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宝刀》 第一章 人,都做过梦。 梦境大多是离奇的,许多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梦境中会一一发生;许多平时绝对无法实现的希望,在梦境中会一一实现。 你一定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我也做过。 你一定曾在梦中遭遇过种种荒谬怪诞的际遇,经历过各种各样使你悲欢怒惧的情景?我也一样。 然而,你和我,甚至任何人,都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怪梦”……。 今夜,好大的雾。 夜已深沉,雾更凄迷。 何凌风踏着那轻飘飘的雾,就像踩在云絮里,全身都是轻飘飘的,浓雾围绕在他的四周,使他看来更飘逸,更朦胧。 如果没有口袋里那五十多两银子坠着,他真会飘上天空,随雾飞去。 有句俗话:运气来了山也挡不住,今天晚上何凌风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了。 就拿刚才在熊家场子的事来说吧!几付牌真是邪门得很,明明一个楣庄,换了何凌风就大发起来。庄家拿“一点”,闲家竞击出三付“瘪十”,闲家好不容易拿着“天地对”,庄家就能抓着“至尊宝”……。 嘿!牌大一点压死人,接连几付绝牌,几乎把那些下注的家伙活活气死,一个个拼命抹汗,拼命掏银子……结果,汗算白抹,银子都进了何凌风的口袋。 熊家场子台面小,头钱却大,在这儿能赢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了纪念“丰收”,何凌风不愿太委曲自己,所以,出门一拐弯,又进了刘麻子酒馆……。 从刘麻子酒馆出来,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不过,醉虽醉,可并没有糊涂,至少他还记得“小翠”约好在等他,也没有忘记去“梧桐巷”的方向。 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钱是人的胆”,五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在那些势利龟奴们眼前晃一晃,也能叫他们狗眼睁大些,别以为何某人是天生的穷措大,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困龙也有升天时。 拍拍沉甸甸的口袋,何凌风咳嗽一声,挺直了腰,故作“举首望天”状,慢条斯理跨进了“凤凰院”的大门。 虽已夜深,“凤凰院”的大门还没关,龟奴一见何凌风,连忙含笑相迎,道:“何爷,您来啦!” 何凌风仰着脸道:“怎么,我不能来?” 龟奴笑道:“何爷说哪儿话,请还请不到呢!……” 何凌风道:“那是凤凰院门前台阶砌得太高,没有银子两脚跨不进来。” 龟奴见话不投机,只得干笑两声,扯开嗓门叫道:“何爷到了,小翠姑娘见客-!” 门前高呼,门内接诺,龟奴们一路掀帘子,接财神似的将何凌风迎了进去。 何凌风本想再“臭”他们几句,想想“有钱大爷”何必跟这种势利小人一般见识,那样未免“有失身份”,于是,淡然一笑,昂首而入。 一边走,一边却得意地暗忖:这些家伙消息倒真快,想必他们已经听说我在熊家场子赢钱的事,才如此巴结。 刚进房间,小翠劈头就埋怨道:“说好入夜就来的,害人家都快等疯了,怎么到这时候才来?” 何凌风笑道:“本想早些来,偏偏财神菩萨硬拉着不让我走,所以来迟了些。 说着,将一个沉沉甸甸的小布包,轻轻塞进小翠手里,柔声道:“喏!给你。” 小翠道:“是什么?” 何凌风道:“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翠用手掂了掂,道:“银子?” 何凌风得意地道:‘不错,正是那玩意儿,足有五十多两。” 他以为小翠一定会惊喜,一定会急急打开点数,兴奋之余,也许会紧紧搂着他,送上一个香喷喷的热吻……。 谁知小翠既没有惊喜兴奋的表示,也没有解开瞧着,只顺手将银包向桌上一丢,幽怨地道:“人家有正经事等你来;就只知道喝酒赌钱,难道除了喝酒赌钱,就从来没想想别的?” 何凌风道:“小翠,我这是为你呀!不是说你娘生了病,急着等钱用吗?” 小翠道:“急等钱用,也不能指望去赌场赢钱回来,这种钱会靠得住吗?” 何凌风道:“当然靠得住,我现在走运了,赢钱就跟吃花生一样,今天要不是惦记着你,一庄推到天亮,不捞二三百两才怪,小翠,你不知道那牌风有多邪……。” 小翠道:“我不要听你啃牌经,人家有正经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何凌风道:“是替你娘治病的事?” 小翠摇摇头,道:“娘的病已经好多了,是关系你自己的事。” 何凌风一怔,道:“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小翠没回答,却先去房门外张望了一遍,小心冀冀地掩上房门,再加了闩,然后牵着何凌风的手,并肩坐在床上。 何凌风只觉她的手很冷、很湿,更有些颤抖,不禁诧道:“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这样慎重?” 小翠脸色凝重,缓缓道:“凌风,我想问你一句正经的话,希望你也正正经经回答我,行吗?” 何凌风笑道:“行,你问吧!” 小翠轻叹一口气,道:“咱们相识也不少时候了,你没拿我当窑姊儿看待,我也没当你是普通寻欢客人,这件事,对你对我都关系重大,就算我求你,千万别拿我的话当玩笑……。” 何凌风只好收敛了笑容。 他知道,女人越是说得正经慎重,越可能只是芝麻绿豆屁事,在这种情形下,男人最好多听少开口,尽管心里不当一回事,表面却不可“等闲视之”。 小翠的声音好低,几乎贴着何凌风的耳根道:“凌风,你正当壮年,又有一身好武功,为什么宁愿混迹市井,不想在江湖中闯一番事业呢?” 何凌风没开口,心里却暗暗奇怪:这丫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忽然提起这种“俗”事? 小翠轻摇着他的手,道:“人家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何凌风道:“听见了。” 小翠道:“听见了怎么不说话?”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要跟我谈的正经事,就是这个?” 小翠道:“不错,难道你真愿意这样自暴自弃一辈子,从来也不为前途着想?” 何凌风笑笑,道:“依你的意思,要我去干什么?是仗着这身武功去偷去抢?还是去杀人扬名显威风?” 小翠道“当然不是,但你可以仗剑行道江湖,行侠仗义,扶弱锄强……。” 何凌风耸耸肩,道:“那不是我干的,世上只有两种人才干行侠的勾当,一种是家里有钱,想博取声名,另一种是穷得发慌,企图借此攀交权贵,弄点好处,说穿了,不过都为了名利二字而已。” 小翠道;“照你这么说,那些行侠仗义的人,反而是虚伪小人了?” 何凌风道:“我没说他们是小人,也不承认他们是君子,如果行侠不求名,那些成名大侠由何而来?如果不为利,世上侠客早就饿死了,他们敢情撑得慌,吃自己的饭,管别人的事?” 小翠道:“我不跟你扯这些歪理,我只问你,纵然不替自己没想,也该替我想想,难道你要我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何凌风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只要我有钱,就会替你赎身。 小翠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何凌风露齿一笑,道:“照今夜这种情形,一定不会等得太久……。” 小翠道:“不!我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了,凌风,你若要我,现在就立刻带我走。” 何凌风讶道:“现在?立刻?” 小翠道:“正是,咱们立刻动身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找一处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再苦,我也情愿……” 何凌风伸手按按她的额角,道:“小翠,你在说酒话吧?究竟是你喝醉了?还是我喝醉了?” 小翠突然抱紧何凌风的身子,颤声道:“求求你,凌风,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快带我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何凌风皱皱眉头,道:“小翠,你今天是怎么了?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怎会来不及……。” 话犹未毕,门上忽然响起叩门声。 小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把推开何凌风跑了起来,急急以手掩口,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惧之色。 “谁?” “是我,吴嫂。” 门外应道:“姑娘,请开开门,我是替何爷送醒酒汤来的。” 小翠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幽怨地望了何凌风一眼,深吸一口气,默默拔开了门闩。 吴嫂今年三十多岁了,是“风凰院”专干粗活的仆妇,人高马大,体壮如牛,虽然戴了满头花,涂了满脸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人。 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推开房门,先探进头采,朝着何凌风龇牙一笑,道:“何爷,你真是个大忙人,今儿晚上如要再不来,咱们翠姑娘真会害相思病啦!” 何凌风懒得跟她搭汕,“晤”了一声,没接腔。 吴嫂用眼角一扫小翠,又道:“咱们老妈妈听说何爷多喝了两杯酒,特地吩咐做了醒酒汤给您送来,何爷,您趁热喝了吧!” 何凌风漫应道:“谢谢,搁在桌上好了。 吴嫂从托盘里取出醒酒汤,笑道:“醒酒汤越热越解酒,现在时候也不早啦!何爷趁热喝了,早些安歇,有什么体己话儿,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何凌风道:“好,你先搁下,等一会我自己会喝。” 吴嫂却不肯放下汤碗,又对小翠道:“姑娘,不是我唠叨,酒醉的人都很疲倦,你该伺候何爷先歇着,别尽顾说话,让何爷陪着你熬夜伤神。” 小翠低声道:“我知道。” 吴嫂道:“知道就好,年轻姑娘要学着多体贴爷们,日久天长的,有多少话怕说不完……。 何凌风只盼她快走,伸手接过醒酒汤,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挥手道:“好了,吴嫂,你也早些去休息吧!你不走,咱们想安歇也不行。” 吴嫂笑道:“何爷,你这是赶我走,怕我耽误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口里说走,脚下却没有动,笑咪咪望着何凌风,好像在等待什么,看样子,是在等待给点赏钱。 何凌风只觉得那笑容好惹厌,想给点赏银赶她快走,竞四肢乏力,眼皮沉重,一股浓重的睡意涌上来。 嗯!酒醉的人都很倦怠。 何凌风真的倦了,倦得身体软绵绵的,脑中昏沉沉的。 这时候,他只想闭上眼睛,痛痛快快睡一觉,至于吴嫂有没有走?醒酒汤怎会解不了醉意?早已懒得去理会了。 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入了睡乡,也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这一觉睡了多久?他不知道。 甚至现在究意是睡?是醒?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还没有睁开眼时,先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香味仿佛来自枕下,又好像来自衾被,连罗帐、床榻、整个房间,全都沉浸在一片清香中。 这香味好高雅,也好陌生,绝不是凤凰院姑娘们惯用的那种庸俗黄香气味。 他翻了身,缓缓睁开眼睛,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衣小丫环,含笑站在床前。 再揉揉眼睛,环目四顾,才发现自己竟睡在一间精致的水阁里。 水阁四面有窗,周围绿水环绕,水涯岸畔,种满奇花……那一阵阵幽香,敢情正是从水阁四周随风飘送来的花香。 这情景,不啻人间仙境,难道自己竞成了误入天台的刘晨和阮肇? 正惊愕,绿衣小丫环己笑盈盈裣衽道:“爷,您醒啦!” 何凌风一怔,道:“我。” 绿衣小丫环道:“爷这一觉睡得真酣,夫人来看过两次了,爷都没醒,婢子这就去告诉夫人……。” 何凌风道:“等一等,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睡在这儿?” 绿衣小丫环先是一楞,接着就掩口笑了起来,道:“爷,您宿酒还没醒吗?还在说醉话?” 何凌风道:“不!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绿衣小丫环吃吃笑道:“我的爷,莫非您病啦?连自己的家也不认识了?” 何凌风道:“家?我自己的家?” 绿衣小丫环道:“可不是,谁不知道这儿就是闻名天下的‘天波府’,这间水阁,就是爷最喜欢的后花园内‘掬香榭’。” 何凌风喃喃道:“天波府……掬香榭……。” 突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儿就是九曲城天波府?” 绿衣小丫环笑道“谢天谢地,爷总想起来了。” 何凌风道:“那么,我是谁呢?” 绿衣小丫环道:“爷,您连自己是谁也忘了么?” 何凌风摇头,道:“不是忘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可是,我跟天波府根本毫无关系,怎么会睡在这里?” 绿衣小丫环忽然笑不出来了,问道“爷在说什么?您竟然认为自己跟天波府没有关系?” 何凌风道:“不错,我姓何,住在洛阳,虽然久仰天波府的盛名,却从来没有交往。” 绿衣小丫环尖声道:“什么?你姓何?” “是啊!” “你……你说从来没有跟天波府交往……。” “正是。” “你”……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姓何……。” 绿衣小丫环瞪着眼睛,连退了好几步,突然惊呼一声,扭头就跑,就好像忽然发现何凌风头上长出两只牛角……。 刚奔出水榭,几乎跟迎面两人撞个满怀。 那是主婢俩,一个穿鹅黄色衣裙,年纪比绿衣小丫环略大的侍女;正搀扶着一位盛装少妇,由曲桥上娉婷走过来。 黄衣女一侧身,飞快地伸手扣住了绿衣小丫环的胳膊,沉声道:“小兰,你在干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 小兰气吁吁道:“夫人、梅儿姊姊,你们来得正好,快去看看爷,他……他……。 盛装少妇道:“爷怎么样了?” 小兰道:“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口口声声说不认识这地方……又说自己性何,跟天波府从无交往……。” 盛装少妇吃惊道:“会有这种事?” 梅儿道:“夫人,别听她胡说,八成是爷酒醒以后,故意逗着她好玩,这小丫头就大惊小怪当了真。” 小兰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爷说得很认真,绝不像玩笑,不信你们亲自去瞧瞧就知道了。 盛装少妇皱皱眉,没再多问,急忙奔进水榭……。 当她看见何凌风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小兰这丫头真该打,吓了我一大跳,你们瞧,爷不是好好的吗?” 梅儿道:“可不是,小兰总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说八道。” 小兰委屈地道:“我真的没有胡说,是爷亲口告诉我的嘛!” 梅儿道:“你还强嘴,爷分明好好的,怎会告诉你那些疯话?” 何凌风道:“这位姑娘,不要错怪她,她说的一句不假,绝非疯话,我的确姓何,从未来过天波府,这件事,或许是一场误会。” 梅儿一楞,道:“误会?什么误会?” 何凌风道:“我想,诸位一定错把我认成另外一个人了。” 梅儿愕然望着盛装少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装少妇也惊讶莫名,正色道“七郎,不要这样跟丫头开玩笑,即使玩笑,也该有个分寸,你一句玩笑话不要紧,传扬出去,天波府还成何体统。” 何凌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并不是玩笑。” 盛装少妇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道:“你真的以为自己姓何?” 何凌风道:“不是以为;我的的确确姓何。” 盛装少妇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凌风摇摇头,道:“对不起,以前没有见过,刚才听两位姑娘称呼,想必就是天波府杨大侠的夫人吧?” 盛装少妇又好气,又好笑,回顾梅儿道:“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居然连我是谁也不知道了。” 梅儿道:“看来,爷一定昨天喝得太醉,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何凌风忙道:“不,我清醒得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清醒的。” 盛装少妇眼中闪起了泪光,愤愤地道:“这都是罗爷他们害的,每次总要把人灌醉才送回来,现在更好,醉得连自己的姓名、亲人全忘了。” 梅儿低声道:“夫人,要不要请罗爷过府来一趟?” 盛装少妇想了想,道:“对,我倒要看他怎样对我交代……” 回头吩咐道:“小兰,你去一趟,顺便再带个口信给他,要他把昨夜一块儿喝酒的人全请到,一个也不能少,谁不来,当心我打上门去。” 小兰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何凌风忽然问道:“夫人所请的罗爷,是不是在洛阳南苑的关格剑客罗文宾?” 盛装少妇道:“不错,你总算还记得一个人的名字。” 何凌风长吁道:“我跟他曾有一面之识,能把他请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盛装少妇哼道:“但愿他也认识你,更希望他还记得他自己是谁。” 这话分明含着火气,但何凌风只是笑了笑,没有置辩。 他相信,关洛剑客罗文宾既然认识自己,也认识天波府主人杨子畏,等他一到,真相自然大白。 不过,有件事却叫他想不透,明明记得自己昨夜睡在“凤凰院”小翠房里,怎会突然到了“天波府”呢? 现在所发生的情景,究竞是真实的?抑或是在梦中? 如果是梦,这倒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怪梦”……。 掬香榭外脚步纷纭,来的人还真不少—— 第二章 最先进来的,正是罗文宾,在他后面,紧随着四五位锦衣华服人物,全是关洛一带有头有脸的武林名家,人人都面带惊容。 罗文宾大约已从小兰口中得悉经过,神情显得既焦急,又迷惘,一进门便大声道:“子畏兄,怎么样了?” 这时,何凌风早已穿好衣服坐在椅上,听了这声称呼,不禁一愣……。 罗文宾没等他开口,又对杨夫人拱拱手,道:“大嫂,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畏兄不是好端端坐在这儿吗?怎么小兰竟说他疯了呢?” 杨夫人冷冷道:“我也不知道他疯了或是没疯,反正昨天出门时还好好的,今天醒来,就变了一个人,既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家属亲人,口口声声硬说自己姓何……。” 罗文宾骇然道:“哪有这种怪事,昨夜子畏兄回府时,并没有丝毫异状,当时在座同饮的好友,现在全在这儿,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呀!” 杨夫人道:“说的是,你们是好朋友,何不当面问问他?” 罗文宾“噢”了一声,转向何凌风道“子畏兄,你究意在弄什么玄虚,别跟老朋友开玩笑好不好?” 何凌风听他一再称呼自己“子畏兄”,心里已感纳闷,沉吟了一下,道:“罗兄,请你仔细看看清楚,我真是天波府的杨子畏吗?” 罗文宾笑道:“怎么?难道杨兄自己认为不是?” 何凌风道:“世上面貌相似的人很多,罗兄可能一时眼花,认错了人。” 罗文宾哈哈大笑,道:“那怎么会呢!就算我眼花认错人,这些朋友总该不会个个都眼花吧!杨兄尽可问问他们……。” 不待何凌风发问,众人都纷纷道:“不错,不错,咱们跟天波府相交多年,谁不认识杨兄。” 何凌风道:“可是,诸位却认错人了。” 众人笑道:“多年相识,哪有认错人的道理。” 何凌风道:“我敢打赌,这一次你们一定认错了,因为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是杨子畏。” 众人都楞住了,皆因何凌风语气坚决,一点不像在说笑话。 