赴“神机堡”拜晤邓玄,竟遭拒见,羞恼之下,便邀约峨嵋掌教大悲道长联袂再往西堡投贴拜会,又被拒于堡外,两派掌教一怒,三次投帖,名帖竟改用黑色。 黑帖入门,在武开林中习俗,乃是极不礼貌的行动,包含着轻蔑和挑战的意味,这一次,璇机秀士邓玄却亲自出迎了。 白云真人和大悲道长挟忿堡,与邓玄一言不合,终于兵戎相见,一场激战下来,大悲道长断了一条左臂,白灵真人却溅血丧命,死在西堡。 青城,峨嵋二派激忿难抑,尽出高手和曾道百余人,大举会攻神机堡,厮杀整夜,竟落得全军覆灭,两派精英殆尽,大悲道长单人只剑逃回峨嵋金顶,不到三天,也悲愤而死,临终留下一句遗言:“西堡不灭,峨嵋和青城永绝江湖。” 从此,武林中再也见不到峨嵋和青城二派弟子,“神机堡”却成了震慑江湖的“禁地”,被尊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了。 大家对西堡既畏惧,又好奇,但谁也不敢轻越雷池一步,武林人物经过龙溪,莫不绕道而行,远远避开那阴森而巍峨的石墙,西南数省,尽被西堡威名笼慑,无论黑白两道,不是拱服俯首,便只有迁徒离川,另谋基业。 这些事,桑琼自是早已知悉,因此,他不能不替剑魔甘道明和北宫三燕担心,也不能不使自己提高警惕。 他一路沉思,策马转出龙溪大街,纵目远眺,已能望见那片建筑在丘陵起伏中的白石堡墙。 渐渐,西堡堡门前的吊桥也清晰可辨了,桑琼不期生出沉重之感,他深知此行的艰巨和困难,一丝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血腥后果。假如北宫剑魔及三燕真的已经进人西堡,以甘道明的狂傲跋扈,只怕早跟璇玑秀士邓玄翻了脸,不知现在弄成什么局面?他接踵赶去,究意应该用什么态度才妥当呢?如果邓玄拒斥不见,那时怎么办? 想着想着,尚无良策,坐下骏马已在护堡河边停步。 唉!不人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只有硬着头皮试上一试了。 当下把心一横,就在马上抖开一份准备妥当的大红拜帖,扬声向对岸叫道:“九灵帮投帖拜候,烦请接引!” 对岸吊桥下那栋石屋门前,四名劲装跨刀挺着红樱长枪的堡丁并肩而立,桑琼还没到河边,他们早就看见了,此时却故作未见,大刺刺地问道:“神机堡不待外宾,朋友难道不知道吗?” 桑琼毫不生气,微笑道:“不错,但桑某却并非自己找上神机堡,而是贵堡邀请而来,不知是否属于例外?” 其中一名堡丁冷哼两声,道:“这倒是奇闻,朋友,你是谁邀请来的?” 桑琼笑道:“贵堡帐房师爷莫金荣。” “莫师爷?” 四名堡了齐都一楞,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转身近进石屋,不片刻,屋中走出一个跨刀大汉,模样似是扼守桥头堡丁的头目。 那头目隔着护堡河,先向桑琼打量一阵,脸上颇有疑惑之色,态度却比堡了客气了些,问道:“朋友真是咱们堡中莫师爷邀约来的?” 桑琼道:“正是” 头目又道:“可有凭证信物?” 桑琼摇头道:“在下与莫师爷相识于邛崃山麓,承他亲口相邀,特来应约,并无凭证信物。” 一那头目一听,登时恢复了傲慢神色,冷冷道:“好吧!把拜帖送过来,我替你回一声。见不见却很难料。” 护堡河宽达三丈,吊桥又未放落,桑琼在河南岸,那头目和堡丁们却在北岸,竟要桑琼自将拜帖送过去,显然带着鄙夷和调侃的意味。 桑琼忍辱负重,并不介意,含笑道:“请接住了。” 说着,左掌托着那张大红拜帖轻轻一送,真力源源而出,那拜帖平平稳稳飘飞三丈,不疾不徐,冉冉向头目飞至。 那头目见桑琼并未提气作势,信手一送,竟有如此功力,脸上已惊容遍布,及至拜帖飞近,伸出手去一接,却发觉那薄薄一张红纸,重逾靠钧,双手全力捧接,仍然拿桩不稳,登登登连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地上。 桑琼微笑道:“失手!失手!大头目多多原谅。” 那头目早已骇然变色,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低头一看拜帖,惊骇更甚,问道:“桑帮主现在何处?” 桑琼笑道:“不敢,就是区区在下。” 头目一震,连忙沉声道:“鸣钟!放桥! 石屋中顿时扬起一片铿锵钟声,堡楼黄旗展动,“轧轧”之声随起,那架高悬半空的铁制吊桥,缓缓降了下来,横跨护堡河,接连成一条足容四马并驰的大道。 桑琼倒觉得诧异不解,暗忖道:他还没有回报入堡,便放桥相迎,究竟是莫金荣早有交待了还是这小子吃硬不吃软,变得前倨而后恭了呢?;-。 吊桥放落,那头目快步迎过桥来,躬身道:“请桑帮主随小的入堡。” 桑琼点了点头,含笑道:“多谢接引。”翻身落下马鞍。他心中虽然觉得诧异,但为了礼敬西堡,特地牵马步行,跟随那头目步上吊桥。 经过桥头石屋的时候,堡丁们一齐躬身施礼,并分出二人随护相送,代桑琼执着马缰。 走进堡门,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一眼望去,不见尽端,路侧房舍比邻,十分整齐,街上除了偶有堡了走动,居民们都避人房中,所以显得“神机堡”份外宽敞和严肃,使人不期生出凉然之感。 那头目和堡丁伴送桑琼进人堡门之后,便躬身退去,另由一名青衣小帽的中年胖子负责接待。 中年胖子一口道地川腔,神态颇见傲慢,眯着一双细小鼠目,向桑琼上上下下先打量了一遍,一开口,便做态毕露,冷笑着道:“神机堡数十年未有外人踏人堡门,桑帮主可说是唯一例外!” 桑琼微微一笑,不亢不卑地答道:“这是托贵堡莫师爷见邀之幸,否则,在下也无法瞻仰名闻天下的西堡威仪了。” 那中年胖了嘿嘿笑道:“桑帮主跟咱们莫师爷相识多久了?” 桑琼道:“不过数月进光。” 中年胖子矜持地点点头,又问道:“交情很深么?” 桑琼有些不悦,冷冷道:“也只是先后两面之识而已。” 中年胖子哼了一声,阴笑道:“这倒令人难信,仅只见过一二次面,莫师爷竟会邀桑帮主来西堡作客……”-。一桑琼微笑道:“假如阁下不相信,可以当面去问贵堡莫师爷,在下久仰西堡声威,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意。” 骆寒湘勃然大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沉声道:“姓桑的,你不要以为认识莫师爷,就由得你在神机堡放肆,区区一个九灵帮,算什么东西!” 桑琼傲笑道:“九灵帮固然是武林无名小派,但神机堡徒拥虚名,看来也只是鬼崇之域罢了。” 骆寒湘双目圆睁,凶光闪射,一提双掌,便欲动手……… 正在这剑拔夸张的时候,忽然一名堡丁报道:“莫师爷请桑帮主怀明当相见。” 骆寒湘闻声一怔,回头喝问道:“总管知不知道:” 堡了应道:“曹总管正陪堡主在璇机堂下棋,莫师爷也由璇玑堂过来,业已回明堡主和曹总管。” 骆寒湘含恨瞪了桑琼一眼,强自按捺住怒火,冷笑两声,道:“且让你得意些时,迟早你会知道西堡的厉害n” 话声微顿,一拱手道:“请!” 桑琼还了一礼,笑道:“有烦骆兄,请指引。” 骆寒湘拂袖转身,领着桑琼转人一条窄街,东抹西拐,足走了顿炊之久,才抵达一栋高大的屋宇前。 桑琼颇欲默记路径,只觉所经街道,竟隐含九宫奇门形式布置,街道两侧,房屋都建成同一形状,初时尚可记意,多转几次,早已头晕目眩,连方向也分辨不清了。 这时,他才感到“神机堡”果然不可轻侮,单看堡中街道房屋布置,处处暗合阴阳,一街一巷,一房一户,莫不是困人的陷阱,“璇机秀士”邓玄当年建筑神机堡,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金钱,江湖传言“神机堡遍地机关,步步陷阱’,这句话绝非跨大之词。 那座名叫“怀明堂”的屋宇,形如“方盒”,前后又分为明暗两大间,明间是宽大的敞厅,暗间则是蒸烹的厨房,厅中陈设华丽,看起来应该是专为接待宾客用的,但“神机堡” 一向不欢迎外宾,是以就很难猜测它的用途了。 骆寒湘仅到敞厅门外止步、高声道:“九灵帮帮主应邀入堡。” 听中一阵哈哈大笑,迎出一人,正是师爷莫金荣。 莫师爷满面含笑,老远就拱手作礼,道:“贵客莅临,快请入厅待茶。” 桑琼连忙抱拳道:“桑某来得冒昧,莫老前辈海涵。” 莫师爷微微一怔,连声道:“请!请!请!”两人把臂并肩进人敞厅,骆寒湘却留在厅外,并未踉入。 偌大一间敞厅中,空荡荡并无第三个人,桑琼在一张黑漆八仙椅上坐了下来,无意间一触椅柄,手心一片冰冷,这才警觉厅中桌椅无一不是钢铁所铸。 他心头暗震,连忙提气蓄势,以防变故。 莫师爷似乎看出他有些坐不安稳,含笑解释道:“敝堡堡主生平最精机械制作,家俱都系堡主亲自督铸,用以待客,另具妙处。” 说着,举手向桌边一按,只听“铮”地一声轻响,桌上突然裂开一个方形洞孔,孔中冉冉升起一片钢板,竟托着两盏热腾腾的香茗。 莫师爷取了一盏,先敬桑琼,笑道:“这是敞堡特有山泉所蒸的‘地浆’,虽比不上落凤峡‘力士神泉’,练武的人喝了,也颇有爽神明目的功效,老弟当当如何。” 桑琼浅啜一口,清香扑鼻,人喉微涩,却带些回甘,不觉脱口赞道:“好茶!拜领厚踢了。” 笑语一阵,戒心略驰,莫师爷才奇异地问道“记得在邛崃山麓结识老弟台的时候,好像老弟台贵姓是杨,并有令妹与一位姓罗的少年同行,怎么今日单独莅临,名帖上又写着姓桑……” 桑琼笑道:“不满老前辈说,那时为了赶往落凤峡,途中避免多生枝节,故伪称姓杨,在下实是姓桑,单名一个琼字。” 莫师爷口里“哦”了一声,眼中惊诧迷惑之色却未尽去,又问道:“如此说来,令妹和贵友也都是用的假名姓了?” 桑琼摇头道:“这倒没有,杨姑娘与在下并非同胞所生,乃是结义的义兄妹,那位罗兄,是帮中同盟手足。” 莫师爷又“哦”了一声,哈哈笑道:“老朽明白了,九灵帮在武林中尚水正式开山立派,老弟台不愿早为人知,是以假托姓氏,以求方便,甚至连桑琼二字。也是假的了。” 桑琼正色道:“不!桑琼二字,实是在下真正姓氏……” 莫师爷摇手笑道:“老弟台,不用瞒我了,咱们神机堡虽然蔽塞川中,不悉武林大势,但却听说过同列武林四大世家的金陵卧龙庄庄主,就叫做桑琼,跟老弟台这次使用的名字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桑琼含笑接道:“在下正是当年卧龙庄的桑琼。” 莫师爷神色一震,诧道:“你就是东庄庄主?” 桑琼道:“正是,但现在却是九灵帮中一名卑微帮主了。” 莫师爷道:“这究意是怎么一回事?” 桑琼便把东庄覆灭瓦解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接着又叙述入盟九灵帮,被推为帮主,以及为查究东庄惨变内情,千里接出春梅,在巢湖湖滨赁屋治病,如何被人假冒皖中神医黄光平,企图杀害春梅……等等情节——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章 巧言诡辩 莫师爷听完,惊诧之色反而消失不见了,沉默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关切地道:“西堡独处边睡,久不与武林同道交往,竟不知东庄已遭惨变,老弟台对那陷害东庄,图杀婢女灭口的人,可有追寻的线索吗?” 桑琼凝容道;承蒙老前辈关注,在下正因救证一名可疑人物,才跋涉千里,冒昧来到神机堡的。” 莫师爷问道:“这事与神机堡有何关系?” 桑琼道:“自然与神机堡无关,但那可疑的人,或许会藉神机堡作为护符,这样,就不怕被人察认出来了。” 莫师爷变色道:“你是说西堡涉嫌包庇凶手,藏匿贼党?” 桑琼道:“在下不敢大胆肯定,此来只是想请教几点疑问和求见一个人。” 莫师爷凛然道:“你想知道什么事?想见什么人?” 桑琼道:“在下说出来,老前辈可愿据实相告?” 莫师爷道:“只要老朽知道的,自然实告,不过,你询问之时,最好先深思熟虑,西堡不比其他门派,一语失误,纵然老朽谅解你的心情,旁人不一定谅解。” 桑琼爽朗地道:“这事关系东庄全庄血仇,在下自知谨慎。”” 莫师爷耸耸肩头道:“既然如此,你就问吧! 桑琼深吸一口气,道:“请问北宫剑魔甘道明和五燕中的墨。黄、彩燕,可曾来过贵堡?” 莫师爷毫未思索,接口答道:“没有。” 桑琼目光一注,道:“老前辈说过‘据实相告’。” 莫师爷道:“老朽并没有骗你。” 桑琼道:“可是,据在下所知,三燕和剑魔是昨天午后由龙溪前来西堡,当时有人亲眼目视………” 莫师爷没等他说完,便冷冷截口道:“西堡不接待外宾,早成武林规例,老弟台今天能够如愿进入西堡,已属例外,至于北宫剑魔三燕,的确并未来过,老朽没有骗你的必要,信与不信,那就全在你自己了。” 桑琼剑眉连轩,本想继续追问,又觉理屈言拙,莫金荣的话虽嫌傲慢,亦是实情,自己再有多少疑心,也没有硬向西堡要人的理由。 沉吟片刻,终于强自按捺住,话题一转,接上了正题,委宛地又问道:“久闻武林传言,贵堡堡主邓老前辈年逾六旬,‘膝卞犹虚,二十年前,曾认了一位螟蛉义子,姓黄名文彬,美号‘神手郎君’,不知这事确不确?” 莫师爷脸色微变,但瞬即恢复了常态,平静地道:“不错,确有此事,只是,少堡主现在已不再姓黄,早改名邓化平了。老弟台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桑琼既得确讯,胆气顿壮,淡淡一笑道:“不满老前辈说,在下今日正是为了这位少堡主而来……’” 莫师爷讶然道:“是吗?老弟台认识咱们少堡主?” 桑琼冷笑道:“在下那有这样荣幸,不过,半月之前,曾来归境巢湖之滨,与少堡主有过一面之识罢了………” 莫师爷张目道:“什么?半月之前,你在巢湖见到过咱们少堡主?” 桑琼扬声道:“难道老前辈不信?” 莫师爷鼠目连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桑琼不悦地道:“老前辈敢情是耻笑在下不配结识贵堡少堡主?” 莫师爷摇头笑道:“不敢,以老弟身为东庄庄主身份,与敝堡少堡主可说正是门庭相当,同为一时少年英彦,但请恕老朽多一句嘴,老弟此言,可是怀疑敝堡少堡主便是在巢湖企图杀害东庄婢女灭口的那位凶手?” 桑琼凝容问道:“岂止怀疑,简单可以确定是他!” 莫师爷晒道:“有何凭证?” 桑琼道:“有人当面认出他,而且那指认的人,是他二十年前十分知已的结义兄弟,所言所叙,与事实件件相符。” 英师爷笑道:“既有指证之人,想必是很可靠的了,当时老弟台为什么不把人截留下来呢?” 桑琼愤愤地道:“在下的确有意要截他下来,可惜被他见机得早,仗着歹毒的磷火喷简,终至兔脱逃去,否则,在下也就不必跋涉千里赶到神机堡来了。” 莫师爷一面倾听,一面吃吃而笑。又问道:“依你这么说,此事千真万确,决不会弄错?” 桑琼冷笑道:“二十年前结义兄弟亲口指认,还能错吗!” 莫师爷耸耸肩头,大笑道:“老弟台,年青人做事千万急躁不得,事未确定,切不可断语过早,你说的那位指证证人是谁?老朽并不知道,他如此虚证是何居心?老朽也不愿查问,但是,有一点老朽却可以断言,他一定是错把冯京作马凉,眼花错乱,认错人了。”一桑琼沉声道:“老前辈又根据什么作此断语?” 莫师爷微笑道:“根据老朽亲目所睹的事实,少堡主自从入了邓姓宗词,二十年来,绝未跨出西堡堡门一步,怎会在巢湖与老弟为仇?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桑琼骇然一怔,道:“他真的从未离开过西堡?” 莫师爷道:“此事堡中有目皆睹,老朽更是朝夕相见,那还错得了?” 桑琼低头沉吟道:“可是,一切证据都相符合,指证的人也没有诬陷他的理由,假如当时认错人,他为什么要仓皇逃走!” 莫师爷笑道:“老弟台,江湖中恩怨纠缠,挟嫌嫁祸的例子太多了,退一步说,面貌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二十年不算短日子,认错人应该是情理中事………” 桑琼突然扬起头来,目射精光,断然说道:“不!我决不相信会认错了人,老前辈能否将贵少堡主请出来,让在下见一见面?” 莫师爷笑容渐敛,不悦地道:“见见面很容易,但是,你应该想得到,假如真是认错了人,为了神机堡的尊严,少堡主也许不像老朽这样好说话,一切后果,你得自己负责! 桑琼爽然道:“为了武林祸福和东庄惨死同门,在下认为值得冒这个险。” 莫师爷沉声道:“你不后悔?” 桑琼傲笑道:“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虽刀斧加身,何至后悔!” 莫师爷眼中闪过一抹异光,领首道:“很好!老朽不能不成全你一番心愿了。”举手一拱,告退而去。 敞厅中只剩下桑琼一个人,他游目四顾,周遭一片寂然,看不见半个人影,也听不到一丝人声,伸手摸摸那钢铁制成的古怪桌椅,触手冰凉,使他不期然顿生疑悸。 从莫金荣的言谈神情看,似乎对自己的来访,早已有着准一备,否则,以神机堡拒人千里之外的作风,自己怎能如此轻易获准人堡?加以北宫三燕和剑魔甘道明下落成谜,假如他们随便弄个人来搪塞自己,届时却如何是好呢? 唉!早知如此,就该约同“铁臂苍龙”赵公亮一齐来才对,有此人证,便不怕他抵赖了…… 正在焦急懊恼,敞厅外已经传来纷坛的脚步声,接着人影连闪,走进一大群人最先进来的,是四名硕壮高大的锦衣女子,一个个粗腰间肩,大手大脚,眼睛直视前方,一派木然神情,虽然都穿着锦缎衣裙,桑琼却一眼就认出,竟是四名落凤峡“猥族”野女。 四名野女显然经过特别训练,粗犷之色尽去,个个循规蹈矩,人门即分列左右,垂臂俯首,分明都是随行护卫的举动。 野女后面,跟着两名绝色丫环,一红一绿,十分娇媚婀娜。 然后,才是莫金荣陪着少堡主邓化平缓步进人。 桑琼首先生出的感觉是:“这位少堡主好大的派场架子!”及至目光一触那邓化平面貌,心里更一阵狂跳激动,暗叫道:好少子,可不正是冒充神医的“神手郎君”黄文彬吗? 既敢真人对面,必有所恃,桑琼又喜又惊,犹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凝神起身…… 那少堡主邓化平仍然一袭古铜色儒衫,举止神态,也跟巢湖时依稀相似,只是表情更孤傲,眼色更深沉,缓步进人敞听,连看也没有看桑琼一眼,在四名野女和两名丫环簇拥下,大刺刺坐在上首一张交椅之上。‘ 坐定之后,才一抬鹞目,冷冷问道:“这位就是东庄桑琼吗了?” 莫师爷恭谨地应道:“是的,桑庄主求见少堡主,起因一桩误会………” 邓化平冷咳一声,哼道:“误会?破我规例。诈入神机堡,竟敢以莫须有的借口。指本少堡主为杀人凶手,如此狂妄,岂能用误会二字掩盖?莫师爷,你未免说得太轻松了吧?” 莫师爷连忙哈哈答道:“是是是!属下出言失礼,请少堡主赐谅。” 邓化平把头一昂,又道:“莫师爷,你是堡中元老,应该知道神机堡的规矩,干犯尊主,罪在不赦,他虽然是你的朋友,也不能循情宽纵,本少堡主今天倒要问个明白,假如答不出所以然来,嘿嘿!神机堡却不是轻侮的所在………” 这番话,险些把桑琼气炸了肺,不待他说完,蓦地一声冷叱道:“黄文彬,你不要装模作样了,铁证如山,只怕容不得你狡辩” 邓化平拂然道:“桑琼,嘴里放干净些,本少堡主现在姓邓,早就不叫黄文彬了。” 桑琼气极反笑,问道:“任你是黄文彬也好,邓化平也好,甚至仍然假冒桐城龙眠山的神医黄光平也好,‘湖滨凶宅’的事,你总该记得,桑某的相貌,你总还没有忘记吧?” 邓化平霎霎眼睛,摇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本少堡主一句也听不懂,咱们从未谋面,谁会认识你的相貌?” 桑琼真恨不得重重给他两记耳光,强忍怒火冷笑道:“看不出你倒很会做戏,可是,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厂 邓化平傲然道:“你为什么认识本少堡主的?” 桑琼道:“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湖滨小镇上你们师兄妹伪装夫妻;北峡山三元寺中,你们师兄弟又搭挡双簧,一扮神医,一充和尚;那天夜晚,你黔驴技穷,企图杀害春梅灭口,奸谋败露之后,用毒火喷简才逃得狗命……这些故事,你能够说全不知道吗?” 邓化平静静听完,神色一片漠然,既未羞怒,也不辩解,等桑琼说完了,只冷冷一摇头,答覆了九个字:“本少堡主一概不知道。” 桑琼大怒,叱道:“亲目所睹,两相对面,你还想推倭?” 邓化平冷笑道:“本少堡主二十年未离堡门一步,你凭什么含血喷人,硬指就是本少堡主?” 桑琼拿他也无可奈何,想了想,只好极力平抑愤怒,在对面椅上坐了下来,沉声说道: “好!你既然一口推得干干净净,少不得要有证据才能叫你口服,我且问你,二十年前你末入神机堡的时候,认不认识铁臂苍龙赵公亮和毒红娘慕容芳这两个人?” 邓化平眼中精光一闪,道:“不错,认识的。” 桑琼又道:“赵公亮和慕容芳曾跟你歃血共誓,结为异姓兄妹,你敢不敢承认?” 邓化平晒道:“那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有什么不敢承认。” 桑琼话锋一转,接道:“你既然承认这些事实,那天夜晚在巢湖湖畔被赵公亮撞见,你自知败露,匆忙用布巾蒙面而逃,也该不会是诬指你的吧?” 邓化平忽然纵声大笑道:“啊!本少堡主现在明白了,敢情那指使你寻到神机堡挑务的人,竟是铁臂苍龙赵公亮嗖对不对?” 桑琼凝声道:“不错,赵公亮认出你的来历,我却目睹你的罪行,证据明确,你还能抵赖吗?” 邓化平满脸不屑之色,笑道:“桑琼,你上了赵公亮的当的,二十年前本少堡主虽然曾和他们歃血结盟,但后来因故后目,早已绝交不再往来,那赵公亮老奸巨滑,挟怨不忘,竟行此借刀杀人的奸计,可笑你自以为聪明,却实在笨得可怜……” 桑琼截口道:“这经过他并未满我,当年你们毁誓反目,是为了你不顾道义廉耻,强夺赵公亮的情妇慕容芳而起……” 邓化平忽又哈哈大笑起来,道:“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赵公亮那老匹夫居然颠倒黑白,指驴为马,令人可晒可恨,这事已有二十年,本少堡主也不必忌讳,不错,当年毁盟反目,确为毒红娘而起,但那时的毒红娘早已使君有妇,赵公亮垂涎毒红娘美色,阴施狡计,害死了她的丈夫,嫁祸于一位黑道巨枭,其后又假作义愤,将那黑道巨枭害死,自称替毒红娘报了杀夫之仇,毒红娘初不知内情,因而心怀感激,入盟结义,但事后渐渐发现赵公亮别有意图,更获悉杀夫实情,毒红娘悲愤真胸,把详细经过向本少堡主倾吐;要求助她一臂之力,合诛那人面兽心的赵公亮,本少堡主因虑再三,终因歃血共誓,下不了手,于是毁盟绝交,从此不再与他往来,稍后就入了神机堡,听说毒红娘为夫雪恨,不幸失手,险些惨死赵公亮刀下,亡命江湖,不知所终。这段公案,本少堡主隐忍多年不愿揭露,正是顾全当年歃血之义,想不到老匹夫却反而捏造是非,污我名声,设非如今身为西堡主人,限于堡规不能远离,那老匹夫休想活命。” 这番话,人情人理,跟赵公亮所述完全相反,却一般令人无可置疑,桑琼听罢,不禁呆了。 假如邓化平所说故事是实,自己岂非中了赵公亮嫁祸之计?或许那假冒黄光平的依家伙只是与邓化平面貌相似,并非同一个人,一这个错误,就闹得太大了……。 认错了人?并不要紧;中计嫁祸?也还没有到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怕的,是秀珠和春梅都在巢湖龙船帮总寨,若有差也那真是不堪设想。 桑琼一念及此,不觉心惊肉跳,凝目仔细打量邓化平,又越看越像那天假冒黄光平的贼党,世上纵有面貌近似的人,也不可能连神态声音都完全一样,甚至都喜欢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 再说赵公亮,彼此既无仇隙,却在落凤峡共过患难,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嫁祸加害的理由,何兄他还一再劝阻不可单独人堡涉险,并且书忌引介“飞虎辛东”,处处关切,何当有恶意? 桑琼沉吟半响,实感难以决断…… 莫师爷轻声劝慰道:“老弟台,你现在听少堡主详述过实情,应该明白是非和江湖险恶了吧?武林中狡诈险狠之徒,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咱们神机堡不愿与武林同道交往,原因亦在此处!” 桑琼突然心中一动,含笑拱手道:“老辈训诲极是,在下也觉得太卤莽些,事未获得确证之前,不应听信一面之辞。” 莫师爷欣然道:“正是这句话,一面这辞,万不可信,但是,老弟也不必难过,咱们少堡主词严心软,只要你知道错误,当然不会再责怪你…——,” 桑琼剑眉一扬,笑道:“如此在下先谢少堡主不责之德,并且有一桩不情要求,想一并请少堡主成全。” 邓公平和莫师爷都愕然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桑琼道:“在下聆闻教诲,茅塞顿开,深知凡事须求佐证,不可仅信一面之辞,所以想求少堡主答应给在下一件证明,佐证一得,在下立刻虔诚谢罪,拜辞出堡。” 邓化平诧问道:“你想得到什么佐证呢?” 桑琼肃容道:“不瞒二位说,实在那夜在巢湖假冒神医黄光平的凶徒,与少堡主面容太相像了,在下雄分轩轻,才想到一个绝对可靠的辨识之法,记得那夜激战的时候,凶徒以毒火喷简掩护逃遁,曾被在下剑伤左后肩,虽被他负伤逃去,相信他左肩。定留下剑创疤痕……” 话犹未毕,邓化平陡然变色而起,怒目道:“原来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本少堡主的话,竟要本少堡主脱衣由你验证有没有伤痕?” 桑琼平静地答道:“此举虽嫌失礼,却是唯一替少堡主清除嫌疑的方法,在下为求确证,决无怠慢之意……” 邓化平把头连摇,厉声道:“不行!我堂堂神机堡少堡主,耗费唇舌给你解说,已经越情俞理,岂能再解衣由你查验,这要求简直太狂妄无理了。”一桑琼正色道:“少堡主既称未离开西堡一步,当然决不是那夜出现在皖境的凶徒,又何吝于一解衣衫,藉释疑围?” 邓化平怒叱道:“你要怀疑尽管怀疑,难道神机堡还怕事吗?” 桑琼也变脸而起,扬声道:“少堡主问心无愧,为什么惧不敢解衣相示?” 邓化平大喝道:“反了!反了!神机堡不容放肆,来呀!给我擒下了!”四名野女护卫哄然同应,八臂齐伸,直扑向桑琼。 桑琼剑眉一轩,冷叱道:“谁敢动手!”四字出口,其声沉而不昂,但整个敞厅门窗都为之籁籁震抖。 那四名猥族野女同感耳鼓轰应,恍如雷鸣,齐都一呆,果然直愣愣收住了前扑之势。 邓化平连连跺脚吼道:“擒下!擒下!擒下!” 野女们似颇惮惧,蠢然又欲发动,桑琼翻手握住剑柄,厉声喝道:“黄文彬,你是人物就自己动手,不必仗势作态,教唆无知野女送死……” 邓化平冷笑道:“本少堡主何等身分,岂屑与你这败家毁业的小辈动手?”怒目一瞪四名野女,沉声又道:“还不快快擒下狂徒,违抗号令,定按堡规严惩!” 野女们受逼,一声低吼,蜂拥而上。 桑琼情知这些猥族野女头脑都很单纯,平时经过严格训练,一旦动手,必然会死忘生,实难理喻,自己又不愿杀害无辜,心念动处,立即抢先发动。 他脚下一迈步,反迎着扑来的野女欺身而上,双臂疾展疾攻,十指翻飞,以迅快绝伦的“摘星攫月”手法,首先扣住了两名野女腕肘穴道。 紧接着,力贯两臂,猛可吐气开声,发出问雷般一声大喝,蹲裆挺胸,竟将两名野女高举离地,绕转半匝,一抖手,掷向窗外。 那两名野女俱都身高体壮不逊男子,“蓬”然撞断窗槛,飞出厅外,掉落地上犹自翻翻滚滚直跌出十余丈。 野女本来蛮力甚大,不识武功,所以也最服力大威猛的人,桑琼这一手“力掷双人”,正是全凭真力施为,果然先收“攻心”奇效,其余两名野女同声惊呼,竟都踉跄倒退,流露出怯意。 桑琼气纳丹田,仰面一声长啸,两手分按桌椅,猛然一握,那钢铁铸成的两只桌角,登时被他硬生生扯裂下来,凝目冷笑道:“在下不想伤人,但谁要是自信骨头比这张铁桌更硬,不妨再试一试!” 露了这一手真实功力,不仅野女惊悸,连莫金荣和邓化平也相顾失色。 敞厅中鸦雀无声,顿陷一片沉寂。 好一会,邓化平才强自压抑惊骇,冷哼道:“区区蛮力,何足夸恃,神机堡威震天下,今天叫你来得去不得………,” 莫师爷忙道:“少堡主,请听属下一言” 邓化平挥手叱道:“你少多嘴,小辈毁物伤人,万难罢休!走!” “走”字出口,仰身倒射而起,急向厅外掠去。 桑琼喝道:“哪里走?给我站住!”肩头一晃,横截而上前。 那紧随邓化平身后的一红一绿两名绝色丫环,突然同声娇叱,四掌齐扬,向桑琼猛拍了过来。 邓化平身已离地,也反手劈出一掌。 桑琼挥臂硬接,不料那两名女了环掌力竟十分浑厚,“蓬”地一声暴响,人影乍分,倒退坠地。\ 邓化平和两名丫环却借着反震之九如飞逃出厅外。 这时候,整座敞厅地面忽然摇动起来,桌椅几橱,纷纷向四壁飞移,只听一阵低沉的“轧轧”声响,所有门窗都被一层厚厚的钢板掩去,阳光尽敛,全厅一片漆黑。 桑琼自服千年冰蚕蛹,目力较前犹强,扭头扫视,发现靠近后面橱下似有一扇暗门尚未全闭,莫师爷和两名野女,正向暗门奔去…… 桑琼探手拔出“飞龙剑”,光华陡射,一式“乳燕掠波”纵向后壁暗门,左手五指飞快地扣向莫师爷“左肩井穴”,沉声道:“莫老前辈慢走一步!” 他当然知道莫金荣一身武功绝非凡俗,除非这一扣所能奏效,是以右手飞龙剑也已蓄势准备,只要莫金荣返身接架,便不难剑掌齐施,先将人截住。 岂料事情竟大大出乎意料,五指一搭,莫金荣丝毫未加反抗,居然由他轻易地扣住了穴道。 暗门同时关闭,两名野女都脱了身,却把莫师爷留在厅中。 桑琼反为觉一怔,诧道:“老前辈,你” 莫师爷回头冷冷一哼,道:“你可以松手了。” 桑琼松手笑道:“邓化平羞恼成怒,足证情虚,在下为了安开神机堡.不得不委屈老前辈一下……” 莫师爷晒道:“你以为留下老朽,便可以据作人质,胁迫神机堡俯首就范么?” 桑琼道:“在下是老前辈的客人,相烦护送一程,也是情理中的要求。” 莫师爷鼠目一翻,道:“你既然以老朽客人自居,就不该在堡中毁物逞凶,使老朽难堪!” 桑琼耸肩笑道:“这么说,今天在下就看在老前辈份上,暂且放过邓化平,但错开今日,誓非擒他以证真伪不可,现在先委屈老前辈下令撤开机关如何?” 莫师爷摇摇头道:“对不起,这敞厅机钮并不在厅内,如今连老朽也困在此地,无法可想。” 桑琼淡淡一笑,道:“区区一座铁屋,破之易如反掌,只要老前辈不怪在下毁物逞凶就行了。” 说完,一手拉住莫师爷,一手提着飞龙剑,大步走到厅门前,力贯全身,挺剑径向门上铁板刺去。 飞龙剑乃是千古神兵,再经桑琼贯注真力,剑出如风“叶”地一声,透门而出。 桑琼紧了紧剑柄,振腕一绕,直如快刀切豆腐,登时在一寸多厚的铁门上划开一个圆孔。 一抬腿,踢去铁板,拖着惊骇莫名的莫师爷,双双闪身掠出了铁牢般的敞厅。 厅外院落里一声呐喊,十余名精壮堡丁抽刀围了上来,刹时间,全堡警钟乱鸣,近百堡了飞奔而至,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透。 桑琼却傲然一笑,反将飞龙剑插回鞘内,五指轻扣莫金荣肘间“曲池”穴,轻笑道: “老前辈大约不愿在下除了毁物之外,再杀伤人命吧?那就多多借重了,请啦!” 莫金荣黯然叹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行去。 百余名堡丁目睹莫师爷与桑琼把臂同行,都不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擅动。 桑琼顾盼自若,笑语不绝,两人步履所至,神机堡门下纷纷退让,一路畅行无阻,直抵堡门。 到了堡门前,却见少堡主邓化平面罩寒霜,和一个身着锦裘的瘦削老人并肩屹立而待。 莫金荣一见那瘦削老人,脸色顿变…… 那瘦削老人大约有七十多岁,鹰鼻鹞目,满头白发,左右肋下各挟着一柄金光闪闪的丁字拐,一袭锦衣直掩过脚背,乍看起来,使人感觉他身量特别高,更有一种阴鸷摄人的威仪。 桑琼似觉身旁莫金荣微微震颤了一下,直认为那瘦削老人可能就是西堡堡主“璇机秀士”邓玄,连忙也提高了警觉,凝神倾注,在相距丈余外停步。 瘦削老人情拥而立,一双冷电般灼灼眼神,笔直投注在桑琼脸_上,薄唇紧闭,不言不动。 四人面对着面,好半晌,竟谁也没有先开口,堡门四周虽然聚集了二三百名庄中弟子,大家也都屏息静气,鸦雀无声。 这情形瞧在桑琼眼中,越发认定当前这阴沉老人就是西堡堡主无疑了。 但是,久闻西堡堡主璇机秀士邓玄精通上本消息,却没有听说过邓玄使用双拐,难道他竟是个残废人? 桑琼心念疾转,正欲开口,不料那瘦削老人举手一指,恰好抢先出声,冷冷问道:“你就是桑震寰的儿子?” 一开口,便直呼东庄故庄主的名讳,神态倔傲,语气托大,显得颇为矜持自傲。 桑琼大感不悦,也冷冷还了一句。道:“不敢当,听你口气,大约就是璇机秀士邓玄了?” 瘦削老人残眉双剔,竟吃吃笑了起来,摇头道:“错了!老夫曹克武,现为本堡总管。” 弄了半天,原来只是西堡一名总管,桑琼越感不悦,冷笑道:“曹总管如此托大,想必跟北宫剑魔甘老前辈一样,也是武林中出类拔革的高人?’” 曹克武又摇头晒道:“老夫向少履足江湖,高人二字更属谬誉,只不过痴长几岁,当年曾与令尊桑震窘有过一面之缘,至于北宫剑魔甘道明,嘿嘿!只好算他是个后出道的晚辈罢了。”一桑琼冷冷道:“原来如此,难怪江湖中从未听过曹克武这份名号,敢情阁下成名太早了些……” 话犹未毕,邓化平忽然厉声断喝道:“狂妄小辈,竟敢侮慢尊长! 桑琼笑道:“他是你的尊长,可不是我桑琼的尊长,少堡主最好收敛一些,体要贻笑大方。” 邓化平气得脸色连变,忿忿地道:“曹老前辈,您看这小辈有多狂?今天万万不能放过他……” 曹克武却不生气,含笑道:“不错,狂傲之态,颇与桑震颇有几分类似,可是,桑震寰傲了一辈子,最后落得负气而死,堂堂卧龙庄,年余之内瓦解冰消,只不过徒留武林笑柄而已……” 桑琼怒目道:“曹总管,请你口里放干净些,休要口口声声辱没先父,桑琼一日未死,卧龙庄就有重振声威的一天。” 曹克武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好志气,请问凭藉什么?” 桑琼厉声道:“凭掌中宝剑,胸中豪气,艰困挫折,不改此志!” 曹克武满脸不屑地道:“恐怕还漏了一句:凭今天这段挟胁人质以保性命的英雄行径! 哈!哈哈哈……” 这话分明是讥嘲桑琼不敢仗剑闯关,挟持莫师爷才能保全性命,桑琼听得心血沸腾一阵燥热,连颈脖子也红了! 羞愤之念,人所难免,何况当此众目睽睽之下,更何况少年气盛,宁折不弯的桑琼。 桑琼激怒之下,便想松开莫金荣肘间穴道,不惜冒死血战,凭武功突出重围。 心念甫动,忽生警惕,暗忖道:“曹克武阻路相激,分明怀着阴毒诡谋,如今剑魔和三燕下落犹未查出,西堡数百弟子环伺近处,我若徒逞血气之勇,即使能以一敌百突出重围,至少须满身血腥,万一失陷,岂非更不值得? 常言说:“大丈夫能屈能伸”。煮酒论英雄,还得看什么对象,与这种奸诈虚伪的小人,不能以常情论荣辱,更何必争什么匹夫之勇? 想到这里,恼怒顿消,淡淡一笑道:“我本来有意单身只剑,试试神机堡有什么惊世绝学,只可惜……” 邓化平抢着道:“只可惜你不敢!” 桑琼充耳不闻轩眉笑道:“……只可惜我已经答应贵堡莫师爷,今天我是他的客人,不便使作主人的为难……” 莫金荣一直没开过口,这时忽然脱口接道:“老朽并没有说过为难的话,你如有胆量,尽可挺身应战,不必拿老朽当作借口。”——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一章 笑里藏刀 桑琼朗声道:“在下千里而来,先礼后兵,在真凶未获之前,决不罢手,神机堡庇护不了恶徒,更不足与武林正义为敌,错开今天,彼此总有较量胜负正邪的时候,希望曹总管和少堡主三思此言。” 曹克武阴沉一笑,道:“就怕你口出大言,脱身后不敢再人堡门。” 桑琼晒道:“三天之内,在下必然重人西堡。” 曹克武道:“大丈夫言出必践?” 桑琼傲然道:“绝无反悔。” 曹克武哈哈大笑道:“好!老夫就恭候三天,但愿你别替你老子丢脸。”回头一摆手,道:“启门,放桥,送桑庄主离堡。” 一声令下,人群立分,哗啦啦一阵绞盘转动,堡门大开,吊桥放落。 邓化平犹自悻悻冷笑道:“姓桑的,算你幸运,又可多活三天。” 桑琼微笑道:“幸运的是阁下,但三天逍遥自在,迟早仍有显露原形的时候,阁下早作准备吧!” 说完,带着莫金荣洒然举步,迈出堡门。 邓化平怒目而视,却未拦阻。 桑琼从容越过堡外吊桥,接过了自己的坐骑,然后放开莫金荣肘间穴道,扳鞍上马,拱手道:“多多委屈老前辈,失礼之处,容后负荆请罪。” 莫金荣问道:“三天之内你真会再来?” 桑琼正色道:“真凶未获,在下誓不罢手。” 莫金荣苦笑一声,看看附近别无第三人,忽然压低了嗓音急急道:“希望你记住‘人堡忌左转,出堡勿右行,逢灯须绕道,遇楼莫近身’。” 语毕,不待桑琼再开口,转身退去。 桑琼听得一怔,登时联想到在“怀明堂”机关发动时,莫金荣本来可以脱身身人暗门,却故意迟了半步,让自己轻易扣住穴道,如今突然告诉自己四句探堡秘诀,究竟是真心?或是假意呢? 莫金荣身为神机堡师爷,应该是堡中少数高级心腹之一,论理不会暗助外人,但是若欲陷害桑琼,在“怀明堂”中尽可直截了当动手,又何必行此“画蛇添足”的计谋?这件事真大令人费解了。 桑琼带着满腹疑云离开了神机堡,时间尚在巳午之交,回龙溪匆匆用了些饭食,便按照“铁臂苍龙”赵公亮书信上的地址,寻访“飞虎辛东”去了。万想不到竟因此和三燕等交臂错过。 北宫三燕和剑魔甘道明兼程赶到龙溪,正是午刻刚过,依欧阳玉儿的主意,恨不得立即前往神机堡,剑魔甘道明却摇头道:“你们不知道邓老儿的脾气,他是有名的毛坑石头,又臭又硬,此去人成要弄一肚子气的多,咱们不先吃饱喝足,倒指望邓老儿招待么?” 墨燕欧阳珍也道:“桑公子不是约定先在龙溪见面,再议人堡的方法吗?索性咱们用罢饮食,在镇上寻他半日,假如寻不到,明日往神机堡也不迟嗖’这本来是个好主意,真要如此,很可能就与桑琼碰了面,也不会再有以后许多惊险风波了,无奈欧阳王儿心悬念桑琼安危,当即反对道:“桑琼虽然有先见面的约定,但那是在经过商城以前的事,咱们在商城中计耽误了行程,桑哥哥一定也上过那假伙计的当,否则,马鞍号牌怎会落在伙计手中?咱们怎会兼程追赶也没有追上他?” 黄燕欧阳兰点头道:“五妹这话也有道理,咱们吃饱了就直接去神机堡吧,桑公子如果先去了,大家正好会合,如果他还没有去,咱们就算前锋,先把那姓黄的下落查探实在,回头再跟桑公子商议进行方法,也省事一些。” 剑魔甘道明无奈道:“到了西堡,你们不可多话,一切由我作主,尤其不可轻易泄漏宫主逝世的消息。” 老少四人在龙溪街上饱餐一顿,剑魔甘道明特别“醺’了几杯,以备‘遮脸”,然后领着三位如花似玉的侄女儿,放马直奔“神机堡。 抵达护堡河边,只见堡门大开,吊桥也已放落,桥头石屋前,“客堂”执事骆寒湘早已亲自等候在桥畔。 四骑才近河岸,骆寒湘竟快步迎过桥来,老远就抱拳拱手,满脸念笑道:“甘老前辈,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川中荒僻之地来了?稀客!稀客!真是难得的稀客! 剑魔被他问得愣住了,好一会,才诧然道:“阁下何人?竟认识老夫?” 骆寒湘笑道:“甘老前辈名满天下,或许记不起区区贱名了,但区区自睹甘大侠风仪,多年来一直倾慕五内,从未忘怀。所以老远就觉得很像,及接近了,才知果然不错’………” 剑魔甘道明摆了摆手,道:”说了半天,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骆寒湘恭敬地道:“不敢,区区骆寒湘,现为神机堡客堂执事,当年未人神机堡之前,曾在燕京拜识过甘大侠一面………” 剑魔轻“哦”一声,虽然搜尽枯肠,总记不起“骆寒湘”这个名字,但他成名许多年,见过的武林朋友何止千百,其中绝大多数早已不复记忆,偶遇个把人识我不识的同道,也是极平常的事。 剑魔甘道明久走江湖,应对老到,仅只微微一怔,立刻展颜笑道:“原来是骆老弟,这真是太巧了,哈哈!太巧了!” 骆寒湘陪着笑了几声,又问道:“这三位姑娘,想必就是侠名满天下的北宫五燕中人了吧?” 甘道明点头笑道:“正是老夫三位侄女儿。” 骆寒湘又惊又喜,连忙施礼道:“了不得,贵宾莅临,实在太简慢了,甘大侠和三位姑娘务请多多赐谅,区区立即飞报堡主亲自出迎。” 一面说着,一面抢着接去丝僵,又从怀中取出一面黄旗迎风展动,刹时间,堡中金钟连响,成群堡了荷矛悬刀飞奔出堡,列成两行整齐的迎宾队伍。 由桥头石屋开始,堡丁们一路高声传报:“燕京天寿宫甘大侠及三燕侠驾莅堡,奉黄旗飞报,请堡主亲迎贵宾!” 同样是“武林四大世家”来的客人,同样是骆寒湘接待,甚至同样是那面黄旗,但前后不过半日时光,桑琼和北宫剑魔及三燕所受到的招待,却差如云壤,简直无法比拟了。 甘道明昂坐鞍上,_踌躇满志,不觉把须大笑。 后面的三燕,却诧异相顾,低声私议起来。 黄燕首先说道:“人家都说神机堡闭关自守,从不容外人人堡,今天才知道传言太不可靠了。” 欧阳玉儿道:“也许这是因为客堂执事骆寒湘认识甘叔叔的缘故吧?” 黄燕道:“不会的,你没看见那些堡丁列队迎宾都很熟练吗? 假如西堡没有访客,怎会有这些礼仪?” 墨燕笑道:“但愿传言失真就好了,彼此客客气气,事情才好商量。” 黄燕也笑道:“早知这样,真不该听甘叔叔的话,瞧人家这么客气,殷勤招待一顿酒宴是少不了的啦!” 欧阳玉儿轻降道:“四姊也真馋,总想骗一顿吃的。” 黄燕伸伸舌头,笑道:“姊姊那能跟你一样,心里有个人儿惦念着,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咱们没有可想的,不想吃想什么?” 墨燕急忙低声笑叱道:“四妹,不许胡说,当心被人家听去笑话…-” 欧阳玉儿却尚未听出黄燕的取笑话儿,焦急地问道:“真的啊,你们看桑哥哥会不会先在堡中了?” 黄燕掩口笑道:“那还用清,八成早在堡里喝上酒了,你没见吊桥都没有撤,堡门也没有闭么?” 欧阳王儿信以为真,长吁一声道:“那就好了” 墨燕却摇摇头道:“真要是这样,反倒不好了。” 欧阳玉儿诧道:“为什么?” 墨燕耸耸香肩,道:“西堡不如传闻,咱们这一趟岂非徒劳往返。” 正谈论着,忽闻蹄声人耳,堡门中并辔飞出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直向吊桥迎来。 三燕眼尖,早看出那左边马上坐着的,正是西堡师爷莫金荣,右边马上一身浑身锦衣的中年人,却十分陌生。 黄燕和欧阳玉儿曾在邓蛛山麓见过莫金荣,顿时心生厌烦,低声骂道:“又是那姓莫的老混蛋,讨厌死了!” 墨燕诧问道:“你们说谁是姓莫的老混蛋?” 黄燕道:“就是左边那个穿绸衫戴小帽的老头儿,他是西堡的师爷,鬼鬼祟祟最惹人讨厌……’” 墨燕更诧又道:“左边老头儿是师爷,难道右边那中年汉子会是西堡堡主不成!” 声未毕,两骑白马已驰抵面前,中年汉子和莫金荣双双落马,莫金荣与剑魔本属旧识,急忙施和笑道:“甘兄侠驾莅堡,直令蓬碧生辉,敝堡堡主感染微恙未克亲迎,特命莫某随少堡主迎接甘兄。” 剑魔甘道明惊道:“这位就是神机堡少堡主?” 那中年锦衣汉子含笑躬身道:“晚辈邓化平,谨代家父迎候甘老前辈和三位姑娘,家父不良于行,现在璇机堂候贵宾。” 剑魔霎霎眼睛,向那锦衣中年人打量半晌,又问道:“久闻邓堡主得一中意传人,收为螟蛉义子,就是少堡主吗?” 锦衣人含笑道:“正是晚辈。” 甘道明注目又道:“少堡主从前是不是姓黄名文彬,雅号‘神手郎君’的那位?” 锦衣人又笑着答道:“不错,那是晚辈二十年前的匪号,难得甘老前辈竟还记得。” 甘道明精目一转,回顾三燕道:“你们过来见见这位邓世兄” 原来剑魔甘道明已从欧阳玉儿述中,知道此行欲查证的疑凶,正是眼前这位西堡少堡主“神手郎君”黄文彬,但甘道明并未见过黄文彬,所以急唤三燕过来辨认,看看是不是在巢湖假冒神医黄光平的同一个人? 三燕应声上前,各自检柱为札,凤目偷窥,个个都惊诧不已。 为什么?因为眼前这位少堡主,除了年纪仿佛相似,根本就和湖滨庄院所见的“黄光平”是两个绝不相同的人。 那天夜晚,三燕虽未看清“黄光平”的五官面貌,但对他的身材体形,记忆犹新,巢湖所见那人身躯魁梧高大,略显肥胖,而这位少堡主却瘦小赢弱,恰是两种不同的典型。 三燕诧讶相顾,齐向剑魔甘道明报以否定疑惑的目光,甘道明顿现不悦之色,心里暗骂桑琼轻信谣言,害人跋涉千里远来西堡,幸亏话未出口,否则,笑话岂不闹大了,丢面子事小,被人反问一句,如何下台? 他自然万万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少堡主邓化平”,非仅与巢湖涉嫌的人回异,甚至与午间和桑琼见面的,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自称“邓化平”的锦衣人十分恭敬地和三燕见了礼。由莫金荣侧陪,迎接三燕和剑魔并骑人堡,一路上,西堡门下夹道欢迎,争睹三燕风姿,以及剑魔威仪,其热烈情形,确是神机堡创堡三十年来空前未有的。 人群呼拥下,一行六骑来到堡中心巍峨雄峙的“璇机堂”,剑魔心生内疚,远远就呼三燕下了马。 “璇玑堂”位于全堡中枢,建筑十分别致,整栋楼宇共分三层,却无一扇门户,堂前草木扶疏,种满了奇花异草,环绕全楼,是七七四十九根盘龙大柱,柱与柱之间,全系透明晶莹的“水晶石”嵌镶,每一片“水晶石”都是活动长窗,可开可闭,石内隐现花纹图形,或作鸟兽,或呈人物,莫不奇景天成,栩栩欲活。 最奇特的是,厅堂形状浑圆,其中并无楼梯,一不知那二三层楼怎样才能上去? 剑魔甘道明和三燕都在园中诧异的止步,表面是为了札貌,实则他们都被满目琉璃水晶映得眼花缭乱,眼见全楼没有一扇门户,又好像随处都是门户,真不知该如何举步才好。 锦衣人含笑道:“顶楼已备粗肴水酒。家父想必早在引颈企待了,容晚辈代家父肃客吧。” 侧身一礼,恭恭敬敬叫道:“三位世妹先请。” 三燕正感困惑,忽听一阵“隆隆”声响,眼前三层楼宇竟自动旋转起来。 紧接着,奇事发生了,只见最高一层顶楼缓缓低缩,退人二楼,二楼又渐旋渐低,最后竟整个缩人大厅内,蓦地细乐轻扬,四同“水晶石”突然隐去,七七四十九根盘龙大柱分左右移退,每七支大柱并为一支,转瞬间,变成七支更大的厅柱,整栋楼宇门户洞外。化为一座巨大而宽敞的“凉亭”。 亭中桌椅早已罗列整齐,香茗瓜果,铺陈待客。 桌边主位椅上,坐着了个满头白发的儒衫老人,手扶椅柄,神情木然。 三燕互相交换了一瞥讶异地目光,竟迟疑着不敢走进这座古怪的“璇玑堂”。 剑魔甘道明知道她们心存猜疑,忙扬声笑道:_“人说种机堡机关精妙,巧夺天工,今日才算亲目得睹,果然不虚此行,丫头们,还不快随叔叔进去,拜见名震武林的西堡璇玑秀士邓老前辈!” :笑声中,一捏大袖,左手携了欧阳玉儿,右手虚揽黄墨二燕,迈步进了“凉亭”。 那端坐椅上的白发老人分明已经看见了剑魔和三燕,却不理不睬,恍若无睹。 剑魔甘道明也颇感意外,霜眉一挑,正待发作,那自称少堡主邓化平的锦衣人和师爷莫金荣已紧随而人,锦衣人低声解释道:“家父因配制药物,不慎爆炸,眼力已大不如前,失礼之处,还请甘老前辈多多包涵。” 甘道明惊“哦”了一声,诧道:“原来堡主目力已失,伤得可重?” 莫金荣戚然答道:“非仅伤了双目,两腿也遭炸断,这些年来,敝主人整日累月都坐在这把椅子上,可怜他……” 锦衣人低声打断了莫金荣的话,截口道:“家父不幸,罗此巨祸,甘老前辈和姑娘们是远道来的贵客,休要尽提这些不快之事,怠慢了客人。” 莫金荣默然俯首,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剑魔甘道明虽然性做,却是个性情中人,听了这简短的述说,再看看椅子上神情痴呆的璇玑秀士邓玄,心里大感凄怆,急忙跨前一步,拱手道:“邓堡主,还记得甘道明吗?小弟来看望您了。” 三燕也情不由己,齐齐检枉为礼道:“天寿宫欧阳姊妹,拜见堡主!” 璇机秀士痴坐如故,目光涣散,似无所觉。 锦衣人连忙挨近椅边,俯身在邓玄耳际大声道:“爹!北宫甘老前辈和三位姑娘都来看望您老人家啦,您快说请坐呀!” 邓玄神情木然,缓缓牵动嘴唇,用一种低弱得几乎无法辨闻的声音说道:“啊请坐!” 甘道明见此情景,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黯叹道:“可怜一代大豪,竟落得如此……”泪光眩目,摇摇头,随意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三燕更是心软如绵的女孩子家,由西堡堡主,连想到欧阳天寿的惨死,一个个都鼻酸难抑,热泪盈眶,默默人座。 那锦衣人又凑在邓玄耳边大声道:“爹!难得北宫贵客不辞千里,老远来看望您,您老人家高兴不高兴?” 邓玄幽幽应道:“高兴!高兴!” 锦衣人又道:“既然高兴,您老人家也应问候甘老前辈和天寿宫宫主安好才对。” 邓玄迟钝地道:“问候甘兄和欧阳宫主安好” 一句话未完,三燕一齐掩面失声。 剑魔甘道明长叹道:“自古英雄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苍天!苍天!何太忍心!” 邓玄听而不闻,一片漠然,毫无反应。 甘道明站起身来,拱手道:“只说旧友把晤,畅叙别后,想不到邓堡主竟罗此横祸,甘某心非铁石,不忍继睹,就此告辞,愿堡主吉人天相,早脱灾难。” 锦衣人急道:“老前辈千里远来,岂可遽言去字,已备水酒,为老前辈和三位姑娘洗尘。” 甘道明摇头道:“老友如此,纵有山珍海味,何堪下咽,盛意心领就是了。” 锦衣人却道:‘不!老前辈千万不能走,家父虽然耳目失灵,言词迟钝,心里却是明白的,他听说甘老前辈们远道来看望他,心中甚感欣喜,甘老前辈就算陪陪家父,略喝几杯,让他心情也舒展一下,不致总因伤势而颓废了。” 同时,又俯耳对邓玄道:“爹!您快说:请甘老前辈别走,略用几杯水酒,聊表酬谢垂顾之意。” 邓玄果然照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甘道明不便峻拒,只得勉强答应。 锦衣人举手微挥,轧轧机声立起,四周琉璃屏风忽又出现,整座璇机楼宇双开始转动起来。 楼宇虽然在旋转,众人坐下凉亭却没有动,只是随着周围景物的旋转,渐渐向上升高,片刻间机声顿止,“凉亭”已高出全堡屋顶,变成一座精致小巧的小楼。 甘道明目睹这种奇异的机关装置,大感佩服,但联想到璇机秀士邓玄,正因为过分嗜好钻研土木消息和火药,才落得这般惨状,又不禁为之惋惜浩叹。 锦衣人殷勤地请甘道明和三燕凭窗眺望全堡,-一指点解释,然后重又归座,探手在桌心一粒微凸小珠上按i一下,机声又起,桌面随陷一孔,只见一盘一盘热气腾腾的酒菜,竟自动由孔中输送出来。 转瞬,桌上已罗列美酒佳肴,机钮自停,洞孔又自动封闭。 锦衣人和莫金荣分坐邓玄左右待客,亲取酒壶,为甘道明等斟满了酒,含笑举杯道: “晚辈谨代家父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举杯,璇玑秀士邓玄也跟着举杯,那锦衣人教他说什么?便跟着说什么,谁会相信,堂堂“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机堡堡主,竟然形同木偶。 剑魔首道明感慨业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北宫三燕本不善饮,但因受了剑魔感染,思念惨遭毒手的欧阳天寿,不知不觉,也跟着借酒浇愁,杯到酒干。 酒液人喉,一股奇热发自丹田,刹时间,天旋地转。整座小楼忽然又旋动起来,机声四起,眼前酒宴桌椅一片混淆………… 甘道明陡生警觉,猛然提气挺身,推杯欲起,这才发觉真气已无法凝聚,而且,座椅两侧多了三只钢箍,竟将腰部牢牢锁在椅上。 剑魔狂怒震惊,厉地声叱道:“牲邓的,这是什么意思……” 愤怒的呼叱,却被狂笑之声打断,只听那锦衣人冷屑阴森的笑道:“没有什么意思,诸位远道而来,料已疲惫。委屈就在这小楼休息几天吧,咱们还要准备接待桑琼。只好暂且失陪了!” 笑语声渐渐远去,小楼似在飞快地向下沉落,沉落,直入地底…… 甘道明急怒交加,仗着功力深厚,勉强支持着似将昏迷的神志,等到小楼下降停止,满目漆黑,不见寸光,急忙沉声问道:“玉儿,你们还在吗?” 左侧传来欧阳玉儿含混而绝望的声音道:“甘叔叔,我和姊姊们都被椅上钢箍锁住,不能动弹,头很晕,真气也凝聚不起来甘道明恨恨地叹了一日气,道:“叔叔害累了你们,咱们落在陷阱中了” 口口口当北宫剑魔和三燕失陷神机堡的时候,桑琼正按照铁臂苍龙赵公亮私函上的地址,寻到龙溪郊外一座农庄前。 那是一座规模甚小的三进瓦屋,孤零零建在一片水稻田中央,屋前有一株梧桐树,石板并成的晒谷场两侧,各有一列茅屋,作为堆积米谷的仓库,屋后竹林环绕。贯以小溪,显得景致憩静而幽美。 桑琼将马匹系在晒谷场边,略整衣衫,缓步向正屋走去,屋前空场中,只有三四个稚龄儿童在嬉戏,屋中静悄悄地,看不见一个大人。 桑琼迟疑了一下,拉住一个从身边奔过的小女孩含笑问道:“小妹妹,请问这儿是姓辛吗?” 那小女孩约莫八九岁,模样十分可爱,霎着两只乌黑闪亮的眼睛,向桑琼打量了好一会,却没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要找啥子人嘛?” 桑琼见她一口川腔,极是悦耳,又笑道:“我想找一位姓辛的朋友,不知道这儿是不是叫辛家沟?”一小女孩点点头道:“是呀!这附近的人好多都姓辛,你要找哪一个?” 桑琼道:“有一位辛东老大爷,你认不认识?” “辛东?”那小女孩眉头一皱,扬手向东指了指道:“这里没有辛东,你再到那边小村上去问问吧!” 桑琼顿感失望,只得快快放手,自去解下马匹,顺着田埂小路,向东走去。 那小女孩望着桑琼去远,忽然转身奔进第二进瓦屋,掀帘叫道:“公公!公公! 屋中光线阴暗,床前一张木椅上,坐着一个六旬左右灰发老人正悠然吸着旱烟,闻声抬起头来,漫应道:“小翠,慌慌张张干啥?公公不是在这里么?” 小翠气咻咻道:“公公,有人来找你。” 灰发老人笑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是不是村子里王公公来找我下棋?” 小翠道:“不!是一个外地人,骑着马,身上还带着刀剑!” 灰发老人骇然一震,双目精光陡射,沉声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公公不是说过吗?凡是外来面生的人,别告诉他真话,所以我就说没有这个人,叫他到村里去了。” 灰发老人颔首道:“小翠很乖,正该这样回复,公公实在厌烦这些家伙,不想再在刀口上舐血过日子了。” 小学天真地问道:“啥子叫做刀口上舐血过日子嘛?” 灰发老人笑道:‘’傻丫头,你还小,告诉你也不懂,公公橱里还有麻糖,拿了去玩你的吧!” 小翠喜孜孜爬上一只矮凳,从床侧橱中,抱出放糖的瓦罐,伸手向罐里掏取麻糖。那灰发老人蹩眉沉吟片刻,忽又问道:“小翠,那个人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他有没有说过自己姓名和来此目的?” 小翠正塞了满嘴麻糖,笑着摇摇头,直到把糖嚼碎咽下肚子,才答道:“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我没有问他姓名。” 灰发老人笑道:“我知道是个男人,但他神态相貌是不是很凶呢?” 小翠连连摇头道:“不啊!很和气,一点也不凶,他还叫你老大爷,叫我小妹妹,笑嘻嘻的,好斯文。” 灰发老人前南自语道:“二十来岁的斯文少年?这会是谁呢? 我飞虎辛东当年旧识中,无论敌友,可没有一个斯文和气的少年?” 语声未毕,突然扬国低喝道:“是谁在外面?” 屋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道:“大哥好灵的耳朵,是小弟辛伦。” 随着笑声,走进来一个四旬开外麻脸大汉,小翠见他似有些怯意,生硬地叫了声“三公公!”一溜烟走了。 飞虎辛东脸现不豫之色,冷冷道:“老三你又来干什么?” 金钱豹辛伦陪笑道:“还不是为了神机堡那笔银子的事’z不瞒大哥说,自从照大哥的指示,绝了神机堡买卖,这些日子,小弟手气又坏,一连输了几场,家里实在艰难,所以……”’飞虎辛东截口道:“所以你又想到老二那笔作孽钱?我早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姑无论老二是死在莫金荣手中,即算没有这件仇恨,造孽来的银子,我也宁可不要。” 金钱豹辛伦一阵羞惭,脸上麻子一粒粒都胀得通红,笑道:“大哥的意思,小弟完全领悟,不过,二哥辛辛苦苦从落凤峡替西堡捕捉猥族野女,虽说是买卖,彼此总有情谊,想不到却惨死在莫师爷手中,这份怨气,叫人难平。” 飞虎辛东冷笑道:“技不如人,西堡又势大,咱们除了认命,又能够怎样?” 金钱豹辛伦道:“不错,咱们斗不过神机堡,不敢提报仇的事,但他们积欠二哥的买人银子,总该向他们索讨?” 飞虎辛东漠然道:“你一定要讨,尽可自己去,不必拉我。” 金钱豹辛伦笑道:“大哥跟莫金荣交情较厚,这件事,还须大哥出面……” 飞虎辛东截口道:“杀弟之仇,如断肢体,那份交情早就断了,何况,如今的神机堡,莫金荣已经当不了家。” 金钱豹辛伦道:“正因为他已经失势,咱们更不能放过,他如不给银子,咱们就到曹总管那儿告他假藉威势,残杀顺民,谋夺钱财………” 飞虎辛东叹息道:“老三,我看你是财迷了心窍,别忘了莫金荣是老堡主的亲信,虽然失势,曹总管岂肯为了你我开罪同门,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实在急用,我做大哥的多少补贴你一些,那份造孽钱,不要也罢。” 金钱豹辛伦听说有钱可得,登时眉开眼笑,忙道:“累次生受大哥的银子,小弟心里实感不安……我这儿先谢谢大哥了。” 飞虎辛东站起身来,打开橱箱,取了一封银子递给辛伦,冷冷道:“拿去吧,省着些用,尽够一年半载资费了,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再拿去赌输了,却别怪我做大哥的不念手足情份。” 金钱豹辛伦双手接过,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一定遵命,其实,小弟虽然好赌,向来最听从大哥的吩咐,不然的话,就凭咱们这一身功夫,哪里还缺了银子使用……” 飞虎辛东不耐地道:“你如想学老二的下场,那就不必多说了,没有旁的事,早些回去吧!” 金钱豹辛伦口里连声答道,脚下却未移动,揣了银子,搭讪着问道:“方才好像听见小翠儿在说,有一个外地人来找大哥,被小翠儿支走了?” 飞虎辛东点头道:“不错,据说是个很斯文的少年。” 金钱豹辛伦忙道:“小弟进来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牵着马的少年书生,大约就是小翠儿说的那人了,大哥为什么不肯见见他呢?或许他真有重要的事,不然怎会老远寻到龙溪来?” 飞虎辛东心中一动,道:“我也正为此纳闷,老三,你替我跑一趟,跟去村里设法探问他的姓氏来意,但千万不可贸然领他来见我。” 金钱豹辛伦拍胸笑道:“这点小事,不须大哥叮嘱,小弟自能应对。”说完匆匆告辞出庄,径向村子奔去。 才到村口,迎面却跟桑琼碰个正着,原来桑琼在村中询问飞虎辛东住处,村人指点的地方,正是刚才去过的农庄,可是,庄中又回称不知其人,究竟是村人指告错误?抑或农庄里的小姑娘年纪太小,不知道辛东的名号? 桑琼正站在村口迟疑不决,远远望见金钱豹辛伦从农庄奔出,步履矫健轻盈,一望知必是武林人物,心里一喜,暗道:准是小姑娘误事,这人不是飞虎辛东还会有谁?连忙含笑迎上前来,拱手道:“借问一声,兄台可是尊姓辛?” 金钱豹辛伦反倒一愣,只好点点头道:“不错,阁下何事见问?” 桑琼越发认定不会错了,笑道:“若非有此一问,险些与辛兄交臂错过;在下桑琼,承巢湖龙船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转介,特来拜访。” 一面说着,一面取出赵公亮的亲笔信,含笑递给了金钱豹辛伦。 金钱豹辛伦恍然道:“原来是赵帮主的朋友,难得!难得! 咱们人村一叙如何?” 桑琼笑着答道,随金钱豹辛伦重人村中,两人找了家茶馆坐下,辛伦当场拆开信函,看罢,不解地问道:“赵帮主函内十分简短,不知桑少侠远来川中,有何贵干?何事需人协助?” 这话问得颇显生硬,论理,金钱豹辛伦应该先提及自己与赵公亮之间的交情,然后将桑琼延请至家,先尽地主之礼,再问此行目的才对,可是,桑琼因为深知“辛家五虎”都是黑道出身,粗人难免疏于礼貌,也就没有在意,于是,便大略把自己赶来西堡的原因和晨间入堡的经过,简要述了一遍。 金钱豹辛伦听桑琼竟是来西堡寻仇的,心里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神机堡威震西南,势力遍及全川,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请桑少侠屈驾寒舍再作详谈吧!” 桑琼欣然同意,又随着辛伦离开了茶馆。 金钱豹辛伦暗中已有计较,并未带领桑琼同往飞虎辛东的农庄,却将他径领回自己住处,索性就以“飞虎辛东”自居,设置酒茶招待桑琼。 席间,金钱豹辛伦掩门与桑琼密谈,激忿地说道:“桑少侠既是赵帮主知交,也是辛某的朋友,不瞒少侠说,咱们辛家兄弟正与西堡血仇未解,忍辱遭受欺凌,少侠此来,何异敌。汽同仇,真是天助辛某报仇雪恨了,少侠若有需用辛某的地方,只管吩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桑琼倒料不到‘飞虎辛东”如此爽直,大喜道:‘难得辛兄这般推诚相待,在下此来。 不获凶嫌决不罢手,西堡虽然势大;在下并不惧怕,所顾虑的,一是堡中机关遍布,处处陷断,令人防不胜防;二是北宫剑魔和三燕进人堡中下落不明,所以,在下请助于辛兄,盼能略告堡内重要机关和困陷外人的所在,设法先救出剑魔和三燕,再作破堡擒凶的计议,辛兄曾与西堡交往,想必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他只说幸获臂助,却不知道金钱豹心中另有诡计,这一来,险些被小人陷害……——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二章 自食恶果 金钱豹辛伦爽然道:“这是自然,休说少侠与赵帮主的关系,仅凭辛某与神机堡这份血仇,辛某焉有不助少侠之理,不过,辛某虽曾出人西堡,终非堡中弟子,只了解一些概略皮毛,知道一点趋避诀要,但愿能有助桑少侠。” 桑琼道:“先请教机关埋伏趋避诀要为何?” 金钱豹辛伦道:“神机堡中机关布置,大略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人操纵控制,一种则由机钮消息自动引发,外人进人堡内,必须按照一定的方向行走,才不会触发机关,尤其夜间人堡更宜谨慎……” 桑琼岔日道:“白昼与夜晚有何分别?” 金钱豹辛伦道:“因为白昼堡中要道有人守卫,全堡分设警钟,所以多使用人工操纵的机关,比较容易发觉,一到夜晚,机关都是自动引发,假如不悉诀要,随时都有触发失陷的危险,其次,堡中机关布置,多系针对武林人物登高越屋而设,蹑空飞越,远比脚踏实地步行要凶险得多,所以有首歌谣,形容西堡凶险:‘明是康庄道,暗是黄泉路;环堡张罗网,不容飞鸟渡’,由这四句歌谣,不难想象堡中机关的精密巧妙。” 桑琼微笑道:“似此说来,岂非天下无人能进入西堡了?” 金钱豹辛伦正色道:“虽然不敢夸无人能进,至少无人能在毫不惊动神机堡的情形下悄然人堡,除非那人兼具四项优越条件 桑琼矍然问道:“哪四项?” 金钱豹得意地笑道:“第一:超人的胆识和武功;第二,斩金削铁的宝刀神剑;第三,水性精纯,能潜泳百丈不需换气;第四,还得由我辛某人指点人堡捷径。” 桑琼哈哈笑道:“这么说,在下已具备三项,只要辛兄愿意成全,不愁西堡难入了。” 金钱豹辛伦注目道:“你有此自信?” 桑琼笑道:“在下不敢目视过高,武功纵或难称高明,人堡之意却甚坚决,胆识一项,可以无惧;其次,在下自幼生长江南,水性虽非超绝,潜泳百丈尚无困难;说到宝刀神剑,在下身边所携一刀一剑,都是吹发立断的千古神兵,假如辛兄再有意相助,岂非水到渠成?” 金钱豹辛伦闪目向他打量半晌,轻叹一声说道:“看在赵帮主份上,辛某人只好冒一次生命危险,把这条秘密通路告诉了你吧!” 桑琼作揖而谢,道:“倘得辛兄鼎力,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金钱豹辛伦晒道:“我也不望你酬谢,只盼你能挫挫西堡威风替我那惨死的兄弟出口怨气,于愿己足。” 语声微顿,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辛某兄弟与西堡交往已非一日,是以深知堡中遍地机关,戒备严密,外人万难偷人,尤其堡门只有一桥可通,护河既深,墙上又布置了无数警铃,真个是天罗地网,飞鸟难渡,但是,有一条秘密捷径,却鲜有人知道,我今天告诉了你,你却千万不能再泄漏出去。” 桑琼见他说得慎重,不禁凝神道:“辛兄放心,在下知道分寸。” 金钱豹辛伦哑声道:“据辛某所知,神机堡恍如铜墙铁壁,却有一处最捷便的秘径,未为堡中注意,那就是环绕堡墙的那条护堡河,欲人西堡,这是唯一可行之途。” 桑琼奋然道:“愿闻其详。” 辛伦道:“护堡河源于阳江,乃是神机堡主邓玄凿山辟道导引而成,河水绕流堡外,看似无关紧要,但堡中却有条暗渠,系用来排泄污水的,与护堡河竟是相通的。” 桑琼听到这里,已恍然领悟,喜道:“辛兄之意、是说可以循河潜人暗渠,便能偷进神机堡?” 金钱豹辛伦点头笑道:“这条秘径,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有一次,我人堡交易货物,在清点价款的时候,一块碎银失手滚落地上,竟坠入街边一条石板缝隙追寻不见,我急着想拉开石缝掏取,堡中人笑着对我说道:‘拉开石板也没有用了,石下是排水的沟渠,直通护堡河,你的银子只怕已经随水冲人阳江去了。’我听了很好奇,便问道:‘沟渠通往阳江,难道没有栅闸?不然,江里大鱼游进堡里来怎么办?’堡中人却笑道:‘不单有铁栅,渠口通护堡河还有滚刀,别说大鱼,就是小鱼也进不来。”” “当时,我一心惦念着银子,问过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事后回想起来,却发觉这是一条鲜被人注意的秘密通道,第二次人堡,便暗中将一水鸭塞进厨下溢渠里,并且鸭头上划破一道小口,涂了些食盐。” “鸭头伤口被食盐浸蚀,水鸭必然负痛,少不得拼命向水中潜泳,这样,就可以试探暗渠中是否设有铁栅或滚刀,更可以试出栅上和滚刀机关是否也有警铃了。” 桑琼忍不住岔口问道:“结果如何呢?” 金钱豹辛伦笑道:“结果,果然在护堡河中发现了水鸭的尸体,不错,尸体已截成数段,但堡中并无警讯,可见沟渠通达外江是真,渠中有滚刀和铁栅也是真的,所可告慰上,铁栅和滚刀并无警铃装置,假如有人精谙水性,身怀利刃,趁夜色掩蔽,由护堡河潜人暗渠,只要谨慎些毁去铁栅和滚刀,人堡并非难事。” 桑琼欣然大喜,连忙致谢道:“承蒙指点迷津。在下决定今夜就前往一试,倘得成功,实出辛兄所赐……” 金钱豹辛伦却摇手道:“你且慢性急,这只是进入神机堡的第一步,即使顺利,也仅是进入了堡门,至于堡中机关埋伏,仍然疏忽不得,否则,一样会被人发觉。” 桑琼拱手道:“在下恭聆指教。” 金钱豹辛伦沉吟片刻,道:“西堡房屋建筑,均按奇门八卦,阴阳生克之理,你入堡之后,切须记住四句诀要:‘入堡忌左转,出堡勿右行,逢灯须绕道,遇楼莫近身。’这四句快要,是神机堡最高机密,准此而行,方保平安。” 桑琼听罢,心头猛然一动,暗忖道:原来莫金荣告诉我的竟是真话? 他本想把莫金荣私语相助的经过说出来,又怕因此引起“飞虎辛东”记恨邛崃杀弟之仇,反生误会,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于是,称谢起身,向金钱豹辛他告辞。 金钱豹辛伦并未挽留,只嘱小心谨慎,问明人堡时刻,便亲送桑琼出门。 这时候,不过才申牌初过光景,金钱豹辛伦送走了桑琼,略作拾掇,竟然一骑快马,赶往神机堡。 抵达堡门吊桥,守桥堡了都认识金钱豹辛伦,挥手道:“三麻子又来讨买卖做么?趁早请回,这两天堡里有事,别银子没赚到,反碰一头灰。” 金钱豹辛他方笑道:“各位哥子休要玩笑,小弟特来求见曹总管,有机密大事禀报。” 一名堡丁晒笑道:“什么大事?你先说出来听听!”。 金钱豹辛论正色道:“既是机密,怎好随口乱说,请哥子们通报一声,就说小弟求见曹总管面陈……” 那堡丁把脸一沉,冷叱道:“去你妈的机密大事,十个麻子九个怪,你那一套,还想瞒得了老子们?准是赌输了,又来求总管答应你投效神机堡,好拿西堡的招牌,再去诈吃骗喝?” 其余堡丁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骂道:“凭你辛麻子这块料,也敢指使哥儿们替你通报?趁早滚远些,撒泡尿照照你那张麻脸,配吗?” 金钱豹辛伦气得脸上麻坑都变成了紫酱色,却不敢发火,等众堡了笑骂完了,才拱手赔笑道:“诸位哥子骂得对,凭小弟这块料,实在不配劳动各位,也不配见曹总管,可是,今天这件事,关系一位远从千里外来的姓桑的朋友,也许总管愿意见见小弟……” 堡丁们听了“姓桑的”三个字,笑骂立敛,其中一人沉声道:“辛老三,你是说有金陵卧龙庄桑琼的消息。” 辛他笑道:“没有第二个金陵卧龙床,大约便是他了,各位,烦劳一下,小弟得了赏,决不敢忘了各位哥子。” 堡丁们面面相觑,不敢再逞骄气,其中一人立即飞马人堡,不多久,又飞驰而回,扬声道:“客堂骆执事有话,带辛伦人堡面询。” 随着话声,吊桥架落,金钱豹辛伦情虚地向后张望了一眼,翻身落马,疾步走过了吊桥…… 客堂执事骆寒湘在堡门旁石屋接见辛伦,凝神问道:“辛老三,你有什么关系桑琼的机密消息?体要隐瞒,快说出来。” 金钱豹辛伦躬身赔笑道:“回执事的话,事关重大,恕辛伦放肆,须面见曹总管才能说。” 骆寒湘顿现不悦之色,冷笑道:“你是觉得骆某职位太低,没有资格预闻机密?” 金钱豹辛伦垂手道:“辛伦不敢,实因事机急迫,桑琼午间单骑往访辛家沟,求见家兄辛东,谈及神机堡,语涉机要,辛伦不便当众口述。” 骆寒湘微微一震,道:“他怎么会找上辛家沟去的?” 辛伦道:“桑某系由龙船帮铁臂苍龙赵公亮私函荐与家兄,赵公亮与家兄飞虎辛东原是旧识。” 骆寒湘惊“啊”一声,点头道:“这就难怪了,你随我来吧!” 金钱豹辛伦躬身应喏,紧随骆寒湘身后,往奔堡中要枢所在的怀明堂。 曹克武正和少堡主邓化平在怀明堂指挥工匠,整修午前被桑琼毁裂的钢板,听了骆寒湘通报,不期神色一动,回顾邓化平道:“难怪桑琼临去扬言,决心再入神机堡,敢情他是仗恃有辛家沟这条途径!” 邓化平沉声道:“金钱豹辛伦和飞虎辛东虽非同胞,究系兄弟,何况通臂猿辛博又丧命在莫师爷手中,咱们须防其中有诈。” 曹克武笑道:“这倒不须过虑,辛家五虎出身绿林,除了飞虎辛东为人尚有点骨气,其余莫不是鸡鸣狗盗奸诈无耻的小人,金钱豹辛伦久与飞虎辛东不和,曾经多次请求我收列他为西堡门下;都被我拒绝了,这一次,不外出卖兄长,藉作晋身之阶而已,其言大可置信。” 回头向骆寒湘挥挥手,又道:“叫他进来,你也暂时留在这儿。” 骆寒湘应声退出,不片刻,领着金钱豹辛伦一同人见。那辛伦状如奴仆,显得份外恭谨,一进室内,先向曹克武和邓化平跪行大礼,垂首道:“小的辛伦,给总管少堡主叩头请安。” 曹克武冷然一笑,道:“免礼吧!站起来说话。” 辛伦忙道:“总管和少堡主面前,小的不敢无礼,应该跪着回话才对。” 曹克武也不勉强他,淡淡问道:“你说桑琼曾往辛家沟,与飞虎辛东见面,他们谈了些什么?” 金钱豹应声道三“桑琼持巢湖赵公亮私函,求访家兄,谈的全是有关神机堡的事,据桑琼说,竟欲今夜潜人堡中,唯不悉堡内机关布置,是以特地询问家兄。” 曹克武道:“辛东可曾告诉他?” 金钱豹辛伦道:“家兄因怀恨莫师爷,故而迁怒神机堡,已经当面答允相助桑琼,井且告诉他一条入堡秘密通道,小的恰巧往视家兄,暗中听见他们的全部谈话,窃思久受总管和少堡主厚恩,图报尚恨无门,怎能容人暗算本堡,所以不敢怠慢,立即赶来禀报。” 曹克武微微颔首道:“你能知道是非恩仇,甚属难得,他们如何计议?所谓秘密通道又是什么?你且慢慢说给咱们听听。” 金钱豹辛伦鼓如簧之舌,就把自己和桑琼所谈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只把自己改成了飞虎辛东。 曹克武和邓化平初时不觉得怎样,及至听到“逆河潜泳,以利刃斩毁铁栅滚刀,循暗渠入堡”这些安排,才骇然变色。 邓化平脸色顿变道:“好一个飞虎辛东,他并未常入神机堡,不料竟如此精明,想出这条入堡秘径,若非告密,咱们今夜真要蒙在鼓里了!” 曹克武道:“沟渠中铁栅和滚刀,当真未设警铃么?” 邓化平道:“没有,这是老头子设计的,当我人堡时,曾想到过补设警铃,但因顾及沟渠中常有抛弃的杂物流过,假如都触栅发警,势将不胜其烦,因此也就搁置了下来。” 曹克武沉声道:“我累次告诫你们,凡事不可厌恶麻烦,更不可大意疏忽,今天幸有辛伦告密,否则,岂不铸成大错?” 说也奇怪,曹克武不过神机堡总管,言谈语态,却对少堡主邓化平不甚礼貌,而身为一堡少主人的邓化平,也甘愿承受,毫无不悦之色。 曹克武精目一瞬,接着又道:“辛老三,难得你深明大义,赶来告密,其志可嘉,咱们应该重重赏你才对……” 金钱豹辛伦连忙道:“回总管,小的视堡如家,不敢求赏,只盼能列身门墙,仍居辛家沟,随时为本堡效力。” 曹克武笑了笑,道:“以功论赏,这要求并不为过,但是,咱们却不能够答应你。” 金钱豹诧辛伦道:“为什么?” 曹克武晒道:“理由很简单,一个连兄弟都能出卖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尽忠师门;这种门下,谁敢要?” 金钱豹辛伦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个” 曹克武脸色一变,沉声喝道:“骆执事!” 骆寒湘躬身道:“卑职在。” 曹克武挥手道:“把辛伦带下去,暂予监禁,待擒获桑琼及飞虎辛东之后,再作处置。” 骆寒湘应了一声,探手一把扣住了金钱豹辛伦的“肩井”。金钱豹辛伦惊骇欲绝,大叫道:“总管因何反将小的监禁?”曹克武道:“你虽然前来告密,尚未证实,或许故作苦肉之计,不可不防,咱们行你监禁,假如今夜桑琼不来,明天就将你当众凌迟处死。” 金钱豹哭丧着脸道:“假如桑琼来了呢?’” 曹克武阴恻恻笑道:“假如桑琼果入掌握,留你更无用处,届时,咱们将召集全堡弟子,叫他们看看出卖手足的下场。” 金钱豹辛论一阵震粟,顿时晕厥…… 再说桑琼带着薄醉和满心欣喜,和金钱豹辛伦分手,见天色尚早,一路按辔徐行,犹自为此行的顺利而庆幸不已,他寻访飞虎辛东之前,一直担心辛家五虎会畏惧神机堡威势,不敢泄露堡中虚实,因此并未抱着多大的希望,想不到此行收获竟如此丰硕,非但尽悉堡中实情,更得到入堡秘径,尤其难得的,是证实了莫金荣所告探堡诀要,句句都是真话。 莫金荣怎会暗助外人?这一点桑琼始终猜测不透,但是他料想其中必有隐情,而且,其原因很可能与少堡主邓化平和那位神情冷傲的总管曹克武有关,或设西堡正蕴酿着权力之争,而莫金荣恰好又是失意的一方……… 总之,无论实情是否如自己所料,都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看来神机堡诡密的外衣,今夜将由自己轻易地掀开了。 他一路盘算着夜间探堡查访剑魔三燕下落和制服邓化平的方法步骤,信马而行,不知不觉又经过那座农庄附近,迎面看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只酒壶,正蹦蹦跳跳顺着小路而来。 乡村小道狭窄,桑琼又认出那小姑娘正是自己问过路的“小翠”,忙勒住坐马让路,笑着招呼道:“小妹妹上哪儿去?” 小翠嫣然一笑,扬扬手中酒壶道:“去村子里替我公公沽酒!” 桑琼随口赞道:“小妹妹真乖,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 小翠笑问道:“喂!你找到那个飞虎辛东了么?” 桑琼道:“正要多谢小妹妹呢,不但找到了,辛老大爷还请我喝酒,我刚从他那儿回来哩。” 小翠一听,登时愣了,一双大眼睛瞪着桑琼,既惊又诧地道:“什么?你说我公公请你喝酒?” 桑琼笑道:“不错,可惜我不知道飞虎辛东就是你的公公?” 忽然心中一动,忙道:“小妹妹,你说你是去村里替公公咕酒,那么,他究竟住在……” 小翠急道:“你听错啦,我公公虽然也姓辛,却不叫飞虎辛东,这几名叫辛家沟,好多人都姓辛,我爹告诉我,凡是年纪比我爹老的,都应该称人家公公!所以,请你喝酒的辛公公,一定不是我家里的公公,何况我家里的公公又不是虎,又不会飞。” 可笑桑琼闯荡江湖,竟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扰晕了头,连连笑道:“不错!不错!的确怪我弄糊涂了,你的公公好好在家,我找的人却住在村子那一端,大约不是一个人。” 一面笑着,一面扬手作别,策马而去。 小翠却没有继续往村中沽酒,遥见桑琼去远,突然抛了酒壶,一溜烟奔回农庄,直入飞虎辛东卧室,气急败坏叫道:“公公!怪事啦!出了怪事啦!” 飞虎辛东骇然一惊,忙问:“什么怪事?小翠儿,慢慢地说。” 小翠便把途遇桑琼的经过详细回述一遍、又道:“公公,你明明坐在家里,那骑马的书生怎说在村中找到你,并且跟你一起喝酒,他会不会是见到鬼了?” 飞虎辛东听得浑身一震,凝思片刻,沉声问道:“你三公公回来过没有?” 小翠摇头道:“没有啊!” 飞虎辛东脸色微变,霍地站起身来,、吩咐道:“小翠儿,去告诉你爹,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 小翠惊呼道:“公公,你” 飞虎辛东大袖一拂,径自从枕下抽出一条软鞭系在腰上,身形一晃,人已掠出屋外。 辛东不愧“飞虎”之誉,展步如飞虎,顷刻越过田埂,顺着小路直入村子,待他赶到金钱豹辛化住处,果然听说辛伦午间曾带回来一位儒衫少年,饭后,那少年先行离去,辛伦也接着乘马抄近路飞驰离家,向神机堡方向去了。 飞虎辛东大骂不已,匆匆又赶往龙溪。 龙溪市面不大,辛东又是本地人,向茶馆中略一打听,很容易就获悉桑琼是清晨抵达龙溪,曾去过神机堡,现在投宿西街一家“清风客栈”中。 辛东不禁纳闷,他既不知桑琼是何身分,更不知道与神机堡是友是敌?怎会知道“飞虎辛东”四字名号?来意如何?以及他跟金钱豹辛伦谈了些什么? 不过,辛东久走江湖,为人十分谨慎,暗自盘算,觉得桑琼多半是神机堡的对头,龙溪街上随处都有西堡密探,自己决不能贸然去客栈寻他。于是,缓步踱进“清风客栈”对街一家茶馆,叫了一壶茶,几碟瓜子,守株而待。 傍晚时分,桑琼从客栈里缓步外出,匆匆走进街口一家专卖渔民用具的商店,停约半盏热茶光景,又空着手离开商店,走向一座酒楼。 飞虎辛东冷眼旁观,果然发现两名汉子也尾随进人酒楼,心里暗暗一笑,翻起衣领却大步向那商店走去。 那商店老板姓孙,与飞虎辛东原属旧识,一见之下,连忙含笑招呼道:“辛大爷,好久不见了,一向纳福?” 辛东笑道:“纳什么福!日子越来越艰难,最近跟一个朋友合买了几条船,准备在江里捞点鱼,贴补些用度。” 孙老板喜道:“那敢情好,今后船上需用什么?辛大爷可要多照顾小店呀!” 飞虎辛东道:“谁说不是,我正要添几件用具,刚才去清风客栈找那位出资合伙的股东商议,偏偏他已经上街来了,竟没有遇见,所以顺道来坐坐。” 孙老板听说主顾上门,自是巴结,连忙搬椅子奉茶,藉机攀谈问道:“辛大爷那位合股的朋友,大约是久走川江的内行人吧?” 飞虎辛东笑着摇摇头道:“你猜错了,他是个外地人,年纪还很轻,这次是初次人川,家里很有几个钱,天生的公子哥儿,不会做生意,是他父亲与我相识,特意叫他来跟着我磨练磨练。” 孙老板沉吟了一下,道:“一个外地少年公子,住在清风客栈?是不是怪斯文的,姓桑?” 飞虎辛东故作惊诧道:“一点也不错,孙老板见过他?” 孙老板得意地笑了起来,道:“说起来真是太巧了,辛大爷那位贵友桑公子,刚从小店离去,也是来照顾小店生意的……” 飞虎辛东讶道:“当真?我正在寻他哩,他买了些什么用具?” 孙老板咯咯笑道:“那位桑公子真有趣,仅仅挑了一套水靠,叫包好替他送到客栈里去,一此刻大约是去用饭了。” 飞虎辛东摇头晒道:“究竟是年青小孩子,驾船捕鱼,自有水手,他要水靠作什么用?” 孙老板道:“说的是呀,刚才伙计们还问他买水靠作何用途,你猜他怎么说?他笑了笑、道:‘好玩嘛!’这位公子真是童心未@。” 飞虎辛东顺口谈笑几句,手一伸,道:“把东西交给我好了,我还要去店里等他,省却伙计们再跑一趟。”一 孙老板毫未怀疑,忙叫伙计把包好的水靠取来,双手递给了飞虎辛东,还亲自送到店门外,连声称谢不止。 飞虎辛东挟着包裹,径返“清风客栈”,对客店里伙计理直气壮道:“桑公子住哪一间房?麻烦把房门开一下,这是他新购的衣物,吩咐送来店里等着试身……” 店里伙计正忙,无暇盘问,挥手道:“后院靠右手第一间客房,门开着,你自己去等候吧!” 飞虎辛东刚转身走向后院,店外接着又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只听那高个儿沉声问道: “喂!眯计,有一位姓桑的公子住哪一间房?” 那伙计漫应道:“后院右手第一间,可是,客人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矮的一个接口道:“不要紧,咱们是他的朋友,且去房里等他一会,只怕就快回来了。”” 两人说着,也大步径奔后院。 那伙计犹自不耐烦地哺哺抱怨道:“真麻烦,人在的时候,鬼也不上门,客人刚出去,送衣服的,找朋友的全来了……” 飞虎辛东刚刚先一步转进后院门,恰好听见后面那两名访客与店伙问答的话,心里暗吃一惊,连忙闪身避人院中阴暗处。 偷眼回顾,那一高一矮两个访客正越过院门,向右手第一间客房走去,虽是仓促一瞥,飞虎辛东却认出其中一人名叫“矮脚张七”,赫然竟是西堡门下! 那矮脚张七跟同行高个儿并未看见飞虎辛东,双双走到桑琼住房门前,彼此互换了一下眼色,张七低声道:“老黄,把紧一些,别让人撞进来了。” 高个儿老黄点点头道:“放心吧!那小辈另有人跟着,正在长泰楼喝酒,一时半刻回不来,你尽量快些,无论得手不得手,仔细别留下痕迹要紧。” 低语一阵,矮脚张七便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而人,高个儿老黄却守在门外把风。 飞虎辛东认得那矮脚张七是神机堡中精悍弟子,轻功绝佳,尤其目力锐利,擅长辨认各种锋利兵刃宝刀名剑,但却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趁桑琼外出潜入房中有何目的? 不过,从各种迹象推测,桑琼与神机堡之间决非朋友,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了,同时,桑琼单骑走访辛家沟,很可能是去求助的。 飞虎辛东身讨力薄,不足与神机堡为敌,却又不明白桑琼因何知道辛家沟“飞虎辛东” 这份名号?假如他确系自己好友转介而来,自己怎能眼睁睁看他落在神机堡算计之下呢? 想到这里,冷汗遍体,恨金钱豹辛伦误事,正焦急间,忽见矮脚张七已由房中退出。 守在门外的高个儿老黄急急问道:“怎么样?得手了吗?” 矮脚张七道:“没有,那小辈随身兵刃都带在身边,房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高个儿老黄催促道:“既然如此,咱们赶快回堡报讯吧,总管吩咐见机行事,不必勉强,我猜想他一定会潜入堡中,不怕他插翅飞走” 矮脚张七点点头道:“你再等我一会,我得把弄乱的东西还原,休叫他看出翻动过的痕迹。” 说完,又二次潜入房中。 飞虎辛东知道他们即将离去,不敢逗留,一缩身,抢先退出。后院,觑见店伙不在,疾步穿过店门,避入对街暗角。 不多久,矮脚张七和那高个儿老黄也从客栈里匆匆出来,迈开大步直向神机堡而去。 飞虎辛东守候在“清风客栈”门外,决心等桑琼回店时劝阻他勿往西堡涉险,并且当面问问他受何人指示去辛家沟?以及与西堡结怨因由? 辛东只说桑琼既然购买水靠,饭后一定会回到住宿的客店来.谁知从入夜时候直等以三更将近,却始终未见桑琼的人影。 时已夜深,街上行人绝迹,店门也掩闭了,只剩下纸糊的店招灯笼,散发着凄冷的光芒,在寥寂冷风中摇曳!晃动,,…- 桑琼到那里去了呢?说来有趣,他那儿也没去,这时候,正伏在距离“清风客栈”十丈外一栋瓦屋屋顶,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飞虎辛东的一举一动哩! 原来桑琼在购妥水靠之后,因为时间还早,便信步逛人闹市,准备饱餐一顿,夜间往探西堡,其实,他自幼生长江南,水性本佳,原不需用水靠,只为听金钱豹辛伦述说人堡秘径,乃是堡中排泄污水的暗渠,不愿弄脏了衣衫,才顺便买了一套水靠备用。 但是,就在他进人渔具商店购买水靠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两名可疑汉子,远远躲在对街楼檐下向自己频频窥伺。 桑琼心念微动,故而吩咐店主将水靠包好,往行派人送往客栈,自己则洒然登上了长泰酒楼。 刚在楼上坐定,那两名汉子果然也跟踪而至,坐在远远一张桌子上,低头饮酒,暗中倾注监视。 桑琼心里冷笑,索性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向那两名汉子桌前一坐,微笑道:“二位朋友辛苦了,可允在下同桌一叙?” 两名汉子同感一惊,刚想推席而起,却被桑琼一手一个,飞快地扣住了腕脉,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二位为什么不肯赏脸呢?来未来!别客气,在下奉敬二位一杯。” 那两名汉子猝不及防,脉门被扣,浑身劲力顿泄,不由自主,乖乖又坐了下来。两张脸却变得一片苍白——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三章 李代桃僵 桑琼拇指微按,先闭住二人腕脉穴道,然后放手,吩咐店伙把自己桌上酒菜移过来,亲自执壶替二人斟满了酒,含笑道:“承两位看得起,在下奉敬水酒一杯,先干为敬。”一仰头,果然饮干了一杯。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却不肯饮酒 桑琼淡淡一笑,道:“啊!我明白了,两位想必是嫌酒冷怕伤了肠胃,这容易,咱们把酒煮一煮再喝如何?” 说着,探手向酒壶上轻轻一按,不片刻,壶中丝丝作声,热气沸腾,阵阵酒香扑鼻,一大壶酒登时滚烫。 桑琼举起竹筷,向两名汉子杯中点了点,道:“天真冷,刚斟的酒,就结成冰块了,难怪二位不肯赏脸,在下替二位换一杯热酒吧!” 说来奇怪,杯中本来尚有余温的酒液,被他竹筷一点,转瞬间,果然凝结成两团冰块。 两名汉子目睹玄功,惊骇欲绝,四目圆睁,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 桑琼用筷将冰块挟放自己杯中,转过筷头,轻轻向酒壶一搭,内力循筷迫发,壶中箭也似射出两股热酒,不多不少,恰好注满两杯,然后举杯微笑道:“古人煮酒论英雄,可惜在下不是英雄,所以偏好冷酒,正所谓‘冷暖自知’,二位,趁热喝吧,还犹豫什么呀9” 两名汉子脉门受制,真气无法提聚,手足尚可活动,看了这情形,自知决非敌手,无可奈何,只得举起酒杯。 桑琼笑道:“不愧是神机堡硬汉,在下还没有请教,二位在堡中担任什么职司?” 其中一人冷冷答道:”咱们只是堡中无名小卒,你纵然摆布了咱们,也算不得本领。” 桑琼道:“这是两位太客气,据我猜,能受重用差遣,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至少,也该是同侪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才对,二位何吝于吐露名姓?” 那汉子昂然道:“告诉你也不妨,我姓穆名滔,他名叫方成,咱们属于璇机堂弟子,奉命监视你的行动。” 桑琼笑道:“多谢关怀,二位想必是奉贵堡曹总管的命令吧?” 穆滔应声道:“不错。” 桑琼又道:“我有一点不明白,看贵堡曹总管的神情,很像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高人,但一向却很少听过曹克武这份名号,而且,他两腿都断了,不知道凭藉什么本领,竞蒙堡主信任,委为总管,地位犹在莫师爷之上呢?” 穆滔脱口道:“你知道什么?曹总管身负绝技,双腿虽断,却是咱们少堡主的师…………” 话犹未毕,旁边那名叫方成的汉子突然低喝道:“老穆,你在找死吗?”” 穆滔惊然住口,急急运目四下张顾,眼中充满惊怖之色。桑琼微笑道:“不用害怕,咱们只是随便聊聊,这些话,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方成接口道:“你休想从咱们口里探听什么秘密,要杀要剐由尊便,但是咱们不妨告诉你一句话,你也别打算活着离开龙溪了。” 桑琼晒然道:“在下不但不想离开龙溪,今夜更要再人神机堡,去会一会贵堡那位身负绝技的曹总管,现在,我再问二位一句话,假如你们愿意回答,彼此就是朋友,我决不伤二位一肌一发,立刻恭送下楼,假如不愿回答,我也不想难为二位,只是委屈在这儿多坐一会,等贵堡同门来接你们的时候再走,你们先考虑再作决定吧!” 方成抗声道:“不需考虑,凡是有关堡中秘密,咱们宁死也不能回答。” 桑琼平静地道:“这件事,与贵堡秘密无关,我只想知道北宫三燕和剑魔甘首明,是不是已经失陷在堡中了?” 方成冷冷道:“不知道。” 桑琼耸耸肩,转向穆滔道:“你愿意回答吗?” 穆滔迟疑了一下,低头不语。 桑琼笑道:“如果愿意,只须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以点头或摇头表示也可以。” 穆滔不禁意动,低声对方成道:“这事不算堡中机密,依我看,就告诉他也不要紧,老方,你看如何?” 方成沉声喝道:“胡说,这比堡中机密更重要,总管和少堡主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才……”说到这里,倏忽顿止。 桑琼“闻弦知意”,心里暗惊,双袖轻拂,方穆二人同时机伶伶打个寒噤,伏倒桌上。 桑琼取出一锭银子,赏给店伙,吩咐道:“我这两位朋友喝醉了,让他们瞌睡一会,体要惊动,稍等自有人来接他们回去。” 酒店伙计只要银子不少,又得厚赏,那有不愿意的,连声答应不迭。 桑琼洒步走出长安酒楼,本拟返回客栈,经过街口那家渔具商店,见店门还开着,便顺道进去问问水靠送去了没有,讵料一问之下,又出了岔子。 那位孙老板十分巴结,比手划脚,把飞虎辛东跟自己的关系大吹一遍,然后道:“水靠已经交给辛大爷亲自替您带回店里去了,公子,不是我孙胖子唠叨,您找到这位辛大爷合伙,算是找对了人啦,川江中提起辛大爷,真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公子爷,您只管等着赚钱吧,有生意,务心请多多照顾小号……” 桑琼问明飞虎辛东容貌,心里却骇然失惊,暗忖道:飞虎辛东分明脸上有麻子,此人既非麻脸,顾然是神机堡的人,假冒辛东之名,取走水靠,其目的,不外藉此混入客栈,等候我回去时暗下毒手,或者事先在店里弄了什么手脚! 一念及此,顿生警惕,勉强应付了孙老板几句,退出渔具商店,立即赶回清风客栈。 事也凑巧,桑琼尚未走近客栈,远远就望见一个灰发老人,胁下挟着包裹,正隐身对街暗处,不住向客栈窥伺张望。 一灰衣老人面貌跟孙老板所说的一般无二,胁下挟着的又正是自己新购那一包水靠,这情形看在桑琼眼里,亦证猜测不错,当下一声冷笑,闪身由一条小巷绕道而行,反掩至飞虎辛东身后,决心要看他怎样下手。 飞虎辛东苦候桑琼,桑琼也在苦候飞虎辛东,一个焦急地在店外踯躅,一个却悠然隐身屋顶冷眼旁观,正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俗话,只不过“螳螂”并无捕蝉意,“黄雀倒有猎食心,桑琼一心认定这灰发老人必是神机堡来的对头,又哪里想得到他会是真正的“飞虎辛东”的呢。 眼看三更已过,街角暗处的飞虎辛东实在忍耐不住了,身形一长,忽然掠登客栈房顶,晃身直奔后院。 桑琼亦步亦趋,紧蹑在后,只见飞虎辛东飘落院中,站在自己卧房窗外凝神倾听半晌,终于拍开窗槛,飞身进人房中。 桑琼正在暗暗冷笑,转瞬间,又见飞虎辛东匆匆由房中退出,掉转身径奔大街。 跨房越脊,来到长泰酒楼,楼中灯火熄灭,门扉紧闭,早已歇市了。 飞虎辛东怔忡良久,一顿足,竟如飞出了镇街,展开身法,毅然直扑神机堡。 桑琼紧追不舍,遥蹑其后,疾行顿炊光影,只见飞虎辛东沿着护堡河向西绕行,最后竟在一处僻静河边,匆匆换上了水衣水靠,偷偷潜人河中。 这时候,桑琼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前面这灰发老人如果是神机堡门下,自然不会偷泳护堡河,莫非自己弄错了对头? 桑琼越想越诧异,结扎衣衫,紧跟着也下了水…… 飞虎辛东渡过护堡河,便小心翼翼沿岸摸索,不时度量位置,似在寻找什么?桑琼仗着水性精湛,不即不离跟在后面十丈左右,一面缓缓潜泳,一面运足目力,注视着飞虎辛东的动向。 两人划水都很谨慎,极力不使发生声音,逆泳数丈,前面的飞虎辛东突然深吸一口气,身躯一缩沉人水中,失去了踪影。 桑琼急忙加快赶了过去,探视之下,才发现河水中有一个宽约五尺的圆形洞穴,分明正是堡中排泄污水的暗渠人口。 于是,也深纳一口真气,潜行跟进。 那暗渠人口处虽在河水下,渠身却逐渐向上延伸,水流甚急,十分难行,所幸渠中狭窄,手足可以借力攀附,否则,纵是泳术谙熟,也无法进入。 二十余丈以后,暗渠已高出河面,。可以探头换气了。 桑琼仍不敢大意,侧耳倾听,前面清晰地传来水声。足证飞虎辛东就在前面不远。 又行了将近五十丈,估计位置,应该已经深入神机堡地底了,可是,却沿途未见到任何铁栅或滚刀之类装置。 桑琼忽然泛起一丝警觉,立即停步不前,探头打量,只见飞虎辛东正一步一步涉水弓身而行,距离已在三十丈以外。 正在这时候,空闻“呛呛”连声,前后水花爆溅,每隔十八余丈,同时落下一座铁栅、登时将进退之路一齐隔断,暗渠人口更响起“轧轧”轮轴声,显然滚刀也同时出现了…… 飞虎辛东大吃一惊,方欲转身,脚下忽然飞卷起一层软绵绵的大网,“唰”地一声收紧,全身立被裹住。 那大网质料非金非铁,竟是宝刀难断的“天罗丝”揉合缅钢制成,网中更附有无数小钩倒刺,人落其中,稍一挣扎,浑身尽遭到钩嵌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飞虎辛东只哼了一声,渠顶突然掀开丈许大一块空隙,大网由空隙处飞快地升起,霎眼间,已升出地面。 只见地上灯火照耀如同白昼,人影纷乱,一层层围得风雨不透,大网一出暗渠,四周立即暴起一阵欢呼:“捉住啦!网里有人!姓桑的小辈果然入网了!” 火光下,总管曹克武和少堡主邓化平并肩而立,邓化平扬手指着网中蜷曲的飞虎辛东,得意地笑道:“桑琼,你也有今天?” 客堂执事骆寒湘也恨恨骂道:“狂妄小辈,虽然穿话无耻,毕竟还是落在网中了,现在倒看你还傲不傲!” 邓化平喝道:“先不要松冈,多加几条牛筋索,将他结结实实捆住,仔细别被他挣脱了。” 几名堡了应声上前,刚抖开牛筋索,曹克武突然一顿金拐,沉声道:“且慢!把灯火移近些,老夫看他不像是桑琼。” 邓化平笑道:“从暗渠中揭上来的,不是他还有谁……” 话声未落,曹克武已经探拐一拨网孔,顿时沉下睑来,冷叱道:“撤网” 拽网堡丁如命松开大网,网中飞虎辛东遍体鳞伤,缓缓伸直身体,仰起头来。 人群一阵惊噫,失声道:“是辛老大” 邓化平愣了一下,怒喝道:“辛东匹夫,你是找死么?” 飞虎辛东惨然一笑,道:“不错,既入神机堡,原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出去。” 邓化平怒不可遏,欺近一步,厉声喝道:“你们兄弟仰仗本堡为生,竟敢设此圈套,愚弄神机堡,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以为咱们不屑杀你!” 探手拔出腰际长剑,抡剑就剁。 剑锋破空疾下,却被曹克武飞起左拐,“当”地迎面正着,邓化平虎口一麻,登登连退三四步,长剑险些脱手,惊诧地道:“您老人家这是” 曹克武面罩寒霜,冷冷道:“区区匹夫,杀之何益,暂留活口,老夫还有话要问他。” 邓化平虽悻悻不已,却默然未敢争辩。 曹克武目若寒冰,冷冷扫了飞虎辛东一眼,缓声道:“神机堡待你们兄弟不薄,前次通臂猿辛博不遵号令,丧命于莫师爷之手,本堡并未追究你们兄弟,反而厚赏殓资,这件事,实破堡中惯例,想必你都明白?” 飞虎辛东垂首道:“辛某明白。”一 曹克武脸色稍霁,阴笑道:“老夫素知你们兄弟中,只有你为人最安分.也通些情理,与本堡又系旧友,今夜你虽然潜入本堡禁地,看在旧谊份上,老夫也不愿再追究了,但是,那桑琼有没有跟你同来?你得据实回答才行。” 飞虎辛东道:“辛某颇愿实告,只怕总管不肯相信。” 曹克武目光一注,道:“你且说说看?” 飞虎辛东略作沉吟,便把事情经过,坦然说了一遍。 曹克武听完,双眉紧皱,阴声又问道:“照你所说,竟跟桑琼毫无渊源,然则,你偷偷从暗渠潜人堡中,有何目的呢?” 飞虎辛东爽朗地回答道:“我虽不识桑琼其人,亦自知无力与西堡为敌,但却不愿他因劣弟之故,失陷堡中,所以赶往镇上,想劝止他擅人西堡,谁知久候未见返店,只说他已经冒失进人西堡,才随后前来寻找的。” 曹克武注目道:“你在镇上等候了多久?怎知他可能已入堡中?” 飞虎辛东道:“那桑琼曾预购水衣水靠,当然已有入堡的打算,我在他寄居清风客栈外等候将近四个时辰,一直未见他回店,据情推测,自是已经先行入堡了。” 曹克武道:“他预购的水靠,并未取去,怎能进得沟渠?” 飞虎辛东道:“也许他水性本佳,根本不需水靠,只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而已……” 曹克武暗暗一惊,回头叱喝道:“派两名水性好的,带火把去暗渠中搜查一遍,快!’” 邓化平应声挥手,招来两名弟子,高擎火把,由堕网洞口进人暗渠中。 片刻之后,渠中传来连声惊呼,两名弟子神色仓惶回报道:“不好了,沟里铁栅都被利刃削断了!” 曹克武闻声变色,重重一顿金拐,追悔的话尚未出口,远处又响起一阵急剧的警钟声。 循声张望,警信竟来自“璇玑堂”方向。 曹克武怒眉高挑,冷哼道:“千虑一失,终于被小辈潜入了腹地!…” 满场弟子,人人惊愕失色,邓化平焦急地道:“璇玑堂还因着北宫三燕,恐怕已经……” 曹克武叱道:“尽说废话何用,下令全堡戒备,多带人分头堵截,老夫去璇玑堂镇守地牢要枢。”话落,金拐暴点地面,人已疾如怒箭冲天射起,扑向内堡腹地。 邓化平急忙传令发出红色号箭,调派得力弟子随后赶援,一面命人把飞虎辛东押人四室,暂时与金钱豹辛伦锁在一起。 刹时间,神机堡中号箭横飞,乱钟纷呜,人影交错,立时沸腾成一片,皆因那些地下暗渠四通八达布满全堡每一处角落,谁也不知道桑琼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那曹克武不愧身为一堡总管,别看他双腿齐膝俱断,半截小腿使用义肢,胁下二支金拐,却比两条腿毫不逊色,拐尖每一着地,都在七丈开外,身形起落如飞,不一会,已经赶到全堡中枢所有的‘璇玑堂”。 他最关切的,倒不怕桑琼逞威伤人,只担心国在地牢中的北宫三燕和剑魔甘道明被救走,纵虎归山,余患无穷。 是以,曹克武首先要查看的地方,便是璇玑堂地底四室有无异状?身形甫落,却意外地发现班巩堂附近十分宁静,机钮控制的囚室并未升起,轮值守卫的弟子仍然挺立国中,而且,师爷莫金荣更已亲自把守在门前石阶上。 曹克武目光疾扫,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这儿没有事吗?” 莫师爷迎着拱手道:“此地平静,并无事故。一不知总管可曾擒住桑琼那小辈!”。 曹克武摇摇头道:“说来实出人意外,咱们防范虽严,仍被他乘隙潜人堡里来了……方才分明是由此地首先鸣响警钟,究竟是何缘故?” 莫师爷茫然答道:“属下也正觉得奇怪,警钟好像是由这边开始的,等匆匆赶来,却没有发现什么变故!” 曹克武沉吟道:“莫兄有无查看地下囚室!” 莫师爷道:“还没有,但据警戒弟子们称,并无意外。” 曹克武提拐一挥,沉声道:“莫兄小心护守,待老夫下去查看一下。 莫师爷恭身应道:“总管放心吧,不劳叮嘱。” 曹克武移拐直向璇玑堂走去,刚到门前,忽又停身问道:“堡主安歇了吗嗖。” 莫师爷含笑道:“早已安歇了,否则,属下也抽不开身。” 曹克武点点头,又道:“他知道今夜的事?” 莫师爷低声道:“怎会让他知道?近日以来,他情形已大不如前,纵然听到响动,也生不出反应,饮食渐减,不给他吃,也不知道饥饿,看来只怕……” 曹克武阴恻恻一阵轻笑,接道:“很好!老夫言出必行,决定遵守前约,莫兄尽管放心吧,老夫生平敬重的是不忘故主之人,真有那一天,还要多多借重莫兄大才。” 莫师爷戚然道:“属下不敢奢望富贵荣华,只求成全微衷,赐归林泉,从此水绝江湖,就感激不尽了。” 曹克武嘿嘿一笑道:“到时候再说吧!老夫不是口心不一的人,既然承诺在先,凡事都好商量。” 说着,正待转身移步,谁知无意间目光掠过地面。却发现厅门角落,有一支珍珠镶玉的发簪。 曹克武心中一动,双目陡射异光,原来那支珍珠王簪看来十分贵重,绝非堡中侍女丫环们的饰物,而神机堡除了仆妇丫环和十余名猥族野女,谁会佩戴这种珍贵的饰物呢?。“他心念电转,恍然暗惊,一缩身,伸出的拐杖又半途收了回来,目注莫金荣阴森一笑,道:“莫兄赶到这儿已有多久了?” 莫师爷连忙应道:“属下一闻钟声便赶了来,大约已有盏茶光景。” 曹克武笑着又问:“在你之前,有谁来过吗?” 莫师爷脱口道:“没有啊”话已出口,才发觉大有语病,急又顿住,脸上却微微变色。 曹克武耸肩晒笑道:“莫兄不觉答得情急了些?老夫问的是在你来以前。” 莫师爷惊然一震,赔笑道:“属下仅是臆测而已……” 曹克武拐尖一指门角玉簪,阴哼道:“何须臆测?这不就是证明?” 莫师爷目光一触玉簪,顿时脸色大变,p刚内道:“这……这…属下的确不知道……” 曹克武笑容尽敛,代之是一片阴森的杀意,叱道:“莫金荣,你还敢狡辩厂” 莫师爷垂手道:“属下不敢,属下真的不知道,请总管明察!” 曹克武国射凶光,冷笑道:“还察什么!这真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老夫自问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敢心怀二志,私纵要犯,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肯实说!” 话声甫落,一提金拐,猛向莫师爷欺了过去。 莫师爷仓惶疾退两步,一探手,从袖手抽出了紫铜烟管,怒目大喝道:“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抡动烟管,疯也似的卷地扑至。 这一着,颇出曹克武意料之外,久摄淫威之下,并且向极驯服的人,居然敢拼死反噬? 他微微一怔,怒火顿炽,左手金拐迎面挥起,厉声叱道:“你在找死!” 金拐破空,挟着一股刺耳锐风,正中莫师爷的紫铜烟管,“吐’地一声响,火星四射,竟硬生生将莫师爷震退了四五步。 曹克武精目闪动,杀机已起,右手拐向前一探,如影随形追了过去。 哨!哨!哨!一连三拐,莫师爷踉跄倒退,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虎口震裂,烟袋险些脱手。 曹克武鄙夷地嗤道:“姓莫的,还不乖乖跪下!老夫体念旧谊,或许赏你一个全尸……” 莫师爷目毗欲裂,怒吼道:“断腿游魂,凶残匹夫,你且慢得意,神机堡已不容你逞威肆虐,今天夜里,就是你恶贯满盈的时候,老实告诉你吧,堡主早已脱险,现在正由桑少侠护卫着,你派在后堡的那些狐群狗党,都做了剑底亡魂………” 曹克武拐势一顿,骇然道:“这话当真?” “怎么不真?咱们都是证人。”回答却来自身后。 曹克武霍地旋转身子,目光扫过,摹吃一惊,原来那四名轮值璇玑堂的“弟子”,正各提长剑并肩站在后面,竟是剑魔甘道明和北宫三燕。 方才距离稍远,剑魔甘道明显然井未看清曹克武的面貌。这时见他回过头来,不觉也吃了一惊,脱口道:“老魔头,原来是你……”急忙摆剑约住三燕,自己亦身不由主,倒退了一大步。 曹克武虽然吃惊,却并无惧色,冷冷一笑道:“难为你还认识老夫!” 甘道明惊问道:“十年前就听说你遭了报应,原来你并没有死?” 曹克武怨毒地道:‘东庄未绝,北宫未毁,南谷西堡末入掌握,天下武林未归一统,老夫岂甘就死!” 甘道明神色凝重的道:“就算东庄北宫与你有隙,但南谷西堡与你何仇?天下武林与你何恨?你如此处心积虑,难道意图独霸天下?” 曹克武傲然道:“老夫身受惨酷迫害,忍辱十年,才有今朝,便是君临天下,又有什么不该?” 甘道明心头一震,沉声道:“老魔头,你也太狂了,十年前若非欧阳宫主和桑庄主一念之仁………” 曹克武未待他说完,突然断喝道:“住口!血仇如山,终须索偿,老夫没有工夫跟你斗嘴,只警告你一句话,你若惜命保身,从此断绝天寿宫,老夫尚可网开一面,放你逃生,否则,就休怨老夫手下无情,生死一念,你自己选择吧!”_剑魔甘道明仰天一声长叹,道:“猖狂独夫,何其泯顽?断腿残肢教训,犹未能使凶心稍敛,令人可惜。” 曹克武冷笑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护定天寿宫了?” 剑魔正色道:“甘某受欧阳宫主知遇之情,虽溅血横尸,死有何憾。” 曹克武狞笑道:“很好!老夫最好成人之美,少不得成全你一番忠心,姓甘的,亮剑吧!” 说着,微微提起右拐,左拐却向后斜插柱地,凝神蓄势而待。 剑魔甘道明平时何等狂傲,但此时面对强敌,狂态尽敛,双手捧剑侧靠右腰,低声嘱咐三燕道:“你们退开三丈。只许旁观,不得出手”。 墨燕轻道:“看来老虎头一身功力不弱,咱们何不联手对付他,还跟他讲什么客气………” 甘道明叱道:“胡说,我若不敌落败,你们联手又能如何?记住体要鲁奔,别让天寿宫三字被人看轻了。” 三燕听得同感肃然,依言退出三丈外。 这时候,神机堡喧腾的人声已渐归平静,少堡主邓化平亲率高手遍搜全堡,毫无所见,正督促堡中精指水性的弟子,分由各处暗渠人口追查桑琼踪迹,无暇兼顾内堡,他只说璇玑堂有曹克武坐镇,当保万无一失,却不知全堡中枢正蕴酿着一场血战。 剑魔甘道明抱元守一,真气遍布全身,;缓缓吸了一口气,左手剑决一领,目光灼灼注视着丈外的曹克武,人如古松挺拔,巍然不稍颤动。 但是,他全身衣袍鼓荡如涛,满头霜发根根浮扬,显然已将毕生功力提聚到十二成以上。 反观曹克武,神态却飘洒从容,除了左拐柱地,右拐虚提,看不出有什么过分的紧张。 两人尚未出招相搏,气势上已明显地有了强弱之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甘道明已经全神待敌,曹克武却颇有轻敌之意。 三燕和莫师爷见此情形,都不禁替剑魔捏着一把冷汗。 武林高手相搏,决胜不在一招一式,一最重要的以静制动,把握对方的破绽疏失,抢制机先,一击得手。 这也就是所谓“敌未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最高致胜原则。 剑魔甘道明久历江湖,平生所经血战,真是屈指难计,临敌经验丰富,当然深悉。“沉着”的道理,但现在面对强敌,却显得过分紧张,有些沉不住气。 以剑魔的身分,何至如此呢?细加分析,不外两个原因,第一、自然是为了曹克武武功精湛不可轻视。第二。却是肇因于数月之前,与桑琼那一场血战。 那场战,剑毁人伤。使狂做不可一世的甘道明,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也第一次泛起了英雄老迈的感触,长江后浪推前浪,任是盖世英雄,难保永不凋零,他警惕之余早已傲气尽消,不再目空一切,何况眼前强敌,无论阅历修为,都决不在桑琼之下。 甘道明小心翼翼凝神待敌,一直不敢贸然发动,对峙了许久,掌心额际都渗出了汗珠,而对面的曹克武仍然气定神闲,毫无破绽可乘,也没有先出手的意思。 双方僵立相待,目不稍瞬,都怀着同样的心情,却把旁观三燕看得焦急万分- 黄燕欧阳兰黛眉频皱,忍不住低声对墨燕说道:“三姊,看情形甘叔叔不一定胜得了姓曹的,这样耗下去,对咱们只有不利,倒不如趁姓曹的势孤,擒贼擒王,大家早些下手……” 墨燕摇头道:“甘叔叔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我也这样说,却被他骂了一顿。” 黄燕道:“咱们不必明帮,可以暗助他一臂之力。” 墨燕道:“怎么暗助呢?” 黄燕轻笑道:“你瞧我的好了。” 双眸一转,故意提高声音,向曹克武身后招手叫道:“桑公子,不须出手,快把堡主护送到这边来………” 一声呼叫米已,曹克武果然吃了一惊,身后疾转,扭头回顾就在这微一分神的刹那,剑魔已乘势发动,一声轻啸,抡剑飞扑而上。 曹克武扭头不见有人,情知上当,忙不迭挥拐返身应敌,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有剑气破空,金拐耀目,两条人影一触即分,随即暴起一声金铁交鸣脆响,剑魔甘道明凌空倒飞退回,身上分毫无伤,曹克武一只左袖,业已齐肘而断,飘坠地下。 黄燕耸耸香肩,摇头轻叹道:“可惜!可惜!”‘声未落,曹克武突发厉笑,提拐反扑了过来,双拐呼呼生风,卷向剑魔甘道明。 甘道明乘隙一击,虽然只斩断了曹克武一只衣袖,但所获得的信心和斗志,却无法用一只衣袖来衡量,这一瞬间,戒惧之心尽去,长剑展动,怪招连绵,平生所学都随豪念并生,势如长江大河,力敌不退。 曹克武一轮急攻未能得手,怒吼连声,双拐抡动如飞,真力也提足到十成,拐风顿盛,其势如狂风剧雨,直恨不得将甘道明连人带剑砸个稀烂。 两人迅快绝伦互拆约二十余招,双方都打出了真火,拐影弥漫,剑气森森,附近三丈以内砂石飞扬,花枝草丛尽成了粉未。 激战正烈,忽然人声鼎沸,由远而近,火光下,但见少堡主邓化平率领着十余名狎族野女,向须巩堂大步而来。 邓化平并不知道璇玑堂发生了变故,只因遍搜全堡不见桑琼,准备来璇玑堂回复曹克武,不料一进园门,蓦见北宫剑魔和三燕已脱困,甘道明正跟曹克武激战方酣,莫师爷却和三燕在侧旁观。 他先是一愣,继而失惊,急忙喝令手下十余名猥族野女一拥上前,将北宫三燕围住,自己却向莫师爷叱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启开地下囚室,纵放了要犯?” 莫金荣冷冷答道:“是我!” 邓化平一怔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莫非反了么?” 莫金荣冷笑道:“不错,对你们来说,老夫正是反了。” 邓化平又惊又怒,戟指道:“你……你……你………” 曹克武拼力攻出两拐,沉声叱道:“蠢物,尽说什么废话,变故已生,还不快些传令本门精锐,包围璇玑堂,下手擒人。” 这一分神开口,竟被甘道明振剑反击,夺去了主动。 邓化平听了,大惊失色,一面喝令猥族野女动手,一面从怀里取出特制号箭,掷向空中。 那号箭迎风即燃,疾升数大,忽然“蓬”地炸裂,洒出满天绿色碎光,片刻之后,又二次爆发,却变成红色。 红绿二色交变号箭,表面是下令全堡弟子紧守岗位,不许擅离,实则是召集曹克武的心腹死党,紧急驰援。 莫金荣见他施放二色号箭,不由冷哼道:“既然有意惊师动众,索性把全堡弟子都召了来,叫他们也知道神机堡这些年的隐情内幕。 说着,振袖一扬,一溜蓝光应手射向夜空,啵啵连声,炸开无数蓝色光焰。 蓝光信号,却是神机堡号令全堡聚急的急命。 两种含意绝对相反的信号先后升空,全堡弟子都给弄糊涂了,等到依信号前后顺序推断明白,各地警钟纷鸣,灯球火把,分由四面八方,向碗机堂聚集而来。 不多久,先后两种弟子都奉召赶到,碰巩堂前顿成人海,而且汇为数层奇特的分野。 最核心;是激战未已的曹克武和剑魔甘道明。 第二层,是三燕与莫师爷出手,力敌少堡主邓化平及十余名猥族野女。 第三层约有近百名剽悍大汉,由客堂执事骆寒湘为首,全属曹克武心腹死党。 最后一层,数达千名之众。才是真正神机堡弟子,这些人数目最多,也最糊涂。远远在外层,目睹园中厮杀,久受全堡尊敬的莫师爷竟跟敌人并肩联手,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园内激战难分高下,园外议论莫衷一是,有的人疑心莫师爷叛堡通敌;有的人又坚认莫师爷跟随堡主多年,决不会叛堡,一定是被曹总管逼反了的…… 绝大的多数尚在惊疑之中,突见莫师爷朗声叫道:“桑少侠,是时候了!” 一声呼唤,璇玑堂中灯火齐明,同时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那座四面长窗的凉亭,突然冉冉向上升起。 亭外长窗移退,现出一架轮椅,椅上端坐一位白发儒衫老人,正是西堡堡主“璇玑秀士”邓玄,轮椅侧边,却挺立着桑琼。 近千弟子暴起一片欢呼,皆因神机堡自从曹克武应少堡主之聘,担任了总管,堡主邓玄已有整整五年未曾露面,大家只知道堡主染病未愈,谁也想不到今夜会在璇玑堂突然出现。 其中许多人都喜极而泣,情不由己,含泪跪了下去——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四章 双旗争辉 曹克武和邓化平一见桑琼陪伴堡主在楼顶现身,惊骇万分,双双为之变色,虚晃一招,各自抽身跃出战圈。 邓化平振臂高呼道:“莫金荣叛堡通敌,堡主已遭挟持,大家还不快些动手抢救堡主,生擒叛贼!” 曹克武也接口道:“老夫愿悬重赏激励建功,凡能拯救堡主脱险者,晋升本堡执事;凡擒获或杀死叛贼外敌者,赏千金,提升三级!” 群众多属盲目,再加上骆寒湘等百余名死党呐喊鼓噪,许多西堡弟子为之激动,人潮汹涌,纷纷抢进花园,猛扑璇玑堂。 千余名西堡弟子汇聚一股强大的人流,势如排山倒海掩杀过来,其中更有十余个混不畏死的猥族野女充当前锋,甘道明和北宫三燕虽然武功高强,也难抵挡得住,四柄长剑紧密联手,且战且退,转眼都被逼退至楼门石阶前,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莫师爷飞身跃上石阶,从袖中抽出一面金黄色三色小旗,迎风展开,厉声喝道:“堡主金旗在此,谁敢擅动?” 人潮目睹那金黄色令旗,果然停顿了下来,一个个俯首肃立,流露出凛敬之色。 曹克武未待莫师爷再开口,目视邓化平,也急忙抽出一支银色小旗,抢先叫道:“堡主已遭奸人胁持,本座以少堡主银旗发令。暂领全堡统率大权,你们休要顾忌,只管动手!” 莫金荣怒目道:“神机堡权职严明,堡主尚在,你竟敢持势抗拒金旗,莫非有叛父自立的野心?” 邓化平大声道:“堡主重病在岙,神志迷乱,以致金旗被你盗劫,本座依情顺札.暂摄大权,有何不可?” 莫金荣冷笑道:“大权转移,必须堡主亲自颁令才能生效,你仅系螟蛉义子.哪有资格擅作主张?” 邓化平道:“事急从权,难道你区区一名司账师爷,就能作得了主吗?” 莫金荣道:“莫某金旗系由堡主亲授?” 邓化平晒道:“堡主神志丧失,身遭劫持,言难由衷,但凭令旗岂能作准。” 莫金荣厉声道:“你怎知堡主神志丧失,非出己愿?” 邓化平道:“堡主卧病多年,早已不闻事务,此事全堡皆知,谁会听你的鬼话!” 莫金荣微微一笑,道:“你敢跟我同在堡主面前对质吗?” 邓化平道:“为什么不敢”话一出口,顿生疑虑,忙又道:“不过……” 莫金荣截口喝道:“没有什么不过!堡主现在楼上,请各位同门肃静,恭聆堡主亲颁号令!” 一声叱喝,全场肃然,近千弟子仰面凝注小楼,连那些猥族野女也停了手。 小楼上,桑琼轻探左掌,一扶搭在璇机秀士邓玄背心命门穴上,真为透穴而人,邓玄竟巍颤地从椅中站起身来。 少堡主邓化平看得骇然一震,险些惊呼失声,曹克武挟拐屹立,眉须拂动,显然也大感意外。 只见璇机秀士邓玄缓缓移步走近楼栏,面对楼下近千名弟子,用手一指邓化平,激动地说道:“逆子无伦,阴谋款父篡夺,罪无可赦。”其声虽弱,却字字入耳,说得斩钉截铁,十分明白。 人群中刚刚暴起一声轻呼,邓玄又指着曹克武道:“曹克武心吓诡诈,胁迫本座,包藏祸心,着即废免总管职位,凡我弟子,均应协力捕拿,勿使脱逃……” 话未毕,却被曹克武一阵哈哈大笑打断,扬拐喝道:“你们看清楚了,堡主背心要穴,犹在桑琼掌下。生死所系,难怪堡主作此不得已的说词,大家应该体谅堡主隐衷,先擒住桑琼,然后才能知道堡主真正的意愿。” 客堂执事骆寒湘应声道:“说的是,先擒外贼,再肃叛徒,大家还不动手;等什么?” 振臂一挥,当先提剑发动,凌空扑向小楼。 身形刚近楼栏,桑琼蓦地冷叱道:“滚下去!” 呛然龙吟声起,惊虹乍现,飞龙剑暴展出鞘,骆寒湘已被拦腰斩断,尸体掉落地上,溅起大片血水。 这出鞘一剑的威势,立即将其余蠕蠕欲动的死党们镇慑下来,甚至狂做不可一世的曹克武,也不禁霍然变色。 桑琼插剑人鞘,精目扫视,凝容说道:“郑堡主双腿已断,又被曹克武暗加谋害,点破内腑真气,数年幽禁,身体不兔虚弱,在下略施肋力,不过为了他能面对仇敌,畅吐内心积愤而已!” 曹克武嘿嘿冷笑道:“好张狡辩利口,你掌按命门,迫使堡主就范,妄加老夫莫须有罪名,事证如山,犹图巧言诡辩?” 桑琼道:“曹克武,你打错主意了,须知郑堡主忍辱至今,表面故作痴呆,只是安你的心,其实,你那些药丸并未服用,即使我撤掌退开,一样能够支持得住。” 曹克武阴声道:“你若真敢撤掌退开一丈以外,使堡主不在威迫之下,能自由表达意愿,他如仍然责怪曹某,曹某口服心服,情愿拱手退出神机堡。” 桑琼晒道:“好!咱们就叫你口服心服,到那时候,只怕就由不得你脱身离开神机堡了。” 说完,果然收回左掌,缓步向后退去。 璇玑秀士邓玄独自屹立楼栏;神色如故,毫无异样,足证桑琼的话并非虚词。 曹克武暗暗与邓化平交换了一瞥惊诧的目光,故作关切地仰面问道:“堡主,您没有受到桑琼小辈的暗算吧?” 邓玄怒目叱道:“无耻匹夫,你还有什么话说?暗算本座的是你们这些卑鄙东西,不是桑……” 话犹未完,曹克武突然沉声断喝道:“文彬,动手!”双拐一顿。人已冲天拔起,掠向小楼。 邓化平和园中百余名死党纷纷探手人怀,每人扣了一支乌黑闪亮的圆筒,蜂拥向楼门扑去。 莫金荣大惊叫道:“堡主快退!”人随声起,凌空截住曹克武。 剑魔甘道明却发出一声暴喝,长剑如飞出手,迎头向邓化平劈去。 剑招甫出,邓化平已按动了手上圆筒机钮,“蓬”地一声,大股火焰疾射而出…… 三燕骇然惊呼道:“甘叔叔,小心毒火喷筒!” 剑魔闻声急忙撤招,可惜竟迟了一步,衣衫上已溅了数点火星。 那毒火沾物即燃,任是扑打滚压都无法熄灭,瞬息间,全身衣衫尽燃,登时成了一个火人。 邓化平又扣上第二支喷筒,狞笑道:“丫头们,休怪大爷不知怜香惜玉,这是你们祸由自招,自寻死路!” 双手一举,正要按动机钮,冷不防甘道明竟带着满身大火,张臂扑了过来。 邓化平大吃一惊,欲退不及,被甘道明一把抱住,一声惨叫,双双滚倒地上。 欧阳玉儿厉叫道:“甘叔叔!”挥剑抢出,想援救剑魔。 墨燕一探手将她拉住,沉声道:“五妹,来不及了。” 正这时候,一支乌黑圆筒滚到脚边,却是邓化平未及发射的第二支喷筒,黄燕俯腰拾起,银牙一挫,对准那批蜂拥扑到的死党,“蓬”然按动了机簧。 毒火扫射之下,贼党人多不易问避,顿时燃到了十余人,其他的惊呼失声,又像潮水般退了开去。 三燕联剑出手,用长剑挑起那十余支尚未使用的喷筒,转射园中贼党,刹那间,毒火漫天,贼党尽乱。 就在邓化平发动的时候,曹克武趁机掠向小楼,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制住璇机秀士邓玄,藉以胁迫西堡弟子转攻桑琼。 这番打算,不谓不毒,曹克武出手也不谓不快,谁知堪堪将及楼栏,莫金荣却斜刺里赶到,旱烟管破空卷袭曹克武下腹要害。 曹克武怒喝一声,双拐反扫,挟怒一击之下,莫金荣烟管立被震断,人也哼着翻落了下去。 可是,就此一瞬之际,大好机会却丧失了,等到曹克武再度掠登小楼,邓玄已退坐在轮椅上,楼栏前换了桑琼按剑而立,鄙夷笑道:“曹总管,何至这般鲁莽?真面目一露。你还想由西堡脱身吗?” 曹克武怒极反笑道:“你且慢得意,就凭老夫双拐,区区西堡未必拦阻得住,不过,老夫离去之前,必须带走两件东西。” 桑琼道:“两件什么东西?” 曹克武切齿作声道:“你和邓玄两颗头颅。” 桑琼毫无怒意,微笑道:“那还不容易,只要你胜得了桑琼掌中长剑,并且能把天下卫道之士斩尽杀绝……” 曹克武轩眉喝道:“你以为老夫办不到吗?”话出人动,金拐疾抡,搂头猛砸了下来。 桑琼一声轻嘿,龙吟乍起,腰际“飞龙剑”也应手出鞘! “呛!’剑拐闪电般一触,曹克武左手金拐登时短了三寸多。 曹克武勃然大怒,微顿又上,双拐交替出手,一连又攻五六拐,但见满楼拐影,四周灯火竟被那怒涛般的拐风扇灭了大增。 然而,拐势虽猛,却未能伤到桑琼分毫,一轮急攻之后,曹克武突然觉得手上轻了许多,低头一看,两支纯金打铸的拐杖,都只胜下半截了。 他心头一阵寒,不禁怒惧并生,仰身倒纵急急退后了数尺,似欲遁走。 桑琼喝道:“哪里走!”挽剑疾追了过来。 曹克武身躯忽的一旋,两柄断拐奋力斜推,躲开了桑琼一招“飞龙射日”,突然一声厉笑,将左手断拐掷向轮椅中的璇玑秀士邓玄。 这一手毒招,委实大大出人意外,等到桑琼发觉上了当,也已回救不及,断拐带着一缕金光,早向邓玄飞射了过去。 桑琼大惊失声,只得脱手掷出飞龙剑,大叫道:“堡主快躲璇机秀士邓玄双腿俱断,全由义肢代替,而且一身武功也已丧失,耳目和行动都显得滞顿,闻声急忙拨动轮椅闪躲,眼前金光闪烁,断拐已射向面前。,蓦地,“铿”然之声人耳,飞龙剑恰在千钧一发之际,击中了那柄断拐,拐头一歪,“呛”地一声,贴耳插人轮椅背上。 桑琼紧捏着一手冷汗,见状刚松了一口气,却听曹克武冷哼着又道:“小辈,现在轮到你了!” 紧接着,机簧声起,曹克武手中右拐一指,拐中竟射出一蓬暗器。 这时,桑琼惊魂甫定,手里已经没有兵刃,何况相距又近,欲待问避,眼看是来不及了。 急迫间,顿足凌空跃起,左手运掌拍出,另臂反探,抽出了肩后“舞凤刀”,寒光暴展,迎头劈落。 曹克武举拐格架,半截断拐应刀又成了两段,刀锋掠过,胸前袍服立破,肌肤划伤尺许长一道血槽。 桑琼虽然应变得快,左腿上也暗器射中,身形复落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楼板上。 曹克武趁机抽身,如飞掠下小楼,从一名西堡弟子手中夺得一支长缨枪权弃拐杖,领着数十名死党突围而去。 园中近千名西堡弟子呐喊截堵,却挡不住曹克武,反被他掌劈拐扫,伤了二三十人,越墙逃脱。 桑琼和莫师爷连忙喝令不必追赶,一面分派人手加强戒备,搜捕余党,一面清点伤亡。 这一场血战,的确惨烈万分,曹克武死党死亡将半,西堡弟子也付出了更多的性命,璇机堂附近园圃中、一片残肢断手,死尸相叠。惨不忍睹。、一其中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北宫剑魔甘道明和少堡主邓化平双双被毒火焚毙,两尸相缠,都变成一具焦骨,甘道明两手仍紧紧抱着邓化平,死也拆散不开。 三燕环尸悲泣,痛不可抑,桑琼和莫师爷也黯然落泪,久久无法出声。 转瞬间,天色大亮,神机堡巍峨堡墙,层层屋宇,仍然雄伟地屹立在旭日照射下,只是,一夜血腥的教训,势将永远烙印在每一个西堡弟子心头,子子孙孙,都不易淡忘。 这一天,也将是武林同道难忘的日子,一向阴森神秘的神机堡璇机堂中,盛宴大开,款待建堡数十年来第一批贵宾。 然而,酒宴虽丰,客人却只有六人那是桑琼和三燕,加上一个“飞虎辛东”,一个满脸惭愧的‘金钱豹辛伦”。 主人也仅有两位大难未死的堡主璇玑秀士邓玄,和现在已荣膺“总管”职位的莫金荣。 桑琼腿上所中暗器已经起出,是一枚幸未淬毒的“犀骨天狼钉”。 虽然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总算初步澄清了巢湖湖滨凶宅的谜团,也查明了东庄北宫厉次变故的幕后主使之人,但是,曹克武是何许人物?却无人知其来历。 璇玑秀士邓玄和莫金荣所能解释的,只是从邓化平投靠西堡开始,因获邓玄宠信,收为螟蛉义子,渐渐搅权结党,援引曹克武入堡以后的事。 当时,邓玄正因调配药失慎,断了双腿,鉴于曹克武也是断腿之人,却具有一身精湛无比的武功。一时同病相怜,顿生无限仰慕,便糊里糊涂委为西堡总管。 曹克武自入西堡,一面延搅私党分居高位,一面却对璇玑秀士邓玄采取陷害手段,暗下毒手,点破了邓玄内腑真气。 依曹克武的用心,原想杀死邓玄,利用邓化平承继堡主之位,公然纂夺神机堡,幸亏莫金荣见机得早,苦苦拦阻,才保全了邓玄性命。 莫金荣见是西堡中唯一职位较高的“旧人”,素与堡主交厚,但苦于人单势孤,自忖难与曹克武为敌,只得佯作恭顺,。便向曹克武道:“总管虽揽全堡大权,终以时日尚短,未必尽得人心,邓玄武功既废,身躯又残,留之无害,何必急于杀他。倒不如暂时把他幽禁起来,表面上宣称堡主病重,使全堡弟子都知道堡主正在调养,心中已有印象,过几年,再宣告调治无效,与世长辞,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明正言顺,由少堡主接位,门下弟子心悦诚服,岂非强似遽于杀害,易激变故?” 曹克武听了这番“献策”,大感欣喜,果然如法办理,将邓玄囚禁,假说调养伤势,每日交由莫金荣迫命吞服一种慢性毒丸,欲使其神志日趋昏迷,如命是从,这才没有加害邓玄性命。 莫金荣虽然将计就计,暂时保全了故主,却无力援救邓玄脱险,因此,落凤峡事变之际,便自告奋勇,请命担任试探之责。 他的原意,本想觅机结交南谷或北宫,以作援手,谁知道麦家兄妹太傲,北宫五燕又讨厌他的模样儿,以致落得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幽幽失望而返。 及至桑琼单骑投贴拜堡,莫金荣真是喜出望外,故而迫不及待告诉了探堡诀要。 接着,剑魔甘道明率领三燕蹑踪而至,曹克武不愿露面,邓化平也不便与三燕见面,才由莫金荣从后堡放出邓玄,另外派人假冒少堡主邓化平,诱因剑魔三燕…… 以后经过,自不须莫金荣重述了。 桑琼听毕,不禁感叹地道:“似此说来,两位老前辈并不知他的来历,而唯一认识他的甘老前辈,却不幸捐躯、将来欲查寻老魔踪迹,竟令人有茫无所从的感觉。” 莫金荣道:“老魔狡猾无比,依我猜想,十年前那邓化平投靠西堡,便是受了他的指使而来,其处心积虑已非短时,以他的作为和安排,或许他与东庄北宫早有宿仇,而是企图篡夺西堡作为井吞四大世家的基础,由此可见。在他来到西堡以前,必然还另有老巢。” 桑琼颔首道:“这推论固然很对,无奈一时难查出老魔巢穴所在,终属隐患。” 欧阳玉儿突然问道:“莫老前辈与他相处了四五年,总该知道他一点底细吧?” 莫金荣苦笑道:“说来惭愧,那老魔一向防范极严,决不跟人提及自己来历,咱们只知道他与邓化平原系师徒,多年前遭人迫害,断了双腿,埋头练就一身武功,其他就不甚了然了。” 桑琼心中一动,道:“对了,秘密就在他那断腿上!” 欧阳王儿等都茫然道:“腿有何秘密?” 桑琼未答,却继续向莫金荣问道:“老前辈可知道除少堡主邓化平之外,那曹克武还有没有其他亲信弟子?譬如说,常有武功极高的男女来堡谒见,而那些人却并不住在堡内。” 莫金荣眼中一亮,道:“不错,有这种人,而且为数不少,大约总有八九名,男女俱有。” 桑琼道:“他们通常都以什么方式跟曹老魔晤面?” 莫金荣想了想,道:“大多夜间入堡,天亮之前离去。” 桑琼道:“既是夜晚出入,事先必有联系?” 莫金荣点头道:“据我所知,他们事先都用信鸽往来,入堡的时候,总是由邓化平在堡门等候。” 桑琼注目又问:“信命由何而来?” 莫金荣摇摇头道:“这就不太清楚了………” 桑琼紧接着又问道:“神机堡在龙溪镇街上设有暗桩吗?” 莫金荣道:“没有啊!咱们从来不在堡外设桩布卡,但任何比较重大的消息,却瞒不过神机堡,因为川中依堡为生的人太多,他们都是本堡的义务探子。”-桑琼道:“不!我是问有无特设桩卡,诸如蓄养着信鸽的联络站处之类。” 莫金荣断然道:“没有,除非是曹克武私下秘密设置的。” 桑琼振衣而起,道:“果真如此,眼前倒有一条线索可循,请借一匹快马,我去试试运气!” 欧阳玉儿忙道:“桑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桑琼笑道:“去镇上一家茶馆,假如运气不错,最多半个时辰就可回来” 欧阳玉儿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桑琼道:“不必了,你们略坐片刻,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一拱手,径自出厅上马而去。 众人都纳闷不解,谁知不到半个时辰,桑琼果然飞骑回堡,马鞍上横架着一名已被点了穴道的黑衣精悍汉子。 桑琼将那黑衣汉子挟人厅中,笑对莫金荣道:“老前辈认识他吗?” 莫金荣凝注半晌,摇头道:“从未见过,少侠是由何处擒得此人?” 桑琼微微一笑,道:“这人自称姓何,名叫何元庆,在西街开了一家叫做‘临江楼’的茶馆,实则专为曹克武担任联络之责,我幸亏早赶到一步,正碰见他在把一笼信鸽弄死,准备远走高飞呢!” 莫金荣等听了,不禁都吃了一惊,诧道:“咱们被瞒了四五年,都不知道西街上有这样一处秘密的地方,少侠怎会知道得如此确实?” 桑琼笑道::“老前辈忘了,昨天晚辈和玉儿妹妹她们还没抵达神机堡,曹克武怎会事前获悉,预先做了两种不同的安排?” 莫金荣一怔。道:“莫非是这家伙通报的?但他又怎知诸位行踪呢?” 桑琼便把西来途中所遇,大略说了一遍,又道:“刚才谈到线索难觅,我突然想到这家伙是个好目标,昨夜变起仓促。曹克武仓促遁走,或许还来不及命他撤退,所以赶去碰碰运气,不想果然正如所料,将他截留了下来,此人虽未必是老魔亲信弟子,至少从他口中,可以问出彼等老巢所在,以后就容易着手了。”.黄燕跳了起来,道:“让我来问他!” 莫金荣笑道:“这种邪恶之徒,好言相问,一定问不出实话,必须先给他吃点苦头才行。” 黄燕道:“我正是要给他点苦头尝尝,也好替惨死的甘叔叔和二姊出口怨气。” 说着,正要上前动手,席间忽然走出一人,含笑抱拳说道:“姑娘千金之体,犯不上为这种小人沾污了玉手,还是让小的来吧!”说话的却是金钱豹李伦。 莫金荣大笑道:“李老三说得对,这件事原不宜由姑娘们亲自动手,辛老三,好好使些手段。务必要问出实话。” 金钱豹辛伦躬身道:“放心,若说好主意小的想不出来,整治人的手段。却装了一肚子,准叫他实话实说就是了。” 黄燕听了,只好一笑作罢,桑琼却叮嘱道:“只要他愿意照实回答,也不必太难为他,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别拿他一个传信的喽-出气。” 金钱豹口里答应着,下手却毫不客气,大步上前,一把将何元庆提了起来,什么也没有问,“咋嚓”两声,竟将何元庆双手中指一齐拧断。 俗语说“十指连心”。那何元庆哑穴被制,虽不能出声,锥心疼痛仍可感受,只听一声惨哼,满脸肌肉扭曲,额上冷汗已滚滚直落。 飞虎辛东侧然摇摇头,沉声道:“老三,照桑少侠的吩咐,先问他话吧!” 金钱豹辛伦笑道:“这是先替姑娘们出气,同时也算‘煞威棒’,否则,小子那肯实说。” 左手一探,抓住何元庆的头发,厉声又道:“姓何的,你听见了没有?等会问你的话,记住照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仔细辛三爷一寸一寸活剥了你的皮。” 何元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辛伦又道:“我再告诉你一句,想活就说实话,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是想玩花样求死,那就更有得活罪好受了!” 何元庆满面惊惧之色,又点了点头。 辛伦犹不放心,先搜查他贴身内衣,证明并无致命之物,又捏开下颚,细细查看,却在何元庆右边下牙尽根处,取出一粒内藏粉末的圆形小珠,冷笑道:“我就料到你们这批魔崽子会藏着鬼祟玩意儿,现在好啦,死心塌地答话吧!”右掌起落,拍开了穴道。 何元庆嘤哼出声,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喃喃道:“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实说。” 桑琼和蔼地问道:“你要镇上开设临江楼茶馆已有多久了?” 何元庆爽然道:“大约四年左右。” “是奉曹克武的命令,专司通信联络的吗?” “不错 “像临江楼一楼的茶馆,还有几处?””龙溪镇上只有一家。” “另的地方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说,凡是外来同门欲见曹克武,都由你接待和联络安排了?” “是的” 桑琼淡淡一笑,问话忽然转人正题,道:“你既身负重责,与曹克武的关系自非寻常,想必也知道他另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姓名?” 何元庆一怔,摇头道:“不知道” 一句话未完,金钱豹辛他已经冷叱道:“好小子,你还敢硬嘴!”飞起一脚,将何元庆踢翻,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便想下手。 桑琼急忙摇手道:“且慢,让他把话说完。” 何元庆哭丧着脸道:“我真的不知道,凡有呈报事项,都尊称为‘宫主’,他原本就姓曹……” 桑琼注目道:“因何称呼‘宫主’?” 何元庆呐呐道:“因为……因为……” 金钱豹辛伦扬起匕首,断喝道:“快说?什么宫的宫主?” 何元庆惶然道:“我……我不知道……” “好【我倒要看你能硬到几时。”辛伦匕首一沉,登时将他左脚脚筋挑断。 何元庆猛发一声惨叫,左腿一缩,连背脊也抽蜷成弓形,整个人都变了模样,疼得满地乱滚,哀呼不绝。 金钱豹辛伦冷笑道:“你再说一句不知道,辛三爷就把你四肢筋络全部挑断,叫你死活两难。” 何元庆冷汗淋漓,颤声道:“求你杀了我吧。我不能说,因为我还有妻儿在他们手中。 我若泄漏秘密,他们会死得更惨,求求诸位成全赏我一刀……”” 金钱豹辛伦嘿嘿笑道:“赏你一力?哪有这样容易,咱们偏要你活着受罪,看你说是不说!”匕首二次沉落。何元庆右脚筋络又被挑断,双腿俱残,痛昏了过去,又被辛伦用冷水浇醒。 欧阳王儿看得不忍,挥手道:“桑哥哥别再问了,杀了他吧!” 金钱豹辛伦忙道:“姑娘,这可心软不得,好不容易擒到这家伙,总要叫他吐露出实情才罢,不然,再查那老魔头巢穴更困难了。” 欧阳玉儿道:“那老魔头虽然败走,一定不会就此销声匿迹,只要他再有举动,总有被咱们查获的时候。” 黄燕接日道:“五妹!心肠硬一些!想想二姊和甘叔叔死得多可怜?再想想义父他老人家,死得又不惨么!” 桑琼离席而起,毅然道:“不必再逼问他了,咱们与曹克武仇恨虽深,岂能以暴易暴,牵连他无故的妻儿。莫老前辈赐他一匹马,派人送他出堡去吧!” 金钱豹辛伦大声道:“少侠,纵虎归山,遗患无穷” 桑琼苦笑道:“他从此成了一个废人,还谈什么遗患?正邪殊途,应有区分,咱们已经太过分,何苦定要置他于死地。” 莫金荣赞佩地点头,道:“少侠悲悯为怀,令人叹服,不过,此人既已被擒入西堡,再放他回去,曹克武也不会饶他,何况他双腿俱废,实在也无法骑马了,依我看,倒不如让他留在堡中,由西堡分赐余粮,使他有个治伤终老的地方,等到将来击破贼党,救出他的妻儿,再成全他们骨肉团聚,才是有始有终。” 何元庆听了这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头叩地。噗噗作声,说道:“多谢桑少使活命厚恩,莫师爷成全大德,若有妻儿团聚之日,何元庆肝脑徐地,必当报偿。” 金钱豹辛伦悻悻哼道:“算你命大,碰上了桑少侠,既知恩德,现在怎倒不肯说实话?” 何元庆含泪道:“其实,我只是一名饲养信鸽的弟子,因为略有些应对小才,故奉派来龙溪设桩,专管收放信鸽通信连络;并不知道其他秘密,但在受命之前,已将亲眷留作人质,发誓不导泄漏本宫名称地点,否则,家属都要遭到五刑寸碟惨杀。” 莫金荣道:“假如咱们不问你魔宫名称和地点,你可愿意尽尔所知,吐露些不重要的情形呢?” 何元庆道:“我所知道的不多,仅知魔宫创立大约有十年,曹宫主从前在武林中极负盛名,后来被仇家所害,斩断了双腿,灭以忍辱偷生,誓欲报复断腿之仇,宫主共有九名亲传弟子,五男四女,武功都很高强,其中一个,便是改名邓化平的西堡少堡主。” 莫金荣恍然道:“你是说邓化平本来就是曹克武徒弟,当年投靠西堡,原系奉命而为的?” 何元庆摇头道:“详情我也不甚明了,曹宫主苦心安排已有多年,不仅西堡,武林四大世家都有弟子潜伏待机……” 墨燕脱口问道:“潜伏天寿宫的,是不是一个名叫艳琴的女人?” 何元庆道:“姓名我不知道,是个女子……” 黄燕接口道:“除了艳琴那贱婢还会有谁,三姊何必再问,也即使知道,也不肯说。” 桑琼叹口气道:“这也不能怪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何须问呢!” 突然语声一顿,忙道:“啊!你说四大世家都有魔宫弟子潜犬,南岭太阳谷也在内吗?” 何元庆道:“自然在内………” 桑琼骇然道:“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何元庆摇摇头,竟没有回答。 桑琼显得极为震动。急急道:“东庄西堡北宫都已发生了变故,尽可不再追问,但岭南太阳谷却不同,你知道,务必要告诉咱们,现在阻止还来得及………” 何元庆黯然叹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桑琼急道:“为什么?” 何元庆幽幽道:“一个月以前,魔宫已决定对太阳谷下手,大批高手早赶往岭南,现在只怕” 欧阳工几道:“不错,咱们在巢湖那座凶宅的时候,就听见邓化平跟一个蒙面女子在假山洞谈到太阳谷,口气好像是说,由他们大师姊率人向南谷下手的。” 桑琼一声长叹,颓然跌坐,无限感慨地道:“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先后都毁在阴谋之下,曹克武的心机手段,实在太可怕了,不知他与四大世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如此煞费苦心,准备了十年之久。”——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五章 义正词严 欧阳玉儿也叹道道:“可惜甘叔叔死了,当今世上,除了曹克武恐怕再没有人知道多年前的旧报了。” 黄燕忽然心中一动,道:“甘叔叔昨夜初与曹克武碰头的时候,曾说过两句话,你们记不记得?” 墨燕和欧阳玉儿都诧道:“什么话?你快说吧!” 黄燕道:“甘叔叔初遇曹克武,显得十分吃惊,曾问老魔头说:“就算东庄北宫与你有隙,但南谷西堡与你何仇?天下武林与你何恨………’可有这话?” 墨燕不禁一震,脱口道:“有的。” 黄燕又道:“后来曹老魔傲慢扬言欲君临天下,甘叔叔又说过一句;‘老魔头,你也太狂了,十年前若非欧阳宫主和桑庄主一念之仁………。’话未说完,便被老魔头喝断。” 欧阳玉儿惊呼道:“难道说,曹老魔双腿,竟是被爹爹和桑伯伯斩断的了?我却有些不信。” 桑琼也骇然猛震,接着:“玉妹妹,一你还记十年前两位老人家曾经联袂西游,回到金陵以后,忽然疏远……也许这仇恨就是那次西行时留下来的” 欧阳玉儿摇头道:“桑伯父和爹爹联袂同游不止一次,何时结怨实很难说,而且,以两位老人家的脾气,假如曹克武并无重大罪行,不致出手惩戒,即使出手,也决不会斩断他的双腿,却让他留下性命。” 桑琼目光一瞬,不觉望了望何元庆那双被挑断了脚筋的腿,黯叹道:“世上许多仇恨,都是因一时疏忽而起,也有许多是出人意外的无心过失,身受之人,却会记恨终生。” 欧阳玉几道:“就算两位老人家无意之失伤了他,事前总有起因,事后也会提起。怎么从来没有听他们提过呢?” 桑琼茫然道:“这正是令人不解的地方,欧阳伯父的情形我不清楚,如以我爹爹来说,他老人家最愿意把每次畅游江湖的见闻观感告诉我,假若有这件事,怎么只字不提!” 欧阳玉儿道:“所以我不相信曹克武的两条腿,是爹爹和桑伯父伤的。” 莫金荣笑着道:“欧阳姑娘和桑少侠大可不必为此多费揣测,当年桑庄主及欧阳宫主侠誉等身,受天下敬仰,即便真伤了曹克武。一定是老魔头罪有应得,二位何须耿耿于怀呢? 咱们还是计议一下今后老魔头可能采取的手段,预筹善策共谋制止才最要紧。” 欧阳玉儿激动地道:“曹克武暗算我爹爹,又害死了二姊和甘叔叔,天寿宫跟他誓不两立,咱们护送甘叔叔遗骸返回燕京以后,决倾全力追踪老魔巢穴,无论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才罢。” 莫金荣颔首道:“追索血仇,非仅天寿宫,咱们西堡也责无旁贷,不过,曹老魔此次虽然失意败走,贼党气势并无多大损失。反观四大世家,却已支离破碎元气大伤,敝堡主功力丧失,堡中机关布置又被老魔了如指掌,必须立即更改许多重要枢钮,重新加以增减,这件工作,恐怕不是短期内所能完成。我总以为从前四大世家各霸一方的局势,正予老魔以可乘之机,才致有今天的惨痛教训,自今而后,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应该同仇敌忾,唇齿相依,休戚相关,联合对付曹老魔,就不熟再蹈覆辙,被他各个击破了。” 欧阳玉儿欣然道:“桑哥哥和我早有此意了,我想太阳谷麦家兄妹一定也不会反对,咱们四大世家结盟号召天下,还担心曹老魔不俯首现形吗?” 莫金荣目注璇玑秀士邓玄道:“既然如此,可谓不谋而合,敝堡堡主已授意老朽,就此请期订盟。昭告天下武林同道,并且共推东庄桑少侠主盟。” 欧阳玉儿回顾墨黄二燕道:“姊姊意下如何?” 墨燕黄燕都笑道:“我们还有什么不赞同的?只要盟期不太急迫,先送甘叔叔遗骸回宫,也该告诉大姊一声。” 欧阳玉儿扭头望望桑琼,却见他正凝神沉吟,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于是用肘轻轻推了他一下,低问道:“桑哥哥,你听见了没有?” 桑琼微愕,茫然道:“听见什么?” 欧阳玉儿笑嘻道:“瞧你……人家在推举你主盟四大世家,你却在想什么?”接着,又把莫金荣的建议复述了一遍。 桑琼听了,竟默然未作回答。 欧阳玉儿诧问道:“莫非你不愿意?” 桑琼淡淡一笑,道:“互誓共盟,同御强敌,这是好事,我怎会不愿。” 欧阳玉儿道:“那你是毫无意见了?” 桑琼微笑道:“意见倒有,只是说出来也许会扫了大家的兴……” 莫金荣和邓玄不约而同道:“桑少侠有何高见,尽请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桑琼渐渐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晚辈以为联盟共御外侮,乃是情理使然,义之所在,其推诚相与,端在内心,似不必计较形式,尤其此时此地,更不宜仅限于武林四大世家。”一 莫金荣矍然变色,忙道:“我等共誓结盟,目的正是要号召天下同道联合声讨贼党,订期举行结盟仪式,不过为了表示内心的诚意,若得武林同道加盟共襄盟举,那自然再好没有了。” 桑琼摇头道:“晚辈的意思,并非反对结盟,而是觉得当前急务,不在是否有盟约的形式,应当先求盟约的实质,是不是真正能够发生力量?” 莫金荣一怔,呐呐道:“少侠莫非怀疑西堡举盟的诚意?” 桑琼笑道:“莫老前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目前不是设誓结盟的适当时期,最好能将盟期延至三件大事完成之后,那时由四大世家出面,号如天下同道,共对魔党,才是一劳永逸之举。” 邓玄急问道:“哪三件大事?” 桑琼道:“第一,须全力援助南谷,纵或不及,也要待澄清南谷受害情形之后,再议盟期。” 邓玄点头道:“这是自然,否则,四大世家独缺南谷,还有什么盟约。” 桑琼又道:“第二,必须先查明曹克武魔宫所在,以及当年断腿结怨的原因,使武林同道体认共盟之义,并非源于私仇,才能众志坚定,倾诚输将,抗御魔党。” 邓玄和莫金荣同声道:“不错,理当如此。” 桑琼接着又道:“第三,诚如莫老前辈所说,曹克武此次虽然略受挫折,并未损及实力,而东庄早已瓦解,西堡和北宫都元气大伤,仅具形式而已,如今南谷存亡未卜,逍遥武库秘笈又遭曹克武掠去,以情势而论,纵然四大世家联盟,已难对抗魔党,假如再被曹克武练成秘笈上的绝世武学,天下无人可敌,盟约亦同虚废,所以,晚辈认为与其徒托空言结盟,不如亡羊补牢,先求内部坚稳,西堡机关布置既失效用,就该改弦易辙,修睦川中各门各派,一面加紧督练独门武功,一面礼贤下士,招纳武林高手,巩固自身实力;玉妹妹也应该从速整顿天寿宫,使旧故归心,雄威复振;晚辈更欲藉此时机,重建卧龙庄,联合江南武林同道,为将来举盟预作准备。 在这段时间内,咱们可以互通信息,密切监视魔党动静,能查出老魔巢穴所在最好,否则,也要做到肃清魔党散布各地的秘密桩站,等到时机成熟,登高一呼,天下景从,再与老魔决一死战,岂不比现在结盟共誓有效?” 这番话,只听得满座动容,璇玑秀士郑玄不住点头赞许,莫金荣更是口服心服,叹道: “老朽只说痴长几岁,见解应深,听桑少快一席谠论净言,才知道自己竟浅薄得可笑,卧龙庄有少侠在,何愁不重振当年声威。” 飞虎辛东推杯而起,拱手道:“但不知桑少侠何时启程返回金陵?辛东不才,敢请附骥同行,献此余生,为重建卧龙庄聊尽绵薄。” 桑琼笑道:“狂慢之词,各位老前辈不罪已经够了,何敢当此谬誉?” 金钱豹辛伦大声道:“桑少侠,咱们大哥并非客套的,只要少快不嫌拙鲁,在下也愿追随同往金陵效力。” 桑琼忙道:“这却决不敢当,二位外居西川,与神机堡近在咫尺,堡中又正需人手,在下岂敢掠人之美。” 郑玄哈哈大笑道:“桑少侠快人快语,竟把老朽心腹的话都说出来了,辛老大。你们兄弟也该有点良心,何苦舍近而求远!” 众人都被这话引得大笑起来,又谈了些今后联络的方法细节,一席酒才尽欢而散。 桑琼和三燕在神机堡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联袂告辞,郑重依依不舍,重又置酒践别,千叮万嘱订了后会之约…… 临行前,桑琼亲自去安顿何元庆的地方探视,无限追悔地道:“我也是遭受丧家之痛的人,早知内情,何忍害你落得如此惨状,你好好调养着吧,只等卧龙庄重建,我就派人来接你去金陵居住,誓尽全力使你们妻儿骨肉团聚,以赎今日罪戾。” 何元庆伤处已经敷了药,性命虽然保全,终日只能蜷卧床榻无法行动了,闻言落泪说道:“少快活命厚恩,何元庆却图报无力,情非得已,还求少侠曲谅微衷。” 桑琼叹道:“你不愿累害妻儿,乃是人之常情,换了谁也不例外,我只惭愧对你太过分了。” 何元庆哽咽良久,忽然揩泪差别道:“少侠离开神机堡,是否先返金陵?” 桑琼道:“是的,你有什么事吗?” 何元庆迟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书信,道:“我有一位远房堂弟,名叫何冲,在金陵城中经营一家绸缎庄,已有多年未通音讯,不知近况如何,少侠得便,能否为我带这一封家书去?”一 桑琼笑道:“这只是举手之劳,有何不能?我一定替你带到就是了。”说着,伸手欲接那封书信。 何元庆突然一缩手,却不肯立即将书信交付,反而凝重地道:“请少侠先答允我四件不情之请。”“ 桑琼微微一怔,笑道:“好,你说吧!” 何元庆道:“第一件,书信须由少侠亲手面交,万勿经过他人。第二件,未见到何冲本人,决不能提及这封信和我的下落。第三件,如果何冲已经离开原址,书信便须焚毁,第四件,少快一到金陵,务请尽快前往,不可延耽。” 桑琼诧异地眨眨眼,笑着颔首道:“看来这封家书不但重要,而且有急事?好的,我照你的话去做便了。” 何元庆举起双手,颤抖看把信交给了桑琼,不知为什么,忽又热泪夺眶而出,便咽道: “何某身入邪途,自知罪孽深重,万死也是应该的,少快宏量赦免残命,更悯于矜全,此恩此德,虽粉身难报万一,但为了弱妻幼儿,至今有口难言,昨夜我苦思通宵,实感亏负少侠太多,寸心疚作,如芒在背……” 桑琼忙拦住安尉道:“好端端的又提这些话则甚,谁都有妻儿骨肉,我说过了,咱们深深体谅你的苦衷,决不会怪你的。” 何元庆感激的点点头,道:“书信重要,盼少侠紧记此言!” 桑琼答应着收妥书信,又宽尉一番,这才告辞动身,会齐北宫三燕,并剑魔甘道明灵枢,离开了神机堡。 因为护灵而行,乘马不便,桑琼和三燕从成都雇船顺大江而下,直至巴县换船的时候,却听到南谷的消息。 江湖轰传,半个月以前,岭南太阳谷部分日月武士忽然反叛,深夜纵火焚谷,爆发血战,谷主“太阳神刀”麦承君被刺身亡,二龙一风也各受重伤,死在混战之中,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两夜,全谷尽成焦土,威名赫赫的南谷,从此瓦解冰消,步上了东庄覆灭的后尘。 桑琼和三燕全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惊呆了,他们虽然预知南谷将有变故,却料想不到变故竟会如此巨大,尤其麦家父子四人尽遭杀害,多年基业荡然无存,这悲惨的下场,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桑琼忆及“万梅山庄”初遇麦家兄妹,“落凤峡”患难相共,终成挚友;记得临别之时,麦佳凤还殷殷致意,互订后期,谁知一别竟成了永诀…… 往事历历,如在昨日,桑琼满腔悲痛,都化作滚滚热泪,仰天浩叹,追思无限,一路催舟兼程东下,飞帆千里,第七天就赶到了金陵。 石头城巍峨依旧,故地重临,感触更深,这儿,是桑琼和欧阳王儿童年嬉戏的地方,一楼一角,一街一巷,都曾留下他们永难淡忘的足迹,如今景物依然,儿时伴侣也重聚了,但十年岁月,人世变迁,却在两颗纯真无邪的心灵上,烙下了痛苦的痕印。 船只尚未拢岸,欧阳玉儿凭舱眺望,眸中早蓄了满眶泪水,一时百感交集,是悲?是喜?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移舟近岸,刚系好缆索,搭妥跳板,岸上忽然迎过来一名青衣汉子,向船家一拱手,笑问道:“老大多辛苦了,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 船老大连忙还礼道:“不敢当,我们是由川江直放金陵的,朋友有何见教?”) 那青衣汉子道:“难怪老大不知道,如今金陵船帮不比从前,凡是泊岸船只,都须按册登记,这是新近订的规矩。” 船老大哦了一声,问道:“请问要登记些什么?” 青衣汉子道:“来踪去处,载客运货,客人的姓氏,都要登记人册,随时送到上面去审查。” 桑琼正在舱门前,听了这话,不禁大感诧异,接口问道:“这是谁订的规矩?” 青衣汉子答道:“是九灵帮新颁令谕。” 桑琼一愣,忍不住和三燕交换了一瞥诧讶的眼色,微微一笑,道:“咱们常在金陵往来,怎么从没听过九灵帮这个名字敢情是新成的帮派?” 青衣汉子道:‘不错,正是新成不久的帮派,但如今大江船帮,已经统归九灵帮辖制,连巢湖龙船帮的船只也不例外。” 桑琼霎霎眼,笑道:“看来这个九灵帮倒是霸道得很,不知它总舵设在何处?由什么人主理全帮事务?登记的册子,要交给谁审查?” 那青衣汉子不悦道:“你是搭船的客人,只管照规矩登记,何须问得这样详细?难不成你倒反要咱们向你登记么?” 船老大见他已有不悦之色,急忙低声劝解道:“公子就照实告诉他们吧!江湖帮派是不能得罪的。” 桑琼傲然一笑,道:“我偏要得罪他们试试看。”接着,扬目对那青衣汉子道:“烦你回报一声,就说我这位客人不肯登记,九灵帮既非官府,意敢苛扰商民,叫那主事的人到这儿来见我,我要当面问问他!” 船老大吓得脸上变了色,急道:“公子爷,使不得” 桑琼道:“不用害怕,有我在,谅他们不敢。” 岸上那青衣汉子早已怒不可遏,目光打量着桑琼所佩刀剑,冷哼道:“朋友,别仗着你是会家子,有种的不要躲,回头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桑琼沉声叱道:“你再敢饶舌,我就先割下你的舌头。” 青衣汉子一缩身,恨恨地哼了两声,如飞而去。 船老大见那船帮子含恨离去,不禁大感焦急,颤声说道:“公子爷,你这个祸闯大了,沿江临湖各码头,船帮的势力最大,这批人比衙门当差的还难惹,动辄聚众行凶,杀人就像宰鸡一样不当回事………” 桑琼晒道:“鼠胚之辈,何足畏惧,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动了我。” 船老大哭丧着脸道:“就算公子会武艺,他们不敢拿您怎么样,可在下……” 话音未落,便走过来一批人。 桑琼眺窗望去,顿时心头火起,原来那为首的家伙,头戴英雄巾,身着崭新紫花袍,竟是鬼偷邢彬。 俗云:“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的确不错,别看邢彬“三只手”出身,平时一副萎缩模样,如今从头到脚换了全副“行头”,腰也挺了,颈也直了,那种顾盼自雄的神情,可真“抖”起来啦。 大群人峰拥来到船边,青衣汉子掳袖指着桑琼所坐船只,愤愤地道:“回邢爷的话,那架傲小子就是乘的这条船。” 鬼偷邢彬一手持着颔下胡须一手叉在腰上,眼睛连看也没有看,哼道:“好家伙,胆子真不小,去把他叫下来,我要问话。” 青衣汉子刚想转身,忽又顿住,压低声音道:“邢爷,那小子带着兵刃,口气很横。只怕………” 鬼偷邢彬微笑道:“怕什么?有我邢爷在,他就是三头六臂,我也把他折下来玩玩,尽管放大胆子去叫,待会瞧我邢爷的手段,他敢再狂,我就叫他爬回去。” 船舱里三燕都忍不住要笑,黄燕溜了桑琼一眼,道:“听见了没有?人家要你这位大帮主爬着回来哩,这样的帮派,倒是天下少见…-” 桑琼又好气又好笑,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欧阳玉儿也起了童心,低声道:“桑哥哥快把刀剑解下来,咱们替你装扮一下,别让他认出本来面目,好好整他一整。” 三燕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个个天真好玩,果然急急替桑琼改装,欧阳玉儿解下了龙剑和凤刀,黄燕忙用一幅布巾,替他掩住面庞…… 这时候,青衣汉子已大步走近船舷跳板,厉声喝道:“船里那横小子还不快滚出来、咱们邢爷叫你答话,是人物就不要躲!” 喝声未毕,舱口帘慢一掀,桑琼已挺立在舷边。 青衣汉子一惊,不由自主倒退了四五步,直退到鬼偷邢彬身边,才低声叫道:“邢爷快看,那小子出来了!” 鬼偷邢彬目光微落,向桑琼扫了一眼,冷冷道:“晤!倒差强像个人物,只是蒙头盖脸的显得小家子气,叫他下来,让邢爷我会会他。” 青衣汉子见桑琼未携兵刃,心胆略壮,扬声道:“喂!小子,你下来” 刚说到“来”字,眼一花,那分明站在船舷边的蒙面公子,突然闪电般应声到了面前。 这一次,不但青衣汉子心凉,连那些掳袖抡胳膊的闲.汉也骇然猛震,纷纷向后门退,喧哗之声顿住。 桑琼负手仰面,哑声问道:“哪一位是邢爷?” 鬼偷邢彬在桑琼现身落船的时候,脸上已显露出惊容,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闻言心中一跳,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喏!就是我” 桑琼冷哼一声,双目冷电暴射,缓缓道:“邢爷叫我下来,有何见教?” 鬼偷邢彬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见教不敢当,我要问问你这位朋友,山有山规。水有水章,走车行船,少不得各行有各行的习俗,此地船帮查询旅客身份,并没有失礼的地方,朋友你为什么恃强逞狠,不但不按规矩报名登记,反而口出恶言,辱及咱们九灵帮?莫非你自以为练过几招把式,专来寻事启衅的吗?今天说得出道理便罢,否则……” 桑琼接口道:“否则怎么样?” 鬼偷邢彬卷衣作势,道:“否则,你就别怪我要……” “你要叫我爬着回去?是不是?” “嘿嘿广邢彬骑虎难下,索性硬到底,冷笑道:“那还是客气的哩,惹得邢爷性起,你连爬也爬不回去了。” 桑琼忍住怒火,点头道:“很好,我就领教邢爷的绝技,倒看是谁爬回去。”声落招出,抢中宫,踏洪门,当胸一掌劈了过去。 鬼偷邢彬却也滑溜,倒踩七星躲开了一掌,谁知掌风擦身而过,后面那批闲汉却来不及门避,登时被打翻了七八个,响起一片惊呼哼痛之声。 邢彬骇然变色,沉声道:“朋友,你真想动手?” 桑琼笑道:“难道邢爷不肯赐教?” 鬼偷邢彬吸了一口真气,道:“好!既然你一定要找死,阎王爷也拦不住,朋友,报个姓名出来吧!” 桑琼冷晒道:“要知我姓名,先吃三掌!”左臂一圈,又是一掌推出。” 鬼偷邢彬被迫无奈,奋起全力,一声大喝双掌齐出,竟欲硬接。 桑琼心里暗惊,掌力忽然一撤一带,身躯侧转率匝,邢彬力道落空,拿桩不稳,刚向前一倾,却被桑琼右掌疾翻。上式“反手挥弦”,正拍在肩头上。 这一掌,不重也不轻,虽然没有伤及邢彬内脏,却摔了他一个“元宝大翻身”,在江边泥地上一连翻了三个筋斗,头上英雄巾和一袭崭新衣袍,都滚了一身泥泞。一鬼偷邢彬跃起身来,眼望着新衣加工染色,心里那份气,就甭提了,戟指桑琼骂道: “好小辈,你等着,今天不叫你知道九灵帮的厉害,老子就不姓邢,你准备倒媚就是了了。”口里骂着,脚下就想抹油开溜。 桑琼笑道:“邢爷是不是吝于赐教,欲去另约高手助拳?” 鬼偷邢彬怒冲冲道:“你知道就好,金陵城里不怕你飞上天去!” 桑琼道:“想走可以,但别忘了咱们刚才的条件。” 鬼偷邢彬一怔,道:“什么条件?” 桑琼缓缓道:“请邢爷爬回去。” 鬼偷邢彬羞怒交集,大喝道:“小辈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拚了!”双掌连扬,猛然劈出三掌。 其实,邢彬颇有自知之明,早料定三掌伤不了眼前这位武功奇高的蒙面少年,不过是以进作退,三掌挥出,身形疾转,人已掠空而起。 他武功虽然平常,若论轻功身法,在九灵帮中却属翘楚,藉势腾身飞退,落地时业已远在四文外,正待撒步,不料一抬头,桑琼竟比他更快,早在身前含笑而待了。 鬼偷邢彬倒吸一口凉气,心一横,探手腰际便欲抽取软鞭,忽然发现桑琼脸上已不见蒙面布巾,眼中一亮,惊呼一声:“帮主!”两腿遽软,卟通跪了下去。 船上三燕几乎笑岔了气,相继步出船舱,欧阳玉儿笑着叫道:“桑哥哥,别饶他,先叫他爬一圈再说话!” 鬼偷邢彬望望三燕,再望望桑琼,方始恍然而悟,连忙伏地叩头道:“帮主,您这是何必呢?真把老偷儿瞒苦了!” 桑琼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代之是一片凝固的寒霜。好半响,才冷冷叱问道:“擅订陋规,苛扰商民,这是谁出的主意?” 鬼偷邢彬磕头如捣蒜,道:“是属下自作聪明想出的笨办法,自离古墓,这些日于兄弟们真是想念帮主,属下奉罗兄弟差遗,每日在江岸码头打听帮主的消息,但每日往来泊靠船只何止千百艘,一时想到这个懒方法,才使船帮订了这个规矩……” 桑琼听了这番解释,面色才稍见缓和,仍然责问道:“纵需打探消息,也应该委托船帮从侧面询问,岂能擅订陋规,苛扰商民?何况,此地船帮与九灵帮素无瓜葛,假如不是你仗势相追,那会如你之意汀下这项规矩,你这般招摇自作威福,损辱帮誉,也该重罚!” 鬼偷邢彬大呼冤枉,道:“帮主您哪里知道,众兄弟奉命分批东下,沿途协助天寿宫追查逃婢消息,难免须与各地帮会接触,如今九灵帮三个字,名震江南,谁不尊服,这可不是老偷儿一人造的谣,帮主不信,可以面询各位同门弟兄。” 桑琼严厉地道:“我自然要查问明白才罢,宣扬帮威固然应该,所取手段却不能不慎重,以强欺弱,以暴凌寡,都非正当方法,谁若违背了这个原则,无论其意是善是恶,九灵帮都不能原谅他。” 鬼偷邢彬忙道:“帮主明鉴,老偷儿委托船帮办事,决没有威迫勒诈,也没有用他们一文钱………” 桑琼颔首道:“原应这样才对,起来吧,去船上见过三位!”娘。” 鬼偷邢彬再拜起身,又向三燕施礼相见,神态必恭必敬,这情形,却把那批船帮闲汉们看得瞪目咋舌不已。 青衣汉子姓曾,乃是金陵船帮管事,知悉这位“横小于”竟是九灵帮的帮主,连忙嘱人飞骑报讯,一面准备车马待用,不多久,罗天奇等人都得讯赶到江边迎接,桑琼述及西堡经过,莫不嗟叹。 众人-一在剑魔甘道明的灵枢前执礼拜奠,厚赏船家,嘱命泊岸等候,不必移动灵枢,以便三燕护灵北返。 罗大奇无限感慨地说道:“短短一年不到,连毁武林四大世家,那姓曹的老匹夫的确可算天下第一个枭雄,但他煞费苦心,准备了十年之久,虽然害了老一辈,却并没有真正毁灭了四大世家的根本,反使年轻一辈的化解隙怨,份外振作团结,这结果,只怕决非老匹夫始料所及。” 桑琼颔首道:“天奇此言,深合我心,咱们表面上好像处处落在老贼算计之中,实则也渐渐揭穿了他的诡诈阴谋,如能越挫越坚,不为所惑,使天下同道都能体认艰危浩劫,同仇敌汽,那么,东庄南谷毁得有价,北宫西堡也牺牲得不冤,总有一天,咱们要向老贼连本带利讨回来。” 罗天奇接口道:“小弟奉命整建卧龙庄,业已开工多时,如今庄内房舍已修复大半,全帮俱迁驻庄中,就请大哥和姑娘们移驾返庄再叙如何?” 桑琼和三燕都点头称好,大伙儿起身下船,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热热闹闹启程,只见衣香鬓影,骏马嘶风,早引得江岸一带居民扶老携幼,争相瞻仰。 三燕都上了马车,刚驰动不久,桑琼忽然从车窗探首问道:“玉妹妹,愚兄的刀剑可曾带在身边?” 欧阳玉儿一怔。失笑道:“唉呀!方才只顾着说话,竟把刀剑忘在舱里了,快叫车辆略等一会,我去替你取了来。” 桑琼道:“既在船舱中,不必麻烦玉妹亲去了,你们先走一步,愚兄自去寻取……” 鬼偷邢彬适在旁边听见,笑道:“何须劳动帮主,属下径去取来便了。” 