何凌风道:“我想跟罗兄打听一个人,不知罗兄还记不记得?” 罗文宾道:“谁?” 何凌风道:“有一次,罗兄在城郊打猎,为争一只带伤野兔子,曾跟一名穷汉较技赌射,结果,两人却结交成了朋友,同在山上烤‘叫化兔肉’吃,誉为天下第一美味……。” 罗文宾道:“哦!你是说那位落拓不-的何凌风?” 何凌风道:“正是,罗兄还记得他?” 罗文宾道:“怎么不记得,那人身怀绝技,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只可惜颓堕自甘,不求振作,太过于孤芳自赏,耻与显贵交往,宁愿终生混迹市井风尘之中……。” 何凌风道:“如果那何凌风坐在这儿,罗兄还能认识他吗?” 罗文宾道:“一定能认识,他和小弟虽只一面之缘,给我的印象却太深了,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他的容貌……唉!可惜一块浑朴美五,未经琢磨,竟委于沟壑,实在令人惋惜。” 何凌风道:“罗兄想不想再见见他?” 罗文宾摇头道:“想又如何?可惜今生已经无缘再晤了。” 何凌风道:“为什么?” 罗文宾叹口气,道:“那位何凌风已经死了。” 何凌风一怔,急忙坐直身子,道:“谁说的?” 罗文宾回手一指,道:“是小田刚带来的消息。” 如果你以为“小田”是个年轻小伙子,那就错了。 小田名叫田伯达,其实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不过,你只要注意他那一付獐头鼠目的长相和两撇老鼠胡须。就不难联想到他在“小”字上的工夫,一定深具火候。 此人天生一张笑脸,擅长逢迎,周旋于显贵之间,耳目又极灵通,所以大家都称他“长耳小田”。’ 现在,田伯达就站在罗文宾身后,闻言急忙趋前两步,低声道:“不错,我也是今天一早才听到消息。: 何凌风真想给他两个耳光,强耐着性子道:“消息怎么说?” 田伯达道:“据说那何凌风昨夜在赌场赢了不少钱,酒后去梧桐巷嫖妓,一夜风流,今晨突然暴毙在妓女小翠房中,有人说是谋财害命,也有人说是脱。” 目光一瞄杨夫人,忙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道:“我真该死,真该打,一时说溜了嘴;竟忘记夫人在场了。” 何凌风冷笑道:“原来你只是听人传闻,并非亲服目睹。” 田伯达道:“这消息千真万确,洛阳城中已经传遍了,现在尸体还停在‘凤凰院’里。”。 罗文宾道:“小弟对那位何凌风的遭遇深感惋惜,业已命人去查询死因,代他料理身后,子畏兄忽然提起此人,莫非也认识 何凌风笑笑,道:“岂仅认识,我还知道他现在仍然活着,根本就没有死。” 罗文宾道:“你怎么会知道?” 何凌风一字一字道:“因为我就是何凌风。” 屋中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尽皆变色。 罗文宾忙伸手按按他的额角,又对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关切地道:“子畏兄,你没有生病吧?” 何凌风道:“你看我像生病了吗?” 罗文宾苦笑道:“那位何凌风我见过,他是他,你是你,怎么会扯在一起呢!” 何凌风道:“我也正觉得奇怪,我分明是何凌风,你们为什么硬指我是杨子畏,我分明活着,你们为什么硬说我死了?” 罗文宾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夫人却哭了起来,哽咽道:“都是你们喝酒喝得好,把个人喝成这样,这是从何说起……。” 罗文宾嗄声道:“大嫂,先别急,依我看,子畏兄可能是中了邪,被什么凶神附了体……。” 杨夫人呸道:“什么凶神?根本就是你们这批酒鬼附了体,你们不拉他去喝酒,会变成这样吗?今天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谁也休想离开‘天波府’”。 罗文宾挨了骂,满面羞愧,无词以辩,沉吟了一会,又转问田伯达道:“小田,你的消息究竟可靠不可靠?” 田伯达道:“消息绝对可靠,我敢拿脑袋打赌。” 罗文宾道:“既然如此,只有‘釜底抽薪’。小田,你立刻赶回洛阳,把何凌风的尸体运到九曲城来,让他亲眼看看,破了心里的幻觉,病就自然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罗文宾道:“大嫂,运尸入府,实属迫不得已,您不反对吧?” 杨夫人道:“会有效吗?” 罗文宾道:“只有这样,才能绝了他心中幻想,使他相信自己不是何凌风。” 杨夫人轻叹一口气,道:“好吧!只要能让七郎清醒,我都同意。” 何凌风笑着接道:“我也同意,而且我敢打赌,长耳小田的脑袋得重新另配一个了。” 罗文宾不理他的讪笑,匆匆吩咐送田伯达出府而去。 众人环立四周,都以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何凌风,却谁也不跟他搭讪。 在他们心目中,何凌风已经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病情且已相当严重。 本来嘛!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会弄错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在何凌风看来,却觉得罗文宾这些人简直愚蠢得可笑。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竟然相信已经死了,眼前明明是何凌风,他们硬要指为杨子畏,尤其堂堂“天波府”女主人,居然把陌生人认作自己的丈夫……。 这些事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何凌风越想越觉得好笑,众人见他无端发笑,就越觉得他疯了。 众人越认为他疯,何凌风就越觉得好笑。 于是,掬香榭内气氛变得很混乱,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窃窃私议,也有人摇头叹息……。 田伯达回来了。 两名随行汉子,合抬着一张旧床,床上用白布蒙着一具尸体。 罗文宾迎着道:“小田,辛苦了。” 田伯达一面擦汗,一面说道:“辛苦倒说不上,只是一路上叫人好赶,我直嫌车子太慢,恨不得自己背着它飞回来。” 罗文宾道:“死因查出来了没有?‘凤凰院’的老鸨怎么说?” 田伯达道:“还没有。我当面问过小翠,据说何凌风昨夜进院时,已经喝得烂醉,倒床就睡,一夜都没有醒过,今天清晨才发觉身体冰硬了……。” 罗文宾道:“这么说,是醉死的?” 田伯达道:“详情还不能断定,不过,那五十多两银包还在小翠房里,一个子儿没动,看来也不可能是谋财害命。” 罗文宾长叹一声,道:“可惜铁铮铮一条汉子,竟死得不明不白……。” 转望何凌风道:“杨兄,你坚认自己是何凌风,现在事实证明何凌风的确已在洛阳暴毙,而且,尸体已经运来了,想不想亲自看看?” 何凌风笑笑,道:“当然要看,我不信世上会有两个同样的何凌风。” 罗文宾道:“好。但尸体面目多半很难看,大嫂请回避一下。” 杨夫人和丫环们转过身子,罗文宾招招手,两名汉子将旧床抬到近前。 田伯达轻轻揭起了床上白布。 何凌风的笑容突然凝住了旧床上躺着的,可不正是何凌风。 罗文宾道:“杨兄,你现在相信了吧?” 何凌风只觉一抹疑云涌现脑际,反手一把,扣住了田伯达的腕脉穴道,历声道“你从哪里弄来这具假尸体?快说!” 田伯达惶然道:“没有啊!……这……这的确是何凌风的尸体,一点也不假……。” 众人急忙围了过来,纷纷道:“杨兄,你冷静一点,不要激动……。” “杨兄,你先放开小田,有话好说。” “对,先放手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何凌风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大喝一声,奋力甩开了田伯达,顺手抓起旧床床杠,向外一送……。 两名汉子站立不稳,连人带床撞出水榭门外。 何凌风如影随形般,趁机冲出了水榭,急忙探头伸向桥栏外“快拦住他,他要跳水自尽了。” “抓回来先制他的穴道,快!” “他已经疯狂了,快截住他……。” 其实,何凌风既未疯狂,也没有打算要跳水自尽,他只是俯身桥栏边,借那盈盈绿水,想瞧瞧自己的容貌。 他看清楚了,也惊呆了。 水中映出的,已经不是何凌风,而是另一个肤色白皙,眉目英俊的中年人。 不用说,这位英俊中年人,必然就是“天波府”的主人杨子畏。 何凌风没有见过杨子畏,然而,面对水中人影,却似乎有几分眼熟。 他不禁困惑了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杨子畏?没容他多想,也没容他细看,罗文宾等人已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扯腿的扯腿,甚至有人真出手点闭了他的穴道.七手八脚又将他抬回水榭中……。 俗语云:一入侯门深似海。 九曲城“天波府”虽然不是侯门王府,却是名闻武林的一方大豪,若论第宅的宽广、陈设的华丽、庭院的精致、戒备的森严,更远在侯门王府之上。 何凌风要想从“天波府”溜走,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可是,他无时无刻不想开溜。 这并不表示他鄙弃“天波府”的享受,不愿意住在那皇宫似的府邸中,而是他必须确定自己是谁?他究竟是谁连自己也迷糊了。 自从目睹何凌风的尸体,自从在水中映出杨子畏的容貌,他就开始迷糊了。 尸体不假,无论身材、五官、外貌,都跟何凌风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破绽。 杨子畏的容貌也不假,非但人人如此认定,连杨夫人也毫不怀疑,无论怎样洗擦、揉搓、都证明绝非被易容或化装。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洛阳何凌风,怎么忽然变成了九曲城“天波府”的杨子畏呢? 一个人内心的思想记忆属于这一个人,外表容貌却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确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所以,何凌风想溜,不仅是为了逃避痛苦,也为了要寻回自己。 他想: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谁?小翠。 因为他是在小翠床上失去自己,而且他也记得,就在“出事”的当夜,小翠曾经要求他偕同远走高飞,走得远远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如今想来,那显然就是即将“出事”的暗示。 何凌风决定要偷离“天波府”,唯一方法,必须先取得杨夫人和罗文宾等人的信任,用以换取行动的自由。 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唯一方法,只有暂时承认自己就是杨子畏。 事实上,也非承认不可了。 何凌风已经被强迫在“掬香榭”中躺了三天,由罗文宾等人日夜轮流守护,明为陪伴,实际就是监视,以防他“发疯”。 水阁外,六七班和尚、道士,日夜不停地轮流作法诵经,驱邪降妖,整天整夜鼓钹震耳,吵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像这样无分日夜的击鼓撞钟,别说妖魔鬼怪受不了,就算没有疯的人,也会被活活吵得发疯。 可是,何凌风一直坚不承认自己是杨子畏,如今要改口承认,却不是件容易事。 至少,他得先找个“借口”。 用什么“借口”呢?对,有了……。 一队道士正敲着法器,循曲栏桥向水榭这边走来。 为首那名法师,形貌瘦削,也蓄着两撇老鼠胡须,模样儿跟小田有几分相似。 何凌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因为这老小子嗓门又尖又高,念咒时跟鬼叫一般,好几次把人从睡梦边缘吵醒,现在正好借机会修理修理他。 等那法师到了水榭门口,正手持木剑,对空画符念咒的时候,何凌风突然一挺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叫道“来人呀!捉鬼!捉鬼!” 罗文宾正陪伴榻侧,急忙趋前探问道:“子畏兄,你看见什么了?” 何凌风道:“鬼!一个头大身小的鬼,有四只手,三条腿……快!快些捉住他……。” 罗文宾骇然道:“在什么地方?” 何凌风用手指着那名法师,一叠声道:“喏!就在房门口,那个穿八卦衣,手里拿着木剑的,他就是鬼!他就是鬼……。” 罗文宾道:“子畏兄,你弄错了,那是玉虚观的古月法师,是特地请来捉鬼的……。” 何凌风大声道:“不!他就是鬼,我亲眼看见鬼钻进他的衣领里面去了,你们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这时,在屏风后休息的杨夫人,以及在水榭附近守卫的武士,都闻声纷纷赶了进来。杨夫人关切地道:“七郎,你真的看见有鬼?” 伺凌风道:“怎么不是真的,就是那个鬼整整缠了我三天,不让我休息,不让我安宁,你们还不快些捉住他!” 杨夫人望望罗文宾,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罗文宾道:“的确奇怪得很,他三天没说一句话,现在一开口,却把古月法师当作了恶鬼……。” 何凌风又大声叫道:“你们快些捉住他,千万不能让他逃走了,他已经把我的命吞进肚子里去,他一走,我就没有命了。 杨夫人皱着眉头道:“我看这事必有蹊跷,不如且照七郎的意思,先把那道士擒下再说。” 罗文宾迟疑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杨夫人道:“不要紧,咱们以病人为重,就算委屈他,事后多给银子就行了。” 说着,向武士们挥了挥手。 武士们领命,一拥出外,当场把那位古月法师捉了进来。 那些正在念咒作法的道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全部吓呆了。 古月法师更是如坠五里雾中,战战兢兢道:“这……这是为什么……我是捉鬼来的…… 你们怎么反把我捉啦!……” 何凌风喝道:“你就是鬼,还敢假冒捉鬼的?” 古月法师傻了,呐呐道:“我……我……。” 何凌风道:“你承认了吧?赶快把我的命吐出来还给我,不然,有你的罪受。” 古月法师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凌风道:“来人呀!取粪便污血来灌他,叫他把命吐出来还我,快动手!” 武士们见杨夫人并未反对,忙如命照办,取来粪缸尿桶,将古月法师按倒地上,来了个“霸王敬酒,不吃不准走”。 可怜古月法师不吃不行,吃下去实在受不了,“哇”的一声,险些连肠带肚全吐了出来。 他一呕吐,何凌风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两眼一闭,仰面倒回床上……。 罗文宾忙吩咐武士们将古月法师弄走,多给银子,打发出府。 遣走了道士,何凌风也就“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道:“啊!好饿,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 病人知道饿,这就表示病已经好了。 杨夫人高兴得几乎流下泪来,一面急忙吩咐准备食物,一面问道:“七郎,你觉得怎样?心里明白了吗?” 何凌风道:“很好呀!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夫人道:“你知道自己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 何凌风道:“笑话,这儿是“掬香榭”,堂堂九曲城“天波府”的后园,我自己的家,怎么会不知道? 杨夫人又道:“那么,你自己的姓名。” 何凌风道:“我就是杨子畏,难道你们看我不像吗?” 杨夫人长吁一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何凌风道:“莫非发生过什么事?” 罗文宾忙笑道:“没有什么,那天在舍下,杨兄多喝了几杯,醉了一场,大嫂直在埋怨小弟,现在总算没事了,小弟也可以告辞了……。” 何凌风道:“呃!别走,别走,老朋友相聚,难得醉一次,这有什么关系,你大嫂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跟她生气?” 罗文宾道:“小弟不敢。” 何凌风笑道:“这不就成了,咱们兄弟还得多聚两天,诸位都别走,大伙儿好好聊聊。”——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章 杨夫人道:“聊聊可以,干万别再喝醉了。” 何凌风道:“薄醉又何妨,只要别太过量,你又何必扫大家的兴呢!” 田伯达谄笑道:“杨夫人,不是我小田嘴馋讨酒喝,凡是大醉过的人,清醒后一定要再喝那么几杯,才不致被宿酒所伤,这叫做‘还魂酒’。” 众人都道:“对,这倒是实情,如果不喝“还魂酒’会头痛难过好几天,喝酒的人都有这种经验。” 何凌风大笑道:“小田就是这些地方可爱,看来这顿‘还魂酒’是非请不可了。” 欢笑声中,杨夫人不便峻拒,只得吩咐备酒。 其实,何凌风并非好酒贪杯,而是存心借这次“聊聊”的机会,了解一些关于九曲城“天波府”的倩形。’ 他对“天波府”所知极少,甚至连杨夫人的闺名都不知道,称呼时既不方便,也容易露出破绽,无法获得对方的信任。 果然,一席“还魂酒”喝下来,因难迎刃而解。 他不仅知道了杨夫人闺名冯婉君,而且打听出她就是列柳城千岁府“一剑擎天”冯援的胞妹,一身武功,不在杨子畏之下。 九曲城天波府,列柳城千岁府,再加上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合称“武林三府”,都是名闻天下的武林世家。 因此,杨子畏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除了“敬爱”之外,还有三分“敬畏”。 杨子畏既然是个怕老婆的人,何凌风就不能表现得太“丈夫气概”。 所以,当天晚上,冯婉君要他从掬香榭“搬”回卧房去睡,他不敢反对,只有唯唯应诺。但夫妻同房,难免会有“亲热”过程,这可就叫何凌风“为难”了。 倒不是他太老实,怕亲热,而是夫妻在亲热时,少不得有些关于私人的“秘密”,外人绝对无法“冒充”,一旦露出“破绽”,后果将难以收拾。 何凌风打从踏进卧房那一刻开始,心里便像十五只吊桶打水忧心如焚,片刻难安。 他既不能拒绝同房,唯一办法,只有“拖”,随手取了一本书,坐在窗前“细细批阅”。 书里写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只盼冯婉君早些睡,眼睛望着书本,耳朵却在倾听内室的动静。 梅儿收拾好床榻,早就反掩房门退去了,偏偏冯婉君就是不肯先睡,一个人在内室“悉悉索索”,不知在摸弄些什么。 何凌风内心焦急,只好装作体贴,道:“婉君,你累了就先睡吧!这几天你也实在太辛苦了。” 冯婉君道:“你呢?” 何凌风道:“我还不累,想把这几页书看完了再睡,你就不用等我啦!” 不料这番话,却引来了一阵脚步声,冯婉君反而从内室走了出来,含笑道:“究竟是什么书?让你看得这样入迷?连觉都不睡了?” 何凌风道:“是一本。” 才说了三个字,忽然脸一红,急忙住口,匆匆将书卷起,直恨不得寻个地缝塞进去……。” 可惜太迟了,冯婉君一伸手,将书夺了过去,道:“好书也给我看看,干嘛躲躲藏藏……。” 话未毕,两朵红云陡地飞上了脸颊,把书用力一甩,啐道:“该死!原来是这种混帐书。” 敢情何凌风心不在焉,顺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竟是一本“野叠曝言录”。 这种书收藏在年轻夫妻闺房中,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坏只坏在何凌风不该此时此地取出来看,这一来,倒变成火上浇油,弄巧成拙了。 看来,今夜要想“风平浪静”度过,只怕是不能够了。 何凌风假作哈哈一笑,掩去窘态,站起身来道:“好,不看书了,咱们去后花园走走好吗?” 冯婉君既未赞同,也未反对,只低头揉弄着衣角。 柯凌风推开通往花园的纱橱门,仰面深吸一口气,道:“多美的月色,如此良夜,早睡岂不可惜。” 冯婉君仍然没有开口,只轻轻伸过柔美,挽着他的臂弯,含情脉脉依偎在他身边。 天上月华如银,园中花香拂面,夜凉似冰,玉人依怀,这情景,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何凌风却丝毫领略不到其中美妙情趣,他所感受到的,只是心乱如麻,苦无善策度过今夜这一道“难关”。 “夫妻”俩踏着月色,在花园里绕了一匝,冯婉君似有些“衫薄不胜寒”,整个身子紧紧依偎在何凌风怀中,步履瞒珊,娇慵无限。 何凌风不是鲁男子,几乎有些把持不住了,只得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甫坐下,冯婉君便斜躺进“丈夫”怀里,轻吁一口气,低声道“七郎,还记得去年那场无妄之灾吗?” 何凌风一怔,竟答不出话来。 好在冯婉君并没有等他回答,又自己喃喃接道:“去年春天,也像现在一样,是个好美好美的月夜,也只有咱们两人,坐在庐山小天池畔赏月……。”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何凌风忙笑道道:“怎么不记得,庐山风景的确与众不同,所以诗中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冯婉君道:“我说的不是庐山风景,是说你被毒虫叮咬的那件事。” 