桑琼道:“这样也好,你快去快来,顺便叮嘱船帮中人,好细看护船只和灵枢,别让闲杂人胡乱上下。” 鬼偷邢彬点头答应,问明欧阳玉儿放置龙剑凤刀的所在,圈马而去。 桑琼和三燕都没想到会有意外,车马仍然继续前进,一路上,未见鬼偷邢彬赶来,也没有在意。 卧龙庄建于金棱城东北郊,背倚钟山(即紫金山),远眺玄武湖,占地千亩,雄伟开阔,自从桑琼痛失爱妻,遣散庄丁仆妇,东庄瓦解冰消,许多房舍已颓败倒塌,庭园荒弃,早失去当年雄姿,现经罗天奇等鸠工整修,才算略复旧观,庄内还有许多工匠在搬术运石,忙碌不已。 桑琼浪迹年余,故土重临,想到昔年风光,倍感心酸;欧阳玉儿则是旧地再游,儿时情趣宛如昨宵,一面感叹人世的沧桑,一面又缅怀逝去的欢乐,竟是忧喜交集,百感丛生,说不出是苦?是甜?——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六章 盗剑窃刀 车马未近庄门,欧阳玉儿已忍不住高高挑起窗帘,指点着何处是当年嬉戏之所,何处是幼时留恋之地?正跟二燕谈得高兴,突见庄侧一片半山斜坡上,多了一条白石梯级和石崖石亭,不禁诧问道:“桑哥哥,那是什么房舍?好像从前没有那些石屋和亭子嘛?” 桑琼点头苦笑道:“是的,从前那儿只有两百多株柏树,咱们小时候,不是常在树林里捉迷藏么” 欧阳玉儿道:“可是现在那些石屋和石亭……” 桑琼眼眶一红,黯然道:“那地方,现在已是爹爹和你嫂子的长眠之所了。” 欧阳玉儿失声一哦,忙道:“既是伯父和嫂嫂墓地,咱们且别入庄,应当先去墓前叩头。”同时喝令停车,便欲与墨黄二燕下车。 桑琼拦住道:“玉妹远来,姑娘们又是第一次莅临东庄,纵要多礼,也不急在一时,待人庄略事休息,叫人备妥纸箔再去也不迟。” 墨燕和黄燕也异口同声道:“咱们也不算外人了,久恭桑老庄主和桂氏夫人,理当先往墓前行礼,略表仰恭之意才对。” 正说着,突见庄门内飞出一骑自马,风驰电奔般疾掠而至,马未近前,一条素衣身影已从鞍上凌空射起,扑到桑琼身畔,颤声叫道:“桑……桑大哥……” 桑琼凝神一看,心头猛震,连忙滚鞍落马,惊喜交集地道:“你怎么会是你” 素衣人儿“哇”地痛哭失声,一张双臂,扑进桑琼怀中,登时抽抽搐搐大哭起米。 双燕和欧阳玉儿都不期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原来那素衣人儿身躯娇小玲珑,云鬓如墨,梨花带雨,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女。 那素衣少女只顾伏在桑琼肩上哀哀痛哭,似乎并未注意到旁边还有许多人,好半晌,才仰起泪脸,哽咽道:“桑大哥,只说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你了……可怜爹爹和哥哥们都死得好惨,留下我孤零零一个……桑大哥,你要替他们报仇啊……” 桑琼泪如泉涌,频频点头道:“血海深仇,咱们一定要报的,姑娘别难过了,先让我替你引见几位好姊妹,大家都是身世相同,命运相似的受害人儿。” 那素衣少女闪动泪眼望望三燕,颊上顿时涌起两朵红云,急忙退后一步,拭泪整衣,娇羞地道:“我太失礼了,不知道还有客人……” 桑琼道:“彼此都不是外人,这三位,便是北宫五燕之三,墨燕、黄燕和彩燕。” 素衣少女忙检社为礼,道:“见过三位姊姊。” 三燕都诧异地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桑琼长叹引介道:“她就是岭南太阳谷麦佳凤麦姑娘。” 三燕听了,齐吃一惊,连忙还礼相见,欧阳玉儿抢着拉住麦佳凤的双手,惊问道:“听说南谷新遭变故,姊姊为何独自在这儿?” 麦佳凤一阵心酸,热泪盈盈答道:“说来话长,小妹父兄尽遭毒手,太阳谷已变成一片焦土,只有我一个人在九死一生中被高人所救,才能脱险来到金陵……” 桑琼转问罗天奇道:“麦姑娘已到了多久?怎么刚才你们都不提起呢?” 罗天奇拱手道:“麦姑娘到庄大约十天,方才是麦姑娘吩咐不许先告诉大哥的,她本想跟咱们一同去迎接,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许多人哭起来不好看,所以……” 桑琼叱道:“这是什么话!即使麦姑娘不便同来,你们也该先告诉我才对一” 麦佳风羞怯地道:“桑人哥,别怪他们,的确是我这样要求的,我知道见了你会忍不住要哭,而今天又是你重返东庄大喜的日子,谁知仍然叫你也跟着我难过了。” 桑琼叹道:“虽说故土重临,回首前尘,更增愧作,还有什么喜不喜!倒是姑娘得脱大难,令人可喜可贺,但不知是如何脱险?被哪一位高人所救?” 麦佳凤道:“这些事一言难尽,咱们还是先进庄里再谈吧! 欧阳玉儿不便再坚持祭奠,大伙儿进入庄中,重新叙礼归座,仆妇们献上香茗,桑琼见其中大多仍是从前旧人,触景伤情,悲叹不已。 麦佳凤含泪述说南谷惨变经过,大略皆与传闻相符,那为芮倡乱的的日月武士们,也都是南谷嫡传亲信,平时最得太阳神刀麦承君宠信,谁也料不到竟会变生肘腋。 据麦佳凤说,当变起之时,南谷谷主麦承君正在丹室练功,事变竟由守护丹室的日月武士开始,麦承君首被杀弑,叛党才纵火焚谷,并有外敌呼应,一发即不可收拾,麦家兄妹仓促应战,先后都负了重伤,正发发可危之际,突然来了一胖一瘦两位武功奇高的怪客,从混战中救出了麦佳凤…… 桑琼不禁诧问道:“你可认识那两位怪客的模样,其中是不是有一个身穿锦衣,满面油光,颇似商贾一流的老人! 麦佳凤道:“不错,那胖的一个正是商人模样,另一个瘦削老人,却是个瞎眼叫化,当时,我已经杀红了眼,只当他们也是外来的贼党,糊里糊涂一刀向那瞎眼叫化砍了过去,不料才三数个照面,就被他将长刀震飞脱手,并且点闭了我的穴道,仿佛听见那瞎眼叫化对胖子说:‘这丫头杀疯了,交给你吧!我还得去看看麦老头是生是死?看看两条小龙绝了种没有……’随即把我抛给了胖子,我一急之下,内脏伤势发作,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却睡在一艘海船上,伤势也痊愈了,船上却不见两位怪客的人影,问起船家,才知道是那位胖子替我雇的船,吩咐送我到金陵卧龙庄来,那胖子还留了一封信给我,这里却没有姓名,只写着一首古怪的打油诗……” 桑琼忙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麦佳凤点点头,从袖里抽出一封皱皱的信柬,展视之下,果然是一首打油诗,写着: “东庄北宫肇祸因,南谷西堡太骄横; 惨痛教训须长记,从头振奋旧声名。” 桑琼反复默诵那四句诗句,许久没有出声,脑中不期浮现出合肥城中两度相遇的风尘异人容貌,而这首打油诗与自己在“悦来客栈”所得如出一辙,那矮胖锦衣老人每当紧要关头,突作神龙一现,这一次更加上了一位瞎眼叫化,难道真是武林传闻久已归隐的“风尘三奇”吗? 风尘三奇“僧、丐、酒”,桑琼仅耳闻其名,并未见过,听说三奇旋戏人间,诙谐成性。 “僧”是“癫僧花头陀”。 “酒”是“酒痴李道元”。 “丐”是“盲丐青竹翁”。 这三人浪迹江湖,无门无派,居无定所,却都是不折不扣的正道高人,他们既然洞悉四大世家劫难,就当仗义拔刀,为什么总这样忽隐忽现,非到最后关头,不肯出手援助?其中道理何在? 桑琼正在持诗沉吟,忽见罗天奇匆匆走厂进来,数度欲言又止,神色显得颇为仓皇,不觉诧问道:“天奇,有什么事吗?” 罗天奇却掩饰地摇摇头,推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房舍修缮方面有几点小疑问,想请大哥抽暇去指点一下……” 桑琼顿时会意,便颔首起身,向三燕等告退,道:“姑娘们宽坐片刻,我去去就来,顺便叫人准备祭奠之物。” 三燕正和麦佳凤娓娓谈着南谷变故,却未留意,欧阳玉儿只漫声道:“你快些回来,咱们等你啦! 桑琼跟随罗天奇转人另一间静室,推门一看,却见鬼偷邢彬早已在室中等候,心头微惊,情知不妙,急问道:“怎么样了!龙剑和凤刀呢?” 鬼偷邢彬一脸惭愧之色,低声答道:“回帮主,刀剑已被人盗去,属下无能,空跑了一趟,特来请罪……”说着,便想跪下。 桑琼连忙挽住,摆手道:“不必如此,坐下来,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咱们离船才瞬间工夫,刀剑怎会被人盗去的!” 罗天奇也道:“失落刀剑责不在邢兄,还是快把详情禀明大哥,早些商量追查的方法要紧。” 鬼偷邢彬长叹一声,恨恨说道:“正因前后才一转瞬工夫,刀剑竟然失落,属下不能不内疚……” 桑琼道:“事已至此,追悔何益,究竟是怎样发现刀剑被盗的?你先详述一遍。” 鬼偷邢彬道:“属下奉命折返寻取刀剑时,船只还在目力以内,谁知待回到船上,遍寻舱中,已不见刀剑影踪,那时候,江边还聚集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未散,但据船家说,决无闲人踏上过船舷,属下仍不放心,曾亲自搜查在场百名男女,竞未查出可疑的人物,如今已将船家大小六日交船帮扣押,听修帮主发落,船只和灵枢仍泊原处,另委干练之人看守……” 桑琼注目问道:“你可曾留意过,当咱们离船登岸以后,附近有没有其他船只靠泊或离去?” 鬼偷邢彬道:“没有,据属下踩探,盗剑之人决非庸手,很可能是由江中潜上船只的。” 桑琼一震,道:“怎见得?” 鬼偷邢彬赦然道:“这是属下推测,也可以说是经验体会而来回……” 桑琼忽然想他的“鬼偷”雅号,不禁也为之莞尔,点头道:“正是,咱们险些忘记你是行家了,那么,据你查看的结果,那盗剑之人是怎样上的船?怎样脱的身?” 鬼偷邢彬耸肩苦笑道:“属下说句泄气话,那家伙身手高强,只在我上,不在我下,全船内外毫大痕迹可寻,除非他在船只尚未抵岸前,就已经潜匿船中,趁帮主离船的刹那,盗去刀剑,仍由水中脱逃,此外决无下手的机会。” 桑琼沉吟道:“这倒是可能的,由此可见,他竞是一位水性绝佳的高人。” 鬼偷邢彬道:“所以属下才自叹不如,论行窃水上船只,术语叫做‘钻底子’,其方法不外‘抽板’、‘靠窗’、‘悬缆’、‘附底’几种,但只有‘道行’最深的,才敢用‘附底’之法……” 罗天奇听得入神,不觉问道:“什么叫做附底” 鬼偷邢彬道:“所谓‘附底’,就是认准目标以后,预先潜水在江中等候,趁船只驶近,攀舷随行,觅隙而登,然后在船只靠岸的时候,乘乱下手,仍由水中逃去,这种人必须水性精湛,所以又叫做‘水老鼠’,但通常都系两人搭档,互相掩护守望,而且多选在夜间行动,像这盗剑之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广,众目睽睽之下,轻易盗去刀剑,舱中连水渍也没有留卜一滴,自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了。” 罗天奇又问道:“假如毫无痕迹可寻,你又怎知是附底的水老鼠干的呢?” 鬼偷邢彬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给桑琼,道:“大凡高手做案,总喜欢留下表记,以示炫耀,属下曾雇人人水搜查船底,在舵叶上找到这件东西,故敢推测是水老鼠中能人所为。” 桑琼看那物件,原来是一枚极细的小针,针尾附着一只用蓝色绒线绳编成的蝴蝶,竟然栩栩如生,水渍未干。 罗天奇欣然道:“既有这件表记,可见那盗剑之人必非无名小辈,邢兄是此道中祖师爷,难道还查不出他是谁?” 鬼偷邢彬摇头叹道:“话虽不错,但水陆两道并无密切往来,我也曾苦思很久,却想不出咱们这一辈能手中,谁使用这件表记。” 桑琼凝神片刻,把那小针又还给了鬼偷邢彬,正色吩咐道:“这东西你暂且收着,不妨暗中打听,或许那人尚未离开金陵,只要他不是曹老魔手下,尽可以礼相商,索回失物,任何条件都依他,但此事千万不能声张,更不能让三燕知道,懂吗?” 鬼偷邢彬躬身应道:“属下懂得。” 桑琼又道:“船家无幸,要尽快释放,并给予厚赏,记住叮嘱他们不可把此事告诉三燕,今后尤须注意,动辄拘禁无辜的举动,绝对要禁止。” 鬼偷邢彬暗暗连声而去,罗天奇却忧心忡忡地道:“这件事十分蹊跷,如果那盗剑之人真是曹老魔爪子,刀剑和秘笈都先后落在老魔手中,逍遥武库岂不等于全被他得去了?” 桑琼轩叹一声道:“我忧虑的正是这一点,但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罗天奇激动地道:“是否需由小弟暗嘱各位同门,立即分头入城查觅贼踪!” 桑琼摇头道:“不必了,劳帅动众未必有用,假如被玉儿!”娘听到风声,反使她负疚不安,咱们耽误甚久,你快去准备祭奠用物,我也该回厅中去了。” 罗天奇蹙眉道:“但是,那刀剑下落……” 桑琼黯然道:“且待明日送她们北返后再说吧!” 无奈大下事往往难以预料,欧阳玉儿和墨黄二燕原是护灵途经金陵,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原船启程的,却因在卧龙庄结识了麦佳凤,彼此年纪相仿,又都是巾帼女杰,谈得投契,花依依不忍遽别,直盘桓了三天,才登船返回燕京天寿宫。 这三天之内,桑琼伴着三燕和麦佳风遍游金陵古迹,笑在脸上,急在心头,虽有鬼偷邢彬每口四出查探,却毫无所获,那龙剑和凤刀就像轻烟般失去踪影,再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罗大奇迫不得已,暗中把刀剑失落的事告诉厂铁面金钩伍一凡和梁氏双煞,人人颤惊,终日分头搜寻,依然无法查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渐渐连头陀赧飞与杜三娘也知道了,都瞒着桑琼和三燕加人搜索行列,忙碌不已,其中只不敢让霹雳神葛森参与,怕他心直日快,喧嚷了出来。 三天内,卧龙庄表面平静如故,金陵城中却谣琢满天,无论黑白两道,莫不轰传着九灵帮失落至宝的事。 但说来也怪,自从龙剑凤刀被盗,卧龙庄并没有再遗失其他物件,停放在船上的剑魔甘道明灵枢,也未受到丝毫毁损,这情形,又像显示那盗剑之人,并非曹克武爪牙,否则怎会仅仅盗去刀剑,却无进一步行动? 直到三燕叮咛后会启程离去,桑琼才正式公布了刀剑遗失的消息。 麦佳凤听说刀剑俱是“逍遥武库”藏珍,不期骇然,也自动参加查寻,霹雳神葛森更大骂鬼偷不止;,怒冲冲提了他那柄八十斤重的厚背砍山刀,满待乱撞,凡是见到携刀佩剑的朋友,一律当贼看待,先捧了个半死,查明刀剑并非龙剑凤刀,才肯罢手。 不出半日时光,金陵城中无缘无故挨揍的说也有二十多,人人争相告诫,谁也不敢再带着兵刃上街了。 桑琼得悉此事,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全帮撤回,重重责骂了葛森一顿,严禁擅离卧龙庄。 可是,这样一来,刀剑消息就更加渺然了。 桑琼闭门苦思,无计可行;正感烦闷,忽然想到何元庆托带的家书,当离开神机堡时,何元庆曾特意嘱托“一抵金陵,务必尽快前往”,这几大心神烦乱,竟把这件事忘记了。 于是,怀了书信,独自离庄,按着信上地址,径向城中商肆大街寻去。 他自幼生长金陵,对城中道街自是十分熟悉,不消多久,便找到厂那家名叫“隆祥庄” 的绸缎商店。 敢情这家“隆祥绸缎庄”竟是城中有数大字号,一排四间铺面,闪亮亮的金字招牌,店里伙计不下二十人,生意鼎盛,顾客盈门,好不热闹。 桑琼心里暗想:何元庆那位堂弟不知还是不是店东?从经营情形看,只怕已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他如早来投奔,也不至落得现在这般惨状,更不必将妻儿留作人质,替曹克武卖命帮凶厂。 一阵感叹,便缓步走进店门。 绸缎庄里生意正忙,但桑琼才跨进店门,一名伙计已笑道迎了过来,哈腰招呼道:“公子爷,您要买点什么?请坐下慢慢挑选! 桑琼微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想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他在不在?” 伙计十分和气,仍是一脸笑容,道:“没关系,买不买东西都是小店的贵客,公了要问什么人?我替您叫一声。” 桑琼道:“我想问问,贵店店东是不是姓何?” 伙计微微一怔,忙笑道:“不错啊,原来公子跟咱们老板认识?” 桑琼摇头道:“并不认识,不过,我有点事想见见他,烦你替我转介一下如何?” 那伙计略显迟疑,问道:“公子您贵姓?” 桑琼道:“姓桑,蚕桑的桑。” 伙计又沉吟了一下,才赔笑道:“桑公子请这边坐,我先替您去问一声,不知道老板在家不在家。” 桑琼笑道:“你请便吧,如果他在,就烦你转告一声,说我有件东西必须面交。” 伙计应着进人店后,桑琼方欲落坐,却来了一位账房模样的瘦小老人,含笑拱手道: “公子不是卧龙庄桑庄主吗?贵客临门,怎好坐在这儿,伙计们真是大大的不敬,快请客室待茶!请!” 桑琼忙还礼道:“老先生怎会识得在下?” 瘦老人哈哈笑道:“这是从那里说起,堂堂金陵卧龙庄庄主,天下谁不认识,要是连桑庄主都不认识,还配在金陵城里做生意吗?庄主多恕简慢,快请内间奉茶。” 原来古时商店,最重接待顾客的礼貌,店里都没有坐椅,客人进门,恭请落坐,先奉上烟茶,然后把货物一件件取到面前,任从挑选,翻乱一屋子货品,结果一样也没买,仍旧笑嘻嘻送到门口,临别还再三申致歉意,自认货色不全,累您空跑了一趟,下次备有好货色时,再请您来选购。 这番客套,能叫人听厂窝心老半天,下次准会找上门去,所以,凡是老字号的商店,都备着坐椅,至于内间客室,那才是真正为“老主顾”或贵宾准备的。 桑琼见那瘦老人神情殷勤,自然不便峻拒,当下转入内间客室叙礼落坐;问起瘦老人姓名,老人自称姓张,是店里账房管事。 姓张老人张罗完茶水,接着便含笑问道:“桑庄主莅临小店,听说是特为敝店店东带来一件东西,不知是件什么贵重物品,竟劳庄主亲自送来?” 桑琼道:“是一封”但话未说完,忽然记起何元庆的四点叮嘱,连忙一顿改日道: “……是一位朋友托带的一件小物品,没有什么贵重,在下人城顺路,故尔就带来。” 姓张老人笑道:“能给老朽看看么?” 桑琼摇头道:“很抱歉,那位托带东西的朋友一再叮嘱,必须面交本人才行。” 姓张老人略现失望,又问道:“这么看米,果然是件贵重东四了,那位托带东西的朋友想必跟在主和敝店都很熟捻,不知他高姓大名?或许老朽也认识他! 这话叫桑琼甚难回答,他既不便直告何元庆姓名,又不能推是,一笑反问道:“老先生掌管钱账,想必跟贵店东关系很深了?” 姓张老人嘿嘿笑道:“那里!那里!老朽和敝店东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彼此志趣相投,承他看得起,所以……” “所以你就敢大胆盘问我的私事??” 话声来自室门,桑琼急忙扭头回顾,只见客室门口站着一个豹目虎额的中年汉子,正满脸冷笑地注视着姓张老人。 这汉子非特像貌粗扩,以目更炯炯有神,短发如猬,太阳穴坟起甚高,一望即知是个内外功都具相当火候的武林人物。 姓张老人一见那汉子出现,登时两颊尽赤,讪讪站了起来,赔笑道:“老朽原是代东翁陪客,并没敢多嘴……” 豹目汉子冷哼道:“这么说,我还该向你道谢? 姓张老人忙道:“东翁取笑了,老朽恭为下属,替东翁分劳,原是份内之事,何况桑庄主义是贵客……” 豹目汉子重重哼了一声,截口道:“尤其是贵客莅止,更无你置喙余地,好歹我何某人还是一店之本,即便何某人垮了台,这间店也轮不到你张帅承作主,从现在起你最好老老实实做你的账房,尔后再敢逾权多事,休怪何某人不顾情面,说句难听话,我还有资格先宰了你! 张师承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暗暗连声,狼狈退去。 桑琼冷眼旁观,心中似有所悟,含笑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何冲何老板了?” 豹目汉子凝目向他打量一一遍,点头道:“不错,桑庄主驾临小店,有何指教?” 桑琼笑道:“元事不登三宝殿,适才已向贵价说过,在下是特地替何老板送一件东西来的。” 何冲道:“何某与桑庄主并不相识,不知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何人托带?” 桑琼游目四顾,轻道:“店中可另有静室?此处谈话似有不便。” 何冲浓眉微皱,冷冷道:“何某并无不可告人之事,桑庄主尽请直言。” 桑琼沉吟片刻,道:“在下是受西川神机堡贵戚何元庆之托,带来一封极重要的……” 话犹未毕,何冲突然截口道:“且慢,贵庄主适才说那何元庆在什么地方?” 桑琼低声道:“西川神机堡!” 何冲注注道:“他还活着?” 桑琼淡然一笑,逍:“不但活着,而且极受优待,信是他亲笔……” 何冲神色顿变,摇摇手道:“请移驾内室详谈。”说着,拂袖而起。 两人走出客室,摹见客室转角处一条人影疾闪而逝,背影正是那位账房先生张师承。 何冲眼中杀机隐隐,望着那逝去背景冷笑了两声,却未立即追问,径自带领桑琼进人店后。 转人后间通道,桑琼已感觉情形有些不对,原来这爿绸缎庄后进不见内眷妇孺,却住着十余名暗藏兵刃的彪形壮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准得十分森严。 两人洒步而过,那些壮汉虽未拦阻,但人人都流露出惊疑之色,恭恭敬敬向何冲肃立行礼。 何冲附耳向其中一名红须壮汉吩咐道:“未得我今渝,任何人不准放人,违令者重惩。” 那红须壮汉肃然受命,登时将通道门掩闭。 何冲将桑琼让人一间密室,亲自闭门下栓,然后凝重地说道:“桑庄主绝世聪明,不用何某赘述,当已了然这间绸缎店并非普通店家?” 桑琼含笑道:“约可料个六七分,唯不敢断言属于何门何派?” 何冲道:“这一点,稍等自能明了,不过,请恕何某人说句放肆的话,何某带领桑庄主进人腹地,实不惜甘冒杀身之祸,假如桑庄主来意不真,另存诈谋,只怕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桑琼傲然一挑剑眉,晒道:“何兄竟具此自信?” 何冲冷冷道:“在下当然深谙桑庄主武功深湛,区区几名高手,未必困得住桑庄主,但此室顶壁俱系纯钢所铸,地底则设有烈火熔炉,假如在下毁去手中门锁,此室便永远无法开启,而室外负责戒备的高手,在得到令谕之后,随时可以发动烈火,使你我并骨而死,变成两堆焦灰。” 桑琼大笑道:“好精密的安排,何兄不惜以身陪死,确令人失去戒心,由此看来,我是真的入厂陷阶了!” 何冲凝容道:“在下句句实言,桑止主体置之一笑。” 桑琼点点头道:“玩笑归玩笑,在下不能不提醒何兄一句,既然烈火是由室外发动,可要当心被人反锁室门,暗下毒手。” 何冲道:“这却不须担心,门锁仅此一柄,现在我手中,室外警卫之人,更是何某心腹死党,没有我的今谕,外人决不能接近这间密室。” 桑琼接口问道:“连那位账房张师承也不例外吗?” 何冲微微一怔,颔首道:“自然不会例外。” 桑琼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何元庆所付密函,正色又道:“令戚嘱带此信,事先并未赐告内容,也没有提起过何兄现属何门何派,只叮咛此信极为重要,务须面交何兄,否则宁可焚毁,至于所言何事,请何兄亲自过目。” 何冲接过信函,却未立即拆开,略一扫视信封字迹,便肃容问道:“他即未丧命,因何不与桑庄主同来金陵,却留在神机堡中?” 桑琼轻叹一声,于是坦叙述何元庆被擒遭受严刑,不肯吐露魔官所在,直到双腿残废,才提到妻儿留质的苦衷,现已获西堡谅解,暂住堡中疗治伤势……等经过。 何冲倾听之下,黯然长叹,道:“这是实情,他应该早些说,就不至惨遭残腿之苦人” 说完,感慨无已,默默拆开了密函。 桑琼不知函中写些什么,但见何冲展函细读,脸色越来越苍白,顷肇看完全信,突然霍地从座椅中跳了起来,豹目怒睁,切齿渗血,仰面前南道:“好无耻的匹夫,你们也太狠毒了!”说着说着,两行热泪竟籁籁而落。 桑琼不便询问,枯坐半晌,见他犹自怒目昂立如痴,切齿吞声,反复总是那两句话,不禁大感惊讶,于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信函已经带到,如无他事,就此告辞了c” 何冲蓦地抢步上前,一把拉住桑琼肩手,颤声道:“桑庄主,久仰仁义,不知愿否收容一个沦落渊薮,满身罪恶的可怜人。 桑琼矍然正色道:“这是什么话,在下秉诚待人,敬重的是血性好汉,人非圣贤,难免会有误人歧途的时候,只要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便是桑琼的好朋友。” 何冲热泪泉涌,屈膝跪下,道:“如此何冲先叩谢宽恕大恩! 桑琼连忙扶起,道:“何兄不必拘礼,有话但请明告,力之所及,在下决不袖手。” 何冲哽咽道:“能得庄主一言,死而何憾,求庄主稍待,何某略示心迹。” 说罢,拭泪转身,启开了密室室门,沉声道:“韩飞何在?” 廊下一声暴应,那红须壮汉疾掠而至,躬身道:“坛主有何吩咐?” 何冲从怀里取出一回银质令牌,掷在地上,道:“传我急令,立即掩闭店门,本坛弟子,齐集内院待命,要快。” 红须壮汉韩飞毫不迟疑,拾起令牌如飞而去。 不须臾,脚步纷纷,二十多名店伙都怀着鬼胎奔了进来,黑压压站满一院子。 何冲环扫一匝,脸色忽沉,喝问道:“张帅承怎么不到?” 韩飞躬身答道:“适巧外出,不在店中……” 何冲叱道:“谁叫他擅自离店的? 韩飞怔了怔,答不出话来,其中一名店伙应声道:“张副坛主说要购买一点文具,匆匆离店,才去了一会儿工夫。” 何冲转注韩飞道:“他可曾来过内院? 韩飞道:“坛主下令戒备不久,张副坛主曾欲进入内院,属下未奉令谕,没有允准。” 何冲闻言深自一震,冷笑道:“好匹夫,算他见机得早。”接着,喝令二十余名店伙面墙而立,另外十二名佩刀壮汉环绕庭院戒备,然后亲自探手,从韩飞腰际拔出一柄厚背雁翎刀,振腕抖动,寒光绕体而生。 一片刀光霍霍,冷电般环飞院中数匝,只听惨呼叫起,血肉横飞,顷刻间,二十余店伙尽被袅首砍毙在院中。 桑琼在密室中听见传令集众,并不知道何冲会出此煞手,及时闻声出视,庭院中早已遍地残尸,血肉狼藉。 这情形,更令韩飞和十余名壮汉心胆俱裂,不约而同都跪了下来,惶然道:“坛主开恩” 何冲双目尽赤,掷刀于地,挥泪道:“何某身遭奇耻大辱,决意叛离阿儿汗宫,曹党二十余名罪无可赦,已由何某亲手诛绝,与诸位无关,念在共事多年,何某深知诸位都是血性汉子,如今金陵分坛瓦解,去留悉听尊便,愿与何某一同投效卧龙庄的,请解下兵刃,留此待命,不愿意的,何某也决不勉强,各赠黄金千两,店中财物任取,听凭远走高飞。” 十二名壮汉毫未迟疑,纷纷解刀掷地,同声道:“我等愿与坛主共进退,同生死!” 何冲含泪颔首,道:“既如此,今后不可再以坛主相称,我为你们拜求桑庄主收留!” 刚转身,桑琼急忙挽住,激动地抬手示意,道:“各位壮士们快请起来,在下感愧难言,愿代本庄九灵帮弟兄,竭诚欢迎各位加盟。” 众人欣喜如狂,齐呼道:“谢庄主俯允成全。” 何冲扬手道:“曹党伏诛,但张师承却漏网逃走,韩兄弟即速率人追下去,务必要把那老匹夫生擒回来。” 韩飞振臂而起,留下两名佩刀武士清理尸体,带着其余一十人峰拥而去——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七章 火室余生 桑琼问道:“那张师承是曹克武亲信吗?” 何冲道:“正是,他系受曹老魔密令,最近才派来金陵,名为副坛主,实则阴存监视何某之心,决不能被他逃脱。” 桑琼道:“那么尽快派个人到卧龙庄上一趟,就说是我口谕,要帮中同门速来城内,协同截捕。” 何冲大喜,急急交待一名佩刀武士去了。 两人仍回密室落坐,何冲将那封信函展开,请桑琼过目,原来何元庆除了述说自己被擒经过,信中提到如下一段话: “……前因挚友之便,接获宗嫂近讯,始悉吾兄远离数载,宗嫂受司马副迫,业已含辱失身,已于去岁产下一女,贼辈淫凶,令人发指,吾兄膺方面之任,肩责负重,尚且如此,余则无足论也,弟虽忍残肢之痛,冀全妾儿于垒卵,惴惴惶惶,犹兴寄望于万一,而吾兄娇妻已失,屈辱加身,似此欺凌,复何愿忌于魔宫……” 桑琼看罢,讶问道:“这样看来,凡属魔宫派任之高手,都必须预先留下人质,以防叛离,老匹夫居心实堪痛恨,但那‘司马’二字,又是指的何人?” 何冲忿然道:“那是曹老魔一个极宠爱的魔徒,名叫司马青臣,觊觎贱内已久,因碍于我性刚,无法得逞,才怂恿老魔派我来金陵担任分坛坛主,明示宠信,阴怀诡谋,想不到贱内终于落在淫贼凌辱之下。” 桑琼又问道:“曹老魔共有多少徒弟?那阿儿汗宫建在什么所在?” 何冲道:“魔宫建于祁连深谷中,据说是很多年前,一位来自大月国的番僧所建,那番僧是个残废人,但一身武功却十分惊人,阿儿汗就是番语残废之意,后来被曹克武发现,辟为魔宫,先后共收了九名徒儿,其中五个男的,四个女的,合称‘圣宫九后’。” 桑琼忽又问道:“不知魔宫在金陵城中共设有几处分坛?” 何冲道:“仅此一处……庄主因何问起这话?” 桑琼叹道:“说来惭愧,在下从的堡归来,甫抵金陵,随身一刀一剑竟被人盗去,迄今尚未查获下落,据推测,很可能是曹老魔暗派高人所为,何兄执掌本地分坛,可曾耳闻盗剑之事?” 何冲轻“哦”一声,面现愧疚之色,道:“不瞒庄主说,那日江边盗剑,正是何冲干的……” 桑琼欣然道:“那么,龙剑凤刀想必尚在?” 何冲却惶恐地摇摇头,道:“庄主若早未一日,刀剑犹可壁还,如今却要费些工夫了。” 桑琼忙问:“为什么呢?” 何冲道:“曹老魔在西堡挫败之后,对庄主所携刀剑颇为忌恨,曾飞鸽传谕各地,务必设法盗取那两件神兵利器,那日庄主抵达金陵,何某正在江边窥探,见有机可乘,便潜泳藏匿船尾,侥幸盗得龙剑凤刀,本来还藏在此地,却于昨日刚被第五分宫派人取去了………” 桑琼问道:“第五分宫又在何处?” 何冲道:“在天目山南,百丈峰上。” 桑琼颔首道:“只要有下落,便不愁夺不回来。” 何冲肃容道:“庄主体要小觑百丈峰,第五分宫宫主,是曹老魔手下得意女弟子,名叫勾魂仙娘路贞贞,此女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功却尽得老魔真传,可算九俊中翘楚。” 桑琼笑道:“任她魔高千丈,终是邪不能胜正,我料想那张师承脱逃之后,一定也是投奔百丈峰去了,稍等全帮会齐,咱们就先挑老魔第五分官。” 何冲默然片刻,惭愧地道:“刀剑之失,罪在何某,倘不能追回失物,何某百死莫赎……” 桑琼哈哈笑道:“何兄不须追悔,能得高人加盟,纵失刀剑,又有何憾,本帮有一同门,号鬼偷邢彬,自从已是妙手空空之流,论起刀剑失落,连他也对何兄水中绝技倾服无已,如叫我从刀剑或何兄二者拣一,我是宁舍刀剑,愿得高人。” 何冲赧然道:“区区薄技,怎敢当庄主谬誉,何某幼失估恃,沦落江湖,曾从异人习得潜水伏波小技,但生平向未使用,想不到第一次就闯下大祸,令人愧恨难言………” 正说着,室外突然响起一声问哼,似有人中伤倒地。 桑琼与何冲同感一惊,猛回头,却发现室门下迅速掩闭,紧接着,“咔哒”一声,更下了锁。 何冲飞身扑向室门,竟晚了一步,急忙掏出门钥,谁知锁孔已被堵塞,钥匙已无法投入了。 这时,室顶风隙传进来一阵阴冷笑声,道:“何冲叛贼,你也有现在?老朽受够了你的乌气,今天正可替宫主执法,拿你和桑琼替院中二十人抵命,叫你们尝尝烤人肉的滋味。” 那话声,分明竟是副坛主张师承。 桑琼骇然惊道:“老贼去而复返,出人意外,这间密室又别无通路,如何是好?” 何冲目毗欲裂,后喝道:“姓张的老匹夫,是人物咱们三刀六眼拚个高低,暗下毒手算什么英雄!” 张帅承的声音吃吃笑道:“英雄?叛主逆贼也配称英雄?你残杀院中这二十多人的时候,可曾跟他们三刀六眼拼个高低?” 何冲叱道:“便是对面硬拚,老子一样能宰了他们!” 张师承冷笑道:“说的中听,可是老朽却亲眼看见你假传密令,集众入伏,然后抽刀屠杀,姓何的,宫主早知你会背叛,才派老朽赶来防范,其实你就算不叛,也注定活不了多久,但你尽管背叛,却不该出此毒手,将分坛属下斩尽杀绝,你既狠毒,老朽也不客气了。” 何冲怒骂不已,却未闻张帅承回答,不片刻,地底竟传来“轰轰”声响,显然张师承已引发门也下烈火。 桑琼劝道:“事已如此,徒耗在口舌无益,老贼已引发烈火,还是及早设法脱困要紧。” 何冲颓然叹道:“密室系用精钢铸造,毫无方法可行,何某愚蠢,悔不听庄主警告,意累庄主同陷绝地……” 桑琼道:“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咱们总不能束手待毙,来!咱们试试能否用掌力震断门锁。” 说着,欺近室门,低头由锁孔中望去,孔中漆黑,不知被什么东西塞住,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再运掌抵住室门,提气发力,轻震三掌,那室门纹风未动,牢固异常。 桑琼怒起,一声大喝,双掌疾收暴推,呼地一举向室门劈大。 掌力接实,“轰”然猛震,整座密室都籁籁晃动起来,桑琼被反震之力荡退两三步,室门仍旧分毫无损。 他摇摇头,颓然发出一声苦笑,道:“可惜龙剑凤刀不在,但得其一,何愁区区铁壁。” 何冲愧叹道:“此门逾厚半尺,决非掌力所能震开,唉!一时愚昧,竟铸大错……” 嗟叹末已,地底奇热渐生,不一会,四壁也烫不可触,整间密室,慢慢变成了一座铁铸烤箱。 壁间字画都自动焚烧起来,地面已无法立足,两人只得盘膝坐在桌案上,运功抗拒那灼人热力。 过了盏茶之久,铁壁全烧成红色,桌椅也都枯焦将燃,眼看已无容身之地。 何冲苦思无计,不觉泪下,厉声叫道;“张师承,你下此毒手,无非是为了邀功请赏,何某愿自废武功,由你押返祁连,只要你放过桑琼庄主!……” 张师承嘿嘿冷笑道:“不错,这是大功一件,但叛贼固死有余辜,桑琼小辈也不能放过,老朽只等你们烧成灰烬,自会返宫请赏,却不用你来瞎操心。” 何冲暴怒欲起,突然“蓬”地一声,所坐桌案也被烤焦倾倒,熊熊焚烧起来。这一来,置身无地,情势更加危急。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桑琼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条疑兵之计,急忙附耳告诉了何冲…… 片刻后,密室传出几声呛咳,从此便寂然无声了。 张师承守在门外,默计时间,房中纸本陈设应该已经烧尽了,纵算桑琼何冲能熬得住灼烤,忍得住窒息,无处容身,皮肉之躯碰着火红滚烫的铁板,料想已成了焦灰。 但他年老成精,若未亲眼验证,总不敢深信,何况如此一桩稀世大功,也不能仅凭臆测。 张师承故意在门外试探着问道:“姓何的,烤箱滋味如何?” 室中一片死寂,不闻反应。 张师承仍不放心,又叫道:“你别想装死诈骗老朽,不烧到时候,老朽决不开门,你以为密室只有一柄锁匙么?告诉你,老朽早有预谋,已经偷配了一柄准备着,必待亲自查验确实,才会离开,决不会上你的当。” 然而,任他多方试探恫吓,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张师承沉吟须臾,不期哑然失笑,暗忖道:“我也未免太高估他们了,满室火墙赤壁,无处落脚藏身,难不成他们会是铁浇铜铸的,又能够上不沾天,下不接地浮在空中?这时定已准死无疑了。” 想着,忍不住眉飞色舞,妙计得成,大功到手,不但杀了叛贼,而且活活烧死了桑琼,一石二鸟,今后阿儿汗宫,还怕不是我老张的天下…… 志得意满,便喜孜孜取来一桶冷水,先将室门锁孔附近浇凉,挖出堵塞之物。 张师承凑在锁孔上偷窥,果然满室什物全烧得精光,桑何二人影踪渺然,地上遍布一堆堆灰烬。 他心里喜不自胜,忙从腰里解下偷配的锁匙,旋开了铁铸室门……” 铁门一启,张师承骇然大惊,一声“苦”还没叫出口,室内已旋风般掠起两条人影,迎面飞扑而至。 原来桑琼在危机一发之际,突然记起身边有一束得自“逍遥武库”的冰蚕丝,此物虽极纤细,却坚韧无比,人水不儒,人火不燎,于是便用冰蚕丝绕系在钢梁上,与何冲各持丝端,高悬空中以诱张师承。 铁室被火烘烤,奇热难耐,两人悬身空际,必须一面运功抗拒灼热,一面以深厚的内功吐纳之法,使呼吸尽力减缓,以适应室中窒息,这短短半盏热茶时间,当真比十年还要难过,两个人体内水分几乎就将烤干了。 室门甫启,生机已到,两人不约而同飞掠冲出,脚未落地,已双双凌空发掌向张师承猛劈了过去。 张师承一见两人竟没有死,登时心胆俱裂,那敢招架,身形一仰,倒射丈余,半途挺腰弹腿,一式“死人提”仓皇翻上房顶,抹头便奔。 何冲怒喝道:“老匹夫还不纳命来!”卸尾疾迫而上。 刚掠过屋脊,猛见大街上如飞驰米八九匹快马,竟是罗天奇等人。 桑琼大喜,扬声叫道:“各位兄弟,快帮忙截住那老贼! 街上众人仰头一望,纷纷从鞍上跃起,抽刀拔剑,一拥上室,张师承眼见脱身无望,只得举掌自碎天灵穴,横尸瓦面,溅血屋脊。 何冲切齿道:“便宜这老匹夫,省掉一顿皮肉之苦。” 大伙儿把晤后,一同返回店中,叙起经过,都惊喜交集,其中尤以鬼偷邢彬最高兴,拉着何冲双手,仔细看了又看,裂着满口黄牙笑道:“何老弟,凭你这身功夫,老偷儿甘败下风,今后,咱们是焦不离孟,水上陆上,谁还是咱们哥儿们的对手。” 何冲腼腆笑道:“承老大哥看得起,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鬼偷邢彬一竖大拇指道:“碰面一炷香,自己哥儿们,有话你尽管说! 何冲拱手长揖道:“小弟误入歧途,如今虽弃邪归正,恨无寸功,反使庄主失去了宝刀神剑,问心难安,故有意向庄主讨命,愿立即赶往百丈峰,冒死盗回刀剑,冀求将功抵罪,不知老大哥愿不愿鼎助一臂之力……” 话示说完,鬼偷邢彬已欣然喝起采来,大笑道:“好志气,老份儿认你这个把子了,火里水里,决不皱下一眉头。” 桑琼微微笑道:“此事且慢慢再商量,可兄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好在百丈峰距此不远,定能将刀剑夺回来的。” 霹雳神葛森振臂呼道:“既然不远,咱们就全帮杀上山去,痛痛快快干他奶奶的一场。” 何冲正色说道:“诸位千万不可大举行动,魔宫眼线极多,一旦泄漏,反成打草惊蛇,小弟之意,趁现在金陵分坛魔党无一漏网,由小弟与邢老哥消然掩去,神不知鬼不觉,先把刀剑弄到了手,那时再放手剿山也还不迟。” 罗天奇点头赞同道:“这办法不错,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待回庄议定之后,大伙儿不妨分批前去,先取刀剑,再捣魔宫。” 何冲坚持道:“良机易逝,务须把握,庄主和诸位尽可慢慢计议分批上路的事,小弟意欲与邢老哥立即动身。” 桑琼沉吟道:“何必如此急迫呢?” 何冲道:“早去一刻,多一分得手希望,如果被勾魂仙娘路贞贞将刀剑送往祁连魔宫,那时就不易设法了。” 鬼偷邢彬也笑道:“这是实情,打铁趁热,有老偷儿陪他去,帮主大可放心,即或不能成事,料亦不至岔事!” 桑琼默然半晌,终于点头同意。 何冲竟是个急性人,立即安排动身,吩咐韩飞等十二名护坛武十,将店中尸体全部移人铁铸密室,用烈火焚化,一应财货都装车运往卧龙庄。 整顿舒齐,拜辞上马,临行对桑琼道;“韩飞等一十二人,都是小弟心腹,投效人庄,决无二心,他们也知道百丈峰第五魔宫的位置,庄主来时,可命韩飞引路,就不会耗时寻找了。” 桑琼吓嘱道:“我定会善待他们,此去诸宜谨慎,若无机会,不贸然下手,最好等咱们到齐之后,再行商议。 何冲-一答应,自与鬼偷邢彬飞马出城而去。 桑琼率众返回卧龙庄,立即计议出动,决定留铁面金钩伍一凡和社三娘陪麦佳凤守庄,其余分为两批上路,由罗天奇带领霹雳神葛森和头陀赧飞先行,自己率云领双煞随后接应,约定第二日先后出发,大举痛剿百丈峰魔宫。 当计议安排的时候,麦佳风并末在场,事后听说留她守庄,大感不悦,无论如何定要坚持随众前往,桑琼拗她不过,只得把守庄责任咐托伍一凡和社三娘,让麦佳凤跟自己同行,先后两批共计七人,加上何冲和鬼偷邢彬,恰好仍是“九灵”之数。 卧龙庄计议出动暂且不提,先述何冲和鬼偷邢彬双骑驰出金陵,一路兼程南下,绕太湖,出莫干,由玲拢山转而向西,直奔百丈峰,第三天黄昏时分,已经抵达天目山麓的昌化县城。 两人在城中寻了一家僻静酒楼,饱餐一顿,略作休息,何冲便对偷儿说道:“金陵变生仓促,咱们又毫未耽误,此时想必魔宫内还没有得到消息,小弟之意,欲往试探一下,再定下手的力法。” 鬼偷邢彬问道:“你准备如何试探呢?” 何冲道:“第五分宫在昌化城中设有一处秘密联络站,专负接待外来晋宫魔党之责,小弟想仍以金陵分坛坛主身分,前往投到,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假如他们并不知道金陵的变故,正可藉此混人百丈峰,觅机盗取刀剑。” 鬼偷邢彬道:“假如他们已经得到金陵生变的消息,又怎么办?” 何冲苦笑道:“那只有两条路可走,能抢先下手将城中魔党杀厂,咱们还来得及赶往百丈峰盗剑……” 鬼偷邢彬道:“如果失手被擒了呢?” 何冲叹道:“那就只好仰仗邢老哥大力了,他们既然擒住小弟,戒心必也松懈,或许反予老哥方便。” 鬼偷邢彬把头连摇,道:“这样太冒险一些,别忘了帮主告诫,咱们宁可暗中下手,你只须带我潜人宫内,盗剑的事,就算交给老偷儿了,何须如此涉险。” 何冲道:“但宫内戒备森严,勾魂仙娘又是个极难缠的女人,不如你我里应外合,容易得手。” 鬼偷想了一会,问道:“分宫里可有什么厉害的机关消息吗?” 何冲道:“机关井不可畏,但宫里养着两头异种雪拂,嗅觉极敏,夜间放出陷藏在树上,任是轻功多高的人,也瞒不过雪拂耳目,两头畜牲都有一人高,力大无穷,窜跃又灵活,颇难应付。” 鬼偷邢彬晒笑道:“区区两头畜牲,谅也难不倒老偷儿,咱们还是凭真工夫干吧,犯不上以身试险了。” 何冲道:“水中技艺,小弟或堪使用,陆上丁夫,自知难与邢老哥比拟,反正小弟已经帮不了老哥大忙,何妨去碰碰运气,她许倒能获得方便,助老哥成功。” 鬼偷邢彬道:“你一定要去,老偷儿也不便拦阻,但如因此闹出意外,譬如受到折伤,却不好对帮主交待。” 何冲毅然道:“任何后果,小弟愿一身承当,死亦无憾,决不连累老哥受责就是了。” 鬼偷邢彬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咱们就照你的意思试试,不过,你得答应老偷儿一件事,假如不幸失算,万不可徒逞意气,招致杀身之祸,总须忍耐待机,帮主一到,不难救你脱险二老偷地说句不怕难为情的话,除了手上工夫和轻功尚足自负,要我真刀真枪,只怕救不了你,反把自己也一井断送了。” 何冲大笑起来,于是先将入山途径方向,宫中房舍位置,大略对鬼偷解说一遍,两人才起身步出酒楼。 鬼偷邢彬寻了一家客栈,寄妥马匹,又购备了足够的干粮及应用工具的物件,最后,更买了两壶烈酒,配了几色药物,一切齐全,才随着何冲向城西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故作不识,何冲仍然乘马,鬼偷却徒步遥遥跟在后面五大开外,尾随而行。 何冲按辔径往城西,直到城门附近一家药材铺前下马,缓步踱进店里,向柜台中伙计道;“有上等的何首乌没有广 伙计微微一怔,忙笑道:“有!客官要多少?” 何冲道:“五百斤。” 伙计更讶,笑道:“要这么多?敢问作什么用途的?” 何冲漫声道:“做引子用。” 伙计笑道:“药引子何须这么多,有五两就足够了,不过,小店的药材全是最上等药材,价钱贵一些,而且现钱现货,谢绝欠账,请客官多原谅。” 何冲微微一笑,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那伙计,道:“这块银子够了吗?” 伙计低头一看,竞是一面银牌,牌卜镶着“金陵分坛坛主”六个字,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恭恭敬敬道:“客官请稍候。”随即匆匆转人店后去了。 鬼偷邢彬远远站在对街阴暗处,凝神倾注,私下不期替何冲捏着一把冷汗。 片刻之后,那伙计含笑而出,侧身道:“请客官后面看看货色!” 何冲略一颔首,昂然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两层院落,一间敞厅中笑着迎出一个面貌清瘦的青衣老人,抱拳道:“何坛主来得正好,快请进来,今天真是幸会,先后竟到了两位贵宾。” 何冲认识那青衣老人姓马名文魁,号称“追魂郎中”,正是负责接待第五分宫往来访客的首席护法,论地位,不在分宫宫主之下,连忙拱手肃容道:“属下冒昧,请护法海涵。” 追魂郎中马文魁哈哈笑道:“自家人,千万别客套,请还请不到呢,何坛主试猜一猜老配所说还有一位贵宾是谁? 何冲摇头笑道:“属下哪里猜得到,不知是否总宫有人来厂?” 马文魁抚掌大笑道:“好精明!竟被你一猜就猜中啦! 何冲一面跟随马文魁走进敞厅侧客室,一面却心里忑忐不c,试探着问道:“总宫专使来到,必有要事,但不知来的是哪一位? 马文魁道:“正是有件要事,而目,这事还应在何坛主身上何冲骇然一震,猛地却步,诧问道:“真的?属下有什么事,值得总宫特派专使赶来?” 马文魁笑道:“瞧你竟急成这样,欲知详情,何不当面一问?快请吧!老朽等着向你贺喜了。” 何冲本已情虚,正欲提聚真力抢先下手,听了最后一句话,不觉又暗暗松下一口气,讶问道:“属下何喜何贺?” 马文魁故作神秘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且请室中详谈。”说着,笑盈盈亲手掀起客室垂帘,侧身肃客。” 何冲满腹疑云,略一沉吟,便壮胆举步而人,谁知一脚跨进室门,顿时惊噫出声,眼中几乎冒出怒火来…… 原来客室中正悠然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剑眉朗目,唇红齿白,黄姿奕奕的俊美书生。 那书生身穿一件蜀锦缎的儒衫,神采飞扬,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一双闪烁的眼神,包含着太多的狡猾,邪恶和淫凶。 他,正是曹克武的第四位爱徒,也就是何冲的夺妻仇人“玉面郎君”司马青臣。 仇人见面,价外眼红,何冲怒从心起,几乎就想拔剑出手,狠狠在那色魔身上,戳他几个血淋淋的窟窿。 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自己的辱妾仇恨同然重要,为卧龙庄上取回刀剑却更为重要,何况身在虎窟,追魂郎中和司马青臣武功都非比寻常,尤其司马青臣可算得是阿儿汗宫有数高手之一,倘若一击不成,自己生死事小,破坏了盗剑计谋,怎能对得起卧龙庄主桑琼? 何冲像貌看似赳赳武失,心思却极缜密,意念电转,终于把满腔怒火强自压抑厂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藉着轻噫之声,假作惊喜之色,抢近一步,拱手道:“想不到竞是司马少侠亲莅,贵宾!果然是难得的贵宾……” 随着一阵哈哈大笑,司马青臣也从座椅中站起身米,亲切地拉住何冲手臂,笑道:“何兄!大喜大喜!小弟是奉宫主亲谕,特来向何见贺喜的!” 何冲微怔道:“属下不知喜从何来?” 司马青臣笑道:“龙剑风刀得手,既获千金重赏,又刻日荣升第五分宫副宫主要职,这还不算天大的喜讯么?” 何冲恍然一哦,忙道:“原来为这个,属下只是略尽本份,托宫主洪福,诸位同门鼎助,侥幸得手,怎敢居功?宫主实在褒赐太厚了。” 追魂郎中马文魁哈哈大笑道:“何兄太谦了,若非绝世身手,怎能于强敌云集之际,取得神兵利剑,老朽秃为地主,略备水酒一来替二位接风洗尘,二来为何兄荣升致贺,请人席再慢慢谈吧!” 大家谦谢寒暄了一阵,敞厅中酒菜俱已整齐,马文魁邀请二人人座,司马青臣一定强拉何冲坐了主客之位,自己和马文魁分坐相陪。 酒过三巡,司马青臣微笑着说道:“宫主近在西堡略遭挫折,全因桑琼小辈仗着神兵利器所迫,是以决心先取小辈刀剑,断他臂膀,便不再惮忌四大世家漏网余孽了,想不到令出尚未逾月,何兄就手到取来,成就大功,宫主闻讯十分高兴,特命小弟亲携千金连日兼程赶来,为何兄祝贺颁奖,就便将刀剑带回去,小弟今日刚到,何兄也赶到了,莫非那卖命前往金陵的人竟比小弟跑得更快,已将升迁文书送到了么?” 马文魁大笑接口道:“想必定是送到了,不然,何兄怎会来得这般巧! 何冲听得暗吃一惊,急道:“不!属下尚未闻悉获赐升赏的消息,此来是另有事故,敢问宫主文书发出已有多久了?” 司马吉臣道:“文书是由第五分宫派人送出的,因为小弟受命赶来,无法多作耽搁,所以在途中就以信鸽通知了五分宫的路师妹,请她先卖文书去金陵知会何兄,大家在这儿见面,小弟办完事,还要尽快携带刀剑赶回总宫去呢。” 追魂郎中马文魁接口道:“分官文书是三天前专人快马送出,这样说来,也许恰好跟何兄在途中错过了。” 何冲情不自禁,跌足轻叹道:“唉!这就糟了”皆因他之所以敢大胆以身涉险,正是自恃金陵分坛中魔党无人漏网,第五分宫不会这么快得到变故的消息,如今照马文魁所说时日计算,快马卖命之人,最迟昨夜已抵达金陵,这一来,秘密岂不就揭穿了么? 假如那人没有携带随身信鸽,倒还好些,等他发觉分坛有变,再连夜赶回来,再快也得明天深夜才能到达,有一天一夜时间,自己和鬼偷邢彬尚有盗剑的机会,万一那人用信鸽飞报,最慢今夜信鸽必到,自己岂不是送羊人虎口,白白赔上性命? 他心里焦急,却又无法探问卖命之人有没有携带随身信鸽,从常理推测,既是奉命担任通讯卖命的工作,多半都带有随身信鸽备用,情势危急,不觉脱口*了起来。 马文魁和司马青臣自然想不到何冲内心惶急隐衷,都诧异地问道:“何兄说什么事糟了?” 何冲心念疾转,连忙掩饰道:“唉!二位不知道金陵分坛最近发生的恶劣情势,自从副坛主张师承到职,十分跋扈嚣张,处处以未来坛主自命,暗结私党,拢揽权势,以致派系分歧,号令不行,属下为了大局,一直竭力隐忍,不愿跟他正面冲突,分坛中早已人心惶惶,谣琢从今,现在我恰好离开,文书送到,那张师承不知又要编出些什么言词,也许正可藉此矫命自任,铲除异己,只怕要被他搞得天翻地覆,说严重些,少数与他平日不合的同门,很可能就此不明不白遭了毒手。” 马文魁惊讶道:“何见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百丈峰的么? 何冲顺口应道:“不错,属下自忖德力仅不足统御张师承,只好亲自谒见分宫主,希望求得一个解决的办法。” 司马青臣扬了扬剑眉,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他宰了就得了。” 何冲忙道:“同为宫主效力,属下没有这份权柄,再说,职位虽有正副之分,彼此都是分宫领导人,也不能出此断然手段。” 司马青臣却吃吃笑了起来,道:“何兄一向刚烈豪迈,怎么竟变得如此懦弱了?” 何冲苦笑叹道:“既受宫主委任之重,不得不为大局设想。” 马文魁大笑道:“好胸襟!好器量!难得!难得!反正现在何兄已获荣升,大可不必再为这些琐务气恼了,张师承狂妄犯上,由老朽陈明分宫主,将他调离金陵也就是了。” 大家又谈了些闲话,司马青臣推杯起身,道:“时间不早,咱们一同进宫,明日为何兄颁奖,还有机会畅聚一番。” 追魂郎中马文魁即命撤度备马,亲自陪送二人前往百丈峰。 临启程,何冲忍住无限悲痛,低声询问司马青臣道:“贱内在总宫生活得还好吗?” 司马青臣深自一怔,接着,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含颔首,一面拍着何冲肩头,道:“好!很好!老兄放心,有小弟在决不会亏待她的,哈哈哈哈……” 马文魁不悉内情,犹在一旁凑趣道:“何兄要是惦念嫂夫人只须好好干番事业,等他日晋升分官宫主,就可以接眷同住了。” 何冲表面不得不随着凄然而笑,内心却宛如万刀穿孔,酸楚而悲愤的泪水,一滴滴吞向肚内……——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八章 闯宫闹闺 三骑连环驰出昌化县西门,进人山区后,道路变得崎岖狭窄,何冲故示礼让,走在最后面,暗中特别留意沿途设有桩卡的地方,每经过一处,便留下暗记,使鬼偷邢彬知所警惕。 百丈峰在群山环绕之中,魔宫第五分宫建于峰顶,虽然辟有登山小径,却曲折难行,尤其乘坐马匹,更不如步行方便,抵达分宫,已经深夜厂。 宫中值勤武士传报,不多久,出来一名女子回话道:“宫主已经安歇了,嘱婢子请二位宾馆休息,明日一早相见。” 司马青臣似乎对这位小师妹颇存顾忌,闻言毫无不悦之色,反连声道:“早知道师妹业已安歇,咱们就不该搅扰她了。” 何冲更是暗喜,现在可以下手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够免去虚套,正好早些采取行动。 是以,三人进入宾馆之后,何冲便托倦躲进卧房,合衣拥被而卧,准备等候司马青臣和马文魁入睡,立即设法接应鬼偷邢彬人宫。 静候了顿饭光景,宾馆中人声渐寂,何冲正待开始行动,忽听得窗棂上传来一连三声轻响。 笃!笃!笃! 心头一惊,霍地跳了起来,欺近窗边,哑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低声道:“是我!天都快亮了,还在睡大觉?”那声音,赫然竟是鬼偷邢彬。 何冲大喜,急忙轻轻启开窗棂,果见鬼偷邢彬含笑站在窗外。 鬼偷不待他再开口,举手微抬,人已倒窜而起,飞快地越过了宾馆院墙。 何冲闪身穿窗掠出,提气尾随疾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墙外一片花圃阴暗处,何冲才低声问道:“是怎样进来的?竟这么快!” 鬼偷邢彬嗤嗤笑道:“区区几处暗桩,能难住我老偷儿吗?告诉你,我比你们三位还早到许久,这儿大略情形,也摸熟七八分了。” 何冲骇然道:“怎么我一直没有发觉你已走在前面?” 鬼偷邢彬笑道:“我从昌化开始,一路未离你们二十丈以外,每经一处桩卡,你们在应对,老份儿就轻轻易易越向前面,后来快抵峰顶了,才抢先了一步。” 何冲轻嘘一声,心中大感佩服,于是便把会晤追魂郎中和司马青臣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焦急地道:“事机已经急迫万分,咱们必须在今夜没法把刀剑弄到手,天一亮,就再没有机会了。” 鬼偷邢彬听了,毫无焦急之意,反而好整以暇地笑道:“有半夜时间,足够下手了,现在分宫大体情形我已有数,只不明白刀剑放在什么地方,你把那地方告诉了我,其他事不须担心,甚至连夜先逃下山去也无不可。” 何冲奋然道:“我请命而来,刀剑未得绝不离山……” 鬼偷邢彬道:“但也犯不上拿性命闹着玩,现在先别谈这些,最好咱们今夜就成功,天亮以前一起上路,否则,东西被那司马青臣带走了,纵把命赔上也于事无补。” 何冲沉吟道:“这话也对,我想刀剑俱是珍贵异常的东西,勾魂仙娘路贞贞为人又十分谨慎,很可能就收藏在她自己的卧房或是邻近之处,要动手,必须从后园开始,可是……” 鬼偷邢彬笑道:“可是什么?你敢情是顾忌那两头畜牲,” 何冲道:“雪狒精灵难防,不亚一流高手,值得特别小心。” 邢彬晒道:“你瞧我老偷儿吧!难不成咱们连猴子都不如。”说完,招招手,当先领路向后宫奔去。 鬼偷邢彬显然对宫中地势和戒备情形的确下了一番工夫,一路问避而行,竟较何冲更熟悉,毫无阻碍,顺顺利利就到了后宫围墙外。 勾魂仙娘路贞贞的居所,是一栋与前宫房舍隔离的小楼,四面高墙环立,只有一座园门可通,这时候,园门前虽有四名携刀剑的武上把守,围墙外却静悄悄不见人影,也看不到巡夜守望的人。 两人欺近墙边,侧耳倾听,花园里也一片沉静,眺望小楼,却意外地亮着灯光。 何冲低声道:“看来楼中还有人未睡,要不要再等片刻?” 鬼愉邢彬道:“再等就天亮了,彼明我暗,正好下手。”说着,身形一纵,飘然掠向墙头。 何冲急道:“当心!别暴露身形,雪佛就在花园里!” 鬼偷邢彬没有回答,却在身子将要掠过墙顶的刹那,探手向墙上一搭,首先扫目打量墙顶有没有铁钩倒刺之类充置。 及待确知并无上述物件,猛可仰头挺腰,双足一提,整个人登时平飞成“一”字形,轻轻一侧身,竟四平八稳横卧在墙头上。 这正是“行家出手”,横卧墙顶,不但目标容易隐蔽,更可从客观察园内情况,何冲望见,暗暗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如法泡制,横飞而上。 两人头部相同,各自运目搜视,却未见雪拂踪影。 何冲哑声道:“它们一定躲藏在林叶深处;应该如何下手呢?” 鬼偷邢彬摇摇头,缄口不语,只是静卧而待。 过了约莫盏茶光景,小楼左侧一棵矮树忽然无风自动,仿佛有团白影问了闪。 鬼偷邢彬这才露齿轻笑道:“你猜得不错,果然躲在树上,可惜天下猴子无不好动,谁也没有办法叫它们永远隐伏在一个地方,走吧!咱们退出去。”话毕,一翻身,当真退出墙外。 何冲急急跟着跃下,问道:“怎么?就这样罢手……” 邢彬笑道:“别急呀!耍猴子也得装扮一v。” 一面说话,一面解开身上的皮袄,反穿起来,又把头_/乱发拨得更乱,掩去大半个面孔。 然后,从百宝囊里取出事先在昌化县城购妥的两只酒葫芦,在酒中各放了一包药末,用力摇匀。 接着,又度量地势,在墙脚下挖了一个足够两人藏身的洞穴,散去新土,洞上用些枝叶掩蔽妥当。 这些工作,他做得十分迅速而细心,等到一切都准备完善了,拉着何冲并肩蹲在墙洞里,含笑叮嘱道:“在这儿蹲着别动,尽量屏住呼吸;等我一进来,立即将枝叶掩密洞口,越快越好。” 何冲不禁诧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鬼偷邢彬笑道:“去捉猴子!”提了两只酒葫芦,跃出洞去。 鬼偷邢彬再度来到墙外,以手捏唇,先发出几声怪叫:“吱!吱吱!吱吱”其声尖细,竟跟猿猴啼鸣颇为相似。 鸣声甫落,一团白影蓦地腾空而起,迅速翻上墙头,鬼偷邢彬一手挟着酒葫芦,用另外一只手扶墙而奔,一蹦一跳,在墙头上如飞往来疾奔,日里犹自不停“吱吱”低呜,衬着一身白毛皮袄和满头乱发,那神情,活脱就跟一只大猩猩一般无二。 何冲躲在洞里,目睹他装模作样,心里真是又惊又奇,奇的是不解他此举用意何在?惊的是怕他在墙头匕乱奔乱叫,别说被分官巡夜发觉,就算惊动园中两头雪拂,今夜也难以脱身…… 他正在焦急,墙头上鬼偷邢彬忽然停止了奔跑,竞蹲在墙上,捧着两个酒葫芦故作欣喜之状,一会儿抓耳搔颈吱吱低鸣,一会儿又连翻筋斗,再过一会儿,居然拔开葫芦塞子,大口喝着酒,喝两口却把酒葫芦留在墙头,手舞足蹈,扮得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闹着闹着,鬼偷邢彬突然身形一翻,掠个墙来,飞快地解开了皮祆,缩身躲进洞穴里,同时低声催促道:“快些掩好树枝,屏住呼吸,千万别弄出响声!”何冲连忙依言掩蔽,刚将洞口盖妥,墙头上已出现了两团高大的白影。 那影子,正是匈魂仙娘路贞贞豢养的两头凶猛雪狒两头雪拂高踞墙顶,四只火红眼珠不住向墙外搜寻扫视,畜牲虽不能说话,但从那一阵阵低沉的吼声中,不难猜想两头雪拂正为了鬼偷邢彬的突然消失而困惑不已。 何冲和鬼偷极力屏住呼吸,暗中由枝叶空隙偷眼望去,只见那两头雪佛逡巡片刻,竞学着鬼偷邢彬适才模样,双双蹲坐在墙上,各自抢了一只酒葫芦在手里,嗅了嗅,吱吱低鸣数声,便也大口喝了起来。 酒葫芦喝空,两头雪拂喷喷厚唇,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模儿,但转眼间,却摇晃了几下,“卟通通”先后都从墙头摔了下来,四肢伸挺,昏迷不醒。 鬼偷邢彬一声轻笑,掀开树枝站起身来,道:“如何?你现在相信了吧!只须两葫芦药酒,就活捉了两头异种雪拂,哈!” 何冲含笑赞道:“佩服!佩服!老哥不愧是胸罗万机,此道中绝顶高人! 鬼偷邢彬得意地笑道:“比水中功夫,老哥哥不敢跟你较量,若论这种偷鸡摸狗的玩意儿,倒颇堪自负,大凡猿猴一类,任它再通灵,终不及人狡猾,猿性最喜模仿,也最容易上当。” 何冲问道:“现在雪拂已除,咱们应该如何着手盗回刀剑了?” 鬼偷邢彬道:“你先别急,这两头雪拂乃是天山异种,得之不易,弄死了未免可惜,咱们须设法带回去养在卧龙庄中,也算刀剑一笔利息。” 何冲皱眉道:“雪狒性猛,若等药力消失,只怕不好驯服。” 鬼偷邢彬道:“不妨,你且先将它们穴道捏闭,暂时带去藏在山中陷蔽之处,等老哥哥取到刀剑,咱们再一人背一头,乔下山去就好想办法了。” 何冲道:“时间不早,咱们还是先下手盗回刀剑要紧。” 鬼偷邢彬笑道:“刀剑的事交给我,你快去藏妥雪拂,回来远远替老哥哥把风就行了,记住无论任何情况,千万别擅进花园。” 何冲点头答应,自将两头昏迷雪拂挟起,飞步离去。 鬼偷邢彬重新穿好皮祆,拂去墙下足印,随即丛身进人花园。 园中房屋位置早已熟记,老偷儿放心展动身法,捷如轻烟般直扑小楼,先朝那尚有灯光的窗口欺去。 那窗中是一间小厅,陈设简单,桌上残烛未灭,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丫环坐在桌边打吨儿。 鬼偷邢彬艺高胆大,冷冷一笑,径自一长身,指尖己搭住小楼楼檐,弓身拳腰,使了个“倒挂金钩”之式,头朝下,脚朝上,轻沽口涎,点破了扇圆窗窗纸。 眇目偷窥,窗内流苏锦幔,正中一张精致八仙桌,围着几把交椅,桌上拱着一盆清香扑鼻的水仙,红毡铺地,水晶作屏,有两道房门,其中一道是通外廊的门户,另一道仅设着丝质门帘,隐约可见隔房竟是一间卧室。 鬼偷邢彬心里忖度,从室中陈设看,想必便是魔宫分宫主勾魂仙娘路贞贞的卧房了,但不知刀剑被收藏在什么地方? 眉头微皱,一探右臂,从怀里取出一枚蜡皮密封的圆珠,大约有龙眼般大小,用两个指头捏碎封蜡,迎风晃了晃,屈指弹入盲中。 那药丸见风自焚,化作一蓬淡淡的轻烟,顷刻间已弥漫全室,异香四溢,颇似梅香气味。 鬼偷邢彬屏息静待约半盏茶光景,不闻室中动静,自将解药噙在舌下,一提真气,全身暴缩,竟施展“缩骨神功”从窗棂穿了进去。 脚落毯上,却不急于寻觅刀剑所在,顺手先将通往外廊的房门轻轻启开,又拔去窗棂木柱。这有两种作用,一是使室中迷香随风消散,二是预留退路,准备紧急脱身。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老偷儿才开始搜查室内。 外间起居小厅,除了几幅字画,别无饰物,老偷儿不须细看,身形微闪,径自挑起内间卧室门窗。 门帘掀处,鬼偷邢彬只觉眼中一亮,险些为之呼吸顿窒。 这是一间华丽而奢侈的女子闺房,粉红色的幄慢,粉红色的陈饰,一几一桌,甚至那张罗帐低垂的牙床,无一不是启人遐思的粉红色。 靠窗一张粉红色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精巧的金鼎,鼎中燃了檀香,以至使整间卧室都荡漾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淡烟,轻纱雅致而朦胧,这小小闺房,不亚于皇宫,使人不期然生出神秘之感。 尤其令老偷儿震撼的是,牙床上那半掩薄被的美人儿,此时香息微微,两条白嫩藕雪般的玉臂,整个儿探出锦被外,连带一抹酥胸,甚至那紧裹峰峦的贴身肚兜,也大半露在外面。 老偷儿不是好色之徒,但床上那酣睡中的美人儿实在太美了,像一朵雾中绽开的玫瑰,像一只清池浮现的红莲,叫人一看就从心底生出爱悦之意,目光再也移不开去。 不用猜,这睡美人准是魔宫分宫主,勾魂仙娘路贞贞了,偷儿心想:“勾魂”二字尚不足形容魔女的姿色,倒是那“仙“字用得妙,此女年龄不过标梅,非仅美,更不带一丝俗气,虽不能谓艳胜群芳,确属“玉洁冰清称绝色,疑是玄女嫡凡间。” 以如此绮年玉貌美娇娥,竟是狰狞鬼域女魔王?老偷儿怎不为之惊愕而惋惜。 他在房门边迟疑了片刻,才蹑足绕室搜寻刀剑踪影,一时没有注意到那只金鼎中燃烧着的檀香,气味与平常檀香不尽同。 龙剑凤刀都不是细小物件,想必不会收藏在箱子里,但遍全室,却未找到,鬼偷邢彬正自纳闷,偶然回国再向床帐中瞥,才发现路贞贞香枕下露出半楼剑穗。 老份儿心里一喜,飘身欺近床前,注目审视,果然枕下压两柄鞘穗,不用说,八成儿就是龙剑和凤刀了。 他艺高胆大,轻轻挑起罗纱帐,故意扣指两声,看看路贞兀自沉睡如故,于是,探出右手,缓缓摸进香枕之下。 大凡份儿盗取睡梦中人近身物件,都有四字诀要,叫做“慢握快抽”,所谓“慢握”,是怕惊醒了主人,而“快抽”,则是尽速到手,急急脱身。 鬼偷邢彬谨守四字要诀,将手缓缓探人枕下,握住了刀剑鞘身,正想猛抽脱身,万不料那分明已被迷香薰昏了的路贞贞突然一则娇躯,纤纤四指已闪电般搭在邢彬右腕“偏历”穴上。 指尖一搭,真力已透穴而人,鬼偷邢彬浑身一麻,左掌急化“吴刚伐桂”之式,猛向路贞贞藕臂劈落。 路贞贞冷冷哼了一声,玉手疾扬,“蓬”地一堂正中鬼偷右脚,直将邢彬打得踉跄跌出四五尺外。 这时候,老偷儿情知走了水,顾不得再夺刀剑,急忙挺身跃起,意欲穿窗遁走,谁知一挣竟未能站立起来,肩胛奇痛彻骨,才知道那一掌挨得不轻。 鬼偷邢彬连挣两次,真气始终无法凝聚,勾魂仙娘路贞贞已经披了件薄纱睡袍,从床上移身下地,注目冷笑着说道:“老匹夫,你的胆子不小,可惜遇错了人,姑娘房中的‘鹤涎癖毒香’终日不熄,岂是你区区迷药能够得逞的,看你尚无邪念,否则,刚才一掌就要了你的老命。” 鬼偷邢彬犹自挣扎着想起身逃走,路贞贞又晒道:“我劝你别空耗力气了,姑娘掌力专破真气,没有两三天调养治疗,叫你跑,你也跑不动。” 说着,果然不再理会鬼偷邢彬,伸手将床头一根丝带扯动了三下,楼底立时响起三阵铃声。 刹那间,脚步纷乱,四五名侍女如飞登楼,大家一见分宫主卧房中竟多了一个老头儿,齐都一怔。 勾魂仙娘路贞贞却淡然挥手道:“这人是九灵帮派来盗取刀剑的,你们先把他带下去看管,稍等我要亲自问话,另外,仔细检视园中雪佛是否受伤,这件事,暂时不必让园门武士知道,快去!” 几名待女同声应喏,其中三人立即飞掠而去,余下二人便来捉拿鬼榆邢彬。 老份儿明知再难脱身,从怀里取出一枚号弹,一抖手,掷出窗外。 那号弹落地爆裂,虽无什么威力,其声却甚巨大,而且火花升起丈余高,老偷儿的用意,自然是企图知会园外的何冲,使他知道事已破败,及早逃走。 号弹声起,勾魂仙娘路贞贞脸色微变,冷哼道:“附近必有余党,鸣钟!下令全宫戒备搜索! 女魔头忽然改变了主意,不久,乱钟四起,整个魔宫顿时沸腾起来。 鬼偷邢彬被两名侍女制住穴道,押至楼下,前面魔宫已灯光大亮,人声鼎沸,路贞贞整衣下楼,尚未开始审讯邢彬,一连串飞报传入:“两头雪拂都失去踪影……” 圆墙外发现一处枝叶掩蔽的洞穴,墙下找到两只破碎的酒葫芦……” “分宫附近搜遍,没有遭遇余党……” “山中桩卡查问明白,并无外敌潜人………” 勾魂仙娘越听越气,叱责道:“全是一批死人,若无外敌人,这老匹夫又是从哪儿来的?没有余党,他为什么要施放号弹?雪狒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下令继续搜!搜不出敌人,全宫一律重责。” 严令发出不久,忽然一名侍女飞奔呈报道:“分宫护法马文魁有紧急事故,请姑娘前宫面陈。” 勾魂仙娘路贞贞不悦的道:“知道了,你告诉他我现在没空,颁奖的事等一等再说!” 那侍女迟疑着又道:“据马护法称,并不是为了颁奖的事,而是刚得到金陵方面紧急信鸽,另有重大事故。” 路贞贞佛然道:“金陵会有什么大事?分坛坛主何冲不是已经抵达百丈峰了么?有事他不会亲自陈述?” 侍女道:“详细缘故马护法没有吐露,只说这消息十分重要,务必请姑娘出去一下。” 路贞贞略作沉吟,这才无可奈何地点厂点头,道:“好吧!你们小心看守着这老贼,等我回来讯问。” 于是,带了四名侍女,离开后园,来到前宫。 前面正厅中,司马青臣和追魂郎中马文魁正焦急地等候着,见了路贞贞,急忙依礼问候,马文魁迫不及待从袖中抽出一纸密柬,低声道:“本宫信差刚由飞鸽呈报,据说金陵分坛已经叛变了……… 路贞贞骇然问道:“金陵分坛怎么样了?你再说一遍。” 马文魁叹道:“密柬在此,请姑娘亲自过目。” 路贞贞接过密柬,匆匆展阅,粉脸登时变色,目光向左右扫了一遍,沉声道:“何冲的人呢?” 司马青臣接口答道:“也许他已经知道败露,如今业已遁匿不见,刚才咱们获讯搜寻宾馆,他昨夜就潜逃了……” 路贞贞一跺莲足,道:“你们也真糊涂,怎么事先竟毫无警觉,居然还带他亲来颁奖,该死!该死! 司马青臣赧然道:“事出突然,谁料得到那匹夫竞怀鬼胎,不然,昨夜他插翅也飞不去!” 追魂郎中马文魁轻声道:“如今亡羊补牢,尚未太迟,趁全山正戒备搜寻敌人,老朽料他还没有逃出百丈峰……” 话未完,路贞贞猛可心中一动,急忙截口道:“不好!他既已叛宫降敌,又到百丈峰来干什么?必然也为了那一刀一剑,你们快分头截守下山通路,别被他趁乱下手。” 匆匆说完,拂袖而起,疾步向后园奔回。 赶到园门口,迎面与一名侍女撞个正着,那侍女满睑张惶神色,急急道:“姑娘,不好了,何分坛主突然闯进后园,把那老贼头救走了……” 路贞贞叱道:“你们都是死人么?怎会被他得了手去?” 那侍女哭丧着脸道:“婢子们挡不住,因为,他手中刀剑太锋利,兵刃一碰就断,才被他伤了许多人,夺路逃脱了!” 路贞贞追悔不迭,仰面望望天色,业已曙光初露;银牙一挫,恨恨道:“带着一个负伤的人,谅他走不快,咱们追! 话声甫落,一挥手,亲自领着四名待女,绕墙急追了下去。 原来鬼偷邢彬盗剑失手被擒,虽然抢先放出号弹,何冲并未离去,他一心全意在龙剑凤刀上,早将生死置诸度外,号弹发出不久,侍女们奉命鸣钟搜山,正应了“顾远忘近”的俗话,反被何冲趁乱潜进后园。 那时候,勾魂仙娘路贞贞尚未离开后楼,何冲匿藏在楼外一直苦无出手机会,偏巧金陵信鸽抵达,马文魁将路贞贞请去前宫,何冲见机不可失,冒死登上楼顶,先取了龙剑和凤刀,仗着神兵利器,一口气杀散看守鬼偷邢彬的侍女,夺路而出。 但是,鬼偷邢彬被路贞贞掌力震伤内腑,真气涣散,竟无法提气纵跃,便催促何冲道: “你既已夺回刀剑,还是快些逃下山去要紧,老偷儿宁可暂陷魔宫待援,别连累你也脱不了身。” 何冲却不愿舍友自顾,道:“不要紧,我可以背你一起走,只要能下了百丈峰,就不怕了。” 鬼偷邢彬一再催他快走,何冲不从,用一条衣巾,将老偷紧紧缚在背上,一手提刀,一手执剑,鼓勇向山下硬闯。 一路上,全仗刀剑锋利,无人拦挡得住,从后园杀开一条血路,初时尚还顺利,渐渐闻声而至的魔宫高手增多,人墙重叠,不下百余名,何冲锐气已失,杀不胜杀,行动便慢下来。 奔行一缓,围截的魔党也就更多,行动越受阻滞,何冲奋力冲杀,未到半山,业已遍体鳞伤,浑身都溅满了血污,真气也耗失大半。 鬼偷邢彬看见不妙,沉声道:“老弟,不能再徒逞意气了,把我留下,或许你还有脱身的希望,否则,咱们都只有一条死路!” 何冲充耳不答,仍旧咬牙支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寸一尺向山下冲去。 鬼偷邢彬激动得热泪盈眶,又道:“听老偷儿一句话,你把我留下来,魔崽子们未必会杀害我,假如你我全被擒回,反而吉少凶多,老弟,你应该替帮主想想,刀剑失而复得绝非轻易,如果再丢了,咱们就算活着,现有什么脸面再见帮主?” 这番话,颇使何冲犹豫难决,老偷儿说得不错,人亡剑亦失,何如先顾刀剑,但要他临危舍弃老偷儿,自顾性命逃走,却是他不愿也不忍为。 心念电转,终于还是一咬牙,道:“你不要担心,我……我还有自信能活着杀透重围,连人带刀都不抛弃……” 刚说着,忽闻长啸声起,两条人影疾如电掣般从后追到,竟是追魂郎中马文魁和司马吉臣。 司马青臣身形落地,立即傲笑道:“何冲这么不告而别,岂非太无情了?” 马文魁却喝令魔宫高手退开远远监视,自己从腰际解下一条软杖,振腕抖动,阴哼道: “不识抬举的叛贼,司马少侠何必跟他多费唇舌,干脆擒回去凌迟处死,以戒效尤。” 司马青臣摇摇手道:“马护法不要急,我跟何兄关系不同常,多少要替他转园一二……” 何冲听了这话,怒火狂炽,切齿作声,几乎把满口钢牙碎,刀剑一错,便待猛扑上前—— 鬼偷邢彬沉声喝道:“老弟!强敌当前,万万不可躁急,中他激将诡计,势迫至此,先放我下来,让老哥哥替你掠阵。” 何冲如闻当头棒喝,飞忖道:不错,淫贼武功本强,不可率躁进,为大局,为私仇,都该忍耐,沉着应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下心中怒火,依言解下了老儿,顺手将凤刀交给邢彬,一面凝神待敌,一面藉机凋息。 司马青臣见了吃吃笑道:“何兄是聪明人,为什么做这种事呢?小弟念在公谊私情,都能体谅何兄内心的苦闷,只要你意缴回刀剑,天大的事,小弟都替你担待了,绝不会伤你一肌发,你看如何?” 何冲恨极反而沉默,只当他放屁,闭口不答。 司马青臣皱皱眉,又笑道:“小弟纯出挚诚,何兄纵不着弟薄面,也该想想嫂夫人的情义……”他是句句暗揭隐痛,其心,全因何冲手里多了那柄斩金截玉,削铁如泥的神剑。 司马青臣奸猾成性,武功义获曹克武亲传,论功力,何冲非敌手,但如今利器在握,武功虽高不能近身,这情形自然不同日而语,所以,司马青臣表面故作劝阻,语中暗含冷箭,要使何冲一怒出手,以便觅机夺剑。 何冲咬牙隐忍,任他讥嘲讽刺,充耳不闻,直到内腑凋息完,才一扬浓眉,切齿骂道: “淫贼匹夫,你说够了吧?夺节之仇、辱妻之恨,何某今日要跟你本利算清。” 司马青臣抖肩晒笑道:“何兄太想不开了,令妻正年方少,娇娥匹配鲁夫,已经委屈她,更何堪孤裳冷被,鸳枕长空,小兄不过是怜香惜玉,替何兄代劳……” 一语未毕,何冲墓地发出一声怒叱,龙剑疾抖,飞扑面上。 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屈辱,愤恨,这一刹那间,都化作密密层层剑花剑雨,疯狂般卷了过去,长剑展处,霞光盘旋,其势宛如排山倒海,恨不能在辱妻仇人身上扎上千百个窟窿。 司马青臣也知不能硬摘其锋,长笑声中,侧身一转,闪开了半丈多,阴声道:“何冲,我劝你再冷静想想,一人叛宫,罪及妻孥,难道你就不为远在总宫的爱妻留一条活路?” 何冲一剑走空,迅即拧腰变招,剑虹绕体,横扫过去。 司马青臣身形倒射,又退开丈余,仍然冷笑道:“真是个鲁莽武夫,你不替爱妻性命设想,我倒觉得可惜,好好一个娇弱美人儿,竟被连累遭受那寸碟惨刑,枉送宝贵的性命……” 何冲势如疯虎,飞身追上,唰唰唰一连又挥出三剑。 司马青臣儒衫飘舞,身躯伏仰腾挪,让开了三剑,恶念随兴,暗中已抽出自己独门兵器“逍遥白骨扇”。 他这柄特制折扇,系用三十六根幼童琵琶骨,加药物淬炼而成,扇面以缅铁锤制成膜,缠以金丝,非仅锋利含毒,更可在急时拧松柄端锁扣,变作三十六支淬毒暗器使用,的确是件阴毒而别致的兵刃。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正说明了何冲的短处,他满怀辱妻之仇,挥剑出手,锐不可当,但一连三次抢攻无效,信心锐气不禁都开始动摇,想想司马青臣武功原出自己之上,为什么一再闪避不肯还手?显然另有诡计,警觉一生;攻势顿缓。 司马青臣等待的正是这一刻时机,何冲锐气刚失,淫贼已引吭长啸,“侧”地抖开了白骨扇,还手反攻。 他一身武功不愧曹克武真传,招式迅快绝伦,避实就虚,霎眼挥出十余扇,登时将何冲逼退。 这时候,鬼偷邢彬已看出何冲绝非司马青臣敌手,可是,冲面对仇人,必然又不肯服输退走,缠战下去,难逃噩运,老偷儿心里一阵焦急,不禁冷汗直冒。 场中人影飞动,恶战方酣,何冲仗着剑利,虽然暂时尚堪能撑,但附近还有追魂郎中马文魁和百余名魔宫高手虎视眈眈,方天际,更泛起了曙色,鬼偷邢彬一急,忽然紧了紧左手“舞凤刀”,大叫道:“何兄弟,恋战无益,老哥哥要先走一步了。”说着,强忍右肿痛楚,洒步直向山下冲去。 他身形甫动,追魂郎中马文魁已倒提软杖横身拦住去路,余魔宫高手,也一拥而上。 鬼偷邢彬真气破散,明知无法突出重围,但却咬牙挥刀,以死夺路。 何冲正奋力攻扑,听得鬼偷邢彬呼喊,目光回扫,见老偷儿已陷险境,迫得舍了司马青臣,飞身赶来相助。 龙剑凤刀一合壁,呛呛连声,登时将迎面十余柄长剑削断,魔宫武士惊呼交作,纷纷倒退。 马文魁看得暗暗咋舌,只得撤仗虚应,不敢硬接。 压力才减,鬼偷邢彬又迈步前冲,一面叫道:“魔崽子不怕死的就试试神刀锋芒,要命的就让路躲开!” 何冲迫退了马文魁,又被司马青臣赶到缠住,但才转瞬鬼偷邢彬已再度陷险,无奈只好挥剑相护。 就这样,才使何冲放弃了拼死缠战,步步紧护着老偷儿,战边走,向山下退去。 司马吉臣和马文魁空有一身精湛武功,因慑于龙剑凤刀锋芒,兵器不敢硬接,有心要将何冲截留缠斗,又被鬼偷邢彬一步步引开,眼看两人一边打一边退,已经越过半山,除了紧紧跟上,始终无法得手。 正气恼无计,山道旁忽然闪出五条人影,一字儿展开,截断了邢何二人退路,为首的一身的红紧身剑袄,面罩寒霜,背插双剑,竟是分宫宫主“勾魂仙娘”路贞贞。 司马青臣望见大喜,快叫道:‘师妹来得正好,快请截阻合力擒捉叛贼。” 路贞贞冷冷一晒,道:“亏你们这许多人,连一疲一伤区区两个庸手也截不住,阿儿汗官威名都叫你们扫尽了。” 司马青臣脸上微红,腆笑道:“叛徒武功平庸,无奈兵刃却太锋利……” 路贞贞哼道:“我一路看了好一会了,刀剑虽利,你们不会把人分成数批,轮番交替着接战吗?” 司马青臣语塞,郝然低头,马文魁忙诌笑道:“果然还是宫主英明,可笑咱们竞未想到这方法。” 路贞贞纤手轻掸,娇叱道:“都给我退开三丈外,看我独自一个人生擒他们。” 魔宫武士纷纷撤身后退,马文魁和司马青臣略一迟疑,也默默退至数支外。 路贞贞并不拔剑,径自姗姗珊移步向邢、何二人走去,直到七尺处停住,一双秀眸,深注鬼偷邢彬,傲然道:“你最好站开一边,把刀插在地上,不要徒逞强顽,枉送了宝贵性命。” 鬼偷邢彬自见路贞贞现身,已知万无脱险机会,索性挺硬到底,冷笑答道:“要刀容易,除非你先砍下老偷儿的头。” 路贞贞微微一笑,又道:“你能制服两头雪拂,足见颇富机智,这样吧!只要你愿意把雪狒下落说出米,本宫答应仅取回刀剑,不伤你性命。” 鬼偷邢彬哈哈笑道:“你问那两头猴子么?!抱歉得很,老偷儿一时嘴馋,已经把它敲开头盖,吃了猴脑,尸体抛落峰下,全喂了山中饿狼啦!” 路贞贞脸色一寒,喝道:“这话当真?” 鬼偷邢彬拍拍肚子道:“怎么不真,不信你来摸摸,猴脑髓还在这儿! 路贞贞眼中怒火灼射,但瞬即又自行忍住,准笑道:“好!你若敢伤本宫雪拂,稍等也拿你剖头取脑,替雪拂偿命。” 目光一转,又对何冲道:“何坛主,你受总官厚恩,本宫也待你不薄,方蒙拔擢颁奖,因何竟叛逆投敌? 何冲怒喝道:“呸!何某被鬼迷了心窍,多年从贼,不无辛劳,你们这批无耻狗男女,居然凌辱何某弱妻,欺逼有夫之妇,毁节夺妻深仇,何某只恨叛得太迟?。” 路贞贞一怔,怫然道:“此言从何而起?谁凌辱了你的妻子?” 何冲挺剑向司马青臣一指,毗目道:“淫徒就在眼前,你去问他好了!” 路贞贞国射寒光,转顾司马青臣道:“四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青臣脸色十分尴尬,呐呐半晌,才腆笑道:“师妹别听他信口胡说,这件事是师父他老人家作的主,也是他妻子心甘情愿的…” 何冲厉声断喝道:“尤耻匹夫,尚敢巧词狡辩,何某与你誓不两立,你有胆量就挺身过来,决一死战!” 司马青臣冷笑道:“你卖的什么狂,无论较文比武,本座都不会把你放在眼中。” 路贞贞沉声喝道:“四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贪图一已私欲,逼反功臣,败坏众心,莫此为甚,我就不相信帅父他老人家会怂恿你这样做,把辛苦建立的阿儿汗宫,任凭你毁去。” 司马青臣大声分辩道:“师妹为什么听信叛徒之言,事由他妻子自愿,愚兄何曾相逼? 如今孩子都生了快满周岁了,假如是我逼迫,师父他会不闻不问么?”—— 幻想时代扫校 第三十九章 割肉疗毒 何冲听他竟当面承认淫乱之行,并且直供已有孽种,回想何元庆密函中言词,心里直如万刀穿扎,忍不住一声虎吼,抡剑就向司马青臣扑去。 “住手。” 路贞贞及时欺身而上,纤掌疾扬,将何冲迫退厂回去,冷冷向司马青臣叱责道:“第五分官辖下,由我作主,四帅兄身居客位,最好自重一些,否则,别怪小妹要得罪了。” 司马青臣虽然忿忿,却不敢顶撞,低头不语。 路贞贞又对何冲道:“是非曲直,本宫自有公断,一希望你勿因私忿自毁前程,听本宫劝告,缴回刀剑,仍效忠诚,本宫答应必给你一个满意处置,总不使你受到委屈,你看如何?” 何冲冷冷道:“事实已成,屈辱已深,何某倒不知还有什么满意的处置。” 路贞贞道:“这是本宫的事,只要你愿意,本宫即日带你同返总宫,面陈宫主,保证不再追究金陵生变的责任。” 鬼偷邢彬忽然吃吃笑着接口道:“依我老偷儿看,眼前就有个最好的处置之法,你既然也不耻令师兄的卑鄙下流,我看索性也别干这个捞什子的分宫主了,连你也弃暗投明,就嫁给咱们何兄弟,英雄美人,双双摆脱魔障,岂非武林一段佳话!” 路贞贞窘得双颊排红,叱道:“老贼,你再胡说,姑娘立刻将你毙在此地。” 鬼偷邢彬一伸舌头,耸眉笑道:“我的乖乖,老偷儿是一番好意,你倒连媒人也要杀了……” 话犹未毕,路贞贞已欺身直上,闪电般挥起左掌,直劈老偷儿面颊。 鬼偷邢彬一缩脖子,挺刀横架,甚觉眼前人影一花,手中凤刀已被路贞贞劈手夺厂过去。 何冲骇然失声,猛跨一大步,抨剑径砍路贞贞香肩。 勾魂仙娘路贞贞连头也没有问,反手一刀,正迎着剑锋,“呛”地龙吟乍起,火星激射,登时将何冲震退。 这变化全在转瞬之间发生,路贞贞出手,夺刀,震退何冲,一连串动作,莫不迅快绝伦,一击奏效,不但夺回了舞凤刀,同时沉腕扣住了老偷儿穴道,振臂掷向一名侍女,喝道:“押下去! 围观众魔官武士不约而同发出一片哄采。 何冲胆寒心颤,连忙凝神横剑待敌,眼睁睁看着鬼偷邢彬被侍女五花大绑拖向一边,苦于无力援救。 路贞贞目注何冲,似无出手之意,缓卢道:“何分坛主,我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只要你愿仍旧效忠阿儿汗宫,缴还龙剑,已往过失和今后安全,一切屈辱冤情,都包在我肩上。” 何冲毫不思索,毅然道:“谢谢姑娘盛意,何某既脱苦海,绝不再入泥淖。” 路贞贞美目深注,又道:“你应该明白,这是本宫仗义成全,你如执意不肯,一样难逃被擒的命运。” 何冲厉声道:“力战不敌,宁愿一死。” 路贞贞默然片刻,再道:“假如你肯缴还龙剑,本宫作主放你下山,这样总算抵偿你所受委屈了吧?” 何冲冷冷道:“谢谢,何某只有八字奉告:‘剑在人在,剑失人亡’。姑娘不必多说,只管动手吧! 路贞贞娇躯深自一震,秀眸中不期浮现无比迷惑,好半晌,既未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黛眉频锁,似在苦思何冲宁愿与剑偕亡的原故! 追魂郎中马文魁忍不住低声道:“宫主圣明,祈勿忘金陵分坛血洗罪责,总宫主正等待着龙剑和凤刀……” 路贞贞霍地扬目,叱道:“我知道,不用你来多嘴。” 马文魁碰了个钉子,讪讪住口,未敢申辩。 路贞贞望望何冲,忽然轻轻叹厂一日气,道:“你既然坚持抗命,本宫不得不出手了。” 何冲横剑当胸,应声道:“何某敬重姑娘出污泥而不染,但却不得不为姑娘感到惋惜,姑娘请动手吧! 路贞贞扬了扬眉,脸色连变,终于缓缓举起了手中凤刀…… 刀剑相峙,正要出手,突闻一声闷雷般大喝由山下传来,厉呼道:“何兄弟,不要慌,九灵帮大队已到,放心杀吧! 随着呼喝声,山道上如飞掠登三条人影,兔起鹘落,转瞬抵达半山。 人影敛处,罗大奇提剑领先,后面分立两人,正是霹雳神葛森和头陀郝飞。 何冲不党惊喜交集,颤声叫道:“各位快救邢大哥……” 一语未毕,四周魔官武士已如潮水般拥了过来。 头陀郝飞亮出戒刀,霹雳神葛森也抡起他那柄八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双刀飞舞,直迎而上。 罗天奇一眼瞥见鬼偷邢彬被擒,立即仗剑出手,登时跟四名青衣侍女混战起来。 九灵帮人数虽少,个个宛如出押猛虎,葛森和头陀郝飞都展开“凤刀三式”刀法,直似虎人半群,顷刻间已伤了二十余人。 罗天奇一柄长剑力战四名侍女,招招全属“龙剑三式”,连三剑出手,其中三名青衣侍女剑飞人伤,堪堪抵挡不住,路贞贞急忙挥刀扑空,另一名侍女挟起鬼偷邢彬匆匆向峰顶而去。 何冲抢出截阻,却被司马青臣拦住,马文魁挥舞软饮拼力邀战霹雳神葛森,才算使魔官武士们稳住阵脚。 路贞贞与罗天奇相遇,甫一交手,竟将罗天奇长剑削断,紧接着刀光闪烁,又使头陀郝飞戒刀折损,罗大奇和头陀郝飞险些吃了大亏。 何冲望见,连忙飞身掠到,一拦手,把龙剑掷给了罗大奇,自己则和头陀郝飞由魔官武士群中夺了两柄长剑,双战司马青臣。 混战中,罗天奇得尤剑之助,与路贞贞打了个棋逢敌手,何冲与头陀郝飞双战司马青臣,也仅仅占了少许上风,霹雳神葛森单人孤刀,奋战马文魁和数十名魔宫武士,渐渐力不能从心,弄得险象环生。 罗天奇眼见众寡悬殊,鬼偷邢彬已被挟走,当机立断,奋力攻出两剑,旋身喝道:“兄弟们暂退下山,不得恋战厂” 霹雳神葛森一声虎吼,当先夺路撤身,头陀郝飞与何冲也虚晃一招,同时腾身掠起。 司马青臣冷笑道:“姓何的,想走了吗?少爷送你一程。”声未毕,扬手挥洒,白骨扇突然散开,化作三十六根淬毒骨针,直向何冲疾射而至。 何冲身在空中,闪避不及,幸亏罗天奇手持龙剑断后,挥剑代为砸落了大半骨针,仍被其中一根骨针擦破右肩衣衫伤了一片油皮。 伤势虽甚轻微,但司马青臣的白骨针都经剧毒淬炼过,何冲只觉肩头一麻,长剑立即脱手,及待脚落实地,突然感觉一阵晕眩,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地上。 头陀郝飞顺手抄住他的腰际,猛见他脸色发青,嘴唇泛白,连忙替他点闭了右肩五处穴道,一行四人由罗天奇仗剑断后,突围奔向山脚。 路贞贞检视伤亡,百名武士折损将半,于是下令停止追赶,收队退回峰顶去了。 罗天奇等撤离百丈峰,在一片密林中停步,虽然末能救回鬼偷邢彬,总算夺得龙剑,然而,何冲的肩伤却显然越来越严重,伤口附近肌肉开始腐烂,人也遽寒遽热,足证针毒已有少许侵人血脉。 头陀郝飞跟罗天奇低声商议道:“骨针毒性甚烈,为求保全性命,必须及时割去肩肉,否则,怕连整条右臂都会腐烂。” 罗天奇焦急地道:“即使割除腐肉,没有疗毒药物,仍不能使脉络余毒去尽,这可怎么办好?依我看,不如暂离此地,早些送他回卧龙庄医治。” 何冲急急摇头道:“不!凤刀未得,邢大哥没有脱险,我宁死也不愿离开百丈峰……” 头陀郝飞笑道:“好的,咱们一定不离百丈峰,帮主最迟明晨可到,夺刀救人都容易,洒家身边还有疗毒药物,不过,割去腐肉,必须见骨,而且不能替你闭住晕穴,你可要熬住些微疼痛?” 何冲颔首道:“在下命且不惜,何惧皮肉之痛,就烦大师父动手割肉吧?” 头陀郝飞赞佩地笑了笑,随即在林中生起一个火堆,将长剑用火烧烤过,然后撕开何冲肩袖,低声含笑道:“挺着些儿,洒家要动手了。” 何冲应道:“请………”下面的话尚未出口,猛觉肘部以上一阵奇痛,剑锋已切进臂肉。 头陀郝飞手法迅速俐落,割切腐肉的方法也与众不同,平常医家挖割腐肉,必然先由已经腐烂的地方开始,缓缓割至未腐烂的净肉为止,但头陀郝飞却不然,剑锋所下,竟是先由净肉割起,向肩上一转锋刃,只一剑,已将大块中毒腐烂的肩向全割了下来,紧接着,将一瓶药末倾洒在创口上,再用两条衣襟,牢牢缚住上下脉胳,最后,撕下半幅干净底袍,裹扎了创口,掷剑笑道:“好了,外毒已尽,这条右臂总算保全啦!” 何冲低头看看右肩,竞连一滴血渍都没有,而且,那药末洒在伤处,反有一种清凉舒适的感觉,剑锋切割的痛苦,已经消失殆尽,不禁诧异地问道:“大师父莫非是华陀重生,割肉去毒,竟会不见滴血。” 头陀郝飞笑道:“你先别小觑了这毒伤,洒家药末中渗有麻药,故尔疼痛暂失,尤其你体内精血多被肩上毒性吸聚,所以看不见淤血,但再过片刻,麻药消失,就会感到痛楚了。” 何冲初时不肯相信,过了不到十盏热茶光景,眼看那一大块被割下来的腐肉,竟化成一滩浓血,果然渐渐感觉气血枯竭不继,伤口也灼痛起来。 头陀郝飞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掀去盒盖,里面是一粒龙眼般大小蜡封药九,捏碎蜡皮,顿时清香四溢。 头陀郝飞将药丸纳人何冲口内,顺便点了他的“黑甜穴”,缓缓把他平放在树荫下休息。 收拾妥当,回过头来,却见罗大奇手里正紧握着那只锦盒,目光炯炯,凝重地问道: “郝兄这药九叫什么名称?” 头陀郝飞耸肩笑道:“谁知道,这里多年前一个老和尚送给洒家的,当时我正醉了,忘记问问名称……” 罗天奇正色追问道:“敢问那老和尚是谁?” 头陀郝飞摇头道:“不太清楚,也忘了问……” 一语未毕,罗天奇突然一把扣住郝飞手腕,沉声道:‘“你休再设词掩饰,这药丸,乃是少林寺珍藏至宝‘大檀丹’,天下总共不逾五粒,你从哪里弄来如此珍物?” 头陀郝飞一怔,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大檀小丹,这药丸,确是一个老和尚送给我的,照你说来,那和尚大约是少林寺门下。” 罗天奇道:“少林大檀丹共仅五粒,除掌门方文外,谁也无权私自使用,岂能随意赠人? 头陀郝飞霎了霎眼睛,笑道:“敢情那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的掌门方丈也未可知,可惜我竞忘厂问他的名号来历………” 罗天奇注目沉声道:“郝大师,彼此又属结盟手足,希望你不要心存戏谑,小弟早已疑心你真人不露像,绝非黑道中人! 头陀郝飞摇手笑道:“罗老弟,你完全误会了,洒家生性鲁莽,那年与老狂和尚邂逅,确是意外,当时我喝得半醉,经过一处荒野,巧遇那老和尚正跟三名貌陋番僧激战,一则因不忿那些番僧三个打一个,二则也回汉夷异种,因而生出同仇之念,便拔刀协助那老和尚动手,一场恶战,三名番僧是败走了,洒家却被击中一掌,内腑受了些伤,老和尚替我检视伤势,因而赠我一粒药丸,并且嘱咐说:‘此药功能疗毒生肌,十分珍贵,感念义行,故以相赠,倘若你内腑伤势加重,服下此丸立可痊,否则,就请珍藏着留待另赠有缘吧!老和尚说完,径自去了,后来我伤势慢慢的复原,就一直没有服用这粒药九,才保留了下来。” 罗天奇听了,嗒然若笑,沉默良久,只得讪讪松手,淡然笑道:“这么说,或许是我误会了。”口里说着,却把那只空盒小心翼翼收人怀里。 三人在林中守护着何冲,轮换调息戒备,由晨至午,何冲仍沉睡未醒,第二批人马桑琼等四骑却已赶到。 桑琼大略问了混战经过,剑眉微皱,说道:“我原意本欲先夺回刀剑,然后大举进剿魔宫,如今既已揭破,只有提前一战,据你们看,百丈峰魔宫中,以谁的武功最高?” 罗天奇答道:“单论功力,追魂郎中马文魁算得上一个劲敌,而路贞贞与司马青臣又在马文魁之上,尤其那路贞贞有凤刀在手,为人也颇机警,最不可轻敌,其余魔官武土人数虽多,倒不必顾忌。” 桑琼点点头道:“既如此,由我亲自对付那路贞贞,天奇负责迎敌司马青臣,葛森缠住马文魁,梁氏兄弟与麦姑娘截杀魔官武士,由郝飞守护何冲及准备接应,大家调息半日,人夜开始登山。” 分派定当,众人皆无异议,唯独麦佳凤不肯,笑道:“桑大哥,我跟你换一换好吗?” 桑琼知她不服路贞贞,有意要单独斗斗魔女,便道:“麦!”娘武功自足制服魔女,但凤刀现在她手中,你却以独门刀法见长,纵有龙剑,亦难发挥全力。” 麦佳凤黛眉一挑,说道:“那魔女也不熟悉刀法,她能使用凤刀,我就不能用龙剑么?” 桑琼道:“舍剑用刀,正是她的短处,你又何必跟她一样舍优就劣呢?” 麦佳凤笑道:“俗话说,男不与女斗,桑大哥又何必跟我争功?” 桑琼被她说得笑了起来,道:“愚凡是担心你兵刃不趁手,不能发挥全力,既然你一定要斗魔女,愚兄就让给你吧!说着把龙剑递了过去。 麦佳凤拍了拍腰际刀鞘,道:“我这柄淬钢缅刀,虽非神兵,也不是凡品,龙剑仍归你自用,今夜我就用自己的缅刀,叫那贱人试试太阳谷红袖刀诀的历害。” 桑琼道:“风刀乃是千古神兵,只怕” 麦佳风傲笑道:“放心吧!我自有破她的方法,一定替桑大哥把风刀夺回来,说不定连人也一并擒住送给大哥!” 桑琼俊脸绯红,忙喝道:“别胡说……” 霹雳神葛森一本正经接口道:“说真的,那姓路的女娃儿倒是长得挺俏,只是,她出身不正,帮主不会要她,若是麦姑娘那就不一样了。” 麦佳风粉脸儿登时飞上两朵红云,低啐道:“去你的,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 众人一阵哄笑,都忘了强敌当前,恶战在即。 大伙儿在林子里凋息蓄锐,黄昏时,饱餐干粮,将马匹和何冲交给头陀郝飞看守,然后分路登山。 桑琼把出动的人分为明暗两批,由罗天奇率领霹雳神葛森和梁氏双煞循山道硬闯前宫。 自己则和麦佳风抄捷径,除暗桩,直扑后园截战勾魂仙娘路贞贞并救援鬼偷邢彬。 一行虽仅男女六人,但人人战志高昂,精神抖擞,由山下动身,迅若轻烟,不消一个时辰,已越过半山,逼近峰顶。 然而,一路行来,沿途却没有发现魔宫设置的桩卡,整个百丈峰竟似空山,长躯直人,毫无滞阻。 这情形大出桑琼意外,在抵达魔宫近处时,不得不临敌改变计划,急急约住众人,先行审度可能的变化。 从山道口望上去,峰顶魔宫灯火寂灭,一片漆黑,宫前栅门敞开,看不见一个守卫的武士,栅门距离魔宫石阶,约有十余丈宽一块空场,场中竖立着一根长杆,杆顶却倒吊着一个反穿白色皮祆的人。 待看清楚那人身貌,大伙儿莫不气愤填膺,为什么?因为倒吊高杆上的,竟是鬼偷邢彬。 霹雳神葛森切齿出声,咒骂道:“奶奶的熊,简直他妈的欺人太甚了!”呛地拔出金背砍山刀,便想飞身冲上去。 罗天奇探手拦住,低喝道:“耐住些,魔崽子们如此安排,必有诡计。” 葛森激动地道:“管他计不计,咱们总不能眼看老偷儿受辱不救,你们不敢去,掩去解他下来。” 说着,用力挣脱了罗天奇,又欲扑向空场。 桑琼沉声喝道:“未得我令谕,谁敢擅自踏入栅门,定予重惩! 霹雳神葛森怔了怔,停住脚步,却忿忿地道:“咱们若站在木栅外,一夜也进不了魔宫,倒不如别来的好!” 桑琼不予理会,转问罗天奇道:“你自忖凭一日真气,能小能越过十丈距离?” 罗天奇点头道:“十丈之内,尚能办到。” 桑琼道:“假如带着一个人呢?” 罗天奇没沉吟了一下,道:“那就越不过七丈以外了。” 桑琼又道:“如要你由栅门蹑空掠过广场,从杆上解下邢彬,不沾地,不换气,再退回栅外你自忖如何? 罗天奇摇头道:“小弟自知不行。” 桑琼微微一笑,转注葛森道:“你呢?” 霹雳神葛森一愣,张口无法回答。 桑琼冷笑道:“功力不足,切忌逞强躁进,这场中很明显埋有火雷炸药,一触即爆,你若粗心大意闯进去,平白送命事小,连邢彬也累害炸死,问心何安?” 霹雳神葛森郝然低头,道:“求帮主赐宥,属下只急救人,竟没有想到这些。” 桑琼低叱道:“浮躁鲁莽,最能误事,还不随大伙儿退后五丈,觅地隐蔽,慎防爆炸飞硝,救人的事,我自会解决。” 葛森满脸羞惭,默默跟随罗大奇等退开数文,各自隐住身形,静观桑琼施为。 桑琼缓步行至栅门日,凝日俄顷,轻轻撤出‘飞龙剑”,转藏在财后,深吸一口真气,双脚微顿,飞身而起。 他腾升徐而不疾,身体离地不过丈余,乍看起来,好像是御剑飞腾,冉冉向场中木杆掠去。 及至将近杆前,只见他猛一长身,突然斜斜疾拔一丈左右,肘间一转,剑芒间缩,立将木杆斩断。 杆顶鬼偷邢彬倒摔下来,被桑琼及时探手凌空接住,上身向后微仰,脚尖反点断杆,人已倒飞退回。 一往一返,空中变式,斩杆,接人,全凭一口真气完成,只一转瞬间,已将鬼偷邢彬带过空场,平安落在木栅门外,当真是鸦雀无声,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目睹神功,情不自禁发出一片欢呼。 就在这时候,魔宫中突然钟声悠鸣,刹那间,全宫灯火通明,宫门冉冉启开。 火光下,数十名佩剑武士分两列雁行而出,追魂郎中马文魁和司马青臣各捧兵刃,左右分立,正中是四名青衣侍女,簇拥着一身红衣的勾魂仙娘路贞贞缓步走了出来。 那路贞贞浑身上下一片深红,头束红色丝巾,脚着红色鹿皮小蛮靴,红色剑袄,红色短裙,肩头剑穗轻扬,怀中则斜抱着那柄“舞风刀”,被火光一映,越发显得明眸皓齿,凝肤赛雪,非但艳光照人,更带着几分俏皮而刁蛮的味儿。 山道口众人都瞧得呆了,连从不服人的麦佳凤,也不期从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暗道: “如此美人竟沦为邪魔,可惜!可惜! 路贞贞在宫门前抱刀微倾娇躯,嫣然道:“蹑空断杆救人,目睹神技,仰慕无已,想来阁下一定是卧龙庄主桑少侠片 桑琼已经检视过鬼偷邢彬,并无外伤,只是穴道受制,便替他拂断绳索,解开穴道,然后拱手答礼道:“不敢,在下正是东庄桑琼,血肉之躯,难挡火雷炸药,迫得只好献献丑了。” 路贞贞微笑道:“桑少侠聪明绝世,区区设置,自然难逃法眼,本宫早知难不倒桑少侠,场中虽埋设引药,并无雷火,不过是几处焰火,聊表迎迓之意,桑少快不肯自燃引线,本宫权为代劳如何?” 说着,纤手微举,一名魔宫武士立即捧起一块方石,遥遥掷向木杆附近空地上。 石块落地,“轰”然一声,由木杆至栅门之间大约十丈一片空场,立时爆起大蓬烈火,直燃厂盏茶之久方熄,大半个空场都烧成了焦士。 烈火熄灭后,路贞贞黛眉微轩,笑道:“粗劣小技,不值识者一笑,现在桑少使可以放心莅驾人栅一叙了。” 桑琼冷晒一声,领着众人昂然进厂栅门。 所过之处,泥土犹热,空际中硝磺气味尚未散尽,霹雳神葛森这才深悔孟浪,愧怍无比。 桑琼等七人在距宫门三丈外停步,一字儿排开,勾魂仙娘路贞贞也栅搬移前几步,两下里近在咫尺,越发可见那路贞贞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不愧红尘里中绝色。 最难得的是路贞贞艳而不媚,举止雍容谦礼,简直不似出身魔宫的妖女,倒像瑶池降凡的滴仙。 桑琼心里忽然生出无限感慨和怜惜,抱拳道:“深夜惊扰宝山,在下先谢矜全同门之德,姑娘气质超洁,冰雪聪明,在下也不用赘述来意了,自古正邪殊途,热难并存,道长魔消,邪恶之徒终将殒灭,曹克武狂修暴虐,奸毒临世,自食恶果只在迟早之间,姑娘以芝阑之体,屈志附贼,纵得意于目前,难辞罪惩于他日,在下不敏,窃为姑娘不值。” 路贞贞美日深注,淡淡一笑,道:“少侠说论,发人深省,可惜世上尽多伪善之人,欺世盗名,未必强过草莽,俗话说:成则三,败则寇;所谓正邪,端视人为,并非天定,少侠岂能以东庄略负虚誉,便以天下人皆属邪道?” 桑琼轻晒道:“正邪之分,诚非天定,但善恶自在人心,又安能以成败论王寇?” 路贞贞接口道:“人各有志,际遇互异,是非善恶茫无定论,古人亦云:昨日之是,焉知不是今日之非。少侠强以邪字加入,不觉得太武断了些?” 桑琼被她伶牙们肯一番歪理,竞问得难以作答,苦笑了一声,道:“在下不善辩词,自忖语出挚诚,并不敢强人以罪,人间善恶,如冬日饮水,冷暖自知,姑娘既不愿采纳忠言,在下只有得罪了。” 路贞贞扬眉巧笑道:“桑少侠的意思,说理不过,便要诉诸暴力?” 桑琼佛然道:“姑娘错了,计陷东庄,谋夺西堡,火焚南谷,残害北宫,那以奸计和暴力加于别的人,是令师曹克武。” 路贞贞黛眉连掀,道:“但家师肢体受残,忍辱偷生,那又是谁的责任?” 桑琼抗声道:“至少不会是东庄惨死太湖的二十六条冤魂和南谷被残杀焚毙的数百无辜弟子应该负责的。” 路贞贞冷笑道:“这笔账,却记在四大世家份上” 桑琼顿了一顿,强耐怒火,仰面晒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姑娘当知后果。” 路贞贞傲然不惧,应声道:“怨仇纠结,自难善罢,本宫愿以微末之技,与少侠赌上一赌!” 桑琼微诧道:“赌什么?” 路贞贞道:“以你我胜负,赌龙剑凤刀谁属?若是本宫落败,情愿奉还风刀,及解散百丈峰第五分宫;假如桑少侠失手,仅须留下龙剑,任凭离去,少侠可愿意? 桑琼剑眉一挑,刚要回答,身侧麦佳风忽然冷哼一声,截口道:“我反对! 路贞贞微感一怔,美目中闪现出一抹迷惑的笑意:“敢问这位姑娘是” 桑琼为她引介道:“这位姑娘就是岭南太阳谷麦家一风!” 路贞贞和司马青臣以及追魂郎中马文魁同时一震,六道目光,一齐交投在麦佳凤身上。 路贞贞轻“哦”厂一声,随即检衽为礼,含笑道:“荒山何幸,竟得东庄南谷奇英侠女联手光临,看来本宫未能肃客人宫奉茶,实在太失礼了,咱们极愿恭聆麦姑娘有何高见!” 麦佳风冷冷道:“不敢当,你这儿既是曹老魔第五分宫,今夜少不得也叫你屋焚人亡,替太阳谷死难同门偿命。” 路贞贞微笑道:“麦姑娘的意思是以生死决定胜负?” 麦佳凤道:“正是。” 路贞贞傲然道:“这并非难事,只是诸位远来,本宫不欲以众凌寡罢了。” 麦佳凤哼道:“强存弱亡,咱们井没有把区区魔宫放在眼里。” 司马青臣阴声接口道:“漏网之鱼,卖的什么狂,要想找死容易,少爷成全你就是。” 麦佳凤肩头一摇,缅刀呛然出鞘,正待欺身上步,一条人影已抢先而出,沉声道:“姑娘请稍待,在下愿替何冲兄除此淫徒。”原来竞是罗大奇。 霹雳神葛森见大家都抢着动手,莽性又起,哗啦啦抖动金背砍山刀,一指对阵马文魁道:“老贼!咱们也别闲着,大伙儿热闹热闹干一场,谁耐烦文绉绉扯个鸟理! 双方俱都剑拔弩张,眼见又是一场混战,勾魂仙娘路贞贞突然扬眉叱道:“本宫同门一律退后,未得令谕,谁也不准擅自出手。”司马青臣和马文魁齐齐一顿,只得停身却步。 路贞贞将手中凤刀交给一名侍女,纤腰款摆,姗姗直入场中,冷眼对面群雄,扫目傲笑道:“本宫不屑倚众群殴,但凭随身双剑,领教诸位高招,不知哪一位愿意率先赐教/” 桑琼、罗天奇和麦佳凤都欲出手,人家同时举步,又同时顿住,互相望了望,竟然都拿不定该由谁当先,因为路贞贞单人挑战,总不好意思以三对一。 霹雳神葛森见机会难得,一声虎吼,提刀直出,道:“杀鸡何用宰牛刀,臭娘儿,你就先试试俺老葛的金背刀吧!” 声出人到,猛地一招“李逵运斧”,刀环震耳,拆着尖锐的破空声,径向路贞贞当头劈落。 路贞贞闻风辨势;知道这大汉是个粗人,冷冷一晒,连剑也不拔,莲足轻错,业已闪开尺许,双掌交覆阴阳,竟用空手硬夺霹雳神的刀锋。 葛林一刀走空,身形泼风般一转,带过刀头,扫腰、削肩。戳胸、唰唰唰一连又是三刀。 三招刚过,只听路贞贞轻击玉掌,低喝一声:“撤手!”场中金光破空飞射数丈,人影立分。 “叮”然脆鸣,那柄重达八十斤的金背砍山刀掉落地面,竟已齐柄折为两段,葛森却左手紧捂住右腕,踉跄倒退了七八步,龇牙咧嘴,威风尽失。 桑琼等人都骇然大惊,有的连葛森如何失刀负伤也未看清,有的确然看见路贞贞用右手食二指迅快无匹点中葛森手腕,然后双掌合拍刀身,抛掷空际,但却想不透她怎能赤手空掌,只一拍,便将一柄既厚又重的钢刀拍成了两截? 以葛森的蛮力,仅才三招便遭败绩,大家不得不对路贞贞的武功感到震骇和惊诧。 罗大奇急忙检视葛森手腕,只见腕背现出铜钱般大一块紫色痕印,距离“阳豁”穴不过一分多,显然是路贞贞指下留了余地,否则,葛林一条右手就将废了。 罗天奇向桑琼沉重地望了一眼,彼此都感到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章 纤掌挫群雄 勾魂仙娘路贞贞仍然俏生生挺立场中,漫声道:“还有哪一位朋友愿意赐教?” 云岭双煞梁氏兄弟同发一声冷哼,双双举步而出,并肩直逼近半丈以内,应道:‘咱们况弟焦孟不分,你敢不敢以一敌二? 路贞贞笑道:“二位怎的不撤兵刃?” 老大梁金虎冷冷道:“咱们兄弟人数已占上风,不屑以兵刃取胜,你若担心吃亏,只管亮剑出来。” 路贞贞点头道:“既然二位不用兵刃,本宫也仅用双掌以示公平。” 双煞心意互通,彼此交换了一瞥眼色,同道一声:“有请!’霍地疾分,四臂疾扬,虎虎按出。 这一把原是虚式,双煞精谙合击之道,同时出手,乃是欲逼使路贞贞趋让问避,待她移动了身形,然后加注真力,作迅雷一击。 哪知四掌拍出,路贞贞却不闪不避,纤掌当胸一翻,竟然挥掌同时硬接。 双煞低嘿一声,猛撤招,飞也似旋绕数步,身形忽矮,呼呼各劈两掌,齐向路贞贞下盘攻去。 依双煞心意,这一次不用虚招,可迫她纵起,只要人一离地,闪避就不如地面灵活,那时合全力抢攻上去,势必一击得手。 可是,他们又估计错误了。 路贞贞似乎存心要跟双煞较量掌力,娇躯一转,粉退半曲,仍是刚才同样的分掌准备硬接。 双煞不觉怒起,心念电转道:硬打硬接,难道咱们还惧怕你一个女人家。一念至此,同发暴喝,掌上各加了八成功力,排山倒海般猛劈了过去。 掌力方触,路贞贞忽然一声轻笑,掌势突变,左掌迎着梁金豪的力道,一圈一引,带向右方,右掌却将梁金虎的掌力引向左方。 双掌交替,人已凌空纵起。 梁氏双煞猛然惊党中计,急欲撤掌散力,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蓬”然一声,兄弟两人对拼一掌,全都拿桩不稳,登登登各自倒退了三大步,内腑一阵沸腾,险些摔倒地上。 余劲飞扬,尘土落定,路贞贞已含笑停身在丈余外,娇声说道:“本宫不想乘人之危,二位如欲再战,何妨先行调息片刻。” 双煞既羞且怒,无亲自恨智不及人,只好讪讪退下。 路贞贞五招内连败三名高手,气定神闲,毫无疲惫之状,秀眸斜看桑琼,嫣然又道: “久仰东庄剑术,南谷神刀,不知桑少侠和麦姑娘肯不肯联袂下场,一展玄功?” 此话的确太狂,敢情她连胜两阵,小觑九灵帮无人,居然同时向东庄南谷指名挑战了。 桑琼剑眉陡轩,怒容顿现,麦佳风更是杏眼圆睁,冷哼出声罗天奇急忙沉声道:‘小弟请命先代大哥一阵。” 桑琼摇头道:“不必了,此女自恃武功,目无余子,我得亲自挫挫她的娇气。”说道,倒提龙剑,举步欲出。 罗天奇束气如丝,低声又道:“正因她武功诡异,内力难测,何不让小弟先试出她的底细,纵或不敌,大哥亦可体查敌势。举将她制服,万希大哥以根本为重,暂忍激愤。” 桑琼默然片刻,终于颔首道:“你要多仔细,慎川龙剑三式,体叫她小觑了。” 罗天奇低声应道,掠身而出,脚甫落地,已将长剑撤在手中,遥遥拱手道:“在下罗天奇,九灵帮中走卒,斗胆向姑娘请教几招剑法。” 路贞贞凝目笑道:“罗少侠昨日已初露神功,想必艺出名门,尊意是以生死相搏呢?抑或点到为止?” 罗天奇谦虚地道:“在下自知不是姑娘剑下之敌,们愿点到为止。” 路贞贞笑了笑,轻探玉臂,从肩后撤出双剑,侧身一礼,道:“本宫身为主人,罗少侠请先赐招!” 罗无奇见她怀抱双剑,却将剑柄合律在掌心,既未挽决,脚下亦无方位,乍看起来,十足像个门外汉,不禁纳闷,心道:此女身怀绝技,英华蕴而不显,若非意存诱敌,必然出手便是诡异煞招,我倒不可大意卜她的当 暗暗打定主意,决心以静待动,当下剑藏肘后,左手剑决一搭,也还了一礼,笑道: “强宾不压主,还是姑娘请先吧! 路贞贞颇意外,脸上笑容忽敛,霎了霎眼,道:“彼此份属仇敌,罗少使何须如此多礼?” 罗天奇道:“兵戎未见,礼义为先,何况在下志在请教,并非舍生赌命。” 路贞贞语塞,目光流转,忽然笑道:“既然罗少侠不肯先出手,本宫就失礼了。” 语毕莲足微顿,手中双剑竟向空抛起。 那两柄原是一正一反,阳阴相扣,此时脱手飞出,却自行分开一尺左右,剑身凌空折转,变成了柄上镝下。 路贞贞两手一探,闪电般一把抄住剑柄,亦是反握之势,柄端反碰,发出‘丁丁”地一声轻响,低喝道:“罗少侠接招!” 喝声方才出口,剑芒一绕,业已直逼而_卜,左手剑横斩腰胁,右手剑斜挂颈胸,一招二式,快得无法形容。 桑琼一见她出手剑招,心头猛地一震,骇然忖道:“奇怪!这两式分明与天寿宫独门剑法“旋风十三式”有些相象,所不同的只是招式反用和双招并使,难道魔宫武技与天寿宫有何关系? 这念头电掣般在他脑中闪过,未及深思,场中罗天奇已临险境,招架滞阻,一连变换了三四种招式,才将路贞贞首攻一招躲开,但是,罗天奇却并未使用龙剑三式。 桑琼凝神观战,只见路贞贞双剑盘旋,迅如飘风,每一出手,莫不凌历绝伦,而剑招竟越看越与北宫剑法近似,尤其单剑出手时,除了剑身倒反这一点不同,简直和“旋风十三式”如出一辙,叫人难以分辨。 而罗天奇一直只守不攻,节节败退,始终不肯施展“龙剑三式”,亦令人十分费解。 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路贞贞几乎占去绝对的优势,直逼得罗天奇绕场问避,转眼已抢攻近十招。 突然,路贞贞剑势又变,两柄剑此伸彼缩,连环出手,所用招引,又变得跟“旋风十三式”毫不相同,招招诡异,着着进逼。” 罗天奇勉强又支撑十招左右,眼看就要落败了,蓦地一声清啸,振剑挥出一招“龙腾九霄”。 龙剑三式果然不同凡俗,只这一招出手,路贞贞凌厉剑幕立被荡开,叮叮叮一连三剑互击,光华陡敛。 罗天奇藉势仰身倒射丈余,含笑掠手道:“姑娘剑法神妙,在下几无还手之力,自愿认输,就此告退厂。” 路贞贞美日深注,嫣然一笑道:“罗少侠太客气了,玄功未展,胜负未分,何竞吝于赐教呢?” 笑语问突然一声冷哼,麦佳风已缅刀脱鞘,掠身而出,冷冷接道:“给脸不要脸,你当谁怕了你不成?要打,咱放手斗上三百招,不分胜败不许罢手。” 路贞贞双眉一挑,道:“正想讨教太阳谷名震武林的红袖刀诀。麦姑娘这话,恰合鄙意,请! 说着,微一实裣枉,双剑转藏肘后,议态万千地向麦佳风折腰为礼,娇靥含笑,并无丝毫怒容。 麦佳风倒被她礼让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嘴角一撇,道:“动手就动手,何必多礼!” 话声甫落,霍地一抖缅刀,唰唰唰!振腕虚劈三刀。 刀光绕体而生,连绵三招一气呵成,只见寒芒耀目,恍如平空幻起一匝彩环,四周砂石飞舞,广达丈余。 等到飞砂沉落,刀光隐去,两人立身处一丈方圆的地上,竟清晰的划出一道圆形刀痕。 麦佳风傲然冷笑道:“既作殊死之战,未见真章前,谁也别停手,咱们俩以地上刀痕为界,脚下不得超逾这一丈范围,否则,就算输了。” 路贞贞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麦姑娘的意思是,要咱们在这一丈方圆内分个生死存亡才罢?” 麦佳凤道:“正是。” 路贞贞笑道:“那么,谁若踏出线外,又当如何自处?” 麦佳凤应声道:“当场自绝,陈尸阵前。” 这八个字一出口,不但司马青臣等人吃了一惊,连桑琼也骇然暗震,罗天奇不觉脱口叫道:“麦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麦佳凤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沉声道:“不必说了,太阳谷是怎样毁的,今天也叫他们怎么报应,假如我技不如人,宁愿一死追随父兄。” 罗天奇心里一阵惊悸,望望桑琼,只得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桑琼淡淡一笑,举步而出,说道:“若论血仇深恨,卧龙庄毁庄在先,这场殊死之战,理应由我先解决才对。” 麦佳风激动地道:“桑大哥,你答应不跟我争的,难道忘了?” 桑琼含笑道:“没有,但你也答应过,此来百丈峰,须听从我的凋度,对吗? 麦佳凤一怔,道:“我并没有不听调度呀?” 桑琼道:“好!现在我如插口说一句话,你可愿听? 麦佳凤想了想,道:“只要你不跟我争光就行!” 桑琼微笑道:“我决不是争先,只是要你把这场生死之战,暂时延后一天,等到明日再订时地决战。” 麦桂凤愕然道:“为什么?” 桑琼侃侃说道:“既是生死决战,必须在公平合理的情形下,才能分出真正的胜负,今日路姑娘已接连应战过四人,尚未调息,此时决战虽胜不公,咱们更不屑授人话柄,讥笑以车轮战法取胜,所以,不妨暂退下山,改期明日清晨,仍在此地候教,一战决定胜负。” 麦佳风听了,默然沉吟,没有出声。 对面司马青臣却冷笑说道:“何不干脆承认连遭挫败,想藉词遁走,还来得爽气些……” 桑琼充耳不闻,向路贞贞拱手道:“今日之战到此为止,你我各自体兵凋息,约期之前尚盼一本磊落初衷,约束门下,勿存偷袭之念。” 路贞贞嫣然道:“这个尽管放心,本宫必然尽撤桩卡,恭候明日侠驾重临。 说完,纤手微摆,抱剑一礼,率领着魔宫武士退回宫门,刹时尽去。 麦佳凤无奈还刀人鞘,目注宫门,好半晌,才低头随着桑琼等退下了百丈锋。 大伙儿仍在峰下密林中顿住,似乎都有些垂头丧气,尤其霹雳神葛森,刀折人伤,满肚子闷气无处发泄,豹目含忿,长吁不已。 九灵帮自从建帮以来,可说从未遭遇过像今天这样的挫折,被被路贞贞单人双剑,连败帮中四名高手,这话如果传扬江湖,九帮还拿什么脸闻名立方?偏偏桑琼又忍气吞声,下令撤退,委实令人费解。 葛森等人越想越窝囊,碍于帮规严峻,又不能反对,自然希望由表佳凤出面,好好向桑琼追问个所以然,可是,麦佳凤却也闷不作声,以至气氛更显得沉闷。 桑琼虽有感觉,只作不知,一面令众人凋息裹伤,一面将鬼偷邢彬唤去一旁,低声询问盗剑经过。 这时候,何冲也清醒过来,内毒清尽,起身向桑琼见礼请罪,自承升巧反拙,失去凤刀,更险些累陷鬼偷。 桑琼含笑安慰了一遍,待大伙儿全都凋息完毕,用过干粮,然后集众计议第二天的行动步骤。 大家环绕席地而坐,全都默默不愿开口,实则心里都对明日之战抱着吉凶难测的沉重之感,人人扪心自问,谁也没有把握胜得了勾魂仙娘路贞贞。 桑琼朗目环顾,不禁微笑道:“本帮仓促创立,豪壮有余,坚毅则不足,今日之事,诸位初逢强敌,面临考验,果然弱点暴露无遗,其实,魔宫高手,也仅只三数人而已,鼓勇一战,破之甚易,何须如此担优。” 话声微顿,接着又道:“诸位一定要问,既然一战可胜,为什么又临敌撤退,不让大家放手一搏呢?我这样做,共有四点原因,其一,是顾忌各位兄弟新遭挫败,锐气受损;其二,是彼众我寡,混战于我无益,纵能获胜,定将多伤无辜,魔宫罪魁不外数人,非万不得已,应尽可能少造杀孽;其三,乃是藉以骄敌,使彼不备,方可一鼓而下;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欲求用兵上策,期能不战而破魔宫,去彼羽毛,增我臂助,这才不失咱们侠义本色和目的。” 说到这里,神色渐渐凝重,再度缓缓扫视众人一遍,才继续说道:“勾魂仙娘路贞贞虽然侧身魔党,决不是邪道中人,若论气质心控或武功,更非寻常女子可及,似此列帼奇葩,倘以威相逼,徒使坚心附魔,永堕邪路,未免可惜,况彼武功已臻上乘,力敌不如智取,假如能使她弃暗投明,为我所用,岂不比径勇一战更有意义……” 麦佳民听得火起,没等桑琼把话说完,冷冷接道:“啊原来是这样,才逼着我改期的呀!” 桑琼笑了笑,道:“不错,但也是为了你…” 麦佳凤冷笑道:“为我什么?” 桑琼道:“路贞贞武学十分庞杂,你要胜她,势非容易,如果两败俱伤,那就更不合算了。 罗天奇接着也道:“大哥所见极是,当时小弟讨令出战,便暗存试探之意,所以,开始一直没有施展龙剑三式,从她剑术造诣看来,其武学竟博杂难测,好像精请多种名门剑法…” 麦佳凤黛眉陡扬,截口道:“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未必胜得了她,怕我求荣反辱,替大伙儿挫了锐气!” 桑琼忙道:“咱们决无此意,只是心存怜才之念,希望你不要一怒伤了她,须知南谷血仇,并没有她参与” 这真是越描越黑,麦佳风气得秀眸含泪,突然拂袖站起身来,委屈地抿了抿嘴,大声道:“怜才?怜个鬼的才,为什么不爽快说是怜香惜玉?那贱人长得美,把你们这些自命英雄的男人迷住了!竟帮着那贱人,反来欺侮我! 桑琼见她脸都气白了,连忙柔声劝慰道:“凤妹妹,你完全误解愚兄了,愚兄句句实言,决非为色所迷,更不会帮助外人来欺侮你的! 麦佳凤泪珠儿籁籁而落,一顿莲足,扭身便走。 罗天奇急急拦住问道:“麦姑娘,你要到哪儿去?” 麦佳凤用力一摔罗袖,掩面哭道:“别管我,闪开!冲过罗天奇,飞步奔向林中去了。 桑琼忙向鬼偷邢彬使个眼色,轻声道:“远远跟着她,别让她离开这片林子。”鬼偷邢彬点点头,忽忽而去。 过了片刻,邢彬才含笑返回,耸肩道:“不要紧,她并未去远,只在林边小溪畔生气,把石头一块一块向水里掷,姑娘家心眼儿窄,帮主去好言劝她几句,就没事了。” 桑琼若笑道:“确实也怪我说话大梗直了些,她心性高傲,又新遭毁家之痛,自然把魔宫门下恨人骨髓。” 何冲肃容说道:“帮主的话也没有说错,那路贞贞心智武功,件件超人,在魔宫中可算得出类拔革,最难得是出污泥而不染,每敢仗义执言,面斥同门师兄辈,以至才被人怂恿曹克武,将她派来执掌第五分宫。” 桑琼问道:“依你所见,若用道义相召,她会不会弃暗投明呢?” 何冲沉吟良久,摇摇头道:“这却难以预测,路贞贞虽不屑与同门师兄辈合污,惟自幼得曹老魔钟爱,几乎视同亲生女儿,要她叛师归降,只怕不太容易。” 桑琼道:“假如咱们以大义感化她,让她广解置身魔党决无善终,或订能使她心动。” 何冲仍然摇头道:“她不是不明白大义所在,无奈师徒情深,未必愿意舍弃养育恩人。” 桑琼诧道:“曹老魔十她有恩?” 何冲道:“是的。听说路贞贞本是一名弃婴,尚在襁褓时,就被生身父母遗弃路旁,适巧曹老魔经过,将她收养成人,又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囚在路旁抬得,所以取姓为路,实则无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姓氏…… 桑琼听了这番话,不觉剑眉深锁,默然无语。 罗天奇献策道:‘咱门明晨赶约,个妨先以威势相逼,先挫挫她的骄气,使她知道武功不足仗恃,然后对她故示优宠,以离间她和司马吉臣师兄妹之间的感情,等到他们猜疑已生,司马青臣必然会暗中呈报老魔,只要能挑起老魔对她的疑心,不冉对她宠信,路贞贞失意之下,无路可走,那时咱们再以人义感召,不难使她弃暗投明。” 桑琼摇摇头道:“威逼离间之事,岂是我辈侠义中人能做的。” 罗天奇道:“遇特殊事故,用权宜之策,昔日诸葛武侯收降姜维,也是运用这个方法,先断其退路,绝其奥援,使他孤立无助,存身无地,方能被我所用……”桑琼摆手道:“我以诚待人,不拟使用权术,何况她本是可怜孤女,焉能忍心相逼?此计再好,也不可行。” 罗天奇义道:“大哥既然怜才生悯,那路贞贞与曹老魔关系又不比平常,似此怎能夺回凤刀,摧毁魔宫?” 何冲接着也道:“罗兄之对未尝不可一试,帮上倘若应允,在下愿冒险潜往后宫,向路贞贞面致帮土怜才之意。” 鬼偷邢彬道:“对!要行离间计,正好由何老弟出面,咱们不是还捉了她两头雪狒臧在山上吗?你就借口送回雪狒,私下与路贞贞见面,风声传到司马青臣耳中,必起疑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几乎都赞同运用罗天奇的离间计,桑琼却独排众议,毅然道:“路贞贞不是寻常女子,必须使她心悦诚服归降,方能为我所用,诸位不必再说了,容我冷静地想一想。” 罗天寿等不便坚持,只得暂时散主,各自觅地休息,桑琼低头徘徊,苦思许久,仍元善策,于是信步穿出密林,来寻麦佳凤。 这时约当正午,但大际彤云密布,仿佛要下雨的样一厂,山路林间,极为阴暗,呼号的寒风,使人感到阵阵凉意。 桑琼缓步出林,来到小溪边,四下一张望,溪边却不见表佳凤的影子,低唤儿声,亦无回应。 当时心头一震,急忙招呼众人分头寻找,沿溪搜索,绍果都毫无所见,再查问守护马匹的头陀郝飞,全部坐马俱在,并不缺少。 桑琼大感诧异,详细询问鬼偷邢彬,才在麦佳风曾经逗留的溪畔沙地上,发现许多重叠零乱的字迹,都是“妖女路贞贞”五个字。 那些字迹有的被鞋印践踏得模糊不清,有的被加上几条叉纹,显见麦作凤在写这些名字时,心中必然充满了忿恨和杀机。 桑琼骇然道:“看来她一定私自登山去寻路贞贞较量了。” 罗天奇忙道:“咱们跟路贞贞有约,体兵期内不得偷袭,现在又在白昼,如果麦姑娘真的挟怒上山,不但危险,更会被路贞贞误会咱们不够磊落,这却如何是好呢?” 桑琼略一沉吟,道:“她离去已久,追阻不及,如今只有我亲自登山,试试还能劝她罢手不能! 罗天奇道:“即如此,索性大伙儿一同去,只当把约期提前,放手决一胜负。” 桑琼道:“不必,大丈夫言出如山,不可自毁诺言,麦姑娘违约登山,其屈在我,应该由我去阻止,你们仍照原订计划,不得擅自离开山脚,一切等我回来以后再说。” 何冲奋然道:“帮主不谙地形,何某请今充当向导。” 桑琼摇头道:“你毒伤初愈,不宜劳累,邢彬随我去一趟吧,为示坦诚并无恶意,我们两人都别携乱带兵刃。” 说着,果然解下飞龙剑,交给了罗天奇。 罗天奇劝道:“大哥乃一帮之主,徒手登山,如有变故岂不太涉险了?” 桑琼笑道:“不妨,我自忖足可护身,再说,路贞贞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 于是,赤手空拳和鬼偷邢彬迈步登上了百丈峰。 两人刚离山脚,一声闪雷,大雨已倾盆而下,雨雾水花,几乎遮断了视界。 鬼偷邢彬问道:“帮主,咱们是明访还是暗探? 桑琼毅然答道:“咱们既无恶意,自然是明访为佳,但为了赶得及拦阻麦姑娘,最好抄取捷径。” 鬼偷邢彬道:“麦姑娘如果真欲寻路贞贞较量,必往后宫,那儿才是路贞贞居住的地方。” 桑琼应声道:“那么咱们也径往后宫,休再延迟。”老偷儿点点头,当先领路,冒雨向后山掠登。 他们只顾着急于追拦麦佳风,却忽略了麦佳凤根本不熟谙百丈峰魔官形势,更不知道前宫后宫的分别。 麦佳凤心里不满桑琼对路贞贞的赞誉,一怒之下,挟忿登山,决心找路贞贞分个胜负,她所走的,仍是昨夜那条大路,沿途未遇阻碍,也没有发现魔宫桩卡,毫无困难的抵达宫门前!”场。 这时候,还只有己牌辰光,天际彤云虽浓,尚未下雨,魔宫宫门前,仅有四名执戟武士守望。 麦佳风昂然直抵门首,怒目喝道:“要命的从速报与路贞贞,叫她来跟姑娘分个强存弱死,否则,休怪姑娘杀进门来,玉石俱毁。” 守门武士见她满脸煞气,独自登山挑战,都不禁惊咤万分,立即飞报人宫。 适巧此时路贞贞已返后国休息,前宫只有追魂郎中马文魁和司马青臣,执勤武士如飞呈报进来,马文魁顿吃一惊,愤然道:“那桑琼不是约定明晨决战的么?宫主还说他不会爽约,下令撤回全山桩卡,谁知那小辈竞然趁虚而入,又到宫前战来了司马青臣冷笑接道:“姓桑的本是无信匹夫,偏偏四帅妹会相信他的鬼话,把他当作了绝世英雄。” 马文魁急道:“事既生变,应即呜钟飞报宫主,快去!” “且慢!”司马青臣突然截口拦住,向呈报武士问道:“你们看清楚了?来的只有那姓麦的丫头一个人?” 武士答道:“的确只见姓麦的丫头一人,而且,她指名要宫主出去应战,口口声声要跟宫主分个生死存亡。” 马文魁道:“这可能是桑琼的诡计,故意由麦佳凤单独出面,诱咱们出去,以便声东击西。” 司马青臣阴森一笑,道:“小弟也颇有同感,所以,咱们不必惊师动众,反堕圈套,不如暗中下令全宫戒备,先别让师妹知道,你我二人抢制先机,出去把麦家丫头擒住了再说。” 马义魁沉吟道:“这等大事,假如不先陈明宫主,只怕……” 司马青臣不悦道:“马兄何必这般拘谨,小弟虽是客位,难道连这点主也作不了么? 马文魁忙道:“少侠休要误会,论关系,少使与宫主足师兄妹,自然作得主,但宫主的脾气十分刚烈,咱们未得令论,擅自出战,必然使她不快……” 司马青臣晒道:“事出意外,为什么不能权宜应变,何况,这是桑琼自己先毁约,并非咱们下山去找他,马兄未免大胆小多虑了,纵然师妹责怪,还有小弟承担呢! 马文魁连忙笑道:“既然少使有意,老朽自当追随左右,但是,麦佳凤武功不错,少侠千万不可大意失手。” 司马青臣阴笑道:“双拳难敌四手,届时马兄与小弟联袂并肩,还怕敌不过麦家丫头。 两人密议定当,双双结束,飞步迎出宫门外。 麦佳凤正感不耐,忽见马文魁和司马吉臣并肩而出,不觉怒道:“路贞贞因何不见?” 司马青臣抖开逍遥白骨扇,摇了两摇,轻蔑地道:“你不过是太阳谷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路师妹身为分宫宫主,岂屑与你见面,故嘱本宫首席马护法擒你人宫,惩治你们这批食言无信的小辈。” 麦佳凤怒目双挑,娇叱道:“这话真是路贞贞那贱人说的? 司马青臣道:”‘谁还骗你不成。” 麦桂凤仰面冷笑,杀机毕现,哺哺道:“好一个心性气质超人的巾帼奇葩,看来我登门求战,竟是抬举你了。” 目光遽落,缓缓在马文魁和司马青臣脸上扫过,切齿又道:“姑娘满身血仇深恨,虽屠尽全宫魔党,难消心中怒火,今天就叫你们尝尝麦家太阳神刀的厉害!” 声落时,玉腕疾探,呛然一声,缅刀已撤取出鞘。 马文魁慌忙解下软鞭,倒退一步,沉声道:“丫头休想撒野话犹未毕,麦佳风已双手捧刀过顶,一声娇叱,刀光疾卷而至。 南谷红袖刀诀最擅快攻,寒光乍现,刀锋已距马文魁头不及四寸,马文魁心头猛震,顾不得把话说完,急忙缩颈滑步横移,踉跄颠出数步,竟连挥鞭格拒也来不及。 堪堪避开了第一招,麦佳凤蓦地欺上一大步,刀身忽转,电击般变劈为削,唰唰唰连挥三刀。 三刀连环,一气呵成,一招快似一招,只见刀光闪烁如雪片飞舞,追魂郎中马文魁措手不及,登时陷在层层刀光之中。 司马青臣看得暗惊不已,“唰!地一收逍遥白骨扇,扇柄遥指,低喝道:“打!” 麦佳凤连头也没回,缅刀反扫,谁知却迎了个空。 追魂郎中马文魁得此空隙,才算缓过一日气来,展开软鞭紧护全身,脚下仍不住地向后倒退。 麦佳风怒喝道:“诡诈匹夫,不要走,也接姑娘几招!’遽而弃了马文魁,挥刀直扑向司马青臣。 司马青臣冷笑一声,扇掌兼施,硬接了三招,忽然抽身退出,追魂郎中马文魁又接上动手,免强应付几招,也仰身掠退,由司马青臣接替。 两人你进我退,使用车轮战法,一接即走,麦佳风虽不惧怕,终嫌顾此失彼,空有一身绝技,无从施展。 互换了三四次照面,麦桂凤已被激得怒火腾腾,一声清啸,刀法顿时加快一倍,狂风暴雨般卷向马文魁。 马文魁功力略逊司马青臣,奋力支撑了数招,刚待抽身,却不料麦佳风已动了杀机,低喝声:“着!”缅刀竟脱手飞掷而出。 司马吉臣战阻不及,忙叫道:“马兄小心-” 马文魁骇然挥鞭回扫,竟未能将缅刀格落,刀光破空疾射,贴着左肩肿掠过,衣破,肉绽,鲜血崩现,当时被切开两寸多深一道创日,连肿骨也险些折断了。 马文魁疼得龇牙咧嘴,痛哼出声,身形一个踉跄,冲出六七步。 麦佳凤身随刀进,抖手一掌,劈向马文魁背心。 这时,马文魁业已重伤,哪儿还能闪躲得开,司马青臣又在麦佳风身后,眼睁睁看着马文魁被一掌震飞丈余远,大口淤血喷洒遍地,惊怒交集,右手拇指二指用力一拧扇柄,振臂扬处,三十六根淬毒白骨也向麦佳凤飞射了过去。 麦佳凤掌震马文魁,正俯身拾取缅刀,天际适巧响起一声霹雳,倾盆在接踵亦至。 那一声雷响,恰好掩去了淬毒扇骨的破空声音,等到麦佳凤发觉后挥刀飞扫,虽将扇骨砸落大半,左腿和小腹上,已被两枚淬毒扇骨射中。 麦佳凤感觉伤处麻而不疼,就知道扇骨上附有剧毒,心里又急又恨,咬牙自行点闭了右腿穴道,闭住一口真气,缓缓把腿上扇骨拔了出来——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一章 红粉怜红粉 她深知淬毒暗器不能遽以拔出,否则,毒性散发更快,但腿部穴道尚可封闭,另一根射中小腹的扇骨,却因距丹田太近,事实上无法闭穴拔取,只有凭一口真气,硬生生将毒性逼聚在伤处,不使它涣散开去。 麦佳凤一手用刀拄地,一手拔出腿部扇骨,倾盆暴雨,湿透罗衫,起出扇骨,人已支撑不住,蓬然跌坐在泥泞污水中默默运功逼毒。 闪雷声声,大雨如注,广场上积水成溪,泥浆,血水,混杂成一幅可怕的图案。 司马青臣冒雨屹立在距离麦佳凤丈余外,却不敢欺近身边,只远远冷笑道:“麦丫头,不用枉费力气了,司马太爷白骨扇根根淬毒,大罗神仙也难化解,我倒看你还有什么威风。” 麦佳风瞑目垂首跌坐,不声不响,一任司马青臣冷嘲热讽,只不回答。 司马青臣虽自信淬毒百骨扇不致失灵,但因见麦佳风缅刀在手,跌坐不倒,故尔惮忌不敢近身。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麦佳凤突然一松手,弃了缅刀,身子晃了几晃,终于倒卧在泥水中。司马青臣这才轻吁一声,阴笑道:“姓麦的丫头,你也有今天?太爷还舍不得你死呢,且留着你销魂几夜再说。” 一面志得意满,一面飞身掠到麦佳凤身边,俯腰探手,便想将人抱起。 谁知当他堪培触及地上桥躯,麦什凤突然拧腰翻转,探于一送,手中淬毒扇骨已刺进司马青臣左胸。 司马青臣一声闷哼,振臂将麦桂凤摔跌在泥泞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自则以手按胸。踉跄退出七八步。 麦佳凤遍体泥污,早已不成人影,但她仍旧强自己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切齿骂道: “无耻匹夭,你也有上当的时候………”话犹未毕,真气已散,复又昏厥倒地。 司马青臣紧按左胸伤口,双目几乎喷火,那根淬毒扇骨深深插入他胸腔,业已伤及内腑,他不敢开口,也不敢立即拔出扇骨,匆匆取出囊中解药吞服一粒,喘息片刻,才踏着泥泞欺近昏迷的麦桂凤,缓缓举起右掌,咒骂道:“好辣子的丫头,太爷本有怜香惜花之心,无奈你注定横死贱毙命,别怨太爷要下毒手了。” 掌势甫欲沉落,突闻身后传来一声娇叱:“住手! 司马青臣霍地旋身,登时驻然一震,原来宫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四名侍女分撑雨具簇拥着勾魂仙娘路贞贞,正面罩寒霜站立在广场边。 再看宫门前,那四名轮值武士都被捆绑,一字儿跪在雨地里,个个垂头不语。 司马吉臣连忙推下笑脸,支吾道:“师妹来得正好,这姓麦的丫头毁约问山,马护法已遭毒手,愚兄也几乎送命,师妹你? 路贞贞冷冷截口道:“我眼睛没有瞎,自己看得见。” 司马吉臣自知理屈,忙又笑道:“愚兄原待先告诉师妹的,都是马护法邀功心切,不肯通报,以致……” 路贞贞冷哼道:‘谢谢,我这个分宫主位卑职微,师兄哪会放在眼里,尽可独断独行,纵有事,也能一力承担,是吗!” 司马青臣尴尬笑道:“师妹错怪愚兄了……” 路贞贞脸色一沉,道:“我哪有胆量责怪师兄,错的该是师父,他老人家当初应该委派我和师兄来做这第五分宫宫主才对,现在贬我另委也还不迟,咱们可以立即下令关闭第五分宫,我和师兄同返祁连,当面陈请师父决断。” 司马吉臣深悉路贞贞秉性刚烈,说得出做得到,惹翻了她的性子,连师父也奈何她不得,于是,赧然低下了头,呐呐道:“确是愚兄不该贪功妄为,擅作主张” 路贞贞厉叱道:“这岂仅擅作主张,逾权越份,师兄欲将我这分宫宫主置于何地?今后全宫上下数百人,由谁来统御? 司马吉臣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惶然道:“愚兄知罪,甘愿领受师妹责罚。” 路贞贞哼道:“我哪有资格责罚帅兄,但师父既委我掌管此宫,职位一日未除,我就得替他老人家维护一日威信号令。” 说着,黛眉微挑,扬声喝道:“把那四个胆大妄为,隐事不报的东西拖过来。” 侍女们连忙传呼,四名佩刀大汉立即将宫门前轮值武士提押到广场上,面向西方跪下。 路贞贞叱问道:“你们四人轮值守护宫门,外敌登门挑战,因何不鸣钟报警?” 四名武士齐声道:“属下等已飞报入宫,是司马少侠和马护法不许鸣钟,属下等只得遵令而行-一” 路贞贞怒喝道:“大胆!你等身为本分宫辖下,怎敢不依本宫规章,马护法职掌昌化分堂,无权号令本宫,司马少侠更居客 位,你等藐视宫章,尚欲巧词脱卸,罪难宽赦。来呀!就地斩决,枭首号令全宫。” 此令一出,四名武士脸色大变,齐齐叩头求饶。 司马吉臣好生为难,低声求告道:“请师妹留情超生,这事原不能怪他们……” 路贞贞佛然道:“师兄又想替我作主了? 司马青臣凄声道:“愚兄不敢,只求师妹念在马护法惨死,愚兄亦负伤,也算遭了报应,就饶了他们死罪吧!” 路贞贞冷冷一笑,道:“既然师兄替他们求情,我就从宽发落。” 回头叱道:“姑念初犯,各削一耳,摘去武士徽,贬入厨房充任什役,永不晋升。” 一声令下,钢刀出鞘,果然将四名武士各削去一只耳朵,松绑驱回宫内,大雨淋漓,地上血水斑斑,触目惊心。 司马青臣脸上无光,讪讪地正要转身退去,路贞贞突又沉声道:“请师兄留下解毒药。” 司马青臣虽然不愿,却不敢表示出来,只得默默掏出解药瓶,递给了路贞贞。 路贞贞顺手交给一名侍女,拂袖入宫而去,留下两名侍女合力抬起麦佳风,径往后宫去了。 司马青臣长叹一声,亲自冒雨拾取扇骨,返回宾馆,不多久,一名侍女拿着一封密柬到宾馆传话道:“宫主有令!何冲叛离,龙剑失落,司马少侠已无逗留必要,特奉复函,着即恭送离山。” 司马青臣怔了半晌,才问道:“师妹她在哪儿?容我当面告辞……” 侍女摇头道:“宫主已经吩咐过,不必面辞,她现在很忙,也不亲送司马少侠了。” 司马青臣惨笑道:“我内腑负伤未愈,难道师妹她竟不容我凋养几日再赶我走么?” 传话的侍女又摇摇头,道:“这一点,宫主没有交代,只嘱婢子转告司马少侠:山下尚有强敌,最好趁这场大雨未停以前绕道离开百丈峰,否则途中遭遇留难,不易脱身。” 这不仅是下了逐客令,而且限期离境,毫无商榷余地。 司马青臣不觉恼羞成怒,冷笑一声,心里咒骂道:“你既绝情,休怪我无义,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我司马青臣的手段。”愤然接过信柬,大步走出宾馆。 宾馆外早有两名佩刀武士等候,一路像押解囚犯似的,直将司马吉臣送出宫外,未等他上马去远,便冷淡地掩闭了宫门。 司马吉臣何曾受遇这般屈辱,直恨得咬牙切齿,险些把肺都气炸了,猛抽一鞭,冒雨催马飞驰下山。 行至半山,大雨犹未稍敛,司马吉臣越想越气,胸部伤处更阵阵刺痛,于是,圈马折人乱林中,找了个隐密洞穴,下马避雨调息。 及待调息完毕,时已过午,雨也渐渐停i,司马青臣刚要起身,忽闻衣袂振风,两条人影迅若飞矢般从附近掠过,向峰顶而去。 司马青臣隐身暗处,瞥见那两人竟是桑琼和鬼偷邢彬,而巴都徒手未携兵刃,不禁生疑,连忙匆匆藏妥马匹,暗中尾随重又潜返峰顶…… 恰在大雨初敛的时候,麦佳风也正由昏迷中悠悠醒转,当她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精致而华丽的卧室里,目光所及,无论一几一桌,丝幔毡毡,全是撩人的粉红色。 小几上的金鼎,正冒着缕缕淡烟,室中寂然不见人影.而自己所卧锦榻,软绵绵,香喷喷尚有浓厚的脂粉气氛。 麦佳凤本能地生起一阵警惕,暗忖:我不是被司马青臣淬毒扇骨射伤了么?这地方莫非是淫贱的………” 一念及此,慌忙掀被砍起,哪知刚揭开身上锦被,猛觉肌肤一凉,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已竟然身无片缕,原是裸卧床中。 麦佳凤骇然大惊,不禁失声轻呼,刹时间,玉颊绯红,心里叶通通狂跳,羞急愤恨,一齐涌卜心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白壁留痕,素签沾污,别说失身受辱,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只要被淫贼看了一眼,也将是永世洗刷不清的羞辱,果真如此,唯有一死…… 她一急之下,热泪夺眶而出,正惶恐间,门帘儿一掀,突然含笑走进来一个人 麦佳凤情不由己发出一声尖呼,匆忙拉起锦被,紧紧裹住自己赤裸的玉体,仔细看时,才认出那人竞是勾魂仙娘路贞贞。 这当儿,麦佳凤早忘了路贞贞原是自己恨透厂的死敌,反囚彼此同为女儿身,心里稍定,急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路贞贞却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倚在门边嫣然一笑,反问道:“我正要问你呢,一个人毁约登山,有何指教?” 麦佳凤窘道:“我是问你真话……” 路贞贞笑道:“我也不是说着玩儿的呀?” 麦佳凤玉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萍果,游目环顾,竞找不到自己的衣衫在什么地方,一时没了主意。 路贞贞忽然“卟哧”一笑,姗姗走近床前,探手道:“乖乖躲下来吧,光着身子,当心着谅……” 麦佳风尖呼缩身,大叫道:“走开!不许碰我! 路贞贞吃吃低笑道:“我偏要碰碰你,看你能怎么样?你不是凶霸霸到峰顶来找我拼个生死存亡吗?现在咱们就较量一下如何?” 一面笑着,一面果真来扯她身上的锦被。 麦佳凤急得要哭,气咻咻道:“把衣服还给我,否则,我要骂了。” 路贞贞笑道:“你骂吧!你越骂我就越不给你。” 麦桂凤情急失声,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抽搐道:“你这样乘人之危,算什么本领,再若相逼,我宁可自碎天灵,做鬼也不饶你……” 路贞贞这才大笑住手,柔声道:“瞧你蛮凶的,怎么一逗就真哭了,好啦,咱们不闹了,这儿是我的卧房,谁也不会闯进来,你且安静躺着,咱们正正经经说话。” 麦桂凤余悸未已,诧问道:“我怎么会睡在你的房中?” 路贞贞笑道:“这话问得多傻,你是闺阁千金,身受重伤,偏偏又伤在下肢,为了疗伤敷药方便,不睡在我房里,还叫你睡在哪里?” 麦佳凤一怔,道:“这么说,是你替我治好了毒伤?” 路贞贞道:“不错,是我亲手替你拔去小腹扇骨,还替你喂了解药,你试试看,内毒去尽了没有?”麦佳凤暗暗运气一试,才知毒伤果已痊愈,更诧道:“咱们本是敌人,你为何要救我?” 路贞贞淡淡一笑,道:“仗剑相搏,那是为公,现在咱们是私,难道不能做做朋友么?” 麦佳风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彼此已成死敌,你纵或救治好我,迟早仍不免兵戎相见,拼个强存弱亡……” 路贞贞爽然道:“那是自然,我现在替你治伤,全因心仪无法自禁,绝无施因图报的意思,你若愿意,咱们今日纯以私谊论交,不谈公事,等到明日约期一届,再凭真才实学,互较胜负,你以为如何?” 麦佳风不解地道:“世上只有因私废公的事,哪有这种以敌为友的人。” 路贞贞道:“你以为办不到吗?” 麦佳凤摇头道:“我恐怕不易办到。” 路贞贞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把敌友界线看得太严重了,像我,自从解事,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想不出一个真正的敌人,同门师兄姊虽多,仅具虚谊,并无真情,彼此利益相同时,便成了朋友,一旦利害要相关,便翻脸成仇,二十年来,我常常自问: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仇人?结果竞无从分辨,他们觉得我孤僻古怪,我却觉得他们奸诈可鄙,所以,彼此永远合不来,…” 说到这里,忽然语声微顿,泫然凄笑道:“我说这些话,你可不许笑我?” 麦桂凤不知为什么,也感到鼻酸难禁,连忙颔首道:“这是你的心中积闷,我怎会笑你呢!别停下来,把你心里要说的,尽情说出来吧,我在等着倾听哩。” 路贞贞明眸一瞬,眼中竟蓄满泪光,苦笑道:“真的,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二十年来,好像是一片云,是一缕烟,终日飘飘荡荡,无所适从,我多么渴望能有个值得推心置腹的朋友,让咱们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拥着被,熄了灯,彼此低声诉说自己心里的话,一块儿笑,一块儿哭,但是,我找不到,平时见到的,接近的,除了畏畏缩缩的侍女,便是句心斗角的师姊们,所以我才养了两头雪佛,常常独自一人,对两头雪拂说上大半天,可惜雪佛虽然通灵,终是畜牲,只能听,却不能回答………” 她娓娓而诉,麦佳风倾神而听,竟忘了身上锦被已滑落到胸下。 路贞贞一笑住口,无限亲切地替她拉上锦被,站起身来道:“啊!我忘了把衣衫给你啦,别冻坏了身子。” 麦桂凤连忙拉住,道:“正说得有趣,干嘛又打岔。”。 路贞贞笑着道:“话多道啦,就说上十年百年也说不完,让我先拿一套衣衫你试试看,能穿不能穿。” 说着,启开床头箱笼,选了套新制衫裙,捧给麦佳凤,又道:“来,试试合身吗?” 麦佳风道:“我自己的衣衫呢? 路贞贞笑道:“哪儿还能穿,又脏又破,你忘了自己在泥地里打了多少滚,别说衣衫,单只你这一头青丝,丫环们少说也换了二十盆水,才把泥污洗干净。” 麦佳风赧然一笑,也不再多说,匆匆穿上路贞贞的衣裙,跳下床来,在铜镜前略一顾盼,居然长短适度,不宽不窄,恰好合身。 路贞贞轻吁道:“难怪我会一见你就投缘,敢情咱们前生原是姊妹,你瞧,连衣服也像比身裁制的一样。” 麦佳风笑道:“你今年二十,我十八,索性我就叫你姊姊好吗?” 路贞贞欣然道:“好啊,只怕你不肯。” 麦佳风道:“肯虽肯,但咱们明天又要翻脸成仇,只做一夜姊妹,那多没趣。” 路贞贞闻言一愣,脸上笑容顿失,木然良久,不觉长叹道:“这倒是实情,假如真是姊妹,岂能再下煞手。” 麦佳凤道:“所以我担心办不到,天下惟挚情难得,只要是人,没有不顾恋情谊的,绝难如你所说,敌友可随心而定。” 路贞贞强笑道:“咱们说过,今日只论私谊,不及他事,明天的事且等明天再说,啊! 咱们刚才谈到哪儿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阵乱钟打断了语兴。 不多久,门外飞报道:“园门守卫武士鸣钟传报,九灵帮桑琼亲率鬼偷邢彬徒手登山,声言要面见宫主。 路贞贞一哦,含笑对麦佳风道:“他一定是来接你回去的了。” 麦佳凤道:“让我去告诉他……” 路贞贞摇头道:“不!你我私谊,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别出去,让我去应付他们。” 麦佳风道:“你可不能跟他们动手呀!” 路贞贞笑道:“放心,吃不了他们的。”略整衣衫,也没有携带兵刃,空手启门而去。 麦佳凤独自在房中踯躅,偶抬头,忽见自己的缅刀和那柄舞凤刀正悬在床侧壁间,而小楼寂然无人,几名侍女都随路贞贞到前宫去了。 她心里一阵狂跳,飞忖道:“欲取凤刀,这可是千载难遇的机会,只须举手之势,立可到手,还迟疑什么?” 一念方兴,急忙探手握住厂刀鞘,但转念之间,又不期自责道:“麦佳凤啊,人家以知己相待,拯危疗伤,一片挚情,你若乘人之危,窃刀逃走,还算什么侠义中人?还称什么世家后代?” 想到这里,冷汗遍体,一惊缩千,急急又退坐到床缘上。 接着,她又记起桑琼坚持收降路贞贞的经过,如今从事实论断,路贞贞的确不是邪道中人,假如要促使路贞贞背叛魔宫,弃暗投明,趁现在盗去风刀,先绝了她与曹老魔师徒间的信宠,未始不是一条可行之计…… 麦佳凤犹豫不决,心里又惦念着桑琼徒手登山,不知会不会跟路贞贞翻脸动手,他们见不到自己,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越心急,越想不到一条妥当的方法。 这时候,门外廊间忽然响起脚步声……不一会,路贞贞已经含笑走了进来。 麦佳风急忙问道:“你见过桑大哥?” 路贞贞笑着点厂点头,一面在床前绣凳坐下,一面回答道:“桑少侠不愧是昂藏英雄,他为了你不辞而私自闯山,特地来亲致歉意,并且探询我把你怎样处置了……” 麦佳凤道:“你怎么告诉他的?” 路贞贞一轩黛眉,笑道:“我说了一半真话,也加了一半假话。” 麦佳风愕然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路贞贞道:“我说你毁约闯山,身中毒伤,已经被我们擒获,这些都是实情……” 麦佳凤忙道:“那么,假话呢?” 路贞贞道:“至于你被擒后和我结成闰中挚友这一段,我却没有告诉他,另外设了一番谎言,骗了他一次-”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麦佳凤阁山被擒,现正囚禁宫中,但本宫暂时不会杀她,如果你们想救她下山,除非依从本宫两个条件……” “条件?两个什么条件?” “第一,送回掳去的两头雪狒;第二,在明日阵前,用飞龙剑换人。” 麦佳风蓦地一震,睁大两只眸子,既惊又诧地瞪着路贞贞,半晌,才惑然问道:“原来你想以我为要挟,逼桑大哥舍弃龙剑凤刀?” 路贞贞毫未迟疑,欣然点头道:“这有什么不好呢?桑少侠武功已臻化境,有没有宝刀神剑都是一样,但我师父却对刀剑十分重视,严令天下分宫不择手段,势在必得,何况桑少侠刀剑本已失落,虽然夺回龙剑,并无大益,不如用它交换你平安的离开百丈峰,公私俱都顾全……” 麦佳凤哭笑不得,又问道:“桑大哥答应了没有?” 路贞贞敬佩地颔首道:“桑少侠的确称得上英明果断,毫未犹豫,便一日答应下来,并且说:可惜龙剑未在身边,否则当可立即以剑换人,不必再等到明天了。” 麦佳风愤然便欲发作,但想想自己确属失手被擒,若非路贞贞施救,性命名节都不知将落得何等境界,她既然救了自己,即使用以交换龙剑,又有什么不应该呢? 平心静气一想,满腔怒火尽化苦笑,黯然一声轻叹,摇摇头,道:“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所谓一见投缘,愿成姊妹,所谓闺中挚友,推心置腹,只不过是你交换飞龙剑手段而已,可笑我竟信以为真了……” 路贞贞急急截口道:“不!你误会了,我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没有半分虚假。” 麦佳风道:“难道以剑换人的条件倒是假话?” 路贞贞道:“自然也是真的。” 麦佳风苦笑着一耸香肩,道:“那我就不懂卜…——” 路贞贞亲切握住她的手,正色道:“这两件事都不假,但你我结交是私,争取龙剑却是公,我身受师父教养厚恩,不能不为他老人家尽心尽力,再说全宫上下数百人由我统御,我要使你平安离去,又怎能不设法堵塞悠悠众口。” 麦佳凤漠然道:“谢谢你设想的周全,可是,你却忘了麦佳凤也算名门后裔,未必愿意接受这份盛情,而且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龙剑凤刀对桑大哥也一样重要,咱们决不会送给你的师父。” 路贞贞怔了一下,忽然笑道:“我只求你能谅解,就心安了,至于刀剑谁属,可以等明天较技决定……” 麦佳凤挑眉道:“你真的要跟我一战?” 路贞贞道:‘咱们姊妹切磋一番,有何不可? 麦佳凤道:“可是,别忘了咱们是生死决战,并不是切磋武功。” 路贞贞笑道:“你愿意怎样做,谁也无法勉强,不过,我想我是不会下毒手的。” 麦佳凤凝容道:“既然公私划分,临敌之际,便不能留情,你别以为我会将刀剑拱手相让……” 路贞贞娇笑不已,道:“好啦!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吧,至少咱们现在还是要好姊妹,犯不上先争得面红耳赤的,我已经吩咐侍女准备酒菜,咱们尽这半日一夜,痛痛快快叙一叙。” 麦佳风方欲再说,侍女已入室报道:“酒菜俱已齐备,请宫主示下席设何处?” 路贞贞点点头道:“送到楼上来,咱们就在外间吃。” 侍女应声而去,片刻间,陆续送上一席精致酒筵,满满摆了一桌。 路贞贞挥退侍女,亲自按筷斟酒,然后收敛了笑容,真挚而凄惋地说道:“浮生二十载,今天才知人间尚有值得欢乐的事,凤妹妹休嫌简慢,愿将这半日欢笑,留待百年后追忆。”说着说着,秀眸中已凝聚厂盈盈泪光。 麦佳凤不知被什么力量推使,竟心酸难禁,不忍峻拒,柔顺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人玉喉,两人都被那强烈的酒液呛得娇喘淋淋,几乎缓不过气来,两张玉脂般粉颊上,同时飞起了红云。 麦佳凤喘息道:“我从小不会喝酒,更没有干过杯,你呢?” 路贞贞噙泪而笑,也摇头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沾酒,原来酒的味道是辣的。” “贞姊,咱们会不会喝醉?” “我也不知道,猜想大约不会吧,没听他们喝酒的男人都说‘酒逢知已干杯少’吗………” 两个滴酒不沾的少女,边谈边饮,壶中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不知不觉都已玉颊配红,有了七八分酒意。 俗语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麦佳风和路贞贞,一个是家园被毁,父兄惨死,一个是人海弃婴,身世凄凉,更何堪今宵把盏结挚友,明朝仗剑成仇,那灼人的酒液,如何能冲淡内心的隐忧? 酒人愁肠,百感并生。两人互诉衷曲,时而纵情欢笑,时而相拥悲泣,酒意越浓,伤感越重。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转眼间,才从西天沉下去的夕辉,又变成由东方升起的晨光,姊妹俩犹在低语呢哺,倾吐着说不完的私心话儿。 “笃!笃!笃! 突然,一阵急剧地敲门声,打断了末尽谈兴,路贞贞星眸微抬,见窗外才现出朦胧的鱼肚色,不觉颇有愠意,冷冷喝道:“什么人?” 门外急促应道:“宫主醒了吗?禀宫主……” 路贞贞没等话完,截日叱道:“没有醒,先退下去,辰刻未到以前,不许来噜苏。”门外寂然片刻,终于轻轻移步离去。 麦佳凤凝目痴注窗外,幽幽轻叹道:“时光过得好快,仿佛才黄昏,原来已经天亮了。” 路贞贞略一皱眉,举手拂去昨夜留下的泪浪,道:“还早呢,别管天亮天黑,咱们谈咱们的。” 麦佳凤黯然道:“更漏无情,总有时尽,你我纵然知己,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和苦衷,你抛不了师徒恩情,我忘不了毁家血仇,苍天何其残忍,竟叫两个仇人,偏偏结成朋友……” 路贞贞道:“凤妹又提这些伤感烦人的事了,人生苦短,许多人活厂几十年,临死也没个知己朋友,今宵能与凤妹结识,平生愿足,死无所憾,还管那些恩仇则甚1” 麦佳凤道:‘咱们总不能叫时光停顿,眼看天已大亮,贞姊姊,你就不为今天的胜负约会打算打算吗?” 路贞贞爽然道:“我早已打算好了,帅恩友情,势难两全,只有听天由命,走一步是一步。” 麦佳凤道:“难道不能想个兼顾之法?” 路贞贞摇头不语,面色一片凝重。 麦佳凤又道:“贞姊姊,我再要求你一次,咱们情似同胞,我不能不劝你,师恩虽重,也应该想想‘良禽择木’的道理,自古邪不胜正,长此……” 路贞贞轻轻探手掩住她的口,眼中泪光闪烁,摇头叹息道:‘别说下去了,好妹妹,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咱们不仅是帅徒,感情犹如父女,没有他老人家,我不会活到今天,无论如何,我不能背叛他老人家…,——” 麦佳凤螓首深重,默然半晌,才凄笑道:‘耶么,咱们只好暂顾眼前了,让我去劝劝桑大哥,取消今日之会,龙剑凤刀各执其一,九灵帮退出百丈峰,等你将凤刀送出百里之多,再行夺回,这办法好吗?” 路贞贞含泪而笑,仍然摇头道:“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别说瞒不过外人耳目,我想桑少侠和他的弟兄都不会同意的。” 麦佳凤正要争辩,突然,廊外脚步又起,房门再度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响。 路贞贞厌烦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进来吧!” 房门启处,一名待女疾步奔了进来,双手呈上一支密封的锡管,低声道:“总宫急信,请宫主过目。” 路贞贞一怔,接过锡管匆匆拆开,展视管中短笺,神色顿时一震,扬目急问着:“信鸽是什么时候到的?” 侍女应道:“是婢子今晨清理鸽笼时发现,大约昨夜就到了。 路贞贞霍地站起身子,负手徘徊了两匝,忽然驻足仰首,喃喃自语“这就奇怪了,相距千里,消息怎会这么快……” 语声微顿,向那侍女挥厂挥手,又道:“你去准备盥洗之物,再替咱们弄些点心,一井送到楼上来。” 侍女刚欲离去,路贞贞忽又把她唤住,沉声吩咐道:“总宫有急令到来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泄漏,否则,当心你的脑袋。” 麦佳凤看得惊疑不已,待侍女离去,忙问道:“究竞是什么急令?很重要吗?” 路贞贞凄然一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相聚已不久了,用过点心,姊姊就送你出宫……” 麦佳风诧道:“不是要等桑大哥他们来交换吗?” 路贞贞眼眶忽然一红,摇摇头道:“不必厂,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先送你出宫,就算咱们姊妹一场,姊姊昧心徇一次私……”语犹未毕,竟一硬顿止,接着,晶莹泪珠,簌簌夺眶而落。 麦佳凤骇诧莫名,惊问道:“姊姊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是不是因为这封急令……” 路贞贞黯然垂首,低位道:“别间了,今朝一别,后会无期,只要你能记得我这个苦命的姊姊……” 麦佳凤说不出是喜是愁?激动地道:“不!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走! 路贞贞含泪柔声道:“好妹妹,求你别再逼我,你不是要我暂顾眼前吗?现在我依了你,怎么又使横了?” 麦佳凤道:“那你先前为什么不肯,现在又肯了呢?” 路贞贞骇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反而我已经依了你,不再争夺龙剑,也不再较量胜负,你还不满意?” 麦佳凤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你把刚才那份急令给我看看,我才满意。” 路贞贞一惊,连忙缩身后退,道:“不行,这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麦佳凤索性撒起娇米,牛皮糖似的沾上,纠缠着要夺那张纸笺,纠缠不休道:“我不管,我非要看看不可,咱们是姊妹,还说什么外人不外人?拿来嘛!我不管啦……” 路贞贞说什么也不肯,正在一个硬抢,一个闪避,那名报讯的侍女忽又推门而人,急急道:“启宫主,司马少侠去而复返,声称有要事求见。” 路贞贞闻言猛可一怔,纸笺被麦佳凤乘机夺了过去。 麦佳凤夺得纸笺,立即飘身疾退,竟没有注意到路贞贞业已神色大变,只顾匆匆展开纸签观看。 可是,当她看完签上字迹,自己也骇然变色……——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二章 赠刀酬情 原来所谓“急令”,只有简短几句,那是 “第五分宫宫主护宝不力,有亏职守,着即撤免原职,解返总宫应讯,遗缺暂由司马青臣摄理候命。” 麦佳凤紧握纸笺,心血沸腾,暗中已拿定了主意,却隐忍不语,冷眼静观路贞贞如何处置? 房中寂然如死,好半晌,才听路贞贞颤声问道:“司马少侠现在何处?” 那侍女躬身答道:“在前宫坐候。” 路贞贞冷笑了一声,道:“他倒是回来得恰是时候……好!请他稍候片刻,我一会儿就去。” 那侍女应声退去,刚走出房门,麦佳风突然欺身赶上,低喝道:“回来! 侍女闻声却步,才转过脸来,竟被麦佳凤兜胸一掌,震得飞撞在楼廊壁上,连呻吟也没来得及,当场气绝。 路贞贞大惊失色,忙道:“凤妹?你……这是干什么?” 麦佳凤一扬手中纸笺,道:“贞姊姊,老魔对你如此猜疑,师徒之情已绝,此时不反还等什么?” 路贞贞顿足道:“唉!你太鲁莽了,这件事分明是四师兄矫命假传师父急令,我正要当面揭破他的诡计,你这一来,岂不弄假成真,反授他把柄了么?” 麦佳凤道:“你怎知急令是假的?” 路贞贞道:“总宫远在千里之外,我失去龙剑,不过是前天发生的事,信鸽再快,也不可能报讯如此迅速,而且,四师兄昨天已被我藉词逼走,今又突然返回,更令人可疑。” 麦佳凤道:“但此笺由总宫信鸽传来,还有封缄锡管,总不会假。” 路贞贞道:“四师兄是从总宫来的专使,很可能随身携带着封缄锡管,信鸽又是今晨才发现,谁知道是不是从总宫飞来?再说,即使急令是真的,回到总宫面见师父,我仍有分辩的机会,你这不是逼我有口难辨了?” 麦佳凤诚挚地摇撼着她的双臂,道:“管他真也好,假也好,司马青臣若尤所恃,怎敢矫命妄为,反正你已经无法再跟他们相处,倒不如弃暗投明,摆脱泥淖,咱们也可以永为挚友,这正是千载良机,贞姊姊,你还犹豫什么?” 路贞贞泪水滂沦,连连摇头道:“不能,不能!授艺之情犹可弃,养育之恩不可忘,乌有反哺之情,羊有跪乳之义,凤妹,如果你是姊姊,你能这样忍心吗? 麦佳凤哑口无以为词,不禁叹道:“姊姊不忘旧恩,令人难再相强,可是,我已经杀了人,虽悔无及,如何是好?” 路贞贞道:“事已至此,只有山姊姊来承担了。” 说着,从壁上摘下凤刀,塞在麦佳凤手中,含泪义道:“作为姊妹,索性都成全了你吧,你先在楼上等一等,我去前宫之后,你再从后窗脱身。” 麦佳风被感动得痛哭失声,扑倒在路贞贞怀中,硬咽道:“姊姊,我舍不得你,你不走我也不走,宁愿跟你同去祁连总宫,生死都和姊姊一起……”两人相拥而泣,竟是难舍难分。 路贞贞热泪纵横,却不断用丝绢替麦佳凤拭泪,柔声劝慰道:“妹妹,不要尽说假话,你是千金之体,又有满身血仇,不比苦命的姊姊沉沦邪道无力自拔,听姊姊的话,快别哭了,再哭姊姊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麦佳风早已衣襟尽湿,越发痛哭不止。 正在这时候,前宫突然响起一阵乱钟…… 路贞贞霍地推开麦佳凤,沉声道:“警钟已呜,大约是桑少快到了,凤妹妹,若念今日情份,快去拦住他们,请他们暂时退出百丈峰,别再逼我左右为难,我必须先走一步,凤妹珍重!” 说完,匆匆举袖拭泪,疾步下楼而去。 麦佳风追到楼口,已不见路贞贞人影,于是忍悲拭泪,带着那柄凤刀,匆匆离开了后国。 魔宫内外业已戒备重重,但后国却仍然十分宁静,除了园门守卫武士,侍女们大多随路贞贞往前宫去了,偌大花园显得空无人踪。 麦佳风不愿惊动园外武士,便由后墙飞越而出,绕路奔到宫门前广场,远远望见魔宫官门尚未开启,广场上却人影幢幢,站满了九灵帮的弟兄。 桑琼儒衫飘扬,挺立阵前,罗天奇紧随身侧,手里捧着那柄龙剑,其余云岭双煞、霹雳神葛森、鬼偷邢彬脚下,倒卧着两只通体白毛的怪兽,正是那两头异种雪狒。 初升的旭辉,投射在他们脸上,场中六条好汉,一个个木然挺立,满脸凝重之色。 麦佳凤直看得心血沸腾,两行热泪滚滚抛落,激动地低唤了一声“桑大哥”张开双臂便向桑琼扑去。 路贞贞离开后窗,芳心已碎,踉跄奔出园门,一颗心仍然留在小楼之上,她不知道麦佳风会不会照自己的嘱咐行事?更不知道桑琼会不会依言撤走?而前宫警钟,犹自声声不辍,仿佛每一声都敲在她零乱的心叶上,她一向以镇静沉着自负,此时竟感到心悸神摇,慌张无计。 转过通往前宫那座长廊时,迎面又遇见一名飞步报讯的值勤武士,路贞贞趁机止步,把紊乱的思绪冷静了一下,先向身后一名侍女吩咐了几句,待那侍女转身奔回后园,然后才冷漠地询问报讯武士道:“敌人又有什么举动吗?” 武士垂手答道:“九灵帮已在宫门外列阵等候,尚无进一步举动,值勤弟子怕敌人突然闯人,业已掩闭宫门,全宫武士也齐集正殿恭候派遣了,请宫主速往。” 路贞贞淡然一笑,颔首道:“很好!临敌必须镇静,你们尽管放心,一切都有本座负责……” 微微一顿,寒着脸又问道:“司马少使现在何处?” 武士应道:‘也正在殿听候。” 路贞贞沉吟了一下,道:“你去请司马少侠往殿后书房相见,同时传令待命武士不得擅离,静候本座号令。” 那武士躬身应诺,如飞而去,这时候,那名侍女也恰好由后国急急赶回,慌张地叫道: “不好了,麦姑娘趁宫主离开,夺去凤刀,并且伤了人,现在已经逃走了。” 路贞贞故作一惊,喝道:“胡说,本座离开时,曾将凤刀交给秋菊,叫她看守着麦桂凤的。” 那侍女情急分辨道:“婢子不敢谎报,秋菊已被击毙楼廊上,麦佳凤和凤刀都已失踪……” 路贞贞挥手道:“传令封园,她毒伤尚未痊愈,必未去远,且等退了前宫敌人再仔细搜查。” 这番掩耳盗铃的话,不过是说给其余随侍丫头们听的,其实,路贞贞心里却暗暗吁了一口气,顿时泛起一阵既欣慰又惭愧的复杂情绪。 麦佳凤携带凤刀脱身,使她心里放下一块大石,然而,失去风刀,徇私纵敌,又使她觉得愧对师恩,她虽然得到一位闺阁知己,却在自己坦荡洁净的心灵深处,罩上一层阴影,往事已矣,将来是祸是福?谁又能给她解答? 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友情的温暖,也第一次觉得辜负了养育自己成人的师父。 路贞贞心烦意乱,加快步子走进正殿后侧那间幽静的书房,司马青臣已经满脸诡笑停立而待。 他笑得古怪,令人莫测高深,路贞贞心头微震,就像已被他看穿了秘密似的,于是,脸色一沉,冷冷问道:“你已经离开百丈峰,又回来干什么?” 司马青臣拱手答道:“愚兄走得匆忙,忘了一件东西,故尔回来索取。” 路贞贞又是一震,诧问道:“什么东西?向谁索取?” 司马青臣阴森笑道:“愚兄原来是奉令前来接取龙剑和凤刀的,如今龙剑虽然得而复失,那凤刀却仍在帅妹手中,所以,特地半途折返,请师妹将凤刀赐交愚兄,以便也报复命。” 路贞贞骇然一怔,冷冷问道:“就只这一点原因?” 司马青臣笑道:“当然,强敌压境,第五分宫又没有其他高手,假如师妹同意,愚兄也愿相助一臂之力……” 路贞贞冷哼截口道:“多谢帅兄关注,应敌之事,小妹自信还堪承担,至于凤刀嘛——” 司马吉臣诡笑道:“怎么样?莫非四师妹要违背师父令谕,拒不交付愚兄?” 路贞贞脸罩寒霜,道:“我哪儿敢,只可惜师兄回来得晚了一步…… 司马青臣道:“这话怎讲?” 路贞贞扬头道:“刚才接到呈报,凤刀已被麦佳凤趁机夺去,伤人脱逃了。” 司马吉臣目光一转,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路贞贞沉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司马吉臣注目道:“四师妹,愚兄可否请问一句,那麦佳凤是被视为敌俘呢?还是被师妹当作朋友了?” 路贞贞微怔刹那,随即昂然答道:“以公来说,她是敌俘,但为了用她迫使桑琼交换龙剑,我不能不略示优待。” 司马吉臣笑道:“这么说,师妹并未将她囚禁,而是款待了后园深闺之中了?” 路贞贞哼道:“那有什么两样?” 司马青臣嘿嘿阴笑道:“固然没有什么两样,但师妹若不将她引入后园,待为上宾,麦佳风纵然脱逃,怎能窃走凤刀?” 路贞贞佛然道:“师兄是想教训我?还是想责备我?” 司马青臣耸了耸肩,道:“愚兄不敢,但凤刀如此失去,不知师妹要怎样向师父回报?” 路贞贞冷笑道:“那是第五分宫的事,纵有责任,我自会领受师父责罚,似乎用不着师兄来担心。” 司马青臣笑道:“师妹好倔强,无奈现在第五分宫已经由不得师妹擅自专横,任性胡为了。” 路贞贞猛可倒退一步,叱道:“你凭什么敢说这种话!” 司马吉臣冷晒道:“师妹何必明知故问,愚兄不信总宫急令现在还没有到吧?” 路贞贞秀眸一闪,反而镇定下来,哼道:‘师兄的消息未免太快了些,我正疑心百丈峰距总宫远在千里之外,那份急令来得太玄,如今才算明白了,敢情竟是师兄一手假造的。” 司马青臣居然并不否认,阴侧恻道:“不错,急令确是愚兄权宜之计,但令虽是假,你通敌却是真,老实告诉你吧!昨夜你和麦家丫头之间的经过,我已亲眼目睹,正因总宫相距太远,才先代师父传令免去你宫主职位,并且要擒你押送总宫依律治罪,这件事,我已经另以紧急信鸽飞报大帅姊,请她速来百丈峰应变,最迟今天,大师姊就会赶到,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情既已改露,路贞贞倒忘了畏怯,沉声道:“我这第五分宫是由师父委派,除了师父,谁也别想妄加罪名阴谋篡夺,师兄的胆子真不小,竞敢矫诏假传令谕,按门规,我就有权先把你扣下来,然后押往总宫。” 司马青臣厉喝道:“你叛师通敌,罪证明确,我身为师兄,又奉专令而来,为什么不能权宜行事,应付突变厂 路贞贞抗声道:“在帅父亲颁领谕之前,我仍是第五分宫宫主,你在五分宫辖区内,我就能惩治你,师兄又怎样?” 两人正互不相让,一名武士突然疾步而人,躬身传报道:“禀宫主,九灵帮忽然撤走,只留下两头雪佛在宫门外,请令定夺。” 司马青臣冷笑道:“好啊!这又是一项证据,若无私情,桑琼小辈怎会送回雪狒,全帮撤去。” 路贞贞横了心,挥手叱道:“来人呀!把这伪传令符的司马青臣拿下了。” 身后侍女们一声哄应,各撤兵刃,一拥而上。 司马青臣急忙抽出逍遥白骨扇,厉声道:“谁敢动手?路贞贞叛师通敌,已被革去宫主职位,你们休再听她号令,免罹叛逆罪名。” 路贞贞冷笑道:“违抗号令,恃强拒捕的才是叛逆,丫头们,只管动手,一切有本座负责。” 那些侍女都是跟随路贞贞的,何况司马青臣原是外宾,又拿不出总宫领谕,空口说白话,谁会相信,于是,一声呐喊,刀剑齐举,蜂拥向司马青臣扑去,登时剑光刀影,弥漫全室。 司马青臣成了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虽然不惧那些侍女,但却不能不惮忌站在一旁的路贞贞,同门之中,论武功深浅,谁也比不过这位小师妹。 当机立断,不敢恋战,手中白骨扇一式“彩蝶蔽空”挥洒而出,荡开四周刀剑,一顿足,破窗冲出了书房。 路贞贞冷哼道:“传令全宫截捕,鸣钟! 霎时,警钟四起,守候殿中待命的武士们纷纷奔出,参与追捕兜截,大家虽然认识司马青臣,暗觉诧异,但号令之下,已不容思索,只有公事公办了。 第五分宫乱钟齐鸣,呼喝纷起,可笑司马青臣“喊贼的反成了贼”,逼得无处容身,东窜西逃,最后仅有一条路可走狼狈逃下山去。 路贞贞也不追赶,传令武士撤回,自己却立即提笔草了急函,用加急信鸽发向总宫。 不用说,函中自然是“倒打一钉钯’,狠狠告了司马青臣一状。 口口口 司马青臣落荒逃离峰顶,踉跄下山,一路上,越想越气,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路贞贞反咬一口,当贼一样赶了出来,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但冷静地检讨一下,他也暗骂自己做事太鲁奔了,路贞贞和麦佳风闺房订交,他虽系亲眼看见,却没有积极的证据,如今被路贞贞一口否认,非仅抓不到她的把柄,自己伪造的急令,却落在路贞贞手中,将来官司打到师父面前,吃亏的变成自己,岂不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这倒不可不防。 他边想边行,又急又气,刚转过山腰,忽然听见前面呼叱连声,好像有人正在林边激战。 司马青臣疾步穿林掩去,远远一张望,不觉惊喜交集,原来激战双方,一边是刚由峰顶退走的九灵帮,另一边共有十余人,竟是“毒红娘”慕容芳和大批魔宫高手。 这时候,慕容芳和魔宫高手人数虽较九灵帮多出一倍左右,但九灵帮显然占尽了上风,麦佳凤挥舞凤刀独战慕容芳毫无败象,其余魔宫高手却被罗天奇。云岭双煞、霹雳神葛森和鬼偷邢彬等杀得落花流水,几乎招架不住,而桑琼尚未出手,只在一旁督战。 司马吉臣未遑细想,“唰”地抖开逍遥白骨扇,长身飞扑了过去,同时大叫道:“大师姊,第五分宫已经反叛啦!” 慕容芳大吃一惊,急攻两剑,扭头问道:“四帅弟,怎么说?” 司马青臣一面挥扇敌住罗天奇,一面气淋淋道:“路贞贞公然叛师通敌,私纵麦佳凤,并且把凤月也送还给桑琼,小弟责问她,反被她喝令全宫截杀,叛迹已明,龙剑凤刀得而复失大师姊不必再上山去厂,否则一定会吃那丫头的亏。” 这番话听在慕容芳和魔宫高手耳中,宛如兜头一盆冷水,原已不稳的阵脚,顿时更加零乱,但是,桑琼和九灵帮兄弟,却人人欣喜振奋,气势陡盛。 尤其麦佳凤,高兴得难以自持,娇笑道:“桑大哥,听见了没有?路姊姊既已决心弃邪归正,咱们还不快些收拾了这批狗男女,上山跟路姊姊见面去,动手呀;等什么!” 桑琼也信以为真,仰天一声长啸,龙剑呛然出鞘,直如猛虎出押,加人战圈。 铮!铮!铮!一连几声脆呜,剑锋过处,魔宫高手立有七八名刀折人伤,纷纷暴退。 桑琼大展神威,荡开群魔,一挺龙剑,飞身扑向毒红娘慕容芳,寒芒掠空,电掣劈落。 慕容芳不敢硬接,旋身疾退丈余,脚跟尚未站稳,桑琼已如影随形蹑踪追到,剑化“神龙展尾”之式,一剑扫中慕容芳六臂,血光崩现,伤口几深可见骨。 毒红娘慕容芳痛得一声问哼,兵刃已脱于坠地,们着伤臂踉跄冲出十余步,银牙一咬,沉声喝道“走!” 随行魔宫高手巴不得这一声,各自虚晃一招,抽身便跑。 司马青臣奋力挥出两扇,拧身拔起,乘机扭开扇柄丝扣,三十六根淬毒扇骨反手洒出,紧随着毒红娘之后如飞遁去。 幸亏有司马吉臣淬毒扇骨断后,残余魔党才得侥幸脱身,地面遗尸将近十具,逃得性命的,连一半也不到。 桑琼约众不再追赶,欣然笑道:“能得路贞贞弃暗投明,胜杀千名魔徒,咱们上山去吧1” 麦佳风掩不住内心欣喜,一声清啸,抢着领先纵起,一缕轻烟般向峰顶掠登,平生功力都施展到极致,犹嫌奔行太慢,恨不得背上长出两只翅膀,好飞到路贞贞身边才称心。 九灵帮人人振奋,个个高兴,都以为路贞贞从此奔邪归正,魔宫少一臂助,帮中增一能手,却不料大伙赶到宫前,只见宫门紧闭,敌楼卜刁斗森严,早已强弓硬弩列阵而待。 麦佳风飞步先到,仰头一望,尚未查觉得情形有异,欣喜地叫道:“速报宫主,司马青臣和毒红娘都已敛羽逃走,快快开门迎接大队凯旋。” 连叫两遍,宫中寂然殿无反应,麦佳凤情急,莲足一顿,腾身便向墙头掠去。 “打! 墙上突然一声低喝,刹那间,袖箭、暗器、飞石。疾弩,暴雨般迎头洒射下来。 麦佳凤吃了一惊,人在空中倏忽折腰撤刀,刀光盘绕,扫落大片劲矢,凌空一个筋斗,退落向数文以外。 这时,桑琼等也都赶到,一见这情形,忙不迭约众停步,个个讶诧万分。 罗天奇茫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桑琼也迷恫地望着麦佳风,轻讶道:“莫非又发生了变故?” 麦佳凤道:“一定是路姊姊不在前宫,手下武士还没得令谕,你们且等片刻,让我去问问清楚。” 桑琼道:“凤妹不可鲁莽,我看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麦佳凤哪肯相信,刀藏肘后,重又掠过空场,~面凝神戒备,一面扬声叫道:“魔宫武士们听着,请即转报宫主,就说麦佳风有话要当面相告。” 话声荡漾空际,好一会儿才见魔宫门楼上出现一名红衣侍女,面向广场朗声答道:“宫主有谕:彼此立场各异,私谊公仇,势难兼顾,请麦姑娘体谅苦衷,勿再相逼。” 麦佳凤听了,怔仲良久,又道:“就算是敌人,难道交谈几句话也不愿意么?” 那红衣恃女隐去片刻,复又登上门楼,说道:“奉宫主口谕:上复麦姑娘,私谊已尽,无话可谈,诸希见谅。” 这番话,直令桑琼等目瞪口呆,麦桂凤柳眉倒竖。 那红衣侍女话一说完,举手做抬,宫墙上立时现出大批魔宫武士,弓上弦,刀出鞘,分据墙垛,严阵以待。 桑琼连忙掠身飞落麦佳凤身畔,叫道:“凤妹妹,咱们暂且退去,不可逼她太甚了。” 麦桂凤佛然一摔衣袖,秀眸热泪盈盈,颤声道:“她……她……她怎能对我说这种话……” 桑琼劝慰道:“想必她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既属知己,凤妹就应该谅解她……” 麦佳凤断然道:“不!我非要当面问问她不可,哪怕真的割席绝交,翻脸成仇,也在所不惜。” 接着,螓首一昂,硬生生将两眶热泪忍了回去,扬刀遥指门楼上那红衣侍女喝道:“你去转告路宫主,问她还记不记得昨天所订的生死约会,如未忘记,请她亲自出来一决胜负。” 她在悲愤之下,并发厉吼,一声声直如巨雷贯耳,震得群山回应,闻者莫不变色。 九灵帮众齐都震动,罗天奇一招手,大伙儿纷纷举步进人!”场,并肩鹊立在丈余处,按剑抚刀,肃然准备应变待敌。 登山时的喜悦兴奋,如今都化为乌有,谁也料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地步,但既已如此,除了一战,似乎再无第二个抉择了。 桑琼垂首黯然无语,他固然不愿这样做,可是,麦佳凤生性高傲刚强不逊须眉,势又无法硬劝,真难煞人也。 踌躇间,宫中钟鸣三响,两扇铜*包里的宫门缓缓启开,路贞贞未带一名武士或侍女,单人双剑,木然走了出来。 她,星眸红肿,颊上泪痕宛在,步履沉重,似载千斤,神情痴滞,一步一步走到麦佳风面前。 两人相对凝注,四目交投,许久许久,没有说一句话,但,热泪却像决堤洪水,淹漫了两张如花娇颜。 广场上,宫墙头,双方高手如林,人人屏息静观,鸦雀无声,百丈峰就像一块死寂之地,落针可闻。 良久,路贞贞才带泪凄然一笑,首先开了口,轻唤道:“麦姑娘” 麦桂凤泪如泉涌,也颤声叫道:“路宫主” 路贞贞点了点头,声音又压低了些,道:“麦妹妹” “贞姊姊! 麦桂凤声出人颤,脚下突然迈出,但又霍地顿住,檀口连张,却听不见声音。 泪水隔断了视线,千言万语,硬塞住咽喉,这时的麦佳风,早将愤怒和怨恨抛到九霄云外厂。 路贞贞毕竟比较冷静,幽幽一叹,说道:“凤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愚姊已经够苦,怎的还不肯放过……” 麦佳凤急迫:“不,我只要亲见姊姊一面,亲口间姊姊一句话。” 路贞贞怆然道:“见我何意?问我何言?” 麦佳风哽咽道:“我要亲眼看见姊姊平安无事,我要亲口问一声!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妹!” 路贞贞唤首低俯,叹道:“风妹冰雪聪明,这话又何须问呢麦佳凤截口道:“我一定要姊姊当面回答我! 路贞贞凄然一笑,道:“凤妹应该体谅我今日处境,这话叫我如何作答?” 麦佳凤道:“不!你一定得回答。” 路贞贞默默良久,问道:“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麦佳凤道:“认!我有话要说,不认!我有路可走。” 路贞贞道:“你要走什么路? 麦佳风毅然道:“自挖双目,削发为尼。” 路贞贞娇躯猛震,黯然道:“你……这是逼我?” 麦佳凤摇摇头道:“我不敢逼迫姊姊,我只恨自己有眼无珠,看不破人间恩怨,分不清敌友情仇。” 路贞贞仰天喟叹道:“说来说去,你是存心逼我背弃师恩,做一个不忠不孝的罪人。” 麦佳凤泫然道:“那么,你是不惜永堕魔劫,决心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路贞贞痛苦地摇摇头道:“我平生只有你一个知己,无奈地只有一个养育恩师,凤妹妹,你若是我,又如何自处?” 麦佳凤道:“我若是姊姊,师恩友情都不顾,却不能不辨是非,为了一念愚忠,自甘身败名裂。” 路贞贞轻叹道:“话虽如此,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假如没有思帅,我早就成了夭折弃婴,身和名从何而来?” 麦佳凤紧接着道:’‘弃婴更惨,身体和心灵却是清白的,假如生而蒙污,生不如死,假如死而洁净,虽死何憾!” 路贞贞一震,脸色遽变,竟怔怔地无以作答。 桑琼忍不住低声道:“凤妹,这话说得太重了……” 麦佳凤充耳不闻,继续又道:“昨日我闯山失手,中了司马青臣淬毒白骨扇,性命名节毁在瞬间,承姊姊仗义援手,拯危疗伤;解衣推食,更许为闺中知己,这份恩情,应该值得我粉身相报了吧?而姊姊若因活命全节的恩惠,要我附邪从魔,我必然宁死不会答应,姊姊相信吗?” 路贞贞颔首道:“我自然相信。” 麦佳凤美目深注,道:‘那么,姊姊是不是也把我认作忘恩负义,翻睑元情的罪人呢?” 路贞贞又是一震,默然片刻,才凄笑道:“你说这情形,跟我的遭遇不同……” 麦佳风问道:“怎样不同?” 路贞贞幽幽道:“你在受伤之前,已有是非善恶的观念,而我当时犹在襁褓,并无正邪魔道的认识。” 麦佳风肃然沉声道:“贞姊姊,你现在总该有所认识了?” 路贞贞摇头叹道:“现在太迟了,受人养育厚恩,已经二十年…,,麦佳风丝毫不放松,接口道:“姊姊,亡羊补牢犹未晚,你还有未来的许多二十年要过,今后的岁月还很长” 路贞贞泪光闪闪,沉痛地道:“无论怎么说,我不能背弃师恩。” 麦佳风道:“可是,司马青臣和慕容芳含恨逃去,必然向总宫诬报,你背叛的罪名,已经洗不干净了。” 路贞贞惨笑道:“不会的,我问心无愧;何惧诬谤,再说,师父知我极深,决不至轻信他们的谗言………” 麦佳凤便咽道:“姊姊,你真的这样狠心,不要我这妹妹了么” 路贞贞泫然道:“不!我没有说不要妹妹,我只恨自己命苦,恳求妹妹能怜悯成全——”话未毕,粉颈已深深低垂下去。j 麦佳凤咬咬银牙,颤声道:“好!我成全你……为了姊姊)阿儿汗宫杀父戮兄之仇,毁家焚谷之恨……我……也只有留待来世再报了,姊姊,但愿咱们生生世世,永志此情……” 说着,巍颤裣衽一福,倒退了半步,一翻腕,撤出了凤刀桑琼大惊,急喝道:“凤妹妹,你”——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三章 两全之策 喝声方出,麦佳风手中凤刀已转勒向自己咽喉,桑琼五指疾伸,正待抢救,突然听见“呛!呛!”两声清鸣,寒光乍现,急回头,那边路贞贞也玉腕双展,飞快地拔出了肩后长剑,锋锐的剑口,已指向粉颈。 桑琼左右难以兼顾,其余众人都远在一二丈以外,更是来不及拦阻,心里一急,猛可暴喝道:“你们都疯了?” 这一声晴天霹雳,直震得场边九灵帮门下以及宫墙内侍女武士们耳膜轰然,心悸神眩,路贞贞和麦佳风也同感一惊,双双怔了怔。 麦佳凤这才看见对面路贞贞双剑出鞘,竟跟自己同样锋刃临颈,不禁骇然道:“姊姊,你要做什么?” 路贞贞肃然反问道:“妹妹,你自己又想干什么? 麦佳风泣道:“我与曹克武血仇似海,誓不两立,而曹克武却是姊姊的恩师,为了成全姊姊师徒之情,为了不与姊姊兵戎相向,我只有一死。” 路贞贞凄笑道:“妹妹为矜全友情不惜一死,难道姊姊就能面颜偷生么了? 麦佳凤热泪横流,掷刀于地,大哭道:“既不能同生,又不忍同死,姊姊,你叫我怎么办?”其声悲伦,其语断肠,满场英豪都听得心酸泪下。 路贞贞怅然良久,缓缓收剑挥泪道:“妹妹,这是命,咱们命里注定要受这番苦,只有咬紧牙关忍受,世事沧桑,总会有解脱的时候,假如妹妹信得过我,请给我一天缓期,容我考虑一条两全之策如何?” 麦佳凤抽搐道;“这还有什么两全之策-一” 路贞贞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咱们如能冷静下来,以许会想出较好善策。” 桑琼未等麦桂凤开口,忙抢着拱手道:“咱们谨遵姑娘之意,暂且告退,明日再行造访。” 麦佳风尚在迟疑,被桑琼半哄半拉,只得含泪转身,由九灵帮簇拥着离开了峰顶。 满天阴沉,暂时消散,空场上剩下孤零零的路贞贞,泪眼迷蒙,久久没有移动cj宫门悄然启开,几名诗女轻轻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怯生生唤道:“宫主,他们已经去远了。” 另一个忽然轻讶道;“看,他们把两头雪拂送回来啦广!“侍女们奔过木栅门,不一会儿果然牵着两头异种雪佛匆匆回来。 路贞贞目光垂落,无限爱怜地抚着雪佛身l柔毛,感叹道:“畜牲!畜牲!你们幸而生为畜牲,免了多少做人的烦恼! 侍女低声劝道:“宫主请回后国休息吧!明日还要应付九灵帮再来犯山呢!” 路贞贞凝泪如痴,长叹一声,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传谕全宫齐集正殿,我有大事要宣布。” 当!当!当! 魔宫金钟齐鸣,悠悠三声,这,正是全宫齐集的讯号,顿时.上下弟子仆役,都纷纷汇向正殿前广场…… 第二天黎明,位于百丈峰的魔宫第五分官,宫门紧闭,殿宇寂寥,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铜皮包裹的正门广,悬着一把人锁,锁上斜插一封信,门侧系着两条粗链,两头雪佛被拴在铁链上,不停地往来游走低鸣不w。 那封信素笺娟字,纸上泪痕斑斑,字句却十分简短.只写着:“仓促撤宫,以全挚谊,愿白云有知,长志遥念,留雪拂致意,聊供抚玩,此后云天隔阻,荒山锢足,恐无晤期矣。” 人去,楼空,第五分宫在一夜之间举宫撤走,江南三省境内魔宫分堂,也纷纷瓦解冰消。 当一个人无法面对现实,决断困扰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路贞贞撤宫而去,固然留给麦佳风无限悲戚哀思,总算暂时解决了彼此之间不可能解决的矛盾,虽然是暂时的,路贞贞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九灵帮夺回厂龙剑凤刀,铲除了江南魔宫势力,百丈峰之行,应该说全胜而归,可是,桑琼心里却毫无欣喜的感觉,反有一种沉甸甸,空荡荡,怅然若失的滋味。 口口口 九月江南,枫红似水。 金陵城郊的卧龙庄,从荒墟中渐渐出长,已经恢复了原有伟壮,楼台、厅舍。亭榭、园圃,一草一木仍如当年位置,其气势陈设,却较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这一天,工程圆满完成,罗天奇陪着桑琼巡视全庄,深感满意,回到书房之后,罗大奇便乘机说道:“建庄事务大体完毕,大哥是不是准备发出请柬,正式邀宴武林同道,宣布恢复卧龙庄?” 桑琼沉吟道:“此事且别操之过急,最好等北宫西堡都能肃清境内魔党,大家先奠稳基础再说,同时,趁这段时间,还有两件事情要办。” 罗天奇道:“大哥可是指的接取珠妹妹和春梅回庄? 桑琼点头道:“不止珠妹和春梅,我还答应过何元庆,一旦建庄完毕,便接他来金陵定居终老,他留在西堡,跟金钱豹李伦在一起,总是不太好。” 罗天奇道:“既然如此,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桑琼道:“我早已想动身了,无奈”说到这里,黯然摇头一叹,竟未再往下说。 罗天奇低声道:“是不是为放心不下麦姑娘?” 桑琼颔道叹道:“自从百丈峰归来,她整日以泪洗面,只伴着那两头雪拂,神情越来越萎顿,我本想藉此机会,陪她往西堡走一趟,让她散散心,谁知反引起她的奇想…… 罗天奇诧道:“她怎么说?” \ 桑琼苦笑道:“她听说西堡远在西蜀,距祁连不远,一定要我答应她去阿儿汗宫寻找路贞贞,否则,宁愿枯守庄中,那儿也不想去。” 罗天奇道:“咱们虽然迟早会去祁连阿儿汗宫,但在准备尚未充足之前,不宜鲁莽前往,打草惊蛇!” 桑琼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若让她独自留在庄中,我又放心不下。” 罗天奇欲语又止,迟疑了好一会,才红着脸笑道:“小弟正想向大哥请令,不知是否可代大哥往西堡和巢湖水寨走一遭。” 桑琼注目微笑道:“你是想念珠妹妹?对吗?” 罗天奇俊脸绯红,羞涩地点点头道:“自离湖滨鬼宅,小弟终日都在惦念中,不知珠妹妹的伤势痊愈了没有,都因大哥一直很忙,所以不便提起,大哥既然无法分身,何不……” 桑琼摇摇手,没让他再说下去,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轻叹一声,说道“你愿意代我辛苦一趟,我很感激,不过,巢湖龙船帮水寨,你却有些不方便去……” 罗天奇一怔,急道:“为什么?” 桑琼道:“当初我附托帮主时,曾嘱他务必守密,因此,必须亲自去接取,他才放心。” 罗大奇道:“这也不难,小弟与赵帮主早已相识,大哥写一封亲笔信函,再将庄中新铸银牌交小弟携去,他一定会放心的。” 桑琼仍然摇头道:“就算赵公亮放心,秀珠也不会跟你回来罗大奇又是一怔,诧道:“那是什么缘故?” 桑琼沉吟片刻,正色道:“天奇,咱们情同手足,都不是世俗之辈,事到如今,我不愿再瞒你,你可知道珠妹她伤在什么地方?” 罗大奇脱口道:“不是伤在内腑吗?” 桑琼长叹道:“仅只内腑受伤,有这些时间调养,早该痊愈了……,,罗大奇急忙追问道:“大哥,她究竟伤在哪儿?” 桑琼举手轻拍他的肩头,柔声道:“我告诉你,希望你承受得起,珠妹内腑伤势并不严重,最可怜的,是整个面部全被张素娥抓破,几乎无一寸完肤,即使治愈,也不是从前面目了。” 罗大奇浑身一阵颤抖,失声道:“大哥,这话当真、’桑琼叹道:“自然是真的,我不忍瞒你,因为迟早有一天你终会知道的,可是,珠妹身为女子,难免耿耿于容貌,她曾经说过,永远不愿你看见她现在的面目” 罗天奇泪水籁籁而落,颤声道;“容貌美丑,只是外表,珠妹她太不了解我了。” 桑琼黯然道:“这也难怪珠妹,一个女孩子,谁不把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她忽遭此变,内心悲痛已过深,自然不愿使你心中美好的影子也破坏,等她创伤平复,时日略久,咱们再慢慢开导她,相信她会改变过来的。” 罗天奇突然屈膝跪下,紧紧拉着桑琼的手,仰面道:“大哥,求你答应让我即刻赶到巢湖去,我要见她,无论她是美或是丑,我要当面告诉她,罗天奇不是薄情人,别说她仅只面貌受伤,即使残肢断腿,此心世永不改变,大哥,答应我,求你答应我桑琼连忙扶起,道:“这不是我答应不答应的问题,可虑的是你冒失赶去,万一她羞愧情急,激出其他变故,那可怎么办?” 罗天奇道:“大哥放心,找可以先跟赵帮主商议,假如她坚持不欲相见,我绝不勉强她,但求能偷偷看她一眼,知道她受伤实情,就心安了。” 桑琼见他痴心难折,知道拦阻也没有用,只好点头答应,不过却叮嘱道:“你先赴巢湖,最好假作不知道她和春梅寄住水寨,只说去西堡途经巢湖。顺道看望赵公亮,然后让赵公亮用这话先探探她的口气,她若愿意,自会与你相见;若是不愿意,你可不能冒失,须等去西堡返来时,再往巢湖见机而行。” 罗天奇-一应诺,心急似箭,桑琼写好两封书信,又领了银牌信物,当天午后,便一马当先离了金陵。 他只恨不能背生双翼,哪肯忍受上水船的缓慢,一路催马攒赶,直到马鞍附近,才横渡大江,取道砚山,径往巢湖。 第三天,抵达巢湖,本可换舟入湖,但罗天奇嫌船只渡湖太慢,竟沿着北峡山麓,纵马向湖西三河镇赶去。 他只想到小镇距离姥山较近,却没有想到三河镇并非通商之地,湖中船只,又被龙船帮列编控制,及待赶到镇上一打听,才知姥山虽然在望,并无船只可渡。 这真叫欲速则不达,罗天奇立马湖边,遥望姥山,那灰蒙蒙的山影,那荡漾碧波,在他眼中几乎都变成秀珠伤痕遍布的面庞,血丝。疤痕,纵横交错,怵目惊心。 正在焦急无计,偶一垂日,忽然发现不远处芦苇丛中荡出一缕殷红的血水。 罗大奇一惊,飘身落马,拨开芦苇仔细一看,水草丛里横着一艘梭形小艇,艇上俯挂一具死尸,背向上,面朝下,半个分子斜挂艇舷边,头部却浸在湖水中。 那死尸身穿黑色劲装,背心绣着一幅盘龙图案,止中一个海碗大的“巢”字。 罗大奇心中猛然一动,飞忖道:这不是龙船帮的弟子吗?连忙翻转尸体查看,又从那人腰间搜出一面钢制小牌,牌上赫然刻着“总右七哨巡查十二号”等字样。 然而,查遍整个尸体,却没有任何致命伤痕。 罗天奇不禁大感惊疑,地在龙船帮总舵,人是赵公亮的手下,尸体尚有余温,莫非最近巢湖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变化? 一想到“意外”,立即联想到秀珠和春梅,罗天奇心急如焚,弃了坐骑,匆匆将尸体放回艇中,挥动薄桨,箭一般离岸向湖心姥山总寨驶去。 将近水寨,遥望姥山上旌旗飘扬,房舍点点,炊烟缕缕,一片宁静安详,似乎又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讶诧间,迎面驶来一艘快船,薄底高舷,左右备有四面宽桨,船首高翘,镂刻成龙头模样,尾舵前设有护身革墙,内中挺立着一个头扎青布的浓髯大汉,高声喝道:“哪一舵的巡湖弟子?怎敢乱闯禁区水域?” 两船相近,罗天奇停桨站起身来,刚要开口,谁知那快船上的浓髯大汉一眼看出罗天奇衣饰不对,竟大惊失色,一面挥展黄旗转掉急退,一面已撤出兵刃,叫道:“不好,外敌闯寨,巡艇被劫,放箭! 一声令下,八桨反抡,快船猛地滑退开去,同时船头响起一阵“咋崩”机簧声,大蓬连弩飞射而至。 罗天奇一时未防,险些被连弩射中,连忙振臂劈出两掌,荡开弩矢,沉声渴道:“休要鲁莽,在下是九灵帮来的,并非敌人。” 那浓髯大汉见他空拳震散连弩,神色更变,冷笑道:“九灵帮刚走不久,怎会又有人来?况且外客理应由前湖出入,你别想蒙混得过去!” 不由罗天奇分辩,掉转船头,一边退,一边又由船尾两侧射出无数飞弩和大股浓烟。 龙船帮这种巡湖快船,设计十分巧妙,除了桨多驶得快,船只首尾各有连环管和特制烟雾;一旦遭遇强敌,不仅可藉烟雾掩护撤退,更可用浓烟作报讯警号,湖上烟起,总舵一望即知。 罗天奇尚未说明身分,迫得匆忙拔剑格拨飞弩,蓦见浓烟蔽空,那八桨快船已失去踪影,心知闹成了误会,当下引吭清啸,双掌连发,真力催动脚下小艇,如飞向烟雾中尾随疾进,待越出浓烟,只见那快船在前面五六丈处。 罗天奇藏肘后,猛吸一口真气,身形破空掠起,微微一跨步。已登上快船尾舵。 浓髯大汉厉吼着挥刀就劈,被罗天奇探指挟住刀锋,低喝道:“朋友,何不容人把话说完?” 那大汉奋力一挣,没有挣脱,抡起左拳欲打,又被罗天奇翻腕扣住,只得怒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天奇道:“在下确是由金陵卧龙庄而来,因在湖旁发现贵帮巡湖小艇和一具尸体,才驾舟人湖报讯,朋友怎的不问皂白,便以仇敌相待?” 浓髯大汉道:“尸体何在?” 罗大奇道:“现在小艇中,从腰牌辨认,恐系贵帮巡哨弟子。” 浓髯大汉半信半疑地回头查看,果见后面空艇中有具尸体,于是,喝令停桨掉头,靠近小艇,亲自将尸体搭过快船来,这才知事出误会,忙向罗天奇拱手致歉道:‘小的无知,多有失礼,敢问侠驾高姓大名,以便通报总舵恭迎,并谢关顾之德。” 正说着,忽听号角连声,姥山方向又驶来三艘大船。 三船驶近,一字儿排开,正中一艘漆金楼船桅下,扬起一面黄德三角旗,绣着斗大一个“赵”字。 浓髯大汉欣喜地道:“帮主亲到了。” 罗天奇笑道:“在下正是特来看望赵老当家,就烦通报:九灵帮罗天奇奉命求见。” 浓髯大汉展动黄旗,大声向楼船呈报上去,只见船楼上金钟连响,六名佩刀壮汉簇拥出一位威猛老人,正是铁臂苍龙赵公元。 赵公亮一见罗天奇,登时流露出惊异之色,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遥遥抱拳道:“原来竟是罗大侠,幸会!幸会!”随命启开舷门,搭上跳板,接罗天奇过船。 两人略作寒暄,罗大奇先说明发现空艇尸体的经过,然后取出桑琼亲笔信函,并将自己奉命接取秀珠和春梅来意,详细说了一遍。 赵公亮听罢,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匆匆拆阅信函,更冷汗如雨,急用颤抖的双手,一把抓住罗天奇肩头,激动地问道:“罗大侠,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金陵卧龙庄的?途中叮曾耽误过?” 罗天奇茫然道;“老当家问这话何意?” 赵公亮神情仓皇地摇摇头,道:“你先别问为什么?请快些回答老夫。” 罗天奇道:“在下是三天前奉桑大哥之命动身,一路飞马急赶,毫未耽误。” 赵公亮急急又问道:“在你离开之前,桑帮主有没有另派过人? 罗天奇一怔,道:“没有啊!老当家何出此言………” 赵公亮颤声道;“那么,老夫再请问一句,贵帮门中,或卧龙庄内,有没有一位姓李的管事?” 罗天奇双目精光暴射,沉声道,“姓李的管事?这话从何说起?卧龙在新建,根本没有管事,更没有姓李的同门-……”j 赵公亮脸色惨变,手一松,长叹道:“这么说,老夫上了大当了” 罗天奇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当家快请直说。” 赵公亮颓废地摇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一句话,老夫昏迈无能,有负桑帮主重托,虽万死不足赎此大罪…” 罗天奇骇然道:“老当家的意思是-一” 赵公亮叹道:“一切详情,已容老夫慢慢陈述,这里有两件东西,请罗大侠先过目。”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面银制小牌,双手递给了罗天奇。 那封信面上,写着“面陈龙船帮赵帮主亲启”和“‘内详”字样,封皮已经拆开,但罗天奇却未及取视信函,首先举起那面银牌,面色已遽然大变,匆匆从自己身边把另一面银牌取了出来。 两面银牌一般无二,都是卧龙庄重建完成后,新近才铸制的信物,无论牌面字迹花纹,牌身大小重量,俱丝毫不差,令人难辨孰真孰伪。 罗天奇看了又看,困惑下己,又抽出信函展视,一看之下,不禁惊呼失声,脱口道;“赵老当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公亮接过一看,也为之目瞪口呆,呐呐道:“怪呈!真是天下第一怪事。难道有鬼不成……” 原来信中既无上款,亦未署名,只有短短七个字;“当心明夜月偏西。” 罗天奇迷们地道:“敢问老当家,这银牌和怪信从何而来/’赵公亮道:“是昨天黄昏时分,一位自称金陵卧龙庄李管事的人送来的,们……当时信中却不是写的这七个字……” 罗大奇诧道:“‘原信写些什么?” 赵公亮长叹一声,道:“原信中乃桑帮主具名,大意是说:卧龙庄重建已经完成,特派本在李管事持密函及本庄信牌,前来接取秀珠姑娘和春梅……” 话未毕,罗大奇已霍地跳厂起来,惊问道;“老当家有没有把人交给他带去?” 赵公亮惭愧地道;“他持有桑帮主私函和银牌信物,又对卧龙庄毁庄重建经过,历历如数家珍,老夫不疑有诈,竟被他诈骗了去,而目,亲自送他到巢湖始回……” 这番话,恰似晴天一声霹雳,只轰得罗天奇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底。 他惊怒交集,疑惧丛生,刹那间,脑中闪电般涌过许许多多可怕的幻境,同时又觉得天下怎会有这般巧事,那假冒李管事的家伙,不迟不早,恰比自己早来一天,已经令人难信了,而这面银牌,更不知怎会落入外人手中? 反复思忖,越感困恼,突然灵光一闪忙道:“那人自称是卧龙庄管事,瞒骗老当家容易,怎能瞒得过秀珠姑娘?凡属庄中旧人或本帮同门,秀珠无不熟捻,她怎么会跟他走呢?’ 赵公亮道:“老夫感到不解的,也正是这一点,昨日那姓李的持函求见,老夫因与帮主有约,本有些迟疑难决,便将信先送秀珠姑娘过目,秀珠姑娘当即邀那人相见,两人密谈了几句,秀珠姑娘就吩咐准备船只,欣然跟他去了。” 罗天奇讶道:“你是说他们谈话的时候,并无第三人在旁边,而秀珠姑娘也是自愿随他去的。” 赵公亮道:“确是如此,否则,老夫也不会放心答应他。” 罗天奇沉吟片刻,又道:“他们见面时,老当家在什么地方?” 赵公亮道:“老夫先将信函送交秀珠姑娘过目,然后亲自陪那姓李的到后寨相见,秀珠姑娘乍见他时,似略有惊讶,但姓李的却谈笑自诺,并曾问起春梅病状和谈及庄中琐事,后来,又声言另有桑帮主私话转告,老夫不便在侧,才自动退至隔室等候。 罗天奇截口道:“所谓隔室,究有多远?” 赵公亮道:“不过一墙之隔而已。” 罗天奇又问:“假如那边有什么异样响动,老当家能听见吗?” 赵公亮骇然道:“罗天奇莫非疑心那人对秀珠姑娘暗施展胁持手段?” 罗天奇肃然道:“真象未白之前,不能不多作揣测。” 赵公亮凝重地摇头道:“彼此只有一墙之隔,秀珠姑娘也不是平常女子,而且,他们交谈的时间很短,事后秀珠姑娘又毫无异样神情,老夫不信那姓李的能胁持她。” 罗天奇默默颔首,过了一会,又道:“那么,这封怪信又是什么原因呢?” 赵公亮道:“老夫敢以性命发誓,昨天信上决不是这七个字,何况,秀珠姑娘当时也看过” 话声微顿,突然一击掌,道:“啊!我想起来,那姓李的临别时,曾说过一句十分古怪的话……” 罗大奇急问:“什么话?” 赵天亮道:“他在巢湖分手的时候,曾经笑着对老夫说:‘敝主人那封私函,赵老当家最好别弄丢了,万一将来又有人来巢湖要接杨姑娘,也好作个证明。’……” 罗天奇吃了一惊,道:“难道他已经预知我会来?” 赵公亮道:“老夫当时认作笑谈,并未当真,现在想来确具深意。” 罗大奇重又取过信函细看,并高举过顶,映着阳光透视,点头冷笑道:“不错,他话中另含深意,是因为这封信上做了手脚,信是用一种特制墨汁写的,经过一段时间,字迹会发生隐现变化。” 赵公亮亲自审视了一遍,果见笺上原函仍有淡淡的痕迹可辨,不期沉吟道:“明夜月偏西……这句话,会不会是指的今天午夜之后,将有警讯…”” 罗大奇道:“也许这警讯正与贵帮巡湖弟子被杀的事件大有关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公亮苦笑道:“他假冒卧龙庄管事,骗走秀珠姑娘和春梅,却在信中故留警讯,此人是敌是友?岂非莫测高深。” 说着话,船只已抵姥山总舵,泊靠妥当,赵公亮一面延请罗大奇人总寨款待,一面命人去后寨奉请“神陀舵”舵主竹林逸士黄光平相见。 不多久,黄光平手拄竹杖飘然而至。 罗天奇听说黄光平就是负责为秀珠治伤的神医,不禁心弦震荡,匆匆见罢礼,便急忙探问秀珠脸部伤势。 黄光平神色凝重地道:“杨姑娘脸颊上虽仅皮肉之伤,但因伤处太多,又被砂上泥垢污染,未能及时洗涤敷药,在姥山这段疗伤时间,杨姑娘终日以泪洗面;以致阻碍了伤口复原进度,老朽说一句医家的真心话,只所今生再难恢复本来面貌了。” 罗天奇听得泫然欲泣,又问道:“她昨日离去之时,面伤可曾痊愈?” 黄光平摇摇头道:“疤痕尚未脱尽,不过,只要没有意外,大约不会再恶化了。” 罗天奇悲戚的叹道;“容貌能否复旧,那倒不关重要,在下担心她创伤未愈,丙生意外,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黄光平却道:“依老朽估计,应该不至再有意外。” 罗天奇忙问:“老夫子怎知不会有意外?” 黄光平微笑道;“‘罗大侠当局者乱,未能细心分析昨日事件,试想那假冒卧龙在李管事的人,既能取得东庄银牌,必非没有来历的,目下咱们虽然还不能断言他是敌是友,至少杨姑娘随他离开巢湖,乃是出于自愿,其中自有不为人知的原故,否则,她不会连春梅和老朽孙女儿璇姑也一并带去。” 罗天奇惊道:“老夫子令孙也跟她们同去了、’黄光平道;“杨姑娘留居巢湖这些日子,俱由璇姑作伴,彼此十分投契,临行时,小女儿俩难舍难分,老朽只好让她跟杨姑娘一起去厂,同时,漩姑从小随着老朽,对医道也略解皮毛,当时老朽让她同去,原希望她能侍候杨姑娘继续敷药凋养,以免伤势恶化。” 罗天奇再问道:“老夫子共有几位令孙?” 黄光平道:“老朽膝下单薄,晚年丧子,只有璇姑这一个孙女儿承欢,老伴和于媳都故亡了。” 罗天奇见他神情如常,似乎对唯一爱孙漠然远离不明去向,并没有感觉多么悬虑;于是,也渐渐压抑住内心担忧,回顾铁臂苍龙赵公亮道:“那假冒卧龙庄来的人是敌是友,今夜当可略见分晓,在下决定留此一宵,待判明午夜有无变故之后,再兼程返庄回报桑大哥,今天夜晚,寨中最好稍作戒备。” 赵公亮欣然应允,忙吩咐道:‘去把那巡湖丧生弟子的尸体抬上来,请黄舵主检机致死原因。” 手下领命而去,不一会,果将尸体用木板抬至厅中,黄光平略为查看了一下死者眼皮瞳孔,淡淡一笑。探手拨开尸体后脑发发,从发根处起出一枚黄色长针。 罗大奇和赵公亮四目凝注,齐感一怔,不约而同惊呼失声道:“犀骨天狼钉。” 一点也不错,那枚长钉色呈牙黄,尾镂狼头,钉身满布倒须,正是神手郎君黄文彬的成名暗器。 赵公亮切齿骂道:“好匹夫,居然不念旧谊,敢到赵某巢湖水域杀人逞凶,姓赵的拼着这点基业不要,非跟他较量个生死存亡不可……” 罗天奇道:“据桑琼大哥由西堡返回金陵时谈起,犀骨天狼钉原主神手郎君黄文彬,就是改名邓化平的少堡主,已因奸谋败露,死在神机堡,此次出现湖滨逞凶的,必然是阿儿汗宫派来的高手。” 赵公亮恨恨道:“不管它什么宫,杀我巢湖弟子,姓赵的就跟他没有完。” 罗天奇正色道:“老当家千万不可意气行事,魔宫颇有能人,如在下推测的不错,魔宫高手出现湖滨,必是为了秀珠和春梅而来。” 赵公亮道:“这么说,是她们避居巢湖的秘密泄漏了了罗天奇道:“想必如此。” 赵公亮冷冷一笑,沉声道:“来人呀!击鼓聚众,各舵舵主大寨听令。”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遍姥山每一处角落,巢湖水寨所属各舵舵主,纷纷从驻守之地赶到总寨聚义厅。 铁臂苍龙赵公亮当众颁下急令!收禁全湖船只,各寨精选高手,加强巡湖,同时准备火炮战艇,姥山四周,桩卡增加一倍,各携旗花信号,随时备战.分配完毕,赵公亮得意地对罗天奇道:“老夫经营巢湖数十年,虽不敢夸铜墙铁壁,今日已算布下了天罗地网,料那魔宫贼崽子们未必熟悉水战,他不来便罢,右真敢相犯,且看老夫惩治他们。” 罗天奇微笑道:“话虽如此,但老当家也别忘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无必胜把握,魔宫岂敢妄动虎须。” 赵公亮晒道;“他们连船只也没有,如何进得巢湖,即便有船,又怎是龙船帮火炮战艇的敌手?” 罗天奇道:“战艇火炮再坚利,总是防守被动之策,在下愚见,不如趁魔党未发动之前,咱们光下手为强……” 赵公亮奋然道:“好啊!此计大妙,无奈咱们不知魔崽子们藏匿在什么地方?” 罗天奇含笑道:“在下心中倒有个可疑所在,老当家如能拨借快船一只,并驶船高手数名,在下顾请命前往一探。” 赵公亮大喜道:“罗大侠准备什么时候去?老夫亲陪你走一遭。” 罗天奇道:“老当家只管坐镇总寨,如能查获魔党匿迹处,在下自会见机行事,假如真需要动手,再飞报老当家不迟。” 赵公亮爽然应允,立即下令选派八名精于操浆驶舟的能于,另拨快船一只,交罗天奇使用。 总寨大厅特备盛宴,大伙儿欢叙畅饮,等到酒足饭饱,日轮西坠,罗天奇结束了一番,告辞离开水寨。 快船趁着暮色,速疾滑过湖面,船首所指,止是口问发现巡艇尸体那片湖岸。 那地方距离首次春梅疗疾曾住过的“湖滨凶宅”不远,罗天奇飞身登岸,吩咐快船退出十丈外守候,自己却藉夜色掩蔽,路经向荒国而来。 行近荒园墙外,罗天奇凝目打量,但见园中荒草没径,楼中亦望不见灯光,看情形,这座园子自从发生上次变故以后,已有很久无人居住了。 罗大奇旧地重临,想到秀珠正是在小楼上负的伤,不期怅然,那一次分别,迄今未能重晤,天涯茫茫,芳踪何处?怎不令人惦念…” 他凝立了一会,触景情伤,正准备返去,不料却在这时候,听见一声低沉的马嘶。 罗天奇心中一动,凝神细辨那马嘶之声,仿佛是由后国传来,当下一提真气,飘身掠过了围墙。 园中阴森荒寂仍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小楼门窗倾塌,很多地方都结了蛛网,但是当他沿着墙脚一卜绕到楼后,却蓦地发现靠近假山之旁的一片草地上,系着十余匹健马。 马匹疆鞍整齐,一字儿排开墙边柳树上,其中十匹马旁都各有一名黑衣劲装大汉控鞍而待,只余三匹空马。 罗天奇侧身贴墙屏息观望,大约过了盏茶光景,忽见假山石洞中火光微间又灭,接着,一阵沙沙脚步声,从假山里鱼贯走出男女三人。 这时夜色方浓,那男女三人低头而行,所以,罗天奇未能立即分辨出三人的面貌,但其中一个男的,身材衣着却十分熟稔,另外两个女子,也依稀似曾相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四章 月暗星稀战云低 那两男一女由假山石洞鱼贯走向围墙边,都显得有些意兴蹒跚,尤其那身着儒衫的男子,迳自低垂着头,举步沉重,似有满腹心事。 其中一个女的微笑安慰道:“四师兄,何必愁眉苦脸呢?一点小事,就这么搁放不下?” 她一开口,罗天奇顿觉一怔,从口音分辨,敢情她就是行刺欧阳天寿的北宫艳琴,也就是前次冒充田家俏寡妇的“素娥”。 不知道为什么,对所谓“圣宫九俊”中男女,罗天奇独对这位“素娥”印象最深,上次相逢也是在这座废园,素娥不仅美,更俏而且媚,虽是素衣布裙,那盈盈秋波,丰隆的玉体,一颦一笑,莫不散发出灼人的热力,似这般尤物,若非事后听桑琼亲口相告,罗天奇简直不相信她就是毁伤秀珠容貌的狠心辣手人,此时旧地重见,无怪要心弦震惑了。 罗天奇紧握剑柄,内心有说不出的感触,是疑奇?是恨?又有几分慌乱,正迷惘间,却听那儒衫男子轻叹一声,愤愤说道:“我并不是搁放不下,我只是恨四妹太无同门之情,明明已经私通麦佳凤叛师从敌,却偏偏又在师父面前哭泣矢志,口口声声忠诚不二,倒像我们诬陷于她,师父又宠信她,反责我和大师姊襄助不力,这份冤屈倒也罢了,只是留那叛师逆徒在宫中,迟早必生后患。” 素娥笑道:“好啦!四师兄也不要耿耿于怀尽发牢骚了,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宠爱四师妹,却并非不明是非,无论怎么说,四师妹失去龙剑凤刀,第五分宫瓦解,总是难辞罪责的,不然,为什么把她留在总宫,不再付托重大任务?这足证帅父表面好像仍然宠爱笼络四师妹,实际已经不会信任她了,咱们只要顺利达成这次消灭龙船帮的命令,师父必有公平奖罚。”另一个女的接口道:“话虽如此,我总觉得为对付区区龙船帮,竟令咱们师兄妹五人联手,分明是师父也不再信任咱们了!” 素娥道:“这是因为第五分宫新遭挫败,师父在西堡也失利,对特别谨慎一些,大师姐千万别误会。” 那女子晒道;“就凭你我三人,还怕制不了赵公亮,何须加派曹二弟和三妹老远赶来巢湖?” 素娥道:“师父他老人家加派人手,共有两点原因,第一,是准备一举尽灭龙船帮,就利用湖重设第五分宫,另一个缘故,则是要生擒那姓杨的丫头和春梅,以便协为人质,逼桑琼用龙剑凤刀来交换,这也是报复百丈峰挫败之处的意思。” 三人说着话,各自从柳树下解了马匹,素娥仰面望望天色,又道:“今夜月光暗而不明,正是放手厮杀的好时候,二师兄和三师妹想必也到了,咱们去会合吧! 举手微挥,十余人纷纷上马,穿出围墙,向西北方蜂拥而去。 罗天奇藉着月色凝目窥视,这才看出另外两名男女,竟是毒红娘慕容芳和司马青臣,不禁暗惊忖道:“魔宫高手云集,志在必得,力量远比龙船帮强大,已现身的三人,武功全属上乘,那姓曹的二师兄和三师妹必然也非庸手,看来今夜巢湖难免一场浩劫。” 他本想跟踪魔党继续采探慕容芳等人的布署方法,可惜末带马匹,略为沉吟,便纵身退出了废园。 回到湖边,立即吩咐加速驶舟赶返姥山,铁臂苍龙赵公亮迎住问道:“怎么样?罗老弟可曾深得什么消息?” 罗天奇把所见情况大略说了一遍,最后正色道:“魔宫出动五名悍徒,人人武功都不在你我之下,其余随行高手,尽属精选之辈,不是在下说句泄气话,只怕情势对咱们很不利。” 赵公亮傲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巢湖虽非铜墙铁壁,老夫倒不信敌不住几个狗男女。” 罗天奇道:“魔崽子们匿居废园,舍楼房而居假山,显见是有严密准备的,面坚强敌,老当家千万大意不得。” 赵公亮笑道:“老夫也已严令全湖戒备,好歹咱们也要拼一拼。” 罗天奇道:“一场激战势所难免,不过,老当家可曾想到魔崽子们会用什么方法进人巢湖?” 赵公微微一怔,道:“欲渡湖面,除非用船,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罗天奇道:“不错,但老当家早已下令封湖,船只都被控制,哪还有船可供魔崽子们乘用广 赵公亮道:“或许他们自己备有船只。” 罗天奇肃然摇头道:“决不可能,魔宫来犯的,至少在二十人以上,若备船应用,早就应该被龙船帮发觉了。” 赵公亮愣道:“依老弟台之见呢?” 罗大奇道:“依在下猜测,他们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设计夺取龙船帮船只;二是早有内应安排……” 赵公亮哈哈大笑道;“抢夺本帮船只?那谈何容易,除非咱们都是死人还差不多” 罗天奇点点头道:“在下也有同感,老当家既已下令封湖,水面巡逻都是战艇,只要距岸稍远,抢夺确实不易,所以,在下估计他们多半另有内应。” 赵公亮猛可~怔,敛容道:“你是说,咱们龙船帮内早有魔党布置的内奸?’罗天奇正色道:“正是如此。” 赵公亮道:“老弟台何所据而断言?” 罗天奇道:“理由很简单,若无内奸,秀珠和春梅的消息不会泄漏,若无内奸,魔崽子们不会如此纵容。” 赵公亮晒道:“可是,老弟台别忘了,假如真有内奸潜伏,他应该早把杨姑娘和春梅已离巢湖的消息通知魔党,今夜他们就不必再劳师动众f。” 罗天奇道:“秀珠和春梅离去,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也许那奸细还来不及知会他们,同时,魔党进犯巢湖,目的在据此再设立第五分宫,并非全为了秀珠和春梅。” 赵公亮笑了笑,道:“那奸细既然连消息都来不及传送出去,又怎会有时间偷劫船只前去接应?老弟台你未免疑心太过了吧! 罗天奇见他颇有轻敌之意,只好微微一笑,道:“在下自从追随敝帮主桑大哥,深悉对待奸狡魔徒,宁失于谨慎,不可疏于大意,敌人诡诈百出,尤擅鬼祟之道,顾老当家切勿轻视。” 赵公亮哈哈笑道:“老夫对桑庄主的侠风义行感佩无已,但却不赞同他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作法,谨慎固然是对的,若过分胆小,处处畏怯敌人,岂能成霸业,主天下? 罗天奇剑眉连轩,终于淡然笑道:“既然老当家不信;在下且作一请求,不知老当家可愿俯允?” 赵公亮道:“老夫并非不信老弟台,但巢湖颇不乏义勇之士,能藉此良机,跟魔徒们放手一拼,亦是一大快事,你我义属知交,老弟台有何要求,只管直言。” 罗天奇笑道:“在下想向老当家求拨快船十艘,由在下全权指挥,此外,并愿负责代老当家扼守东方通往巢县一带水域,请老当家惕于火牌令箭,便宜行事。” 赵公亮爽然拔了一面黑漆令牌,道:“帮中船只,均集靠南塘口,老弟台需用多少,尽管自己去选吧!” 罗天奇受今告辞,立即赶到南塘口,亲自挑选了十艘中型快船,船上除了桨手之外,一律空舱移往东面一处隐蔽的浅滩边,距岸十丈,下锚待命。 船只准备妥当,又以火漆令牌抽调出一艘快艇,由两名可靠的水手驾驶,星夜离开巢湖,顺河而下,赶往金陵送信去了。 一切安排舒齐之后,时已将近午夜,罗天奇命十艘空船熄去灯火,人不离桨,静泊而待,自己则浑身劲束,负剑屹立在船头,凝视眺望姥山总寨动静。 月移中天,波平似镜,岸上火光点点,湖面战艇幢幢,整个巢湖,表面沉静如睡,实则战幕低垂,刀剑出鞘,弓矢上弦,一片杀机。 渐渐,月影已经偏西了,湖面上除了往来巡逻的龙船帮战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船只接近姥山。 罗天奇也不期纳闷起来,难道魔宫临时改变了主意,今夜当真不来了? 又过半个更次,仍无动静,罗天奇大感讶诧,便叮咛了船上水手几句,纵身掠登上岸。 不想脚下才踏到岸边,忽听“轰”地一声震耳爆响,总寨南方登时升起一片火光。 罗天奇骇然一惊,猛提一口真气,如飞向火光处赶去;行未多久,又听到轰轰之声连珠般爆发,起人处,正是船只集中的南塘。 姥山总寨人影纷乱,不约而同向南塘口拥去,但未到岸边,却被一阵阵火炮轰击所截阻,大家这才发觉炮轰南塘的,竞是龙船帮恃以自夸的战艇中的两艘。 那种“战艇”,是铁臂苍龙赵公亮精心独创之物,艇虽不大,但速度甚快,艇上更装有火炮,威力能远及三十丈以外,驾驶“战艇”的弟子,都由赵公亮亲自挑选亲信担任,一向视为巢湖“铁卫”。 谁也想不到这两艘“战艇”刚由湖面巡逻返来,竞会突然用火炮轰击塘内船只和岸上房屋,变起仓促,其余几艘战艇来不及还击,已纷纷中弹沉没,岸上也火光四起,乱成了一片。 两艘叛艇直闯入来,艇上涌现大批劲装武士,呐喊着杀奔上岸,人数足有三四十之多,为首的正是慕容芳和司马青臣。 魔宫高手一路砍杀登岸,势如破竹,几无人能挡其锋。 赵公亮得报由总寨赶到,南塘口已被惨杀成一片尸山血河,船只也落人魔党手中。 赵公亮悲怒交集,回顾身侧一众舵主和弟子,切齿叱骂道:“区区三数十个狗男女,就把龙船帮打垮了不成?你们这些饭桶,还不替老夫杀过去?” 随行舵主弟子等不下百余人,被赵公亮骂得羞愧难当,同声暴喝,一拥而上,血战顿起。赵公亮手提重达八十一公斤的金背砍山刀,奋勇出手,正混战间,西北方火光又起,总寨弟子飞报道:“总寨又发现两股魔党,合计约三十人,已经攻破寨门,杀进后寨去了。” 赵公亮怒吼道:“那些贼娘养的是从什么地方上的岸? 报讯弟于回答道:“把守西湾的四分舵副舵主二麻子叛变,魔宫徒众都是刘二麻子接渡过来的。” 赵公亮切齿出血,恨恨道:“这些吃里执外的畜生,果然被罗老弟料中了。” 他担心内眷安危,无意恋战,奋力砍翻一名魔宫高手,正待抽身,却被一人拦住问道: “帮主哪里去?” 赵公亮一见那人竟是四分舵舵主“毒蝎子”喻亮,不觉怒火上冲,戳指骂道:“匹夫,你还有脸问我,都是你这匹夫错用奸细,败坏大事,等驱退魔崽子以后,我要不宰你就不姓赵了,匹夫你等着挨刀吧! 说完,匆匆转身向总寨奔去。 行约丈许,那毒蝎子喻亮忽然随后赶了上来,低声叫道:“帮主请留步! 赵公亮闻声却步,甫回头,摹觉脑后风生,急忙一缩颈项,户头上已被喻亮一刀砍到。 他顾不得疼痛地旋身挥刀,一声大喝,金刀疾闪,登时将毒蝎子喻亮拦腰斩断。 大股鲜血,溅了他一身,赵公亮咬牙自闭肩上穴道,身驱一连幌了三晃,险昏倒地上。 正在这时候,一条人影疾如箭矢破空而落,猿臂一探,抓住了他的腰际。 赵公亮只当又是敌人,猛然一挣,金刀又举…… 那人飞快地一把握住他的右腕,沉声道:“老当家,是在下罗天奇。” 赵公亮扭头见果然是罗天奇,一时既憾憾又愧,不禁老泪纵横,便咽道:“老弟,我后悔已迟,只未纳忠言……” 罗天奇截口道:“事已如此,徒悔何益,老当家请放宽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报仇雪耻的时候。”/赵公亮含泪颔首,长叹道:“我还挺得住,老弟别顾我,后寨还有老弱妇孺,先救她们要紧。”罗天奇黯然道:“来不及了,魔党中颇有高手,大势已去,老当家还是暂时忍痛随在下走吧!” 赵公亮心里一阵惊悸,扬目四顾只见随行舵主弟子已伤亡过半,敌势猖撅,事实上确已无法挽回。 眼看着毕生心血,尽化烟尘,雄霸江南的巢湖龙船帮,转眼便将土崩瓦解。 赵公亮热泪如雨,仰天厉声狂笑,突然挥掌猛向自己天灵穴拍落… 罗天奇飞肘横抖,及时闭住赵公亮穴道,一手将他扶起,一手仗剑突出重围,同时扬声叫道:“赵老帮主有令,全帮撤离姥山,各位休再恋战,请随罗某人来。” 龙船帮舵主以下弟子百余人,此时幸存者仅三十余人而已,大家见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负伤,总寨火起,都大感慌乱,听得罗天奇一声呼唤,纷纷抽身疾退。 罗天奇领着众人且战且走,直退到东西沙滩,喝令十艘快船拢岸接应,三十余人抢着上船,司马吉臣和红娘慕容芳已率领魔宫高手追到。 罗天奇先将赵公亮送上快船,顺手摘下那柄八十一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左刀右剑当岸背湖而立,沉声喝道:“船只退离十丈,留一艘停桨待命,其余九艘先行,不许迟疑。” 十艘快能应命离岸,罗天奇大奋神威,左手施凤刀三决,右手展龙剑三式,刀光剑影,往来冲杀,转瞬之间,连斩魔宫高手十余人,仰天长啸,身形掠波而起,飘落船上,疾驰而去。 司马青臣和毒红娘慕容芳慑于罗天奇神威,约众未敢追逼,彼些相顾叹息道:“此人不过九灵帮一名小卒,竟具此镇定机智,东庄不灭,霸业难成,无怪师父会对桑琼切恨人骨了。” 一夜血战结束,巢湖龙船帮从此瓦解,若非罗天奇预留快船接应,几乎全军尽没,天明时,十艘船载着三十余名伤残通过巢县,顺江而下,铁臂苍龙赵公亮清醒后得知全帮败亡,老泪纷垂,痛不欲生。第三天,抵达金陵卧龙庄,桑琼刚接到快艇报讯,援军未发,大势已去,彼此相见述说经过,赵公亮愧悔难当,桑琼则惊骇不已。 依众人激愤之见,都赞同倾力反扑,夺回巢湖总寨,但罗天奇却表示反对,说道:‘曹老魔出动门下腰悍弟于,窥犯巢湖,不外两个目的,其一是企图劫持秀珠和春梅,其二是要截断大江水路,隔绝东庄和西堡的联系,如今秀珠春梅已获高人接去,他们第一个目的落空了,即使盘据巢湖,短期内必然无力扩张势力,何况他们也知道巢湖距金陵甚近,随时都可能遭到东庄的致命打击,假如据守不去,势非继续增派援手不可,这样反而变成了累赘,假如放弃巢湖,则徒耗心血,毫无所获,我猜曹老魔这时正感左右为难,咱们如果大举出动跟他争夺,彼逸我劳,天时地采都于他有益,只怕正合了他的心意。” 霹雳神葛森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巢湖被魔崽子们霸占?” 罗天奇笑道;“方今魔宫新遭挫折,内部困扰正多,论理应该暂时销声匿迹,行求整顿内部才是正途,曹老魔舍此不为,这是大大的失策。咱们何不抢制机先,重重打击他们一下? 桑琼颔首道;“计将安出?天奇,你且说来听听。” 罗天奇道:“以往情势,彼暗我明,所以咱们处处被动,疲于奔命,如今司马青臣等盘据巢湖,明暗之势已经相等,咱们大可张声势,假作准备夺回巢湖,实则暗与北宫取得联系,分头出动,乘机清剿各地分宫,将曹老魔潜伏势力一举扫除,然后大会天下群雄,倡盟讨贼,如此,魔党精英泥陷巢湖一隅,顾此失彼,无法呼应赴援,事后闻风胆落,巢湖可不攻自破,岂不比现在争夺强得多广 一席话,只听得在座群雄同声赞佩,赵公亮无限感慨地道:“罗老弟胸藏甲兵,灼见非常,可惜老夫一时糊涂,竟未能听从忠言,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了。” 桑琼沉吟道:“此计虽佳,但不无困难,咱们既要困住在巢湖的司马青臣等人,又须分别下手魔宫各地分宫,人手不够,更担心庄中空虚,反被曹老魔所趁。” 罗天奇道:“小弟建议联络北官四燕协同发动,正是为了这个原故,大哥和四燕负责清剿各地魔宫,庄中留守可托付麦姑娘,至于困扰巢湖魔党,仅在虚张声势,不妨仍由赵老当家出面,配合三位同门弟兄相助,小弟也可相助同往,想来也足可应付得下了。” 桑琼又道:“然则各地魔宫究在什么地方?也不易查明。” 罗天奇道:“这件事,何冲兄必定了若指掌。” 桑琼转顾何冲道;“何兄知道各地魔宫设置所在吗?” 何冲起身答道:“在下也仅知概略,曹老魔门下共有男女九名弟子,其中四人分任四处分宫宫主,第一分官设在衡山,由毒红娘慕容芳担任;第二分官设在太华山附近,由曹老魔的独生子火眼狻猊昆昆负责;第三分官设于,比五台,宫主是九俊中男弟子第三名火灵宫陈童出任;第五分富就是百丈峰的路贞贞了,此外,只有一处第四分宫设在苗疆,宫主并非九俊弟子,而是一名极凶暴又擅用毒的苗人,名叫五毒神君纪林,此人年已六旬,雄据蛮荒,据说是从前被曹老魔收服的死党。” 桑琼听罢,笑道:“如今毒红娘慕容芳和火眼狻猊曹昆都在巢湖,衡山太华两地分宫定空虚,不难剿灭,第四分宫距离太远,暂时不必跋涉远征,倒是那设在五台山的第三分官,距天寿宫甚近,咱们连知会四燕都不用了,由我自往燕京面告玉儿妹妹,就近先拿那位火灵官开刀。” 计议一定,接着便分派人手;留下杜三娘和云岭双煞协助麦佳凤守庄,桑琼仅带何冲北上燕京;其余众兄弟由罗天奇率领,会同铁臂苍龙赵公亮以及龙船帮随行舵主弟子,分乘十艘大船,扬帆逆江直奔巢湖。 休歇三日后,各路依计启程,船只未动,江湖已纷纷轰传“九灵帮全帮出动,决心协助龙船帮夺回巢湖总寨”。这一来,大江沿岸民船几乎全部停顿,皖境临近巢湖一带杀机弥漫,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桑琼和何冲却在这喧腾沸扬的时候,轻骑简装,渡过了长江,井经向燕京天寿宫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并无事故,这一天,行抵武清附近一处小镇,天际乌云密布,忽然下起大雨来,桑琼和何冲只得在一家简陋酒店暂时休息避雨,慢慢喝着酒等待雨停。 小店檐低屋狭,总共只有四五张竹桌,这时候,店中已有六七位旅客模样的人,也在饮食避雨,桑琼和何冲坐在最里面一张竹桌,正低头吃喝,忽然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老年叫化。 那叫化满头白发,看年纪总有七十多岁了,双目仅盲,身躯却颇高大,手里斜握着一枝青竹杖,进门后白果眼四万里一转,哺哺自语道:“嗬!好大的雨,好多的人,难得碰上这大气,店主掌柜的要发财啦!” 说着,自顾在一张仅余的临街空桌上坐了下来,竹杖倚在身边,扰着双手凑在嘴边直呵气,颇有饥寒之意。 桑琼冷眼旁观,不觉心中一动,皆因此时店外雨下得正大,那老叫化冒雨而来,身上竟连一滴水滴也没有。 酒店掌柜冷冷打量了叫化子一眼,皱着眉头问道:“喂!你是来干啥的?要是躲雨,就别大刺利占着人家的坐位。” 老叫化白果眼一阵转,吃吃笑道:“掌柜的,你这儿不是卖酒吗?给瞎子来四两白干,也叫穷化子挡挡寒气可好?” 酒店掌柜把脸一沉,道:“喝酒可得付银子,你有吗? 老叫化笑道:“没有,不过你尽管放心,瞎子喝了你的酒,自有人替我会账请客,决赊不一了你一文钱。” 酒店掌柜哼道:“等人请客?别他妈的打哈哈了,有人请你喝酒,你还能讨饭过日子吗?” 老叫化扬头道:“掌柜你不信?” 酒店掌柜冷笑道:“我当然不信,除非真有人认这笔账…… 话声未毕,老叫化举手向门外一指,低笑道:“喏!请客的人来了。” 说来奇怪,老叫化一语方落,店外果然传来了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转瞬间,一骑快马直抵门前,布帘掀处,走进来一个浑身劲装,背插长剑的彪形大汉。 大汉一脚踏进店门,不住运目环扫全屋,眼中流露出惶急之色,老叫化忽然冲着他龄牙一笑,道;“小李子,怎么才来呀?” 那大汉猛可一怔,面露惊诧,沉声道:“朋友,你认识我? 老叫化嘿嘿笑道:“老远赶路辛苦啦,来!坐下谈谈!坐下谈谈!” 大汉迟疑一下,终于拉开椅子在叫化对面坐了下来,老叫化未等他开口,忙抢着招呼酒店掌柜道:“喂!打两壶上等白干,切一只烧鸭,还有什么珍贵的下酒菜,只管搬上来。” 酒店掌柜还有些不放心,藉着抹桌子按着的时候,又赔笑问那大汉道:“客官要些什么……” 大汉把手一挥,叱道:“刚才这位老人家已经吩咐过了,你聋了不成广掌柜碰了个硬钉子,这才讪讪自去准备去了。 那大汉似乎迫不及待,挥走掌柜,忽又沉声问道:“朋友怎会认识李某?” 老叫化摇摇头,笑道:“萍水相逢,我又是个瞎了眼的穷叫化,哪会认识阁下这样贵人,不过是吃的这行饭,略有些神卦心法而已。” 大汉诧道:“那么你是” 老叫化低声道:“略通轩辕神卦,卖卜混碗饭吃,李护法别见笑。” 那大汉听了“李护法”三个字,身形微震,脸上惊容越盛,道:“朋友好准的神卦,竟连李某人的来历也了如指掌,今日倒好好请教。” 老叫化笑道:“不敢当!这就跟‘瞎猫碰上死老鼠’一样,胡猜乱中罢了。” 大汉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很好,朋友自称瞎猫,我飞天鼠李明却还不愿自比‘死老鼠’,不用说,朋友准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咱们正应该亲近亲近。” 老叫化连忙摇手道:“李护法言重了,我说过,只是按卦推算,无意巧中,化子可没有开罪李护法的胆量。” 飞天鼠李明准笑道:“何须大谦,你既是卖卜为生,李某就请教你轩辕神卦,总可以了吧?” 老叫化道:“意上门,那自然好,但卜卦不比闲谈,是要付卦金的?” 李明哼道:“卦金多少? 老叫化道:“那得看问的事情重要不重要,若是只问普通事务,每卦五钱银子,若是寻找东西,或者指示趋吉避凶的,关系生死性命,每卦就算一两纹银。” “卦金倒很便宜?” 老叫化道:“赴这一行,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要想算得准,自己须多花几两银子。” 李明浓眉一挑,道:“好!我先请问一件失物……” 老叫化伸出左手,道:“对不起,卦金请先付现,这是行规。” 李明凝目道:“付现就付现,但若算不准呢? 老叫化笑道:“由穷叫化加倍奉还,赔不出银子,还有这条老命作抵。” 李明阴哼一声,道:“不怕你不还。”于是,取出一锭银块,“啪”地一声,嵌进桌面,喝道:“拿去呢! 那老叫化探手向桌上摸索了一遍,未见他运气施力,银块已经轻易地到了手中,掂了掂,微笑道;“卦金虽嫌稍贵,却是老老实实的,这块银子足重一两三钱七分,就该找回零数。” 一面说着,一面顺手从银块上扯下一小片,把银块塞进怀里,碎片仍然交还飞天鼠李明。 那李明目睹老叫化空手扯裂银块,脸上神色大变,目光流动,似欲起身。 老叫化适时斟满两杯酒,含笑举杯道:“李护法,先干一杯,咱们不期而遇,承你看得起,招待酒菜不算,又照顾卜卦生意,穷叫化在无长物。只能借花献佛,敬你一杯水酒,以志今日之缘。” 飞天鼠李明面色连变,红一阵,白一阵,无奈只好讪讪举杯,一饮而尽。 老叫化笑道:“咱们一边吃,一边谈正事,敢问李护法那件失物,可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书信?” 李明机伶伶打个寒噤,呐呐道:“不……不错……” 老叫化又屈指念念有辞,问道:‘那封书信,是不是两天以前,在赶路的时候遗失的? 当时你曾回寻找,耽误了整整一大行程,结果却没有找到?” 李明已冷汗涔涔,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 老叫化唱然一叹,道:“可惜迟了一天,那封书信找不回来了。” 飞天鼠李明惶恐失声,急问道:“为什么?” 老叫化缓缓道:“克星在南,水火浸位,遗失的书信,关系你的生死性命,假如失信之际,能立即各南方寻找,也许还有寻回的希望,可惜你反而回头,耽误了一整天,鸿飞冥冥,那封信永远无法再找回来了。” 长天鼠李明听得脸色大变,频频握拳击桌道:“该死,我早就想到快书信不会无缘无故失落,偏被鬼迷了心,竟回头寻找,唉!真该死!” 老叫化仰头干了一杯酒,眯着眼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失落火急要件,不但该死,而且还死得很惨呢!” 李明面如死灰,低声央求道:“不知有没有破解或挽救的方法?” 老叫化仰面向天道:“有!酬金加倍。” 李明道:“只要能破解灾运,加十倍我也肯。” 老叫化把手一伸,道:“空口说白话没有用,请付现金。” 李明咬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定银块,忍痛塞进老叫化手心。 老叫化收了银子,着眼睛问:“是只求追回书信?或是欲保全性命?” 李明沉吟片刻,道;“只求追回书信。” 老叫化点点头,招呼店家道:“麻烦取一付纸笔来,等一会小费里加进去。” 掌柜不知他弄些什么玄虚,忍住一肚闷气,取了些纸张笔砚送去,那老叫化提笔写了四句词儿,随手掷给飞天鼠李明,自顾又举杯畅饮起来。 李明一看,原来纸上写着: 书在命在, 信失人亡。 无福求福, 望断肝肠。 李明看了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欲求详解,另付纹银十两。” 李明怒道:“在下厌烦这般问一句付一次钱,你究竟要多少银子才肯把话说全?” 老叫化耸肩笑道:“这倒奇怪,求神问卦的是你不是我,干咱们这一行的有句俗话说‘欲明福事,多付几次钱’。譬如我向人家乞讨,人家也能把一年施舍的残羹剩饭做一次给我吗?” 李明怒目圆睁,本待发作,但想到老叫化空指裂银的手法,心知是位异人,只得按捺怒火,忍气吞声又付了十两银子。 老叫化这才提起笔来,将四句词儿最上一个字留在一起,变成了“书信无望”四字。 李明勃然大怒,厉吼道:“原来你是存心诓我” 老叫化赶忙摇手道:“你先别嚷嚷,这只不过是按卦直断,其中还有转机,念在你卦金慷慨,老叫化再奉赠你几句求生秘决,你先附耳过来。” 于是,凑在李明耳际,低声说了一阵——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五章 同是恶梦初醒人 李明听罢,骇然变色,沉声道:“这条路靠得住吗?” 老叫化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何必骗你。” 说着,又振笔匆匆写了几句,将纸张折好,交给了李明,轻声道:“生死祸福,全在一念之间,你仔细想想,老叫化要先走一步了。 李明一把拉住,惶然问道:“请问前辈,那人在何处?” 老叫化低语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后荣辱穷通,就看心志如何了,多谢酒菜卦金,有缘自当再晤。” 语毕,扶桌而起,打了个饱呢,踉跄出店而去。 那飞天鼠李明紧张抓着纸柬,神情显得十分激动,怔怔呆立了许久,忽然举步向桑琼桌前走来。 桑琼和何冲互望了眼,都不约而同暗暗蓄势戒备。 飞天鼠李明在桌前三尺处停住,目光迅速地打量二人一遍,拱手道:“敢问哪一位是东庄庄主桑大侠?” 桑琼微一吃惊,浅笑道:“不敢,在下就是桑琼。” 一语未毕,李明突然屈膝跪倒,颤声道:“李明迷途知返,决心弃暗投明,求桑大侠收容。” 桑琼连忙起身搀扶,讶然问道:“李兄何出此言?快清起来详谈。” 飞天鼠李明将纸柬双手呈上,惭愧地道:“若非高明指点,李某险些错失良机,今后但求挣脱泥淖,愿供驱策。” 桑琼一面宽慰相邀人座,一面展开纸柬,只见上面写着:“兹引第三分宫护法飞天鼠李明投效麾下,李某擅长轻身之术,尤熟悉第三分宫底蕴,火灵宫密谋蠢动,将不利天寿宫,李某投效,助益良多,愿善待之。” 信末没有署名,只用墨毫简单勾画出一株翠竹,枝干挺拔,翠叶几片,极为传神。 桑琼细看那株翠竹,心念猛然一怔,脱口道:“原来此老就是风尘三奇中的盲丐青竹翁?” 李明点头叹道:“在下也是有眼不识高人,若非他临去时自示身分,几乎交臂错过。” 桑琼嗟叹不已,便替他弓阶何冲,两人把臂互道倾慕,都是恶梦初醒人,叙起前情分外亲切。 飞天鼠李明感慨地道:“自从何兄在金陵全舵反正,各地魔宫俱为之震动,故意歪曲事实,假称何兄已被惨刑逼死,舵中弟兄全遭东庄活埋,企图用谎言吓阻叛离,今日目睹实情,令人更加憎恨魔党的无耻伎俩。” 何冲耸肩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反问道:“李兄身为分宫护法,职位不低,是否也有亲眷质押在总宫呢?” 李明笑道:“我原是光杆一条,奉派第三分宫之前,老魔曾硬将一名玩厌了的丫头赏给我做妻室,咱们名为夫妻,实则同床异梦,那女人又不曾生育过一男半女,故尔毫无牵挂,他们要杀,就由他们杀了也好。” 桑琼轻叹道:“曹克武自知无德服众,倚仗这种无耻手段控制人心,一旦人质失去效用,势必众叛亲离,一败涂地不堪收拾,魔宫破灭之期,已经不远了。” 语声微顿,又向李明说道:“李兄在第三分宫多年,能否将该处魔宫实力和火灵官陈童的底蕴见告一二?” 李明道:“陈童为人凶毒残暴,因为擅用火器,所以外号火灵官,论武功,大约和玉面郎君司马青臣在伯仲之间,不过,陈童臂力特大,悍不畏死,可算得是魔宫一员猛将。” 李明接着又道:“至于第三分官实力,则可说是各地分宫之冠,全宫精悍武士不下三百名,所辖护法亦有十余人,只是其中半数以上并不在分宫中……” 桑琼岔口道:“在何处?” 李明压低了声音道:“大都渗入燕京天寿宫充当内应了。” 桑琼骇然一震,急问道:“已多久时间?” 李明道:“五台第三分宫原是专为对付燕京天寿宫而设,早在十年前,魔宫高手使用各种不同身分渗入燕京,否则,欧阳天寿怎会暗遭毒手。” 桑琼惊叹道:“难怪火灵官陈童敢对天寿宫蠢动,原来他是有所仗恃的。” 李明道:“他仗恃的不仅是预伏内应,更因最近网罗到一名臭味相投黑道高人,而且已经在天寿宫内埋藏了十余箱火药,准备趁欧阳天寿亡故,北宫剑魔甘道明新丧,五燕折翅,天寿宫内扰外患多事之秋,效法火烧南谷的故技;一举将北宫毁灭! 桑琼显然道:“不知那黑道高人是谁?” 李明凝容低声道:“那人姓夏名玉珍,乃是” 桑琼脱口道:“莫非就是崂山人妖?” 李明点点头道:“原来桑大侠也认识他?” 桑琼冷晒道:“从前在淮阳万梅山庄争夺武库藏珍图时,曾经见过一次,那夏玉珍身为男子,喜涂脂抹粉,故作妖烧之态;而且心狠手辣,无耻之极。” 李明道:“桑大侠所论十分妥切,但火灵官陈童却恰好有龙阳之好,两个无耻东西凑在一起,倒也火热得很,陈童现已正式延揽人妖人伙,并委为第三分宫首席护法……” 何冲接口笑道:“弄一个无耻人妖来做李兄的顶头上司,难怪李兄要气闷了。” 李明愤愤道:“这还罢了,最叫人气的是,那夏玉珍另有面首,三天两头总借故返回崂山去会晤心上人,偏偏陈童匹夫又对他难分难舍,弄些肉麻当有趣的书信,要人替他送去崂山,往来千里犹是小事,假如不慎遗失了书信,轻则残废,重则杀戮,宫中武土为送信被杀的,已有三人,如今居然把这狗皮倒灶的玩意派到李某头上,王八好当气难受,谁要是不反,谁就是龟孙子!” 一番话,把桑琼何冲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三人边谈边饮,等到酒足饭饱,大雨也已经停了。 桑琼起身结清了酒账,含笑道:“陈童淫凶失德,破之易如反掌,李兄此来,更大助咱们成功,事不宜迟,咱们动身吧!” 何冲忽然低声道:“庄主欲携李兄同住北宫么?” 桑琼道:“正是。” 何冲道:“李兄留居第三分宫甚久,此去北宫,如被潜伏燕京的魔党识破,只怕,………” 桑琼笑道:“请放心,我正欲借重李兄清除那些魔崽子,待抵达燕京的时候,自有安排。” 三骑骏马冒着雨后清新并辔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距离酒店不远处,有一栋茅棚,棚中正有两人在相视点头微笑。 茅棚搭在田野之中,原是农夫看守瓜田所建的瓜棚,这时候,棚内两人据席对饮,其中一个正是那诱导飞天鼠李明弃邪归正的老叫化;另一个却是个胖子,一身锦衣,挺着大肚皮,面团团如富家翁。 老叫化目送三骑去远,白果眼向上一翻,轻吁了一口气,含笑道:“酒鬼,现在你服气了吗?不是老要饭的夸口,只要我出头,事无不谐,准保不会再蹈南谷覆辙。” 胖子耸肩道:“还早哩!事未成功,我劝你少吹一些,当心牛皮吹炸了,咱们都得受野和尚的讥笑。” 老叫化傲然道:“姓桑的娃儿颇富机智,加上他和四燕的感情,再有飞天鼠李明为辅,你以为他们会胜不了火灵官?” 胖子道:“胜火灵官不难,难在如何清除北宫潜伏魔党而不激发变故,更要严密消息外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破去宫内炸药,方能说得上全胜。” 老叫化晒道:“这有什么困难?你太小看姓桑的娃儿了。” 胖子道:“可是你别忘了,那些炸药埋藏在什么地方?除了陈童和夏玉珍,其他人纵知部分,无法得窥全豹,而埋药位置和引线所在的详图,却存在火灵官陈童手中。” 老叫化微微一怔,道:“大不了我老要饭再辛苦一趟,去五台山把图弄出来就是……” 胖子冷冷道:“何不索性由咱们三个去阿儿汗宫找曹克武拼个生死存亡,省得让些小孩子受苦?” 老叫化道:“这并非办不到,咱们为的是四大世家声誉,必须由他们自己重新振作,同时,应劫历难,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别人代替不得。” 胖子接口道:“这不就结了吗?如果事事都由咱们代办,又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老叫化,默然良久,哺哺道:“如此说来,咱们还须跟去燕京,看他们如何处理这件辣手的事才行……” 胖子摇头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老叫化沉声道:“为什么?” 胖子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上次南谷之失,怪我去晚了一步,事后你是怎么喧排我的?这一次,我是全看你的,恕不参与。” 老叫化双瞳一落,道:“你是料定老要饭办不妥当,存心想看我的笑话?” 胖子道:“打赌是你说的,事情也是你搅的,咱们早有约定,东庄南谷归我,西堡北宫归你,谈不上谁看谁的笑话,你请便吧!我还有我的事要办哩!” 老叫化负气地道:“好,咱们就各干各的,老要饭天生穷命硬骨头,你当我真会求你?” 声落,一探手,抄起席上酒葫芦,身形微仰,人已射出瓜棚外。 胖子沉声叫道:“假瞎子,慢着” 那老叫化身形已单出十丈外,闻声一顿,空翻了个筋斗,一式“燕归巢”,掠飞而回,手串青竹杖向瓜棚前一插,全身如“卜”字般斜挂杖上,眯着眼问道:“还有什么话说?” 胖子笑道:“我想问问你,准备往哪里去?” 老叫化脸色一沉,道:“废话,当然是去燕京,这还用问?” 语毕,竹杖暴点,形复又冲天拔起,向西北驰去。 胖子耸耸肩,自语道:“我就猜到准有此失,假瞎子自负聪明,看来却傻得可怜,此时燕京有桑琼和四燕去又何益?换了我,一定先往崂山把人妖看住,别让那贱物坏了大事……”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注意老叫化的身影,果然,话声未落,那飞驰的人影已经改变了方向,绕过田垄,转向东南方去了。 胖子掩口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跨出瓜棚,迈步经奔向西北。 口口口 每当写寅丑之交,曙色未露,长夜过半,也就是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候。 这一段时间中,夜已经将尽了,天色却没有亮,已睡的好梦正甜,未睡的也精疲力竭,无论精神和体力,都在最松的状态之下。 耸立在燕京郊外永定河畔的天寿宫,这时正灯熄人静,宫门前长夜高挑的两只号灯,也刚由一名阿欠连天的巡夜人摘取下来。 转眼就要天亮了,值夜弟子都暗自吁了一口气,等着交班下去睡回头党! 谁知就在这五鼓鸡鸣天未明的时候,宫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剧的车轮声,一霎眼,由燕京城那一方,驶来了一辆双辕马车。 车上雨篷密垂,不知内载何物,驾车的是一个青衣壮汉,风帽低压,遮住大半个面孔,其余半张脸,也被汗渍尘土所掩,两匹套马通体大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米的一样。 显然,这辆马车是经过长途疾驶,连夜赶到天寿宫来的,如此急迫,自然是有紧急事故。 车到宫门前,那驾车大汉猛地勒住革缰,人未离座,就在车辕上以手拢唇,大声向门楼叫道:“开门!开门!请快些开门!” 门楼上值夜弟子刚坐下歇息,登时被呼叫之声惊起,扶着楼栏向下张望,黑黝黝又看不真切,心里都老大不悦。 其中一个厉声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驾车大汉答道:“小的是保定府源通车店的伙计,特地为大寿宫送两位客人连夜赶来,请开门接接手。” 值夜弟子喝道:“什么客人?怎不见下车答话? 驾车大汉答道:“两位客人都负了重伤,现在还昏迷未醒!” 值夜弟子本就一肚子不高兴,听了这话,勃然大怒,破口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这是什么所在?半夜弄来两个死人,你是存心触霉头是不?趁老子没开门,你他妈的能滚多远快滚多远,别叫老子捉住割了你的舌头。” 驾车大汉道:“小的说的是实情,这两位客人都是宫里的朋友,在保定府附近被人打成了重伤。” 门楼上叱道:“去你妈的蛋,没名没姓,咱们天寿宫没有这种脓包朋友,趁早拖回去!” 驾车大汉道:“客人在伤发之前,曾说过他姓桑……” 门楼上骂道:“姓柳也不中,咱们不认识这一号朋友” 但旁边另一名弟子却忽然心中一动,连忙拦住道:“老林,先别急躁,既是姓桑,别是金陵卧龙庄来的,让我仔细问问他。” 先前一个晒笑道:“你甭听他胡诌,卧龙庄桑庄主是何等人物,会被人家打成重伤,还用马车送到燕京来,这话谁信?” 那人道:“无论是不是,问问总不要紧。” 两人正议论着,身后突有人冷冷叱道:“什么事在这儿争论喧嚷?” 两名值夜弟子回头一看,都不禁打个寒噤,原来墙垛上不知何时挺立着一条纤细人影,紫衫飘扬,背插长剑,竟是素以御下严峻出名的紫燕欧阳情。 两人亡魂出窍,急忙抱拳躬身道:“回姑娘的话,宫外来了一辆马车,声称是载送两位重伤客人而来,并且说其中一位客姓桑,小的们不敢遽信,正在盘问。” 欧阳倩轻“哦”一声,“人呢?” 值夜弟子答道:“现在门外车上。” 欧阳倩娇躯微闪,掠至前楼,俯首向下一望,略为沉吟,便挥手道:“亮灯!开门。” 刹时间,号灯复明,宫门也缓缓启开,紫燕欧阳倩亲持一盏夜明灯,侧身立在门旁。 那驾车大汉抖动长鞭,一声吆喝,驱车直冲了进来。 欧阳情纤手一探,迎头挽住马口环,娇喝道:“站住!” 香肩微沉,真力遽发,两匹健马竟被他硬生生扯得停了下来,空自扬蹄嘶鸣,无法移动半分。 驾车大汉暗暗咋舌,低声道:“姑娘,救人要紧,两位客人都快咽气了。” 欧阳倩充耳不闻,自顾凝目问喝道:“车由何处来?你怎知道负伤客人是天寿宫的朋友?是谁雇你载送到这儿来的?” 驾车大汉答道:“小的是保定府源通车店的把式,因为送一车货物去石家庄,回程时发现两位重伤客人倒卧路边,客人说:“他们是燕京天寿宫的朋友,嘱咐小的将他们送到燕京来,小的就连夜赶来了。” 欧阳情听罢,黛眉微皱,低喝道:“挑起车帘,让我看看。” 一名弟子应声上前掀开车帘,另一名掌灯凑近,紫燕门目向车中一望,花容顿变…… 那车把式说得一点也不错,车内果然蜷卧着两人,其中一个用厚毯紧紧裹着身躯,蜷曲在角落里,人貌无法分辨,但紫燕却一眼认出那仰卧着的一人,正是桑琼。 这时,桑琼双目紧闭,面如死灰,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苍白中又透着乌青,气息微弱,几不可辨。 紫燕欧阳倩心里一阵惊颤,急忙回对一名值夜弟子吩咐道:“掩门,不许声张,赶快飞报各位姑娘和于总管,请他们尽速到练功室来。” 说完,垂下车帘,向驾车大汉招招手,亲自领路奔向二进院落的练功密室。 马车循着园中小径,越过几道月洞门,便是桑琼初入大寿宫,由欧阳天寿为他“移血疗伤”所住过的那座国形练功密室,此地位于全宫中枢,不仅屋宇建筑特殊,戒备亦最严密,四周警卫弟子见倩姑娘亲领一辆马车深夜驶人机密要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纷纷现身听候差遣。 欧阳倩一概挥退,亲自启开室门,命那驾车大汉协助,将桑琼和另一个重伤之人先后负进了密室。 刚安置妥当,宫中总管八卦掌于清兆首先闻讯赶到。 欧阳倩凝容说道:“东在庄主桑公子与友人北来途中,不知被谁所伤,此事十分严重,在桑公子未清醒前,千万不能让风声泄露,请于叔叔另选精壮高手护守练功室,任何人未得允准擅自进人练功室者,格杀勿论。” 八卦掌于清兆骇然一惊,道:“桑公子伤得可重?” 欧阳倩道:“我刚试过脉息,气血尚称平稳,只是脸色很难看,也许是一时真力枯竭的现象,前些日子不是有人送过一枝珍贵的雪参吗?还在不在?” 于清兆连连点头道:“还在某房中,我这就去取来。” 八卦掌刚刚离去,墨黄二燕和欧阳王儿也匆匆赶到。 欧阳玉儿早已花容失色,飞步抢进练功室,张惶叫道:“桑哥哥!桑哥哥怎么样了?” 紫燕连忙安慰道:“五妹先别急,桑公子他” 一语未毕,桑琼忽然张目坐起,沉声道:“各位不必惊慌,我很好!” 三燕和欧阳玉儿都吓了一跳,失声叫道:“这究竟是一回事?” 桑琼未及回答,却向那驾车大汉挥手道:“何兄请去室外守望,有人走近就咳嗽一声。”何冲应声而去。 桑琼又回顾身侧用厚毡掩裹着头脸的飞天鼠李明道:“刚才离去的总管八卦掌于清兆,李兄可认识他?” 李明掀开厚毡,神色凝重地道:“此人姓于是不错,名字却并不叫于清兆,他原名于寿臣,人称断碑手,本是武当派俗家弟子,后因杀兄淫嫂,被武当派驱出门墙,就投人阿儿汗宫了。” 三燕和欧阳倩儿都听得惊诧莫名,欧阳玉儿轻问道:“桑哥哥,这位是谁? 桑琼肃容道:“他姓李名明,不久前,还是曹老魔派在五台第三分宫的护法,如今已弃暗投明,愚兄特地邀请李兄假扮受伤,暗人天寿宫,准备助你们清除官中潜伏魔党。” 紫燕等骇然道:“天寿宫还有魔党潜伏么? 桑琼点头道:‘不仅有,而且不止于清兆一人,咱们假扮受伤进宫,目的正为掩人耳目。” 欧阳玉儿困惑地道:“若说天寿宫有魔党潜伏,也许可能,但八卦掌于清兆却是宫中元老,从甘叔叔在世的时候,就深获信任,担任全宫副总管,现在升任总管,事事尽心尽力,他怎么也会是魔宫派来的呢?” 桑琼凛然道:“魔宫行事严密无比,对四大世家早已处心积虑,玉妹难道忘了,当初变故未发生前,谁又会疑心到一名诗婢艳琴身上?” 李明凝容道:“在下与于寿臣无怨无仇,更受桑庄主错爱,敢对天盟誓,句句实言,绝不会诬陷无辜。” 四燕面面相觑,神色间仍有些犹豫不决。 桑琼见此情形,正色又道:“李兄指正之言,我可以保证绝无虚假,姑娘们务必记取惨痛教训,万万不可因循迟疑。” 黄燕欧阳兰暗暗溜了三位姊姊一眼,轻声道:“桑公子的话很对,姊姊们想想看,那艳琴贱婢当初就是于清兆转介人宫的 三燕同时一怔,墨燕欧阳珍接口道:“不错,贼子狡诈百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他回来时,先将他擒下了再说!” 紫燕欧阳情却道:“这件事系太大,鲁莽不得,最好能设法试探他一下,有了证据再下手。” 欧阳玉儿毅然道:“桑哥哥既然指他是奸细,何须另求证据,还是早些下手的好! 桑琼连忙摇手说道:“我只是指证,但并不赞成现在就动手。” 欧阳王儿道:“为什么呢?” 桑琼道:“宫中潜伏魔党,不仅于某一人,咱们必须争取时间,请李兄-一将他们指认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一网打尽贼党,此时遽然动手,纵能擒获姓于的一人,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欧阳玉儿道:“依你应该怎么办?” 桑琼道:“目下咱们只能暗监视,对他保持戒心,表面上不可露出痕迹,时机成熟之后,再收网捕鱼。” 欧阳工儿道:“但他已经知道你们抵达的消息,这段时间内只怕又会发生意外变故。” 桑琼笑道:“不妨,咱们正可将计就计,使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或许更因而查获其他余党。” 三燕齐声道:“愿闻公子妙计!” 桑琼微笑道:“妙计不敢当,我说出来,大家参酌参酌。”于是,便压低了声音,把自己心里的安排,详细说了一遍。 三燕和欧阳玉儿都欣然大喜,道:“好!咱们就依计行事。” 商议定妥,紫黄二燕立即退出练功室,站在门外故作焦急守候着。 不一会儿,八卦掌手捧参盒匆匆而至,一见二燕都在门前,连忙止步,躬身说道:“桑公子的伤势如何?雪参已经取到,另选的警戒弟子也分派妥当了。” 紫燕接过参盒,神色凝重地道:“刚才咱们详细查验桑公子的伤势,竟是被人用淬毒暗器所伤,现在正由二妹和五妹替他们助力逼毒,还不知有效没有效呢!” 八卦掌于清兆失惊道:“既是中了淬毒暗器,若无解药,恐难治愈。” 黄燕接口道:“可不是吗,咱们正盘算着该到哪儿去弄解药哩!” 于清兆沉吟了一下,问道:“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暗器所伤?” 紫燕从袖中取出一物,道:“喏!就是这根骨针。” 于清兆一见,眼中突然一亮,脱口道:“原来是”但话未说完,却连忙顿住。 黄燕接口问道:“于叔叔知道这毒针的来历吗?” 于清兆怔了怔,忙堆笑道:“看形状,颇像传说中的犀骨天狼针,但于某并未亲眼见过,不知是否就是这种形状。” 紫燕立即追问道:“犀骨天狼针是什么人使用的暗器?” 于清兆呐呐半晌,才笑道:“这个……于某也不太清楚,听人传闻,好像是一个姓黄的黑道人物所制,不过,那人已经很多年未在江湖露面,或许有人仿造此物也很难说。” 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假如桑公子能认出那施放暗器的人是谁,查起来就方便多了;不知桑公子醒过没有?” 正说着,室门忽启,墨燕和欧阳玉儿神态疲惫地缓步走了出来。 紫燕连忙低声问道:“情形怎么样?” 欧阳玉儿摇摇头,道:“毒性已渗人内腑,没有解药很难清除余毒,我和三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能使毒性不再漫延,刚才桑哥哥清醒了一下,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黄燕忙问:“他清醒的时候,有没有说出是被什么人打伤的。” 欧阳至几道:“听他说,是在保定府附近欲救一名受辱妇女,被人出其不意打伤,当时他查觉暗器有毒,所以已将那人容貌辨认确实!……” 于清兆突然截口问道:“是谁?” 欧阳玉儿缓缓道:“崂山人妖夏玉珍。” 话才出口,于清兆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哦! 黄燕愤愤地道:“原来是那无耻的东西,冀鲁近在咫尺,无论为不为桑公子,大寿宫都不能容他再猖狂下去了,大姊,咱们去一趟崂山,把姓夏的贼窝给挑了吧!” 紫燕点头道:“我也早有铲除人妖之意,都因为义父新丧,甘叔叔又相继谢世,才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如今为了替桑公子取得解药,正好一举两得,除此一害。” 于清兆连忙拦阻道:“铲除人妖固是咱们侠义中人份内之事,但倩姑娘说得对,宫主和甘总管相继谢世,本宫正值多事之秋,愚意认为夺取解药则可,大举行动却不能不慎重。” 紫燕注目问道:“于叔叔的意思是” 于清兆道:“于某以为最好等桑公子伤势痊愈后,再计议对付夏玉珍比较妥当。” 欧阳玉儿道:“可是,没有解药,桑哥哥的毒伤怎能痊愈?” 于清兆道:“这倒不难,于某有一远房亲戚,精通药本,原是专赴关东一带采参的客人,老家就在峻山山麓,那夏玉珍平时收搜贵重药材,多找于某那位亲戚交易,彼此颇为熟悉,只须于某去一趟,不难暗中设法弄到解药。” 紫燕问道:“于叔叔那位亲戚靠得住吗?” 于清兆连声道:“靠得住!靠得住!不是于某夸口,往返旬日之内,保证取到解药。” 紫燕尚在沉吟,欧阳玉儿却道:“以咱们堂堂天寿宫,竟要向一个无耻人妖骗取解药,传扬出去总不太好听,依我看” 于清兆截口笑道:“玉姑娘何必顾忌这些虚节,当前要务,是怎样能替桑公子解毒疗伤,只要解药到手,略施计谋,又有何伤呢?再说此事由于某委托亲戚出面,外人并不知道与天寿宫有关………” 紫燕点点头,道:“好吧2咱们就照于叔叔的安排试试,事属紧急,请于叔叔即刻动身,进行的时候,务必顾全北宫声誉。” 于清兆道:“姑娘们放心,于某都理会得。” 说着,一拱手,转身欲行。 紫燕忽又叫道:“于叔叔离宫期间,宫中琐碎事务,应该交付给谁暂时摄理呢?” 于清兆微一转念,答道:“蓝衫特卫队领队,屠龙手纪浪,谨慎持重,才堪付托,于某已调整蓝衫特卫队担任练功室警戒,如有事故,姑娘们交待纪浪就行了。” 紫燕轻啊道:“屠龙手纪浪好像并非宫中弟子出身,是前年才带艺投效的,对么?” 于清兆笑道:“是的,这两三年来,于某见他颇具才干,宫主故世时,表现亦佳,所以在组织蓝衫特卫队之际,就提拔他担任领队,曾报由姑娘们核定……” 紫燕颔首道:“好极了,于叔叔出去的时候,顺便叫他到这儿来一趟,我有话要嘱咐他。”——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六章 坦荡胸襟 紫燕目光轻转,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为掩外人耳日,于叔叔最好乘了这辆马车去,抵达崂山后,加赏他一些银子,便打发车辆回保定府,叫他紧守秘密,不可将桑公子重伤来到北宫的事对人泄漏。” 八卦掌于清兆连连点头应诺,随即领着何冲并车辆一齐离开了练功室。 四燕园注于清兆去远,脸上都不期罩上一层严霜。 欧阳王儿切齿道:“果然不出桑哥哥所料,这老匹夫真是人面兽心,一肚子鬼胎” 墨燕接口道:“我看那屠龙手纪浪也是魔党爪牙无疑。” 紫燕神色凝重地道:“岂仅于清兆和纪浪,只怕整个蓝衫特卫队都靠不住,不过,此事牵涉太大,咱们不能不特别慎重,假如处置稍有疏失,必然激起变故,妹妹们务必忍耐些,一切须按桑公子的安排进行。” 四人正低声议论者,一条人影匆匆掠进园门,远远停步向四燕躬身拱手道:“属下纪浪奉命谒见四位姑娘。” 紫燕秀眸一扬,脸上立时换上一抹温柔的微笑,点了点头,道:“纪领队请过来吧!” 那屠龙手纪浪大约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膀阔腰圆,穿一身天蓝色紧身劲装,头束蓝色英雄巾,肩后斜插长剑,剑鞘和剑穗也是一色碧蓝,颇为威猛挺拔,闻言欠身一礼,然后十分拘谨的走近练功室室门。 墨黄二燕和欧阳玉儿假作没有留意,实则已暗暗监视四周园圃动静。 紫燕含笑开口,道:“于总管风急事离宫,临行将宫中重任委托了纪领队,大略情形想必他已告诉过纪领队了?” 屠龙手纪浪拱手答道:“属下已略知梗概,特来恭聆姑娘们令谕。” 紫燕笑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不须这样客套,咱们姊妹不过女流之辈,长居深闺,许多事情想得不如爷们周到,今后,还望纪领队多辛苦一些,替咱道综理外面各项事物。” 纪浪躬身道:“属下等蒙宫主厚恩,些许微劳,理所应当。” 紫燕问道:“于总管可曾告诉过你,关于此处实施特别戒备的原因吗?” 纪浪怔了一下,道:“没有,于总管只说这是姑娘们的吩咐,必须加强练功室警戒,未得特别允准,任何人不得擅人此门。” 紫燕浅浅一笑,道,“一点也不错,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因为练功室内,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在疗伤,受不得惊扰。” 纪浪应道:“属下已经从特卫队中抽调十名高手,专任练功室警戒,决不会有人惊扰的。” 紫燕点点头,注目问道:“纪领队好像并不想知道那位客人是谁?” 纪浪道:“想必是位贵客,但属下仅仅职司警戒,按规律无权动问客人的姓名和身分。” 紫燕赞许地道:“很好!纪领队熟悉宫规,尽忠职守,的确十分难得,不过,论情理,咱们姊妹却没有向纪领队隐瞒的必要 纪浪拱手道:“那是姑娘们信任属下,属下深表感激。” 紫燕微晒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感激的,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了解任务的重要,凡事多谨慎些。” 语声略顿,又肃容接道:“室中疗伤的客人,就是卧龙庄桑庄主。” 四燕都暗中注意看屠龙手纪浪的反应,只见他神色如常,却故作惊讶之声道:“啊!原来是桑大侠,无怪姑娘们叮嘱特别加强警戒,的确是一位重要的客人。” 至于桑琼因何受伤?伤势轻重?竟只字未提。 欧阳王儿黛眉一挑,冷冷问道:“你以前见过桑庄主没有?” 纪浪道:“没有,桑庄主上次来宫中疗伤,属下正奉命外出,因而错过。” 紫燕接口道:“那你应该进去认识一下,今后执行警戒任务时,比较方便些! 纪浪欣然道:“固所企愿,不敢请耳。” 紫燕又道:“不仅纪领队,凡是担任练功室警戒的特卫队人员,都应该引介与桑庄主认识,你把他们十位一齐叫来。” 纪浪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笛,笛声长鸣,刹时间,人影纷现,十名特卫队高手分由四方进人花园,一字见排列在练功室门前。 紫燕仔细看了一遍,发觉这十名高手,虽名为天寿宫弟子中精华,实则大都面目陌生,平时甚少见过,而且,其中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甚至还有年逾半百的老者,一个个面洁须净,显然经过特别修饰,以图掩饰真正的年纪。 若说这些人都是天寿宫嫡传弟子中精选之辈,其谁能信? 她暗暗一阵心惊,既悔自己平时太疏忽,又恨魔党处心积虑,无孔不人,假若不是桑琼乔装人宫,揭破奸谋,只怕将来天寿宫全被魔党充斥,自己姊妹四人犹在深闺毫无所知呢! 想到这里,杀机隐动,却又不期然泛起无限忧虑,这些可恶的东西太该杀了,然而,问题是杀了这区区十人,是否就清除了潜伏在宫中的全部魔党?假如操之过急,激起变故,后果委实堪虑。 北宫四燕虽是女儿身,多年来驰骋江湖,何尝畏惧过,但这时候面对无法分辨的强敌,仿佛举目已无可信之人,全宫上下,忠奸难分,不禁生出阵阵怯意。 紫燕定了定神,银牙暗挫,表面仍笑意盎然,先将桑琼卧床疗伤,必须静养并守秘密的原因,向十名特卫队重于简略复述了一遍,接着说道:“今后桑庄主的宁静和安全,我就重托各位了,为使桑庄主与各位先有个认识,现在由纪领队开始,大家轮流入室引见,东庄北宫原属通家世谊,此后各位应视桑庄主为本宫挚友贵宾,不得有丝毫失礼简慢。” 吩咐完毕,以目示意,欧阳玉儿立即移步先人室内,墨黄二燕则分立室门两侧。 紫燕含笑向屠龙手纪浪点点头,道:“纪领队请随我来吧!”转身向练功室走去。 纪浪应声大步跟上,进入室门,迎面是一道玉石屏风,屏风上刻着数行醒目大字本宫弟子非特准不得进人练功密室,奉命人室者,须自除兵刃以示崇敬,违规者重惩。 屠龙手纪浪看得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停步,用手摸了摸肩后长剑。 这时,紫燕已经莲步姗姗转过屏风去了,但墨黄二燕仍在门旁,正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的脸。 纪浪微一沉吟,连忙解下长剑,恭恭敬敬放人门侧刀剑桶内,整一整衣衫,低头转过屏风。 屏风后,一张猩红色地毯笔直铺到练功室中央,屠龙手纪浪怀着凛敬之心,沿着红毯垂目而行,走了约十来丈,正待游目偷窥室中情景,耳边却听得有人轻声唤道:“纪护法,久违了!” 纪浪骇然一惊,连忙却步仰头,但见前面并肩站着两人,一个英俊少年,颇为陌生,另一个彪形大汉,赫然竟是素所熟稔的飞天鼠李明。 这时候,李明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那英俊少年手抚剑柄,脸上挂着微笑,笑得人胆颤心寒。 纪浪恍然顿悟,情知秘密已经败露了,双掌一挫,便欲旋身夺路,谁知刚扭回头,却见紫燕欧阳倩和彩燕欧阳上儿正面罩寒霜,分立身后。 “呛”龙吟乍起,双燕长剑同时出鞘。 桑琼适时开口,缓缓说道:“纪护法,此时此地,你还想逞强动手吗?” 纪浪目光流转,眼神中闪动着惧意,呐呐道:“我……我并没有犯罪,也不是什么护法……” 欧阳玉儿切齿叱道;“伪诈奸徒,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赖?”剑尖一指,便待出手。 桑琼沉声道:“玉姊,得饶人处且饶人,勿忘愚兄适才之言!” 接着,转向纪浪又道:“阿儿汗官倒行逆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于寿臣阴谋已破,生死祸福,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须知铁证如山,徒事狡辩并无益处,咱们若欲加害,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 纪浪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桑琼语音微顿,接着又道:“不过,咱们也深知阿儿汗宫对下属控制的手段,并念你等虽受命潜伏北宫,迄今尚无罪行,或许你们都有妻儿亲人留质魔宫,难免有所顾忌,所以,才将你等分别召人练功秘室,这是姑娘们成全之意,现在你只需表明一句话,如愿弃暗投明,咱们决定既往不究,仍以真诚相待,即或不愿抛弃妻儿亲人,也不勉强,咱们只想暂时委屈各位数日,等破了第三分宫之后,再放各位离去,桑某决以生命保证,不会伤各位一肌一发。” 纪浪再度抬起头来,苦笑问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们呢?” 桑琼笑道:“罪魁祸首,唯曹克武师徒而己,各位或遭胁迫,或受盅惑,盲然从贼,若非罪大恶极之辈,何忍加害广 纪浪轻叹道:“可是,咱们计泄事败,已获罪戾,你们从不杀害,将来回到总宫,仍然难逃一死。” 桑琼点点头道:“壮十割毒断腕,匹夫养痈遗患,这就要各凭智慧作一一决断了。” 纪浪沉吟半晌,忽然拱手道:“室外十名特卫队高手,皆与纪某命运相同,诸位若信得过纪某,请容我等共处一商!” 桑琼毫不迟疑道:“可以,但不知你们想在什么地方商议了’纪浪道:“愿借练功室一隅之地。” 桑琼含笑颔首,道:“好吧!你去招唤他们进来。” 飞大鼠李明沉声说道:“庄主须防另生变故广桑琼微笑道:“不要紧,咱们只防风声不致外泄,其他何须疑虑太多。” 紫燕也低声道:“十人齐聚,恐怕不易制服……” 桑琼晒道:“姑娘尽管放心,如有差错,在下愿一肩承担。” 欧阳玉儿本来也想劝阻,见桑琼似乎胸有成竹,只得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娇躯微闪,让开数步。 纪浪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退回屏风外侧,却在室门前自行停步,高声向门外叫道: “特卫队弟兄请鱼贯列队人室,但不得携带兵刃。” 那十名等候在园中的魔党高手,因见纪浪进人练功室久未退出,正暗自惊疑着,忽见纪浪现身,群疑尽释,果然依序列队而人,并且在进门的时候,自动解去兵刃。 十名魔党高手从左边转入屏风,桑琼领着李明和双燕便由右边退出练功室,门外的墨燕和黄燕不解何以改变了原定计划?刚想问,却被桑琼摇头制正。 紫燕犹恐生变,便待掩闭室门,桑琼也含笑阻上,轻语道:“既示坦诚,就不可再存猜疑之心,在下深信魔宫中人绝大多数仍是善良的,如能以诚相待,先得其心,彼辈亦必赤诚相报,再说,他们不过多咱们五人而己,纵欲蠢动,我又何惧呢?” 于是,连墨黄二燕都撤离门口,坦然退出数丈,远远在园中等候着。 大伙儿刚退离室门,突闻练功室内传出一片呼叱声响,显然已经发生了争斗。 欧阳王儿变色道:“魔党中已起内斗,必有刁顽之辈作祟,咱们不能不出手厂…” 桑琼依然镇定地笑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但善恶之分,见解却无二致,咱们只须静观结果,就知道人让终是向善的多,顽恶的少,玉妹如谓不信,稍等即可分晓。” 大家听他说得坚定,只好耐住性子等待,约莫过了盏茶光景,室内呼叱争斗之声渐渐平息,不一会,屠龙手纪浪满身血污,左右胁各挟着一个人,大步走了出来。 他把胁下两人放落在门前石阶旁,垂手躬身道:“同队弟兄计议结果,六人愿忍毁家之痛,决心弃暗投明,四人顽憨不悟,仍欲从贼,现已格毙二名,生擒二人,听候定夺。” 四燕闻言,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齐齐目注桑琼,既惊讶,又悦服,更由衷赞佩无已。 桑琼笑对四燕道:“这是天寿宫的家务事,姑娘们有何意见?” 紫燕欣然道:“咱们没有意见,一切请公子代为作主就是。” 桑琼扬眉笑道:“难道宫中委派职务之权,也由在下越俎代疱? 四燕微微一怔,同声道:“悉依公子高见。” 桑琼拱手道:“在下何敢擅专,不过,假如姑娘们不反对,在下倒有一个建议,生擒者免死,特卫队依旧,另委屠龙手纪浪为天寿宫总管。” 纪浪一惊,“卟通”跪了下去,含泪道:“纪某仅系阵前降卒,承桑庄主晓以大义,示以至诚,方始获得信心挣脱孽海,怎敢…… 紫燕截日道:“桑公子的意见,也就是咱们姊妹的意见,何况你本任特卫队领队,升任总管,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如再推辞,便辜负桑公子推荐和咱们姊妹的倚重了。” 纪浪激动得热泪纷落,颤声道:“姑娘们不以叛逆相鄙,反以重任相付,纪某无功无才,除一命报答厚思,实不堪膺此大任,敢请将总管之职委托李明兄,纪某愿仍就特卫队一员,舍此余生,效死本宫。” 桑琼道:“这却不必,李兄和何兄,我另有借重之处,目下尽可从旁协助纪兄,暂勿委以职务,待攻破五台第三魔宫后,再决定此事也还不迟。” 纪浪顿首道:“总管之职,纪某决不敢当,情愿请命充当前驱,助破第三魔宫。” 欧阳三儿笑道:“你担任了天寿宫总管,正是名正言顺相助破除第三魔宫,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为什么坚持不就呢?” 桑琼又道:“纪兄不须再推辞了,在下如此安排,另有一个目的,此事关系天寿宫上下百余姓命,若无纪兄协助,势将全宫尽毁。” 纪浪低声问道;“桑庄主是否指的天寿宫地底埋藏的炸药地雷?” 桑琼道:“正是,地雷一旦引爆,全官玉石俱毁,这是何等严重的事……” 纪浪轻叹一声,愧恨地道:“宫中所埋炸药,本系纪某和于寿臣受命布置,其中一部分且是纪某亲手所埋,可惜引发炸药的枢纽之处,却是于寿臣秘密安置的,位置图形业已送往五台山第三分宫,除非取得秘图或擒获于寿臣,无法将引线总枢清除。” 欧阳玉儿忙道:“你既然知道一部埋有炸药的地方,至少咱们可以先把这一部分炸药除去,所受威胁也小一些! 纪浪却摇摇头道;“清除炸药并非易事,何况各处炸药都有引线相连,稍一疏忽,一炸百爆,后果不堪设想,假如能寻得枢纽,加以毁坏,则各处炸药永远不会爆炸,那时再-一清除,方称安全。” 欧阳玉儿道:“就算不能除去炸药,咱们也可以命令危险地区的人先行迁离,以防万-……” 桑琼急忙摇手道:“玉妹千万不可操之过及,宫中一动,风声必然外泄,如被火灵官陈童得知,反使他加速发动,那就更不妙了,现在咱们最好假作不知,一切仍按平时情形,务使陈童不起疑心,一面照原定计划,追摄于寿臣,先擒人妖,再取秘图,然后进击五台魔宫。” 纪浪道:“桑庄主运筹十分妥当,但追蹑于寿臣却务必要尽快些,迟了恐有变故” 紫燕诧问道:“为什么?” 纪浪道:“于寿臣临行时,已认出那车把式的本来面目…” 众人听了这话,俱各大吃一惊,桑琼忙道;“他怎会识破何冲的乔装呢?” 纪浪道:“于寿臣在第三分官护法时,何冲尚未派往金陵分坛,曾在祁连见过何冲一面,也许时隔甚久,何冲已经记不起来了,可于寿臣却一眼就识破了何冲来历,所以,在临去之时,曾暗中叮嘱我等预作准备,只等抵达崂山,何冲必遭毒手,于寿臣返来,陈童和人妖也将随后发动毁灭天寿宫的阴谋密计了。” 桑琼机伶伶打个寒噤,跌足道:“如此说来,何兄已陷危境,我得尽快赶去才行!” 欧阳玉儿道:“桑哥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桑琼道:“事既有变,官中亦须加强戒备作防范,玉妹维护天寿宫不可擅离,我再留李兄在此协助,若无其他意外;三数日即可赶回,这段时间中务希多加警觉。” 欧阳三儿虽然不舍分离,惟鉴于情势严重,不便强求,于是叮嘱道:“他们才离燕京不久,若能中途追上,擒住于寿臣,就不必再去崂山了,咱们等候你早日回来。” 桑琼一面答应,一面匆匆改装,换了天寿宫传讯弟子打扮,飞龙剑斜插肩后,用一顶宽沿凤帽遮去半个面庞。 欧阳玉儿命人由后廊挑出两匹良种骏马,鞍辔俱全,以备途中换骑赶路,桑琼拱手作别,飞身上马,一人二骑,奔出了天寿。 紫燕随即下令闭宫,将两名被擒魔党囚禁在练功室内,另委飞天鼠李明暂代蓝衫特卫队领队,仍然驻守园中,藉掩外人耳目。 断碑手于寿臣托词前往崂山觅取解药,乘坐由何冲驾驶的马车离开天寿宫以后,一路疾驶东下,途中甚少停顿,当天将晚,已驶出百余里外。 日暮时,抵达一处小镇,何冲趁停车用饭之际,含笑问道:“天色已晚,过了此地须二十余里才有镇甸,敢问于总管准备今夜投宿何处?” 于寿臣冷冷摇头道:“我有急事耽误不得,咱们今夜不投宿了,尽一夜时间,再行一二百里休息不迟。” 何冲为难地道:“可是,小的已经连赶了一天一夜路,人受得住,牲口也熬不下去。” 于寿臣道:“你若疲备,咱们可以交换着驾车,牲口不堪奔驰,可以另换,一切费用由我支付,早些赶到崂山,我另有赏金,不会叫你吃亏就是。” 何冲方自迟疑,于寿臣又不耐地接道:“假如你不愿意,尽可留下来,我立即付你车资银子,另外雇车上路也行。” 何冲无奈,只得答应,将两匹疲备不堪的牲口,向人折换了精壮健马,连夜继续赶路。 这一夜,何冲坐在车辕上备受颠簸之苦,于寿臣却在车厢中呼呼大睡,天亮时,好梦已尽,才探出头来问道:“进人沧州州界没有?” 何冲正困顿不堪,冷冷应道:“快啦!前面就是沧州府,您老要是不打算休息,在沧州换马,今天就能越过德州城,再有两天一夜,包准赶到崂山山下。” 谁知于寿臣听了毫无不悦之色,反含笑说道:“原说夜里咱们交换着休息的,不料一觉就睡到天亮了,老大多辛苦,到了沧州,我请老大喝酒。” 何冲虽然气恼,仍未忘记自己的身份,笑答道:“人家都说燕京天寿宫最体恤贫穷人,看来的确不是假话,天下驾车的,谁听说过和客人替换着干的,您老有这份心,小的却招待不起。” 于寿臣笑道:“你也听过天寿宫的声名?” 何冲道:“北五省谁不知燕京天寿宫,不然,小的也不会冒冒失失把两位快断气的人送到燕京去了。” 于寿臣道:“你一番热诚代本宫搭救贵客,本该留你在宫里好好款待,想不到又叫你劳累了一天一夜,咱们今天在沧州府好好休息一天,我得加意谢谢你才成。” 两人谈谈笑笑,车辆已入沧州城门。 于寿臣用手一指左方,道:“不须投店了,东大街上有本宫产业,你顺着城墙根下去,向左一转就到了。” 何冲照他所指途径转过车头;刚驶进东大街,果然看见临街有座气势颇大的宅子,黑漆大门,紫铜吞口,门前石阶两侧,还蹲着两头高大的石狮子。 车停妥,宅门犹自紧闭,于寿臣欣然跨出车厢;亲自上前敲门。 好半晌,才听见门里有人粗声喝问道:“什么人?” 于寿臣低声应道:“喜鹊闹东窗,佳讯到宫墙。” 宅门应声启开,一个满面浓须大汉探出头来,一见于寿臣,顿现惊讶之色,脱口道;“老于,是你” 于寿臣急忙用目示意,笑接道:“开门吧,外面还有车辆。” 那浓须大汉闪目向马车扫了一眼,低问道;‘有人?” 于寿臣嘴唇蠕动,轻轻说了几句话,浓须大汉打开宅门,却经自转身如飞而去。 何冲看在眼里,暗觉蹊跷,按理于寿臣身为天寿宫总管,这宅第若真是北宫产业,言语态度决不会如此轻慢,尤其那浓须大汉竟脱口直呼“老于”,更令人疑云顿生。 心正惊疑,但闻于寿臣含笑招呼道:“老大,进来吧!车辆尽管停在这儿,我已经吩咐下人照料马匹,咱们先喝几杯,好好休息一天。” 何冲口里答应着,暗暗凝神戒备,跳下车辕,将马缰盘在门前石柱上,坦然举步走进了宅门。 进门是一片空旷天井,左右各有一列耳房,却静悄悄不见人影。 于寿臣在前引路,穿过天井和第一重厅房,才看见两名仆妇模样的妇人从后院迎出来,向于寿臣检任为礼道:“总管一路辛苦了。” 于寿臣哈哈笑道:“没什么,我是去崂山公干,路过此地,顺便进来歇歇,也代宫中姑娘们看看各地同门的实际情形,你们主人起身了没有?” 两名仆妇互相望了望;似不知应如何作答,于寿臣又自顾打了几声哈哈,挥手道:“去告诉一声,就说我来了,叫他起身后再过来见面,其余同门不必惊动,只去准备两间客室,送些酒菜来,咱们赶了一夜路,想早点休息。” 两名仆妇匆匆应喏离去,何冲却在心里冷笑不己,从所见情形观察,于寿臣不仅语无论次,简直透着几分慌乱,宅中诸人也显得惶然无主,这情形,已经证明这座宅第根本不是天寿宫的产业,只是被于寿臣临时惜用的魔党巢穴之一。 但他为什么不惜冒暴露秘密的危险,把自己诓骗到魔窟中来?难道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何冲越想起惊,表面虽力持镇静,心中已惊骇万分,一面提聚功力,准备应付突变,一面在暗地里打量此宅形势,作夺路脱身的打算。 于寿臣领着何冲在正厅落坐,不一会,仆妇送来酒菜,两人便在厅上吃喝起来,何冲小心的试过,证明酒菜中并无毒药,也就放胆畅饮,存心混它个酒足饭饱,动起手来也有精神些。 饮食之间,于寿臣尽找些不关痛痒的话闲扯一通,何冲乐得少开日,酒过数巡,渐渐情形不对了。 首先,厅中侍候的仆妇突增至七八人之多,其中并有年轻妇女,神态妖娇,举止娇捷,分明练过武功。 接着,厅外院落中也出现了幢幢人影,不时有暗影闪掠而过,显然已将正厅前后团团包围。 于寿臣的废话也逐渐减少了,代之是一声声得意的冷笑,似已胜算在握,踌躇满志。 何冲情知已陷重围,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索性大碗喝酒,大块挟肉,神色镇定如恒,毫不为险恶形势所动。 直到酒足饭饱,站起身来,拍了拍肚子,笑道:“多谢总管的酒菜,小的实在吃不下了,如有下房,求借一间睡卜一觉。” 于寿臣笑道:“时间还早,怎不多喝几杯?” 何冲伸个懒腰,道:‘小的量浅,不能再喝,总管请慢用,小的自去车上睡一会儿。” 说着,功凝双掌,藉躬身告辞之际,便待夺门脱走。 身犹未动,突闻一声冷笑,门口闪出那浓须大汉,冷喝道:“何坛主,见见老朋友再走不迟。” 随着喝声,厅中仆妇霍地疾分,门外缓步走进来一个青衫小帽的白净文士,手摇折扇,满脸诈笑道:“难怪小弟瞧着眼熟,果然真是何兄,怎么样?还认识小弟吗?” 何冲掠目疾扫,心头不禁一震,原来那文士唇涂朱丹,浑身邪气,一只左袖空飘飘的,赫然竟是武林中人人不齿的“崂山人妖”夏玉珍。 夏玉珍武功虽非上上之选,但其无耻秽形,在武林中却是大大有份臭名,何冲在金陵设坛,曾见过夏玉珍一次,那时正是夏玉珍从淮阳万梅山庄断腕逃生,途经金陵,欲结奥援寻赵公亮报仇,故而厚颜自蔗,前往金陵分坛拜谒何冲,被何冲不齿斥退,以后才勾搭上火灵官陈童。 何冲身人虎穴,只猜测这座宅地是魔窟之一,却没想到也是火灵官陈童私置的藏“娇” 金屋,惊怒之下,反而忍不住失笑起来。 夏玉珍平生无耻之事干得太多,最忌讳人家无缘无故发笑,当下脸色一沉,冷哼道: “何坛主想不到吧,十年河东转河内,咱们居然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何冲大笑道:“不错,岁月轮流转,今天的夏姑娘已经不是当年狼狈模样,可笑的是,狐披人皮,仍然掩不住那股难闻的骚臭气味”一句话,登时将人妖惹得勃然大怒。 但人妖天性阴沉,只阴笑了两声,又把满腹怒火强压下去,目光一转,却问断碑手于寿臣道:“对付叛宫逆贼,应用什么刑罚?” 于寿臣道:“依律应寸磔处死,不过,对何坛主也许会例外夏玉珍挑眉笑道:“为什么?” 于寿臣道:“何坛主并非独自叛变,而是裹胁金陵分坛武士一同反叛,又导引敌人窥袭第五分官,致使龙剑风刀得而复失,若按罪行论断,虽万死不赦,可是,如今何坛主的令妻已经成一本宫司马少侠的专宠,也许宫主会看在司马少侠情面,从轻发落此事…” 夏玉珍吃吃阴笑起来,轻蔑地道:“啊!这就难怪何坛主胆大包天了,敢情是伏恃娇妻裙上那根香喷喷的带子?” 何冲怒目喝道:“无耻匹夫,竟敢讥讽何太爷!”声出人动,折腰,探臂,一式“虎爪搏免”劈面挥去。 人妖夏玉珍唰地收扇疾退两步,身边那浓须大汉却大喝一声,挥掌横攻而到。 大厅中人影交错闪动,七八名侍女仆妇纷纷抢出,将何冲团团围住。 那浓须大汉蛮力十分惊人,硬拼了一掌,仍如石柱般纹风未动,反把何冲逼退了好几步。 于寿臣冷笑道:“何坛主,以你那点伎俩,怎能脱得天罗地网,倒不如俯首受擒,彼此留点情面。” 何冲明知脱身无望,把心一横,昂然叱道:“何某人了无牵挂,生死早已不在意中,但你们也体得意,巢覆卵碎不过迟早之间而已。” 夏玉珍吃吃笑道:“你以为桑琼和天寿宫那几个丫头有多大能耐?老实告诉你吧,咱们只须举手之劳,北宫立成灰粉,最多再容她们活上三四天;那已经是阎罗开恩,判官徇情了。”——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七章 香鱼饵 何冲趁他洋洋自得之际,顺手抄起一把椅子,猛可向窗上掷去,人随椅后,穿窗射出。 夏玉珍插声大笑道:“别伤了何坛主,要捉活的!”一挥手,领着于寿臣等紧追而出。 何冲甫落窗外,暗叫一声苦,原来院中遍布魔宫高手,竟不下半百之数,刀剑闪烁,早将四周围得铁桶一般,他人单势孤,赤手空拳,要想冲破重围,那真是痴人说梦,渺茫之极。 与其被擒受辱,不如慷慨就义,死,他毫无畏惧,但若不能在死前将消息通知桑琼,却令他死不瞑目。 微一迟疑,人影刀光已逼至近处,何冲钢牙猛挫,心道:来吧!死也要捞个够本,且痛快杀它一插,舒舒胸中这口闷气。 一念及此,童勇倍增,放声发出一声厉啸,双臂抡舞.直迎而上。 俗话说: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此时何冲已浑忘了自身安危,疯虎般撞进人丛,招式大开大阖,只攻不守,拳掌交施,一派亡命打法,瞬息间,浑身中了十余剑,但首当其冲的魔党高手,也被他拳打掌劈,连毙六七人。 血战中,一名魔党挺剑扑至,何冲毗目大喝,一侧身,用胁下硬挟住剑锋,兜胸一掌,将那人震飞丈余,从鲜血迸流中夺得一柄长剑,奋勇荡开贼众,飞身掠上瓦面。 于寿臣见他全身浴血,仍然勇不可当,沉声道:“夏爷,顾不得许多了,活的不行,索性废了他!” 夏玉珍晒道:“放心,谅他强弩之末,逃不出夏某人的手掌心。” 说着,将折扇收插领后,撩起下襟,顿足追上屋顶。 何冲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见人影,挥剑就砍,却不料夏玉珍轻旋身躯,迎面抖开了一幅红色汗巾,低喝道:“躺下!” 何冲长剑劈空,只觉异香扑鼻,脑中一阵晕眩,踉跄几步,从瓦面直滚了下来。 于寿臣大喜,连忙欺身而上,手起剑落,便想先废何冲的手足四肢。 夏玉珍沉声道:“且慢,留下他,稍等还有用处。” 于寿臣道:“此人首与叛道之祸,宫主和司马少侠都对他衔恨入骨,如能将他首级呈进总宫,必获重赏。” 夏玉珍笑道:“他再重要,总强不过桑琼,且等解决了桑琼和天寿宫,再杀他不迟。” 于寿臣道:“咱们已在天寿宫中埋伏下内应和炸药,解决桑琼易如反掌,留他何用?” 夏玉珍冷冷道:“你别小觑了桑琼及北宫四蒸,依我看,此时潜伏天寿宫的内应,只怕已经遭了毒手,你也不用再打算重回北宫去了。” 于寿臣惊道:“于某离开燕京时,四燕并未生疑,怎会被她们查觉呢?” 夏玉珍晒道:“假如北宫毫无警觉,四双燕又何必命何冲随你同赴崂山?桑琼又怎会伪装负伤人北宫?这些安排,岂会没有原因?” 于寿臣骇然一震,竟呐呐无词作答。 夏玉珍肃容又道:“事实摆在眼前,桑琼夜入北宫必有缘故,四燕对你故示信任,同意你赴崂山取药,全是欲擒故纵的手法,你一离燕京,潜伏宫中的内应必然已被破获,咱们虽然在天寿宫埋下了地雷炸药,不能进入宫内下手,也等于白费工夫,情况演变,对咱们大为不利。” 于寿臣越发吃惊,喃喃道:“如果屠龙手纪浪和蓝衫特卫队已遭破获,桑琼一定会蹑踪追来,这却如何是好?” 夏玉珍笑遭:“所以我要留下何冲,正是想用他诱擒桑琼,能否将计就计,扭转乾坤,关键全在他身上,这比砍下他的首级呈送总宫请赏,不知道重要多少倍。” 于寿臣惶然拱手道:“于某愚昧,全仗夏爷妙计调度。” 夏玉珍得意地道:“你和陈宫主都是真刀实剑硬干的英雄,若论用计斗智,却嫌太梗直了些,现在咱们先布置一番,放下鱼饵,等着鱼儿上钩吧!” 语声微顿,回头叫道:“霄护法,准备快马辛苦一趟,咱们得知会陈分宫主,约期会攻天寿宫,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那浓须大汉应喏退去,不片刻,结束妥当,夏玉珍一面密令依计布署,一面亲笔写好信柬,交由雷鸣连夜赶送第三分宫,同时暗将手下魔徒分批遣出,散布在沧州城通衢要道,专候桑琼入网。 何冲是辰牌三刻失手被擒,午后申刻不久,桑琼已飞骑进入了沧州城。 自离燕京,桑琼几乎日夜不停,一路转换着马匹疾追,两匹骏马都已疲备不堪,竟未能追上何冲的马车,心里早有不详预感,不过,他猜测纵有意外,也应该在接近崂山的情况下才会及生,何曾料到未出冀境,已经生了变故,自然更想不到人妖夏玉珍在沧州布下陷阱,早在他距城十里外,便得到了飞报。 桑琼虽然经过乔装,可惜那一身北宫装束太醒目,一人携带两匹骏马,也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当他人困马乏抵达沧州,夏玉珍业已张网而待了。 沧州地当由冀入鲁南北孔道,城中旅肆比邻,商贾往来,市面繁盛,南北两条大街上,一家挨一家全是酒楼客栈,这时正是午饭已过,天色犹未傍晚,要赶路的忙着动身,欲投店的急着御载,街上骡马穿梭,吆喝不辍。 桑琼放辔沿街面过,心里正盘算着是不是该落店让马匹休息一宿,忽然被一名迎街揽客的伙计挽住了马口环。 那伙计满脸带着笑容,躬身摊手肃容,道:“爷台,乏了吧?小号有清静上房,饿了吗? 小号有南北名莱,陈年佳酿,后廊生豆子浸过酒,专人侍候牲口,爷台爱惜脚力,歇够了再上路可好?” 桑琼见他口齿伶俐,不觉微傲一笑,顶着伙计手指望去,果然好一家开阔客店,并列三间铺面,黑漆金字招牌,写着“源发老店”四个宇。 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下落,突觉醒中一亮,咦!那边停靠在街边的,可不正是何冲那辆马车? 心中一喜,顺手将马缰递给了伙计,丢镫下马,洒步进了店门。 源发老店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进门正厅中二十多张桌子,大半坐着客人,桑琼游目扫视一遍,却未发现何冲和于寿臣,便独自寻了一张靠墙的空桌坐下。 另一名店伙赶紧抹桌按箸,问过需用酒莱,桑琼含笑询问道:“伙计,我跟你打听一下。 外面那辆马车,可是客人坐来的?” 店伙计回头望了望,点头道:“不错,是客人的车子,刚来了不久。爷台敢是想搭便车?” 桑琼顺口应道:“正是,我的马匹太疲累了,事情又急,不能不赶路,烦你替我引介一下车主,要是顺路,能搭上便车,另当厚谢。” 那店伙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爷台,您来的不巧……” 桑琼道:“为什么?” 店伙道:“这辆车是专程送一位客人去胶东的,不幸路途中赶急了些,车把式忽然病倒了,还亏那位好心的客人把他送到沧州城里来……” 话未说完,桑琼已骇然变色,急问道:“那客人呢?” 店伙道:“客人因有急事不能耽误,将车把式交给了咱们掌柜,留下银子,嘱咐代为延医诊治,自己只好另换快马上路,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桑琼暗惊不己,又问道:“你说那车把式只是得了疾病?人还活着?” 店伙露齿而笑,道:“自然活着,要是死了,咱们掌柜那敢应承!” 最琼略略松了一口气,急忙推座而起,沉声道:“那车把式现在何处?烦劳引路,带我去看看。” 伙计诧道:“爷台要看他则甚?” 桑琼塞给他一块碎银,低语道:“在下是由燕京天寿宫来的,这辆马车和客人都系宫中逃犯,如今主犯虽然脱走,有那车把式也可交差,放心,在下只带了他就走,决不会连累贵号。” 敢情“天寿宫”三个字的确响亮,那店伙一听,大吃一惊,仔细向桑琼打量又打量,呐呐道:“难怪那客人一刻也不肯多留,原来”说着,把银子急急退回,道:“小的不敢收受爷台的赏赐,小的这就去通知掌柜……” 桑琼一把按住,微笑道:“不必惊动,先把人认实在了,再告诉他不迟。” 那店伙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爷台请随我来!” 桑琼尾随店伙经向后面客房走去,经过店门,目光一掠那辆马车,不觉又停了步,轻轻唤住店伙问遭:“那客人是什么时候抵达?什么时候离去?前后有多久时间?” 店伙怔了怔.答道:“大约是未牌以后来的,申牌刚过就走了,前后不足一个时辰。” 桑琼望见那两匹拖车的健马犹自系在辕上,马身汗溃尘土尚未洗刷,不期剑眉微皱,暗忖道:既然前后有了一个时辰,人已落店,怎的马匹还没有牵往后槽去洗刷上料呢? 不过,这疑点仅在脑中一闪即逝,因为解释起来,理由也很多,譬如午间生意忙,照顾人都来不及,可能把这件小事忽略了。 当下并未在意,举步转入后院,可是,他一离开前厅,店内噪杂之声突然沉寂下来,在座酒客都纷纷移动座位,由四面齐集往通道两侧,不仅截堵住店门通路,其中一部分甚至暗中取出了兵刃。 那店伙领着桑琼进入后院,指着一间客房道:“那车把式就住在这一间。” 桑琼轻推房门,竟是虚掩的,凝目望去,房中一张木床上,果然睡着一个人。那人拥被仰卧,脸色一片苍白,正是何冲。 桑琼心头一紧,本能地跨步而入,但人未进门,却闻到房中充斥着一阵异香,扭头回顾,又发现那名店伙正偷偷将一粒药投进口中。 剑眉又皱,疑云又起。 那店伙没待桑琼发问,便抢着解释道:“这是药味,刚才大夫来看过病,咱们喂了他一剂药,药味还没有散尽……” 他若不作解释,桑琼也仅只有些疑心而已,这一解释,反而欲盖弥彰,越发激起桑琼的猜疑,当下缩身退了出来,冷然道:“在下最怕闻药味,烦你先将门窗启开,待药气散了,咱们再进去。” 那伙迟疑着应了一声,只得依言进入房中,拉开了全部窗门,然后含笑道:“爷台请便,小的这就去叫掌柜进来!” 桑琼伸手拦住道:“别忙,咱们先看看他的病势再说。” 店伙苦笑道:“爷台不是要带人走吗?这件事,小的作不得主,必须请示敝掌柜才行!” 桑琼晒道:“那也不须大急,假如人已断气,带不带走就难说了。” 店伙惊道:“爷台别说笑话,刚才吃药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怎么台断了气?” 桑琼道:“所以得先看个明白,再和掌柜面谈。” 那店伙无奈,摇摇头走向木床,桑琼迅速地游目向房外扫视一遍,闭住呼吸,紧跟而入。 房中余香犹未散尽,那店伙直趋床边,轻轻摇动床上的何冲,叫道:“喂!老大,醒一醒,有人来看你啦!” 何冲并未醒转,但却“唔”了一声,似乎无力开口。 不过,这一声轻“晤”!已经使桑琼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实地,他猿臂疾探,一抚鼻息,发觉何冲的确没有死去,满腹疑忌,顿时消散,急忙低声唤道:“何兄弟,你怎么样了?” 一语出口,魁觉脑中一阵晕眩,身侧劲风迫体,那店伙已飞掌劈向自己腰际。 桑琼猛可翻掌拍出,身形疾转,这才看清那店伙手里多了一幅红色汗巾,而且抹去了脸上易容膏,赫然竟是一名懔悍的武林高手。 这时,房门口又出现两人,却是人妖夏玉珍和断碑手于寿臣。 桑琼情知已堕圈套,挥掌震退那名扮装店伙之后,迅即从床上扶起何冲,一顿足,破窗而出。 但当他提气纵身之际,脑中晕眩又生,脚落实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同时内腑真气涣散,只觉头重脚轻,四肢酸软,昏昏欲睡。 人妖夏玉珍和于寿臣已随后追出,冷笑道:“姓桑的小辈,你认命了吧,今天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咱们的天罗地网。” 桑琼闭口不答,强运玄功,压制脑中晕眩,探手撤出飞龙剑,洒步向外便闯。 才到厅堂通道口,人妖一声呼喝,外面乔装酒客的魔党高手纷纷亮出兵刃,潮水般涌了进来,登时把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桑琼展开龙剑三式,奋勇硬闯,怎奈内腑气血涣散,真力无法凝聚,加以胁下又挟着何冲,步履沉重,如负千钧,左冲右突,竟无力脱身。 人妖夏玉珍眼见桑琼剑势越来越滞缓,不觉得意万分,扬眉笑道:“吩咐外面掩闭店门,后厩准备车辆,只等瓮中捉鳖成功,我要亲自解送他到第三分宫去,管教北宫四燕束手受擒,天下再无人敢与咱们作对了。” 断碑手于寿臣也喜不自胜,抽身赶至前厅,喝令手下掩闭店门。 几名魔宫武士正七手八脚忙着掩门下栓,最后一扇门板刚合上地槛槽,忽然从门缝里伸进来一根青竹杖,恰好拗住了门板。接着,一个沙哑嗓门低声道:“大白天,怎么不做生意啦?急着上门干啥?” 于寿臣凑在门缝后一望,只见外面站着个苦力模样的老头,店前石阶边,停靠一辆独轮车,车上横搁着一捆长形布包,不知内放何物? 当下浓眉一皱,粗声喝道:“老头子另走一家吧,本号有事今天不接待了。” 那老头露齿微笑,道:“有事?是喜事?还是丧事?”一面说着,手中青竹杖又向里探进了一大截。 于寿臣怒道:“喜事丧事跟你什么相干?快走!别在这儿讨骂!” 老头儿却不生气,仍然笑嘻嘻道:“要是办喜事嘛,逢人讨个吉利,不该把老汉向门外挤,若是丧事,那正好,老汉车上还有一个死人,两家事凑成一家办,就省得另搭孝堂了。” 于寿臣听出话内有因,不禁一怔,喝问道:“你在唠叨些什么?光天化日,有把死人运到人家店里来的道理吗?” 老头儿耸肩道:“他本来是打这儿派出去的,如今途中暴毙,不送回这里,你叫老汉送到哪里去?” 于寿臣越发吃惊,暗忖这老头儿必然有因而来,连忙启开板门,闪身而出,沉声问道: “你说谁是打这儿派出去的?” 老头儿用竹杖一指街边独轮车,道:“是不是老汉弄不清楚,人在那儿,你自己去认认不就结了。” 于寿臣疑心顿起,向手下递了个眼色,低喝道:“过去看看!” 一名武土应声走到车边,掀起布包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匆匆奔回,向于寿臣耳边惊慌地道:“于护法,不好了,是……是……” 于寿臣叱道:“是什么?慢慢的说!” 那武土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车上搁着的是雷护法的尸体!” 于寿臣猛可一震,飞步直趋车前,一掀布角,触目一张浓须黑脸,可不正是奉派往五台第三分宫送信的雷鸣。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慌忙连布包一把抱起.匆匆向店内便走。 才到门前,却被老头儿竹杖一横,拦住去路,遭:“货送到了,车资力钱总得开发一些吧?” 于寿臣精目疾转,冷哼道:“很好,不但开发银子,咱们还有话问你,跟我来。”推开竹杖,跨入店门。 那老头儿跟进店里,大刺刺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翻着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球子,东张张,西望望,又指指后院悄声问道:“后面在干什么?吆吆喝喝的,好热闹!” 于寿臣脸色一沉,道:“少管闲事,我且问你这户体打从什么地方来的?” 老头儿龇牙笑道:“你问它?是老汉在北门外路边乱坟岗上捡得的。” 于寿臣追问道:“你怎知道该把尸体送到这儿来?” 老头儿道:“不瞒你说,老汉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断气,看模样,好像是被人谋财害命抛弃在坟堆里,他见了老汉,就像见了亲祖宗一样,又是鼻悌,又是眼泪,哭着对老汉述说……” 于寿臣沉声道:“他怎么说?” 老头儿道:“他说:老人家做做好事,快把我送回沧州源发老店去,我身上有一封重要书信,万万遗失不得,你老人家只要把信和人送到,必有重谢……” 于寿臣心头一震,急道:“不错,那封信是失落不得的,他可曾交给你了?快些拿来! 咱们会重重谢你!” 老头儿似乎不信,轻问道:“一封信真是那么重要?值不值五两银子?” 于寿臣道:“岂止五两,你能送回书信,咱们愿意赏你十两。” 老头儿喜道:“这话当真?” 于寿臣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信在哪儿?快快取出来吧!” 老头儿长长吁了一口气,一面探手向怀里取信,一面自言自语笑道:“幸亏没有卖给那四位姑娘,一出一入,险些白丢了五两银子,五两哪!大白麦粉要买多少袋……” 于寿臣刚接过书信,闻言吃了一惊,急问道:“你说曾有四个姑娘肯出五两银子,向你收买这封书信?” 老头儿眉开眼笑道:“可不是,亏我还有些见识,没有卖给她们。” 于寿臣又问:“是怎么装束的四位姑娘?” 老头儿道:“四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衣着颜色各不相同,那时候,这黑大汉刚断了气,四位姑娘忽然赶到,其中一个穿紫衣的问我是不是看见一封信,愿出价五两银子,叫老汉把信卖给他们……” 于寿臣惊问遭:“你怎么回答?” 老头儿道:“老汉常听人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老汉又答应了那黑大汉,故而一口回绝,说道:‘书信虽有,却不是老汉的东西,你们要买,尽可到潭发老店去买。’那姑娘又问:‘潭发老店在城里什么地方?’老汉就道:‘反正我要送尸体去,你们找不到,跟着我就行了……’” 于寿臣骇然变色,霍地长身而起,失声道:“她们真跟你来了么?” 老头儿道:“一直都在老汉车后面,但快到店门,不知怎的又没看见了。” 于寿臣跌足道:“槽!槽!槽!”拂袖转身,飞步向后院奔去。 后院中,桑琼人已半昏,但仍仗剑苦撑,并未倒下去,魔宫武士人数虽多,却惮忌他手中神剑和玄妙的剑招,不敢过分逼近,人妖夏玉珍正怒喝着督众迫攻。 于寿臣气急败坏奔到,匆匆将经过向人妖略述一遍,催促道:“北宫四燕已蹑踪赶到,若不能快些得手,就应早作脱身打算,再迟就来不及了。” 人妖夏玉珍虽然吃惊,仍不肯据信,道:“你询问确实,果真是北宫四燕吗?” 于寿臣道:“雷护法离城不到十里便遭毒手,书信尸体都在,一点也不假,除了北宫四燕,别人怎会有这般功力。” 夏玉珍沉吟了一下,道:“眼看就快得手了,岂可劝亏一篑,且困住姓桑的小辈,我亲自去问问那老头儿!” 正说着尚未转身,忽然一条人影跌跌撞撞由外厅直奔进来,颤声叫道:“不好啦!杀进来啦!杀进来啦!” 于寿臣扭头一看,竟是那送尸报信的老头儿,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冷汗涔涔。 夏玉珍也不期心头一紧,沉声道:“于护法,咱们挡那四个丫头一阵,姓桑的最多再有盏茶工夫就到手了。” 于寿臣应声撤剑,飞步而出,夏玉珍刚举步,却被那老头儿一把拖住,结结巴巴道: “求求你们快把银子给了老汉吧!你们杀人不当一回事,老汉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死,银子! 银子!快给我银子……”口里唠叨,一双手竟在人妖身上乱摸。 人妖大怒,猛然一掌挥出,叱道:“该死的东西,我看你要钱还是要命!” 掌过处,那老头儿就像断线纸鸢,应手飞出两丈多,“巴达”一声摔落墙角,直挺挺躺着,眼看已经了账。 人妖抖一抖衣衫,冷笑两声,拔步向前厅面去,急切中,竟不知身上两只解药瓶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待于寿臣和人妖夏玉珍先后赶到前厅,只见店门已经拉开,几名武士目瞪口呆僵立在门边,却没有北宫四燕的踪影。 于寿臣喝问数声,几名武士却僵立不答,分明被人点了穴道。 人妖疾步上前,举手在其中一人背心上拍了一掌,说也奇性,竟未能将穴遭解开。 两人正在惊诧,猛听“哇”地一声怪叫,那挨了人妖一掌的怪老头忽然又跌跌撞撞从后院飞奔而出,叫道:“了不得啦!后面又杀起来啦!” 于寿臣心里一慌,拔步便想奔回后院,倒是人妖阅历多,突然想起这老头儿明明已经中掌毙命,怎么又返魂还阳了?心念一动,忙喝道:“于护法,截住这老鬼!” 于寿臣一愣,中途跨步横身,恰好截住老头儿去路,长剑一指老头儿鼻尖,问道:“你在捣什么鬼?竟敢戏弄咱们!” 老头儿摇手道:“老汉没有戏弄你呀!老汉说的都是实话。” 于寿臣冷哼道:“你说北宫四燕已到,如今人在何处?” 老头儿两手一摊,道:“老汉根本不认识四燕五燕,什么时候说过四燕到了呀?” 于寿臣桩他反问得哑口无言,本来嘛,人家自从见面,何曾提过“四燕”名号。 人妖夏玉珍冷笑道:“于护法,你也太老实了,老贼装疯卖傻,分明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你还看不出来?” 老头儿忙抢着道:“不!不!不!老汉只居中等个字,山东济南府有十二愣子,足有八尺七寸,他才是高人……” 夏玉珍怒眉双挑,低喝道:“老匹夫,你在找死!”猛然欺身直上,一式“金龙探爪”,劈面抓去。 那老头儿喀喀一笑,一低头,竟由人妖胁下穿过,顺手在胸前摸了一把,笑道:“嘻! 不是说半阴半阳吗?怎么平平的没有小馒头?分明是个兔儿爷!” 夏玉珍惊怒交集,一张脸臊得通红,厉叱一声,一面掏出了“迷香帕”,一面招呼于寿臣道:“并肩上,宰了这老狗!” 老头儿笑道:“夏大姑娘,别亮招牌,老汉年纪老了,经不起你那绣花帕儿薰整,说真的,后院越闹越凶啦!恕我老头子无暇调情,咱们以后再见。” 夏玉珍挟怒扑上,迎面抖动迷香帕,于寿臣挥剑从旁夹攻,两人几乎同时出手,谁知跟前一花.已失去老头影踪。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抄哑歌声,唱道: “说我瞎,我就瞎,一根竹杖走天捱。 说我老,我就老,万丈红尘堪透了。 说我穷,我就穷,十年河西转河东。 说我怪,我就怪,双手染鲜血,口里念如来。” 人妖方待追出,闻听歌者,不觉一震,脱口出:“原来是那老穷鬼……” 于寿臣也机伶地打个寒禁,失声道:“老鬼决不会无因而来,快看看后院姓桑的小辈怎样了!” 两人仓皇赶回后院,一看之下,都傻了眼,你说为什么?原来五十余名武士,除伤亡将半外,其余二十多人全被制住穴道,一个个木雕泥塑般僵立不动,桑琼何冲早巳人踪俱渺。 人妖夏玉珍顿足大骂道:“那老鬼真该杀!众目睽睽之下,竟被他弄了手脚。” 于寿臣惊悸地道:“夏爷的迷香乃是独门密制,老鬼虽无把人救走,没有解药,也是枉然……” 人妖急忙探手入怀,气得破口大骂不己,囊中各物俱在,偏偏两瓶解药不见了。 同时,更发现那封由官丐青竹翁送回的密函,封口业已拆开。 急忙取出内笺看时,早非自己的亲笔原函,却换了另一份简柬,上面写道:“姑寄一命,以观后效,再不革面洗心,终有恶贯满之时,休怪老叫化不教而诛也。” 人妖看罢,为之气结,恨恨道:“老鬼侥幸救走桑琼,未必便教得北宫,咱们倒要看看他厉害,还是炸药厉害!” 于寿臣道:“密函已被换去,为今之计,必须尽快赶往第三分宫,提前发动,一举炸毁天寿宫,使那老贼丐措手不及,两难兼顾。” 人妖一顿足,道:“对,咱们立刻动身,务必要赶在老鬼前面。” 于寿臣道:“夏爷请先行一步,于某料理好此地伤亡善后,随后往五台会齐。” 人妖点头答,经自备马飞骑面去。 于寿臣送走了夏玉珍,并未如言料理伤亡善后,反而掩闭店门,挥剑将那些被制住穴道以及受伤尚未断气的武士,一一杀戳殆尽,然后囊括细软财,束在一个包裹中,偷偷溜出了沧州城,向南亡命进去。 夜闹人静,一轮皓月高挂空际。 梆鼓已经敲过三更,天寿宫后园一栋小楼上,犹自透射出灯光。 窗前,一抹纤巧身影斜倚画栏,正凝凝仰望着天际皎月,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月华如水,洒遍楼台,情栏未眠的人儿,一袭雪衫,胸襟上绣着一双五色彩燕,正是欧阳五儿。 不知是心事太沉重?抑是今夜的太迷人?欧阳玉儿只顾凝眸银空,竟未发觉园子里正有一条人影悄悄向小楼掩近。 那人影颇显宽大,但起落之际,衣不扬,草不惊,移行迅若飘风,毫无半点声响。不片刻,已藉着树影掩遮,闪身到了楼后阴暗处。 他仰面扫了楼上尚未熄灭听灯光一眼,皱眉摇了摇头,接着,一长身形,掠向楼后一株梧桐树上。 天寿宫戒备森严,自从桑琼离宫往追何冲之后。紫燕更将全宫警戒弟子增加了一倍,尤其夜间,宫中三步一哨,终宵不辍,而居住在后园的北宫四燕,人人都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可是,今夜偏竟没有发觉被外人掩入了内宫,而且隐身在四燕香闺所在的小楼后。 夜深了,月更明。微风拂过,薄露沾衣。 欧阳玉儿翘然轻口唤道:“鹃儿!月色这么好,把灯熄了吧!” 鹃儿是个小丫环,这时早靠在一张绣凳上睡熟了,不料欧阳玉儿话声才落,光影徽闪,那盏灯竟然自动熄灭了。 灯熄之后,月光更盛,欧阳玉儿全身沐浴在月色下,仍未发觉情形有异,长吁一声,又道:“去替我焚一炉香,顺便把房里的琵琶也取来。” 过了一会,却不闻回应,欧阳玉儿扭头返顾,这才看见小丫环早就睡热了。 她不期心中一动,凝目向楼中扫了一遭,并无可疑之处,暗想:“灯火熄灭,也可能是凑巧被风吹熄的,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于是,移步进楼,将鹃儿轻轻拍醒,吩咐临窗设了桌案,焚香理弦,低头捻弹起来。 一曲未毕,楼下忽然有人低问道:“五妹还没有睡?” 欧阳玉儿住弦应道:“是啊!下面可是大姐?” 檐前人影疾闪,紫燕浑身劲装一翟登楼,含笑问道:“都快四更了,怎么不去睡觉?还在这儿对月焚香理弦?” 欧阳玉儿幽幽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心绪总不宁静,睡不着,所以在这儿坐坐。” 微顿,又道:“大姐太辛苦了,夜间已增派警戒弟子,又何须夜亲自巡视呢?” 紫燕徽微一笑,道:“自从桑公子来此揭发了于寿臣的事,宫中安全堪虑,不能不谨慎些。” 欧阳玉儿道:“既然于寿臣阴谋已败,蓝衫特卫队也清理过了,应该不会再发生意外了!” 紫燕摇摇头,道:“内贼虽除,外敌犹在,仍然不能大意。” 说着,目光迅速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就拿今夜来说,可能已有高手潜入,五妹务必警觉一些。” 欧阳玉儿骇然一惊,急道:“当真?” 紫燕肃然颔首,道:“我刚才巡视后山附近,发现一名守望弟子被人点了昏睡穴,但一路查看,又没有其他痕迹可寻,宫内弟子亦未遭遇意外,所以未曾惊动全宫……” 欧阳玉儿惊问道:“那名被点睡穴的弟子,有没有发现来人?” 紫燕摇头道:“没有,据说是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 欧阳玉儿道:“后山布署不止一人,难道别人也未查觉?” 紫燕道:“据我猜测,来人可能已潜入宫内,也可能见戒备太严,已经知难而退了,不过,当心一些总不会错。” 欧阳玉儿忽然想到刚才灯火自灭的怪事,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楚狂人扫描龙神ocr独家连载 第四十八章 屏上留警语 正在这时候,园外忽然传来三声金铃声,一道昏黄光影,急急由前官移来,止于日月洞门前。 接着,又闻后园值勤剑婢娇叱道:‘什么人擅击金铃?” 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在下纪浪,有要事求见,烦劳通报。” “候着!” 值勤剑婢刚转身穿过园圃,欧阳倩已接口道:“是纪总管吗?请他进来。” 剑婢应声退去,不片刻,领着浑身劲装剑佩的屠龙手纪浪来到绣楼下。 欧阳玉儿令丫头挑明灯光,陪着紫燕下楼在小厅中接见屠龙手,未及莅礼,纪浪便神色凝重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柬,双手奉上。 紫燕接过来一看,只见柬上写道:“丑正时刻。宫主莅戒坛寺召见,务希准时晋见恭聆讯示。此令。” 紫燕脸色微变,扬目间道:“这是由第三魔宫送来的?” 纪浪点点头,道:“经信鸽送达于寿臣住所,被属下取得。” 紫燕道:“所谓丑正时刻,是指的哪一天?” 纪浪道:“此属急令,就是指的今夜丑刻。” 紫燕一惊,仰面看看天色,道:“这么说,只有一个时辰不到了…” 欧阳玉地道:“魔宫突然急令召见,但于寿臣又不在,这可怎么办呢!” 良道:“如照往例,于寿臣如不能分身,由属下代他一往亦可,不过,从今义中看来,恐怕此事已另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属下不敢作主,特来请款姑娘们……” 紫燕诧道:‘有什么意外变化z你先说说。” 纪浪道:“魔宫惯例,各地分宫都自称‘分宫主’,所谓‘宫主’,通常是指的总宫宫主曹克武,…——” 欧阳玉儿失声道:“难道是曹克武老魔头亲自赶到燕京了?” 纪浪道:“属下也正起疑,论理说,如是火灵官陈童有事约晤,口气不会如此尊大,所以,适才会就此事与飞大鼠李明兄相商,但据他所知,最近又并无曹克武老魔将东来的消息,如今于寿臣离宫,桑庄主追去又没有消息,假如魔宫有所行动,应付起来殊感为难,是以属下才赶来向姑娘们请示。” 欧阳王儿骇然道:“大姊,你看会不会是桑哥哥追敌出了意外,魔党提前发动,故意川计试探咱们的虚实? 紫燕摇摇头道:“桑公子武功机智,决不会治在于寿臣之下,我看不太可能!” 欧阳*几道:“可是,他已经离宫整整四天了,假如追上于寿臣,现在就应该回来了?” 紫燕沉吟了一一下,道:“或订他一时未能追上,耽误一两日并不稀奇,但他既然还没回来,咱们宁可往坏处设想,先应付这份急令要紧,即使桑公子出了意外,咱们仍得与魔崽子一拼。” 说到这里,语音微微一顿,.转对纪浪道:‘时间无多,纪总管即请如约前往戒坛寺,我会别嘱高手随后掩护,见了魔宫来人,无论他是陈童还是曹克武亲到,皆须沉着应对,先安其心,不可被他瞧出破绽。” 纪浪躬身道:“如果他们问起于寿臣,属下应如何答对。” 紫燕道:“尽可照实情回答,就说他奉命去崂山取药,尚未回宫,但须注意不可泄露桑公子抵达本宫的消息,假如魔崽子们真有动手的企图,不妨拿话拖延一下,返来之后,咱们再商议应付之法。” 纪浪应诺,立即告辞而去。 紫燕一面令丫环往后楼呼唤墨黄二燕,一向对欧阳玉儿道:“后山才现异兆,魔宫又有行动,看来咱们不能空等桑公子了,妹妹快去准备一下,咱们到前宫会。” 欧阳王儿心中悬念桑琼,只觉忐忑不已,匆匆应了一声,回身上楼束札去了。 须臾,墨燕和黄燕也双双赶到。 紫燕欧阳情将大略情形复述了一遍,正色吩咐道:“纪总管冒险赴约,可能发生危险,你们两人可暗中尾随前往,只准远远追蹑,切不要暴形迹,只要纪总管能平安回宫,不得擅自出手。” 墨燕问道:“万一纪总管遭到危险呢t!” 紫燕道:“能救便作全力一击,不能救则尽速回宫报告。” 黄燕听了,跃跃欲试,笑道:“但愿真是曹克武老魔亲到,咱们早就想会会他……” 紫燕脸色一沉,道:“你不要轻举妄动,误了大事,这是天寿宫安危所系,到时候休怪做大姐的按宫规从事。” 墨燕知事态严重,忙应道:“大姐放心,我会管着四妹的!”回头向黄燕一扬秀眉,双双拔起身形,如飞而去。 两人刚走,楼上忽然传来欧阳玉儿的惊呼声,叫道:“大姐快来” 紫燕吃了一惊,纤腰一拧,掠上楼梯,但见欧阳王儿满脸惊容,正望着楼四旁那座翡翠屏风发愣。 紫燕低喝道:“五妹,什么事?” 欧阳玉儿用手指着屏风道:“大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紫燕所立之处,恰在屏风外侧,目光迅扫,并未看见有何异样,待跨过梯口,探头向内侧一望,也不禁骇然猛震,险些惊呼失声。 原来那座墨绿色的翡翠屏风上,不知被何人题了七个鲜红的大字,写的是“山而欲来风满楼”。 字体苍劲有力,朱痕淋漓,显系新画未久,绿色屏风衬着鲜红字迹,份外触目。 欧阳王儿道:“我上楼来更衣取剑的时候,屏风上还没有这些字,转眼工夫,竟多了七个字,楼上毫无异响,窗外也不见人踪,这字究竟是谁写上去的呢?” 紫燕没有出声,仅用指尖占了少许红色汁液尝了尝,目光向窗外扫瞥一眼,冷笑道: “写字的人早走了,例如我没有猜错,后山暗桩就是这人点倒的,而且,他已经藏身近处很久,趁咱们下楼跟纪总管见面的时候,偷取你房中胭脂,留下这七个字。” 欧阳玉儿惊道:“果真如此,咱们跟纪总管的谈话,岂不是全被他偷听去了?” 紫燕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过,从他留下这七个字看来,似乎只在提醒咱们,并无恶意。” 欧阳玉儿咋舌道:“当今武林中,除了四大世家,还有谁身负这么精湛的功力?” 紫燕轻叹道:“天下奇人异士,岂仅四大世家,咱们从前正因自视太高,才落得今这般光景……” 语声微顿,又扫了字句一眼,哺哺道:“不错,山雨欲来风满楼。凶兆既现,一场艰困的争斗已经不远了。” 一声悠长的长叹,探手紧紧握住欧阳玉儿的玉手,姐妹两并肩走下了绣楼。 口口口 戒坛寺,在永定河西岸,距天寿宫不过十余里。 屠龙手纪浪于子夜时分,闪闪掩掩潜出天寿宫,不足顿饭光景,已赶到戒坛寺外,时间才仅子后二刻。 魔宫约晤属下,所定时辰不许有片刻差误,迟到当然有罪,来早了也一样要受责备,可是,纪浪有意提前赶来,正欲出其不意,先窥探寺中虚实,更重要的,自然是想确定莅临者究是火灵官陈童?或是老魔曹克武。 故尔,甫近寺外,便稳住了身形,故意轻咳一声,游目四顾不见暗桩现身,一折腰,迅速地闪人一片林中。 遥望戒坛寺,声鼓无声,显得十分沉静,紧闭着山门,寺内也仅有微弱的灯光,周围数十丈,空荡荡见不到一丝武林人物出没的踪迹。 纪浪不禁纳闷,心讨道:“别说曹克武老魔亲临,就算来的是火灵宫,附近也应该布置下警戒桩卡,看这情形,莫非怪我来得太早了?” 但细审天色,距丑正也仅差半个时辰,论理不至毫无动静才对。 他想想不解其中缘故,一横心,便壮着胆子向寺侧粉壁墙掠去。 由远距百丈欺近墙根,仍然未遇到丝毫拦阻,纪浪疑心顿起,猛长身,扑向墙头。 脚下一着墙顶,正待运目张望,谁料粉墙内突然卷起一股劲风,足踝匆忙被一件软鞭似的东西缠住,那东西猛一扯动,纪浪登时滚了下去。 末容他转过念头,凌空探来一只巨掌,飞快地一抄,扣住他的肩井穴,接着,向地上一贯,一个粗哑的口音低喝道:“拖下去!” 墙根阴暗处闪出两条黑影,一左一右,合力将他挟了起来。 纪浪穴道受制,眼日尚能活用,扬目一看,但见那出手擒拿自己的人,是一个身躯枯瘦的马脸老者,两名挟持自己的,却分明是五台山第三分宫的带刀武士。 当下急忙沉沉声道:“放手,我是屠龙于纪护法!” 两名武士凝日审视,都轻咦出声,道:“当真是纪护法,你不是” 纪浪叱道:“休要废话,快把我放开,我是奉急令召见来的,你们怎么可以个问清楚就胡乱动手! 两名武土着了慌,正欲代他解开闭穴,那马脸老者忽然一摆手中软鞭,喝道:“且慢! 纪浪见那老者面日颇为陌生,但双目神光闪射,语气十分傲慢,心知必是魔宫新网罗的绝世凶人,却故作不知,抗声道:“阁下是什么人,竟敢暗算纪某?” 那马脸老人冲耳不闻,自顾向两名武士道:“他就是奉令晋见宫主的人么?” 武士躬身答道:“是的,纪护法是由第三分官派往天寿宫的内应,宫主今夜召见的正是他们。” 马胜老人冷哼道:“用这种废物充当内应,难怪不能成功。” 目光移注纪浪,不屑地问道:“你看见了宫主的急令没有? 纪浪忍住气,点头道:“急令现在纪某身上。” 马脸老人冷冷道:“令上注明晋见时刻是丑正,你为何早到? 纪浪道:“这是因为匿身在天寿宫,出人不便,为掩人耳目,得隙便须脱身,无法算准时间。” 马脸老人阴晒道:“就算时辰拿不准,抵达寺外为什么不陈名通报,意敢越墙闯进来’!” 纪浪应道:“在下抵达寺外,遍寻不见警戒桩情,卡中又沉静如常,看不出是否有宫主圣驾进驻,只当发生了意外变化,所以才越墙查看虚实。” 那马脸老人冷冷一笑,道:“你的口舌很伶俐?” 纪浪也不示弱,道:“这本是实情,并非逞词令诡辩。” 马脸老人一探共,从纪浪怀中搜出那份急令,仔细查看了一阵,才解开了他的人道,冷哼道:“算你运气,进去吧厂 纪浪松了一口气,却故作姿态的抗声道:“阁下盘查了许久,自己身份名讳并未吐露,这好像与宫规不太相符吧?” 马脸老人晒道:“你敢情是不服气?” 纪浪道:‘阁下面面陌生,初次相逢,理当出示身份。” 马脸老人傲然道:“你定要打听老夫来历,只记住总宫新聘黑虎堂堂主枯老韩东海,就是老夫名讳。” 纪浪心头一震,个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急忙抱拳道:“原来是韩老前辈,纪良有眼无珠,不知老前辈昆促也入盟本宫,多有疏慢,老前辈丰勿见罪。” 枯老韩东海扫手道:“不须赘礼,宫主等候已久,去吧!” 纪浪冉三告罪,然后在两名武士陪同下,转身向正殿行去。 由粉壁墙到正殿,是一片空场,直径不足二十丈,但纪浪却感觉如隔千里,每一举步,竞是那么沉重。 现在,他已经确定召见自己的并非火灵官陈章,而是曹克武亲临,尤其更意外地得悉那马脸老人,竟是天山二老之一,使他不能不为之心惊胆颤。 “天山二臾”乃是同胞孪生兄弟,身材一胖一瘦,老大韩东沧人称“矮臾”,老二就是“枯臾’韩东海,这两个老凶物身材虽高矮不同,为人阴狠毒辣,却毫无分别。 天山二臾,也就是“天山五魔”的授艺业师,自从五魔出道,武林中早已传闻“二臾” 都先后去世了,谁知两个老凶物非但未死,反被曹克武说动出,担任了魔宫的堂主,此次随老魔东临燕京,势将为天寿宫平添两名劲敌,如今戒坛寺四周不设桩卡暗哨,想必是天山二臾自恃功力故意设的陷阶,假如紫燕派遣的随行高手也跟自己一样冒冒失头闯进来,那可怎么办呢?…… 他一面走,一面迅速地思索着这些困难,无奈却无妥善对策,惶急间,已经越过空场,抵达正殿檐厂。殿前滴水檐下分列着十二名带刀锦衣护卫,面目都很陌生,一望而知全是由总宫随曹克武而来的亲信。 两名伴送武士同在阶前停步,躬身说道:“第三分宫护法纪浪,奉令晋见宫主,准时投到。” 其中一个锦衣护卫沉声道:“呈验号牌今文,听候传唤。” 纪浪取出急令和魔宫号牌,双手奉上,那锦衣护卫大模大样接过去,反复验看了遍,忽然沉着脸问道:“宫主召见的是断碑手于寿臣,他为什么不来?” 纪浪答道:“于护法因故离开燕京,尚未返回;急令由纪某收到,所以代他前来应命。” 那锦衣护卫又问:“你在天寿宫是何职务!” 纪浪道:“本是蓝衫队领队,于护法离开燕京以后,就暂代总管之职。” 那人仔细打量了纪浪一阵,微笑道:“这么说,纪兄在天寿宫的地位,远比在第三分宫更高嘛!相衡之下,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呢?” 纪浪一怔,连忙正色道:“纪某身受宫主厚恩,奉命潜入天寿宫,乃是为了效忠宫主,区区虚名禄位,岂在纪某心上! 那锦衣护卫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纪兄请暂候片刻,兄弟替你转报宫主。”说完,微微一拱手,转身人殿而去。 纪浪表面故作恭敬,心里却在暗骂,自忖身为分宫护法,又是受命担任特殊任务的一员,不想奉令召见,竟须遭受连番盘洁,那枯臾韩东海乃是一堂之主,神态傲慢些尚犹可说,这家伙不过一名随侍护卫,居然也官腔十足,不把人看在眼里,魔宫这份窝囊气,真叫人难忍受! 正想着,忽闻步履之声,那锦衣护卫陪着一人急步而来。 那人年约三十五六岁,神态威猛剽悍,穿一身大红色宽袍,正是北五台山第三分宫主“火灵宫”陈童。 纪浪急忙抱拳俯首道:“属下纪浪参见分宫主。” 火灵官陈童挥手道:“不用多礼,跟本座来吧,宫主已经问过两次了。” 纪浪急诺,举步跨上台阶,尚未走进殿门,忽被那名锦衣护卫伸手拦住。 那人含笑将号牌交还给纪浪,但迅速地在他身上搜拍了一遍,然后点点头,退开一旁。 纪浪大感恚忿,忍不住用眼睛望望陈童。 陈重却摇头低声道:“这是宫主的吩咐,晋见之人一律不许携带兵刃,宫主这一次出山,比从前谨慎得多,都为了各地屡有叛变的缘故……唉!快跟我进去吧!” 一声轻叹,领着纪浪转入大后殿侧的方丈室。 短短一段路程虽有陈童亲自带领,仍难免除搜查,由正殿至方丈室,纪浪竟被搜身达三次之多。 方丈宝四周更是戒备森严,甚至屋顶亦有老魔亲信护卫布岗警戒,纪浪见此情形,心中越发惴惴不安,不知曹克武突然亲临燕京,究竟是为了什么重大事故? 火灵官陈童和纪浪进人方丈室,曹天武正神色凝重地在审视一份天寿宫的地图,两支金拐就贴身靠在椅旁。 座椅后,分立着八名剽悍侍女,一个个叉手而立,神情木然,全是久经训练的猥族女子。 陈重低声禀报道:“师父,潜伏天寿宫的护法纪浪,已经奉令赶到,恭候师父训示。” 曹克武“晤”了一声,连头th没抬,冷冷问道:“于寿臣为什么事被派离开大寿宫?” 纪浪躬身答道:“是由北宫四燕派往崂山觅取解药……” 曹克武冷然截日道:“什么解药?” 纪浪道:“犀骨天狼钉的解药。” 曹克武微微一震,霍地扬起头来,两道精目向火灵官陈童扫了一瞥。 陈童立即低首道:“弟子只是将天狼钉分赐给夏护法几支,并没有给他解药……” 曹克武冷哼道:“夏上珍人宫未久,你荐举他担什三分宫首席护法,已经太过分了,又轻易分赐犀骨天狼钉,这种行为,就该重惩! 陈章童首喏喏道:“弟于一时疏忽,求师父宽谅。” 曹克武冷笑了两声,移目注视纪浪,道:‘北宫中何人被天狼钉所伤?怎知道崂山有解药?你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一遍。” 纪浪应道:“属下在天寿宫担任蓝衫领队,详细情形尚不全知,只知道有一夜,一辆马车深夜抵达天寿宫,车中有两个负伤之人,由北宫四燕亲自送入练功密室,后来于护法便奉命连夜赶往崂山取药,属下则被调往练功室四周担任警戒,并且暂时代理总管的职务……” 曹克武截日道:“本座部的是那两名受伤之人是谁?” 纪浪道:“属下不知道…” 曹克武佛然道:“你身为蓝衫队领队,又受命警戒练功室,会不知道那两人身份?” 纪浪道:“属下的确不知道,因为那两人人宫时,属下并末目睹,后来虽然担任练功密室警戒,也是在园中巡查守望,除了四燕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人练功室,属卜仅知那两人身份颇高,却无法打听他们的姓名来历。” 曹克武沉吟了一下,道:“丁寿臣身为总管,他总该知道了” 纪浪道:“于护法可能知悉详情,但他当夜匆匆离宫,临去时并末告诉属下。”他从曹克武口气中,业已确定老魔仅系仓促赶来,绝未与于寿臣或崂山人妖联系,所以人胆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丁寿臣身上,藉以搪塞询问,先求脱身,再与四燕共谋应付之策。 果然,曹克武眉头微皱,脸上顿现不悦之色,又责怪火灵官陈童道:“这样重大的事,于寿臣既未呈报分宫,又不告诉同门,居然兴冲冲去代四燕取药,你用这种人拍当重任,岂有不坏事的! 陈童躬身道:“于某一向做事谨慎,颇为机警十练,弟子猜他如此做法,必有不得已的缘故……” 曹克武脸一沉,叱道:“什么缘故?我看那匹夫只怕已经起了叛心,留恋天寿宫总管的禄位,一意在替四燕办事了!” 陈童呐呐半晌,不敢再作分辩,只得赔笑道:“他若敢生二心,弟子决不放过他,一定将他生擒回来,惨刑示众……” 曹克武冷哼道:“等到他真的叛变,一切都迟了,近来各地分宫人心浮动,谣琢纷纷,你们以为我不知道?我教养你们师兄妹九人,指望你们能替师父分忧,谁知你们一个个反成了累赘,你大师兄行事不慎暴露了身份,害得师父忍痛退出辛苦经营多年的西堡,你四师弟贪恋女色,逼反了何冲;你四师妹更好,连分官也被人家挑了…” 他一口气数说到这里,似已激起怒火,双目逼视陈童,又道:“……现在你替我算一算,你们师兄妹九个人,两个送了命,五个被困在巢湖,贞丫头留守总宫,你在这儿也弄得乌烟瘴气,咱们一举一动,人家了如指掌,人家在干些什么?咱们却蒙在鼓里,彼暗我明,处处受制于人,还谈什么扫灭四大世家,独霸武林天下! 陈童被骂得满脸通红,喏喏喏连声道:“弟子无能,辜负师父寄望之殷,只求师父息怒赐与赎罪补过的机会。 曹克武怒火略泄,面色稍缓,冷哼两声,凝容说道:“为师此次东来,倾全宫之力,并且网罗绝世高人相助,势在必得,决不容再有失手,趁东庄桑琼正被巢湖方面牵制,这时出其不意下手天寿宫,正是天赐良机,偏偏于寿臣又擅自离开燕京,炸药枢纽所在,只有他最熟,这一来岂非坏了大事!” 陈童忙道:“弟子可以发出紧急信鸽,设法将他半途截回来曹克武摇摇头,道:“信鸽再快,决无法在天明之前将他截回,何况以信鸽携带密令也容易发生意外……” 语声微顿,接着又问道:“你这份地形图,确无错处吗?” 陈童连连点头着:“此图系由于寿臣亲笔绘制,理应没有错处… 曹克武脸色复又一沉,冷冷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是不许用揣度之词来支吾搪塞的!” 陈童一连碰了几个钉子,只得垂于答道:“弟于碍于情势,无法前往天寿宫亲自对照,但纪浪乃是奉命相助于寿臣的人,又任职北宫,师父何不命他将图形核对一遍,若无错处,便可动手。” 曹克武听了,果然将那份地形图掷了下来,道:“仔细核对,我要坐等回答。” 陈童答应着,双手抬起图纸,回头对纪浪道:“纪护法,你在天寿宫甚久,必然熟悉宫中情势,请仔细核对这份图形,看看有错处的地方吗?” 纪浪躬身道:‘属下遵命。”伸手接了过来。 当他一看那图形位置,心里却暗吃一惊,原来图上所示,正是于寿臣在天寿宫中埋置火雷炸药的详图。 纪浪不禁满手冷汗,暗想:“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桑庄主和四燕正愁找不到炸药枢纽所在,有了这份详图,岂不是天助北宫免此劫数?我得设法把这份图形带回去,至少,也要把炸药枢位置牢牢记住,回去以后立即加以破坏想到这里,不期惊喜交集,连忙摒去杂念,全神贯注展目细看。 但闻陈童又道:“图中红线表示的位置,便是咱们埋藏炸药所布引线,这一块方形图记,就是引发炸药的枢纽,你千万细心核对,以免天明发动时弄错了位置,或是寻不到引发枢纽,坏了大事。” 纪浪闻言一惊,忍不住问道:“宫主的意思是说,引发炸药进攻天寿宫,就在今夜发动?” 陈童应道:“不错,所以你得特别仔细才行。” 纪浪心念电转,故作凝神审视,暗中却在苦思拖延之计,久久没有出声。 陈童又问道:“怎么样?图中位置与大寿宫相符不相符?” 纪浪故作迟疑缓缓答道:“依属下核对,位置是大体不差,只是”有意一顿,却没有按说下去。 陈童急道:“只是什么?你说! 纪浪将图双手递还给陈童,俯首道:“这话属下本不当说,但此图既然关系着今夜大局,属卜不敢隐私,只有向宫主坦陈了 陈童尚未开口,曹克武已抢着道:“有话你尽管照实说出来,从有关连,本座一定替你作主。” 纪浪拱手躬身道:“属下受主大恩,除了尽忠宫主,别的都不在意中,据属下看图上可疑之处很多……” 陈童骤然道:“难道于寿臣竟虚情谎报? 曹克武断喝道:“你先别岔口,听他说下去。” 纪浪定了定神,恭敬地道:“属下奉命潜伏天寿宫_一向相助于护法行事,当初埋置炸药时,属下亦曾参与,这份图中关于天寿宫形势,人致并无差错,但据属于记忆所及,埋藏炸药的地方却有些不甚相符…” 曹克武一面命陈童将图展放桌上,一面吩咐道:“何处不符?你且举例说明。” 纪浪道:“譬如后宫四燕居住的绣楼,因大法潜入后园下手,当时并未将炸药埋人楼下,仅在园门口屯少许助燃散粉,这一点,属下记得十分清楚,与图中却注明围绕全楼都埋有炸药,显然与事实不符。” 曹克武勃然变色,目注陈童连声冷笑不止。 陈童满头冷汗,恨恨道:“那匹夫连这么重要的地方都疏忽了,真正该杀!该杀!……” 曹克武冷冷道:“疏忽?哼!他分明已有叛离之心,只是碍于有人监视,才避重就轻敷衍了事,到时候,咱们费尽心机,却只毁了天寿宫几片砖瓦,嘿嘿!这就是你用的好手下。” 陈童怒无可泄,回头厉声喝道:“纪浪,你既知于寿臣所为不实,当时怎不呈报分宫?” 纪浪垂手答道:“埋药之事,由于护法全权处理,属下只受命协助,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呈报分宫的。” 曹克武冷叱道:“你自己用人不当,何能责怪纪护法,今夜幸亏于某不在,否则连为师也被你坑了。” 说着,将图怒掷于地,喝道:“炸药布置,限明夜之前补埋完毕,这张图交给纪护法重新订正,明夜丑正呈到,寅时二刻发动,违令者立斩不赦!” 陈童低声道:“弟子愿亲入北宫督促…” 曹克武道:“不必,你只给我把十寿臣那匹夫活捉回来,不然,就准备替他受罪吧!—— 幻想时代扫校 第四十九章 鬼险行狡计 陈童不敢分辩,俯首应命不迭。 曹克武又对纪浪道:“本座特将发动之期延后一日,等候你的回报,期前务必如命完成,事后定有重赏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纪浪暗喜,急忙俯身抬起地形图,恭应道:“谨遵宫主令谕,属下告退。” 躬身一礼,正待退出,不料室外突然报道:“第三分宫首席护法夏玉珍求见!” 陈童大喜道:“夏护法赶到,或许有于寿臣的消息,求师父赐允晋见。” 曹克武点点头道:“叫他进来!” 陈童应声而去,纪浪刚走到门口,却迟疑着停了下来,人妖此时赶到,也可能带来桑琼的消息,他当然不想错过这难求的机会。 不片刻,果见人妖夏玉珍跟着陈童疾步而至。 夏玉珍一眼看见纪浪,似乎微微一怔,失声道:“纪护法也在这儿,是不是天寿宫已经出事了?” 纪浪被问得如堕五里雾中,忙摇头道:“没有啊!在下是奉宫主密令召见而来的。” 夏玉珍诧道:‘北官四燕还没有发觉你们的身份么?” 纪浪茫然道:“首座何出此言?如果被她们发觉,在下怎能到这儿来。” 夏玉珍目光闪动,满面惊疑地道:“这就奇怪了,纪兄略候片刻,等我先晋见宫主,尚有大事相告。” 说着,低头人室,依下属之礼参见曹克武。 曹克武对人妖颇有鄙薄之意,冷冷颔首,问道:“夏护法身居第二分宫首席,未见在分官服劝,此时求见本应,有何事故?” 