何凌风又是一怔,他可不知道杨子畏曾被毒虫叮咬的事,只得含混地道:“是的,庐山那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毒虫太多,很讨厌……。” 冯婉君掩口笑道:“那该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异想天开,好好的忽然要下天池去捞月亮,月亮没捞着,背上却被毒虫叮了一口,第二天就化脓红肿,害得后来还开刀挤脓,留下一道疤痕,你还记得吗?” 伺凌风苦笑道:“记得,记得,唉!当时我只为了好玩,谁想到会那么倒霉。” 冯婉君挥手轻轻抚摸着“夫婿”的面颊,无限歉意地道:“其实,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是我叫你去捞月亮的,当时咱们都有些醉了。” 何凌风忙顺着口气道:“本来嘛!不醉也不会做那种傻事。” 冯婉君道:“我原只是说说罢了,谁知你竟当了真。” 何凌风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当真呢!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搭梯子去替你摘几颗下来。” 冯婉君柔声道:“七郎,你真的那么听我的话?” 何凌风道:“当然。” 话出去,他就知道不好了。 冯婉君问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引子”,因为她的手已从面颊滑落到何凌风的颈项,而且,正顺着领口,伸向胸膛、腰胁……。 那柔软的手,就像一条蛇,蜿蜒进入他的衣角。 何凌风既是“丈夫”的身份,自然不便拒绝“妻子”的亲热,但如此下去,“后果”堪虑。 他只好假作怕痒,扭动了一下身子,隔衣轻轻捉住那只手,低笑道:“婉君,别这样,被丫环们看见了会笑话……。” 冯婉君用鼻子“嗯”了一声,道:“丫环们早就睡了,七郎,解开衣服,让我摸摸那个疤痕,好吗?” 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他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疤痕,一摸之下,准砸! 何凌风急道:“反正就是那么一道疤,有什么好摸的呢?来,婉君,咱们聊聊别的吧!……” 冯婉君道:“不嘛!我喜欢摸嘛!你一向都让我摸的,今天怎么不肯了?” 何凌风道:“不是不肯,我是怕被丫环们进来撞见了不好。” 冯婉君道:“告诉过你啦!丫环们都去睡了,没有人会撞进来。” 何凌风道:“就算没有人,这儿可能也有毒虫,再被叮上一口,可不好受。” 冯婉君娇嗔道:“七郎,你从来都听我的话,事事都顺着我的,今天是怎么啦?” 何凌风呐呐道:“我……我……。” 冯婉君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摸摸。” 她可是说到做到,左手用力一勾何凌风的脖子,右手已迅速探进他的衣服内,绕过胁下,伸到了背部……。 何凌风欲拒不能,急得头上冒出冷汗来,心里暗道:“完了,这下什么都拆穿了……。” 谁知冯婉君的手停留在他的背部,并没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似怜惜,又似满足地喃喃地道:“多可爱的疤,这是你替我捞月亮的纪念,我要一辈子抚摸,永生永世不让它离开我的手指……。” 何凌风听得惊诧莫名,当场呆住了,他万万都想不到,自己的背部居然真有一个疤痕。 一个跟杨子畏完全相同的疤痕。 他从未在庐山小天池捞过月亮,也从未被毒虫叮咬过,疤痕从何而来?难道自己竟真的是杨子畏? 难道何凌风真的已经死了? 难道……。 不!这绝对不是真的,要想查证事实真相,只有去问小翠。 小翠是“凤凰妓院”挂牌的妓女,任何人都可以去找她。 何凌风却不行。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堂堂九曲城“天波府”的主人,自然不便轻易涉足花街柳巷,去见一个妓女。 为了隐蔽行径,何凌风特意披了件黑色大氅,头上戴一顶阔边大笠帽,用那宽大的帽沿,压住大半个脸。 等到鼓楼已经响过初更,才低着头,跨进了“凤凰院”的大门。 龟奴见有人上门,连忙扯开嗓子叫道:“见客。” 刚喊了两个字,嘴里忽然塞进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一冰冷雪亮的银子。何凌风勾着脖子,低声道:“别大声,也别嚷嚷,告诉我小翠在不在?” 龟奴先是一惊,待吐出来看清楚,不禁由惊而喜,急道:“在!在!在!” 何凌风道:“房里有客吗?” 龟奴道:“有!有!有……。” 突然想起这话似有未妥,才连忙改口道:“老客,您问的是” 何凌风道:“西跨院的小翠姑娘。” 龟奴“哦”了一声,傻笑道:“原来您是问小翠?没有,没有客人,小翠姑娘已经下帘子不见客了,而且,现在也不住在西跨院了。” 何凌风道:“噢!为什么?” 龟奴道:“老客,您八成儿是外地人吧?还不知道小翠出了事吧?” 何凌风道:“出了什么事?” 龟奴神秘地道:“这种事,本来不该随便对客人说,不过,小的看老客您是个好人,不忍心瞒您,依小的愚见,‘凤凰院’标志姑娘多的是,您老随便挑一个,都比小翠强,千万别再找她了。” 何凌风道:“找她便怎样?” 龟奴道:“不瞒您老说,小翠最近出了件霉气事,一个姓何的地痞,喝醉了酒,突然暴毙在小翠房里,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进她的房门,老妈妈才叫她暂时歇了生意,搬去后院居住……。” 何凌风道:“那姓何的怎会突然暴毙呢?” 龟奴道:“谁知道,反正那小子终日游手好闲,吃酒耍钱,不是个好东西,八成跟谁斗殴受了伤,或是黄汤灌得太多中了酒毒,外人可不管这许多,只知道他死在院里,就说是‘痛快’死的,害得小翠险些吃上了人命官司。” 何凌风道:“说这话的太缺德了,就算是‘痛快’死的,这也是他自己该死,怎能怨上小翠。” 龟奴道:“说的是呀!可是一个挂牌姑娘,遇上这种倒霉事,还有谁敢上门。” 何凌风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那姓何的是自己作孽,反连累了小翠。” 龟奴道:“岂止连累小翠,院里生意也大受影响,那姓何的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何凌风真想给他两记耳光,终于强自忍住,淡淡笑道:“小翠住在后院什么地方?不要声张,悄悄带我去一趟,这银子就赏给你喝酒。” 龟奴哑声道:“老客,您不怕?” 何凌风摇摇头,笑道:“放心,我若也死在后院,那是我自寻死路,决不会连累你。” 那龟奴贪图厚赏,偷眼向四面望了望,招手道:“好,请跟我来。” 两人由一道侧门进去,绕过正房和前院,来到后进院子里。 龟奴指着一幢靠墙的木屋,道:“那就是小翠姑娘的住处,老客,您可千万别耽搁太久,被老妈妈知道,小的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何凌风挥手遣走了龟奴,仔细打量那幢木屋,不禁泛出无限感慨。 那木屋既陈旧,又简陋,背临院墙,侧面就是堆放杂物的柴房,跟从前小翠居住的西跨院闺房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小翠虽然是个低贱的妓女,可是,对他何凌风却情有独钟挚诚相待,他无以报答红粉知己,已经内疚良深了,如今竟连累她道受这种困苦和冷落,枉为须眉,能不愧煞? 然而,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是谁“害死”了何凌风? 又是谁使何凌风“变成”了杨子畏? 难道这就是所谓“借尸还魂”……。 何凌风决不承认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相信人死之后会有鬼魂。 他当然更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回事。 所以,他非要当面问问小翠不可。 木屋小窗上,透出昏暗的灯光,屋里有低沉的咳嗽声音。 那是小翠的声音,她的肺很弱,常常在入睡前轻微咳嗽,尤其心里有事,辗转不能人梦的时候。 何凌风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轻吁一声,举手在木门上扣了三下。 “谁”? “是我。小翠,开开门。” “你是谁?” “何凌风……。” 糟!一报出姓名,何凌风就知道糟了,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木屋里传出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床板震动的声响……。 想必小翠本来躺着,听了这声回答,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何凌风连忙改口道:“我是为何凌风的事来的,小翠,你开开门好吗?” 一阵悉索,“呀”!门开了一条缝。 何凌风一闪身,跃了进去,反手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好简陋,一床、一几,孤灯荧荧,照着满屋子凄凉。 小翠瑟缩在屋角落里,苍白的脸上遍布惊惧,呐呐道:“你……你究竟是谁?” 何凌风缓缓摘下笠帽,道:“小翠,我是凌风,真的,面貌虽然变了,可是,的的确确就是何凌风,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翠瞪大眼睛,连连摇头道:“不!不!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何凌风已经死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凌风道:“小翠,不用说假话,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死。” 小翠道:“不,何凌风真的已经死了,就死在西跨院里,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他抬出去的……。” 何凌风道:“我不管他们抬出去的是谁,反正我的确是何凌风,而且现在还活着,小翠,你必须相信。” 小翠摇头道:“我不信,我不相信,我也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何凌风已经死了。” 何凌风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永远扯不清,语气一转,道:“好吧!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也不勉强你相信,现在仔细看看,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小翠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没有见过。” 何凌风道:“再想想看,曾在什么地方认识过我吗?” 小翠道:“没有。” 何凌风道:“这么说,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小翠道:“不错。,’ 何凌风笑了笑,道:“可是,我却知道你的肚脐左下方小腹上,有一粒红痣,后腰右边有一块黑斑,我说得对吗?” 小翠一怔,楞住了。 好一会,才呐呐道:“你是听谁说的?” 何凌风笑道:“我亲眼看见的。如果咱们以前并不认识,今天才初次见面,而怎会知道你身上的暗记?” 小翠轻叹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干我们这一行的,生张熟魏,送往迎来,身上供人玩弄,早已不算是秘密了。” 何凌风道:“身上暗记就算不是秘密,你跟何凌风之间的枕边私语,总该没有外人知道吧?那天出事的当晚,你曾经要何凌风带你远走高……。” 最后一个“飞”字还没说出口,小翠已脸色大变,截口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认识你,没有工夫跟你胡扯,请你赶快出去,出去!” 何凌风目光瞬也不瞬注视着她,缓缓道:“小翠,心虚了是不是?那天你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才求我带你走,你也明明知道那碗醒酒汤里……。”—— 叶枫小筑扫校 第四章 小翠的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不等他说下去,沉声道:“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快些出去,再不走,我就要叫人来了。” 何凌风一字字道:“你不会叫的,小翠,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己。” 小翠用手掩着耳朵,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凌风道:“小翠,你心里有什么恐惧?受到谁的胁迫?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小翠几乎是以哭泣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害我落到这种境况,难道还不够吗?” 何凌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道:“是谁害了你,小翠,告诉我,那些害你的人是谁……。” 小翠一阵抽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何凌风摇着她的身子低叫道:“小翠,说呀? 告诉我,我是凌风……。” “蓬”!房门突然一震而开。 两条魁梧人影当门并立,一个是男的,身穿黑衣,神情剽悍,一付打手模样;另一个女的,却是那比男人更粗壮的吴嫂。 这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屋外,何凌风竟毫未发觉。 吴嫂显然没有认出何凌风的身份,戟指叱道:“好小子,你是干什么的,竟敢闯进‘凤凰院’来撒野,老娘看你是骨头痒欠揍了。” 何凌风道:“你们这儿开的是妓院,大爷有钱就能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吴嫂喝道:“要玩姑娘就该在前院,你偷偷跑到后院来跟休息的姑娘拉拉扯扯。算什么?老小子,再不放手,真想挨揍吗?” 说着,掳袖子便想动粗。 旁边那黑衣人一抬胳膊,道:“慢着,我看这位客人有些面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何凌风冷冷道:“噢!你认识我?” 黑衣人凝目打量了片刻,忽然陪笑拱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九曲城‘天波府’杨大侠,失礼!失礼!” 何凌风道:“阁下是。” 黑衣人道:“小的姓陈,是田大爷属下,匪号铁头小陈。” 何凌风道:“这‘凤凰院’是你的地盘?” 铁头小陈陪笑道:“不敢,小的是奉田大爷之命,为了何凌风在这儿暴卒之事,特来帮忙照顾几天,真想不到杨大侠会光临此地,适才仆妇下人不知是杨大侠。多有开罪……。” 接着,对吴嫂喝道:“还不快些跪下赔罪!这位是堂堂‘天波府’主人杨大侠,请都请不到的贵宾,你这老蠢物真是瞎了狗眼。” 吴嫂立刻换了一张脸,两腿一软,“卟通”跪倒,磕头如捣蒜,道:“杨大侠,请恕老婆子有眼无珠,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权当我老婆子满嘴喷粪放屁,千万别生气。” 何凌风忽然记起那晚的醒酒汤,就是吴嫂送来的,如果汤中有疑问,这吴嫂一定事先知道……。 正在沉思,吴嫂已自顾爬了起来,道:“贵宾光临,这地方太简陋了,小翠姑娘,你好生招待杨大侠,我这就去告诉老妈妈去……。” 何凌风忙道:“不必,我马上就要走了。” 吴嫂巴结地道:“那怎么成呢!杨大侠既然看中咱们家小翠,这是她天大的福分,纵不留宿,也得由老妈妈备杯水酒,让她陪杨大侠好好聊聊呀!” 铁头小陈也接口道:“小的去通知田爷一声,再邀罗爷他们一齐过来热闹热闹……。” 何凌风望望小翠,知道今夜是绝对无法再追问下去了,长叹一声,黯然松手,取出一锭银子塞给铁头小陈,道:“我还有事,非走不可,这个给你们买碗酒喝,但是,今夜我到这儿来过的事,千万不可对外声张,知道吗?” 铁头小陈道:“连田爷他们也。” 何凌风道:“也不能告诉,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夜的事。” 铁头小陈眼珠子一阵转,暖昧地笑道:“哦小的明白了,其实,杨大侠大可放心,田爷他们都是杨大侠的知交好友,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 何凌风不再多说,挥挥手,跨出了木屋。 小翠低头啜泣,默然无语,既没有抬头,也未相送。 吴嫂却跟着送出门外,满怀歉意地道:“杨大侠,您该不是还在生老婆子的气吧?今儿夜里没空,什么时候再来呀?杨大侠。” 何凌风迈开大步,简直是以奔跑的速度,匆匆“落荒而逃”。 唉!真是好事不出门,“臭”事传千里。 何凌风白花了一锭银子,并没有封住铁头小陈的嘴,第二天一早,“长耳”小田就得到风声,赶来了“天波府”。 尽管田伯达怎样赌咒发誓,绝不会泄漏片语只字,事情仍然被冯婉君知道了。 若依何凌风的脾气,知道就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难就难在他现在是杨子畏的身分。 偏偏杨子畏又是个怕老婆的人。 何凌风既然承认自己是杨子畏,就不能不“继承”杨子畏的个性,无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受罪吧!…… 冯婉君的脸色,冷得就像一块冰,不过,她终是大家闺秀出身,倒没有搬出尿壶、算盘等等“家法”,只冷冷问道:“听说你昨天夜里雅兴不浅嘛!居然走马章台,扮起风流人物来了?” 何凌风无话可说,只有嘿嘿干笑。 冯婉君又道:“那里的女孩子想必都很知情识趣,为什么不留宿一宵,尽情享受享受,又回家来干什么?” 何凌风苦笑道:“婉君,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冯婉君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冷,语气却充满了委屈,道:“并非我捻酸吃醋,本来,男人家逢场作戏,偶一为之,无伤大雅,但你不该一个人去,更不该偷偷地去,那样反而显得无私有弊,一旦传扬江湖,岂不辱及‘天波府’的声誉。” 何凌风点点头,道:“话是有理,可是,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吗?” 冯婉君道:“去那种龌龊地方,还能做出什么干净事。” 何凌风道:“你错怪我了,婉君,我去‘凤凰院’,绝非为了冶游,是去凭吊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去尽点心意。” 冯婉君一怔,道:“噢!为谁?” 何凌风道:“你还记得我这次生病,硬说自己是姓何的事吗?” 冯婉君道:“不错,你一直不承认自己姓杨,口口声声说是叫何……何什么风……。” 何凌风道:“一点也不错,我昨夜私去‘凤凰院’,正是为那位姓何的。” 冯婉君道:“那姓何的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凌风道:“正因为他死了,我才偷偷去凭吊一番。婉君,你不知道那天我昏睡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怪梦……。” 冯婉君诧道:“什么怪梦?” 何凌风道:“我从来没有去过‘凤凰院’那种地方,可是,在梦里却恍惚自己变成了姓何的,不但常去那里,而且对那里的情景很熟悉,那儿有些人的名字,我还能一一叫出来,门户方向、屋中陈设,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清醒了,越想越觉得奇怪,所以偷偷去查证一下。” 冯婉君道:“结果呢?” 何凌风道:“昨夜我去亲眼目睹,果然跟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哪儿有道门,哪儿有台阶,全都丝毫不差,你说奇怪不奇怪?” 冯婉君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道:“记得‘凤凰院’的情景还不算奇怪,我还认识那儿许多人,还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只是他们却不认识我了。” 冯婉君连忙掩住耳朵,道:“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来汗毛凛凛的。” 何凌风索性再吓吓她,又道:“我本来只想去凭吊一下梦中情景,但踏进‘凤凰院’,忽然觉得那儿有一股阴森逼人的气氛,好像隐藏着凶险。” 冯婉君道:“你是说那儿闹鬼?” 何凌风道:“不,我怀疑那儿有黑道人物藏匿,暗中怀着阴谋,而且是企图对‘天波府’不利。” 