夏玉珍乃是聪明人,自然觉得出这话中的责怪含意,忙拱手回答道:“属下侦得一桩极惊人的消息,特来报呈宫主。” 曹克武冷晒道:“难得夏护法如此忠劝,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惊人重大消息?” 夏玉珍道:“属下侦知东庄桑琼已秘密抵达天寿宫,于护法身份已被揭破,北宫四燕可能彻底清除宫内潜伏高手……” 曹克武不禁脸色骤变,目光迅速扫了纪浪一瞥,却故作淡漠地笑道:“这消息听来果然十分惊人,但不知消息从何而来是不是可靠?” 夏玉珍急道:“此事千真万确,属下业已与桑琼正面遭遇,并且获知桑琼另有绝世高人暗中相助,宫主如谓不信,于护法随后就到,可以再询问于护法。” 纪浪猛听此言,骇然吃了一惊,登时心里慌乱了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十寿臣赶到,言势将当面拆穿,自己哪还能脱得了身? 他不禁悔恨刚才没有乘机先走,如今再想走,却失去机会了。 幸亏曹克武业已对于寿臣有了成见,闻言并无深信之意,只冷冷挑了挑双眉,道:“你且把遭遇经过详细说来。” 夏玉珍便从下手何冲开始,如何计诱桑琼未成,被风尘三奇中的盲青竹翁救去………等等经过,细诉一遍。 曹克武听完,再也掩不住惊诧,忙问道:“风尘三奇僧、丐、酒,风闻久已隐世不出,你怎能确定那老头儿真是青竹翁?” 夏玉珍道:“属下本未认出是那老怪物,及闻他所作歌同,才有些惊疑后来又从信礼中看见老怪物留字,才证实果然是他从中作祟。” 曹克武道:“把那老怪物的留字呈上来。” 夏玉珍从贴身处取得原笺,双手奉上,曹克武凝目细看,脸上神色渐渐变得一片铁青。 良久,才仰面冷然一笑,哺哺道:“天下中,何其凑巧,二臾刚下山,三奇也出世了,看来这场恶战,迟早难免……”” 语声微顿,小心翼翼将纸笺收人彻中,又道:“此事姑且存疑,如能确证那老怪物果是青丐青竹翁,本应自当当记你首功……刚才你说于寿臣曾在沧州与你同战桑琼,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夏玉珍答道:“他尚须料理伤亡,因此属下先行上路,想必他随后就快到了。” 曹克武冷笑一声,向陈童道:“他若回来,立即扣押解来见我!” 夏玉珍惊讶地道:“于护法他” 曹克武怫然挥手道:“你先退下去,不得远离,随时听候本座呼唤。” 夏玉珍不敢再问,只好怀着满肚子讶诧,施礼而退。 纪浪正欲跟随退出,忽听曹克武冷冷道:“纪护法国.慢退去,本座还有吩咐。” 纪浪一震.无奈硬头皮留了下来,心里忐忑不已,猜不透老魔有何用意? 待陈童和夏玉珍都出室去了,曹克武双目密光陡射,冷冷投向纪浪脸上,好半晌,不言不动,只是目不转瞬盯着他盼视。 纪浪惴惴不安,连忙垂首躬身道:“属下敬聆宫主训示! 曹克武嘴角一掀,泛起一抹阴森的冷笑,缓缓道:“纪护法,你的胆量倒不小!” 纪浪骇然一震,却力持镇定,拱手道:“属下愚昧,不解宫主圣意何指?倘有疏忽之处,求宫主明示。” 曹克武又阴笑了两声,道:“本座生平最恶虚语,我且问你,你当真不知道那夜人天寿宫的人就是桑琼?” 纪浪急忙屈膝跪倒,俯首道:“属下天胆也不敢欺瞒宫主,的确不知他便是桑琼。” 曹克武冷笑道:“就算他人宫时曾经易容改扮,你负责警戒练功秘室,难道他离开大寿宫也不知道?” 纪浪道:“属下确实个知此事,那两个深夜入宫住在练功密室的人,据说负伤甚重,每日由四燕轮流为其疗伤,决没有离开过练功室,或许他们之中没有桑琼在内,只是故布疑阵,以转移属下等的注意也未可知……” 曹克武断喝道:“但于寿臣分明亲眼看见其中一人便是桑琼,你竟敢强词推诿?” 纪浪索性反咬于寿臣一口,道:“于护法离宫之时,并未告诉属下,也未告诉其他任何同门,宫主不信,可以另传其他同门前来讯问,便知孰真孰假了。” 曹克武双眉一挑,惊然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此事都是于寿臣在故弄玄虚?” 纪浪道:“属下不敢妄论,但以事论事,于护法既知桑琼假托受伤人天寿宫,就算不屑于告诉属下和其他同门,至少不应该连分宫也瞒住,却远赴崂山去告诉夏总护法,这道理深令属下困惑不解。” 曹克武听了,暗暗一惊,竞默然未再出声,眉峰忽聚忽耸,眼中杀机暴露。 纪浪又在火上浇了一勺油,双手将那份炸药分布地图呈上,诚惶诚恐地道:“属下与于护法无仇无怨,同为宫主效力,但愿掬尽忠心,是故,属下请求暂时留下来,等于护法抵达,彼此当面对质,将桑琼之事和图中疑问一并解释明白,属下若有半句虚言,甘领重罚!” 曹克武精眸一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挥手道:“起来!起来!本座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其实,谁忠谁奸?本座岂有看不出来的,忠诚在心,何须剖白?”你只管安心回去,照本应的令谕行事,功成之后,定有升赏,或许本座会破格提拔你接掌第二分宫呢厂纪浪忙道:“属下但求效忠宫主,何敢奢望名位……” 曹克武笑道:“这算得什么奢望?本座一向赏罚不论亲疏,分官宫主并不一定非圣宫九俊才能担任,你只要努力干,扫灭天寿宫之后,本座决不食言,定要破格提升你。” 纪浪素知老魔性好猜忌,不敢娇情推辞,拱手道:“敬谢宫主浩恩,属不愿粉身碎骨,用报万一。” 曹克武敞声大笑道:“天色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记住明夜回报,天寿宫内接应的事,本座就交付给你了!” 纪浪唯唯应诺,躬身告辞,待退出方丈室,背上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 这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趁早脱身,以免和于寿臣对了面,拆穿了谎言,但,戒坛寺中戒备重重,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又势非装得镇定沉着不可,神色不能流露惊慌,举步更不能太急,由方丈室转出前殿,短短一重殿宇,竟似千里般遥远。 欲语说:越是怕鬼越碰上鬼!这话真有些道理,纪浪恨不得早早离开,谁知刚走到正殿,却迎面撞见夏玉珍。 人妖和火灵官陈童站在殿内低声谈话,一见纪浪,连忙招手道:“纪护法,请过来一下,我有话想问问你。” 纪浪暗自一皱眉头,只得堆笑上前见礼,道:“首座何事下问?” 人妖夏玉珍却没回答,先扭头对陈童道:“你已去方丈室侍候,我稍等就来,也许宫主会呼唤咱们!” 陈童点点头,颇含深意地望了纪浪一眼,转身自去。 夏玉珍将纪浪领到殿角,然后色低问道:“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桑琼既对于护法起了疑心,北宫四燕怎么仍然对你信任如故‘!这儿大来,难道她们连一点举动也没有?宁非怪事?” 纪浪心里冷笑,表面故作恭敬,答道:“这一点,不仅首座困惑,宫主也同样觉得不解,或许她们心已起疑,只是尚未采取行动而已……” 夏玉珍惊然道:“不!我总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刚才听分宫主说,于护法临离天寿宫,竟没有告诉你关于桑琼进人北宫的消息,这可是真的?” 纪浪应道:“事实确属如此,若非首座及时赶到,属下至今犹不知桑琼已抵燕京! 夏玉珍连连摇头,道:“如此说来,事更可疑,那桑琼在沧州出现时,身着北宫衣饰,马匹上也有北宫的烙印,他是由燕京赶去,这一点已不容置疑,但他在追摄于护法之前,岂能不先对你们采取行动?” 纪浪耸耸肩,道:“也许他别有用心,也许她们并未把咱们放在心上,也许他准备先解决了于护法,回来再将咱们一网打尽……就不是属下所能预测了。” 夏玉珍正色道:“所以我必须警告你一声,你今夜偷离天寿宫,很可能已被四燕暗中尾随,果真如此,宫主行踪必然已经落在四燕眼中,若倘因而招致意外,你的责任不小! 纪浪故作震惊道:“属下奉令召见不能不来,自问行动已极尽谨慎,怎么会被四燕发觉呢?” 夏玉珍道:“方才我未入寺前,就曾发现两条可疑人影在寺门外巡窥探,随即又悄然隐去,当时还以为系本宫设的暗桩,及今想来,或许就是北宫追蹑你的高手!” 纪浪惶然道:“这么说,属下得赶快离开这儿,以免引狼人室,暴露了宫主行踪!说着,匆匆一拱手,便想转身。 夏玉珍沉声道:“慢着……” 纪浪焦急地道:“首座还有什么吩咐?” 夏玉珍低声说道:“寺前已现敌踪,你就不能仍由原路回去了,要走,必须从寺后统路而行,才不会被人家截住,怎么连这点阅历经验也没有?” 纪浪只求能脱身,寺前寺后全是一样,连忙应了一声,抬拳一拱,转身奔向寺后而去。 他刚走,火灵官陈童忽由暗影中闪身而出。 人妖眉头一扬,轻问道:“怎么样?” 陈童点点头:“宫主已经答应另派高手跟踪纪浪,叫咱们依计行事,如有必要,冉由韩堂主出手相助……” 人妖得意地笑道:“臭话说在前面,果真成功得手了,你可不能争我的功劳?” 陈童露齿而笑,轻薄地摸了人妖一把,低语道:“这是什么话,咱们还分彼此?你获大功,我也落个快活……” 人妖脸上一红,笑骂道:‘别涎脸了,走吧! 两人穿出正殿,低声嘱咐了詹前锦衣护卫们几句,双双掠过空场,隐身在寺堵墙下。 人妖向陈童打量了一眼,道:“你的身材相貌倒与纪浪相差不多,可惜这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不对,最好能换一换!” 陈童笑道:“急切问哪儿去找合适衣服,好在我这件红袍的内衬是青色的,夜间看来,跟蓝色差不多,就把衣服反个面穿卜吧!” 在他脱衣反芽的时候,夏玉珍又低声叮嘱道:“你要记住照我的妙计行事,来人如未现身,不可开口说话,咱们这轴戏要扮得逼真一些,现成一分大功,犯不上被别人抢了去……” 陈童一面更衣,一面点头道:“放心,决坏不了事。” 片刻之后,束扎妥当,两人互一颔首,陈章便长身而起,掠出寺外…… 夏玉珍静候了一会,也接踵而出。 口口口 再说墨燕和黄燕奉令尾随纪浪,丑刻之前,也到了戒坛寺外。 双燕隐身暗处,目观纪浪越墙进人寺内,许久未见出来,而寺中一片宁静,寺外更看不到一个桩卡人影,两人都不禁大感诧异。 黄燕性较梗直,忍不住低声道:“三姐,我看看这庙里必有古怪,咱们要不要跟进去看看?” 黑燕却比较持重,沉吟了一下,道:“大姐嘱咐咱们不可轻易暴露形迹,最好别轻举妄动……” 黄燕道:“但大姐也叫咱们暗中保护纪总管,假如他在里面遭了毒手,咱们等在外面有什么用?” 墨燕摇头道:“还是再等一会,纪总管如有意外,决不会没有声响,也不会如此安静。” 两人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戒坛寺内寂然如故,既无异样声息,也没见纪浪出来。 黄燕按耐不住,又催促道:“再耗下去天就要亮了,三姐你替我掩护,让我进去试探一下。” 说着,娇躯微挺,人已飞掠射出,直向戒坛-出门前扑去。 墨燕一把没有拉住,急忙紧追而上,沉声喝道:“四妹,不许鲁莽,就算要进寺里去,咱们也该先商议一下才行。” 黄燕已距寺门不足十丈,闻声停步道:“何须再商量,依我看,这庙宇八成是故布的疑阵,人都从后面溜走了,咱们还在这儿守株待兔,那有多傻?” 墨燕道:“若是魔宫故作疑阵,纪总管怎会一去无踪?四妹千力不可急躁涉险,弄坏了大局……” 黄燕犹不肯信,傲然道:“不人虎穴,怎得虎子?说不定纪总管早已遭了毒手,咱们若是畏首畏尾,守到天明也是白守,管它险不险,我得去试试看。” 话落,不理墨燕劝阻,问一问肩后长剑,便待腾身…-,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一声轻叹,一个细如蚊蚋般的语声随风人耳,哺哺道: “唉!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居然在老虎洞前争嚷起来了,要想死,那儿不方便?何必定往虎口里送……” 那语声虽然轻微,但字字人耳,直听得双燕心神猛震,同时转身撤剑,沉声叱道:“何方高人请现身出来?” 话声来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这时林中空空荡荡,已不闻丝毫回应。 墨燕凝声道:“四妹相信了吧?此地状似平静,暗中却高手环伺,咱的的行动已落在人家眼中了!” 语声甫落,那细如蚊蚋的声音又从远处一块大石后飘送入耳,道:“落在我老人家眼中倒没有什么,你们再站在路口,被对头撞见,那才有得热闹瞧哩! 双燕闻声辨位,不约而同一齐伏腰向大石扑去。 临近大石,并未发现石后有人影逃窜,黄燕心中一喜,长剑疾挽,抢先越过大石,截断了那人退路,一面低声招呼道:“三姐留心左侧,别让他走脱了。” 墨燕会意,弯腰轻折,截向左方,恰与黄燕互采包抄之势。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同时绕过大石,一探头,更同时吃了一惊。 原来大石之后,根本空无人踪。 双燕自忖武功不弱,全神贯注之下,分明确知那语声是从石后发出,岂料那人竟在转瞬间如幽灵般消逝得无影无踪,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双燕真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黄燕机伶伶的个寒颤,正要开口,突然被墨燕挥手阻止,哑声说道:“有人来了。”就势一缩身躯,两人都躲向石后。 刚将身形掩蔽,风声随起,一条人影已如飞飘落寺门前,竟是人妖夏玉珍。 人妖似乎略有所见,停身之后,凝神缓缓向四周扫视了一遍,然后耸耸肩,转身越墙进人寺中。 黄燕伸了伸舌头,低道:“好险!差一点就被这无耻东西发现了。 墨燕道:“人妖也赶来戒坛寺,可见寺内确有魔党盘踞,咱们别再疑神疑鬼,耐心等候决不会错的。” 黄燕赧然道:“刚才暗中发话的人不知是谁?看来他武功竟比咱们高出很多?” 墨燕点点头尚未回答,那细如蚊蚋的语声却忽然又在耳边响起,接道:“我老人家算得什么?那躲在寺墙后的韩老鬼,玩意儿比我老人家更高明,你们要是不想招惹麻烦,最好只看别开口。” 双燕凝神倾听,似觉那语声就在近处不远,但忽东忽西,飘移难测,心知遇上了绝世高人,傲气尽泄,只得依言缄口静候,不再敢轻举妄动i。 转瞬过了大半个时辰,丑刻已尽,寺内突然惊出一条人影,略一张顾,便匆匆向东而去。 紧接着,墙头上又出现另一条人影,却是人妖夏玉珍。 人妖身形微顿,立即沉声喝道:“纪护法,请留步!’” 先前那条人影恍如未闻,展步如飞,疾奔不停。 人妖冷冷一笑,道:“好一个情虚叛徒,宫主圣驾之前,你还想逃吗?”说着,身形一展,竟蹑踪向先前那人追去。 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转眼奔出十余丈外。 黄燕看得心凉,急急道:“三姐,纪总管已经被魔党发现破绽,咱们要不要助他脱身?” 墨燕也错把火灵官陈章认作纪浪,点点头道:“咱们先跟下去,待他危急的时候再出手。” 双燕掩掩藏藏,遥蹑人妖之后,行约里许,忽见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好像支持不住,奔行速度顿缓。 人妖夏玉珍猛然加快步子,疾掠而上,扬掌便劈,同时冷叱道:“姓纪的,宫主早看出你有反叛的心意,特命本座追擒,你还打算往那里逃?” 陈童阅日不答,却双掌翻飞,跟人妖激战起来。 战不多久,陈童假作不敌,被人妖一掌劈中,闷哼一声,滚倒地上… 双燕大惊,正待现身出手相助,忽然又听见那细微的声音笑道:“傻丫头,看戏就看戏,干嘛要帮忙呢?” 双燕愕然一顿,只见人妖已欺身上前,扬指假作点闭陈童的穴道,冷笑骂道:“本座手中,谅你也飞不上天去,我且叫你这叛徒先受些活罪,再擒你去见宫主。” 一面说着,一面并指疾落,地上的火灵官陈童便应指呻吟起来。 黄燕怒火上冲,咬牙切齿道:“三姐,还等什么?咱们动手吧! 墨燕却迟疑道:“可是,那暗中传音劝阻咱们的高人……” 黄燕低首道:“咱们又不认识他是谁?何须受他摆布,纪总管已落敌手,再不援救,就来不及了!” 墨燕正沉吟难决,蚊蚋之声适时又起,晒道:“你们一定要出面,我老人家也不反对,不过,等一会若发现救错了人,别可怪我老人家没有事先警告你们。” 双燕听了这番话,面面相观,疑云顿起,仔细打量那惨哼连声的人,果然越看越不像屠龙手纪浪。 那细如蚊蚋的声音义道:“不用打量了,他就是第三分宫的火灵官陈童,这小于身为分官宫主,竟跟一个无耻人妖扮演双簧,实在没有多大出息,但你们也别小觑了他,这小子背后撑腰的,却是个硬底子,论功夫,不在他师父曹克武之下,如谓不信,我老人家逗他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 语音方敛,道旁一片野草堆中,忽然摇摇摆走出一个大胖子来。 那胖子一身锦衣,满脸油光,挺着个大肚皮,笑嘻嘻活似弥勒佛,叉腰向小道上一站,仰面向天,光打了二个哈哈,接着,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元宝,托在掌心笑道:“辛苦二位了,这轴戏演得惟妙惟肖,十分卖力,可惜荒山野地,没有人捧场,来来来!算我老人家适逢其会,赏银一锭,二位就收场下台吧! 人妖正诧异巧计无功,猛见那胖子从近处现身,不禁骇然连退数步,错掌喝道:“你是什么人?’” 火灵官陈重也惊愕莫名,躺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衣胖子笑道:“我是看戏的,适才见你们扮这轴双簧颇为逼真,附近又别无观众,我再不破费几文,你们怎能下台呢?” 语声微顿,又目注陈童摇头笑道:“乖孩子,快起来吧,你这堂堂分宫之主,睡在地上打滚撒赖,那该多有失身份?” 火灵官陈童羞恼交集,挺身跃起,怒叱道:“肥猪,你是何人?竟敢坏我计谋?” 锦衣胖子毫不生气,笑嘻嘻道:“好!骂得好!我老人家别无所好,就爱听人家骂我是肥猪,谁要是骂一句,我老人家就赏他一锭银子,看来这双元宝该先给了,拿去吧?” 声落,振腕一送,掌中银锭突然飞起,闪电般射向火灵官前胸。 人灵官陈童也不示弱,冷哼一声,探掌便向银锭抄去。 指掌甫出,人妖突然尖叫道:“接不得” 陈童闻声一愣,撤掌已经来不及了,左手五指堪堪触及银块,猛觉得那银块竟奇热无比,就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忙不迭松手,变抓为扫将银块拨落路边草堆。 亏他丢得快,掌心和五个指头已被汤起蚕豆般大几个水泡,那银块落人草中,犹自“嗤嗤”连声,青烟直冒,将野草烧焦了一大片。 指掌烧烙成伤虽不致命,但十指连心,那份滋味也足够火灵官熬受的了,只见他疼得龇牙咧嘴,踉跄倒退了三四步,捧着左手连摔不止。 锦衣胖子吃吃笑道:“有些汤手是不是?傻孩子,你是玩火器出身的,怎么连冷热都不知道?过来让我老人家瞧瞧,烫着哪儿没有?”说着,笑嘻嘻举步直通了过去。 火灵官陈童大吃一惊,仓皇抽身便跑,人妖夏玉珍也心胆俱裂,紧跟着倒掠飞退,两人争先恐后向寺门选去。 锦衣胖子摇头大笑道:“究竞是小孩子,闹着玩就当了真,别跑得太快啦,当心摔跤呀!” 墨燕和黄燕躲在暗处,目观两人狼狈之状,几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锦衣胖子仅用一锭银块惊走了火灵官陈童和人妖夏玉珍,笑声略敛,突然束气如丝凝声说道:“丫头们仔细掩蔽身形,别靠得太近,老凶物就快要来了。” 黄燕童心未泯,哑声问道:“老前辈,您是谁? 锦衣胖子低喝道:“休唠叨,记住只许看不许开口,待会我老人家如果奔西,你们便奔东,回去告诉姓桑的娃儿,就说我老人家奉赠他两句话:‘寓攻为守,围魏救赵。’至于能否解得明日之危,那得看你们自己的了。” 墨燕矍然道:“多谢老前辈金玉之言。” 黄燕却道:“老前辈不肯赐示名讳,叫咱们如何转告桑公子话未毕,锦衣胖子沉声道:“住声!老凶物到了!” 双燕悚然住口,果然听见夜风中传来两声阴侧侧的冷笑,戒坛寺方向飞一般出现,两条淡淡的黑影。 那黑影来得好快,冷笑声犹在耳际,两条身影已随声飘越数十丈距离,声到人到,暗影陡敛,三丈外已并肩现出一高一矮两名葛衣老臾。 来的赫然竟是新近出山的绝世凶人“天山二臾”。 两个老凶物甫现身形,四目交投,寒森森的目光瞬也不瞬逼注在锦衣胖子脸上,忽然吃吃阴笑起来,笑声由低而高,由沉而锐,不多久,竟变为震耳敞笑。 那锦衣胖子也没有开口,同样凝视二臾咧嘴而笑,但笑声却深沉不变。 三人对面相视而笑,倒像是多年不见的知己好友,难掩心内的喜悦豪情。 但藏身不远处的墨燕和黄燕,却被那一高一低两种不同的笑声,震得再鼓嗡然作响,心血翻腾激荡,险些要把持不住。 双燕顾不得窥望,连忙盘膝跌坐林中,默运本门心法,抗拒那震魂夺魄的笑声。 林外三人直笑了盏茶之久,笑声方止,大山二臾面色同泛苍白,那锦衣胖了更是满头冷汗。 矮臾韩东沧眼中凶光连闪,冷冷开口道:“李道元,你这装疯卖傻的酒鬼果然还没有死?” 锦衣胖子抹了一把汗,笑道:“李某人自问才疏德薄,不敢抢二位的先。” 枯臾韩东海冷冷哼一声,道:“当年旧约,想必你还记得?” 李道元拱手道:“在下时刻在心,从未或忘。” 韩东海咬牙切齿道:“记得就好,当年咱们兄弟曾设重警,但能二次出山,必将你们三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斩尽杀绝,想不到岁月流转,旧仇如新,咱们果然又见面了。” 语声微顿,又怒目喝道:“那假秃驴和穷鬼现在何处?” 李道元嘻笑如故,慢条斯理道:“他们忙得很,跟二位一样,如今比不得从前了。” 韩东海叱道:“怎么比不得从前? 李道元笑道:“从前行善做好事的人多,他们化化缘,讨讨饭,混生活容易,所以咱们常碰面,喝酒聊天,聚首甚是方便,如今的人都变得现实,钱财不愿白白施舍,凡事先讲条件,混日子越来越困难,就跟二位目下的情形一样。” 韩东海诧道:“怎么跟咱们一样?” 李道元道:“怎么不一样?二位如果不跟曹克武听差,人家会赏你们一碗饭吃吗?” 韩东海被他转弯抹角嘲骂了一顿,不禁勃然大怒,一声暴喝,从腰际撤出一条尺余长的软鞭来……… 旁边的矮臾韩东沧却沉声道:“老二,又忘了当年覆辙不成?” 韩东海一怔,道:“这厮惯会卖弄口舌,令人可恨!” 矮臾韩东沧却冷冷笑道:“咱们几十年都忍了,还介意他几句激将之词则甚,他冷嘲热讽,正是想激怒咱们,才好觅机脱身 李道元接口笑道:“究竟还是人矮的心眼多,被你一句话,真猜到在下心坎上了,看样子,二位深山思过,的确长进不少。” 矮臾阴沉一笑,道:“你不用故作镇静;今夜任你翻莲花,也休想轻易脱身,不过,你若能答应一项条件,咱也不想过分难为你,好歹要教你心服口服。” 李道元笑问道:“请教是什么条件?” 矮臾脸色一沉,傲然道:“你自削一耳,十日之内,约齐癫僧、盲丐,与咱们兄弟作一生死了断。” 李道元伸伸舌头,道:“一个人总共只有两只耳朵,削去了一只,那该有多难看……” 矮臾断喝道:“否则,咱们就先将你擒下,不怕找不到那秃驴和穷鬼。” 李道元笑道:“这个办法还可以考虑,只要二位不下毒手,答应供应酒席不缺,把李某人当祖宗一般奉养着,我倒宁可跟了你们去……” 语犹未毕,枯臾韩东海已暴喝一声,欺身而上,扬手一鞭向李道元飞卷了过来。 李道元脚下横划半个圆弧,上身微仰,肥腾的身躯竟轻如风中柳丝,贴地一转,已将软鞭躲过,就势从地上抓了一把细沙捏在手中,高叫道:“来来来!一对一你不是敌手,最好两个一齐上,李某人掂掂你们份量,看看这些年精进了多少?” 口里说着,身形东倒西歪,竟用“醉八仙”巧妙身法,一连闪避开枯臾三鞭抢攻。 枯臾韩东海怒火如焚,振腕连扬,长鞭如飞龙盘空,啪啪作声,怒喝道:“匹夫发什么狂言,你能躲得过我七七四十九引灵蛇神鞭,再吹不迟。” 喝声中,鞭式一紧,劲风呼啸,满天鞭影翻飞,登时将李道元卷人一片鞭网之内。 李道元一味闪避,只不出手,口里却不断用话讥嘲矮臾韩东沧,似欲激他参与战团,才好觅机脱身。 谁知矮臾韩东沧竟拿定了本意,任他挑激嘲骂,一概充耳不闻,自顾凝神远立在三丈外,炯炯注视着场中战况变化,绝无联袂出手的意思。 这一来,李道元计无可施,勉强支撑到二十余招,赤手空拳,立陷险境。 韩东海凶性勃然,振鞭急攻数招,历喝一声:“着! 鞭尾反卷,“啪”地一声响,竞将李道元衣袍下襟卷飞了一大片。 李道元神色顿变,引吭一声长啸,大袖猛扬,立时挥拳反击。 拳风一出便是连环三招,蓬!蓬!蓬!一连三声震耳破空之声,漫天鞭影登时一敛。 矮臾韩东沧沉声道:“老二留神,酒鬼想逃了!” 果然,李道元挥拳还攻,正是以进为退,三拳震开漫空鞭影,一长身,破空飞起。 但他却井未落荒逃走,身躯在空中一折,竟向矮臾韩东沧直扑下来。 矮臾颇感意外,心里暗喜,低骂道:“酒鬼,你这是找死!” 蹲裆拿桩,双掌反兜,运起全力猛迎而上。 掌力刚刚发出,突觉一蓬细沙迎头洒落下来,尘雾笼罩,竟失去李道元的人影。 矮臾吃了一惊,忙不迭半途撤掌,一旋身闪退开去。 待他定过神来,李道元已趁机掠出十余丈外,大笑道:“二位请留步吧,在下双拳难敌四手,失陪了!” 矮臾韩东沧怒恼交集,一顿脚,道:“谅你不能飞上天去,老二,追! 三条人影衔尾疾驰如飞,转瞬间,都消失在西北方茫茫夜色中……——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章 将计就计 鸡啼三遍,一抹淡淡的曙光,从石景山岭透射下来。 天,已经破晓了。 天寿宫前院正厅中,那盏八角琉璃灯仍然高悬未灭,灯光照映下,现出几张神情凝重的脸庞。 老魔曹克武亲率高手进窃北宫,其中现有绝世凶人“天山二臾”随行……这消息像一块看不见的大石,沉重的压迫在每一个人心上,连一向以机智沉着著称的紫燕,也惶然失去了主意。 自从欧阳天寿遇害,剑魔甘道明相继去世,她身为长女,无形中继承了北宫主人的重任,然而,顶了天她才不过二十二岁的少女,面对压境强敌,难免不忧心冲忡。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摆在眼前的课题,已经不是“战”与“不战”?而是如何在强敌环攻之下,使天寿宫屹立元恙?这儿的一草一木,却是欧阳天寿毕生心血所置,假如被人毁损,教她何以对数十年养育之恩?何以维护天寿宫铿锵广被的英名声誉? 紫燕木然凝视着那份炸药埋置详图,思潮紊乱,久久没有出声,那图中一点一线,都会令她愧作得无地自容,若非桑琼远来告警,一旦炸药被引发,整个的天寿宫化为韭粉,大家还不知祸从何来呢? 欧阳王儿见她愁闷不语,不禁轻叹一声,道:“大姐,事到如今,也不必顾忌太多了,唯一的办法,先按图将炸药枢纽加以破坏,除去内顾之忧,然后聚全宫高手,跟曹老魔决一死战,咱们宁可毁宫战死,也不能眼睁睁束手待毙。” 紫燕摇摇头,道:“这是孤注一掷的办法,纵然拼得过强敌,天寿宫必亦元气大伤,何况制胜的机会又是那么渺茫……” 黄燕接口道:“酒痴李老前辈曾说过‘寓攻为守’的话,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倾全宫之力,抢攻戒坛寺,打它一个措手不及,无论胜败,至少不让魔崽子们毁我天寿宫。” 紫燕又摇头道:“徒逞意气,于事何补?咱们如果败了,天寿宫一样不保,这跟玉妹妹的办法有什么分别。” 黄燕道:依大姊这么说;“咱们已经毫无制胜的希望,空自坐着发愁,也不是办法呀?” 紫燕扬目道;“我没有说过毫无制胜希望,但咱们不能不承认敌势强过咱们,硬拼之下,吃亏的多半是咱们天寿宫。” 三燕不期同声问道:‘那大姊认为应该怎么办?” 紫燕没有回答,却反问墨燕道:“以你目击情形,那天山二臾的功力,与酒痴李前辈孰强孰弱?” 墨燕沉吟7一下,答道:“这一点很难遽下断语,不过,从侧面观察,李前辈似要略胜一筹。” 紫燕道:“你是说天山二臾功力,与李前辈约在伯仲之间?” 墨燕摇头道:“不!小妹是指以一对一,李老前辈或不致落败,若二臾联手,李老前辈恐怕难支持到五百招以上。” 紫燕骇然变色,哺哺道:“这么说,二臾功力仅不在曹克武之下,今夜这场血战,只怕凶多吉少……” 正说着,忽见飞天鼠李明疾步而人,兴冲冲道:“桑庄主回来了!” 四燕同感精神一振,忙不迭推椅而起…… 欧阳玉儿情不自禁道:“谢天谢地,他总算及时赶回来了,快请” 话犹未毕,桑琼与何冲在李明,纪浪簇拥下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是一身尘土。 四燕迎着让坐,暗暗都松了一口气,好像桑琼一到,天大艰难都能迎刃而解似的。 桑琼仆仆风尘未歇,也无暇寒暄,刚坐卜,便问道:“魔宫有无行动迹象和消息吗?” 欧阳工儿忙将连日发生事故经过,详细复述一遍。 桑琼听说曹克武亲到,并有大山二臾随行,也不期为之震惊,默然片刻,始道;“如此说来,难免一场恶战,不知大家可有应敌的良策?” 欧阳玉儿道:“咱们正苦思不得计谋,看来除了准备背水一战之外,别无他法可行了。 桑哥哥,你有什么主意呢?” 桑琼沉吟道:“仇人相遇,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但咱们有两点顾虑,不能不先作妥善安排。” 欧阳玉儿忙问道:“哪两点顾虑?” 桑琼道:“第一,敌强我弱,尤其是天山二臾功力深湛,不可忽视。第二,天寿宫是欧阳老伯毕生心血经营,咱们不能容魔崽子们有所毁损,宫中男女老幼的安全,也必须设法确保,否则,若遭受毁坏伤亡,虽胜亦败了。” 紫燕脱口道:“公子真是一针见血之论,方才咱们姊妹为难的,正是这两点,但却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桑琼微笑道:“其实,也并不困难,关于第一点,也用八个字作为解决之法:‘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关于第二点,也用八个字解决:‘争取主动,以攻为守’。” 黄燕欣然道:“妙极了,这八字真言,竟跟李老前辈赠语不谋而合…-” 桑琼诧道:“哪一位李老前辈?” 黄燕道:“就是风尘三奇中的酒痴李道元。”于是,又将李道元戏弄人妖和火灵官陈童,诱使二臾现身等经过,-一告诉了桑琼。 桑琼听了,大喜道:“这次我与何兄在沧州中计,也多亏三奇中的盲丐青竹翁及时援手,才化险为夷,咱们既有高人暗助,大可放胆而为,不必再顾忌天山二臾了。” 紫燕慎重地道:“话虽不错,但风尘三奇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也别存依赖之心,必须自己筹思一条妥善应敌之策才行。” 桑琼微笑道:“这是当然的事,应敌之策,我已略有腹案,咱们现在先确定几项原则,便可依计行事。” 四燕齐道:“愿闻妙计?” 桑琼压低声音,将心中安排轻轻向众人解说一遍,最后道:“这是将计就计的方法,同时也可避免在天寿宫内与敌人遭遇,唯一困难之处,是纪兄已无法再往戒坛寺,必须另外设法诱使曹老魔人伏,假如果能一举击败老魔主力,趁势剿灭第三魔宫,曹克武在北五省已无法立足这地,那时,大伙儿再星夜南下,会师巢湖,魔党复灭就为期不远了。” 纪浪奋然道:“为助此计成功,纪某愿冒死再往戒坛寺诱敌。” 桑琼却摇头道:“你一次涉险,获得地形秘图已属幸运,绝不可再投虎口,那样不仅大危险,还可能引起曹老魔的警觉,破坏了全盘大计。” 何冲含笑接口道:“现存有两条鱼饵,庄主怎么反而忘了?” 桑琼讶问道:“何兄指的是” 何冲附耳低声数语,桑琼听罢,抚掌笑道:“好计!咱们就分派人手,加紧进行吧厂大伙儿经过一番密议,俱各欣喜不已,立即分头依计而行口口口 一日易尽,日出、日落,转眼间,夜色又笼罩了大地。 这一天,将是天寿宫面对强敌的存亡关头,也是北宫创建以来最危险严重的一天,存亡荣辱,都将在今夜一战而决。 但是,奇怪得很,时间已经如此迫近,天寿宫却看不出有什么非常的举动。 宫中旌旗招展,宁静如常,平时供人们出人的几道门户,依然敞开未闻,堡楼等处巡逻警戒的的弟子,反而减少了人数。 看这情形,莫非天寿宫已经忘记了今夜寅正二刻即将发生的存亡决战? 不!当然不。 日暮时分,天色刚暗,天寿宫正门忽然启开,由宫中鱼贯驰出十骑快马。 第一匹马上,坐着劲装佩剑的桑琼,随后紧跟着的,是何冲、飞天鼠李明、屠龙手纪浪和另外六名天寿宫精选高手。 十人十骑出了宫门,略一踯躅,便放辔如飞向西方而去,接着,宫门又轻轻掩闭了。 他们去向何处?没有人谈起,为什么竟在天寿宫危机近迫的时候离宫而去?更属令人费解。 夜色渐浓,时间已将近午夜了时了。 蓦地,一条黑影,迅速掠过天寿宫练功密室外那座院墙,一路掩掩遮遮,直向密室而来。 来人约莫四旬左右,一身黑色劲装,肩后斜插着长剑,浓眉,短髯,一双眼神炯炯发出惧人的光芒。 黑衣人行动十分谨慎,步步为营的逼近练功密室,但在距离室门丈余处,仍然惊动了两名把守室门的弟子。 “什么人?报名” 两名警卫弟子同声低喝,双双按剑旋身,长剑才抽一半,却被那黑衣人闪电般欺身而上,双掌齐扬;打翻在地上。 黑衣人武功显然不弱,一击得手,毫未迟疑,猛长身形,抢进了练功密室。 密室中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灯,靠壁角有一双深嵌在墙内的钢环,钢环中贯穿一条粗钱链,铁链两端,各系着一个人。 这两个人一名双尾蝎杜伦,一名火眼罗滔,原是眼于寿臣和纪浪同时奉命潜入天寿宫充任蓝衫特卫队的魔党高手,后来纪浪率众反正,其中四人不肯服从,两人被当场格毙,杜伦和罗滔却同遭生擒,桑琼不忍加害,才一直将他们禁固在练功密室中。 杜罗二人身被铁锁,穴道也都受制,但却清清楚楚听见室外呼喝之声,是故黑衣人甫人室门,两人都同感一惊。 火眼罗滔凝目望去,不禁为之惊诧万分,沉声道:“来的可是朱二哥么?” 黑衣人低声应道:“正是愚兄,罗兄弟噤声,千万不可惊动!”声落人至,已到室壁之前。 火眼罗滔济问道:“朱二哥,你来干什么?” 黑衣人道:“愚兄特来相救你们,一同逃出天寿宫……” 火眼罗滔惊道:“你……不是已经随纪浪叛宫了么?” 黑衣人道:“内情一言难尽,无法细说,愚兄好不容易冒死而来,咱们还是先脱身出宫,再说不迟。” 语声一落,抽出长剑,立将铁链劈断。 杜罗二人腕间铁链虽断,却依在墙角,没有立起。 黑衣人低问道;“你们受了伤么?” 火眼罗滔摇头道:“伤却未伤,只是穴道被他们制住,无法行动。” 黑衣人轻“哦”一声,举掌向二人背心各拍一掌,替他们解开闭穴,低声道:“快些活动一下筋骨,我去替你们弄件兵刃来。” 罗滔和杜伦双双跃起,舒展了一下四肢,发觉血气并无阻碍,不禁大感欣喜。 黑衣人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两柄长剑,分处给社罗二人,同是沉声说道:“你们跟着我来,非万不得已时,最好不要出手,如今天寿宫正在混乱,咱们趁乱脱身,不必硬闯,一旦惊动了四燕,反倒不易走脱了。” 杜罗二人连忙点头道:“咱们理会得,朱二哥请带路吧! 黑衣人当先转身奔出练功密室,一路领着杜罗二人掩掩闪闪,由花园阴暗处穿出围墙,途中果见天寿宫弟子三五成群,匆匆往来于前后宫之间,不过,谁也没有留意到练功室这一边发生了变故。 三人趁夜色掩护,意外顺利地抵达东北方一处侧门,黑衣人忽然挥手示意,矮身匿伏在一处草丛内。 窃视情势,原来侧身已开,门前共有四名弟子在黑暗中往来巡行不上。 姓朱的黑衣人轻对杜罗二人道:“出得堡门,便可脱身了,但他们共有四人把守,若不能一击全毙,被他声张起来就糟了,你们躲在这儿别动。待愚兄去诓他一诓。” 火眼罗滔低道:“朱二哥务必小心,如果不能得手,就招呼咱们联手硬闯。” 姓朱的黑衣人点点头,一问长剑,长身而起。 四名凝子听得声响,一齐按剑喝问道:“什么人?” 黑衣人应声道:“是我,特卫队的朱光权。”说着,大步走了过去。 四名守卫弟子看清朱光权的面貌之后,同时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拱手又问道:“朱兄不在宫内值勤,深夜至此,意欲何往?” 朱光权含笑道:“姑娘们吩咐,今夜情势不比平时,特命在下来知会各处一声,要严防魔党潜人,并须提防宫内有人私自出去。” 口里说着,已行至距离四名弟子不足三尺处。 四名弟子同应道:“不劳叮嘱,咱们自会小心。” 朱光权又道:“时间快到了,这附近还平静吗?” 四名弟子答道:“平静如常,并无事故。” 朱光权点点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诸位多辛苦,在下还须去他处传话,咱们回头再见。” 四名弟子同时施礼道:“朱兄好走,回头再见…、。” 朱光权佯作转身,忽然用手一指门侧,轻呼道:“咦!那是什么东西?” 四名弟子俱各一惊,不约而同扭头张望,刚转身,朱光权疾探右臂,“呛”然拔出长剑。 剑光一闪,横掠而过,四名弟子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卟通倒了两对。 朱光权沉声道:“快走! 杜伦和罗消应声纵起,直扑向门前。 朱光权低喝道:“不必开门,越墙过去,快! 三人先后腾身掠出宫墙,展开身法,轻烟似的脱出了天寿宫一口气疾奔将近十里,不闻追截声息,才停下脚步略作喘息,火眼罗滔激动地握着朱光权的手臂,气咻咻道;“朱二哥,多蒙涉险解救,活命之恩,终生感戴,小弟亲眷都在总宫,他日能得重晤,皆由二哥所赐……,” 朱光权轻叹一声,道:“愚兄何尝不是一样,你我都有亲人留在总宫,又受宫主厚恩,怎甘作那叛离负义之事,无奈被纪浪那厮仗势胁迫,不得不佯为顺从罢了。” 双尾蝎杜伦也含笑道;“咱们素知朱兄忠议,绝不是背叛之人,这次多蒙解救危难,回返分宫,定将实情呈报分宫主,代朱兄报功请奖。” 朱光权道:“纪浪那厮挟众自恃,降顺天寿宫以后,已被四燕委派为天寿宫总管,他卖身投靠固然名利双收,那些被胁迫的弟兄谁不是敢怒而不敢言,依我观察;未必全是真心降敌,只等宫主圣驾一到,定然还有人阵前反正。 火眼罗滔叹道:“宫主圣驾何时才能到呢?” 朱光权道:“二位还不知道?宫主圣驾昨夜已进驻戒坛寺,亲率本宫高手,准备一举毁了天寿宫,据说,定期就在今夜发动,可恨这消息却被纪浪匹夫出卖给四燕了……” 杜罗二人齐吃一惊,忙问道:“此事当真?” 朱光权正色道:“怎么不真,昨夜宫主密令传于寿臣前往戒坛寺谒驾,被纪浪顶替前往,直到今晨返回天寿宫,据他向四燕呈报,宫主已定今夜寅时二刻发动,那厮并且把咱们从前埋藏天寿宫的炸药布置图骗到手,一并出卖给四燕,如今天寿宫已作紧急准备,炸药枢纽已被毁坏,同时布置了狡计,要诱害宫主,愚兄忍无可忍,才决心冒险救你们一同脱身,咱们无论如何得设法赶快把消息飞报宫主……” 杜罗二人骇然失色,齐道:“事情既有变故,又如此紧急,朱二哥就应该尽早呈报宫主才对呀!” 朱光权叹声道;“我虽然有此心,无奈已蒙上不白之冤,假如宫主不肯相信,岂不——” 火眼罗滔急道;“有小弟和杜兄亲见为证,朱二哥忠贞绝无关碍,现在方过子夜,咱们立即赶往戒坛寺报讯还来得及。” 双尾蝎杜伦也道:“朱兄侦得如此重要消息呈报,宫主非仅不会记恨前事,一定还要记朱兄一项大功哩!” 朱光权苦笑道:“我但求重获谅宥,何敢奢望功劳,只愿能保全此身再晤妻儿,死亦瞑目。” 火眼罗滔急忙慰藉道;“宫主赏罚严明,当初朱兄是格于情势,乃事非得已,如今已表白清楚了,再说若无当初佯作顺从,又怎能获得这件重要的消息,咱们别再耽误了,快走吧广 两人极力安慰了朱光权一番,重又急急动身,绕道奔往戒坛寺。 抵达寺门,时间已近丑刻,曹克武正坐候屠龙手纪浪回报不见消息,方命火灵官陈童出寺探望,恰与朱光权等在寺前相遇。 朱光权和杜罗二人慌忙拜见,将前情大略复述了一遍,火灵官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愣了好一阵,才切齿骂道:“好一个匹夫,果然被夏护法料中了了’狠狠一跺脚,领着三人返回寺内,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呈报了曹克武。 曹克武听了,脸色连变,顾不得责骂陈童,急令传三人进见。 朱光权等战战兢兢走进方丈室,远远就跪了下去。 曹克武铁青着脸,凝目逼视着朱光权,约有盏茶之久,才颔说道:“你能不忘根本,冒死送讯,姑念降敌迫于形势,本座准你将功抵罪,杜伦。罗滔临危不屈,志堪嘉勉,都站起来回话吧广 朱光权等再拜而起,垂手侧立,又把经过复述一次。 曹克武强自按耐住怒火,凝容问道:“北宫四燕获得纪浪匹夫归报之后,究已如何布署迎敌?你且详细说一说。” 朱光权俯首道;“就属下所知,四燕已首先毁去炸药枢纽,将宫中妇弱全都移往天寿宫后山一处隐密的树林中,准备倾全力与宫主对抗……” 曹克武冷笑道:“难道他们还以为除去炸药,便能跟本座一决胜负不成?” 朱光权道:“四燕亦自知不是宫主之敌,但她们冀企风尘三奇中的酒痴李道元和盲丐青竹翁曾出面相助,同时,她们撤去老弱妇孺,免除后顾之忧,准备在不敌之时,暂时退出天寿宫,却利用桑琼等进行“围魏救赵’之计。” 曹克武讶道;“何谓‘围魏救赵’?”朱光权答道:“今日入夜时分,桑琼已带领纪浪等人离开天寿宫,连夜直扑五台第三分宫,以图牵制宫主,解天寿宫之围。” 火灵官陈童大惊,不觉岔口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去?”去了多久?” 朱光权道:“人夜动身,距今约已三四个时辰,连桑琼共有十骑,其中更有分宫护法飞天鼠李明在内……” 火灵官陈童倒吸一口凉气恨恨骂道:“他妈的,这批贼娘养的东西,一个个全都反了,总有一天,老子剥他们的皮…” 曹克武脸色一沉,冷哼道;“你有这份威风和能耐,平时都瞎了聋了不成?” 火灵官陈童急忙躬身道:“求师父赐准,徒儿愿立率本部属下,回援分宫。” 曹克武阴阴一笑,道:“等你赶到,第三分宫早成瓦砾了。” 他语锋微微一顿,冷电般目光一扫全室,又道:“好一个‘围魏救赵’的妙计,可惜他想错了,本宫人手全在此地,就算把第三分官那几栋房屋送给他,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轻离天寿宫,岂不等于把四燕和欧阳老儿那点基业双手奉献给老夫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火灵官陈童等人虽然内心焦急,却不得不附合而笑,方丈室中,顿时扬起一片高低不一的笑声。 人妖夏玉珍最会把握机会献殷勤,忙诏笑道:“宫主圣明果决,远非常人能及,可笑桑琼那个小辈自作聪明,却没有想到天寿宫覆灭之后,他在五台第三分宫又能多活几天……” 火灵官陈童也赔笑道:“那小子聪明个屁,我看他,简直蠢得可怜…-” 谁知曹克武突然笑脸一变,竟冷哼道:“你们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群邪一愣,不由自主都收敛了笑容,一个个傻眼相对,谁也猜不透老魔此言何意? 曹克武锐目飞扫,接着又道:“本座且考一考你们,那桑琼小辈临危领众离开天寿宫,其目的是什么?” 大家又傻了眼,心道:“这还用问?不是趁虚往袭第三分官,行那‘围魏救趟’的计谋么? 可是,大家都被曹克武那一声冷哼镇住了,心里虽然明白,却不敢贸然说出来。 曹克武目观此状,冷笑着摇了摇头,目注陈童问道:“你身为分官宫主,难道也猜测不出?” 火灵官陈童腼腆一笑,躬自答道:“弟子只知道这是他‘围魏救赵’的狡计,至于其他目的,就……” 曹克武倒和颜悦色地颔首道:“不错,但本座问的是,他那‘围魏救赵’的狡计,目的何在?” 陈童壮着胆道:“自然是希望咱们回师往救第三分宫,此地之围使可解除了。” 曹克武又点点头,再问道:“可是,他怎能预知咱们一定会在今夜,得到五台山第三分宫危急的消息呢?假如咱们得不到这个消息,仍然对天寿宫下手,他的计谋莫不是要落空了?” “这个”陈童猛可一怔,竟呐呐回答不上来。 人妖又自作聪明,拱手代答道:“那桑琼小辈颇有机智,他当然料到咱们会在天寿宫四周预伏高手,随时侦查他们的举动 曹克武目光一闪,冷冷截口道:“那么,夏护法想必早已从伏路高手的呈报中,得知桑琼前往第三分宫消息了?” “这”夏玉珍不觉语塞,尴尬的笑了一笑,道:“宫主圣明,咱们的确尚未获知此项消息,若非朱护法不忘故主,及时来此呈报,咱们真要被那小辈蒙在鼓里了……” 曹克武重重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比不上桑琼小辈的地方,他不仅使用了‘围魏救赵’的狡计,而且还用了一条苦肉计! 陈童和人妖俱皆一惊,骇然道;“宫主的意思是指” 曹克武阴笑道:“朱光权叛逆在前,早不反正,迟不脱身,偏在此时脱身来归,这不是太巧了些?……” 一语未毕,那朱光权神色速变,急道:“启禀宫主,属下确无异心,宫主不信,可以问问社伦和罗滔,属下也曾拼死涉险闯出天寿宫,并且杀死了五六名宫中守卫弟子……” 曹克武冷叱道:“不如此,怎能邀得信任,本座料你身边一定还携带着与北宫四燕联系识别的信物,准备在咱们中计之后,通知四燕随后追击掩杀,你还敢狡赖?” 朱光权脸色大变,矢口道:“属下没有……” 曹克武喝道:“来人,给本座仔细的搜!” 朱光权突然挺身跃起,双掌一错,呼呼横劈两掌,霍地旋身向室门外冲去! 变起仓促,群邪都没想到朱光权竟敢出手反抗,杜伦和罗滔相距最近,立被掌力扫中,滚跌开去,室中顿时大乱! 朱光权,身形如电,转眼已冲到门前。 曹克武怒目一挑,冷叱道:“鼠辈还想走么?滚回来!”扬手凝势,遥向朱光权背心一抓一收。 空际“嘶”地一声锐响,只见朱光权身形一顿,紧接着,竟凌空倒撞了回来,重重掉落在地上。 两名随侍在侧的猥族野女闪身而出,一人抓住一条手臂,登时将朱光权像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陈童猛跨上前,扬掌便劈,怒骂道:“王八羔子,老于就不信杀不尽你们这些叛逆!” 掌势未落,曹克武已厉声喝道:“住手!本座命你搜他身上,不许伤他性命。” 陈童愤愤的收回掌力,三把两把撕开朱光权衣衫,一搜之下,果然从贴身处抢出一枚小型号箭。 曹克武狞笑道:“姓朱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光权昂然不惧,破口骂道:“老匹夫,你多行不义终必遭报,朱某人对你早已深痛恶绝,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此次才自告奋勇愿担任诱敌任务,未来之先,朱某人已存必死之心,早将生死置诸度处,只恨功败垂成,未能亲眼看你遭受报应,既已落在你手中,老匹夫!要杀要剐请便,朱某人若是怕死,也不来了。” 曹克武冷笑道:“好一打硬汉子,本座且问你;你在第三分官身居护法,奉禄不薄,更没有人亏待你,因何叛投敌人,更不惜冒死替敌人行此苦肉之计,你倒说说看,本座哪儿亏负你,桑琼又有什么地方厚待了你?” 朱光权朗声说道:“你这老匹夫奸诈毒辣,为一己私欲,茶毒苍生,待人以威逼离间,使人妻离子散,供你驱策凌辱,手段残酷神人共愤,纵能摄人之身,不能服人之心,大家对你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有机会,必然众叛亲离,桑庄主却对人推诚输义,襟胸磊落,豪迈感人,使人相处如沐春风;相敬如同手足,万人悦服,乐为效命,岂是你老贼所能够比拟的。” 曹克武并不生气,反微笑道:“依你这么说,他也不过仗着虚情假意,网罗人心,口惠而无实利,你却没想想自己亲人都在总宫,叛逆从敌之罪,不单关系你自己生死,更关系你的亲人!” 朱光权叱道:“老匹夫,你不必再拿亲人性命来威胁朱某人,大丈夫为义而生,活要无愧天地,死要无作祖先,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纵不能流芳百世,也不能遗臭万年,为人旦求心安,区区生死亲眷,早就不在意中了,何况你老贼视人质如俎肉,肆意凌辱子取予割,何冲身为舵主,尚已被你师徒霸妻夺爱,你以为朱某人还会顾忌妻儿,甘心替你们卖命吗?” 曹克武默然片刻,旋又冷笑道:“本座不信你真的不怕死,杀一敬百,本座正愁找不到人开刀,这只怪你运气欠佳……” 朱光权昂然道:“既已失手,朱某人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曹克武道:“但你可知道本应要如何处死你?” 朱光权冷冷道:“反正不外一死杀剐听便。” 曹克武嘿嘿笑道:“本座最恨不忠不贞之徒,对待叛逆向不从轻,你要想痛痛快快一死,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本座要教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子女,遍受人间惨刑,然后将你凌迟碎割,以敬效尤!不过……”——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一章 以牙还牙 语声微顿,鹰目深注又道:“本座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你把桑琼和四燕的详细计谋实说出来,本应答应放过你的妻儿。” 朱光权毫不迟疑,应声道:“桑庄主轻骑分取第三分宫,四燕迁移老弱空室待敌,准备跟你老贼决一死战,这些都是事实,朱某人不过将消息透露给你,让你知道老巢一样不保,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信不信就由你老贼自己揣摸了。” 曹克武阴恻侧道:“就这么简单?四燕困守待毙,难道没有其他诡计?” 朱光权怒叱道:“你以为定能胜得了四燕么?告诉你不妨,天寿宫上下气势如虹,并有高人暗助,安如泰山,你休想撼动分毫!” 曹克武淡淡一哦,笑道:“原来她们仗着外有支援,那就难怪了,姑念你回话尚属爽快,本座暂不为难你。” 笑容一敛,挥手道:“将他武功废去,押在寺内,待破了天寿宫回来再处置,陈童去客室相请两位堂主,咱们今夜依时出动。” 陈章一面躬身答应,一面却惴惴不安地轻问道:“宫主既知天寿宫有备,为什么” 曹克武傲然冷笑道:‘咱们不跟四燕正面遭遇,绕道攻人后山,先屠杀天寿宫老弱妇孺,然后趁乱举火焚宫,不愁北宫不破,北宫一破,桑琼亦成了丧家之犬,还能有何作为?” 陈童大喜,欣然道:“原来宫主已有妙策,这真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他们以为咱们不去北宫,咱们偏偏仍照原计发动 突然一顿,蹩眉又道:“不过,咱们并不知道那后山隐密树林的位置……” 曹克武晒道:“蠢物!杜伦和罗滔久居北宫,他们会不知道?” 陈童欣喜无比,连忙亲自押解着朱光权,兴冲冲而去。寅时初过,戒坛寺大门悄然启开,一批一批劲装人影,鱼贯而出。 魔宫高手人人刀剑出鞘,身边各携火器,为数不下百余名之多。 这百余名魔徒共分三队,第一批由人灵官陈童和人妖夏上珍率领充作先行,随行除火眼罗滔与双尾蝎杜伦之外,全系第三分官精选武士。 第二批以“天山二臾”为首,辖下由总宫高手组成的主力骨干,数近五十。 最后才是曹克武亲领少数护卫和猥族野女押后,并为接应。 三队魔徒离开戒坛寺,立即飞奔上路,绕道渡过永定河,直扑天寿宫后的石景山。 途中人尽缄口,渺无语声,除了轻微的衣袂飘风音响,便只有沙沙步履之声。低头疾行,其速不输奔马。 不到一个更次,大批高手已顺利抵达石景山上。 俯瞰山麓的天寿宫,一片漆黑不见灯火,那一层层一幢幢房屋,是那么沉寂而阴森,静悄悄,空荡荡,显然全属无人的空宅。 曹克武凝目下望,脸上不期浮现出一抹得意地笑容,这地方依山面水,形势天成,不愧领袖北五省的巍巍之宫,可惜今夜将被一场无情火烧成碎瓦焦木,否则,倒真比西堡和远在祁连山的阿儿汗宫够气派得多,将来一统武林,大可作为号令天下的总枢所在。 想到得意处,踌躇满志,下令全队在山腰暂歇,同时将杜伦和罗滔唤到面前,吩咐道: “你二人曾在天寿宫住过,虽未必知道石景山中可以隐藏人的地方,至少地形比较熟悉,本座以顿炊时间为限,由你们二人分头搜寻天寿宫老弱妇孺藏身之处,坐待回后,不得有误。” 杜伦和罗滔同声应道:“属下等在天寿宫,曾听说后山有一处山谷,密林茂盛,十分隐蔽,只不知是否就是那儿? 曹克武欣然道:“你们知道那地方么? 杜伦答道:“虽不知确处,据说在西北方不远,不难一寻而得。” 曹克武想了一下,对人灵官陈童道:“你跟他们两人同去踩探一趟,但记住不可暴露形迹,也不许擅自出手,得知地点立即回报,尤其要注意暗处,四燕既将全宫妇弱藏在山中,必然留有警戒之人。 陈童领命,约住所辖武士,自与杜、罗二人相皆而去。 没有多久,三人便喜孜孜赶回报告,业已发现那片藏人的山谷。 曹克武反有些迟疑,诘问道:“那地方离这里这远?有没有戒备守望的人?你们当真探查确实了吗?” 陈童答道:“弟子业已探查确实,那山谷就在距此不足三里的地方,谷中业林密布,但隐约可见灯光和帐篷,谷中没有发现戒备的人,只在距谷口百丈外见到一个守望哨亭,弟子遵命未曾出手,悄悄绕了过去,没有被他查觉。” 曹克武点头,道:“很好!传令全队疾进,先除去守望,出手要俐落,不能让他们发出信号或呼救。 一声令下,魔党复又移动,仍是三队衔接向西北方掩袭疾行。 陈童和人妖夏玉珍兴致勃勃在前领路,转瞬间已到谷外,人妖得陈童指点,果见一块突出山石上,建有一座类似哨亭的草棚,他立功心切,一长身当先飞掠而上。 草棚中果然有一名劲装佩剑大汉在屹立守望,人妖揉身欺近,出手如电,狠狠一指戳在他背心上。 那大汉连哼也没哼一声,登时应指而倒,但人妖夏玉珍却吃了一惊,敢情那只是个披衣佩剑的草扎假人。 夏玉珍骇然张顾,左附别无其他人影,满肚子鬼胎退回地面,低声把所见的告诉了陈章。 火灵官惊道:“如此重要通道,竟无一个真人守望警卫,四燕这般安排,不知是何用心?” 夏玉珍道:“往好的方面说,可能是天寿宫分不出人手保护后山老弱,往坏的一面想,或许是四燕故布疑阵另有诡计,咱们要不要把实情呈报宫主?” 火灵官陈童近日连受责备,提起“宫主”,心里便十二分不情愿,摇摇头道:“我看不必了宫主此次出山,疑惧太多,这点小事让他老人家知道,准又疑神疑鬼揣摩老半天,平白耽误了时问。” 人妖沉吟道:“但如因此发生意外,宫主怪罪下来,你我却担当不起………” 陈童断然道:“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咱们大队在此,别说还有宫主和两位堂主督阵,就算你我为首,也不须顾忌太多,天寿宫诡计业已败露,谅来玩不出其他花样,即便有些准备,它还抗拒得了咱们压倒之势吗?不必多说了,走吧! 两人略一计议,决定隐而不报,催动大队直逼谷日,一路果然不再发生风吹草动,刹时间,前后三队都已齐集谷口,山峦荒岭间,黑压压全是人影。 曹克武再度约住手下,亲自越众而前,由谷中下望,只见那山谷形如仰盆,占地约一二里方圆,四面削壁,唯此一路可通,谷底树丛密茂,果然好一处隐蔽所在。 树陈林间,隐约有三数灯光,假如仔细观察,尚可发现几处皮制帐篷。 不错,一点也不错,谷中的确隐藏着人,只是山谷的形势太隐密,不到近处难以发现罢了。 曹克武看后,阴恻侧一阵冷笑,说道:“久闻北宫四燕心智武功两皆不弱,今夜一见,不过如此,可笑的是她们只知此地隐密难觅,却想不到神兵由天而降,咱们会先从后山下手。” 笑声便敛止,随即下令道:“谷中老弱妇孺,莫不是天寿宫弟子亲眷,尔等掩杀入宫,须随手砍取首级带回,稍等下山与天寿宫弟子遭遇时,先将首级掷示,彼辈慑于遽变,张皇失措之际,不难一举尽歼一了。 大袖一拂,百余魔党就像潮水般冲进了山谷。 那些如狼似虎的魔徒们在火灵官陈童前引,“天山二臾”和曹克武亲自督促之下,一个个伏腰展步如飞,只听一片“沙沙”轻响,转瞬掩至谷底。 可是奇怪,林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丝毫声息,生似那匿居避祸的老弱妇孺全都睡死了,火灵官陈童手擎双刀,振臂一挥:“杀” 山谷中暴发出一声震耳呐喊,刀光剑影展动,百余魔党蜂拥冲人密林。 林中疏落悬着几风灯,果见数座牛皮帐篷,散乱搭建在树林边。 魔徒们齐向灯光处冲去,火灵官陈重挥刀砍开鹿角,当先抢了进去,但紧接着又一声惊呼,飞退而出,叫道:“帐篷是空的,咱们中计了厂” 这一声惊呼顿使魔党惊然一震。 其中犹有未肯深信的,一连砍开数座帐篷,但见帐篷中堆积着干草枯枝之类引火之物,果然空无人踪。 曹克武精日疾扫瞥见林中泥上都有挖掘过的痕迹,心知不妙,慌忙喝道:“后队改为前队,顺序快退!口里话声未落,金拐猛点,自己已当先掠匕出林。 事实上,也不容魔党们变换队形,从容退走,就在曹克武腾身射起的当儿,但闻“砰” 然一声巨响,大蓬烟火已从一座牛皮帐爆裂开来。 刹时间,浓烟四射,泥屑漫空,惨呼、厉叫,随之而起,整个山谷都在籁籁震动。 烟硝略沉,密林四处火起,劈劈啪啪,大火熊熊,山谷登时变成一片火海。 火光下,遍地残肢断体,百余魔党当场炸死大半,剩下少数见机得早,掩伏得快的,虽未被爆炸所杀,却因在浓烟大火中左窜右奔,惨叫连声,一个个倒了下去。 曹克武身在空中,被那一声爆炸余波震飞数大,摔在山脚下一块泥地上,竟幸而未炸死,只不过衣袍须发,都成了焦灰。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狼狈,一挺金拐,跃起身来,展拐如飞逃向谷口。 奔至半山,忽闻身后风响,扭头一看,却是“天山二臾”紧随而至。 可笑那“天山二臾’浑身焦黑,几乎成了两个黑人,衣袍破裂,片片飞舞,唯一尚可辨认的,只有四只充满惊骇怨毒的眼珠子在闪闪滚动。 “枯臾”韩东海下体一片血污,奔行之际,一跛一跛地,显见已受了重伤。 曹克武身形略顿,沉声问道:“二位堂主,怎么样了?” 韩东沧凄然摇头道:‘别提了,还是趁早脱身要紧……” 韩东海喘息着道:“宫主体再耽误,别被小辈堵住了谷口,那时就脱不了身了。 曹克武闻言惊点了点头,道:“二位堂主说的是,所幸本座尚无损伤,功力未失,咱们先联袂出谷再说吧!” 说着,当先展动身形,直奔谷日而来。 三人一路逃到谷口,眼见即将脱身,突然,迎面火光一闪。现出“北宫四燕”,正堵在去路上。 紫燕按剑冷笑道:“曹克武,你已成瓮中之鳖,还想走么?” 曹克武现状,不期倒吸一口凉气,身不由已,连退了三四步。 “天山二臾”凶性勃发,双双掠身而上,喝道:“好狠毒的丫头,你既下此毒手,休怪老夫绝情。 喝声中,四掌齐出,分袭四燕。 四燕同时错步微分,“呛”然撤剑,以二敌一,全力迎战双凶。 天山二臾不愧一代凶人,困兽之斗,其猛无比,两人赤手空拳,分战北宫四燕,怒叱连声,竟然毫无败象。 六条人影闪动,转瞬互拆十余招,一时难分轩轻。 曹克武见四燕身后随侍新弟子不过二十余人,心念微动,提拐飞扑而上。 他志在趁机夺路脱身,一出手便是连环十五拐,招招远足真力,漫天揭影纵横,排山倒海般向对面天寿宫新弟子疾卷了过去。 天寿宫弟子不示弱,同声断喝,一齐拔剑出手…… 剑芒飞射,拐影蔽空,呛啷嘟一阵金铁交响声起,二十余名天寿宫弟子中,有一半长剑被震飞脱手。 众人震惊之下,不期向后微避,曹克武得此空隙,双拐猛点,身形破空掠起,低喝道: “两位堂主不必恋战,走!” 余音未了,一连数闪,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适时,一群大难未死,幸从火窟逃得残命的魔党高手,也狼狈地奔近谷口。 “矮臾”韩东沧突发厉啸,双掌速增劲力,奋勇荡开墨黄二燕两柄长剑,怪叫道:“宫主授命突围,娃儿们,跟着老夫来。” 魔党们如奉纶音,齐声呐喊,紧随着矮臾,亡命狂奔,冲向谷外。 紫燕见群主人魔舍死冲突,情知难以力阻,一声娇叱之下,四燕齐齐撤剑让过如疯如狂的天山二臾,却率众截杀随行魔徒,一阵掩袭,那逃得慢些的魔宫护卫高手又折损了一大半…… 曹克武从生死边缘逃得性命,落荒疾奔,一口气逃出十余里,总算又回到了永定河畔,回顾身报,连天山二臾在内,总共剩下不足二十人,且莫不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卒睹。 老魔又气又恨,凶焰尽失,仰天长叹:“唉!闯荡半生,不想竟在几处小辈暗算中,败得如此凄惨…” 矮臾韩东沧劝慰道:“胜败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报复的时候,宫主大可不必难过。” 曹克武凄笑道:“胜负行失固属小事,本座只怨自己疏忽,居然中了小辈们苦肉计,这一战,总宫精英,几乎死伤殆尽,令人可恼可恨。” 嗟叹一番,检视余众,但风随行之人除了少数护卫,仅有那八名心智迟钝的臾族野女,因为紧跟着曹克武一寸步不离,所以完整无损,而第三分官所属武士;以及火灵官陈童、人妖夏玉珍及杜伦、罗滔等护法,全部葬身谷底,一个也没有活着回出来。 曹克武气得须眉怒张,钢牙连挫,恨恨道:“罪魁祸首,唯朱光权这匹夫绝不可赦,非将这叛逆凌迟寸剁,难消此恨。” 于是,带着残兵败将,觅路仍回戒坛寺而来。 抵达寺外,天色已经微明。 曹克武仰望天色,眉峰一皱,唤过一名亲信护卫,吩咐道:“你去传令寺中留守弟子,将那朱光权匹夫押出来,本座要在寺前亲视执刑,然后悬尸寺让那些叛逆知道些历害。” 那护卫躬身应命,刚想举步,突然有人大笑道:“不必劳动贵属传令了,我等早已恭候多时。” 随着话声,戒坛寺山门缓缓启开,桑琼儒衫飘洒,含笑而出,身后跟着何冲、李明、纪浪……等人,那冒死涉险,身人虎穴行计的朱光权,赫然亦在其中。 曹克武猛然一惊,金拐连移,跄踉急退了七八步,随行魔党皆变色。 桑琼挺立寺前,负手微笑道:“你们不用惊惧,在下虽守候此地,却没有打落水狗的意思,只不过有几句挚诚之言,想跟曹宫主谈一谈。” 曹克武估量桑琼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如今新遭惨败,人无斗志,真要动起手来,必然凶多吉少,何况天寿宫又近在飓尺,四燕随时都可能蹑踪追来… 当下定了定神,冷冷道:“老夫跟你有什么可谈的?” 桑琼笑道:“曹宫主,人贵自知,不可徒凭意气,你福命两大,没有葬身山谷火海中,但百余精锐,尽化飞灰,既到如今地步,似乎应该苦海猛醒………” 曹克武不待话完,冷哼截口道:“你不要以为一时侥幸,奸计得逞,便自傲自大,老实说,阿儿汗宫高手如云,这区区一点挫折,还不在老夫意下。” 桑琼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暴戾之气未消,仍然不肯认输,但胜负之事虽小,人心得失事大,你为什么不虚心检讨下,在场诸人,莫不出自阿儿汗宫门下,他们久处淫威,身受控制,妻儿亲人尚在你掌握中,为什么宁肯断绝骨肉之情,抛弃夫妻之义,毅然脱离魔宫,舍命忘身,与你周旋?” 曹克武冷笑道:“那是他们还没有尝到本宫严刑的厉害,等到他们目睹妻儿遭受惨刑,他们就会后悔莫及了。” 桑琼正色道:“曹宫主,你错了,酷刑威逼,残忍暴戾,只能服人之面,不能服人心,一个人固然依恋亲人骨肉,但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一旦遇到挣脱枷锁的机会,仍会不惜任何牺牲,包括亲人和妻儿在内,你试看在场诸人,再想想这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曹克武怒目叱道:“这些无义匹夫,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惜,总有一大,老夫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桑琼淡然一笑道:“看来我是徒费唇舌,难消你的戾气……” 曹克武断然喝道:“你本来就多此一举,老夫与你势成死仇,今生今世休想化解。” 桑琼剑眉一挑,道:“那么,我可否再问一事,你我何仇何恨?” 曹克武怨毒地道:“恨比山重,仇比海深!” 桑琼紧接道:“愿闻其详。” 曹克武目光凝注,凶芒闪射,咬牙切齿道:“小辈,你是装蒜?还是明知故问?” 桑琼肃然道:“如你所说,彼此已成死仇,我如果知道,何须多此一问?” 曹克武脸上忽然闪现一抹诡异的颜色,冷冷又道:“你是说,对十年前那桩血仇恨事,当真毫无所知?桑震寰临死,也没有告诉你?” 桑琼坦率地摇摇头,道:“先父临终之时,并未提到跟谁有夙仇宿怨,我用不着骗你。” 曹克武喉中咯咯作声,注目又问道:“那欧阳天寿和剑魔甘道明总该告诉过北宫几个丫头?” 桑琼正色道:“欧阳宫主和甘老前辈猝促遇害,更没有提到过任何恩怨。” 曹克武似乎颇感意外,突然仰天厉笑起来,笑声凄厉震耳,无限狠毒地说道:“原来这几个老匹夫;也知道问心有愧;终其一生,竟无颜将当年之事明白告诉儿孙,他们大约想不到曹某人会大难不死,更获得奇缘,自然也料不到天道不爽,报应已落在后辈们的头上了……” 桑琼听得心头暗震,沉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不妨爽快地说出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曹克武收敛了笑声,不屑地道:“好一个恩怨分明,好一个是非自有公论,这些话,不过是你们这些自诩侠义的假君子欺世之谈,老夫身受惨痛,忍辱十年,天下谁说一句公道话?今日旧事重提,你知道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这做儿子的,还会替你那死鬼父亲认罪是么么’ 桑琼凝重的一点头,明良道:“正是,假如先父当年确有亏节负理,桑琼岂止认非,甚至代父领罚,决不规避……” 语锋一顿,双目神光暴展,接着又道:‘不过,如果你仅是虚词诬陷,辱及先父清誉,却休怪桑琼乘人之危,教你们这二十名伤残败兵,一个也别想生离此寺。” 曹克武冷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狡诈! 桑琼轩眉道:“在下以礼相待,推诚相见,何来狡诈二字?” 曹克武道:“十年前的旧事,如今已死无对证,老夫纵然说破唇舌,你只须一推不承认,反加老夫诬陷的罪名,是非公沦,从何分辨?” 桑琼道:“依你该如何?” 曹克武沉吟了一下,道:“为示公允,咱们约期半载,遍邀天下武林黑白两道,聚会青海海心山,老夫当众详述往事,由与会同道公决公断。” 桑琼道:“但若无目睹当年经过的人出面,岂一样难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曹克武冷晒道:“到时自有人证物证,定叫你心服日服,怕只怕你没有这份担当的胆量。” 桑琼挑眉道:“你不用言词相激,咱们就定期明年元宵那一天,柬邀天下同道,往海心山秉公一决。” 说着,扭头对屠龙手纪浪道:“把那十几名被擒魔徒带出来。” 纪浪迟疑道:“庄主,这……” 桑琼笑道:“区区几名爪牙,杀之不武,放了他们算了! 纪浪不便再说,返身进人寺中,不久,押解着十四五名魔党留守弟子,赶羊似的驱出寺来。 桑琼朗声说道:“既定会期,希望你在这半年内略知收敛,不必再起雾端,以免自招祸殃,言尽于此,告退。” 话毕,一挥手,领着何冲。纪浪等人上马而去。 曹克武目注人马消逝,忿恨交集无处可泄,竟迁怒那十五名被擒获释的弟子,喝令并列跪下,骂道:“十五个人看守一个武功被废的人都看守不住,要你们何用?” 那十五人同声申诉道:“宫主圣驾才离寺,桑琼便已乘虚掩到,属下等措手不及,所以……” 曹克武断喝道:“亏负职守,遗辱全宫,统统给我宰了!”一声令下,刀光闪动,可怜十五人才获释放,竟全数横尸戒坛寺前 口口口 黑夜逝去,灿烂的阳光,重又洒遍大地。 这一天,可说是燕京天寿宫创建迄今最热闹的一天,从旭日初升,宫门就大大敞开,全宫内外,彩饰锦装,宫门上,高挂着一条长逾丈五的红绸飘带,宫墙上旗帜飞扬,人们往来,脸上都是一脸笑容。 家家结彩,户户张宴,那欣喜兴奋之情,比过节犹胜数倍,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昨夜那场全胜之战。 自从魔宫肆虐以来,毁东庄,焚南谷,神机堡险些被据为魔窟,只有天寿宫,这一战尽歼强敌,大获全胜,当然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正式的庆功宴,摆在大厅敞问,席分三桌,一桌是北宫弟子精英之辈,一席是特卫队全队和朱光权等六名弃暗投明的立功英雄,正中主席上,便是何冲、李明二纪浪和桑琼,由四燕亲自把盏作陪。 人人兴高采烈,满室酒香洋溢。可是,却有一个人虽然也在饮酒酬酴,但笑意牵强,面有忧色,好像怀着满腹沉重的心事 这个人,就是桑琼。 他默默地坐在欧阳玉儿身边,随众举怀,总是淡尝即止,两道斜飞人须的剑眉,纠结成一个难解的死结。 这情形落在左首主座上的紫燕眼中,芳心忐忑,黛眉频敛,忍了忍,终于欠身而起,满斟一杯美酒,向桑琼嫣然一举杯,道:“此次大寿宫化险为夷,挫强敌,灭魔党,全宫得以保全,莫不是桑公于锦囊妙计所赐,此恩此德,无以言谢,请公子下了这杯酒,聊表我姐妹寸心。” 桑琼连忙站起,道:“绵薄之力,份所应当,在下身受北宫活命之情,姑娘这么说,越发叫在下汗颜了。”说着,举杯一饮而尽,照底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仍颇为牵强。紫燕看得一阵迷惑,略一沉吟,又满斟了第二杯,含笑说道:“这一杯,我要同敬两个人,请五妹和桑公子赏脸饮个双杯儿。” 欧阳三儿闻语急扬螓首,两朵红云登时飞上双颊,既羞又急地道:“今天我也算是主人,应该我和大姐同敬桑哥哥……” 紫燕摇着摇头道:“不!姐姐敬这杯酒,非关主客,我另有缘故,特意敬桑公子和妹妹俩的。” 在座请人尽皆会意,纷纷笑道:“对啊!情姑娘这杯酒必有深意,咱们是非喝不可的,喝过了,咱们再听倩姑娘的下文! 欧阳玉儿虽非世俗女儿,无奈当着许多人,那份窘,也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心里恼那紫燕姐姐平时稳重,今儿个偏偏促狭,然而,芳心深处,却又带着三分羞,七分喜。 偷眼望望桑琼,谁知他竟怅然若痴,不言,不笑,好像这事儿跟他没甚相干。 欧阳王儿一急,娇嗔道:“大姐,你先把缘故说出来,不然,非单酒不喝,更依不了你。” 黄燕笑嘻嘻接口道:“你们先喝了酒,大姐自然要说出缘故来。” 欧阳玉儿道:“不行,不先说出道理,这酒怎么样也不喝。” 墨燕生性佻达,一面笑,一面就挽翠袖,道:“好啊,你连大姐的面子也不卖啦!这还了得,快喝!别等姐姐们灌你!” 紫燕连忙拦住道:“三妹不必用强,我就先说出缘故也好!” 满座群雄,轰雷般鼓掌叫起好来,大伙儿或多或少都心里明白,欧阳玉儿和桑琼自幼青梅竹马,情真弥笃,其后虽然遭到意想不到的变故,好在一天云霓随着时间早已消逝,如今一个丧妻未娶,一个云英未嫁,旧情依在,两心无异,岂非大造地设一对美满良缘。 有的人已在心中打好主意,只等紫燕提了头,大家便全力附合,促成这桩两大世家联姻,势将轰动整个武林的大喜事。 紫燕在人人期待下开了口,但她的话,却并未想象中的“喜讯”,只见她神情肃然地说道:“武林四大世家,十年来各霸一方,互不往来,因此才有东庄之毁,南谷之劫,西堡北宫更几乎同遭厄运,天幸有玉妹妹与桑公子童年挚谊,方能消除嫌隙,去小怨,互济互助,携手御侮,才先后赢得西堡和北宫两度胜利,如今曹魔虽受挫远逃,却并不表示天下从此升平,相反地,只怕魔劫苦难将更胜从前,今后怯魔卫道,首在团结无间,四大世家能融合一体,武林始有生机,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俱害’,天下安危契机,愿从东庄北宫今日而始,玉妹妹和桑公子同饮此杯,从今以后,天下只有正邪之分,永无东庄北宫门派之别,如兄弟,共荣共辱,这是我一点微衷,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一席话说完,满座肃然,片刻之后,采声雷动,大家虽有些感到意外,却难掩内心奋激之情。 掌声中,桑琼首先举杯,激动地道:“姑娘净言当论,道尽在下肺腑,敢请诸位同于此杯,共证斯旨,从今天起,武林中只有协力御道的同志,不再有门派之别。” 欧阳王儿也红着脸举杯站起,却白了紫燕一眼,半嗔半怨地说道:“大姐也真是,这件事本就千该万该,姐姐身为长女,为什么不自己作主?偏要推人家出头?该多罚你一杯才对!” 众人一阵大笑,纷纷站起,举杯一仰而于。 紫燕凝容对桑琼说道:“从今共誓结盟,彼此都是一家人了,公子忧形于色,何事索怀?可否当众一述呢?” 桑琼腼腆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在下只觉得那曹克武半载之约,订得令人深感困惑。” 紫燕道:“也许这只不过曹克武一时缓兵之计,并没有特别的缘故。” 桑琼却正色道:“不!姑娘想必还记得,曹克武提及十年前旧仇宿恨,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从他怨毒之色看来,只怕不会是临时捏造的缓兵藉日,所以……” 欧阳王儿笑着岔口道:“这种老奸巨滑的东西,他的话怎能当真! 桑琼肃然道:“玉妹错了,证诸甘老前辈遇害前的言辞,以及你我两家无端疏远的疑团,我敢说当年先父与欧阳伯父确有可能曾跟曹克武结仇,否则,他怎敢夸口要在天下同道前来秉求公道?” 欧阳工儿晒道:“就算当年确有宿怨,不见得错在咱们,以桑伯父和我爹爹当时声誉,我不相信他们会做亏心欠理的事。” 桑琼点头道:“衡情度理确是不会,但世上的事也常有出人意外的…” 欧阳玉儿诧道:“桑哥哥,难道你对自己的父亲也没有信心?” 桑琼苦笑道:“假如没有信心,我就不敢答应曹克武明年海心山之约了,不过,凭良心说,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也许到那一天,理亏的真是咱们………” 这一次,不单是欧阳玉儿,连紫燕、何冲等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道:“这怎么会呢?” 桑琼轻叹一声,道:“这是我突然感觉到的一丝不祥预感,可惜咱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知悉当年经过的人……唉!今天大家正在高兴,还是不提这些败兴的事吧!” 说着,举杯遍邀,连饮数杯,岔开了话题。 可是,话题既已提起,心中已梗然有物,大家见他不愿说下去,只好也不再重提,但,这主席庆功宴,却吃得闷闷不乐,未能尽欢便散了。 是夜,后园小楼上的欧阳王儿,竞转侧无法成眠。 不知道为什么?一合上眼,好像就看见桑琼那一脸凝重的忧色,夜越静,耳际更响起桑琼那深沉的语声:“……世上的事常有出人意外的…——也许到那一天,理亏的真是咱们……预感……预感……不详的预感………” 这些杂乱的话声,一阵阵绕耳回鸣,一声声直叩心扉,她忽然忆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 那是在八年前,欧阳大寿初创北宫未久,那时四燕尚未收养,欧阳玉儿也只有十岁。 欧阳天寿仅此一女,自幼教之习武,早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玉儿虽才十岁,已尽获乃父真传。 有一天,欧阳天寿携女同在练功密室授艺,面验玉儿覆练所学,看她练完,忽然神色凝重地道:“爹一身功夫你已悉数学成,本门武功至此为止,现在爹再传你另一套剑法和指法,你学会了这两种武功,咱们就不比卧龙庄再差什么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开始为爱女详解册中所载剑法和指法。 剑法,就是如今天寿宫威震武林的“旋风十三式”,至于指法,便是现在天下驰名的“弹指飞星”。 当时,玉儿心里怀着两点疑问,其一,为什么爹爹总想处处超过卧龙庄?连武功也要以卧龙庄作比较对象?其二,那本剑谱指法的小册子,既无封面,也没有名称,很像是从另一本书册上拆取下来的,而且,册上所载剑法,跟她曾学过的剑法毫不相关,显见是绝不相同的两种心法。 于是便问道:“爹,咱们为什么要学这两种武功?” 欧阳天寿正色答道:“因为卧龙庄的‘流星剑法’和‘摘星攫月手’两种武功独步武林,咱们不能输给他们,否则怎能出人头地?” 玉儿又问:“这两种武功,不是咱们本门功夫? 欧阳天寿当时木然良久,才含笑答道:“从前不是,但以后,也算咱们的本门武功了。” 卫儿才十岁,思虑不多,自然依命习练,以后也没有再问起这件事,不过,有一点却迄今印象犹深,那就是乃父欧阳大寿从不肯把小册子交给她,每次习练时由他亲自携来,演练完毕又亲自带走,待玉儿学会了册上剑招指法,就没有再见到过那本无名小册子了,以后四燕习武全由玉儿转授,欧阳天寿也绝口不冉提起小册之事,至于小册所缺少的其余部分,那就更无人见过了 这件事转瞬八年,本来早已淡忘,但囚日间桑琼在席上那番凝重的话,竟使欧阳玉儿联想及此,这,该不会与曹克武所称宿仇有关吧! 她一阵心悸,忍不住披衣而起……——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二章 静夜论恩仇 时已午夜,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鼓楼上,隐隐传来三通鼓欧阳玉儿披衣下楼,穿廊越屋,直向前宫客室而来。 她难抑内心凉悸,决定把这件事跟桑琼谈谈,如能寻得蛛丝马迹,获知当年结怨经过,也好将来海心山之会预作准备。 匆匆来到客室院外,不料触目瞥见一人,正以肘支颐,呆呆坐在园中一块石凳上,目不转瞬,望着面前鱼池发愣。 那人,正是桑琼。 欧阳玉儿微感诧异,立身园门口,低低咳嗽了一声。 桑琼痴坐如故,头也没有回,只淡淡应道:“是玉妹妹么?请进来! 欧阳玉儿移步人内,默默走近鱼池,一低头,却见石凳前泥地上,插着半截树枝,满地宇迹零乱尽是重重叠叠的“恩”“仇”二字。 欧阳工儿芳心暗震,轻声道:“桑哥哥,这么夜深了,怎的还没睡?” 桑琼淡淡一笑,仰起头来,道:“玉妹自己怎么也没睡呢? 语声微顿,又笑了笑接道:“我心里有事,常会深宵无眠,假如玉妹也睡不着,来!坐下来咱们聊一会。” 一面说着,一面挪动身子,让出一半石凳,拂袖挥去凳上尘土。 欧阳玉儿轻轻坐了下来,目注那满池水波,只觉思绪如潮,似有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怔了片刻,才举手指着地上字迹道:“桑哥哥,何事恩仇常萦怀?” 桑琼笑首用脚抹去字迹,感慨地道:“深夜难眠,枯坐无奈,想想人生一世,尽被恩仇所误,一时兴感,就信手涂在地上了。” 欧阳玉儿美日深注,问道:“能把那些感触对我说说吗?” 桑琼轻叹道:“这是偶尔感怀,真不知从何说起,有时候,每当盛宴初罢,曲终人散,我总会产生无限孤寂的感觉,一个人活在世上,前后短短几十年,值得探讨发掘的事物那么多,为什么大家却总在恩仇二字上纠缠不清呢?所以,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人与人之间不再有恩仇,这尘世也许就太平了……” 欧阳玉儿嫣然一笑,道:“桑哥哥莫非又兴出家的念头么? 桑琼忙道:“不!我现在已经悟澈人生;决不会再作遁世的心念,咱们既生世上,便有担当七情煎熬的义务,所谓荣辱穷通,忧喜祸福,早已在命中注定安排,这,不是任何人能够逃避得了的。” 欧阳玉儿心中微动,道:“你也相信宿命之论?” 桑琼道:“这不关信不信,而是冥冥中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那力量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在这般夜深人静之时,咱们只要冷静地想想以往和未来,便会感觉到它的确存在,正紧紧地束缚在咱们四周……” 说到这里微一凝思,又接道:“譬如说吧,有些事情的演变,每每出人意外,年间似乎绝不可能,偏偏竟成了事实,但如能在事先冷静分析因果,却又像件件皆在意中,只是世人懵懂的多,没有几人能虚心预为推演而已。” 欧阳工儿听了这些话,芳心为之剧震,似懂非懂,怔怔凝注桑琼,突然觉得一阵心悸。 桑琼并未发觉她神情上的变化,微笑了一卢,又道:“谈这些虚玄的道理,也许你不会了解,让我举一事例吧,自从昨夜放过了曹克武,订下半载之约,我心里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沉重感觉,刚才卧床无法成眠,静思之下,忽然想到一件多年前的旧。 欧阳工儿再也忍不住,脱口道:“真的,那么巧-一” 桑琼一顿住口,讶问道:“玉妹说马什么/ 欧阳玉儿忙道:“我是说,你的话正和我想说的一样,我到这儿来,也是因为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想赶来告诉你。” 桑琼诧道:“是么?那你快说说看,是否也跟我想到的事一样呢?” 欧阳王儿笑道:“不!还是你先说吧。” 桑琼道:“谁先说并不重要,只是我想到的这件事,与咱们日间所谈有关,或许你会……” 欧阳玉儿接口道:“你放心,我决不会再固执己见,因为我想到的事,也跟咱们口问所谈的有关。” 桑琼微感一怔,急道:‘“当真?你是说” 欧阳l几道:“你且说你的,然后我再说我想到的,也许咱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亦未可知。” 桑琼默然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刚才我正由人世恩怨,联想到咱们与曹克武之间的约会,偶忆及先父与欧阳伯父交恶原因.才想到一件旧事,玉妹,你是知道的,当年我奉父命成婚,第二天,先父便与世长辞了……” 欧阳玉儿凄然道:“是的,那时我曾经恳求爹爹,欲往金陵拜吊,无奈未获允准。” 桑琼继续说道:“……记得先父去世之前,曾将你如芳嫂嫂唤去榻前,涕泪良久,交给她一只密封的玉质小盒,并且嘱咐了两句话,道:‘谨慎收藏,切勿轻启,除非有一大……’但下面的话尚未说完,病势突然转剧,竟咽了最后一口气。” “当时,由于丧父之痛,并没有想到看看那玉盒中放的什么东西;其后,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你如芳嫂嫂也从没有冉提起那只玉盒,猜想盒中莫非奇珍饰物之类,由先父遗赠给儿媳保管罢了,何况更有‘切勿轻启’的遗训,那只玉盒一直被你如芳嫂收存深闺,从未动过。” “后来太湖变故发生,你如芳嫂嫂饮恨而亡,我一时愚鲁,毁庄葬妻,决意摆脱红尘,检视亡妻遗物之时,却没有看见那只玉盒,当时并未留意,及今想来,始觉事存蹊跷,难道说盒中放的不是饰物?” 欧阳上儿听得心神大震,急问道:“假如不是饰物,你猜想会是什么东西呢?” 桑琼苦笑道:“我从未打开盒盖看过,怎知是什么东西? 欧阳玉儿咬着樱唇,颤声道:“如果我说我知道那盒中是何物件,你相信么?” 桑称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欧阳上几道:“猜罢啦!” 桑琼失笑道:“那盒中之物,或许连你如芳嫂嫂也不知道,你却从何猜起?” 欧阳玉儿道:“我自有根据由来,决非凭空臆测,也许我猜得并不准,但何妨一试。” 桑琼微笑道:“此言亦是,那就请玉妹猜一猜,盒中会是什么稀奇东西呢?” 欧阳工儿爽然道:“是半部武功秘复。” 桑琼骇然一震,忙道:“你根据什么猜它是半部秘笈?” 欧阳玉几道:“因我爹爹也有半部。” 桑琼大惊道:“玉妹,你……你不会猜错吧?” 欧阳玉儿轻嘘一声,美目含怨凝注桑琼,低声道:“但愿是我猜错了,不然,那东西很可能就是咱们与曹克武结怨之由,也是使桑伯父和我爹失和的主因。” 接着,便把自己儿时练武,欧阳天寿按册授艺的经过,洋细说了一遍。 这番话,只听得桑琼脸色连变,久久无言。 半晌,才呐呐问道:“欧阳伯父那半秘笈,现在还在么?” 欧阳玉儿摇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爹爹当年传我剑招和指法的时候,就没有把小册交给我,以后,更不知道他老人家收藏在什么地方?” 桑琼又问:“那小册中除了‘旋风十三式’和‘弹指飞星’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武功?” 欧阳玉儿道:“爹爹只传我两种武功,至于是否尚有其他密载武学,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猜那本小册子很可能是由另一本秘笈上折取下来的,决非全部。” 桑琼沉吟半晌,忽然一击双掌,道:“对!我记起来了,难怪路贞贞所施剑法,跟‘旋风十三式’颇为近似,敢情竟是源于同一秘笈…” 但突又剑眉深锁,摇头自语道:“……可是,这件事怎会如此不近情理?假如说秘笈同被两位老人家得,不至分执上下册,更没有因此反目的道理,以他们当时情谊而论,岂会为了区区一部秘笈闹得反目成仇?他们大可以合练共研,为什么却把一部完整的东西各取一半呢?再说,那东西又跟曹克武有什么关系?如今两本秘笈却到哪儿去了?” 欧阳工儿凄然笑道:“这只是咱们的揣测,实情是否相符?尚难逐下断言,可惜两本秘发都无法找到,更无人目睹当年经过 桑琼忽道:“欧阳伯父那本小册子失踪,必与艳琴有关,恐怕已经落到曹克武手上了,至于先父临终交付如芳保管的玉盒中是不是另外半部秘复,却尚有一人可以查询。” 欧阳玉儿问道:“那人是谁?” 桑琼道:“春梅是你如芳嫂嫂生前贴身传婢,从她口中,或可问知那只玉盒下落。” 欧阳工儿叹道:“可是,她自己都疯了,现在更不知去向,却到何处去寻她?” 桑琼道:“春梅和秀珠都是从巢湖龙船帮被酒痴李老前辈带走,只要能找到风尘三奇,便能找到春梅,有三奇伸手,她的病也可能早已痊愈了。” 欧阳玉儿道:“但风尘三奇居无定所,更难寻觅…二” 桑琼道:“二奇虽侠踪无定,此次酒痴和盲丐都会在燕京露过面,有半年时间,倒不怕找不到他们……” 话音微顿,黯然叹息一声,接道:“怕只怕让咱们证实了盒中之物,果然是半部秘笈,那时却” 欧阳二儿抢着道:“就算真是半部秘笈,也不能证明一定是桑伯父和爹爹当年做了亏心事呀!” 桑琼苦笑道:“这话固然不错,无奈曹克武自称能举出人证,而我们却毫无反证的人。” 欧阳玉儿道:“他若真能举出证人,足见当年结怨之时另有他人在场目睹,咱们应该也能找出证人才对。” 桑琼默然良久,突地紧紧握住玉儿双手,激动地道:“此事关系你我两家声誉非浅,咱们必须在半年之内,设法查出当年隐情,愚兄有几句话,不能不郑重相告,希望你也同意。” 欧阳玉几点点头,道:“有话你尽管说,我没有不同意的。” 桑琼长嘘一声,神色凝重地道:“欧阳伯父和先父创业维艰,毕生心血,不外侠义二字,咱们做子女的虽未必能增誉家声,至少不能使清白侠名因我而蒙羞,大丈夫更须胸襟磊落,提得起,放得下,不规责,不诿过……” 欧阳工儿智然道:“桑哥哥有话但请直言。” 桑琼道:“我是说,万一事实证明两位老人家当年确曾亏负过曹克武,咱们应该有承认的勇气。” 欧阳玉儿深目一震,玉首低垂,默然无语。 桑琼双目精光闪闪,继续又道:“人生于世必须恩怨分明,人若欠我,可以不计,我若欠人,定须补偿……玉妹,只有无愧无私,为人才能心安,你懂我的意思么?” 欧阳玉儿轻轻点厂6头,道:“是的,我懂! 桑琼长叹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去了。” 欧阳玉儿一惊,道:“你……要到哪儿去?” 桑琼笑道:“巢湖之围未解,当年隐情未明,不走,行吗?” 欧阳王儿道:“我跟你一块儿去,上次匆匆经过金陵,没能跟麦家姊姊多盘桓,久想去看望她了。” 桑琼道:“我得先去巢湖,然后才能回金陵……” 欧阳王儿笑接道:“到那儿我也跟你去,你别想再撇开我。” 桑琼茫然道:“我为什么要撇开你呢?” 欧阳王儿脸上不期一阵臊热,低头笑道:“谁知道!反正咱们一块儿走就是,等会我就去告诉大姊她们……” 忽闻身后一阵银铃般脆笑,接口道:“好啦!你们谁也不撇开谁,倒是把咱们这些惹厌的姊姊撇开了吧!” 桑琼闻言慌忙松手,欧阳玉儿霍地扭头,原来是墨燕和黄燕笑嘻嘻的走进园子来,四只眸子直望着二儿诡笑,笑得她粉颈更加羞红不胜,连忙起身招呼道:“两位姊姊怎么也来了。一句话冲口而出,却没有想到这话有些辞不达意,也叫人听起来刺耳。 果然,墨燕黛眉一挑,首先发了话,笑道:“怎么?这地方只许五妹来,咱们不能来?” 黄燕也加了一句,道:“是不是嫌咱们来得不是时候! 欧阳玉儿窘得赤幻:过耳,嗅道:“三姐,四姐,别说玩笑话谁敢嫌你们……” 墨燕笑道:“不嫌咱们,于么偷偷商议着要走了,也没告诉咱们一声?” 欧阳玉儿道:“谁说不告诉你们?只等大亮以后,就……” 黄燕扬手一指空际,截口笑道:“我的好妹妹,先看看天色,难道还在梦里?” 欧阳玉儿和桑琼不约而同仰面上望,敢情天色早已大亮,两人直谈了一夜,连天亮了也没发觉。 黄燕打趣道:“欢娱嫌夜短。老天啊老天,闺年闺月何不闺五更?安得干金买长夜,但愿曙色永不升!” 欧阳玉儿急了,啤道:“四姐,你再胡诌” 黄燕笑道:“要我不胡诌很容易,待会由你求大姐,让咱们也一块儿去金陵逛逛。” 墨燕摇头道:“傻丫头,这么不识趣,人家结伴同行,咱们夹在中间算什么?” 正在笑闹,忽见屠龙手纪浪匆匆奔人,沉声道:“卧龙庄来人,求见桑庄主。” 桑琼一惊,忙问道:“来的是谁?” 纪浪道:“是一位中年妇女,自称姓杜。” 桑琼骇然暗震,失声道:“杜三娘!必是庄中发生事故了! 墨黄二燕都停止玩笑,急道:“快请她进来,正厅相见。” 纪浪应命去后,三燕陪着桑琼疾步转人正厅,刚坐下,纪浪已领着杜三娘急急而人。 杜三娘浑身劲装,满脸风尘,一见桑琼连忙叉手行礼,气急败坏地道:“启禀帮主。麦姑娘不见…-” 桑琼如闻晴天霹雳,脸色顿变,摆手道:“你先不要急,坐下来,慢慢把详情说明白,麦姑娘怎么会不见了的?” 杜三娘气喘咻咻告罪落坐,说道:“帮主离庄不久,麦姑娘就不声不响失去踪影,伍大哥和属下分头找三天三夜,才知道她已经离开金陵…” 桑琼岔口问道:“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她自己离开金陵?或是被人胁持离去?” 杜三娘道:“她连两头雪佛都一并带走了,自然是自己要离去,谁也没有胁迫她。 桑琼长长嘘了一口气,道:“这倒还好……” 杜三娘道:“还好?险些把属下和伍大哥急死,她未留片话只字,突然不辞而去,亏咱们发觉得早,连夜命人分头查访,后来才知道她已经在瓜州附近渡过大江,雇了一辆篷车,沿运河北上徐州府去了。” 桑琼问道:“你们有没有追阻?” 杜三娘道:“属下得到消息,一直追到徐州,不想晚了一步,麦姑娘已折向西去,只得返庄跟伍大哥商议,伍大哥才叫我日夜兼程赶来给帮主送信。” 桑琼略作沉吟,又问道:“你们确知她携带两头雪狒同行,并且是由徐州转向西行了?” 杜三娘道:“这是属下亲自追赶得到的消息,不会错的。” 桑琼道:‘可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徐州府?” 杜三娘道:“距今约已七日。” 桑琼嗟叹道:“这么说,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接着,挺身立起,吩咐道:“你在这儿休息一天,然后持我手令前往巢湖,通知罗天奇和赵老当家立即撤围退回金陵,并且用飞鸽传书给神机堡,请莫老前辈加派高手北上长安,注意那轮载着两头雪佛的马车,假如发现,务必要留她下来,我随后就到欧阳玉儿诧问道:“桑哥哥,你怎知她会西去长安呢?” 桑琼叹道:“自从百丈峰第五魔宫之战以后,她跟路贞贞已成莫逆,两头雪拂亦即路贞贞所赠,在金陵的时候,她就好几次要往祁连魔宫寻路贞贞,都被我力劝而止,此次忽然携带雪拂西去,必然是出关远赴祁连魔宫了。” 欧阳玉儿道:“既然如此,索性大伙儿同往祁连走一趟,趁曹克武倾巢外出,魔宫空虚,不失为一次难得的机会。” 桑琼摇头道:‘咱们跟曹克武已定半年海心山之约,除非他首先破坏约定向咱们寻衅,半年之内,咱们不可食言背信,何况乘人之危,虽胜不武! 欧阳玉儿道:“假如阻拦不及,麦家姊姊进人了祁连魔宫,咱们也袖手不救么?” 桑琼道:“所以我急于赶去,但愿能在途中迫上她,劝她再忍耐半年……” 墨燕忽然正色岔口道:“桑公子,不是我直言无礼,你这种思想,未免太迂腐拘泥了些,尊诺守信,那得看是对什么人,像曹克武这种反复小人,大可不必太重信诺,他能倾巢偷袭咱们,难道咱们就不能以牙还牙么?” 桑琼肃然道:“姑娘此言,出之气愤则可,发自熟思则欠妥,这并非迂腐,也不是拘泥,正邪道魔之分,全在一个城字,假如我们跟曹克武一样言而无信,心存诡诈,岂不是也成了邪魔之流,我们还凭什么胜过他们? 墨燕面颊一红,讪讪道:“我们并不是故意失信,为了麦!”娘,只好采取不得已的手段。” 桑琼笑道:“得等到不得已的时候冉决定,但还有路可走,我们必须坚守住一字‘诚’字,古往今来,奸诈等纵然得逞于一时,最后仍难免归于失败,能吃亏的人,往往不会真正吃亏,这就是邪终不能胜正的道理。” 墨燕耸耸香肩,笑道:“我说不过你,只好替曹克式庆幸,算他运气好,碰上了桑公子……” 这时,紫燕也闻讯而至,桑琼将经过复述一遍,并吩咐何冲与李明都留在天寿宫协助纪浪,自己则准备即刻动身,单骑往追麦佳凤。 欧阳玉儿未等紫燕开口,便抢道道:‘大姐,我想跟桑哥哥一块儿去!” 紫燕微微一笑,却未置可否,转对桑琼道:“既然先后相差已有七日,公子认为还追得上吗?” 桑琼道:“她路途不熟,又带着两头雪拂,行上不便,也许还能追及。” 紫燕又问道:“追上她,公子自信能劝得她回头?” 桑琼毅然道:“我会尽力劝阻她。” 紫燕沉吟片刻,又道:“万一公子追不上她,或者追上了她,她却坚持不肯回头,那时公子准备怎么办?” 桑琼怔了一下,道:“那……我只有闯一趟阿儿汗宫,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孤身人险。”。 紫燕正色道:“可是公子一身系武林安危,我们又怎放心让公子孤身涉险呢?” 桑琼苦笑道:“依姑娘的意思呢?” 紫燕道:“公子既已约定神机堡高手在长安碰头,我以为追阻麦姑娘亦应至长安为限,设若未能在长安之前追及,即请公子以天下武林为重,暂且返回再议良策,从使要去阿儿汗宫,也该大伙儿同往,不宜独自行动……” 桑琼道:“姑娘设想可谓周全,怕只怕时间不允许我们这般从容计议。” 紫燕道:“这也不难,我们在此恭候公子消息,假如二十日内未得音讯,立刻全宫出动赶往祁连应援,请公于转嘱西堡高手沿途传信,以便会合,公子以为如何?” 桑琼想了想,道:“好罢,我们就这样决定了,为时仓促,我想现在就动身……” 欧阳玉儿忙叫道:“桑哥哥……” 紫燕举手拦阻道:“五妹且忍耐二十日,公子要赶路,一个人方便些。” 桑琼感激地拱手作别,又宽慰了欧阳玉儿几句,在全宫人簇送之下,单骑驰离了天寿宫。 欧阳玉儿虽然泪水盈盈万般难舍,但她对大姐紫燕欧阳情素极敬重,不便选拗,只得送出十里依依而别。 由燕京西下,循大路应从潮阳直下开封府,或经邯郸南行渡河往郑州,再折而向西,但桑琼计算时日,为了追截麦佳凤,竟由高碑店改变了方向,准备跨越太行山,取道太原府直奔握关,前往长安。 这条路,恰好须由五台山麓穿过。 五台,也就是火灵官陈重的第三分官所在地,不过,陈童业已在石景山绝谷被炸得粉身碎骨,曹克武惨遭挫败,仅以身免,在桑琼心里,五台第三魔宫自然也等于土崩瓦解了。 谁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他越是抄捷径想快些赶路,偏偏竞出了事故。 这一次,桑琼正纵马奔驰于五台山麓,忽然乌云蔽空,雷电交作,转眼间,大雨倾盆而降,山野间一片迷蒙,豆粒般大小的雨珠,如注如织,直打得满地黄泥飞溅,水雾腾腾。 桑琼坐马和衣履尽皆湿透,纵目四顾,突见前面山麓边有一座颓败的山神庙,心里一喜,连忙催马奔了过去。 那山神庙虽不大,却喜屋瓦尚全,足可避雨暂歇,庙屋分为前后两间,前面一间是神殿,业已满布蛛网积尘,后面一间又分成一明一暗,大约是从前庙祝道士居所,墙顶竟还齐全,此外,旁边另有两间小屋,乃是厨房和堆积杂物的地方。 桑琼牵马进人荒庙,但见前殿污脏不堪,难以驻足,便牵着马转过后院,将马匹系在墙下,自己则挥雨进人那两间卧室内。 扫目打量,两间卧室倒颇干净,尤其令人满意的是,厨下还有一口不大破烂的铁锅,小房内更是放着两捆用剩的于柴。 桑琼见四下无人,大雨又一时半刻停不了,便将那破铁锅和两束干柴都搬进暗间里,打燃火折子,升起一堆火,然后解下衣衫,坐在房里烘烤湿衣。 不多久,外衣已经烤得差不多快干了,而暴雨犹未稍减,桑琼索性将内衣也脱下来准备暂时用外衫遮体,等内衣烘干之后再换穿过来。 嘿!天下就有这种巧事,他刚将底衫内裤除下,蓦闻一阵马蹄溅水之声,庙外又来了两人两骑。 来两个人还不要紧,偏巧又来的是两个女的,这一下,要了命了。 桑琼听得人马声响,顾不得湿的干的,三把两把先将外衣穿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那水淋淋的内衣裤,外面两个女的已经进了庙门。 但闻一阵阵挥水跺脚,其中一个清脆的少女口音首先抱怨道:“真倒霉,这鬼天早不下雨迟不下雨,非等到人家走在荒野里,竟下得又猛又急,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看吧,里里外外全都湿了,怎么办?” 另一个微带娇慵的声音笑道:“怎么办?你问我,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成了落汤鸡,这只能怪我们的运气不好。” 这人语带磁声,听口音,像一位妇人。 那清脆的声音又道:“这许多姊妹,偏偏就我们两个倒霉,我只气不过那姓曹的,既然跟我们师父结盟,怎么连个迎接的人也不派,难道等着我们去拜见他?” 娇慵的声音又笑道:“这却怪不得人家,他怎想得到我们来得这样快。” 清脆语声道:“如此说来,倒怪我们不该来得太早了?” 娇慵语声道:“话也不是这般说法,老实说,师父他老人家早就有心进关逛逛了,应邀结盟,不过是个藉口而已,所以等不及就赶着南下,我俩算是马前先行,给姓曹的送个信,要他准备迎接。” 清脆语声道:“师父也真偏心,这种苦差事,干么不派师姐她们,定要我俩来?” 娇慵语声道:“小妹,你这又不懂了,师父他老人家派我俩报讯,原是含有深意的。” 清脆语声道:“什么深意?你倒说说看。” 娇慵语声道:“很简单,我们十二金钗中,只有你和我是‘天阴之体’,本门‘九阴神功’,也以我俩火候较深,这一次到中原来闯天下,不能再蹈当年覆辙,更不能叫姓曹的把我们阴山派看扁了,懂吗?” 两个女人在前殿谈论,桑琼在后屋却听得心头大震,寻了个壁缝,吵目一望,只见殿中并肩站着两个红衣女子,正向庙外不停地张望,似在估量大雨何时能停。 那两名红衣女子衣色装束完全相同,头束红绸布,身着短祆长裤,肩上各插双剑,腰间缠着一条三指定的金色腰带,带上扣着十二柄金光闪闪的长认左边一个年纪较大,约莫二十四五岁,纤腰丰臀,像个妇人,右首一个却只有十五六岁光景,这时正从头上解下绸巾,不住抹着脸颊上的雨水,满头乌油长发直披双肩,风姿竟美艳绝伦。 尤以两人衣衫都被雨水湿透,紧身贴肉,越衬得肌肤丰盈,分外撩人。 桑琼只看了一眼,心中狂跳,连忙扭过头去。 这倒并非他受不了那浮凸娇躯的诱惑,而是那两红衣女子腰际金色腰带,使他遭到了震惊。 刹那间,他想到一首已经多年没再听到的武林歌谣,那歌词是: “金丝带,红罗衫; 天外飞来十金铁。 英雄皆丧胆, 豪杰尽心寒。 男儿低头尊红颜。” 这首歌谣,是指十年前关外阴山派,三眼魔母座下十妖初人中原的故事。 三眼魔母以阴为姓,座下十妖,号称“红衣十级’,也就是十名妖艳美女,当年突然人关,短短十六个月之中,残杀中原武林少年英达百人之多,那时天寿宫尚在初建时期,东庄庄主桑震表卧病在床,十妖横行无忌,各大门派震于妖氛猖撅,曾邀集高手三十余人截击“十妖”于华山之颠,一夜血战,“十妖”分毫无损,各大门派高手却伤亡过半,狼狈而逃,幸得隐居南海普陀山的“太乙神尼”率风尘三奇及时赶到,才将“十妖”重伤逐出关外。 事后,三眼魔母曾亲赴南海普陀寻仇,与“太乙神尼”力拼三昼夜,几乎血染禅林,多亏神尼身兼佛道两家之长,定力深厚,未为所乘,三眼魔母针羽而去,从此销声匿迹,未敢再人中原——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三章 纠缠说歪理 这件惊天动地的往事,渐渐被武林中人淡忘,谁知事隔十年,阴山门下又现江湖,而且“十妖”增为“十二钗’,三眼魔母更与曹克武结盟,加上“天山二老’,这恶耗,怎不使桑琼心惊胆战。 桑琼正自惊骇,前殿那红衣少女又开了口,只听她愤愤地道:“看来这场雨一时不会停了,我们先把身上衣裤弄干再说吧,湿淋淋贴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那少妇点点头道:“也好,反正荒野破庙不会有人撞来,我们把神枢折下来,引个火堆,好烘衣服。” 红衣少女道:“何必费力气折什么神枢,后面或许有倒塌的梁木,我去捡一些来。” 说着,竟转身向后殿寻来。 桑琼闻声大惊,双目一扫,瞥见屋顶有一角“承尘板”尚未塌落勉可藏身,一急之下,连忙飞身而上。 他因身上仅着外衣,情急觅地让身,谁知太慌忙,竟把内衣底裤和随身宝剑遗留在火堆边未及带走,等到想起来,红影一闪,那少女已到了明间房门口。 红衣少女探头向里一望,登时失声大叫起来:“十一姊,快来,这儿有人!” 一声呼叫,殿内少妇也飞掠而至,两人在房中细一打量,‘十一姊”沉声道:“火堆正旺,湿衣未干,人一定还在近处,小妹,快搜!” 内间本甚阴暗,桑琼又屏息缩藏屋顶,所以未被两名妖女发觉。 那被叫“小妹”的少女返身追出屋外,又叫道:“果然不错,那人一定才离去未久,瞧他的马匹还在墙边哩!” 两女飞身越出后墙,登高眺望了一遍,又回到庙中。 “十一姊”沉吟道:“不知那家伙是什么人?刚才是不是听见我们的谈话了?” “小妹”道:“瞧这火堆边的衣裤,想必是个男人。” “十一姊”噗味失笑道:“废话,谁不知道是个男人,我是猜他是何来路?有没有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小妹”道:“听见我们的谈话又怎样?” “十一姊”道:“这是师父的吩咐,事未成功之前,我们还不能太暴露身分,以防消息传去南海那老尼姑耳中。” ‘小妹”晒道:“怕什么?迟早我们得跟那老尼姑分个高下,何须畏首畏尾?” 语声微顿,又道:“我猜这家伙很可能是姓曹的手下,大约他认不得我们,只当是外来敌人,才顾不得衣裤马匹,偷偷从后面逃去报讯。” “十一姊”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姓曹的手下,一定会弄清楚我们来历再走,只怕倒是姓曹的对头,才不敢跟我们照面,就匆匆弃马而逃。” “小妹”耸耸肩,道:“且别管他是谁,难得他替我们准备了这个火堆,我们就先把衣服烘干再说吧!” “十一姊”想了想,道:“这倒是正事,不过,我们得轮流着供衣,别被那家伙偷偷回来撞见了。” 两人并肩进人内问,来到火盆边,“小妹”笑道:“十一姊,让我先烘可好?” “十一姊”摇摇头,笑道:“世上那有你这种师妹,处处豪强霸道,连烘衣服也要抢先,都是师父把你给宠坏了…好吧!你先烘,我去替你守望,别叫大男人偷看了去。” 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走了出去。 那小妹掩上房门,便开始宽衣解带,口里还哼着小曲,显得十分惬意。 也难怪她惬意,一身湿衣解脱,又有现成火盆烘衣,比起全身湿湿的,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可是,却苦了躲在屋梁上的桑琼。 承尘板既脏又破,蹲踞其上,必须提足一口真气,更要屏住呼吸,否则,一丝声响,一片落尘,都会引起下面的注意,最要命的是,那“小妹”又把房门掩闭了。 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冒雨而去,其实,现在他想狡然夺门而逃,并不是办不到,问题是人家已经宽衣解带了,破庙陋室台,突然奔出个大男人,那该有多“惊世骇俗”啊! 如今留既为难,走又嫌迟,唯一办法只有紧闭眼睛,希望两名魔女早些烘干了衣服早些离去。 无奈他急人家却不急,雨声虽然渐小,哼小曲的声音却越来越高昂,左一遍,右一遍,哼个没完。 桑琼缩曲如弓,闻声如睹,不用看,也想得到下面是个什么撩人艳景,不过,他心正意端,并无涉及乱思,连眼皮儿也没撩一丝。 谁知小曲忽然停止,却听那“小妹”轻咦了一声,自语道:“这儿还有一柄宝剑,那家伙走得匆忙,连兵刃也忘了。” 接着,卡簧响处,一声龙吟,“小妹”顿时惊呼出声,叫道:“呀!飞龙神剑……” 桑琼一颗心猛可大震,陡然想起自己在更衣的时候,顺手将“飞龙剑”解下来情放墙角暗处,匆忙趋避,竟忘了取回。 这一来,不能不睁眼睛了,任何物件皆可不顾,失落“长龙剑”却非同小可。 心念震动,双目立睁…… 但目光只仓促一瞥,不禁心跳耳热,急急又闭上了眼皮 那一瞥,人目乃是~个白玉羊脂,裸无寸缕的美好背影,正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擎着“飞龙剑”,在火盆边反复凝视。 适时,“小妹”已扬声呼叫道:“十一姊,快来!” 外面一声答应,那位“十一姊”推广而入,“小妹”把宝剑递给她,同时惊喜地道: “你看,这柄剑竟是千古神兵呢!” ‘十一姊”捧剑一看,立即沉声问道:“是哪儿得来的?” “小妹”回答得妙,道:“我捡来的。” “捡的广十一姊诧然道:“这种千古神兵,会是无主之物?” 小妹笑道:“我猜,准是先前那烘衣裤的家伙匆匆逃走,把这柄剑忘在这儿了,我们一直也没留意,是我偶尔发现倚在墙角边上。” “十一姊”略一沉思,道:“这么说,快些穿上衣服,我们得准备一下,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小妹”道:“准备什么?” ‘十一姊”道:“那人遗失如此珍贵的兵刃,少不得会再回来寻找,等他来时,你这样一丝不挂怎好应敌。” “小妹”轻哦一声,连忙蟋蟋蟀蟀穿着衣衫,口里却振奋地说道:“十一姊,他若真的回来寻找,可不能把剑还给他呀!无 论怎么说,东西是我捡来的。” “十一姊”微微一笑,道:“难道你想据为己有?” “小妹”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神剑原是无主的东西,谁得到就归谁有,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十一姊”道:“可是,你别忘了,那人既能持有这种千古神兵,必非没有来历的人,万一动起手来…” “小妹”哼道:“动手就动手,我们又不怕他。” “十一姊”道:“怕虽不怕,总得仔细一些才好,师父这次再人中原,是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的,我俩不能替她老人家折了威风,挫了锐气……” “小妹”道:“依你说便怎样?” “十一姊”道:“能不照面动手,尽可能不必动手,趁他尚未回来,我们一走了之,岂不更好?” ‘小妹”喜孜孜道:“你是说我们现在就带着宝剑开溜呀?也好,这叫做‘顺手牵羊不为盗’,我衣服已经穿好了,我们这就快走吧!” 桑琼早已焦急万分,为难的就是怕她“没穿衣服”,听了这句话,顾虑一失,那还由得她们撤退开溜。 正要现身喝阻,谁知外面院落中却有人抢先接去话头,冷笑说道:“带着东西想走? 嘿!你们想得倒容易,人家答应,我和尚却不答应。” 桑琼闻声一怔,只觉那声音颇为熟悉,心念微震,忙静伏梁间不动。 两名魔女却双双变色,红影疾闪,飞掠出屋。 天际大雨刚歇,后院中,昂然挺立着一个满身油垢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生得十分硕壮,可是,一身僧衣既脏且破,头上一顶僧帽也布满了尘土蛛丝,脸上短鬓丛生,恍如刺猬,双目灼红,挂着两大堆眼屎,一张嘴唾沫淋沥,左手拿着半只烧鸡,右手却提着一只巨大的酒葫芦。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这和尚既邋遢,又肮脏,加上那付德性,十足是个酒肉和尚。 桑琼见那和尚竟甚陌生,不觉讶诧,尤其当他发现外面暴雨方止,而和尚衣履却毫无水渍,更为之心凉不已。 两名魔女含怒掠出,一见和尚尊容,眉心都打了两个死结,年轻的“小妹”樱唇一撇,冷哼道:“和尚,刚才是你在讲话?” 脏和尚怪眼连翻,道:“这儿就只有我们三个,不是我和尚还有谁?” “小妹”沉声道:“你在对谁说话?” 脏和尚哈哈一笑,道:“人就我们三个,和尚不是自言自语,自是对你们说话了。” “小妹”怒眉一剔,喝道:‘你是在找死! 声落,手中飞龙剑一挽,便想动手。 “十一姊”却及时低喝道:“小妹,且慢!接着,美目向和尚上下打量i一遍,忽然启唇一笑,和颜悦色地问道:“大师父,法号上下如何称呼?” 脏和尚似有些受宠若惊,忙也堆笑道:“不敢当,两位女施主芳名为何?” “十一姊”掩n笔道:“是我先问大师父……” 脏和尚“哦”了一声,道:“我和尚没有法号,只有个绰号,叫做花和尚。” “十一姊”笑容微敛又现,道:“大师父俗家姓花? 花和尚道:“不!我俗家姓艾,小名叫泥哥,自从出家做了和尚,总觉‘和尚艾泥哥’这几个字不雅,艾泥哥被人叫做‘爱 尼姑’,所以索性就改称花和尚了。” “十一姊”闻方双眉微皱,“小妹”已愤然道:“这秃驴尽在胡缠,宰了就算,何必跟他穷-嗦” 花和尚竟是个好问好答,恶问恶覆的性子,把眼一瞪,也怒气冲冲地道:“你骂谁是秃驴?你要宰谁?光天化日,奶奶的,要造反了么?” “十一姊”再度忍气拦住“小妹”,微笑说道:“大师父你别生气,我妹妹是急性人……” 花和尚哼道:“性急早做小媳妇了,哼2年纪轻轻不修日德,当着和尚骂秃驴,这还像话吗? “小妹”气得咬牙切齿,但“十一姊”似乎别有用心,竟不在意,仍然含笑道:“咱们姊妹并无恶意,这是因为大师父开始就对咱们不客气呀!” 花和尚道:“要怎样才算客气?你们妇道人家,占用我和尚的禅房脱得赤精条条地,不嫌沾了菩萨,临走又想拿走我和尚的防身宝剑,难不成和尚还该向你们叩头诵经?” 桑琼听得一惊,心忖道:“这和尚例会冒名顶替,飞龙剑分明是我的,竟变成他的防身宝剑了。 心里暗笑,人却隐身暗处不声不响,倒要看看他们能纠缠出什么结果? 那“十一姊”脸色微变,道:“大师父说这柄剑是你的? 和尚道:“怎么不是,不单这柄剑,这座庙也是我住持,你们烘衣服的火,也是我和尚生的……” “十一姊”扬手一指墙边,道:‘那匹马,也是大师父的?” 和尚看也没看,应声道:“当然是,反正这儿的东西,不是你们的,一定就是我和尚的,再没有别人。” “十一姊”道:“大师父刚才到何处去?” 和尚道:“镇下沽酒,村中购鸡,我和尚口渴腹饥,难道不能去弄些吃的?” ‘十一姊”笑道:“能!怎么不能。我只奇怪左近都是荒山,并无村镇,大师父怎不骑了坐骑去?” 花和尚道:“我和尚不爱骑马,总不犯法吧?” “十一姊”点点头,道:“虽不犯法,却有些不符情理。” 花和尚道:“怎样不符情理?” “十一姊”笑道:“大师父不喜骑马,为什么将马匹上妥鞍辔?更把它系在院子里淋雨?” 花和尚一怔,不期为之语塞,呆了一呆,才强辞道:‘那是我和尚嫌鞍辔和马匹脏了,特意系在院中洗上一洗……” “十一姊”吃吃而笑,道:“原来大师父也怕脏?这么说;大师父自己也是在雨中洗过身子,才生一火盆,在房中烘烤湿衣了?” 花和尚道:“正是这样……”话未毕,低头一看身上脏衣,情知说漏了嘴,连忙就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又咬一块鸡肉,藉咀咽住了下面的话。 这情形,如何瞒得过“十一姊”那双俏眼,当下冷冷一笑,回顾“小妹”道:“我原顾忌怕识破伤了同路人,谁知果然是个冒认神剑的家伙,枉费许多口舌。” “小妹”怒目道:“我早就看穿这秃驴是存心诓诈,咱们动手吧! “十一姊”点点头道:“贼秃驴冒雨而来,身无滴水,可能武功不俗,你要仔细些。” “小妹”应了一声,剑花疾抖,欺身而上。 那和尚连忙倒退数步,沉声喝道:“慢着,你们敢情是要打架?” “小妹”冷哼道:“算你猜对了一半,咱们不但要打架,还要砍下你这贼秃的秃头才罢。” 说着,纤臂猛探,手起一剑经向和尚分心刺到。 那和尚脚下一滑,踉跄斜冲两三步,恰好将剑招避开,怪叫道:“反了!反了!窃财外带杀人,这还有王法吗?” 叫声中,身形东歪西倒,忽左忽右,那“小妹”一连三剑攻出,竟被他从容避开。 “十一姊”眼中异彩连闪,沉声道:“贼秃果非庸才,小妹,咱们联手对付他!”一探双臂,肩后两桶长剑同时出鞘。 和尚叫道:“要以多为胜么?来来来!我和尚舍了这条命,也不能叫你们看扁了中原武林人物,你们是三眼魔母座下第几钗?报上名来。” 十一姊目光暴射,冷笑道:“贼秃,你也知道咱们的来历?” 和尚笑道:“金丝带,红罗衫,此调不弹已十年,只是当年没见过你们这两张嫩脸蛋罢了!” “十一姊”柳眉双挑,杀机毕露,晒道:“既是老朋友,咱们姊妹不愿相瞒,我姊妹是圣母座下新增十一,十二两钗,我叫阴雪珠,她叫阴美珠。” “小妹”阴美珠接口道:“可惜你虽然知道了咱们名字,却没有机会活着替咱们传名扬威了,秃驴,纳命来吧! 声落招动,三柄剑联手合壁,剑幕顿盛,寒芒如海潮般汹涌,刹眼间,已将和尚罩在一片森森剑气之中。 二女剑术颇为诡异辛辣,从功力看,年轻的阴美珠似乎略胜过阴雪珠一筹,但阴美珠单独出手时,和尚犹能从容应付趋避,如今加入了阴雪珠,威力竟倏增一陪不止,但见寒芒交织豪光耀眼,已看不清和尚的人影。 桑琼看得热血沸腾,却不知是否该出手助那和尚一臂之力,如以同为中原武林一份子的立场,他义不容辞应该帮助和尚,然而,那和尚相貌狎琐,又冒认是神剑之主,居心来历,件件如谜,在没有弄清楚和尚底细之前,又怎能贸然相助? 心念连转,正自迟疑,但闻那和尚怪叫道“小妖女杀法厉害,我和尚要吃不消了,伙计们大家动手呀!” 二女闻声暗惊,只当和尚果有帮手,剑势稍缓,双双扭头叫顾,却不料和尚藉机猛拂双袖,人已冲出剑幕,拾着一双破鞋,踢踢踢踢向外便跑,一面跑,一面嘟嚷道:“乖乖!好人做不得,我和尚在桥命,人家却在瞧热闹,省点心吧,还是喝酒吃肉是止经…,” 别看他脚下一双破鞋,身法竟快得难以描述,话声出口,人还在内院房檐下,说到后来。业已奔出庙外二十余丈,遥遥向破庙前门而去。 二女那肯放松,各自挺剑紧追了下去。 桑琼连忙飘身落地,匆匆将内衣底胯穿妥,心想道:“这和尚语含深意,好像在责怪我袖手旁观,我得跟下去看看。” 主意一定,刚跨出明间,忽闻一阵破鞋响,和尚从前殿绕奔回来。 和尚在前,二女在后,流星赶月般由前门穿房而过,那和尚口里仍在嚷道:“闪开!闪开!刀剑无情,怕死的躲远一些,别沾上血腥!” 桑琼闻声退回卧房,目注三条人影从近处掠过,二女咬牙切齿疾追,那和尚却十分从容,一面跑一面还在啃鸡腿,喝老酒,身法如行云流水,丝毫不顾缓慢。 由此看来,和尚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异人。 想到这里,心念忽动,飞忖道:“莫非他故意引开两名妖女,是要我…-” 一念末已,和尚又从庙前兜了个圈子再度奔回,经过卧房门前的时候,沉声道:“小伙子,存心要和尚难看吗?马鞍后面小包袱里的绢册和药瓶,赶快搜一搜,那东西太重要……” 语声未毕,人影已匆匆掠过,后两句话,竟是以“传音人密”的玄功发出。 桑琼听得心神微震,眼前红影一敛,两名妖女忽然双双在后院中停了下来。 但闻阴雪珠低声道:“小妹,别追了,这贼秃径自绕庙而逃,只怕另有诡计。” 阴美珠道:“咱们一直未让他逃出目光之外,谅他纵有诡计,也难施展,这一次,咱们分头截堵,用金钗聘他……” 二女停步不追,那和尚也在庙外站住不再奔逃,闻言笑接道:“小心肝,我和尚跟你无怨无仇,你那钗淬过剧毒,又有机关,中人无救,千万别闹着玩儿! 阴美珠戳指怒骂道:“是人物,你就接姑娘一支金钗,像这般狗也似的逃命,不怕丢尽你们中原武林的脸面?” 和尚摇头笑道:“面子重要,性命更重要,我和尚承认接不住,宁可丢脸,也不能丢命,说句良心话,我和尚虽也沾些晕酒,还没讨过媳妇,教我死,我可不能甘心瞑目。” 阴美珠低声道:“十一姊,你替我掠阵,贼秃再跑,就迎头截住他,咱们今天非宰他不罢手。” 说着,纤腰一伏,向墙外射去。 和尚哈哈一笑,道:“宁可是这样好,外跑两圈不要紧,动暗器可不够意思!破鞋响动,又跑了开去。 这一次,阴雪珠果然横剑不动,只由阴美珠一人追赶。 那和尚也作怪,见阴雪珠按剑不追,便不再绕庙奔逃,仅在庙后一片空地兜着圈子,嘻笑如故,好像存心逗那阴美珠玩儿。 阴美珠银牙猛挫,暗暗从腰间丝带上摘下一支金质飞钗,突然振臂疾扬,那金钗脱手化作一缕金光,直向和尚后背心射去。 和尚洒步如常,似乎毫未查党。 桑琼从窗隙中望见,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于是,急忙束气如丝,也用“传音入密” 之法喝道:“留神暗器!” 那和尚倏忽停步,扬头问道:“在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才出口,金钗已射至近身三尺之内,突然“哦”地一声爆裂开来,大蓬金色碎屑四散飞射,周围丈余范围内,尽被金光笼罩。 和尚一声惊呼,抛掉鸡腿,掷去酒葫芦,双手抱头一连翻了两三个筋斗。 桑琼心头一沉,闭目不忍猝睹…… 半响,耳际突然传来一声娇叱:“贼秃!那里逃! 叱声中,又听见那“踢踢蹋蹋”破鞋拖地的声音,渐去渐远桑琼骇然张目,不觉一怔,原来那和尚一袭破烂僧衣背上,满嵌着金光闪闪的飞铳碎屑,但却并没有受伤倒毙,正迈步如飞向荒野中奔去。 而阴美珠手中那俩“飞龙剑”,不知何时已到了和尚肋下,连鞘带剑,全被和尚挟持而去,两名妖女正随尾疾追不舍。 桑琼这才恍然领悟过来,敢情那和尚是诈作伤在飞钗之下,诱使阴美珠近身,然后出其不意,夺去飞龙剑…… 他说不出是惊是喜?当下不再怠慢,闪身进人前面神殿,依照和尚的话,解下马鞍后的包袱。 两匹马鞍后有一只小包袱,桑琼匆匆拆开,果然在其中一中包袱中找到一本细绢小册,另一只包袱中搜到一只淡绿色的药 瓶。 这两件东西,各用一个黄绿小囊盛着,收藏得十分严密,桑琼也未细看绢册和药瓶内是些什么,一股脑全塞进自己怀里,便奔向后院下坐马,飞身而上。 待跨蹬马背,才迟疑起来,心忖道:“和尚带走了我的飞龙剑,却叫我搜取这两件东西,可是,他并没有跟我约妥见面的地方,难道我就带了这两件东西上路不成?” 其实,他至今尚未弄清和尚的来历,飞龙剑被和尚取去,委实也有些放心不下,略一沉吟,便催马循着和尚所去方向,一路跟踪f下去。 好在大雨初过,地上泥土潮湿,尚有足迹可寻。 行约数里,找到一座密林外,那破鞋脚印竞是笔直进人林中去了。 桑琼猜想那和尚必是欲藉这座林子摆脱阴山二女,不便跟进林子,于是,只得策马绕林而行,希望能找到那和尚是从什么地方离开这座密林的? 岂料绕林一匝,竟毫无遗迹印可得,…—— 这座林子宽约百余文,占地并不算大,但说来奇怪,只见人林足印,却不见出林的踪迹,侧耳倾听,林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打斗激战的声音。 桑琼逡巡良久,疑心大起,便将马匹藏在一处隐密的大石后面,自己则赤手拳缓步向林中走去。 林内树丛茂密,初人时还可见到一点光亮,进入五支后,已成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桑琼技高胆大,蹑足提气缓缓而人,走到十丈左右,突然觉得这密林十分怪异,当下连忙停步凝神倾听。 密林中寂然如死,既无省鸟之声,甚至听不到虫蚁移动的音响,脚下腐叶厚约数寸,触鼻但闻一股阴暗潮霉气味,其中隐隐还夹着一丝腥膻之气。 这样一座密林,显然透着凶险。 桑琼直停了盏茶之久,才壮胆继续移动脚步,又行十余丈,突然听见左侧林间,传来一阵“嗡嗡”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许多蚊纳小虫聚集一处所激起的振翼声响。 桑琼身形轻折,缓步循声走去,只觉那声音越近,腥膻之气也越浓,惊悸间,眼前霍地开朗,竟来到一片广约丈许的空地之前,更看到一幅令人毛发惊立的景象。 所谓“空地”,不过是一处林木较稀的所在,丝丝光亮透叶而下,视线顿感清晰,但见一株高大的树干上,凌空悬着一具尸体,正自迎风转动不已。 尸体裸无寸缕,但浑身上下都聚满着一种硕大的蚁状飞虫,重重叠叠,何止千万,正拼命地啃食着死尸,树下腥污斑斑,尸上血肉模糊,有些地方肌肉已被飞蚁吃尽,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和大大小小的血窟隆。 那死尸是被一条长藤高吊在树枝上,此时面目已无法分辨,从身材体形推断,可能是一个男人,而且,在距离大树不远的地方,还插着一柄单刀,因而又可猜测,死者更是一名武林人物。 但,这人是被谁悬吊在密林中?为什么死后全身赤裸,如此凄惨的饱啖飞蚁之腹呢? 桑琼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又是惊疑,又觉不忍,暗忖道:此人若是自缢而死,断不会卸尽衣衫,苦是被人杀死,那下手的也未免太残忍了,纵有深仇大恨,人都死了,又何苦暴弃尸体任那虫蚁啃咬?我虽不识死者为谁,既然撞见,好歹要替他掘个土坑掩埋残尸,以免他死后还要受此凌辱。 想到这里,一提真气,飞身掠近大树,遥遥弹出一指,击向那悬尸的长藤。 “蓬”然一声,长藤应指而断,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直挺挺掉落地上。 桑琼目光扫过,却发现那悬尸的大树树身上,被人削去大片树皮,用鲜血涂着四个大字。 ‘入林者戒”! 这四个字,登时激起桑琼满腔怒火。 但他剑眉甫挑,那成千累万的飞蚁,已经舍了死尸,向他飞扑而至。 桑琼顿将满肚子怒火,尽都发泄在这群食人飞蚁身上,双掌交挥,真力狂卷,一阵猛打怒劈…… 正在这时候,密林深处忽然扬起一缕笛声。 可也怪,那千千万万食人飞蚁一听到笛声,立即展翅循声飞去,霎眼间,消失得一只不剩。 这无异说明,飞蚁竟是由人家豢养,而那引笛招蚁的人,必然是杀人暴尸的元凶。 桑琼怒火上冲,厉声向笛音来处叱道:“何物鬼魁?怎不现身出来,躲在林中逞凶弄鬼,算什么人物?” 一连骂了数逾,林中竟毫无回音。 桑琼怒犹未消,重重哼了一声,自语又道:“待我掩埋了死尸,我倒偏要搜遍这座树林,看看谁能把我也吊在树上……” 谁知这次语声虽低,却引来了回音,只听一个沙哑冰冷的口音接道:“你若不惧万蚁钻心之苦,就请来试试!”语声来处,却在身后不远。 桑琼猛地旋身,喝道:“朋友,是人物请站出来,何须藏头露尾?” 那沙哑的声音只冷笑两声,并未回答,但笑声已经不在原处,仍由桑琼背后传来。 以桑琼现在的功力,十丈内蚁行虫闹亦难脱出耳目,那沙哑的声音竟在瞬间变换了方向,居然未被查觉,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除非那隐藏林中的不仅一个人,而且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顶尖高手。 桑琼微一皱眉,警觉暗生,于是,不再分神作那无谓的斗口,功凝双臂,猛然两掌齐出,向地上拍去。 掌力飞撞地面,“蓬”地一声,登时将泥地击成一个深达五尺的大坑。 桑琼并不俯身弯腰,仅探掌向死尸一收一放,竟用“虚空摄物”之法,将尸体移人坑中,展袖交拂两拂,泥土飞移,坑洞立平。 刚掩毕尸体,那沙哑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道:“年纪轻轻有此功力,确属不易,但若凭这点修为,便以为无敌天下,那就大错而特错f。” 桑琼并不回身,冷然接道:“朋友是否以为能残杀几条人命,驱使几只虫蚁,才算得无敌天下?” 那沙哑声音道:“我居处林中,并未恃技凌人,是他们擅人我禁地,自投死路,怨得谁来?” 桑琼仍未回头,应声道:“山林本无主,何况你又未在林外露示标志,何得径行划列禁地,残杀那无知无辜的人? 沙哑声音洒道:“世上有主之地,尚且不免被人窃取强夺,何况这无主的林子,自然谁先得便是谁的,江湖中贪婪之徒比比皆是,我本立标志,那撞人窥探的人已经月有数起,假如再立标林外,岂不更招来无穷烦恼。” 桑琼道:“那些走进这座林子的人,或许因一时好奇,或许根本是无意误人,你纵然以山林为私有,最多薄施警告,为什么要用残忍的手段杀人暴尸……” 沙哑声音冷笑道:“我杀人暴尸示警,犹未能阻止你入林的企图,仅施薄惩,只怕你更不会知难却步了。” 桑琼道:“那是因为你手段太过残酷,激起在下的义愤,否则……” 沙哑的声音截口道:“否则怎样?难不成你还会乖乖退回去?哼!这世上口是心非,伪装侠义的人,我见得太多了,我倒要问问你,究竟你是好奇?或是无意误人?你先绕林踩踩,又将马匹藏匿,鬼鬼祟祟进人林内,会没有缘故?” 桑琼坦然答道:“在下是寻找一男二女,跟踪足迹鞋印,才找到这座林子的,当初并不知林中有人居住。” 他一面答话,一面凝神搜查,证明附近并无第三者隐伏,而那沙哑的声音,距离自己也只有五六丈远。 思念之间,忽然想到一条诱敌现身的妙计……——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四章 听涛别府 但闻那沙哑的声音晒道:“你所寻一男二女,男是不是一个假和尚?女的是不是‘阴山十二钗之中两人?” 桑琼一震,道:“不错……但那和尚怎会是个‘假’的? 那沙哑的声音呆道:“原来你并不认识他们? 桑琼忙道:“我本来不认识他们,只因那和尚带走了我随身兵刃,才一路追寻而来。” 沙哑的声音冷冷道:“这么说,你大约也不知道那假和尚的身分,和‘阴山十二钗’的来历了。” 桑琼道:“和尚身分实不知道,但‘阴山十二钗’的来历,却略有所闻。” 沙哑声音道:“那我不妨劝告一句话,无论和尚或阴山十二钗,武功都在你之上,你的兵刃落在他们任何一个手中,都没有取回的希望,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广桑琼心中一动,道:“莫非那和尚不是好人?” 沙哑声音冷哼道:“好人坏人本无定论,但他原不是和尚,却假扮成和尚模样,其存心不善,可想而知……” 桑琼忙问道:“他不是和尚,是什么人?” 沙哑声音道:“他就是一个爱装疯卖傻的“癫僧花头陀’! 桑琼恍然一悟,笑道:“原来是风尘三奇中的高人,那就难怪了,其实,头陀和尚名虽不同,反正都是佛门子弟…” 那沙哑的声音抢着道:“你不要以为风尘三奇僧丐酒浪几分虚名,便拿他们当作侠义之士看待,这世上欺世盗名的人多的是。” 桑琼默忖他的语气,似乎颇有愤世嫉俗之意,可能会身受某些欺世盗名之辈的痛苦,才变得这般孤僻残酷,果真如此,倒不失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怒意略减,于是族身问道:“咱们谈了许久,尚未请问朋友你的尊姓大号……” 他一转身,那沙哑的声音也倏忽变换了方向,始终保持在他身后五丈外,冷漠地答道: “用不着通名报姓,你我也不是朋友,但你既然坦陈来意,姑念少年无知初犯,我倒有意破一次例放你出林,不过,必须附带一个条件……” 桑琼欣然道:“什么条件?何妨说来听听。” 沙哑的声音道:“为了不致漏泄这林中秘密,你要先立重誓,然后自闭哑穴,终生不得言语,这可愿意?” 桑琼耸肩笑道:“这条件倒很优厚,可惜你忽略了一项要点,变得有些多余………” 沙哑声音佛然不悦道:“怎见得多余?” 桑琼笑道:“泄露林中秘密,端视我有无诚意,决非条件所能约束,你试想:我若不想将此事告人便罢,假如有心要告诉别人,誓言可以背弃,哑穴封闭可以手代口,即使连双手都砍断,还有眼睛能辨认途径,有脚可领人同来,仅凭设誓哑口,有何作用呢?” 那沙哑的声音似乎为之语塞,好一会,才哺哺道;“这么说,竟是不能放你活着离去了!”语声中充满无可奈何之情,倒像他本无杀人之心,全是被情势所迫,才不得不把人杀死,把尸体悬吊在树上。 桑琼一阵迷惘,突然觉得这人喜怒变化,颇出常情,当下淡然一笑,说道:“朋友是否感觉对在下有些杀放两难呢?” 那沙哑的声音道:“不错,我很想饶你一命,却又怕你泄漏了我的秘密,凭良心说,这些年来我杀人无数,自己也有些烦了。” 这倒有趣,敢情他并非不忍杀人,而是杀人杀腻了。 桑琼挑眉道:“朋友不以嗜杀为乐,总算难能可贵,但人知你究竟有什么秘密,如此惧人泄漏?” 沙哑声音轻叹道:“还不是为了那株……”话才一半,倏忽警觉顿住,怒叱道:“好小子,原来你在探听底细,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老大心狠广一缕劲风随声而至,疾袭桑琼背心。 桑琼存心要诱他现身,一塌腰,避开来势,连头也不回,顿足直向对面林中射击。 那沙哑的声音又是一声低喝,如影随形紧追而到。 桑琼早已算好五丈距离,身形刚射进密林,一探左臂,搭住一株横枝,藉那一搭之力,整个身躯忽然凌空翻转,重又飘回空地之上。 这一式出乎常情的“倒飞燕”,使那紧蹑身后之人欲退不及,而空地又是光线最清晰的所在,不比林内容易隐避。 两条人影在空地上交错而过,桑琼目光疾扫,登时机伶价打了个寒噤,慌忙叫道:“老前辈请住手! 空地上,“站”着一个满脸怒容的灰袍红发老人,所谓“站”,实在只能算是“撑”,原来那灰袍红发老人双腿齐膝而断,脸上也少了一眼,而是用两根粗大钢拐,支撑着即丑陋又残缺的身子。 如此一个肢体不全的残废老人,居然身怀绝世武功,残杀武林高手,直如屠鸭宰鸡,犹以先前所施“鬼影附身身法和适才发出那一指,都是惊世骇闻之学,若非是桑琼,换了别人,早就伤在当场人 那红发残废老人似乎也慑于桑琼一身炉火纯青的功力,怔了好半晌,才嘿嘿的道:‘小辈,你机智武功两皆不俗,可惜却不能多活几年,这是大意,也是你自作自受,时至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桑琼凝神戒备不敢稍懈,肃然问迫:“老前辈是否复姓耶律,单名一个翰宇,出身西域大残门……” 红发老人蓦地一惊,脸上恐容尽化惊色,深声道:“小辈何人?竞知老夫姓氏来历‘?” 桑琼抱拳拱手,道:“在个姓桑名琼,先父便是金陵卧龙庄主…… 耶律翰目闪异采,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桑震寰的儿子?难怪有这般成就……” 说着,笑容忽敛,急急又道;“你门称‘先父”,莫非你爹已经死了?” 桑琼俯首道:“先父谢世将近两午。” 耶律翰面色一暗,轻叹道:“可惜,可惜,你爹可算得中原武林第一条硬汉子,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这耶律翰神情变化十分难测,转瞬之间,由怒而惊,由惊而喜,听见东庄庄主去世噩耗,又由喜而悲。 但话声犹未毕,忽地独自一张,竞然又换了满脸欣慰之色,笑嘻嘻问道:“是你爹向你提过老夫的名讳么?” 桑琼点头道:“先父在世时,常论及耶律前辈……” 耶律翰忙问道:“他怎么说! 桑琼道:“先父累次告诫晚辈,吩咐在行走江湖时,若遇见耶律前辈,千万不可轻敌! 话未说完,耶律翰已扬起一阵刺耳大笑,洋洋得意地接道:“他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过,话说回来,你爹也不愧一方雄才,当年在祁连山麓相遇,亏他硬接满老夫一百零八拐,老夫敬他是条汉子,才一笑罢手……这件事,转眼已经快十年了。” 桑琼人耳‘祁连山麓”四字,心头猛然一动,连忙拱手问道:“老前辈是说,十年前曾在祁连见过先父一面? 耶律翰道:“不错,难道你爹没有告诉你?” 桑琼道:“先父只曾提及前辈武功名弓,并没有详述与前辈结识经过,晚辈总以为‘大残门’即源于西域,想必……” 耶律翰呵呵笑道:‘那是你想错了,须知‘大残门’虽创于西域,门人弟了却广介大下,这就好像少林派弟子并不都居住在嵩山的道理是一样的。” 桑琼道:“那么,耶律前辈叫是在祁连居住了’耶律翰含笑点头道:“说来你也许不知道,老大不仅居住祁连,而且.在那儿创下一片个小的基业……” 语声微顿,反问道:“你听过阿儿汗宫这名字么?” 桑琼骇然一震,失声道:“阿儿汗宫?” 耶律翰笑道:“不错,阿儿汗宫,照大月氏土语解释,就是‘残废者之宫’的意思。” 桑琼急道:“听说阿儿汗宫是很多年前,由一位大月国来的番僧所建……” 耶律翰道:“这是传闻之误,当年那位大月国僧人,创立的只是一座‘阿儿汗朝’,自那僧人涅-之后,久已荒弃,全靠老夫夫妻合力开辟重建,才改名‘阿儿汗宫’的。” 桑琼越听越惊,忍不住迫问道:“照这么说,前辈伉俪创建阿儿汗宫,应该算是该宫的主人了?” 耶律翰有些不悦,道:“咱们本来就是主人,怎么说‘算’是呢?你这小娃儿说话实在欠通。” 桑琼道:“前辈请不要误会,此事内情有些蹊跷……” 耶律翰闻言,脸色一沉,道:“什么蹊跷?莫非你疑心老夫是冒认假充的不成?这世上难道还有别人敢称‘阿儿汗宫’之主?” 桑琼心念疾转,微笑道:“晚辈认识一个人,姓曹名克武,不知前辈也认识此人吗?” 耶律翰略一怔。冲,随即摇头道:“老大甚少在河湖走动,不认识这个人。” 桑琼道:“但此人也是双腿俱失,也是以一对金拐作为兵刃,而且,自称来自祁连阿凡汗宫!’ 耶律翰目中精芒闪动,忽然轻哦一声道:“咱们创立阿儿汗宫,也曾收录天残门制成之人人宫习艺,你说这姓曹的,可能就是宫内弟子也不一定! 桑琼诧问道:“前辈乃一宫之本,对门下弟子想必熟知,怎会说是可能呢?” 耶律翰,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生性赖散,宫中收录门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向都是由老婆子作主,至多到时候给我叩个头就算,谁耐烦去记那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再说,老夫离宫将近十年,或许那姓曹的是近年才投人宫内的,老夫就更不清楚了。” 桑琼急忙又道:“前辈离开阿儿汗宫,就一直住在这林子里吗?” 耶律翰颔首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即是桑震寰的儿子,老夫也不瞒你了,为去为来,都为了那株害死人千年金边获苓,才使老夫困守荒林,无法脱身……” 话声一顿,招招手道;“十年难得有个人谈话,来吧!到老夫别府里坐,咱们慢慢详谈。” 桑琼道:“晚辈必须选寻到那癫僧,索回防身兵刃。” 耶律翰笑道:“放心,他们已被老夫分别困在林中,叫他们跑也跑不了。” 桑琼一则欲了解耶律翰困居荒林的真正原因,二则也想探问曹克武与阿儿汗宫的确实关系,略一沉吟,也就不再推辞,举步跟随耶律翰穿林而人。 离升空场,光线重又阴暗下来,那漆黑的甜度,比先前更甚,桑琼运足国力,也只能看清身前三五尺之内景物,再远便一片茫茫,不辨东西了。 耶律翰忽然伸过一支钢拐,道:“老夫在这片林子里,预布了几种奇门阵法,人林越深,越不易辨识方向,你抓住拐身,紧跟老夫身后,别走岔了。” 桑琼依言握住拐尖,只觉那耶律翰身法通然加快,忽东忽西,曲折右转,一路穿越茂密的林子,竟如行康庄大道:毫无阻碍,心里不禁暗暗敬佩,由此看来,他所说林中布置了阵法的话,竟是不假。 行约半盏热茶工夫,倏忽眼前一亮,来到一块广约十丈的空地之上。 耶律翰收回钢拐,指着空地上一个土堆,笑道:“看见了么? 这就是老夫居住了十年的行宫。” 桑琼凝目打量,原来那土堆竟是一座古老的坟墓,墓前碑石基痕犹在,只是墓门已被拆开,里面黑黝黝不知有无棺骸,门上立着一块方石,刻着“听涛别府”四个字。 看罢,不禁剑眉微皱,笑道;“前辈以墓为家,一住十年,犹能刻石题额,取了这颇具诗意的名称,这份心胸和风趣,还非常人能及。” 耶律翰耸肩大笑道:“以你看,这地方还有诗意?” 桑琼苦笑道:“幽林孤坟,风送涛声。以前辈身怀绝技的武林异人看来,这意境直可人诗,但若换一位平常人,叫他尽伴腐棺,夜闻鬼哭,吓也吓死了,还谈什么诗意?” 耶律翰笑问道:“如请你在老夫这‘听涛别府’中住上一夜,你可愿意?” 桑琼拱手道:“谢谢老前辈盛情,晚辈宁愿露宿荒郊,也不敢领受。” 耶律翰道:“你也害怕?’ 桑琼晒道:“怕虽未必,但也犯不不上置身鬼域。” 耶律翰仰天人笑道:“吾岂好鬼域哉?吾不得已矣!” 笑声微顿,侧身肃容道:“小娃儿,先进去看看,等你看过之后,只怕教你走也会舍不得走。” 桑琼迟疑了一下,满心好奇地走近墓门,探头向里一望,不觉咤讶万分,原来墓中布置颇出意料之外,其中不仅有桌有床,地上更铺着厚厚的兽皮,桌椅床榻虽制作简陋,但却齐全而舒适,空际竞荡漾着一股幽香。 而且,坟墓正中,尚有一具棺木,漆早已脱落,板木倒还算完整。 耶律翰轻声道:“进去i掀开棺盖看看里面是甚至广桑琼举步缓缓向人,只觉那墓中幽香之味颇为古怪,触鼻使人神清目朗,气血鼓动,整个坟墓中非但没有阴潮气味,更有一般畅澈心肺的舒适之感。 尤其怪的是,越近棺木,那异香也越浓。 桑琼暗暗称奇,依言掀起了棺盖… 啊!眼前奇景,顿时使他愣住了。 棺盖掀处,满室金光灿烂,异香扑鼻,棺木中不见尸体,却生长着一株千年难得一见的奇异小苗,那小菌高仅七八寸,约有碗口般大小,通体血红,菌冠边沿,有一圈光彩夺目的金色花纹,就是这小小一圈金色花纹,竞使整个墓室都充斥一片金光。 桑琼总以为那风声鹤唳“遥遥武库”中的“冰针”、“火树”、“千年冰蚕蛹”,或者传闻的“云芝”、“雪参”、“何首乌”……这些都是稀世难求的珍品了。如今一见这株“金边茯苓”,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瑰丽、奇特、炫目夺魄的异种奇珍,任何人只要触及它放射出的幽香,只要目睹它华丽绝世的形状,不用冉问,已经猜想得到它的珍贵身价。 目瞪口呆,意驰神眩,不知怔了多久,耳边响起耶律翰轻轻的感叹声,说边:“这就是罕也难逢的千年金边茯苓个,为了它,老夫在这荒林孤坟中,固守了十年………” 桑琼由衷地赞道:“难怪前辈茹苦自廿这的确是一株神物。” 耶律翰国间异采,道:“不错,是一株神物;老夫相信谁见都会起心据为已有,你说是吗? 桑琼心弦微震,连忙轻轻盖上棺盖,含笑道:“老前辈错了,应该说:谁见了都难免惊羡赞叹,若说人人都想据为已为,则未免以偏概全。” 耶律翰注目道:“小娃儿,何须矫情做作,老夫就不利信,你见了会不动心?假如没有老大在侧,你会舍得把棺盖再放下去?你会空手走出这座坟墓?” 桑琼淡淡一笑,道:“晚辈不想否认,如此神物,谁能不动心…” 耶律翰吃吃而笑,道:“既然动心,焉不欲据为已有?” 桑琼正色道:“晚辈不敢自夸君子,却也非贪婪小人,不错,假如前辈未至,这东西还是无主之物,晚辈当然不会空手而去,但那是为了怕暴珍神物,应该使它造福人世,决非起意据为已有,前辈如果不信,那也无奈何。” 耶律翰笑说:“不论你怎么说,你总承认这是一件诱人的奇珍?” 桑琼道:“这是事实,谁都应该承认。” 耶律翰哼道:“所以,老大不惜以十年岁月,苦守此物,并在林中布设禁区,凡是擅自闯入的人,一律格杀,小娃儿,你现在懂了吧?” 桑琼摇头道:“晚辈仍然不懂。” 耶律翰怒目道;“怎么说?” 桑琼肃容道:“晚辈不懂,这东西既然十年前就被发现了,前辈何以不取它返回阿儿汗宫,却苦苦在这儿看守着它?” 耶律翰怒容稍弛,叹了一口气,道:“难怪你不懂,若能带走,老夫何须苫守十年……” 桑琼讶道:“为什么不能带走呢?” 耶律翰苦笑道:“天生异珍,必有禁制,这东西不长在绝岭幽谷,偏偏生长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空棺之内,自然是有缘故的,老实告诉你吧,当年老夫曾经有意连这具棺木一并运返祁连,谁知未出树林,金边茯苓已呈枯萎之状,不得已,才急急又把它送回墓内。” 桑琼诧然道:“莫非此物见不得阳光?” 耶律翰摇头道:“也许是见不得阳光,也许是此处土质特异,也许是这东西天生只能生长在坟墓里…可惜老夫不识药性,至今仍想不出其中原因。” 桑琼不禁好笑,道:“老前辈既然无法带它离去,又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会被他人夺取,难不成准备一辈子困守在这儿?” 耶律翰长叹道:“十年来,老夫日夜苦思无计,为难的正是这一点。 桑琼想了想,道:“晚辈冒昧请教一事,这‘金边茯苓’希罕固然希罕,究竟它有哪些奇特的功用呢?” 耶律翰道:“若论它的功用,虽灵芝、雪莲、朱果也不及其十一,平常人服用一片,终生不脉疾病,延年益寿,百岁尚可取妻生子;练武的人服了,足抵得半甲子功力,而且从此百毒不侵,假如用它的根茎敷治外伤,任是筋断骨折,随敷随意,决下留半点疤痕,其他活死人,生白骨,调血气,祛顽疾……种种功效,罄竹难尽。” 说着,微微一顿,才正色凝重继续说道:“最难得的是,它能使一个走火人魔,内功散破,甚至脉络断裂的废人,一服之后,重新获得业已失去的功力,世上再没有第二种药物,能具有这般神效……可惜,老夫竞无法把它带回祁连阿儿汗宫……” 桑琼忍不住接口道:“我倒替老前辈想到一个卞意。” 耶律翰翟然道:“什么主意?你快说,果真能行,老夫定有厚谢。” 桑琼道:“此物功效既如此神妙,前辈势又无法携离此地,何不把它吃下肚去,什么困难也没有了。” 耶律翰闻言脸色遽变,一旋身,挡在棺木之前,厉声大叫道:“不!不行,我一定要带它同返祁连,谁也别想碰它。” 桑琼笑道:“前辈何须惊恐,没有谁要碰它,晚辈是建议由前辈自己服用。” 耶律翰怒目道:“我若要吃,早就吃了,何须等到现在! 接着,神色忽又变得一片悲怆,连连摇着头道:“谁也不能强夺这株绝世奇珍。我要带它回祁连,把它送给沙娜拉,除了沙 娜拉,谁也别想碰我的金边茯苓……” 他说着说着,眼中渐渐充满晶莹热泪,仰面望着坟墓顶壁,日光凝注,一动也不动,似迷们,又似伤感。 桑琼看得暗暗称奇,试探着问道:“沙娜拉是老前辈的什么人?” 耶律翰精神陡振,兴致勃勃地道:“你连沙娜拉是谁都不知道?” 桑琼摇摇头道:“晚辈涉区尚浅,还未听过………” 耶律翰没待他说完,便抢着边:“也难怪你个知道:她天性好静,从不离开阿儿汗宫,整天整月整年的跟我厮守,除了我,任何人她都不想看见,你当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语声微顿,含笑又道:“她是我的小帅妹,也是我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当年在大漠习艺的时候,我们彼此爱护,就像同胞兄妹一样,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人人都说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妻。” 桑琼恍然道:“原来她就是老前辈的令正?” 耶律翰脸色一正,道:“不!她永远是我的师妹,咱们永远不能成为夫妻的,从幼午相识,老天已经注定广了咱们的关系。” 桑琼惊道:“为什么? 耶律翰苦笑一得,道:“这是命运作开人,不提也罢。” 桑琼道:“从前辈语气听来,你们师兄帅妹之间情感已深,竟然未能结合,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耶律翰道:“不错,确是另有隐情,你想知道吗?” 桑琼笑道:“假如事涉私隐,晚辈就不便面问下去了。” 耶律翰沉吟厂一卜,道:“虽然略涉私隐,倒也并不是不可告人的事,你若想听,我也愿意告诉你,不过,有一个交换条件。” 桑琼好奇地问道:’‘什么条件?” 耶律翰道:“听完之后,你得答应替我去办一件事……” 桑琼微笑道:“长者命,不敢辞,只要不是去做伤大害理的事,晚辈力所能及,甚愿为前辈效劳,何须列为条件。” 耶律翰正色道:“虽非伤大害理的坏事,但此事听来甚易,实行起来,却甚出难,你最好考虑一下。” 桑琼道:“那件事,是晚辈能力办得到的么? 耶律翰点头道:“自然办得到。” 桑琼又问;“需不需要伤人?或者冒被人伤害之险?” 耶律翰道:“以情忖度,应该不会有这些顾虑的。” 桑琼笑道:“既然如此,晚辈真想听听那故事了。” 耶律翰注日道:“你是答应了?” 桑琼道:“晚辈说过,只要不是去做坏事,而又力所能及。” 耶律翰道:“你可要记住,丈夫一诺,驷马难迫。你即答应,以后无论有多困难,都得全始全终?” 桑琼毅然道:“晚辈自信不是寡信轻诺的人。” 耶律翰仰面长嘘,轻叹道:“果能办到,你便是阿儿对官的大恩人,届时,老夫还得好好重谢你一番,石壶中尚有半壶蚁酿蜜酒,咱们边喝边谈如何? 说着,自去壁间小橱下,取米一只石制酒壶,另取两只小杯和两张树凳,邀桑琼对饮畅谈。 那壶中酒液味淡而涩,可说既无酒昧,也说不上“酿”字,倒像是腐肉发酵,有些膻臭和酸味。 桑琼只嗅了嗅,无法下咽,因问道:“前辈这酒是怎么酿造的?” 耶律翰道:“老夫闲居无事,豢养了一大窝飞蚁,蚁群能蓄备余粮,林中小虫兽几乎被蚁群杀尽,这酒,就是用蚁窝中那 些虫兽余尸酿造而成,你别嫌它味淡,喝多了一样也会醉的。” 桑琼暗叫一声“老天爷”,差一点连昨天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连忙推杯苦笑道:“晚辈向不美饮,还是老前辈自己多喝些吧! 耶律翰倒也无意勉强,自顾举杯浅啜一口,凝思顷刻,然后开始缓缓述说道:“六十年前,我们师兄妹五人,同在大漠习艺,那时候,我和小师妹沙娜拉都正值少年,长久相处,情感甚洽,虽无海誓出盟之约,确已有终生厮守之意,不想三师弟巴戈,也十分倾心沙娜拉,咱们三人朝夕与共,表面上同门情谊甚笃,实则心里各存隐忧,尤其我和巴戈之间,更因相互暗存猜忌,以至影响到本门最高武功‘天残大法’亦无法练到十二成火候。 “巴戈是师父独生爱子,难免骄横,偏偏我却是大师兄,论情依理,都必须接掌将来‘大残’门户,囚情废功,使师父为了这件事颇感不快。 ‘有一天,师父把我和巴戈同时唤到房中,当面严词叱责,最后说道:‘你们自幼相伴,以兄妹之情互勉共励,那是正理,假如涉及男女私情,就人错而特错了,现在为师郑重告诉你们一句话,沙娜拉内秉不同常人,乃是天生石女,根本不可能婚嫁,你们还在做什么梦?’‘当时,我和巴戈都惊疑参半,唯唯而退,出来以后,我越想越不相信,便私下把这些话,全部告诉了沙娜拉,我想:石女不石女,沙娜拉自己应该最清楚,假如真是,她不会一直这样待我,假如不是,师父如此造谣,显然是有意破坏我和沙娜拉,暗中在帮巴戈的忙。 “果然,我的猜测获得了证实,因为沙娜拉在追问之下,羞怯地告诉我,她自觉生理内秉并无异于常人的地方,但师父曾经警告过她,说她阴经脉短少三络,终生不能破身,否则,必至岔气走火入魔,不仅武功全废,更会患罹疯疾。 “可是,这说法跟天生‘石女’并不相同,何况话是由师父说的,沙娜拉自己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天下哪有自己的身子自己倒不知道的道理,我确信这是师父暗助巴戈的阴谋,一气之下,便和沙娜拉双双逃离大漠,另创了祁连阿儿汗官。 我们兴高采烈的经营自己的乐园,从此不再担心巴戈会夹缝在中间,当阿儿汗宫建成的第三年,我的“天残大法’亦已大成,双重喜悦同降一身,我决心要和沙娜拉永远厮守,于是正式向她提出求婚。 “唉!谁知结果竞大大出乎我始料之外……”——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五章 聚精诀 耶律翰述说至此,忽然一叹住日,脸上振奋之色已经消失,代之是无限悔恨和暗然神伤,久久没有接述下去。 桑琼忍不住低声问道:“是不是沙娜拉拒绝了前辈的求婚? 耶律翰长叹道:“如果她当时拒绝了,何至有今日,坏就坏在她也全心全意期待着这一天,毫未犹豫便点了头。” 桑琼道:“那不是很好吗?怎会又发生意外呢?” 耶律翰惨然一嘘,接着说道:“………当天,咱们由晨至暮,置酒对酌,畅谈婚典细节和将来的计划,也不知是冥冥中早有安排?抑或天炉我们幻想得太美满,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时情浓意乱,当晚我竟没有回到自己的卧房………” 桑琼心头一跳,该然失声道:‘啊……” 耶律翰继续道:“一夜欢晤,大错铸成,第二天,我们才知道当年师父的告诫,句句都是真的,沙娜拉一身武功,竟在一夜之间丧失殆尽。 “我们迫悔痛恨抱头大哭,从此,不仅失去了欢笑,也失去了豪气壮志,我曾用尽每一种可行的方法,仍然无法挽回她一身功力,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生活情趣之中,我整日整月整年的陪伴着她,甚至宁愿放弃自己的练功,耗尽心力,绞尽管血,为的是博得她一笑。 “为了藉忙碌来冲淡她的痛苦,我不许全宫门下当她的面练武习艺,我故意把官中全部权柄都交给她,事无巨细,一概由她作主,我更不惜万金,派人四出搜罗奇珍异宝,企盼她能忘记‘武功’两字。 “然而,这一切努力,最后都失败了。” 桑琼感叹道:“这也难怪,一个练武的人如果失去了武功,会比失去性命还严重得多。” 耶律翰摇头道:“假如只是因为痛心武功失去,我宁愿自己也废去一身功力,陪她做一辈子平常人,过那平淡而庸碌的生活,不幸的是,咱们天生残废,如果我也失去功力,行动尚且不便,又怎能保护她,使她活得安定,活得快乐?数十年来,我既无法让她忘却武功,更无法以身相替,内心之苦,决不在她之下 桑琼大受感动,道:“老前辈为情所苦,悔痛集于一身,内心遭受的煎熬,晚辈不难想象。” 耶律翰道:“不!你没有亲身体验这种滋味,绝难想象真正的感触,有时愤恨起来,我真想毁了自己,一死百了,但我怎能抛下她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有时,我想先杀了她,然后再自绝相随于地下,无奈却狠不下心,下不了手……这些,你怎能想象得到?” 桑琼仍然惊道:“老前辈,这些偏激的本意,千万想不得。” 耶律翰苦笑道:“我不过略述感慨罢了,世上没有人会残忍得毁坏自己心爱的东西,何况是自幼相恋的恋人。” 桑琼忽然觉得这位身虽残缺的武林异人,竟具有深而弥坚的情操,他爱一个女人,能够自孩提至老迈,终其一生,矢志不渝,这种人,绝对不会怙恶不俊。 因感而敬,油然生出无限同情,一时间,似乎感觉那“杀人暴尸”的行为,都值得原谅了。 想到这里,不期感叹一声,说道:“老前辈就是为了寻找药物替令师妹治病,才离开阿儿汗宫的么?” 耶律翰点点头,道:“是的,为了要治好她的病;我先花费了二十年时间,调教一名贴身的侍婢,将毕生武功倾囊相授,等到那侍婢功力足堪护卫沙娜拉,才独自离开阿儿汗宫……” 语声微顿,长叹了一声,接道:“谁知待寻得这株金边茯苓,却无法送回祁连,一困十年,现在不知她怎么样了?’ 桑琼有意暗示道:“十年不是个短时间,沧海桑田,大难逆料,老前辈应该早作归计才好。” 耶律翰道:“我何当不欲插翅飞去,无奈这株旷世难逢的金边茯苓…” 接着,语气一转,止色说道:“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该你履行诺言,替我去办一件事,你不会反悔吧?” 桑琼道:“丈夫一诺千金,岂能反悔,晚辈洗耳恭聆吩咐。” 耶律翰欣然道:“好!现在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既然你是桑震寰的儿于,我破例放你离开这座林子,不过,你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去阿儿汗宫替我把沙娜拉接来此地。” 桑琼心中一动,含笑道:“晚辈甚愿去趟祁连阿儿汗宫,但却不敢保证一定能接到沙娜拉……” 耶律翰抢着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自会给你信物,沙娜拉见了我的信物,一定会跟你同来的。” 桑琼道:“晚辈所指并非信物,而是担心万一见不到沙娜拉,或者……… 耶律翰吃惊道:“怎么会见不到?莫非你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桑琼沉吟了一下,说道:“晚辈是说,十年之久变化太大,万一阿儿汗宫发生了意外的变故,如今已不再是沙娜拉作主,或者沙娜拉另有苦衷,不能离开祁连,岂不有负前辈付托之重?” 耶律翰猛然一震,险色顿然大变…… 许久,许久,才连连摇头道:“不!决不可能,阿儿汗宫固若金汤,侍婢阿兰一身武功,足可保护沙娜拉,何况宫中还有数十名精通天残武功的高手,相信决不至发生意外,万一真有意外,除非是沙娜拉已经不在人…” 最后一个“间”字已到唇边,倏忽住口,眼中凝泪盈眶,仰面前哺说道;“老天!老天! 你不会这样残忍吧?我等待数十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株金边茯苓,你能忍心夺去我的沙娜拉?老天!你该不会这样无情……” 桑琼闻声,不期为之鼻酸难禁,忙道:“老前辈先别难过,这只是晚辈的万一设想,并不一定真正发生,总之,晚辈决定去祁连一探,无论能否见到沙娜拉,都会再来此地,给你一个回话。” 耶律翰立即纠正他的说法,道:“你一定要送她到这儿来,我要用金边茯苓治好她的病,然后带她一同返回阿儿汗宫。” 桑琼不忍现说下去,只好点头道:“晚辈决尽全力替老前辈办妥这件事,不过,晚辈也有几项要求。” 耶律翰毫不思索,道:“任何请求都答应,你说吧!” 桑琼道:“请老前辈成全,放那癫僧花头陀出林……” 耶律翰不待说完,爽然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连那两个丫头一并放走,你冉说第二项!” 桑琼道:“在晚辈未从祁连返回这段时间内,希望老前辈仅护守金边茯苓,不可再造杀,非万不得已,只将那擅自人林的人驱出林外就好了。” 耶律翰把头连点道:“依你!依你!第三项又是什么?” 桑琼道:“最后,请求前辈付予全权,此去阿儿汗宫,准晚辈便宜行事……” 耶律翰哈哈大笑道:“这也算是请求?我托你去办事,当然由你便宜行事的了。” 桑琼正色道:“晚辈要求的是全权代表老前辈,包括号令全宫弟子,对那抗不从命的,操生杀全权。” 耶律翰闻言微微一怔,继而笑道:“持我信物,就如我亲临般,没有人敢不遵号令的。” 说着,从左手无名指上,脱下一枚琥珀色的指环,含笑替桑琼套在指上,低声义道: “这是我和沙娜拉的信物,也是阿几汗宫的权威,名叫‘虎斑指环今’,共有两枚,另一枚由沙娜拉佩用,戒上斑纹相合,应为一幅完整的虎形图案,并且,虎额上有一个小小‘令’字,你持此指环往见沙娜拉,她就会跟你同来了。” 桑琼拱手称谢,当即告辞。 耶律翰无限依依地地道:“本该留你盘桓一日,但又怕耽误了你的行程,只盼你早去早回,勿忘三月之约。” 接着,又把前往祁连阿儿汗宫的途径方向,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领着桑琼重入密林,来寻癫僧。 转折行约半盏热茶光景,在一株特别显得粗大的树一卜停步,耶律翰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得意的傲笑。 那大树除了粗大之外,并无奇异之处,但二人立身树后,却好像站在一扇门扉后面,对前面的景物半点也看不见,偏偏又听得见一阵阵奔跑疾行的脚步声。 耶律翰笑道:“两个阴山妖女不愧三眼魔母门下,跑了许久,竟还没有跑累,你来看看阵法中的奇景吧!” 语落,举手向树身轻轻一拍,“嚓”地一声,树身立现一洞,高低大小,就和一扇启开的窗口一般。 桑琼凝目从树洞中望出去,黝黑阴暗的密林,入目竞清晰可辨,只见阴雪珠和阴美珠二女,就像两双没头苍蝇般在林中穿梭奔跑,你来我往,却始终无法奔出十五支以外,有时眼看已到十五支边缘,又莫名其妙转了回来。 二女娇喘咻咻,粉脸上红扑扑地全是汗珠,看样了,早就疲惫不堪了,可是,却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 耶律翰笑道:“今日便宜了这两个丫头,若依往口规矩,还有得她们的活罪好好受哩!”——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十六章 腼腆托虚词 桑琼好奇地问道:“她们都陷在老前辈所有奇门阵法之中,假如不解救她们,会有怎样的结果!” 耶律翰傲然道:“若不解除禁制,她们会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精血耗尽,倒毙当场。” 桑琼咋舌道:“老前辈还是高抬贵手饶了她们吧!她们虽然出身魔道,总算尚无恶迹,罪不致死。” 耶律翰道:“你既替她们求情,将来可别后悔,明山魔女不是善类,迟早会为武林带米劫数。” 桑琼道:“晚辈愿在她们恶行显露,无法劝导的时候,拔剑诛凶,却盼能先给她们一线向善生机。” 耶律翰耸耸肩,笑道:“怕只怕恶人难渡。”声落,双拐微点,人已穿越树洞而出。 但见他身形忽东忽西,按着现法直入林内,不片刻,欺近阴雪珠身后,倏忽扬拐向她连点三拐,一转身,径自穿林而去。 说也奇怪,那虚空二拐分明没有伤着阴雪珠,却见她娇躯猛震,转过身子,遥遥尾随着耶律翰,向林外踉跄奔去,不多久,便消失了人影。 桑琼正在惊疑,耶律翰已经独自由林外返回,仍然如法泡制,又将阴美珠也跟出林外。 放了二女,耶律翰再回树后,向桑琼笑了笑,道:“咱们再去打发那假和尚吧,论功力,假和尚较阴山二钗又要略胜一筹,应该不致这般狼狈才才对。” 两人鱼贯而行,前移二十余支,来到另一棵大树后面。 耶律翰侧耳倾听,不闻奔行之声,点头赞叹道:“假和尚果然有点道行,癫僧之名,并非虚致,应付奇门幻境,是要这样静坐运功相抗才有效,假如急躁,外魔迭生,那就非坠幻境不可了。 一面说着,一面举手轻拍树身,启开了树上窗洞。 探首向外看时,两人不约而同一愣。 但见阳光透林而下,林本被人砍倒近百株,林中空空,早已不见癫僧的人影。 很显然,假和尚非但末被困住,而且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 耶律翰勃然大怒,厉吼道:“贼秃胆敢倚仗剑利毁我神木,你便逃上天去,老子也要揪你下来。”双拐一顿,飞身便追。 耶律翰双腿俱断,但身法却快逾电掣,吼声甫落,人已追到十余丈外。 桑琼拦阻不及,连忙叫道;“老前辈守保金边茯苓,怎可远离?” 这句话竟具奇效,耶律翰闻声一顿,挺拐倒飞,急急退了回来,怒冲冲道:“贼秃太气人了,你替我守护一下宝物,待我将他生擒回来重重惩治一顿,否则难消此恨。” 桑琼道:“晚辈对林中阵势一窍不通,无力替前辈护宝,不如由晚辈去追他,并可就便取回兵刃。” 耶律翰道:“你的武功较他略逊,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桑琼道;“晚辈自当尽力而为。” 耶律翰沉吟了一下,道:“事关功力修为,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你此去替我办事,假如武功不济,岂非危险,我有心传你一种救急拚命的功夫,你可愿学吗?” 桑琼自服冰虫之蛹,并得欧阳天寿打通经脉,内力不单恢复,且较前更有增进,如今听耶律翰口口声声批评自己“武功不济”,心里颇不服气,惟国知这位天残异人喜怒无常,不好表露出来,于是,淡然一笑,道:“老前辈不吝赐教,授以神功,这是晚辈求之不得的事,那有不愿之理?” 耶律翰欣然道:“既然如此,你已盘膝跌坐,依我所传口诀运功。” 桑琼如言跌坐,耶律翰举起右拐,闪电般点问他双肩和双腿穴道:然后轻声说道:“鸡危搏鹰,鼠急噬猫,世上任何生物,都有一种舍命求生的潜力,这力量蕴藏休内,平时并不感觉,旦到危急排命的时候,才会自然发生作用,可惜十之八九皆以危机仓促,无法把握那一瞬间的求生机会,往往力未发而命已丧,诚令人扼腕之憾事也。 “大残祖师因鉴于此,吏怜门人。非残即缺,若不能运毕身所能用之力,何能与健全之辈争论雌雄?故历数十载苦究,得此玄功,取名‘聚精诀’。 “所谓‘聚精’者,乃竭聚全身精力气血,作孤注一掷,力发如江河倾泻,气凝如山狱万钧,神功一击,钢铁难挡,但一击之后,精枯力竭,非百日静养无法复原,故祖师累告诫道:‘不至千钧一发,勿用聚精神功’。获传此法者,务须慎遵此言。” 说完,语声立敛,但嘴唇仍蠕动如故,竟用“传音入密”之法,将“聚精”口诀全部传授给桑琼。 桑琼按照所告口诀运气行功,不消片刻工夭,但觉浑身燥热难挡,肤色呈现一片血红,呼吸短促,喉干心悸,似乎在内脏有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随时要裂体冲出-这刹那间,他体内精血好像都集中一点,每一寸肌肉都在卜卜跳动,要不是耶律翰事先问住了他手足穴道,几乎要奋身跃起。 但这种冲动和感觉为时甚短,不多久,血退力消,呼吸渐趋平静。 桑琼张开眼来,只见耶律翰正深深注视着自己,许久,才感叹地道:“以你的功力来说,本不及那贼秃,如今获传本门不世之秘,一旦施展,便是风尘三奇联手,也挡不住你一击的威力,但千万记住,不到排命时候,不可擅用神功,戒之!戒之!” 桑琼唯唯受教,拱手道:“为免耽误大事,晚辈告辞了。” 耶律翰点点头,唱然道:“去吧!切记二月之期,老夫日夕引颈而待……” 桑琼方欲举步,忽又凝重地道:“老前辈曾说,十年前离开阿儿汗宫,已将保护沙娜拉的责任,交给一名得力侍婢名叫‘阿兰’的,这句可是真实的么?” 