冯婉君吃惊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念头?” 何凌风道:“我也说不出原因,反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譬如说,好端端怎会做这种怪梦?那姓何的死得不明不白,会不会是他死不瞑目,灵魂托梦给我,有意向我示警……。” 冯婉君越听越心惊,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代之是一半惊疑,嗄声道:“七郎,你也相信鬼魂托梦的事?” 何凌风道:“怎么不信,人身本有精、气、神,普通人死后,灵魂随躯壳化散,从此消失,但含冤而死的,躯壳虽然腐化,精、气、神却不甘散去,时而随风飘荡,时而凝聚成形,那就是鬼魂,必须等含冤得伸,怨气得泄,才肯化散……。” 冯婉君摇头道:“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就算真有鬼魂,只要咱们没做亏心事,何必去理睬它。” 何凌风道:“如果事情跟咱们有关系,怎能不理睬?” 冯婉君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那姓何的鬼魂不去别家,单单托梦给我,这就表示事情可能跟咱们有关。” 冯婉君道:“七郎,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道:“我觉得那位姓何的死得可疑,‘凤凰院’内暗藏凶险,对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冯婉君道:“姓何的死因,不是有田伯达在查证了吗?” 何凌风道:“小田公然派人留在‘凤凰院’里,如何能查出真相,这种事,必须暗地着手才会收效。” 冯婉君道:“那就告诉他,叫他换换方法,改由暗中调查便行了。” 何凌风道:“不,婉君,咱们得亲自出动,不能假手他人,因为这件事很可能对咱们‘天波府’有影响。” 冯婉君道:“你准备如何着手?” 何凌风道:“今天晚上,咱们一同去‘凤凰院’,暗中探查一下。” 冯婉君不悦道:“什么?你竟然要我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何凌风知道她不会愿意,却正色道:“婉君,你一定要去,如果怕碰见不堪入目的场面,可以在外面替我接应,咱们是恩爱夫妻,我不愿你对我误会。” 冯婉君忽然笑了,欣慰地道:“原来你拖我同去,是为了避嫌?” 何凌风道:“瓜田李下,本来应该避嫌,昨夜我就应该先告诉你的,岂不省得今天这场误会。” 冯婉君微笑道:“其实,我何尝真的误会你,只不过试试你对我诚不诚实罢了,今天晚上放心去吧!有我批准,许你便宜行事……。” 话音略顿,又接道“不过,你回来以后,必须把经过情形,一字不漏向我报告,若有半点隐瞒,可别怪我‘家法从事’。” 何凌风笑道:“谨遵阃令。”’ 冯婉君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你在前面,我会悄悄跟在后面,但有丝毫逾规行动,回来有你的罪受。” 何凌风口里连称“不敢”,暗暗却喜心翻倒。 有了这道“阃令”,尽可正大堂皇前往“凤凰院”,当面向小翠问个明白。 不过,他还是决定暗中去,因为小翠言语支吾,显然有难言隐衷,如果正面相询,决不敢说实话。 还有那个吴嫂,也必须避开,那老婆子行动诡异,常常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极可能负着监视小翠的任务。 主意打定,当天夜晚便再度来到“凤凰院”……。 “凤凰院”似乎并未受到“死人”的影响,仍然灯红酒绿,弦歌之声不辍,燕呢莺嗔,热闹一如往昔。 何凌风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再冒失,先在附近一家酒店里,独酌自饮,直到深夜,估计院中嫖客该留的已经留宿,该散的已经散了,然后结账起身,缓步走进了梧桐巷。 他先在巷子里绕了个圈,见院门已闭,灯火已熄,这才加快步子,踅近后院围墙外。 为防万一被人撞见,泄漏了“天波府”主人的身分,又用一幅丝巾,掩住大半个脸部,提一口真气,飞身越过后院墙头。 落身处,正在木屋右侧不远。 院中一片沉静,木屋内也漆黑无光,看来,小翠可能已经入睡了。 何凌风蹑足掩近门前,伸手试了试,门是由内闩上的,连窗子也加上了插楔。 轻扣窗门,屋里却无人回应。 何凌风不愿叫门声惊动旁人,只好寻来一块薄木片,从门缝中插进去,轻轻拨那门闩……。 “吱呀”! 门开了。 何凌风侧身而入,低唤道:“小翠,小。” 声音忽然在唇边凝住,一股寒意,猛可涌上心头。 屋梁上悬空吊着一个人,小翠。 死者舌头伸出口外,尸体已经冰冷。 估计断气的时间,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 换句话说,也就是前院喧笑正盛之际,小翠已悄悄在后院上了吊。 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何凌风昨夜来过之后,突然自杀?是为了逃避纠缠?是被人逼杀灭口?…… 何凌风由于过分吃惊,连悲伤也忘了,急急将尸体从屋梁上解下来,平放在床榻上,先检查致死的原因,又查看屋中陈设。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尸体上除了颈部被勒的绳印外,并无任何外伤。 房里的陈设也整整齐齐,毫无挣扎零乱的痕迹。 看来,小翠的确是自缢而死,而且死前很平静,死志很坚决,因此未留下片语只字的遗言。 然而,她为什么要觅死呢? 就只为了另外一个“何凌风”暴卒在她床上? 抑或是为了内心那件无法吐露的隐衷? 她的死,无论属于前者或后者,都是因何凌风而起,可惜这份情意,却只为何凌风留下无限疑惑和迷悯。 她既然有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勇气把内心的秘密说出来木屋中一片漆黑,无灯、无语,好阴森!好寂寞! 何凌风木然站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尸体,不言不动,仿佛一尊木雕泥塑的人像。 他所看到的,似乎并非一具冰冷的死尸,而是依偎在自己怀中,那柔情万种的红粉知己。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再想重温往日旧梦,却已不可能了。 何凌风忽然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脸上痒痒地,一股暖流,缓缓爬过面颊,渗进了嘴角。 他一向游戏风尘,不识愁苦为何物,如今,第一次尝到了这种酸涩的滋味……。 “笃!笃!笃!” 木门上突然传来一连声轻响。 何凌风一惊,旋风般转过身子,低喝道:“谁?”。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温存够了吗?该回去了。” 何凌风听出是冯婉君的口音,忙拉开房门,道:“婉君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冯婉君穿一件墨绿色劲装,背插双剑,显得既婀娜,又英挺,跟在“天波府”的盛装浓抹,风韵迥异。 不过,她这时的脸色,却不怎样好看,沉着脸,扬了扬眉,冷冷道:“现在进去方便吗?” 何凌风忙道:“婉君,别误会,这儿出事了。” 冯婉君道:“噢!出了什么事?” 何凌风道:“你先进来再说吧!站在门口,被人看见了不好。” 冯婉君一脚跨进门槛,略一迟疑,又缩了回去,道:“去把灯点起来,我可不愿意随便走进这种又黑又肮脏的地方……。” 没等她话说完,何凌风一探手,已将她硬拉了进来,急急掩上房门,低声道:“姑奶奶,你就委屈一些吧!屋里放着一个死人,怎么能点灯?” 冯婉君骇然道:“死人?谁死了?” 何凌风道:“就是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跟我托梦的何凌风,就死在她房里。” 冯婉君道:“她怎么会死?莫非也跟那姓何的一样,你们刚才。” 何凌风道:“不要胡猜,尸体在床上,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冯婉君凝聚目力,望了望床榻,吃惊道:“这是被勒死的征状,七郎,是你下的毒手?” 何凌风苦笑道:“你怎么尽往歪处猜,就不能把我想得正派些吗?告诉你,她是上吊自缢而死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很久了。” 冯婉君道:“既然如此,你就该赶快离开,以免嫌疑,还躲在屋里干什么?” 何凌风道:“我在查验她的死因。” 冯婉君道:“有什么好查的,一个妓院的姑娘自杀死了,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如果被人撞见堂堂‘天波府’主人躲在死人房里,传扬出去,那就变成天大笑话了。” 何凌风道:“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死因可疑,其中或许隐藏着诡密阴谋……。” 冯婉君道:“那是她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本来跟咱们无关,但姓何的既然托梦给我,咱们又恰好遇见这椿事故,事关两条人命,岂能袖手不理呢?” 冯婉君顿脚道:“我的爷,你怎么这样笨?咱们就算要查这件事,也得先离开此地,等明天再由田爷他们出面,正大堂皇着手查询,现在若被人撞见,问你为什么深夜越墙潜入妓院,我的爷,拿什么话回答?” 何凌风道:“这。” 冯婉君道:“别忘了,你不怕人笑话,我还要脸面去见亲戚朋友,赶快跟我回去。” 说着,拉起何凌风的胳膊,硬拖出门外,何凌风实在不愿意离开,无奈强不过冯婉君,为了保持“怕老婆”的习惯,只得“妇唱夫随”,黯然离去。回到“天波府”,已是黎明时分。 何凌风迫不及待,立即吩咐去请田伯达……——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五章 “长耳小田”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当你最需要见他的时候,总会及时出现在你面前。奉派去邀请他的人还没动身,田伯达已经自己到了“天波府”。 才见面,顾不得寒喧客套,田伯达便先提到来意:“杨兄,你可听到一个意外消息,‘凤凰院’又出了人命了?” 何凌风一怔,假作诧异道:“噢!谁又死啦?” 田伯达四面望望,压低嗓音道:“就是前天夜里,杨兄去偷会过的那个小翠,不知道为什么,昨儿晚上突然上吊自杀了。” 何凌风故作吃惊,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杀?” 田伯达道:“说起来,这件事恐怕会累及杨兄声誉,小弟得到消息,心急如焚,才连夜赶来。” 何凌风道:“与我何干?” 田伯达道:“杨兄,恕小弟说句冒昧话,千不该,万不该,杨兄前夜晚去,不该易装改扮,偷偷去后院见她。见她倒也罢了,不该又被妓院里的仆妇吴嫂撞见,现在小翠突然不明不白上吊死了,那吴嫂又是个嘴上不稳的长舌妇,以讹传讹,少不得就把事情牵扯到杨兄身上了。” 何凌风道:“她怎么说?” 田伯达道:“那种没有知识的妇人,还能说得出什么好话,自然是信口开河,加油添醋,说你杨兄跟小翠之间有私情,为了姓何的暴卒之事,杨兄去妓院迫问小翠,活生生把她逼得上了吊。” 何凌风轻哂道:“话由她说,也要人家肯相信,堂堂‘天波府’主人,会私恋妓女,逼死人命?” 田伯达却正色道:“杨兄,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天波府’在武林中是何等名望,绝不容有点滴玷污,这话若传扬出去,对‘天波府’来说,实在是很重的打击。” 何凌风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一定要无中生有造谣,难道教我用针线把她的嘴巴缝起来?” 田伯达道:“不用杨兄出面,小弟已经替您料理安排了。” 何凌风道:“你是怎样安排的?” 田伯达向门外一招手,道:“拿进来。” 应声进来的是何凌风见过一面的“铁头”小陈,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型木盒,躬身施礼,将木盒恭送到何凌风面前。 何凌风道:“这是什么东西?” 田伯达低声道:“请杨兄过目。” 伸手揭开了盒盖。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并放在木盒里。 一颗是吴嫂。 另一颗却是“凤凰院”看门的那名龟奴。 何凌风心头一震,变色道:“小田,你怎么可以下这种毒手?” 田伯达谄谀地笑了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杨兄,为了维护‘天波府’声誉,为了永绝后患,只有断然处置。” 何凌风道:“但事先总该先跟我商议商议。” 田伯达道:“时间来不及了,小弟得到消息时,吴嫂已经准备把杨兄去过的事告诉妓院鸨母,幸亏小陈拦阻,飞报舍间,小弟若再请示杨兄,事情可能泄漏,才毅然吩咐先绝后患。不过,杨兄请放心,咱们已经将两具尸体衣裤剥光,合放一床,弄成因通奸引起争风的形状。这椿无头公案,绝对不会牵连到‘天波府’。” 何凌风长叹一声,道:“小田,你太冒失了,这种杀人灭口的手段,岂是咱们侠义中人能够做的。” 田伯达笑道:“事急从权,小弟完全是替杨兄着想,‘天波府’声誉得来不易,又岂能任它毁在小人之口。” 何凌风摇头道:“话虽不错,这样总嫌太过分,叫人问心难安。” 田伯达道:“杨兄若觉得问心不安,多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死后落个厚殓哀荣。也就是了。” 何凌风无可奈何,只有摇头叹息。 他本想托田伯达出面,调查小翠的死因,这一来,也只得放弃了。 事实上,他纵然不想放弃,也将无从着手。 因为“凤凰院”中连续发生四条命案,都是死得不明不白,寻欢客相率住足,不多久,便关门歇业了。 莺燕分飞,人去楼空,“凤凰院”已变成荒凉庭院,纵有千万疑团,又从何查起? 何凌风所寄望的线索,这一来,等于全部中断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留在“天波府”,顶替那名满武林,却“怕老婆’的杨子畏。 然而,这并非表示他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杨子畏。 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有人利用自己傻冒杨子畏,一定怀着可怕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他不知道。 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这“目的”一定会显露出来,而且绝不会太久。 所以,他只有等待、等待,耐心地等待下去……。 等待总是令人心烦的,尤其何凌风顶替着另外一个人,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必须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以防露出马脚,而又必须随时探查,以求了解“天波府”的规矩,杨子畏的起居习惯,甚至下人仆妇的姓名称呼等等。 这一切,居然都很顺利。转眼月余,何凌风对“天波府”的种种都已大致熟悉了,最妙的是,跟冯婉君之间“夫妻”的相处,竟然也过得十分“融洽”。 冯婉君对他的“管束”并不太严厉,只要他不离府外出。不跟年轻丫环们调笑,生活倒也颇“自由”。 罗文宾和长耳小田一班朋友,几乎无日不聚,或饮宴作乐,或赌钱博胜……。 日子过得挺舒服,整天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一件正经事也不干。 一个多月下来,何凌风总算知道豪门世家过的什么生活了,这些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赌钱,就是动女人的脑筋,自以为风流,其实却是十足的下流。 所谓“侠义中人”,只不过披了一层人皮,未必做的都是“人”事,偶尔行件把善举,却是为了沽名钓誉,就怕人家不知道是他做的,就怕人家不替他渲染传扬。 善欲人知,岂是真善?何凌风虽非正人君子,看了这些豪门世家的可鄙嘴脸,简直恶心透了,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真恨不得把这批家伙全踢出门外去。 当然,他不能。 因为他正等待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而且这座“门”,也不属于他所有……。 日复一日,何凌风渐渐有些不耐了。 这天午后,他忽然觉得心烦意乱,趁大伙儿正在前厅聚赌作乐,独自抽身回到后府。 天气显得很闷热,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问梅儿,知道冯婉君刚返卧房午睡,一时半刻可能不会醒,后府静悄悄的,丫环仆妇都躲着乘凉去了。 何凌风沐浴一番,换了件薄衫,懒得再去前厅,便独自一人,走进花园闲逛散心。 信步所至,不觉又到了“掬香榭”。 坐在阴凉精致的水阁里,面临碧波,清风徐来,飘扬满室幽香,令人油然而生倦意。 何凌风打个呵欠,索性在一张躺椅上仰面靠下来,以肘支头,闭目养神。 正昏昏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忽然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话声随风飘入水榭,虽不十分真切,字意却也清晰可辨。 何凌风初以为是府中下人在花园里私约幽会,本来懒得去理睬,谁知越听越不对了……。 只听那男的道:“……据准确消息,二马猴子昨天已到风陵渡,就在这一二天内,必可抵达,到时候,你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女的道:“我真有些胆怯,听说那二马猴子精明得很,万一他。” 男的道:“你不用怕,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尽管放大胆量去应付,只要记住务必少开口说话,其他不会有破绽的。” 女的道:“东西到手以后,干嘛不早些抽身,还要等什么?” 男的道:“不行,那猴子精得很,暗中可能也有布置,如果被他发觉太早,必然穷追不舍,反而更麻烦了。” 女的道:“我只担心夜长梦多,姓何的会露破绽。” 男的道:“放心吧!姓何的比你更用心,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觉得差不多了,到时他自然会谨慎应付,用不着咱们替他担心……。” 何凌风心里“卟通通”狂跳起来“姓何的”,这不是指我何凌风还会是谁?好大胆的家伙,果然是设下圈套,想利用我何某人骗取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二马猴子又指的什么人? 何凌风精神陡振,倦意全消,当时便想跃身而起,循声追过曲栏桥,看看那两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没有动。 因为水榭距岸颇远,目标显露,那男女两人又隐匿在一片茂密的花树丛中,确切方向很难判定,如果循曲栏桥追去岸上,可能人未抵岸,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何凌风身子虽未移动,两颗眼珠子却在骨碌乱转,一面测度那两人藏身的方位,一面寻思越过水池的方法。 话语声继续随风传来,只听那女的道;“……我看那姓何的不笨,这一个多月以来,公然以杨子畏自居,绝口不提从前事,会不会心里有什么诡计?” 男的道:“他现在已经身不由己,还有什么诡计可施?纵然说出实倩,也无人相信。” 女的道:“上面有没有交代,东西到手后,怎样处置他?” 男的道:“没有。即使有交代,那也是别人的任务,跟你我不相干,咱们只负责盗取东西,旁的都不管。” 女的默然片刻,才道:“好了,你快些出去吧!耽搁太久,他们会起疑心。” 男的道:“好,我走了,记住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千万要全力以赴……。” 何凌风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挺身,跳了起来。 他没有循曲栏桥追出,却凌空翻身,飞上了水榭屋顶。 站在屋脊上,居高眺远,园中情景尽收眼底。 果然,西南方花树丛里,分别窜起一男一女两条人影。 男的一身宝蓝色长袍,女的着翠绿色衫裙,可惜距离太远,面貌和身材都看不仔细。 何凌风急了,顾不得隐蔽,吸一口气,从“掬香榭”屋脊上一飞冲天,横空掠过水面,向西南方扑去。 那两条人影正分头离去,男的奔向前厅,女的奔向后府楼房,突然发现何凌风掠空而来,同吃一惊,急忙闪身隐入花丛中。 何凌风沉声道:“朋友,你们躲不掉了,乖乖给我出来吧!” 花丛中寂然无声,不闻回应。 何凌风已逼近树丛外,又道:“不吭声也没有用,我早就看清楚你们是谁了,还不自己滚出来,难道等我指名相请吗?” 何凌风冷哼一声,飞身冲入花树丛中……。 咦!奇怪,树丛中空空如也,何尝有半个人?