耶律翰闻言一怔,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广桑琼正色道:“晚辈深感此去阿儿汗宫,责任重人,只能成功,不容失败,老前辈是否能将那位阿兰的武功,为人,以及其他资料,多告诉晚辈一些。” 耶律翰想了想,道:“阿兰是沙娜拉最喜爱的贴身丫头,聪明、伶俐,为人颇精明,一身天残武功,大约有七成火候,此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好说的了。” 桑琼道:“恕晚辈要直问一句话,那位阿兰也是个残缺之人不是?” 耶律翰道:“她虽无明显的肢体残缺,但左脚微破,容貌更是十分丑陋……” 忽然一顿,诧道:“你问这些有何用意?” 桑琼道:“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觉得老前辈将全宫重任和沙娜拉的安全交给一名侍女,令人有些不解?” 耶律翰忙道:“你错了,我只命阿兰保护沙娜拉的安全,至于宫中事务,仍由沙娜拉作主,这有什么不妥呢?” 桑琼默然片刻,又道:“老前辈如此重用阿兰,想必她的忠诚是不会有问题的了,是吗? 耶律翰脱口道:“那是自然,她跟随咱们多年,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莫非你怀疑她会反叛加害沙娜拉?” 桑琼耸耸肩,道:“晚辈只是随便问问,现在妄加论断,实嫌太早。” 说罢,重又拱手作别。 耶律翰道:“我不迭你了,你由此树洞出去,只消记住逢桃树左转,逢李树右折,便可径出林外。” 经他一提,桑琼方始发现这座密林,绝大多数都是野桑和榆树,其中夹着杉松等高干树种,唯有桃李两种树最少,而且栽植似在定规,依言而行,果然毫不费力便穿出林外。 仰望天色,已近黄昏,回想这一天之内所适奇遇,竟像做了一场虚实莫辨的梦。 桑琼定了定神,寻到藏马的地方,心里忖道:“荒山旷野,谁知道那癫僧花头陀会带着我的飞龙剑到哪儿去了?要找他太不容易,倒不如且往前缓缓而行,他嘱我从阴山二钗马鞍后取得药瓶和绢册,必然会自己找来索取,那时与他“以书换剑”,岂非省事。 主意打定,便按辔向西而行。 因为想等候癫僧寻来见面,是以行得十分缓慢,直至夜色已深,才抵达一处极荒僻的村落。 其实,所谓村落,也不过一二十户猎户聚众而居罢了,既无街,又无店,当然更没有客栈。 桑琼折腾了一整天,腹饥人乏,顾不得许多,选了一户房舍较大的人家,举手敲门求宿。 应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瘦小老头,自称姓潘,本与二子二媳狩猎维生,后来两个儿子相继遇虎去世,只剩下潘老头和二名寡妇,靠收购皮货,抚育一个独生孙儿。 潘老头待人倒很热心,将桑琼让进屋中,唤起两名媳妇烧水煮茶,更热了半锅稠浓的杂粮稀饭,极力款待这位深宵借宿的客人。 桑琼委实也累了,两碗热稀饭下肚。浑身一暖,倦意更浓,便在进门那间堂屋里跌坐调息。 正值天人交会之际,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吟哦之声惊醒,侧耳倾听,有人隔窗弹剑低吟道: “长剑妇来乎,无酒又无肉,安得好心俏寡妇,赏我半锅热稠粥?” 桑琼闻声大喜,连忙一跃而起,隔窗望去,果然是那癫僧花头陀,正倚在窗下,怀抱飞龙剑,正弹鞘而歌。 癫僧朝他齿牙一笑,道:小伙子,你倒舒服呀,肚子饱了,睡也睡得着,可怜我和尚还在喝西北风呢!” 桑琼急欲开门,却又被癫僧摇手阻止,说道:“别开门,这屋里住着寡妇,我和尚进来不便,咱们尽可隔窗交换,你把东西递出来,我把宝剑递进去,然后拍屁股两散,各不相欠。” 桑琼笑道:“前辈风尘奇人,侠踪难觅,既然幸遇,何吝于入屋一见?” 癫僧道:“没有什么好见的,以往你我不相识,今后彼此如陌路,你替我偷东西,我代你夺兵刃,以物易物,简单明了,我和尚是出家人,诵经念佛还来不及,谁有工夫跟你扯家常,说闲话。” 桑琼略感不悦,道:“在下纯是一片仰慕之诚,前辈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癫增摇头晒道:“用不着给我和尚戴高帽子,我知道,你是想骗我和尚进去,好替那老残废报仇,可对?” 桑琼一怔,道:“前辈此言,在下不懂……” 癫僧冷冷道:“你是装不懂,老实告诉你吧!那老残废传你‘聚精诀’的时候,我和尚躲在树上,根本没有脱身,后来还是跟在你后面才摸出那片鬼林子的,这样说,你懂了吧!” 桑琼恍然笑道:“原来前辈砍断许多树木,仅是故布疑阵?” 癫僧哼道:“要脱身,不能不用点心机。” 桑琼笑道:“但是前辈却误会了,在下急于与前辈相见,纯系为了取回随身宝剑,并非为了替耶律前辈出气……” 癫僧不耐烦地道:“不管你为了什么,反正我和尚忠告你一句话,那老残废可不是好招惹的,你答应替他办事,又得了他的好处,三月期满事求办妥,少不得一场麻烦。” 桑琼矍然一惊,笑容顿敛,忙道:“前辈诤言如见脏腑,在下正想拜领教益。” 癫僧道:“你已经答应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尽力而为了,我和尚不是神仙,也教不了你什么。” 桑琼道:“前辈想必也知道,如今的阿儿汗宫,已被曹克武掌握,但咱们从未听曹克武提过沙娜拉,而耶律前辈也不认识曹克武其人,这是什么缘故呢?” 癫僧微微一笑,道:“这还不简单?十年前,耶律翰和沙娜拉是阿儿汗宫主人,十年后,换了曹克武而已。” 桑琼惊道:“果真如此,那沙娜拉岂非已遭曹克武毒手?” 癫僧晒道:“假如沙娜拉真是遭了曹克武毒手,那倒是你的幸运,可以省却许多力气。” 桑琼道;“前辈此言何意?” 癫僧道:“你当真不懂?” 桑琼道:“在下实在不明白。” 癫僧笑道:“傻子,你不是正愁曹克武猖撅吗?他若害死了沙娜拉,那老残废必然寻他拚命,这样一来,岂不替你省事。” 语声微顿,耸了耸肩又道:“怕只怕姓曹的并未伤她,却将她笼络为用,那时,耶律翰投鼠忌器,逼得非帮曹克武不可,事情就麻烦了。” 一番话,只听得桑琼心凉肉跳,失声道:“设若果如前辈所料,耶律前辈与曹克武联手,天下无人可敌,那后果真不堪设想,看来,我得尽快赶去祁连,早早查明实情。” 癫僧道:“你去你的祁连,那阴山二钗的两件东西却不宜带在身边,咱们交换一下如何?” 桑琼轻轻一哦,连忙取出盛放绢册和药瓶的锦囊,从窗口递了出去。 癫僧伸手接过,扬目问道:“这绢册你可曾偷看过?” 桑琼急忙道:“在下自取到手,只知囊中是盛的一书一瓶,绝未偷看一眼。” 癫僧点点头,道:“能不看最好别看,这东西不堪入目,却是阴山门下不可缺少的至宝,咱们夺得这东西,至少可使三眼魔母进窥中原的企图,延迟发动百日以上,有这百r时间,你应该已经办妥耶律翰的事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着,抖手一送,将飞龙剑从窗口投掷进来,大袖一摆,扬长而去。 桑琼急叫道:“还请前辈赐告,咱们何时何地再见?” 癫僧脚下不停,转瞬去远,只听见夜幕中传来一阵歌声,唱道:“何须殷勤询晤期,远在天涯近咫尺,莫负深宫多情女,锦囊犹赖纤手织。” 歌声渐去渐远,终于渺不可闻。 桑琼细细咀嚼良久中词意,怔忡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俯身拾起飞龙剑。 转眼大已做明,桑琼无意多留,偷偷将一锭银子留在桌上,自往后院牵出坐马,飘然离了小村。 近午时分,抵达一处较大镇集,略作歇息,又继续上路,不料才出镇口,却被两骑马迎面拦住。 桑琼一见那马上两名红衣女,心里就知道要糟,敢情她们正是“阴山十二钗”中的阴雪珠和阴美珠。 两名妖女各自骤马立在镇集出口处,两张脸上寒霜重凝,看样子,已经守在这儿很久了。 三骑交会,桑琼欲避不及,双珠一眼瞥见他跨下坐骑和肩后剑鞘,四日同时一亮…… 阴美珠神色微变,低声道:“十一姐,你看,就是他……” 阴雪珠连忙摇头示意她不可中张,轻轻一带丝缰,随在桑琼以后一同出镇。 三匹马首尾相接,鱼贯而行,桑琼故作不知,二女也一直没有开口。 行了数里,人迹已稀,桑琼实在忍不住了,带马向路旁一让,含笑拱手道:“两位姑娘请先走如何? 二女也同时收鞭,阴美珠脸上一片阴沉,年纪较大的阴雪珠却堆笑一检枉,说道:“咱们姐妹不揣冒昧,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桑琼笑道:“萍水相逢,二位姑娘因何下问? 阴雪珠道:“不瞒公子说,咱们姐妹有件小事相求,已在左近等候公子老半天了。” 桑琼故作惊牙道:“在下与二位姑娘素未谋面,二位等候在下为了什么事呢?” 阴雪珠浅浅一笑,道:“公子请赐告尊姓大名,咱们姐妹自当坦诚相求。” 桑琼怔了一会,点头道:“既然姑娘一定要问,在下姓桑名琼,桑是桑榆之桑,琼是琼楼玉宇之琼,这回答姑娘满意了么?” 阴雪珠轻哦一声,再度裣衽作礼,道:“原来是桑公子,久仰! 桑琼拱手道:“不敢,姑娘有何见教?” 阴美珠沉吟片刻,含笑一指,问道:“咱们姐妹想请问一声,公子这匹马和宝剑,是一直随身呢?或是新近才得到的?” 桑琼脸色一沉,道:“姑娘问这话,莫非疑心在下的剑马是偷来的?” 阴雪珠连忙笑道:“桑公子请别误会,咱们问这句话,另有不得已的原因,还望公子坦诚相告才好。” 桑琼故作不悦,佛然道:“这真是笑话,剑马自然是随身之物,怎会是新近得来的,我这一柄剑已用了十多年,马匹也伴我行过千里,难道会是人家的东西吗?这简直太笑话了。” 阴雪珠道:“咱们姐妹再请教一事,昨日午前,公于是否曾在一座荒庙遇雨,将马匹和宝剑寄放在庙里?” 桑琼应声道:“不错啊,姑娘怎会知道?” 阴雪珠黛眉一挑,不答反问道:“那么,公子可认识一个邋遢和尚?” 桑琼毫未迟疑,摇头道:“在下不认识什么邋遢和尚。” 阴美珠突然冷哼道:“可是那和尚却说剑马都是他的东西,这话该怎么说法?” 桑琼怒道:“何方和尚,竟敢冒认私物?姑娘请告知那和尚住处,在下要寻他当面对质,看看剑马究竟是谁的?” 阴雪珠忙接口道:“公子里慢动怒,此事或许缘于误会,就算是那和尚信口胡诌的吧! 咱们姐妹并不认识那和尚,只是请问公子,当大雨未止之前,公于到何处去了?” 桑琼道:“在下途中遇雨,进人庙内躲避,正升了火要烘烤湿衣,忽然听风荒野中有呼救之声,来不及来马,便匆匆循声找去,谁知追寻左近十余里,竞无所见,后来大雨停了,便回庙取了剑马上路,莫非这些行为也犯了法?” 阴山二女听得面面相视,阴雪珠急问:“公子返庙时,那剑马是否仍在原处?” 桑琼道:“怎么会不在?不然,我怎能取回来?” 二女哑口无以为词,好一会,阴美珠才恨恨说道:“这样看米,全是那贼秃一个人弄的玄虚,十一姐,咱们还是快寻那贼秃要紧。” 阴雪珠目凝桑琼,忽然问道:“公子说雨后返回破庙,剑马都在原处未动,不知公子当时有没有看见前殿多了两匹马?” 桑琼信回答道:“不错,是有两匹马,当时在下匆匆动身,故而没有细看……” 阴雪珠紧问道:“公子有没有见到那两匹马的主人? 桑琼道:“好像只有马匹,不见有人,在下说过,当时急于赶路,故无暇细看……” 谁知阴雪珠突然脸色匹沉,冷笑道:“公子,你这句话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桑琼道:“怎的不近情理?” 阴雪珠晒道:“公于乃堂堂武林男儿,避雨入庙,突问呼救之声,竟连兵刃也不带便循声而去,这已经不符常情;及至遍寻无获,猜疑方浓,忽然在庙里发现两匹无主之马,论情理,公子应该与那怪异的呼救声产生联想,岂会毫不在意,便匆匆上马而去?” 桑琼原是顺口编成的故事,万不料这阴雪珠分析入微,竟然轻易的抓住破绽,一番话,直问得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本不善作谎,刹时间,面红耳赤,呐呐不能作答,只得撒赖使横,把头一仰,道: “当时在下确未细看,姑娘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小妹”阴美珠怒哼道:“你还想强词夺理,不说实话?” 桑琼道:“在下分明是说的实话,你们不信又怎么办?” 阴美珠冷叱道:“看不出你的嘴倒挺硬,不给你点颜色,你不会实说。”叱声中,双膝一叩马腹,便想催马冲上前去。 “十一姐”阴雪珠左臂疾探,一把扣住阴美珠的马鞍带子,沉声道:“小妹,百事忍耐,取回东西要紧。” 拦住了阴美珠,玉首回转,又换一副楚楚堪怜的神情,对桑琼说道:“公子是伟岸丈夫,何必跟咱们一介女流玩笑呢?咱们知道,取那东西绝不会是公子本意,全是那和尚从中挑拨,如今谁是谁非也甭提了,只当公子可怜咱们姊妹,把那两件东西赏还给咱们吧! 桑琼冷然摇头道:“姑娘所指是什么东西?在下一句也听不懂。” 阴雪珠媚笑道:“公子,玩笑要适可而止,咱们姐妹在求您啦!” 桑琼正色道:“在下并没有跟陌生人开玩笑的习惯。” 阴雪珠阴笑道:“公子何苦要返咱们呢,那东西对公子不值一顾,对咱们姊妹却甚于性命,公子如愿赐还,要怎么谢你,咱们姊妹都依从。” 桑琼摇头道:“两位大约是认错人了,在下不懂两位说的话。” 阴雪珠呢声道:“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姊妹宁愿粉身相谢,只要公子你……” 桑琼断然道:“在下不须两位姑娘相谢.也不知道那东西,两位请让路,在下还有要事。” 说着,一拨马头,便待扬鞭而上。 刹那间 阴雪珠横鞍相阻,日中已隐隐射出凶光,但仍低声央求道:“咱们遗失的东西,是一只药瓶和一本绢册,公子如果喜欢,咱们愿将药瓶奉送,只求取回绢册,这样公子总该答应了吧?” 桑琼平生不善说谎,此时破阴雪珠软语相求,几乎忍个住就要承认下来,但转念之间,想到癫僧临别所言,此事关系武林祸福何等重大,自己只要问心无愧,岂能拘谨于个人小节,说不得,只好厚着脸皮杜一次破大荒的大谎了。 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壮壮胆,扬扬眉,显得十二分不耐地道:“在下已经再三申明,不知道两位姑娘遗物之事,二位凭什么一口咬定东西是在下所取?如此含血喷人,诬良为盗,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在下因念二位是女孩儿家,不欲争论,于情于理,已忍让到最大限度,希望二位适可而止,勿再无理纠缠,否则……,,阴雪珠黛眉一挑,接口道:“否则便怎么样?” 桑琼终因理屈,说不出狠话,只哼了两声,道:“如果二位拿不出证据,在下也不是好欺的。” 阴美珠年轻气做,不禁怒目道:“旷野中别无他人,你既承认在破庙躲过雨,时间也恰好符合,再说你肩后长剑,胯下坐马,件件都是证据,你还想抵赖?” 阴雪珠也冷笑道:“桑公子,咱们姊妹跟你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如此好言相对,礼数已尽,假如一定要弄得彼此翻脸,只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吧?” 桑琼厉声道:“你们凭什么一定断言东西是我拿的?” 阴雪珠道;“是不是公子拿的,这部甚易分辨,只要公了答应让咱们浑身上下内外搜一搜……” 桑琼勃然大怒,喝道:“妖女欺人太甚,冲着这句话,今天也跟你们不得善罢甘休。” 阴美珠毫不畏惧,酥胸向前一挺,娇叱道:“什么叫做妖女,你口里放十净一些,冲着你这‘妖女’两个字,偷东西的不是你也是你,你不罢休,咱得还放不过你呢! 一面说着,一面已翻腕拔出肩后双剑,大有一言不合,当场“开扁”的气势。 桑琼约马略退,冷然道:“此处乃是往来大道,在下也不想光天化日之下,做那惊世骇俗之举,咱们换一个地方如何?” 阴美珠十分横蛮,嗤道:“咱们姊妹连杀人都不在乎,还管什么惊世骇俗,要动于就在这儿,姓桑的,亮兵刃吧广 桑琼仰面晒道:“好一个凶残狂妄的妖女,也罢,不叫你吃点苦头,你只当中原无人。” 光华一闪,飞龙剑也应手出鞘。 阴美珠口注飞龙神剑,粉脸微微变色,冷笑道:“中原能人敢情都是仗着兵刃锋利而已。” 桑琼淡然一笑,道:“若以一敌二,即使兵刃锋利些,也算不得占什么便宜。” 阴美珠哼道:“别以为你有一柄好剑,就能吓唬咱们姊妹,你先接这一招。” 声落,蛮腰一弓一弹,娇躯已从马背激射而起,空中一式“巧翻云”,双剑互击,发出“呛”地一声脆响,剑刃交并如剪,疾然向桑琼迎头罩落下来。 也难怪她狂,这出手一招,非仅凌厉泼辣,而且运剑手法大异武林常规,直令人有封架闪避两皆不易的威势。 桑琼心头暗惊,不敢托大,双膝微叩马腹,手中飞龙剑一紧,一式“龙腾九霄”挥洒而出。 漫天剑华,耀眼生耀,只听“铮铮’两声,小妖女阴美珠连人带剑从桑琼顶上一翻而过,紧接着,“啼啼啼”一声刺耳马嘶,桑琼坐上骏马忽然扬蹄人立i起来。 桑琼一惊,猛提真气飘离雕鞍,人刚落地,那匹马已“蓬” 然倒毙。 马股上,血肉进裂,剑伤深可见骨,而阴美珠却面色苍白站在一丈以外,左手剑已齐柄折断,臂弯衫袖破开一道长缝,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断剑剑柄滴落地面。 一招之下,阴美珠剑毁人伤,桑琼也牺牲了一匹坐骑,表面看来,是桑琼占了上风,但剑是千古神兵,招是旷世绝学,妙绝尘寰的“龙剑三式”,竟然未能护住身上坐骑,这份惊骇,也只有桑琼肚里明白了。 阴雪珠见师妹出手受挫,连忙飞身下马,趋前问道:“小妹,怎么样了?伤得可重?” 阴美珠悍然一扬粉脸,冷冷道;“不要紧,只不过一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阴雪珠安尉道:“你先包裹伤势,看师姐替你出气。”身形一旋,已将双剑拢到手中。 阴美珠突然低叫道:“十一姐且慢动手,我有话要问问他。” 说着,运招自闭左臂穴道,撕下破里,将伤口匆匆一裹,倒提单剑,向桑琼走去。 桑琼猜不透她要弄什么鬼,只得剑藏肘后,侧身屹立而待。 阴美珠直走到桑琼面前三尺处,才停止了脚步,闪着两只水汪汪的眸子,恨恨盯视半晌,忽然问道:“姓桑的,你是哪一门派的弟子?” 桑琼耸肩笑道:“你还要不要打?尽早决定,何必问这些无关之事。” 阴美珠哼道:“堂堂男子汉,难道连师承门派也不敢吐露?” 桑琼笑道:“你不用激我,让我老实告诉你吧,分门别派,那是从前武林的旧现,如今中原武林,只有正邪之分,并无门派之别,所以我不能回答你属于何门何派,不过,你若问我的师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在下艺出家学,师父也就是先父。” 阴美珠紧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桑琼道:“先父伟上震下表,乃金陵卧龙庄庄主。” 阴美珠秀眸连霎,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有什么东庄西堡南谷北宫这些分别,金陵卧龙庄,是不是东庄?” 桑琼耸耸肩,道:“就算是吧……” 阴美珠脸一绷,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就算’?” 桑琼笑道:“我说过了,现在中原武林,只有正邪之分,不再有门派之别,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如今已融为一体,但为了你容易了解,才提及从前名称,要说是,当然卧龙庄就是东庄,要说不是,现在已经没有东庄这个名称,所以……” 阴美珠截口道:“我没有兴趣跟你扯这些废话,我只问你刚才所施那招剑法,究竟是由何而来?据我所知,你们中原武林的剑法之中,并没有这一招。” 桑琼失笑道:“原来你是问的这个?” 阴美珠寒着脸道:“不错,我就是问的这个,有什么好笑的?” 桑琼道:“我笑你分明孤陋寡闻,却偏要自以为知道很多,这招剑法,不折不扣确是中原武学,只是你远在阴山,没有见过罢i。 阴美珠愤然喝道:“胡说,咱们阴山门虽然多年未涉中土,但凡属中原各源武学精萃,莫不了若指掌,咱们师父曾搜罗中原各种剑法达九十七类,分别抄成册,由同门习研解破之法,我敢说其中决没有你刚才那一招。” 桑琼笑了笑,道:“这么说来,恐怕是令师一时大意,搜罗时把这剑法遗漏了,可是,你说这些,跟咱们今天的事有何关系呢?难道未经令师搜罗的武功,就不许人家习用么?” 阴美珠道:“我既然问起,自然人有关系,不但关系你自己,而且关系着你们中原武林的安危祸福。” 桑琼笑道:“有那么大的关系?倒要请教。” 阴美珠正色道:“我师父嗜武如命,尤喜研讨剑术,精通百家剑法,十年前,咱们红衣十钗初人中原,横扫武林,从未遇到对手,这件事,你想必也听说过?” 桑琼点头道:“不错,听说十年前确有过十钗闹中原的事,但却并非如你所说横扫武林未遇对手,你大约忘了,红衣十钗最后都受重伤逃回关外,事后令师在南海普陀也吃了大亏,落得狼狈而去。” 阴美珠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当年我师父并不是武功不敌,败在老尼姑手下,只不过是上了那贼尼的当罢了。” 桑琼微感意外,讶问道:“怎么叫做上当?” 阴美珠重重哼了一声,方欲开日,旁边的阴雪珠却发出一声轻咳,低叫道:“小妹,别忘了师父临别告诫,当年憾事,她老人家不欲人知,也不愿再提……” 阴美珠颔首应道:“我知道,但她老人家也吩咐过,若遇剑术诡异,无法用‘百灵剑法’破解的,必须特别留意,决不可轻易放过。” 阴雪珠听了一怔,目光一扫桑琼,低一道:“小妹莫非想?” 阴美珠截口道:“我想他可能就是师父要找的人,刚才师姐也看见了,那剑招” 阴雪珠微微一笑道:“好吧!咱们就如已试试,但愿他能识抬举,知进退才好。”说着,将双剑插回鞘内。 桑琼听不懂她们话中含意,但却对三眼魔母当年在南海普陀失手落败的事,怀着极大的好奇心.于是,也收剑还鞘,静待小妖女解说下文。 阴美珠见他收了兵刃,眸中异采微闪,神态间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竟目凝流波,露齿嫣然一笑,扬眉道:“看样子,你是很想知道我帅父当年落败的经过?’桑琼坦然答道:“不错,那一场神尼降魔之战,想必十分精采激烈,可惜余生也晚,无缘目睹,能听也是好的。” 阴美珠在转瞬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居然眼波流盼,掩口娇笑道:“只怕你听了会很失望。” 桑琼诧道:“为什么?” 阴美珠道:“因为那一战,既不精采,更不激烈,只不过是一个无耻的圈套而已。” 桑琼更诧,道:“怎么是个圈套?” 阴美珠樱唇一撇,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缓缓说道:“当年我师父亲赴南海,寻好老尼姑较量,曾在普陀仙履石上,跟那老尼姑以玄功相拚,历三大两夜,未分胜负,最后,老尼姑说道:“较量内力,易陷胶着,假如两人功力相若,便排上一年,也不过落得两败俱伤,咱们何不改用一种容易分别胜败的方法较量。” 我师父一身傲骨,自是欣然同意,并道:“你是主,我是客,俗话说‘客随主便’,要改用什么方法,只要你划出道来,我无不奉陪。” 老尼姑想了想,道:“久闻你精研大下各派剑法,是一位剑道名家,咱们就以剑招赌赛,一分胜负如何?” 我师父大笑道;“老尼姑不怕班门弄斧,我还有什么好说,怎么赌赛?你说吧! 那老尼眼珠一转,道;“拔剑相搏,未免流于俗套,咱们何不以剑招为题,互相考验对剑法的应变破解方法,以口代手,以舌代剑,轮流出题,轮流解答,直到有一方无法破解对方描述的剑招,便算他输i。” 这赌赛之法,既新鲜,又恰投我师父所好,当下毫不迟疑便点头同意,并为示礼让,特将首先出题之权,让给了老尼姑,哼!谁知这一来,竟上了老尼姑的大当……” 桑琼听得正人神,不觉急急问道:“究竟怎样上当的呢?” 阴美珠耸耸香肩,叹道:“那老尼姑面治心污,早已成竹在胸,一开始,便亮出一招大异剑术常规的招式,我师父苦思整日,竞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得低头认输,从此退出关外,十年未再踏进中原,你说,这不是眼睁睁坠入老尼姑的圈套了?” 这一会儿,她好像忘了臂伤和失物,把桑琼当作朋友一般,娓娓而述,显得十分亲切。 桑琼似乎并未注意这些,只凝目问道:“但不知那是一招什么精妙剑招?竟使今师苦思整日仍无法破解?” 阴美珠道:“我口述或许辞不达意,不如做给你看吧! 说着,举起手中宝剑,双掌合十,右膝微提,仿佛“童子拜观音”之式,但长剑却插在双掌之中,剑尖向下,剑柄朝上,就像捧着一柱长香。 这招式果然大异剑术常规,叫人一看,简直弄不懂那持剑之人想干什么? 但桑琼不愧出身名门,天下奇才,略一凝注,竟矍然变色,沉声问道:“当时那神尼和令师之间的距离,约有多远?” 阴美珠道:“十年前我还没有投师,并未目睹,不过,我想,相距应该不会太远……” 桑琼摇头道:“不!至少应该距离三丈以上。” 阴美珠娇躯微微一震,目中异彩连闪,道:“就算是三丈以上,又怎么样呢?” 桑琼仰面一笑道:“请恕我冒昧直说一句,令师低头认输,一点也不冤,举之上能凭功力硬接下那一招的人有可能找得到,但却绝无人能够破解。” 阴美珠闪目问道:“为什么呢?” 桑琼道:“假如我猜测不错,那一招,乃是介于‘御剑术’和‘运气驳剑’之间的一种剑道玄功,名叫‘破空斩’。当持剑之人翻掌出手的时候,等于将自己全部真力贯注剑身,三丈以外,十丈以内,敌手决难闪避。” 阴美珠“嘎”然一震,迅速和阴雪珠交换了一瞥骇诧的眼色,情不由己赞道:“不错,这见解跟我师父所说一字不差,公子果然不愧剑道名家。” 桑琼微笑道:“不敢当此谬誉,只因先父在世时,曾授过‘运气驳剑’之法,可惜我资质愚鲁,并无精进。” 阴美珠道;“说了半天话,现在才谈到正题,咱们师父平生最喜剑术,虽然十年前略遭挫折,此志未变,穷十年岁月,研创出一套‘百灵剑法’,即使比不上‘御剑术’玄奇,敢说举世已少敌手,此番重人中原,一则要试试剑法威力,二则要再寻那老尼姑一较胜负,她老人家爱的就是少年剑客,所以方下宏愿,决心网罗天下剑道高手,共组‘万剑会’,用以代替‘阴山门’,冀希俊彦共聚一堂,使剑道弘扬光大,为武林放一异彩。公子身负绝学,如能捐弃前嫌,跟咱们姊妹同去见见师父,定获她老人家重赏,那时,大家都是自己人,绢册和药物,就算咱们送给公子也就是了。” 她喜孜孜一口气说完,自觉已仁至义尽,猜想桑琼必然不会反对,是以略一停顿,又含笑接道:‘刚才不慎伤了公子坐骑。 我把自己这匹马赔给你吧,我跟师姊可以共乘一骑。”一面说,一面果真去拾起马缰递了过来。 桑琼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马缰,却笑道:“姑娘盛情,在下只好厚颜拜领了,谒见令帅,固所企愿,但不是现在,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告辞了。” 阴美珠一怔,急道:‘喂!喂!你不能走啊…——” 桑琼微笑道;“在下尚有要事,不为不能走?’阴美珠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你……究竟愿不愿去见我师父?” 桑琼道:“谁说不愿了?令师不是已经决心筹组‘万剑会’称霸武林吗?在下身为中原武林一份子,为了除魔卫道,总有天,会跟令师在天下英雄之前见面的,现在却很抱歉,实在抽不出时间;二位姑娘珍重,咱们再见了。” 话落一拱手,飞身跨上了马背。 阴美珠到这时才知道一番苦心,落了个馄饨担子一头热。不禁柳眉双挑,怒道: “费了半天唇舌,敢情你是毫无诚意?” 桑琼笑道:“那得看是对哪一件事来说,如果令师能虚心向善,终止狂念,及时悔悟退回关外,在下是诚心诚意与她结交,他日得便,愿专程走访,畅谈运剑之道…” 阴美珠沉声道:“你要是当真不识抬举,可别怪咱们姊妹翻脸不认人,你最好仔细想想……” 桑琼仰天笑道:“荣辱毁全,存乎一念,在下以为应该多作考虑的是你们师徒,须知凭藉霸道武力,只有自取陨灭,纵有曹克武相助,也一样无济于事,言尽于此,诸位三思。” 笑语声中,猛一抖缰绳,马儿拨开四蹄,冲上大路,风驰电掣而去。 阴美珠勃然大怒,纤手疾探,从腰带上摘下两枚“霹雳金钗”,扬手欲射。 阴雪珠突然低声叫道:‘小妹,忍耐些,这狂生武功剑术两皆不凡,只宜智取,不可硬来。” 阴美珠气极恨恨道:“我好意劝导他归顺,不想反被他教训了一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阴雪珠略一沉吟,道:“咱们先缀上他,师姐自有替你报仇出气的方法。” 阴美珠黛眉紧锁,道:“十一姐,你有什么妙计?这家伙很难斗的……” 阴雪球冷笑道:“放心,咱们给他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看师姊的好了。”拉过自己坐骑,两名妖女双双上马,紧随桑琼身后追了下去。 桑琼飞马驰出十余里,回顾两名妖女仍然紧随不舍,不禁怒起,索性勒住坐马,当路而待,倒要看看她们能把自己怎么样。 可是,怪事来了,那阴雪珠纵马驰至距离十余文的地方,突然也收鞭勒马,停了下来,只远远盯着桑琼,既不怒骂,也不央求,径自不声不响驰马而立。 桑琼暗暗称奇,重又圈马上路,咦!真作怪,他一走,两名妖女也走,却仍是不即不离,遥遥跟在二十丈外。 两名妖女不知安的什么心?桑琼走她们也走,桑琼停,她们也停,有两次惹得桑琼性起,曾回马向她们迎去,谁知两名妖女居然也照样回头,直等到桑琼重新上路,她们却又遥遥缀在后面,就像影子一般,挥之不去,丢之不脱。 桑琼见此情形,纳闷不已,最后只有装没看见,自顾催马向前驰去。 黄昏时候,抵达一处镇甸。 桑琼扭头回望,意外地竟未发现二女踪影,心里暗喜,连忙飞骑进人镇街,寻了一家客栈,下马投店。 为了隐密行藏,他特别吩咐店伙,尽快将坐骑卸去鞍辔,牵往后院上槽喂料,然后,才人店租下一间跨院静室,从此足不出户,酒菜都送到房里饮用。 如此一来,自忖可以避开二女的跟踪纠缠了。 客栈伙计十分奉迎巴结,不多久,一切都照桑琼的吩咐办妥,热腾腾的酒菜,也送进房来。 桑琼连日奔波,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心里一松,饥渴之念立生,长吁一声,举壶自酌自饮。 谁知一杯酒才喝下半杯,门外语声纷纷,又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客栈伙计,只听他边走边说道;“数清静,敢夸镇上客店没有再比小店更清静的了,不信,二位姑娘请看,这跨院的房间……” “二位姑娘”这四个字,顿使桑琼暗吃一惊,飞忖道:“该不会是两个妖女吧?天下那有这种巧事…… 心念末已,左邻房门已被推开,接着,一个娇慵的语声说道:“晤!房间还算干净,只是太窄了些。” 桑琼一听那声音,忍不住暗叫“苦也”!你不信邪吗?天下居然真有这种巧事,那娇慵语声,正是阴雪珠。 他停杯不饮,凝神倾听,却闻那店伙巴结地道;“隔壁一间比较宽大,可是姑娘来晚一步,已经被一位桑公子租去了,不过,那位公子只是单身一个人,如果姑娘们嫌这房太窄,小的可以去跟那位公子情商一下,两下里换一换。” 桑琼恨得牙痒,这小子只顾讨好客人,一句话,竟把自己底细泄了个“涓滴不漏”,这样一来,少不得又是一场纠缠打斗。 这时候,如果那店伙真的过来找桑琼情商掉换房间,人在火头上,说不定桑琼真会一巴掌打掉他满口牙齿。 谁知也怪,那阴雪珠听了店伙的话,竟像毫未留意,只漫应声道:“咱们又不认识人家,怎么好意思让人搬让呢!好在咱们也不一定要合住一间,这样吧,我就住这一间,你再收拾一间给我妹妹就行i。” 店伙忙道:‘有有有!小的再替二姑娘另开一间房。” 阴美珠笑了笑,道:“不须另找了,这儿不是一排三间客房吗?既然当中这间已有人租去,咱们姊妹就住两端的两间吧厂 店伙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道:“多蒙姑娘们体谅,小的就照姑娘们吩咐去办,二位要需用些什么?小的一并去准备。” 阴雪珠道:“咱们赶路辛苦不愿人打扰,你去准备些酒菜,分别送到房中,咱们吃过东西就该休息了。” 店伙计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马上送来。” 阴雪珠又道:“这儿是二十两银子,麻烦你去镇上替咱们添购一匹坐骑,买妥了,一并养在廊上。” 店伙计道:“姑娘放心,此地牲口很贱,花不了许多银子。” 阴雪珠道;“多下来的赏给你了,记住咱们姊妹想早些歇息,没有事,少让人到跨院里来吵闹烦人。” 店伙得了重赏,喏喏连声而去,没一会工夫,酒菜送到,并且回话马匹也购妥了。 阴山二女好像早己打定主意,两人一左一右,分住桑琼隔邻,晚餐一罢,便各自掩门就寝,再无动静。 桑琼倒不期纳罕起来,这两个妖女左右挟持不动声色,莫非准备等夜阑人静之后,再寻自己霉气? 正面交锋,他并不畏惧,但这般与鬼为邻,又不知道她们何时发动?川什么手段?却是世上第一一痛苦事。 桑琼哪有心思再吃酒,听听左边,香息微微,阴美珠好像已经入梦了,再听听右边,娇鼾声声,阴雪美睡得更酣。 他想破窗窥探,又担心于礼有亏,想趁夜一走,又无以设词,想睡不能安枕,甚至想放手一搏,也找不到对象,这滋味,真是生平第一遭尝到。 前半夜,他眼睁睁呆坐到子夜,后半夜,则盘膝跌坐养神,可是,往往被鼠行虫闹之声所惊,凭良心说,何曾有片刻休息。 折腾了整整一夜,岂料竟一点事故出没发生。 天亮后,桑琼匆匆结账,趁二女尚不起身,便飞骑离开了客栈。 嘿!怪了,他高镇不足十里,后面蹄声入耳,阴山二女又遥遥缀了下来。 老方法,一点也没变,不即不离,仍然是保持二十丈左右。 白天就这样紧跟不舍,入夜,也是依样葫芦,只要桑琼前脚落店,二女后步准到,或隔邻,或同院,反正住在同家客店里,既不跟桑琼争吵,甚至连话也不讲,对面相值,好像不认识一般。 一连几天下来,桑琼已经熬受不住i。 因为二女明追暗蹑,不分日夜,令人食不甘味,寝不安枕,随时随地精神无法松懈,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二女可以轮换着休息,桑琼却必须昼夜戒备,一个人挺可底,就算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会拖垮了。 这一天,已距风陵渡不远。 由晋人陕,须取道潼关折而向西,风陵渡在潼关北岸,乃是必经之地,渡过潼关,西向长安也就不过一二日路程了。 桑琼已经四天四夜没有睡眠过,精神萎顿不堪,想到长安将近,不知能否截得住麦佳风,益感肩负沉重,势非维持体力以应付未来的艰巨工作不可,正思觅一处安全的地方彻底调息一番,忽然间,蹄声骤至,阴山二女免双双纵马越过自己,抢先向风陵渡口而去。 四天以来,二女始终尾随马后,此时突然抢去前面,自然是因将起潼关,不耐久耗,准备在桑琼渡河之前,采取最后行动,以求夺回失物。 但她们超越前驰,却恰好给了桑琼一次调息的机会。 桑琼勒住坐马,目睹二女扬鞭去远,趁机一带马缰,岔离官道,向一片茂林驰去。 那片林子背倚小山,遥对滚滚黄河,虽不算十分偏僻,却也相当幽静,何况附近又没有人家,倒是个颇为理想的休息之处,如能在林中小睡片刻,对恢复精力实有莫大助益。 桑琼策马绕林而行,同时不住游目四顾,打算找个合适之处畅睡一觉,正行之间,突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悲呼,叫道:“救命!救命…” 他闻声一惊,连忙勒住坐马,侧耳凝神倾听,那呼救的声音又没有了,但密林深处,却隐约有悉悉率率的声响。 那声响很像是有人在林子里翻滚挣扎,距离林边,大约有十七八支。 桑琼心头微震,倦意略减,一长身形,人已离鞍纵起,扑进林中。 人林越深,挣扎之声也越清晰,只听另一个低沉的语声冷笑说道:“贱人,我看你还能逃出少爷的手掌心吗……” 话未毕,又是一声悲呼。 “救命……” 但呼叫才出口,立被捂住,那低沉的声音又笑道:“这儿鬼也没有一个,你便叫破喉咙又能如何!反正是逃不了,何不顺从些,让少爷我玩得痛快,还有好处给你,否则,少爷举手之势,制住你的穴道,你仍然少不了就范……” 娇弱的妇女声音悲呼道:“色鬼!恶魔,你杀了我吧!” 低沉声音吃吃笑道:“杀你?我那儿舍得,宝贝心肝,别挣扎了,乖乖的答应了好,少爷我不施手段,是希望有情趣些 话未落,“嘶”地一声裂帛响,挣扎声,阴笑声又随之而起。 桑琼听得心血沸腾,双掌交错飞身穿林直人,及至人声近处,只见地上果有一男一女在翻滚纠缠。 那男的一身儒衫,面目难辨,女的却是个二十三四岁秀美女郎,被那男的按压在下,云鬓纷乱,身上衣衫已经破裂,连裘衣也被扯破,露出雪白酥胸和香肩。 桑琼双目喷火,身形甫落,扬手一掌向那儒衫男子劈去,叱道:“无耻之徒,还不受死! 那儒衫男子应变竞十分迅捷,闻声就地一滚,居然闪开了一掌,紧接着一式“鲤跃龙门”,从地上跳了起来。 桑琼看清他的面貌,不觉一怔,原来那儒衫男子生得唇红齿白,细眉朗目,竟然十分俊美。 未容桑琼再度出手,地上女郎已经半裸着扑到,双臂一张,紧紧抱着桑琼足踝,颤声呼叫道:“公子,救命!救命啊! 桑琼不便伸手相扶,忙低声安尉道:“姑娘休再害怕,先请整理衣衫,这淫贼自有在下会对付。”—— 幻想时代扫校 第五七章 正气摄魔女 女郎一面挣扎着站起身于,一面焦急地道:“公了你要小心,那狗吠一身武功十分高强。” 桑琼傲然道:“放心,在下不怕他,姑娘请站后些。” 说着,猛跨一步,横身挡在女郎面前。 他跨步进身之举,一则固然是防备那儒衫少年会突起发难;二则是因女郎上半身几乎全裸,峰峦现,实在叫人触日心凉,不敢正视。 那女郎转藏在身后,一双粉臂仍然抱着桑琼腰际不肯放松,不住地颤呼道:“公子,咱们快走吧!不要再跟他打架了。” 桑琼挑眉道:“这淫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妇女,既然被在下遇见,定饶他不得。” 女郎叫道:“我……我……怕…——” 桑琼道:“姑娘不用怕,只管放手,瞧在下为武林除此淫徒。” 那儒衫少年一直冷眼瞅着桑琼没有开日,这时忽然冷笑一声,道:“口气倒不小,咱们就试试看谁能奈何谁?” 声落倏忽欺身而上,双掌一分,疾然向桑琼两耳挥到。 桑琼本能地举掌左右相迎,同时沉声道:“姑娘请放手,在下要……” 那女郎没待他说完,竟笑着接口道:“你要怎样?你说呀!笑声中,双臂用力一收,两只玉徇般纤指,已分别扣住桑琼左右两处“期门”穴。 桑琼全未.防备那被害女郎会对自己下手,加之连日过分疲倦,应变略迟,当下真气一泄,双掌手腕也同时被儒衫少年扣住,全身力道尽失。 那女郎随即点闭了桑琼双肩和双腿穴道,然后举掌轻拍两声,叫道:“十一妹,小妹,出来吧!” 林中应声走出两人,正是阴雪珠和阴美珠。 儒衫少年解下头巾,却去儒衫,原来也是一位妙龄美女,这假扮一男一女暗算桑琼的,一名阴玉珠,一名阴巧珠,乃是“红衣十钗”中的第九,第十两钗。 阴雪珠含笑向二女检衽致谢,道:“多亏两位师姐援手,不然,我和小妹犯罪是小事,咱们十二钗名卢,也全要栽在这人身上了” 假扮“淫徒”的阴玉珠笑道:“自家姊妹,谢什么,其实,我这扮男人的没出什么力,倒是十妹那惹人怜爱的一场戏,演得逼真。” 阴巧珠吃吃笑道:“得啦吧,便宜都教你占尽了,你还卖乖呢!” 一面说着,一面俯身凝注桑琼,暧昧地叹了一口气,咬咬樱唇,轻轻又道:“好个俏郎君,可惜偏跟咱们做了对头。” 阴玉珠“叶嗤”一笑,道:“十妹心里又痒了么? 阴巧珠又故作泰然地耸了耸肩,道:“笑话,人家还是个雏儿哩,咱们老了,该留给小妹才对。” 站在一旁的阴美珠双颊忽然鲜红,嗅道:“十姐,你……”<p>阴玉珠笑道: “十丫头就是这点毛病,心里越想,口里越不承认,咱们别耽误时间,先搜回失物要紧。” 妖女们说说笑笑,便开始动手搜查桑琼,尤其九十两钗,脸厚心淫,恬然不知羞耻为何物,趁搜身之际,上下其手,真气得桑琼眼中冒火,却又无可奈何。 搜查之后,阴雪珠大失所望,惊世:“东西果然不在他身上,难道咱们真的找错人了?’阴美珠负手侧立,未参与搜身,闻言接口道:“不管东西是不是他拿的,此人剑法诡异,决不能放过,必须带他去见师父。’” 阴上珠沉吟道:“就怕路途太远,咱们姊妹都是女人,押解起来有些不方便,师父她老人家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阴巧珠扬眉笑道:“不要紧,我自有妙计押他上路。” 玉珠道:“你是咱们姊妹中的女诸葛,有什么妙计,快说出来大家参酌参酌。” 阴巧珠道:“九姐不是担心路上岔眼吗?这容易,咱们只须替他改扮一下,把他也化装成女人,雇车载送,就说是姊妹中有人患病,谁还会疑心?” 阴雪珠和阴玉珠都鼓起掌来,笑道:“妙计,果然妙计,事不宜迟,口川门现在就动手。” 桑琼此时穴道受制,空自怒恼,却无力反抗,只得闭目任凭摆布。 妖女们卸衣的卸衣,解带的解带,取一套女衫旧裙,七手八脚替他改装,最后用一幅丝巾,宠住发梢,果然将桑琼扮成女人模样。 阴巧珠端详自己的“得意杰作”,芳心一阵荡漾,笑着道:“像这样标致的美女,我若是男人也会心动的。” 阴玉珠道:“先别心动了,此地荒僻,却到哪儿去弄车辆呢?” 阴雪珠道:“风陵渡距此不远,镇上必有车行。” 阴玉珠摇头道:“不妥,咱们要带他北上,风陵渡却是向南通路,再说,他这双大脚,很难掩遮,万一被人看出破绽,反为不妙。” 阴雪珠道:“那就等到天黑以后,再去雇车吧! 阴巧珠笑道:“你们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南北官道就在附近,难道不能途中拦一辆车吗? 阴玉珠道:“是吗,这倒是个可行方法,十妹,你就辛苦一趟吧,最好能拦一辆回程的空车。” 阴巧珠道:“何须空车,有人咱们也可以把人赶下来,小妹,咱们姐儿俩去拦车上!” 阴美珠摇摇头,道:“我不去,你叫十一姐陪你去吧吧! 阴巧珠微感一浪,但转瞬问,见阴美珠正捧着“飞龙剑”在凝目沉思,心里恍然而悟,笑了笑,向阴雪珠和阴玉珠同时飞了个眼色,道:“我看,这儿有小妹留守就够了,呐们姐三个都去找车辆比较好。” 玉珠雪珠也都会意,一笑起身,出林而去。 阴美珠眼角偷窥见土人远去,不期颊上微微一红,缓步走到桑琼身边一棵树根上坐了下来,低头把玩着“飞龙剑”,一双俏目余光,却绕着桑琼转个个停。 桑琼心神交疲,反正无法脱身,索性闻目养神,对妖女们孰去孰留?毫未在意。  过了一会,阴美珠终于忍不住轻唤道:“喂!”  桑琼睁开眼来,冷冷扫了她一瞥,仍然匐目不理。  阴美珠扬起玉首又轻呼道:“喂!人家在叫你,你十嘛不理<p>不睬?” 桑琼哼了一声,却未回答。 阴美珠用剑鞘戳了戳桑琼腰际,再度叫道:“我在跟你讲话,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桑琼冷冷答道:“没有听见。” 阴美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没听见怎么又回应了呢?看不出,你的脾气比我还大嘛?” 桑琼闭目冷笑道:“岂敢,在下排着一命,没有向谁低声下气的必要。” 阴美珠笑道:“谁叫你低声下气来了?我只要你睁开眼睛,咱们心平气和的谈谈。” 桑琼佯然不理,也不说话。 阴美珠道:“怎么又不吭声啦?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样小家气?” 桑琼冷哼道:“在下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也不可能心平气和,请你少开口,别搅人休息。” 阴美珠怒容一闪,随即又哑然失笑,自语道:“我倒忘了,四大来,你不眠不休,委实够疲乏的,不过,我有几句话,此时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桑琼冷笑道:‘用p就留着永别说好啦片 阴美珠尴尬一笑,垂首前哺道:“依我平日性子,你这样顶撞我,早把你一剑给宰了,可是,说来也怪,对你好像例外,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人这么好耐性,连师姊们在内 桑琼霍地张目截口道:“这就是你要跟我‘谈’的话么?” 阴美珠摇头道:“当然不” 桑琼沉声叱道:“那就闭上你的嘴,听我也老实告诉你一句话桑某人顶天立地,头可断,血可流,既然失手被擒,杀剐听便,你们那一套狐媚手段,趁早收起来,以免自取其辱。’ 骂完,重重哼了两声,眼皮复阎,不再开口。 阴美珠目中凶光连闪,杀机毕露,终于又强自压抑下去,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 “一个人要想寻死,谁也拦不住他,真能一死,那倒也好了,怕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遭蹂躏,心受凌辱,那时候,英名侠誉尽毁,旷世剑法如废,最后仍然难免俯首顺降,永世永生,沦为仆奴……” 桑琼听得心中暗惊,但却故作充耳不闻。 阴美珠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我说这些,也许你认为是危言耸听之同,等到将来身历其境,懊悔已迟,当年十钗初人中原,多少武林快少,江湖豪客,毁在‘夺魄换魂’大法之下,他们原先谁不是傲骨峥嵘,临到最后,谁不是俯首贴耳,听候宰割,这些往事,总该听人说过吧?” 桑琼越听越惊,忍不住张国道:“你告诉我这些,敢是欲威胁于我?” 阴美珠扬眉道:“你已被擒获,生杀尚且由我,何须再作威胁?” 桑琼道:‘那么你用心何在?” 阴美珠缓缓道:“我是想奉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地,倔强逞狠,对你并无益处,同时,我……” 桑琼冷嗤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低头归顺;唯命是从,做你们这些混世妖孽裙下不贰之臣?” 阴美珠脸色微变,沉声道:“我好意相劝,不以仇敌相待,希望你言语间也该尊重我一些。” 桑琼怒日道:“桑某不是口舌轻薄之辈,但那得看是对什么人?你们阴山十二钗寡廉鲜耻,不是妖孽是什么?桑某只恨在身<p>心疲惫之际,一时大意疏忽,上了你们的恶当,落得女衫加身,受此凌辱,但能不死脱困,誓将你们这般淫娃浪女刀刀斩尽,剑剑诛绝。哼! 你还想我会尊重你?简直在做梦!” 一番话,直骂得阴美珠脸_卜一阵红一阵白,唇齿紧咬着樱唇,全身不住籁籁发抖,手里“飞龙剑”几次忍不住要脱鞘而出。 但是,她终于仍把羞辱激愤,和着盈盈泪光硬咽回肚里,一仰玉首,冷笑道:“好!骂得好!我本来没想到师姊们会如此待你,心里止为此懊悔,本打算另觅补偿之法,原意只要你肯留下飞龙剑为质,约期往晤我帅父,使私下替你解开穴道,放你逃走,既然你口口声声,鄙视我为淫娃浪女,我也犯下多此一举了。” 桑琼心中一动,细细回味她适才一再委曲忍让之情,这些话竟然颇堪置信,设若阴美珠果有纵放补偿的动机,自己如此恶言相加,的确是太过分了些。 再想想这些口阴美珠的一言一行,虽然狂可横蛮,但和其他三钗比较,气质上实又不尽相同,这样看来,她的话也极可能是出于真诚的…… 可惜桑琼念方及此,悔意甫萌,正欲设词转寰先求脱身,林外忽然传来阴玉珠的声音,叫道:“车辆有啦,小妹,快把人带出来。” 接着脚步声穿林而人,阴玉珠和阴马珠一齐走了进来。 那阴巧珠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先在两人身上轮流打量了一遍,微显诧异地笑问道: “小妹,咱们出去找车这么久,你和他…… 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阴美珠板着脸道:“不坐着应该怎么样?” 阴巧珠一吐舌尖,道;“那……岂不是光阴虚度了………” 话没完,阴美珠忽然拂袖而起,冷冷道:“什么虚度不虚度?请十师姐说话多想一想,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扭纤腰,扬长出林而去。 阴巧珠碰了一鼻子灰,怔了片刻,不禁气愤地道:“这算什么?妹妹们玩笑惯了,这丫头难道……” 阴玉珠摆摆手拦住她的话头,向地上桑琼一呶嘴,低声道:“别说了,你不会看看,八成儿刚才弄僵了。” 阴巧珠眼珠子一转,轻嗤道:“我说哩,敢情是在人家面前碰了钉子,却拿自己姊妹出气,都是师父宠坏了她……” 阴玉珠忙道:“少说一句嘛,自己姊妹。能让一步,就让一步,来!咱们先把人弄上车去要紧。” 二女骄指点了桑琼哑穴,用一条长毡连头带脚裹住,合力把桑琼抬了起来。 阴巧珠犹自愤愤难平,一边走,一边冷笑连声道:‘那个猫儿不吃腥,我就是看不惯假正经的人,咱们倒要试试看………” 她还想往下说,却被阴玉珠沉声喝上了。 桑琼目不能见,口不能言,只得闭目任由摆布,但觉二女将 自己抬出林外,果有车辆等候,自己被放进车厢,马车便驶动,四初各跨坐马,簇拥着车辆而行,那驶车的扬鞭吆喝马匹,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他对自己的安危命运并不担心,但想到麦佳凤孤身前往祁连阿儿汗宫,不免为之悬虑难释。  然而,事到如今,身不由己,虽然焦虑,却又无可奈何,当前急务,是怎样先求脱身?如何不先放开胸怀,调息体力,待精 力恢复后,再行脱身打算。  意到这里,索性摒除杂念,藉车行之际,悠然入梦c 这一觉,竟睡得分外香酣。<p>醒来时天已人夜,马车正停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车旁灯火辉煌,人声喧嚷,好像是一家客栈。 车门启开,由阴巧珠和阴雪珠左右挟搀,将他送进一间静室,安置在床上。 四钗洛洗之后围坐房中商议,对于夜间安歇的方法,竟争执不决。 论理,桑琼既然“患病”,夜里自是少不了须人“陪伴”,为了防范“意外”,更不能让他独处一室。 于是,问题来了,应该由谁“陪伴”桑琼?怎样“陪伴”才能“安全”?这倒是个棘手的难题。 照阴巧珠的意见,她是宁愿“辛苦”一夜,负责留守任务的,无奈阴玉珠和阴雪球也表示“有甘同尝”,大家都甘愿牺牲睡眠,留下来“侍候”病人。 这一来,三人“有志一同,”谁也不愿“落后”,谁也不肯“放弃”,争论许久,没个结果。 最后,阴玉珠只好以“资深”身分说道:“大家既然争持不下,就抽签决定吧,好在路上又不仅这一天,有了先后顺序,谁也没有怨言。” 巧珠和雪珠想想别无他法,都点头同意抽签,谁知阴美珠却冷冷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抽签?抽中的人又怎样? 这好像是“明知故问”,但阴玉珠不得不提出解释,含笑道:“小妹呀,你连这点原因都想不出吗?姓桑的一身武功不俗,夜里若没人防守,万一被他逃了怎么办?我提议抽签,是让大家轮流看守他,劳逸均衡,以防意外。” 阴美珠点点头,道:“这么说,小妹愿放弃签,由三位师姐抽吧! 阴巧珠一听,私心大喜,表面却装模作样地道:“本来应该这样才对,这种熬夜劳神的事,咱们做师姐的分担了就是,不必让小妹也跟着辛苦。” 阴美珠微微一笑,道:“谢谢十姐疼我,可是,我放弃抽签,并不是为了怕熬夜辛苦,这一点师姐们不要想错了………” 阴巧珠忙笑,道:“小妹真是越来越客气了,咱们做师姐的,那能连这点都体量不到?” 阴美珠恍若未闻,只继续自己未尽之言,说道:“我觉得看守姓桑的,防范他脱逃,此事责无旁贷,从今天起,无论师姐们谁先谁后,我总是追随在侧,替姐姐们做个帮手。 三钗闻言,不期同时从心底冒出一阵凉意,大家面面相觑,竟有些哭笑不得。 阴雪珠轻咳了一声,堆笑道:“小妹这番好意,咱们心领了,其实,他穴道已被制住,谅来难以逃走,咱们轮流看守,也不过是防范未然的意思,有一个人已经足够了,不必冉劳累小妹。” 阴巧珠急忙接口道:“是啊,这点小事,有咱们三个做姐姐的就够了,小妹,你只管放心睡你的觉吧!何必受这份累?” 阴美珠却冷冷摇头道:“并不累,我留在这里,只须跌坐调息,以应意外变故,假如没有意外,一样可以休息。” 三钗见她执意甚坚,都泄了气,真照她的主意实行,那不是成了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谁还有那份兴头。 阴雪珠首先打了退堂鼓,耸肩说道:“咱们原是不想一个人看守太辛苦,才用抽签的方法轮流担任,如今小妹愿意不辞辛劳,每夜留守,咱们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阴巧珠更是满肚子不高兴,冷笑接道:“说的是,既然有人长期看守,又何须多一个陪着,咱们也不必抽什么签了,索性偏劳小妹吧!” 阴美珠并不在意,爽然道:“三位姐姐愿意怎么办,我没有<p>意见,反正我是决定从今夜开始了。” 三钗如遭冷水浇头,意兴阑珊,快快而罢,心里都暗暗恨得牙痒。 不多久,店伙送来晚餐酒菜,三钗有心作难美珠,各人只顾自己吃完,便另行辟室回房安歇,独将美珠留了下来; 阴美珠自然看得出,三位师姐对自己的不满,但她只淡然一笑置之,取一碗饭,加上些菜肴,双手捧到床前,对桑琼说道:“你睡了整整一天,此时想必已经饿了,愿意吃点东西吗?” 桑琼两眼连翻,却没出开口。 阴芙珠“哦”了一声,伸手解开他的“哑穴”,又道:“我知道你很拘谨固执,假如由我动手喂你,只怕你不会愿意,所以,我想替你解开两肩穴道,让你能白己吃点东西,但我又明知你武功甚高,穴退一解,很可能会被你逃去,这叫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桑琼漫声答道:“这还不简单,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再说,三五日不进饮食,也饿不死我。” 阴美珠摇摇头道:“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咱们三五天并不一定能见到师父,饭总是要吃的,由我喂你如何? 桑琼冷然道:“在下绝不张口。” 阴美珠道:‘那么,我就替你解开肩上穴道,不过,你必须先发誓,决不趁机逃走。 桑琼轻哂道:“你若相信我就行,不信就别冒险,在下却不惯作那牙疼咒。” 阴美珠略一沉吟,道:“你既是男子汉人大大,须不该欺骗我一个女孩子,刚才你也看见了,为你的事,我已经开罪三位师姐…” 桑琼截口道:“不必邀功激将,老实说,在下势非脱身不可,但必定凭自己力量达到日的,岂会诓骗以求侥幸。” 阴美珠嫣然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果然举手拍开桑琼两肩穴道,含笑递过饭菜。 桑琼展臂曲伸,稍为活动了一下筋骨,也就坦然接过饭菜,坐存床上吃喝起来。 那阴美珠斜坐床沿,代为盛饭输菜,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连尽二大碗方才停手,不觉笑道:“都说,女人吃饭如数,男人吃饭如虎,瞧你这模样,比虎还的.分明早就饿了,方才还嘴硬呢! 桑琼抹抹嘴唇道:“这就是行走江湖要俱备的工夫,要能数日不食,也要能一餐斗米,现在饭已吃过,你可以动手了。” 阴美珠道:“动什么手?” 桑琼道:“再点闭我双肩穴道呀! 阴美珠笑道:“假如你就这样安份,我想个必了,只要别给帅姐她们知道,省得被她们胡乱猜测……” 桑琼耸眉道:“在下匕经说过势非脱身不可,你若不肯重闭穴道,须不能责我言而无信,有机会我是要走的。” 阴美珠见他说得认真,不似恫吓之词,叹道:”‘你为什么非走不可?竟不肯随我去见师父? 桑琼道:“并非我不愿云见令帅,无奈此刻确有急事,难以分身,再说,令师既率十二钗重人中原,迟早总总要相见………” 阴美珠抢着道:“等到那时候,相见已经太晚了。” 桑琼注日道:“你一定要我去与令师相见,有何作用呢?” 阴美珠道:“我想请她老人家……”话未说完,突然颊上微红,又改了口,道:“我失落门门至宝九阴真册中最重要一篇,必被师父重责,才想到借重你的神妙剑法,向帅父引介,师父嗜剑如狂,或许会看在你分上,让我将功赎罪………”<p>这番话,显然是一时藉词,但桑琼无心深究她真正原因,只凝目问道:“君子九阴真解,是不是你所说的绢册?” 阴美珠道:“正是。” 桑琼诧道:“既是师门武功秘本,你应该早已习练过,为什么还把它带在身边呢?” 阴美珠脸上又莫名奇妙一红,摇头道:“我习过的九阴神功,不是这一种,同时,这份秘本上的功夫,一个人无法习练……” 语声一顿,笑道:“反正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只要知道那是件很重要的东西便行了。” 桑琼暗觉诧异,心忖道:此女看来溺陷末深,对我也敌意渐失,但她要我去见三眼魔母,却不知是何居心?更为什么言词闪烁,不肯明言呢? 心念转动,正想再套问下去,门上忽然响起轻微的“剥落”之声。 阴美珠神色立变,急道:“一定是师姐她们来了,快些躺下。” 桑琼依言面壁卧下,假作入睡之状,阴美珠匆匆整理了一下被褥,然后打开房门。 谁知门开处,却是一名店伙。 那店伙堆下满脸笑容,躬身道:“小的来收拾金盏,姑娘们好安歇。” 阴美珠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店伙喏喏声,低头而人,一面收拾桌上盘碗,一面不住向床上偷窥,笑着问道:“听说这位姑娘染病,不要紧吧?  阴美珠冷冷答道:“还好。” 店伙干笑两声,又道:“不知道有没有请大夫诊过脉?” 阴美珠道;“不是什么重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店伙一脸关切之色道:“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生病了,日下时疫流行,听说握并附近已经死了十多个,姑娘们身子单薄,有病还是早请大夫诊治的好,千万大意不得,小病不治,不定就转成大病了……” 阴美珠不耐地道:“谢谢,有好大夫,咱们会请来替他诊治的。” 店伙欣然道:“这是巧极了,要说好大大,小店前院就住着一位,虽没正式悬壶,可的的确确是位有真本事的神医,前几大南大街赧二楞子他娘,数十年的风瘫绝症,看过多少名医,都没见效,彼小店中这位老夫子一剂水药,就能下床走动,连服三帖,已经健壮复原,能挑动二十斤的水桶,大家才知道这位老夫子是华阳转世,特来济世活人的,小的看这位姑娘的病……” 阴美珠又好气又好笑,截口道:“听你的口气,是要替咱们介绍这位再世华陀诊病?!” 店伙忙道:“这不是小的故意吹嘘,说来也是缘分,姑娘落店的时候,恰巧那位章老夫子正在门前看见,是他问起来,有意跟姑娘你结个善缘……” 阴美珠把脸一沉,冷冷道:“请你带句话给那章老夫子,好意心领,咱们不想麻烦他,谢了,” 店伙一愣,讪讪地道:“那位章老夫子可是一番诚意……” 阴美珠佛然道:“我说过了,盛情心领,不劳垂注,难道你耳朵有毛病,听不见?” 店伙见她脸色不对,不敢再说,急急收了盘盏,低头退去。 阴美珠愤愤关了门门,低骂道:“这伙计不知得了姓章的多少好处,竟唠叨个没完,什么草药郎中到他嘴里都成了华陀再世了。” 桑琼翻身坐起,也忍俊不住道:“不过,人家总是一番好心,<p>谁知你不领情呢?” 阴美珠笑了笑,道:“我倒想让那位章老夫子来替你诊诊脉,就怕他分不出妇科内科,准得吓一大跳。” 桑琼道:“你那位十师姐想的这混账主意;令人可恨,总有一天我要她也扮个男人,把她也混在男人堆里试试。” 阴美珠“噗嗤”笑道:“那呀,正中她下怀,她可要重重谢你了。” 两人笑语如珠,直似挚友相对,好像忘了彼此之间还是敌人。 闲谈片刻,阴美珠睇目问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有一座天寿宫,宫中有五位姑娘,各负精湛武功,号称‘北宫五燕’,可是真的?” 桑琼道:“不错,只是如今五燕折一,仅余四燕了,你问此则甚?” 阴美珠答非所问地道:“想必你跟她们都很熟稳了’!” 桑琼点头道:“我和彩燕欧阳玉儿是儿时游伴。” 阴美珠眸中光一闪,道:“依你看,那北宫叫燕跟咱们四钗,谁强过谁呢?” 桑琼一顿,笑道:“这要看从那一方面来比较了。” 阴美珠道:“诸如武功、容貌、心性……各方面都比一比。” 桑琼注目道:“既然要比较,就须直言无隐?”  阴美珠道:“那是自然。” 桑琼又道:“是笼统比较,不分个人?”  阴美珠笑道:‘当然具体而论。” 桑琼微微一笑,道:“论武功,阴山姊妹可能要略胜半筹;论容貌,端妍或许相近,气质当让四燕;论心脏,正邪殊途,差拟天壤,四燕乃巾帼奇葩,贵姊妹不过一批荡妇淫娃而已……” 阴美珠笑容顿失,脸上勃然变色…… 桑琼分明看见,却故作无睹,继续说道:“人生百年,转瞬间事,男人尚且难保青春长驻,女子更叹红颜易老,纵负绝世玄功,谁能阻得岁月飞逝?一个人活在世上,武功容貌皆不足恃,唯有气节情操,才能永留万世不灭,有的人纵欲贪恋眼前,恣意声色之娱,到头来,人老珠黄,繁华逝尽,一身所占不过尺丈之地,绝世容颜随草木同朽;有的人舍己济世,忘却小我,造福苍生,百年身故,遗泽永值人心,乍看起来,这种人好像傻得可怜,似乎未能享受到什么,但等到千年万世之后,两相比较,才知道那短短数十年光阴,有人虚耗浪掷,一事无成,有人却把握那短暂时光,给字内苍生留下了永难抹灭的怀念,同样是生,同样是死,其所得所失,差别竟如此巨大,值得与不值得?也就不待赘言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语声顿止,目注阴美珠,只见她木立如痴,不言不动,双眸中泪光闪闪,手里一条丝巾,已被揉成一团。 桑琼忽然感到不忍,微微一笑,道:“一时忘情,说了这一大堆废话,离题太远了,咱们还是谈谈眼前吧……” 阴美珠突然扭过玉首,激动地道:“我有两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桑琼笑道;“因循惑志,懵懂惑心,蜘调则气亏,存疑则智塞,有话就该问,姑娘请说。” 阴美珠颤声道:“敢问正邪善恶之分,是重内心,或是重行为?” 桑琼正色道:“心有所宗,行止随之,取舍之间分寸,端以灵犀为储绳,自然是心行合一为上,心正行滞为中,心行相前为下。”<p>阴美珠点点头,含着瞒眶热泪道: “那么,一个已堕邪道的人,倘如力图自拔,还算不算是完整的好人呢? 桑琼心头猛震,肃容道:“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世上最能可贵之事,莫过于此了。” 阴美珠凝引顷注,哺哺道:“人家都说:马到临崖难回道,船到江心补漏迟。三个跌进染缸的人,怎能洗得净他身体上的污迹?” 桑琼沉声道:“错了,那是颓堕者的藉词,正因补漏恐迟,回首艰难,益证悔悟之不易,那染缸抽身的人,才益值得敬佩。” 阴美珠娇躯微震,缓缓低下头去,两行热泪却籁籁而下,良久,才呢哺低语道:“但愿有一天,你能记住这几句话。” 桑琼情不自禁的道:“美珠,你……”作势欲起,挣了挣,下半身僵挺难动,才想腿弯穴道尚未解开。 他一把掀开被褥,便想自解闭穴,不料就在这时候,房门上又响起“噗噗”的叩门声。 阴美珠一惊扬头,低声道:“快些躺好,这回一定是帅姐她们了。” 桑琼道:“你还顾忌她们……” 阴美珠一面拭泪,一面催促道;“求求你再委曲一会,我有无法言述的苦衷,此时此地,不能引起她们的疑心。” 说着,急急按倒桑琼,替他盖上被褥,仍作面壁而卧,待一切都整理舒齐了,才轻轻拉开房门。 殊不知,房门启开,竟使她猛然一愣……—— 明辉扫校,独家连载 第五八章 毛遂自荐 门外,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瘦削老头儿。 那老头儿约莫五十多岁,瘦瘦瘪瘪像个人杆,却偏偏穿着一件宽大簇新团花大锦袍,足登福字履,头戴员外巾,尖尖的下颚,垂着三撇老鼠胡须,手里高举着旱烟管,鼻梁上更架着一副银箍水晶老花眼镜。 看他打扮虽有些不伦不类,但老头儿满脸堆笑,态度十分恭敬客气,房门一开,便冲着阴美珠直点头哈腰,含笑招呼道:“姑娘还没安歇?难得!难得!”其实,人家有没有安歇,又“难得”什么?老头儿却没解释。 阴美珠眉峰微皱,道:“敢问老先生,你是” 老头儿不待相请,已经摇摇摆摆跨了进来,并且顺手将房门掩上,目光一闪,答非所问地道:“早晚天气凉,生病的人千万要当心,门窗务必严紧些,别招了凉,转成伤寒,就不好治了。” 一面说着,一面又亲自走去将窗户也掩闭起来。 阴美珠双眉锁得更紧,又问道:“老先生贵姓?这么夜深了……” 老头儿笑容可掬,连道:“不要紧,老朽一向睡得晚,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看书也常看到五更天,姑娘,坐呀!坐下谈!坐下谈!”说着,自己先在墙边一张圆椅落坐了。 阴美珠已经火起,粉脸-沉,冷冷道:“我这是第三次请教了,老头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头儿轻哦一声,用力一拍大腿,笑道:“真是老糊涂了,弄到现在,老朽还没有自我介绍一下,姑娘大约不认识老朽吧?” 阴美珠冷哼道:“废话,除非我是神仙……” 老头儿连忙摇手道:“神仙二字,老朽可不敢当,只不过是对岐黄之道,稍有涉猎,一向用药又绝对谨慎,所以,还算没发生过意外,挣得一点薄名……” 猛见阴美珠柳眉双耸,又将发作,于是急急改口道:“老朽姓章,名朗,草字春平,乃琅琊隐士,皆因淡泊名利,避世而居,除以酒诗自误,生平唯一雅好,便是神农济世之学……” 阴美珠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那位住在前院的神医,章老夫子?” 章老头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天性热诚,不辞冒昧,毛遂自荐,姑娘休怪。” 阴美珠本想一顿臭骂撵这老厌物出去,却被他抢先致歉,弄得不好意思开口,也淡然一笑,道:“章老夫子深夜驾临,敢是为了替我姊姊看病而来?” 章老头忙道:“是的,是的,老朽闻得令姊不幸患疾,卧病在床,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患病染疾是最麻烦的事,所以,特地过来聊尽绵薄,替姑娘们效劳……” 阴美珠冷冷道:“老夫子的盛情,方才已承店中伙计转告过了,我想,他也已经把咱们的谢意,回报了老夫子了吧?” 章老头呵呵一笑:“那伙计傻口傻舌,一定没有把老朽微衷表达完全,譬如说……” 阴美珠脸色一沉,截口道:“我倒认为他已经表达得够完全了,咱们还是那样一句话: 盛意心领,不劳垂注,谢了。” 章老头被她顶撞,毫未在意,仍然关切地道:“姑娘,话可不是这样说,老朽一片济世之愿,宁愿不收分文诊金,但有病总得治,如果……” 阴美珠抢着道:“如果生病的人自己不想诊治,天下做大夫的,该没有强迫人家非治不可的道理吧?” 章老头一愣,微微颔首道:“唔!老朽明白了,莫非令姊之病,另有隐衷,不便为外人知道?其实,万般隐疾,不避医家,姑娘这讳疾忌医的念头,千万要改过来。” 阴美珠颊上一红,又好气,又好笑,羞恼地道:“你……你想到哪儿去了……” 章老头却会错了意,扬眉笑道:“医家之道,在望闻问切,老朽得店伙回报,当时便猜到是这原因,其实,诊病无男女,老朽偌大年岁,姑娘也不须避讳。” 阴美珠听他越说越不对题,怫然道:“请你不要再瞎猜胡说了,老实告诉你一句话,咱们不想延医治病,夜已深,不便多留,你请吧!” 章老头诧然道:“老朽说过,这是义诊,不收分文的?”阴美珠道:“你就倒给咱们钱,咱们也不诊治。” 章老头道:“这……总该有个道理呀?” 阴美珠断然道:“没有道理,不诊就是不诊。” 章老头三绺老鼠胡须气得一翘一翘,愤愤道:“老朽年逾半百,薄有虚名,只有病家请我我不去,今天可真好,我老头儿一意巴结,倒碰了一鼻子灰,这霉头,简直触到印度国了。” 一边说着,一边“嚓”地划亮火石,点燃纸媒,巴巴地吸起旱烟来。 阴美珠看看他气愤之状,又有些可笑可怜,便道:“是你自己要触这霉头,又不是咱们请你来的,这能怨谁?” 章老头猛吸子几口烟,喷得满室烟雾,气啾啾道:“我一番好心,变成了驴肝肺,还说是我自讨没趣?不医不打紧,你总得说个道理,是我老头子医术不高?还是你们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阴美珠一惊,怒目道:“你说什么?” 章老头道:“我敢说什么?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阴美珠听得惊怒交集,纤掌一横,道:“好啊,敢情你是有为而来?老匹夫,你的胆子不小,姑娘倒看走眼了!” 章老头只顾巴巴连声吸着旱烟,充耳不答。 阴美珠没声叱道:“老匹夫,装聋作哑就行了么?姑娘且试试你仗持的什么?” 话声甫落,欺身上步,右臂闪电般探出,疾然向老头儿肩上扣去。 那章老头“嘿”地一声冷笑,竟然不避不让,只冷冷扬起旱烟管,低哼道:“我老人家就仗持这玩意儿。” 阴美珠五指堪堪搭上老头儿左肩,突然发觉满室烟雾隐含异味,心知不妙,再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了。 烟雾扑鼻,脑中一阵晕眩,真力骤散,一个踉跄,腰际已被老头儿旱烟管点中,“噗通” 摔倒地上。 章老头抖一抖肩胛,霍地站起身子,侧耳凝神向门外倾听了片刻,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扉,使满室烟雾略为消散,这才吃吃冷笑道:“饶你奸似鬼,也喝了老子的洗脚水,老子可不是来治病的,老子是来要命的。” 缓步走到阴美珠身边,用脚尖挑了挑,阴美珠通体软如棉花,昏迷不醒。 章老头得意地笑道:“四个女的,带着个大男人,居然乔装投店,哼!非奸即盗,这还干得出好事来?我倒要看看这男扮女装的小子有多壮?一个对四个,亏他怎么扛下来的。” 说着,插好早烟管,掀去被子,将床上的桑琼扳了转身。 桑琼口目紧闭,僵卧不动,显然也被迷烟薰昏了。 章老头喃喃低声笑骂道:“小子,艳福享够了,身子也淘空了吧?让我看看你是谁?” 一探手,扯去了桑琼头上绸巾。 目光一落,看清桑琼面貌,章老头吃了一惊,脱口道:“咦” 一声未毕,桑琼猛可睁开眼帘,翻手一把,扣住了老头儿的腕脉。 “咦!是你?” 四目相对,桑琼也不期轻呼失声,连忙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再看,顿时欣喜松手。 你道为什么?原来那位冒称神医的章老夫子,不是别人,竟是“鬼偷”邢彬。 鬼偷邢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桑琼,慌忙除去眼镜,倒身便拜,道:“帮主恕罪,属下该死!” 桑琼一跃离床,双手扶起诧道:“何罪之有?” 鬼偷邢彬道:“属下不知四位姑娘带着的人就是帮主,若知道,万万不敢来搅帮主的好事……” 桑琼一怔,几乎哑然失笑,摇头道:“你想左了,我是大意失手,被她们擒住的俘虏,幸亏你来得正好,不然,还难说何时才能脱身呢!” 鬼偷邢彬兀自信疑参半,呐呐道:“那么,帮主你怎么没有……”他的意思,是指桑琼穴道没有受制,不像是被俘之人。 桑琼轻叹-声,这才把自己中计被擒的经过,大略述说一遍。 鬼偷邢彬骇然道:“属下竟没想到她们是‘阴山十二钗’,否则,断不敢如此冒失,多亏迷烟还有效,假如一冒失灵,那就不堪设想了。” 桑琼笑道:“若是落在这阴美珠手中,那倒不致有多大危险,假如其他三钗,就够你享享艳福了。” 鬼偷邢彬知道这是回敬自己刚才骂人的话,尴尬一笑,说道:“刚才属下不知道是帮主,不料误打误撞,竟在此地遇见。” 桑琼道:“你不是分派在攻巢湖的-组吗?又怎会独自跑到这儿来了?” 鬼偷邢彬道:“巢湖之围已撤,如今各家兄弟都奉命向西来追麦姑娘,这件事,帮主大约还不知道吧?麦佳凤麦姑娘已经从金陵出走了……” 桑琼讶道:“麦佳凤西行的消息,我是在天寿宫得到杜三娘飞报才知道的,同时命她传话给罗兄弟,要他暂解巢湖之围退回金陵卧龙庄,这样看来,我们并未见到杜三娘,已经先得到消息了?” 鬼偷邢彬道:“咱们是得自云岭双煞梁氏兄弟传讯,罗兄弟当机立断,便下令撤围,除了赵当家和少数弟兄回守金陵之外,其余众弟兄都连夜向西赶来,罗兄弟的令渝,是要大家在长安会齐,再决定下一行动。” 桑琼欣然道:“这安排与我所预期的不谋而合,天奇可谓深知我心,你一路西来,可曾得到麦佳凤的行踪消息?” 鬼偷邢彬摇摇头道:“属下估量麦姑娘带领着两头雪狒同行,路上一定不便,很可能舍官道而行僻路,所以专在大河以北巡行守候,迄今尚无任何发现。” 两人正谈论着,突然,房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袖振风之声。 桑琼闻声低喝道:“噤声!有人来了。”身形一旋,从地上抱起阴美珠,反身贴壁而立。 鬼偷邢彬来不及觅地躲避,一缩身,倒卧地上,顺手扯过被褥,连头一齐蒙住。 那女袖飘风的声音,果然在屋顶顿住,停了停片刻,红影一闪,窗外已掠下一人。 这时窗扉正敞开未闭,视线极为清晰,桑琼只略一扫瞥,已认出那人影正是“十钗”阴巧珠。 当下心念疾转,暗忖道:“三名妖女之中,就数这阴巧珠心机最深沉,生性也最淫荡,她夤夜掩来,目的已不用猜测,看来非避她一避不可了。 可是,卧房共仅-门一窗,门正扣紧,窗口又被阴巧珠堵住,加以阴美珠昏迷不醒,想启门而走,实非容易。 桑琼一急,忽然想起破庙避雨初遇阴美珠的情景,于是,依样葫芦,抱着阴美珠纵身掠过屋梁,将阴美珠安置在横梁角架处,顺手取回飞龙剑,屏息而待。 阴巧珠飘落院中,瞥见窗扉大开,倒不敢站得太近,远远逡巡了一转,不见房内动静,才故意轻咳一声,闪近窗口,低声叫道:“小妹!小妹!小妹!” 连叫数声,不闻回应,阴巧珠黛眉一挑,顿露惊诧疑惑之色。 她立在窗外不言不动,足有半盏热茶之久,突然香肩微晃,穿窗而入。 身子落地,一翻玉腕,“铮铮”两声,双剑已撤到手中,两道精光闪射的眸子,却不停向床上搜视。 又过了好一会儿,阴巧珠掉转剑柄,用左手短剑向被褥点了点,叫道:“小妹,小妹! 睡得这么沉?” 被子里鬼偷邢彬不敢回答,只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阴巧珠眼中一亮,抖着嘴暖昧地笑了笑,但随即又收敛了笑容,喃喃道:“怪啦!这丫头把要紧的弃在房里不管,大开窗扉,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呢?” 这话既像自问,又像在问旁人,语声微顿,忽又轻笑着自己解答道:“啊!是了,一定是小丫头‘巷子里抬木头’,直进直出,不会拐弯,准定又跟昨天一样,和冤家开僵,小丫头见不得人,羞跑了吧……” 说到这里,自己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美目向床上一瞄,咬着樱唇,荡笑又道: “我就不信,天下真有吃素的猫?这就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机会难得,不干白不干。” 她倒是说到做到,当下双剑人鞘,罗袖轻挥,熄灭了灯火,伸出两只粉臂,把窗扉拉闭,紧紧拴上插梢。 黑暗中,只听她悉悉索索宽衣解带,衫裤和双剑都解下来放在小桌子上,仪留内衣肚兜,一掀被褥,吃吃笑着跨上床去。 鬼偷邢彬不知是太高兴?或是太紧张,竟然索索发起抖来。 但闻阴巧珠荡声笑道:“冤家,别那么死心眼儿,人生如朝露,不欢更何待,来!你先转过身子,咱们好好儿说话。” 许是鬼偷邢彬没有答理,阴巧珠吃吃-阵窃笑又道:“瞧你这份胆量,我又不是夜叉罗刹,更不是吃人的虎狼,难道怕我会把你吞下肚去?心肝,你……” 说着,忽然-哦,又道:“我明白了,是美珠那丫头没替你解开穴道吧?那也不用急,只要你肯依了姊姊,我就替你……” 也不知碰到鬼偷邢彬什么要紧的所在了,倏地,只听鬼偷邢彬“唔”地一声惊哼,两条腿慌忙蜷曲如暇。 阴巧珠似乎颇感诧讶,轻呼道:“咦!你能够动嘛?腿上穴道谁替你解开了?” 语声微顿,突又尖声大叫起来,道:“你这胡子……呀!你是什么人?” 接着,就像被什么螫了一下,跳跃而起。 鬼偷邢彬一翻身,使了一招“麻袋捉兔子”,大被猛地-掀一盖,早将阴巧珠赤条条的娇躯压住,嘿嘿笑道:“我的老大姊,现在要走来不及了。” 阴巧珠虽然被压在被底下,一身功力却未受制,只苦于手脚都在被子中,无法施展,急怒之中,纤腰猛挺狂掀,想把鬼偷邢彬掀抛下来,口里犹含混大骂道:“老贼!老匹夫!还不放手?” 鬼偷邢彬运足“千斤堕”,死命压住不放,低笑道:“这时你才嫌我老啦?老和尚的鼓槌,越老越管用,别那么死心眼儿,不会把你吞下肚去的。” 桑琼在梁上,险些笑痛肚子,沉声道:“邢彬,下手制住她穴道吧!这妖女一身武功不弱,别被她挣脱逃了。” 鬼偷邢彬就像压着一条母牛,身子倏起倏落,如趁浪之舟,那敢放松,叫道:“这婆娘凶得很,老偷儿空不出手来,求帮主助一臂之力才行。” 桑琼笑着飘身落地,先将阴美珠安置在椅上,然后骈指疾落,隔着被子点闭了阴巧珠的肩井穴。 鬼偷邢彬松子一口气,跳下床来,一边抹汗,一边笑道:“活了五六十岁,这种风流阵仗,还是生平第一遭碰上,若非帮主相助,真制不了这骚婆娘,现在咱们该如何处置她呢?” 桑琼沉吟了一下,问道:“你那迷烟,可有解药?” 鬼偷邢彬尴尬笑道:“这种迷烟也就是下五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的一种,解药只能预防,不能醒人,如果要弄醒她,用冷水一浇,药性就解了,即或不去解她,天明之后,她也会自己醒转的。” 桑琼默然片刻,道:“既如此,咱们走吧!”脱女衫,恢复了儒装。 鬼偷邢彬诧问道:“这两名妖女,就如此便宜她们……” 桑琼目注阴美珠,轻叹一声,道:“就这样,我已经内疚于心了,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将来还有见面余地。” 话毕,又是一声长叹,儒衫微扬,推窗而出。 鬼偷邢彬紧随在后,两人仰望天色,不过才子夜时分,便连夜登程,向南赶去。 第二天傍晚,越过风陵渡进入潼关,不见四钗追来,桑琼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潼关买了两匹马,一同西行,径赴长安。 长安,一名韦曲,古都之地,南倚终南,北对咸阳,东领骊山之胜,西据斜谷之险,阳关三叠,灞桥伤别,古人咏长安,每多离词,皆因长安以西,秦岭横亘,再过去,便是荒烟疏落的摹,一望无垠的大漠,民风习俗,都已迥异中原。 桑琼生长江南,从未到过长安,他之选择长安作为聚首之处,一则因为长安是西往祁连的必经之路;二则是因长安南通巴蜀,希望川西神机堡能迅速派遣高手北上,迎头截住麦佳凤。 这一天,两人两骑抵达长安,已近晌牛时分,甫进城门,一家临街茶肆中已飞步迎出一个中年汉子,遥遥拱手招呼道:“桑庄主,怎的此时才到?” 桑琼循声望去,那人竟是金钱豹辛伦,心里大喜,连忙勒缰下马,含笑道:“原来是辛老哥,久未把晤,不意此番又劳跋涉。”接着,又为鬼偷邢彬引见。 金钱豹辛伦躬身道:“敝堡接奉急谕,便由莫总管亲率小可及十五名得力好手,连夜兼程赶来长安,迄今已到二天了,莫总管料想庄主可能稍迟才能赶到,所以每日分派人手在四门坐候,小可从天亮开城,就在这儿恭待侠驾了。” 桑琼连声致谢,道:“为桑某之事,竟劳莫总管亲来,实在汗颜不安。” 辛伦道:“桑庄主何须太谦,姑且无论四大世家已结盟约,就说上次承庄主力挽西堡于困危,但有一纸相召,神机堡敢不倾力以赴,莫总管正企盼侠驾消息,二位请随小可来。” 说完,抱拳一礼,转身领路向一条小巷走去。 桑琼和鬼偷邢彬各自牵马随后,穿出小巷,向西又行了里许,来到一座气势颇大的巨宅门前。 金钱豹辛伦举手扣击门环,宅门开处,一名青衣壮汉迎了出来,恭谨地道:“辛爷回来了?” 金钱豹辛伦一摆手,道:“快报总管,就说桑庄主侠驾已经到了。” 那壮汉连忙应诺,单腿一曲,向桑琼俯身行了个礼,飞步而去。 辛伦亲自接过马缰,将两匹马系在门前落马栓上,含笑肃客道:“此宅是敝堡一位同门的祖业,主人姓郑,却不是武林中人,莫总管为求方便,故借此宅暂住。” 桑琼微微皱眉道:“借住民宅,比投宿客栈固然方便些,但主人既然不是武林同道,咱们往来出入太杂,是不是会使人厌烦?” 金钱豹辛伦哈哈笑道:“这等贵客,他请还请不到,那敢嫌麻烦,庄主未免太过拘谨了。” 正边说边行,忽闻一声敞笑,正厅中已迎出来两人。 左首一位瘦削老人,正是神机堡总管莫金荣;右边站着一个身材肥胖,面团团如富家翁的锦衣老者,笑容可掬地侧身待客,想必就是此宅主人,那姓郑的老员外了。 桑琼紧行两步,抱拳为礼,彼此客套寒暄几句,桑琼引介了鬼偷邢彬,莫金荣也介绍那郑老员外,据称郑员外单名怡,乃长安士绅,家下经营着三间骡马行和车行,另在子午镇附近,设有一处规模不算小的牧场。 郑老员外本身虽不会武,却喜与武林中人结交,所以才命独生子郑龙,千里投师,在神机堡担任刑堂执事。 莫金荣对桑琼执礼甚恭,郑怡更是招待殷勤,敞开正厅延客,略闲谈片刻,一桌丰盛酒席已经按箸妥当。 桑琼有许多话要跟莫金荣商谈,碍于郑怡在座,不便启口,直到午宴用罢,退人客室,侍女献过茶茗瓜果,郑怡才告退离去。 好不容易应付完繁文琐节,应该开始谈谈正事了。 桑琼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辛老哥说,前辈抵此已经三日,但不知可曾查到麦佳凤的消息?” 莫金荣摇头道:“没有,不过少侠尽可放心,长安乃西往祁连必经之处,麦姑娘若是果真向西来,决难瞒过老朽耳目,现今实情,她是还没有到的成分多。” 桑琼道:“如今未到,那自然最好不过了,我只担心她或许早已越过长安,那就遭了。” 莫金荣笑道:“这种推测老朽不敢说绝对不可能,至少是不太可能,一则麦姑娘乃是孤身少女,带着两头雪狒同行,目标显着,很难掩藏;二则此地骡马车店,都与郑员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老朽抵达之时,已托郑员外分向各车行马肆查问过,据回答,半月之内并无西行车辆搭载过一位少女和两头雪狒,这不等于说明麦姑娘尚未到么?” 桑琼听这话亦颇有理,内心稍安,点点头道:“但愿果如前辈所料就好了,自从南谷生变,麦家一门,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她独自去祁连涉险。” 莫金荣道:“那是自然,咱们发动了许多人手,应该拦得住她才对,但老朽却不明白,她只身一人,欲往祁连何事?” 桑琼叹道:“说来话长了。”于是,便把追查龙剑凤刀,在百丈峰遭遇勾魂仙娘路贞贞的经过,以及巢湖龙船帮被挑,天寿宫设伏大败曹克武……等情节,简略扼要的说了一遍。 莫金荣听罢,恍然道:“原来有这些内情,少侠休怪老朽直言,以如今情势而沦,那路贞贞既有归正之心,曹克武又倾巢而出,祁连魔宫空虚,老朽倒很赞同北宫四燕的建议,咱们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毁了曹克武的老巢?” 桑琼道:“我何尝不欲趁机毁去魔窟,怎奈有几点顾虑。” 莫金荣奋然道:“少侠若是念念于半年后海心山之约,不便自毁诺言,此事可由咱们神机堡出面,以代堡主报仇为由,名正言顺,岂不……” 桑琼摇手道:“半年之约,只是原因之一,现在曹克武不仅说动了天山二叟下山相助,更勾结了阴山三眼魔母重人中原,祁连魔宫是否保全,对他已不重要,而且,我又答应了一位西域天残门人,要替他往阿儿汗宫查办一桩大事,故尔认为不宜大举行动,反予曹老魔话柄。” 莫金荣忙问道:“那位天残异人又是谁呢?” 桑琼又把遭遇“红衣四钗”和耶律翰的事,详细告诉了莫金荣。 莫金荣听得神色连变,忽然重重一击手掌,道:“少侠不必跋涉前往阿儿汗宫了,老朽现有一计,如获成功,大可为曹克武增一劲敌,为正道同门得-奥援,甚至迎敌三眼魔母,亦可无惧。 桑琼微诧道:“计将安出?” 莫金荣低声道:“少侠不是说那耶律翰可能就是阿儿汗宫旧主么?” 桑琼道:“不错。” 莫金荣又道:“以少侠估量,那耶律翰的武功,与三眼魔母谁强谁弱?” 桑琼沉道:“三眼魔母功力深浅,我没有目睹,但由四钗武功推测,可能十分高强,不过,耶律翰辈出身西域天残门,据其自称,‘天残大法’业已大成,我想,他的功力应该是可与三眼魔宫抗衡一拼的。” 莫金荣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若能帮助耶律翰,使他重返祁连,与曹克武争夺阿儿汗宫,与三眼魔母敌对成仇,岂非一石二鸟,纵虎搏狼?” 桑琼心头一震,道:“我想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假如三月之内,我无法替他找到沙娜拉,或者曹克武和沙娜拉已经站在一条阵线上,那就大难争取到耶律前辈的助力了……” 莫金荣沉声道:“假如咱们先取得耶律翰的友谊,使他能携带那株珍贵的金边茯苓回到阿儿汗宫,情形又如何?” 桑琼想了想道:“那当然又不同了,但困难的是,那株金边茯苓根本没有办法移出古墓……” 莫金荣残眉一挑,笑道:“有一样东西,或许能克服这困难。” 桑琼讶道:“什么东西?” 莫金荣缓缓道:“邛崃落凤峡中的力士泉。” 桑琼一惊,道:“力士泉水?它真能有此功效?” 莫金荣微笑道:“据老朽所知,那力土泉水神效不输于芝液琼浆,相传猥族野人曾将枯材插入水中,一夜之间,能长发新芽,倘若把肉脯之类泡在泉水里,无论入存多久,都不会腐败生蛆,峡中土质得泉水滋润,撒壳成稻,弃核得桃,花开不谢,林木长青,用其来浇洒那金边抉苓,应该可保途中不再枯萎了。” 桑琼听了,面色凝重,默默不语。 莫金荣顿了顿,又道:“桑少侠,那耶律翰林中重托予你,友谊已存心中,假若咱们再助他运去金边茯苓,是我有恩于他,无论阿儿汗宫中情势如何,这个朋友是结交定了,即或不能使耶律翰为我所用,至少,他不会再帮曹克武,如此有利无害的事,何乐而不为?” 桑琼沉吟半晌,笑着摇头道:“此计虽妙,实行起来仍有困难之处。” 莫金荣一怔,道:“还有什么难处呢?” 桑琼道:“第一,力士泉水究竟能不能使金边茯苓保持生机,不会枯萎,还是一大疑问;第二,邛崃落凤峡石梁既断,河口也已堵塞,进入峡内极不容易;第三,假如三月之内,无法取得力士泉水,或者纵取到泉水,却对金边茯苓没有功效,也就等于我失信于耶律翰前辈,那时,非仅友谊无存,只怕倒反而结一大仇,依我之见,不如先往祁连,待明了沙娜拉生死存没实情之后,假若有必要,再设法索取泉水,比较稳妥一些。” 莫金荣默然良久,问道:“少侠以为去祁连阿儿汗宫,比较去落凤峡要容易些,是么?” 桑琼肃容道:“当然不,但我相信三月之内,从阿儿汗宫查明沙娜拉下落,如期回覆耶律前辈,应该来得及的。” 莫金荣微微一笑,道:“既如此,老朽不便多说,只盼少侠能多方争取耶律前辈,不使他反助敌人才好。” 桑琼点头道:“这一点,自将尽力而为,如果可能,甚至连三眼魔母也一并说服,使其不再与曹克武勾结,那就更好了。” 莫金荣慨叹一声,笑道:“少侠心正意诚,虽对万恶之辈,时时不忘感召渡化,如此胸怀,老朽自愧不如。” 桑琼也叹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正因当初行事太过急躁,时时疑心生暗鬼,才弄得东庄毁没,更愧对北宫欧阳伯父和剑魔甘老前辈,在东海鹤唳岛,若非犹疑太甚,蓝燕不致丧命,这些血淋淋的教训,这些良心上的亏负,今生今世,忘不了,也补偿不了,痛定思定,宁可失之厚道,不可失之狡猾,是故对人对事,每感呆滞。” 莫金荣心头一阵震撼,颊上微赧,没再开口。 桑琼又吩咐鬼偷邢彬道:“帮中同门不知已经到了没有,你可去城中打听一下,顺便安排一家住宿客店……” 莫金荣瞿然道:“少侠不愿居住此地么?莫非老朽有甚疏失怠慢?” 桑琼笑道:“前辈休要误会,我是因郑老员外乃安分士绅,近日之内,咱们同门必然时有往来,人太杂乱,不单郑员外会感到不方便,让左右邻居看见也太抢眼,倒不如住客栈中便利些……” 莫金荣没等他说完,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郑宅乃本堡弟子产业,也就等于神机堡的产业一般,少侠如不肯委曲住下,岂止老朽面上无光,郑员外也一定不会答应的。” 桑琼道:“话不能这样说,咱们此来长安,并非安心作客,而是身负要务,在未得麦佳凤行踪确讯之前,随时须出动查访,一旦获得消息,更必须立采行动,多则五七日,少则一二日,便将离开此地,如果打搅郑老员外,诸多不便,老前辈盛情,何不留待将来消灭曹克武这场祸患之后,你我重游长安,再来作客,好好在郑府盘桓。” 莫金荣见他十分坚决,只好点头,道:“少侠欲辟室居住客栈也可以,但一切使费,须由敞堡支付,九灵帮弟兄,都是神机堡的贵宾,少侠答应么?” 桑琼想了想,微笑道:“既然前辈定要如此,在下这儿先谢了。” 莫金荣大笑而起,豪爽地道:“谢什么,能得接待九灵帮弟兄,这是神机堡的光荣,老朽这就陪少侠安顿宿处。” 桑琼道:“郑老员外处盼能暂作掩饰,以免多费解释。” 莫金荣道:“理会得,咱们走吧!” 大伙儿藉口办事,离开了郑宅,由莫金荣作主,在城中气派最豪华的“长安第一楼”包租下整个东厢房和一进跨院,院中一排三间列室,作为桑琼临时驻跸之所。 安置妥当,莫金荣又闲谈了一会,约定晚间再晤,才告辞而去—— 明辉扫描,龙神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五九章 意外消息 午后,鬼偷邢彬奉命去城中各大客店查访,九灵帮弟兄竟然一个也没有到,更无麦佳凤的消息。 桑琼接得回报,不期大感困惑,按日期计算,罗天奇等由巢湖径行西来,应该比自己和鬼偷邢彬早到长安才对,既然迟无消息,只有两种可能,其一,途中另有意外耽误,其二,或许是发现了麦佳凤行踪,早已追过长安了。 这两种可能,对桑琼来说都不是好事,皆因意外变故原因难测,既使众人行程受阻,必非幸事;假如属于后者,罗天奇他们至少在长安留下讯息,单凭他们几个人,是否能截得住麦佳凤? 桑琼越想越焦急,一连守候了三天,却得到由莫金荣传来的一项意外消息。 这天傍晚时分,莫金荣忽然匆匆赶来“第一楼”,见了桑琼,便兴冲冲道:“有麦姑娘的消息了,少侠快随老朽去查证一下。” 桑琼听了,既惊又喜,忙问道:“消息如何?要往何处去查证?” 莫金荣道:“不久前,有一名属于郑家经营的车行把式,由陇山返来,据他报称,曾见到一位少女,携带两头白色狒拂,这可不是麦姑娘么?” 桑琼大喜,道:“在什么地方遇见?距今已有几日?” 莫金荣道:“详细经过,老朽也不太清楚,现今已命辛老三赶往车行去唤那车把式,可是老朽又怕少侠急不能待,特地前来送讯,那车行在北门附近,少侠如有意走一趟,咱们这就赶去,当面问个明白如何?” 桑琼毫未迟疑,应了一声,便随莫金荣奔出“第一楼”,只在临行时留话给柜上,要他转告鬼偷邢彬返店后在店中等候,不可离开。 莫金荣携来马匹,两人飞身而上,并辔驰奔北城。 抵达城坦边,果然一家“四通车行”紧靠墙垛设着车场马厮,规模甚大。 两人纵马直入木栅门,刚落马,金钱豹辛伦便急急迎了上来。 莫金荣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金钱豹辛伦轻轻答道:“伤势很重,属下正为难,恐怕无法移动他……” 桑琼心头一惊,急道:“吓!还受了伤?人在哪里?” 金钱豹辛伦躬身道:“在后面下房里躺着,少侠请略待,让属下命人把他抬到前店大厅里来,少侠好问话……” 桑琼挥手道:“不必移动他了,咱们就去后面房中问他也是一样,辛兄快带路吧!” 金钱豹辛伦犹自迟疑地道:“可是……下房里又脏又乱,只怕……” 莫金荣截口道:“现在不是讲虚礼的时候,少侠有许多要紧话,必须在他还没断气之前询问,快带路!” 金钱豹辛伦这才应诺领路,由一名车行管事作陪,急急进入店后一排简陋木屋。 木屋共分五间,全是车行中把式或马夫们住宿之处,每间房宽仅数尺,却挤放着两张甚至三四张双层木床,梁低门窄,一盏昏暗油灯高悬梁上,算是五间木屋共同照明之物。 那名车把式正仰面躺在第四间木屋中一张木床下层,光线暗淡,看不清面貌年纪,但头脸及肩臂等处,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布上血渍斑斑,分明受的是外伤。 车行管事命人加添了两盏风灯,木屋中顿时光亮了许多,惨白的灯光下,只见那人年约三旬,身躯粗壮,唯因失血过多,显得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十分萎顿,两眼半睁半闭,虚弱毕露。 莫金荣眉头一皱,低声道:“辛老三,去把他搀起来好问话!” 桑琼连忙拦住,道:“他失血太多,身子已虚弱万分,似此情形,那能多作询问,咱们应该先替他把伤治好些再说。” 于是,跨前一步,俯身探手试了试那人脉息,取出随身药瓶,喂了他一粒药丸,然后真力凝聚指尖,缓缓替他推捏以助药力透达内腑。 不多久,那车把式气息渐趋稳定,脸色也慢慢转好了些,竟自动睁开眼来,感激的道: “多谢公子!” 桑琼微笑颔首,亲切地问道:“你觉得精神好些了么?能慢慢谈话不能?” 那车把式点点头道:“小的只是流血太多,现在已经不碍事了,公子有话尽请询问,小的必定尽所知问答。” 莫金荣没等桑琼开口,便抢着问道:“你在何处受的伤?见到的是怎样一位姑娘?距今共有几天了?仔细把经过情形,告诉这位桑少侠一遍。” 桑琼笑了笑,道:“你别着急,慢慢一件一件回答我,如果能用点头或者摇头表达的,就尽量不要开口,知道了么?” 车把式道:“小的理会得。” 桑琼问道:“你先回答我,那位姑娘是不是十八九岁?穿身红衣?身随携带着两头白毛大猴子?” 车把式点头道:“正是。” 桑琼又道:“你身上这些伤,都是那两头白毛猴子抓伤的?” 车把式犹自余悸地道:“可不是,亏那位姑娘喝止得快,再慢一刹那,小的这条命就完蛋了。” 桑琼道:“那白毛猴子伤你的时候,红衣姑娘不在旁边么?” 车把式道:“在虽在,可是那位姑娘的车辆坏了,正在山脚下修理,看见小的驾车从附近经过,那位姑娘就招呼不迭,要小的把车辆卖给她,都怪小的不好,驾车想逃,没防其中一只白毛大猴子像箭也似追赶上前,一霎眼,追上车辕,活生生将小的揪了下来。” 桑琼问道:“你为什么要逃呢?” 车把式道:“公子你不知道,车是行里的,小的只是赶车的把式,哪儿敢变卖车辆?再说,小的也没见过那吓人的白毛猴子,更不敢停留……” 桑琼轻“哦”一声,点点头,又道:“那姑娘喝开白毛猴子以后,又如何呢?” 车把式道:“那位姑娘人倒不坏,见小的负了伤,就取出一封五十两银子,对小的说道: “这些钱除了车价,多的就给你治伤吧!我急等车辆用,不能送你去镇甸城街,希望你运气好,另外搭上便车。’说完,便带着两头猴子上车,向西而去。” 桑琼心中微动,道:“你是说,那位姑娘自己驾车离去的?” 车把式道:“是的,她把两头猴子装进车厢里,自己驾车。” 桑琼问道:“这件事,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车把式道:“在临近马鹿镇,陇山山麓一条偏僻小路上。” 桑琼一怔,道:“马鹿镇又在什么方向?” 车把式道:“马鹿镇在通往甘肃的交界处,再往西去,就是秦安和天水,向南可以入川,向西北可以出关,四通八达,甚是方便。” 桑琼紧接着问道:“由此地去马鹿镇,约须有多久可到?” 车把式道:“乘车得五六日,若是乘马赶急些,三四日也能赶到了。” 桑琼骇然道:“要这么久?你由那儿回来,共用了几天?” 车把式道:“小的解下那位姑娘弃车所系马匹,连夜赶路,走了四天三夜才到。” 桑琼神色一震,黯然长叹-声,道:“好,多谢你的消息,好好养伤吧!咱们得走了。” 说完,加赏那车把式二十两银子作疗养之费,默默退出了木屋。 莫金荣紧跟两步,陪同上马离了车行,途中低声问道:“少侠确定果然是麦佳凤吗?” 桑琼苦笑道:“除了她,还会是谁?” 莫金荣道:“那么,少侠打算……” 桑琼轻喟道:“咱们出动了这么多人,仍然未能截住她,前后四日之差,无论追不追得上,我想总得尽力一试!” 莫金荣吃惊道:“少侠决定追下去?万一追不及呢?” 桑琼仰天长叹,道:“反正这一趟阿儿汗宫是非去不可的,能早些去,未尝不是好事。” 莫金荣问道:“少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桑琼毅然道:“今夜就上路。” 莫金荣道:“少侠何须这般急迫?九灵帮兄弟未到,何不略待数日,等大家会齐,从长计议?” 桑琼轻叹道:“原以为在此地拦住麦佳凤,正在藉机向老前辈引见帮中同门弟兄,如今既生突变,看来无法再等候他们了,好在邢彬可以留下来,罗天奇兄弟也曾跟老前辈有过- 面之识,我走之后,此处仍要麻烦老前辈代为留守,倘若天奇他们赶到,请前辈转嘱他们先返金陵,静待消息。” 莫金荣惊问道:“少侠前往祁连,竟准备独自一人去?” 桑琼道:“此去志在拦阻麦佳凤和替耶律前辈寻访爱侣,并不是跟曹克武明枪对阵,何况魔宫空虚,一个人去,进退反较方便些。” 语声微顿,又道:“还有一件事险些忘了,请老前辈见到罗天奇时,叫他务必尽快迭讯给天寿宫……” 莫金荣说道:“莫非另有事故?” 桑琼道:“我离开燕京天寿宫时,曾与北宫四燕有二十日之约,届时如未见讯息,四燕可能随后赶来。” 莫金荣怦然意动,忙道:“九灵帮兄弟朝夕将至,北宫四燕也聊袂而来,老朽不敏,亦辖领西堡弟子敬陪末座……少侠,这真是风云际会,百年难遇的武林四大世家大结合,为什么不趁此机会直捣魔宫!” 桑琼仅只淡淡一笑,道:“如今魔宫高手都已倾巢而出,咱们纵然将阿儿汗宫夷为平地,又有什么意义?” 莫金荣道:“至少可以报复东庄覆灭,南谷焚毁,西堡;化宫遭受荼害的深仇大恨……” 桑琼未及回答,一行四骑已返抵“长安第一楼”。 但见鬼偷邢彬正在店门外引颈而待,三骑犹未抵步,便飞电似迎了出来,低声叫道: “禀帮主,罗兄弟到了!” 桑琼大喜,道:“这真是太好了,咱们正谈起他,有事要嘱附他哩,他人在哪儿呢?” 鬼偷邢彬指了指身后,道:“现在客店房中。” 桑琼欣然下马,正等待莫金荣和金钱豹辛伦一同入店,忽然发现鬼偷邢彬面色有些不对,当时一怔,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鬼偷邢彬脸色一惨,黯然俯首,道:“罗兄弟伤得很重……” 桑琼骇然一震,猛探手,一把抓住老偷儿肘臂,低声喝道:“你说什么?怎样受的伤?” 鬼偷邢彬脸色一惨,道:“属下因连日在城中查不到同门消息,故尔特地迎出灞桥守望,不料竟巧遇罗兄弟负重伤,倒卧河边……” 桑琼截口道:“我问他是怎样受的伤?” 鬼偷邢彬摇头道:“老偷儿发现他时,他已经受伤昏迷,迄今没有醒转,只得急急护送入城来见帮主,至于受伤经过,却丝毫不知道。” 桑琼一下松手,向莫金荣微一颔首,转身奔进客店。 莫金荣却低声问道:“邢兄发现他负伤,距今已有多久了?” 鬼偷邢彬道:“不足一个时辰。” 莫金荣又问道:“伤势如何?” 鬼偷邢彬道: “内外伤都很重,不过,气息尚还稳静,从他外伤看,可能被什么猛兽抓伤的!” 莫金荣戛然一惊,道:“怎见得是被猛兽所伤?” 鬼偷邢彬道:“因为他头脸胸臂等处,都有兽爪痕印。” 莫金荣回顾金钱豹辛伦,变色道:“会有这种事?”语毕,匆匆向东厢房奔去。 一间宽敞的套间内,罗天奇正闭目僵卧在床榻上,果如老偷儿所叙,头脸和胸臂伤痕交织,血迹斑斑,那情景,竟跟四通车行那负伤的车把式十分相似。 桑琼急忙检视伤势,发现罗天奇除了外伤处之外,背部更有一处紫色伤印,似被重物所击,震伤了内腑,而且,全身农衫碎裂,随身长剑也不见了,只留下一只空的剑鞘,分明在负伤之前,曾经激烈搏斗。 看罢伤势,众人脸色都凝重异常,桑琼喂厂他三粒疗伤药丸,又用本身真力替他推宫活穴,费了许多力气,却仍不见罗天奇醒转。 莫金荣残眉紧锁,低声对桑琼道:“少侠先别耗费真力,且看他外伤爪痕淤血,情形只怕有些不对……” 桑琼惊道:“老前辈是指” 莫金荣道:“依老朽看来,他所受外伤虽重,失血却不太多,而且,爪痕淤血色呈碧绿,这是中毒的现象。” 桑琼再仔细检视伤势,果然不错,更惊道:“这是什么歹毒恶兽,指抓上居然有毒?” 莫金荣凝容道:“假如老朽的猜测不错,罗少侠只怕不是被兽爪所伤,而是伤在一种特制的兵刃上,所不同的是,那兵刃乃铸造成猛兽爪形,并且淬过毒。” 桑琼猛可心中一动,失声道:“若非老前辈提醒,险些忘了他背后的伤印了,这不明明是兵刃击伤的么?” 话声忽然一顿,接着又道:“罗兄弟出身少林,内功剑术两者不弱,断乎不会轻易伤在兽爪之下,老前辈灼见大有可能,但不知当今武林中,有什么绝世高人,使用兽爪形的兵刃?” 莫金荣苦思良久,摇头道:“这却一时想不出来,咱们推论对方使用兽爪兵刃,也只能算是一种猜测而已,或许那不是兽爪形状,仅是在刀剑尖端,多了三根尖锐的倒钩,或许是淬过毒的仙人掌之类,所以,大可不必在对方兵刃形式上钻牛角尖,眼下最急要的是,先替罗少侠设法解毒,待他清醒后,不愁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桑琼点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无奈咱们身边并无解毒的药物,这却如何是好呢?” 莫金荣微一沉吟,道:“从他中毒后仅只昏迷气息不乱看来,所中之毒可能毒性不烈,咱们不妨设法配制点解药物试试。” 于是,亲自开了一副药方,交给金钱豹辛伦,道:“速去照方配购,其中比较稀有珍贵的东西,可先知会郑员外一声,叫他出面向药行交待,务必要真品,多花钱不要紧,决不能买劣货。” 金钱豹辛伦领命而去,不多久,竟带着郑老员外一同赶到客店。 那老员外郑怡恭谨地问道:“郑某家传有一块温玉,据说擅解百毒,不知对这位罗少侠有没有效?特拿来一试。” 莫金荣大喜道:“温玉乃解毒之宝,唯须百年以上神物才行,快取出来看看。” 郑怡掀开袍襟,从贴身处取出一只精巧盒子,双手递给了莫金荣。 盒盖开处,一股淡淡异香洋溢而出,盒中锦垫上,嵌放着一块拇指般大小的红色条玉。 莫金荣拈起红玉,入手但觉其软如酥,喜道:“这是千年珍品,快取一碗无根水来。” 刹时水到,莫金荣将温玉投入碗中,轻轻磨动,不片刻间,一碗清水已变成赭红色汁液。 桑琼亲手接过来,灌入罗天奇肚中,等了约莫盏茶光景,但闻罗天奇腹鸣如雷,连吐带泻,排出满满一盂腥臭无比的绿水,伤口血色逐渐变红,人也可以蠕动出声了。 莫金荣将温玉交还郑员外,桑琼则拱手称道:“生受员外厚情,此恩此德,容当后谢。” 郑员外倒爽朗地笑道:“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少侠这般客气,就不像豪迈英雄了,郑某留此已无助益,就此告退,明日一早,当在敝宅洁尊候驾,权当替这位罗少侠洗尘,诸位务必要赏光才好。” 桑琼含笑道:“既然员外豪爽厚爱,咱们少不得应命相扰就是。” 送走郑员外,罗天奇恰好也悠悠醒来,睁眼看见桑琼,惊喜无限,便想支撑着起床行礼。 桑琼连忙拦住,微笑道:“你内毒虽解,伤仍未愈,就这样躺着把经过情形告诉咱们吧!” 罗天奇一一与莫金荣等人颔首为礼,然后长叹说道:“小弟无能,有负大哥付托,竟眼睁睁未能劝住麦站娘……” 桑琼一怔,截口道:“你遇见她了?” 罗天奇点头道:“是的,小弟自撤巢湖之围,一路西来,好不容易在临潼附近追上了麦姑娘,但费尽唇舌竟然无法劝住她,反被另一名与麦姑娘同行的黄衣少年所伤,眼看着他们相偕而去……” 桑琼和莫金荣等尽都大惊失色,不约而同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天奇道:“就在今天傍晚,距临潼不远的官道上。” 桑琼骇然一愣又问道:“你是说,今晚在临潼附近,遇到了麦佳凤?” 罗天奇:“正是。” 桑琼不禁诧讶地道:“这就奇怪了,她既然正在临潼附近那么,四天之前在陇山拦路换车的,又会是谁呢?” 语声略顿,注目再问道:“你看仔细了,真的是她?”最急要的是,先替罗少侠设法解毒,待他清醒后,不愁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桑琼点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无奈咱们身边并无解毒的药物,这却如何是好呢?” 莫金荣微一沉吟,道:“从他中毒后仅只昏迷气息不乱看来,所中之毒可能毒性不烈,咱们不妨设法配制点解药物试试。” 于是,亲自开了一副药方,交给金钱豹辛伦,道:“速去照方配购,其中比较稀有珍贵的东西,可先知会郑员外一声,叫他出面向药行交待,务必要真品,多花钱不要紧,决不能买劣货。” 金钱豹辛伦领命而去,不多久,竟带着郑老员外一同赶到客店。 那老员外郑怡恭谨地问道:“郑某家传有一块温玉,据说擅解百毒,不知对这位罗少侠有没有效?特拿来一试。” 莫金荣大喜道:“温玉乃解毒之宝,唯须百年以上神物才行,快取出来看看。” 郑怡掀开袍襟,从贴身处取出一只精巧盒子,双手递给了莫金荣。 盒盖开处,一股淡淡异香洋溢而出,盒中锦垫上,嵌放着一块拇指般大小的红色条玉。 莫金荣拈起红玉,入手但觉其软如酥,喜道:“这是千年珍品,快取一碗无根水来。” 刹时水到,莫金荣将温玉投入碗中,轻轻磨动,不片刻间,一碗清水已变成赭红色汁液。 桑琼亲手接过来,灌入罗天奇肚中,等了约莫盏茶光景,但闻罗天奇腹鸣如雷,连吐带泻,排出满满一盂腥臭无比的绿水,伤口血色逐渐变红,人也可以蠕动出声了。 莫金荣将温玉交还郑员外,桑琼则拱手称道:“生受员外厚情,此恩此德,容当后谢。” 郑员外倒爽朗地笑道:“区区微劳,何足挂齿,少侠这般客气,就不像豪迈英雄了,郑某留此已无助益,就此告退,明日一早,当在敝宅洁尊候驾,权当替这位罗少侠洗尘,诸位务必要赏光才好。” 桑琼含笑道:“既然员外豪爽厚爱,咱们少不得应命相扰就是。” 送走郑员外,罗天奇恰好也悠悠醒来,睁眼看见桑琼,惊喜无限,便想支撑着起床行礼。 桑琼连忙拦住,微笑道:“你内毒虽解,伤仍未愈,就这样躺着把经过情形告诉咱们吧!” 罗天奇一一与莫金荣等人颔首为礼,然后长叹说道:“小弟无能,有负大哥付托,竟眼睁睁未能劝住麦站娘……” 桑琼一怔,截口道:“你遇见她了?” 罗天奇点头道:“是的,小弟自撤巢湖之围,一路西来,好不容易在临潼附近追上了麦姑娘,但费尽唇舌竟然无法劝住她,反被另一名与麦姑娘同行的黄衣少年所伤,眼看着他们相偕而去……” 桑琼和莫金荣等尽都大惊失色,不约而同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天奇道:“就在今天傍晚,距临潼不远的官道上。” 桑琼骇然一愣又问道:“你是说,今晚在临潼附近,遇到了麦佳凤?” 罗天奇:“正是。” 桑琼不禁诧讶地道:“这就奇怪了,她既然正在临潼附近那么,四天之前在陇山拦路换车的,又会是谁呢?” 语声略顿,注目再问道:“你看仔细了,真的是她?” 罗天奇道:“这两天内,麦姑娘很少离开过那辆马车,而且用纱巾掩去下半个面庞,好像有意隐蔽行踪,不愿被人认出,但小弟却亲见她车厢中藏着两头雪狒,这一点,决不会看错,正因认出雪狒,小弟才敢现身招呼,想不到竟被同行的黄衣少年所伤……” 桑琼听得惊疑不已,便道:“你且把发现和受伤的经过,详细告诉咱们一遍。” 罗天奇叹了一口气,道:“小弟在涵谷关附近发现麦姑娘踪影,当时她正坐在一辆金绺车中,向华阴方向而行,小弟因见她用纱巾蒙面,更有一名神采飞扬的少年作伴,怕认错了人,始终没敢出面招呼,只暗暗跟缀着马车,准备辨认确实,再作道理,好在她们正朝西而来,也不须担心错失……” 桑琼点头道:“不错,后来你又怎么确认是她呢?” 罗天奇道:“小弟一直跟在马车之后,已有两天时间,他们一路游玩,走得很慢,先后经过西医和少华,又到骊山,可是,无论到那一处,麦姑娘都从没离开过马车车厢,只由那同行黄衣少年略为指点风景名胜,便驱车而去,小弟跟踪了两天,不觉有些纳闷,昨日在骊山,偶见车厢中竟带着两头异种雪狒,这才认定的确是麦姑娘……” 桑琼岔口问道:“于是,你就出面现身跟她招呼了?” 罗天奇忽然闪现一抹愧色,低声道:“是的,小弟当时既惊又喜,便现身招呼,没想到麦姑娘竟掩闭车门,不肯与小弟相见,那同行黄衣少年更跋扈异常,强拦小弟,不许接近马车。” 桑琼道:“你就跟他动了手?” 当时并未动手,但小弟猜不透麦姑娘拒绝相见的原因,便决心先赶到长安,待与同门兄弟会齐,然后采取进一步行动,据小弟私下猜想,可能有两个原由,其一,是麦姑娘不愿回返金陵,所以拒与小弟会面;其二,也可能是受了那黄衣少年的蛊惑甚至挟持胁迫,身不由己,不敢跟咱们相见……” 桑琼不住点头,道:“好!说下去,后来又如何翻脸动手的?” 罗天奇叹道:“说来惭愧,小弟求见被拒,业已忍气离开,但行抵灞桥,因防那车转向,不再驰来长安,便隐身在路旁等候,入夜时分,那马车果然驶来,但车上黄衣少年却发现了小弟,登时停车叱责,逞强动手……” 桑琼急问道:“是那黄衣少年先动手?麦佳凤有没有劝阻或露面呢?” 罗天奇道:“黄衣少年出手时,马车车帘深垂,麦姑娘既未露面,也没有劝阻,但小弟听见车厢内雪狒低吼之声,麦姑娘轻轻叱喝了两声,似在压制雪狒蠢动。” 桑琼听得双眉紧锁,大感困惑,怔怔地没有出声。 罗天奇又继续说下去,道:“那黄衣少年武功十分诡异,出手更阴毒难防,小弟顾及麦姑娘,无意翻脸成仇,所以极力闪让,不愿还击,谁知竟遭他连环毒招划伤肩臂,受伤处麻而不疼,小弟才知他指上练过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接着,后背又被重手击中,勉强支撑了十招左右,欲待拔剑一拼,毒伤发作,终于昏迷落败,倒在河边……” 莫金荣忽然注目问道:“照这样说来,罗少侠这些外伤,竟不是那两头雪狒所伤?” 罗天奇:“说来老前辈也许不信,这些伤痕,全是被那黄衣少年用手抓伤的。” 桑琼诧然道:“人指抓伤,应有五道痕印,最少也该有四条爪印,可是你身上都只三条血痕并列,分明是伤在兽爪下。” 罗天奇道:“大哥不知道,那黄衣少年一只左手齐腕而断,乃是另用乌金铸成手掌,拇指和小指屈扣掌心,形状如仙人掌,点穴镢有些相似,而且可伸可缩,制作异常巧妙,一时未防,才着了道儿。” 桑琼骇然道:“天下竟有以金铸假手当作兵刃的人?确实叫人防不胜防,莫老前辈可听过武林中何门何派有这种特征?” 莫金荣摇头道:“好好的人,谁愿意砍断手腕改制兵刃?除非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手腕折断,才用这种巧妙设计补救,不过,那黄衣少年能具此心智武功,出身必非庸俗门派,这得从他手法招式上,才能分辨出来。” 罗天奇接口道:“那少年手法招式诡异无比,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武功渊源。” 正议论间,忽见一名短衣大汉匆匆奔了进来,向莫金荣一躬身,低声道:“回总管,北支弟子有消息呈报。” 莫金荣道:“人呢?” 短衣大汉道:“在店门候令。” 莫金荣挥手道:“叫他进来吧!” 短衣大汉躬身应诺,去不多时,果然带着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汉子走进东厢。 莫金荣缓步迎出,侧着头,听那蓝衫汉子低语-阵,脸上顿现欣喜之色,急忙返回,笑道:“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桑少侠快请准备,咱们同去会他一会,” 桑琼问道:“莫非有那黄衣少年的消息?” 莫金荣道:“正是,方才接获传报,那辆金绺马车已经入城,现正投宿城北‘连云客店’,车上果有一位用纱巾掩面的少女,携带着两头浑身白毛的狒狒。” 桑琼剑眉一挑,道:“好,咱们这就去会会他……” 回头向罗天奇和鬼偷邢彬道:“天奇且安心养伤,刑彬仔细守护,不可擅离,愚兄自会替你讨回公道。” 罗天奇忙道:“大哥千万不可因小弟而迁怒麦姑娘,或许她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桑琼点点头,道:“我自会相机行事,总要她说出个缘由来。”当下略作结札,携带了“飞龙剑”,随莫金荣出店而去。 这时,夜色已深,大街上空荡寂静,不见行人,桑琼和莫金荣都没有骑马,并肩徒步奔向城北,倒比骑马要轻快自在得多,不片刻,已到“连云客店”。 长安乃通都大邑,帝京之地,商旅往来络绎,虽午夜更深,百业歇市,唯独招商客栈是通宵营业,夜不闭户。 远远才望见“连云客店”那两盏红漆店灯,对街暗影裹忽然窜出两名劲装负剑大汉疾步迎了过来。 两名大汉双双向莫金荣和桑琼躬身为礼,莫金荣指了指客店大门,沉声问道:“可有动静?” 一名大汉低答道:“自从投店,没见再出来过?” 莫金荣又问:“有没有盘过底?探过桩?” 大汉道:“点子因为有兽类同行,所以租下后院末进整个院子,男的住左手第-间,女的和两头狒狒住后面两间,刚才店伙进去收拾残肴盘盏,又送了一笼瓜果进去,现在已经熄灯安歇了。” “很好!” 莫金荣满意地点了点头,转顾桑琼道:“少侠的意思,是明往?或是暗往?” 桑琼毫不犹豫道:“咱们未存鬼魅企图,自然是明往的好。” 莫金荣道:“但眼下实已深夜,颇难藉口,同时也须顾虑万一动起手来,惊扰了其他旅客。” 桑琼道:“依老前辈该怎么好?” 莫金荣道:“老朽愚见,不如先暗后明,首先探查确定那少女是不是麦姑娘,然后再现身叩门,将那黄衣少年引往城外僻静之处,痛惩一番。” 桑琼沉吟了一下,道:“既有雪狒同行,八成必是麦佳凤无疑,我看这样吧!由我前去叩门求见,老前辈不妨在暗中监视,谈得好,老前辈就不必现身,谈得不好,我就将黄衣少年约往郊外理论,烦请老前辈守住客店,只要不被麦佳凤离去,待收拾了那黄衣少年,咱们再跟她唔面不迟。” 莫金荣道:“这方法虽然妥当,但少侠务须谨慎,防备那少年左手毒爪。” 桑琼笑道:“他也是个人!只要知道他的秘窍,区区毒爪何足畏惧?” 莫金荣一拱手,道:“总之不可大意,老朽先走-步。”向两名劲装大汉微一颔首,身形疾闪,掠入黑暗之中。 桑琼驻足而待,直到三人隐人客店后院不见,这才整了整衣衫,洒步跨进“连云客店” 大门。 进门一列柜台,台上放着一盏风灯,条凳上,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口涎长挂斜靠在墙边呼呼大睡。 桑琼见其中一个小伙计身子渐渐侧倾,已经快要跌倒了,不觉探手轻轻扶了他一把,那小伙计兀自未醒,口里“嗯唔”两声,复又沉沉入梦。 桑琼摇头一笑,径启转身向后院行去。 穿过两进院落,未见一个店伙,偌大一座客店,若非此起彼落的鼾声,几成无人死地。 桑琼飘然直人,转瞬来到后院院门外,举手一推,院门竟是由里拴上的,略一思忖便屈指轻叩了三响。 叩门甫声落,院内立即有人沉声喝问道:“什么人?”接着,“嚓”地轻响,门隙中更射透出灯光—— 明辉扫描,龙神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十章 扑朔迷离 桑琼但觉门内那人好快的反应,生像是根本没有入睡,早就等候在院中一般。 心下微惊,也不回答,举手又扣了三声:“笃!笃!笃!” 院内灯光闪动,一条人影已迅捷无比掩至门后,但并未开门,只隔着门扉沉声问道: “什么人敲门?怎不说话?” 桑琼冷冷道:“是我。” 院内又问:“你是谁?” 桑琼道:“在下是为灞桥之事而来,同时想见见麦姑娘。” 院内默然片刻,答道:“咱们没有姓麦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灞桥之事,你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夜已深,恕不多谈,请吧!” 说着,光影晃动,似欲离去。 桑琼剑眉一挑,沉声道:“朋友,彼此以礼相见,何拒人门外,不屑面晤?” 院中应道:“你这人好生罗嗦,我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咱们不是你要找的人,讲什么礼?晤什么面?” 桑琼冷笑道:“朋友既敢打伤人,怎的就不敢开门一见?在下不愿逞强,故尔叩门求见,须知并非打不开这区区两扇薄门。” 院内忿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若是不开门,你就要逞强破门而人了吗?” 桑琼道;“不错,在下先礼后兵,自问已无亏于行。” 院内冷哼一声,道:“好,你就试试看吧!”话落,“卟”地一声,吹灭了灯火。 桑琼勃然大怒,左掌一提,便待劈向院门,却忽然听见院内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在轻声问道:“大郎,你在跟谁吵架呀?” 桑琼掌心已按上门扉,闻声一怔,连忙蓄劲未吐,凝神侧耳倾听,皆因那少女语声全是北方口音,跟麦佳凤的岭南重浊口音大不相同。 但闻那人不耐烦地回答道:“是个无聊的家伙,夜静更深,前来敲门求见,罗嗦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少女口音道:“他究竟罗嗦些什么呢?” 那人道:“谁知道,他说来找一个姓麦的女人,又说是为了灞桥之事,先礼后兵…… 倒像咱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求寻仇报复似的!” 少女口音感叹道:“真倒霉,刚到长安第一夜,就遇上这种霉气事,他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大郎,你好好跟他解释,打发他走吧,这种卤莽的人,犯不上跟他生气,何况咱们也该求个吉利休教这事败了兴致。” 那人道:“我本来是好好跟他解释嘛,无奈这厮定要开门,不肯罢休,索性让他吃点苦头,他就乖乖滚蛋了。” 桑琼听到这里,心中疑云大起,从口音分辨,那女的绝不是麦佳凤,但她为何也掳着两头异种雪狒?而且,他们在灞桥打伤罗天奇,怎的语气之中,竟似茫然无知? 难道罗大奇认错了人,自己也认错了人不成? 院内语声沉寂,没有再说下去,灯灭人渺,也不知那男的是不是还在门后?桑琼几次想发力震断门栓,又自己压抑焉,就此退去,却又有些不甘心,至少罗天奇是否被他们打伤?这一点必须查明白才行。 僵立半晌,进退俱难,这时,他倒真后悔没依莫金荣的主意,如果先用暗探方式就不会遇到这种尴尬事了。 正为难,一条黑影倏忽由内院侧面飞而出,向桑琼轻轻弹指招手,然后又如飞出店外。 桑琼那人影竟是莫金荣,情知有事,连忙纵身紧跟飞身退出。 客店之外,莫金荣才停身落地,满脸迷惘之色,连连摇头道:“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桑少侠,咱们恐怕是遇见鬼了!” 桑琼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金荣困惑地道;“老朽才接得飞报,不久之前,东门‘集贤庄’客栈,又到了辆金绺马车,车上也是一男一女相偕投宿。” 桑琼骇然道:“有这种怪事?” 莫金荣道:“可不是,单只一男一女还不怪,最怪的是那男的也是个黄衣少年,女的也用纱巾蒙面,也带着两头遍体白毛的异种雪狒,无论男女衣着,人兽数量,甚至车辆形式,都跟罗少侠所说和这儿住着的两个毫无分别,这岂不是闹鬼了么?” 桑琼大吃一惊,忙道:“走!咱们去看看。” 莫金荣吩咐两名弟子继续监视“连云客店”,自己和桑琼飞步同往东城。 那“集贤庄”客店,距郑员外住宅不远,论规模,只能算长安城中二流客栈,加以位在僻苍,生意一向都不太好,但却有一项特点幽静。 两人赶到门前,那辆金绺豪华马车正停在街边,还没来得及驶往后厩,店里两名伙计,忙忙碌碌在送水送茶,显然,客人落店才没多久。 桑琼鉴于“连云客店”之失,低问道:“老前辈,咱们是否先查探清楚,然后再采取行动呢?” 莫金荣却一摇头,道:‘’不!这一次对方落店不久,尽可明闯,少侠只看老朽眼色示意行事就行。” 说着,挥袖略拂衣服,放缓脚步,施施然走进店门。 桑琼照方抓药,依样葫芦,昂然并肩走了进去。 店伙正忙得团团转,见又来了两位气度不凡的客人,急忙哈腰赔笑道:“二位爷,可是要住店么?” 莫金荣扬着头,鼻孔里“噢”了一声,却没回答。 不过,那一声“噢”!已经算是回答了,店伙心里一沉,暗道:“今夜是什么风?刚接厂两位火爆仗,又来了两个冷葫芦,看这老头儿死样怪气的,准不是好主儿,唉!霉倒定了,认命吧!” 心念电转,脸上笑容不变,连声道:“二位爷请先看看房间,请!请!” 穿过前厅,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左右各有三四间客房,再往第二进,另有三间雅房,也就是所谓“上房”,此外,便是一小片空地和马厩,店主人家眷和伙计的下房,都在马厩对面一排草屋内。 伙计领着莫金荣和桑琼走过天井,推开一间“厢房”,请二人过目。 莫金荣连看也没看,冷冷摇了摇头。 伙计赔笑道:“二位爷多原谅,小店地窄,只有这几间客房!” 话没说完,突然被莫金荣迎头一日浓痰,叱道:“呸!你狗眼看人低,当咱们是穷老大,花不起银子,是吗?” 伙计没敢发火,哭丧着脸边拭边说道:“爷……小的可不敢这么想!” 莫金荣喝道:“不敢想!你就敢拿这种土铺泥坑的厢房来搪塞咱们?你们店里连间上房也没有?” 伙计陪礼笑道:“老人家多原谅,小店的上房共只三间,方才已经被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包租去了!” 莫金荣冷哼道:“人家的银子是真的?咱们的银子是‘夹心货’?” 伙计道:“话不是这么说,实在因为太不凑巧,那位公子早来了一步,都怪小店客房太少了,才叫你老人家委屈。” 莫金荣怒目道;“他们只有两个人,为什么要住三间上房?难道就不能让一间出来?” 伙计急忙解释道:“你老人家不知内情,皆因那位姑娘,随身带着两头异种灵兽,怕它们伤了人,所以把上房全包了下来!” 莫金荣扬起下巴道:“什么异种灵兽?谁看见了?” 伙h道:“小的亲眼看见的,是两头遍体白毛的大猴子,站起来,直有小的这么高大……” 莫金荣‘哼道:“有房间让猴子住,就没房问给咱们?难道咱们连人家的猴子都不如?” 后声微顿,向桑琼递过眼色,大声又道:“这还像话吗?人连畜牲都不如,咱们今夜非住不可,走!进去看看,何物蠢猴,竟与人争室?” 桑琼会意,转身向第二进院落便闯。 伙计大急,叫道:“二位爷,千万别鲁莽。” 莫金荣旱烟袋一顺,将那伙计拦在一边,扬声道:“什么鲁莽不鲁莽,你以为咱们会相信你的的鬼话!会被区区两头猴子吓唬住?” 喧嚷之间,桑琼已疾步穿过走道,直闯后上房,莫金荣怕他有失,挥开了伙计,也飞步跟入。 后院院门未闭,桑琼侧身而进,刚踏人院中,眼前人影一闪,已被一名黄衣少年迎头拦住。 那黄衣少年大约二十四五岁,修眉长目,面白唇红,生得十分英俊,双目中神光湛湛,一望而知,竟是个内功极具火候的高手。 桑琼心头微惊,不敢稍存轻敌之念,双掌一挫,定住身形。 四目相触,那黄衣少年也呈起一抹惊讶之色,嘴角轻撇,冷然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桑琼被问得一怔,道:“这……” 莫金荣接道:“咱们来住店,难道不行吗?” 黄衣少年冷冷一笑,道:“前院尽多客房,刚才伙计说得已够明白,后院上房已经被在下包租下了,二位还想如何?” 莫金荣道:“你们两人包租二间上房,把人住的房屋用来豢养畜牲,这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年道:“没有意思,在下既然比二位先来,纵算包租下整个客店,只要店家愿租,又关二位什么事?” 此人年纪更轻,词锋却极犀利,几句话,把莫金荣也问得哑口无言。 莫金荣之所以故意争租上房,本无理由,但他目的在藉同取闹,想引出那蒙面少女来,如今见吵闹无效,蒙面少女一直不肯现身,自己反被对方所难,羞恼之下,便发了横,当下残眉一剔,嘿嘿冷笑道:“你有银条,我老人家有金砖,既然你还没有包租下整座客店,对不起,我老人家现在全包了。” 探手掏出一锭黄金,扭头喝道:“伙计,租金拿去,集贤庄客店大小房间,我老人家今天全包了,所有客人都叫他们搬出去” 那店计眼望着金锭,只有傻笑,明知“番薯烫手”,他哪儿敢接。 黄衣少年目光一转,傲然道:“看情形,二位敢情是存心找岔子来的?” 莫金荣道;“随你怎么想都行,反正咱们也不是怕事的人。” 黄衣少年冷冷一笑道:“二位如果把在下当作怕事之人,那就错了。” 桑琼一直注意着黄衣少年那双反负的手,始终未见他显露过,心念一动,沉声道: “朋友,可允请教一桩事?” 黄衣少年道:“不敢当,请说吧!” 桑琼凝目道:“敢问今夜人夜之前,朋友是否曾在灞桥附近,伤过一个人?” 那黄衣少年微微一怔,继而恍然笑道:“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如此说来,二位是他的朋友了?” 桑琼冷笑道:“算你猜对了,咱们特来领教朋友的淬毒指爪功夫,并且想问问你凭什么逞凶伤人?” 黄衣少年扬脸晒笑道:“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二位的来意,二位怎么没有先问问贵友,他又凭什么冒名指认闺阁少女?一再跟踪纠缠不肯罢手呢?” 桑琼道:“敝友容或有误认之事,却系以礼相询,并无逾份之举,阁下竟遽以毒爪伤他,手段未免太辣了些!” 黄衣少年忽然哈哈大笑,道:“他冒渎妇女,咎由自取,我只将他打伤,没当场取他性命,已经算是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了,二位如果还觉得不满意,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桑琼沉声道:“阁下口气如此狂妄,想必是大有来历的,请教尊姓大名?师承门派?” 黄衣少年摇摇头道:“在下不喜对人提名道姓,更不愿动辄以师门告人,不过,你若想知道我的师承来历也很简单,只要能接得下一百零八招风雷手,那时自当合盘奉告。” 桑琼造闻“一百零八招风雷手”这名称,心头忽又深深一动,刹那间,恍然若有所悟,脸色不期微变。 但这变化仅只转瞬即消,剑眉一挑,含笑道:“看来阁下对于一身武学,颇感自负,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拜领高招。” 说罢,向莫金荣一颔首,莫金荣会意,一把拉住伙计,退到院门口。 那伙计见要动武,早吓得浑身发抖,颤声叫道:“诸位……诸位……有话好说,千万打不得……” 莫金荣顺手把金锭塞进伙计掌心,低喝道:“喊什么,打坏家具照赔,打塌房屋重修,有这玩意,你还担的哪门子心!”翻肘轻轻一撞,闭了伙计穴道。 桑琼双手抱拳当胸,一拱手道:“朋友,请!” 黄衣少年依然负手如故,淡淡笑道:“你不用剑?” 桑琼晒道:“朋友既徒手赐招,在下不想在兵刃上占便宜。” 黄衣少年道:“你错了,我双手就是兵刃,招式一出,连绵不绝,非施完一百零八招,你是绝无机会中途拔剑的。” 桑琼道:“这个不劳挂心,在下自忖还不须兵刃相助。” 黄衣少年似被这话激怒,双眉一扬,眼中暴出一抹凶光,冷笑道:“看不出,你比我更狂?好!” 一声“好”字出口,倏忽欺身而上,抢中宫,踏洪门,左臂闪电般一提,“呼”地一拳劈而击至。 难怪他狂自负,这出手一招,既快又狠,声落招到,错非是桑琼,几乎第一招就吃大亏。 桑琼早已凝神而待,见他扬臂出手,袖口乌光闪现,敢情那只左手,并不是普通人的手掌,却是个黝黑乌亮的铁铸拳头,藏在袖内。 他心中微惊,不敢怠慢,双掌当胸一分,一手斜出御敌,身形一侧,向右闪了开去。 那黄衣少年出招果然迅快绝伦,左拳未收,右爪又到,就在霎眼之间,已经连环打出三拳,挥出四爪。 一轮快攻,间不容发,迫得桑琼向后连退,黄衣少年得理不饶人,一声轻啸,双臂飞舞如轮,一招快过一招,空际中隐隐震起风雷之声,当真是声势威猛,摄人心魂。 桑琼只守不攻,脚下连连后退,绕院而走,表面看来,好像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已尤还手之力,实则藉此趋避之际, 正全神贯注在黄衣少年那双怪异的手上。 这时,他才证实罗天奇的陈述,原来黄衣少年非仅武功诡异,那双手,竟是齐腕而断,另用金属铸造成拳爪形状,再经毒物淬练,假若不知底细的人遇上,确是举手投足皆可致人于死,委实是防不胜防。 片刻工夫,已过五十招。 黄衣少年低吼连声,招式又快了一倍,左拳右爪,疾如狂风暴雨,方圆数丈内,尘砂飞扬,甚至院门口的莫金荣,也感受到罡风飞旋的巨大压力。 转瞬数近百招,桑琼突然清啸,左臂一摇,当胸一掌还攻而出。 那黄衣少年正情急暴怒,不闪不避,也是猛推左臂,呼地一拳硬迎了过来。 桑琼掌到中途,倏忽沉臂撤招,一顿足,凌空射起,人在空际,右手闪电般反拍,一式“虎尾撼山”,斜劈而下…… 那黄衣少年全力发拳,收招不及,忙不迭一扭上身,使了一式“犀牛望月”,右手金铸毒爪飞快向上反撩…… 但闻“蓬”然一声暴震,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和裂帛声响,尘土四扬,人影两分。 桑琼脚落实地,岸然而立,但儒衫下摆,已被齐膝撕裂了一大块。 反观黄衣少年,却气喘咻咻倚靠在院墙之下,脸色苍白如纸,双臂无力地下垂,豆粒般大的汗珠,正从额角颊际滚滚直落。 他身后那堵院墙,竟倒塌了大半,碎石泥土,犹自飞腾不已。 原来当桑琼半途撤招掠身的时候,黄衣少年拳势用老,无法收止,那一拳打在院墙之上,立将土石店墙震塌,但自己左肩也结结实实挨了桑琼一掌。 他临危之际,全力攻出的一爪,却仅仅抓落桑琼一片衣襟。 黄衣少年身靠破墙,满脸怨毒之色,好半晌,才喘息着问道:“阁下好高明的掌招身法,你是谁?留下姓名来。” 桑琼淡然一笑,道:“现在好像应该由朋友你先赐告吧?” 黄衣少年切齿道:“一掌之仇誓必报复,你若答应明日午夜子时,到西郊昆明池一会,我就坦告师承姓名。” 桑琼剑眉皱,点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明夜准时赶到,但眼下却须委曲朋友你回答几个问题。” 黄衣少年把头一扬,道:“请问吧!” 桑琼笑道:“首先,当然是请教尊姓大名?” 黄衣少年道:“我姓黄。” 桑琼道:“尊讳是”黄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依从师序列,就叫黄三郎。” 桑琼点点头道:“那么,黄兄师门是” 黄三郎道:“阿尔金山白龙堆,楼兰迹映夕晖。肢体里缺身不废,天残弟子傲神威。” 桑琼和莫金荣同感一震,失声道:“原来是西域天残门下黄三郎冷冷道:“天残弟子以黄为记,马配黄鞍,车垂金绺,男衣黄衫,女覆黄纱…… 可笑你们孤陋寡闻,未曾直觉罢了。” 桑琼道;“贵门弟子一向不履中原,如今为何大改前例?” 莫三郎木然道:“这是在下帅门之事,恕不作答。” 桑琼道:“敢问贵门当今堂门人是谁?” 黄三郎道:“是家师。” 桑琼又道:“令师怎样称呼?” 黄三郎缓缓答道:“毒圣巴戈”。 这四个字,恍如千钧巨锤,猛可击中桑琼心头,只听得他浑身一震,不由自主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气,暗自呢喃念着:“毒圣巴戈,毒圣巴戈!会不会是他呢?……” 黄三郎见他沉吟不语,嘴角掀起一抹冷笑,又道:“阁下的话问完了吧?” 桑琼一惊,这才从疑诧中清醒过来,定了定神,道:“在下还想请教一事,那位与黄兄同行的蒙面少女,她究竟是谁?” 黄三郎不耐地道:“你们一再纠缠盘问这事,是何意思?” 桑琼道:“不瞒黄兄说,咱们觉得她很像一位姓麦的姑娘,尤其她所携两头雪狒乃是罕见异兽,跟咱们找寻的麦姑娘所豢养的同一种类,故尔多次查问。” 黄三郎听了,神情一动,急问道:“你说那姓麦的女子,也有两头异种雪狒?” 桑琼道:“正是。” 黄三郎急急道:‘那姓麦的女子,是你的什么人?” 桑琼道:“是咱们的同道挚友。” 黄三郎紧接着又问:“她生长何地?是何门派?” 桑琼道:“她是岭南人氏,世居太阳谷中……” 黄三郎没等他说完,抢着道:“这就不对了,异种雪狒阿尔金山独有特产,而且数量极为稀少,岭南地方,哪来的雪狒?” 桑琼道:“那是她……” 话方及此,突在惊觉,连忙改口道:“那是她豢养的,谁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得来,或许她正是得自阿尔金山也难说。” 黄三郎冷哼道:“老实告诉你吧,雪狒乃本门独家豢养之物,天下绝难找到相同的种类,你那位姓麦的朋友,若非得自他人,来路就大可怀疑了,现在我再郑重问你一句,她当真是世居岭南太阳谷吗?” 桑琼晒笑道:“岭南太阳谷麦家二龙一凤,乃是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黄兄未免也同样孤陋寡闻了。” 黄三郎脸上一红,冷哼道:“既有名姓,咱们总会找到太阳谷去的。” 语声微顿,闭目又道:“说到现在,二位也该赐吾贵姓人名了吧?” 桑琼爽然道:“在下桑琼,这位老前辈姓莫。” 黄三郎点点头,道:“好,我认识你们就是。” 莫金荣冷冷笑道:“认识归认识,阁下还没回答那蒙面少女的身分。” 黄三郎挑眉道:“告诉你也不妨,她是我师妹菱姑。” 桑琼“晤”一声,微微有些失望,接道:“既是令师妹,咱们只大约真的认错人了,但不知黄兄可愿请出令师妹为咱们引见一下?” 黄三郎漠然道:“明日子夙,自能相见,何必急在一时。” 桑琼沉吟片刻,双手一拱,道。“如此咱们就留待明夜再见,多有打扰,告辞了。” 声落,向莫金荣颔首示意,双双纵身掠起,直投入苍茫夜色之中。 回到“长安第一楼”,罗天奇已经倦极睡了,鬼偷刑彬仍在秉烛而待。 桑琼吩咐不必惊动罗天奇,自和莫金荣同到后院静室坐下,斟上香茗,开始计议第二天子夜赶约之事。 莫金荣自从知道黄三郎的身分,一直忧心冲忡,拟有自悔鲁莽之意,叹息说道:“阿儿汗宫魔氛未平,阴山门和天残门都已乘机侵入中原,天下群魔乱舞,不知会闹成什么模样?” 桑琼道:“道消魔长,这是必然的道理,不过,眼前情势还略有分别,阴山门是受了曹克武蛊惑而来,大残门却别有所图, 至少在目前,还没和曹魔合流。” 莫金荣道:“以少侠观察,他们来意为何?” 桑琼道:“假如我猜测不错,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私仇。” 莫金荣讶道:“私仇?” 桑琼点点头道:“不错,私仇!他们自破往例,东行人关,并且将同门弟子分成两路,各以雪狒作为标志,其目的,在引诱两个人现身……” 莫金荣忙问:“谁?” 桑琼道:“耶律翰和沙娜拉。” 莫金荣一惊,道:“怎见得呢?” 桑琼缓缓道:“老前辈忘了么,据耶律翰前辈自述往事,当年他和沙娜拉同入关内,乃是因不满其师和规避情敌纠缠,那位跟耶律翰前辈同时爱上沙娜拉的,就是当今天残掌门人毒圣巴戈。” 莫金荣道:“这是几十年前的往事,难不成那毒圣巴戈还不忘旧情,欲续旧欢?” 桑琼道:“男女之间,涉及一个情字,往往纠缠终生,除死方休,当然,那毒圣巴戈未必是因为难忘旧情,但他对于昔日情敌的生死下落,决不会不关心,不查究的。” 莫金荣道:“他要查究情敌生死厂落,早就应该来了,为什么竟迟到今天呢?” 桑琼耸耸肩,道:“内中缘故,非局外人所能明了,但是,我有一项证据,足可断言天残弟于是在寻找耶律翰前辈。” 莫金荣道:“愿闻其详。” 桑琼道:“迄今为止,咱们已经发现天残门下共有两批了,他们分途来到长安,自是事先约定的,这两批人,无论车辆形式同行人数,都毫无分别,尤其都携带着两头异种雪狒,如此招摇过市,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黄三郎说过:异种雪狒,乃天残门独家豢养,他处绝难找到同类的,那么,这情景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两头罕见的白毛猴子而已,可是在天残门心中,却必然引起惊骇和联想,所以他们故意使雪狒若隐若现,目的就在使耶律翰前辈获得雪狒出现中原的传言,难免更探查证实,这一来,焉能不自露形藏?同样道理,当黄三郎听说麦佳凤也有两头雪狒,其惊骇诧异之情,也不自觉流露出来。” 莫金荣听得骇然失惊道:“这样说,他们是想诱出耶律翰,以便治他叛门私逃的罪名了?”——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十一章 残而不废 桑琼点头道:“至少这是目的之一。此外,当然也可能藉此机会,人关窥探虚实,进而争雄中原,独霸武林。” 莫金荣一震,歉道:“果真如此,天下浩劫将至,少侠可有消弥善策么?” 桑琼肃容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可行,其一,是尽快相助耶律翰前辈解决金边茯苓移植的困难,使沙娜拉下落生死之迷揭晓,然后由耶律翰前辈跟他们私下了断恩仇……” 莫金荣忧虑地道:“这件事只怕急不来,再快也得两三个月方能办妥,这段时间,天残门恐将闹翻半个中原了。” 桑琼接道:“其二,是趁他们初人关内,尚未跟曹克武勾结,想办法将他们逼回西域。” 莫金荣动容道:“用什么办法呢?” 桑琼徐徐地道:“办法不外二途,用软的,最好能设法劝使他们早离中原;用硬的;明夜咱们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使他们懔于中原并非无人,自行知难而退,当然,这也是一时缓兵之计,过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的。” 莫金荣奋然道:“咱们明夜赶约,就照少侠的主意,先用软法,要是软的不行,就给他们一个硬钉子碰碰!” 桑琼微笑道:“话虽如此,实行起来却不能失了分寸,假如出手太重,会激起他们的怒火,出手太轻,又难收儆惩之效,这一点,必须特别小心才成。” 莫金荣道;“老朽愿受命行事,一切但凭少侠调度安排。” 桑琼道:“这却不敢当,咱们勿分彼此,同心协力消弭这场劫数,能否成功,听天由命。” 话声微顿,复又正色道:“仓促之间,敝帮弟兄尚未到齐,罗兄又负伤,咱们能用的人手十分单薄,而对方已现身的,有两男两女和四头凶猛不逊武林高手的异种雪狒,明日是否再有天残门下赶到,还在未定之数,是以,咱们必须出奇方能制胜,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莫金荣连连点头道:“少侠准备如何调度,尽管吩咐就是。” 桑琼略一凝神,道:“老前辈不见外,我也就不客套了,依我之见;那黄三郎武功已颇惊人,另一个住在连云客店的黄衣少年,可能更在黄三郎之上,而两名蒙面少女,一直没有现身露面,功力深浅难以测度,为了隐己之短,揭彼之长,咱们明夜须尽量少出手,但一出手,必作石破天惊之一击,不过,千万不可伤人性命,临场之时,还要老前辈出面主持一下全局……” 莫金荣忙道:“老朽只怕不堪胜任……” 桑琼笑道:“老前辈别害怕,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接着,语声忽然压低,附耳轻语,如此如此。 只见莫金荣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渐渐乏出笑容…… 昆明池,在长安西郊,池畔一片残垣废墟,便是秦始皇耗资千万兴建,名噪一时,后来被楚人一炬变为焦土的阿房宫旧址。 江山依旧,景物全非,当年豪奢极欲,集人间繁华的宫殿,如今成了狐鼠巢穴,繁华逝去,代之是一片苍凉和荒野,这冷落荒野,白天已难见人踪,遑论深夜。但,今夜,此地却又热闹了起来。 驾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的黄衣少年,约莫二十七八岁,黝黑的肌肤,茁壮的身躯,只见他高倨车顶,左臂斜垂腿边,却用一条右臂控缰催马,双目开合间,精芒闪不已,似在纵目张望。 那辆马车车身漆作金黄色,两匹健马背上,也用贡菱作垫,车厢四周,金色流苏荡漾,却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厢内情景。 马车驶近昆明池边,驾车的少年一声低叱,长缰一收,顿时在池旁停了车。 池水映着车影,月光照着荒野,一面是残垣断壁,一面是豪华驷车,这情形,显得多么不调和。 适时,车厢中传出一声娇脆女声问道:“他们还没来?” 黄衣少年应道:“没有。” 娇脆的声音又道:“今儿个十几呀?” 黄衣少年爷头望了望大际,答道:“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只怕他们就快到了吧!” 娇脆的声音轻轻嘘了一口气,道:“但愿他们也跟咱们一样就好了。” 黄衣少年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只怕他们比咱们更早就忍不住了,不然,怎么迟迟不见来呢,老三那脾气,比我更急!” 娇脆的声音低嗔道:“等会见了面,可不许你胡说,听见了么?” 黄衣少年暖味地耸耸肩,道:“这还用得叮嘱?我又不傻,难道眼睁睁把东道输给他们……” 突然一顿住口,低嗔道:“他们来了。” 随着呼声,另一辆形式色彩装饰完全相同的马车,正由南而北,缓缓向池边驶来。 黄衣少年凝目望去,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得意的诡笑,沉声道:“连姑,咱们赢了,你快看,人家两口儿多亲热,菱丫头也坐上车辕,一手搂着老三,一手替他控缰哩!” 车厢中莲姑轻呼道;“当真?” “唰”地一声,拉开车帘,探出一张用薄纱蒙住一半的面庞。 月光下,但见这莲姑生得十分美艳,除了下面半个脸掩在垂纱之中,无法看到,其余露在外面的两道柳叶眉,一双桃色眼,眉梢花角,娇娆无限。 来车渐驶渐近,莲姑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忽然惊芒一闪,低喝道:“不对!老三神色有异,好像是受了伤,大郎,快去看看!” 说着,车门启处,自己也疾步跨落车外。 她落步太急,脸上纱巾随风扬起,不知不觉间,露出下半张脸,竟然缺嘴猿腮,满口稀郎郎大黄牙,真个其丑无比 那车辕上的大郎,早已苍鹰般腾身而起,迎着来车掠去,右掌一扬,控住马辔,仰面急问道:“菱姑,老三怎么样了?” 菱姑面纱微动,跟中闪着焦急的光芒,用手指了指自己肩头,又双掌翻动,一连做了几个手势。 大郎会意,惊诧道:“你是说他肩上受了伤?” 菱姑急急点头,口里“哦哦”作声,手势比个不停。 大郎没有再问,一长身形,攀上车辕,将三郎抱了下来,解开衣领匆匆看视伤势。 这时,莲姑也急步奔了过来,她攀步之际,娇躯一翘一翘的,敢情竟是个跛脚。 男女四人,大郎左臂始终虚垂,三郎双腕俱断,莲姑既丑又跛,菱姑则是个哑巴,或轻或重有些残疾,果真不愧“天残”门下。 莲姑跛着脚赶过来,低声问道:“伤得怎样?”大郎缓缓直起身子,惊愕地道:“肩骨已碎,但筋脉肌肤毫无损伤,那人的掌力已练到‘隔山毙牛’的上乘境界,想必是中原武林成名高人,只不知怎会跟老三动上手的?” 莲姑急问菱姑道:“究竟是被谁打伤的?为什么原因?” 那菱姑虽不能说话,却以手代口,迅速地比着手势,唯因心比手快,有时“手不达意”,口里便“哦哦”不绝,以助意之不足。 大郎和莲姑似乎都对“手语”颇为熟悉,一面看,一面点头,直到菱姑的手告一段落,莲姑才“嘎”然出声,诧异地道:“那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人店启衅,掌伤三郎而去,并且相约今夜来此了断,彼此素未谋面,从不相识,这是因何而起呢?” 大郎道:“菱姑无法详述,这件事,须待救醒老三才能明了,你快把雪莲实取一粒来。” 莲姑从贴身处掏出一双磁瓶,拔去瓶塞,倒了一粒瓜子模样的白色莲实,塞进三郎口中。 雪莲之实,果具奇效,不多一会工夫,那三郎已悠悠清醒过来。 大郎骈指点了左肩穴道,然后沉声询问受伤经过,黄三郎毫没隐瞒,将灞桥打伤罗天奇,集贤庄客栈桑琼和莫金荣寻衅动手,不敌负伤……等等经过,详详细细诉说了一遍。 莲姑听完,恍然说道:“昨天夜里,咱们所住客店也有人深夜敲门,硬指咱们打伤了他的朋友,又说要找一个姓麦的女子,后来忽然又悄没声息离去了,这么看来,打伤三郎的准是那家伙无疑了。” 大郎道:“此事显然是桩误会,他们要找姓麦的女子,却把自己错认了,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说你,都怪你不该先伤了他的朋友。” 三郎道:“大哥哪儿知道,那姓罗的贼眼兮兮盯着菱姑,从临潼附近一直跟踪到灞桥,并且坚持要菱姑跟他见面,回答他一句问话,菱姑口不能言,教咱们怎能同意。” 莲姑接口笑道:“大约你弄错意思,以为姓罗的看中菱妹子了,醋劲发作,才跟人家动的手,可对?” 黄三郎脸上一红,没有否认。 大郎摇头道:“无论怎么说,错在你不该出手伤人,事后那姓桑的找到客店,你更不该强逞动武,以至招此折辱。” 三郎被责,低头不语。莲姑却冷哼道:“大郎,你怎么尽帮着外人,咱们不该作伤那姓罗的,难道他们就应该登门欺人,打伤三郎?” 大郎道:“话不是这么说,错由我起,我只是就事论事……” 莲姑双眉一挑,冷然道:“不管错由谁起,咱们天残同门却不能任人欺悔,你别忘了,临行时,师父是怎样对咱们说的?” 大郎接道:“师父要咱们寻找当年叛逃之人,没有教咱们惹事生非呀?” 莲姑拂然不悦,厉声道:“可是师父也教咱们别挫了天残门威誉,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明明是那姓罗的找上咱们,总不能说是咱们先去找他吧?” 大郎叹道:“说来说去,是老三先出手伤了人家……” 莲姑两眼一瞪,冷哼道:“可是,如今他也打伤了咱们的人,各伤一次,互不相欠,今夜他若再来,这话又该怎么说?” 大郎苦笑一声,道:“莲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入关迄今,茫无所成,实应以师命为重,何苦争此意气。” 莲姑一扭娇躯,冷冷道:“我不管,今天晚上,我非会会那姓桑的不可,你要是害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大郎好生尴尬,笑道:“这是什么话,老三被人打伤,我这做帅兄的岂能畏缩不问,不过……” 莲姑霍地转过身子,道:“没有什么过不过,你是大师兄,有责任替同门讨还公道,假如你不肯,我跟菱妹子和四头雪佛,也要寻那姓桑的见个高下,只是,以后你也别想我再……” 黄大郎忙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肯了?我只顾虑在没有达成师命之前,不愿树敌太多而已。” 黄三郎忽然接口道:“大哥,咱们要查访叛徒下落,更不能放过姓桑的小辈。” 人郎一怔,道:“为什么?” 三郎道:“据那姓桑的小辈自称,他们正在寻找的麦姓女子,随身也携带着两头雪狒……” 大郎和莲姑同感一震,不约而同追问道:“当真?” 三郎道:“这是姓桑的亲口说的,但他却又辩称那姓麦女子世居岭南太阳谷,小弟为查究竟,才约他今夜来此相会。” 黄大郎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咱们倒不可掉以轻心,等一会见面,你们先不要冲动,由我仔细盘问他一下。” 莲姑扬眉道:“我看,连盘问也不用了,异种雪狒只产阿尔金山,那姓麦的女子果有雪狒随身,准定就是当年叛门之徒的后代传人,只须擒下姓桑的小辈,便不愁查不出太阳谷底细来。” 黄太郎注目问道:“老三,你说那姓桑的小辈同行有一莫姓老人,那人多大年纪?是何像貌?” 三郎答道:“那老头儿生得獐头鼠目,身体瘦小,年纪大约五六十岁。” 黄大郎摇摇头,又问道:“依你看,他们二人武功谁强谁弱?” 三郎道:“莫老头一直没出手,武功深浅不详,但那姓桑的小辈却十分扎手,依小弟看,他的功力只怕不在大哥之下,而且,他腰悬长物,也不似凡物。” 黄大郎闻言。浓眉一皱,回头道:“等一会如果动手,兄自会对付那姓桑的小辈,莲妹和菱姑,须得留神莫老头,老三最好避人车厢,由两头雪狒守护,以策安全。” 莲姑连忙答应,招呼哑女菱姑,合力将三郎移人车厢,并使二车相接,成了丁字形背水而停,省去后顾之忧。 准备妥当,菱姑打开另一辆车门,牵出两头高与人齐的狰狞雪狒。 两头雪佛一出车厢,立即呲牙咧嘴,低吼不已。 那哑女菱姑颇有驯兽之技,叱喝了两声,用于比着手势,可也怪,两头雪狒竟俯首附耳,乖乖坐了下来,丝毫不敢擅动了。 这时,浮云飞驰,月移中大,洁银辉洒落水面,衬托得荒野一片银白,残垣断瓦上,就像凝结道一层雪花似的,晚风拂面,颇有凉意。 黄大郎仰望天际,哺哺道:“时辰到了,大约也快来了……” 一语未毕,突问一声兽吼,数条人影踏着月色,飘然而来。 黄大郎和莲姑菱姑循声望去,顿时都吃了一惊。 原来来的除了莫金荣和桑琼之外,还有一面覆薄纱,亭亭玉立的长发玄衣少女。 最令人吃惊的是,那玄衣少女两手各握一根长链,链端赫然系着两头遍体白毛的异种雪狒。 黄大郎双目电闪,既惊又诧,车旁两头雪狒登时凶眼暴睁,低吼了起来,若非菱姑及时喝止,几乎要脱链冲去。 莲姑急忙跨前一步,紧靠着大郎,低声问道:“大郎,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大郎困惑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只怕他们已经找到姓麦的女子,特地带了雪狒来跟咱们相见……”语未毕,桑琼等三人二兽已到近前,那玄衣少女牵着的两头雪狒,也发现对面同类,登时挣扎跳跃,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似欲扑击寻斗。 玄衣少女一抖长链,娇喝道:“大白,二白!乖乖给我坐下来。” 两头雪狒同样善解人意,果然应命坐下,只是目不转睛瞪着对面两位同类,小眼中竟精光闪闪,神情比菱姑身边两头雪佛更显威猛。 玄衣少女嫣然一笑,举手轻拍拂头。道:“对啦!这样才听话,没见人家也安安静静坐着么?谁像你们乱叫乱跳的,惹人笑话不知规矩。” 菱姑虽哑不聋,听了这话,不禁向那玄衣少女颔首一笑,玄衣少女也含笑点头,状至亲切。 莲姑看得眉峰微皱,却没有出声。 莫金荣扬目一扫一周,抱拳笑道:“老朽莫金荣,如命前来应约,怎么不见黄三郎黄老弟呢?” 大郎也右手微扬,道:“敝师弟学艺不精,昨夜拜领厚赐,现正调养,故由在下代为接待。” 莫金荣轻哦了一声,懊悔地道:“为了一点小小误会,竟害得彼此都遭劫难,咱们罗兄弟毒伤未愈,如今黄老弟又受皮肉之苦,这都怪老朽做事太鲁莽,也怪这件事太巧了。” 语声微顿,又拱手问道:“尚未请教阁下和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黄大郎徐徐答道:“我排行老大,她们是我二师妹莲姑和四师妹菱姑。” 莫金荣-一抱拳见礼,同时也为桑琼等引介,在介绍到玄衣长发少女的时候,感叹道: “一切误会,皆因咱们这位麦佳凤姑娘而起,今夜老朽特地带她来,一则向三郎老弟表示歉意;二则使她和诸位见面,以证前言并非虚构,如今诸位都看见了,她若再戴上一幅面纱,岂跟二位姑娘难分轩轾了么?” 黄大郎和跛哑二女,六道目光,齐齐注视着玄衣少女麦佳风,眼中都闪烁着惊异疑惑之色。 尤其黄大郎,更是锐目似刀,上下打量,就像要看穿人家肺腑一般。 玄衣少女麦佳民毫不惊慌,娉婷裣衽为礼,说道:“小妹无心之失,招致轩然波涛,实非始料所及,我在这儿向各位赔礼致歉,但愿勿以小妹顽劣见怪才好。” 莲姑突然面纱拂动,冷哼了一声! 黄大郎连忙抢先问道:“敢问麦姑娘艺出何派?令师何人?” 麦佳凤嫣然答道:“小妹世居岭南太阳谷,薄技出自家学,都是先父亲自教授的。” 黄大郎紧接着又问:“令尊何名?” 麦佳凤道:“先父讳上承下君,人称‘太阳神刀’。” 黄大郎道:“姑娘口称先父,莫非令尊已经去世了?” 麦佳风蹙然道:“不错,先父弃世已逾半载……” 黄大郎接口道:“那么,令堂呢?” 麦桂凤道:“先慈逝世更早,在小妹髫龄时便不幸弃养。” 黄大郎神色略弛,又道:“在下有句话,本不当问,但一字梗喉,又觉不吐不快,在下说出来,姑娘可别生气?” 麦佳凤淡淡一笑,道:“黄大哥何须太谦,为了小妹滋生误会,小妹正感无以赎罪,大哥有什么疑问,尽请直询,小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黄大郎浓鼎轩扬,也爽朗地笑道:“难得麦姑娘如此坦率,在下就不顾冒失了。”说着,笑容倏敛,换了一脸肃凝之色,缓缓问道:“请问麦姑娘,令尊是否双腿俱断,右目已眇,去世之时,寿逾八旬?” 莲姑和菱姑似乎都对这问题十分重视,忍不住一齐向前欺近两步,目光炯炯,等待着麦佳凤的回答。 麦佳凤听得一愣,惑然道:“你……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黄大郎即正色沉声道:“请先答我问话,千万据实回答。” 麦佳凤回顾莫金荣,皱眉道:“莫老前辈,你看,这是从何说起……” 莫金荣微微一笑,道:“你就据实相告吧!” 麦佳风转过螓首,有些愤愤地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问这种话,但是,我可千真万确的回答,先父既未断腿,也没有瞎眼,他老人家是个完完整整的正常人……” 黄大郎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令祖父呢?他可有上述残疾?” 麦佳风道;“别说祖父,便是曾祖父,高曾祖父……咱们麦家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一个残废人。” 黄大郎脸一沉,道:“姑娘只须答我问话,不必这般鄙视残废之人。” 莫金荣心知那句“残废人”犯了忌讳,忙笑着接道:“太阳谷麦家,乃中原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那‘太阳神刀’麦承君谷主,与老朽有数面之识,老朽可以证明,他手足五官,绝无残缺。” 黄大郎面色稍霁,点点头,低谓莲姑道:“看来是咱们猜想错了。” 莲姑道:“不!我还有话要问问她。” 黄大郎略为沉吟,道:“莲妹有话但问不妨,却不可过于失礼,今夜人家是特来致歉的……” 莲姑没有回答,径自移步而出,目注麦桂凤道:“你说你们麦家世居岭南,那么,这两头异种雪狒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麦佳风微笑道:“啊!你问这个?不瞒你说,这是一位异人赠送小妹的……” 一语未毕,莲姑已霍然变色,沉声急问道:“那人是谁?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麦佳凤道:“提起来,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大约四五年前,有一天,我去敦煌附近千佛洞游玩,偶经一处石窟,却在那儿发现这两头罕见雪狒,一时兴起,想捕回岭南饲养,不料追入石窟,竟遇到一位怪人。”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果然黄大郎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麦佳凤举手轻掠鬓角,道:“对了,应该说是两个人,不过,那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已经奄奄一息,女的却早就死了,我见到的,只有那尚未断气的男人和一具尸体罢了……” 黄大郎等三人都听得耸然动容,莲姑急道:“那男女二人是不是年纪很老?而且都是残缺人?” 麦佳风愕然道:“啊呀,这位姊姊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也看见过他们吗?” 莲姑不理,只催促道:“后来如何?你说下去。” 麦佳风道:“那女的尸体我没看清楚,个知什么模样,但那男的跟这位姊姊说的一点也不差,看年纪,总有八九十岁了,两条腿齐膝而断,一只右眼也瞎了,奄奄一息,好像受了极重的内伤,当时,我就问他姓名……” 黄大郎和莲站不约而同失声问道:“他告诉你了么?” 麦佳凤点点头,道:“告诉了,他断断续续对我说,自称名叫严罗汉……”莲姑一怔,道:“什么?严罗汉?” 黄大郎急忙低声接道:“严罗汉、耶律翰,音韵相近,是他,不会错了。” 麦桂凤诧异地道:“怎么?难道我听错了,他不姓严?” 黄大郎急道:“不错,不错,你只管继续说下去。” 麦佳凤未语先蹙眉,满脸惋惜之色,叹道:“那严老前辈好可怜,据他说,因为练功失慎,走火入魔,已经在石窟中熬受了许多年痛苦,前些时,还有老伴服侍,最近连老伴也撒手去世,全仗两头雪狒弄来些野果断旬,聊充饥肠,伤势渐重,年岁渐老;自知己将不久人世,所以他求我替他做一件事……” 黄大郎忍不住岔口道:“什么事?” 麦佳风道:“他求我在他咽气之后,替他们将尸体火化,骨灰合装一瓮,携带出玉门关外,向西撒在白龙堆戈壁之中,代价就是把两头通灵雪狒送给我豢养。” 、黄大郎注目道:“你答应了他?” 麦佳凤耸耸香肩,道:“事实上,我不答应也不行,因为他话一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黄大郎猛然一震,脱口道:“死了?” 麦佳凤白了他一眼,道:“最后一口气都咽了,不死还能活着?” 黄大郎自知失态,连忙收敛惊容,干笑两声,道:“不,我是问你有没有照他遗言去做?” 麦佳凤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他又那么可怜,所托又非艰难之事,再加上两头通灵异兽为酬,我怎能忍心不替他料理身后呢?” 黄大郎木然良久,又道:“是你亲手焚化尸体,又把骨灰携出关外,撒散在戈壁之中?” 麦佳凤点点头道:“是的。” 黄大郎长吁一声,喃喃道:“咱们来晚了……” 莲姑却截口问道:“我再请问,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麦佳凤道:“大约四五年前……” 莲姑道:“四年?还是五年?” 麦佳风思索了一下,道:“四年多,五年不足,我记得那时是冬天,大雪纷飞,天气很冷,距过年不太远。” 莲姑道:“换句话说,这两头雪狒,你已经豢养五年了?” 麦佳凤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莲姑阴沉沉一笑,道:“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啦,我只想再请教一点,当时石窟中,是不是仅只这两头雪拂,连第三头也没有?” 麦佳凤似乎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顿了顿,才点头道:“不错,只有这两头。” 莲姑飞过一线诡异的眼风,道:“姑娘没有记错?” 麦佳风笑道;“雪狒现在此地,怎会记错呢?” 莲姑低笑一声,忽然转了话题,问道:“姑娘今年贵庚?” 麦佳凤微怔,道:“十八。” 莲姑笑道:“五年前,姑娘年仅十三岁,竞然孤身一人,料理两具死尸,更亲自远出关外,这份胆量,殊令人佩服。” 麦佳凤脸上一阵热,赧然道:“也许姊姊不信,小妹自幼就很胆大……” 莲姑娘笑道:“胆量大小,我不能不信,但是,假如我告诉一姑娘说,一百年前,我曾经看见过麦姑娘,那时候,你就跟现在一样年轻,不知道姑娘信不信?” 麦佳凤全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顿时张口结舌,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莫金荣见她为难,连忙含笑道:“这位莲姑娘真会说笑话,时隔一百年,只怕咱们麦姑娘早就老死了。” 莲姑虽道:“所以我才有些怀疑呀,据我所知,雪佛寿命最多能活五十年,假如麦姑娘所言非实,那千佛洞石窟中的断腿老人,今年应该已逾八旬,他所携带的两头雪拂,少说也超过六十岁了,这话叫人难以置信。” 莫金荣和麦佳凤同感一怔,脸上刹时变色…… 适时,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开过口的桑琼却含笑反问道:“莲姑娘从何断定那石窟断腿老人和雪佛的年龄呢?” 莲姑冷冷道:“老实告诉你吧,那石窟中的一男一女,便是咱们天残门两名叛徒,雪狒亦是他们叛门逃走时,随身携带而来的,单只他们叛门脱逃,距今已近六十年了。” 桑琼微微一笑,道:“姑娘既未亲睹,就断言他们是贵门叛徒?” 莲姑怒目道:“你认为他们不是?” 桑琼笑道:“在下不敢如此武断,但他们也很可能是另外两位毫不相干的可怜人……” 莲姑哼道:“断腿眇目,不是天残门下是什么?再说,这两头雪狒,也只有阿尔金山独产。” 桑琼仍然笑容可掬,道:“即使全如姑娘所说,这两头雪狒,也可能是另外两头雪狒的后代;不是吗?” 莲姑冷笑道:“可是我刚才请问麦姑娘,她却承认只看见两头,并没看见第三头,敢问那老雪狒又到那儿去了?” 桑琼听了,忽然仰大哈哈大笑不己。 莲姑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 桑琼笑道:“在下恭聆高论,深感莲姑娘据理推论,委实太以高明,因此,在下倒想起一桩有趣的故事。” 莲姑冷哼道:“什么故事?你倒说说看。” 桑琼含笑说道:“在下邻村中有一姓余的,名叫余二呆,童年父母双亡,全靠兄嫂抚养长大,到了十余岁时,因感家计贫困,兄嫂恩重,便立志外出谋求发展,偷偷离家出走,临行誓言,不成富家,永不返乡。 “谁料,余二呆时乖命背,浪迹天涯,穷困依旧,直到五十多岁,仍未发财,他一气之下,就跑到一处荒废旧宅后园去上吊自杀,谁知才将颈子挂上吊索,绳索竟忽然断了,余二呆被摔在地上,嘴巴撞着一块硬物,牙齿也撞折两颗,摸起那硬物一细看,却是一块金砖。 “他惊喜交集,再也舍不得自杀了,揣了那块金砖,连夜赶回故乡,叩开旧居柴门,迎出来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夫妇,余二呆口称兄嫂,纳头便拜。 “那中年夫妇见他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儿,居然称呼自己为兄嫂,慌忙扶起询问缘故,互述之下,原来余二呆的兄嫂业已故世,那一双中年夫妇,乃是他的侄儿和侄媳。 可是,余二呆说什么也不肯相信,而且理直气壮地问:“你们不是我的兄嫂,怎么年纪跟我离家时兄嫂的年纪相同?又恰巧是一男一女?若说你们是我兄嫂的后代,我的兄嫂又到哪儿去了呢?……”——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二章 赌技逞能 莲姑听到这里,羞怒并生,厉声喝道:“利口匹夫,竟敢设词讥讽姑娘,我跟你挤了。” 声落人动,娇躯一翘,猛向桑琼扑了过来。 但她的身子刚动,黄大郎已闪电般一把拉住她的左臂,沉声道:“莲妹,不可激动……” 莲姑气得用力一跺跛脚,眼中泪水盈盈,道:“姓桑的欺人大甚了,大郎,你得替我出气!” 黄大郎点头道:“你放心稍安勿躁,愚兄自当替你出气。” 莲姑兀自不肯甘休,气呼呼道:“他们那两头雪狒来处可疑,麦佳凤说的全是鬼话,今天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黄大郎柔声道:“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你且看着,愚兄自有处置之法。” 好不容易哄得莲姑气愤略减,黄大郎右手长袖一抖,转身凝注桑琼道:“桑朋友昨夜打伤敝师弟,如今又妄逞口舌之利,讥辱敝师妹,武功辩才令人佩服,在下口齿笨拙,不善言词,咱们且待谈完正事,再行领教桑朋友高招。” 桑琼傲笑道:“我等此来无意动武,不过,黄兄若坚欲一较高下,在下也愿意奉陪。” 黄大郎冷笑两声,又转顾麦佳凤道:“适才麦姑娘所述故事,在下深信不疑,敝师妹也已经说过,五年前那敦煌石窟的男女二人,乃是本门叛逃之徒,我等奉掌门师尊令谕,远来中原,正为了要追查叛徒下落,如今既然证实他二人都已遭了报应,自当据此归报掌门,不过,这两头雪狒,原属本门被擒之物,尚希姑娘赐允归还。” 麦佳凤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我不管你们谁是叛徒谁是掌门,这两头雪拂却是那位严罗汉前辈临终所赠,怎能硬要人家归还呢?冉说,原属你们天残门的老雪狒早谅老死了,总不能说雪狒世世代代都是你们天残门的私物吧!” 黄大郎一时为之语塞,轩了轩浓鼎,道:“雪狒产于阿尔金山,本门视为神兽,不容他据有。” 麦佳凤拂然不悦道:“这是强项霸道,强词夺理,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 黄大郎沉声道;“麦姑娘,在下依礼相求,并未强取,希望你勿使在下为难。” 麦佳凤道:“为不为难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但雪狒是我豢养的,谁也别想夺去。” 黄大郎沉吟了一下,道:“就算咱们向姑娘求购如何?姑娘要多少代价,咱们都愿照付……” 麦佳风摇头逍:“再多的钱我也不卖。” 黄大郎又道:“那么,咱们愿以罕世奇珍与姑娘交换,只要姑娘肯割爱,无论任何珍贵之物,咱们……” 麦佳凤截口道:“别说了,任何稀世珍宝,我也不愿交换的。” 黄大郎道:“麦姑娘” 莲姑忽然冷哼一声,道:“大师兄,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必多费唇舌,干脆动手一较高下吧!谁赢了,雪狒就归谁。” 黄大郎目注麦佳凤,凝重地道:“麦姑娘,雪佛神兽本门势在必得,假如你一定不肯见允交还,说不得,咱们也只好施用武力了。” 麦佳凤黛眉双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巧取不成,便欲豪夺?” 黄大郎一怔道:“这……” 麦佳凤冷然接道,“不必这呀那呀的,我也坦白奉告一句话,除非先杀了我,否则,谁也休想动我的雪狒。” 莲姑勃然怒道:“你以为咱们不敢杀你么?” 一探手臂,“叮”然一响,撤出了肩后长剑。 双方一言不合,眼看即将兵戎相见,场中四头雪狒善体主人之意,登时露齿低吼蠢然欲动。 莫金荣轻捋胡须,哂笑说道:“人怨兽争,看来今夜之事,难以善罢,贤兄妹定欲一决胜负,我等也别无选择,敢问贤兄妹是准备混战一场?抑或彼此商定一种较量方式,各凭玄功,分定高下?” 莲姑哼道:“只要能分出高低胜败,怎么动手咱们都不在乎。” 莫金荣笑道:“这位莲姑娘豪气干云,不让须眉,老朽万分钦佩,管见以为彼此原无深仇大恨,事由误会而起,假如弄个性命相拚,未免太以过分,最好能够想个公平方法,较技论输赢,同时先订出胜败赌注;教那输的心服口服,赢的不致徒劳无功,贤兄妹以为如何?” 黄大郎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赌点什么?” 莫金荣道:“现在咱们双方各有三人二兽,数量相等,既然争执是由两头雪佛而起,何不人兽分别较量,以定胜负?” 黄大郎傲然道:“怎分别较量?你说好了。” 莫金荣道:“咱们人对人,兽对兽,各赛一场,以定胜负,必须两阵皆胜,才算赢家,如一胜一负,只能算和局。” 黄大郎道:“如是和局,又当如何?” 莫金荣笑道:“题目是由老朽出的,换言之,这是表示我等欲两场俱伤,使贤兄妹败得心服口服,如果不能全胜,则由贤兄妹另出题目,再较高下,以示公允。” 黄大郎听了,怫然不悦道:“原来你是轻视咱们兄妹?料定咱们绝无胜望?” 莫金荣道:“不敢,老朽之意,仅在使贤兄妹骄心稍戕,知道中原武林并非无人而己……” 一句话,顿使三位天残门下激得怒火狂烧。 莲姑挺剑一指,娇叱道:“好一个大言不惭的老东西,这第一阵,姑娘就会会你,教你试试天残门下有人无人?” 莫金荣微笑道:“姑娘有意赐教,老朽自当奉陪,不过,咱们得事先把赌注说定了才好动手。” 莲姑喝道:“你要什么赌注?” 莫金荣道:“假如老朽这一方输了,雪狒奉送,人也任凭处置,不知贤兄姊输了又怎样?” 莲姑道:“咱们输了也是一样,人兽悉凭处置,老东西接招吧!”口里说道,跛脚一挠,抢中宫,踏洪门,手起一剑分心刺了过来。 莫金荣存心要给她一记下马威,冷冷一笑,竞然不闪不避,直等到剑尖已近胸前,这才扬起手中旱烟管,猛可向外一挥,低喝道:“回去!” 这一挥之势,表面平淡无奇,实则莫金荣早在烟管上贯注了八成内家功力,存心想一举震飞莲姑的长剑。剑管相交,“当”地一声脆呜,火星四射,莫金荣顿时骇然变色。 原来他提聚八成功力的一挥,仅将莲姑震退了两步,非但长剑没有脱手,自己也被莲姑剑上反震之力,撞得倒退了一大步,才算拿定桩式。 莲姑不过二十来岁,双脚更跛残不如常人,随式出手一剑,居然能和修为数十年的莫金荣硬相抗冲,其武功之高,确是大出莫金荣始料之外。 两人乍合又分,各自惊骇,莫金荣连忙沉声道:“话说定了再动手不迟,假如贤兄妹输了,果真人兽全由咱们处置么?” 莲姑扬眉道:“难道还要立下字据不成?” 莫金荣道:“贤兄妹中,是谁作主?姑娘说的算数吗?” 莲姑怒道:“笑话,一言出口,自当作准,你若不信问问我大师兄看。” 莫金荣目注黄大部道:‘’如何?” 黄大郎顿厂一下,道:“咱们师兄妹,谁说的都一样,你尽管放心就是。” 莫金荣仰天笑道:“既然如此,老和忝为地主,不为甚,假如贤兄妹输了,只请立即退出玉门关,休再逗留关内就行了,现在贤兄妹不妨商议一下出阵先后,咱们也须略作计议,届时放手施为,不得反悔。” 说完,举手一拱,自和桑琼及麦佳凤,带着两头雪狒,退出五丈之外。 黄大郎也和莲姑、菱姑略退,低声计议道:“眼下敌我双方,都是三人二兽,可说是势均力敌,师妹们可有破敌妙策吗?” 哑女菱姑默不作声,莲姑适才出手,被莫金荣震退,骄狂之态亦已稍敛,故尔柔顺地道:“我等全以大哥之命是从。” 黄大郎欣然一笑,道:“假如莲妹不反对,愚兄准备亲自向那桑琼搦战,并请菱师妹以神兽为辅,与彼等一决高下。” 莲姑情知他是因见自己刚才略受小挫,不愿自己再冒险出战,不禁芳心可可,关切地问道:“大哥自忖能胜得那姓桑的吗?” 黄大郎道:“那桑琼英华内敛,气朗神清,武功必有相当造诣,愚兄自忖未必能胜,但相信或可跟他战个平手,全身而退总是办得到的……”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又道:“至于咱们的两头雪狒神兽,乃是久经训练的通灵神物,那麦佳凤豢养的两头,虽很神骏,却显然缺乏特别训练,必定不是咱们的敌手,如此一和一胜,咱们已稳立于不败之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莲姑沉吟了一下,道:“话虽如此,但那姓莫的夸下海口,自称必胜两场才算获胜,也许他另有诡计,大哥务必要谨慎些才好。” 黄大郎笑道:“不须顾虑,方才在赌注上已经说明,咱们即使落败,只要退出玉门关便成,如今叛徒下落已得,去留已不在意中,何惧之有。” 说完,领着二女二兽,重又迎至场中。 对面莫金荣等也商议完毕,双方重晤,彼此都显得很客气,莫金荣当先拱手道:“贤兄妹想必已有制胜高策,咱们是人先出场?或是兽先出阵?””黄大郎有心先声夺人,抢胜第一阵,便笑道;“争执原由雪狒而起,自然是先斗神兽,然后黄某再行领教桑兄高招。” 莫金荣哈哈笑道:“大郎老弟不愧精明,竟然一口便揭破老朽藏拙之计,佩服!佩服!” 黄大郎茫然道:“前辈此言何意?”莫金荣道:“方才老朽过于托大,自称必须连胜两场才算全胜,其实,咱们自知甚明,贵门雪狒乃是久经训练的神兽,相较之下,咱们定然败数占多,所以,刚才麦姑娘还在抱怨老朽班门弄斧,无奈老朽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出场,看来灵兽之战,咱们八成输定了……” 黄大郎挑眉道:“听你日气,莫非想反悔?” 莫金荣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中原武林最重信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知反悔二字,这一点,也许跟关外各门派有些不同。” 黄大郎怒道:“咱们虽生长关外,一样言出如山,说出口的话,绝不食言反悔的。” 莫金荣哈哈大笑道:“壮哉斯言,原来是老朽孤陋寡闻了,现在请教贤兄妹,咱们是双兽齐出混战一场呢?或是以一对一,按顺序以分胜败?” 黄大郎傲然道:“悉听尊便,咱们没有意见。” 莫金荣道:“为求公平,老朽建议由双方各选一兽出阵,输的一方,有权再派出第二头雪狒接战,赢方不能拒绝,贤兄妹以为如何?” 黄大郎毫未迟疑,点头道:“就依你的办法,只要你输了不反悔便行了。” 黄金荣双手一拱,笑道:“但愿彼此共勉,请!” “请”字出口,两臂微分,仰身倒退出丈余。 麦佳风解开一头雪狒项上铁链,举手在它头顶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道:“大白,你先打头阵,别害怕,把你的本领拿出来,即使输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懂吗?” 那头雪佛龇牙低吼,连连点头不已。 这时候,哑女菱姑也解开一头雌狒,口里一声吆喝,素袖微扬,那雌狒四肢一伏一伸,飞也似的直扑阵中。 两头雪狒在空场上相遇,天残门所养雌狒蓦地发出一声厉吼,登时前肢高举,人立而起。 反观麦佳凤那头“大白”,却流露出怯意,虽也露齿作态,竟不敢迎上前去。 麦佳凤焦急地叫道:“大白,别怕呀!冲过去!冲过去呀!” 无奈那“大白”临阵胆怯,欲前又止,惧态毕露,一望而知是平时太少训练的缘故。 黄大郎得意地笑了笑,向哑女菱姑一颔首,道:“下手吧!先教他们知道本门神兽的厉害。” 莲姑突然沉声道:“且慢!” 黄大郎一怔,问道:“莲妹有何高见?” 莲姑轻声道:“机会难得,菱妹子须下令雪狒生擒敌兽,不可伤它性命,咱们要带回阿尔金山去……” 黄大郎犹豫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莲姑道:“有什么不好,咱们事先又没有答应擒获的俘虏必须交还呀!” 黄大郎心头一动,含笑颔首道:“这话也有道理,菱妹就这么办吧!” 菱姑点点头,几掌连击三响,喉中发出一声轻啸。 场中雌狒闻声而动,白影疾射,猛向“大白”扑了过去。 那“大白”惶恐欲逃,怎奈雌狒扑击太快,竟连转身也来不及,迫不得己,挥爪乱舞拒敌,甫一照面,便被那雌狒一把抓住了双腕。 莲姑大感兴奋,忍不住大声吆喝道:“捉它回来!捉它回来!” 那雌狒厉吼一声,两臂一用力,意欲将“大白”举离地面谁知就在这胜利在握的刹那,“大白”忽然向下一蹲,仿佛人类施展“千斤坠”工夫,反把雌狒向怀里猛一扯,紧接着,全身仰后而倒,两条后腿飞快踢出,竟硬生生将那硕壮的雌狒,从空中踢翻了过去。 这一式“倒飞仙猿”,无论时间火候和力道,都拿掐得恰到好处。休说那头雌狒未曾防备,甚至黄大郎和莲姑、菱姑也没料到,只听“蓬”地一声,雌狒跌了个四脚朝天,直挺挺躺在地上,竟然动也不动了。 黄大郎师兄妹同吃一惊,不期戛然失声。 麦佳凤却鼓掌大笑,道:“好大白,真乖,旗开得胜,这一手施展得太妙了,快回来歇歇吧!” “大白”从地上跃起,引吭欢啸,抖一抖尘土,昂然回归本阵。 黄大郎沉声喝道:“慢着,这还算不得获胜。” 莫金荣捋须笑道:“贤兄妹的神兽已经倒地不起,无力再战,怎的不肯服输?” 黄大郎道:“咱们刚才已经有话在先,输方有权换兽再战,赢方不能拒绝,可有这规定?” 莫金荣嘻嘻笑道:“不错,有这个规定,贤兄妹如果败得不服,还可再派另一头雄狒来试试运气,不过,老朽奉劝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再来一次,只怕仍是输多赢少……” 莲姑冷冷截口道:“输赢须待事实,你就准知能再胜一场不成。” 莫金荣道:“好吧!再来一场就再来一场,现在贤兄妹还是先检视贵门神兽要紧,老朽看它倒地不起,伤得必然不轻。” 其实,未等莫金荣招呼,哑女菱姑早已飞身掠出,但她遍查雌狒全身,却发现并无受伤,竟是被“大白”踢闭了前胸穴道。 一头雪狒,居然懂得“制穴之法”?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若说是无意踢中,却又未免太巧了些。 哑女菱姑困惑不解,拍开雌狒闭穴,牵回本阵,便以手语将详情告诉了大郎和莲姑。 两人获知此情,也同样满头雾水,猜不透是“巧合”?是“预谋”? 莲姑恨恨道:“无论如何,总不能就此罢休,叫雄狒再战一场,这次别顾虑生死,好歹扳回些颜面才行。” 黄大郎点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哑菱姑依言而行,锁上雌狒,放开了雄狒。 那头雄狒身形齿爪,都较雌狒高大锐利,兽类虽然头脑简单,对配偶却比人更亲密,锁链才解,雄狒已耸毛咆哮向场中奔去。 麦佳凤拍拍“大白”头顶,笑道:“去!这次别再畏缩了,好好给它一顿重的。” “大白”果然抖擞迎出,一到场中,便人立而起,双爪握拳在自己胸前擂得“蓬蓬”作响,长啸示威,状颇傲慢。 雄狒一声低吼,猛冲上前,挥起左臂,对准“大白”前胸就是一爪。 “大白”后肢一蹬,耸身跃起,竞由雄狒头卜一翻而过。 雄狒一击落空,暴吼着旋转身躯,双爪并举,搂头扑到,同时张开血盆大口,生似欲将“大白”活吞下去。 那“大白”好像早料到有此一着,一连两个空心筋斗,直退出八九尺远,堪堪又将一扑之势避开。 雄狒扑噬未中,怒吼连声,箭也似急追而上,二次挥爪猛击“大白”背脊,身手之矫捷迅速,虽武林高手亦不过如此。“大白”逃避不及,却出乎意料的转过身来,举起左臂,径向雄狒爪上迎去。 雄狒力猛爪利,一击之威何等惊人,便是块石头也碎了。 孰料雄狒一爪拍在“大白”左臂上,突然发出一声负痛嘶呜,忙不迭缩爪连抖不止。 “大白”得此机会,反扑了过去,一拳正中雄狒前胸,“蓬”然一声,登时将高大狰狞的雄狒打翻在地上。 那雄狒一连三次扑噬无功,其势已弱,倒地滚后跃起来,斗志消失大半,只顾作态低吼,不敢再发动攻势,那只右爪终于悬空萎缩,不肯落地,显然已受了伤。 “大白”却声威大振,不停地扑上前去,挥爪舞拳,频频抢攻,不片刻工夫,雄狒身上又挨了两记重的,越发惊惧惶惶,哀 鸣声声,四处窜避,莫敢径撄其锋。 莲姑惊得目瞪口呆,哑女菱姑焦急恐惧地喃喃不己,黄大郎浓眉紧锁,终于长叹一声,叫道:“请停止了吧,这一场,咱们认输了。” 麦佳风欢呼着召回“大白”,哑女菱姑疾步奔出,捧起雄狒右爪,只见兽掌上骨断爪裂,一片血污,伤得竟然不轻。 她天生哑残,平素以饲兽为乐,爱兽如命,一见雄狒负伤甚重,心里一阵酸,泪水涔涔直落,匆匆取出随身药物,替雄狒包扎右爪伤处。 黄大郎凝重地对莲姑说道:“神兽之战,两场俱败,如今唯有愚兄战胜桑琼,始能扳平和局,事关师门威誉,愚兄誓必全力以赴,万一不幸失手,这率队返回阿尔金山的重任,就全在你肩上了……” 莲姑骇然失声道:“大郎,你不是说过么?全身而退应该没有困难?” 黄大郎点点头,神情一片肃然,道:“是的,那是早先的估计,但现在……” 莲姑抢着道:“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黄大郎道:“早先,愚兄期望于雪狒能胜取头阵,则第二阵胜负已无关重要,现在雪狒落败,咱们不能再输,否则就一败涂地,只有含恨引退出关了。” 莲姑柔声道:“大郎,咱们人关任务已经达成,即使暂时引退,也无伤大局,你又何必” 黄大郎凄厉地笑道:“愚兄身为长徒,人关不足匝月,如今落得人兽俱伤,倘再全身而返,何颜归见恩师。” 莲姑惊问道;“你……你准备……怎么样?” 黄大郎低头看了自己左臂一眼,喃喃道:“愚兄决定用‘袖刀’应敌,若再不胜,不惜施展‘聚精大法’跟他一拚。” 话落,一昂头,大步直向场中走去。 莲姑脸色顿变,跨脚急探,紧追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颤声道:“大郎,‘聚精诀’戕身伤元,你要多多谨慎,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黄大郎身形微顿,苦笑道:“放心,我知道利害,能不用自然不会轻用的。” 说着,轻轻在莲姑肩上拍了拍,重又举步而出。 桑琼静立场边,早把黄大郎和莲姑这番对答听在耳中;心里不禁大感为难。 他原意仅想使黄大郎略受挫败,知难而退,却不料此人竟是个死心眼,不惜戕身耗元,欲以孤注一掷的“聚精大法”与自己一决胜负,“聚精大法”霸道凶猛,自己虽不畏惧,处置上却多 了一层困难。全力相拚吧!又怕出手过重,结成死仇;略留情面吧!又恐化解不了那雷霆万钧的舍命一击,权冲利害,真是难煞人也。 思虑未决,黄大郎已在场中停步,扬声叫道:“请桑大侠赐教。” 桑琼怀着踌躇之心,缓步而出,拱手笑道:“黄兄,你我远无深仇,近无大恨,胜败皆是小事,以武论文,可否点到为止?” 黄大郎木然道:“既要分判胜负,少不得各出全力,在下并无伤人之心,但拳脚兵刃无眼,还是彼此当心一些的好。” 桑琼微微一笑,道:“黄兄此言,莫非定欲生死相搏么?” 黄大郎道:“在下未必定能获胜,但总得打出个结果来才行。” 桑琼道:“那么,何不舍兵刃单较拳学?” 黄大郎道:“天残门人,随身皆是兵刃,阁下还是亮剑赐教,比较妥当。” 桑琼见言辞无效,默然片刻,终于点点头,道:“既然黄兄坚持,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左脚倒退一步,龙吟声中,撤出了飞龙剑,却将剑锋转藏左肘后,单掌一立,含笑道;“黄兄先请!” 黄大郎目注他肘后长剑藏而不用,不期诧道;“你藏剑不用,敢情是有意托大傲敌么?” 桑琼笑道:“不敢,在下因见黄兄左臂虚垂未用,故也暂的藏剑肘后,黄兄不用左手,在下也不用这只左臂和长剑。” 黄大郎浓眉一挑,嘿嘿笑道:“我奉劝阁下还是免此拘束的好,只怕等我使用这只左手的时候,阁下运剑已经来不及了。” 桑琼泰然道:“多承提醒,在下自会小心在意。” 黄大郎目光暴射,微微颔首道:“阁下掌伤我师弟,武功想必确有独到之处,这么说,咱们就不必赘语了。” 语声微顿,注目问道:“咱们是各尽全力,不限招数,必要分出胜负才罢手,阁下可有意见么?” 桑琼摇头道:“悉由尊意。” 黄大郎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双睛暴睁,喝道:“好,接招!” 声未落,人已动,未见他如何晃肩作势,大步一探,竟已欺到近前,右腕一抖,当胸一掌疾劈了过来。 桑琼心头暗惊,脚下一错步,侧身半转,巧妙地闪开三尺,却没有出手。 黄大郎冷嘿一声,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右肘一抬,径向桑琼胁下撞去。 桑琼虎腰轻折,飘然斜飞而起。 那黄大郎突然沉声喝道:“仔细了!” 双脚猛顿,身形电掣般破空激射数丈,一霎眼,便超过了桑琼,右掌连翻,猛拍三次。 这时候,两人都正跃起离地,变式趋避全皆不易,黄大郎后来居上,抢得上风位置,三掌拍落,业已贯注全力,但闻“蓬蓬蓬”一连三声暴响,登时将桑琼罩人一片劲风狂飚之中。 在这般居高临下情势之下,掌力如巨雷轰顶,除非桑琼能仰面发掌硬接,再想闪避,已是万难。 莫金荣目睹此状,也不禁替桑琼暗掐了一把冷汗。 岂料桑琼既未闪避,也没有发掌硬接,竞然身形一长,直迎着轰顶狂飚破空射起。 场边众人但见一道光华矫健龙腾,疾然穿透掌风,直升六丈’有余,堪堪从黄大郎身前两尺处掠过,紧接着,光华一敛,在空中连顿了四次,才缓缓泻落地面,桑琼双手捧剑,含笑仁立,剑尖毫芒犹自伸缩闪动,人却衣发元伤。 双方观战之人,个个屏息如呆,好一会,莫金荣和麦佳凤才异口同声喝采起来。 黄大郎脚落实地,脸上敬佩之色毕露,情不由己地赞叹道:“阁下好精纯的御剑之术,不愧中原高人。” 桑琼微微一笑,剑锋一转,仍然藏入肘后,道:“黄兄劈空掌力威猛无俦,在下亦深爱钦佩。” 黄大郎肃容道:“两度出手无功,三次发掌无效,论理,黄某应该拱手认输才对,不过,咱们说过,须分判胜负始能罢手,黄某仍欲厚颜一战,不知阁下还肯赐教么?” 桑琼道:“本来就没有分出谁胜谁负,黄兄尽请出手,何须太谦?” 黄大郎脸上一红,道:“既承掩遮,黄某心领盛情,但此番下手,必须分出胜负,黄某不妨奉告阁下,请留神左臂。” 说着,右掌微提,欺身又上。 桑琼连试三次未肯还手,已知这黄大郎一身武功绝不比自己差了多少,听他一再声言使用左臂,心里格外警觉,同时也决心 速战速决,不让他有施展“聚精大法”的机会。 主意一定,神凝气沉,暗暗已将毕生功力,贯注在飞龙剑上,人如山狱巍立,静静而待。 那黄大郎揉身欺近,低喝一声,扬掌出手,用的仍是先前同样一式“抽刀断流”。 桑琼微一滑步,正欲欺身闪避,猛可间,突见黄大郎掌势半途顿止,一拧肩头,那条虚垂的左臂已闪电般捣向自己右腹。 桑琼目光锐利,扫顾之下,已看出黄大郎左臂原来齐腕而断,断腕上套着一个钢制圆筒。 当下不敢怠慢,一吸小腹,急向后退……——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三章 不速之客 谁知黄大郎原式不变,忽然暴喝一声:“接招!” 左臂陡地一抖,“铮”然脆响,钢筒中竟弹出一柄黑亮闪闪的薄刀。 两人相距甚近,出手部位,彼此都拿掐得分毫不差,桑琼吸腹退避的刹那,黄大郎的左手本已够不到了,这一来,断腕现刀,等于手臂突然加长了一柄薄刀的长度,桑琼业已避无可避,立陷险境。 好桑琼,临危不乱,猛然一式“卧看巧云”,仰身后倒,同时,拧腰出剑.左足也飞踢而上。 饶他应变神速,右腰一凉,已被黄大郎刀锋透衣而人,在肋骨干划破五寸多长一道伤口。 但桑琼飞出的一脚,也恰好踢在黄大郎左腕上。 人影乍合立分,同发一声问哼,黄大郎在腕已碎,心神散乱,忽觉右肩上被一只冰冷的东西拍了一下,当时未及细看,捧一腕疾退。 等到拿桩站稳,咬牙自闭左臂穴道,一侧脸,才发觉右肩衣领破了一寸多宽,衣质尽成碎粉,肌肤却未受伤。 略一定神转念,黄大郎不禁吓出一身冷汁,敢情那只在他右肩上拍了一下的冰冷东西,赫然正是桑琼的飞龙神剑。 飞龙神剑斩金断铁,吹毛立断,既已拍中肩头,怎会仅仅震碎衣领,毫未伤及肌肤?黄大郎不是糊涂人,事实摆在眼前,若非桑琼剑下留情,只须锋芒略转,或者力道稍变,他那条右臂,不是齐肩被砍断,也必然肩骨尽碎,终生残废了。 他想到这里,感愧交集,低头再看看自己的左腕,越发羞愧难当,长叹一声,垂首无语。 莲姑急急奔了过来,低问道:“大郎!大郎!怎么样?伤在哪儿?” 黄大郎抬起头来,长吁道:“不要紧,不过是这条无用的左臂受些微伤罢了。” 莲姑道:“你还打算再战么?” 黄大郎木然片刻,摇摇头道:“技不如人,再战何益,咱们认输了,走吧!” 莲姑说不出是喜是忧,匆匆点头,探手挽住黄大郎,一跛一拐向马车走去。 不多久,两乘金绺马车,首尾相接,驶离了昆明池,经过桑琼身边的时候,黄大郎勒缰略停,欠身道:“盛情厚赐,永志难忘,桑大侠多多珍重,后会有期,再图报答。” 微一颔首,扬鞭疾驰而去。 桑琼目注双车去远,方始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暂时退一劲敌,但愿下次相遇时,已经解开阿儿汗宫的死结了。” 莫金荣笑道:“俗谓:人算不如天算。今日之事看来,凡事都在人为,桑少使布此巧计,再加郑家贤侄女应变才捷,辛、邢二位扮演逼真,配合佳妙,天残门那跛脚婆娘虽然精怪;竟一些儿也没有看出来。” 那雪狒“大白”忽然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口吐人言道:“还说呢,刚才真是性命交关,若非这两副铁箍,老偷儿的双手险些报废了。” 说着,“剖”开肚腹,从身上卸下一套白色皮毛,头上取下一副特制面具,原来竞是鬼偷邢彬。 另外一头雪狒“小白”也恢复了本来面目,乃是金钱豹辛伦所扮,至于那冒充“麦佳凤” 的长发少女,却是郑员外的幼女郑碧玉。 鬼偷邢彬双腕之上,预先戴了两支铁箍,以备制服天残门雪狒,此时解下铁箍检视,箍上赫然留下十个指爪痕印,足见适才“雪狒之战”,委实惊险万分。 莫金荣举掌轻拍三响,一辆双辕马车从黑暗中驶出,大伙儿相继登车,直运郑宅。 回到城中,郑员外早已安排盛宴等待为大伙儿庆功,罗天奇亦带伤参加,大家先替桑琼敷了药,好在黄大郎的“袖刀”并未淬毒,皮肉之伤无关紧要,于是,众人顺序人席,开怀畅饮。 席间,鬼偷邢彬述及力战雪狒的趣事,郑员外和罗天奇两人均为之忍俊不住,相与失笑。 一席庆功宴,直吃到红日东升才尽欢而散。 桑琼告辞返回“长安第一楼”,便把自己准备只身赶往祁连山阿儿汗宫的计划,详细告诉了罗天奇和鬼偷邢彬,嘱他们仍留长安,一则联系尚未抵达的同门弟兄;二则等候北宫四燕,要她们暂缓驰援,就在长安静候自己的消息。 罗天奇和鬼偷邢彬自然不放心由桑琼独往祁连涉险,但桑琼坚持独往更较方便,两人也就只好点头答应了。 当天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桑琼在莫金荣等依依相送下,单骑只剑,重又踏上了西行之路。越六盘、出皋兰、甘凉古道、披星戴月。这一天,行到酒泉附近一处名叫临水驿的小站。 酒泉又名肃州,西濒嘉峪关,南边就是祁连山脉。 临水驿虽是个小驿站,但因地当临水之滨,而临水和另一条弱水,皆系源于祁连山麓,蜿蜒向北,在鼎新附近汇为额济纳河;流入绥远省境,所以这临水驿便成了进人祁连主峰的必经之地。 桑琼得耶律翰指点,对祁连山阿儿汗宫的位置,已经略有概念,抵达临水驿时,天色未暗,便投店歇息,一面向店家打听入山途径,一面购置干粮,准备第二天清晨动身人山,因为他设想地近阿儿汗宫,难免不遇上曹克武魔党探子,再向前去,经过山麓下的金佛寺,虽可落脚歇息,却不便再向人打听途径了。 小镇荒凉,客栈也极简陋,晚饭后,桑琼早早闭门上床,先演练了一遍。“聚精大法”,然后脱衣归寝。 谁知他刚睡下,忽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起,门外是客栈伙计的声音问道:“公子睡了没有?有客人拜会。” 客人拜会?他傍晚才到,临水驿更是第一次来,人地两生,何来的客人?桑琼心里暗惊,不用猜了,八成准是自己形藏落在魔宫密探眼中了,曹克武门下戒备之严,的确非同等闲。 心念疾转,反正已经露了形迹,索性披衣而起,打开了房门。 门外除了客栈伙计,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蓝衣汉子,那汉子约莫三十米岁,头束文士巾,身上穿一件深蓝色儒衫,虽是一派斯文人打扮,但却生得浓眉大眼,肤色黝黑,颇为粗俗。 客栈伙计见桑琼衣衫未整,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连忙歉意的陪笑道;“打扰公子了,这位郝爷,听说公子明日一早要去祁连,特来拜望,有事就商,二位谈谈吧!小的去沏壶热茶来。” 说完,一侧身,向蓝衣文士点了点头,径自退去。 那蓝衣文士倒十分客气,拱手道:“在下郝休,打扰桑兄安眠,甚感不安,郝某这儿先致歉意了。” 桑琼上下打量他一阵,虽然满肚子不高兴,但人家执礼甚恭,倒不好意思放下脸来,只好淡淡一笑,道:“好说,郝兄夤夜过访,有何见教?”口里客气,却没有肃客人室的意思。 那自称郝休的蓝衣文士,好像并没有感觉主人态度不对,含笑道:“可否容在下入室详谈?” 桑琼无可奈何,耸肩微哂,侧身道:“请吧!” 郝休毫不在意,道声谢,举步走了进来,两道目光在房中探视一遍,寻了把椅子,径自坐下。 这时,客栈伙计急急送来两壶热茶,巴结地替两人斟了茶,然后躬身离去。 那郝休慢条斯理捧起茶杯,向桑琼一举杯,道:“桑兄假如困倦,何妨仍旧睡下,咱们虽是初会,小弟生性不拘小节,彼此尽可随意一些。”听这语气,倒真是一见如故,准备“长谈”的了。 桑琼眉峰微皱,耐着性子问道:“郝兄究竟有什么见教?就请直言,在下还想早些安歇,明天好上路哩!” 郝休正低头喝茶,闻言一哦,这才放下茶杯,说道:“小弟真该打,竟忘了先说来意,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听客栈伙计说,桑兄准备明日一清早,便要动身前往祁连山,可有这事吗?” 桑琼冷冷道:“不错。” 郝休浓眉一扬,又问道:“但不知桑兄前往祁连山,是去什么地方?”桑琼冷笑道: “郝兄既然已知道是往祁连,何须再问什么地方?” 郝休忙道:“不不不!祁连山迤逦千里,就以主峰来说,也不下百里方圆,其间群峰层叠,极目无涯,在下是请问,桑兄欲往祁连何处?可有目的之地?” 桑琼轻哂道:“远道而来,岂能没有目的地。” 郝体接口道:“桑兄的目的地,是祁连山何处呢?” 桑琼心念电转,坦然道:“实对郝兄说吧!在下千里而来乃是欲往祁连阿儿汗宫,郝兄总该满意了?” 那郝体却怔忡地问道:“阿儿汗宫又在什么所在?” 桑琼倒被他问得一愣,冷然道:“怎么‘z郝兄连阿儿汗宫这名字,都没有听过?” 郝休点头道:“正是,在下从未到过祁连,更没有听说过什么阿儿汗宫,敢问它可是一座庙宇道观不是?” 桑琼暗叫奇怪,凝目注视,却看不出郝休有何虚假异状,不禁疑心大起,于是,微微一笑,道:“不瞒郝兄说,在下也是第一次到祁连山去,尚未见到那座阿儿汗宫,所以,也说不出它是庙宇?或是道观?” 郝体接着又问:“那么桑兄去干什么?” 桑琼缓缓答道:“去寻访一位朋友。” 郝休恍然道:“哦!我明白了,桑兄是只知道那位朋友,住在祁连山阿儿汗宫,但从未去过,这一次,是千里访故人,准备与那位朋友叙旧,可对?” 桑琼道:“正是如此。” 郝休突然双掌一击,哈哈大笑道:“巧极了!真是巧极了!哈哈哈哈!” 桑琼诧道:“巧在何处?”。郝休笑着反问道:“桑兄可曾听说过,祁连山中,有个地方名叫‘无忧崖’的么?” 桑琼摇摇头,道:“没有听过。” 郝休鼓掌笑道:“所以小弟说巧极了,皆因小弟和舍妹不辞千里而来,也跟桑兄一样是为了寻访一位故人,也是仅知地名,不明详址,听店伙提到桑兄明早人山,故尔特来打听一下,没想到桑兄也跟咱们同样第一次来,这不是太巧了吗?” 桑琼听了,也恍然失笑,道:“原来如此,郝兄竟成问道于盲了。” 郝体道:“话也不能这般说,彼此同病,自应相怜,难得在此巧遇,如蒙桑兄不弃,明白一早,小弟决与合妹附骥再往祁连一次,既可助桑兄寻找那阿凡汗宫,也请桑兄相助打听,无忧崖的所在,这两处地方,无论先找到那一处,其他一处也就不难找到了,桑兄以为如何?” 桑琼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听郝兄口气,敢情贤兄妹业已去过一次祁连山,只是没有找到那无忧崖?” 郝休笑道:“可不是吗?咱们直在乱山中转了整整三日,眼看携带的干粮快完了,只得败兴而返。” 桑琼又问道:“贤兄妹有无向人打听呢?” 郝体道:“向谁打听?山外的人全跟咱们一样,山里面,除了乱山还是乱山,别说人影子,连鬼影子也看不到一个,咱们去向谁打听?” 桑琼微惊道:“祁连山中,竞会无人居住?” 郝休摇手道:‘荒凉得很,极日荒山,不见人烟,山顶都是雪,山下都是乱石,连只野兔子也难碰上。” 桑琼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大约贤兄妹人山,不是走的祁连主峰吧!”郝休道;“小弟也不知道哪儿是主峰,反正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的山峰,那儿主?那儿副?教人眼花缭乱。” 桑琼暗自忖道:“是了,必是他们兄妹错走了途径,故未遇到曹克武魔党爪牙,否则,岂能如此轻易任他们来去。想到这里,疑心稍减,便含笑问道;“贤兄妹既然访友未晤,如今是不是打算离去呢?” 郝休摇头答道:“咱们不辞千里而来,自是不甘就此离去,前次人山空无所获,那是因为咱们准备的于粮不够,小弟正想多备食粮,再入祁连,恰好听说桑兄也有入山之意,所以特来拜晤,假如桑兄愿意,咱们希望能跟桑尼结伴同行。” 桑琼脸眉微耸,忽然又觉得这话中有一处破绽,假如他们兄妹仍有再度人山的打算,应该在金佛寺购粮准备才对,怎会拾近就远,跑到临水驿来?警觉一生,当下便婉言拒绝道: “能得山行有伴,固所欣愿,但江湖中传言,近年来祁连山中颇不宁静,尤其在下要去的地方,据说有新近崛起的武林帮派聚众立寨,如果结伴同行,容易启人猜疑,弄得不好,会闹出麻烦,看来只好有负郝兄盛情了。” 郝休瞪道:“谁说山里有武林人物聚众立寨?怎么小弟没有碰上呢?” 桑琼笑道:“那是贤兄妹的幸运,或者二位去的,不是那个地方。” 郝休忙问道:“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桑琼道:“就是在下要去的阿儿汗宫。” 郝休“咳”地一声,道:“这么说,桑兄要寻的那位朋友岂不先有了麻烦?” 桑琼颔首道;“正是,所以在下才急欲赶去。” 郝休义形于色,大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兄妹更是非去不可了,何物强梁?竟敢占据无主荒山,聚众肆虐,桑兄,咱们兄妹虽不敢自夸本领,也曾习过几式拳拳剑法,正可替桑兄呐喊助威,合力对付那些豪强之徒。” 说着,起身拘拳一拱,又道:“小弟这就去告诉舍妹,明早毕定候驾同往。” 桑琼忙拦阻道:“郝兄勿激动,咱们且从长计议……” 那郝体已大步出了房门,爽朗地道:“没有什么好计议的了,咱们就此说定,明早一同动身,时间已晚,桑兄请休息吧!”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穿出走廊,大步向后屋而去。 桑琼全没料到此人貌虽粗俗,却是个热心爽快的朋友,本来一句推脱之语,反倒弄成如此结果,有心答应同往,又怕他们另有目的,故设圈套来诳骗自己的;有心拒绝了吧?又怕人家言出由衷,岂不显得自己疑心生暗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沉吟难阂,忽然瞥见先前那名店伙从厅外经过,心中一动,便招手将他唤了过来。 那店伙巴结地问道:“郝爷回房去了么?二位商议定了没有?” 桑琼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位郝爷可是你们店里熟客吗?” 店伙笑道:“不错,他先后两次来临水驿,都是住在小店。” 桑琼问道:“上一次他是什么时候到贵店来的?” 店伙道:“大约总有四五天了吧,郝爷兄妹二人路过此地,欲往祁连山,曾托小的代购干粮,直到昨天才由祁连回来,据说是去山里访友,没有寻到。” 桑琼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伙计,我也向你打听个地名,不知你听过没有?” 店伙道;“小的是此地土生上长,只要有名字;八成都听人说过,不知公子问的是” 桑琼含笑接道:“祁连山插天峰上的阿儿汗宫,听说过吗?” 店伙眉边一皱,凝思良久,却尴尬地摇摇头,苦笑道:“公子这一问,真把小的考住了,小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没听说过祁连山中有个什么阿儿汗宫。” 桑琼心里微诧,又问道:“那么,插天峰这地名,总该有的了?” 店伙摇头笑道:“山中峰头不知有多少,本来就没有名字,您老高兴叫它插天峰,或许别人却叫它锁天锋,哪儿作得准。” 桑琼细想这话确有道理,于是又问:“那么,近年来此地是不是常有武林人物往来,这一点你想必知道?” 店伙又摇摇头,道:“不瞒公子说,临水驿是个小地方,往来客人不多,平常时候,只有少数专走关外的皮货客人,偶尔路过小住一宿,不过,小的也难说他们是不是武林人物。” 桑琼听厂,不禁大感失望,假如店伙所说属实,那阿儿汗宫的人,必然另有出入途径,可是耶律翰为什么告诉自己须由临水驿入山才最捷近呢?心中纳闷,挥手遣走店伙,合衣躺在床上,对郝休兄妹要求同行的事,一时踌躇难决,苦思直到午夜后,才蒙胧睡去。 第二天大清早,桑琼尚高卧未醒,那位郝休已亲来敲门相邀动身了,其时,天色不过才甫现曙光,看他神情,竞比桑琼还要着急,房门一开,便连声催促道:“由此往祁连还有老远一段路,桑兄最好赶快一些,马匹已由小弟吩咐店家备妥,舍妹也在前厅坐候,咱们略用些早餐,尽早动身,才能赶在天黑以前入山。” 桑琼情知推避不得,无奈何,只好匆匆盥洗出房。 来到了前厅,果然,桌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点心,一位蓝衣少女正侧坐在那相待。 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体态切娜健美,一身蓝色紧身劲装,启后斜插一柄蓝穗长剑,们是,脸上竟垂着一幅浅蓝色的面纱,面目虽依稀可辨,却看不真切。 桑琼一人前厅,那蓝衣少女立即站了起来。 郝休含笑引见道;“这就是舍妹隐娘,妹妹,快见过桑大哥。”语气分外亲热,一夜之久,才第二次见面,他已经改口称呼桑大哥了。 郝隐娘柳腰轻折,浅浅一福,低叫道:“桑大哥,你早。” 桑琼不好推却,只得拱手还礼,道:“郝姑娘早。” 郝休接口道:“咳!怎么姑娘姑娘的,这不是见外了么,桑大哥别拘俗礼,就叫她一声大妹子吧!” 桑琼忙道:“初次晤面,怎好如此放肆?” 刘林道:“一次生,二次熟,咱们还要联手对付那些占山称王的强徒,千万别弄得生生份份的。” 一面说,一向已先行坐下,抓起一个热包子向口里便塞,同时挥手又道:“坐下来,坐下来,吃饱了好上路,有什么话,咱们留着路上边走边谈。” 桑琼见他豪迈洒脱,也就不再虚套,拱拱手,入座用餐。 郝隐娘坐在桑琼对席,吃喝时,始终隔着面纱,总不肯把蓝纱取下来。 桑琼看在眼里,口中不便询问,暗地不由生疑。 郝休似有所感,一伸脖子,咽下口里肉包,笑道:“桑大哥别见怪,隐娘她是长年戴惯了那捞什子东西,连夜里睡觉也不肯取下来,这是她女娃儿家爱美,怕人瞧见了她额上有条疤……” 话未说完,隐娘已嗔道:“哥哥,你” 郝休哈哈大笑,道:“怕什么,桑大哥又不是外人,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遮着脸,将来嫁了人也不让你老公看……” 隐娘耳根刹时鲜红,一推杯盏,霍地站起,恼叱道:“你敢再胡说一句?” 桑琼连忙排解道:”‘虽是自己兄妹,玩笑也该适可而止,郝兄,这是你的不对,理当问令妹赔个罪才行。” 郝休笑道:“好好好!看在桑兄面上,算我说错了,这总行了吧!” 郝隐娘余怒兀自未消,低头说道:“你总是喜欢在生人的面前胡说八道,欺侮人家……” 郝休双目圆睁,怪叫道:“哈!你的胆子不小时,竞敢指桑大哥是生人,这一下可好,赶紧向桑大哥赔礼,不然,我这做哥哥的可不饶你!” 隐娘自知失言,怯生生偷望了桑琼一眼,突然掩口“哧”地笑了,一扭弯腰,坐了下来。 郝休仍不肯作罢,嚷着非赔礼不可,兄妹两一个连声催逼,一个怕羞不应,吵吵闹闹,连点心也忘了再吃。 桑琼左右为难,只好离席起身,笑着说道;“二位别再吵了,时间不早,咱们上路吧!” 一席早点只吃了半饱,三人走出店门,却见门外系着四匹马,其中三匹配了鞍镫,另外一匹马背上托着两只巨大的木箱和几个小包裹。 桑惊诧问道:“这两只木箱中放的什么?” 郝休笑答道;“是满满两箱干粮,咱们铁定了心,再找不到地头,至少也在山里住上个把月,不愁没有吃的。” 桑琼摇头苦笑道:“山区崎岖难行,比不得平地,到时候,也许连马匹都无法行走,带这东西岂不累赘?” 郝休笑道:“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小弟平生最怕肚了饿,宁可现在累赘些,总比饿着肚子要好。” 桑琼拗不过他,只好罢休,当先一抖丝缰,催马前行。 那郝休一手控缰,一手又须照顾着干粮箱,行得较慢,但隐娘却骑术颇精,莲足一拍马腹,从后飞骑赶上桑琼,并辔而行。 三人四骑离了临水驿,问南直奔祁连山麓的金佛寺,路上,桑琼暗中留意,发觉郝隐娘那双隐藏在面纱内的眸子,始终不离自己,似也在频频偷窥。 桑琼心念电转,搭讪着道:“郝姑娘从师习武,已有多久?” 郝隐娘摇摇头,道:“不知道。” 桑琼一怔,说道:“在下是问姑娘什么时候对始练武的,你……姑娘竟然会不知道?” 郝隐娘点点头道:‘“是呀!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明白桑大哥你问的是哪一次练武。” 桑琼更诧,道:“难道姑娘曾经两次投师?” 郝隐娘嫣然一笑,道:“正是,第一次是跟我爷爷学的,第二次是跟我师父学的。” 桑琼恍然失笑道:“这就难怪了,想必令祖和令师,都是武林高人?” 隐娘道:“不知道。” 桑琼一呆,道:“你又不知道?” 隐娘笑道:“本来嘛,我又不是我爷爷,也不是师父,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武林高人呢?” 桑琼被她一驳,竟哑口无辞以对,心中诧然忖道:此女心智敏捷,日齿伶俐,她那哥哥却又有些粗傻,兄妹俩智愚差异如此巨大,未免不近情理,我得好好盘问她一番才行。 一念及此,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口才,在下如再问一件事,相信姑娘绝不会不知道……” 隐娘没等他说完,又接道:“不知道。”桑琼愕然道:“姑娘怎知在下要问什么?” 隐娘咯咯娇笑道:“我正是说,不知道你要问什么呀!” 桑琼面对这刁蛮少女,表面虽在笑,心里却无笑意。 正待设词盘问,郝休忽然催马赶上前来,岔口道:“你们在说些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隐娘抢着道:“正跟你不相干,问什么?” 郝休道:“不与我相干,就问都不能问了吗?” 隐娘哼道:“偏不告诉你,看你怎么办?”未等桑琼开口,又扬眉叮咛道:“桑大哥,不要告诉他,任什么也别告诉他。” 郝休涎脸笑道:“不说就不说,从现在起,我紧跟着你们,教你们也说不成。” 桑琼本有盘问之心,被他们兄妹这一赌气,满肚子疑问,竟无法开口了。 那郝休倒是说得出做得到,从此紧跟二人马侧,再也不肯落后,隐娘存心要强,一直也没有再开口。 四骑默默赶路,晌午之前,已到了金佛寺。 金佛寺是个荒僻小村,上是祁连山主峰附近唯一村镇,由村中望去,祁连群峰上的皑皑白云,清晰可辨,村中居民多半依采樵维生,西南村口,邻近山麓,有一座破败陈旧的庙宇,相传唐宋之际,庙内曾礼供一尊纯金古佛,是由藏境喇嘛运来,足有数百斤重,但如今别说金佛,连泥佛也已经破残不全了。 三人四骑缓缓驶人小村,桑琼略一浏览,心下稍感释然,原来这小村除了三数间简陋酒棚,根本找不到客栈,难怪郝休兄妹要住在临水驿了。 他本来怀疑这地方必然遍布魔宫爪牙,那知进人村中,才发现小村平静逾恒,简直看不见一个武林人物。 桑琼暗暗称奇,便回顾郝休道:“咱们可要在这儿歇歇脚再走?” 郝休应声道:“要!不单要歇脚,还是喝上几壶,这半天,可把小弟憋坏了。” 桑琼一指街侧,笑道:“这儿不是卖酒的么,咱们就在这儿浅饮一杯,让马匹缓缓气也好。” 三人相将落马,各自把坐骑系在树阴下,敢情这间酒店,委实简陋得很,左右两堵土墙,顶上搭了草棚,就算店屋,沿街棚下,排了一溜六七个大酒缸,棚里只有两张木桌,一列长条凳,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女的当漕,男的送酒,连个使唤小伙计也没有。 这时候,其中一张木桌上,已有一位身穿土布短衫的老头儿背外面里坐着,低头默默饮酒,另一张桌子空着,桌上摆设,只有一支竹制的筷子筒,又脏又黑,满是油污。“柜”前长条凳上,坐着一个樵夫模样的黑大汉,敞衣翘腿,一面剥着花生下酒,一面跟那当漕的胖妇人说笑。 桑琼人境随俗,走进店里,坦然落坐。 郝体也一心为了喝酒,顾不得桌椅肮脏,才坐下,就一迭声叫着:“快拿酒来,快拿酒来。” 唯独隐娘是女孩儿家,走进这间简陋酒店,眉峰已经打了结,再瞧瞧那桌上油污,黑大汉的粗莽,心里更是一百二十个不乐,低声嘀咕道:“你们也真馋,只要有酒喝,也不看看这地方有多脏,就猴急着要吃要喝了。” 郝休笑道:“我的好妹子,委屈一下吧!这是什么地方,有这张脏桌椅给咱们坐下来喝酒,跑遍全村,只怕找不到第二家哩!” 隐娘没好气地道:“找不到第二家,就不能忍着别喝吗?” 郝休一伸舌头,道:“那怎么行,任什么都忍得,唯有这喝酒的事忍不得,闻到酒香不喝,肚里的酒虫,会把肠子咬穿的。” 语声方落,那当漕的胖妇人却接口笑道:“这位公子爷真会说笑话,饮酒品茗,本是陶冶性情的雅事,爱喝酒的容易犯瘾,这话是有的,但也没听说不喝酒就会要命的事,要依公子爷这么说,咱们卖酒的,岂不成了卖毒药害人了么?” 桑琼闻言,不禁心头微动,暗忖道:看不出这妇人像貌粗俗,说出来的话,居然不似穷乡僻壤的俗妇口吻。 心中诧异,忍不住回头望了那胖妇人一眼。 谁知一望之下,险些把早上吃的肉包子都呕吐出来,敢情那位当漕大娘,非仅其肥如猪,更生得粗眉环眼,黄牙厚唇,偏在一张比张飞还要黑的锅底脸上,涂着老厚一层脂粉,左颊又点了一颗“美人痣”,当她咧声一笑,唇翻齿现,脂粉纷落,直比母夜叉更丑三分。 郝休却未在意这些,笑嘻嘻道:“俗话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该不假吧?” 胖妇人吃吃笑道;“那是念死书的假道学编出来吓唬人的,那儿当得真。再说咱们这种小地方,既无美酒,更无绝色,公子爷放心喝,保证肠不会穿,骨也不会刮。” 郝休道:“大娘这话叫人不懂,岂有卖瓜的不夸瓜甜,卖酒的反说酒淡的道理?” 胖妇人道:“话是一阵风,了然在心中。咱们的酒好不好,公子爷一尝即知,何用自夸。” 正说着,店主恰送来两大壶酒和几碟小菜。 郝休伸手取过一壶,咕嘟嘟喝了个涓滴不剩,举起袖子,抹了嘴唇,啧啧赞道:“好酒,果然是好酒!” 胖妇人笑道:“既然好,三位贵客就请多喝几壶。” 郝休大笑,道:“说的是,如此的美酒,醉死了也情愿,来啊!桑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隐娘忽然站起身来,道:“你们快些喝吧!我先去村口外等你们。” 胖妇人道:“姑娘怎不尝一尝?咱们的酒又醇又甜,决不醉人的……” 隐娘不理,径自出店上马,向村口而去。 郝休摇摇头,道:“这丫头天生一副牛脾气,随她先去也好,桑大哥,咱们喝咱们的,别理她。” 桑琼没有开口,目光微扫,只见那樵夫模样的黑大汉,连酒钱也未付,紧跟着亦出店而去。 他剑眉一挑,恍然顿悟,暗道:“难怪村中看不见武林人物,敢情这全村居民,无一不是魔宫中人。” 当下故作不知,也不说破,坦然举杯,跟郝休对饮起来。 两个人连干了十多壶,桑琼付清酒账,道:“时间不早了,休教令妹久候,咱们走吧!” 郝休站起身来,舌头打结,含混说道:“这酒,太妙了……等咱们回来,一定……再痛快喝……喝它一场……” 说着,步履踉跄出了店门。桑琼一低头,但见木桌之下一片潮湿,不期会心一笑,也飘飘晃晃奔出店外。 郝休解下马缰,抬腿欲登,突然脚下一虚,扑地跌倒,在地上翻了个身,就不言不动了。 桑琼心里暗笑,这家伙装得倒真像,既然做戏,我也不能输他。 心念及此,也装得醉眼朦胧,俯身叫道:“郝兄,你……你怎么了……是喝醉了吗……” 探手欲拉郝休,猛可一松手,登登登连退四五步,仰面跌倒地上,伸了伸腿,也不动弹了——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四章 谋定后动 适时,酒棚中传来一声轻叱:“抬进来!” 店主和那胖妇人双双奔出,一人侍候一个,把桑琼和郝休拖回店里。 那身穿土布短衣的老头儿,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大山二叟中的“矮叟”韩东沧。 这时,韩东沧目注桑琼,得意地笑道:“果然不出宫主所料,小辈明订会期,竟言尔而无信,潜来祁连,老夫兄弟奉命兼程赶回,早已等候多时了,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投来。杀徒之仇,火焚之恨,老夫要教你加倍偿还。” 桑琼闭口假作昏迷,听出是接臾韩东沧的口音,不觉骇然,连忙提聚功力,以备应变。 但韩东沧并未出手,目光一扫郝休,沉声问道:“这小辈面目陌生,你们知道他的来历吗?” 胖妇人恭谨地道:“回堂主,此人兄妹俩五天前曾出村中经过,进人山区,前天才返回临水驿,跟桑琼本不是一路的。” 韩东沧拂然道:“为什么任他自由来去,不加擒捉?” 胖妇人答道:“当时堂主尚末返宫,属下曾向总宫请示,是路姑娘吩咐下来,只要他们不踏人总宫周围十里内,各地桩卡只须暗中监视,不可下手。” 韩东沧冷哼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十里之外,就可以听凭外人胡为吗?” 胖妇人道:“是路姑娘的令谕。” 韩东沧嘿嘿冷笑两声,道:“好一个路姑娘,她以为宫主正邀晤三眼魔母,无暇分身,宫里的规矩就可以随意修改了不成?传话各地桩卡,从今天起,再发现不明身分的外人人山,准予当场格杀,没有老夫兄弟点头,谁也不许擅放外人进入,违令立斩不赦。” 胖妇人躬身应道:“谨遵堂主令谕。” 韩东沧挥手道:“先搜搜这姓郝的,看他身上有什么师门信物之类的东西没有?然后把他们缚在马背上,待老夫擒了那女娃 儿,一并亲自押返总宫。” 胖妇人答应了一声,韩东沧忽又叮嘱道:“擒获桑琼小辈的事,不许张扬,尤其不准传到路贞贞耳中,假如泄漏消息,老夫惟你是问,记住了。” 警告再三,方才疾步向村口奔去。 胖妇人吁了一口气,回头向那假扮酒店主人的中年汉子喝道:“听见了没有?堂主一再叮嘱,这件事决不准传给路姑娘知 道,你那宝贝女儿最是嘴快,千万不能让她听见风声,否则,堂主面前,老娘可没胆量替你掩遮。” 中年汉子连声答应道:“你放心,这是多大关系的事,咱们还能不知利害么?” 胖妇人道:“这姓郝的小辈,随行带着两只大木箱,里面不知放些什么东西?老郭你去搜搜那木箱,老娘亲自搜查这小辈。”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急急走出店外。 那胖妇人来到郝体身旁,掳袖蹲身,伸手向郝休怀中摸索,甫一探怀,忽然惊呼道: “咦” 可是,呼声才出口,浑身一震,竟滚倒地上。 桑琼偷眼窥望,只见郝休一指点倒胖妇人,翻身坐起,立却动手解下那胖妇人的外衣,动作竟然十分迅捷。 心念疾转,假作仍未清醒,决心看看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老郭刚走到马匹近前,听得胖妇人惊呼的声音,驻足问道:“柳舵主,有什么事吗?” 皆因他人在墙外,视线恰被断墙和店棚挡住,店里情形,一点也看不见。 郝休一面解衣,一面从容应道:“没事,老娘只是奇怪,这小辈身上恁什么也没有,外面木箱中可有发现?你快些搜查。” 桑琼瞧得敬佩不已,敢情这位郝休表面粗傻,干起正事来,不仅一点也不傻,反而十分镇静老练,这番回答,从容如真,更连嗓音口气,都模仿得跟那胖妇人一般无二。 老郭听了,丝毫没有发觉,急忙解开木箱,掀起箱盖查看一看之下,不由自主也发出一声惊呼:“咦!” 郝休已将胖妇人和自己的外衣都脱了下来,正低头解取胖妇人的腰间号牌,头也没回,接口问道:“老郭,找到什么了?” 老郭道:“两只木箱,一箱装满黑麦馍馍,另一箱却装的几件厚棉袄和棉裤搬进来,这小辈在揭什么鬼?” 郝休应声道:“别管他捣什么鬼,你只把那棉袄棉裤,其余的仍旧放回马背上缚好,快一些。” 老郭无暇细想或询问,匆匆照吩咐弄妥,抱着棉袄棉裤搬进来,返回店内。 郝休早已闪身等在门内侧,老郭一脚跨进店门,立被点倒。 郝休顺手一把,将他拖到墙角落里,然后低声叫道:“桑大哥!桑大哥!” 桑琼有心装傻,紧闭双目,默然不答。 郝休轻轻跺脚道;“这家伙,难道真的喝了迷药酒不成,时机急迫,看来只有弄盆冷水浇他一下了……” 桑琼急忙张目摇手笑道:“别浇!别浇!冷水浇头最容易受凉,那滋味儿不好受,愚兄起来就是。” 郝休瞪眼道:“这时候你还在闹着玩!快些帮忙,把这老郭的外衣剥下来。……” 桑琼笑道:“咱们又不打劫,剥他衣服干什么?” 郝作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照小弟的方法做,包你没错就是。” 桑琼道:“你的意思,莫非打算冒他们身分,混进阿儿汗宫。” 郝体道:“唯有如此,才是最安全稳当的途径。” 桑琼摇头道:“此事只怕不易,你瞧瞧这胖妇人跟你的体形身裁,再高明的化装术也无法改变。” 郝休笑道:“这些不用担心,小弟自有方法,你快些动手跟这位老郭交换衣著吧!” 桑琼怀着半信半疑的心理,照他的话,俯身解下老郭的外衣就在他俯身解脱衣物的刹那,再度抬起头来,不禁骇然一惊,那郝休竟变成和胖妇人一般模样了。 桑琼揉揉眼睛,仔细再看,才发觉郝体已将棉袄棉裤穿在身上,故尔身材变得臃肿痴肥,头脸等处,却戴着一副事先已经准备妥当的特制面具。 郝休又将自己儒衫,穿在胖妇人身上,咧嘴朝桑琼一笑,道:“这位公子,你看奴家扮得还像吗?” 桑琼强忍住笑意,惊问道:“郝兄弟,原来你早有准备,甚至连面具都……” 郝休笑道:“谋定而后动,此兵家规例,何足道哉?” 桑琼道:“可是,你怎知这胖妇人的容貌?” 郝体道:“不瞒大哥说,这胖婆娘在此地身分不低,小弟和隐娘上次经过金佛寺,早就对她端详仔细了。” 桑琼赞佩地吁了一口气,笑道:“老弟化装之术,可算得惟妙惟肖,不过,你将瘦改胖容易,要将这胖妇人变瘦,却有些困难。” 郝休扬眉道:“举手之劳而已;何难之有?” 说着,取了两只空酒缸,顺手在胖妇人背心重重拍了一掌,然后将她口脸对准缸口,两脚倒提了起来。 他那挟背一掌,已将胖妇人内腑震碎而死,两脚倒提,运力催动尸内淤血,只见胖妇口中污血狂泻直流,顷刻间,已将两只大酒缸注满,体内积血流尽,尸体竟逐渐于枯萎缩,变得瘦小数倍不止。 桑琼见他竟用“放血干尸”的残忍手法,取了胖妇人性命,不期摇头长叹,颇有不以为然之意。 郝休却道:“大哥休要怜悯她,这婆娘外号‘辣手女屠夫’,本是甘陕一带绿林巨匪,生平不知惨杀过多少人命,小弟在她气绝后方始行功放血,对她已经是够仁慈的了。” 桑琼摆手道:“无论她作恶再多,人死百了,这样做法,终是过分一些,贤弟,可一而不可再,这位姓郭的,千万别再 郝休笑道:“幸亏他生得瘦,自不须多此一举,大哥快些换衣服吧,小弟还有话要问他呢!” 桑琼点点头,依言换妥衣衫,郝休取出一副特制面具替他戴上,略作勾抹,易容即告完成。 然后,郝休才拍开老郭的哑穴,含笑说道:“方才情形,你都亲眼看见了,咱们也不须再吓唬你,金佛寺居民十九都是你的朋友,咱们更是清楚得很,假如你也愿意跟柳舵主一样下场,现在就喊叫救命,还来得及…,——” 老郭脸色早吓变了色,哀声求告道:“大侠请放心,小的识得利害,小的绝不敢喊叫,只求二位大侠手下超生。” 郝休冷冷笑道:“咱们很想超生你,就怕你不识抬举,不肯告诉咱们实话。” 老郭忙道:“小的一定实话实说,决不虚言半句,否则,二位大侠尽请随时下手杀了小的。” 郝休点点头道:“很好,你既然爽快,咱们也不罗嗦,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件:你在魔宫中是何职司?” 老郭急急答道:“小的隶属金龙堂巡护第三舵,担任第一巡护队的领队职务,舵主就是‘辣子女屠夫”柳如花,堂主便是行前离去不久的‘矮叟’韩东沧、小的姓郭,单名郭魁,外号叫做‘断魂刀’。” 郝休笑着颔首,道:“你倒是十分坦白,那么;我再问你第二件,听说你有个宝贝女儿,她又叫什么名字?在宫中担任什么职务?” 郭魁毫未犹豫,应声答道:“她叫郭鹊儿,是勾魂仙娘路贞贞的随身侍女。” 郝体又问道:“平素你们父女能常见面吗?” 郭魁道:“按宫中规例,是不能常常见面的,不过,小的因为职司巡护队领队,可以进入内宫,鹊儿又极得路贞贞喜爱,所以常能偷空来看望小的。” 郝休凝国道:“你那位宝贝女儿,是有名的快嘴?这是真的?” 郭魁赧然点头道:“是的,那丫头生性爽直,心里藏不住话,整大就跟喜鹊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停,唉!也许是她娘当年替她取错了名字……” 郝体接口道:“她娘还在不在?” 郭魁摇头道:“已经去世快十年了。” #附道:“好了,咱们要问的话到此为止,如今再委曲你一次,你若不跟咱们捣乱,咱们也不会杀你,否则,不仅你难逃一死,你那女儿也活不成,生死一念,你自己衡量着办吧!”手起掌落,仍旧闭住郭魁哑穴。 接着,向桑琼笑了笑,义道:“这些资料,大哥务必牢记在心里,混进魔宫之后,或许很有用处,现在咱们得尽快把他们两位缚在马背上,矮叟韩东沧只怕就快回来厂。” 两人再整理一下衣衫和面具,各挟起一人,走出酒店,将一人一尸合缚在一匹马上,背朝上,脸朝下,摆布得大衣无缝。 这时,桑琼忽然记起隐娘安危,急忙低声道:“矮叟韩东沧武功不弱,万一令妹失手被伤,却怎生是好呢?” 郝体轻哂道:“就凭韩东沧,还伤不了她!” 桑琼又道:“她也知道咱们混进魔宫的计划么?” 郝休笑道:“大哥你想,还能瞒得过她吗?咱们早已商议妥当,方才故意争吵,让她先行离去,正是为了引开韩东沧,以便你我行事,然后由她假作不敌落荒而逃,即可尾随咱们身后,跟往魔宫,俾作外应,万一咱们的计划破败,她也可以掩护接应咱们脱身。” 桑琼叹息道:“贤兄妹智慧如海,设此妙计,令愚兄既敬又愧,相识半日,竟丝毫也没看出端倪来。” 郝休忙拱手道:“大哥别怪咱们隐瞒不言,这种事,原要不知道才能逼真的。” 桑琼笑道:“贤兄妹恐怕不仅瞒了愚兄一件事,前称‘无忧崖’访友不遇,想必也是假语吧?” 郝休急道:‘用倒是一点也不假……” 话未毕,突然中止,沉声道:“大哥注意,那韩东沧回来了。” 桑琼扭头望去,果见矮叟一脸气恼之色,如飞奔了回来,连忙肃容垂手,必恭必敬侧立而待。 韩东沧来到店外,冷目电扫马鞍上的“郝休”一眼,喝问道:“可曾搜出什么?” 郝休俯首答道:“回堂主,全身都搜查遍了,什么东西也没有。” 韩东沧用手一指,道:“这两只木箱里装的啥玩意儿?搜查过没有?” 郝休道:“俱已查过,只是两箱熟麦做的馍馍,八成是三个小辈准备人山后食用的干粮。” 韩东沧重重哼了一声,喃喃骂道:“他妈的,竟有这种怪事,那丫头一身剑术精妙无匹,居然查不出她的来历?” 郝休偷偷望了矮叟一眼,轻问道:“堂主可曾擒住那丫头?” 韩东沧没好气地道:“擒住了本座怎不押她回来,这还用得着问吗?他妈的笨!” 郝休连声应道:“是是是!属下的确太笨,下次决不再问。” 韩东沧怒哼道:“一次就够窝囊了,还能有下次?” 桑琼见他气恼之状,险些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韩东沧耳目甚灵,霍的回头,厉声叱道:“郭魁,有什么可笑的?” 桑琼忙躬身道:“小的没有笑,小的是” 韩东沧叱道;“是什么?你说!” 桑琼灵机一动,急忙从腰间解下“飞龙剑”,双手奉上,恭敬地道:“小的是想陈报堂主,虽然那丫头被她逃脱了,这支桑琼小辈的佩剑,却是堂主梦寐以求之物,堂主今日生擒桑琼,又夺获此剑,论价值,强过那丫头百倍不止。” 韩东沧接剑在手,略一把玩,脸上怒容顿失,仰面哈哈大笑,道:“郭魁,难得你今大竟这般机灵,若非你提起,本座险些忘厂这柄飞龙神剑,哈!哈哈哈哈!” 笑罢,将剑系在自己腰间,得意洋洋地又道:“很好!方才巡护第二舵舵主‘黑樵夫’何大刚因公殉职,本座正在考虑继任人选,郭魁,算你运气不错,以后好好干,听见了么?” 桑琼慌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堂主提拔!” 韩东沧扬声大笑,挥挥手,翻身跨上了马背。 桑琼与郝休各执马缰,步行相随。 矮叟韩东沧忽然问道:“你们没有准备马匹么?” 郝休微微一怔,连忙陪笑道:“堂主在此,属下等不敢乘马,只能步行追随左右。” 矮叟韩东沧摇头道:“不必,老大生平最厌虚礼,由此返宫路途非近,没有坐马怎好赶路,快去准备两匹马来。” 郝休实在不知道应向何处索取马匹,不禁大感为难,桑琼见机接道:“柳舵主,既然堂主吩咐,你我也不必费事另去备马了,何不将那两只木箱移到托人的马上,咱们合乘一骑,早些追随堂主动身要紧。” 郝休忙道:“如此甚好,请堂主先行,属下等随后就赶到。” 矮叟韩东沧忽然神秘的笑道:“也好,老夫且缓缓走着等你们吧!”一抖丝缰,当先驰出村口去了。郝休和桑琼急急动手,将一匹马上的木箱,移并到另一匹马背上,空出一骑,准备两人合乘。 郝休低声道:“大哥,你坐前面,小弟坐后面如何?” 桑琼道:“不妥,你扮的是女人,应该由你坐在前面,比较妥当些。” 郝休显然不愿,说道:“论职位,我是舵主,比你要高一级,理当由你坐在前面控缰才不致引人起疑。” 桑琼却道:“不!你身体臃肿肥胖,却并不真正很重,坐在后面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还是你坐前面的好。” 郝休还想争论,但扬头已不见矮叟韩东沧,只得满心不愿地先跃上马背,催促道:“那就快些上来吧,别待韩东沧老儿走远了,咱们不认识路。” 桑琼应声上马,笑道:“不要紧,咱们慢些走,且把下一步骤商议定妥,初入山这段路我还略知方向。” 郝休不应,上身前倾,猛一抖缓,促马便奔。 马匹举步太急,桑琼又正说话,尚未坐稳,险些被”抖”下马背去,忙不迭双手一把抱住郝休的“柳”腰,轻呼道:“贤弟,慢一点,咱们还得商议后步呀!” 郝休头也不回,问道:“商议什么?” 桑琼道:“后面马上两位假俘虏。一入阿儿汗宫,必被识破,难道咱们还能长远冒充下去么?” 郝休“哦”了一声,道:“这个容易,咱们只求找到阿儿汗宫在什么地方,谁还真想替他们干这捞什子的舵主不成。” 桑琼道:“可是等抵达宫内,咱们的身分便再也隐瞒不住了,届时敌众我寡,岂非羊人虎口?” 郝休轻笑道:“这些不用大哥担心,只要找到魔宫所在,咱们大可出其不意,把姓韩的宰了。” 桑琼凝声道:“贤弟,此事非同儿戏,尤其是那韩东沧老儿……”话未毕,突然住日,原来,矮叟韩东沧正勒马在前面等候了。 韩东沧不知有什么开心事,脸上笑意盎然,直待桑琼等驰近,方才回马缓缓而行,还不时侧过脸来,斜视二人吃吃笑个不停。 郝休在马上赔笑道:“有劳堂主久等了!” 矮叟韩东沧道:“不久!不久!老夫倒是没想到,二位来得这么快。” 郝休吃了一惊,讶然道:“属下等理应尽快赶到才对……” 韩东沧缓骑与二人并马而行,一面摇手笑道:“老夫并没有说你们不该来得太快,只是……哈哈,老夫生平最喜成人之美,你们别看老夫御下严厉,其实,老夫却最关心部下的生活。” 郝休猜不透他何以忽然说出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不便设词,只好诺诺连声道:“是! 是!……” 韩东沧忽又笑问道:“柳舵主今年贵庚是三十五了吧?” 郝休含混应道:“是的,差不多也快了,不过……” 韩东论笑着又道:“老夫记得柳舵主已经孀居了四五年,对么?” 郝休越发吃惊,道:“是……是的,已经好几年了……”口里应着,暗中用肘一抵桑琼,同时控马靠近韩东沧。 他见韩东沧莫名其妙问起私人杂碎事,大有盘查之意,很可能已经瞧出破绽,暗起疑心,故不得不示意桑琼,准备在形藏败露之时,抢先下手。 但韩东沧却似无所觉,目光微侧,又含笑问桑琼道:“郭领队贵庚是四十几岁?” 桑琼毫不迟疑,应声答道:“属下虚度四十二了。”他回答得如此迅速干脆,倒并非己知“断魂刀”郭魁的确实年龄,不过,他估计韩东沧也未必能记牢每一位部属的年纪,再说,郭魁既有个十多岁的女儿,本身年纪总应四十左右,索性多说两岁,难道矮叟韩东沧身边还藏着部下的“年籍名簿”随时核对不成? 果然,韩东沧听了,并无诧异之色,接着又问道:“听说郭领队也遭受丧妻之痛?” 桑琼故作凄然道:“是的,属下那婆娘早在十年前便死啦!”这倒不是假话,方才已由郭魁口中审问确实。 韩东沧哈哈笑道:“你们一个居孀,一个丧妻,既然都是孤寡之人,年纪又很相当,何不索性两家并成一家,老夫因见你们今日搭当配合极佳,有心成全你们假戏真做,你们意下如何?” 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个意思,郝休暗中松了一口气,却扭怩地道:“这个……,这个……” 韩东沧大笑道:“彼此都是武林中人,还怕什么难为情?柳舵主,你可别嫌他职位不配,明天起,老大决定提升他为第二舵舵主,你们岂妨不正好门当户对了?” 不知为什么郝休忽然脱口道:“不!不行……” 韩东沧道:“怎么不行?难道嫌老夫面子不够?” 郝休急忙摇头道:“不不不!堂主千万别误会,属下……属下只是……只是不想现在改嫁……” 韩东沧脸上笑容一敛,不悦地道:“不肯改嫁,莫非还想守寡守出一座贞节牌坊么?老夫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一点也不明白!” 郝休呐呐半晌,竟然口顿词穷,无以自辩。 韩东沧见此情影,越发不快,冷哼道:“老夫以心腹之人相视,才管这种闲事,换了别人,求也未必求得来,既然你不愿意,算老夫没有说过……” 桑琼眼要闭僵,连忙暗中推了郝休一把,笑接道:“回堂主,您老错会柳舵主的话意了,不瞒您老说,柳舵主和属下早有此意,只因她有桩碍难之处……” 韩东沧道:“什么碍难?” 桑琼笑道:“因为柳舵主与前夫情义素厚,在前夫亡故时,曾经发誓要为他双倍守制,现在还未满期,不能改嫁。” 韩东沧诧道:“夫亡守制,不过三年,制期早就满了呀?” 桑琼道:“平常孀妇一年除服,守制也不过三年,但柳舵主誓言双倍守制,所以得等候六年才算满期。” 韩东沧恍然道:“原来如此,倒是老夫错怪了你,不过这也不碍事,老夫要为你们撮合,原只是教你们知道老夫相待之诚,有件大事,要你们去替老夫办理,至于你们愿意何时成亲,却也不急!” 桑琼忙道:“堂主的德意,属下等怎能不感恩图报,但求堂主吩咐,赴汤蹈火,均所不辞。” 韩东沧面色稍霁,颔首道:“说起来,这件事也并非艰巨难办,只因老夫兄弟入盟本宫未久,尚无可信之人,老夫才想到借重你们。” 桑琼听他话中有话,不禁精神一振,奋然道:“属下等受堂主知遇之恩,粉身难报,若有差使,决不迟疑,定为堂主分忧。” 韩东沧突然勒住坐马,凝目道:“这话可是出自肺腑?” 桑琼道:“属下恨不能剥腹掬心,奉呈堂主之前。” 韩东沧又问郝休道:“柳舵主呢?” 郝休急忙俯首道:“誓无二志。” 韩东沧从四顾一遍,点点头道:“好!此处十分辟静,咱们下马详谈吧!”三人相将下马,把马匹系在一丛临近悬崖的林子外,由韩东沧率领着走进树林,背崖地而坐,以防林外或身后人窃听。 桑琼暗中示意郝休,故意落后十步,让韩东沧坐在近崖的一方,两人对面分坐,距离各在三尺以上,准备如有意外,可以从容趋避。 韩东沧显得份外凝重,甫坐下,便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黄色药丸,分别交给二人,说道:“并非老夫不肯信任你们,此事关系太大,宁可不干,决不能泄漏,你们若是真心依附老夫,就先吞下药丸。然后才好计议大事。” 桑琼连想也没想,接过药丸,一仰脖子吞下,实则仅是空口咽下一口口水,那药丸仍然挟在指掌这间。 林中光线较暗,桑琼又表示得太“爽快”,从在对面的韩东沧竟未见疑,但郝休因与桑琼平坐,却看得十分清晰,急忙如法炮制,仰头掩口,假作一伸脖子吞下了药九。 矮叟韩东沧全没想到二人会弄假,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老夫不妨直言,方才你们吞服的药丸,乃是一种慢性毒药,一个半时以后,若无解毒之药,必然毒性发作,难免穿肠裂腹而死 桑琼故作恐失声道:“属下赤胆忠心,依附堂主,怎的竟要我等吞服毒丸啊?” 韩东沧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为防万一而已,只要你们今天夜晚,替老夫办妥大事,明日一早,老夫便将解药赐给你们。” 桑琼镇然问道:“堂主要命咱们去办什么大事呢?” 矮望韩东沧道:“老夫要你们今天夜里,进人内宫,去偷一件东西。” 桑琼一惊,道:“不知要偷什么东西?” 韩东沧压低声音道:“听说曹克武宫主,本来不是残废人,十年前,被人砍断双腿,几乎送命,后来巧遇阿儿汗宫中人,才得保全性命,并练就一身天残神功,这事可是真的么?” 桑琼点头道:“不错!” 韩东沧又道:“据老夫所知,当年救他性命和传以天残武功的人,便是现今居住内宫的‘兰花娘娘’但那兰花娘娘虽然对曹克武救命委身,却并没有把天残门最上乘的武功传给他,是以曹克武始终对她敬爱有加,不敢丝毫违拗,这些也是千真万确的吧?” 桑琼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韩东沧忽然阴阴一笑,问道:“你们入门多年,可曾见到过那位‘兰花娘娘?” 桑琼一怔,呐呐道:“这……这……” 韩东沧吃吃笑道:“不用这了,老夫知道你们没有见过,别说你们,连老夫身为堂主,也没有见到过那位高深莫测的兰花娘娘。个过……” 他笑容忽敛,神色变得险森凝重,缓缓接口道:“老夫确知那位兰花娘娘幽居内宫,这是丝毫不假的事,后花园中那栋‘琼楼’,便是她的居所,曹克武为了隔离外人,才特设禁区,严令任何人进人后花园,违者,以寸磔惨刑处死。嘿嘿,他如此布置,无异欲盖弥彰,其目的,不过是怕人结识兰花娘娘,获得那份他至今尚未得到的‘天残秘-聚精大法’而已。”——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五章 以毒攻毒 桑琼听得心头狂跳,忍不住问道:“堂主述及这些宫中秘密,与属下等今夜任务有何关系呢?” 矮叟韩东沧阴恻恻道:“老夫要你们今夜潜人后花园,正是欲设法盗取那部‘大残秘-聚精大法’!” 桑琼惶恐地道:“您老既然深悉宫内禁例,兰花娘娘武功更在宫主之上,属下等纵然舍命闯进去,只怕也无法找到那部秘-,即使找到,也没有能耐盗取出来……” 韩东沧冷冷一笑,道:“老夫何尝想不到这些,不过,你们职司巡护,出入方便,柳舵主是女人,你那女儿也在宫内接应彼此掩护,混进‘琼楼’并非难事,只要你们能混进去,老夫自有万全安排,使你们能有足够的时间,搜寻那部秘。” 桑琼听了这番话,心头暗喜,表面却故作沉吟。 韩东沧察颜观色,笑意又隐,拂然道:“怎么?你还犹豫?” 桑琼忙笑道:“堂主明鉴,属下不是犹豫,属下只是心中有一点疑问,却不便启齿。” 韩东沧傲笑道:“如今你们已是老夫心腹,也就是老夫的左右臂膀,有什么疑惑不解,尽管明说。” 桑琼嗫嚅的问道:“堂主不会责怪属下失礼?” 韩东沧晒道:“既属议事,自应尽去心疑,这也算不得失礼。” 桑琼欣喜道:“如此,属下就放肆了。” 语声微顿,轻轻接道:“堂主想必知道,那部秘-然连宫主都未得到,书中所载,定属惊世骇俗的绝学,一旦秘-被咱们盗出,内宫必然严令追查,属下等也就不能再在阿儿汗宫待下去了,甚至堂主也有未便……” 韩东沧阴森一笑,截口道:“秘篆果真到手,便用八人大轿来抬老夫,老夫也不肯走了,非但老夫不走,那时候,你们二位以将平步青云,荣任金龙黑虎二堂堂主,还有待不下去的事!” 郝休骇然一震,惊呼道:“堂主的意思,是要叛宫……” 韩东沧冷冷道:“彼既不仁,我也不义,阿儿汗宫本来不是曹克武的,老夫不过是取而代之,何叛之有?” 桑琼接口道:“可是,宫主待两位堂主礼遇甚优,您老为什么……” 韩东沧冷然道:“狗屁!那曹克武在西堡惨遭挫败,无力与桑琼小辈周旋,才干方百计恳求老夫兄弟下山相助,原来应允以副宫主之位为酬,不料事后却藉口老夫兄弟并非残废人,名份有所碍难,改用堂主名义,无形中,已将老夫兄弟视作部属,老夫兄弟仍本初衷,并未计较,谁知他近因勾结阴山魔母,自以为另得奥援,跋扈倍甚,对老夫兄弟益形冷落,似这等势利之人,老夫还跟他讲甚么礼义?” 桑琼喜形于色,激动地道:“原来如此,无怪曹克武此次离宫,竟将心腹爪牙带去,敢情他也起心想另立基业了?” 郝体接道:“这正是天赐机会,趁宫内空虚,咱们盗得秘-,索性大干一场,将阿儿汗宫更名,拥您老为新宫宫主。”桑琼接口又道:“曹克武随行亲信,都有亲眷留质宫中,一旦起事,这些人必然顾虑眷属安全,不敢跟咱们作对。” 郝休又道:“事成之后,堂主索性连兰花娘娘也一并接收了,教曹克武那老残废赔了夫人又折兵,天下虽大,没个容身之处 两人语如联珠,你一句,我一句,只听得矮叟韩东沧心花怒放,忍不住仰面大笑,笑罢说道:“你二人既有此心,事成之后,荣华富贵,都包在老夫身上。” 桑琼忽然凝色道:“宫内留守同门,都与属下等交情素厚,秘-到手后,起事绝无困难,唯一值得顾虑的是,勾魂仙娘贞贞亲掌大权,万一她不肯归顺,势必要费一番手脚。” 韩东沧哈哈大笑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只要秘-到手,谅她路贞贞独木难支大厦,她若乖乖归顺便罢,不然,老夫兄弟随时可以取她小命。” 桑琼道:“此事可曾得到黑虎堂主韩二侠的同意? 韩东沧道:“老夫兄弟焦不难孟,他自然是赞同的了。” 三人商议至此,俱感满意,喜孜孜走出树林,准备重行上路。 行到树边,桑琼目光扫过马背上的郭魁,心中一动,驻足道:“堂主,属下又想到一条妙计!” 韩东沧诧然道:“什么妙计?你说说看!” 桑琼压低了嗓音道:“堂主欲成大事,自不宜再为曹克武效力,这桑琼和姓郝的少年,乃是曹克武的死敌,却与堂主并无仇恨,咱们何必替人作嫁,结此怨恨?” 韩东沧注目问道:“你的意思,莫非叫老夫把他们放了?” 桑琼低声道:“他们到祁连山来,目的不外寻曹克武较量,如果堂主杀了他们,等于替曹克武去一劲敌,假如将他们放了”,是施恩于彼,只须告以曹克武行踪所在,他们必然兼程赶去,无论孰胜孰负,皆对堂主有利,这叫做‘以毒攻毒’,堂主何乐而不为?” 韩东沧听了,脸色连变,沉吟了好半晌,才凝重道:“你这主意固然甚佳,不过,这桑琼一身武功十分精湛,又与西堡北宫交谊皆厚,假如放了他,将来只怕会对咱们不利,这件事须得份外谨慎才行,且待秘-到手以后再从长计议吧!” 桑琼故作危言,轻轻说道:“堂主,事须当机立断,否则徒招悔恨,听说姓桑的小辈,和路贞贞在百丈峰时会有交往,宫中难免有路贞贞的耳目,假如消息泄漏,路贞贞以留宫弟子的身分,乘隙从放了桑琼,那时候,才真正是替咱们增一劲敌呢!” 韩东沧为难地道:“遽尔放了他,老夫总觉太过冒失,咱们宁可秘密些带他回去,先将他困禁起来,以后再作处置比较妥当。” 桑琼道:“怕只怕耳目众多,无法绝对秘密带他们回宫。” 郝休笑着接口道:“这有何难咱们可以将他藏在宫外,表面就扬言被他途中逃脱了,既增宫内困扰,又可藉口戒备搜查,加多盗取秘-的机会,一举两得,岂不大妙!” 韩东沧欣然道:“这个主意最好,但要防范他当真脱逃,而目.要在宫外找一处隐密地方。” 郝休道:“堂主放心,地方自有属下安排,至于防他脱逃,更是容易,堂主请赐两粒毒九给他们服卜,就尽可放心了。” 韩东沧大喜道;“好主意,老夫就把这件事交给二位办。” 说完,取出两粒药丸,交给郝休,欣喜上马领先而行。 一路翻山越领,走了足近两个时辰,天已薄暮,前面奇岭陡现,高插云中,峰腰处,一座险峻峭崖上,展现出一抹红墙和大片房舍,箭道沙径绕峰而下,沿道遍插旌旗,更衬托得这隐藏在深山中的“阿儿汗宫”益显雄伟。 阿儿汗宫原仅一座庙宇,经耶律翰全力扩建,始有今日规模,房舍殿堂,极尽豪奢,飞檐朱廓,层层相叠。此时日方薄暮,宫中已点燃了灯火,远望去,光影闪烁,直如繁星,煞是壮观。 桑琼向郝休递了个眼色,郝休会意,拍马赶向前去,举手朝峰下左侧一片密林指了指,低声道:“堂主请看,那片林子背后,不是有一座小山头么?山头上还有几棵古松的那儿!” 韩东沧凝目眺望,点头道:“晤!不错,不错!” 郝休道:“就在那小山脚下,有一个十分隐蔽的洞穴,最宜藏人,堂主要不要去亲自过目一下?” 韩东沧沉吟道:“不必了,但你们行事要多谨慎,甚至连桩卡人等,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郝休微一折腰,恭应道:“堂主放心先行一步,趁此时入夜视界模糊,属下办妥了这件事再回宫,稍等陈报,还请堂主当众责骂几句,以掩外人耳目。” 韩东沧点头道:“好!多多委屈你们了。”说罢,猛一加鞭,独自催马飞驰而去。 郝体和桑琼勒马岔入草径,来到密林内,挖了个土坑,先将柳如花的尸体掩埋,然后解下郭魁,拍开穴道。 桑琼正色说道:“姓郭的,咱们本意在进入阿儿汗宫以后,即可放你生路,但现在情况略有改变,必须委曲你在这密林内待些时候,等咱们事毕离去时,自会践履前诺,使你有自新悔改机会。” 郭魁哭丧着脸道:“二位大快要多久才能释放小的呢?” 桑琼道:“还不一定,也许一二日,也许要再多几天,在这段时间内,咱们要将你数处穴道闭住,使你能吃能喝,只不能走动或出声,此外决不伤你毫发。” 郭魁无奈道:‘小的决心遵照二位大侠吩咐,不过,却要恳求二位大侠应允一事。” 桑琼道:“你说吧!咱们办得到的,一定答应。” 郭魁叹道:“小的年近半百,生平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鹊儿,现在内宫侍候路姑娘,假如二位大侠要毁去阿儿汗宫,小的生死事小,但求饶了鹊儿那孩子。” 桑琼颔首道:“难得你如此父女情重,咱们答应你就是了。” 郝休忽然接口道:“你那女儿生得怎个模样?今年多大了?” 郭魁道:“今年刚满方十五岁,她身材娇小,平素爱穿大红花的短袄褂,梳两条大辫子,右嘴角有一粒黑痣。” 郝休点点头,又道:“你可有私人信物,使她一看就能相信咱们对她没有恶意?” 郭魁思索片刻,道:“信物却没有,不过,那丫头左脚小拇指缺了一截,是她小时候玩弄刀剑,不当心被刀锋戳断,这件事,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知道,勉强可算我们父女间一项共有的秘密,二位大侠提及此事,她就相信是小的所托了。” 桑琼与郝休分别动手,将郭魁安置在一枝枝桠繁盛的大树上,又将木箱内干粮,一并搬上树梢,备妥足够的饮水,最后,由桑琼以“摘星攫月”独门手法,点闭了双腿穴道和“气门”。“哑”穴,如此一来,郭魁人不能动,口不能出声,更无法运气行功冲穴,唯双手却举动自如,可以取食干粮饮水,除了老老实实等在树上,根本无法脱身逃走。 一切安排妥当,桑琼、郝休两人两骑,飞驰登山。 他们由金佛寺人山,一路所遇明桩暗卡足有数十处之多,猜想阿儿汗宫附近,必然戒备格外严密,谁知那条细砂箭道上,却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从峰下直登峰腰,竟然畅行无阻,没人盘查。 宫门前,红灯高悬,一片寂静,只有门外两座岗亭般的石屋里,挺立着四名佩剑武士。 桑琼向郝休递了个眼色,故作气急败坏之状,猛催坐马,笔直闯进了宫门。 说也奇怪,那四名佩剑武士分明看见,却未拦阻,任由二人驰人宫门,连大气也没有吭一声。 桑琼大感诧异,反而一圈坐马,勒缰回头,气喘咻咻地问道;“金龙堂韩堂主可曾回宫了?” 四名佩剑武士木然不答,就像根本没有听见。 桑琼不解,又喝道:“你们可曾看见韩堂主回宫?” 那四名武士仍然木立如故,毫无反应。 桑琼不禁困惑地望了郝休一眼,正待三度叱问,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 “老郭,你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忘了宫前武士都是既聋又哑的铁卫队吗?” 桑琼闻言一惊,急忙扭回头来,但见宫门内侧,另有一列石屋,此时,屋前下含笑站着一位黑驼背老人,手里捧着一红一绿两支小旗,旗上各绣一个金色“令”宇。 宫门出入重地,竟会用聋哑之人担任守卫,这种不近常情的事,桑琼自然料想不到,他自问容貌神态已经装扮得很像“断魂刀”郭魁了,却没估计会有这项差错。 一时间,几乎被那黑衣驼背老人问住了,幸亏他急中生智,把眼一瞪,反问道:“什么? 你们还没有接到换人的令谕?” 黑衣驼背老人说道:“换什么人?” 桑琼道:“金龙堂韩堂主返宫前会有回渝,俟后宫门警戒武士,全部改派巡护堂舵下弟子担任,铁卫队只负责守卫内宫,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驼背老人笑容顿敛,凝目问道:“韩堂主真的有这口谕?” 桑琼道:“怎么不真,不信你可以问问柳舵主。” 那驼背老人扫了郝休一眼,冷冷道:“我杨某人所率铁卫队,是宫主一手组成的,十年来,宫中警戒一直由本队负责,韩堂主他有什么权力,不经呈准宫主,就擅改宫规?” 郝休接口道:“可是杨老哥别忘厂,现在宫主已将一切职权,附托了韩堂主……” 驼背老人精目怒射,沉声道:“柳如花,你称呼老夫什么?” 郝休笑道:“我叫你杨老哥,难道称呼错了?你不是姓杨?最近改了姓氏不成?” 驼背老人勃然大怒,叫道:“反厂!反了!你柳如花不过一名巡护舵主,一向尊称老夫一声‘前辈’,今天竟突然这般自大自狂起来,莫非你依仗韩堂主宠信,就敢轻视咱们门宫中旧人。” 郝休嗤道:“彼此同为宫中弟子,有什么新旧之别,论公,咱们谊属同寅,我该称你一声‘杨队长’才对,皆因你年纪人些,才以兄弟相称,这有什么反不反?” 驼背老人气得冷哼不止,道:“说的是!说的是!我杨克坚克字辈中人,竟成了你的平辈同寅了,很好,咱们记住这句话,等宫主回米,再评评这个理……” 桑琼见他气恼之状,极是认真,情知是郝休不明内情,一句“杨老哥”叫出了错,连忙含笑转寰道:“柳舵主随口一句玩笑话,杨老前辈怎么就认真起来了,咱们向来对杨老前辈由衷尊敬,决不敢有丝毫藐视侮慢之意的!” 驼背老人杨克坚哼道;“那是从前,你们还没爬上高枝儿,如今有韩堂主替你们撑腰,自然不再把老夫放在眼中,哼!难怪韩堂主回宫,立即提升你郭魁担任舵主,原来有缘故的。” 桑琼拱手赔笑道:“杨老前辈言重了,咱们只因心有急事,言语才致疏失礼数,等一会再负荆请罪,现在请问杨老前辈一声,韩堂主今在何处?咱们有紧急大事,立待呈报。” 杨克坚冷冷道:“不知道,反正只在宫里,你自己去找吧!” 说完,用力一摔衣袖,转身走进石屋。 桑琼苦笑摇头,朝郝休耸肩,大声道:“杨老前辈此时正在气头上,咱们且待见过堂主,再来赔罪吧!” 郝休一笑,道:“也只好先公后私了。” 两人并马直入宫内,却听见石屋中杨克坚犹自冷哼道:“前倔后恭,真正的小人……” 阿儿汗宫虽然建在峰腰,占地极广,房舍皆依山势而筑,层层栉比,街道井然,灯火照耀下,宛若镇集。 离开宫门,桑琼便低声告诫郝休道:“贤弟,我们冒充别人身分,混进宫内,对内部人事和地形,盲无所知,从现在起,务必收敛一些,千万不可冉闹出笑话来。” 郝休笑道;“我是有意要气气那驼子,叫他与韩东沧弟兄滋生芥蒂,才好从中行事。” 桑琼道:“话虽不错,但不可操之过急,贤弟你想,咱们本可借他传报之便,找到韩东沧的住所,如今跟他闹僵,无人引路,咱们不知韩东沧住的地方,甚至连路径方向也弄不清楚,这不是跟自己添麻烦么!” 郝休略一沉吟,道:“不妨,韩老儿既然身为堂主,地位仅在宫主之下,他住的地方,多半是高楼大厦,咱们只要捡那最高的房屋寻去,必能找到。” 桑琼想想别无他法,只得同意,便道:“既如此,咱们不可太暴露目标,应该下马步行,比较易于掩饰。” 两人商议停妥,各自翻身落马,牵马而行,一则延缓时间以便寻觅;二则藉机度审宫内形势。 正行间,突然一条人影迅捷无比地从后掩至,上前一把抱住了桑琼的腰际…… 桑琼大吃一惊,扭头喝问道:“什么人?” 身后那人“噗哧”一声低笑,道:“爹!你猜猜看。” 语带香风,玉手环腰,桑琼略一怔神,已经猜想到是谁了,不禁俊脸一热,沉声道: “是鹊儿么?快放手。” 身后一阵娇笑,放开了手,红影飞旋,绕到前面,果然是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一双星目,两条发辫,略显阔大的嘴角,有颗浑圆而俏皮的黑痣。 桑琼没等她开口,先摆出一付“为人之父”的面孔,正色道:“瞧你这丫头,总是疯疯癫癫地,把爹吓了一大跳。”接着,又关切地问:“怎么又溜出来了?当心路姑娘知道,剥你的皮。”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恰如其分,郝休听得连连点头微笑,大有赞赏之意。 那鹊儿撒娇的一扭蛮腰,嘟嘟着嘴道;“爹也真是,一见面就骂人家,你又没问问清楚,怎知道人家是溜出来的呢?” 桑琼道:“不是溜出来,难道是被撵出来了?” 鹊儿跺脚道:“爹!你怎么尽朝坏处想,就不往好处猜猜。” 桑琼摇头道:“什么好处?爹可猜不出来。” 鹊儿得意地扬扬了眉,笑道:“告诉你吧!今儿夜晚,是咱们姑娘特别准了我的假,叫我回家来睡一晚,明天再回内宫去。” 桑琼诧道:“为什么会准你外宿?” 鹊儿笑道:“特地回来向爹爹恭喜的呀!” 桑琼怔道:“恭喜?恭什么喜?” 鹊儿道:“路姑娘听说爹爹建了大功,擒获一个姓桑的强敌,韩堂主已经明令发布,提升爹为巡护第二舵舵主,难道这还不算大喜的事么?”桑琼听了一愣,转顾郝休道:“路姑娘好灵通的消息,咱们刚回来,她已经知道全部经过详情了。” 郝休点点头道:“幸亏咱们刚到,否则定说消息是自鹊儿丫头传进内宫去的。” 鹊儿接口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韩堂主返宫立刻发出公告,现在差不多全宫都知道了。” 桑琼摆摆手,道:“你且先回家去,爹还有要紧的事,必须去寻找韩堂主报告,一切详情,等会回家再谈!” 鹊儿连忙拉住,道:“爹,再急的事,也得先让我叩了头再去办,家里香案早准备妥了,怎能过门不返家呢?” 桑琼尚欲分说,郝休却向他递了个眼色,接着:“老郭,鹊丫头说的没错,事已如此,早晚呈报都是一样,不如先去你家坐坐,咱们也好把回报的话句商量一下。” 鹊儿喜道:“还是柳大娘爽快,爹!咱们走。”转身奔进一条小巷。 桑琼望见鹊儿进人巷中一户低檐木屋,心里暗叫“惭愧”,敢情断魂刀郭魁的家,就在近处,难怪鹊儿说自己“过门不返家了。” 两人把马匹系在门前,随后走进木屋,果然屋中已准备了祖宗神位和香案,鹊儿正喜孜孜在香案前点烛燃香,要叩贺桑琼“荣升之喜”呢! 桑琼连忙阻止,道:“丫头且慢高兴,升迁之事,目下还不能作准,待爹爹见过韩堂主,说不定舵主无分,反要受责。” 鹊儿愕然道:“为什么?” 桑琼叹道;“你不知道,爹和柳舵主奉命押解人犯,途中竞被脱逃,此刻止急于向堂主呈报请罪领罚呢!” 鹊儿一惊,道:“已经擒住的人,怎么会被他逃了?” 桑琼摇头叹息道:“唉!一言难尽,都因那两个小辈太狡猾,咱们也大疏忽大意……总之,人已经逃了,不提也罢。” 鹊儿好生失望,道:“两个都逃了么?” 桑琼苦笑道:“傻丫头,自然是两个都脱逃了,你没见咱们双手空空的回来。” 鹊儿不觉眼眶泛红,道:“进宫这些年,好不容易盼到今天一次外宿假,原说好好陪伴爹爹一夜的,这么看来,竞落空了?” 说着,泪水涔流,顿时哽咽起来。 桑琼道:“你在内宫不是过得挺好的么?干么又伤心了呢?” 鹊儿扑进桑琼怀里,抽搐道:“内宫生活冉好,总不如在自己家里,自从娘去世以后,只剩下爹爹和我两个,偏偏宫里规矩又严,平时见面都得偷偷摸摸的,这种日子,又有什么意义?爹爹,我想求求路姑娘,放我出来,咱们宁可过得苦一些,好夕骨肉总在一起……” 桑琼听竟有满腹缨怨,亲情深,也暗暗为之感动,柔声安慰道:“孩子,别说傻话了,你能进入内宫,受路姑娘宠爱,在别人,求都求不到,这是你的福份……” 鹊儿含泪道:“我不希罕这个福分,只求能和爹爹在一起。” 桑琼笑道:“你还小,将来的日子还长,放心吧!总有让你偿心遂愿父女团聚的时候。” 鹊儿正在伤感,全未听出话中有话,郝休接口:“好啦!别只顾你父女情长了,还是先商议大事吧!” 鹊儿仰面问道:“爹!人犯逃脱,会受什么责罚?” 桑琼道:“很难说,如果运气好,不受一顿叱责,准予带罪追捕,假如运气不好,说不定就……” 鹊儿忙道:“要不要我即刻去求路姑娘,求她向韩堂主转寰下,从轻发落?”桑琼略一沉吟,道:“转寰说项太早,反会引起韩堂主不快,这样吧,你先回内宫等候消息,暂且别把这件事告诉路姑娘,如果今夜初二更时,不见爹进宫晤面,再求路姑娘前来搭救爹爹不迟,千万记住别声张太早。” 鹊儿连连点头道:“二更时,我在西花园门口等候,爹!你一定要来啊!” 正说着,忽闻叩门声响,一个破锣嗓音大声问道:“郭舵主在家么?” 鹊儿应声站起,低道:“是金龙堂护卫领班赵麻子来了,爹!我从后门先走,别忘了西花园月洞门前见面。” 桑琼挥手道:“知道了,快去吧!” 鹊儿向郝休敛衽一礼,匆匆穿房由后门而去。 郝休笑了笑,轻轻道:“恭喜大哥,有了这个孝顺女儿,以后方便太多了。” 桑琼感慨地道:“但愿咱们别辜负她才好……” 叩门之声又起,桑琼亲自打开木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独眼大汉,果然是一脸金钱大麻子。 桑琼忙拱手道:“原来是赵兄,快快请进!” 赵麻子名叫赵儒府,是个心狠手辣的势利小人,又因职司金龙堂护卫领班,专干“行刑” 的刽子手,自己竟改名“赵如虎”,浑号又名“赵阎王”,阿儿汗宫弟子,提起这位独眼龙赵阎王,几乎人人心惊,个个怀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唯一办法,敬鬼神而远之,向来很少人答理他。 所以,鹊儿一听是赵如虎的声音,连面也不见,就匆匆由后门走了。 不过,这位杀人不眨眼的赵阎王,今儿个好像特别高兴,满脸麻子;颗颗都挤满笑容,门一开,便朝着桑琼连连拱手,粗笑道:“郭舵主。恭喜!恭喜!小弟刚回来,从郭兄弟前经过,看见马匹系着,就知道郭兄在家,特来道贺。” 一面笑着,一面走进木屋,独眼猛然一亮,复又哈哈大笑道:“难得!柳舵主也在这儿,这倒好,省得小弟再跑第二家,恭喜!恭喜!” 郝休笑道:“老郭荣升舵主,固是喜事,我又没有升级,喜从何来? 赵如虎双掌一拍,大声道:“柳舵主太谦了,试想那桑琼小辈为患何等重大,宫主多次欲得之甘心,都没成功,却被二位巧运妙计,手到擒来,这份功劳还小得了么?” 桑琼笑接道:“这是赵兄过誉,其实,运筹帷幄全仗金龙堂韩堂主,咱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赵如虎目光一溜,笑道:“韩堂主固然功居首屈,二位也理当褒奖,堂主为这件事高兴得很,已经问过好几次,现在堂中立等接见,准备还要当面厚奖二位呢!” 桑琼忙道:“柳舵主,咱们快去吧!返宫未先呈报,径回私宅,被堂主知道,必获罪责。” 赵如虎摇手道:“不!不急!荣升大喜,理当祝谢神灵祖先庇护,郭兄只管拜过神位再去不迟。” 桑琼道:“小弟那里是祝谢升迁,弟是在求祖先护佑,如今但愿能功过相抵,已属万幸,哪敢再奢望升级……” 赵如虎一惊,笑容顿敛,独目扫顾全屋,沉声问道:“郭兄何出此言?莫非……”——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六章 禁宫探秘 桑琼叹道:“不敢相瞒,咱们二人奉命押解人犯回宫,途中稍一大意疏忽,竟被人犯趁机脱逃了……” 赵如虎惊道:“这话是真的?” 桑琼道:“怎敢欺骗赵兄,咱们正为这件事在发愁呢!” 赵如虎登时变了脸,笑容尽化寒冰,冷冷摇头道:“老郭,不是我姓赵的责备你,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人犯脱逃,何等重大,你们应该立即飞报堂主,自请处分才是正途,为什么返宫不往堂中报到,却私回己宅,匿情不报,幸亏被我无意中撞上,否则你们或许还准备畏罪潜逃了,是不是?” 桑琼忙道:“咱们只是路过家门,略事休息,怎敢潜逃……” 赵如虎完全变了一个人,厉声叱道:“事证俱在,还敢狡辩?若非意图潜逃,你为什么布置香案,拜别祖先?如今不必多说,快快随赵某人去金龙堂报到领罚,再要拖延时间,别怪赵某不留情面。” 一面说着,一面已拔出腰际佩剑,横剑当胸,独眼凶光闪射,大有“如不听命,马上就要动手”的意思。 郝休冷冷笑道:“姓赵的,彼此交情素厚,何必如此作态,咱们虽然失去了人犯,仍有功劳可抵,未必会受多大责罚。” 赵如虎不屑地啐道:“呸!你还在做梦,人都逃了,有什么狗屁功劳,老实告诉你们吧! 纵脱要犯,意图潜逃,单这两项罪名,就够宰了你们两个!快些走,赵某没有工夫跟你们说废话。” 桑琼耸肩道:“想不到赵兄的脸,变得这么快” 赵如虎喝道:“凭你也配跟赵某人称兄道弟?快走!快走!” 桑琼与郝休装作“垂头丧气”被赵如虎“押解”着离了木屋,这一来,他们再也不必为找不到金龙堂的位置而发愁了。 赵如虎一心邀功,抢先人堂陈禀,把柳郭二人如何走脱人犯,如何密室计议,有相偕逃脱意图……等经过,绘影绘声,面报了韩东沧。 韩东沧果然咆哮怒吼,把二人当众骂了一阵,然后却把桑琼郝休带进密室。 密室中,枯叟韩东沧也在座,二叟对桑郝二人完全变了一副面孔,笑语夸赞,慰勉有加,还特为二人都设了座位。 坐定,韩东沧首先含笑问道:“那桑琼等两名小辈,都安置妥当了吗?” 桑琼恭谨答道:“都已按原定计划安置在洞穴中,属下等甫返宫门,因与小女鹊儿相遇,返家商议今夜进人后宫的事,不想竟被赵如虎撞见,以致报到来迟。”接着,又把在宫门与铁卫队杨克坚言语不合,以及约妥鹊儿,夜间潜往内宫晤面的经过,择其能说的,-一告诉了二叟。 韩东沧听罢,颔首微笑,道:“很好!原要由赵如虎发觉,才显得情态逼真,至于杨克坚,他是曹克武的心腹,迟早必须铲除,不过,东西没有到手以前,还得虚与委蛇,等一会你们出去,仍去向他赔个罪,以安其心。” 语声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方才老夫兄弟已经商议定当,为了方便你们今夜行事,决定由老夫兄弟冒充桑琼潜人内宫,你们二人就趁乱进人‘琼楼’。” 桑琼却摇摇头道:“请恕属下直言,此计,却有未妥。” 韩东沧道:“怎样不妥?” 桑琼道;“琼楼内部,无人得知,那部秘-更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如果没有先摸清楚底细,仓促入内,不能得手,以后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韩东沧道:“依你见如何?” 桑琼道:“依属下愚见,今夜先由属下二人,潜进后花园,探明琼楼位置及兰花姑娘起居情形,然后再设法用小女鹊儿,假扮她的侍女,混进楼中,摸实那秘-存放的地方,轻而易举,手到取来。” 韩东海是个粗人,闻言大喜,抚学道:“好!这法儿最稳当!” 韩东沧却迟疑地道:“方法的确不错,但不知你那女儿靠不靠得住?进行起来要费几天时间?” 桑琼道:“小女鹊儿性最孝顺,绝对靠得住,即或担心她嘴快泄密,咱们可改请柳舵主易容前往,至于时间,想必也不过多费两三日工夫,但却比较安全,也容易得手。” 韩东沧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就依此计而行,你们务必小心谨慎,探查的结果如何,明日午间来此详陈,老夫会给你们延缓毒性发作的解药。” 桑琼与郝休起身道谢,退了出来。 那赵如虎满心以为建了大功,桑郝二人纵不立斩,至少也会囚禁,正眼巴巴守在正厅上听消息,不料二人竟没事一般扬长而去,心里不禁大感疑惑。 不久,韩东沧更传下堂令,内称:“巡护第二舵新任舵主郭魁,第三舵舵主柳如花二员,大意疏忽,走失要犯,着各记大过一次,以儆效尤,惟念该二员妙计敌擒,殊堪嘉勉,建功出于挚诚,违规失于无心,功过相抵,罚犹堪悯,本堂主为体恤属艰。特准带罪图功,仍留原职,即日起,该二员得出人宫门,巡戈全宫,各巡护队,铁卫队人员,悉听调度,以期早日缉获逃犯,而晋全功,此令。” 赵如虎看得脸色大变,心忖道:“这不是明贬暗褒吗? 正惶恐间,韩东沧又命人传唤赵如虎往密室议事。 赵如虎只当要吃排头了,战战兢兢走进密室,连头也不敢抬,只顾喃喃道:“属下知错了,属下知错了!” 韩东沧却满面含笑,摆手道:“不必如此,你秉公执法,不徇私容情,甚是难得,本座唤你进来,另有一桩紧要任务,派你担当,你可愿意如命前往吗?” 赵如虎晗首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东沧阴沉一笑,道:“很好!本座命你从现在起,秘密监视柳舵主和郝舵主的行踪动向,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你只须随时密告本座却不准你擅自出面拦阻。” 赵如虎一怔,仰面问道:“堂主的意思是” 韩东沧截口道:“他们一再恳求,情愿带罪立功,以赎前过,本座要考验他们,是否发自挚诚,更要知道他们做了多少?” 赵如虎欣喜道:“属下谨遵令示。” 韩东沧又叮嘱道:“记住这是秘密考核,无论他们做什么?你只能回报本座,不得出面或拦阻,尤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如果违令,是要受到严惩的!” 赵如虎躬身应道:“属下知道了!”俯首一礼,喜孜孜退出密室而去。 口口口 夜深沉,浮云掩去了月光,阿儿汗宫中繁星般的灯火,也次第熄灭了。 梆鼓柝柝,已是二更。 适时,两条人影逾狸猫,一闪身,悄没声息翻过了宫墙垣,飘然落在一片草坪前。 阿儿汗宫的形势,跟百丈峰第五分宫依稀相似,内外宫截然分隔,仅一门相通。 不过,阿儿汗宫的规模,却不知比百丈峰第五分宫大了多少倍,尤其是内宫的设置,玉宇琼楼,亭台园榭,无不极尽豪奢,单是那东西两座花园,占地已近全宫之半,而内宫之后,又有一座后花园,满种奇花异草,四季繁花不谢,林木苍翠,美不胜收。 那三座花园,将整个内宫环境绕在一片花木之内,园中各有一座楼,互成品字形矗立,与前宫屋宇隔绝。 右园楼宇,名叫“朱阁”,朱漆廓栏,大红瓦面,四周都是红花树木,衬托得鲜艳夺目,流芳绕翠,这地方,大而宽敞,楼高三层,广约五椽,本是“圣宫九俊”的居处,现在却成了“勾魂仙娘”路贞贞独占的号令中心了。 左面花园中,也有五椽高楼,名叫“蓝楼”,内设殿堂明厅,为宫主议事饮宴的地方。 至于后因那个“琼楼”,实际说来,只是一座建筑豪华的水榭,楼仅二层,占地也不大,环楼是一片莲池,仅有一道九曲石桥可通,池中栽种着天山特产的“雪莲”,养着洱海异种“白鳗”和“九彩鲤”,满池彩光,一缕清香,楼上,便是曹克武的寝宫,也就是那位神秘的兰花姑娘居所。 内宫戒备之责,属于杨克坚统率的铁卫队,最近因曹克武亲领宫中高手,倾巢外出,铁卫队又兼任前宫警戒,势力分散,守卫也薄弱减少,但内宫侍女,几乎个个都有一身武功,实力亦不容轻侮。 桑琼与郝休藉夜色掩蔽,越过宫墙,立身处,正是西花园中。 两人纵目略一扫顾,郝休压低声音问道:“大哥决定要冒险去见路贞贞?” 桑琼神色凝重地道:“我已经把话都告诉贤弟了,此来祁连,主要为了寻找南谷麦佳凤,但从各种情形看,她好像还没有抵达,此事透着蹊跷,势非面见路贞贞无法确知详情。” 郝休道:“小弟总认为大哥这样做,未免太性急了些,咱们既然已经顺利混进宫来,有的是时间探听麦佳凤下落,倒是韩东沧一心想夺取的那部秘-,事关大局,最好能先取到手比较安全。” 桑琼点点头道:“贤弟之见,亦有道理,所以,咱们不妨分头进行,贤弟先探琼楼,愚兄则去见见路贞贞。” 郝休凝目道:“大哥确信那路贞贞不会声张?”<p>桑琼道:“我想她是不会的,除非……”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向郝休一摆手,闪身藏入墙角阴影内。 原来这时,正有一条纤小人影,闪闪烁烁由“朱阁”方向朝园门奔来。 郝休轻笑道:“那是大哥的宝贝女儿来迎接了,你们父女俩叙叙吧,小弟先走一步。” 说着,身躯一缩,沿着墙角矮身疾走,竟用“蚰蜒负子”身法,如飞向后园而去。桑琼方自一怔,鹊儿已发觉墙角飞快移行的黑影,住足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桑琼现身而出,低呼道:“鹊儿,是爹在这里。” 鹊儿轻叫一声,飞掠过来,指着郝休去处问道:“爹!那是柳大娘么?她到哪里去了?” 桑琼道:“孩子你不知道,爹和柳舵主因为押解要犯,途中被他逃去,傍晚时候,狠狠受了韩堂主一顿责骂,严令带罪立功,务求缉回逃犯,柳舵主是放心不下,特地去各处巡查一遍。” 鹊儿道:“说起要犯走脱,爹!快跟我来吧!” 桑琼诧道:“到哪里去?” 鹊儿道:“咱们姑娘吩咐,叫女儿带你到朱阁一趟,她有话要亲自问问您老人家。” 桑琼心中暗喜,表面却道:“朱阁是路姑娘绣阁,又在深夜,这……不太好吧?” 鹊儿笑道:“爹也是真迂,这有什么要紧呢?女儿陪着你,又是姑娘自己吩咐的,有什么不好?快走吧!” 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桑琼的手,便向楼宇奔去。 走了数丈,忽又停住,低着头,对桑琼的手掌仔细端详不已,口里喃喃道:“咦!奇怪,爹的手,怎么变得这般细嫩了?” 桑琼一惊,连忙缩手,笑骂道:“胡说,你这丫头怎敢拿爹爹开起玩笑来了。” 鹊儿道:“是真的,爹上次见面的时候,手上还有许多老茧,怎的现在全没有了呢?” 桑琼信口辩道:“上次是上次,隔些时不做粗活,老茧自会消的。”鹊儿道:“可是上次女儿回家,距今才五天,老茧怎会消得这么快呀?” 桑琼道:“五六天了,还不算快?” 鹊儿道:“爹!你再把左手给我,让我看看你那根灰指甲桑琼挥手道:“别夹缠不清了,快走吧,让姑娘久等,小心挨骂!” 鹊儿没有再说,笑了笑,又拉起桑琼右手,举步领路,桑琼暗暗松了一口气,从此特别谨慎,总不肯让她接近自己的左手以免被她瞧出破绽。 不片刻,来到“朱阁”楼下。但见全楼灯火俱灭,仅楼下客室中,兀自亮着一盏红灯笼,鲜红灯光下,勾娘仙魂路贞贞身着红裙短袄,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交椅上。 也不知是交椅太宽?抑或路贞贞太过娇小?人在椅中,竟显得那么纤细娇弱,那闪亮的双眸,黯然敛去了光辉,本来丰盈的双颊,也变得瘦削苍白,失去了昔日红润。 桑琼看得一呆,心里不期然泛起无限怜惜和感伤,连忙俯首施礼,低声道;“属下郭魁,参见路姑娘。” 路贞贞正秀眉紧敛,似在想着心事,闻声抬起头来,凤目怔怔地凝注桑琼,竟忘了说话。 鹊儿轻移莲步走上前去,低叫道:“姑娘,我爹爹来见你啦!” 路贞贞,猛可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摆手道:“啊,郭舵主,快请坐!” 桑琼不便逾礼,躬身道:“姑娘面前,哪有属下的座位……” 路贞贞和蔼道:“不要拘礼,现在是深夜,咱们也不是谈论公事,郭舵主只管坐下来好说话。” 鹊儿笑道:“爹!咱们姑娘待人最和气,不喜欢太拘泥礼数,既是姑娘吩咐,爹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桑琼再三告罪,才在鹊儿移过来的一只鼓凳上,侧着身子坐下。 路贞贞凝了凝神,微笑道:“晚间接获金龙堂令,证实郭舵主高升,我还没有向郭舵主道贺。” 桑琼忙道:“不敢当,些许微功,全赖姑娘平时督促教导之德,也是属下份内应该做的。”路贞贞摇头道:“这是郭舵主太谦了,若论督促教导,自从两位韩堂主返宫,外面的事,我已经懒于过问,现在我请郭舵主来,也不是站在总宫留守的立场,询问事件经过,而是希望以私人关系,向郭舵主打听几件消息,这一点,郭舵主务必要先分清楚。” 桑琼不便置答,连声应道:“是的,是的。” 路贞贞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扬目向鹊儿道:“你去站在门口,注意园子里动静,我不希望有人偷听,引起无谓的猜测谣传。” 鹊儿躬身一喏,退了出去,恁大的客室中,剩下桑琼和路贞贞两人。 桑琼心里卜卜而跳,不知路贞贞何以如此慎重?她要问些什么?是不是已经看出自己的破绽了? 他不由自主偷偷用眼角窥探了一下,却见路贞贞正低头把弄着小桌上一只茶碗碗盖好像在思索从何处问起。 客室中静得令人窒息,桑琼神思飞驰,苦于不便先开口,而路贞贞却一直默然,也没有出声,从她不安的举动和重浊的呼吸,显见内心也十分不宁。 突然,“叮”地一声,碗盖落回茶碗上,路贞贞也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颤声问道: “听说郭舵主和柳舵主在金佛寺合设奇谋,擒住了桑琼和一个姓郝的少年,这是真的吗?” 桑琼应声道:“当时金龙堂韩堂主也在场,确有其事……” 路贞贞摇摇手道:“不!我不是问事情真假,我是问……你们捉到的人,果真是桑琼不是?” 桑琼微微一顿道:“经韩堂主亲自检视,认出的确是桑琼,想必不会错的了。” 路贞贞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那桑琼为人颇称精明,他会被你们轻易用迷药擒住,已得可后来又莫名其妙逃去,更属难 以置信,尤其两名强敌脱逃,你二人竟毫无损伤,这就越发不可思议了!。” 桑琼听得骇然暗惊,连忙离座拱手道:“属下据实禀报,绝不敢有半句虚词,姑娘若是见疑,属下也不敢辩解,只求姑娘面询韩堂主……” 路贞贞婉然一笑,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指你们说谎,只是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太奇怪,据韩堂主返宫时称,那桑琼已在天寿宫与宫主订下海心山之约,以他的为人而论,约期之前,当不至自毁诺言,孤身潜来祁连,而且,那姓郝的少年兄弟,名不见经传,从未闻桑琼有这么两位朋友,所以,我怀疑你们擒到的,或许只是个冒名之人而已。” 桑琼脱口道:“属下却以为一定是真的……” 路贞贞注目道:“怎见得?” 桑琼道:“属下有三点理由,故敢断言那桑琼决非冒名。” 路贞贞神色微动,淡淡笑道:“好!你且说说那三点理由?” 桑琼道:“第一,韩堂主是见过他的,既经韩堂主亲自验视,不可能错认。第二,那桑琼随身兵刃飞龙剑,已由韩堂主取来,此剑乃千古神器,更不会假。第三,据属下在下手之前,听桑琼与姓郝的谈论潜来祁连的原因,他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路贞贞耸然动容,急问道:“他来找什么人?” 桑琼道:“从他们言语中流露,南谷麦佳凤已由金陵独自潜来祁连,桑琼不惜自毁诺言,就为了追阻麦佳凤,当然,如果麦佳凤已落在本宫手中,他是不惜出手救人的……” 路贞贞听到这里,惊容遍布,失声道:“谁说麦佳凤已经到祁连来了?怎么我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呢?” 桑琼道:“或许麦佳凤尚未抵达,却被桑琼赶在前面了。”路贞贞凝思须臾,突然离座站起,焦急地低首徘徊,口里喃喃道:“她来干什么?她来干什么?” 桑琼冷眼旁观,心里一阵激动,不由自主跨近一步,恰好路贞贞也在这时候仰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触,路贞贞眼中忽然闪现一抹异彩,愕然低呼道:“你” 桑琼连忙折腰俯首,道:“属下还有任务在身,假如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属下想告退了。” 路贞贞轻“哦”一声,道:“好吧……你……你去吧!”语声竟迟滞起来。 桑琼躬身一礼,缓缓后退走向室门。 刚近门槛,路贞贞突又低声道:“且慢!” 桑琼低着头道:“姑娘还有甚么吩咐?” 路贞贞木然片刻,摆了摆纤手,道:“没有甚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声,近日内如果发现那桑琼或麦佳凤的踪迹,请你随时叫鹊儿告诉我。” 桑琼恭应道:“属下遵命。”甫转身躯,突闻远处传来一阵喧嚷。 人声来自东面花园内,刹时间,警锣急鸣,呐喊呼叱不绝,大群魔宫高手,分由各处奔向东花园。 路贞贞疾步迎出,扬目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鹊儿应道:“好像是东花园里发现了奸细!” 桑琼心中一动,暗想必然是郝休探查后园,泄漏了行藏,忙道:“姑娘请安歇吧,属下去看看。” 口里说看,不待路贞贞回答,一长身,向东扑去。 鹊儿道:“姑娘,咱们也去瞧瞧可好?” 路贞贞目注桑琼逝去的身影,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区区一二奸细,别弄得天翻地覆的,有你爹赶去足够应付了。” 语声微顿,忽又问道:“鹊儿,你有没有觉得,你爹跟从前有些不同?” 鹊儿一颗心早已飞向东花园,漫应道:“不同?没有啊!” 路贞贞深深吐了一口气,道:“他的眼神,他的身法功力,都好像和从前迥然不同,你一点没有觉得?” 鹊儿心不在焉地笑道:“大约是姑娘许久没看见他,今儿夜里,他又太高兴振奋的缘故。” 路贞贞微微一笑,点头道:“晤!你说的不错,大约真是我太久没见到他了。” 及至见鹊儿犹自伸长了脖子向东张望,不觉又摇摇头,笑道:“傻丫头,站在这儿哪能看得见?咱们上楼去,熄了灯,坐在窗口仔仔细细的看吧!” 口口口 桑琼展步如飞,迅速飘风驰进东花园,只见园中灯火通明,人影纷乱,“蓝楼”之侧,横七竖八躺首几具死尸,从衣着看,都是巡护弟子,另外还有十余名黑衣劲装高手,却各执兵刃,高举火把,围着楼后一座假山搜查。 蓝楼台阶前,许多丫环侍女,正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人人脸上都挂着骇怖之色。 桑琼扫目一匝,不见郝休在场,心里微诧,当下沉声喝问道:“何事擅呜警锣?” 一名守宫高手应声道:“郭舵主来得正好,蓝楼发现奸细,已经伤了咱们五六位弟兄,第七队领队孙伯先殉职,弟兄们均感群龙无首,所以鸣锣告警……” 桑琼截口问道:“奸细共有几人?” 那人答道:“仅有一人,但武功十分高强。”桑琼冷冷道:“区区一名奸细,何须大惊小怪,你们先照顾伤亡弟兄,搜敌的事交给我了。” 那名守宫弟子一面答应,一面举手挥动,假山附近高手都如命停止了搜索。 桑琼接过一支火炬和一柄厚背鬼头刀,凝目道:“奸细确在假山上么?” 守宫弟子答道:“弟兄们只见人影逃上假山,没见下来,山上洞穴甚多,奸细可能还藏在假山上。” 桑琼点点头,倒提鬼头刀,一跃掠上了假山。 那假山高约五丈开外,凿石为径,山上林木极盛,更种着许多丛木矮花,假如藏一个人在里面,的确不易发觉。 桑琼登上山顶,举火四下一照,果见有七八处洞穴,而且,那些洞穴都极深邃,很可能是互相通连的。 他屏息凝神倾听了一会,却没有听到任何声息,不禁暗忖道:如果郝休往探琼楼败露了行藏,理应在后园被发觉才对,再说,他已有极好掩护,就算被发觉了,大可及时以搜查者的身份掩饰过去,又何须杀伤多人,逃匿在假山洞穴之中呢? 想到这里,疑云顿起,紧一紧手中鬼头刀,缓步向一个洞穴走去。 洞中幽深曲折,地上遍铺细沙,行不数步,火炬照映下,沙地上赫然留着一行浅浅的脚印。 桑琼心头一震,沉声道:“什么人躲在里面?” 洞里寂然不闻回应。 桑琼连问数声,证实洞中之人决不可能是郝休,真气一提,大步而入。 才到第一个转角处,蓦闻“唰”地一声,大蓬细沙突然迎面飞卷了过来。 桑琼早有准备,一缩身,贴壁而立,举刀横推,内力藉刀身发出,立将袭来沙粒悉数震飞。 岂料那隐身转角处的人,目的并不在伤人,细沙之后,接着劈出一股掌风,“噗”地一声,竟将火炬打灭。 桑琼情知不妙,脚下急忙滑退,身形甫动,寒光乍现,一条娇小人影,挟着长刀,电掣般劈到胸前。 他急切间及未细辨那人体形身材,本能地挥刀格拒,兵刃刚一交接,猛觉手上一轻,鬼头刀竟被削断。 黑暗中,那人刀光闪烁,唰唰唰一连劈出三刀。 桑琼竟闹了个手忙脚乱,掷了断刀,挥动左手火炬勉强躲开三刀快攻,人已跄踉退至洞口。 那人却丝毫也不肯放松,刀影飞旋,蹑踪追击,一刀快似一刀,连绵不绝攻到。 桑琼被逼得无法还手,眼看除了退出洞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这样被人赶了出去,又觉不甘,一怒之下,豪念陡生,索性连火炬也丢了,双掌翻舞,竞赤手空拳跟那人激战起来。 十余招后,桑琼反而洒脱开去,左手“狮拳”,右手“虎掌”,连环施展,渐渐由危转安,更进而抢占上风。 那人自知不敌,霍地收刀,转身便跑。 桑琼兴起,扬手一指,喝道:“着!”内力贯注指尖,破空飞点了过去。 那人听得锐风声响,仓促间挥刀反格,“铛啷”一声,手中刀竟被击落地上。 那人当下惶然一呆,连忙俯身拾刀。 桑琼那容他拾取兵刃,大步欺上,一脚踏住刀柄,右手一式“银河沉舟”,飞快扣住了那人“肩井”穴道。 恰在这时候,洞外传来矮瘦韩东沧的声音,问道:“郭舵主,可曾得手了?” 桑琼应道:“托堂主洪福,已将奸细擒获。” 韩东沧欣然道:“好!带他出来。” 桑琼一手挟起那人,一手抬起地上长刀,不料刀一人手,却猛觉心头一震,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敢情那柄锋利长刀,竟是“舞凤刀”。 自从百丈峰得回“舞风刀”,桑琼已赠予麦佳凤,如今刀在掌中,那人…… 他心中狂跳,急忙低头细看那被擒的“奸细”,却见那人脸上系着一幅黑色绸巾。 桑琼举起颤抖的手,猛地揭开那覆面绸巾,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迸跳出来。 一点也不错,那正是他千里追寻未见的麦佳凤。 刹那间,他呆住了,手中绸巾飘落地上,人却像木雕泥塑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矮叟韩东沧的声音又在洞外催促道:“郭舵主,怎的还不带他出来?可要老夫相助么?” 桑琼闻声一震,忙应道:“来了!” 他口中虽然答应,心里却混如乱丝,他固不愿把麦佳凤送到韩东沧手中,然而,当前情势,除非他甘愿暴露身分,冒险动手,实又别无矜内之策。 好不容易天赐良机,得到这么一个安全的身份掩护,眼看魔宫内争将起,沙娜拉存亡之谜就快揭开,一旦暴露身份,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可是,他为了麦佳凤,千里单骑,涉水登山,如今方始相见,却要自己亲自将她解送敌人,这,又岂是他心愿的事? 心念电转,茫然无主,几次举手欲解开麦佳凤的穴道,又强自按捺了下去,终于把心一横,匆匆将那柄“凤刀”埋藏在沙里,挟起麦佳风,低头退出洞穴——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七章 惨绝人寰 一出洞穴,桑琼暗叫了声“侥幸”,幸亏方才没有采取冒险突围的下策,敢情假山四周,火炬通明,魔宫精锐的“铁卫队”,已将“蓝楼”团团围住,假山顶上,天山二叟正并肩屹立而待,论实力,他纵有突围的决心,只怕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矮叟韩东沧举起手中火炬,向麦佳凤脸上一照,轻咦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宫中戒备森严,怎会被她闯到此地来的?” 桑琼躬身道:“属下听得锣声告警,才匆匆赶来,这丫头已伤了多人,却不知她是如何潜人本宫的?” 韩东沧点点头,又道:“可曾审问过她的姓氏来历?” 桑琼道:“没有。” 韩东沧脸色一沉,扬目喝道:“请铁卫队杨领班上来一下。” 假山下一阵传呼,不片刻,那位铁卫队领班杨克坚神情木然的掠登山顶。 韩东沧指着麦佳风冷冷问道:“杨兄职司宫中警卫,想必知道此女是怎样潜人内宫的吧?” 那杨克坚毫不动容,也冷冷答道:‘不知道。” 韩东沧怫然道:“杨兄连自己所司职责也不知道?” 杨克坚哼道:“堂主大约忘了,如今铁卫队已调驻前宫大门,这内宫警卫之责,早就移交给贵巡护舵了。” 韩东沧怒目道:“本座正是请问杨兄,这女娃儿是怎样进入宫门的?” 杨克坚漠然道:“全宫可供出入的途径甚多,咱们铁卫队没有看见她从宫门进来。” 旁边的韩东海性较暴躁,见他一再顶撞乃兄,不禁大怒,厉喝道:“姓杨的,你仗恃是宫中元老,以为老夫兄弟不能处置你么?” 杨克坚冷哂道:“只怕二位无权处置杨某人。” 韩东海暴叱道:“老夫就不信你敢抗命反上!”猛可跨前一步,扬掌便欲动手。 那杨克坚竞昂然不惧,错步横掌而待,山下的铁卫队弟子同声呐喊,一齐亮出了刀兵刃。 这情势一变而为新旧两派势力的倾轧,杨克坚和铁卫队弟子自恃是宫中嫡系,日间因郝休的事,已对韩氏兄弟存着不满,此时竟不惜集体抗命,要给韩氏兄弟难堪。 矮叟目睹此状,情知韩东海如果当真动武,必然激起变故,鹰目疾转,连忙拦住了韩东海,阴哼说道:“老夫兄弟受宫主礼聘,分任两堂堂主,此次受命返宫镇守,职责所在,不能不过问宫中事故,杨兄身为元老,掖助宫主,亦受重托,但论职司,应属两堂节制,岂能自恃位高,抗命反上,这样下去,老夫还能号令他人么?老二,咱们岂是留恋名位的人,索性抛了这副重担,返回天山去悠闲享福,曹宫主既然有这等得力同门,何必再求咱们。” 这番话,虽然是故作姿态,杨克坚却不得不顾虑后果,万一天山二叟当真拂袖而去,曹克武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心念及此,态度也随之软化,分辨道:“在下率队奉调前宫,闻警驰援,并非不听调遣,是两位堂主不问内情,遽以失职相责,在下自当有所辩解。” 韩东沧得寸进尺,接口道:“奸细潜入内宫,杀伤多人,追查起来,谁也难脱责任,杨兄自问态度可符身份?” 桑琼见双方都没有扩大事故的意思,不过是颜面所关,下不了台罢了,便含笑劝道;“二位堂主和杨老前辈都是忠心耿耿为宫主分忧,言词上的误会,彼此都别放在心上,好在奸细已经擒获,不难查明她进人内宫的方法途径,以供今后戒备参考,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去计较了。” 韩东沧乘机道:“杨兄既然不愿再负内宫警戒责任,老夫也不愿勉强,从现在起,内宫巡护由本堂第二舵郭舵主担任,铁卫队专责守卫宫门,这样分派,杨兄可满意了?” 杨克坚淡淡一笑,道:“堂主调派,在下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后花园禁地,乃是宫主严令遵守的,今后护卫之责,还盼二位堂主多多分心留意。” 韩东沧笑道:“这个自不消说,今夜郭舵主独力生擒奸细,本座相信他定能胜任。” 杨克坚冷冷道:“但愿如此,在下告退也。”一拱手,掠下假山,带着铁卫队扬长而去。 韩东沧目注杨克坚远去的背影,恨恨低语道:“由你狂吧!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手段……” 桑琼及时低声道:“堂主须防耳目!” 韩东沧警觉地住了口,目光一扫,嘉许地点点头道:“郭舵主,你是越来越干练了,今夜内宫守护的重任,本座就全权咐托给你了。” 说着,更向桑琼递来一个眼色,大有“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桑琼躬身道:“属下决不有负堂主提携之恩。” 韩东沧微微颔首,道:“这娃儿暂且囚入水牢,慢慢再审问,明日清晨,你来本堂领取堂令吧!”一摆手,老兄弟俩联袂而去。 桑琼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低头望望麦佳凤,自在心底私语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你了。 他不知水牢所在,便把麦佳凤交给一名巡护舵弟子,俨然摆出舵主姿态,扬手道:“押她到水年去。”自己则跟在后面,离开了蓝楼。 那名弟子领命前行,直出内宫,向左一转,循宫墙行约百丈左右,来到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屋前。 桑琼冷眼打量那座石屋,只觉石屋占地甚小,却以巨石垒墙,围了甚大一个院落,正面有座铁铸大门,紧紧闭着,仅门上一个方形小窗口,可以隐隐望见院内石屋阴森的靠在山壁角下。 偌大院落中,既未见灯光也不闻人声,倒像是座无人居住的空院。 那名弟子抢先一步,举手在铁门上轻扣了一下,扬声叫道:“巡护第二舵郭舵主亲押人犯人牢。” 呼声甫落,铁门小窗内已闪雷也似接应道:“请稍待。” 接着窗口突然现出一张面孔。 桑琼抬头一看,险些吓了一跳,原来那张面孔实在可怖,满脸横肉浓髭,双唇翻如血盆,獠牙透唇,两只眼仅剩下一只,另加一个乌黑乌黑的血窟窿,眉鼻之际,斜挂一条刀疤痕印,那只左眼,分明是被人一刀砍瞎了的。 窗内那人瞪着独眼,向桑琼望了一阵,忽然咧开血盆大嘴咯咯怪笑起来,粗声道:“老郭,是你呀?来的好!来的好!” 桑琼只听得头皮发麻,苦在自己并不认识着凶汉是谁?只得也咧嘴笑笑,道:“请开门吧,我有公事。” 那凶汉大笑道:“咱知道是公事,不为公事,你小子还不会上门,对么?” 说着,“哗啦”一声,拉开了门角边一扇小门。 桑琼和那名弟子低头而入,进门之后,才看清那凶汉竟是全身赤裸,仅胯间兜着一块黑布,浓密的胸毛,一头乱发,那模样就跟一头人猿毫无分别。 凶汉“蓬”地一声,掩上了铁门,双手在黑布上摸了两把,大声道:“什么犯人?交给咱吧!” 桑琼见他粗恶之状,哪敢把麦佳凤交付给他,忙道:“堂主吩咐,要我亲自送她进入水牢。” 凶汉咯咯怪笑道:“你送我送都一样,反正都少不了铁链子锁着,丢在臭水里泡着。” 桑琼道:“可是,这名人犯很重要,又是个女的……” 凶汉截口道:“管它娘的男女,到这里来的,咱可不分这些,全得剥光了衣服才好安顿。” 桑琼吃惊道:“但这名犯人却要例外!” 凶汉一愣,道:“例外?例啥外?” 桑琼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此女身分特殊,必须好好待她,才能审问出实情,所以,咱们不可虐待她,最好专辟一间囚室,只把她关在里面就行了。” 凶汉听了,独眼连翻,粗声笑道:“老郭,别他妈的穷作怪了,她再尊贵,顶了大是个犯人,又不是你小子的姑奶奶,你管她这些做啥!” 桑琼正色道:“不!我奉堂主口谕,不能不管。” 凶汉耸耸肩,道:‘那你还是带她回去吧,咱这里统共就一池臭水,可没有房间,只咱自己住的一间房,难不成叫咱让给她住么?” 桑琼为难地道:“就不能隔出间较好的牢房?” 凶汉不耐道:“跟你小子说不行,你他妈的尽罗嗦个鸟,要舒服,送她到内宫去住,那儿屙屎的地方,也比这里吃饭的地方干净宽敞。” 随行那名弟子也接口道:“舵主,褚老大说的是实情,这儿除了褚老大住的石屋,再没有第二间房子,要不然,守牢的兄弟也不必轮班来,分班去了。” 桑琼吟道:“咱们且去牢中看看再说。” 那凶汉褚老大嘟嚷道:“有啥看头,一池子臭水,你小子又不是没看见过。” 口里虽然嘀咕,转身仍向石屋走去。 进人石屋,褚老大先摸着火石燃亮了灯,桑琼略一测览,眉峰立皱。 敢情石屋内情形,比褚老大说的还要简陋肮脏,进门是一条通道,右首一排铁柄枢纽,左首放着一张破旧木床,角落里并排摆着一只尿桶,两三只木碗,一桶清水,此外,床前有张四方矮桌,两堆石块堆成的坐凳,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石屋正底面,竖着一道粗大的铁栅门,门内是条婉蜒而下的石梯,梯下隐隐泛出灯光,水声潺潺,奇臭无比。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呼唤声音,和一阵阵铁链碰撞的脆响。 总之,这座石屋既是通道,又是水牢机钮所在,更是管牢褚老大的吃、喝、拉、撒、睡的综合使用处,真正的水牢,却在山壁之下,一个天生的巨大石穴内。 褚老大燃了灯,先在右首石壁上,将一支铁臂枢柄扳下,然后取了锁匙,“哗啦”推开了铁栅门。 铁栅门一开,牢中呻吟和呼唤之声,顿时寂静下来。褚老大叉手站在门前,粗声喝骂道: “操他娘,干啥不号叫了?咱下来抓住那号丧的,不撕烂他的臭嘴,切出他的舌头,咱就是他养的。” 牢中一片沉寂,连大气也没人吭一声,足见这褚老大说的,决非虚声恫吓,硬是要当场兑现的。 桑琼剑眉微皱,心里好生后悔,似此情形,不必再看下面水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麦佳凤留下来了。 可是,不留她在牢甲,他又能带她去什么地方呢? 心里焦急,正无善策,褚老大却回头咧嘴笑道:“老郭,你不是要看看么?咱就带你下去看个够。” 桑琼摇头道:“既然和从前并无分别,不看也罢。” 褚老大喋喋笑道:“分别总是有一点儿,咱叫你见识见识‘剥皮蛤蟆’如何?” 桑琼花道:“什么叫做‘剥皮蛤蟆’?” 褚老大笑道:“你来看看就明白了。”提着灯笼,大步走下石梯。 桑琼不愿麦佳凤进人肮脏水牢,便吩咐那名随行弟子押着麦佳凤留在屋内,自己跟着褚老大拾级而下。 转过数匝石梯,水牢惨状,尽人眼中…… 山壁之下,是一条狭长的暗渠,这暗渠中的水源,极可能系由内宫排泄水沟引来,水质污浊万分,奇臭无比,牢成长方形,宽约一丈,两端隔以铁栅,水深不过二尺,左右两片石壁上,却嵌满一个个粗逾儿臂的钢环,不下二三叮个之多。 在那些钢环上,用粗重铁链锁着近百名囚犯,男女老少俱全,个个身无寸缕,蓬头垢面,半个身子浸在臭水之中,绝大多数已经肌肤溃烂,身上蠕动着蛆虫,脓腥触鼻,惨不忍睹。 靠近石梯下角,有一块略高出水面的石坪,大约二丈多见方,这是全牢中唯一干净,也是管牢人上下的落脚处,石坪边,系着两艘平底木船,显然是用来分派囚粮和载送什物的。 但是,就在这停舟石坪干地上,却呈现着另一种惨绝人赛的景像。 原来石坪外缘,放了一块厚木板,板上正用长钉钉着七八个赤裸妇人。 那些妇人全被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并排儿跪在木板上,双手和双脚各用长钉钉牢,嘴巴张开,每人的舌头都被硬拉出来,用一支细长铁签上下对穿刺过,悬在嘴唇外。可怜那些受刑妇女,俯跪不能动弹,铁签穿舌不能成声,木板上血污满布,虽然痛在心里,却连呼唤都无法呼唤,只能张大了嘴,喉中发出“嗬嗬”地惨哼,那惨状,活像煞了一只只剥光了皮的大蛤蟆。 桑琼看得怒火狂升,钢牙暗咬,若非顾全大局后果,直恨不得把那姓褚的凶汉剥皮抽筋,寸磔处死。 但,处此关头,时机未至之前,他得忍,不单要忍,更要装得若无其事,这份别扭,真够他受了。 那褚老大敢情是天生残酷的恶魔,兀自指着木板受刑妇女,得意地笑道:“老郭,你看俺这法儿绝不绝,这批臭货,平时穿绸着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楼玉宇,见了俺这副容貌, 心里嫌,口里骂,就像俺身上长了刺,生了蛆,嘿嘿,想不到这些臭货也有落在俺手中的时候。” 说着说着,顺手从石壁上取下一柄铁钩,狠狠向旁边一名肌肤细腻的妇人股上刺了进去。 那妇人惨“晤”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却喊不出来。 桑琼眉峰暗皱,假作转身,将褚老大拦住问道:“这些女人,都犯了什么罪?” 褚老大喋喋笑道:“没什么大罪,出不了偷盗、违规、抗命这一套罢了。” 桑琼正色道:“既是小错,罪不至死,你这般毒刑相加,万一弄出人命来……” 褚老大粗笑道:“老郭,你今天怎的变得这般心软了?敢情见她们都是娘儿们,动了怜香惜玉的念头?” 桑琼道:“胡说,我是怕你关出人命,有一天,上面想到放人,你拿什么交差?” 诸老大笑道:“尽管放心,送到俺这里来的人,上面九成九早给忘了,俺管这水牢六七年,还没听说上面放过谁。” 桑琼道:“但我现在送来这名女奸细,堂主就特别嘱咐过,随时准备提审的。” 请老大怔了怔,摇头道:“所以俺叫你别往这儿送,俺是弄惯了手脚,最恨长得标致的娘儿们,一个不好,被俺折腾死了,那时大家都不好交待。” 桑琼不禁为难,看看这间水牢,委实赛过人间地狱,找不到一片干净土,再加上褚老大这么一个残忍凶汉,他怎敢把麦佳凤交到他手中。 迟疑间,目光忽然触及石梯后有一扇铁门,心中微动,便问道:“老褚,那门内是什么所在?” 褚老大道:‘那是地牢。” 桑琼又问道:“也属你看管吗?” 褚老大耸耸肩,道:“虽然是俺掌管,但却不能把你送来那女奸细囚在那儿……” 桑琼诧道;“为什么?” 褚老大道:“地牢里只有一间牢房,里面已经囚了人……” 桑琼忙道:“这有什么要紧,暂时挤一些,反正不会长久。” 褚老大摇头道:“只怕不成,那囚在地牢里的,跟平常囚犯们并不一样。” 桑琼讶问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褚老大道:“是个女的……” 桑琼喜道:“这不得了么,都是女人,一间牢房里挤挤又有什么不成呢?” 褚老大仍是摇头道:“老郭,你不知道,这女人跟旁的女人木同,上面特别下过手谕,只能让她独囚一室,不准与其他囚犯混杂。” 桑琼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特殊身分?” 褚老大道:“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反正从俺接掌水牢,这女人就在牢中,六七年来,俺只管按时送囚饭进去,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便问她,她也不答。” 桑琼越发诧异,又问道:“六七年来,上面也没有问起过她吗?” 褚老大道:“不!从前宫主在宫的时候,每年总要亲自来牢里一二次,无奈那女人铁定心,任什么也不肯开口,后来,连宫主也懒得再来了。” 桑琼听了这番话,疑云顿起,笑道:“老褚,那女人长得如何?很美么?” 褚老大一瞪独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美!美得很!你小子想不想进去领略一下?” 桑琼欲擒故纵,暧昧地笑道:“还是免了吧,别因我坏了你这牢头的规矩,被上面知道,害你受责。” 褚老大笑道:“老郭,别跟俺来这一套,这点权力俺还有,你候着,俺先去上面打开枢钮,把锁匙取来,好歹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美人。” 大笑声中,“登登登”奔上石梯而去。桑琼迅速扫了那坚厚的铁门一眼,忽的运指如风,隔空吐劲,将木板上受刑妇女之“凤尾”、“精促”二穴分别点闭,此两处穴道都与“春心” 相通,穴道点闭并不致命,但却使躯体陷于麻痹,不至于再感受到皮肉之苦了。 桑琼本想将锁在水中的囚犯-一闭穴止痛,岂料时已不及,褚老大已取了门锁,笑嘻嘻返回。 启开铁门,褚老大把灯笼向桑琼手里一塞,诡笑道:“你走前面吧!别叫俺挡住了你,看不清美人容貌。” 桑琼也不推辞,接过灯笼,迈步走进铁门,举灯一照,但见人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行走,一股阴湿潮霉恶气,熏得人直欲呕吐。 他深纳一口真气,提着灯笼缓步循甬道前行,落脚处鲜苔遍布,湿泞不堪,足见这条甬道极少人走动。 甬道并不长,向左一转,便到了尽头,果然,甬道尽头,只有一间独一无二的牢房。 褚老大在后面吃吃低笑道:“老郭,把灯举高些,那样才看得仔细。” 桑琼如言一挑灯笼,凝目向年内一望,不觉讶道:“咦!里面没有人嘛……” 诸老大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指右角,道:“喏!那边草堆上坐着的不是吗?” 桑琼顺着所指方向,定神望去,果见牢房右角阴影下,有一堆污脏的稻草,草上盘膝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脚戴满了镣铐链索,正垂首披发,状若人定,既不见丝毫移动,也听不到半点声息,难怪一时竟未看见。 不过,从那枯槁女人满头乱草似的白发,估计年龄至少已在古稀以上。 桑琼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一个人,连忙凝目细细端详,但看了许久,那老妇人仍然垂首趺坐未动,除了那覆面枯发,始终看不见她的面貌。 褚老大得意地笑着问道:“瞧仔细了?很美吧?” 桑琼摇摇头道:“可惜看不见面貌,或许她年轻时真是个美女。” 褚老大嘿嘿笑道:“你要是还不死心,俺就叫她抬起脸来,让你再看清楚些,如何?” 桑琼道;“那敢情好,但不知她肯不肯抬头?” 褚老大巨掌向前一探,握住牢前铁栅猛一摇动,同时大声喝道:“喂!老婆子!送饭的来啦!” 一声断喝,那老妇果然一骨碌从草堆上爬起,双手向四周乱摸,取出一只缺口木盆,连爬带滚奔到铁栅前,仰着头,举着破盆,乞讨似的发出声声低弱呻吟:“饭!饭!饭!” 灯光照在老妇脸上,顿时把桑琼吓得倒退了一大步,天!这哪里是人的脸孔,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老妇双目俱瞎,满脸血肉模糊,脓水遍布,几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鼻断、眉残,活脱成了一个染满血污的肉球,唯一尚可分辨的,只有那张等已烂掉了唇,扭变了形的嘴巴。 褚老大面对这张令人怵目惊心的脸孔,仍然无动于衷,哈哈笑道:“老郭,看清楚了没有?这张脸,敢情年轻时一定很美了?哈!哈哈哈哈! 桑琼却心血沸腾,几乎激动得从眼中喷出火来,强忍了许久,才颤声问道:“她……怎会弄成这副惨状……” 诸老大轻松地道:“谁知道,六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 桑琼一阵鼻酸,哺哺道:“这是被人害的……被人用药物毁了她的脸……”诸老大嗤道: “简直是废话,难不成还有谁天生就是这副烂脸。” 桑琼霍地旋身,一把扣住褚老大的腕肘,沉声道:“姓褚的,你我若是朋友,就快去取些食物来,你看她;已经饿得快发疯了!” 褚老大振臂一摔,竟没有摔脱桑琼的握持,脸上笑容顿敛,怫然不悦道:“老郭,放手! 你这是想干啥?是你管牢?是俺褚某人管牢?” 桑琼无奈,只好忍怒松手,诚挚地道:“老褚,咱们是好弟兄,也都是父母生养的,人心肉做,这老妇就算犯了死刑,她跟咱们却无仇无恨,你瞧她偌大年纪,身受如此惨刑,假如换成了你我的父母,咱们又是什么感觉呢?宫规所限,咱们无当救她,至少,给她吃个饱,这却是办得到的,老褚,你说是不是?” 褚老大手抚腕肘,独眼连闪,困惑地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菩萨心肠了?” 桑琼苦笑道:“这说不上菩萨心肠,咱们是人,总该有点人性,古人说得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褚老大截口道:“别跟俺掉文,俺不懂人心狗心,俺只知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水牢囚犯是每天吃一顿,这老婆子只准三 天吃一顿。” 桑琼道:“她囚禁多年,已无人闻问,就算多给她一顿两顿吃,上面也不会知道。” 褚老大摇头道:“办不到,违命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做。” 桑琼道:“就算是我求你,难道也不行?” 褚老大笑了,道:“你这小子真作怪,她又不是你娘,为啥你要替她求情呢?” 桑琼顺口道:“不瞒你说,我娘生前,也受过很多苦,晚年双目俱瞎,给我的印象最深,她老人家要是还在人世,年纪也跟这老妇相仿,看见她,就使我想到苦命的娘……” 褚老大摇手道:“得了!得了!你算摸透了俺的性子,俺任什么不怕,就怕听这些苦经,瞧你的份上,俺去给她弄碗冷饭来,不过,俺有个条件。” 桑琼忙问:“什么条件?你说!” 诸老大腼腆地笑了笑,低声道:“听说你小子现在是堂主面前的红人了?” 桑琼心中一动,道:“红不红你别问,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就是。” 褚老大压低声道:“咱们交情不错,你若在堂主面前说得上话,得替俺出出这口鸟气。” 桑琼讶然道:“出气?出什么气?” 褚老大恨恨道:“俺掌管这穷水牢,本来就是苦差事,偏偏赵麻子那贼胚,硬指俺摸了油水,强要俺每月孝敬他五两银子,稍不遂意,就他妈的打官腔,找麻烦,俺在他属下,这些年来,窝囊气真他妈的受够了。” 桑琼恍然一“哦”,道:“这点小事,一定办得到,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褚老大道:“只要能扳倒赵麻子,出了这口气,要俺叫你亲爹都成。” 桑琼笑道:“扳倒赵阎王何足为奇,我只要向堂主说一句话,更能叫你破格擢升,调去金龙堂顶那赵麻子的缺。” 褚老大独眼一亮,惊喜道:‘当真?” 桑琼傲然道:“信不信由你……” 锗老大连声道:“信!信!你要真能做到,你就是俺的亲爹,亲祖宗,俺怎么不信!” 桑琼含笑摇手道:“这却不敢当,咱们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语声一顿,没有再往下说。 诸老大急问道:“不过什么?俺的爹,你快说好不好?” 桑琼笑道:“好!你既要问,我就实话实说,要我帮忙可以,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表现一番,我在堂主面前才好开口。” 褚老大迫不及待道:“俺要怎样表现?求你一并教给俺吧!” 桑琼容一敛,道:“第一件,堂主对今夜所擒女奸细十分重视,你必须迎合他的意思,破例一次,把那女奸细送到这地牢来囚禁,以便堂主随时提审。” 褚老大毫未迟疑,点头道:“行,反正宫主尚未返宫,俺就照你的话办。” 桑琼又道:“第二件,你须立即把那些受酷刑的妇女放松,以后对待囚犯,必须要和气些,你也许想不到,这种私刑相加的事,若被赵麻子呈报上去,恰好成了你逼取囚犯金钱的证据,那时你纵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 锗老大额上已见了汗,连道:“不错!不错!幸亏你教给俺,上次赵麻子来找麻烦,他妈的就跟你现在一般说法,俺听你的便是了。” 桑琼举手拍拍他肩膀,低笑道:“老褚,咱们是好朋友,我才肯告诉你这些,要想升官发财,你老弟以后得多跟我学学,自 己弟兄,我还会害你么?” 褚老大早已心服口服,五体投地,果然依言施为,不片刻,受刑妇女也放了,食物也搬送下来,麦佳凤也被送进地牢,他还 怕麦佳凤没地方睡,又亲自从石屋后面搬来一大堆干稻草,替他在牢房角上铺得平平的。 桑琼亲视各事舒齐,又仔细打量那瞎眼老妇良久,方才叮咛再三,退出了水牢,褚老大直送到大门,少不了又是一番重托,然后分手。 遣走随行弟子,桑琼驻足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时间,脑海中尽被纷乱思绪充斥,说不出是喜?是愁?是惭愧?或是兴奋? 他迫于情势,亲手捕送麦佳凤入牢,内心实有无限愧疚,万没料到,竟在牢中发现那囚禁多年的瞎眼老妇,假如自己的揣测正确,那瞎眼老妇如果不是沙娜拉,很可能就是沙娜拉的护身侍婢“阿兰”,估计曹克武篡夺阿儿汗宫和耶律翰离开祁连的时间,老妇被囚,应该已在十年左右,这一点,从牢中状况以及褚老大所述,倒是颇为吻合,除非是阿兰和沙娜拉,旁人也不可能使曹克武多次入牢探视,不过,他却猜不透曹克武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还有那幽居内宫琼楼的“兰花娘娘”又是谁呢? 无论如何,一夜之中有此收获发现,总算得上丰硕了,今后只要能控制褚老大,继续调查,并非难事。 桑琼一面沉思,一面后步向居处走去,但走到半途,终觉放心不下麦佳凤,决定再入内宫,设法把消息透给路贞贞。 心念及此,倏忽转身,谁知就在他身形甫转的刹那,瞥见身后数丈外,有一条人影疾闪而没。 桑琼暗感诧异,略一思忖,突又放弃了入宫的念头,匆匆举步循大街奔向前宫。 他脚下渐奔渐快,不多久,来到一条窄巷巷口,身形疾闪,窜人巷中,贴墙屏息而待。 果然,片刻之后,一条人影也悄没声息追到巷口,人影敛处,却是赵如虎。 祗见赵如虎追至甚外,探头向小巷中张望了一阵,口里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小子难道会上遁不成?”顿了顿,便轻掠巧纵,进了小巷。 桑琼观定他身甫纵起,尚未落地,突然猛跨一步,从暗影中冒了出来,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偷人阿儿汗宫?” 赵如虎闻声大惊,脚下一虚,险些摔倒地上,忙不迭举袖掩脸,回头便跑。 桑琼冷笑道:“好大胆的奸细,你还想跑吗?” 声出人动,欺身而上,狠狠一掌向赵如虎劈了过去。 赵如虎忙乱中没了主意,只记住韩东沧的吩咐,不愿被桑琼认出自己面貌,发觉劲风卷到,哪敢招架,一式“懒驴打滚”,就地滚丈许,爬起来抱头又奔。 桑琼俯身拾了两粒碎石,顺手射出,同时叱道:“看家伙!” 两粒石子疾射而至,将近赵如虎背后,突然相互一撞,其中一粒又碎裂成二,仍奔赵如虎背心,另外一粒却向下沉落尺许,朝着赵如虎后臀射去。 这一来,赵阎王却上了大当了。 他闻风辨位,本已听出射来的石子共为两粒,及至石子凌空互撞,仍有两粒向自己射到,当时竟没想到桑琼暗里弄了手脚,刚俯腰躬身,将两粒飞石躲过,突觉后臀壳道中一阵剧痛,竟被另一粒石子打中。 桑琼存心要整整这个麻子阎王,石上暗注真力,一击之下,直透“黄门”,牢牢嵌住了“肮脏之道”。 赵如虎一声闷哼,疼得眼泪打转,却不敢停下来检视一下,双手捧着屁股,一步一个踉跄,狼狈而去。 桑琼犹不肯放松,尾随追赶,一面大叫道:“来人呀!捉奸细呀!” 顷刻间,左近值夜弟子都闻声赶到,大伙儿不分青红皂白,衔尾疾追,直把个赵阎王追得上无天路,人地无门,最后无路可逃,只好夹着一裤裆血,奔进了金龙堂。 桑琼率众围堂抓人,闹了个天翻地覆,连天山二叟也被惊起,各处搜查,直到天色将明,才算罢手。 韩东沧问明经过,直似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反用好话夸赞了桑琼一番,嘱咐返家休息,事后,却把赵如虎狠狠臭骂了一顿出气。 经此折腾,夜已凋残,桑琼无法再入内宫,便独自遣返居处木屋。 抵达住所,屋中灯光未熄,郝休早已坐在厅上等候。 桑琼把夜间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又问道:“贤弟往探后园琼楼,可曾发现什么?” 郝休却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道:“别提了,要不是见机得早,今夜非栽在那鬼楼上不可……”——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八章 偷龙转凤 桑琼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郝休转过左肩,苦笑说道:“你看看这条左臂,错非我闪避略早,整条手臂已经废了。” 桑琼见他肩后衣衫已裂,内里裹白布,布上已血水浸透,一片殷红,不禁骇然道:“伤得这般重?快让愚兄替你止血敷药。” 郝休闪身退开,摇手道:“不劳大哥费心,只是一点皮肉之伤,业已敷过药了。” 桑琼诧道:“你伤在肩后,自己敷药包扎,怎会方便?” 郝休尚未回答,卧房中已传出一声轻笑,道:“是我替他裹的伤。”接着,门帘掀处,闪出一条红色身影,竟是郝隐娘。 桑琼惊道:“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隐娘淡淡一哂,道;“阿儿汗宫又不是铜墙铁壁,我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难道不行?” 郝休笑道:“大哥,别信她胡吹,告诉你吧!是我出去接她进来的……” 隐娘眼波一横,哼道:“笑话,你不去接我,难道我就不能自己进来?咱们要不要重新试一次?” 桑琼忙道:“好啦!你们兄妹总忘不了顶嘴吵架,现在咱们看似顺利,实则情势十分险恶,今夜赵如虎跟踪追蹑,便是证明,这木屋不易藏身,姑娘,你得多小心些才好。” 隐娘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连这个也要人教?” 桑琼苦笑道:“我是提你个醒儿,哪敢称得上‘教’字。” 隐娘道:“谢啦!我自己会当心的。”一扭身,又回房里去了。 桑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问郝休道:“贤弟,你且把受伤经过,说给愚兄听听?” 郝休吁道:“说起来,都怪我鲁莽了些,不过,那琼楼之上,确也不可轻视……” 微微一顿,才继续述说道:“……咱们分手以后,我绕道潜人后花园,一路都未发现桩卡,园子里更是花木扶疏,宁静异常,琼楼孤立在一片水池中,远望去仍有灯光。 “我掩近池边,审度地形,才知道那小楼四面环水,只有一座石桥可通,此时楼中灯火未熄,若要越过石桥,难保不被楼中人发觉。 “逡巡再三,我决定不经石桥,便绕到小楼后侧,准备用‘摄空浮梗’之法,飞过莲池,潜人后楼见机行事。 “偏偏事有凑巧,我那儿还没有行,东花园忽然鸣锣告警,发现了奸细,锣声传来,小楼上突然灯火尽灭。 “我见机不可失,一提真气,便掠过了莲池,由后面的一道小巧扶梯,偷偷潜进了小楼。 “楼上是一圈回栏,静静的不闻一丝声息,我自问落脚移步都非常小心,谁知才登上回栏,楼中忽然有人喝问道:‘是什么人,这般大胆?’紧接着,一缕寒光,已破窗飞射而至。 “我骇然之下,连忙拔出了长剑。” “寒光来势极快,看形状,仿佛是一支女人簪发的玉钗,我来不及细看,抡剑就砸,谁知却吃了大亏……” 桑琼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插口问道:“怎么样了?” 郝休摇摇头,道:“说来惭愧,那东西虽是一支小小玉钗,却被人附注了内家真力,一格之下,直震得我整条手臂奇痛彻骨,钗儿没碎,我手中长剑竟被震飞脱手,和玉钗同坠池中。” 桑琼骇异莫名,脱口道:“贤弟,一叶知秋,对方既具此功力,你就该赶快抽身才是啊!” 郝休凄然一笑,缓缓道:“是的,小弟也情知不能再留,惭愧的是,人家未容我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剑钗落水时,我已经掠身欲走,谁知就在这一瞬间,剑芒透窗射到,我闪避不及,人在空中被击伤背部,若非我及时提聚真气,险些坠入池中。” 桑琼惊道:“这么说,你连那伤你的人是谁,也没有看见了?” 郝休苦笑摇头道:“凭良心说,人家根本坐在房中,并没有现身,我受伤之后,飞过水池曾经回头张望了一下,回廊上根本没有人,窗帘也没有打开。” 桑琼大惊,道:“这不成了‘驳剑’神功?” 郝休正色道:“是不是‘驳剑’之术?固然难下断语,至少,那小楼中的人,在运剑的功夫上,已达炉火纯青境界,这是可以断言的。” 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人在伤了我一剑时,只冷笑说了一句,‘算你运气不错’。以后即寂然恢复了沉静,是的,他说得一点也没夸张,昨夜之战全身而退,的确是靠着运气,如非我身上穿着厚棉袄,那一剑,恐怕会洞穿我的肩胛。” 桑琼负手徘徊,忽然驻足道:“贤弟虽受此挫折,却暂时不可让韩东沧知道,咱们等会去见他,只说琼楼沉静诡异,未敢轻入,否则,天山二叟一旦觉得咱们失去利用价值,必然改弦易辙,事情就不好办了。” 郝休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理会得,但是大哥对于探楼盗书一事,究竟作何对策呢?” 桑琼微笑道:“我对那部‘聚精秘录’,根本毫无兴趣,只是不愿让它落在韩东沧手中而已,假如有机会,最好能让韩东沧自己去碰碰钉子,目前,咱们一面跟他拖延,一面设法管救麦佳凤才是急务。” 笑容忽敛,忽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咱们这座木屋目标太大,很不安全,令妹住在这里,恐怕……” 话未毕,隐娘一掀门帘,走出卧房,接口道:“放心,我的事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们烦神……” 正说着,后门突然传来“剥剥”叩门声,有人低唤道:“爹!快些开门!” 桑琼急道:“是鹊儿那丫头回来了,你们二位且去卧房内避一避,把房门拴起来。” 郝休兄妹点点头,依言退入卧房,拴了房门。 桑琼略作整理,自去打开后门。 门开处,不觉一怔,原来鹊儿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凤氅,面垂厚纱的红衣女子。 桑琼刚诧问一声:“这位是” 鹊儿一侧身,推了他一把,轻声道:“是路姑娘来了!爹!快让开。” 桑琼暗吃一惊,连忙闪开,鹊儿领着路贞贞低头而人,直到厅中坐下,待桑琼掩妥后门跟人前厅,路贞贞已经卸去凤氅和面纱,一脸凝重之色,隐隐泛着怒意。 鹊儿欲沏茶,却被路贞贞摆手拦住,冷峻地道:“不必了,我只要问几句话,问完就走。”桑琼见她面色不善,心里已猜到其中的缘故,欲故作不懂,躬身施礼道:“姑娘驾莅寒宅,实令属下蓬荜增辉,但不知……” 路贞贞截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当面问问郭舵主。” 桑琼拱手道:“姑娘如有垂询,只须一令相召,属下自当入宫晋见,何劳姑娘亲临寒舍?” 路贞贞冷哼一声,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郭舵主太忙,再说,自从两位韩堂主返宫,大小事务,金龙、黑虎二堂莫不径断独行,我这个留宫镇守的弟子,早就不放在你们眼中了。” 桑琼忙道:“姑娘这么说,委实折煞属下,属下父女蒙姑娘提拔照顾,恩赐隆重,才有今天,纵有天胆,也不敢轻慢姑娘。” 路贞贞冷笑道:“你能知道这些,总算末忘根本,那么,我且问你,昨夜东园蓝楼擒获一名女奸细,你怎么不来告诉我声?” 桑琼呼冤道:“擒获奸细时间已不早,属下曾想人宫禀报,孰料又在金龙堂附近,发现另有奸细潜入,经率众追捕未获,直忙到天亮始回在下处,实因分身乏术,岂敢隐瞒姑娘。” 鹊儿也在旁边插嘴道:“我说呢,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否则,他说什么也会赶到西园来一趟。” 路贞贞怒容顿减,道:“我曾经叮嘱过你,一有桑琼或麦佳凤的消息,必须立即驰告,你昨夜在东国蓝楼既有所见,论理就该先把人押到西园里来,怎么径送水牢去了?” 桑琼故作诧讶道:“姑娘的吩咐,属下牢记未忘,但属下并没有得到那桑琼和麦佳凤的消息呀?” 路贞贞道:“你昨夜在东园假山上捕获的女奸细,她……”说到这里,忽觉不妥,连忙改口道:“她可能就是桑、麦二人派遣来的,你难道没问过她?” 桑琼道:“回姑娘,属下擒住那女奸细后,就奉命押赴水牢囚禁,迄今连她姓名也没问。” 路贞贞顿足责道:‘糊涂!你怎么一句话也不问,就把人送去水牢,那种地方,岂是人住的?” 桑琼俯首抱拳道:“属下只是奉命而行,既然姑娘不放心,属下这就去水牢把人提出来问个清楚……” 路贞贞一挥手,将一块银质令牌甩在桌上,接着,拂袖而起,道:“不用你们审讯了,现在你持我令牌,赶快去水牢把人提出来,直接送去西园朱阁,由我亲自审讯,若有毫发损伤,我唯你是问!” 桑琼为难地道:“回姑娘,日间人多眼杂,能否到夜晚……” 路贞贞怫然道:“不行,现在是卯正三刻,限你辰时以前送到,否则按抗令治罪。” 说完,不容桑琼再作分辩,带着鹊儿径自离去。 鹊儿临出门,焦急而亲切地叮嘱道:“爹!快去办事吧!姑娘正在气头上,千万别误了时限。” 桑琼唯唯颔首,送走二女后回房跟郝休兄妹商议,叹道:“好不容易因安顿麦佳凤之便,发现地牢被囚老妇,原拟藉探视机会,暗查老妇来历,没想到路贞贞的消息,竟会如此迅速。” 郝休问道:“大哥不是正愁无法挑起他们内争么?让路贞贞把人提去,岂不正好激怒韩东沧?” 桑琼长吁道:“那是从前的想法,如今那管牢的褚老大已为我掌握,麦佳凤不至再受苦,假如能获得三数天时间,就不难从老妇口中套出端儿了。” 隐娘忽然含笑问道:“桑大哥准备利用麦佳凤去套问老妇的话么?” 桑琼点头道:“正是此意。” 隐娘道:“假如麦佳凤她不肯呢?”桑琼道;“只要我能将身份秘密告诉她,她一定不会拒绝,即或她不愿,我也可以藉探牢的机会,设法向那老妇探问。” 隐娘笑道:“你不是说,那老妇被囚了许多年,连曹克武亲自入牢询问,她都不肯回答一句,你又怎知她会回答你的探问呢?” 桑琼道:“除非她不是沙娜拉或侍婢阿兰,否则,她一定会回答我实话的。” 隐娘问道:“为什么?” 桑琼取出耶律翰所赠“权戒”道:“这枚虎斑指环令,乃是当年阿儿汗宫最高令物,她们见此指环,怎能不据实回答?” 隐娘接过“权戒”,把玩片刻,竟将戒子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笑道“好啦!东西暂借给我用一用,桑大哥,走吧!我陪你去路贞贞那儿交差去。” 桑琼诧道:“什么?你……你陪我去?” 隐娘双手反剪,笑道:“假如你怕我中途逃了,用绳索困了去也可以。” 桑琼一惊,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要……” 隐娘双眉一挑,轻笑道:“有什么不行呢?反正路贞贞并没有见到麦佳凤,她只是那样猜测罢了,你就说昨夜抓到的奸细是我,她相信固好,不然,顶多仍将我押还水牢,那时候,我就可以替你仔细问问那老妇是谁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桑琼惊喜交集,又有几分担忧,沉吟不决道:“此计虽妙,只是太委屈了你,而且,还怕韩东沧突然去牢中提审,露出破绽。” 郝休哈哈大笑道:“大哥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小弟有个更妙的方法,既不引起路贞贞怀疑,且叫韩东沧看不出破绽来,包管天衣无缝又各得其所。” 桑琼笑道:“那你就快说出来,咱们参酌!参酌!” 郝休招手道:“天机不可泄漏,附耳过来。” 桑琼和隐娘如言凑耳过去,那郝休眉飞色舞,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隐娘听了,含笑不语,显然是同意了。 桑琼却摇头道:“这办法不行,只怕瞒不过姓褚的。” 郝休一拍胸脯,道:“你只须把麦佳凤领出牢时,给我仔细端详一下,其余的不必担心,都包在小弟身上。” 桑琼迟疑了一会,道:“贤弟,你真有这个把握?此事关系.甚大,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郝休笑道:“放心,绝误不了事。” 桑琼无奈,只得点头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咱们在内宫围墙外见面,那儿静僻无人,便于行事。” 商议定妥,桑琼独自先离了木屋,径赴水牢而去。 郝休待他去远,含笑问隐娘道:“你都准备好了吗?” 隐娘笑道:“早已妥当了,不信你看。” 说着,解去外衣,揭下面纱,赫然竟是第二个麦佳凤,无论脸型、身材、衣著,完全与地牢中的一个难分轩轾。 郝休笑道:“你这模样若被他看见,准会吓个半死,他要不疑心昨天抓了个‘西贝货’才怪!” 隐娘道:“他要是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更会大吃一惊,以为见着鬼了!” 郝休忽然收敛了笑容,轻叹道:“人也好,鬼也好,时机未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让他看出本来面目的……”语声一顿,又问道:“你见到大师兄,他怎么说?” 隐娘道:“大师兄为了那两头雪狒,暂时不能进来帮忙,他叫咱们凡事谨慎为上,如非必要,最好避免跟兰花娘娘朝面动手,据说那婆娘一身武功,确已达登峰造极境界,咱们不会是她的敌手。” 郝休哼道:“一剑之仇,难道就罢了不成?” 隐娘道:“话不是这样说,武功一道最为实在,一分工夫,一分火候,谁叫咱们根基太浅,这可不是徒凭意气的事。” 郝休不耐地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抬杠了,你就跟大师兄一个鼻孔出气,反正我说不过你们。” 隐娘温柔地笑了笑,道:“咱们也是为你好,又不是伙着欺侮你!” 郝休摇手截口道:“我知道,别再唠叨没完了,你在房里等一会,我得去跟他们见面啦!” 话一完,匆匆拉开后门,大步而去。 隐娘螃首微摇,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在前厅中独坐沉思,没多久,前面忽然有人叩门叫道:“郭舵主在家吗?” 隐娘一惊,连快闪身退入卧室。 在她想,房中既无回应,那叫门的知道无人在家,自会走了,谁知那人却毫无离去的打算,拍门之声越来越急,同时大声叫道:“老郭,开开门呀!堂主有请,现在立等前往。” 隐娘本想冒应一声:“知道了!”檀口甫张,又觉得不妥,万一那人催促同行,岂非弄巧反拙。 心念及此,索性闷不吭声,给它个不理不应。 那人拍了许久门,仍不肯罢手,力道略加,“克嚓”一声,竟将门栓震断,推门走了进来。 隐娘在卧房门帘缝中望见,不觉骇然大惊,原来那人独目伟躯,一脸大麻子,像貌十分凶恶,居然一步步进了正厅。 她虽然不认识这麻子就是号称“阎王”的赵如虎,但见他硬闯进来,立生警惕,猛纳一口真气,一缩身,躲进帐架后面,屏息凝神而待。 赵如虎后臀受伤未愈,走路时就像长了“绣球疯”。一拐一拐十分难看,他每一举步,疼在后股,恨在心头,独眼中凶光闪闪,口里却仍旧亲切地叫道:“老郭在家吗?堂主有请啦!” 连叫几声仍无回应,不禁诧道:“咦!奇怪了,门是由内拴上的,人却到哪儿去了呢?” 口里喃喃说着,脚下却缓缓穿过厅堂,向卧房走来。 走近房门,撩帘探头一望,又缩了回去,及至绕到后门,才恍然道:“难怪,原来是从后门走了!” 突然,浓眉一皱,脸上随即浮上一抹狞笑,低声道:“这真是天赐良机,姓郭的,你手下狠毒,伤得老子这么重,老子也要你尝尝赵阎王的手段。” 声落,迅即掩开了后门,掀起垂帘,重又跨进了卧房,独自疾转,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颈小磁瓶。 隐娘藏身蚊帐架后,眼看那赵如虎潜人卧房,满脸怨毒之色,从磁瓶中小心翼翼倒出四五粒黄豆般药丸,揭开儿上茶壶盖,统统倾人茶中。 那些药丸,不问可知必是毒药,隐娘不觉暗暗庆幸,心忖道:幸亏被我窥见,不然,糊里湖涂把命送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按说,赵如虎若是在茶水里下毒之后,抽身一走,也就罢了,偏偏赵阎王心狠手辣,担心桑琼返来,未必一定会喝那冷茶,于是,又取了茶碗,另将数粒毒丸,用茶水溶开,洒在桌面和茶几上。 他这毒丸名叫“碧罗三色丹”,看是黄色,溶化后却变成碧绿色,水液干后,又变成浅灰色,其毒性之烈,不在四川唐门的“碧鳞五毒散”之下,非仅入腹无救,即使不曾饮用毒水,那风干后的毒粉,沾肤即入,循血遍走全身,也是无药可救的。 