何凌风楞了,若非亲眼目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男女两个身法会如此快捷,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像鬼影子一般消失了。在花丛中搜寻了一遍,毫无所获,何凌风急急转身,直奔后府楼房。 他不去前厅而选择后府,一则因为前厅人多,其中好几个都穿着宝蓝色长袍,查证不易,二则后府楼房比较近,楼上仅有少数丫环,不难封闭通路,将那女的搜出来。 冲进楼门,迎面却见梅儿随着冯婉君,正从楼梯上下来。 冯婉君穿一件鹅黄色薄衫,鬓发犹带凌乱,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梅儿身着浅红色短袄,素色百景裙,仍是先前那一身装束。 冯婉君微诧地望着何凌风道:“七郎,你是怎么啦?神色这样奇怪,直瞪着咱们主婢俩打量什么?” 何凌风道:“你们刚从楼上下来?” 梅儿道:“是啊!夫人午睡刚醒,有什么不对吗?” 何凌风不答,又问道:“你们下来的时候,可曾看见有人奔进这座楼房?” 梅儿愕然道:“没有看见呀!” 冯婉君道:“七郎,你要找的是谁?” 何凌风道:“一个女的,穿翠绿色衫裙,我亲眼看见她向楼房这边奔过来。” 冯婉君道:“那女的怎么了?你为什么追赶她?” 何凌风道:“她躲在园中花树丛内,跟一个男人相会,被我无意中撞破,就向楼房逃过来了。” 冯婉君吃惊道:“这还了得,七郎,你看见她的面貌没有?” 何凌风道:“可惜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楚。” 冯婉君登时沉下脸来,对梅儿道:“传话下去,叫后府丫环全都到这儿来,今天非查出她是谁不可,光天化日居然胆敢约男人来花园幽会,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梅儿道:“夫人,后府丫环有好几十人,是否。” 冯婉君道:“统统传来,一个也不能少,吩咐她们不准更换衣服,立刻就来。” 何凌风道:“不,婉君,这样兴师动众不太好,只需派人先封闭往前府的通路,暂时别动声色,咱们暗地查寻,不难把她找出来。” 梅儿忙道:“爷说的不错,后府丫环有三四十人,差不多都有件把翠绿色的衫裙,如果打草惊蛇,她只须换上一件衣服,却叫人上那儿去查证?” 冯婉君余怒未息,狠狠一跺脚,道:“也罢!传话掩闭后府园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要亲自搜查。” 梅儿立刻吩咐下去,封闭通路,大举搜索。 冯婉君亲自带人在后府寻觅,凡是穿着翠绿色衫裙的丫环,全部押入花园,由何凌风指认。 不过顿饭光景,押入花园的丫环已有十七名之多,个个衣色相同,语音也颇近似,但查问之下,却没有一个曾偷进过后花园。 何凌风无奈,只得挥挥手,全部遣散。 空忙了一下午,涉嫌人没有查到,反挨了冯婉君一顿抱怨,惹来丫环们背地里讪笑……。 何凌风虽然很失望,却并不气馁,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正置身一椿可怕的阴谋中,最近一二日内,即将有事故发生。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故? 只需等“二马猴子”抵达,就将揭晓了。 这不仅是一个圈套,一椿阴谋,也是一次扑朔迷离的经历,一次百世难逢的奇异遭遇。 何凌风既然被迫置身其中,只有耐心地应付下去,何况这件事已经牵连四条无辜人命,即使没有置身其中,他也不会袖手。 人活百年终是死。 与其默默无闻过一生,不如轰轰烈烈活一天,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何凌风把心一横,反而泰然了。 他索性不再追查什么穿宝蓝色、翠绿色的男女,每天吃饱喝足,不是斗鸡走狗,便是呼驴喝雉,完全一付醉生梦死的样子。 他深信,反正人家决不会白费工夫将他改变成杨子畏,只等那位“二马猴子”一到,事情终会显露出端倪。 一天、两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见“二马猴子”出现。 第三天近午,何凌风正和罗文宾等一班朋友在前厅掷骰子赌钱,刚热闹着,忽听武士传报:“舅老爷到了。” 何凌风怔了怔,道:“舅老爷?哪一个舅老爷?” 长耳小田低声道:“杨兄,莫非是千岁府的冯老哥来了。” 何凌风道:“你是说冯援?开玩笑,他远在列柳城,怎么会跑到洛阳来?” 田伯达道:“不会错,一定是他,就是嫂夫人的兄长,不是他还会有谁?” 罗文宾脸上忽然变色,忙道:“那得快把场子收起来,这位冯老哥最恨人赌钱,被他看见,准挨一顿臭骂。” 何凌风道:“伯什么,你们玩你们的,我先出去瞧瞧,如果是,就接他到后府去……。” 话未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不必,我已经自己进来了。” 何凌风抬起头,不觉一愣。 门口站着一个土老头,五十来岁年纪,又瘦又矮,尖嘴削腮,双臂奇长,穿一身青色粗布短衣裤,已经洗得快变成白的了,脚下一双草鞋,沾满了尘土。 最怪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个狭长形的布包,却用拇指粗细的铁链子,牢牢锁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堂堂列柳城千岁府的“一剑擎天”冯援? 简直连个耕田的农夫也不如嘛! 但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轻视他。 别看他衣着粗鄙,其貌不扬,那双眼睛却宛如两把利刃,闪射着赤红色的慑人光芒,目光流转问,满室生寒,叫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看这付眼神,就知道冯援的内功修炼,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练的是最难练的崆峒派“太阳神功”。 何凌风仅闻冯援之名,从未见过这位“舅兄”,现在一见,心头不由大感震惊。 倒不是全为了冯援那付慑人的眼神,而是因为他那付身材和容貌。 瘦矮身躯,两手特长,尖嘴削腮,再加上那双“金睛火眼”……。 这不是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的外型? 原来“二马”之语,竟是暗示一个“冯”字。 何凌风恍然省悟,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起身拱手,道:“真想不到,果真是内兄驾到了……。” 冯援“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也同样想不到,堂堂‘天波府’,居然成了赌博场。” 何凌风陪笑道:“老大哥别生气,这些都是小弟的朋友,大家闲着没事,消遣消遣。” 冯援道:“这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何凌风忙道:“不敢,老大哥说哪里话,请还请不到哩!” 冯援道:“既然如此,还不打发他们快滚。” 何凌风呐呐道:“是的,是的,大家正好也要散了,老大哥,您先请坐。” “不必客气。” 冯援目光一扫,道:“诸位不肯自己识趣,难道要等冯某人-个个向外撵才有面子?” 大伙儿一听这话,忙道:“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冯大哥千万别动怒。” 可笑在座的都是关洛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被冯援硬轰了出去,谁也没敢多留片刻。 何凌风心里直想笑,脸上却装作一付尴尬模样。 冯援摇摇头,道:“七郎,不是我做大哥的训你,自己也太不像话了,年轻轻的人,怎能这样不求上进,终日沉醉在酒赌之中?” 何凌风讪讪地道:“大哥息怒,其实小弟也只是偶尔逢场作戏,并非常常这样。” 冯援道:“逢场作戏?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人生不过数十寒暑,时光一逝难再,你坐享父兄余荫,纵然不能体验创业维艰,也该想到守成不易。凭你这点艺业,上不足以告慰祖先,下不足以保全妻儿,你发奋图强还嫌不够,居然还有心情逢场作戏?” 何凌风想不到这位“舅兄”会是一位道学,只好垂首道:“大哥训诲得对,小弟以后一定改过就是了。” 冯援道:“改过两字,谈何容易,你结交了这批酒肉朋友,耳濡目染,早就满身恶习,岂是那样容易改得过来的?” 何凌风道:“小弟以后不跟他们往来就是。”—— 叶枫小筑扫校 第六章 冯援道:“这话说来轻易,做到却难,小人之交甜如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你真会跟他们断绝往来。” 何凌风被骂得抬不起头,又不能生气,只得苦笑道:“照大哥这么说,小弟岂不是不可救药了吗?” 冯援摇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复俭难,人的习性,亦是如此。唉!你不求进取,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太糊涂……。” 何凌风道:“你恨自己糊涂?” 冯援道:“为什么不恨?当初若早知道你是这种纨绔子弟,我会把妹子嫁给你吗? 呸!” 何凌风道:“好了,老大哥,您训也训过了,骂也骂了,请坐下来消消气,我叫婉君出来,陪您好好聊聊。” 赔罪认错,打恭作揖,好不容易才劝得冯援坐了下来,何凌风忙命人去后府请冯婉君。 冯援却摇手道:“别急,叙家常有的是时间,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何凌风道:“噢!老大哥有什么话,就请明教。” 冯援四顾一眼,道:“这儿太杂乱,谈话不便,可有僻静些的地方?” 何凌风道:“后花园‘掬香榭’水阁最僻静。” 冯援道:“好,咱们就去那里,带路。” 何凌风领着冯援进入后花园,一路暗想:果然来了,他要谈的,八成就是他背后那个布包,看他如此谨慎,必然是件十分贵重的东西……。 他的推测一点也不错,刚进水阁坐定,冯援便由贴身处取出一把钥匙,启开链上钢锁,将布包解了下来。 何凌风不知布包中是何物,不过,从外形和重量看来,很可能是个沉重的金属箱子。 冯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正色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我这做兄长的又是个直肠子,有句话,想问你,希望你能诚诚恳恳的回答我。”’何凌风道:“老大哥,请问吧!小弟一定据实回答,绝不会有半个字虚假。” 冯援道:“好,你老实说,对你们杨家祖传的神刀心法,你究竞领悟了多少?” 何凌风道:“这个。” 冯援道:“不许夸张,我要知道实情。” 何凌风想了想,道:“小弟资质太差,大约只领悟了四成左右。” 他实在畏惧冯援那炯炯逼人的目光,不敢说得太多,心里想:自己也是练刀的,纵然练的不是杨家神刀,天下武功泾渭相通,说个四成应该可以勉强说得过去了。 谁知冯援却摇摇头,道:“我猜你连四成火候也达不到。” 何凌风道:“噢?” 冯援道:“你的资质并不差,论理不该只有四成火候,但你终日与那批狐朋狗友往来,只图享乐,必然荒废练武,所以,我估计你顶多只有三成火候而已。” 何凌风垂下头。 冯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不是我这做兄长的训你,这样下去,‘天波府’的威名迟早会毁在你手中。咱们姑且不提天波、千岁二府结盟联姻的意义,你自问良心,能对得起艰苦创业的父亲?能对得起慷慨赴死的兄长吗?” 何凌风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在暗惊。 “艰苦创业”不难想象,“慷慨赴死”却在指什么? 杨子畏小名“七郎”,上面应该有六位兄长,难道那六兄弟都已经“慷慨赴死”了? 他们为何而“慷慨赴死”? “天波府”和“千岁府”联姻结盟,又具有什么特殊意义? 冯援凝视着何凌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解开桌上布包。 里面果然是个乌黑发亮的铁盒子。 盒盖有扣,扣上有锁。 冯援没有再启开锁扣,却将一把钢质钥匙连铁盒一齐推到何凌风面前,缓缓道:“这是你们杨家的东西,两年的约期已经满了,现在我亲自带来,当面交还,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何凌风很想看看铁盒中是什么东西,却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冯援:“我一路东来,沿途已经有四次发现被人跟踪,想窃取这东西,其中两次,且已潜进我的卧房,被我连伤了两人,才将这东西平安送来此地。” 何凌风抬头道:“那是什么人?” 冯援道:“这还用得着问吗?两年来,江湖中表面平静无事,人家却丝毫没有松懈对咱们的监视。” 何凌风道:“哼。” 他不知道“人家”是谁?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监视“天波府”和“千岁府”? 只是哼一哼,表示愤慨。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人决心要盗取铁盒里的东西,而且,那些人已经潜伏在“天波府”中了。 只可惜他不能把这件事明白告诉冯援。 冯援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气愤对事情毫无帮助,两年来,东西在我冯某人手中,对方多少还有些顾忌,现在交还给你,你是否有把握保住它,不让它落入对方手中?” 何凌风道:“小弟会尽全力。” 冯援摇头道:“这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份把握?”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我不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是,我想到一个方法,必定可以保证安全。” “哦!” 冯援扬了扬眉毛,显然,他不信。 何凌风以指沾唇,在桌上写了几行字,又迅速将字迹抹去,然后轻轻道:“老大哥觉得此计如何?” 冯援又扬了扬眉毛,这一次,却显然是警告的表示。 接着,也压低声音道:“你认为他们会在府中下手?” 何凌风学着他的口吻道:“这不是认为不认为的问题,而是他们必然会在府中下手。” 冯援笑了,一巴掌拍在何凌风肩上,道:“七郎,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份机智,好,就这么办。” 他抓起钥匙,打开了铁盒。 铁盒里还有一层木质内匣,木匣中,红绫衬底,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柄刀和一本刀谱。 蛟皮刀鞘,纯金护档,金丝密缠的刀柄上,用珊瑚嵌着四个字:“胭脂宝刀”。 刀谱却仅只薄薄数页,封面写着:杨云家式破“大神八刀”。 何凌风缓缓抽刀出鞘,只见刀身晶莹如一泓秋水,隐然泛现出淡淡的红光,不禁暗赞一声:“好刀!”他还想再看看那本刀谱,终于忍住了。 因为,刀和刀谱,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从壁上摘下一柄普通钢刀,放进空铁盒里,重新上了锁。 然后,又用一块旧布,将刀和刀谱包在一起,顺手塞入橱下的抽屉内。 冯援哑声道:“放在这儿安全吗?” 何凌风道:“越是这种地方越安全,他们若要搜寻宝刀下落,绝不会注意这个放杂物的抽屉,即使打开了抽屉,也绝不会想到宝刀就包在一块旧布里。” 冯援点点头,道“我只能停留三五天,还得去一趟成都,希望不要耽误太久。” 何凌风道:“有三五天已足够了,这几天老大哥就请留宿在‘掬香榭’,相信他们会比我们更心急。” 正说着,环佩叮当,丫环梅儿从曲栏桥上走了过来。 何凌风向冯援递个眼色,匆匆将铁盒放回布包,仍用链子系好,加了锁。 梅儿进屋,先向冯援施礼,道:“夫人听说舅老爷来了,非常高兴,已经吩咐备妥家宴,叫婢子来请示,酒宴是设在后厅?还是送到‘掬香榭’来?” 冯援不放心宝刀和刀谱,想了想道:“就在这儿好,又清静,又凉快。” 何凌风道:“也好,老大哥一路风尘,您先请洗个澡休息一会,小弟将东西送回上房,再和婉君一块儿过来。” 冯援也不挽留,摆摆手,道:“自己一家人,见面叙叙就好,用不着太客气了。” 何凌风挟起铁盒,告退出了水阁,却留下梅儿伺候冯援沐浴更衣。 回到后府上房,冯婉君早已梳庄整齐等在那儿,一见面就问:“听说哥哥进门就发脾气,究竟为了什么?你们在‘掬香榭’谈到现在,连丫环仆妇都不许进去,到底在谈些什么嘛!” 何凌风笑笑,指一指铁盒道:“就为了这个,令兄送它回来,一进门正遇上大伙儿在玩骰子,把我好好训了一顿。” 冯婉君道:“哥哥就是这种火爆性子,好像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正派似的。七郎,你不会跟他生气吧?” 何凌风笑道:“当然不会,他的话虽然不太中听,却句句是为了我好,何况,你也只有他这一个哥哥,咱们除了听着,还能对他怎么样。” 冯婉君叹口气,道:“难得你能体谅就好了,凭良心说,我和他虽是兄妹,年龄却差了一大截,连我都有些怕跟他见面。” 何凌风道:“现在想不见也不行了,这东西你先收起来,晚宴在‘拥香谢’开,咱们等一会就过去。” 冯婉君接过铁盒,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低问道:“这里面是。” 何凌风道:“杨家神刀刀谱和胭脂宝刀。” “哦!”冯婉君惊喜的道:“咱们结婚都已经两年啦!” 何凌风道:“可不是吗?令兄这次就是专程为送还胭脂宝刀和刀谱来的。” 冯婉君紧抱着铁盒,仰面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两年,就像才眨眨眼睛便过去了,回想两年前你到千岁府下聘的情形,我还以为只是昨天呢!” 何凌风微笑着道:“其实也不太久,只不过才七百多个昨天而已。” 冯婉君嗔道:“七郎,难怪哥哥发脾气,这两年时间,真是被咱们荒弃了,你只顾贪图逸乐享受,我也没有尽到规谏的责任,从今天起……。” 何凌风躬身施礼笑道:“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振作起来,苦练刀法,奋发图强,这该行了吧!我的贤德夫人,别忘了令兄还在‘掬香榭’等吃晚饭,咱们做主人的不去,难道叫客人饿着肚子干等?” 冯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就只知道嘻皮笑脸。” 何凌风道:“款待大舅子也是正经事,夫人,该起驾了。” 冯婉君站起来,取钥匙打开衣橱。 何凌风道:“别放在橱子里,这是我们杨家祖传胭脂宝刀,千万不能失落。” 冯婉君道:“这儿是内府上房,谁有胆量敢到‘天波府’行窃?” 何凌风道:“还是谨慎些的好,据令兄说,他这次一路东来,沿途都有人跟踪,企图盗取这柄胭脂宝刀。” 冯婉君讶道:“哦!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道:“当然是真的,令兄为了安全,曾用铁链将刀盒锁在自己脖子上。” 冯婉君四面望望,道:“那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安全呢?” 何凌风道:“你存放首饰的铁柜很坚固,锁也比较牢,暂时就先放在铁拒里吧!” 冯婉君点点头,启开了墙角的首饰柜。 铁柜柜壁厚达四寸,重逾数百斤,整座柜子嵌在墙壁内,只露正面柜门,内外共有三道钢锁。 唯一缺点是,柜中空间较窄,放上几个首饰匣子,已经没有地方再放进刀盒了。 何凌风亲自动手,将首饰匣子搬进衣橱,然后放入刀盒,再层层加锁,最后更将钥匙收进自己衣袋里。 冯婉君道:“七郎,你是连我也不相信了?” 何凌风道:“话不是这么说,你的首饰都在衣橱里,已经用不着这些钥匙,何况,我要用功苦练刀法,随时取用,比较方便。” 冯婉君笑了笑,道“这样也好,胭脂宝刀是你亲自收藏的,钥匙也在你身上,万一失落了,可跟我没有干系。” 何凌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陪着冯婉君下楼往“掬香榭”走去。 家宴很丰盛,但席间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 或许是冯援兄妹间年龄相差太多,冯婉君对这位兄长,竟似真的有些畏惧,除了礼貌上的问候以外,总是低着头很少开口说话。 冯援可能天性孤僻不喜言笑,也可能一直惦记着抽屉里那把胭脂宝刀,神情冷冷的,也很少说话。 何凌风怕言多必失,更不愿多说话。 总之,这顿饭吃得很冷落寡欢,大家只喝了几杯闷酒,勉强塞了些饭菜,便草草终席。 饭后换上香茗,本该兄妹、郎舅还话家常,既然已无“闲”可话,枯坐了一会,何凌风便和冯婉君起身告退。 冯援也没挽留,只淡淡的道:“我在洛阳还有几天耽搁,趁这几天工夫,咱们得把刀剑合壁的诀窍演练演练,小妹也要准备一下。” 冯婉君道:“大哥要我也参加刀剑合壁阵?” 冯援道:“当然,这两年来,你根本没有尽到督促的责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你必须参加阵式,以补他的不足。” 冯婉君默默点头,没有分辩。 回到上房后,却幽怨地对何凌风道:“七郎,你想想看,这些年来为了规劝你上进,在‘天波府’不惜落个悍妇的恶名,今天又受兄长的责备,我何尝没有劝你,也要你肯听话才成啊!” 