赵如虎暗下毒手,一心要置桑琼于死,茶中下毒,桌上洒毒,仍嫌不足,偶抬头,见卧床上铺的床单,恰好也是浅灰色,心里一喜,竟将瓶中所余毒丸,全部溶在一双茶碗中,双手捧着,直向床前走来。 他的用意,自不外要在卧床之上,遍洒毒水,待桑琼夜晚归寝,叫他一眠永不醒。 却不料毒水未洒,突然发现蚊帐后面站着一个人。 赵如虎大吃一惊,只当是白昼见鬼,吓得抛去毒水,抹头便跑。 隐娘形藏败露,也吃了一惊,玉腕探处,长剑已“呛”然出鞘…… 赵如虎刚奔出三四步,脑后寒飚刺肤,剑芒已到,亏他应变得快,慌忙一缩肩头,但闻“嗖”地一声,头顶发髻竟被削断。 赵如虎机伶伶打个寒噤,惊惶回顾,却发现仗剑追出来的并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一看清,赵如虎反倒胆量略壮,沉声喝问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 隐娘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谁?鬼鬼祟祟弄这些毒水,要想谋害什么人?” 赵如虎见隐娘明眸皓齿,益证绝非鬼魁,不觉更壮了胆,沉声道:“你是宫中哪一处的侍婢丫环?连我金龙堂赵阎王也不认识?真是好大的胆!” 隐娘笑道:“啊!原来你就是赵阎王? 赵如虎道:“正是,你这丫头……” 隐娘突然笑容一敛,重重啐道:“呸!你妈才是丫头,你叫赵阎王,姑奶奶叫你去见阎王!” 声落,振腕一剑,分心刺了过去。 赵如虎怯惧之心已去,无奈手无寸铁,难以招架,一侧身,双掌横推,避开了剑锋,冷哼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本宫弟子,必然是潜人宫中的奸细,郭柳两个狗男女,勾结外敌,将奸细藏匿房中,如今被我姓赵的识破,且看你们还拿什么掩遮?” 隐娘晒道:“可惜你明白已经太晚了。” 赵如虎哼道:“凭你丫头,还留不下赵某人!”话声甫落,双掌连环劈出,猛向隐娘下盘攻到。 隐娘一点莲足,身形陡然拔起,手中剑平举齐胸,却不出手。 赵如虎攻敌是假,抽身是真,掌势霍地一收,人已仰身向房门外跃去。 隐娘早知他有此一着,蓦地一声冷嘿,双手向外一翻,长剑竟脱手电击而出,遥向赵如虎胸腹射到。 两下里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动,赵如虎甫近房门,隐娘的长剑也划空射落。 赵如虎全没想到隐娘竟会施展“驳剑”之法,一时间闪避不及,闷哼声中,直被长剑透腹穿过。 他强忍剧痛,双手紧按着露出肚外的剑柄,一个跟头,滚出卧房,竟然又巍颤颤站起来,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嘶声叫道:“有奸…” 最后一个“细”字尚未出口,突然一条人影从后门直冲进来,扬手一指,点在赵如虎背心“命门”穴上。 赵阎王身躯猛地一震,双手立松,废然倒地,两只脚抽搐了几下,果真去见“阎王” 了。那及时赶到,点闭赵如虎穴道的人,正是假扮柳如花的郝休。 隐娘追出卧房,从尸体上取回长剑,随即将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郝休摇头道:“论这姓赵的素行,杀他并不为过,问题是如今咱们身分不能暴露,弄个死尸放在房里,却不好处置。” 隐娘耸耸肩道:“我若不杀他灭口,你们的身分更会暴露,好在咱们又不把这儿真当自己的家,尸首塞在床下面不就行了?” 郝休道:“也只好如此了,事不宜迟,我还得送你去地牢,咱们快些动手吧!” 两兄妹说做就做,合力将赵如虎的尸体搬进卧房,塞进床下,又小心翼翼将毒水倒去,抹干了血迹。 一切舒齐,已经耽误了半个多时辰,郝休叮咛道:“记住你现在是冒充麦佳凤的身分,我送你去水牢,就说是将你还押,一则瞒过守牢人;二则让你藉此机会,设法探询那瞎眼老妇的身分,非到不得已时,不可轻易露出那枚‘权戒’证物……” 隐娘笑道:“知道了,只管放心吧,绝不会误事的。” 郝休又道:“现在是大白天,为了路上方便,你最好把脸遮住,远远跟在我后面,等到了水牢附近,咱们再一同进去。” 商班定妥,隐娘依言用一幅网巾,遮了脸庞,两人轻轻启开后门,先后走出木屋。 这时,已是辰牌时分,宫中弟子往来,街上显得颇为热闹,郝休在前,隐娘在后,彼此相距丈余,低头向水牢走去。 哪知事会凑巧,刚走到金龙堂附近,忽然迎面奔来一名巡护舵弟子,恰与郝休对面相遇。 那名弟子一见郝休,慌忙止步施礼,道:“柳舵主来得正好,堂主坐候甚久,又叫属下赶来相请,现正立等召见呢。” 郝休一怔,问道:“堂主召我何事?” 那弟子诧异地反问道:“怎么?舵主没有见到赵领班?他没告诉舵主吗?” 郝休摇头道:“从昨天见过他一面,直到现在也没有看见过他。” 那弟子更诧,道:“那么,柳舵主不是从郭舵主那儿来?” 郝休道:“谁说不是,郭舵主刚才奉召去了内宫,谁见到赵阎王啦?” 那弟子困惑地道:“这就奇怪了,半个时辰之前,赵阎王奉堂主口谕,去请二位舵主,难道他没有去?” 郝休冷笑道:“十个麻子九个怪,谁知道他又假公济私干什么缺德事了,咱们别管他,我只问你堂主召见有何大事?” 那名弟子连忙拱手答道:“据属下所知,大约是为了昨天夜晚,郭舵主在内宫擒获一名小奸细,堂主有意要提审一下。” 郝休闻了,不觉一怔,忙道:“好!你先去回报一声,我这就去找郭舵主,同往水牢提人,随后就到堂中应讯。” 那名弟子却道;“堂主已命护卫班钱副领班去水牢提人,舵主只须赴金龙堂协助审讯的事就行了。” 郝休惊道:“钱副领班去了多久?” 那弟子道:“大约已有顿炊光景。” 郝休暗吃一惊,忙挥手道:“既如此,我即刻去寻郭舵主,你先走吧!” 那名弟子拱手转身而去,郝休却焦急万分,当一沉吟,回头向隐娘递递个眼色,疾行几步,闪身进人一条窄巷中,不片刻,隐娘也随后跟了进来。 郝休四顾无人,急忙把事情变故匆匆告诉了一遍。 隐娘骇然道:“这可怎么办?咱们得尽快通知桑大哥才行,否则,事情就要被拆穿了。” 郝休道:“他被路贞贞唤去,一时哪能脱身,为今之计,只好由我押你去金龙堂应讯,瞒一时,再作道理。”隐娘道:“可是,韩东沧如果问我姓氏来历,我该怎样回答才妥当呢?” 郝休沉吟道:“这倒的确是桩难题……” 隐娘道:“那我索性给他一个三缄其口,随他问什么,总不回答!你看可好?” 郝休摇头道:“不行,你若闭口不答,必然激怒韩东沧,万一因此被他识破你的易容化装,那就更不妙了。” 隐娘道:“依你说,应该怎么办?” 郝休敛眉良久,毅然道:“事到如今,你只好直认是麦佳凤,并且坦承此来目的,是为了寻找路贞贞叙旧,让那韩东沧有所顾忌,不敢难为你,我再见机转寰,事情就容易掩饰了。”——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六九章 未雨绸缪 两人对议至此,巷口正有人进出,郝休轻轻推了隐娘一把,顺手扣住她的腕肘,大步走出窄巷。 小巷距离金龙堂正门,不过一箭之遥,两人转出巷口,就望见那位身材短小精悍的护卫副领班“闪电手”钱春羊,正领着两名亲信护卫,急急向金龙堂而来。 郝休紧行几步,跟钱春羊不先不后同时抵达大门,含笑招呼道:“老钱,空跑了一趟吧!” 那闪电手钱春羊注目一怔,诧异地道:“柳大爷也来了?适才小弟奉命去水牢提人,不料褚老大却说已经被……” 郝休笑道:“已经被老郭先一步提走了,对不对?别急,人,我已经带来了,你瞧,这儿不是?”钱春羊眨了眨眼睛,道:“她就是昨夜被擒的奸细?” 郝休道:“怎么不是。” 钱春羊道:“可是,褚老大说,奸细已被老郭解往内宫了” 郝休笑道:“原来准备解往内宫的,闻说堂主要提讯,才由我转押回堂应讯,现在老郭已去内宫向路姑娘回话了,来吧!人给你,咱们一块儿见堂主交差去。”说着,含笑把隐娘交给两名随行护卫押解,自己则和钱春羊把臂并肩同行,完全一派“自己人”姿态。 钱春羊喜不自胜,兀自谦让道:“大姐请先行,小弟理应随后。” 郝休笑道:“自己兄弟姊妹,何必客套,咱们先进去,不用再等老郭了。” 那个钱春羊本来对郝休得讯太快有些怀疑,被他轻描淡写的一番笑语,弄得不好意思开口,只得一同进人堂内议事大厅,按规报到交差,甚至连水牢提人的经过变化,也一字未提。 天山二叟更是蒙在鼓里,哪知其中还有许多曲折。 不过,那郝休把隐娘即是南谷麦佳凤,此来系为了探视路贞贞,以及路贞贞已获知消息,正由“郭舵主”前往内宫“应讯”……等情,详细呈报之后,二叟都大感吃惊,相顾愕然道: “此事既被路贞贞知道,稍等必来向咱们要人,到那时候,咱们是不是该把人交给她呢?” 郝休忙道:“以属下猜测,路姑娘未必会向本堂索人。” 韩东沧道:“怎见得?” 郝休道;“路姑娘与麦佳凤交往,乃是私谊,但阿儿汗宫却和南谷有杀父毁家之仇,路姑娘纵或体念私情,绝不致自毁立场,公然庇护麦佳凤,不过,如依属下愚见,二位堂主却不妨做个顺水人情,索性将麦佳凤送往内宫,任凭路姑娘处置,一则故示修好,使彼心存感激,二则将来内宫如有变故,也可藉同卸责,预留转寰余地。” 韩东沧沉吟片刻,道:“这样做固无不可,但却怕路贞贞得此臂助,对咱们的行事诸多不便。” 郝休低声道:“属下以为恰好相反,试想那路贞贞遽与挚友相晤.畅述离情,缅怀旧事,正有说不完的话,哪儿还有闲心管身外之事,这对咱们进行大事,只有帮助,绝无妨碍。” 韩东沧道:“擒虎容易放虎难,咱们对一个桑琼,已感难以处置,如果再加上麦佳凤,万一被他们互相通了消息,反成心腹大患,此事且待郭舵主回报后再作决断,现在你先将昨夜探查后园经过,仔细叙述一遍。郝休毫不迟疑,便把夜探琼楼,无功而返的经过,-一详述,其中只瞒去自己曾受剑伤的一段。 韩东沧听完,顿时责备道:“初次往探,就被人发觉,以后再下手岂不越增困难?似你这般鲁莽,如何能成大事?” 郝休连忙俯首道:“属下已极尽小心谨慎,无奈那琼楼内发剑的人,武功委实太高,属下甫越莲池,便已被发觉。” 韩东沧沉着脸道:“探查无功倒没什么,只是你却替咱们惹来麻烦,真是可恨,这东西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签,愤愤掷在桌上。 郝休双手捧起,一看之下,不禁大感赧窘,原来纸签乃是内宫密令,上面写着:“昨夜二鼓,后园发现奸细潜人,来人为一身材臃肿中年妇人,容貌颇似贵堂巡护第三舵舵主柳如花,于潜入禁地后,曾剑伤左后肩,负创而逃,该员私入禁地,罪无可逭,特颁兰花令,着贵堂立即查明具报,以凭处断。” 郝休看罢,惊出一身冷汗。 韩东沧埋怨道:“老夫一再告诫你们,琼楼中兰花娘娘功力较曹克武犹高,叫你们千万小心从事,现在倒好,不但劳而无功,连面貌也被人家认出来了,再加上剑伤为证,老大纵欲掩饰,已无从设词,你说该怎么办?” 旁边的枯叟韩东海接口问道:“柳舵主,你究竟是不是受了剑伤?” 郝休无法否认,低头答道:“属下该死,当时退避不及,左后肩确是受了点轻伤。” 韩东沧顿足道:“一点轻伤也是证据,以前老夫总以为你比郭魁能干,现在看起来,你简直差他太远了,唉!” 韩东海顿道:“事到如今,尽埋怨她也没有用,总得想个办法,暂时替她掩饰一下啊。” 矮叟韩东沧道:“证据确凿,兰花令又不容违拗,教人从何掩饰呢?” 枯叟韩东海道:“咱们可以诡称柳如花奉命出宫公干,尚未回来,给他一个无从对证。” 矮叟摇头道:“你倒想得轻松,试想那兰花娘娘足迹不出后花园,她怎会一眼就认出柳如花的面貌?你当她没在咱们身边暗布眼线么?” 枯叟一震,骇然道:“这么说来,那兰花娘娘竟是个深沉可怕的女人。” 郝休突然心中一动,忙道:“二位堂主且请释念,属下倒想出一条可行之计。” 矮叟韩东沧道:“什么计策?你且说来听听。” 郝休道:“咱们正愁琼楼诡密,无法探查楼中情形,堂主可趁此良机,奉覆一函,就说经查昨夜四鼓之前,属下均在堂内应值议事,绝未离开,同时业经亲自查验,肩后亦无伤痕,惟以后园禁地发现奸细,事非小可,特命郭舵主押同属下前往,请求当面验证,并且勘查奸细出现之处,如此一来,属下和郭舵主岂不名正言顺进人琼楼,正好探查楼中隐密了么?” 枯叟韩东海抚掌道:“不错,这的确是条绝妙之计。” 矮望韩东沧也不期浮现喜色,点头道:“计策甚佳,但如那兰花娘娘当真要验看你的左肩,那时却怎么办?” 郝体道:“属下可以事先用油脂涂抹遮去伤痕,进人琼楼,立刻自解衣襟请求验视,那兰花娘娘既知两位堂主业已查验过,绝不会再仔细查看的,同时,属下更可将衣衫和发型略作改变,使她无法确认昨夜奸细就是属下,自然就掩饰过去了。” 矮叟韩东沧沉吟道:“这样未免太冒险,万一瞒不过她,大事就败了。” 郝休道:“属下既经伪饰,即使败露,堂主也可诿称不知,属下宁拼一死,以图报答堂主知遇之恩,绝不会连累二位堂主的。” 枯叟韩东海大为感动,道:“依我看,此计大可一试……” 矮叟摇手道:“咱们的目的,仅在进人琼楼,何须冒此大险,我想,不如避重就轻,索性将麦佳凤解往琼楼,交由她们去辨认,先拖延一下,再作道理。” 枯叟韩东海道:“她指定的奸细是柳如花,咱们却是把麦佳凤送过去,这如何搪塞得过?” 韩东沧笑道:“咱们旨在拖延时间,等到实在无法搪塞的时候,再用刚才那条计策也不迟。” 于是,当场提笔拟缮复函,函中果然避重就轻,只说昨夜闯园的奸细也已擒获,特押请辨认是否潜入禁地的女子。对柳如花涉嫌之事,竟只字不提。 写好复函,韩东沧又将四粒药丸连信交给郝休,道:“复函由你转交郭魁如计行事,这四粒药丸,乃是延缓毒性发作的灵丹,赐予你们服用,事成之后再赐解药。” 郝体称谢退出密室,仍领了隐娘,直向内宫未寻桑琼,途中,简略将经过情形告诉了隐娘,两人都闷闷不乐。 依郝休原意,自然希望隐娘还押水牢,才能设法探询瞎眼老妇的来历,谁知横生枝节,竟然弄巧反拙,韩东沧坚持要把隐娘送往后园琼楼,果真如此实行,两个“麦佳凤”都在内宫,迟早必会拆穿西洋镜,那时就难以掩饰了。 越想越觉得不妥当,怎奈又想不出转寰之法,正在为难,却和桑琼在内宫门外不期而遇。 桑琼一看见两人,登时吃了一惊,连忙将二人带到宫墙后侧隐蔽处,顿足埋怨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现在还没去水牢,却在大街上乱逛,被人看见,岂不糟糕?” 郝休苦笑一声,取出复函,叹道:“你先看看这封信吧!咱们的计划行不通了。接着,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桑琼匆匆看完信,也焦急无主,道:“这却如何是好?我刚把麦佳凤送往朱阁,现在又送一个麦佳凤去琼楼,光天化日怎能瞒过宫门守卫弟子?” 郝休问道:“麦佳凤见了路贞贞,她们可曾知道你的身份?” 桑琼道:“我想这时候还是不要暴露身分较好,所以并没有告诉她们,刚才还被路贞贞叱责了一顿。” 郝休道:“她怎么说?” 桑琼道:“她要我转告韩东沧,人已经由她领去,一切责任由她承担,还叫咱们以后把眼睛张开些,不许再把客人当作奸细,宫中发生事故,应该随时知会内宫。” 郝休耸肩道:“这倒好,两边都是官腔,咱们却夹在中间受气,既然这样,咱们索性仍将隐娘送人地牢,然后拿着金龙堂的令符,去向她要人,放与不放,由她去跟韩老儿交涉。” 桑琼摇头道:“这样更糟,两头对面,咱们的把戏穿得更快隐娘不耐烦地道:“究竟是去地牢?去琼楼?你们快些拿定主意,站在这儿总不是办法呀!” 桑琼眉峰一皱,道;“事至如今,恐难两全,贤兄妹仍按原定计划前往地牢,这是最重要的,至于琼楼方面,且让我去寻鹊儿设法,或许能使麦佳凤陪我去应付一下。” 郝休想了想,道:“也罢,咱们只好这么办了,大哥请在西园候我片刻,我随后就到。” 二人分手,郝休和隐娘顺着墙壁前往地牢,桑琼则转身仍返内宫。 走到西花园外,桑琼招手叫过一名守卫弟子吩咐道:“你去园中替我叫鹊儿出来一下,但须小心些,别让路姑娘看见。” 那守卫的弟子仍是巡护第三舵属下,更知道鹊儿跟舵主的父女关系,毫不迟疑,立即应命而去。 不多一会儿,鹊儿果然匆匆赶到,见面便问道:“爹!有什么事吗?怎么刚去又来了?” 桑琼挥退守卫弟子,故作忧色,叹道:“唉!你不知道,爹的麻烦事弄到头上,现在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鹊儿忙问:“什么麻烦事?爹快告诉女儿。” 桑琼便将金龙堂复函令符取出,又将大略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韩堂主严令要人,那麦佳凤又被路姑娘接去,爹如面告路姑娘,必受责骂,如果据实禀报韩堂主,也少不了一顿重责,你看为难不为难?” 鹊儿愤然道:“这是什么好难的,人是咱们姑娘留下了,爹大可据实告诉韩堂主,叫他自己来向姑娘要人。” 桑琼苦着脸道:“傻孩子,事情那有你想的简单,昨夜擒获奸细,韩堂主就再三叮咛,不得让路姑娘知道,今大爹送麦佳凤到内宫,事先并没呈明韩堂主,这个谎揭穿,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鹊儿冷笑道:“咱们姑娘是奉命留守弟子,他韩东沧凭什么要瞒着咱们?爹,你不用害怕,明日宫主就回来了,咱们姑娘少不得要把他们这些日来跋扈之事,面告宫主,让宫主评评这份理……” 桑琼听得一震,忙问道:“宫主明日回宫?这话是谁说的?” 鹊儿道:“这是刚才接到的紧急信鸽宫报,宫主亲陪新近结盟的阴山门掌门人,返宫筹划开山大典,据信鸽宫报发出的时间计算,现在前队大约已过高台县了。” 这突然的消息,委实大出桑琼意料之外,当下顾不得再谈麦佳凤的事,匆匆敷衍了鹊儿几句,掉头便走。 奔出内宫,不见郝休,却见金龙堂护卫副领班“闪电手”钱春草如飞而至。 钱春羊望见桑琼,气急败坏地问道:“可曾遇见柳舵主?” 桑琼心念疾转,答道:“见到了,她现在去水牢公干,钱兄有何事找她?” 钱春羊道:“小弟奉堂主急令,召郭兄和柳舵主速返议事。” 桑琼心知是为了曹克武返宫的消息,忙道:“钱兄先请吧!”我这就去约柳舵主一同回堂。” 钱春羊道:“既如此,小弟陪郭兄同往水牢走一趟,堂主立等二位面议大事,耽误不得。 见面之后,钱春羊又把韩东沧急令转达一遍,郝休不知原委,怔怔在望着桑琼道: “堂主不是命咱们去后园办事吗?……” 桑琼截口道:“大约事有变化,咱们且回去见了堂主再说。” 一行三人赶回金龙堂,矮叟韩东沧已在堂前立候,未待桑琼等见礼完毕,便招手将二人唤进了密室。 入室掩了房门,韩东沧立即取出宫报叫二人过目,并且神色凝重的问道:“你们该还没有去过琼楼吧?” 桑琼肃容道:“属下甫入内宫,即从鹊儿口中获知曹克武明日回宫的消息,所以临时暂作主张,已将麦佳凤还押水牢,正准备返堂听候指示,钱副领班就到了。” 韩东沧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老夫也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才急急将你们召回,如今事既有变,原定计划已无法适用,咱们必须速谋妥善对策,按宫报行程计算,曹克武最迟明日傍晚就到,时间已如此促迫,二位有何打算?” 桑琼接口道:“应付之法,不外二途,一是暂时按兵不动,将来再觅机会,不然,就只有孤注一掷,今夜抢先动手,夺取秘-远走高飞,这两条途径各有利弊,属下等不敢擅专,愿听堂主高见。” 韩东沧摇头叹道:“事情迫在眉睫,还说什么高见低见,你把利弊所在先分析给大家听听,大伙儿商议一条最可靠最安全的途径,老夫兄弟已视二位为心腹,咱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位有话,尽可直述。” 桑琼拱手道:“咱们两人受堂主知遇之恩,敢不掬诚进言,不过,属下必须先请问一事,堂主认为曹克武突然返宫,其目的何在?” 矮叟韩东沧苦笑道:“这还用问?宫报上写得明明白白,他是陪同阴山三眼魔母回来,筹划开山立派的大典。” 桑琼正色道:“果如所言,则阿儿汗宫正式开山出现武林,曹克武奥援在侧,志得意满,属下以为咱们纵能保全目前职位,今后也将永远失去像现在的大好时机了。” 枯矮二叟耸然动容,韩东沧沉声道:“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急须决定对策。” 桑琼道:“属下斗胆以为,对策不难安排,但是须请问二位堂主有无破釜沉舟的决心?” 枯叟韩东海跳了起来,大声道:“这是什么话?没有决心,咱们还谈个什么鸟?’” 矮叟韩东沧却道:“决心固然要,但也得先有稳妥的方法。” 桑琼缓缓道:“属下之意,正是这‘稳妥’二字难下定义,盖因任何大事,莫不含有危险,欲成大功,势须冒险以求,如果因循顾忌,时机一逝,永不再来。二位堂主请恕属下直言,属下以为曹克武奸诈歹毒,终非共事之人,其所以搬请二位堂主下山相助,乃是迫于西堡新败,后断无力,像这种临危求助之举,纯出一时利用,等到有一天,或是另结有力奥援,或是强敌已除,再无利用价值,属下敢断言他必然翻脸无情,排戮功臣……” 话还没有说完,矮叟韩东沧已断然挥手道:“不必说下去了,咱们决心抢先动手,纵然冒险也不再顾虑,成王败寇;自凭造化,该怎么办?你说吧!” 桑琼凝容道:“属下所拟对策,共有八个字,一是‘纵虎搏狼’,一是‘掳人夺书’!” 韩东沧注目道:“这是原则,但要如何实行呢?” 桑琼道:“咱们一面伪称麦佳凤落在曹克武手中,将桑琼和姓郝少年释放,使他们去寻曹克武霉气,以求延缓他抵达祁连的时间;另一方面,今夜冒险闯入琼楼,先掳住兰花娘娘,再搜索秘录,得手之后,连那兰花娘娘一并带走,使曹克武投鼠忌器不敢追蹑,然后待‘聚精大法’绝技练成,就以兰花娘娘名义,重返祁连,再占阿儿汗宫,那时,曹克武反成了叛逆,生杀予夺,任凭处置,这是最万全的方法了。” 枯叟韩东海大喜,抚学道:“好计谋,咱们就这么干!” 但矮叟却摇头道;“这……只怕大难了……” 枯叟韩东海道;“咱们以兰花娘娘为质,全宫何人敢不遵号令?还有什么难处?” 矮叟韩东沧苦笑道:“不错,如能擒住兰花娘娘,自是随心所欲,问题正在咱们没有办法擒据住她。” 桑琼笑道;“属下却认为并非绝对办不到。” 韩东沧讶道:“你有什么妙计,敢夸此海口?” 桑琼道:“堂主怎忘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试想那桑琼何等机警,终未逃过咱们的一包迷药。” 韩东沧蹙眉道:“但兰花娘娘跟桑琼的情形不同,你得想想,琼楼划为禁地,甚难进人,那婆娘武功又深不可测,昨夜柳舵主甫越莲池,便负伤而退。” 桑琼故作“胸有成竹”之状,笑道:“任它琼楼铜墙铁壁,终仅一座水榭罢了,咱们不惜破釜沉舟,难道还奈何不了它?” 韩东沧道:“事关重大,你且说能有什么方法奈何它?” 桑琼道:“详细的方法,现在设定尚嫌太早,属下准备以柳舵主为饵,先往楼中勘测一次,再订下手之法。” 韩东沧微惊道:“你准备如何用柳舵主为饵?” 桑琼笑道:“请堂主颁赐令符,就说柳舵主涉嫌擅闯禁地,由属下押解请兰花娘娘亲自辨认,进人楼中,柳舵主便坦认昨夜私探琼楼的就是自己……” 矮叟脱口道:“这一来,岂不害苦了柳舵主?” 桑琼道:“既然破釜沉舟,这也算不得什么。柳舵主自承罪名,那兰花娘娘必会问她闯人禁地目的何在?那时,柳舵主就爽性回答:为了盗取秘录……” 韩东沧更吃了一惊,刚想岔口,又强自忍耐住,静听桑琼往下解释。 桑琼鼓如簧之舌,继续吹嘘道:“这样回答,有一点好处,那兰花娘娘八成会去检查秘-是否仍在原处?咱们就轻而易举探明秘-存放的地方了。然后,兰花娘娘更是一定要问她受谁的指使?柳舵主就一口咬定,是二位堂主指使的……”天山二叟齐齐一震,异口同声道: “这是什么话?” 桑琼笑道:“二位堂主先别紧张,柳舵主虽然这样回答,属下在旁边自然会立于叱责,再说,兰花娘娘又不是不明事理,假如真是二位堂主指使,岂会将人送往后园由她辨认,很显然,这是柳舵主反咬栽诬,幕后必然另有主使之人!” 二叟这才嘘了一口气,不禁点头称赞道:“不错,真亏你设想的周到,但如兰花娘娘迫问主使人是谁?柳舵主又该怎样回答呢?” 桑琼道:“柳舵主坚持如前,绝不改口,那兰花娘娘问不出所以然,为了尊重二位堂主,最后只有仍把柳舵主交由属下押解回金龙堂审讯,这时候,属下就请求入池捞取柳舵主失落莲池内的长剑以作证物,兰花娘娘无法拒绝,属下就趁入池之际,暗暗布置一着绝妙安排……” 天山二臾不约而同问道:“什么绝妙的安排?” 桑琼不答反问道:“二位堂主可曾听说过‘逍遥透骨香’这名字?” 二叟怔了怔,同时摇头道:“没有听过,这是什么东西?” 桑琼得意地一笑,道:“这是属下多年前,偶遇一位草泽异人,获得的一帖药方,用狼骨、海浮石、琉磺各二两研成粉末,另加莹石五钱,百部草三两,松皮、鹰爪各一两,鳗鱼甲、透骨柴每种一两半,合以青盐、红硝、樊石、陈醋等十余类引于,混成细粉,再用香精调合,洒在水中,随风散发出一种浓烈的香味,任它武功再高的人闻了,至少六个时辰之内,骨软筋酥,内力无法疑聚,属下只须在琼楼水池中,洒上些药粉,那兰花娘娘武功再好,不难手到成擒。” 天山二叟听了,喜得咧嘴大笑,心痒难抓,枯叟韩东海笑道:“有这宝贝,你怎不早说,害咱们多费许多心思。” 桑琼躬身道:“并非属下不肯早说,一则未遇机会,二则属下身边没有现成药物,还得花上半天去配制才行。” 矮叟韩东沧道:“你要的药物甚多,半日之内,能不能配齐呢?而且,这东西是否真有此奇效?你可有把握?” 桑琼道:“效用方面,堂主尽请释念,此举关系成败生死,属下怎敢大意,至于药物,种类虽然繁杂,倒不是什么珍贵难觅之物,有半天时间,想必足够了。” 韩东沧满意点点头,双手分握桑琼郝休肩胛,诚挚而恳切地说道;“你们现在就快去准备,午牌过后,老夫等候你们来取令符,从现在起,咱们四人休戚相关,祸福与共,其他的话,老夫也不必再赘述了。” 枯叟韩东海也上前拉手示意,含笑道:“药物最好多准备一些,那水池很大,份量太少怕济不了事。” 临出秘室,韩东沧又低声叮嘱道;“那桑琼和姓郝的少年,目下暂别释放,且待今夜得手后再作决定。” 桑琼唯唯应诺,心里暗笑,与郝休告辞退出。 两人离去后,枯叟韩东海兀自不停夸赞道:“想不到郭魁竞有这般干练精明,前些时,咱们真是太委屈他了。” 矮叟沉吟半晌,忽然凝容道:“老二,你是不是觉得郭魁近日特别精干,处处显得与前大不相同?而且,咱们一向不知他藏有‘逍遥透骨香’这种奇特药方……” 枯叟笑道;“他从前只是个小小领队,平时连咱们的面也难得一见,自是显不出才干来。” 矮臾道:“我总觉得他精明得过分,似与他身分年纪不符枯叟哈哈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好在今夜便能试出他的真实材料,我说老大,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矮叟凝思良久,终于传话道:“传护卫领班赵如虎。” 但过了好一阵,得到的回答却是:“赵领班清晨外出,至今未回。” 矮斐怒骂不已,一叠声叫:“快找!快找……” 口口口 桑琼与郝休回到木屋,门扉甫掩,郝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的那‘逍遥透骨香’药方……” 桑琼苦笑一声,摇手道:“没办法,不能不胡扯来搪塞一下,否则,咱们回不来,麦佳凤的事也无法解决。” 郝休道:“但你话已出口,今夜后园琼楼,却拿什么向两个老家伙交待呢?” 桑琼轻嘘一口气,道:“反正只有这最后一夜机会,能不能交待,何须放在心上?曹克武最迟明日抵达,咱们必须在他抵达以前,离开阿儿汗宫。” 郝休诧道:“为什么?难道咱们怕他不成?” 桑琼摇头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曹克武和我曾订下海心山了断的约会,会期之前,彼此不能肇启事端,我现在混入阿儿汗宫,已属违背约定,但是,为了麦佳凤和耶律前辈的托咐,我不能不来,如今麦佳凤已无关碍,假如再能查明沙娜拉和阿兰的下落,此行目的已达,我又何必予曹克武以话柄……” 郝休截口道:“大哥,对付奸人,策略必须灵活运用,只要能问心无愧,咱们并没有暗箭伤人,又何必拘泥那捞什子的约定,再说,当初你们订约的时候,也没有规定不能混人对方内部刺探呀!” 桑琼一笑道:“话虽不错,但三月之期转眼将届,我答应过耶律前辈如期给他回信,事实上,纵然曹克武不回来,我也该尽早离去了……” 说到这里,话峰微微一顿,复又注目问道:“我的事很容易解决,倒是贤兄妹原意来祁连访友,却为了我耽搁在阿儿汗宫……” 郝休不待话完,截口笑道:“咱们的事早晚办都没关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大哥还是先安排今夜的事吧!” 桑琼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安排的,上午,咱们当然得装模作样去配药,午牌后,去向韩东沧领取令符,便径赴水牢,假如隐娘已经探明那瞎眼老妇身分,晚上琼楼之会,可能就不再去了。不然的话,为了查明那兰花娘娘是谁,今夜只好硬闯琼楼,闹它个水落石出,然后退出阿儿汗宫……我能安排的,如此而已。” 郝休道:“这么说,最大关键全在隐娘能否达成使命了。” 桑琼点头道:“不错,她的收获如何,便是咱们今夜采取行动的依据。” 郝休笑道:“这就容易了,咱们索性现在就去水牢,如隐娘已得实情便罢,否则,咱们就把那姓褚的管牢凶汉收拾了,当面详细询问瞎眼老妇,岂不省事得多吗?” 桑琼表示反对道:“假如那瞎眼老妇并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这样做法就太落痕迹了,贤弟,欲速则不达,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好在敌明我暗,有这半天时间,相信隐娘一定能有所收获的,现在咱们就伪作外出采药,先把进退之路勘查清楚。” 郝休略一沉吟,未再多说,两人用了些饮食,结扎一番,一同离开了水屋。 谁知两人离去不久,鹊儿却匆匆赶到。 原来勾魂仙娘路贞贞接获飞鸽宫报,知道曹克武即将返宫,她虽然不惜假藉权势,把麦佳凤救出水牢,接人内宫,却不能不担心曹克武返宫的后果,几经思忖,决定趁师父未回之前,暗送麦佳凤离开阿儿汗宫。 麦佳凤自遭毁家之变,深受打击,百丈峰一役,结识路贞贞后,私心倾慕,许为平生知己,才千里迢迢前来祁连求晤,相见不过半日,要她走,自然是坚持不肯。 路贞贞苦口相劝,百般开导,不惜以父兄血仇大义为勉,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劝得麦佳凤默然不语了,忙命鹊儿来向桑琼索还“舞凤刀”。 鹊儿来迟了一步,没有见到桑琼,但厨下余烬尚温,锅里还有半锅热饭,暗想道:既然才吃过饭,或许只在附近,不久就会回来,在房里等一会吧! 于是,独自坐卧床上,一面休息,一面等候! 谁料等了许久,未见“父亲”回来,却嗅得房内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鹊儿诧忖道:“难道是爹杀了鸡鸭丢下就走,毛血没有清理干净? 但转人厨房,四处寻找,却没找到一片鸡毛,再回卧房,晤!不对,血腥气好像是从床下面发出来的嘛! 鹊儿俯身掀起床巾,首先看见的,是一双大脚。 当时没想到太远,好奇地拉住那双脚,向外一拖,唉呀!我的妈!厚来竟是一具血淋淋的死尸! 鹊儿毕竟只有十四五岁,一见是具狰狞死尸,早吓得手脚都软了,甚至连死尸面目也没敢细认,推开后门,跌跌撞撞就向内宫奔去了。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桑琼和郝体各捧着大束药材药草,喜孜孜回到木屋。 两人把药材放在前厅桌上,又弄些红土细砂,分装成两袋,然后将布袋缚在桑琼的裤脚管里。 假药弄妥,桑琼望望满桌枯枝败草,笑对郝休道:“既然做戏,就做得逼真些,贤弟去厨下取把刀,咱们把这些枝枝草草剁碎弄断,有人来看见,才相信咱们的确在配药。” 郝休笑了笑,转人厨房取刀,经过卧房门前,目光偶然掠过,突然发现原来藏在床下的尸体,已经被拖到床前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再查看后门,犹开而未闭,连忙冷声叫道:“大哥,不好了,有人到屋内来过,赵如虎的尸体已经露了眼!” 桑琼闻声赶到,见此情形,也不禁骇然大惊,失声道:“事既败露,只好抢先动手,走! 快去水牢救隐娘去!” 郝休答应一卢,便待推门奔出。 桑琼一伸手拦住,沉声又道:“未见韩老儿行动,可能事情败露未久,途中别显得太慌张,愚兄先走,你落后数丈,万一遭遇拦截,彼此也好有个呼应。” 郝休激动地道:“大哥最好先挽住宫门退路,水牢有小弟人去就够了。” 桑琼微微一笑道:“这时候还跟愚兄客气什么?愚兄的兵刃还在韩东沧手上,就此一走,怎会甘心?” 说完,含笑一一颔首,当先闪身而出,昂首大步向街上走去。 郝休待桑琼已经转过街口,也带上木门,低头跟出——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十章 劫 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街,沿途竟毫无异状,不多久,已抵水牢门外。 桑琼在门前停步,侧耳倾听,牢中亦甚平静,戒备情形也无丝毫变动。 郝休快步赶上,低声说道:“大哥,看情形有些蹊跷!” 桑琼颔首道:“我也正觉得奇怪,按说,无论是谁发现赵如虎的尸体,宫中都不会这样平静。” 郝休道:“或许这正是天山二叟故布的疑阵,他们既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中,当然希望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咱们灭口,大哥请守候牢外,由小弟进去比较妥当。” 桑琼微笑道:“二叟纵有鬼计安排,也决不会在水牢中,还是咱们一块儿进去,见机行事,愚兄负责入牢救人,贤弟监视院内守卫,假如没有异动,咱们也乐意装傻,留着精力待突围时使用。” 说完,不待郝休再开口,举手在铁门上叩了三下。 片刻之后,门上小窗启开,褚老大独眼一张,见是桑琼,不禁诧道:“老郭,你又来了?” 桑琼耸肩一晒,沉声道:“快些开门,有好消息带给你啦!” 请老大略一怔愣,连忙拉开铁门,桑琼郝休双双抢了进去,随即反手掩门,落下门栓。 院子里除了褚老大,另有四名轮值守卫,都是金龙堂弟子,见了郝休和桑琼,纷纷躬身施礼。 褚老大闪着独眼望望两人,轻问道:“什么好消息呀?老郭!” 桑琼也故作神秘,低声道:“自然是跟阎王有关的消息。” 褚老大惊喜地道:“当真?” 桑琼道:“怎么不真!这儿不好谈话,走,咱俩个去牢里谈去。”语声微顿,又对郝休递了个眼色,道:“柳舵主请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褚老大是个粗人,只当桑琼真有什么喜讯消息,不好当众宣扬,忙不迭答应着,取锁匙打开铁栅。 桑琼及时低声又道:“别忘了,把地牢门的枢纽也打开……” 褚老大诧问道:“那是为啥……” 桑琼道:“现在别问,等一会你自然就明白了。” 褚老大果然没敢再问,拉动钮柄,启开铁栅,喜孜孜让桑琼先行,自己跟在后面。 进人铁栅门,褚老大实在憋不住,一面拾级而下,一面赔笑着问道:“老郭,现在可以说了吧?赵麻子他怎么样厂?” 桑琼微笑答道:“死了。” 褚老大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会死的?是得了绞肠痧?黑癫疯?” 桑琼笑道:“都不对,老实告诉你吧,是我把他宰了。” 褚老大一惊却步,骇然道:“老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上面问起来,这份罪名谁来担待?” 桑琼微微一笑,伸手挽住他的胳臂,说道:“瞧你这胆量,成天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听见杀了赵如虎,就吓成这样了?” 褚老大道:“俺不是吓,俺是替你担心,万一上面追查起来,你拿什么话对答?” 桑琼笑道:‘那还不容易么,我就说是你想顶他的缺,要是不杀他,你升不上去……” 褚老大倒抽一口冷气,叫道:“‘俺的亲爹,你可坑苦俺了!” 桑琼含笑问道:“褚老大,你猜堂主知道这件事,他怎么说的?” 褚老大惶恐地道:“怎么说?” 桑琼脸上笑容一敛,道:“堂主吩咐;褚老大穷凶极恶,凌虐人犯,罪不可赦,即着郭柳二位舵主,将其就地正法……” 褚老大猛地一震,沉声道:“这话当真?” 桑琼道:“怎么不真,我跟柳舵主就是奉命来行刑的,褚老大,你平时暴虐残忍,死有余辜,本当寸磔处死,念在咱们交情不错,我只让你一掌毙命……” 话犹未毕,褚老大突然暴吼一声,便欲挣逃。 桑琼冷冷一笑,五指疾收猛带,飞出一掌,挟背劈了过去。 可是,他却百密一疏,低估了褚老大一身功力,指掌交施之下,忽觉真力触处,如遇铁石,敢情这凶汉竟然练的一身刀剑不人的“铁布衫”重子功。 那一掌,仅将褚老大劈得闷哼了一声,却被他夺力一挣,脱出掌握,抹头向牢外逃去。 桑琼大感意外,怔了怔,急忙探臂撤剑,一式“神龙展尾”,反手扫出。 剑锋飞过“铮”地一声,正中褚老大的足踝,虽然没有伤了他,竟将他砸得脚下一虚,翻身从石级顶端直摔下去,“扑通”跌进污水之中。 也是褚老大作恶多端,命该遭报,登时被那腥臭污水,迷住了唯一独眼,挣扎站起来,眼中似乱针扎刺,业已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了。 但此獠委实凶悍,仍然双臂抡动,摸索着爬登水边石台,又被他拾得一条粗铁链,挥舞着乱冲乱打! 桑琼空有长剑在手,怎奈褚老大浑身坚逾铁石.一连砍中十多剑,非但未能伤他,剑锋倒卷缺不堪使用了。 正在无计可施,郝休也手提长剑奔了进来,睹状惊道:“大哥,怎么还没得手?” 桑琼苦笑道:“这厮一身横练硬功,刀剑难伤……” 郝休道:“他能练及身上皮肉,难道还能练间脑部穴道,人哥怎么个点破他的头部死穴。” 这真是当局者述,桑琼一直竟没想到攻他脑部气血难及之处,闻言恍然而悟,长剑一振,改斩为刺,剑尖所指,专点脑部各穴。 褚老大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一抛出铁链,涉水向污水人口铁栅奔去。 桑琼趁机束气贯注剑身,振臂疾推,长剑脱手飞射,“噗’地一声,正中凶汉脑后“风府”穴。 褚老大一声闷哼,滚倒水中,早有两壁被锁囚犯,个个恨之入骨,一拥而上,将他按在水底,活活淹闷而死。 桑琼舒了一口气,问道:“上面四个怎么样了?” 郝休道:“我本不想杀他们,谁知适才被这凶汉吼声惊动,怕他们声张败事,只得都杀了。” 桑琼摇摇头叹,道:“对那些无辜弟子,能饶便饶,不可滥肆杀戮。走吧,咱们该去地牢求人了。” 说着,从地上拾起门锁,打开通往地牢铁门,与郝休疾步而入。 两人抵达牢房门前,只见那瞎眼老妇木然跌坐一角,隐娘装改的麦佳凤,却闷闷坐在另一个角落里。 郝休匆匆启开牢门,急问道:“妹妹,可问出什么话来?” 隐娘耸耸香肩,没精打采地道:“白费唇舌,说什么,她总是不开口,我猜她恐怕已经哑了。” 郝休道:“胡说,上次大哥分明见她开过口,你有没有把那枚戒指给她?” 隐娘摇头道:“没有用,她只将戒指拿在手里摸了许久,一味叹气,仍然不说话。” 桑琼听了这番话,大感诧异,忙从隐娘手中接过“虎斑指环令”,说道:“你们先去外面等候片刻,让我再问问她。” 郝休道:“大哥,时机急迫,不能再耽误,依我看,不如将她带着,待离险之后,慢慢再问不迟。” 桑琼呻吟道:“话虽不错,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怕无法带她出去,这却如何是好?” 隐娘诧问道:“为什么急着要走?难道发生了变故?” 郝休道:“还说哩,都是你杀了赵如虎,如今尸体已被人发现,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不走不行了。” 隐娘惊道:‘那管牢的凶汉?” 郝休道:“刚才已被大哥杀了,想不到咱们千方百计混进来,竟弄得一事无成。” 隐娘一咬银牙,道:“既然秘密已经败露,索性带她一起硬闯吧,你们但管开路,由我背着她。” 郝体想了想,道:“也只好这样,妹妹快些准备吧!” 隐娘匆匆撕下衣襟,结成一条长带,刚欲动手,突然,甬道中传来一声冷笑,道: “你们胆子真不小,竟敢在本宫中伤人劫牢。” 三人齐吃一惊,霍地旋身,但见甬道口并肩立着两条纤小人影,竟是路贞贞和鹊儿。 桑琼连忙横身拦在郝休兄妹前面,拱手道:“路姑娘,是我路贞贞截口道:“我知道是你,除了你,别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事到如今,你还不把脸上易容药物去掉?” 桑琼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一声,取下了脸上面具。 鹊儿瞧得大惊,怒目娇叱道:“你是谁?把我爹爹怎么样了?”声出,拔剑欲扑。 路贞贞却一摆纤手,沉声道:“鹊儿,暂别妄动,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卧龙庄桑琼庄主,我相信他不至杀害你爹爹。” 桑琼抱拳道:“在下不敢滥造杀孽,令尊现在宫外一处隐密的地方休息,绝无分毫损伤。” 鹊儿惊急交迸,颤声道:“可是,谁相信你真的没有伤他?” 桑琼微笑道:“假如在下知道你左脚拇指少了半截,而这话却是令尊告诉的,你总该相信了?” 鹊儿吸了一口气,颊上登时一红,既羞又喜地道:“这……爹也真是,什么话都对人乱说……”螓首一低,长剑也回了鞘。 路贞贞又恼又怜地扫了她一眼,回眸凝视郝休兄妹,问道:“二位易容之术,不愧高明,现在也该露一露庐山真面目了吧?” 隐娘抢着道;“很抱歉,咱们还想借这身份离开阿儿汗宫,将来如有机会,大家迟早少不了以真面目相见。” 路贞贞脸色一沉,道:“你们以为阿儿汗宫这般容易来去?” 隐娘黛眉微挑,笑道:“那就要看姑娘念不念旧情了。” 路贞贞目光迅速一掠桑琼,不期粉颊一红,连忙正色说道:“你们别想错了,从前相识是一回事,如今敌对又是一回事,路贞贞虽然敬重桑少侠,却不能叛师徇私……”隐娘道:“果真如此,路姑娘就不该把麦佳凤接去内宫,这样做法,末免显得有些厚彼薄此,姑娘说对不对?” 路贞贞怔了怔,道:“那情形不同……” 隐娘截口道:“怎么不同呢?” 路贞贞口齿轻咬樱唇,螓首一昂,道:“麦佳凤是我闺中知己,而且,她来祁连并无敌意,只是想探望我这个好友……” 隐娘微笑道:“姑娘好偏心,你就这么武断咱们桑大哥来此必有敌意?也否认他不是姑娘的闺中知己?” 路贞贞被她逼得双颊绯红,不觉薄怒道:“至少,你们伤人劫牢,事证俱在,这不是敌意是什么?” 她也挺会说话,不指“他”,却指的“你们”。 谁知隐娘毫不客气又顶了回去,道:“姑娘大约忘了,麦桂凤在内宫‘蓝楼”,也伤了不少人,只是姑娘碍于私情,硬把它不当作‘敌意’罢了。” 路贞贞委实口拙词穷,偏又不肯认输,持强道:“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我,等到跟我见而,她就没有再伤人了。” 隐娘点点头,道:“真巧极了,咱们桑大哥此次到阿儿汗宫来,也是为了找一个人,等到找到之后,也不会再伤人啦。” 路贞贞诧然侧顾道:“桑少侠,这话是真的么?” 桑琼拱手笑道:“不瞒姑娘,在下此来确是受人之托,欲查访一个人的下落,否则,在下与令帅既有海心山之约,又何须事先到祁连来多惹麻烦呢!” 路贞贞凝目问道:“不知少侠是受谁之托?要查访的人又是谁?” 桑琼坦然道:“那托付在下的人,自称是阿儿汗宫旧主……” 路贞贞突然神色一震,脱口道:“莫非是那耶律”一语未毕,忙又举手掩口,半途顿住了话尾,但一双充满惊诧的目光,却迅速地在郝休和隐娘身上转来转去,显然她是对二人来历起了疑心。 桑琼目睹此状,心里已恍然若有所悟,接口道:“看来姑娘不需在下赘述,想必已明白我等来意。不错,在下正是受了那耶律前辈的咐托,特来替他寻觅当年爱侣,也想查明令师取得宫主之位的经过。” 路贞贞连忙摇头,逞然道:“不!你们一定弄错了,阿儿汗宫宫主本来就是家师,我…… 我们不认识谁是耶律翰,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桑琼含笑凝注道:“姑娘太急,说漏了嘴啦,在下只提过耶律前辈四字,姑娘怎知道他名叫耶律翰呢?” 路贞贞一怔,道:“这……这……”竞哑口无词以对。 桑琼笑容微敛,接道:“姑娘向来坦率豪迈,不逊男儿,又何必再替令帅掩饰那篡宫窃位的丑行?一个狡猾虚伪如令师之人,值得姑娘为他辩护吗?” 路贞贞螓首低俯,满面羞赧,默默无言。 桑琼微顿又道:“如今事实已摆在眼前,令师篡宫窃位,情有可谅,但他却不该把这位老人家幽禁地牢,一关十年,受此非人折磨,在下虽然还不能断言这位老人家是谁,至少,他一定是耶律翰前辈的亲人旧属,当已毫无疑问,令师既自命英雄,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创业建基,似这般窃人名器,囚人眷婢,难道他就不怕报应临头……” 路贞贞突然仰起脸来,含泪叫道:“桑少侠,求你别再说卜去了!” 桑琼正色道:“在下以义责备令师,姑娘或许觉得于情不堪,但西堡与他何仇?何胁持邓玄,肆予凌辱;南谷与他何恨?他焚谷毁庄,残杀麦承君父子家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东庄西堡南谷北宫四大世家雄峙武林,阻碍了令师图霸之途,这阿儿汗宫主人伉俪,却是遁世隐居的一双情侣,他们既无争霸天下的雄心,更没有和令师结下丝毫仇恨,他们建宫祁连,只图安享余年,决心远避尘世,又是身残心碎的可怜人,令师为什么乘虚使诈,夺彼基业? 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将人家囚禁幽闭在惨无天日的地牢水渠之中? “姑娘冰清玉洁,明辨是非,似这种满身罪孽,双手血腥的师父,姑娘既无法劝其放下屠刀,革面洗心,犹以师徒私谊,处处替他掩饰诿过,时时愿为他矢志效死,在下不敢说姑娘愚昧,但是,在下却要请问姑娘,这样的牺牲,对令师有何裨益?对姑娘有何代价?姑娘心中只知有师,就不知道天下还有公义和天理么?姑娘一心只求尽忠于令师,就忍心让天下人被令师凌辱残杀,在令师惨酷欺压之下,过那畜牲不如的日子……” 路贞贞热泪如潮,痛苦地摇头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求求你!” 桑琼沉声道:“不!在下这些话早如刺梗在喉,不吐不快,在下说这些话,非为一己之私,乃是为天下同道而说,更是为了姑娘一生清白而说,这些话说完之后,在下心意已尽,从此为正为邪?为道为魔?为敌为友?全凭姑娘一念以决。”说完,向隐娘挥手示意,隐娘反身背起了瞎眼老妇。 路贞贞泪眼一注,嗫嚅问道:“你们要到哪儿去?” 桑琼道:“自然是带她离开阿儿汗宫。” 路贞贞摇头道:“可是,现在光天化日,你们闯不出去的。” 郝休扬眉哂道:“闯不出去也得闯,咱们既然敢来,就没把区区阿儿汗宫放在心上。” 路贞贞轻叹道:“并非我小觑三位,宫中高手如云,大白天里,三位即使能闯出宫门,也绝难逃出百里之外,何况桑少侠宽心仁厚,必不愿意多肆杀戮,三位相信我这苦命女子,请随我先去内宫,我另有秘径送各位离开阿儿汗宫。” 桑琼沉吟道:“咱们倒不是不相信,只怕因此牵连姑娘。” 路贞贞凄然一笑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但愿能为家师稍赎罪愆,于心已足。” 接着,又对隐娘说道:“为了方便,诸位不妨仍旧恢复易容面目,这位老人家请交给鹊儿,以免引人疑心。” 隐娘未置可否,却迟疑地拿眼睛望着桑琼。 桑琼点点头道:“既如此,咱们就照路姑娘的意思吧!”自己也将人皮面具戴上,仍扮作郭魁模样。 隐娘信言把瞎老妇交给鹊儿背着,路贞贞解下自己身上外衣,替老妇掩盖了头脸,转身领路出了地牢。 桑琼等紧随在后,穿过甬道,刚走出地牢铁门,突闻一阵哀呼:“救救我们吧!求各位做做好事!” 路姑娘开恩,婢子不过打破一只花瓶,已经囚禁了一年多了!” “各位姑娘行行好,放了咱们吧!” 路贞贞步履一缓,目睹水牢中惨状,脸上不禁泛起为难之色。 桑琼低声道:“这些人都不过略犯小过,却在牢中受尽惨刑。姑娘能否网开一面……” 路贞贞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救他们,只怕他们一出牢房,引起纷乱,反坏了大事,何况,他们也无法离开阿儿汗宫,迟早仍难免被捕的命运。” 郝休接口道:“咱们宁可冒险硬闯出去,岂能见死不救?” 路贞贞沉吟了一下,道:“也罢,诸位先解开他们锁链,再把那一端铁栅弄开,叫他们循水渠向外走,出口处就是内宫西花园,但千万不可鼓噪出声,等到入夜之后,我再叫鹊儿给他们送衣服来引他们逃生。” 郝休和隐娘闻言大喜,立即分乘小船,砍断壁上锁链及水渠铁栅,然后把路贞贞的交待转告了一遍,可怜那些男女囚犯,千恩万谢,互相扶持着都向水渠中逃去。 路贞贞反锁了牢门,领着桑琼等匆匆绕墙奔向内宫。 一行人经过内宫宫门的时候,桑琼故意落后一步,待众人都已通过,才沉声向那惊愕诧讶的守卫弟子吩咐道:“掩门!落锁!” 两名守卫弟于不敢怠慢,连忙应诺掩上了宫门。 桑琼待门栓铁锁扣牢,扬指点了两人穴道,低声道:“你们就这样站着,任谁叫门,都不必理睬。” 回到西花园“朱阁”,麦佳凤一见隐娘,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是谁?竟扮成我的容貌?” 隐娘笑了笑,道:“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多得很,你怎知是我假扮你?难道不会是你假扮我的容貌吗?” 麦佳凤惊诧错愕,急忙问路贞贞道:“姊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路贞贞苦笑道:“占怪的事还多哩,你再仔细看看那大夜里擒你的人是谁!不气昏你才怪。” 桑琼取下人皮面具,拱手道:“凤妹妹别骂,那时愚兄不知道是你,待知道,却太迟了。” 麦佳风双目一亮,上前一把抱住,叫道:“原米是你啊!我正奇怪,那家伙一手狮拳虎掌是从哪儿偷学来的呢!” 她一向以长兄相待桑琼,举止有如同胞手足,自己并不觉得,却把旁边的路贞贞瞧得颊上微红,鹊儿也掩着嘴儿不住窃笑。 郝休打趣道:“丫头,笑什么,想想你自己,还接着人家直叫‘爹爹’哩!” 鹊儿登时臊红了脸,扭着身子道:“不来啦,人家上了当,柳大娘还要笑人家。” 郝休啐道:“去你的柳大娘,那婆娘替我洗脚,我还嫌她太笨呢。”说着,取下面具脱了棉祆及假发。 鹊儿惊道:“呀!你是男人?” 郝休扬眉笑道:“怎么样?难道不像?” 人家说笑一阵,桑琼便替郝休兄妹引介,又嘱鹊儿去东园“蓝楼”旁假山洞里,取回麦佳凤的“舞凤刀”趁此时间,桑琼和郝休都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有隐娘故作没有想到,仍是跟麦佳凤一般打扮。 当时人家止忙,谁也未注意这件事,不多久,鹊儿取回“舞风刀”,麦佳风系刀之际,忽然问道:“桑人哥,你的飞龙剑呢?” 桑琼一怔,道:“糟!我的剑还在矮叟韩东沧手中,就此一走,怎能甘心?” 郝休皱眉道:“可是,咱们行藏业已败露,再去金龙堂取剑,无异羊人虎口,这却如何是好?” 桑琼道:“我本想藉探查琼楼之便,从韩东沧手中骗回金龙剑,不料变故横生,竞将此事忘了,其实,有无金龙剑在身,倒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平白便宜了韩老儿,却令人不甘。” 路贞贞宽慰道:“事已至此,冒险取剑非仅不智,也不可能,但少侠请放心,我会设法替你取回来的,如不嫌不便,我这儿有一柄‘太阿剑’,也能截金断玉,少侠可带去暂作防身之用如何?” 于是,向鹊儿挥挥手,鹊儿疾步登楼,片刻取来一柄紫鞘长剑。路贞贞亲手将“太阿剑”,交给桑琼,美目深注,无限幽思地说道:“宝剑赠烈士。少侠解人,但愿毋负苦命女子今日赠剑微衷,他日”眼中泪光一闪,黯然住口。 桑琼接过宝剑,肃容道:“姑娘寓意深长,在下定当尽力做到就是。” 路贞贞惊喜地扬目顷注,忽然柳腰轻折,盈盈拜了下去,颤声道:“苦命女子谨先谢过少侠厚恩了。” 桑琼侧岙还礼道:“不敢,姑娘珍重,在下等就此告辞。” 路贞贞回头道:“鹊儿,替我送桑少侠他们由内宫秘道出去,顺便接你爹回来。” 鹊儿应声带路,绕过“朱阁”,来到一座假山旁,将山侧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树干,向左缓缓旋转三匝,又向右旋转四匝,纤掌疾落,在树身连拍两掌。 一阵“轧轧”轻响,松树前七步外一只石凳,忽然自动翻转,凳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路贞贞亲送到洞口,执着麦佳凤的双手,含泪道:“妹妹,今日一别,相见无期,承你千里迢迢来看望姊姊,临别竟无物为赠,姊姊这颗心实在恨不能剖出来,给妹妹带去……” 麦佳风也热泪盈眶,哽咽道:“姊姊的心意我明白,本该多留一天半日,又怕再给姊姊添惹麻烦,两头雪狒我都带来了,可惜也没法让他们来见一见故主。” 路贞贞长吁道:“这是造化弄人,谁让咱们置身敌对,偏又一见投缘,姊姊真恨自己命运竟不如两头畜牲!” 桑琼她们四手互挽,难分难舍,也不期为之鼻酸,只得柔声劝道:“凤妹妹,时已不早,别给路姑娘添麻烦,咱们该走了。” 麦佳凤泪如雨下,依依转身,又回头叫道:“姊姊,记住咱们的誓言,为我,你要多多保重。” 路贞贞挥泪颔首,已难成声。 鹊儿领先进人秘道,隐娘背负着瞎眼老妇紧随在后,再次是郝休与麦佳凤,桑琼则担任断后。 大伙儿全都进了入口,鹊儿按动枢钮,洞口复闭,同时点燃身上携带的火折子,招呼大家循地道前行。 暗淡的火光下,但见这条地底秘道竟然建得颇为宽敞,山壁平整,足可容三人并行,很像是修造了许多年,从来没有启用过。 郝休暗暗称奇,便问鹊儿道:“这地道造得如此宽敞,不知是准备作何用途的?” 鹊几道:“听道当年阿儿汗宫初建时,已经有这条地道,不过原有的地道很窄,后来巾宫主重新扩建,除了宫主和圣宫九俊,其他人都不知道内宫有这条秘密通路,据说当年修造地道的工人,全被宫主杀了,埋在人口处假山下……” 郝体道:“既然如此秘密,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鹊儿道:“婢子也是昨天才知道,咱们姑娘为了送麦姑娘出宫,才把这事告诉婢子。” 郝体心中一动,道:“这么说,你们姑娘待你不错,明知你是有名的快嘴,仍把秘密告诉了你,也不担心你说出去?” 鹊儿“咭”地一笑,道:“快嘴也得分什么事呀!能说的才说,不能说的谁敢乱说。” 郝休乘机道:“譬如咱们跟路姑娘虽处敌对,彼此却又是好朋友,你爹也跟咱们是朋友,假如咱们有话问你,你肯不肯直说呢?” 鹊儿毫不迟疑道:“这还用问吗?只要婢子知道的事,没有不肯告诉你们的。” 郝休笑道:“好极了,那么我就问问你,这位瞎眼老妇,她究竟是谁?” 鹊儿一怔,摇头道:“这件事,婢子委实不知道,叫人从何说起?” 郝休道:“或许你真的不知道,但路姑娘八成是知道的,她为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咱们呢?” 鹊儿急道:“咱们姑娘也不知道,姑娘入宫的时候,这老妇早已囚禁在地牢了,咱们从未去过地牢,根本不知道牢里囚着人,哪会知道她是谁?”——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一章 旧恨新仇 郝休点点头道:“话是不错,但她总该见过后园琼楼那位兰花娘娘,想必知道她的来历?” 鹊儿轻笑道:“这个么!不仅姑娘知道,婢子也知道一些……” 郝休忙问道:“你快告诉咱们,那兰花娘娘是什么人?” 鹊儿笑道:“这根本不是秘密,兰花娘娘就是宫主的夫人,也是咱们姑娘的师娘,据说她本来曾经救过宫主的命,后来委身下嫁,把阿儿汗宫交给了宫主,自己就住在后园琼楼里,整天念佛,不问外事了。” 她说了一大堆,除去“曾经救过宫主的命”这句略有价值,其余都是废话,但却说得津津有味,颇感自得。 郝休皱皱眉,又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兰花娘娘?” 鹊儿摇头道:“没有,但咱们姑娘见过。” 郝休大失所望,暗骂一声:“废话!”闭口不再多问。 谁知鹊儿喜孜孜又道:“婢子虽没见过兰花娘娘,却见过娘娘身边一位侍候的姊姊……” 郝休一喜,连忙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可是叫阿兰?” 鹊儿道:“不!她叫阿珍,咱们都叫她珍姑娘。” 郝休刚泄气,鹊儿又接道:“听说兰花娘娘从前的名字才叫‘阿兰’自从改称娘娘,宫里侍女就不准再取名‘兰’字……” 这话,不单使郝休惊喜交集,连桑琼也大感意外,大伙儿不约而同,一齐停步。 桑琼长臂疾探,一把拉住了鹊儿子臂,急急问道:“当真?那兰花娘娘从前名叫阿兰?” 鹊儿怔忡地道:“怎么不真?婢子是听珍姑娘亲口说的。” 桑琼迅即越众向前,目注隐娘背上的瞎眼老妇,激动地问道:“老人家,这么说来,您是沙娜拉前辈了?” 瞎眼老妇恍若未闻,木然不应。 桑琼急急取下“虎斑指环”,塞在老妇手中,又道:“老前辈,您为什么不肯回答呢? 晚辈桑琼,是受耶律前辈重托,特来寻访您的下落,您摸摸这件信物……” 瞎眼老妇冷冷将指环还给了桑琼,漠然摇头,仍不出声,倒像这东西与她毫不相干似的。 郝休低声道:“看来她是深受刺激,头脑已不清楚,现在既经证实兰花娘娘就是侍婢阿兰,她一定就是沙娜拉了,此事何须详问,想必是阿兰贱婢恋奸欺主,被曹克武所惑,篡夺了阿儿汗宫,咱们只消带她去见耶律翰,真相即可大白。” 桑琼沉吟了一下,道:“鹊儿的话仅传闻,未必全是实情,凤妹妹,烦你搜搜这位老人家身上,假如她是沙娜拉,应该另有一支虎斑指环,跟这只戒上纹路相合才对。” 麦佳凤答应一声,正待上前搜寻,瞎眼老妇忽然冷冷喝道:“不必搜寻,那只指环早被曹克武搜去了。” 桑琼见她终于开了口,欣喜不已,忙道:“指环失去并不要紧,只要老前辈能赐告您的身份,晚辈等立即送您去跟耶律翰前辈相见……” 瞎眼老妇截口道:“相见?哼!我眼虽瞎,心里很明白,他早已不在人世,到哪儿去相见?” 桑琼急道:“老前辈错了,耶律前辈的确尚在人间,否则,这只虎斑指环从可而来……” 瞎眼老妇冷笑道:“我错什么?我说你们才是打错了主意,嘿嘿!十年来,你们千方百计,想骗我说出‘聚精诀’藏处,一直奸计难酬,如今又想出这条以假乱真的狡计,伪装劫牢,却弄了一只假指环来骗我,分明欺我目不能见,无法分辨真伪,可是任你千方百计,我只有一定之规,告诉你们,十年地牢惨刑我都熬过了,要我说出收藏‘聚精诀’的所在?那是休想。” 隐娘恍然道:“原来您不肯开口,竟是怀疑咱们是曹克武派来行反奸之计的?” 瞎眼老扫哼道:“是与不是,你们心里明白,现在我话已说完,你们是准备杀我泄忿? 或是把我囚回地牢?可以早些决定了。” 郝休哭笑不得,两手一摊,道:“这倒麻烦了,她双目失明疑心又重,看来要她相信咱们的话,真不是件容易事。” 桑琼心志微动,笑道:“老前辈既然疑心我等是曹克武派来的,至少总可以赐告您的身份吧?” 瞎眼老妇漠然道:“多说一遍何妨,不错,我就是沙娜拉!” 郝咻喜道:“有这句话尽够了,大哥,还问什么,带她去见耶律前辈去! 桑琼摇摇手,复又轻声问道:“沙娜拉前辈,咱们能称呼你耶律夫人么?” 沙娜拉冷哂道:“随你们高兴,就叫我瞎老婆子亦无不可。” 桑琼微笑道:“耶律夫人,晚辈以为空言争论,势必难邀信任,假如晚辈能够提出证明,用以证实咱们所做所为,决不是为了骗取那‘聚精诀’藏处,夫人愿意相信咱们的话吗?” 沙娜拉木然道:“那得看是什么证明了。” 桑琼轻声道:“晚辈愿为夫人背诵聚精诀全文。” 沙娜拉闻言猛地一震,失声道:“什么?你……你竟然……” 桑琼接道:“晚辈背诵聚精大法全文,不仅为了证明咱们并非曹克武指使,更为了证明耶律翰前辈的确仍在世上,当今之世,除了域外白龙堆天残门之外,通晓‘聚精大法’的人,应该只有夫人和耶律翰前辈,甚至那叛门欺主的恶婢阿兰,也未曾习得聚精大法,对吗?” 沙娜拉脸色渐趋温和,点头道:“不错,那贱人幸亏未习聚精大法,否则,那还容我活到今天……” 语声微顿,又道:“你若真能背诵秘诀全文,我就相信你们不是曹克武党羽,不然,要我相信,决不可能。” 桑琼答应着,随即收敛笑容,运“传音入密”玄功,缓缓从“鸡危搏鹰,鼠急噬猫”开始,将耶律翰所授“聚精大法”全部口决,从头至尾,一字不遗复诵了一遍。 沙娜拉静静地倾听,神色连变,先足惊讶,继而是赞叹,最后,竟激动得浑身颤抖,俯首唏嘘不已。 郝休等虽然听不见口诀全文,人家都知道能否获得沙娜拉信任,端在此一刻中,故而人人屏息倾注而待,地道内一片沉静,寂然无声。 口诀甫一诵毕,沙娜拉两只瞎眼中,早已热泪汩汩而落,双手紧握着桑琼手腕,哽咽道: “他真的还没有死?告诉我,他在哪儿?十年了,他为什么一去不归?为什么,为什么?” 桑琼叹道:“耶律前辈一片痴情,只为寻觅绝世灵药,欲为夫人治病,才耽误了十年大好岁月。”于是,把耶律翰发现“金边茯苓”,移植未成,困守荒林,以及自己与他邂逅的经过,详细述说。 沙娜拉听完,竟破涕笑了起来,喃喃道:“这傻子,由来做事,总是那么死心眼儿,金边茯苓再珍贵,那及得上十年漫长岁月呢?” 麦佳凤和鹊儿,都是第一次倾听到这桩变故经过,只觉这一对肢体虽残,心性弥坚的夫妇,相爱竟是那么真,那么切,那么令人感动,不禁都陪着流下泪来。 沙娜拉哭中带笑,笑得是那般满足,那般凄惋,仿佛十年地牢的痛苦,都在这含泪一笑中,获得了难以言喧的慰藉,笑靥微现又隐,无限感慨地道:“他独自一人,困守荒林,十年来,吃的苦头也够他受的了,唉!早知如此,我是说什么也不该让他离开的,告诉我,他还对你说了一些什么话?譬如,咱们重建阿儿汗宫和我丧失武功的经过。” 桑琼怕她顾忌往事隐私被外人知道,便含糊等道:“耶律前辈曾略述当年旧事,但对夫人失去武功的事却没有提及。” 沙娜拉苍老干瘪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叹道:“唉!人都快老死了,他还替我掩饰则甚,让我老实告诉你们吧,他和我原是同门师兄妹,只因逃避另一位师弟的纠缠,才从域外相偕来到祁连山,可是,我们不该犯了一件重大的错误……”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桑琼因早知沙娜拉散功经过,默默没有出声,但麦佳凤等却忍不住问道:“什么重大的错误呢?” 沙娜拉郝然一叹,接道:“我先天生理迥异常人,阴脉短少三络,决不能婚嫁……可惜待证实此事,一切都太晚了……” 麦佳凤一时未转过念头,忙接口问道:“为什么阴脉短少三络,就不能婚嫁呢?” 这话问得太天真率真,桑琼怕羞了沙娜拉,忙低喝道:“凤妹妹,不要打岔,听夫人说下去。” 沙娜拉却凄凉地笑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女子三阴短缺,情潮无法排遣,元阴不固,少阳不生,假如一旦纵情欢晤,血气必然反岔,不知不觉,阴火浸入内脾,真气武功便一震而消了……” 麦佳凤听了,才知自己问得冒失,刹时粉颊如染浓脂,恨不能把颗螓首,折下来揣进怀中藏起来。 沙娜拉仰面长吁,接着又道:“我丧失了武功,懊悔无及,但一切咎由自取,怎能怨天尤人,不过,师兄却始终耿耿于怀,想尽了方法,发誓要使我恢复失去的武功,他又怕离开我以后,无人护卫我的安全,才将天残动功传授了阿兰那贱人,待她功力成就,便独自离开了阿儿汗宫。” 桑琼由衷感叹道:“邢律前辈如此安排,不能不谓之万全了,孰料知人知面难知心,他又怎料得到侍婢阿兰会欺心叛主,反害夫人受这番惨痛困苦。” 沙娜拉摇头道:“不!这件事我早有预感,也曾劝过他,都怪他不肯听信我的话,否则,变故也就不会发生了。” 桑琼诧问道:“原来夫人早已经想到会有变故?” 沙娜拉道:“当时,阿兰那贱婢年方二八,正值情窦初开,对男女间的事,似懂非懂,不止-次在我面前问这问那,我细察其心,春情已动,暗想:自己既已天生残缺,这一辈子势必不能生育,如能成全了阿兰,倒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大丈夫三妻四妾尚且不多,何在乎正偏二室。所以,就把这意思,坦告他们,谁知阿兰倒点了头,那倔强的冤家却-口回绝,说什么但求我能恢复武功,宁愿断子绝孙,终生不娶……这虽是他一番情坚之言,可是阿兰贱婢竟引为奇耻大辱,从此阴怀叛离,偏巧他才去了不久,咱们又一时不忍,救了曹克武那贼胚,引来肘腋之患……” 桑琼越听越惊,不禁岔口道:“夫人能否把曹克武人宫的经过,告诉晚辈一二?” 沙娜拉凄然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引狼人室’,说来令人好悔。” 桑琼道:“夫人适才说,因一时不忍,救了曹克武,莫非曹克武当初并非宫中弟子?” 沙娜拉道:“他本来不是宫中弟子,那一天,我和阿兰去为冤家送行,返宫途中,无意间发现路旁荒草染着斑斑血迹,心里好奇,忙循血迹找到一处山洞,那曹克武正奄奄一息倒卧洞内,满身血污,神智已经昏迷。” “我见他双腿俱断,心怜彼此都是残废之人,便吩咐阿兰将他带回阿儿汗宫,一面为他调治腿伤,一面询问他的来历……” 桑琼急忙又道:“他怎么说?” 沙娜拉道:“据他自称,是被两名武功极高的白道高人联手所伤,拚死突出围困,逃到祁连山来的。” 桑琼矍然道:“那两位白道高人,为什么会联手伤他呢?” 沙娜拉道:“据说是为了他持有的一部武功秘笈。” 桑琼惊问道:“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他获得一部武功秘笈,那两名白道高人起意争夺,才联手伤了他?” 沙娜拉点点头道:“依他的说法,是这样的。” 桑琼又问道:“那么,他可曾提到那两位白道高手的名字?” 沙娜拉道:“他说过:一位是金陵卧龙庄庄主桑震寰,另一位是欧阳天寿。” 麦佳凤等不约而同都惊呼出声。 桑琼摇摇手,示意他们不可惊扰,自己深吸-口气,缓缓问道:“夫人可曾听过这两位白道高人的名讳?” 沙娜拉摇头道:“我自从入关,足迹未离祁连,中原武林中人,知道的可说绝无仅有。” 桑琼又道:“但据晚辈所知,曹克武所指这两位武林高人中,任何一位,武功都在曹克武之上,假如二人联手,那曹克武只怕绝无突围逃脱的可能。” 沙娜拉道:“这些话,原是他自己这般述说,究竟是真是假?那就无法断定了。” 话峰微顿,接着又道:“不过,据曹克武自称,他所独得的那部武功秘笈,内载剑术内功心法,尽皆玄妙无比,只因他获得的时间太短,尚未全部渗透练成,不然的话,那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桑琼诧道:“那秘笈叫什么名字呢?” 沙娜拉想了片刻,道:“全名好像叫做‘混元震天宝录”,其中又分为-套剑法,一套指法,和一种内功心法……详细情形,我也记不清楚了。” 桑琼突然心中-阵震颤,忙问道:“那剑法和指法,是不是名叫‘旋风十三式’和‘弹指飞星’?” 沙娜拉却茫然道:“好像是的,只因当时没有仔细详问秘笈内容,印象业已模糊,是否真叫这名字,却难作准。” 桑琼沉思道:“那曹克武提到武功秘笈,想必东西已被人家夺去了,那两位高人既能从他手中夺去秘笈,竟没有取他性命,此事却令人费解。” 麦佳凤接口道:“这有什么费解,必是桑伯伯和欧阳伯伯一念之仁,只断他双腿,饶他一命,希望他能改过自新的意思。” 桑琼摇头道:“这更不可能,以两位老人家的身分和为人,岂会起意夺取曹克武的秘笈? 尤其不至联手断他双腿,却不取他性命。” 接着,长叹一声,又道:“但据玉儿妹妹说:欧阳老伯确曾有半部秘笈被窃,先父去世前,也曾将一只玉盒交给你如芳嫂嫂保管,后来也失去了下落……这么看来,曹克武所述,又不似空穴来风,难道当年两位老人家,果真做了糊涂事么……” 沙娜拉忽然诧异地问道:“你们认识那桑震寰和欧阳天寿?” 桑琼暗然答道:“卧龙庄主是在晚辈的先父。” 沙娜拉轻哦一声,道:“原来你和曹克武之间,竟有这断宿仇!如今以事论事,令尊当年若真如曹克武所述却是与理有亏。” 桑琼毫不迟疑道:“晚辈志在探求当年结怨实情,决不敢稍存偏袒,假如曹克武所述是真,晚辈愿代先父和欧阳宫主认罪受罚,纵然以命相抵,亦所不辞。” 沙娜拉吧息道:“那欧阳天寿和令尊即为白道中成名之辈,想来也不致真如曹克武所述那般不堪,此事经过定有隐情,无奈如今欧阳天寿和令尊都已先后谢世,但凭曹贼一面之词,那能查得出真像实情。” 桑琼道:“晚辈正为这一点感到困惑不解,当年之事已无对证,但曹克武和晚辈订约海心山,并称届时能举出人证及物征,他那‘人证’从何而来?” 沙娜拉也不解,道:“这却难说,除非有人曾经目睹当时经过,而且,此人现在仍活在世上……” 郝休接口道:“反正是顽强无对证的事,万一他随便拉一个人出来作证,硬是说是目睹之人,却是难以对付。” 麦佳凤也道:“咱们最好能暗地查明曹克武的打算,他若真有证人,也好预作准备。”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在猜测那可能的“人证”,正莫衷一是,沙娜拉突然沉声道: “欲得实情,只有从一个地方着手。” 大家齐问道:“什么地方?” 沙娜拉神色凝重地道:“后园琼楼。” 桑琼急道:“那阿兰贱婢会知道实情?” 沙娜拉道: “曹克武篡位窃宫,尽屠旧人,除了那贱婢外,再无可托心腹之人,那贱婢又自恃武功,十分跋扈骄傲,是以曹贼对她俯首贴耳,无事不告诉那贱婢,只有从她那儿,或能获得曹贼一些实情,此外,恐怕没有第二处着手的地方了。” 郝休犹有余悸地道:“那贼婆娘武功的确高得可思议,要想制住她,只怕不容易。” 沙娜拉冷哂道:“其实,贱婢武功虽高,要制她却并不太难。” 郝休急道:“真的么?夫人快说出来,我得寻那贼婆娘报一剑之仇。” 沙娜拉仰面问道:“现在什么时刻了?” 桑琼道:“咱们是午刻过后前往水牢,未牌初进入地道,谈了许久话,此刻大约已近申牌了。” 沙娜拉道:“这么说,时间还早,这地道颇称隐密,也从未被人使用,你们不妨就在地道略事休息,等到入夜以后,老身再告诉你们动手的方法。” 大家见她说得轻松,都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她既为阿兰旧主人,想必自有她的独得之秘,于是,大家果然依言就地坐下,将地道暂作休息藏身之所。” 过了片刻,鹊儿惦念老父,不安地问道:“桑少伙,咱们还要不要出去呢?” 桑琼尚未回答,郝休已抢着道:“自然要出去,但咱们却要带那叛门欺主的阿兰贱婢一起走。” 鹊儿低声道:“婢子尚须回报姑娘,不能久候,假如……” 桑琼点点头道:“现在距入夜还早,你若急于会晤父亲,何妨先去将他带来,或者先回朱阁亦可,但须记住暂时别把咱们留在地道中的事告诉路姑娘,以免她又替咱们担心。” 鹊儿急道:“婢子理会得,如今我爹爹事实上已经无法再回阿儿汗宫了,就连婢子也恨不能追随少侠一起离去,为了咱们姑娘,婢子又不得不回去,只求少侠答应携带我爹同出虎口,婢子就感恩不尽了。” 桑琼笑道:“这是你一片孝心,咱们当然答应,你放心吧!” 回头又对郝休道:“我看这地道比荒山乱林更安全,就算曹克武在,也不至想到咱们会舍远求近,留在内宫地底,贤弟请领鹊儿去跟她父亲见面,顺便也将他带到这儿来,咱们决定今夜探过‘琼楼’之后再走,如能擒获叛婢,押往耶律前辈处,那就更好了。” 郝休应声而起,临行时,又叮咛道:“小弟跟那叛婢有一剑之仇,务必等小弟回来后,才可以动手呀!” 桑琼微笑道:“准定等你回来就是,现在天未入夜,你们出去也须格外谨慎小心。” 郝休应着,与鹊儿疾步而去。 这时,天色虽未入夜,地道中却黑漆漆难辨五指,桑琼为了戒备万一,便嘱麦佳凤移坐在通往出口的一边,自己盘膝跌坐入口方向,让隐娘扶着沙娜拉居中,叫人相挨而坐,气息相闻,以防不测。 坐定未久,沙娜拉喃喃说道:“当初建此地道,乃是准备万一师父他们寻来时,作为脱身之用的,没想到师父并未追索脱逃门人,咱们自己却遭到了报应,这十年地牢之中,老身时时在懊悔追恨,又觉得不能全怪阿兰那丫头,试想,咱们自己原是叛师潜逃的人,如今人再叛我,何足为奇,再说,女人胸襟毕竟是狭窄的多,因爱成恨,积怨反目,这也是人之常情,老身只怪那丫头手段太毒,不该毁我双眼,令我们夫妇今生今世,永难再见……” 桑琼忍不住问道:“那曹克武和阿兰迫害夫人,为的是‘聚精大法’,由此推想,阿兰应该没有练过聚精大法,但她的武功为什么那般精深呢?” 沙娜拉道:“所谓‘聚精大法’,不过是聚毕身之力,作孤注-掷的意思,用于危急拚命,固然无人能御,但一发之后,力竭身虚,必须百日静养才能复原,终非对敌之上乘,那丫头练的,却是本门精妙的‘驳剑术’,这和聚精大法不能相提并论。” 桑琼道:“晚辈也曾习过‘驳剑’之法,但不知那阿兰已有几成火候了” 沙娜拉凝重地道:“据老身所知,她‘驳剑’火候,已达神剑合一的境界,剑气飞旋一匝,能斩断百丈内铜柱铁杆。” 桑琼骇然一惊道:“这么说来,竟是练到十二层功力,炉火纯青,天下恐无人能敌了。” 沙娜拉点头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桑琼问道:“难道连耶律前辈也不能匹敌她么?” 沙娜拉叹道:“若论其他方面修为,他或许强她几分,但剑术一门,决不是阿兰敌手,皆因他自逢变故,武功荒疏已久,而阿兰的资质胜他多多,又是从髫龄开始习练,心志专注,进境如飞,最错误的是,他临行时,更将本身内力转注了二十年功力给阿兰,消长之间,强弱早易……” 桑琼岔口道:“假如晚辈在不得已时,施展‘聚精诀’,不知能否与她一拚?” 沙娜拉木然摇摇头,道:“老身说过,那是弧注-掷的下策……” 正说到这里,地道出口,一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桑琼首先发觉,霍地长身而起,一闪身,已越过隐娘和沙娜拉,抢到麦佳凤身边。 同时,沉声低蝎道:“是什么人?” 脚步声及时停下来,接着,却是一连串重浊的喘息,断断续续道:“桑……桑少…… 侠……不……不好了。” 麦佳凤骇然道:“是鹊儿的声音!”疾忙探手撤刀,便等迎上去。 桑琼伸臂拦住,沉声道:“你跟郝姑娘仔细护卫着耶律夫人,我去看看。” 暗吸一口真气,功聚双臂,凝目如电,疾步沿地道石壁迎了过去。 行约数十丈,目光所及,只见地上蹲着一个人,正是侍女鹊儿。 桑琼且不出声,先凝神查看鹊儿身后并无第二个人,这才飞掠上前,探手挽起鹊儿,低问道:“怎……” 一个“怎”字甫出口,忽然一惊住口,急急取出火折子,用火石点燃。 火光照映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鹊儿衣衫碎如柳丝,满身都是鲜血和伤痕,秀发披散,气自微弱,腰际仅剩剑鞘,长剑不知到哪里去了。 桑琼熄了火折子,运挥连点她胸脊四处大穴,替她止住了血,然后急急问道:“遇到什么变故?郝少侠呢?” 鹊儿业已气衰力竭,失血亦多,喘息了好一会,才挣扎着答道:“郝少侠受了重伤,被一个头陀救去,我爹他……他已经……死了……” 桑琼骇然道:“你们究竟遇到什么意外,不要急,慢慢告诉我。” 鹊儿泪水纷坠,哽咽道:“我们碰到了宫主……” 桑琼失声道:“什么?你们说曹克武?” 鹊儿点点头,道:“正是。郝少侠领婢子去见爹爹以后,咱们正准备回来,不料却在半途碰见宫主和随行高手,另外还有十多个女人,一时躲避不及,被他们发觉……” 桑琼跌足叹道:“事情竟有这样凑巧……”接着又道:“郝少侠武功不弱,他应该转身应敌,掩护你们父女脱身才对!” 鹊儿泣道:“郝少侠正是返身阻敌,要婢子跟爹爹快走,但单人只剑,力战宫中高手数十人,却不料那十几个妖娆女人也纷纷出手,郝少侠寡不敌众,首先负了伤,婢子和爹也被追及,才一照面,爹就被其中两个妖女杀了……” 桑琼叹道:“阴山十二钗个个武功不俗,你们自难是敌手,但后来又怎样脱身的呢?” 鹊儿道:“幸亏郝少侠负伤断后,咱们且战且退,正在危急,忽然来了一个头陀,替咱们挡了一阵,婢子才得脱身……” 桑琼微诧道:“一个头陀?那头陀生得什么模样?” 鹊儿道:“那位头陀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武功很高,好像跟曹克武和阴山门的人都曾相识,一见面,便彼此诅骂,阴山门那些妖女都争着去打头陀,婢子才获得脱身。” 这时,麦佳凤和隐娘以及沙娜拉都闻声赶到,鹊儿话刚说完,隐娘忽然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 桑琼急问道:“你认识这位疯头陀吗?” 隐娘怔了一下,摇头道:“虽然不认识,但他既肯出手相助,足见是友非敌,总是值得人庆幸的事。” 桑琼道:“愚兄却想到-个人,只是不知他怎会也在祁连,而且出现得这般巧……” 隐娘道:“大哥猜他是谁呢?” 桑琼道:“癫僧花头陀风尘三奇中的一位。” 麦佳凤惊喜道:“就是在太阳谷救我出险的那个疯头陀么?” 桑琼颔首道:“就是他,三奇游戏风尘,都跟曹克武有隙,这次我西来途中,被阴山门所缠,也是他替我解的围,但这位疯头陀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又怎会突然到了祁连山呢?” 隐娘接口道:“反正是他来了准没错,咱们先别管他怎么会来,倒是该计议一下眼前怎么办?曹克武提前赶回,咱们是不是还照原来的计划进行?” 桑琼略作沉吟,问鹊儿道:“你们败露形迹时,曹克武可曾认出你了?” 鹊儿垂手道:“婢子和爹爹都被他们认出来了,不过,这儿地道出口,还没有被他们发现……” 桑琼道:“既被认出面貌,曹克武迟早必会想到这条地道,为今之计,只有赶快设法通知路姑娘,你是不能再留在宫里厂,教她索性把一切罪名全推在你们父女头上,同时,咱们也得赶快离开地道……” 鹊儿喘息道:“都怪婢子太不谨慎,连累了姑娘,婢子这就去通知她,你们请快些走吧!” 麦佳凤接口道:“你伤得这样重,还是由我去通知路姊姊比较妥当!” 桑琼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凤妹妹快去快回,必须趁曹克武返回内宫之前办妥,躲在花园内那些可怜囚犯,也让他们快些逃到地道来,咱们等你回来之后再走……” 麦佳凤一边答应,一边正待离去,突然,沙娜拉沉声喝道:“千万去不得!” 桑琼惊道:“夫人的意思是” 沙娜拉凝重地道:“桑少侠,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时,那曹克武狡诈成性,何等奸猾,此时,只怕早已号令全宫戒备,大举搜山了,老身之想,非但不能再去通知路丫头,甚至咱们也不能离开这条地道,至于那些被凌辱的水牢囚犯,倒不如仍旧让他们藏在原地不动,反而更安全些。” 桑琼道:“这样,岂不是束手待擒么?” 沙娜拉摇头道:“此时此际,再没有其他地方,比这儿更安全。” 桑琼道:“可是,现在的情形,跟先前已经不同……” 沙娜拉道:“老身岂有不知,但这条地道,乃是按‘鸟爪’之形而建,共有三处入口和一处山口,咱们如果舍远而就近,反欺入曹贼肘腋,他必然料想不到的。” 桑琼大喜道:“晚辈愚鲁,请夫人明示!” 沙娜拉淡淡一笑,说道:“当年修建地道,原为紧急时脱身之用,故而除西园朱阁之外,东园蓝楼和后园琼楼三处,都有秘道可通,尤其后园乃老身夫妇寝宫,楼下底层,另有极巧妙的布置,咱们尽可从容避入琼楼底层,相机行事,因为这条秘道的启闭方法,只有阿兰和曹克武知道,其余贼党即便搜遍全宫,也找不到那地方的。” 麦佳风却道:“但路姊姊她……”—— 明辉扫描,龙神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二章 强弓易折 沙娜拉道:“她是个聪明人,久等鹊儿不返,当然想得到是发生意外了,老身相信她会随机应变的。” 桑琼想了想,也道:“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大约不会有甚差错,咱们就先依老夫人的安排吧,鹊儿伤势不轻,你去扶她一扶。” 麦佳凤虽不放心,只得耐住性子,依言上前扶起鹊儿。 沙娜拉问道:“现在咱们立脚的地方,距西园入口处已有多远?” 鹊儿答道:“大约已有五六十丈。” 沙娜拉点头道:“再向前走三十至四十丈,注意左边石壁顶端有一块凸石的地方。” 桑琼应声领先,如言向前行了四十丈左右,取出火折子一晃,果见附近石壁顶端,有一块突出的石头。 那石块状如倒钟,色泽也略呈赭色,但因位置较高,故不易被人发觉。 桑琼把所见告诉了沙娜拉,问道:“这就是秘道门户开启的机钮么?应该向下拉,还是向上按……”说罢,已熄了火折子,提气而待。 沙娜拉却急声喝阻道:“别碰它!” 桑琼诧问道:“为什么?它不是秘门机钮?” 沙娜拉道:“这块凸石虽是启门机钮,但另有一处锁扣,必须先行锁住,才能使用,否则,一碰那石块,后园警钟立鸣,那就糟了。” 话声微顿,又道:“你站在那凸石下方,面对石壁,向右横移三步,蹲下身子,找一找壁角下有个圆洞?” 桑琼依言而行,果然一探手,就摸着那个圆洞,不禁称奇,道:“的确有一个圆洞,而且,洞里还嵌着一支钢环。” 沙娜拉接口道:“不可拉动那支钢环,要轻轻将它向左转一匝半,再向右转三匝半。” 桑琼小心翼翼的转动那支钢环,按数转毕,只听“咔达”一声轻响,钢环忽然自动脱落。 他还当自己用力太大,将钢环扭断厂,忙道:“钢环断了,怎么力?” 沙娜拉却笑道:“正要它断脱,这支钢环,才是秘门之锁,现在你可以拾起钢环,去按动那块凸石了,记住要一连推按三次,中途不可间断过久。” 桑琼取出钢环,一吸气,长身而起,斜肩侧面,举掌向右上连击三掌。 “咔崩”机簧声中,那凸石应手缩退,忽然轻巧地一转,露出一个锁匙孔。 沙娜拉恍如亲自望见,沉声道:“将环锁插进去,转动一匝,要快!” 桑琼如命施行,钢环甫转,突然响起一阵“轧轧”机声,众人立身处五尺内,整段地道竟然缓缓向下沉落。 沙娜拉轻嘘道:“不要惊慌,现在咱们正换入第二层秘道,上面另有同样一段地道补满缺口,而且,门锁在咱们手中,上面的人就是想下来也办不到了。” 鹊儿目睹奇景,不觉惊叹出声,道:“就连咱们长在内宫的人,竟不知地道中还有这种巧妙安排哩!” “当年耶律翰前辈建此地道,只是防备同门追索,想不到却便宜曹克武作了狡兔之窟,无怪他要加以拓宽了。” 隐娘笑道:“曹克武也没想到,今天竟反而方便了咱们,这就叫做‘一报还一报’。” 桑琼忽然中心一动,忙道:“地道沉换,钢锁失踪,假如曹克武在上面一层地道中搜索时,一定会发觉有人潜入第二层,这一点却不能不防。” 沙娜拉点头道:“你的顾虑一点也没错,然而,地道共分三层,曹贼依恃阿兰的武功,即使发觉有人潜入,一定会先由第三层蓝楼方面开始搜查,而且,为了保持秘密,他也不会带领多少帮手,咱们只要能挨到子夜时候,就算被他寻到,也不必担心了。” 桑琼急问道:“为什么子夜过后就不用担心了呢?” 沙娜拉缓缓道:“那时候,阿兰贱婢已被掌握,咱们还顾虑什么?” 桑琼茫然道:“晚辈仍未听懂夫人的意思……” 沙娜拉微哂道:“老身不说,你们自然不会懂得,这是一桩极关重要的秘密,除了老身夫妇和阿兰,恐怕曹克武那匹夫也未必知道……” 话声一顿,神色立变肃然,缓缓又道:“每夜子时,是阿兰的‘劫期’。” 桑琼等仍然不懂,又问道:“什么叫做‘劫期’?” 沙娜拉凝重地道:“这是天残武功中一个特有的称渭,皆因天残弟子,生理心理俱不如常人,为了练成超越常人的武功,势必要截长补短,转弱为强,才能与正常之人竞争,所以,凡属天残武功,都是激进的,换句话说,有一利必有一弊,天残武功也都有无法弥补的缺点。” “所谓‘劫期’,就是‘容易遭劫的时期’,凡是练习高深天残武功的人,每天总有一定的时期,必须散功调养,状如废人,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一个三尺小童,都能制他于死命……” 桑琼等四人听到这里,都吃了一惊,隐娘性急,抢着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沙娜拉道:“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已经练成超过他本身体力所能达到的境界,强弓易折,必须松弛一下太紧的弓弦,这就好像一个练‘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等横练硬功的人,都有‘罩门’的道理一样。 “试想,一个血肉之躯,本来不能抵抗刀剑,硬要练得刀剑不入,岂合情理。是以,浑身越是练得坚逾精钢,那‘罩门’所在,也就越是脆弱,全身虽然不畏刀砍剑劈,那‘罩门’所在,却连一个指头也挨不起。 “天残武功之有‘劫期’,正跟横练之人有‘罩门’的道理毫无分别,你们现在懂了么?” 四人听了,恍然大悟,但鹊儿却诧问道:“婢子和姑娘也是宫中弟子,怎么并不知道‘劫期’这回事呢?” 沙娜拉道:“除非你们练的不是‘天残武功’,或者功力实在太浅,根本谈不到‘有成’的阶段。” 鹊儿点点头道:“唔!不错,婢子是随姑娘练武,记得姑娘曾经说过,咱们练的武功,是由宫主传,好像和天残门武功并不一样。” 隐娘道:“曹克武本来不是天残弟子,你们学的当然不是天残武功了。” 桑琼问道:“但不知天残武功的‘劫期’是否都在子夜?时间共有多久?” 沙娜拉道:“劫期的时间,乃是每个人最高秘密,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这也和‘罩门’一样各随练功之人心意,并没有固定在子夜,至于劫期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有的只半个时辰,也有长达一个时辰以上,这就是要看各人的功力深浅火候来决定了,火候浅的,时间较短,功力深的,时间也就相对加长。” 桑琼又问道:“那阿兰的‘劫期’有多久时间?” 沙娜拉道:“十年前,大约有一个时辰;十年之内不知她功力进境如何?可能已经超过,-个时辰了。” 桑琼骇然道:“换句话说,她的天残武功,已属上驷之选?” 沙娜拉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十年前她的‘天残大法’尚只六七成火候、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大成?” 说者,一笑,又接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须知她功力越高,‘劫期’时间也就越长,那不是更容易得手了么?” 桑琼默然低头沉吟,似有为难之色。 沙娜拉双目虽盲,却好像看得清清楚楚,问道:“桑少侠莫非感觉这样下手,有失武林风度?” 桑琼赧然道:“不敢隐瞒夫人,晚辈只是觉得她毕竟是个女人,纵然功力再高……” “错了!”沙娜拉突然正色截口道:“桑少侠应该明白,女人并非弱者,一个女人如果具备上乘武功和恶毒心肠,她所干出来的坏事,不知要比男人歹毒多少倍,老身敢说,如非在‘劫期’中下手,举世能以神功制服阿兰的人,恐怕很难找出三数人来。” 桑琼垂首道:“这个,晚辈知道。” 沙娜拉道:“老身也相信少侠会知道得失利害,常言说:君子不亏大节。老身以为只要大节不亏,有时候,就不该拘泥虚礼,致误大事。” 桑琼微微一怔,猛然仰起头来,肃容道:“晚辈谨受教益,一切还求夫人主持大局。” 沙娜拉道:“老身是个残废人,还淡什么主持大局,不过,如今既已同难共险,对此地情况,老身要比你们熟悉一些,自当尽其所知,冀能有助于大家。” 语声一顿,忽然问道:“现在什么时刻了?” 桑琼答道:“大约在酉戊之交。” 沙娜拉略一蹙眉,道:“时间的确还太早了些,但如今情形改变,恐怕难有余裕再等两个时辰,咱们必须先作应变的准备。” 桑琼躬身道:“晚辈等愿恭听夫人调度。” 沙娜拉漠然一笑,道:“那却不敢当,但再往前去,就是琼楼底层,阿兰那贱婢耳目甚灵,为免泄露形迹,非必要时,大家最好尽量减少开口,而且,彼此应略作分散,不可聚集一处。” 桑琼一面应着,一面向麦佳凤等以手示意,大家心里都突然紧张起来。 沙娜拉继续说道:“咱们共有五人,除老身外,还有一位受了伤,能够动手应敌的,仅三人而已,假如再减去护卫伤者的人数,大约只有桑少侠一人可以放手施为,是以,事先不得不指定一人断后,以备情势危急时,截阻追兵……” 桑琼忙道:“何须指定,届时自应晚辈断后。” 沙娜拉却摇头道:“少侠只能担任攻敌,怎能担任断后。” 桑琼说道:“为什么呢?进时攻敌,退时岂不正该断后么?” 沙娜拉凝重地道:“不!老身所谓断后的人,是在紧急时,与敌偕亡,方能阻断追兵。” 桑琼一惊,道:“假如功力相差太多,纵然不惜偕亡,未必便能阻挡得住敌人。” 沙娜拉道:“这条地道内,早已埋下炸药,原是准备危急的时候,炸毁人口,以阻追骑,不过,那炸药枢钮所在,是设置在琼楼底层附近,咱们行动不便,临时恐怕无法从容发动,所以得安排一个人扼守在炸药枢钮之前,万一事败,就牺牲自己,引发炸药。” 桑琼低“啊”了一声,不禁大感为难。 麦佳凤问道:“那扼守的人,引发炸药以后,自己就真正没有脱险的机会了么?” 沙娜拉摇头道:“炸药引发为时太短促,脱身的希望可说十分渺茫,否则,敌人也能同样趋避,炸药威力便大大减少了。” 桑琼道:“既然如此,晚辈以为宁可以不用炸药阻敌,届时由晚辈断后,且战且退,掩护大家退走……” 沙娜拉接道:“那样,大家都没有脱身的希望了。” 地道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须臾,鹊儿忽然应道:“婢子愿意留下断后。” 麦佳凤轻呼道:“鹊儿,你” 鹊儿抢着道:“婢子身负重伤,活着只有拖累大家,倒不如舍死断后,跟那些狠毒的贼子们同归于尽,只求少侠和姑娘们,将来善待咱们路姑娘,替婢子父女报仇,婢子就是死也瞑目了!” 桑琼心里一阵凄然,道:“老夫人,可否……” 沙娜拉截口道:“断后的安排,乃是为防万一,事实上并不一定就用得上,但却不能不有此准备,假如不为襄助诸位进退,老身也可担任断后之责。” 桑琼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道:“好吧!就暂时这样安排,但愿运气别那么坏。” 沙娜拉神色一肃,说道:“由此向前走一百步,石壁右下方有一块浮石,可以揭下来,留守的人,就坐在里面。” 大家照她的指示,前行百步,桑琼俯身试探,果见一块石壁是中空的,只一用力,整片浮石便应手揭落,里面却是一个三尺高的洞穴,恰可容一人趺坐。 麦佳凤鼻际一酸,忍着热泪,将鹊儿扶入洞中坐下。 沙娜拉问道:“你伸手摸摸两边壁角,有什么东西?” 鹊儿道:“左右各有一只铁铸的长方盒子,上面都有一支小环。” 沙娜拉沉声道:“你要仔细记住,右手那支小环,便是炸药枢钮,你若在洞里,必须随时留意地道中的情况,假如看见我们不敌败退,须待我们通过你面前以后,先拉那左手的一支小环,然后等有人追到你的洞口,再拉动右手小环,时间和顺序,千万不能弄错,现在,你照老身的话,复述一遍。” 鹊儿果然照话复述,说完,沙娜拉认为并无差错,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咱们可以开始行动。” 桑琼不忍多看鹊儿,漫应一声,当先向前行去,隐娘负着沙娜拉居中,麦佳凤随后,每人之间,相距各约一丈。 这条地道,与上层形式一般无二,但却略呈弯型,并非笔直的,大约是为了“琼楼”的方向位置所限,不得不如此。 行了二三十丈,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鹊儿和那洞穴,而前面乃一望无际,黑黝黝不知还有多深多远。 桑琼提气蹑足而行,脚下渐渐加快,但移步间,衫襟不扬,不带丝毫声息,每一跨步,恰好四尺, 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正行间,沙娜拉忽然哑声叫道:“停步!” 桑琼念随意动,身形一沉,立地顿住,转而问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沙娜拉道:“少侠请查看一下,这一段石壁,是否带有潮湿气味?附近有无加设的支柱嵌在石壁内?” 桑琼略一审视,点头道:“正如夫人所说,附近确有隐嵌在石壁内的支柱,而且,壁上也有水渍。” 沙娜拉正色道:“这么说,咱们已接近琼楼莲池,少侠不可行得太快,前面就快到了。” 然后,又低声嘱咐道:“从现在开始,大家别再出声,纵要交谈,也须特别谨慎,抵达地头以后,桑少侠请留意倾听上面楼中声息,须知楼底石室,跟上层房屋都有通气传声的设备,稍一大意,就会被上面发现的。” 桑琼连声应道:“晚辈自知谨慎,但咱们是不是要进入上层去呢?” 沙娜拉道:“那得看情形再说,假如上面平静如常,曹贼也没有发动搜索,自然不必涉险,咱们无妨静待子时再动手,万一曹贼已行搜查的意图,咱们就先下手……总之,石室所装传声设备,既能探测底下动静,也能探测楼上动静,少侠只须记住,一旦动手,务必要施展全力,能擒获阿兰贱婢固然最好,否则,也得擒她一名贴身侍女,带出去详加审讯,也许可以问些实情来。” 桑琼虚应着,一探猿臂,撤出了“太阿剑”。 宝剑出鞘,剑上光华闪耀,漆黑的地道,忽然增现一片白潆漾的豪光。 桑琼身形甫旋,正拟剑藏肘后领先探路,讵料目光掠过,竟发现近处地面,有一件闪亮反光的东西。 他轻“咦”一声,上前拾了起来,却是一支女人头上用的金质步摇。 隐娘也看见了,不禁诧异地道:“这东西怎会丢在地道中。” 沙娜拉急问道:“什么东西?” 桑琼道:“是一支金质步摇,不知怎会遗落此地?”说着,将步摇递给了沙娜拉。 沙娜拉拂捏了一会,脸上也充满诧异之色,喃喃道:“这不是阿兰的饰物,难道另外有人,也知道地道的秘密不成……” 话音犹未毕,桑琼突然截口道:“有人来,快退!”隐娘和麦佳凤齐吃一惊,忙不迭掠身向后疾退,无奈地道中空空荡荡,急切间,哪有藏身之处。 沙娜拉沉声道:“不要惊慌,先贴壁站住,别亮兵刃!” 正说着,前面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桑琼等退避不及,连忙贴壁而立,屏息摄气,蓄势而待,心里都不期似小鹿般乱撞。 那脚步颇为仓促,一轻一重,显然是两个人正循地道匆匆而来,但是,却没有看见灯光。 不见灯光,黑暗中藏身较易,大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镇定心神,收敛目光,静待变化。 脚步声在距离十丈外停止,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气喘咻咻问道:“就在底层石屋里避一避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躲到这里来呢?” 另一个女人口音道:“你知道什么?石室里有一点声音,上面都能听见,万一被老头子发觉了,那还了得!” 男的抱怨道:“可是,这鬼地道阴飕飕的,我连衣服也没穿,弄得不好,准得夹阴伤寒……”话没说完,一连“呵欠”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的又气又笑道:“瞧你这窝囊劲儿,喏!衣裤都在这里,还不快些穿,哼哼!刚才你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 男的一面穿衣服,一面恨恨道:“他妈的,你还笑哩,再壮的人,也是肉做的,赤精光条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又钻进这冰窟似的地道里,他要熬得住才怪!” 女的荡笑道:“那么我问你,上次咱们也是在这儿,你怎么……” 男的道:“那不同,一个是先冷后热,一个是先热后冷,根本就是两样。” 忽然声音一低,又道:“对了,阿珍,我看你也别上去了,咱们就在这儿……嘿嘿!老地方,老方法……” 女的啐道:“呸!你真是色胆包了天,这时候还想那个!” 男的道:“怎么就不能想了?老头子回来赶热被窝,-时半刻不会找你的。” 女的道:“快放手,我得上去了,娘娘会急死的,放手!” 男的涎脸笑道:“让她着急一会不打紧,她侍候老公,你就侍候我,大家两不吃亏。” 女的道:“你们这些男人呀,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娘娘待你这么好,你还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男的道:“她待我好什么?”说穿了,不过是供她玩玩,难道她会把老头子弄死,让我姓钱的过过宫主的瘾?” 女的骂道:“好个贪婪的东西,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娘娘?要了你的小命?” 男的笑道:“我就料定你不会,是不是?你哪里舍得我死呀?” 女的吃吃一阵浪笑,道:“好啦!真不能再耽了,我得走了,你在这里千万别乱跑,也别弄出声音,等老头子一离开,我就来引你出去,得啦!快放手,别把我衣服弄绉,露了破绽。” 男的叮咛道:“你可得快去快来,不能把我凉在这里呀!” 女的答应着,两人又“腻”了一会,女的才匆匆而去。 那男的长嘘一声,口里喃喃说道:“他妈的,每次睡到半夜,不是换人,就是躲饥荒,热汤婆里硬把脚拔出来,这滋味真他妈不是人受的,暖被窝没得睡,躲在黑漆冰凉地窖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唉!倒霉!” 一面自怨自艾,一面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咔嚓”燃亮起来,那意思,是想找块干净地方休息休息。 谁知火光一亮,迎面忽然吹来一股冷风,才燃着火绳,一闪又熄了。 这小子还不知道死神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兀自低声咒骂道:“咦!有鬼啦,地道里哪儿来的风?”说着,火折子连连晃动,“嚓嚓”捻个不停。 可是,没等他再试点燃火绳,一只手掌已疾然搭上他的肩头,紧接着,有人冷冷喝道: “老钱,别费事了,这地方干净得很……” 姓钱的蓦吃一惊,身形向前一俯,飞快地使了一式“蛤蟆跳”,竟然挣脱了背后那只怪手,一连两个筋斗,爬起来撒腿就跑。 黑暗中-声冷笑,道:“不愧闪电手雅号,可惜你跑不掉的,上去是死,留在这儿或许还有活路。” 话声未毕,二缕寒光已电掣般射到。 姓钱的欲避不及,闷哼一声,肩后已中了一剑,身形顿滞急忙大声叫道:“有” 一字出口,桑琼欺身已到,剑柄疾转,重重撞在姓钱的脑后哑穴上,同时,左掌立沉,扣住了他的肩井大穴,冷笑答道:“有什么?”有鬼是不是?老钱,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擅入禁地不说,你竟然敢割宫主的靴腰子了!” 姓钱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两只眼珠却瞪得铜铃也似的望着桑琼,可怜他至今仍在糊涂,既想不到地道中何来埋伏?更猜不透这武功奇高的少年是谁?怎会一口叫出自己的外号和姓氏? 这时,麦佳凤和隐娘也赶了过来,沙娜拉沉声问道:“桑少侠认识这无耻的东西是谁吗?” 桑琼道:“此人姓钱名春羊,外号闪电手,现任金龙堂护卫副领班。” 沙娜拉默然片刻,道:“这名字没有听说过,想必是曹贼近十年才网罗的,方才听他口气,竟是阿兰那贱婢私下勾结的面首,想不到那贱婢十年之内,已淫贱至此。” 隐娘接口道:“这种无耻淫徒,留之无益,宰厂算了。” 沙娜拉却道:“不!暂且不必杀他,等一会或许还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桑少侠,把他带着,这是一条好饵。” 桑琼运指连弹,闭了钱春羊经脉各穴,探手挟起,向前行去。 这一段路,大家都屏息而行,谁也未再开门,桑琼因防那侍女阿珍随时会撞进来,故尔一路倾神凝听,十分谨慎小心。 行约二十余丈,地道突然一宽,抵达一处颇为宽敞的地底石室。 石室中除了几支巨大的石柱外,别无陈设,通地道的一端,本有一道铁栅门,现在也已经敞开着。 另一端,有一段数达二十多级的石级,便是石级入口,上面也有一道铁栅门,却紧紧闭着,而且加了锁。 桑琼将钱春羊轻轻放落地上,就听见那些巨大石柱中,传来阵阵人语,其中一个急躁的男人口音,分明正是曹克武,另外一个缓慢的女人口音,吐字徐而不疾,语声甚低,却字字清晰入耳,不用说,准是那武功深不可则的兰花娘娘了。 沙娜拉在隐娘背上忽然一阵激动,身躯颤抖,切齿作响,用手连连推着隐娘,意思是要她靠近石柱,以便听得真切些。 室中石柱约有八九支,外形都很粗大,显然柱子内都是中空的,装有传声之物通达楼上房间。 桑琼等各据一柱,屏息倾听,但闻楼中曹克武正气咻咻述说在宫外与郝休等遭遇的经过,并且怒声说道:“……我刚才已经查问过了,那丫头是贞儿身边的侍婢,另外一个名叫郭魁,原来仅是巡护舵一名领队,最近才由韩堂主提升为第一舵舵主,这匹夫甫沐重恩,竟然勾结外敌叛宫图逃,今后宫中还有谁能够信任?再说,韩东沧兄弟重用这种人,也实在太糊涂!” 兰花娘的声音缓缓接道:“这算得什么,金龙堂第三舵舵主柳如花,前夜还潜入琼楼窥探,被剑伤了一臂,负伤逃去,由此可见,宫内可疑的人,决不止一二人而已。 曹克武急声道:“你为什么没把她截下来,竟被她逃了呢?” 兰花娘娘道:“那时候,已近子时,‘劫期’将届,只好便宜了她……” 曹克武道:“难道事后你也没追问?” 兰花娘娘道:“第二天,我就传下‘兰花令’,要金龙堂查明据报,可是,到现在连个回信也没有,依我看,只怕天山二叟本身也有问题,这一点,你可不能大意。” 曹克武恨恨道:“这两个老匹夫若敢欺我,我要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等着瞧吧,反正不会太久了……” 兰花娘娘冷然截口道:“你就知道急躁胡说,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像你这般时时挂在嘴上,只怕你没动手,人家已经抢在你前面下手了,那死无葬身之地的,不知道是谁哩。” 曹克武唯唯赔笑道:“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也只在你面前才这么说,如果在旁的地方,嘿嘿!自然不会乱说的。” 兰花娘娘哼道:“岂不闻隔墙有耳,就算在我这儿,也不能胡说。” 曹克武道:“你我是夫妻,难道……” 兰花娘娘道:“夫妻是名,未必同心,再说,这儿还有阿珍,她跟你总不是夫妻,你就准知道她不会把话传出去?” 曹克武受了一顿教训,不觉有些讪讪地,连道:“那怎么会呢,阿珍是你的心腹,何况……” 兰花娘娘冷冷道:“好了,我不过提醒你防范着些,别尽巧辞强辩,时间不早了,你去赔你的客吧!” 曹克武道:“可是,娘子,人家远道而来,又是跟咱们结盟的盟友,你总得跟人家见见面呀……” 兰花娘娘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时辰快到了,你要我去给人看笑话,是不是?” 曹克武连忙陪笑道:“是我不对,忘了时辰,那就改在明天吧,阿珍,去把下面石室的门锁拿来。” 兰花娘娘显然吃一惊,沉声道:“你要门锁干什么?” 曹克武道:“没有什么,我只想去地道中查看一下,看是不是藏着人……” 兰花娘娘声音颤抖,怒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疑心我在地道中藏着野汉子不成?” 曹克武哈哈大笑,道:“娘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笑话啦?别说咱们夫妻恩爱逾恒,情深义重,就算你真想弄个汉子藏着,这琼楼乃是宫中禁地,那汉子纵有大胆,也不敢进来!” 兰花娘娘声如寒冰,冷笑道:“可也说不定,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或许你离宫日久,我耐不住寂寞,一时高兴,弄个把男人来解解闷……” 曹克武大笑道:“娘子,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咱们夫妻笑话不打紧,当心阿珍听去,背后倒知咱们没有礼教。”—— 明辉扫描,龙神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三章 技高胆大 兰花娘娘道:“那你忽然要地道门锁去干什么?” 曹克武道:“告诉你吧!这是因为今天黄昏,在宫外发现那批叛贼,虽经追杀,终被逃去,尤其那丫头鹊儿,竟在地道出口附近失了踪,我疑心是逃进地道内藏起来了!” 兰花娘娘道:“既如此,当时你就该入地道搜查才对。” 曹克武道:“当时阴山门魔母师徒都在,咱们虽然结盟,这地道的秘密,怎能让她们知道呢?” 兰花娘娘默然片刻,道:“这也许只是巧合,鹊儿虽是宫中侍女,她也不知道地道的秘密,怎见得是藏在里面?” 曹克武道:“她是贞儿贴身丫环,跟阿珍和你的情形相似,难保贞儿没告诉过她。” 兰花娘娘冷冷道:“要是这样,你就该从贞丫头的西花园入口查起,她那儿是第一层,再说,是她的侍女,一定会去投奔她,即使给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到琼楼来。” 曹克武道:“仅是鹊儿丫头自然不敢来,我担心的是另有高强外敌,万一被他们潜人此地,你又正值‘劫期’,措手不及,那就糟了。” 兰花娘娘笑道:“谢谢,我这儿有阿珍,谅他们不敢来的,你要查,尽管去东西两园查,这儿不劳你费心……” 正说着,忽听阿珍的声音岔口道:“禀宫主,金龙堂韩堂主请宫主速往前宫,有紧急事面商。” 曹克武不耐地道:“他不在前宫陪客,又有什么急事找到这儿来?” 阿珍道:“听说是水牢出了事,囚犯集体逃狱,已经……” 曹克武大惊道:“水牢出事,地牢有没有被波及?” 阿珍答道:“详情韩堂主没说,不知道地牢情形如何?” 兰花娘娘的声音催促道;“这可不是小事,你快去看看才好。” 曹克武大约也被这突来消息所惊,匆匆应了一声,步履纷沓,显然是出楼去了。 谈话声中止了约莫半盏茶光景,才听见兰花娘娘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阿珍,水牢出事,可是真的?” 阿珍道:“婢子怎敢虚报,刚才韩东沧亲自赶来,据说的确是出了事。” 兰花娘娘又沉默了片刻,方始幽幽道:“你有没有看出来?刚才宫主听说水牢出事,好像并不焦急,却关心地牢有无遭到波及,难道说,沙娜拉并没有死,至今还囚在地牢中么?” 阿珍劝慰道:“反正是个又老又瞎的废人,死与不死有什么两样?” 兰花娘娘道:“不!这其中的关系太大了,假如沙娜拉已经死了,宫主永远不可能得到‘聚精大法’秘法,换句话说,他的武功永难超过我,只好永作我裙下不贰之臣,如果沙娜拉还没有死,他就还有获得‘聚精大法’的希望,有一天,等他练成了聚精大法,他对咱们,就决不会像今天这样恭顺了。” 阿珍诧问道:“难道他还会背叛娘娘?”兰花娘娘冷笑道:“当年我能背叛沙娜拉,安知将来他不会背叛我?何况,他永远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长期受我控制,心里一定怨恨,只是他如今力不及我,不得不放作顺从罢了。” 阿珍道:“娘娘这么想,夫妻同床异梦,岂不是太可怕啦?” 兰花娘娘道:“本来已经是同床异梦,不过彼此没有扯破脸皮而已,否则,我又何至召钱春羊?他又何至对我他称沙娜拉早已病死,却暗地仍将她囚在地牢迫取聚精大法呢?” 说到这里,微顿又道:“哼!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他如敢瞒我,哼哼!” 阿珍道:“要查也容易,只须吩咐钱春羊一声就够了。” 兰花娘娘道:“不!我要亲自去地牢去查看,假如沙娜拉当真未死,我得亲手杀了她,以绝后患。” 石室内,沙娜拉听得浑身一震,怒火犯炽,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只听兰花娘娘沉声问道:“下面石室里有人?” 阿珍笑道:“啊!咱们只顾说话,倒把下面那一位给忘了,准是他在地道里等得不耐烦,又摸回石室来了。” 兰花娘娘也释然一笑,道:“现在什么时刻啦?” 阿珍答道:“已经亥时过半了。” 兰花娘娘道:“都这么晚了!快些领他出去吧!” 阿珍期期艾艾地道:“还有半个时辰,娘娘你看,是不是再留他一会……” 兰花娘娘阵笑道:“我知道你丫头心里痒得难受,但今天不行,别忘了他还得去金龙堂应卯,外面正乱着呢,放他快走吧!” 谈话至此而止,接着,是阿珍的一声轻叹,和幽幽移步之声。 桑琼剑眉一剔,连忙挥手示意,扶起闪电手钱春羊,迅即向地道中掠去。 片刻之后,他已换上钱春羊的外衣匆匆而返,选了个显眼的地方,双手抱头,倚柱席地坐下,装作“入睡”的模样。 这时,隐娘和麦佳凤已经分别藏入石柱后面,室中巨柱林立,随地皆可隐身,不易被人发现。 没多久,铁栅门启开,那位满肚子怏怏不乐的阿珍丫头,业已拾级而下。 她进人石室,目光一转,便看到“蜷卧”在石柱旁的“钱春羊”,当下螓首微摇,无限“爱怜”地低语道:“瞧这人,竟这么困?才转眼就睡着了。” 一面说着,一面移步走了过来,行至桑琼面前,轻舒粉臂,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低叫道: “喂!醒一醒啦!” 桑琼早已审度好彼此间的距离,因为不知道这阿珍武功深浅?担心一击不中,惊动上面的兰花娘娘,所以,口里“嗯唔”了一声,没有抬头。 阿珍果然中计,身子又挨近了些,俯腰叫道:“喂!死人,别睡大觉,快醒……” 一语未毕,桑琼伪作梦呓,顺手拉住她的肘臂,猛向怀里一带。 阿珍没防有此一着,整个娇躯扑压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惊慌,只当“钱春羊”要跟自己亲热一番,手中伪作推拒,口却压低了声音嚷道:“唉……死人……不要这样嘛……唉! 唉!” 这里是一个劲儿向下拖,她那里还在半推半就半含羞,蓦地里,双肘一麻,已被扣了个结实。 桑琼陡地扬头,露齿一笑,沉声道:“不许叫,钱春羊正在地道内等着你呢?” 阿珍骇然大惊,张口欲喊,“哑穴”上立即重重挨了一家伙,竟连半点声音也没喊出来,便俯首就擒了。 桑琼不费吹灰之力,接连生擒了钱春羊和阿珍,琼楼中安静如故,毫未惊动,心里不禁大感欣喜。 转念之间,又生一计,忙向麦佳凤招招手,同时用传音之法,将自己的妙计告诉了她。 麦佳凤听了,点头答应,抱起阿珍,匆匆退入地道。 一会儿,当她再从地道进来时,身上已换上阿珍的衣饰,那柄凤刀,也藏入肋下衣襟内。 桑琼略作端详,感觉除了面貌无法改变外,大体已无甚破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束装定妥,正要动身,石柱内忽然传来兰花娘娘的声音,叫道:“阿珍,你在干什么?还没送他出去?” 麦佳凤连忙学着阿珍的口音应道:“知道了,就要走了。” 兰花娘娘的声音笑骂道:“时间不早,你这丫头别只顾贪恋欢晤,误了大事,快些领他出去,早早上来。” 麦佳凤日里支吾应着,粉颊却羞得绯红,恨恨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和桑琼登上石级。 穿过铁栅门,是一条漆黑暗道,跨出暗道,是一问雅致而宽敞的书房,暗道人口,设着一列可以活动的书橱。 书房共有两道正式门户,一通外间客室,接连莲池上九曲石桥,是全楼的出路,另一道门外,又分两处通道,向右转,可循楼梯进入楼上卧室,向左转,可经一间小厨房绕出前厅,或者从后面小梯登上回廊。 两人略一分辨方向,便径行由后侧门右转登楼。 桑琼艺高胆大,决心要正面斗一斗那位武功高强的兰花娘娘,麦桂凤也是心高气傲从不知“怕”字怎样写法,两人一样心思,如今琼楼和整个后园,只有一个兰花娘娘,此时下手,正是最佳时机。 他们都没有见过兰花娘娘面目,适才仅闻其声,只知道她是个淫荡无耻,心肠狠毒的人物,却没想到她还有一副远比常人敏锐的耳目和机警。 两人才出侧门,犹未登上楼梯,卧房中的兰花娘娘业已沉声喝问道:“阿珍,你想干什么了?” 麦佳凤一惊停步,诧道:“娘娘不是叫我快些上来吗?” 兰花娘娘喝道;“我叫你先送他出去,谁叫你把他领上楼来?” 麦佳凤轻轻一哦,道:“可是……他想……他想跟娘娘再说一句话,说完了,马上就走……” 兰花娘娘沉声截口道:“胡说,此时我没工夫见他,也不想听他说什么话,教他快走,不许违拗延迟。” 麦佳凤叫道:“娘娘……” 兰花娘娘怒声道:“不用废话,带他快走。” 麦佳凤望望桑琼,香肩一耸,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也是询问“该怎么办”的意思。 桑琼故作一叹,道:“属下有很重要的话,想面禀娘娘……” 兰花娘娘断然道:“有话以后再说,现在赶快出去,立刻就走,不许再藉故耽误,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桑琼默然片刻,长吁道:“既然如此,属卜就告退了。” 口里说着,暗地却向麦佳凤一挥手,两人各自提聚功力,疾步冲上楼梯。 他们身形甫动,房中的兰花娘娘就像目睹一般,立即断喝道:“钱春羊,你在找死!阿珍,截住他。” 麦佳凤应道:“娘娘放心,我会截住他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飞步登上楼口,真奔卧室。卧室门虽未闭,却垂着密密的锦线珠帘,室中灯光昏暗,无法看清陈设和景物。 桑琼长剑一翻,疾然向珠帘挑去。 珠帘甫动,突听兰花娘娘一声低喝,寒光乍闪,一缕劲风,已飞射而至。 桑琼闻声知警,忙不迭抽剑塌腰闪避,竟然已嫌迟了,那耀眼光芒擦着左肩掠过,连衣带肉,被划破寸余长一条裂口。 “叮”的一声,寒芒余劲未失,深深插人身后墙壁,却是一柄镶钻银梳。 桑琼倒吸一口凉气,强忍肩上痛楚,长剑一挥,“哗啦”一阵轻响,珠帘断落,洒了一地乱珠。 哪知就在他斩断珠帘的同时,房中一暗,灯光立灭。 可是,楼房内反而一片寂然,既不闻兰花娘娘出声叱问,也听不到步涉声响。 面对那黑暗而阴森的房门,桑琼才深深感到这位兰花娘娘是个十分难缠的棘手人物,甚至远比传闻犹胜几分。 这时候,全楼灯火俱灭,既不能冲进卧房,又怕那狡猾的女人会趁机溜走或突然偷袭,琼楼上,处处隐着杀机。 桑琼心念疾转,沉声喝道:“阿兰贱婢,叛宫弑主,恶贯满盈,还不出来受死?” 房中没有答话,却飘来一声阴森的冷笑。 不过,仅只是一声冷笑,已经使桑琼心中略定,这至少证明兰花娘仍在房中,并没有离去。 他回头向麦佳凤挥手示意,要她绕道掩至回廊外,扼守住兰花娘娘退路;然后又大声道: “贱婢,你弑主篡夺阿儿汗宫,复又私通下属,淫荡无耻,莫此为甚,如今奸夫淫婢,都已双双遭擒,罪证如山,便是曹克武也不会放过你,到此地步,你还妄图幸免不成?” 那兰花娘娘仍然没有回答,只静静听着,并不出声。 桑琼又道:“外闻你武功不俗,你如敢现身露面,咱们还可以给你一次强存弱亡的公平机会,假如龟缩不出,只有对你自己不利,再耗上半个时辰,‘劫期’一至,那时再想拚命都不可能了!” 这句话,竟然打动了兰花娘娘,只听她重重哼了一声,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莫非潜人水牢的,就是你么?” 桑琼哂道:“一点也不错,在下不仅去过水牢,而且从地牢中救出一位惨遭毒刑的夫人,怎么样?你有意思想看看她是谁吗?” 兰花娘娘已难掩内心激动,恨恨自语道:“果然,匹夫竟敢欺我,哼!” 桑琼道:“你现在明白还不算太迟,奸婪之辈,本来就尔虞我诈,纯出彼此利用,要他付出真心实意,那是妄想,你如果自知悔悟,目下还来得及……” 兰花娘娘冷然喝道:“住口!我生平做事,从不后悔,宁我负人,却不容人负我,此事我自会处置,不用人操心。” 语声微顿,又道:“你别以为沙娜拉未死,获悉几分地道秘密,就能肆所欲为,老实告诉你吧,我不屑跟你这种小辈动手,半盏热茶以内,曹克武和全宫高手就会赶到,那时候,你就上天无路,人地无门了,待沙娜拉重新被擒,嘿嘿!我倒要看看曹克武怎样对我交待?” 桑琼心中一惊,道:“贱婢,原来你龟缩不出,竟是等候援手?” 兰花娘娘冷笑道:“对付你们区区三两个狂妄小辈,何须等待援手,我只是不想离开这间卧室而已,你若有胆量进来,不妨试试看。” 桑琼道:“可是你别忘了,奸夫淫婢,现在我手中,曹克武一到,只怕你再难掩此羞事。” 兰花娘娘晒道:“放心,他纵然知道,也不敢对我如何,何况,我若想杀他们两人灭口,那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正说着,麦佳凤忽然在回廊外急声叫道:“桑大哥,别尽耽搁了,有人向这边来啦。” 兰花娘娘阴沉笑道:“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桑琼顾不得危险,一探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珠子,振腕扬臂,射向房内,右手长剑一紧,人随珠后,飞身抢进了卧室。 一进室内,双腿忽的半屈,手中剑绕身飞旋,护住全身,同时运目搜视。 一看之下,他傻了,房中空空,哪有兰花娘娘的人影。 可是,她刚才分明还在房中说话,转瞬问,怎会突然消逝不见了呢? 桑琼精目电转,正白惊疑未定,忽听身后“蓬”然一声,房门陡闭。 他霍地转身子,触目骇然一震,但见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正横剑当门而立,向自己阴恻侧地诡笑。 那黑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张脸,生得奇丑无比,残眉,兔唇,断鼻,猴肋,加上满头枯黄短发,以及丑脸之上,厚厚涂了一脸白色脂粉,更是丑中带怪,令人不寒而惊。 她,难道就是那武功深不可测的兰花娘娘? 桑琼既惊又诧,长剑横举齐胸,沉声喝道:“你就是阿兰?” 黑衣丑女那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尽在桑琼身上溜动,忽地露齿一笑,道:“怎么?有些意外是不是?你大约以为兰花娘娘至少该有五十岁,却没料到我还这么年轻?” 桑琼一阵翻胃,险些把隔夜的食物都吐出来,深呼一口气,冷冷道:“不错,的确是令人有些意外,但……” 兰花娘娘吃吃一笑,抢着道:“我也很意外,早知道你这么俊,刚才应该早请你进房里来了。” 桑琼听她言词中竟含有轻薄之意,越发令人恶心难禁,当下脸色一沉,叱道:“无耻贱婢,纳命来。”长剑一抖,分心刺去。 那兰花娘娘笑容依旧,手中剑轻描淡写的一圈一弹,“叮”地格开了桑琼的剑势,脚下半分也没移动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武功很不错,但若说跟我动手,那还差得太远,老实告诉你吧,刚才你冒冒失失闯进来,若非见你生得英俊,恐怕你早就没命了。” 这话虽嫌夸大了些,倒也并非信口开河,试想,桑琼初入房中,兰花娘娘掩藏门后,以她一身炉火纯青的剑术造诣,如果突下毒手,确是令人难以防备。 桑琼一招无功,已知这丑八怪剑术通玄,决不是徒具虚名,一面心念疾转,筹思破敌之策,一面凝神待敌,事实上,已经无心再跟她说废话了。 兰花娘娘见他默不声,只当是信服了自己,残眉一扬,复又笑道:“方才外面那丫头叫你‘桑大哥’,敢情你就是常跟曹克武作对的桑琼,是吗?” 桑琼喝道:“你算猜对了,接招!”长剑挥动,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 兰花娘娘手中剑挥洒格拒,口里却笑道:“其实,你何须与他作对,只要你肯依我的话做,我敢保证……咦!” 一声“咦”!剑势蓦地一振,黑衣拂动,疾然倒退了两步。 原来桑琼三招快攻之后,趁她分神说话,突然剑招一变,攻出一式“飞龙射日”。兰花娘娘果然识货,惊呼声中,旋身疾退两步,一只衣袖,已被剑尖洞穿。 桑琼一招抢占先机,豪念顿发,一声轻嘿,全力展开了龙剑三式,更将风刀三式,一并融在剑招中,着着进逼,反复施展,一口气攻出九招之多。 武库绝学毕竟不同凡响,剑气弥漫之下,兰花娘娘始而惊,继而怒,脸上笑容尽敛,默然挥剑应敌,脚下更连连后退,绕室闪避,早已失去先前轻敌的狂态了。 恰在这时,守在回廊外的麦佳凤忽又急声叫道:“大哥别再恋战,曹克武已经快到莲池边了!” 紧接着,风声飒然掠向房门,原因回廊上无法藏身,麦佳凤业已退回屋内。 桑琼忖度形势,不禁大感焦急。 此时他虽然仗着武库秘学扳回劣势,但兰花娘娘一柄长剑依然飘忽诡秘,毫无破绽可寻,看情形,胜负之数,犹难逆料,假如时间充裕,能缠她半个时辰,待她“劫期”开始,或许有得手的希望,偏偏曹克武恰在这紧要关头赶来,势机近促,别说制敌得手,恐怕想全身而退,也难办到了。 早知如此,刚才实在应该先行忍耐,不该冒冒失失撞上楼来。 心神微分,兰花娘娘长剑翻飞,攻势陡又转盛,日里却阴森森笑道:“姓桑的小辈,如今你唯一的活路,便是弃剑投降,你家娘娘可怜你年轻无知,曲予呵护,咱们彼此知心,只瞒那曹克武一个人,否则的话……” 桑琼突然把心一横,沉声喝道:“凤妹妹尽快先退,愚兄随后就来。” 麦佳凤焦急地问道:“你能对付那贱婢么?” 桑琼道:“愚兄自能对付,你快些走吧……” 一语未毕,忽听麦佳凤惊呼道:“不行了,曹克武已上了石桥,大哥快走,再迟就来不及啦!” 随着呼声,麦佳凤竟撞开房门,提刀奔了进来。 当她一见房中实情,才知桑琼正屈居下风,根本无法胜得那丑陋淫凶的兰花娘娘,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后果利害,凤刀一抖,便向兰花娘娘扑去。 兰花娘娘冷哼一声,身形暴退,长剑突然脱手掷出。 桑琼大惊,急叫道:“凤妹快躲!”声出人动,也脱手掷出了太阿剑。 麦佳风闻声猛然刹住娇躯,只见寒光耀目飞旋,两柄剑凌空相击,“铮”地一声脆鸣,其中更传来桑琼一声沉重的闷哼声 满室寒芒一敛,定神再看时,兰花娘娘长剑仍在手中,而桑琼却睑色铁青,正横挡在自己身前,他那柄太阿剑,则巍颤颤倒插在楼板上,距离两人脚下,不过数寸光景,剑身犹自剧烈地晃动着。 但仅此伸手可及的距离,桑琼竟似无力再将它拔取到手,只顾气喘咻咻,站在那儿调息呼吸。 麦佳凤不解原因,连忙替他把剑拔了起来,只问道:“大哥,你受伤了吗?” 桑琼木立如痴,不言不动,生像是并未听见。 麦佳风又把大阿剑递向他手边,道:“这是你的兵刃,喏!快拿着……” 一句话没有说完,蓦地寒光又现,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入耳,但闻兰花娘娘怒叱道: “好小辈,也会驳剑之法,你再接我这一剑。”麦佳凤猛觉桑琼身躯一震,右掌前扬,左臂反兜,陡然一声大喝,自己竟被他左臂向后一圈,推向房门,室中立时爆起一记震耳欲聋的霹雳巨响。 刹那间,人影,剑光,惊呼和尘埃随起,整座楼房,竟成了浪中小舟般摇摆不止,梁柱格格作响,砖瓦纷坠。 麦佳凤情知楼快塌了,吓得冲进房内,从尘上弥漫的楼板上,扶起浑身僵硬的桑琼,飞快地向地下石室掠去。 两人堪堪跨进石室铁栅门,“轰”地一声,整座“琼楼”已轰然倒塌…… 口口口 天地在旋转,在摇晃,一夜过尽,又是一夜,一天逝去,又是一天……好像永远没有休止的时候。 就在那永无休止的旋转和摇晃中,忽然加上一阵阵车轮辘辘的声音,由模糊而渐趋清晰。 桑琼讶异地睁开眼来,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摇晃的感觉和辘辘车声,却告诉他,此时正躺在一辆驶行的马车中。 他一挺腰,想坐起来,忽然觉得浑身骨骼关节奇痛难忍,不期呻吟着重又跌倒。 马车倏地一顿而止,接着,车门“呀”地启开,一缕阳光,直射了进来。 桑琼连忙举手掩住被阳光刺激得疼痛的双眼,顿时,他明白了,同时也泛起无限悲哀之感。 记得当初因为毁家丧妻,一时颓废,自己点破了真气,在合肥悦来店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掀开窗峡,被那逐然射进来的阳光,刺痛双眼。 前后情景,依稀相近,不幸的历史终于重演,自己一身恢复未久的真气,如今又散破了。 心念及此,不觉颓然又叹了一口气。 车外,是麦佳凤的声音叫道:“大哥,你醒了?” 桑琼轻应了一声,道:“是的,我想起来坐一坐。” 麦什凤急急跨进车厢,扶起桑琼,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急声道:“你现在觉得好过一些吗?肚子是不是很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经她一提,桑琼发觉自己肚里空空,颇感饥渴,便道:“奇怪,你没提好像不觉得,一提起来,的确饿得很厉害,就像饿了许多天没吃东西似的。” 麦佳凤眼眶一红,道:“可不是,整整六天粒米未沾了。” 桑琼惊道:“你是说……我已经昏睡了整整六天?” 麦佳凤点点头,忽又凄然笑道:“现在总算清醒过来了,这六天来,是我背着你,越长城,渡黄河,好不容易,今儿才雇到马车。” 接着,伸头向车外叫道:“鹊儿,快把吃的东西拿过来,大哥醒了。” 不多一会,步声纷纷,鹊儿一手挽扶着沙娜拉,一手提着一只瓦罐,匆匆来到车前。 桑琼忙道:“凤妹妹,你怎么可以让我一人占住车厢,却教耶律夫人冒受风霜……” 麦佳风道:“你放心,咱们运气不坏,雇到两辆马车,鹊儿和夫人坐另外一辆,咱们计算这一二天你会醒,已经替你熬好一罐稠粥带着,你饿得太久,初进食物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来,你就这样坐着,我来喂你吃吧!” 沙娜拉目不能见,却禁不住热泪如泉,巍颤颤上前执着桑琼双手,哽咽道:“为老身,苦了你了。” 桑琼挣扎着撑起,扶沙娜拉进车厢坐下,强笑道:“晚辈惭愧,竟无力胜那贱婢……” 沙娜拉叹道:“我早就说过,那贱婢一身剑术已达炉火纯青境界,只能智取,不可力敌,这次,幸亏少侠曾习‘聚精大法’临危一击,楼塌屋毁,也恰好阻挡了追兵,否则,非仅少侠无法全身而退,咱们也都会重落那贱婢手中。” 鹊儿打开瓦罐,罐内果然是又稠又香一罐小米粥,麦佳凤想喂他,但桑琼脸嫩,自行接过瓦罐,一口气将整罐粥喝了个涓滴无存。 热粥入腹,精力略振,桑琼试着起身,已能缓缓举步,跨出马车一望,但见满目荒凉,风沙遍野,二辆马车停驶之处,只是一条婉蜒小径,并非官道。 麦佳凤没待他动问,抢先解释道:“为了避开曹贼追截,咱们没有走大路,离开祁连后,便北经长城,沿龙首山东下,昨天才在永康堡渡过黄河,现在已是宁夏境内了。” 桑琼忽然问道:“怎么没见郝姑娘呢?” 麦佳凤道:“她在祁连就离开了,是为了寻她哥哥的下落。” 桑琼木然良久,唱叹道:“祁连之行,历尽艰险,愚兄总算会晤耶律夫人和找到了凤妹,已属不虚此行,只有他们兄妹,事不关已,也陪着咱们遍历危困,令人感念难安。” 麦佳凤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感觉,像他们兄妹这般热心人,的确难得,那位隐娘姊姊临去时,依依不舍的,下叮万嘱,要咱们走这条荒僻小道,尽快赶去五台山‘听涛别府’,好让耶律前辈夫妻……” 桑琼突然截口问道:“且慢,‘听涛别府’这名字,真是隐娘告诉你的吗?” 麦佳凤道:“是啊,不然我怎会知道?” 桑琼不禁沉吟道:‘用就就怪了,我分明记得只对他们兄妹提及遇见耶律前辈的大略经过,绝未告诉过他们五台山和听涛别府这些详细地点名称,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麦佳凤道:“难道这些地名是错的么?” 桑琼摇摇头道:“地名一点也不错,我只是觉得,他们兄妹的来历,令人颇难猜测。” 麦佳凤惊道:“你这一提,我也想起来了,那隐娘姊姊,一直都是扮成我的模样,临去时,也没有改过来。” 桑琼道:“不错,隐娘常以面纱覆脸,迄今未露过真面目,郝休的化装易容之术,又那么惟妙惟肖,这兄妹二人,何其神秘 麦佳凤忙道:“大哥,你看他们会不会是故意跟咱们接近,暗中却包藏祸心?” 桑琼肃然道:“这倒不可能,不过,他们兄妹必然别有隐衷,不愿以真面目与我们相见,却是可以断言的了。” 麦佳凤抚掌道:“对!不然她为什么取名叫做‘隐娘’呢?” 桑琼闻言心头忽地一震,默然良久,颔首道:“隐娘!隐娘……唉!我真笨,当时竟没想到这点……” 正说着,突然蹄声盈耳,身后尘土飞扬,驰来两骑健马。 麦佳凤黛眉一皱,沉声道:“荒僻小径,何来骑士?大哥,快上车去避一避。” 两人刚进车厢,匆匆放下窗帘,那一双健马已风驰电掣而至。 马背上,坐着两名黑塔般的粗壮人汉,俱都鞍横革囊,腰跨兵刃,神情十分骠悍。 两骑临近马车,忽然双双收缰勒住,其中一个闪着两道锐利眼神,转也不转望着车厢,另一个却扬了扬浓眉,操着一口陕西土音,向车把式问道:“老乡,是载客,还是带货呢?” 车把式连忙含笑道:“送几位客人。” 那大汉又问:“到哪儿去?” 车把武道:“说妥是送到太原府的。”——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四章 分兵诱敌 大汉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包的长途,老乡,好生意嘛!” 说完,一挥手,两匹健马贴着车厢绕向前面,八蹄翻飞,绝尘而去。 麦佳凤推门跳了下来,凝目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骑健马,不期纳罕地道:“这两个家伙横眉竖目的,一定不是好东西,但他们为什么只问了几句话,又莫名其妙的走了呢?” 桑琼道:“或许人家只是一时好奇,顺口问问罢了,荒僻小道上,忽然遇见马车,难怪他们奇怪。” 麦佳凤道:“我看事情决不会这样简单,这两个家伙,可能是曹克武派来的追骑,也可能是附近剪径毛贼,先打听咱们去处,准备在前面下手。” 鹊儿道:“如果是阿儿汗宫来的,不会轻易就放过车辆不查看,而且,这两人的衣饰服装,也不太像。” 麦佳凤冷笑道:“且别管他是什么来历,只要他们敢动手,好歹教他吃不完兜着走。” 于是,嘱咐鹊儿准备随身兵刃,仍和沙娜拉回到前车,自己则跟桑琼同乘一辆,重新登程上路。 谁知行未多久,却见那两名大汉,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啃着干粮,马匹也卸去鞍镫,散放在树旁吃草。 那棵大树,离车道约有二十丈远,附近是一片荒草乱石,并无道路通接车路,显然,两名大汉是有意岔离正路,去树下坐等马车通过。 但,二辆马车驰经大树,那两名大汉却连望也没有望一眼,只顾低头吃喝,竞似视而不见。 麦佳凤在车厢内瞥见这情形,疑云更盛,轻对桑琼道:“大哥,看出破绽了么?这两个蠢物分明故意让咱们走在前面,他们好远远缀在车后,等同伙赶到,再对咱们下手哩。” 桑琼笑了笑,道;“安知他们不是跑累了,随意休息一会?” 麦佳凤道:“你不懂这些剪径毛贼的门槛,在岭南,山野僻境,常有这种强人出没,他们每次出动行劫,总会派出几拨眼线,打听过境客商的情形,叫做‘踩道’,待确定目标以后,大队随即掩至,这两个,准是‘踩道’的。” 桑琼笑道:“就算是真的,咱们又何须惧怕?” 麦佳凤正色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咱们共仅四人,你和沙娜拉前辈又都不能动手,万一贼党人数太多……” 刚说到这里,蹄声急如剧雨,那两名大汉,突又双双飞骑从后赶来。 麦佳风黛眉一扬道:“这两个大胆狂贼,我先把他们留下来再说,便待推门下车。 桑琼连忙将她拉住,含笑道:“在他们没有正式行动之前,这样岂非显得咱们太沉不住气?” 麦佳凤道:“可是,等他们人手聚齐了……” 桑琼笑道:“堂堂南谷一凤,会在乎区区几个剪径小贼?” 麦佳凤粉颊一红,讪讪地插回凤刀,低声道:“我才不在乎呢,我是为了你……” 只这交谈之间,两骑快马已越过马车,疾驰而去,车马擦身而过时,两名大汉只向车厢扫了一眼,并未开口。 两辆马车直趋正东,三天以后,径安边堡,沿长城内侧,越过白於山,进入陕境。 三天内,横贯荒野,那两人两骑始终忽前忽后出现,但却绝无丝毫异样举动,这一来连麦佳凤也为之纳罕不解了。 若说那两人是“踩道”贼探,一连三天,应该已有举动,尤其白於山以西,地荒人稀,正是动手的好地方,怎么会平静渡过? 如果说两人实非匪徒,仅是凑巧同行的客人,则断无尾随车辆的理由,马快车慢,他们为什么故意行行停停,不往前走呢? 桑琼表面镇静,心里也渐渐起疑,但说来奇怪,又过了两天,当车辆接近陕晋交界附近,那两人两骑忽然失去踪影,从此没再出现。 这一天,抵达一处名叫“吴堡”的小县城。 吴堡濒临黄河,渡河便是晋西离石县境,因有驿道东下汾阳通达大家太原府,市面倒也颇为热闹。 车辆渡河不易,两名车把式又要求休息一宿,以便向骡马店换马,是以,天犹未晚,便投了店。 四人各自涤洗风尘,用了一顿丰盛晚餐,麦桂凤见桑琼体力已复,不碍行动,晚饭后,就拗着他一同上街上购买几件零星用物,顺便也舒散一下筋骨,桑琼不好拒绝,叮嘱鹊儿留在店里守护沙娜拉,便和麦佳凤并肩外出。 两个人在街上溜了一转,东两也买好了,正准备返回客店,忽见一家酒楼门前,停着辆十分华丽的双辕马车,车旁并系着四五蒙古种健马,桑琼一见那辆华丽马车,脸色立变,连忙拉着麦佳凤,疾步低头越过酒楼,沉声说道: “凤妹妹,你留在这儿,暗地监视着这辆马车,半个时辰以后,咱们在河边渡头碰面,千万小心别露了形迹,也别再回客店去了。” 麦佳风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惑然问道:“为什么?咱们今夜不住在城里吗?” 桑琼低声道:“咱们必须连夜渡河动身,详细缘故,等一会在船上再告诉你吧!时机急迫,愚兄得尽快去通知鹊儿她们。” 说完,匆匆转身便走。 回到客店,沙娜拉和鹊儿都已经歇息了,桑琼急急敲开房门,催促鹊儿赶快收抬,自己却去后院寻两名车把式商议。 两名车把式听说要连夜渡河,都有为难之色。 桑琼并不勉强,当时加倍开发了车资,并且结算客店费用,立即领着沙娜拉和鹊儿直奔河边渡口。 可是,渡口船家在天色人夜都已收嵩停业,任凭桑琼出多高的价钱,竟无人肯渡,船家们异日同声,黄河湍急,白昼渡河尚且要特别谨慎,夜晚抢渡,除非是不要命了。 桑琼无奈,只好道:“咱们因有急事,等不及明晨,诸位如果不肯摆渡,能不能分一艘船,售给咱们自己驶,船价尽可高一些,决不吝啬银子。” 船家们听了这话,不禁惊诧相顾,其中一个斑发老头答道:“咱们靠船为生,谁会把船卖给你?不过,你这们哥儿究竟为了什么急事,连一夜都不肯等待呢?” 桑琼顺口胡诌道;“在下奉母携妹,急须赶去离石县城,替母亲医治眼疾,假如明天清晨前赶不到,那位大夫就要离开了。” 那老头向沙娜拉打量了一遍,侧然道:“这么说,哥儿竟是个孝子,好吧!老头儿拼着一次险,成全你一片孝心。” 桑琼大喜,连忙道谢不迭,领着沙娜拉和鹊儿上船。 老头儿那条船,既旧又小,篷舱内仅容数人并坐,已无余地,船上还有一名粗壮大汉,是老头的儿子,傻兮兮的,看来颇有一身蛮力。 桑琼等三人上了船,老头儿抽去跳板,叫道:“小虎仔,撑篙开船啦!” 那壮汉刚答应,桑琼忙道:“船家请稍等片刻,在下还有个妹妹,去街上买点东西,随后就来了。” 等了一会,鹊儿忍耐不住,轻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地忽然要走?” 桑琼向沙娜拉指了指,摇头示意,道:“现在别问,一切等渡河之后再说。” 正说着,麦佳凤已经匆匆赶到。 桑琼连忙招呼上船,立命开行,待小船离岸,又抢先向麦佳凤递了个眼色,暗示她不可多问,以免引起沙娜拉疑心。 小舟扬帆驶行,夜风劲疾,其速如箭,四个人挤坐在狭小的船舱里,各怀心事,默然无声。 过了顿饭光景,船至河心,风浪忽然加大,船身随波起伏,颠簸不已。 麦佳凤趁船家正忙于卸帆撑舵,暗用传音之法,轻轻问道:“大哥,你会不会认错了? 我在店外守了很久,那马车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桑琼频频摇头,闭口不答。 麦佳风又问道:“究竟疑心那辆马车是谁的?为什么一见竟这般慌张?你一向行事不似这样,那马车怎会使你这么害怕?” 桑琼真气未复,无法用“传音人密”的方法回答她,只得拉起她的手掌,用指尖缓缓在她手心上写了几个字。’谁知麦佳凤一惊之下,竟骇然失声叫道:“什么?天残门的金绺马车……” 桑琼急欲掩住她的口,但为时已晚,沙娜拉和鹊儿都倏然色变。 沙娜拉沉声道:“桑少侠,你真的发现天残门的金绺马车?”——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五章 智高一筹 桑琼颔首道:“正是区区在下。” 费虎臣冷哼道:‘很好,老夫正要找你。” 桑琼故作不解道:“费老前辈欲找在下何事?” 费虎臣仰面道:“听说旬日之前,你曾在长安掌伤本门弟子,并且诓称本门久欲追索的两名叛徒已经死在敦煌石窟之中,可有这件事?” 桑琼讶道:“费老前辈何出此言?前在长安缘因误会,错伤了三郎,此事业已冰释,有大郎和莲姑均可为证,至于贵门叛徒,在下毫无所悉,那是在下友人麦佳凤多年前一桩奇遇,在下只知那死在敦煌石窟的两位老人家,临终遗赠了两头异种雪狒给麦佳凤豢养,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贵门叛徒,这些经过,也已经面告过大郎兄了……” 费虎臣冷冷一笑,截口道:“桑朋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这么会编造谎话故事?” 桑琼正色道:“费老前辈何以见得在下是编造谎话?” 费虎臣晒道:“敦煌石窟之事,业经本门详查,证明根本就是一篇无中生有的鬼话。” 桑琼理直气壮问道:“怎见得是无中生有?” 费虎臣冷冷道:“咱们追查敦煌周围百里,五年之内,从无人见过异种雪狒,玉门关上居民,也无人看见有谁携带雪狒出关,敦煌石窟甚多,或许你会辩称无人遇见,但玉门关居民,却寥寥可数,且垣居住数十年老住户,关隘险峻,仅一道可通,假如有人携带两头异兽出入,决然瞒不过关上居民,至于关外白龙堆周围,更日夜有本门弟子戒备守望,那麦佳凤如果出关散洒骨灰,本门岂有不知道的?” 桑琼听完微微一笑,道:“事隔多年,或许当地居民已不复记忆,或许是麦佳凤做得过分谨慎,未为人见,或许她出关时并未携带雪狒同行,直到事情办妥,才带它们回返岭南…… 总之,麦佳凤似无说谎的必要,老前辈如此论定,未免太武断了些。” 费虎臣阴哼道:“所以,本门为了查究实情,才有意再与那位姓麦的姑娘对证一下。” 桑琼道:“这很容易,待在下有机会见到麦佳凤时,一定替老前辈详细询问仔细。 费虎臣独目凝注,问道:“桑朋友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位麦佳凤呢?” 桑琼沉吟道:“这却难定,也许三五个月,也许还要久些费虎臣没等他说完,突然沉声断喝道:“满嘴胡言,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幼儿不成?” 桑琼错愕道:“在下岂敢欺诓老前辈……” 费虎臣须发猬张,阴恻恻道;“那么老夫问你,旬日前,由祁连附近背负你走长城,渡河的女人是谁?七日之前,在永康附近,跟你同车东来的另两个女人是谁?你说!” 桑琼“哦”一声,张口结舌,无以为答。费虎臣霜眉轩动,得意地道:“让老夫代你回答了吧,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小的就是麦佳凤,至于那瞎眼老妇她就是六十前本门叛逃的人,也就是你假称死在敦煌石窟中的妇人,是吗?” 桑琼木然半晌,呐呐问道:“老前辈怎知在下共有四人同行呢?” 费虎臣阴笑道:“老实告诉你也不要紧,本门此次再度入关,业已分遣高手,密查各处,你们自从在甘凉左近现身,随时都在本门监视之下,事至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桑琼道:“这件事,在下不须辩解,因为纯系误会!” 费虎臣愠然道:“误会?哼哼,若是误会,你们为什么连夜渡河?为什么飞车逃逸?” 桑琼笑道:“老前辈一定不信,在下无法勉强,实在说,那两位原来与在下同行的妇女,乃是祖孙二人,根本与麦桂凤和贵门追索的叛徒毫不相干……不过,这些不提也罢,反正她们已经在离石县城和在下等分手,此时在下说破了嘴,老前辈必然不肯置信了……” 费虎臣精目一瞪,喝道:“小辈,你还敢当面欺骗老夫?” 桑琼耸肩道:“在下句句实言,并未欺骗老前辈。” 费虎臣冷哼着举手一挥,喝道:“搜!” 那黑衣大汉躬身应诺,提刀向店中便闯。 鹊儿横剑拦住,娇叱:“站住!你想干什么?” 黑衣大汉本想动蛮,又怕再蹈先前覆辙,手握双刃刀,迟疑地回头望着费虎臣。” 桑琼抢着拱手问道:“敢问老前辈欲搜何人?” 费虎臣冷笑道:“自然是你说的那祖孙二人,老夫要亲自辨认辨认。” 桑琼道:“在下已经说过,她二人在离石县城就跟咱们分了手,老前辈何必多此一搜呢?” 费虎臣冷冷道:“可是老夫却断言她们还藏在店里。” 桑琼道:“在下不会欺骗前辈,她们的确不在!” 费虎臣道:“如果老夫把她们搜出来;那时怎么说?” 桑琼道:“老前辈若搜出人来,在下束手就缚,听凭裁处,但如搜不出呢?” 费虎臣狂笑道:“搜不出人,老夫撒腿就走,此后再与你相遇,远则绕道回避,近则肃立让路,永存敬崇,礼如尊长。” 桑琼笑道:“老前辈,君子一言?” 费虎臣应道:“快马一鞭。” 桑琼回头向鹊儿一笑,侧身抬手道:“好!老前辈请搜!” 莲姑瞧得眉峰连皱,低声道:“驼叔,你了他的当,这家伙一张嘴能说会道,肚里鬼主意又多……” 费虎臣却充满自信地笑道:“放心,老夫这一次就教他后悔莫及。” 笑容突又一收,沉声喝道:“挨房挨屋,一间间给我仔细搜查,遇有意逃脱的,一律格杀。” 黑衣大汉好不振奋,一声应诺,大步冲进了茅屋。 费虎臣又道:“莲姑,你也去一趟,留神车辆和后院暗僻处。” 莲姑点点头,迈动跛脚,一跷一跷而去。 桑琼负手闲立,微笑说道:“在下向来运气不坏,每与人打赌,总是赢多输少,上次在长女,承大郎兄相让,这一次,大约又得委屈费前辈了!” 费虎臣冷哼道:“休得意太早,你别以为故作镇静,就能骗得老夫罢手,老夫掀翻这座茅屋,也要搜她们出来。” 桑琼笑道:“在下赢是稳赢了,但不知费总监说话是不是算数?” 费虎臣怒叱道:“你胆敢小觑老夫?” 桑琼道;“并不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次长安赌赛,在下曾与大郎兄约定,他若败了,便须退出玉门关外,结果,诸位仍在此地……” 黄大郎急忙分辩道:“咱们确曾遵约退出关外,是归报掌门师尊之后,又奉命随师尊再度人关的!” 桑琼心头一震,接口道:“大郎何必拿令师当作藉口,令师如已进关,今夜怎么没见同来?” 黄大郎道:“你不信等一会就明白了,师父他老人家车行较慢,随后就到。” 桑琼听说“毒圣”巴戈果然亲自入关,不禁暗惊,正待设词继续套问些实情,莲姑和那黑衣大汉已双双由茅屋退了出来。 费虎臣注目问道:“怎么样?搜到了吗?” 莲姑一脸失望之色,道:“整幢茅屋都搜遍了,那两个女人的确不在。” 费虎臣脸色一沉,扬声喝道:“可会发现脱逃之人?” 屋顶上一名黑衣汉子回答道:“回总监,并未发现有人逃出来。” 费虎臣愕然道:“哼!莫非她们入土了,莲姑,仔细再搜附近民房。” 莲姑无奈,只好带着那名黑衣大汉,挨户撞门搜查,直乱了半个多更次,小村房舍几乎搜遍,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桑琼微笑道:“费老前辈,要不要回头再由离石县城搜起呢?也许这一路上,在下已经把她藏在……” 费虎臣一张老脸胀得通红,恨恨喝道:“去把店东和两名车把式抓出来,老夫要问话。” 黑衣大汉连忙应声而去,不片刻,就把两名车把式和客店老头拖到屋外。 可怜他三个哪儿见过这般阵仗,扑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浑身像“打摆子”似的直发抖。 费虎臣咬牙作声,指着客店老头问道:“今夜这姓桑的投店时,一共来了几人?你实说便罢,如有半字虚假,老夫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那客店店东老头早吓得全身全软了,颤抖着道:“小的不敢说假话,求老寨主开恩……” 黑衣大汉从背后踢了老头一脚,叱道:“快说,照实回咱们总监的问话!” 老头呐呐道:“总……总监老爷问什么?” 费虎臣道:“老夫问你,这姓桑的投店时,总共来了几个人?” 老头连忙伸出四个手指,道:“四个!” 费虎臣精目闪过一抹喜色,猛可跨前一步,问道:“当真是四个么?” 老头连声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一二三四,的确是四个人。” 费虎臣急问那别外两个,可是两个女的?” 老头摇手道:“不!不是女的,是两个男的。” 费虎臣耐住性子再问道:“他们现在哪里?” 老头回手一指,道:“喏!就是这两位赶车的把式……” 话没说完,早被黑衣大汉劈脸打了一巴掌,骂道:“废话!咱们总监是问你坐车的,谁他妈的教你连赶车的全算上!” 老头哭丧着脸道:“总……总监老爷,小的开的是客店,按人头收钱,那两个虽是赶车把式,也要住房吃饭,难道这也算错了么?” 费虎臣气得脸色发黄,重重哼了一声,又问两名车把式道:“你们在离石县城受雇上路的时候,车上坐的是四个客人吗?” 其中一名车把式壮着胆回答道:“回总监老爷的话,从上车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位。” 费虎臣脸一沉,冷喝道:“两个人为什么要雇二辆车子?” 车把式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据这位桑相公说,一个人坐一辆车,老觉得宽敞舒服!” 费虎臣回头瞪了桑琼一眼,又问道:“既要舒服,途中为何赶得这般急?” 车把式道:“这也是桑相公吩咐的,据说是有急事,必须在四天内赶到芦芽山。” 费虎臣微诧道:“他说过是什么急事吗?” 车把式道:“说是说过,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费虎臣道:“你且说来听听。” 车把式道:“桑相公说,他最近霉星照命,被恶鬼附身,怎么摔也摔不掉,所以,要赶去请芦芽山的道士,替他捉鬼消灾,去晚了,怕被鬼得了消息,生了警惕,就不容易捉了! 而且,他还说……还说……” 黑衣大汉喝道:“还说些什么?这般吞吞吐吐,你在找死!” 车把式道:“他还说,自己亲眼看见那恶鬼,一共是两个,浑身黑不溜秋的,七八天来,一直从宁夏跟他到陕北,又从陕北跟到晋西……” 话犹未毕,鹊儿已忍不住掩口“卟卟”笑出声来。 那黑衣大汉怔了怔,才猛可会过意来,怒吼道:“他妈的,你竞敢转弯抹角调侃老子!” 扬掌便想揍那车把式。 费虎臣沉声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老夫滚下去。” 黑衣大汉满面羞惭,躬身退了开去。 费虎臣精眸闪烁,目注桑琼,冷冷笑道:“阁下好高明的安排,老夫真是小觑你了。” 桑琼含笑拱手道:“不敢当,老前辈多指教。” 费虎臣哼道:“老夫一时大意,险些中你“金蝉脱壳’之计,好在前后也才相差一日一夜,快马疾追,老夫就不信在太原府以前,会迫不上她们。” 声落,一拂袍袖,飞身上马,喝道;“走!” 六七名天残门下,纷纷掠退上马,圈转马头,风驰电掣仍循来路飞骑而去。 这时,天色已明,小村居民听得人马远去,才敢掩掩遮遮从屋里探出头来。 车把式和客店老头,更像从鬼门关跑了趟来回。 两名车把式嗫嚅问道:“桑相公,咱们还要不要继续上路?” 桑琼凝思良久,道:“自然要上路,但不用冉去芦芽山了。” 车把式诧道:“那要去哪儿呀?” 桑琼道:“车资照旧,原路再回离石县城。” 两个车把式都淡惊如痴,张口结舌,几疑耳朵听错。 鹊儿也忍不住诧讶,轻声道:“天残门才问头,咱们避都来不及,还跟去干什么?” 桑琼道:“正因为天残门才回头,咱们只有仍回离石县城。” 鹊儿诧道:“为什么?” 桑琼微微一笑,道:“先上路吧,详细原因,等会儿在车上再谈。” 鹊儿怔愣迷们,却不便多问,心忖道:这位桑少侠一身武功虽然暂时无法施展,但运筹之间,料敌如神,反正有他作主,回头就回头吧!两名车把式更懒得费心猜测原因,既然车资照旧,又能早些回家抱老婆孩子,这种便宜事,谁不干谁是傻子,至于“为什么”?管它的! 二辆马车收拾妥当,踏上归程。 桑琼吩咐其中一辆空车在前,要加鞭疾驰,自己和鹊儿同坐的一辆,则尽量行得缓慢悠然,沿途停车休息,一天之内,不准行过一百里。 这情形,与来时恰好相反,一夜之间,由“急赶”变成“徐行”,鹊儿更是坠入五里雾中了。 车行途中,桑琼才低声向她解释道:“大残门中人,生性多喜猜疑,假如他们打听车辆仍然继续向北,对所说的话,必然发生疑惑,至少,他会暗中派人尾随车后,那样一来,岂不成了累赘,现在反正不能脱身,不如故作诱敌失败,废然折返,以安其心,这样,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地向汾阳太原方向追赶啦。” 鹊儿听了,方始恍然大悟忙问道:“他们追到太原,发觉上当,会不会再找咱们泄忿呢?” 桑琼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当他们发觉中计,自然不会放过咱们,不过,到那时候,耶律前辈夫妻已经团聚,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鹊儿道:“可是,少侠难道就不为自己脱身打算?” 桑琼叹道:“我在祁连力战兰花娘娘,妄运‘聚精诀’,真力耗用殆尽,百日之内,无法聚气运功,纵欲脱身,随时都能被他们追上,所以,等返抵离石县城的时候,你必须跟我分路……” 话没说完,鹊儿已抢着道:“婢子生死俱与少侠同行,决不离去!” 桑琼微笑道:“鹊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分路,并不是要你单独去逃命,而是叫你去办一件大事。” 鹊儿道:“真的么?去办什么大事?” 桑琼道:“抵达离石县城前一天,咱们设法延迟,假作赶不及进城,你可趁夜西趋渡口,雇舟顺河而下,在渲关附近登岸,赶往长安,召请援兵,我料此时北宫四燕,西堡莫总管,以及其他兄弟,一定都在长安等候我的消息,他们得讯,必会急程赶来的。” 鹊儿道:“那么少侠你自己呢?” 桑琼道:“我可以在离石县中小住一二日,然后循陆路南下,以瞒天残门耳目,咱们约好时间行程,依计行事。” 鹊儿沉吟片刻,道:“既然少侠有朋友在长安等候,咱们何不早些雇船,都赶到长安去? 却为什么在途中耽误时间,等着天残门来找麻烦?” 桑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天残门很可能派人在暗中监视着咱们,一旦发觉咱们心虚逃走,必然回头追赶……” 鹊儿道:“那就由婢子乘车走陆路,少侠由水路去长安。” 桑琼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就是,无奈天残门目标在我,这办法行不通。” 鹊儿道:“婢子可以换穿男人的衣服,扮成少侠模样,只要能瞒过一两天,就不怕他们发觉。” 桑琼摇头道:“你把天残门看得太易与了,再说,你纵能易钗而弁,难道叫我也男扮女装去逃命吗?” 鹊儿道:“事急从权,少快又何须拘泥?”桑琼笑道:“事情虽急,还没有急到那种地步,鹊儿,你听我的话去做,只要你能及时赶到长安,我自有维护自己安全的方法,其他的话,不必再争论了。” 鹊儿黯然道:“婢子在宫中地道内,身负重伤,自愿扼守炸药机钮断后,实已置身死地,幸赖少侠勇挫兰花娘娘,才抬回这条残命,少侠因此耗尽真力,落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却叫婢子临危相舍,这件事,婢子宁死不从命。” 桑琼道:“我要你先去长安,正是为了召请援兵来救我,难道你跟我在一起,就能解得目前困境么?” 鹊儿道:“牌子只要一丝气息未绝,无论如何,不会让天残门伤少侠一根毫发。” 桑琼晒道:“那只有先后的分别,最后仍难免一死,不如死中求活,危中求安,你是聪明人,奈何竟这样死心眼儿。” 鹊儿秀眸含泪,默然垂首,只是不肯答应。 桑琼无法,长叹道:“你这样腐迂,不是报答我,反是促我束手待毙,好吧!咱们就等着听天由命,让毒圣巴戈来篓中提鱼了。” 说完,两眼一闭,不再开口。 鹊儿偷眼望望他,泫然无以为辩,两人竟默坐车厢,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出声。 当晚,车抵临城,晚饭后,鹊儿待桑琼入房归寝,忽然悄悄披衣起身,出了客栈。 她先往街上购买一套男子衣履,问明渡口,独自赶到江船码头,雇妥一艘单篷小船,预付了船金,言明送人由湫河出迹口,循黄河顺流下行,直放潼关。 船只雇妥,急急返回客栈,换上男衣,结札佩剑,然后轻轻掩至桑琼窗外。 侧耳倾听,桑琼正微鼾阵阵,好梦正酣。 鹊儿把心一横,推开门棂,飘身而人。 目光疾扫,床上桑琼犹自合在沉睡未醒。 鹊儿纤手轻扬,弹指点了桑琼“黑甜穴”,低声道:“桑少侠,势迫至此,婢子不得不用些强了,你武功暂失,独对强敌,实在太危险,婢子已经替你雇妥船只,现在就送你上船,一夜酣睡醒来,船已远在百里以外,但愿你勿怪婢子太死心眼才好。” 说罢,负起桑琼,越窗跃出,左右张顾了一遍,一长身形,直向江边奔去。 寻到厂那艘雇妥的船只,船家早已诸事齐备,松缆待发,鹊儿背着桑琼,登舟直入舱中。 只是,当她正要将桑琼安放在舱内小榻上时,突然背后“凤眼”穴一麻,劲力顿失,竟跌倒小榻上。 桑琼挺身落地,从“黑甜穴”处取下一只小铜镜,含笑说道:“借用你刚才所说的话,势迫至此,不得不用些心机了,有这一夜时间,闭穴谅已自解,抵达长安以后,记住去西街郑员外住宅送讯,西堡莫总管他们都在郑家。”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枚小牌,替她放在枕边,笑道:“信物和介函都在这儿,我的行程预期,亦已详注函中,祝你一路顺风!” 鹊儿又急又气;无奈穴道受制,既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眼睁睁望着桑琼出舱而去,不一会儿,船身晃动,水声粼粼,心知已经离开了码头。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双目一盖,挤落了两滴不知是酸楚?抑是感激的泪珠…… 口口口 天明登车启程,车厢里只有桑琼一个人。 车把式虽觉奇怪,但没有多问,默默地驾车上路,干他这一行,怪事见得太多,别说途中少了一个人,就算两个人全少了,只要车资不少,最好装聋作哑,随它去! 但,车返离石县城,才停车落店,却有人迎着查问了。 那是两个年约五旬的葛衣老头儿,一个高颧鹰鼻,颔下蓄着一撮山羊胡须,另一个白净面孔,左耳长着一丛红毛,两人除了年纪相近,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同样少了一条左腿,左胁下都挟着一支丁字拐。 看情形,他们是早已算定桑琼要投宿那一家客店,故而预先坐在店中恭候。 桑琼甫下车,才进店门,两名缺腿老头便双双柱拐而起,并肩挡在客店门口。 其中蓄山羊胡须的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阴恻恻道:“桑少侠,一路辛苦了?” 桑琼泰然拱手道:“多承关注,敢问二位是天残门中掌何职司?尊姓高名?” 山羊胡须嘿嘿干笑道:“不敢,老夫兄弟现任天残掌门圣君座前左右护法,老夫名叫马文祖,他是老二马文宗。” 桑琼剑眉暗暗一皱,淡然笑道:“啊!原来是两位护法,这么说,贵门此次入关,竟是倾巢而出了?” 那马文祖显然没听懂“倾巢”二字不太尊重,继而大刺刺地点头道:“不错,本门掌门圣君,业已莅临中原。” 桑琼道:“二位护法坐候,有何见教?” 马文祖道:“老夫奉圣君令谕,请桑少侠前往一晤。” 桑琼道:“盛情心感,但在下并非天残门下,更与贵门掌门无一面之识,似乎并无奉召的必要……” 马文祖把脸一沉,道:“圣君召见,这是桑少侠的殊荣,只怕由不得你推辞!” 桑琼笑道:“这不就结了么,明明是胁持强掳,偏说是殊荣,教人听起来多不自在。” 马文祖冷哼道:“还有一个女娃儿呢?怎么不见?” 桑琼故作一哦,道:“马护法问的是那位姓郭的姑娘不是?” 马文祖冷冷道:“老夫不知她姓郭姓李,只问她因何未见同车返回?” 桑琼道:“是谁告诉马护法,她要跟在下同车返回?” 马文祖一怔,道:“难道她跟你不是一路的?” 桑琼道:“就算一路去,也不必定要一路回来,她姓郭,在下姓桑,既不是一家人,当然不能勉强人家一个女孩子,马护法,你说对不对?” 马文祖又是一怔,哼道:“你别以为油嘴滑舌,便能推脱干系,老实告诉你吧,你们一路上,都有本门弟子暗中监视,那女娃儿在监城失踪,多半是由水路潜逃了,咱们已严令沿河追截,谅她逃不了多远。” 桑琼心里暗惊,表面却故作镇静,笑道:“既然如此,马护法又何必多此一问?” 马文祖冷笑道:“咱们这是要你放明白些,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在本门掌握之中,最好安分听话,否则,哼……” 话声微顿,又道:“今夜初更,圣君在东城外吕仙祠召见,希望你准时前往,休惹圣君生气。” 说完,拐尖轻点,人已飘出店门。 另一个耳生红毛的马文宗,自始至终,未发一语;紧跟着也飞身出门,扬长而去。 桑琼暗暗留神二人身法,竟然都不在刑掌总监费虎臣之下,不禁心情一阵沉重,似此情形,天残阴山二门俱已插足中原,群魔乱舞,中原武林委实隐忧重重,随时都有发生浩劫的危险。 想到这里,不期摇头叹息,连步履都感到无比沉重。 人店坐下,开发了车辆,独自叫了几色小菜,一壶好酒,闭门而饮,静静思索着夜晚会见毒圣巴戈时的应对之策。 转眼之间,天已入夜。桑琼仰尽余酒,投杯而起,换了件干净儒衫,仗着酒力,迈步出了客店。 门外早有一辆敞座马车傍阶而待,车辕上,并肩坐着两名青衫人。 桑琼刚跨出店门,其中一个立即飘然下车,躬身道:“请桑少侠上车。” 别看他只是一个随车御者,折腰飘身时下,落地时,衣角不扬,点尘不起,竟然施展的一式上乘“凌空舞絮”轻功身法,而且,至少已具八九成火候。 桑琼微感一惊,不禁由衷赞道:“好身法,天残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那青衣人木然侧立,似乎并未听见,仍然俯身拱手道:“请桑少侠上车。” 桑琼含笑点点点头,举步登上了马车,刚坐下,青衫人又是一式“回雁掠空”,飞落车辕,另一个长鞭虚卷,“啪”地一声,车辆辘辘驰动,直趋东门。 车行途中,桑琼越想越觉奇怪,心忖道:这两名驾车弟子,一个轻功已登堂奥,一个挥鞭之际,手法纯而不浮,论功力,纵或不及费虎臣和马氏兄弟,至少已不在黄大郎等小一辈弟子之下,怎么这两个都穿的青色衣服,又看不出一点残废模样呢? 心念转动,正待设词套问一下他们的身分,马车已驶进东门外一座小山脚下。 山下是一片旷野,那座“吕仙祠”就建在山脚,距离东往汾阳的官道,只不过数箭之遥。 这时,马车正折入小道,直向山脚驶去,远远的,但见吕仙祠前灯火通明,庙侧空场上,停着一辆闪闪发光的金绺马车,和一长列蒙古种骏马。 桑琼所乘马车,甫近小山,道旁突然闪出四名跨刀黑衣大汉,其中一个沉声喝道:“什么人?停车答话!” 马车遽然停止,车辕上一名青衫人回答道:“桑少侠应圣君之约,前来相晤。” 黑衣大汉抱拳一拱,道:“请稍候。”转身向庙中如飞奔去。 桑琼高坐车上,见此情形,越感诧异,因为由那青衫人语气神态看,这辆迎宾的马车,显然不是奉天残门的令谕而来,换句话说,两名御者,也不是天残门弟子了。 但,他们又会是什么人?怎知自己今夜应毒圣约会,竟事先驾车前来相送呢? 正自惊疑,吕仙词外突然响起一阵“劈啪”鞭炮声音,接着,细乐悠扬,锣鼓齐呜,火光下,只见马氏兄弟并肩迎了过来。 这一次,马文祖语态显得谦和了许多,、远远便拄拐停身,双手抱拳,笑道:“桑少侠真乃信人,初更甫响,侠驾已莅,并蒙厚赐重礼,圣君颇感盛情,特命老夫兄弟代迎贵宾了。” 桑琼听得满头雾水,暗惊道:“我连这座吕仙祠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们送过礼物?别是你们老糊涂认错人了吧?” 心念电转,表面上只好含混应道:“岂敢当二位护法亲迎,在下应约来迟,应当面谢罪。” 马文祖哈哈笑道:“不迟!不迟!恰是时候,少侠请。” 桑琼举步落下马车,那名青衫人立即上前扶侍,并且双手呈上一柄精致的折扇,低声说道:“务请随身携带。” 桑琼微微一愣,伸手接了过来,凝目向那青衫人打量了一下,却见他白净脸孔,年约二十来岁,面貌竟十分陌生。 当下心中暗暗一动,也就泰然打开折扇,缓缓摇动数下,故作潇洒之状。 折扇摇动,一缕异香扑鼻,令人精神顿震。 桑琼险些骇然失声,连忙“唰”地合拢折扇,举手微抬,含笑道:“二位护法先请。” 马文祖兄弟十足前倨后恭,左右一分,躬身道:“少侠今夜乃圣君贵宾,老夫兄弟怎敢僭越,还是少侠先请吧!” 桑琼不再推辞,淡然一笑,举步向前行去。 