何凌风轻拥着她的肩头,道:“婉君,别难过,大哥不了解新婚夫妻的情趣,所以才委屈你了。” 冯婉君道:“长兄如父,受点委屈我倒不怨他,只恨自己命苦,连丈夫也不相信我……。” 何凌风道:“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冯婉君摇摇头,道:“唉!不提也罢!” 何凌风道:“不,你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夫妻一向和睦恩爱,有话绝不可藏在心里,那样会影响夫妻情感。” 冯婉君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瞧你就这么认真起来。” 何凌风道:“婉君,不要瞒我,你一定是有感而发的,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冯婉君道:“真的没有什么,不许你胡猜。” 何凌风道:“你要我不胡猜,就应该告诉我真话。” 冯婉君嗔笑道:“七郎,你今天是怎么啦?人家一句无心话,于嘛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何凌风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现在说出来,心里一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冯婉君道:“那只是一点小小的感触,并没有什么不愉快,别问了。” 何凌风道:“不,我一定要问,否则我会睡不着觉。” 冯婉君道:“你真的一定要知道?” 何凌风道:“真的。” 冯婉君道:“非知道不可?” 何凌风道:“非知道不可。” 冯婉君忽然“卟哧”一声笑了,手指轻轻戳着他的额角,道:“傻瓜,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告诉你吧!我只是为了下午的事,故意追问罢了。” 何凌风道:“下午的事?下午什么事?” 冯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下午你为了收藏那柄刀,把我的首饰柜子霸占了不算,连钥匙也拿走了,这算是相信我吗?” 何凌风哦了一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 冯婉君撇撇嘴,道:“怎么?不行啦!你没看见自己那付神情模样,就像我是小偷,会偷走那柄破刀似的,我当然要不高兴了!” 说着,一扭身站起来,自顾坐到床沿上去了。 何凌风忙跟到床边,陪笑道:“快别生气,为这点小事生气多不值得,我把钥匙带在身边,完全是为了取用方便而已。” 冯婉君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放在妻子身边就不方便?大哥要我也参加刀剑合壁阵法演练,难道我就不该看看‘杨家神刀”的刀谱吗?”——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七章 何凌风笑道:“该!该!当然应该,喏!钥匙在这儿,现在我当面陪罪,双手奉还,总可以消气了吧?” 冯婉君扭过身子,道:“现在再给我,才不希罕哩!” 何凌风将钥匙滑过她的头项,轻轻塞进她的胸衣内,低笑道:“你不希罕它,它偏要希罕你,怎么办?” 冯婉君跳了起来,尖叫道:“你要死啦!” 何凌风当然不会让她逃掉,因为钥匙还在胸衣里,他必须替她“取”出来。 为了“取”钥匙,两个人滚倒在床上。 一阵轻笑,一阵娇嗔,一阵喘息……。 接着,房里的灯光一闪而灭。 夜,是那么绮丽而温馨,尽管明天可能有不测风雨,此刻,却只有蜜意浓情,如痴如醉了。 欢娱嫌夜短,甜蜜的时刻,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夜易尽,又是黎明。 何凌风醒来时,冯婉君仍然好梦方酣。 她白玉般晶莹的身上,掩着一袭薄毯,秀发散落枕畔,整个人蜷卧在床里,嘴角仍留着满足的微笑。 那串钥匙,就在檀香枕边。 何凌风爱怜地拂拢她的秀发,顺手拈起了钥匙,轻轻滑下床沿。 冯婉君仿佛有些知道,只是无力睁开睡眼,身子扭动了一下,含糊的道:“七郎…… 不……不要走……。” 何凌风忍不住又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冯婉君没有动,又沉沉睡去。 清晨略有寒意,何凌风替她掖好被角,自己也披了件衣服,然后慢慢走到首饰铁柜边,蹲下来,查看柜门上的暗记。 这一看,不禁心头暗惊。 昨夜他关闭铁柜时,曾在门缝上偷偷沾着一根发丝,现在,发丝赫然已经脱落。 这表示,昨夜入睡以后,曾有人偷开过铁柜。 何凌风挺身站起,迅速检查了一遍门窗,全都关得好好的,窗棂皆由内上闩,仍然原样未变。 既然并无外人进来过,是谁偷开了铁柜呢? 何凌风忙用钥匙一层层启开铁柜钢门,里面监藏胭脂宝刀的盒子业已不翼而飞。 他心念电转,不动声色,又将铁柜一层层锁好,再把钥匙放回枕边,匆勿著衣,开门下楼,急赶后花园“掬香榭”。 刚出园门,却迎面遇见梅儿。 梅儿正从后花园向里走,头发蓬松,满脸倦容,好像刚由床上起来不久,一见何凌风,神色竟显得有些慌张,忙低头站住,轻轻道:“爷,起床了。” 何凌风凝目道:“这一大早,你去后花园里干什么?” 梅儿登时红了脸,嗫嚅地道:“我……我在‘掬香榭,伺候……伺候舅老爷……。” 何凌风道:“难道昨夜你。” 梅儿低声道:“是舅老爷喝醉,要婢子留下来的。” 何凌风暗骂一声:“荒唐!”只得挥挥手,道:“还不快回屋里去,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梅儿怯生生答应了一声,正想走,何凌风又道:“等一等,舅老爷已经醒了没有?” “还没有。” “昨夜‘掬香榭’中,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吧?” “没有呀!” “好。”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房休息,夫人还没起来,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她。” 梅儿低声应诺,赧然而去。 何凌风仰面吁了一口气,暗想:冯援满口大道理,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我若现在闯了去,只怕他脸皮挂不住,还是稍待片刻再去的好。 打定主意,便踅转方向,信步往花园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忆昨夜经过,对刀盒失窃的事,不禁深感可疑,幸亏自己洞烛先机,早有了准备,不然,真要遭歹徒所乘了。 再想到冯援道貌俨然的训诫,以及适才梅儿的狼狈情形,又不觉好笑,世家子弟,多半放纵,真正能洁身自爱的又有几人? 想着走着,不觉来到那天跟冯婉君相偎坐过的山石凳旁。 何凌风站住脚,脑海里不由忆起当时情景,竟油然生出无限愧意。 想想自己糊里糊涂进入“天波府”,已经不少时日了,虽说事非出于己愿,但自己窃据了别人的名分,占有了别人的妻子、产业,迄至今日,依然未能查出那些暗中潜匿的歹徒,甚至连真正“天波府”主人杨子畏的生死下落,也一无所知,怎能不惭愧呢!…… 正感慨间,忽然听见那边花树后传来一阵呼呼风响。 那好像金刃风声响,又有些像是内气吐纳流动的声音。 何凌风蹑足循声间绕过树丛,却见一个人正以掌代刀,独自在林中演练招法。 那人练的,显然是一路威势凌厉的刀法,掌过处,劲风随起,附近十丈内枝叶纷落,草屑腾飞,掩去了那人的面貌。 何凌风正看得心惊目眩,想不出“天波府”中,何来如此高人? 那人却突然收招喝道:“什么人在林外偷看?” 他一停手,周围枝叶坠地,反而使何凌风更吃了一惊。 敢情,他竟是冯援。 何凌风快步奔进林子,惊异地道:“老大哥,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冯援也惊异地道:“我天没亮就起身,一直在这儿演练刀法,有什么不对吗?” 何凌风道:“那么,昨天夜里,老大哥有没有叫丫环梅儿在‘掬香榭’伴宿?” “伴宿?”冯援瞪大眼睛,目光显然含有怒意,沉声道:“你把我看作什么人?我十余年未近女色,会叫妹妹的贴身丫环伴宿?别以为我也跟你一样荒唐?” 何凌风低叫一声:“糟!” 一顿脚,回头便走。 冯援却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沉着脸叱喝道:“站住!不把话说明白,你就别想走。” 何凌风叹口气,道:“老大哥,咱们得赶快回‘掬香榭’去,胭脂宝刀和刀谱可能被窃了。” 冯援吃惊道:“怎么会?我离开的时候还亲自查看过……。” 何凌风道:“那更糟,咱们快走。” 话未毕,人已飞步冲出林子。 冯援怔了怔,急忙随后追上……。 果然不出所料,书橱下的抽屉已经空了,胭脂宝刀和刀谱,都已杳如黄鹤。 何凌风恨恨顿足道:“想不到梅儿那丫头竟会是内贼,更想不到已被我当面撞见,竟然又放走了她……。” 说着,便想呼唤武士追赶拦截。 冯援虽然也很震惊,神情却仍很镇定,摆摆手,道:“不用追了,即使追到那丫头也没有用,对方欲得胭脂宝刀和刀谱,早已处心积虑,等待多时,岂会没有接应的人,东西到手,必然已经传送出去了。” 何凌风道:“难道东西被窃去,就这样算了不成?” 冯援肃容道:“当然不,但此时声张惊众,徒增困扰,于事无补。你且坐下来,咱们先研讨一下经过情形,了解对方的布置,然后设法夺回失物,须知咱们越是不动声色,对方才越会想道莫测高深,也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何凌风无奈,只得长吁一口气,拉一张椅子坐下。 冯援也坐了下来,道:“现在你得先将遇见梅儿时的经过情形,详细的说给我听听。” 何凌风点点头,不仅说了清晨的经过,更将近日窃听到一男一女在后花园中密议,以及昨夜回房和今晨检视铁柜……等等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 冯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直到何凌风说完了,才缓缓道:“照你所说的看来,对方不仅对咱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早就布好了圈套,内有伏奸,外有接应,除你和我之外,竟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何凌风道:“小弟也有此同感,尤其昨夜回房后,铁柜钥匙始终未离床榻,今晨门窗末动,却发现铁柜已经被人偷开过,依此推想,连婉君也脱不了嫌疑。” 冯援道:“婉君是你的妻子,又是我的妹妹,怎会暗助外人,我想偷开铁柜八成是梅儿。她是你们的贴身丫环,进出卧房轻而易举,必然是她先偷开铁柜,发觉刀盒内是假货,再潜来‘掬香榭’窥伺,我却不该临走时检视抽屉,使她看出破绽。” 何凌风道:“可是,她若夜间进过卧室,我绝不会毫无惊觉。” 冯援摇摇头,道:“如果她事先在茶水中弄了手脚,甚至在夜宴酒里下了药,你又怎会警觉?” 何凌风一楞,竟无词以对。 冯援道:“所以刚才我说,‘天波府’中,可能已经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现在我更可以武断的说,对方安排接应的人手,八成准是你那帮酒肉朋友之一,你承认吗?” 何凌风低下头,不能不承认。 冯援又道:“刀谱失窃,暂时还不致对咱们产生太大威胁,因为‘破云八大式’,只是你们杨家神刀的招法,并不包括千岁府的‘惊虹剑法’变化在内。单凭杨家神刀或惊虹剑法,都不是‘香云府’的敌手,咱们要习练的刀剑合壁阵式,并没有被对方盗去。” 何凌风心中一动,暗想:听他口气,莫非跟“天波府”作对的,会是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掠过,冯援又接着道:“目下最重要的,是那柄‘胭脂宝刀’必须尽快追回,那柄刀本身已具灵性,斩金截铁,吹发立断,若被姓费的得去,正是如虎添翼,咱们要胜他就更难了。” 何凌风道:“他们得到胭脂宝刀,只怕早已远走高飞,怎么个追法呢?” 冯援想了想,道:“这件事,咱们得分头进行,你查内奸,我查外应,等一会我就离开‘天波府’,如果婉君问起,只说我有急事赶回成都去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准备往那里去?” 冯援道:“我想对方既然花费许多心血谋夺胭脂宝刀和刀谱,附近少不得设有指挥联络的地方,东西到手,须经层层转达,由主使的人验证无误,还得选个合适的人手,才能携刀上路,至少在目前,东西必然还没有离开关洛一带。” 何凌风点点头。 冯援道:“我走之后,你千万别动声色,一切如常,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而且要假作轻松,立刻吩咐武士,去将你那批酒肉朋友全部请来,喝酒也好,赌钱也好,总之,要一个不漏,全都请到,尽量绊住这些人,别让他们离开。” 何凌风轻哦了一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是要我绊住他们,以便暗中查证谁涉嫌最重?” 冯援摇摇头道:“查证谁涉嫌最重,这是你的工作,我突然离开‘天波府’,只是要对方心生疑惧,不敢贸然将胭脂宝刀送走。” “大哥要我怎样查证呢?” “很简单,你只要留意两件事就够了。” “那两件?” “第一,看谁来得最快,对我的去处最关心。第二,赌钱的时候,看谁的心神最不宁,输钱最多。” 何凌风怔了一下,才恍然笑道:“老大哥不赌钱,原来对赌徒的心情却了解很深嘛!” 冯援也笑笑道:“不吃猪肉的人,未必都是回教。” 何凌风道:“万一那幕后主使的另有其人,咱们在这儿苦心查证,他却带了胭脂宝刀远走高飞……。” 冯援摇摇手,道:“无论他是谁,在没有弄清楚我的去向之前,绝不敢轻举妄动,我从千岁府来,是将刀盒锁在脖子上的,现在东西在他手中,他怎敢掉以轻心。” 说着,站起身来。 何凌风又道:“我和老大哥要怎样联络?” 冯援略一沉吟,道:“每日早晚两次,你设法抽身到后花园来一趟,我自会来此跟你见面。” 何凌风还想再探问一些关于“天波府”仇家的线索,冯援已经飞身出了水榭,匆匆走了。 清晨的后花园,薄雾荡漾,宁静如常。 看起来,“天波府”依然如往日一样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但何凌风仿佛已从那清新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一场诡秘的阴谋,正像逐渐消散的薄雾,开始掀起了烟幕。 他莫名其妙地置身阴谋中,这些事本来都与他无关,现在却有如浮沉在漩涡激流中,令他感到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然而,外来的情势和内心的好奇,竟逼迫他不得不继续扮演下去,时至今日,已经欲罢不能了。 从“掬香榭”回到上房,一脚踏进房门,何凌风怔住了。 冯婉君业已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梳头。 替她梳头的,竟是梅儿。 这丫头好大胆,盗窃胭脂宝刀和刀谱,谎诬冯援强命伴宿,居然还没有逃走? 非仅没逃,见了何凌风,居然还神态自若,施礼笑着道:“爷,您早。” 何凌风打心底冒起一股怒火,重重哼了一声,本待发作,忽又想起冯援临行的叮嘱,只得把涌到喉咙的话,再咽了回去。 冯婉君从镜中望见,愕然回头道:“你是怎么啦?一大清早,在跟谁呕气?” 何凌风自顾在床沿坐下,没有回答。 冯婉君诧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 何凌风望望梅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走了。” 冯婉君就像被针戳了一下,猛哥丁跳了起来,尖声道:“什么?大哥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何凌风道:“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冯婉君道:“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呢?” 何凌风又望望梅儿,又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 冯婉君道:“你也没问问他?” 何凌风道:“问过了,他只说有急事要赶回成都去,却不肯说是什么急事。” 冯婉君道:“这是甚么话?他千里迢迢从千岁府来,还有什么事比刀剑合壁阵式更紧急重要,再说,咱们兄妹才见到一次面,真有急事要走,也该面告我一声……。” 何凌风没开口,只用眼角余光偷瞥梅儿,却见梅儿神色镇定,丝毫不显异样。 冯婉君也发现何凌风正频频注视梅儿,轻哦一声,忙问道:“梅儿,昨天是你伺候舅老爷的,莫非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他才一早就生气走了?” 梅儿道:“没有啊!昨天舅老爷还叫我把包袱里的衣裳拿出来洗干净,说这次可能要多住些时间呢!” 她说这话,脸不红,声不颤,神情如常,绝对看不出有半句虚假。 何凌风不禁暗想:冯援推测果然不错,看来这丫头被人收买的事,婉君并不知道,我现在且不当面拆穿你的谎话,但你若以为何某人好瞒骗,那就打错主意了。 于是,故意长吁一声,站起身来,道:“反正人已经走了,何必耗神去猜想什么原因,昨天好好一场聚会,手气正旺,硬被大哥扰散了。梅儿,你去吩咐一声,叫人分头去请各位好友,要他们尽快些来,重续昨天未完之会,还是原班人马,一个不准缺席。” 冯婉君道:“大哥可能就是被你昨天的事气走了的,就不能安静一天吗?” 何凌风笑道:“这些日子闷得发慌,难得有此兴致,贤德夫人,你就别泼我冷水,让我痛痛快快玩一场,行不行?” 冯婉君摇头轻叹道:“好!好!我不管你,可是你自己也得有点分寸,玩归玩,也别忘了练功的正事。” 何凌风道:“我知道,只玩这一场,以后我一定收心,好好练功。梅儿,还不快去传话。” 梅儿答应着,下楼而去。 何凌风又嬉皮笑脸,缠着冯婉君“腻”了一阵,才起身下楼。 不一会,梅儿传过话回来覆命。 何凌风见附近并无旁人,便沉下脸来,正色道:“梅儿,现在夫人不在,我要问问你,你究竟什么地方开罪了舅老爷,把他给气走了的?” 梅儿张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道:“我……我没有呀!真的没有……。” 何凌风道:“那为什么你一清早从‘掬香榭’回来,舅老爷突然就决定要走了?” 梅儿愕然道:“爷!你说什么?谁一清早从‘掬香榭’回来……我听不懂。” 何凌风冷笑道:“我当面撞见你的,怎么?居然不承认了?” 梅儿膛目结舌,满脸惊愕之色,呐呐道:“爷撞见我怎么啦?婢子真的不懂爷说些什么?” 何凌风道:“好,你一定要装蒜,我就直说出来,告诉夫人,看你脸往那儿放。” 梅儿眼中泪眼转动,突然屈膝跪倒,哽声道:“婢子做了什么错事,求爷明说出来,婢子真的不知道。” 何凌风道:“我问你,昨天晚上,你睡在什么地方?” 梅儿毫不思索道:“当然在房里。” 何凌风冷冷道:“我知道是在房里,我问的是你的卧房?还是‘掬香榭’的书房?” 梅儿的脸上,忽然飞现一朵红云,吃惊道:“爷,这话是从何说起?婢子我……。” 何凌风截口道:“从何说起?就从你口里说起,今天一清早我在楼门口遇见你,你自己对我怎么说的?” 梅儿道:“爷!今天一清早,你在楼门口遇见过我?这是真的吗?” 何凌风哼道:“真不真自己心里明白,当时你头发蓬松,衣杉不整,我问你从什么地方来,你告诉我,是舅老爷命你在‘掬香榭’伴宿,可有这回事?” 梅儿没有回答,却“哇”地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何凌风道:“现在哭有什么用?舅老爷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这很有可能,你身为下人,不敢峻拒,也情有可原,我好心替你隐瞒,如今你倒假撇清,这就太不应该了。” 梅儿热泪满面,连连摇头道:“爷,我没有,爷一定看错人了,我真的没有……。” 何凌风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 梅儿大哭道:“婢子是夫人的丫环,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小兰,昨天晚上婢子整夜跟她在一起,求爷明查……。” 正哭着,冯婉君已闻声从楼上赶来,喝道:“什么事,鬼哭神嚎的?” 梅儿一把抱住冯婉君的双腿,哽咽道:“夫人,请替婢子作主。” 将大略情形,唏嘘述说了一遍。 冯婉君沉着脸道:“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女孩子家,名节最重要,怎么无中生有编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来?” 何凌风急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的的确确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冯大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走,我只想问问经过倩形,并没有责怪她。谁知她竟不肯承认了。” 冯婉君道:“可是,我大哥一向关切武功,从不好女色,岂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何凌风道:“但话是她自己说的,我跟她无怨无仇,怎会凭空捏造诬陷她?” 冯婉君略一沉吟,道:“这很容易查明,去叫小兰来对证。” 不片刻,小兰来了。 当她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却坚决地道:“昨天晚上,梅儿姊姊确实跟我在一起,半夜我起来如厕的时候,还看见她,今儿早晨,也是我叫醒她去伺候夫人梳头的。” 冯婉君扫了何凌风一眼,冷冷道:“你听见了吗?还有什么话说。” 何凌风没有开口,只呆望着梅儿,已经傻了。 他绝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却又不能否定眼前的事实。 除非“天波府”中有两个梅儿。 再不然,就是有人假扮梅儿,从中行事。 但,后府上房的丫环仆妇不下十余人,随便假冒一个都很方便,为什么单单扮梅儿呢? 就算假冒梅儿是为了行事更方便,又何须用“伴宿”作为借口?何凌风真被这些谜团扰弄糊涂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很明白,那就是梅儿和小兰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在说谎,甚至两人根本是串通一伙,都在说谎……。 这时候,恰好前厅传报,已有客人到了。 何凌风借此脱身,暂且把梅儿的事搁在一边。 长耳小田,永远是善体人意的聪明人。 所以,他来得最早,一得到消息,便快马赶到了“天波府”。 见了面,田伯达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来,眉飞色舞地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子畏兄,说句良心话,昨天夜里小弟真替你整整担心了一晚上,令舅兄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昨天场子散了,咱们倒无所谓,杨兄一定少不了呕气。怎么样,你们郎舅俩该没有闹得不愉快吧?”—— 叶枫小筑扫校 第八章 何凌风笑笑道:“也没什么,挨一顿训,唠叨几句是难免的,他总不能杀了我。” 田伯达道:“那就好,谁叫他是嫂夫人的兄长,年纪又比咱们大,听几句教训,又少不掉一块肉,让他去训好了。” 何凌风道:“幸亏他有急事,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咱们趁此机会,重续前会,大伙儿再好好热闹几天。” 田伯达道:“这是老天爷可怜小弟,昨天手气太坏,输了不少,今天可得连本带利扳回来。” 话锋突然一转,接着道:“令舅兄这次远从干岁府来,想必有什么重要事故吧?” 何凌风道:“没有什么大事,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内子,只是来探视探视,叙叙亲谊。” 田伯达道:“那就该多盘桓几天,为什么又匆匆走了呢?” 何凌风耸耸肩,道:“谁知道?反正他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看他高兴。” 田伯达道:“小弟有一句话,也许是杞人忧天,却又并非绝不可能,说出来,子畏兄别介意。” 何凌风道:“请说无妨。” 田伯达低声道:“小弟认为,咱们要聚会尽欢,最好能换个地方。” 何凌风道:“为什么?” 田伯达道:“说实在话,小弟疑令舅兄真回成都去了,万一他老哥是存心试试你,来一个去而复返,咱们没什么,杨兄又得受训呕气了。” 何凌风笑道:“不会的,他是真的走了,绝不会再回来,尽管放心吧!” 田伯达道:“杨兄怎能确定不会?” 何凌风故意沉吟了一会,才低声道:“这本是我家的私事,告诉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再告诉别人。” 田伯达忙道:“子畏兄,咱们是何等交情,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田某人。” 何凌风点点头,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事关家丑,实不足为外人道,我只能透给你一点消息,咱们这位舅兄是为了一件荒唐事,被羞走了的。” 田伯达道:“噢?” 何凌风笑道:“老实告诉你吧!他看中了府里一个丫头,被我无意间撞破,脸上挂不住,才匆匆走了。” 田伯达讶然道:“这倒真是想不到,看起来,他一派道貌俨然,原来竟是个风流人物。” 何凌风道:“所以我要你尽管放心,现在就算八人大轿去接他,也不好意思回来了。” 两人低语到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门外进来一个人,接口道:“谁说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又来了吗?” 进来的是关洛剑客罗文宾,浑身劲装,手里还提着飞雁、野兔等猎物,一进门就大声笑道:“冯老大走啦?这真是天从人愿,小弟正在围猎,听到好消息,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就赶来,这点野味权当贺礼,大伙儿畅饮几杯,快摆桌子开场。” 田伯达忙迎着道:“罗兄,先别高兴太早,今天手气变了,再不会像昨天那么兴旺喽! 罗兄昨天赢的,今天只怕都要吐出来。” 罗文宾笑道:“行,输赢算什么,只要有玩的,输几个钱,强煞闷在家里搂娘们。” 正说笑,狐朋狗友陆续而至,大家都像地狱里放出来的饿鬼和赌鬼,一叠声催促拉台子,摆酒开赌。 何凌风默查人数,果然跟昨天在场的一个不少,反而多了几个昨天没凑上热闹,今天都闻风齐集。 当下便高声宣布道:“小弟邀约各位,有两个原因必须当众公布,其一,自然是为昨天敞舅兄的失礼,向各位好友深致歉意。” 众人都笑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子畏今天怎么跟咱们客气起来啦!” 何凌风道:“虽是知交,礼不可废。尤其这第二个原因,小弟说出来,还希望各位知交好友成全。” 众人道:“你尽管说吧!只要办得到的,谁不干谁是大家的儿子。” 何凌风笑笑道:“诸位的盛情,小弟这里先谢谢,这件事,是小弟的私事,皆因家舅兄远道前来,有所嘱咐,必须开始练习一种家传武功,今后或许很少有机会再跟诸位长日相聚了。” 说到这里,满室一片嗟吁声。 有人道:“练武归练武,游乐归游乐,杨兄何须因噎废食,疏远了好朋友。” 有人道:“知己相聚,何等欢畅,咱们谁不练武,这也碍不着喝酒、赌钱呀!” 又有人道:“杨兄究竟要练什么神功秘技,连朋友都无暇交往了?” 众人议论纷纭,都有疑惑之色。 何凌风一拱手,道:“小弟的意思,并非说从此与朋友断绝往来,只是有一段时期,可能闭关练武,缺少余暇交游。不过,为了补偿今后疏于相聚,从现在起,咱们预先作一场尽欢,今日之会,谁也不能中途脱身,谁也不准找借口逃席,一定要玩到大家尽兴才能停止。 小弟已经吩咐府中武士,聚会未散以前,决不让客人任意离府,同时,厨下已经准备了流水席,咱们要日夜不停的吃喝玩乐,最少要痛玩三天三夜。” 在场莫不是纨绔子弟,听了这话,顿时忘了以后的事,一齐叫起好来。 大家都觉得这办法既新鲜,又过瘾,能够夜以继日狂赌烂醉,今生夫复仍求? 于是,酒宴盛开,赌台摆妥,众家哥儿们兴高采烈入了席。 何凌风特别留意田伯达,发现他虽然也随众附合,参与了喝酒赌钱,却不时蹙眉轻吁,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田伯达到得最早,对冯援的去因也最关心,难道那暗中接应的人,竟会是他? 何凌风不期然又想起小翠的死,“凤凰院”龟奴和吴嫂的被杀灭口……。 事事皆跟田伯达有关,心里越发滋生出重重疑云。 从各种迹象推断,田伯达纵然不是盗刀者主谋,至少已被对方收买,那天在“掬香榭” 外,跟绿衣女偷会商议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赌局开始不久,田伯达果然大输。 何凌风故作关切,含笑拍拍他的肩头,道:“小田,手气不顺.歇歇手吧!” 田伯达摇了摇头,把庄让给了罗文宾,站起身来。 何凌风也借故离局,跟着田伯达走出屋外,低问道:“输了多少?” 田伯达苦笑道:“不多,总有十万出头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连推七庄,把把抓瘪十。” 何凌风笑道:“没关系,十来万银子,一庄就翻回来了,如果本钱不够,尽管跟我说。” 田伯达道:“这点钱小弟还输得起,只是牌风太气人,叫人输得心里窝囊。” 何凌风道:“我瞧你神情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田伯达似乎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莫非杨兄看出我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伺凌风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点显得神不守舍,未能全神贯注在赌桌上。” 田伯达突然轻哦一声,笑道:“不错,经杨兄这么一提,小弟也领悟过来,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心事,小弟只一直在想着杨兄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总觉得有些难过。” 何凌风道:“是吗?我说的什么话?” 田伯达道:“我这个人,交游虽广,却最不擅逢迎奉承,说句良心话,在这许多朋友中,小弟只感到跟杨兄最投缘,也最敬佩杨兄。” 何凌风笑笑,没有开口。 田伯达道,“所以听杨兄当众宣称,准备闭关一段日子练习武功,小弟竟忽然有依依难舍的感觉。” 何凌风笑道:“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好在要练的是家传武功,闭关日子,相信不会太久。” 田伯达正色道:“子畏兄,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你们‘天波府’的遭遇,小弟虽是局外人,也略知一二,朋友交往固然重要,练习神武重振家声,更是正事,杨兄可千万疏忽不得。” 何凌风听到“重振家声”四个字,心里突然一动,忙趁机问道:“小田,对寒舍的事,你知道多少?” 田伯达道:“从前令兄当家的时候,小弟与府上不太交往,只是听外界传闻,大略知道一些而已。” 何凌风道:“噢?外面传说些什么?” 田伯达道:“也不外关于令兄在罗浮刀会上受挫,携刀远赴千岁府亲自纳采的事。” 何凌风轻唔了一声,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既称“罗浮刀会”,地在岭南,必定跟芙蓉城有关了。 心里想着,故意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其实,却是等待田伯达继续说下去。 田伯达满脸关切之色,果然接着道:“子畏兄,咱们可说是一见投缘,承你不弃,拿我当知己相待,所以我要劝劝你,以你们‘天波府’的家传刀法,再加上无坚不摧的胭脂宝刀,论理,不致于在罗浮刀会上落败,更不会败得那么惨,你可知道令兄落败的原因?” 何凌风那会知道,只好摇头不语。 田伯达又道:“令兄之败,绝非技不如人,而是败在一个字上。” 何凌风猛可抬头,道:“什么字?” “色!” 田伯达神情凝重地道:“女色的色字,令兄当时血气方刚,中了对方的美人计,不仅泄漏了‘破云八大式’刀法奥秘,临阵之前,更遭受了暗算,才落得将‘天下第一刀’的金匾,拱手让给香云府。” 香云府! 果然是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 何凌风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振奋? 忙道:“小田,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田伯达笑了笑,道:“这虽然是椿秘密,却瞒不过我长耳小田。老实告诉你吧!这是一位武林前辈私下透露出来的。当时,那位前辈也亲身参与了罗浮刀会,亲眼看见令兄失手落败,业已心有所疑,后来暗加查探,果然证实所疑不假。” 何凌风道:“但这件事,家兄并没有告诉过我。” 田伯达道:“他误中美人计,如何好意思向你启口,不过,令兄在临去世前的种种安排,已说明了他的心情。” 何凌风道:“哦?” 田伯达道:“令兄以胭脂宝刀为由,亲赴千岁府替你求亲,便是想以千岁府的剑法,弥补破云刀法的缺点,同时,也希望因婉君姑娘的美慧,约束你的生活,不致再陷他当年覆辙。” 何凌风回想冯援的口吻,不得不承认田伯达的话,句句皆是实情。 使他不解的是,田伯达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如果田伯达是香云府的人,尤其不该揭露这件秘密。 田伯达见他默然无语,又以规劝的语气道:“子畏兄,这些日子咱们只顾游乐,的确荒废了正事,如今亡羊补牢,时未为晚,朋友有劝善规过的责任,希望你这次聚会以后,好好振作起来,为了‘天波府’声誉,为了令兄遗志,千斤重担,都在你的肩上。” 何凌风点点头。 田伯达忽然低声道:“像上次涉足‘凤凰院’的事,今后可千万注意,那或许就是香云府布置的陷阱。” 何凌风依然一惊,正想开口,罗文宾却适时寻来,大声道:“你们躲在这里商议什么花样?快入局去,现在老秦推庄,手风正顺,大伙儿都罩他不住了。” 田伯达立刻换了一付脸色,笑道:“哦?老秦居然抖起来啦!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走!看我田某人去收拾他。” 三个重回赌局,何凌风已无心下注,勉强应付了一会,看看天色已经薄暮,便抽身出来,转回后府花园。 冯援约的是早晚两次晤面,并没有确定在什么时刻,何凌风匆匆在后花园里寻了一遍,未见人影,正感焦急,忽然听见夜风中飘来一阵人语声。 何凌风停身处,是在冯援晨间练功那片林子边沿,人声由林中随风送出,好像是两个人在林内低语,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细辨,也只能分别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何凌风本想喝问是谁,但转念间又忍住了,为免打草惊蛇,也并不进林子里去,只提一口气,飞身掠上附近一棵较大的树枝,隐身枝干,静静等待着。 过没多久,语声停止,却传来细碎脚步声响。 两个女人正相偕由林中走出来。 何凌风居高临下,屏息以待,目睹二女从树下走过,才看清竟是梅儿和小兰。 梅儿手臂中挽着花篮,里面有几株夜合花。 小兰肩上扛着花锄,锄上还留着新土。 看模样,两人是来种花的,但种花何须在夜晚? 更不必将花种在树林子里。 而且,两人行动显得很诡秘,出林之前,先探头向外张望,待确定附近无人,才快步奔了出去,一出林外,又放慢了脚步。 只听梅儿悄声道:“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吧!记住叫他子夜以后来,千万要当心。” 小兰道:“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多加谨慎,别再被人撞见了。” 两人在林边分手,梅儿往东,绕向上房,小兰却往西,奔向后花园园门。 何凌风决定跟踪小兰,看看她去会什么人,刚想溜下树干,冷不防头顶突然伸下来一只手,一把拉住了他的后衣领。 骇然一惊,急抬头,原来竟是冯援坐在树顶密叶中。 他先前掠上树干时,毫未发觉树上已经有人先到了,不禁暗叫惭愧,忙哑声道:“老大哥也看见那两个丫头了吗?” 冯援点点头,道:“我比她们来得早,自然看到了。” 何凌风道:“可曾看见她们在林子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冯援道:“在掩埋一件东西。” 何凌风道:“埋东西?埋什么东西?” 冯援道:“是什么东西,倒没看仔细,不过。” 突然露齿一笑,接道:“如果咱们运气不错,那很可能就是咱们要的东西。” 何凌风失声道:“胭脂宝刀?” 冯援笑着点点头,道:“其实,咱们早应该想到了,今天清晨那丫头被你无意中撞见,手里并没有东西,当时天色已明,外间无法接应,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将东西偷运出去。” 何凌风击掌道:“对,如果胭脂宝刀已偷运出府,她们也早已远走高飞,不会还冒险留在府中。” 冯援道:“她们发现刀盒内是假货,本没有想到会那么容易再将胭脂宝刀偷到手,后来因我一时疏忽,泄漏了藏刀的地方,才被她们得去,当时已来不及传运,只有先埋藏起来。” 何凌风道:“可是,她们临时要埋藏胭脂宝刀,理应埋在‘掬香榭’附近,怎会舍近求远,埋在树林中?” 冯援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她们原来一定埋藏在‘掬香榭’附近,但那里是水边旷野,挖取不便,才趁夜到树林里来。” 两人几经推敲,已确定胭脂宝刀仍未离开“天波府”,必然被梅儿和小兰埋藏在树林内。 何凌风大感振奋道:“这真是上天保佑,老大哥,咱们先把胭脂宝刀起出来,然后守株待免,等他们今夜子时来取刀时,将他们一网成擒。 冯援也欣然同意,并且叮嘱道:“等一会取回胭脂宝刀以后,你仍回前厅去,不要露声色,咱们不仅要取回胭脂宝刀,更要查出那幕后主使的人。” 何凌风道:“小弟已经留意观察,以种种迹象推测,田伯达涉嫌最重。” 于是,便把前厅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冯援听完,并未表示意见,径自滑下大树,入林寻觅埋胭脂宝刀之处。 他被人戏呼“冯猴子”,不仅外貌像猴子,登树攀枝,也跟猴子一样灵活,穿林越树,无比敏捷。 没费多大工夫,便顺利找到林中有一堆腐叶,显然被人动过。 冯援双手抡动,扒开腐叶,下面果然是新翻的泥土,而且,还覆盖着一幅丝绢,用作记号。 何凌风道:“就是这里了,老大哥请稍待片刻,我去取一柄铁锹来。” 冯援道:“区区泥地,何需铁锹。” 十指曲张如爪,硬插进土中,轻轻一提,已挖起一大块泥土。 他用徒手掘地,竟似比铁锹、锄头还要方便,不多久,便掘了一个土坑。 果然,泥中埋着一只长形油布包裹。冯援仰面长吁,道:“旷世神物,失而复得,这是令兄英灵保佑,也是天意注定‘天波府’该当振兴了。” 何凌风却凝目注视着那只油布包裹,道:“老大哥,且慢庆幸,这包裹只怕有些不对。” 冯援道:“哦!” 何凌风道:“包裹若在泥土中掩埋了一天,再挖出来,总有潮湿痕迹,而这油布却干燥如新,分明是刚埋进土里……” 没等他把话说完,冯援已匆匆解开了油布包裹,包裹中的确是一柄刀。 不过,那并非“胭脂宝刀”,而是一柄普通的厚背薄刃单刀。 冯援怒哼道:“这两个狗贱人,竟敢跟咱们玩这套掉包的诡计。” 何凌风沉吟道:“可是,她们怎会预知咱们要来,事先就准备了这柄单刀?” 冯援道:“这两个贱人原本是趁夜来取胭脂宝刀的,突然发现你也在园中,才临时想出这条移花接木的计谋,故意弄一柄刀埋在林子里趁咱们在此地挖掘,她们却趁机去取胭脂宝刀脱身逃走,‘天波府’中随时想弄一柄单刀,那还不容易吗?” 何凌风道:“如果……。”—— 叶枫小筑扫校 第九章 冯援道:“别如果了,好在为时尚未晚,胭脂宝刀一定仍在‘掬香榭’附近,咱们这就追去,可能还来得及。” 怒急之下,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掬香榭”,余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林子。 何凌风只得紧跟在后面。 可是,出林不久,何凌风却一把拉住了冯援的衣袖,低声道:“老大哥,请等一等。” 冯援停步道:“等什么?” 何凌风四顾一眼,并不回答,只是拉着他重又闪入林子里。 冯援诧道:“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须知时间急迫,不能再耽误。” 何凌风摇摇手,哑声道:“小弟总觉得其中另有蹊跷,老大哥不妨去‘掬香榭’附近查看查看,但千万别暴露身形,小弟仍然守候在这座林子里。” 冯援道:“你守在这儿干什么?” 何凌风道:“小弟始终有个预感,那胭脂宝刀除非不在‘天波府’了,如在,很可能仍在这座林子里。” 冯援想了想,道:“好吧!你就留在这儿,我去‘掬香榭’,如果那边没有什么发现,我会立刻赶回来。” 何凌风松开手,目送冯援出林而去,忙转身仍旧回到埋刀土坑边。 他先将那柄单刀放回坑中,然后小心翼翼掩填泥土,重新铺上丝绢和树叶。 一切都已恢复原状,何凌风才飞身掠上附近树顶,用枝叶遮掩住身体,静静地等待着。 等什么?他自己说不出来,然而,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显得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 半盏热茶时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冯援也没有回来。 何凌风仍然动也不动坐在树上,凝神倾听着附近音响。 又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四周寂静如死,毫无动静。 何凌风开始有些焦急了倒不是为了自己推断错误感到失望,而是为冯援一去不返暗暗担心。 就在这时候,“嗖”!一声轻响,树下突然多了一个人。 