那名青衫人毫不怠慢,衣袖一抖,紧随在桑琼身后——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六章 五毒大宴 马氏兄弟同时皱了皱眉,却不好拦阻,回头叱道:“桑少侠的座车和随侍人员,你等要好好招待,倘有怠慢,仔细皮肉受苦。” 两侧天残弟子同声暴喏道:“遵命!” 桑琼在青衫人和马氏兄弟簇拥下,洒步直入吕仙祠,甫抵祠门,乐声又起,门帘掀处,两名黄衣小婢一齐躬下纤腰,代为挑起厚重的门帘。 随行青衫人扬指轻弹,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分投二婢掌中。 “谢少侠赏!”二婢同现惊喜之色,头也垂得更低了。 桑琼暗道一声:惭愧。时至如今,只好硬着头皮冒承下来,缓步进了祠门。 人门后,光线忽然一暗。 敢情这原本破败的吕仙祠内,早已厚毯铺地,羽纱作壁,布置得绮丽豪华,寸寸锦绣,跟祠外的火炬照耀,迥然又是一番情调。 祠内神堂桌案俱都撤去,地上全是厚达半尺的驼毛大毯,入门两厢,席地坐着六名盲女,各捧琴琵筝琶,轻轻地吹奏,正中,是一盏八角琉璃灯,和一支古铜三脚鼎,灯光昏暗,鼎香缭绕,再衬以绿纱厚帘,满室充斥着惨绿色的光线和灯雾。绿光惨淡,寒意森森,浓雾中,只见对面神台前,设着一张矮几,几厚软垫推着座椅,左右两名黄衣小婢,分执羽扇,拥着一个浑身红袍,头戴金冠的怪人。那怪人脸如乌蟹,浓眉环眼,满肋虬髯根根雪白犹如银针,血盆大口,厚唇外翻,露出满嘴白惨惨的獠牙,最令人吃惊的是,怪人四肢俱全,除了相貌粗恶外,似乎没有什么残缺的地方,唯独那张乌蟹般的丑脸正中,少了一只凡人皆有的鼻子。缺少一只鼻子犹则罢了,偏偏他那本来生长鼻子的所在,露出一个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就像是梅毒窜顶,把好好一个鼻子给腐烂掉了。桑琼一见之下,心里作恶,忙不迭收住脚步,抖开折扇,连连摇动。一则,是想藉此镇定一下惊悸的心情。二则,也是用那折扇的香味,冲淡一下那些惨绿鼎香所发散的腥臭异味。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矮几后倨傲而坐的怪人,狰狞得叫人不敢遽然走近。 桑琼身形停顿,后面马氏兄弟即分由左右越行而前,向那蟹脸怪人躬身道:“回圣君,中原九灵帮帮主,卧龙庄庄主,四大世家公推盟主,武林共尊的桑琼少侠到了。”蟹脸怪人裂嘴大笑而起,道;“贵客!贵客!幸会!幸会!” 敢情他是听了那大堆头衔,故而肃然起敬。 桑琼倒觉得奇怪,那马氏兄弟神态转变太快犹有可说,前后才几个时辰,他竟把自己出身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由此看来,天残门中果然不乏能人。马文祖回过头来,又向桑琼引介道:“这位便是本门掌门圣君,雅号毒圣……”桑琼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天残圣君,久仰!久仰!”毒圣巴戈一摆道:“看座。”两名黄衣小婢应声上前,在左侧客位,加摆了一张矮几和锦垫。青衫人没等桑琼开门,一抖手,又是两粒明珠,赏给了两名黄衣小婢。小婢谢赏退去,桑琼才拱手落坐,那青衫人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条锦帕,代为拂拭桌面,随便就将锦帕摊在矮几上,就像是怕那矮几灰尘太多,弄脏桑琼的衣服。这一次,不但马氏兄弟皱眉,连毒至巴戈也隐泛惊诧之色。桑琼看出情形不对,忙岔开话题道:“在下中原末学,辱承见召,不知圣君有何赐教?”毒圣巴戈仰面一笑,道:“久闻桑少侠人中龙凤,本座向来敬重少年英雄,故尔聊备水酒,邀请少侠屈驾一晤,一来藉表衷诚,二来有件小事,想向少侠打听一下。”桑琼自然猜得出所谓“小事”是指的什么,却装作不懂,笑道:“圣君有话尽管下问,何劳破费呢?”毒圣巴戈抚掌轻击,扬声道;“布宴上来。”顷刻间,佩环叮当,乐声悠扬,帘后缓步走出一名面覆麻纱的半裸少女。那少女浑身肌肤,都涂绘着片片鱼鳞图案,颈上紧缠着两条红信频吐的毒蛇,面纱绣着“蛇奴”二字,手托竹篓,款摆而出。桑琼注目望去,一颗心不禁腾腾狂跳,原来那“蛇奴”手中竹篓,竟是两条蠕动的“雨伞节”。蛇奴轻启檀口,慢声唱道:“青竹蛇儿口,美味第一盘,翠鲜伴新酒,为君解愁颜。”歌毕,分别在两张矮几上放了两只磁盘,打开竹篓,探手提出两条毒蛇,活生生置在盘中。那两条蛇,长不过五寸,一落盘中,立即曲身盘绕,蛇头高昂,红信伸缩,呼呼作声。蛇类是越小越毒,何况这种通体墨绿小蛇,更是毒中之毒。桑琼暗吸一日凉气,真个知道“美味”之馐,应该从何下口。蛇奴放下毒蛇,又在杯中斟了酒,折腰施礼退去,桑琼身后青衫人倒是大方得很,出手又是一粒明珠。毒圣巴戈轻舒左手二指,只一抄,已将盘中毒蛇挟起,含笑举手肃容道:“桑少侠,请!”小蛇向口一送,“嚓”地一声,竞活活将一颗蛇头咬落下来,倒转蛇尾,让那一滴滴乌黑蛇血,注人酒内,然后掷了蛇尸,举杯一饮而尽。桑琼心里直打鼓,本待依样胡芦,又怕大意失手,被那毒蛇咬一口,有心装傻不动,又实在丢不下这份面子。正为难,身后那名青衫人已探手挟起盘中毒蛇,屈指飞弹,蛇头立碎,也将蛇血注人酒内,然后把酒双手递给桑琼,暗暗传音道:“放心喝,不碍事的。”桑琼举杯就唇,眼睛一闭,脖子一仰,饮干了杯中血酒。哪知血酒人喉,竟觉得腥气中另有一种清凉滋味,居然直透内腑,浑身一热,双目通然清亮了许多。这才明白“毒宴”虽然难看,倒也并非真正有毒,只不过是毒圣巴戈独创的待客方法而已。胆一壮,举杯虚照,含笑道:“多谢圣君蛇血美酒,礼遇隆情,在下心领了。”毒圣巴戈微微一笑,再度举手连击两声。乐曲一变,帘后歌声又起,唱道:“芙蓉双螯头,美味第一等;持螯东篱下,为君解心愁。”随着歌声,飘然走出一名覆纱少女,面纱上,绣着“蝎婢”二字。蝎婢装束,一如蛇奴,所不同的是,蛇奴所戏翠竹青蛇是囚在竹篓内,蝎婢却索性用两只盘子托着两只毒蝎,而且,是极为罕见的“双头蝎”。不过,双头蝎虽毒,却比毒蛇中看,囚为蝎子已经被鸡蛋炒过,其态栩栩,乃是两只死蝎。两盘“芙蓉蝎子”送上桌,桑琼戒心已灭,竞然与毒圣巴戈相对持螯伴酒,谈笑风生,不以为意!。蝎肉鲜美,不输肥蟹,遗憾的是祠中没有菊花,否则,持螯赏菊,倒是颇有诗情画意的事。芙蓉蝎子用毕,细乐又奏,歌声再起:“玉面桂花盅,美味第一重,佳人戏碧波,为君展笑容。”歌声中,一女托盘而出,覆面麻纱上,赫然绣着“蛛姬”二字。桑琼吃了一惊,刚刚松懈的心弦,突然又紧绷了起来。这算哪一国的宴客,吃来吃去,连蜘蛛也搬上桌子了?方自惊悸,“蛛姬”献上原汁磁盅,盖子一掀,正是一只如假包换的“人面蜘蛛”。盅内汁液色呈碧绿,那只人面蜘蛛,浮沉在绿色汁液中,果然好一幅“佳人献碧波,为君展笑容”的图画,只可惜这位“佳人” 有八只脚,眉目狰狞,教人难以下咽。毒圣巴戈举匙笑道:“桑少侠,请尝尝汤味还算浓吗? 本座为了款待少侠,特将两只异种人面蜘蛛煨炖,怕不已有六七个时辰之久,汤是原汁,绝没有加过水,来!请用!”桑琼勉强拿起汤匙,哪儿喝得下去,忍不住偷偷拿眼角向青衫人张望。皆因前两道菜,蛇毒在牙,蝎毒在尾,假如除去毒囊,并非不可食用,惟有蜘蛛毒在内腑,既然全只煨汤,毒性早散在汤中,这玩意儿,喝下去真要命的。那青衫人眼见汤色带绿,也知道不能乱喝,于是躬身道:“主人若嫌太烫,放着等凉了冉喝吧!”桑琼忙道:“也好……”趁机放下了汤匙。毒圣巴戈却大声道:“桑少侠,这种原汁玉面盅,正要趁热喝味道才纯正,放凉了,就带腥味了,千万放不得。”桑琼故作为难道:“在下有个习惯,平生不喜热食,尤其是喝汤,最怕烫破舌头……”其实,他是有苦说不出,倘若真力未耗之前,区区毒汤,他不会放在心上,顶多闭一口气,暂时逼住毒性,再运功由毛孔逼出体外就行了,但如今他真气难聚,虚弱得跟平常人没有两样,一口毒汤下肚,其结果实在不敢想象。无奈毒圣巴戈声声催促,假如畏惧不喝,岂不被他看轻了?青衫人未等桑琼把话说完,突然捧起汤碗,说道:“圣君盛意难却,小的替公子吹吹凉,公子就喝了它吧!”只见他捧碗近唇,鼓腮呼呼吹了几口气,再把盅碗递给桑琼时,碗中汁液,竟然由绿色变成了乳白色。桑琼闭目举盅,一口喝干,连第二眼也没看,随手盖上盅盖,强笑道;“在下不胜酒力,就此谢过圣君盛宴……”毒圣巴戈截口道:“那怎么成,五毒大宴尚未上全,少侠怎好中途逃席呢,来人呀!菜上快一点!” 堂上一呼,阶下百喏,乐声数声,一时并起:‘盐锔三尾虾,美味第一佳,百足行天涯,为君舞婆娑。”“清蒸五爪鸡,美味第一只,黄袍盖绿衣,为君咏长诗。”随着歌声,二女并肩而出,从面纱上所绣字名,一叫“蜈蛛”一名“蟾女”。两道尾菜一齐_卜桌,揭开一看,所谓“盐锔三角虾”,乃是两只“三尾蜈蚣”,所谓“清蒸五爪鸡”,竟是一对奇毒无比的“五脚蛤蟆”。桑琼见怪不怪,照着毒圣巴戈的吃法,每样菜各尝了少许,坦然放下牙箸。侍女撤去残肴,换上香茗,杯中几片青叶,散发着浓烈清香,仿佛是上好龙井,又像是雨前嫩尖。桑琼吃了满肚子毒腥,正感翻胃,当下毫不生疑,举起茶杯,就想喝下去。谁知杯中沾唇,耳际突然传来一声细如蚊蚋的喝声:“千万喝不得。”桑琼闻声一愣,猛觉腕间一麻,手指顿松,“叮”声脆响,茶杯竟脱手坠落在矮几之上。低头看时,才骇然大惊,原来那杯香喷喷的茶水,溅落地上,立即冒出浓烟,一阵“嘶嘶”如蚕食桑的声响过后,矮几和地毯上,登时被腐蚀溃烂了好大一片。身后青衫人连忙移开矮几,拂拭残汁,一面恭谨地说道:“主人不惯热饮,这茶实在太烫了些,幸亏失手打翻,否则真会烫破舌头了。”对席毒圣巴戈凶睛闪闪,直瞅着那青衫人瞪视了好一会儿,才阴侧恻笑道: “本座走眼了,原来少侠这位贵介,竟是用毒的大行家?”那青衫人躬身答道:“不敢当圣君谬誉,小的追随主人,闯荡江湖,只不过略有些见识而己。”毒圣巴戈注目问道: “既是高人,当有称谓?”青衫人道:“不敢,小的姓索,名叫索家华。”毒圣巴戈浓眉一皱,颔首道:“很好,稍待本座还要多多领教索朋友的高明绝学,来人呀!给这位索朋友看座。”青衫人索家华连称不敢,自在桑琼身侧盘膝坐下,神态恭卑,一如仆奴。毒圣巴戈收敛凶光,傲然笑道:“本座向居关外,未曾一履中原,此次率众入关,实有意跟中原同道好好结交一番,因闻桑少侠英年有为,年纪轻轻,已俨然中原武林领袖,特备水酒,诚邀一晤,有几句肺腑之言,愿与少侠开诚相商。”桑琼含笑拱手道:“圣君雄霸一方,在下久所仰慕,但有教言,尽请赐示,在下洗耳恭听。”毒圣巴戈神色一凝,道:“在未及正题前,本座愿申明一点,天残门自祖师创基迄今,历代告诫,皆以‘奋发图存,与人无争’八个字为训,是以天残门下,但求不被他人鄙视,井无争强图霸的野心,何况,域外浩阔,尽够本门驰骋邀游,还望桑少侠勿以仇雠见嫉,彼此才好相处。”桑琼笑道:“圣君言重了,在下不过一个俗夫,岂敢以天下为己有,圣君尽起俊彦,大举入关,定有缘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闻内情?”毒圣巴戈道;“桑少侠既然问起,本座就直说了,此次本门动众入关,乃是为了探访两位失踪多年的同门消息,这两人,桑少侠谅已知道,原是本座数十年前师兄帅姊,自从当年相偕入关,迄今毫无音讯,本座惦念殊深,曾派遣两代弟子先行进关查访,很幸运的得到一点蛛丝马迹,据称此事竟与桑少侠有关?”桑琼当然早知他所指含意,因见他说得十分婉转,倒觉得不好意思否认,淡淡一笑,道:“原来圣君是指追擒两位贵门叛徒的事!”毒圣巴戈忙道:“叛徒二字,乃是小一辈孩子们误传,实际上,本座纯系惦念同门故交下落,急于一晤,以慰渴思,听说桑少侠知道他们的消息,不知对不对?”桑琼微笑道:“圣君下问,真叫在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毒圣巴戈道:“中原武林人物,素重豪迈坦诚,少侠尽可直言,何须踯躅?”看来,这位毒圣戈深沉得很,也很会说话,先以礼相待,又拿大帽子压人,口口声声,全是情义所然,好像丝毫没有恶意,一时间,倒使桑琼难以作答。据实回答既不可能,托词推诿又落个“不够坦诚”的愧疚,这真是教人好生为难的。正感无法决断,那位自称“索家华”的青衫人忽然冷冷接口道:“圣君误会了,小的主人并非不愿直言,而是在思索一件极重要的原则。”毒圣巴戈扬眉道;“什么原则? 可以说出来听听吗?”索家华微笑道:“咱们中原武林道,有一句谚语,也可以说是待人的准绳,不知圣君有没有听过?”毒圣巴戈欣然道:“愿闻其详!”索家华缓缓道:“那句谚语是:休将我语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毒圣巴戈倏忽变色,沉声道:“这么说,桑少侠的意思是……”索家华微笑道:“家主人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毒圣巴戈凶睛一闪,喋喋笑道:“本座以为他应该先考虑自己的处境和后果,须知本座不愿以威迫人,却并不是力有不足。”索家华接口道:“这个无须圣君担心,没有这点把握,我主仆也不会来叨扰了。”毒圣巴戈脸色一沉,怒目道:“本座不点头,你主仆休想生离吕仙祠!”索家华昂然不惧,朗声道:“只怕未必如圣君想的那么严重。”毒圣巴戈一拍矮几,喝道:“敬洒不吃吃罚洒,来人!给本座拿下了。”马氏兄弟双拐疾探,应声扑了过未。桑琼全无岔口机会,只见他们三言两语说僵,突然翻脸动手,心里一惊,连忙推席而起。索家华比他更快,一振双臂,长身跃起,沉声道:“大哥,随我闯!” “闯”字一出口,双掌猛翻暴吐,迎着马氏兄弟劈出两股劲风,直将两人逼退了三四步。 桑琼惊问道:“你……你究竟是谁?”索家华笑道:“现在不须‘说假话’了,小弟郝休,还有隐娘他们都在外面接应,大哥放心闯吧!”话犹未毕,马氏兄弟双双挥拐再度扑到。 郝休一声轻啸,探手从襟底抽出长剑,单手只剑力敌双拐,招式凌厉泼辣,一轮快剑,又将马氏兄弟逼退。所施剑招,赫然竟是‘飞龙三式”。桑琼又惊又喜,大步跟上,向祠门奔去。毒圣巴戈勃然变色,哼道:“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小辈也截不住,退下去!”叱退马氏兄弟,大袖一拂,未见他挺身作势,庞大的身躯竟从矮几后破空飞起,抢落在词门口。郝休脚下一滞,急急取出一只绿色药瓶,塞在桑琼手中,低声道:“快把瓶里药丸含一粒在口中,老鬼浑身是毒,务必小心。”桑琼依言倒出一粒药丸,噙在舌下,见瓶中还余下大半瓶,忙又递还给郝休。郝休接过去,却把全部药丸都倾了出来,抛了药瓶,自己含用一粒,竟将剩余的药丸,塞进怀里。当时,桑琼虽然感觉他这些举动很奇怪,但无暇深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不料这支顺手抛弃的小小药瓶,以后掀起轩然大波,儿乎使天残门和阴山门结成死仇,这是后话。毒圣巴戈飞身阻断出路,阴恻侧笑道:“本座举手投足,欲取你二人性命,实如反掌之易,你二人既知厉害,趁早束手受擒,休要自招杀身之祸。”郝休耸耸肩,冷哂道;“大言不惭,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咱们连举手投足也不用,现在早把你那些徒子徒孙制住,不信,你自己去看看。”毒圣巴戈闻言一怔,这才发觉祠中只有自己和马氏兄弟在应敌,既不见门外弟子循声援驰,连祠后侍女随从也毫无声息。骇然之下,扭头一望,不禁猛吃一惊,原来自己座后四名黄衣小婢,都如痴似呆木然跌坐,眼睛直勾勾地,动也不动了。毒圣巴戈既惊又怒,叱道:“小辈,你在她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郝休笑道: “你号称毒圣,原来这样稀松平常,在下何曾做了什么手脚,只不过在赏给她们的珠子上,沾了些‘迷魂散’药粉罢了!可笑你这位大行家,竟没看出来……”毒圣巴戈羞怒交集,厉声喝道:“马护法,速查祠外弟子,有否误中迷药!”马氏兄弟尚未行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沙哑笑声,接道:“别查了,阁下那些弟子早躺下大做其发财梦啦!”毒圣巴戈身形疾旋,怒吼道:“什么?找死!”大袖挥处,一蓬淡绿色的烟雾,箭尖一般穿帘射了出去。 门上垂帘厚达寸余,竟被那烟雾穿透海碗大一个窟窿。桑琼与郝休见了,不约而同都暗吃一惊。门外那人也好像猝不及防,“蓬”地扑倒,惨哼了两声,登时气绝。毒圣巴戈得意地发出一声冷笑,五指疾探,猛然扯落了门帘。门帘外,倒毙着一个独臂大汉,满脸已被毒烟喷烂,五官曲扭,成厂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面目,但身上黑衣仍可分辨,竟是一名天残弟子。这时,一缕人影正腾空射起,如飞投向夜幕之中,隐约传来一阵笑声,道:“好毒的瘴烟,幸亏我和尚有块挡箭牌,不然,恐怕连吃狗肉的家伙也烂脱了。”毒圣巴戈暴怒如疯,一顿脚,飞身射出祠门,红影连闪,电击般追了下去。夜色中,不时飘来一声声怒叱,狂吼和踢沓沓的破鞋声响,渐去渐远…… 郝休一扯桑琼衣袖,沉声道:“大哥还不快走!”两人急急奔出了吕仙词。 马氏兄弟同声暴喝,挥拐追出。郝休一柄剑连演“飞龙三式”,挡住马氏兄弟,一面叫道:“隐娘在左首空场上等着,大哥快些上车先走,小弟随后就到。” 桑琼应了一声,迈步直奔左边空场,只见那些担任戒备的天残弟子,有的捧着明珠有的掐着金块银锭,横七竖八躺了一大片,个个不言不动,如痴如醉。来时所乘那辆马车,正停在路边,车辕上站着身穿青衫,手提长剑的隐娘,不住招手叫道:“大哥,快一些!”桑琼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跨上马车,隐娘扬鞭飞掷,“劈啪”一声,两匹健马八盏铁蹄一济展动,飞也似驰上了官道。隐娘连连挥鞭催马,驾车疾驶,饶过离石县城,径自向北飞驰。 桑琼忍不住问道:“咱们要哪儿去?”隐娘漫声应道;“先去会一个人,然后再换车上路。”桑琼诧道:“怎么不等令兄一块儿走?”隐娘道;“不能等他了,去太原的天残门人马,不久就会回头,毒圣巴戈很不容易摆脱,他还得分身去接应大师兄。”桑琼心中一动,忙道:“那位在门外诱走毒圣巴戈的人,是你们的大帅见吗?”隐娘点头道:“正是。” 桑琼骇然道:“令帅兄难道竟是风尘三奇中的癫僧花头陀?”隐娘笑道:“大哥认识他?” 桑琼道:“岂仅认识,在天寿宫和西行途中,曾经两次承他临危相助,只是没料到你们竟是师兄妹……”隐娘道:“你是觉得他年纪太大,咱们年纪太小,对不对?”桑琼点头道:“还有一点,风尘三奇成名多年,在武林中享誉甚久,可是,你和令兄却似初履江湖,这真是叫人想不到。”隐娘嫣然道:“其实,说穿来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因为他入门早,出师也早,我和哥哥却是几年前才投师的。”桑琼叹息道:“难怪令兄身上竟带着那瓶阴山门的药瓶,我居然没有联想到癫僧和你们的关系。”微微一顿,又道:“恕我冒昧问一声,令师是哪位绝世高人?”隐娘略一沉吟,笑道:“你猜猜看?”桑琼道:“这…… 无根无由,怎能猜得到!”隐娘道:“一定猜得到,我师父隐居南海,本是道姑,后来才削发出家,所以,身兼佛道二家之长……”桑琼神情猛然一震,脱口道:“南海太乙神尼!” 隐娘未及回答,却一收革缰,将马车傍着官道停了下来。宫道旁有片树林,隐娘轻咳两声,林中立即驶出另一辆四套马车,辕门拖车的健马,共有四匹,车后还系着两匹备换骏马。隐娘低声道:“大哥快请换车上路。”桑琼问道:“为何要另外换车呢?”隐娘道: “那辆车比较快捷,而且,小妹还须回头接应大师兄和哥哥,时机匆促,无法详谈,大哥请先换车,等见面再述别情吧!”当下不由分说,搀扶桑琼登另一辆马车,紧接着圈马回头,绝尘而去。那四套马车上,只有一名车把式,扬鞭吆喝,驾车继续向北飞驰,子夜甫尽,便已越过临城。桑琼忍不住叫道:“喂!老大,行慢一些,后面车辆会赶不上”那车把式回过头来道:“郝姑娘交待不须等候,他们不会来了”桑琼这才看清,原来那车把式竟是鹊儿。 惊道:“你……你怎么还在这儿?”鹊儿笑道:“婢子根本没有离开临城,那条船才驶离码头不远,就被郝姑娘他们拦住了,他们告诉婢子,不必远去长安救援,有他们师兄妹三个,足能护卫公子脱身,所以,婢子只好留下来了。”桑琼恍然道:“这么说,他们师兄妹一直都在咱们身后,并没有远离?”鹊儿点点头道:“郝姑娘还说,咱们放心赶往五台,天残门自有他们会应付。”桑琼慨然一叹,道:“可惜早不知他们兄妹是神尼弟子,险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口口口 莽莽荒野,寒鸦绕林。林边,四套马车满披尘土,六匹轮换交替的健马,浑身大汗淋漓,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桑琼立身车顶,凝目打量这片林子,良久,才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错,就是这地方,总算赶到了。”接着,又对鹊儿说道:“车辆就放在这里,咱们步行走过去,耶律前辈在林中设有禁制,休要触犯他的忌讳。”鹊儿系妥革缰,搀扶桑琼下车,目注那片密林,既兴奋,又胆怯地问道:“公子,待会儿见了面,你说婢子该称呼他老前辈呢?还是该称他宫主?”桑琼微笑道:“他本是阿儿汗宫旧主人,论理,你自然应该称他宫主比较妥当。”鹊儿点头答应,又道:“不知道麦姑娘他们到了没有?” 桑琼心中一动,忽然却步,沉吟道:“以时问计算,应该已经到了,可是,林子里为什么这样平静呢?”鹊儿道:“或许她们迷了路,没有找到这座树林。”桑琼眉峰微蹙,道: “这也有可能,咱们不妨分开,我进林子去见耶律前辈,你且在附近巡视一下,假如遇见她们,也可以招呼一声,省得她们各处乱闯。”鹊儿答应欲行,桑琼又叮嘱道:“若有所见,可在林外高声呼叫,切不可擅入林子。”叮咛再三,直到鹊儿去远,才缓步走进了密林。阔别了近百日,林中景物,依稀仍似从前,密林巨树,浓荫广被,不见阳光。桑琼踏着腐叶,缓缓行了十余丈,侧耳倾听,四周竟寂静得宛如死地。“耶律前辈,耶律前辈!” 连叫数声,但闻回音激荡,却无人答应。桑琼顿生不祥之感,摸索着向前走了十余丈,提高声音叫道:“晚辈桑琼特来复命,请耶律前辈赐见面陈……”叫声未毕,突然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急如牛喘的呼吸声响,隐约似有人在气急败坏地呻吟道:“啊……桑……桑琼……桑琼……”接着,‘蓬”地恍如重物坠地,不一会,又响起“悉悉簌簌”声音;就像一个重病濒死的人,正抱着笨重的身体,在地上拼命爬动。桑琼骇然一震,急道: “是耶律前辈吗?您在哪儿?” 林中喘息着道:“桑琼……桑琼……老夫在……听涛……别府……”——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七章 梦牵魂萦 桑琼无暇细问,加快脚步,急急循声奔迎过去,一路竟未发现从前所设禁制。奔了数十丈,光线一亮,那座“听涛别府”古墓,业已呈现在眼前。 古墓门前,一个满头红发,双腿俱断的身子,犹自在草地上蠕动爬行,可不正是那耶律翰! 桑琼飞奔上去,双腿跪地,急忙将耶律翰扶抱起来,一看之下,惊骇欲绝,原来耶律翰一双眼睛全都瞎了。 这时候,耶律翰也挣扎着挺身躯,紧紧握住桑琼的双手,激动地仰面问道:“你真是桑琼?你真的回来了?” 桑琼鼻酸难禁,哽咽答道:“晚辈正是桑琼,刚由祁连赶回向老前辈复命,三月未见,老前辈怎么落得这般模样?” 耶律翰脸肉不住抽动,没有回答桑琼问话,反问道:“你去过阿儿汗宫?可曾见到沙娜拉?快说!你究竟见到她没有?” 桑琼含泪道:“幸不辱命,已经见到了……”一句话说完,耶律翰忽然猛地一震,截口道:“她来了没有? 桑琼目睹此情,明知麦佳凤和沙娜拉尚未赶到,但却不忍心率直相告,便道:“晚辈先来向老前辈报讯,沙娜拉正由晚辈一位好友陪同,随后就到……” 谁知耶律翰听了这话,突然推开桑琼,掉头竟向墓门急急爬去。 桑琼连忙拉住问道:“老前辈要做什么?” 耶律翰双手乱挥,道:“快!快帮我整理一下,住的地方要打扫干净,衣服也得赶快换一换,还有……我修剪一下须发……唉!十年不见,我这模样怎能见她……” 桑琼不禁热泪泉涌,却又不得不强忍酸楚,轻声道:“老前辈先别慌张,她们的车辆行得较缓,只怕得迟上一天半日才能到,而已,晚辈已经嘱咐一名宫中侍女在林子外守候着,等她们车辆一到,就先行通知,那时再整理还来得及的。” 耶律翰睁着一双无光盲眼,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你不是骗我?” 桑琼道:“晚辈怎敢骗您老人家。” 耶律翰这才嘘了一口气,腼腆笑道:“不是我心慌意乱,你不知道沙娜拉的脾气,当年在宫甲,她最嫌我不修边幅,一向喜受整洁干净,为这桩事,不知挨了她多少骂。” 桑琼听得泪水如潮,心里暗道:前辈,你那里想得到这十年之中,她被囚地牢,席地草梗,食残羹,蓬首垢面,终日难得一饱,哪儿还顾得洁净! 耶律翰目不能视,自然看不见桑琼已热泪披面,兀自无限憧憬的道:“你一定去过后园琼楼了?那儿就是咱们的居所,沙娜拉每日晨昏,都要亲自督促阿兰打扫,被褥衣服,全要用香薰过才肯穿,有时,我忘了盥洗便回房去,竟被她赶出来,不准入房,只能在楼下书房里过夜……”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急问道:“我还忘了问你,十年中,沙娜拉是不是也老了?她头上的白发一定又增多些了吧?” 桑琼含泪而笑,道:“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自然要添些许白发的。” 耶律翰点点头,轻叹道:“是的,岁月催人老,算算咱们自从离开关外故土,转眼都快六十年了,唉!可恨分离十年重晤,老天竟不肯让我再亲眼看看她的模样!” 桑琼忙问道:“晚辈正想请问,您老人家的双目……” 耶律翰恨恨道:“别提它了,能留得住命,没让那狗娘养的把千年金边茯苓盗走,已经是天大幸运了。” 桑琼惊道:“难道晚辈离开以后,这儿发生了事故?” 耶律翰苦笑道:“你还问哩!全是被你害的!” 桑琼骇然道:“怎说是晚辈害的呢?” 耶律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虽然不是你亲手所害,至少是为你临走时那句话,才使我险些送了性命。” 桑琼忙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前辈请说。” 耶律翰道:“你临去时,个是劝我要少造杀孽,对那些无意犯我禁制的人,要手下留情些吗?” 桑琼道:“不错,晚辈确实如此说过。” 耶律翰耸耸肩,道:“就为了你这句话,我才上了恶当。” 接着,才叹息说道:“自你去后,我谨记着这句话,首先将林边一部分禁制撤去,峰群也不许远飞觅食,那一天,林外忽然有大批人马经过,等人过尽,我持拐巡视,却发现林中困着一个人。 那人大约有四十多岁,内功掌力颇有几分火候,经我现身盘问,他自称姓于,名寿臣,外号‘断碑手’。” 桑琼不由自主失声道;“啊!是他!” 耶律翰道:“你认识他?” 桑琼道:“此人本是曹克武属下,化名八卦掌于清兆,混入燕京天寿宫任副总管;后来被晚辈识破,才仓皇遁走,不知他是怎样对老前辈说话?” 耶律翰道:“他所说来历,正跟你说的一样,据其自称,因天寿宫事败,不敢再见姓曹的主子,以致流浪江湖,无处安身,那天从林子附近走过,恰好碰上姓曹的主子大队而来,一时情急,才躲进林内,被我困住。 “我见他言词可怜,又因听你说过天寿宫经过,他既然已经背弃恶主,足证尚有向善之心,所以没有杀他,并且开放禁制,让他脱身走了。 “谁知他去了不到两天,竟携带了大批酒菜食物,又来林内求见,一口认定我是隐世异人,恳求我收容他为仆为役,冀得栖枝,不再流浪江湖……” 桑琼急道:“老前辈答应了他?” 耶律翰道:“我见他真情词切,同时又想:沙娜拉快来了,如能收留他侍应杂役,或是外出购买些食物,也算一个助手,所以就点头答应了。” 桑琼顿足道:“难怪老前辈上当,那家伙表面忠诚,心怀险诈,最是口心不一,阴险无比。”耶律翰道:“当时我一念之仁,何尝想到许多,而且,起先一段日子,那匹夫的确表现得颇合吾意,每隔三五日,必去附近城镇,代我购买酒食及衣物,凭良心说,十年未尝人间烟火,老夫真被他侍候得通体舒畅。” “可是,过了不多久,却被我发现那匹夫竟在酒食下了慢性毒药。” “首先,我左目时时燥红,奇痛难忍,不上旬日,便视力模糊,无法视物。” “我情知不妙,正要整治那无耻匹夫,倒不料他居然胆大包天,预将我随身双拐窃去,并且邀来两名帮手,打算盗取我的‘金边茯苓’。” 桑琼失声道:“可曾被他盗去?” 耶律翰哂笑道:“你也未免太小觑老夫了,两眼虽盲,双拐虽失,区区三两个跳梁小丑,还不在老夫眼中。” 顿了顿,笑容一敛,续道:“不过,说句不怕见笑的话,三名小贼虽被我挥掌击毙,从那时起,老夫一双不能缺少的钢拐,却始终没有找回来,眼盲行动不便,饮食却成了严重问题,不瞒你说,自从以前蓄存的食物吃完,已经整整十二天,没有再吃过东西了,不然,何至落得这般虚弱狼狈。” 桑琼听了,惊叹不已,连忙取出身边剩余的干粮和食水,急急递了过去。 耶律翰捧着那些干滥的面饼和清水,竟比山珍海味更有滋味,一口气浪吞虎咽吃个精光,啧啧嘴唇,好像余味无穷的笑道:“这是十二天来最美味的一餐了,你代我整理房中家具,让我调息一会,别教沙娜拉瞧见我这猥琐模样。” 桑琼不忍道破沙娜拉也已经双目失明,仅柔声安慰道:“老前辈不须太紧张,夫妻阔别多年,一旦重逢,高兴都来不及,相信她不会挑剔这些细微末节的。” 说完,留下耶律翰独自席地调息,自己则去古墓中转了转,找到一把刀,悄然进人林中。 他觉得,眼前最急要的事,莫过于尽快替耶律翰做两支木拐,使他在夫妻重逢的时候,不至伏地而行。 费了顿饭时光,两支木拐做好,林子外仍然静悄悄的不见鹊儿找来,桑琼只好带着木拐,重回古墓。 当他一面的招呼,一面踏进墓门,倏忽眼中一亮,顿感热泪盈眶。 原来只这片刻时间,古墓中已收拾得整洁光亮,墓顶天窗打开了,卧具矮桌都已细心抹净,那口孕育“千年金边茯苓’的棺材上,更铺上一张用外袍撕成的布罩。 耶律翰饱食调息之后,容光业已恢复,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居然连须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也换了一件全新大袍,大约是断碑手于寿臣在世时替他添购的。 桑琼站在墓门口,一时间,感触万端,几乎痛哭失声,然而,耶律翰却拘束地坐在草榻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说道:“我真没有用,总难抑制心里紧张,这滋味,就跟六十年前当新郎官一样,老弟你不会笑我吧?” 桑琼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量压下内心酸楚,称赞道:“老前辈动作好快,才一会儿工夫,竟然已经收拾得这般整洁了。” 耶律翰笑道:“没办法,要是像平时那么脏,沙娜拉一定不肯走进来,她向来是最爱干净的。” 忽又压低了声音,肃容说道:“等一会儿先别告诉她‘金边茯苓’就在这棺木中,我特地用布遮起来,咱们让她惊喜一下。” 桑琼轻轻抹去额上热泪,把木拐递了过去,道:“晚辈去做了这两样东西,你老人家试试还合用吗?” 耶律翰接拐在手,喜得连声称谢,道:“你瞧我多糊涂,百密一疏,竞忘了先弄一对拐杖,若非你想得周到,等会相见时准定出丑。” 柱拐起身,在墓中往来走动一遍,笑道;“很好!虽然不如以前那只钢拐,总算不必再在地上爬了。” 墓中本不宽敞,耶律翰更是心思爱妻,如坐针毡,片刻也坐不住,一会儿倚拐仰首,侧耳倾听,一会儿又探头门外,凝神默察林中动静,口里喃喃道:“奇怪,怎么还没来?” 桑琼剑眉微皱,道:“想必就快到了,晚辈迎出去看看……” 耶律翰连忙拦住,道:“老弟,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更会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现在什么时辰了?” 桑琼仰望西斜日影,道:“大约将近申尾。”耶律翰道:“还早,咱们再等一个时辰,到酉牌过尽,你再去接她们不迟,刚才你不是说,林外留有一名宫女在等候吗?她是不是阿兰?” 桑琼缓缓答道:“不是,她名叫鹊儿,是近十年才入宫的。” 耶律翰道:“阿兰她没有米?” 桑琼沉吟再三,终于轻叹了一声,道:“她没来,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再叫阿兰了。” 耶律翰诧道:“那她改了什么名字?” 桑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她已经改名‘兰花娘娘’。” 耶律翰哈哈大笑道:“这丫头,竟敢盗名窃位,谁封她做娘娘的?” 桑琼觉得不能再瞒,正色道:“老前辈,十年沧海桑田,有些变化,往往非人始料所及……” 谁知耶律翰却丝毫未听出弦外之音,不待他把话说完,抢着笑道;‘任何事都能变,阿兰那丫头变不了,她浑身有几根骨头,也休想瞒我,老弟,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准是沙娜拉的主意,趁我不在宫中,给了那丫头一个虚名义。” 桑琼苦笑道:“老前辈猜错了。” 耶律翰一怔,道:“猜错了?怎么错了?” 桑琼叹道:“十年来的阿儿汗宫,早已不是从前……” 不料话犹未已,忽闻一声清啸透林而入。 耶律翰猛可一震,双拐疾探,向外便奔,叫道:“来了!是她来了……” 桑琼急道:“老前辈仍请守护‘金边茯苓”,自有晚辈前去迎接。” 耶律翰显得惊慌失措,道:“好!你快去快回……啊!不要来得太快,我还得把什么再收拾一下。” 桑琼刚要走,又被他拉住问道:“喂!别忙走,你先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有?衣服洁不洁……” 桑琼片刻担搁,林外又连续传来长啸之声。 桑琼疾步穿林奔出,刚到林边,却见麦佳凤满身鲜血,正和鹊儿联手对敌十余名男女,沙娜拉则头颈软垂,伏在麦佳凤背上。 那十余名男女为首二男三女,竟是“火眼狻猊”曹昆、“玉面郎君”司马青臣、“毒红娘”慕容芳,和化名素娥的北宫逃婢艳琴,其余全是参与巢湖龙船帮之役的魔宫高手。 麦佳凤背负着沙娜拉,又经浴血激战,刀法已显零乱,虽得鹊儿联手相助,无奈众寡悬殊,情势仍岌岌可危。 桑琼怒火狂烧,浑忘了自己无法提聚真力,一声大喝,撤出“太阿剑”冲了过去。 迎面相遇,正是逃婢艳琴。 桑琼怒目叱道:“贱婢倚多为胜,吃我一剑!”奋力挺剑,一式“飞龙射日”猛刺了过去。 常言说得好:虎死雄威在。艳琴回头见是桑琼,心中一惊,哪敢接架,急忙拧身问避,横跃数尺。 桑琼怒极出手,下盘本就不稳,一剑刺空,登时一个踉跄,若非收势得快,险些摔倒在地上。 但幸亏这一剑吓退了艳琴,才被透人重围,冲到麦佳凤身边。 麦佳凤回头瞥见,反倒大吃一惊…… 桑琼没等她开口,抢着问道:“凤妹妹,你怎样了?” 麦佳凤一面挥刀应敌,一面焦急地道:“我不碍事,可是,耶律夫人却受了伤!” 桑琼沉声道:“快把人交给我!” 麦佳凤迟疑道:“你……能够动手吗?” 桑琼道:“现在顾不了许多,你先把人交给我,然后掩护我且战且退,只要退进树林,就不用担心了。” 情势如此,舍此而外别无良策,麦佳凤只好依言解下沙娜拉,交给桑琼背负,自己去了负累,展开“红袖刀诀”,全力对付外敌。 桑琼试探沙娜拉仅有微弱鼻息,心中大急,返身挥剑便向密林冲去。 刚奔了数步,眼前人影疾闪,却是司马吉臣截住去路,狞笑道:“姓桑的,还想逃么?” 桑琼奋不顾身,挥剑猛劈,打算仍和刚才一般,逼退了司马青臣,以便夺路脱困。 谁知司马青臣却不比艳琴,心欺桑琼背上背着人,更因见他步履飘浮,分明未能疑聚真气,竟一振手中“逍遥白扇骨”,硬接硬架。 剑扇相交,“锵”然脆响。 桑琼手腕一阵奇痛,“太阿剑”脱飞出三四丈,笔直射入一株大树树身,胸中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司马青臣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手中那柄新造不久的“逍遥白扇骨”,亦被剑锋砍裂半寸多一道裂口,等于半毁了。 两人各自倒退了一步,司马青臣气在心头,桑琼却伤在内腑。<p>麦佳凤百忙中一转蛮腰,飞出一刀,直取司马青臣左臂,同时沉声喝道:“大哥别恋战,快走!” 桑琼正眼冒金星,全仗一口余气未断,才强自支撑着身子末倒,听得这声呼喝,萎顿的神志猛然一震,飞忖道:我不能倒下去,林子里还有个满腹痴情的人,正等着夫妻重会…… 不!不能倒下去,决不能倒下去! 心血沸腾,用力摇了摇晕眩的头,趁司马青臣闪避麦佳凤刀势的空隙,鼓勇迈步,如飞奔向密林。 麦佳凤和鹊儿刀剑交挥,同时飘身,紧护桑琼身后,退到林边。 桑琼奔入林子,未及五丈,腿一软,扑倒地上,他心知自己已届油尽灯枯,绝对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迫得运足最后一口余气,嘶声叫道:“耶律前辈,我……我只能送她到……这里了。” 余音未落,人已昏厥扑倒。 麦佳凤闻声惊顾,芳心大震,竟舍了强敌,返身奔向桑琼,悲呼道:“大哥!桑大哥! 桑大哥……” 她一走,鹊儿单人只剑,支持不住,迫不得已,也撤剑回身便跑。 “毒红娘”慕容芳见状大喜,长剑一挥,喝道:“追上去,先擒桑琼和那老婆子!” 群贼齐声呐喊,一拥追进密林。 艳琴正懊悔刚才被桑琼虚势吓退,见此机会,哪肯放过,毒红娘喝声甫出,早已抢先掠身而上。 身未落地,长剑疾吐,猛然刺向鹊儿脑后。 鹊儿仓皇奔前,全没想到艳琴身法如此迅速,及待发觉脑后生风,再想问避,已经来不及了。 哪知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突然穿林飞到,凌空一拐,格开了艳琴的长剑,另一支木拐,带着一股刺耳劲风,劈头砸落。 艳琴骇然失声,惊呼犹未出口,竟被夹背一拐,打得从半空滚落地上,手脚一阵抽搐,登时气绝。 耶律翰一拐击毙了艳琴,去势未曾稍停,左手拐一点附近树身,身躯倏忽横移,又迎向其余魔宫高手。 但见拐影翻飞,惨呼四起,霎眼间,迫进密林的七八名魔宫高手,一个个又倒飞了出来。 只不过,进去时都是活的,出来时却成了残肢断臂,头破颈折的尸体。 毒红娘慕容芳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得招呼同门,抹头便逃。 火眼狻猊曹昆,玉面郎君和司马青臣和幸运尚未踏进林子的四五名高手,那敢冉留,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刹时逃得半个不剩。 耶律翰没有追赶,柱拐旋身,急急叫道:“沙娜拉!沙娜拉!” 鹊儿死里逃生,惊魂甫定,怯生生问道:“请问……您就是耶律老……宫主吗?” 耶律翰循声欺近,一把捉住鹊儿手臂,沉声道:“告诉我!沙娜拉她怎么样了?” 鹊儿肩臂被他五指扣住,宛如扣上五道钢箍,直疼得眼泪滚滚,呻吟道:“宫主快请放手,婢子禁受不起……” 麦佳凤及时开口,道:“老前辈,耶律夫人在这儿,你快来看看她……” 耶律翰浑身一震,丢开鹊儿,循声直扑倒卧地上的沙娜拉,手才触及沙娜拉头上长发,立即抛了双拐,颤声叫道:“沙娜拉!是你?真的是你?” 一面呼叫,一面不住用手探摸着沙娜拉的前额和面颊,然后顺着面颊,伸向耳后。 突然,老人的手指触到沙娜拉左耳耳轮,身躯蓦地一阵颤抖,竟仰面长嘘,展颜微笑道: “不错!不错,的确是你,这额前发根和耳轮后的痣,只有我才知道,也只有我记得最清楚!” 语声微顿,又道:“沙娜拉,你怎么不说话?你仔细看看,十年来,我变了多少?你说呀,咦!你怎么不说话呢?” 麦佳凤抱着昏迷的桑琼,就在距离数尺内,听了这些如醉如痴的问话,不禁为之泪下,哽咽道:“老前辈,她老人家不幸被暗器打伤,现在恐怕已经不行了!” 耶律翰慌忙伸手一试鼻息,脸色顿变,一挺身便想跃起,却忘了双拐已经抛弃“蓬”地一声,又跌坐下去。 麦佳凤和鹊儿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道:“老前辈,怎么了?” 耶律翰木然不应,双目中热泪簌簌而下,满脸肌肉,扭曲扯动,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 许久,许久,才见他须发箕张,仰天迸裂出一声嘶厉震颤的哀号:“老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厉呼之声,破空远播,十丈之内,碎叶纷落。 声浪激荡回应,荒野林间,荡漾着一圈复一圈,一波复一波凄厉锥心的悲鸣,声声都在追问:“伊人何辜?苍天何忍” 是造化弄人?是天地无情,竟使两个梦牵魂索的人儿,连一句最后的诀别也来不及吐露…… 黑夜逝去,又是黎明。 当温暖的阳光透射进古墓天窗,桑琼缓缓睁了眼睛。 首先,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墓中唯一草榻上,盲眼老人耶律翰满脸热泪,垂首跌坐在木棺旁边。 木棺盖子业已掀开,棺中不见了那株珍贵的“千年金边茯苓”,却直挺挺躺着沙娜拉。 墓门外,炊烟散扬,不时传来麦桂凤和鹊儿的低语声音。 桑琼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刚爬起,内腑突然一阵刺痛,又呻吟着跌回榻上。 耶律翰头也没抬,只缓缓说道:“醒了尽管躺着,你五腑刚受伤不久,真气初凝,至少须静卧三天,才能下床。” 门外二女听见话声,也急急奔了进来。 麦佳凤直趋榻前,柔声道:“饿了没有?鹊儿熬的稀粥就快好了,想不想先吃点东西?” 桑琼摇摇头,低问道:“老夫人怎样了?” “她……”麦桂凤忽然语声一梗,竟没有再说下去。 耶律翰却幽幽接道:“她先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如愿……”满眶热泪滚滚而落。 桑琼一阵鼻酸,黯然垂首,自责道:“都怪晚辈才浅力薄,有负老前辈嘱托期望……” 耶律翰木然截口道:“这不能怪你,你为她历尽艰险,跋涉千里,已经尽了力量。” 语声微顿,恨恨又道:“我只恨自己二十年前就瞎了眼,竟把那阴险歹毒的贱人,当作忠诚心腹,我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她,又把沙娜拉交在她手中,没想到贱婢会恩将仇报,做出这种狠毒无耻的事。” 桑琼叹道:“阿儿汗宫的变故,老前辈都知道了吗?” 麦佳凤哽咽道:“是我告诉耶律前辈的,我对不起老夫人,也对不起大哥,没有把老夫人平安送到这儿来!” 桑琼道:“现在徒事追悔无益,你倒说说看,怎么会跟毒红娘这批狗贼遇上的呢?” 麦佳凤道:“我们照大哥的安排,一路换马疾赶,都没有发生事故,但在抵达五台时,老夫人忽然想起要买一件于净整洁些的衣服更换,就在五台停车买衣的时候,无意问跟狗贼们狭路相逢,我护着老夫人且战且退,不料司马青臣那匹夫竟用淬毒扇骨伤了老夫人。” 桑琼仰面长叹,道:“这是我的疏忽,途中竟未想到替她准备更换的衣服,一物之微,铸成千古遗恨……” 麦佳凤咬牙切齿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饶了司马青臣那匹夫,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他凌迟碎割,替老夫人报仇。” 耶律翰漠然接道:‘那倒不必,三天后咱们动身回阿儿汗宫,我会从阿兰贱婢开始,将那些窃宫的狗贼,一个个全毙在拐下,到时候,你们只须告诉我谁是司马青臣,让我多赏他两拐就行了。” 桑琼诧道:“为什么要等三天以后动身呢?” 麦佳凤抢着道:“大哥你还不知道?耶律前辈已经把那株千年金边茯苓给你服下了,必须静卧三天,药力才能行开……” 桑琼一惊,道:“老前辈,这……” 耶律翰平静地道:“这什么?如今我已用它不着,你又真气涣散,内腑受伤甚重,不给你,难道白白把它抛弃不成?” 桑琼激动万分,含泪道:“可是,老前辈为了守护这株金边茯苓,在荒野中熬了十年困苦,现在却便宜了晚辈……” 耶律翰摇手道:“这些世俗之话不要再说,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三天后,随我走趟祁连,把那些篡宫窃位的匹夫,-一指给我,就算报答我这株金边茯苓!” 桑琼道:“随老前辈同往祁连,这是义不容辞的事,何况晚辈跟曹克武订有海心山之约,时间也快到了,但是……”说到这里,忽然为难的住了口。 耶律翰好像已猜到他未尽之言,接道:“你是担心毒圣巴戈?” 桑琼点点头道:“晚辈的意思是,曹克武和阿兰已勾结阴山门三眼魔母,实力未容轻视,最好能尽量避免让毒圣巴戈跟他们沆瀣一气。” 耶律翰冷笑道:“这个你尽可放心,如遇巴戈,我自有处置之法。” 语声微顿,复又仰面喃喃道:“想不到六十年来,他还没有忘却往事,可是,如今一个已死,一个也距死不远,他纵然找到咱们,又能如何呢?” 说着,忽然泛起一抹凄凉的笑意,手抚棺木,泪水簌簌直落。 桑琼和二女目睹此状,心里都似压着千斤巨石般沉重,却又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过了好一会,鹊儿突然颤声道:“稀粥只怕快烧焦了,我……我去盛粥去……”话未毕,匆匆掩面奔向墓外。 片刻之后,林中传来低沉悲泣,显然鹊儿未及去远,已经抑不住哭出声来。 耶律翰摇摇头,道:“毕竟是女娃儿,其实人生悲欢聚散无常,人活百年,终须一死,只是死者已矣,生者何堪?谁迟走一步谁就得承担这番折磨” 麦佳凤悲声道:“老前辈别再说下去了,事到如今,总须节哀保重,先替老夫人报仇最重要。” 耶律翰凄然笑道:“是的,这话不错,一切以报仇为重,我还得留此残废之身,替她出出这口怨气。” 取过木拐,缓缓站起,又起:“我得去林子里寻找那两柄失落的钢拐,你们也休息一会吧,要是饿了,可稍用点稀粥,但不要吃得过饱,以免妨碍气血运行。” 麦佳凤忙道;“我陪老前辈去!” 耶律翰道:“不必,你留着照顾桑老弟,我会叫鹊儿陪我去。” 桑琼目送他柱拐而去,忍不住轻叹一声,低声道:“凤妹妹,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了。” 桑琼吃惊道:“什么不行?” 桑琼叹道:“我看他心志闷塞,意志戕伤甚深,恐怕已暗存死意,咱们不能不预作防备。” 麦佳凤惶然道:“这……应该怎样防备才好呢?” 桑琼低声道:“目前他终日忧悒,心神残戕,但还不致发生变故,我是担心在回到阿儿汗宫时,他会积怒成疯,一个不好,或者失手受损,或者等旧恨渲泄,举拐自戕!” 麦佳凤骇然道:“那咱们还是别让他回阿儿汗宫吧!” 桑琼摇头道:“不让他回去是不可能的,咱们眼前能做的事,首先必须掩埋沙娜拉的尸体,以免他抚棺伤情,忧闷过甚……” 麦佳凤道:“好!咱们今天就动手。” 桑琼继续道:“然后,咱们得想个藉口,将行期稍延几日,使他能逐渐平静下来,在这段时间内,更应设法送信去长安,叫天奇他们尽快赶来会合,多一些人随行,一则不惧毒圣巴戈阻挠,二则在抵达阿儿汗宫以后,也便于分人照顾,不让他有机会做出傻事。” 麦佳凤早急得没了主意,一边听,一边点头,及待话完,连忙应道:“就这么办吧!” 我现在便去知会鹊儿,先埋葬了沙娜拉遗体,再分人去长安送信……”说着,便待离去——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八章 沆瀣一气 桑琼急拦住道:“这事怎能鲁莽,掩埋遗体,总得先征求耶律前辈的同意,你且耐住性子,待他回来的时候,咱们婉转求得他点了头才能动手。”麦佳凤笑道:“我真是没有主意了,既然这样,我先去替你盛碗粥来,让你吃饱了,等会才有精神劝解耶律前辈。” 取碗满满盛来一碗香喷喷的热粥,亲手喂给桑琼吃了,碗中居然还有几样小菜。 桑琼诧问道:“这些米和菜是哪儿来的?”麦佳凤道:“是鹊儿去附近村落买来的,咱们昨天夜里,已经把马车拖进林子,改成一间车屋,我和鹊儿就住在车中。” 桑琼道:“还有六匹拖车来的马匹,都牵进林里来了没有?”麦佳凤道:“本来想牵进来的,但林子里太阴暗,连阳光也难见,所以仍然散盘在林外边,不过,鞍辔都解了。” 桑琼眉峰一皱,道:“马匹留在林外,岂非暴露林中有人居住,你赶快去将马匹牵进来!” 麦佳凤道:“现在就去?” 桑琼道:“现在就去!越快越好!” 麦佳凤答应着,刚欲动身,恰好耶律翰和鹊儿并肩回到古墓,耶律翰肋下木拐,业已换了原先的钢拐。 桑琼喜道:“老前辈的钢拐寻到了?” 耶律翰点头道:“寻到了,有这两支钢拐,阿兰贱婢的死期更近了。” 桑琼趁机道:“老前辈神威依旧,虎驾返宫,叛婢贼党不难一扫尽歼,不过,老前辈眼前还有一桩大事未办,仍然无法放手施为。” 耶律翰一怔,道:“什么大事未办?” 桑琼道:“常言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前辈在返还祁连替老夫人报仇雪恨之前,应该先为老夫人营葬安置遗体,这不是一桩急待办的大事吗?” 谁知耶律翰听了,却冷冷摇头道:“不!我不能埋葬她,忧其是现在不能。” 桑琼忙道:“老前辈何出此言?难道您竟忍心让她含恨去世之后,更暴尸荒林,就此弃之而去?” 耶律翰连连摇着头,道:“你猜错了,咱们结发在祁连阿儿汗宫,生死也在那儿,我要带着她同返祁连,让她在天之灵,目睹我为她报仇雪恨,然后,她才会含笑瞑目,安息在自己居住的地方。” 桑琼道:“可是此去祁连,远隔千里,老前辈就不怕夫人遗体放置过久会……” 耶律翰截口道:“会什么?你是说她会腐烂?有我伴着她,即使时隔百年,路逾万里,她的身体也永不会腐烂,你何须杞人忧天?” 桑琼知他情入痴迷,已难劝解,暗叹一声,道:“老前辈设想的也有道理,但老夫人生前嗜洁成癖,最爱洁净,假如就这样暴露着带她同行,途中难免遭受风尘,至少,咱们得替他准备一口上好寿材,使她舒舒服服上路回去。” 耶律翰沉吟道:“这倒是可行的,不过,换一副寿木可以,棺盖却不能钉死,一路上,我还须时时亲近她,问她需要什么东西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桑琼原意正是怕他日夕伴着尸体,心神遭受戕害,才劝他先行安葬,及至话不投机,退而求其次,准备先用厚棺收殓,至少可使人尸之间,多隔一层棺木,不料耶律翰竟不准钉死棺盖,这一来,一番心意,岂不是白费了。 麦佳凤在旁边听见,才知道掩埋遗体,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心中怔忡,竟忘了收藏马匹的事。 谁知就这片刻耽误,林外忽然传来马嘶之声。 桑琼闻声一惊,只得暂时撇开埋葬遗体这档事,急声催促道:“凤妹妹快去看看,林外有人发现咱们的马匹了。” 麦佳凤来不及答应,莲足疾点,飞掠而去。 鹊儿道:“我也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桑琼忙道:“没弄清楚来人身分之前,最好不要现身,也许只是偶尔路过的人,千万别多惹麻烦。” 鹊儿应命而去,没多一会,竟闻林外呼叱连声,好像是麦佳凤已跟来人动了手。” 耶律翰脸色一沉,杀机隐隐,道:“居然真有不仅畏死的东西,想祭祭老夫这双钢拐么?”一顿双拐,转身欲行。 正在这时候,鹊儿忽然气急败坏奔了回来。 一进墓门,便慌张的听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桑琼急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鹊儿道:“人好多,有害死老夫人的毒红娘和司马青臣他们,也有天残门那位刑堂总监费驼子,总共二十多人,麦姑娘招架不住了……” 耶律翰话没听完,一声虎吼,飞身掠出古墓。 桑琼骇然叫道:“老前辈且慢”但耶律翰充耳不闻,人影飞纵,早已怒驰而去。 鹊儿惶恐地道:“公子,你看老宫主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人吗?” 桑琼摇头叹道:“这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纵能取胜一时,将来祁连之战,咱们势必又增一强敌。” 鹊儿道:“反正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迟早不免一战!” 桑琼道:“错了,天残门和阿儿汗宫立场不相同,暗争正统,甚难推诚共事,我原意先解决阿儿汗宫,然后再助耶律前辈化解与毒圣巴戈之间的旧恨,这一来,全盘希望落空,只有逼使曹克武和毒圣巴戈并肩结盟,无论如何,对咱们总是不利的。” 鹊儿急道:“这怎么办呢?” 桑琼苦笑道:“事到如今,只希望耶律前辈能一举将全部来敌扫数击毙,不留一个活口离去,至少,要将毒红娘那一边的人留下来,不然的话,天残门必定会被曹克武笼络而去。” 鹊儿忙道;“婢子这就去转告老宫主?” 桑琼侧耳倾听了一下,耸耸肩道:“太迟了,假如我猜测不错,敌人目的只在见一见耶律前辈,此时已经满意地走了。” 正说着,步履声由远而近,不多一会,果见耶律翰和麦佳凤联袂返回。 鹊儿抢着问道:“胜负如何?” 耶律翰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自在棺前趺坐下来,麦佳凤道:“说来真奇怪,毒红娘勾结天残门高手卷土重来,起初气势汹汹,但耶律前辈赶到,才一照面,对方竟匆匆退走了。” 桑琼长吁一声,道:“那位天残门刑堂总监费虎臣有没有开过口?” 麦佳凤点头道:“他只问了耶律前辈姓名,便挥手率众退去。” 桑琼嗟叹道:“果不出我所料。” 麦佳凤霎眼问道:“大哥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桑琼缓缓说道:“我猜那费虎臣必是与毒红娘等不期而遇,受其蛊惑怂恿,特地来此试探虚实,他自知功力不及耶律前辈,其目的,不过想证实前辈伉俪下落,现在既经目睹,八成是飞报毒圣巴戈了。” 耶律翰突然冷冷接道:“我正要他去回报巴戈,最好叫他早些找来,省却我再去找他们。” 桑琼默然片刻,含笑道:“迟早总须了断,这样倒不失为一劳永逸之策,但不知老前辈准备如何打发毒圣巴戈呢?” 耶律翰毫不迟疑答道:“他若还有同门之谊,愿意等我先解决贱婢阿兰叛宫的事,这是上策。” 桑琼接道:“不然又如何?” 耶律翰冷哼一声,道:“不然的话,只有强存弱亡,各凭功夫。” 桑琼心头一沉,半晌才道:“对老前辈师门恩怨,晚辈不便置喙,不过,晚辈总以为,兄弟争阋墙,究非佳事,当年毒圣巴戈的父亲,既与老前辈有师徒名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前辈为了替老夫人报仇,何妨在这一方面稍作容忍?” 耶律翰漠然道:“我和沙娜拉迤逦入关,避居荒山五六十年,难道还不算容忍?如今是他放不过我,并非我去找他!” 桑琼不便再说下去,暗暗一声浩叹,向麦佳凤以目示意,换转话题,道:“费虎臣此去,三五日不会再来,趁我调养这段时间,凤妹妹辛苦一趟,先替老夫人换一副上等寿材,以免临行时筹措不及。” 麦佳凤会意,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去办,但你们务必要等我回来才能走啊?” 桑琼道:“这是自然,老夫人遗体没有妥当安置,我们不会离开这里的。” 麦佳凤唤出鹊儿,仔细叮嘱一番,选了一匹健马,匆匆出林而去。 桑琼计算麦佳凤前往长安送讯,一往一返,最快也得十天以上,既然急不来,索性安心静养。 转眼过一了三天,“金边茯苓”果具奇效,三天后,桑琼体内耗散的真气,竟然重复凝聚了。 他暗暗试着提气,发觉内腑血气充沛,远较从前犹盛,不仅伤势霍然痊愈,内力亦陡增倍余,想不到因祸得福,获此旷世奇缘。 三天日子过得很平静,炊饮杂事,自有鹊儿担任,耶律翰除了偶尔往林中巡视,绝大多数时间,便是守在沙娜拉遗体旁黯然垂泪,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仰天长叹,仿佛对日子的消逝,并未感觉出来。 桑琼分明早已痊愈,却仍然卧床不起,故作功力犹未恢复,一则借此等候麦佳凤,二则也想用时日冲淡耶律翰的悲忿情绪。 可是,前后度过五天,他才知道自己的估计完全错误了。 原来耶律翰根本不问日子长短,只知缅怀旧情,伤感悲泣,日子越久,反而沉缅越深,起初三两天,言语尚有分寸,四五天后,竟然言语颠倒,哭笑无常,时常说些似是而非的梦吃般语声,显然带有疯狂之态。 时间一久,这些失常神态,也就越来越明显。 桑琼忧心冲忡,又苦于无法劝解,暗与鹊儿商议道:“看来再拖延下去,他准会疯狂,不如早些动身,途中尽可行得缓些,有外物分心,他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鹊儿担心道;“可是万一咱们跟麦姑娘中途错过,那却怎么办?” 桑琼沉吟良久,毅然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咱们一路缓行,另外留下讯息,即使中途未遇,他们也会随后赶来的。” 两人商议定妥,随即准备动身,好在车马都现成,仍将那辆四套马车推出林外,套上了马匹,古墓中无物可带,收拾起来倒也十分便利。 耶律翰也不问麦佳凤消息,更忘了桑琼功力是否恢复?听说要走,一把抱起沙娜拉的尸体,运拐如飞,径自登上了马车,紧挨着尸体坐在车厢里,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任凭桑琼和鹊儿去处置。 直到马车驰动,他才轻拂着尸体,低声喃喃道:“沙娜拉,咱们回去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你总该高兴了吧?” 痴语晤对,闻之鼻酸,车辕上的桑琼和鹊儿,都不期热泪满面,湿透重衫。 当天晌午,车抵五台县城,桑琼停车选购了一具上材铜棺,将沙娜拉遗体盛殓安置。 耶律翰并不反对盛殓,但却坚决不准钉死棺盖,只让盛尸的棺木横放车厢中,自己则伴坐在棺旁。 马车缓缓沿系舟山麓,向南而行,第三天歇太原府,第五天抵平遥,然后穿过吕梁和太岳,循汾河官道,直趋风陵渡,一段急赶三四日可到的路程,足行了整整十天。 可是当他们抵达风陵渡口,竟毫无麦佳凤的消息,也不见莫金荣或罗天奇由长安赶来。 桑琼不禁纳闷,按时日估计,麦佳凤早应回程了,难道她单骑往来,中途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心里一急,立即加快了车速,渡黄河,越潼关,一口气飞车奔驰,第二天午夜,便到了长安城外。 夜半城门未开,桑琼将车辆停在城外,交由鹊儿守护,自己只身越城而入,直奔郑员外居宅。 郑员外家人传报,急急披衣起身,倒履相迎,见面略作寒暄,桑琼便直截了当问起莫金荣。 郑怡反而诧道:“怎么,桑少侠没有跟他见面?” 桑琼把西行经过大约说了一遍,道:“在下现由晋东五台赶来,一直未得莫总管消息,难道他已经离开长安了么?” 郑怡顿足道:“这般说来,少侠竟和他们交臂错过了。”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自从少侠单骑西往祁连,没过多久,便来了四位年轻姑娘,据说便是名震天下的北宫四燕。 她们在长安等候了半个多月,卧龙庄英雄陆续到达,久候未得少侠消息,那位‘彩燕’姑娘急躁不耐,每日催促着要赶去祁连。 后来,莫总管劝她不住,只得约齐东庄、西堡、北宫三处英雄,一起动身,前往祁连接应少侠去了” 桑琼吃了一惊,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郑怡想了想,道:“距今总有一个多月了。” 桑琼计算日子,是自己离开阿儿汗宫的时候,情知往返殊途,彼此竟前后错过,不禁顿足长叹。 这件事,准是欧阳玉儿发起,当此阿儿汗宫正在纷乱,阴山三眼魔母新与曹克武结盟他们大批人马,冒冒失失赶了去,一定 闹出大事来。 桑琼急又问道:“五六天以前,有一位姓麦的姑娘由晋东来此,员外有没有见到:” 郑怡“哦”了一声,道:“少侠是说那位岭南太阳谷的麦佳凤姑娘,不错,五六天前她来过,同行还有另外一位姑娘……” 桑琼诧道:“那另外一位姑娘,员外可认识?” 郑怡摇头道:“那位姑娘脸上戴着一副面纱,十分陌生,据麦姑娘说,好像是姓郝!” 桑琼恍然道:“原来是她,但他们怎会同来长安呢?” 郑冶道:“听说那位姓郝的姑娘,是由晋西离石县,追一群天残门的残废人,结果没追上,却在秦王岭附近跟麦姑娘相遇,两人便结伴同来长安。” 桑琼得知麦佳凤与隐娘同行,心中略放,随又问道:“她们有没有在长安耽搁?” 郑怡道:“没有,他们来舍间也是为寻莫总管,听说莫总管已经走了,便也急着要离开长安,连在舍间吃顿便饭也不肯答应,便匆匆去了。” 桑琼又问:“她们提过准备去哪儿吗?” 郑怡摇头道:“这倒没听他们说起。” 桑琼默然片刻,轻叹一口气,起身告辞。 郑怡慌忙拦住道:“这是什么话,远道而来,连一夜也不肯休息就要走?莫非寒舍有失礼之处?” 桑琼笑道:“员外休要误会,咱们武林中人,不比员外有福气,在下确是另有急事,不瞒您说,城外还有人等候,在下是越城进来打听消息的。” 郑怡道:“少侠的朋友,何不一并延请来舍间盘桓几天?若因城门未开,这很容易,老朽立命家人带点银子去碉楼打点,包管开城迎接贵友进城。” 桑琼无心再作停留,拱手笑道:“敝友不惯作客,恐有不便,再说,咱们还得设法去追莫总管,委实耽误不得,员外盛情,且待日后再领吧!” 郑伯兀自依依不舍,道:“上次小女碧玉,得随少侠往昆明池应付天残门下,回来一直念念不忘,莫总管西行,这丫头缠着一定要跟去,莫总管没答应,害她大哭了一场,她若知道少侠来了又匆匆离去,明天准会跟老朽拼命。” 桑琼歉然道:“令媛资质出众,既有向武之心,等下次回来路过长安,在下一定推荐她入门天寿宫,使她将来有一天,能补足五燕之数如何?” 郑治惊喜道:“少侠此言当真?” 桑琼笑道:“只要员外舍得放她远离膝下,在下决不食言。” 郑怡喜得纳头便拜,道:“多谢少侠成全,老朽求还求不到,岂有不舍得的道理,老朽先谢少侠,再去告诉碧玉,只怕她从今夜起,就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桑琼谦谢一番,辞出郑宅,仍循原路回到城外。 鹊儿迎着急问经过,听罢,好生失望,茫然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桑琼叹道:“别无选择,唯一可行之路,只有尽快赶往祁连!” 鹊儿张目讶道:“就只咱们三个人一具尸体,再去阿儿汗宫?” 桑琼点头道:“不错,必要时,就仅咱们三个活人,一具尸体,也要再闯闯阿儿汗宫。 鹊儿,你怕吗?” 鹊儿道:“婢子残命幸存,生死早已不在意中,但是……” 向车厢中望了一眼,黯然住口。 桑琼轻喟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件事,似此情形,一旦面对强敌,委实令人放心不下。” 鹊儿低声道:“可是,假如不早些回到祁连,拖延下去,会更不堪设想。” 桑琼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沉重地驶动马车,绕城向西行进。 由长安西行,走的仍是上次追赶麦佳凤的路线,桑琼明知无法赶上莫金荣一行人,仍然催马疾驰,毫不松懈。 日夜兼程,戴月披星,绕秦岭,跨黄河,又踏上了甘凉古道。 一路行来,既未遭遇天残门下,莫金荣等人也消息渺茫,唯一令人困恼的是,经过长久暴露,沙娜拉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但是,耶律翰依旧严拒封钉棺盖,宁愿伴着腐尸,说什么也不准人移动他的沙娜拉。 这时虽直岁尾隆冬,一具尸体暴露了半个多月,早已腐败溃烂,开始化水生蛆,桑琼和鹊儿为了顺从耶律翰,固然可以极力忍耐,但投店住宿,却成了问题。 开客栈做生意,最注重忌讳,试问谁愿接待一具盛放着腐尸臭水的棺材,这不关代价,主要是怕沾染上霉气,任凭多少银子,人家也是不干的。 桑琼无法可想,只好逢街绕道,遇城绕城,白天购买食物,远远停车徒步去办,到了夜晚,就随处停驻,露宿荒野。 这一天,经过长城附近一处名叫古城子的小镇,忽然天气遽寒,朔风挟着鹅毛般大雪,漫大盖地而至。 古城子距张掖(甘州)不过个多时辰车程,若在平时,尽可一车赶到张掖,美酒暖室随意享用,但现在情形不同,只好就地寻一处暂避风雪的地方。 桑琼凝目眺望,见靠近长城城脚下,有一座荒凉的山神庙,庙前有树,正当背风方向,便招呼鹊儿驱车直趋破庙,一面松开马辔,一面在破庙正殿上略作收拾,以供避雪暂歇。 耶律翰入庙坐定,忽然问道:“有酒吗?” 桑琼道:“车上酒囊已经空了,老前辈请稍坐片刻,容晚辈去前面小镇沽些来。” 耶律翰道:“顺便带上一罐回来,记住再买一条厚棉被,沙娜拉身子单薄,刮风下雪了,别让她受凉。” 桑琼一喜,趁机道:“时已隆冬,单凭被褥难御风寒,咱们何不把棺盖替她钉上,她就不会受凉了?” 耶律翰突然道:“这一路上,你不知说了多少次,总叫我钉上棺盖,究竟是什么意思?” 桑琼忙道:“晚辈是担心塞外风霜雨雪,浸损老夫人身体,既然老前辈不愿,那就作罢。” 耶律翰沉默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愿,我只是不忍……” 语声微微一顿,又道:“相聚的日子不多了,等到一个人骨化形消,变成一阵风,那时候,一切都完了,老弟,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多聚一刻是一刻呢?” 这些话,似痴非痴,说他神志不清,话中道理很明白,不像出自失常人口吻。 桑琼听得心酸目眩,哽咽无法出声,扭头冲出破庙,冒着风雪,向镇上奔去。 他只觉得胸中淤塞,无可宣泄,恨不得立刻喝它个烂醉,放声痛哭一场。 镇上仅有一家较具规模的酒肆,兼营客栈生意,门前停着大批车马,三四名店伙,上忙得不可开交。 桑琼跨进店门,座中已无虚席,于是,吩咐伙计道:“替我取一罐上等汾酒,包几样下酒的卤菜,我立刻带走。” 伙计见桑琼器宇非凡,巴结道:“公子何不先凑合一个位子,略坐一会,有很多客人只等雪停就要走了。” 桑琼摇头道:“不必,你照我的话去办吧!” 伙计去不多时,捧了酒菜回来,犹未忘记招徕道:“后面客房有空,公子要不要去房间歇歇,且等……” 桑琼无心多留,挥手打断伙计的话头,掷下一锭碎银,取了酒菜,正待转身退出,座中忽然站起一个人,大笑着道:“原来是桑老弟,幸会!幸会!” 桑琼闻声回头望去,心头顿时一惊。 但见那人一身锦衣,满面油光,挺着个大肚子,面团团如富家翁,竟是数度谋面,却未交谈过一语的风尘奇人“酒痴”李道元。 李道元名列“三奇”之一,跟“癫僧”花头陀,“盲丐”青竹翁三人交称莫逆,他在古城子出现,极可能会有“癫僧”,郝休兄妹和麦佳凤的消息。 桑琼惊喜交集,急忙施礼问候道:“老前辈一向安好?” 李道元捧着大肚子哈哈笑道:“能吃能喝,有什么不好!来来来,过来一块儿喝两壶,长远不见,老弟还认识我?” 伙计见桑琼遇见熟人,没等他开口,忙把酒罐卤菜接了过去,谄笑道:“公子快请坐,这些东西,小的替您老寄在柜上,回头公子走的时候再取。”桑琼不便推辞,举步走了过去,却见李道元桌上,还有一位眉须皆白的老人,正望着自已微笑颔首。 李道元笑着引介道:“这位老头儿,便是当年心狠手辣名闻关外的长白天池毒龙萧伯庭萧老儿。” 桑琼一惊,连忙见礼道:“晚辈金陵桑琼,见过萧老前辈。” 萧伯庭笑着拱了拱手,道:“老弟听酒鬼信口胡说,咱们还是初见,酒鬼竟口上无德,实在可恨。” 李道元笑道:“你还假撇清装什么正人君子,人家系出名门,难道会不知道你这条毒龙的来历:” 桑琼忙道:“先父在世时,曾经谈起过萧老前辈,对老前辈的妙手医术,向往殊深。” 李道元大笑道:“什么医术,不过是些毒药害人的玩意罢了。” 萧伯庭含笑摇头,亦不辩解。 桑琼叙礼落坐,暗暗打量这位“大池毒友”,心里不禁诧异,忖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当年武林传闻,都以为这位素有“鬼医”之称的毒龙,必是个阴沉奸险人物,想不到竟会是这般慈祥和蔼,令人油然生敬的老者。 酒店伙计添上杯筷,李道元举杯邀饮,酒过三巡,含笑问道:“老弟从前不善饮酒,什么时候开了窍,竟一买一整罐,莫非有意跟李某人争那酒痴的名号么?” 桑琼叹道:“晚辈的酒,是替一位伤心老人买的,那位老人家缅怀亡妻,自戕自伤,已近疯狂,现在被雪所阻,留在镇外山神庙等候晚辈沽酒解愁。” 李道元微诧道:“他是谁?” 桑琼道:“这位老人家出身西域天残门,向未在中原走动,两位前辈也许没听过他的名字……”接着,便把耶律翰的遭遇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 李道元听了,摇头叹道:“这位朋友未免太死心眼了,人活百年,总要死的,老伴儿遭人陷害,这是杀妻之仇,尽可放开手报仇,又何必这般自苦?” 扭头望望萧伯庭,又道:“喂!老萧,我看这件事你或许帮得上忙,去给他治一治如何?” 桑琼心中一动,急忙起身道:“晚辈险些疏忽了,以萧老前辈医术通玄,如能授以灵药,让他老人家暂释悲痛,不致乱了灵智,何异救他一命,晚辈亦感同身受……” 萧伯庭默然阖目,好半晌,才睁眼说道:“世上疑难之症,唯心病不易授药,假如他双目能见,尚可用分神之法,移其意志,收到治疗的效果,偏偏他又是位失明的盲人,须知一个人眼不能见,神志必然专注,最容易患染痴迷,一旦人了魔道,便死心塌地往牛角里钻,决非药物所能奏效治愈的了。” 桑琼焦急地问道:“依老前辈这么说,那位耶律前辈竟是无法可救了?” 萧伯庭道:“那也并不尽然,最好能先察看他的病情轻重,才好诊断。” 桑琼大喜道:“就烦老前辈移玉一行如何?” 萧伯庭欣然起身,道:“酒鬼,可有兴同走一遭?” 李道元大笑道:“毒龙发善心,天下第一奇闻,眼福不能错过,走,咱们带上酒菜,到庙里吃去。” 桑琼欣喜欲狂,抢着付清酒账,由柜上取了酒罐和卤菜,陪着二人径返破庙。 未进庙门,萧伯庭叮咛道:“眼盲之人,疑心最重,等会见面时,不可提起治病的事,以免引起他的警惕抗拒。” 桑琼连声答应道;“晚辈理会得。” 说着,当先跨进了破庙。 神殿上,耶律翰垂首倚拐而坐,鹊儿正用破碎板壁,在神柜前升起一个火堆,藉以驱寒取暖。 听得脚步声,耶律翰霍地扬起头来,沉声道:“什么人?” 鹊儿忙道:“是桑公子买酒回来了。” 耶律翰冷冷道:“另外两个是谁?” 桑琼已进人神殿,闻言答道:“这两位是晚辈在镇上遇到的两位武林前辈,也是晚辈的朋友,特地请他们来陪同你喝酒……” 耶律翰截口道:‘叫他们走,我不需他们陪,更不准他们碰沙娜拉,叫他们快走,快走!” 李道元和萧伯庭相互交换了一瞥惊异的目光,李道元哈哈笑道:“你放心,咱们决不走近马车,决不碰你的沙娜拉,这样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耶律翰一顿钢拐,从地上弹跃而起,沉声叱道:“我叫你们走,你们究竟走不走?”——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七九章 鬼蜮伎俩 鹊儿急忙拉住道:“宫主,快别这样,他们都是桑公子的朋友啊!” 桑琼也道:“请容晚辈替你老人家引见,这两位都是中原武林成名前辈高人,一位姓李,名列风尘二奇之一,这一位姓萧,乃是长白天池……” 谁知耶律翰不待他说完,猛地一声怒吼,道:“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东西,从前没有见过,将来也不认识,你告诉他们,再不快滚,休怪我用拐撵他们!” 桑琼全没料到他会不容解释,立意逐客,无可奈何,只得好言安慰道:“你老人家不愿见客,也不用生气,先请坐下喝酒晚辈马上送他们走就是了。” 耶律翰道:“你要注意他们,不准他们走近沙娜拉!” 桑琼连声道:“好好好!晚辈一定注意,决不让他们走近沙娜拉。” 一面示意鹊儿拦住耶律翰,自己则满心歉疚,陪着李、萧二人退出了破庙,直到离庙已远,才长揖致歉道:“二位前辈务必原谅他心志不明,疑惧太甚,晚辈仅代表他赔礼道歉。” 李道元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他有病,还能跟他计较不成?” 桑琼叹道:“晚辈初未料到,他的神智已至不分礼数的地步,他以前只是言语有些颠倒,从来没有这样不由人分说。” 萧伯庭淡淡一笑,道:“不如此,也就说不上有病了。” 桑琼企盼地问道:“萧老前辈看他这般模样,还有什么方法医治吗?” 萧伯庭笑道:“老弟你记住一句话,凡属神智迷失而陷疯狂的人,越是吵闹得厉害,病越好治,怕只怕那沉默不语,不吵不闹的的,必然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桑琼大喜道:“这么说,老前辈认为他有望治愈了?” 萧伯庭沉吟了一下,探手取出一个纸包,道:“能否迅速治愈,萧某还没这个把握,不过,无论如何咱们应当尽力一试。” 语声微顿,又道:“这粒药丸,功能镇定思绪,老弟不妨趁他没注意时,暗中投人酒内,给他喝下去。” 桑琼问道:“服下这粒药丸,会有什么反应状况呢?” 萧伯庭道:“初服药时,他会昏迷沉睡,或许更会嚷着肚腹疼痛,但你不必慌张,只须点闭他的精促穴,然后来客栈通知老朽就行了。” 李道元又补充道:“咱们就住在刚才相遇的那家酒肆中。” 桑琼唯唯应诺,送走了李。萧二人,揣着药丸,重又回到破庙。 才到庙门,忽闻哭声,鹊儿愁容满面的迎了出来。 桑琼忙道:“耶律前辈怎么了?” 鹊儿低声道:“公子,你不该去买酒,老宫主一口气喝了大半罐,现在醉得伤心痛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桑琼叹道:“他心中悲哀过甚,无处发泄,愁苦闷积胸中,才会迷失神志,能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也许反而好些。” 鹊儿拭泪道:“可是他哭得那么伤心,眼泪流干了,连血水都渗出来,这样下去,只怕会……” 桑琼道:“你别担心,咱们已有办法替他医治了。” 鹊儿注目道:“真的?” 桑琼兴奋地道:“刚才随我同来两位,其中一位是武林有名的‘鬼医’,我已经求他替耶律前辈治疗疯疾。” 鹊儿喜道:“他怎么说?能医治吗?” 桑琼道:“他已经答应尽力,现在先给了一粒药丸,叫咱们悄悄放在酒内,让耶律前辈服下。” 一面说着,一面取出纸包,交给鹊儿。 鹊儿打开纸包,只见包中药丸色呈淡黄,微微散发着幽香。便问道:“这是治疯病的药?” 桑琼道:“这药丸可以使耶律前辈暂时安睡,然后咱们再请那位前辈来仔细诊断。” 鹊儿道:“如此说来,这是一粒迷药?” 桑琼微微一怔,点头道:“大约是的,也许那位前辈见他神志疯狂,如不用迷药,无法使他安静下来,诊治就不方便了。” 鹊儿迟疑了一下,道:“婢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桑琼诧道:“你有什么疑问吗?” 鹊儿道:“婢子想请问公子,那位鬼医和公子交情如何?是不是值得信任?” 桑琼惊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句话?” 鹊儿道:“婢子先请公子回答好么?” 桑琼沉吟了一下,道:“我和那位萧伯庭前辈仅是初见,但另一位李道元李前辈,却是三奇之一,应该值得信任的。” 鹊儿微微颔首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是婢子太多心了。” 桑琼忙道:“难道你发觉可疑之处?” 鹊儿摇摇头道:“没有,婢子只是有些奇怪,假如咱们想要老宫主安静下来,以便诊病,随时可以点闭他老人家的睡穴,根本不必使用迷药,而且……”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而且,婢子总觉得老宫主的病乃是心病,恐怕不是药物能治疗的。” 桑琼默然片刻,道:“你的顾忌确亦有理,但是,耶律前辈这样回到阿儿汗宫,我担心他不单报不了仇,更可能败在阿兰贱婢手中,咱们但有机会,不能不尽力使他恢复清醒,以报大仇,以对强敌。” 鹊儿道:“婢子体谅得出公子一番苦心。” 桑琼道:“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鹊儿想了想,道:“婢子还有一点觉得奇怪,那位萧老前辈怎能事先知道宫主要治病呢?” 桑琼讶道:“他事先并不知道呀?” 鹊儿道:“可是,他却随身准备一了迷药?” 桑琼猛然一震,沉吟道:“不错,他为什么随身带着迷药?而且,更说服药以后,可能会腹痛……” 当下机价怜打个寒噤,急道:“鹊儿,小心守护,我去去就来。” 声落,身形疾闪,匆匆掠去庙外,向小镇奔去。 他这里刚走。庙前树林内紧接着闪出两条人影,正是“酒痴”李道元和“天池毒龙” 萧伯庭。 只听李道元沉声道:“老二,看见了没有!小辈疑心已起,咱们的妙计败露了。” 萧伯庭恨恨道:“全是那丫头多嘴,令人可恨,趁小辈不在,咱们索性硬上吧!” 李道元摇头道:“耶律翰一身武功非同小可,此事只宜智取,不可力敌。” 萧伯庭道:“事到如今,计谋已破,还智取个屁!” 李道元冷笑道:“巧计运连环,在乎一念间,老二,随我来。”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掠出树林,直投破庙门口,在门外微微一闪,忽又双双停步。 李道元向萧伯庭施个眼色,示意他离开数步,然后,探头朝里招了招手。 不片刻,鹊儿便匆匆迎出,诧异地问道:“两位老前辈……” 李道元没等她把话说完,故作焦急低声截口道:“桑少使在镇上遇敌,特嘱老朽二人来护卫耶律前辈先行上路,姑娘快些准备。” 鹊儿吃了一惊,本能地倒退了一大步,手按剑柄,骇然问道:“真的吗?在哪里?” 李道元用手一指,道:“喏!就在那边!” 鹊儿刚顺着所指方向扬头张望,身后萧伯庭忽然疾欺而上,飞出一掌,直向她背心劈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一掌正中后背,鹊儿踉跄几步,身形前冲,慌忙抽剑…… 不料剑才拔出一半,手腕又被李道元一把扣住,沉声喝道:“丫头,要命的话,就别出声。” 这时候,鹊儿内腑气血翻涌,双眼金星乱闪,事实上已经叫不出声了,她情知万难幸免,心念疾转,终于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道元得意地举手一抹脸皮,揭下人皮面具,阴恻恻低喝道:“丫头,认得咱们吧?” 鹊儿扬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啊!原来是韩堂主!”敢情那假冒“酒痴” 李道元的,竟是矮叟韩东沧;另一个伪扮“天池毒龙”萧伯庭的高瘦个儿,却是枯叟韩东海。 韩东沧傲然笑道:“桑琼小辈仗着易容之术,混人阿儿汗宫,骗得咱们好苦,难道天下只有他会易容?这次咱们也叫他尝尝被人骗的滋味!” 枯叟韩东海含恨骂道:“你这丫头叛宫逃走,罪犹可赦,则才不该多嘴败坏老夫兄弟妙计,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矮叟韩东沧又接道:“不过,咱们兄弟素来宽大为怀,不念旧恶,你若愿意带罪立功,照咱们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后,咱们保证不追究你的叛宫大罪,并且还有重赏,你看如何?” 鹊儿藉他们说话这段时间,极力压抑内腑伤势,闻言仰起头来,感激地道:“婢子年幼无知,被人胁迫出走,实非自愿,只求两位堂主开恩,婢子宁愿带罪立功。” 韩东沧道:“你可别想诳诈脱身,老实告诉你,今后你生死全在咱们掌握中,二罪俱发时,那惨刑很不好受!” 鹊儿连忙点头道:“婢子决不敢再有异心。” 韩东沧运指连点她胸腹三处大穴,然后松手道:“现在你的经脉已被制住,真气不能凝聚,谅你无法逃走,咱们都在旧庙外监视你,随时可取你性命,即使咱们不动手,半个时辰后,你也会全身血管爆裂而死,希望你放明白些。” 鹊儿缓缓站起身来,垂手道:“堂主要婢子去做什么?” 韩东沧沉声道:“你只须回到神殿上,把刚才那粒药丸放入酒中,劝耶律翰喝下去,大功就告成了。” 鹊儿道:“他已经喝醉了,万一他不肯再喝,却怎么办?” 韩东沧道:‘如果他一定不肯再喝,你就设法把他那两柄钢拐偷出来,也算你成了大功。” 鹊儿沉吟片刻,又道:“婢子办到了这件事,两位堂主是不是立刻给婢子解开穴道呢?” 韩东沧不耐道;“那是自然的了,时间促迫,别多说闲话,现在你就快些去吧!” 鹊儿有心拖延时间,只盼桑琼能快些赶回来,刚举步又迟疑地停了下来,低声道:“二位堂主最好别靠得太近,他双眼虽瞎,两耳却特别灵敏……” 韩东沧挥手道:“咱们自会小心,快去!” 鹊儿走了几步,忽又故作失措,向衣袖中掏摸道:“呀!药丸到哪里去了?” 韩东沧脸色一沉,低喝道:“丫头在捣什么鬼,老大再给她一粒!” 鹊儿趁低头旋身的刹那,眼角飞快地向小镇张望,可是,只见满天大雪未停,却不见桑琼的人影。 心里不禁一阵失望,信口道:“啊!找着了,原来掉在袖角边上,二位堂主请听候消息,婢子去了。” 跨进庙门,螓首一低,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神殿上,耶律翰早已酩酊大醉,血泪俱尽,犹自痛饮不已,地上酒汁残肴狼藉,罐内还有少量余酒。 鹊儿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回殿上,扭头一望,庙门外四只阴森森的眼睛,正炯炯相视着自己。 矮叟韩东沧甚至露出半个身子,不住比着手势,催促她早些下毒。 鹊儿点点头,挨近耶律翰身边,低叫道:“宫主!宫主!” 耶律翰木然如痴,漫声应道:“晤” 鹊儿心里一酸,含泪道:“宫主,您老人家醉了吗?” 耶律翰怔怔地道:“什么?谁醉了?你说谁醉了?”一探手,又抓起地上酒罐,仰头欲喝。 鹊儿连忙拉住他的手,急声叫道:“你老人家先停一停再喝,婢子有几句话要说……” 耶律翰一挥手,道:“谁说我醉了?笑话!三两杯酒就能醉倒我?让开!瞧我再干一大杯给你看看!” 这一挥,直把鹊儿推得仰面摔倒,牵动内腑伤处,险些一痛晕厥。 耶律翰恍如未觉,捧起酒罐,“咕嘟嘟”向喉中直灌,酒液顺腮溢流,浸得衣襟尽湿。 鹊儿挣扎爬起身来,又扑了过去,颤声叫道:“宫主,您老人家醒一醒啊!” 耶律翰放下酒罐,仰面喝道:“你是谁?快说!你是谁?” 鹊儿急道:“宫主,您不能再喝了……” 耶律翰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鼻翼歙动,道:“沙娜拉!你是沙娜拉!你是沙娜拉?” 鹊儿悲声道:“婢子是鹊儿,宫主,您老人家连婢子也不认识了么?” 耶律翰似闻非闻,喃喃道:“沙娜拉!你别生气,是的!是的!我错了!我不该喝酒,做下这糊涂恨事,你打我吧!骂我吧!从今以后我发誓永不再喝酒了!真的!一定不再喝,你看!” 说着,抓起酒罐,振臂掷出,酒罐直飞出十丈外,“啷”一声砸在庙门旁一株大树上,登时碎成齑粉。 那株碗口粗细大树,也“轰”然齐腰折倒,扬起满大雪花。 庙门口人影一闪,天山二叟已含怒掠了进来。 鹊儿骇然失色,急叫道:“‘老宫主,快醒一醒,快醒醒啊!” 耶律翰却反手抓住鹊儿双腕,道:“好师妹,请你原谅我,我不该喝酒,做了那件糊涂事,我……” 突然语声一顿,扭头喝道:“是什么人?胆敢擅自闯进老夫的寝宫?” 天山二叟正掠近神殿墀前,闻声急忙却步,鉴于耶律翰方才随手一掷之威,他们自忖难是敌手,只得频频怒目向鹊儿示意,迫她设词掩饰。 矮叟韩东沧更以“传音入密”之法,低声恫吓道:“丫头,你生死全在咱们手中,若想活命,现在快下手偷取他的双拐还来得及,否则,哼” 鹊儿双手被耶律翰紧紧握住,芳心焦急无比,对天山二叟的威逼示意,她可以不予理会,但眼见强敌已至近身,耶律翰却仍然神志不清,错把自己当作沙娜拉,更把破庙认作琼楼寝宫,使她情急之中,又增羞涩。 耶律翰叱问了一声,不闻回应,似乎已忘了这件事,复又柔声对鹊儿说道:“好师妹,求你别再哭了,都怪我一时太冲动,忘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告诫,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比你更难过,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禽兽、畜生……” 一句句都是血泪织成的心声,也都是当年深闺恨事,说的人浑忘自我,听的人却羞得无地自容。 鹊儿面红过耳,又惊又羞又怕,低声叫道:“宫主,求你别再说了!” 耶律翰喘息道:“不!我一定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一身功力毁在我手中,我誓必设法替你争回来,踏遍天涯海角,我也要觅取灵药,治好你的病,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你不要难过,好吗?” 鹊儿热泪横流,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摇头垂首不语。 耶律翰也汩汩泪下,一面举袖替她拭泪,一面喃喃道:“好师妹,不要哭,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天山二叟仁立庭中,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语。两人面面相觑,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枯叟生性较蠢,愕然传声道:“老大,这是怎么一回事?鹊儿竟成了那老瞎子的师妹?” 矮叟冷冷摇头道:“管它师姊师妹,咱们必须赶快下手,别等桑琼小辈赶回来,那时又费手脚。” 枯叟道:“可是,老瞎子功力惊人,这却如何是好?” 矮叟道:“咱们趁他说胡话的时候,一齐动手,你疾袭鹊儿丫头,引开他的注意,我却夺他的双拐,只要双拐得手,这老瞎子就不足畏了。” 枯叟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一长身形,当先扑进神殿。 矮叟韩东沧也不怠慢,紧随掠身而起。 两人身形甫动,鹊儿立即猛推耶律翰,尖叫道:“宫主当心!有刺客!” 耶律翰神志虽浊,两耳仍极敏锐,匆忙松开鹊儿柔荑,探手拔取钢拐,同时喝道:“什么人?找死!”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当矮叟韩东沧抢登大殿,探手飞快地攫向双拐,耶律翰也同时搭上了拐身。 矮叟见略迟半筹,情知斗不过耶律翰,心念电转,恶意倏生,欺耶律翰双目失明,猛可一翻左腕,变拿为扣,一式“蛇激枯枝”扣向耶律翰手肘,右手却贯足真力,“浪打沉礁”疾拍了过去。 他变招迅捷无比,又是舍物攻人,其诡诈歹毒,确令人防不胜防,何况耶律翰神志不清,反应势必迟滞,及待发觉,已经难以拆解。 但耶律翰不愧天残奇人,竟是不慌不忙,双手同时拔起钢拐,非仅不去拆解招架,反而抡动钢拐,横扫而出。 这一着,大出韩东沧始料之外,假如他不即时撤招自保,固然可以拍中耶律翰一掌,自已却非被钢拐拦腰扫中不可,他一掌虽可能要了耶律翰性命,但耶律翰那一拐横扫之威,如被击中,便有三个韩东沧也砸烂了。 急切间,只得沉臂撤招,一吸真气,凌空一式“死人提”,从拐身边缘疾翻了过去。 耶律翰双拐扫空,人已跃起,右拐一点墙壁,左手钢拐又遥向枯叟砸落。 这时候,枯叟已经越过地上残肴,正对鹊儿挥掌猛劈,听得拐风入耳,竟然凶悍地侧身张臂,双掌分击耶律翰和鹊儿,也依样葫芦,施了一招以攻代守的险招。 照当前形势,耶律翰应该先求保全鹊儿,然后再图制敌取胜才合情理,是以枯叟韩东海这一招用得虽险,倒亦不失“攻敌必救”之道,险中有稳,可说十分恰当。 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耶律翰此时心神乱失,早已不同于正常人了。 何况耶律翰性高气傲,何曾把天山二叟放在心上,掌风临身,竟不理会,手中钢拐却加速下砸。 两下里出手俱快,“蓬”然一声大响,两条人影同时闷哼飞起。 耶律翰硬挨了枯叟韩东海一掌,只不过身躯微微摇了两摇,恍若无事,而韩东海却被他挟背一拐,打得骨断肉裂,当场惨死。 鹊儿经脉受制,无力闪避,被韩东海掌力劈中,滚出丈余,昏厥了过去。 这两声闷哼,使得耶律翰和枯叟同吃一惊,两人各自抢着抱起两名伤者,疾然跃开。 矮叟低头检视,不禁惊骇悲痛,泪如雨下。 原来枯叟早已气绝,身体由背腰处生生被击成两段,虚软地搭拉下来,死得惨不忍睹。 但是,韩东沧纵然悲痛,却仍得极力忍住伤感,屏息不敢稍动,因为他明白,眼前这老瞎子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实非自己所能比拟,只要些微声息惊动了他,自己决难活着逃出这座破庙。 耶律翰不闻人声,只当敌人已经遁走了,抱着鹊儿,重又席地坐下,皓首仰举,长吁不已,脑海中一片茫茫,根本忘了韩东沧还站在数丈之外。 他泪已流尽,此时虽然悲伤,却已无泪可流,只能浩叹连声,以舒胸中气闷。 破庙中寂然静了下来,耶律翰叹息一阵,又把鹊儿放下,双拐插在身旁,摸索着喃喃叫道:“酒!酒!我的酒呢?酒到哪里去了?” 矮叟忽然心中一动,思得一计,目光流转,见照壁墙下,有一座石凿的香火炉,于是,轻轻放下枯叟尸体,一步一步,向石香炉移去。 他移步已十二分小心,蹑气屏息,不带丝毫声响,但移行几步之后,仍被耶律翰发觉。 耶律翰一把抄起双拐,霍然跃起,喝问道:“是谁!” 矮叟压抑嗓音应道:“我是桑琼,替老前辈送酒来的!” 耶律翰心神迷茫,哪里还能分辨真假,闻言喜道:“真的有酒?快拿来!快拿来!” 矮叟试探着问道;“老前辈还敢喝酒?不怕沙娜拉生气吗?” 耶律翰怔了一下,随又嘻嘻笑道:“不要紧,咱们别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 矮叟心里暗喜,抱起石香炉,缓步走了过来,相距数尺外停步,低声道:“老前辈,酒来了。” 耶律翰顺手将双拐插在地上,伸手欲接,忽然又缩了回来,摇头道:“不行!我发过誓不再喝酒了,她若知道我偷着喝酒,一定会不高兴的。” 停了停,又自言自语道:“趁她睡了,只喝一点要什么紧,我心里闷闷的难受,为什么有酒不喝呢?” 矮叟见他喜怒无常,言语颠倒,心胆顿壮,忙接道:“老前辈心里烦,喝酒最能解闷,只喝一点,咱们不说出来,她那会知道?” 一面说着,一面缓步移近,手上贯注真力,将石香炉高举过顶,目注耶律翰毫不稍瞬。 这时候,两人相距已不足三步,矮叟心弦震荡,几乎不能自恃,他只消对准耶律翰的头顶,奋力一击,便可以大功告成,但事情来得太顺利,却使他迟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实。 他心里在嘀咕:该不会是这老瞎子在使诈吧?他是不是横练硬功?故意装疯卖傻,诱我出手,一旦打他不死,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不!不!不能上他的当。 刹那间,忽然想到耶律翰曾硬挨枯叟一掌,分毫未伤,心里一惊,不由自己忙向后退了两三步。 但,耶律翰沉吟片刻,又伸出手来,道:“快些给我!我只喝这一次,以后决不再喝了,趁她还没醒,快些把酒给我!” 矮叟细察他神情,不似有诈,口里含糊答应,迟疑着又移步上前。 耶律翰双手前伸,连声催促道:“酒!酒!快拿来,快拿来。” 矮叟把心一横,猛上一步,正待下手,突然身后一声断喝道:“韩东沧,你想干什么?” 矮叟不用回头,已听出那正是桑琼的口音,一阵惊悸,手上不禁略缓。 就在这刹那间,身后风声飒飒,桑琼已飞掠而至。 耶律翰微微怔愣,也探手去拔双拐。 矮叟情知已难脱身,凶念顿起,猛可吐气开声,石香炉疾然下落…… 耶律翰双目虽盲,反应却异常敏捷,倏忽翻掌上迎,侧肩卸力,由坐姿忽然变为“卧看巧云”之式。 那沉重的石香炉被他掌力一拨,准头已失,“蓬”地击在肩颈之间,登时碎成细粉,耶律翰一个翻滚,呛出大口鲜血,人也萎顿倒在地上。 他应变不能说不快,无奈一个蓄势已久,一个却仓促招架,那石香炉虽未砸中要害,却已使他颈骨断裂,负了极重的内伤。 桑琼远在丈余外,来不及抢救,手腕一抖,“太阿剑”脱手飞出,正中韩东沧左后肩胛。 矮叟负痛闷哼出声,带剑穿窗射出,匆匆向庙后逃去。 桑琼怒火狂炽,目眦欲裂,如影随形急追,却见矮叟韩东沧刚越出庙后短墙,便发出一声惨叫,“蓬”然摔倒,竟不闻声息了。 桑琼一惊,错掌护胸掠登墙头,远远望见似有两条纤小人影,一连两闪,没人林中。而矮叟韩东沧竟倒卧在墙下雪地上,业已被人拦腰斩为两截。 这意外的结果,直看得桑琼如堕五里雾中,心里飞忖道:“姓韩的必是负剑逃走时,被那两人预伏墙外出手杀死,但那两位杀死矮叟的人,为什么不肯跟我照面,就急急离去呢? 从背影看,分明是两个女人,那么,最可能是麦佳凤和隐娘,但桑琼却想不出她们不肯跟自己见面的理由。 猜测半晌,无法结论,只好收回“太阿剑”,提了韩东沧的尸体重回庙中。 神殿上遍地血污,鹊儿重伤昏迷,仅剩奄奄一息,耶律翰则仰面躺在神案前,呼吸重浊,气喘咻咻。 桑琼急忙扶起耶律翰,一面为他顺气渡力,压抑内腑伤势,一面恨声追悔道:“都怪晚辈愚昧,救应来迟,致遭奸徒所乘,老前辈伤得可重?” 耶律翰喘息半晌,才虚弱地摇了摇头,道:“不怪你,这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喝酒!” 桑琼诧道:“老前辈,您您觉得心里明白了很多,是不是?” 耶律翰微微颔首道:“是的,这些日子,我心里好闷,刚才那匹夫重重一击,淤血喷出,现在倒舒畅了许多,桑老弟,这些天来,真是多亏你了,等回到阿儿汗宫以后,我还得好好谢你才成。” 桑琼见他重伤之后,神志反而清醒,言语也清晰不乱,一时间,既惊且诧,不知是喜? 是忧? 耶律翰略作调息,已能挣扎着倚墙斜坐起来,问道:‘’沙娜拉的遗体,没有被他们毁坏吧?” 桑琼忙道:“没有,夫人棺骸仍旧好好在车上,老前辈是否想把棺木移进庙里来?” 耶律翰却摇头道:“不必,我现在也想通了,但能扶棂回返祁连,此生心愿已了,何苦再作请求,人死尸腐,空自厮守着肉体,又有什么益处,等一会,你去把棺盖钉死了吧!” 桑琼大喜,道:“老前辈放心,晚辈一定照您老人家的意思去办。” 耶律翰长吁了一口气,道:“但愿我还能活到返回祁连,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曾经答应过沙娜拉,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桑老弟,你我萍水相逢,承你不辞千里,助我夫妻团聚,假如我无福活着回返故居,死了以后,也请你把咱们两具尸骸运回阿儿汗宫埋葬,琼楼后侧有座空冢,那就是咱们夫妻当年预留的并骨之所……” 桑琼听他越说越不吉利,忙接口道:“这些事,老前辈不须烦心,咱们离祁连近在咫尺,一定能够惩治阿兰叛婢,规复神器,重新把阿儿汗宫再夺回来。” 耶律翰苦笑一声,道:“怕只怕事愿相悖,力不从心。” 桑琼骇然道:“老前辈何故失去信心?” 耶律翰摇摇头,道:“桑老弟,你看我这般光景,当真还能快意恩仇,再登宫主宝座吗?” 桑琼毫不迟疑道:“即使老前辈不能亲手完成,晚辈也会替你老人家办到的。” 耶律翰黯然叹息道:“老弟豪气干云,令人心感,但愿苍天有眼,延我数日生命,能让我亲身拜领老弟成全的德意。” 桑琼一愕,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耶律翰摇摇头,岔开话题道:“你该看看鹊儿伤势,早些收拾残局,咱们也好上路了。” 桑琼答应着抱起鹊儿,匆匆替她闭了心脉穴道,细察伤势,原来鹊儿因为事先被韩东沧制住经脉,虽然遭受重击,却幸尚未伤及内腑,只是气息奄奄,眼看不能再行凝气跟人动手了。 桑琼无限悔恨,将两位伤者送上马车,又掘了个大坑,掩埋天山二叟尸体,然后独自攀登车辕,冒雪驶动马车,向北驰去。 由张掖往酒泉,一路傍长城内而行,因为耶律翰和鹊儿都负了伤,无法兼程赶路,两天后,才越过高台县境——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八十章 群英会 桑琼本意仍循上次旧路,准备从临水驿折转向南,直转祁连主峰,不料刚到黑泉驿附近,却意外地遇见一位熟人-一雪山派掌门人“索命吊客”鲁无尘。 桑琼和鲁无尘曾在淮阳万梅山庄,为争夺武库藏真图相识,其后又在落凤峡共过患难,遂成道义之交,却未想到会在甘凉古道上二度相遇。 当时,鲁无尘正带着两名雪山派弟子,大马金刀般坐在黑泉驿镇头一家茶棚外喝着羊奶茶,一见桑琼,霍地起身迎住,长臂一探,扣住马环口,咧嘴嘿嘿笑道:“桑庄主,幸会! 幸会!什么风把您吹到西北荒僻地方来了?” 桑琼下车相见,略作寒暄,含糊道:“有点私事,欲往祁连,不想途中得见故人,鲁兄怎么也在此处?” 鲁无尘怪笑道;“穷命嘛!还不是四海飘荡,到处为家,这儿附近住着一位多年老友,在下偶经此地,留下来作客数日,既然巧遇,庄王好歹且跟在下去盘桓两天。” 桑琼为难道:“小弟确有急事,不便耽搁,再说,小弟与贵友素昧生平,怎好打扰。 不如等过些时,再往雪山造访鲁兄。” 鲁无尘笑道:“这是什么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敝友就是庄主的朋友,无论如何,一定得去坐坐。”一面拉住马环不放,一面便喝令两个弟子赶快备马。 桑琼见他情势难却,只得婉转道:“不瞒鲁兄弟说,小弟车上载有丧材,又有两位病人,这样去,只怕不大好。” 谁知鲁无尘却爽快地道:“没关系,能得桑庄主护灵,必是武林德高望重前辈,能得接引,正是光彩,有病人更不要紧,敝友颇通医理,恰可效劳。” 正说着,两名弟子已将马匹牵到,鲁无尘不由分说,强将一匹马给了桑琼,又命两名弟子代为驶车,自己则和桑琼跨马随行,人车一齐转向西北行去。 途中,桑琼不禁问道:“前面已是长城,不知贵友居处远不远?” 鲁无尘漫应道:“不远!不远!转过那片城墙就到了。”口里说着,只顾贴城而行,附近荒僻寂寥,并无住户人家。 桑琼渐渐有些起疑,却又不便再问,正感纳闷,突闻车后传来两声惨呼之声。 鲁无尘听见呼声,冷然一笑,竟勒住了坐马。 片刻后,雪地里如飞掠到四五条人影,一色白衣,都是雪山派门下。 鲁无尘寒着脸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盯来的点子共两人,已经全部解决。” 鲁无尘一挥大袖,道:“很好,你们留下来清除车迹,继续等候那些不怕死的东西,车辆加速快走!” 一声令下,车辕上鞭声卷空,催动马车,飞一般直向长城城脚驶去。 桑琼惊问道:“鲁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鲁无尘笑道:“庄主此时不必问,稍等自然明白。” 马车一行驶近城下,桑琼才发现城墙有一处塌陷的缺口,两名雪山派弟子驾车穿越长城,忽又折向正西,一路挥鞭疾行,其速似箭。 不足顿饭之久,车马都来到一座占地极大的庄宅前。 这庄子四面密林环绕,又在长城外侧,若非到了近处,十分隐蔽难见。 桑琼方自惊讶,却见鲁无尘纵马径抵庄门,大声叫道:“卧龙庄桑庄主驾到啦!” 叫声甫落,庄中已飞一般迎出一条白色身影。 白影疾如惊虹,一霎眼,掠到马前,双臂突张,一把抱住桑琼的腿,竟硬生生将他拉下马来。 桑琼初则惊,继则愣,注目看清那白衣人儿,不禁骇然失声道:“玉儿!是你?” 欧阳玉儿眼眶一红,扑在桑琼怀中,哽咽道:“桑哥哥……想煞我了……” 惊愕未已,庄内已陆续迎出大群男女英侠,竟是西堡莫金荣和辛家兄弟;北宫紫、墨、黄三燕,以及九灵帮兄弟罗天奇、葛森、鬼偷邢彬、头陀郝飞和云岭双煞……等人。 桑琼又惊喜,又迷惑,颤声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莫金荣拱手道:“我等等候少侠,望眼欲穿,今天总算等到了。” 欧阳玉儿抢着道:“其实,三天以前,我和四姐就看见你们在古城子那座破庙休息,但是,为了怕泄漏此地秘密,四姐不让我招呼你。” 桑琼更惊道:“原来杀死矮叟韩东沧的,竟是你们两人?” 黄燕笑道:“那是五妹下的手,咱们是在你第二次进村寻找酒痴时,才跟你后面到破庙去的。” 莫金荣接口道:“此地庄宅,乃雪山派产业,我等一路西行欲为少侠接应,无意与鲁兄相遇,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及至打听,得悉少侠大闹阿儿汗宫,业已平安离去,咱们就近留下监视魔宫动静,等候少侠前来会合,天幸少侠已到,不然,老朽这条性命,只怕迟早会断送在玉姑娘剑下。” 众人哈哈一阵大笑,直臊得欧阳玉儿赧然垂首,娇羞无限,嗔道:“人家不过催问了几次,谁像你说得那么凶?” 鲁无尘笑道:“‘酒菜都上桌了,人家故意站着多讲几句私心话儿,咱们可不能奉陪,走啊,喝酒去!” 群侠复又爆起一阵敞笑。 霹雳神葛森举袖,一抹嘴唇,吃吃笑道:“奶奶的,吊死鬼虽邪门邪气,就这一桩,真对老葛口味。” 桑琼肃容道:“各位且慢离开,先见过耶律宫主及夫人灵柩。” 说着,启开车门,亲自扶出耶律翰,由群侠一一拜见毕,然后又嘱欧阳玉儿扶鹊儿下车,方才随行入庄。 鲁无尘特用一只躺椅,安顿好耶律翰,又送鹊儿入内庄,服药调养,又移下沙娜拉灵枢,忙乱许久,才算就绪,群侠簇拥桑琼进入正厅用饭,心情已大不如先前轻松,个个凝容肃坐,显得份外严肃。 酒过三巡,桑琼略述上次进入阿儿汗宫经过,奉杯遍邀一周,正色说道:“事情演变至今,己不是私仇恩怨,阴山门和天残门相继入关,而且都与曹克武勾结,咱们的处境险恶,胜负实难逆料,诸位留此甚久,不知对近来曹克武的动向,有何消息可供参酌?” 莫金荣起身答道:“关于曹贼动态,我等随时都在注意,其间,并曾多次潜往祁连刺探,眼前情势,诚如少使所言,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中原武林正道,处境实属险恶,皆因曹克武不足畏,担心的是阴山门和天残门均已联手,尤其天残门毒圣巴戈,现在已经以阿儿汗宫主人自居,曹克武不惜退位称臣,居心叵测,大有外引弛援,先瓦解四大世家的意图,这一点不能不预筹妥善对策。” 桑琼颔首道:“毒圣巴戈藉口旧恨,率众入关,用心已昭然若揭,不过,我却没有想到曹克武居然肯将阿儿汗宫拱手让人,如今巴戈和阴山三眼魔母再加上兰花娘娘,这三人俱都身怀绝技,对付其中一个已经不易,三人联手,确实难敌,本来有耶律宫主,足可抵敌巴戈,不幸又中暗算,看来事情大为棘手。” 欧阳王儿不忿,接口道:“桑哥哥何必把毒圣巴戈说得那么可怕,咱们不妨分配一下对敌人手,无论天残门或是阴山门,咱们姊妹四人愿意承担其中一个,余下的由你们安排对付如何?” 桑琼正色道:“玉妹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愚兄虽然尚不悉三眼魔母武功深浅,但她座卜十二钗,却是个个功力精纯,至于毒圣巴戈和兰花娘娘,史是功力高绝,绝非易与之辈。” 欧阳玉儿道:“依你忖度,能敌得过他们三人中哪一个?” 桑琼道:“假如全力以赴,愚兄自信仅能敌得其中一人,绝难同时应敌三人。” 欧阳王儿道:“好!咱们就决定由你们单独对付兰花娘娘,我和三位姊姊联手对付阴山门,剩卜的曹克武和天残门,由大家合力应敌。” 桑琼道:“阴山三眼魔母和座下十二钗,共有十三人之多,玉妹妹以一敌三怎能获胜?” 欧阳玉儿傲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咱们自有应敌妙策,纵然未必获胜,也绝不致落败就是了。” 桑琼肃容道:“玉妹妹,动手交锋,须凭实学,是不能行险侥幸的?” 欧阳玉儿笑道:“放心,咱们还不致于傻到拿性命和声誉去冒险。” 桑琼犹自难信,不觉用询问的目光望望紫燕。 紫燕嫣然一笑,道:“五妹就实说出来吧!” 欧阳玉儿尚未开口,黄燕已抢着道:“桑公子不知道,咱们四个最近练成一套合击剑术,假如面对强敌,便联手成阵,稳可立于不败。” 欧阳玉儿嚷道:“偏是四姐嘴快,他看不起咱们四个,咱们不会留着到时候臊臊他吗?” 桑琼喜道;“四位神功有成,可喜可贺,听说,阴山三眼魔母嗜剑若狂,要能以精妙剑法使她佩服,挫其傲性,她多半会知难而退,实不必定要分出生死存亡。” 欧阳玉儿扭头道:“你们听见了吧!刚才还怕咱们不是人家对手,这会儿又怜香惜玉,替那女魔头讨起人情来了。” 紫燕笑道:“让我说句公道话,桑公子太长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固然谨慎得太过分些,五妹恃技而骄,也不应该,依我愚见,咱们但问事情当不当为?实在不必太把敌人估计过高或过低,常言道:邪不胜正,只要咱们以义为先,尽人力而听天命,敌人再强,又何足畏惧呢?” 桑琼连忙避席谢道:“大姊谠论诤言,一语中的,小弟敬谢教诲。” 紫燕淡淡地说道:“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倘有言语唐突之处,请公子千万别见怪。” 桑琼悚然道:“大姊说得对,仗义锄奸,宁折不屈,何须畏首畏尾,此番祁连之行,咱们决定全力以赴,但为免途中发生事故,今夜子时启行,务须于后日清晨前赶到祁连,饭后诸位尽量调息,以备赶路。”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欧阳玉儿不期笑道:“感谢上天,自从东庄惨变,今天才第一次看见桑哥哥恢复了昔日豪气。” 莫金荣道:“豪气固为制敌要件,但有勇无谋,大事难成,老朽认为预先将人手作妥当分配,以免临事慌乱,亦属重要。” 霹雳神葛森哈哈大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咱们帮主和四位欧阳姑娘先尽扎手的挑,挑剩的二流货,俺姓葛的全包了,你们就等着敲鼓呐喊助威吧!” 众人轰然大笑。头陀郝飞接口道:“老葛,大话先别信口胡吹,你可敢跟洒家打个赌?” 葛森道:“赌啥?” 郝飞道:“刚才帮主和四位姑娘不是说定了吗?他们一对兰花娘娘,一对阴山三眼魔母和十二钗,剩下一个毒圣巴戈没人要,咱兄弟俩何不把这件生意承担下来?” 葛森欣然道:“好哇!你跟俺怎么个赌法?” 郝飞笑道:“咱们赌先手,谁先打中他一掌或者砍中他一刀,谁就赢十两银子。” 葛森喜得跳了起来,哇哇叫道:“一言为定,哪一个输了赖账,俺就操他的祖宗。” 正在群情激昂,磨拳擦掌,突然一名雪山派弟子匆匆奔进来,大声道:“阿儿汗宫有人求见桑庄主!” 这一声禀报,听得众人全都一怔。 鲁无尘霍地站起,喝道:“你怎知是阿儿汗宫来的人?” 那弟子躬身答道:“来人自称由阿儿汗宫专程来见桑庄主,有极重要的话面告。” 鲁无尘变色道:“好大的胆,待姓鲁的去宰了他!”说着,拔步欲行。 桑琼伸手拦住道:“鲁兄请息怒,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他既已找到此地,足见有恃而来,如以武相加,倒显得咱们有失风度了,理当叫他进来见一见才对。” 于是,转面问那传报弟子道:“来的共有几人?可曾报过姓名?” 那弟子道:“只有一个人,用厚巾蒙着头脸,问他姓名,总不肯问答,据他自称只求与桑庄主见向谈几句话,说完便走,不必报什么姓名。” 桑琼蹙眉片刻,颔首道:“这么说,确是一位有心人,好!你去请他进来,不可怠慢了他。” 那弟子应声退去,不多久,果然领着一位蓝衣蒙面人走进正厅。 蓝衣人身材纤瘦,背负一只长形革囊,脸上蒙着厚巾,浑身疾服劲装,双眸神光湛湛,步履沉稳,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个武功极佳的高手。 桑琼心中暗惊,含笑起迎,“拱手道:“在下便是东庄桑琼,敢问阁下怎样称呼?” 蓝衣蒙面人傲然在距席一丈前停步,缓缓说道:“奉命传书信,似无通名报姓的必要。” 桑琼微微一怔,笑道:“凡人相交,总须有个称呼,阁下如果连姓名也不愿吐露,彼此如何交谈?” 蓝衣人道:“庄主尽可仍用“阁下’二字就行了。” 桑琼耸耸肩,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恕桑琼失礼了。阁下,所谓奉命传书,不知是奉何人之命?传的什么书信?” 蓝衣人冷冷道:“在下是奉阿儿汗宫路贞贞姑娘的命,传的是几句口讯。” 桑琼猛然一惊,脱口道:“原来是路姑娘所差,敢问她……” 蓝衣人截口道:“久闻东庄主礼贤下士,虚怀若谷,难道在下奉命而来,连个座位也吝于相赐吗?” 桑琼忙道:“阁下责备得对,一时忘神,竟致失礼。” 回头对鲁无尘道:“相烦主人代安座位如何!” 鲁无尘见那蓝衣蒙面人出言倔傲,心里早就有气,闻言长身而起,顺手一带自己那张红木椅,猛可向蓝衣人迎面飞去,冷叱道:“阁下,请坐吧!” 木椅去势如箭,挟着破空之声,直砸而出。 谁知那蓝衣人不慌不忙,脚下斜跨半步,左掌一照一收,轻哂道:“多承主人让坐,谢了!”只见他手指触碰木椅,那椅子竟凌空一翻,平落下来,端端正正放在地上。 蓝衣人哂然落坐,却把索命吊客鲁无尘惊得目瞪口呆。 桑琼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精纯的功夫,可惜竟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更不屑见示名姓,倒教在下徒兴高攀无从之感。” 蓝衣人昂然道:“在下虽奉命传讯,彼此终属敌对,总有一天,庄主会知道在下姓名相貌的。” 桑琼笑道:“既如此,桑某不便勉强,如阁下可愿赐告听传口讯了吧?” 蓝衣人道:“路姑娘嘱在下专程前来,当面请问庄主两件事,然后有一项请求,希望庄主应允。” 桑琼道:“愿闻其详。” 蓝衣人轻咳一下,凝声道:“首先,路姑娘要在下请问桑庄主,以庄主之见,觉得她路贞贞为人如何?” 桑琼毫不思索,肃容道:“彼此虽属敌对,但桑某由来敬重路姑娘出污泥而不染,心胸高洁,赋性善良,不愧巾帼英雄,女中丈夫。” 蓝衣人点点头,又道:“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件事,出自路姑娘之口,庄主是否深信不疑?” 桑琼正色道:“确系如此。” 蓝衣人紧接着又问道:“那么,假如路姑娘诚恳地要求庄主一件事,庄主是否肯应允呢?” 桑琼心中忽然一动,急道:“莫非路姑娘她遭遇到什么困难?” 蓝衣人漠然道:“请庄主先回答在下第二问题。” 桑琼点头道:“只要无亏大节,无愧良心,桑某一定答应。” 蓝衣人吁了一口气,道:“在下受路姑娘之托,特来面求庄主,务必要取消海心山之约,并已从此不再追查当年老庄主和曹克武之间的结怨经过。”。 桑琼惊道:“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蓝衣人缓缓道:“在下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路姑娘既然特命在下专程前来传此口讯,想必是有她的理由的。” 桑琼注目道:“可是,此事关系桑某毁家丧妻之仇,也关系北宫欧阳宫主不幸惨变,再说大些,更与南谷遭焚,西堡受制等事故有关联,桑某岂能就此罢手?” 蓝衣人接口道:“庄主既已答应了路姑娘,说不得只好暂时隐忍。” 桑琼脱口道:“父仇妻恨,你叫我隐忍?” 蓝衣人道:“庄主别弄错了,在下只是替路姑娘传话。” 桑琼一怔,竟哑口无词以对。 好半晌,才凝容问道:“阁下匿名蒙面,代传口讯,请问何以证明这些话确是路姑娘授意的呢?” 蓝衣人点点头,从肩后解下革囊,双手送到席前,缓缓说道;“这东西,不知能不能证明在下系受路姑娘差遣。” 桑琼匆匆解开革囊,不禁一震,原来里面竟是自己失落在阿儿汗宫的“飞龙剑”。 蓝衣人未待其开口,接着又道:“路姑娘曾经答应替庄主索回此剑,今日特交在下携带,藉以证明在下身分,至于她曾给庄主的那柄太阿剑,仍请庄主留用,并且希望勿负她当初赠剑之意。” 桑琼记起前情,黯然神伤,颔首道:“我体会得到她的含意,但是,事关重大,请恕我此时无法肯定作复,总之,我会顾到她的处境……” 蓝衣人眼中忽然异光一闪,摇头道:“庄主误会了,路姑娘不惜委婉相求,并非全为了师门恩惠难以自处,同时也是为庄主设想。” 桑琼诧道:“为了我?” 蓝衣人道:“正是。” 桑琼迷惘地道:“我不懂阁下的意思!” 蓝衣人道:“不瞒庄主说,如今曹克武业已广邀武林黑白两道高人,并在海心山设置接待会场,专候庄主前往赴约,准备当天下英雄之面,举证评述当年受害经过,庄主是聪明人,当知曹克武若无确实证据,绝不会如此铺张安排。” 桑琼心凉道:“这么说,路姑娘一定已经知道他的证据,而且相信那些证据是真实的了?” 蓝衣人点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总之,路姑娘用心良苦,在下如命将话传到,信与不信,庄主当知裁决,言尽于此,在下就此告辞。”一拱手,离坐而起,转身向厅外行去。 他身形刚动,欧阳玉儿突然飞身抢出,拦在正厅门前,沉声喝道:“阁下请先取下蒙面的东西再走!” 霹雳神葛森等人早已心中跃跃欲动,一见欧阳玉儿出头,立时纷纷抢出,将那蓝衣人团团围住。 蓝衣人毫不惊慌,傲然道:“这就是诸位待客之道吗?” 欧阳玉儿哼道:“咱们不想留难阁下,但却想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蓝衣人哂道:“那容易,只要诸位能从在下脸上把蒙面之物取下来,还愁见不到在下面貌么?” 欧阳玉儿叱道:“你以为姑娘办不到?”声落,双掌交错,十指交弹,猛向蓝衣人脸上挑去。 蓝衣人冷然一笑,身形倏旋,陀螺般一转,只已破空跃起,冲向左侧窗口。 葛森暴喝道:“好小子,还想溜?”扬掌迎面推出。 但他掌势才起,突觉手臂上一麻,已被人牢牢扣住,同时听到桑琼的声音喝道:“不得无礼,让路送客出庄!” 那蓝衣人藉此空隙,闪身穿窗而出,扬声接道:“庄主不必多礼,忠言直陈,务请三思。” 语声渐去渐远,余音却绕屋回旋。 欧阳光玉儿顿脚道:“桑哥哥总是胡乱相信外人,咱们揭开他的面巾,认认他的面貌,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诓骗,这有什么不好?” 桑琼摇头苦笑道:“不用揭开他面巾,我已经猜出她是谁了。” 众人不约而同,齐声问道:“是谁?” 桑琼长叹一声,道:“她就是路贞贞。” 众人骇然吃一惊,连莫金荣也讶诧莫明,急问道:“少侠怎知是她?” 桑琼轻吁道:“她虽然处处故作冷漠,言词也分外谨慎,但却无法掩蔽眼中流露出来的沉痛凄侧之情,除了她,阿儿汗宫不会有第二个人肯这样做,纵然有人真肯代她传话,也不可能有如此身手。” 欧阳王儿接道:“她这样做,目的何在呢?” 桑琼道:“她的目的,自然是想阻止咱们去海心山赴约,由此看来,曹克武确已有稳操胜券的准备,至少,他能举出证据,而咱们却不能。” 欧阳玉儿道:“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当年爹爹和桑伯父会做出亏理的事,纵有证据,也一定是曹克武捏造的。” 桑琼正色道:“玉妹妹,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据耶律大人生前说,当年曹克武投人阿儿汗宫时,确曾身受重伤,而东庄和北宫,又的确失落了两份不属于自己的武林秘笈,你能说这些都是巧合吗?” 欧阳工儿默默垂首,无以作答。 桑琼默然叹道:“事情越来越明显,当年曹克武断腿负伤,八成是你我的父亲所伤,欧阳伯父所持有的半部秘笈和先父交给如芳保管的那只玉盒,也多半就是所谓‘混元震天秘录’,就因这部秘录,才结下仇恨,曹克武大难不死,才处心积虑寻仇,你如芳嫂被五魔逼死,伪装成自尽模样,艳琴贱婢混进天寿宫,终于害死了欧阳伯父,盗走厂半部秘笈……这些前因后果,如个已经可以联想完全了……” 欧阳土儿突然掩面失声,抽搐道:“桑哥哥,不要说下去了!” 刹那间,满室群雄,尽陷入凝重肃然之中,大家既不便置喙,也不便探询,人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干斤大石般沉重。 事实摆在眼前,东庄北宫惨变起因,已经显露端倪,假如路贞贞所说是真,非仅师出无名,再面对天下同道,被曹克武指名羞辱,这份难堪如何承受? 但是,就为了路贞贞一句话,难道真的隐忍吞声,就此认输回头不成? 大家心里都同样无法决断,但是谁也没有把这难题问出口来,偌大的正厅一时寂然如死。 良久,良久,才听紫燕幽幽问道:“五妹,桑公子,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桑琼和欧阳玉儿同时抬头道:“大姊请说。” 紫燕凝容说道:“古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真是圣贤,也难免要犯过错,何况爹爹和桑伯父,自然也可能做出错事来的……” 欧阳大儿失声叫道:“大姊,连你也信不过爹爹?” 紫燕摇头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咱们做儿女的,应该有担当过错的心胸和准备,假如当年真是两位老人家亏负了道理,咱们该挺身承担下来。”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也没有不敬重父母的儿女,但疼爱不是溺爱,敬重也不是盲目的,两位老人家泉下有知,他们一定也耻于有只知偏袒,不辨是非的儿女。” 这话说得很重,欧阳玉儿越发螓首低垂,作声不得。 紫燕声调一落又起,昂然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纵令两位老人家当年铸下错误,咱们做晚辈的并没有避讳的必要,事情的真相,咱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果真错在东庄北宫,咱们愿意面对天下群雄,替父领罪,否则,更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代亡父申昭冤屈,索还血债,这是咱们的责任,咱绝不规避,绝不畏惧。” 一番铿锵之词,直听得满座群雄人人动容,紫燕说完举起面前酒杯一仰面尽,凄笑又道:“我身为北宫长女,现在可以斩钉截铁说句话,无论桑公子如何行事,今夜子时,咱们四姊妹决定动身前往海心山,与曹克武作一恩怨了断,至于那位路姑娘冒险传讯的好意,咱们心领了!” 桑琼激动地接口道;“小弟也附骥随行,决不规避。” 莫金荣长身而起,一日饮尽杯中酒,朗笑道:“神机堡门下也不后人。” 鲁无尘等纷纷起立,同声响应,群情激奋下,欧阳玉儿含泪走到紫燕身边,紧紧执着她的手腕,颤声道:“大姊,我真高兴有你这位大姊姊。……” 口口口 青海,一名科科诺尔,是我国内陆第一大湖。 海心山孤悬湖心,四面环水,险峻而挺拔,映着祁连雪峰倒影,越见瑰丽灵秀。 已经是初春季节,但朔风越巴颜喀喇山向东吹来,大西北仍属冰山雪地严冬景象,湖面冻凝,使海心山宛如一面嵌在琉璃中的玛瑙。 这一天,正是元宵佳节,也是东庄桑琼与阿儿汗宫曹克武相约了断恩怨的会期。 早在半月之前,各地武林高人已风闻消息,联袂赶到,来的人包括各门各派高手,黑白两道奇人异士,其中绝大多数是为了武林四大世家声誉所吸引,远来睹盛助力,自然也有少部分人,暗怀投机之心,准备来看看武林大势,以便附从投效,见风驶舵。 无论来人的身分目的,一律都受到阿儿汗宫弟子的亲切接待,海心山上,锦帐连绵数里,整罐美酒,全只牛羊,日夜不停的尽量供应,不过,食宿虽然免费,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用,因为酒食接待和帐幕全设在海心山上,湖中却无船只接送,凡是参与盛会的客人,除非身负上乘功夫,能够履践冰、踏湖而过,否则,就只有望湖兴叹,自恨未遇名师的份儿了。 这一来,无形中也等于对来客身份,作一次严格的挑选和淘汰。 是以,会期正日,海心山那片东面空场四周,虽然坐满了三山五岳豪客,倒也称得上各负绝学,并无滥竿充数之辈。 午时二刻,日正当中。湖上倏忽响起三声金钟,广场中人声顿寂,有人轻轻传语道: “正主儿到了!” 场中群雄不约而同掉头望去,但见薄冰覆盖的湖面上,正迅捷如飞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桑琼和四堡总管莫金荣,北宫四燕衣袂飘飘,紧随在后,再后面,是鲁无尘、罗大奇等一干老少英雄,分列而行,簇拥着一乘用软椅扎成的敞轿。 轿中,坐着双目皆盲,两腿俱断的耶律翰。 一行人越过湖面,走进广场,那名负责接事务的阿儿汗宫铁卫队队长杨克坚,立即大步迎厂过去,拱手道:“桑庄主请入南方彩棚稍待,本宫宫主就快到了。” 桑琼微微一笑,道:“杨队长口里所称宫主,不知指的是什么人?” 杨克坚道;“自然是曹宫主。” 桑琼轻哂道:“曹克武叛乱小人,怎敢僭越尊位,杨队长,听说你和铁卫队弟兄,乃是阿儿汗宫元老旧人,你且看看仔细,这位是谁?” 说完,身形微侧,后面两名雪山派弟子抬起敞轿,疾步上前。 杨克坚目光一触敞轿上的耶律翰,浑身如遭电击惊“哦”了一声,踉跄连退四五步,脸上刹时变色。 耶律翰缓缓问道:“是克坚吗?” 杨克坚身不由己,“卟通”跪了下去,颤声呼道:“宫主,原来你老人家还在世上?” 杨律翰沉声道:“谁说我死了?” 杨克坚呐呐道:“是兰……是阿兰姐传出您老人家和夫人的死讯,并称是夫人遗言,命曹克武接掌大位,有夫人虎斑指环令为证,弟子不能不信……” 耶律翰仰面长吁道:“好个狠毒的丫头,一手遮天,篡宫窃位,竟被她得意了二十年。” 杨克坚俯首道:“弟于愚蠢,求宫主责罚。” 耶律翰凄然一笑,摆手道:“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天意如此,该当有此一劫,我且问你,宫中旧人还剩下多少?他们都还好么?” 杨克坚道:“宫中旧人只剩二十余名,悉被编入铁卫队,现在都在海心山上,宫主请略待,容弟子召他们来叩见旧主。” 耶律翰摇手道:“不必了,你只须暗中知会他们一声,一切仍照目前情形,千万不可露了痕迹,且待惩治了曹克武和阿兰贱婢,再行相见不迟。” 杨克坚躬身应道:“弟子谨尊令谕。” 耶律翰叹道:“难得你还念旧主,带路吧,咱们去棚下等那孽种去。” 杨克坚低声道:“回宫主,今日之会,曹克武已经……” 耶律翰微一摆手,截口道:“且去棚里再说。”桑琼颔首示意,群侠簇拥着敞轿,大步向南面彩棚走去。 这些经过,落在四周与会群豪眼中,登时引起一阵议论,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阿儿汗宫这段秘史,都不期揣测纷纷,如堕五里雾中。 不多久,金钟又起。 与会群雄循声望去,场中立时扬起一片惊呼。 原来这时湖上,出现一族奇特的队伍,足五六十人之多,其中有健步如飞的男女,更有两乘珠廉低垂的彩轿和一辆豪华金绺马车。 那两乘密封彩轿,由曹克武亲率圣宫九后中五名男女弟子前导,轿后是十二名美艳少女随护。 十二名少女一色大红紧身劲装,个个体态婀娜,早把场中近千道目光牢牢吸住。 大家只顾贪看“阴山十二钗”,竟未注意那辆金绺马车,正由两名柱拐老人左右挽着马辔,人车踏着薄冰,如履康庄大道,跨越湖面而来。 及至近前,才有人惊呼道:“连马车也驶过来了,这是什么武功?” 群雄如梦初觉,这才发现那辆马车来得出奇,试想湖面虽然结了一层薄冰,人行其上,尚且须提气蹑身,那马车居然畅行冰上,毫无阻滞,这是何等惊人的事。 就在群雄惊诧骇异之际,车轿已登上海心山,也不知是谁领的头,场中忽然爆起一阵采声。 曹克武洋洋得意举手微拱,柱拐前导,车轿直抵北面彩棚下,珠廉掀处,走出两个面垂厚纱的妇人,当先步入彩棚,昂然在前排主位两侧坐下。 接着,曹克武举拐向地上连击三响;高声吟道:“阿尔金山白龙堆,楼兰遗迹映夕辉,肢体虽残身不废,天残弟子傲神威。” 吟声落,随侍天残门下一齐躬身,马车车门缓缓启开,毒圣巴戈昂然跨了出来,大袖微拂,人已飞坐在棚中主位上—— 明辉扫描,elle007ocr,旧雨楼独家连载,独家连载 第八十一章 荣辱之约 全场英豪,尽被天残门气势所摄,空场上寂然无声,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着这场旷绝古今的武林盛会开始。 毒圣巴戈鹰目连闪,傲然不可一世的问道:“该来的都来了没有?” 曹克武垂首道:“桑琼小辈已坐在对面彩棚中,同行有一盲眼老人,大约便是叛徒耶律翰。” 难怪他只说“大约”,原来曹克武迄今并未见过耶律翰。 毒圣巴戈阴恻恻一笑,道:“他既敢前来应约与会,必有所恃,咱们就先清理门户,再替你申冤报仇。” 曹克武应道:“但凭掌门师叔作主。” 巴戈点点头道:“好!你且当众宣布,叫那叛门的东西来见我。” 曹克武躬身-诺,金拐微点飘落场中,举手四下一拱,朗声道:“曹某今天邀晤天下英雄,一则为当众了断昔年遭受东庄北宫迫害旧怨;二则为正名归入天残门户,开奉本门掌门师叔令谕,追擒叛门之徒耶律翰和沙娜拉二员,承蒙诸位不弃,千里前来海心山与会,前述二事即烦秉公作证,现在掌门师叔有令,着先清理门户,再行了断私仇,有劳企候,曹某谨致歉忱。” 说完,转身面向南方彩棚喝道:“耶律翰出来答话!” 喝声甫落,眼前人影-闪,桑琼已飘落场中。 曹克武怔了怔,冷笑道:“本座业已当众说明,先理门户,再断私仇,小辈何须急着找死?” 桑琼淡淡一笑,道:“公仇也好,私恨也罢,当此群英毕集,难道只许你乱发谬论,在下不能对天下英雄说几句话吗?” 曹克武语塞,哼道:“就让你临死之前说个畅快吧!”纵身回到棚中。 桑琼拱手四下一礼,含笑说道:“在下东庄桑琼为报毁家杀妻之仇,应约海心山,企求诸君秉公一断,适才曹克武既有先论门户之议,在下并不反对,不过,在阿儿汗宫宫主耶律翰前辈尚未出场之前,桑某人有几句话必须说明,以免诸君遭受蒙蔽。” 语声微顿,笑容忽敛,正色接道:“在下虽非天残门弟子,但受耶律宫主所托,愿代申明两事,其一、耶律宫主六十年前受艺于天残门,本为掌门大弟子,后因携侣遨游中土,淡泊名位,双隐祁连,另创阿儿汗宫,放弃了接掌门户之权,才由师弟巴戈掌理户,依理推沦耶律宫主既未叛师,亦未欺祖,仅是携侣退隐,何来‘叛门’二字? 其二、阿儿汗宫乃耶律宫主伉俪手创,不幸夫人沙娜拉患病,耶律宫主外出觅药,途遇艰阻,十年未能返宫,当此之际,侍婢阿兰昧心欺主,陷害耶律夫人,暗囚地牢,惨被酷刑,逼取武功秘笈,犹未意尽,更寡廉无耻恋奸武林败类曹克武,伙同篡宫窃位,自号兰花娘娘。 “如今耶律宫主生讯传出,正欲返回故宫,曹克武和贱婢竟厚颜无耻,投靠巴戈,图借天残门之力,以遂狼子野心,今更大言不惭,反加耶律宫主叛门罪名,颠倒是非,欲以清理门户四字,一手掩尽天下耳目。 诸君皆系中原武林耆宿高士,明辨是非,自勿庸在下多费唇舌,不过在下谨代耶律宫主申明一句,耶律宫主不仅同意清理门户,更愿意当天下英雄之面,历述曹克武和阿兰贱婢叛宫欺主的事实,并愿将一双不知廉耻男女正法之后,重返天残门,与毒圣巴戈胝足倾述旧谊离情。” 说到这里,遥遥向北面彩棚拱手又道:“耶律宫主特嘱在下传话,长幼有序,故而耶律宫主不便移樽就教,倘巴戈辈未泯良知,未忘根本,只请驾莅南棚,先来拜见师兄。” 话完,含笑一礼,转身向彩棚走去。 直把毒圣巴戈气得蟹脸发青,曹克武咬牙切齿,兰花娘娘浑身乱抖,而四周群豪,却爆起一阵如雷采声。 毒圣巴戈猛可一声大喝,道:“擒下姓桑的小辈。” 左右应声飞起四五条人影,嗖嗖连声,扑落场中。 桑琼闻声却步,身躯疾旋,哂笑道:“在下就事论事,诸位何须恼羞成怒……” 毒圣巴戈连连顿足大叫道:“擒下!擒下!擒下!” 五名天残门二代弟子,由黄大郎和莲姑率领,霍地向拢一收,指掌交施,一齐出手。 桑琼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左掌右举,立架相还。 人影错动,拳掌交挥,转时十余照面,陡闻桑琼一声大喝,道:“着!”其中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倒飞出圈外。 黄大郎和莲姑双双纵身掠退,各自接住一名同门,两名伤者业已闭气昏迷不醒。 毒圣巴戈叱道:“没用的东西,退回来,左右护法去擒那小辈。” 马氏兄弟应声欲出,曹克武却低声道:“掌门师叔息怒,宰羊焉用牛刀,本宫弟子足够差遣,纵然不敌,至少也耗尽小辈内力,那时再由护法出手未迟。”举手微挥,毒红娘慕容芳当先跃落场中。 桑琼傲然一笑,道:“杀不尽的狗男女,今天让你们知道报应不爽。”一探猿臂,撤出了飞龙剑。 毒红娘挥剑出手,才仅六招,肩窝上已重重挨了一剑,踉跄颠出三四步;火眼狻狍曹昆飞身而出,替回慕容芳。 未满十招,曹昆又中剑落败,银剑令主袁圆连忙抢出接应;战未数招,亦被飞龙剑所伤,司马青臣急抖逍遥白骨扇迎住……。 桑琼大发神威,日不移影,连败五名天残门下和三名曹克武弟子,长啸声中,神剑飞闪,竟将司马青臣拦腰劈为两截。 圣宫四俊在顷刻间一死三伤,全场震动,曹克武更是目瞪口呆,冷汗遍体。 桑琼纵容枭下司马青臣首级,冷然喝道:“司马青臣淫人弱妻,阴施毒扇,罪无可恕,业已伏诛,在下不欲多造杀孽,仅愿独惩祸首,昭彰天理,以维正义,除淫婢阿兰和罪魁曹某之外,各位高人如欲印证赐招,且请稍待片刻。” 说完,一挥手,将司马青臣首级交给罗天奇带回彩棚,自己则横剑当胸,单独搦战兰花娘娘和曹克武。 毒圣巴戈见桑琼连败多人,兀自气定神闲,毫无疲备之态,不禁心中暗惊,表面仍故作镇静,冷笑说道:“小辈狂妄,略获小胜,便如此沾沾自得,阿兰,你就下去会会他吧!” 兰花娘娘应了-声,缓缓站起身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长剑,徐步而出。 她奇丑的脸部,全用厚纱掩盖,腰肢款摆,莲足生花,颇具妖娆风韵。 行到场中,双手一抱长剑,轻哂道:“想不到你会复原这么快,居然胆大包天,还敢搦战奴家!” 桑琼沉声喝道:“贱婢睁开狗眼看看,那边棚下敞轿中坐的是谁?” 兰花娘娘冷漠地道:“我早就看见了,这是他当初自以为了不起的报应,十年前,他自觉尊贵,不把别人放在眼中,如今丢人现眼,正是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桑琼怒叱道:“贱婢欺主昧心,至今犹无悔意,似你这种毒恶淫贱的东西,万万留你不得。” 声落,脚下横移,手中剑疾然一翻,飞点而出。 兰花娘娘不慌不忙,长剑向侧轻轻一推,卸敌势,抢先机,一招二用,光华暴展,接连还攻了三剑之多。 三招使完,两人霍地分开,桑琼已被迫退出四步。 兰花娘娘傲然哂道:“只说数月未见,必有精进,原来也不过如此。” 桑琼淡淡一笑,道:“等一会你就知道厉害了。” 两人相对游走半匝,桑琼突又出剑,但剑势一发即收,接踵而来的,仍是兰花娘娘连招快攻,结果总是被迫退闪开去。 如此周而复始,既未见他施展“飞龙三式”,也不见另有什么克敌奇招,形势上,显然落在下风,全场武林豪客都不禁替他担心起来。 兰花娘娘越战越勇,长剑翻飞,每出手必占上风,得心应手,狂态渐露,剑招也渐渐凌厉起来。 数十招过去,桑琼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连欧阳玉儿也看得黛眉频皱,替他捏一把冷汗。 双方高人和四周观战群雄,十有九成都暗估桑琼必败无疑,其中只有一个人却在聚目凝视,频频颔首,好像对桑琼颇为赞赏钦佩。 那个人,正是嗜剑如狂,高倨北棚客位的阴山掌门人三眼魔母。 百招之后,兰花娘娘气势更盛,长剑飞旋上下,幻化千百朵剑花,紧紧将桑琼裹住,娇叱一声:“小辈撤手!” 只见桑琼手中飞龙剑应声脱手,飞射而出,就在全场惊叹声中,兰花娘娘长剑疾探猛然刺向桑琼胸际…… 彩棚内爆起一片惊呼,欧阳玉儿身形如箭,疾扑对场,莫金荣和罗天奇等也惶然跃了起来…… 人影纷乱中,但见寒光耀目,血花崩现。 兰花娘娘的剑尖湛湛刺破桑琼外衣,突然身子一抖,剑势竟停顿不前,一缕殷红鲜血,从头发中缓缓渗出,滴落襟前。 接着,剑尖虚软垂下,人也摇晃着摔倒地上。 群雄悚然猛震,人人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突然的变化。 久久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兰花娘娘头顶目汇穴上,正插着桑琼那柄脱手飞出的“飞龙剑”,整个剑身没人头颈,仅剩下剑柄犹在发髻上。 全场数百武林高手,竟然只有三眼魔母心里明白,那柄剑,是被桑琼施展“驳剑”之法,由上而下,刺入兰花娘娘脑门。 敢情桑琼在接战之初,连连败退,正是在激发兰花娘娘轻敌之心,狂念一生,她自然不会想到使用驳剑之法,然后方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出其不意的一击成功。 待欧阳玉儿奔到,桑琼已由阿兰尸体中收回飞龙剑,平静地说道:“玉妹妹,把贱婢首级带回去,祭奠耶律夫人时还要用它。” 欧阳玉儿不知是喜是惊?连连点头答应道:“你连战许多阵,也该先回去休息一会了。” 桑琼摇头微笑道:“我不累,等解决了曹克武,再休息也不迟。” 欧阳玉儿道:“强敌尚多,这一阵让给咱们姊妹如何?” 桑琼道:“父仇妻恨,必须亲自了结,你要是不放心,咱们何妨一同会会曹贼,当面剖明昔年恩怨。” 欧阳玉儿点头道:“好!本来是咱们两家的事,应该由咱们自己了断。” 桑琼还剑入鞘,与欧阳玉儿并肩而立,朗声叫道:“曹克武,欺主淫婢伏诛,现在该轮到咱们了断当年恩仇了!” 曹克武眼见阿兰惨死,早已心惊胆裂,回头望望毒圣巴戈,竟流露出怯意! 毒圣巴戈残眉一皱,拂袖而起,道:“小辈心智武功两皆高强,你不是他的敌手,还是由本座亲自出手的好。” 曹克武正巴不得有这句话,精神陡振,忙道:“桑琼小辈口口声声欲了断昔年恩怨,弟子愿随掌门师叔一同出阵,面对天下群雄,历数昔年罪证,先教小辈无以自辩,然后由诸同门一出手,将小辈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毒圣巴戈略一沉吟,目注阴山三眼魔母问道:“阴山掌教高见以为如何?” 三眼魔母端坐未动,淡淡一笑,道:“老身以为不必倚众为胜,曹宫主既欲斥证其罪,何妨先行出面,假如小辈们自知理屈,甘愿束手领罚,就不须劳动众徒惹恶名,如果小辈们仍然不驯,那时或由圣君出面,或由老身伸手,还悉不能将小辈制服吗?” 毒圣巴戈哈哈大笑道:“阴山掌教阔论精确,甚有道理,克武,你就大着胆子去吧!不必跟他动手,只须当众折辱他一番就行了。” 曹克武心虽不愿,又不敢违拗,只得硬着头皮,举拐迎出彩棚。 他终是心有所惧,不敢走得太近,远在三丈外就停了下来,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大声说道:“小辈徒以侠义自居,心狠手辣,不在桑震寰老匹夫之下,曹某惨遭迫害,隐忍十年,正要当众揭开你父子的虚伪面具。” 语声微顿,转对四周群雄,厉声又道:“诸位皆系一时俊彦,想必都知道东庄、西堡、南谷、北宫所谓大世家,其实这四大世家,莫不是侠义为名,盗匪为实的伪善匹夫,曹某愿以十年前身受之苦,公诸天下,企求大伙仗义执言,秉公论断,渚位之中容或各有顾忌,未便同伸援手,至少从今以后,可以认清这些所谓侠义人物的真正丑恶面目了。” 话落,人丛中果然引起了一阵骚动,当时有人大声道:“我等虽不敢以公论自居,颇愿洗耳恭聆曹大侠指控,也愿听听桑少侠的辩解,以求事实真相,水落石出。” 桑琼肃容接道:“这位前辈说的极是,理越辩越明,桑某怎敢自居侠义,但为毁庄亡妻之仇,亦盼剖明当年结怨真相,如系先父理亏,宁愿代父领罚,否则,却要姓曹的交还公道。” 欧阳玉儿也接口道:“天寿宫受曹贼暗算,先父惨死,血仇一如东庄,亦当共同进退。” 曹克武点点头,阴侧侧笑道:“既然如此,曹某就坦述当年受害经过,列举证据,叫你们心服口服。” 微顿,又道:“不过,在曹某未述经过之前,先要请问二位几句话,也可以说为了引证事实,二位敢不敢据实回答?” 桑琼毫不迟疑道:“只要是咱们知道的,你尽管问。” 曹克武阴笑道:“首先请问,十年前,天寿宫尚未建立,那时欧阳天寿寄居金陵,你们桑家和欧阳一家交往密切,情感颇佳,这是真的吗?” 桑琼爽然点头道:“不错。” 曹克武又道:“后来,有一次欧阳天寿和桑震寰联袂西游,返回金陵后,你们两家尊长突然疏远,未久,欧阳天寿便举家迁往燕京,另创天寿宫,至死未相往来,这也是真的吗?” 桑琼凝容道:“确是如此。” 曹克武双眉一剔,道:“你可知道他们当年忽然反目疏远的原因?” 桑琼摇头道:“不知道。” 曹克武重重哼了一声,道:“让曹某人告沂你吧,那是因为他们在西游途中,用无耻的手段,夺得了一部奇妙精深的武学秘笈,两人都欲据为已有,分赃不均,以致反目……” 欧阳玉儿突然娇叱道:“你凭什么敢说这话?” 曹克武冷笑道:“凭什么?哼!就凭曹某人是被害者,他们那部秘笈,就是从曹某人手中持强夺去的。” 此语一出,全场骚然,有的摇头不肯置信,有的低声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桑琼脸色一片肃穆,缓缓道:“你何妨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曹克武大声道:“我自然要说出来,好让天下同道,知道你们的本来面目……那部秘笈,名叫‘混元震天宝录’,乃是曹某人偶游敦煌石窟,无意所得,携返习练,竟被桑震寰和欧阳天寿撞见,两个老匹夫居然起意欲夺归已有,合力围攻曹某,并惨下毒手,斩断曹某双腿,终于夺去秘笈……” 他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双睛暴睁,继续又道:“但曹某人福命两大,命不该绝,虽惨被断去双腿,并未死去,其后被本宫兰花娘娘所救,以身相许,终获再生,这段血海深仇,却无时或忘,十年来,曹某人隐忍待机,等待的就是今天当天下英雄,揭穿你们四大世家虚伪面具,天下武林同道,认清你们这种无耻恶行……” 欧阳玉儿突然叱道:“住口!” 曹克武话声微顿又起,冷笑道:“怎么?你情虚了吗?大约连你也没想到,原来天寿宫之能雄踞北五省,‘弹指飞星’手法和‘旋风十三式’剑法之号称武林绝学,却都是你那无耻的父亲,从别人手中偷来的!抢来的!” 欧阳玉儿浑身颤抖,唇青面白,怒极之下,探手便欲拔取佩剑。 桑琼及时沉声低喝道:“玉妹妹,别忘了大姊的话。” 欧阳玉儿松开剑柄,热泪盈眶欲泣,颤声道:“爹爹和桑伯伯岂是他所说的那种人!” 桑琼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曹克武,你的证据是什么?” 曹克武道:“曹某属下从你妻室桂如芳私柜中搜出的玉盒,从欧阳天寿秘枢中取回的半部秘笈,都是铁铮铮的物证。”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卷黄绫封裹小册,和一只存放着另外半部秘笈的玉盒,当众扬了扬。 桑琼凝重地摇摇头,道:“这不足证明是先父和欧阳宫主所为,我问的是人证,是谁亲眼目睹经过?” 曹克武道:“人证亦有,你且等着。” 回头向彩棚中招招手,叫道:“贞儿,你出来。” 彩棚中站起一名少女,螓首低垂,热泪披面、迟疑、踌躇、几经犹豫,几经催促,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场中。 桑琼和欧阳玉儿凝目望去,不约而同心头一震,原来所谓“人证”,竟是勾魂仙娘路贞贞。 这时,路贞贞已步至场中站定,粉颈仍然低垂着,全场目光,都齐集在她身上,整座海心山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曹克武傲然一笑,朗声说道:“当年桑震寰和欧阳天寿逞凶夺书,残害曹某,自以为在荒山野地,神鬼不知,却未料到全部经过,都被曹某这位义女亲眼目睹,苍天有灵,报应分毫不爽,今天就叫她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将目睹经过合盘托出,铁证如山,且看东庄北宫两家,如何向侠义二字交待?” 语声微顿,目光疾扫全场,最后落在路贞贞身上,沉声又道:“贞儿,抬起头来,把你当年所见所闻,详细说上一遍,让天下英雄听听武林世家是何等凶残,何等贪婪,何等无耻。” 路贞贞深吸-口气,缓缓仰起粉面,泪眼偷窥桑琼,似有无限幽怨,却没有出声。 但那目光中所代表的心声,却好似在说:“公子,我苦口劝你不要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如今势迫至此,你叫我如何才好? 桑琼何尝没有领会她的眉语眼波,但却毫无畏怯之意,反而凝容拱手道:“路姑娘请说! 在下素敬姑娘正直,绝不致偏袒隐蔽。” 曹克武也催促道:“贞儿,说呀!十年前师父是怎样被他们残害的,你要照实说出来。” 路贞贞一甩额际发丝,抹去颊上泪痕,凝目道:“师父真要徒儿秉公陈述,全部照实直说?” 曹克武笑道:“那是自然,一字一句,都照实陈述。” 路贞贞泪光复闪,幽幽道:“可是,徒儿与师父既有师徒之亲,更有父女之义,徒儿的话,怎能博得天下英雄和桑公子信任?” 不料桑琼未待曹克武开口,已抢着回答道:“在下已经申明过,深信姑娘必能秉公正直,据事论事,姑娘尽管照实述说,勿须作难。” 欧阳玉儿张口欲言,但望望桑琼,又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默默不再出声。 路贞贞凤目又投,飞过来一瞥似敬似怨的眼波,终于点了点头,毅然说道:“桑公子不避亲隙,足见心胸磊落,既如此,贱妾就只好据实直说了。” 微顿,螓首一昂,徐徐道:“贱妾以人格作保,凭良心为征,面对天下英雄,指天设誓,绝不虚言,十年前”说到这里,突又一顿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曹克武沉声喝道:“说下去!十年前怎么样?” 路贞贞双目交睫,挤落两眶热泪,颤声说道:“适才家师所言,都是实情,十年前,家师所有‘混元震天秘录’-书,确是被桑大侠和欧阳大侠联手夺去,家师双腿,也是被欧阳大侠砍断的……” 这话一出,全场嗡然骚动,欧阳玉儿和三燕以及莫金荣、罗天奇等人都脸色齐变,曹克武却扬起一阵得意的哈哈狂笑。 只有桑琼既未激动,也不惊诧,仍然平静如常挺立在原地,好像这些证词早在始料之中,毫无意外之感。 曹克武鹰目炯炯瞅视,冷喝道:“桑琼小辈,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桑琼缓缓道:“在下深信路姑娘指证都是实情,不过,却有几句话想详细再请问路姑娘。” 曹克武大笑道:“好!贞儿就答他问话,叫他死得心服口服。” 桑琼静待四周议论惊诧之声沉寂之后,才肃容问道:“路姑娘指证先父和欧阳老宫主伤人夺书,只是事情的结果,并非事情经过,同时,路姑娘当时是怎样目睹惨变的,可否再说得详尽一些?” 路贞贞含泪答道:“贱妾幼失怙恃,蒙家师收养,行止俱共,敦煌石窟获得奇书之后,师徒二人即隐居祁连乱山按书习练。那一天,贱妾出山采办食物,返山时恰见桑老庄主和欧阳宫主正联手合斗家师,故尔匿藏洞外大石后面,得睹全部经过实情。” 桑琼问道:“当时姑娘何以不对令师援手呢?” 路贞贞说:“十年前,贱妾年甫九岁,初习剑术未成,更未携带兵刃,加以事出意外,难免胆怯,以致未敢露面。” 桑琼点点头,又道:“依姑娘目睹,那部秘笈最后是被何人夺占?” 路贞贞道:“书是桑老庄主得去,家师双腿却是欧阳大侠所伤。” 桑琼紧接着又问道:“两位老人那有既然夺书伤人,因何又未杀害令师,仅断去令师双腿呢?” 路贞贞轻叹道:“当时家师力战护书,曾伤了桑老庄主一掌,落败后,欧阳大侠便欲杀害家师泄忿,却是桑老庄主一力劝阻,才仅断家师双腿,贱妾亲聆老庄主说:‘姑念他邪功未成,尚无大恶,留他一命盼其革心洗面吧!’……” 桑琼接口道:“所谓‘邪功’二字,系何所指?” 路贞贞道:“自然是指秘录上所载修习‘震天罡气’内功的方法。” 桑琼目中异光一闪,却转握了话题,问道:“那震天罡气如果练成,想必是十分厉害的了?” 路贞贞点头道:“不错,家师修练罡气尚未大成,不然的话,桑庄主和欧阳大侠只怕未必能够获胜。” 桑琼淡淡一笑,道:“奇怪得很,先父和欧阳宫主不惜夺书伤人,做出那遗笑天下的傻事,奇书到手后,两人却各执半部,而东庄北宫两家子弟,都没有习练过书中绝世武功,姑娘不觉得此事有些违情悖理吗?” 路贞贞道:“这是因为” 话犹未毕,却被曹克武厉声打断,道:“谁说没有?天寿宫的旋风十三式剑法和弹指飞星,都是混元秘录上所载武功。” 桑琼正色道:“在下指的是‘震天罡气’,同时,在下是问路姑娘,请你不要从中打岔。” 曹克武冷哼一声,悻悻道:“伪善匹夫,那是他们恶报太快,来不及偷习而已。” 桑琼不理,注目问道:“路姑娘想必知道其中原因?” 路姑娘迟疑了一下,道:“以贱妾猜想,可能有两个缘故,其-,是因为桑庄主和欧阳大侠曾有约言……” 桑琼接口追问道:“姑娘怎知曾有约言?那约言又是什么?” 路贞贞道:“贱妾曾见桑庄主和欧阳大侠为了混元秘录发生挣执,依桑庄主之意,实欲将书焚毁,但欧阳大侠却不赞同,从争论许久,最后才决定将书分为二份,各执半部,以免有人偷习书中武功,事后,欧阳大侠仍然颇有不满之意,贱妾曾听见他冷冷说道:‘桑兄名望已具,自是不必再练什么精深武功,小弟却尚未创立基业,得此奇学,竟如废纸,心里委实觉得可惜。’当时桑老庄主便不悦地道:‘你我侠义中人,成名扬万之法尽多,岂能以这种手段创立基业,欧阳兄如信不过小弟,倒是将书烧了干净。’欧阳大侠苦笑了一声道: ‘那又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反正你我各执半部,谁也别偷练书中武功便成了。’为此一事,两位颇有不豫之色,贱妾猜想这就是他们都未习练‘震天罡气’的原因之一……” 桑琼急问道:“那原因之二呢?” 路贞贞张口欲言,望望曹克武,忽然一顿,道:“第二点原因,贱妾不便出口……” 桑琼朗声道:“值此恩怨攸关,血仇所系,姑娘既为目击证人,当着天下英雄在场,还有什么话不便出口的?” 路贞贞呐呐无以为答,粉颊却涨得通红。 四周议论又起,都鼓噪着要路贞贞据实说出第二个原因,群情竟激动起来。 曹克武厉声道:“桑震寰和欧阳大寿夺书伤人既证属实,证词即可结束,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偷练震天罡气,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今日之会并无关系……” 人众中呼啸纷起,行人大叫道:“不行,既为证人,就有责任回答疑问,请路姑娘务必要直说出来。” 有人振臂呼道:“对!事关重大,没有什么不便出口,否则,何必出面作证?” 呼叫声中,路贞贞突然扬目一扫全场,朗声道:“既然诸位一定要知道,贱妾只好厚颜直说……因为习练震天罡气,并不是正常练功方法能够练成,它必须以采补邪法为手段,而且要配以惨无人道的‘紫河车’……” 群雄戛然失声,顿时寂静了下来,许多正道高人,闻言都泛起怒容,那所谓“采补邪法”,已素为侠义中人不耻,而“紫河车”乃是指孕妇腹中成形而未生产的胎儿衣包,摄取“紫河车”必须剖腹杀人,一尸两命,最为天下正人君子所恼恨之事。 桑琼突然跨前一步,正色问道:“最后请问路站娘-事,令师既巳习练震天罡气,是否也摄取过‘紫河车’呢?” 路贞贞热泪泉涌,道:“是……是的……” 桑琼又欺近一大步,朗声道:“那么,当年先父与欧阳宫主能在荒山野岭中找到令师,多半是根据居民惨被奸杀,才追踪而路贞贞忽然举手掩面,悲不成声,大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总是先遣开我,然后才外出行事……有几次,我看到血渍,曾经追问师父,可是,我那时才十岁不到,又能懂得什么;人微言轻,师父又如何肯采摄……” 刚说到这里,陡闻曹克武一声厉喝道:“该死的畜生,你还敢信口胡说!”声出,人到,金拐一扬,竟向路贞贞头顶猛劈下来。 路贞贞不避不让,双膝一屈,扑地跪下,凄然道:“师父杀了徒儿吧!徒儿不能不说实话……” 金拐砸落,-条人影突然疾掠而去,寒芒飞闪,一剑横天截迎,“铮”地-声,立将曹克武金拐削断。 原来桑琼早防备曹克武会恼羞成怒,遂下毒手,刚才藉问答之际,-连欺近两大步,及时出手抢救了路贞贞一命,沉声喝道:“事证已明,就算你杀她泄忿,今天也难逃公道。” 曹克武勃然大怒,右拐再举,狂扫猛劈,登时跟桑琼激战起来。 毒圣巴戈眼见桑琼剑利人强,曹克武绝非敌手,霍地站起身来,举手一挥,低喝道: “动手吧!是时候了。”刹时人影飞纵,天残门下纷纷扑向南边彩棚,巴戈亲自蹑空来战桑琼。 欧阳玉儿连忙拔剑护住路贞贞,彩棚中莫金荣等人也纷纷迎出,混战立起。 四周群豪也同时大乱,正道中人驰援四大世家,黑道邪魔支持曹克武,刀剑纷纷出鞘,汹涌而上。 其中只有阴山三眼魔母和门下十二钗仍然端坐不动,完全-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桑琼深知毒圣巴戈最难缠,不待他赶到,剑招突然加速,一连三式“飞龙剑法”,银虹闪处,将曹克武双拐一齐削断,剑锋疾转,猛然指向前胸,便欲将他立毙当场。 真力刚要发出,陡闻路贞贞一声悲呼道:“桑公子,剑下留情!” 桑琼突然记起路贞贞赠剑时的示意,心中一软,顿腕撤招,飞起一脚将曹克武踢翻,顺势点闭了穴道。 只这一瞬间,毒圣巴戈业已横空掠到。 欧阳玉儿娇喝道:“桑哥哥且退,这老头让给咱们姊妹了。” 北宫四燕齐展身形,围住毒圣巴戈,四剑连环,结成一道紧密的剑幕。 毒圣巴戈大笑道:“区区合击之术,也敢拦阻本座。闪开了!”猛挥大袖,一缕紫色烟雾,射向左侧的墨燕欧阳珍。 墨燕性子最刚,右手剑横胸护身,左掌一翻,便想便接过去。 突然,一声佛号人耳,道:“阿弥陀佛,姑娘快撒手,硬接不得。” 墨燕闻声方自一怔,数条人影已电掣般穿入剑阵,为首是个中年丘尼,及时扬衲拂向紫色烟雾。 但听“蓬”然一声暴响,尼姑堕身落地,毒圣巴戈却摇晃着倒退了两三步,那蓬紫色烟雾,早已消失无踪。 毒干巴戈骇然喝道:“贼尼姑,你是谁?竟敢破本座的内丹毒烟?” 中年尼姑合十当胸,微笑道:“出家人何须提名道姓,施主这内丹毒烟人中无救,太过歹毒霸道,贫尼不愿见它肆虐,只好伸手了。” 毒圣巴戈怒哼道:“好尼姑,大言不惭,你敢再接本座三掌‘天毒手’,本座就服了你。” 中年尼姑淡淡一笑,道:“有何不敢,贫尼舍身入地狱,愿以这具臭皮囊,让施主全力打上三掌,但若三掌打不倒贫尼,施主却须答应贫尼-个要求。” 毒圣巴戈道:“什么要求?” 尼姑道:“放下屠刀,消除嗔贪,随贫尼南海礼佛。” 毒圣巴戈眼珠一转,笑道:“使得,贼尼姑接掌吧!”话声甫落,人已欺身而上,双掌交辉,接连劈出。 尼姑-哂,双掌合十如故,果然不避不让,硬挨了三掌。 三掌打实,既不闻劲风锐啸的声音,也不见掌力着体有什么反应,倒像是毒圣巴戈仅扬掌作势,并未真正发力。 但三招-过,却见那中年尼姑原本丰腴的脸颊上,肌肉突然干巴萎缩,如墨黛眉,也遂然变成霜白,一袭袈裟如遭虫噬,眨眼间碎手成齑粉,仿佛由中年蓦然苍老了三四十年,身上袈裟碎烂,仅剩缁衣掩体,却仍屹立未动。 毒圣巴戈骇然一震,双手疾探腰际,便待抽取软剑。 老尼姑霍地睁目,叱道:“孽种你敢言而无信,还不皈依?” 双手就势向外一翻,掌中金光耀目生辉,一口寸许小剑,正射中巴戈前胸“气户”穴。 毒圣巴戈身躯一震,真气顿泄,萎缩地跪了下去道:“老菩萨,再也不敢逞强了。” 老尼姑挥手道:“去把你门下唤集彩棚,随贫尼去见见你大师兄。” 毒圣巴戈就像变乖的小孩,唯唯应诺,果然喝止天残门下,随老尼姑走入彩棚。桑琼等人虽然不识那老尼姑,却认识跟随老尼同来的盲丐,酒痴和郝休,不用探问,也猜到老尼姑就是南海神尼。 大伙儿依次见过神尼,恭迎入彩棚坐下,毒圣巴戈走到软椅前,屈膝跪倒,拉起耶律翰的手,颤声叫道:“大师兄,我错了……” 耶律翰颤巍巍将他一把抱住,清泪如雨而下,道:“三弟,是师兄和师姐的错,我们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你,可惜现在后悔已迟,你师姐已经死去,师兄我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虽有心跟你回去拜谒师父他老人家的灵位,恐怕也难如愿了。” 神尼微笑道:“这倒不必担心,耶律宫主情坚弥深,令人感动,区区一点内伤,不难医治,贫尼已命麦佳凤和璇姑去邛崃落凤峡取力士泉水,不久即可取到。” 桑琼在旁听了,才恍然明白麦佳凤未能同来的原因,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郝休道:“凤妹妹不是跟隐娘在-起么?那璇姑又是谁?” 郝休学袖掩口,卟哧一笑,道:“哪儿有什么隐娘,她就是龙船帮竹林逸土黄老前辈的孙女儿璇姑。” 桑琼-惊,道:“那么,郝兄想必知道秀珠和春梅的消息了,她们都在南海是不是?” 郝休眼中忽然闪现泪光,久久才轻叹一声,道:“春梅已经回金陵去了,至于杨秀珠,却早就死了!” 这句话,被罗天奇听见,登时机伶伶打个寒禁,探手一把抓住郝休手臂,急声问道: “什么?秀珠她死了?这是真的么?” 郝休一挣,摔脱了罗天奇,嗔道:“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动手功脚的。” 罗天奇郝然-怔,尚未转过念来,却听神尼笑喝道:“珠儿,不许装腔作势骗人,快把面具取下来让他看看,省得人家替你担心。” 桑琼心中一动,恍然笑道:“好啊!原来你就是秀珠,瞒得咱们好苦!” 罗天奇更是大喜若狂,情不自禁又拉住了郝休的手,摇撼着道:“秀珠,秀珠,原来是你?……” 郝休虽然戴着面具,却掩不住耳根颈脖全羞红了,急得蹬脚低喝道:“你还不放手!” 群雄见此情景,不禁轰然大笑。 神尼又唤过路贞贞,轻抚香肩,感喟地道:“好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正直孩子,你那不成材的帅父罪本当诛,念你求情,姑免一死,贫尼自当带他同返南海,叫他面壁思过,修心养性,耶律宫主还须护灵返回西域安葬,从今以后,你就是阿儿汗宫主人,你要谨慎处世,约束门下,几位同门师兄帅妹,更以严加督促,务必使他们弃恶向善,冀成大器,也许将来阿儿汗宫就是武林第五大世家也不一定,孩子,这要看你的作为了。” 路贞贞含泪跪求道:“弟子无意名利,世情早淡,宁愿随老菩萨同往南海,青灯木鱼,皈依我佛。” 神尼摇头笑道:“不许说傻话,你尘缘未尽,不是佛门中人,再说,贫尼那南海茅舍,也收纳不了这许多人,你如-走,丢下那个恶性末驯的师兄师姊,叫谁来管束?” 路贞贞垂首道:“弟子何德何能,只怕有负老菩萨期许,管束不了各位同门师兄师姊。” 神尼道:“不妨,麦佳凤可以陪你同住祁连,另外,贫尼再交待一个人帮你就行了。” 回头对九灵帮的头陀郝飞叫道:“假和尚,不许推诿,为师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头陀郝飞搔搔头皮,傻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知道弟子自在惯了,干嘛一定要叫弟子受这份拘束呢?” 神尼笑叱道:“就因为你这些日子吃肉喝酒,不守规戒,为师才要你担这肩仔。” 酒痴李道元和肓丐青竹翁双双走过来,笑骂道:“野和尚不许强嘴,咱们帮你归还本来面目吧!” 说道,分别捉住郝飞双臂,替他扯去脸上面具。桑琼和九灵帮弟兄都吃厂一惊,敢情这位同门,竟是风尘三奇中的“癫僧”花头陀。 花头陀腼腆地向桑琼扮个鬼脸,笑道:“帮主,不是洒家结义不诚,实足奉命差遣,由不得自己,帮主遣失的几本武库秘笈,都是酒家奉告偷取,交给师父了,现在已经由春梅带回金陵,帮主若还认洒家这个弟兄,没事时多来阿儿汗宫看看洒家,替酒家管管那几个不良男女,如何?” 桑琼倒被他说得张口结舌,无词以对,只呐呐道:“前辈休再取笑,前辈休再取笑!” 神尼又将四燕叫到面前,说道:“欧阳天寿创业心急,剑伤曹克武双腿,也嫌略失厚道,偷习秘录武功,并且因此跟老友反目,更属不该,但这些旧恨宿怨,都不必再提,总算他为桑琼渡力换血疗伤,业已补赎前罪,如今贫尼替曹克武求情,未使他以命相抵,你们可有异议吗?” 四燕同声道:“老菩萨慈悲为怀,我等只有敬服,哪会异议?” 神尼笑了笑,道:“活虽如此,贫尼也不能过分专断,为了补偿北宫损失,贫尼有意再越俎一次,送四位一份厚礼,你们可愿意接受?” 四燕惊喜道:“弟子等先谢谢老菩萨,请问是何厚赐?” 神尼一笑,道:“东庄无妻,北宫无婿,贫尼作个媒,送你们一位佳婿,四燕同归,这份礼物还算厚吗?” 四燕都惊羞交集,尤其紫燕等三个,急忙道:“桑公子和玉儿妹妹是青梅竹马伴侣,老菩萨作主得对,可是,弟子三人却……” 神尼笑道:“却什么?你们在鹤岛同过患难姻缘早定,不须推诿,何况,四燕不同归,劳燕分飞,那也不吉利……” 刚说着,棚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老尼姑,私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吧?冷落故友,不嫌太失礼吗?”众人回顾竟是三眼魔母和十二钗一字儿站在彩棚前,大家都暗吃一惊,怎的把这批难缠朋友给忘了? 神尼却不慌不忙笑道:“老婆子,你别发狠,贫尼冷落故人确是失礼,你老婆子跟人家结盟共义,临危袖手不理,又算什么?” 三眼魔母大声道:“我老婆子初不知曹克武竟是个遭蹋女人的坏胚,如今知道了,怎肯再出手助他?” 神尼哂道:“这是藉口,其实,你老婆子在去阿儿汗宫之前,早就另有打算了。” 三眼魔母沉声道:“有什么打算,你且说说看,说得不对,老婆子可不答应你。” 神尼含笑道:“你呀!你是受不了心爱徒儿怂恿,见不得人家有个好夫婿,准备霸王硬上弓,来一个五美争夫,可对?” 三眼魔母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好老尼姑,难不成你真成了神仙,能捏会算? 话说开了,老婆子也不否认,反正小子四个都肯了,也不在乎加一个,实在说,老婆子这个徒弟么,论什么也不比她们四燕差,这个媒你尼姑做不做?” 神尼问道:“做如何?不做又如何?” 三眼魔母道:“做,冤家变亲家,什么话都好说,不做,咱们今天就撕破脸,算一算十年前的旧账,弄到最后,除非你把老婆子杀了,否则还是非干不可。” 神尼摇头道:“天下没有见过像你这般霸道的丈母娘,贫尼向不受胁迫,这媒不能做。” 三眼魔母大怒道:“你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神尼肃然道:“出家人不打诳浯。” 三眼魔母厉吼道:“好啊,这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来来!老婆子偏不信邪,咱们先拼一千招再说下文。” 老魔母一据袖口,便待抢进彩棚,身后十一钗也同时亮出兵刃,群雄大惊,忙不迭撤剑抽刀,准备应战。 却见阴美珠急得泪水盈盈,不住拉扯魔母衣角,叫道:“师父,师父,千万打不得!” 三眼魔母一怔,道:“怎么打不得?她敢瞧不起咱们师徒,咱们就打给她看看。” 阴美珠泣然道:“这不怪人家,只怨徒儿福薄,您老人家替徒儿请出当问他一句,只要他说一声不愿意,徒儿从此死了这条心,决定出家去做尼姑。” 三眼魔母道:“当问他一声倒很在理,但你可别胡思乱想,你当做尼姑就没心事啦?瞧棚里那尼姑老得啃不动,还在一肚子鬼心思呢!” 神尼听见,摇头笑骂道:“这老婆子,满口胡说,死后定下拔舌地狱。” 目光向桑琼一转,又道:“人家女娃儿的话也不错,此事好歹总得你自己表示一句活,孩子,你究竟意下如何?” 桑琼满脸绯红,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眼魔母已在催促道:“小子,怎么不说话?哑了吗?” 桑琼仍是默默不应,神情极是为难,神尼见了,也不期暗感讶诧。 紫燕偷偷用肘碰了欧阳玉儿一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欧阳玉儿终于硬着头皮举步而出,对三眼魔母道:“桑公子有所碍难,不便亲口回答,要我替他回复老前辈:他愿意了。” 三眼魔母大笑道:“老尼姑,听见了么?不须你做媒,咱们一样办得了事……” 欧阳玉儿接道:“不过,晚辈却有个要求。” 三眼魔母笑声一顿,诧道:“你有什么要求?” 欧阳玉儿道:“北宫原有五燕,二姊蓝燕为了桑公子,惨死鹤唳岛上,阴姊姊对桑公子亦有救命之恩,晚辈希望阴姊姊能补足五燕之缺,如此则名正言顺……” 三眼魔母哈哈笑道:“这个容易,只要他点头,管他燕儿也好,麻雀也好,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接着,又摇摇头道:“不过,你们五燕是凑足数了,老婆子这十二钗却少了一钗,不知什么时候才补够数目哩!” 一句活,引得棚内棚外同声大笑起来。 十载血仇,在笑声中化解,桑琼五美同归,自然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