来人出现得实在太快,风声、人影,几乎是同一瞬间来临,风声入耳,人已站在树下,事先竟没有丝毫征兆。 何凌风吓了一跳,险些由树上跌落下来。 当他看清来人的衣着和面貌,更差点要惊呼失声。 那人一身鹅黄色衫裙,赫然竟是冯婉君。 冯婉君神色有些慌张,显然并未注意到树上有人,目光疾转,直奔埋刀处,同时,从袖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匆匆挖掘起来。 何凌风本想呼唤她,见了这种情形,忙又忍住。 因为冯婉君不仅神色慌张,鬓发衣衫,也显零乱,而且,左肩后部衣破现血,分明负了伤。 她怎么会负伤?又怎么知道埋刀的所在?为什么如此慌张?急于想挖掘什么……。 这些疑问,很快就获得了答案。冯婉君运刀如飞,片刻,已将那柄油布包裹的单刀挖掘出来。 但她连看也没看,顺手抛到一边,又继续向下挖。 不多久,竟然又从土坑中挖出一个包裹。 何凌风眼中一亮,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昨晚收藏胭脂宝刀的包裹。 原来梅儿和小兰埋藏的果真是胭脂宝刀,只不过,她们在土炕上层,多埋了一柄普通的单刀而已。 除非亲眼目睹,谁会想到土坑中居然埋着两柄刀?何凌风想不到。 精明如冯援,也同样没有想到。 冯婉君怎么会知道呢? 看情形,她不但早已知道埋刀的事,梅儿和小兰分明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何凌风心念电转,虽然感到很震惊,多日来的疑团,却豁然解破,一展身,从树顶飘落地上。 冯婉君正除去刀鞘外的包布,突见何凌风出现,顿时脸色大变,忙不迭倒退两三步,将胭脂宝刀转藏身后。 何凌风朝她露齿一笑,道:“想不到我会在这儿吧?” 冯婉君左手握刀仍藏在背后,却用右手拍拍自己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堆笑道:“嗄! 真是没想到,七郎,你吓了我一大跳。” 何凌风微笑道:“姑娘,咱们之间的称呼,好像应该改一改了。” 冯婉君道:“为什么?” 何凌风道:“因为你并不是冯婉君,并且也知道我不是杨子畏,咱们这一场假凤虚凰的戏,演到现在,难道还不该落幕吗?” 冯婉君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何凌风向前逼近一步,低声道:“这有什么难懂?你们的目的是盗取胭脂宝刀,本来与我无关,但不应该千方百计把我也牵连进来。” 冯婉君身躯征震,目光凝视着何凌风的脸,既未承认,也没有否认。 何凌风得意地道:“想起来,我真傻。这些日子,我几乎真以为就是杨子畏呢!直到刚才不久,还以为你真的就是冯婉君,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不过,姑娘,你能大胆冒充‘天波府’女主人,而且扮得维妙维肖,连冯大哥都被瞒过,这份计智胆识,令人不能不佩服。” 冯婉君眨眨大眼睛,惑然道:“七朗,你在胡说些什么?莫非老毛病又发作了?” 何凌风笑道:“不错,可能是我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但这一次,幸亏有一位好大夫在此地,姑娘,你只要把胭脂宝刀交出来,咱们一块儿去见冯老大,谁有病谁没病,他一定有办法诊断明白。” 冯婉君道:“你说什么胭脂宝刀?那儿有什么胭脂宝刀?” 何凌风道:“就是在你背后那一柄,姑娘,咱们总是夫妻一场,还是由你自己交出来吧!等我用强动手,那就太没有夫妻情义了。” 冯婉君伸出左手,平举着刀鞘,道:“你说这柄刀,就是胭脂宝刀吗?” 何凌风道:“难道不是?那刀鞘外包着的油布我还认得,还有刀柄上的珊瑚字……。” 冯婉君叹了一口气,掉转刀鞘,送向何凌风面前,道:“你一定要说它是胭脂宝刀,那就自己拿去看看吧!” 何凌风道:“哦?我倒要仔细看看,难道真会看错……。” 他的手刚接住刀鞘鞘尾,才发觉看错的不是刀,而是人。冯婉君递刀时,是将鞘尾朝向何凌风,刀柄对着自己,当何凌风伸手接住刀鞘,她顺势翻掌,已握住刀柄。 “铮”的一声响,寒光耀眼,刀锋出鞘。 何凌风只觉肋下一凉,急忙松手倒退,腰腹间已被划破七八寸长一道裂口,衣破肉绽,鲜血涌出。 冯婉君右手一抄,刀鞘重人掌中,望着何凌风冷冷一笑,道:“念在夫妻情分,我破例刀下容情,留你一条性命,可是你最好别对冯猴子说出自己的真正身分,他若追问起杨子畏夫妇的下落,那时你就百口莫辩了。” 说完,还刀入鞘,转身而去。 何凌风踉跄追了两步,伤口鲜血迸流,业已从指缝间直冒出来,喉头灼燥,如被火烧,人也昏昏欲倒。 他情知已无力追敌,只得提足全身力气,高叫道:“冯大哥……冯大哥……。” 没听到冯援的回应,人已颓然跌倒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以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当何凌风闻到阵阵花香,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又躺在“掬香榭”水阁中。 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盛装少妇,正低头绣一幅鸳鸯枕巾。 从侧面看去,赫然竟是冯婉君。 何凌风一惊,险些从床上直跳起来。 可是,他刚刚撑起上半身,腹部一阵剧痛,又痛哼着跌回枕上。 声音惊动椅上的冯婉君,连忙放下绣巾,转过身来,含笑道:“七郎,醒了吗?快安静些躺着,别弄裂了伤口。” 何凌风瞪眼望着她,目光中全是惊骇愤恨之色,就像见到一个狞狰可怖的鬼怪。 冯婉君却对他嫣然一笑,轻轻替他压了压被角,道:“干嘛这样瞪着我,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何凌风哼道:“你这妖妇,居然还有胆量留在这儿。” 冯婉君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这是‘天波府’,是我们的家……。” “呸!” 何凌风真恨不得向她脸上重重吐一口浓痰,切齿道:“你东西已经到手,为什么还不走?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把秘密对冯大哥揭破?” 冯婉君一点也不生气,只平静地道:“七郎,你的疯病又发了。” 何凌风怒道:“你才疯病发了,告诉你,我要。” 冯婉君道:“你要说什么?对谁说?七郎,我劝你还是安静点的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有病在身,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何凌风道:“我要把一切全掀出来,胭脂宝刀被你盗去,我的伤,也是你下的毒手。” 冯婉君淡淡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大哥什么都知道了,胭脂宝刀是被梅儿和小兰盗的,你的伤是伤在一个蒙面人手中,幸亏我及时赶到,才救了你一命,为了救你,我也受了一点伤,以致被那蒙面人逃脱了。” 何凌风道:“但梅儿和小兰却是受了你的指使,至少,她们都是你的贴身丫环,你怎么也不能推说全不知道。” 冯婉君道:“不错,她们是我的贴身丫环,但并不是我从千岁府带来的,她们被外人收买,我又有什么责任?” 何凌风道:“哼!她们迟早逃不出冯老大的手掌心,只要捉住一个,就不难审问出实情来。” 冯婉君耸耸肩,道:“可惜她们永远不会被捉住了。” 何凌风道:“你凭什么敢断言?” 冯婉君道:“因为,她们昨天晚上已经在‘掬香榭’附近被灭口。” 何凌风道:“是你下的毒手?” 冯婉君道:“当然不是我,杀人灭口的凶手是由前厅进来的,而且是个男人,大哥就是为了追赶凶手,才没能及时回到林子里去。” 何凌风道:“他一定查出凶手是谁了?” 冯婉君耸耸肩,道:“他本来应该查到的,可惜太急躁,你那批狐朋狗友对他又太畏惧,结果,除了扰散赌局,什么也没有查到。” 何凌风道:“那他人呢?” “喏!” 冯婉君向窗外努了努嘴,道:“他对胭脂宝刀一直不肯死心,认定东西还在后花园内,从昨天半夜起,就亲自带着人在后花园里挖掘,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可怜‘掬香榭’附近那些花草,都被他糟蹋了。” 何凌风仰起头,“从窗口望出去,不禁废然长叹了一口气。” “掬香榭”周围人影憧憧,锄锹纷飞,冯援正亲自督促着十余名武士,在园子里挖掘“胭脂宝刀”。 何凌风恨恨地道:“只要冯老大还在‘天波府’,你就完定了,我会把所有秘密,全部向他揭露。” 冯婉君笑道:“你不会的,那样做,对你没有丝毫益处,反而会惹来无穷麻烦,何况你已经生过一次疯病,你的话,谁会相信?” 何凌风道:“至少我已经知道你不是‘天波府’的女主人,冯婉君和冯援是同胞兄妹,他一定能够证明你是假冒的。” 冯婉君笑得好得意,道:“他用什么方法证明呢?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年纪差了一大截,平时生活就不在一起,在家时,一天也未必见一次面,何况已经出嫁。即使我身上有什么胎记痕印,他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他还能脱下我的衣服验证吗?”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再说,我不是冯婉君,你也不是杨子畏,事情揭穿,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硬说是咱们串通好的?” 何凌风张口结舌,竟无词以驳。 的确,事无佐证,自己也身分不明,说出的话怎敢肯定冯援会相信? 冯婉君又笑着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温柔地按在何凌风肩上,柔声道:“七郎,你是聪明人,绝不会做那种傻事,万贯家产,如花美眷,许多人梦寐以求尚难如愿,你却不费半点力气,垂手而得,何乐而不为呢?” 何凌风无话可说,只觉心底升起阵阵凉意,恍如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 这女人太厉害,处处设想周密,天衣无缝,他还能再说什么? 冯婉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又道:“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是夫妻,我不会害你的。” 何凌风默然良久,只得叹口气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已经得到了胭脂宝刀,还想要什么?” 冯婉君微笑着在他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低声道:“我叫冯婉君,你名杨子畏,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现在是,今后也是,一个做妻子的,除了想要自己的丈夫,还想什么?” 这番话,充满了浓情蜜意,但听在何凌风耳朵里,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冯婉君道:“咱们夫妻已经谈了很久,大哥还在外面辛苦掘宝,应该请他进来歇歇了。” 不等何凌风开口,便提高声音叫道:“苹儿!” 一个圆脸小丫头应声推门进来,问道:“夫人是叫我吗?” 冯婉君道:“你去告诉舅老爷,就说爷醒过来了,请他来屋里歇歇,别再挖啦:” 何凌风认得那名叫苹儿的丫头,本是上房里做粗活的,人有些傻,作事也嫌笨拙,想必是因为梅儿和小兰已死,才临时改作随身使唤。 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再小觑一个傻丫头,冯婉君既然带她在身边使唤,安知不也是预先布置的帮手。 谁也不知道她在“天波府”内布置了多少人?依情推想,那些人一定不在少数,否则,她绝不会断然将梅儿和小兰杀死灭口,而自己仍敢留下来。 何凌风突然发觉自己太孤独,除了冯援以外,周围别无可信之人,而冯援也只是初识数面,自己的话,他怎会相信? 想到这里,信心全失,人就像隔夜的麦团,瘫软在床上。不一会,冯援大步走了进来,一见面就连声追悔道:“都怪我太疏忽,只顾着追凶手,竟没想到后花园里还藏着奸人,七郎,快告诉我,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 何凌风正要开口,冯婉君已抢着回答道:“他当时受了伤,哪儿还会留意对方的模样,我倒是看见的,只不过,那家伙用布蒙着脸,分辨不出面貌。” 冯援道:“面貌虽不能分辨,至少总看得出他是男,是女?身上是什么装束。” 冯婉君道:“大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是个男人,身材很高大,穿着黑色夜行衣……。” 冯援道:“或许你没看仔细,我要再亲自问问七郎,你别在旁边尽打岔。” 冯婉君并不在意,只淡淡一笑,道:“好吧!你自己问他吧!但别忘了他伤势不轻,说多了话会伤精神。” 冯援道:“我知道了,男人谈正经事,你们妇道人家少插嘴。” 何凌风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快意,那虽然只是兄长呵责妹妹的几句话,在何凌风此时听来,竟大有知己之感。 但是,当他目光接触到冯婉君嘴角的笑容,心里又不禁一冷。 那笑容,表面看来,是温婉和柔顺,其实却代表着无比自信和得意。 如果没有这份把握,她岂会让何凌风跟冯援见面。 那就像马戏团驯兽师脸上的笑容一样,自信、得意,还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如果没有这份把握,他又怎会让凶猛的野兽在人前表演。 何凌风感觉自己正如马戏团里的猛兽,虽有尖齿利爪,却必须忍受鞭笞,由驯兽师牵着在人前做戏。 而这个冒名冯婉君的女人,正是一位高明的驯兽师。 冯援显然不是一个精明的观众,迫不及待地迫问道:“七郎,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那是个怎样的人?你们怎么遭遇的?他是怎样伤了你?” 何凌风长吁一声,苦笑道:“婉君说的不错,那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个子很高,但脸上蒙着布巾,看不见面貌。” 冯援道:“你跟他怎么遇上的?” 何凌风道:“咱们在林边分手以后,我总觉得梅儿和小兰的行动令人可疑,她们好像事先已知道有人窥伺,才故意埋了一柄普通单刀。事实上,老大哥比她们先到,不可能被发觉,所以,我怀疑她们不是诱敌,而是为同党留置标志,另有目的。” 冯援点头道:“唔!这推断没错。” 何凌风道:“于是,我回到林中,就在埋刀处守候,不久,果然发现有人偷进林子,挖掘那埋刀的土坑。” 冯援道:“坑里不是只有一柄普通单刀吗?” 何凌风叹道:“老大哥,咱们都上当了,那单刀下面数尺处,就埋着真正的胭脂宝刀。” “哦!” 冯援一震,两眼精光迸射,激动地道:“好一条瞒天过海的诡计。” 何凌风偷望冯婉君,却见她正聚精会神的倾听着,嘴角隐含笑意,颇有得意之色。 冯援道:“七郎,不是我这做老大哥的责怪你,既然见到了胭脂宝刀,自己就该度量情势。如果没有制胜把握,为什么不出声呼喊,多召人手围堵呢?” 何凌风苦笑道:“当时彼明我暗,其实我已经将他堵截住了,只没想到那斯狡诈得很,假作送还胭脂宝刀,却趁我接刀时突然出手,等我再呼喊,已经迟了。” 冯婉君接口道:“是呀!我就是听见七郎的呼喊声才赶去的,那人不但机智超绝,武功也很高明,连我也没能拦得住他。” 冯援叹道:“这么说,胭脂宝刀被人盗出‘天波府’,咱们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冯婉君道:“不用问,当然是领南芙蓉城派来的人。” 冯援道:“你怎知是香云府干的?”——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章 冯婉君道:“只有香云府才有盗刀的理由,也只有香云府才有这种能力,他们为了保持‘天下第一刀’的荣衔,才会不惜一切干方百计盗取胭脂宝刀。” 冯援却摇头道:“不!岭南香云府绝不是那种人,他们纵然要维护‘天下第一刀’的荣衔,也绝不会用盗刀为手段。” 何凌风不禁诧道:“为什么?” 他一直认为岭南香云府就是“天波府”唯一对头,甚至早已确定这假冒冯婉君的女人,就是香云府派来的奸细,现在突然听冯援说出这种话,不由大感意外。 如果她不是香云府的人,又会受了谁的主使呢? 冯援神色凝重地道:“香云府的‘太阳刀’费百龄,为人虽然性如烈火,却很正派,罗浮刀会中,历年皆被‘天波府’夺去第一荣衔,费百龄从未生出盗取胭脂宝刀的念头,否则,也不必等到现在才动手了。同时,你们别忘了上届刀会,‘天下第一刀’荣衔被香云府得去,人家手中也并没有宝刀利刃,费百龄既然不须仗持宝刀便能获胜,现在又何必干这种卑鄙勾当。” 何凌风道:“老大哥不是也说,怕胭脂宝刀被姓费的得去,咱们更不容易胜过他吗?” 冯援道:“我只说怕胭脂宝刀被他得去,并没有说他会来盗取胭脂宝刀。” 何凌风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冯援道:“当然有。以费百龄的武功,单凭杨家神刀和千岁府的惊虹剑法,都已不是他的敌手,咱们所寄望的,除了刀剑合壁阵之外,胭脂宝刀在咱们手中,多少有些助益。如果胭脂宝刀落在费百龄之手,等于截我之长,补彼之短,敌我消长之间,自然对咱们不利。” 何凌风道:“老大哥的意思是说,费百龄不会主使盗刀,但若有人盗得胭脂宝刀送去香云府,他也不会拒绝?” 冯援道:“正是如此,一个以刀法成名的人,谁不希望获得一柄宝刀。” 何凌风默然,他对香云府的情形所知有限,自是不便置喙。 冯婉君却反问道:“可是,除了香云府,谁还会兴起盗刀的念头?谁会有这个胆量?” 冯援摇摇头,道:“这正是咱们要追查的事,照你俩描述的情形推想,那盗刀的人武功相当高明,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或许他盗取胭脂宝刀,目的并非欲转助香云府,而是准备在下届罗浮刀会上,为自己争取‘天下第一刀’的荣衔。” 冯婉君道:“这样说来,凡是天下练刀的人都有嫌疑了?” 冯援道:“下天练刀的人虽多,够资格在罗浮刀会上扬名露脸的,却没有几人,咱们一定能够查出来。” 冯婉君耸耸肩,道:“大哥也别太相信人了,依我看,盗刀的绝不会是旁人,准是香云府干的。” 冯援仍旧摇头不信,但并没有跟她继续争辩。 何凌风不觉诧异地打量着冯婉君,暗想:她为什么一口咬定盗刀的是香云府? 是为了混淆冯援的追查? 还是别有其他目的? 冯婉君似乎也发觉自己说话太露骨了,淡淡一笑,又道:“反正胭脂宝刀已经失去,无论落在谁手里,对咱们都同样不利,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着手追查,大哥心里可有成算?” 冯援沉吟道:“东西出了‘天波府’,追查就比较困难了,如今内奸已被灭口,外敌又毫无线索可循,倒实在是件棘手的事。” 何凌风忍不住问道:”老大哥追赶那杀人灭口的杀手,难道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冯援道:“惭愧得很,当时天色黑暗,那人对府中路径又比我熟稔,追逐中,我发了一掌,可能击伤了他的左后肩,不幸仍被负伤逃脱了。” 何凌风忽然想起冯婉君去林中挖掘胭脂宝刀时,左后肩衣破现血,显然负了伤,这么看来,杀梅儿和小兰的杀手也是她。 对,她对府中路径,当然比冯援熟稔,杀梅儿和小兰灭口后,故意将冯援诱往前厅,自己却转回后园林中挖掘胭脂宝刀。 当时,她一定女扮男装,才瞒过了冯援。 她就是主持盗刀的人,这绝不会错了……。 何凌风想到这里,心血沸腾,真恨不得当面就拆穿了她但继而又想到,这女人狡猾异常,如果不能先查出确切证据,空口白话,难获冯援信任,倘若一击不成,可能连冯援也会遭她的毒手,现在且别声张,等看清楚她肩部受伤的情形再说。 心念电转,便假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被他逃脱了,若能擒住一个活口,就不难追问出真相。” 冯婉君突然接口道:“我倒有个办法,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冯援道:“你说说看。” 冯婉君道:“我想,那杀梅儿和小兰灭口的杀手,既然熟稔‘天波府’路径,很可能就是‘天波府’的人,或许是七郎那批朋友中的一个。” 冯援道:“呢!不错。” 冯婉君道:“大哥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但击中他一掌,已在身上留下了记号,咱们何不把府里的人召集检查,谁的左后肩受了伤,谁就是涉嫌杀人灭口的杀手。” 冯援想了想,道:“这虽然这个笨办法,倒也未尝不可一试,只是,对府里的人可以检查,七郎那批朋友却不便如此。” 冯婉君笑道:“这也容易得很,对府中人,咱们明查,对七郎的朋友,不妨用暗访,大哥出面,一一登门探视,要他们自己解衣以证清白,他们还敢不愿意?” 冯援摇摇头,道:“不行,他们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少总是七郎的朋友,也在关洛一带多少有点身分,这样做法,未免太过分了。” 冯婉君道:“那就趁夜深人静时,暗中分头查探,谁负了伤,总瞒不过去的。” 冯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咱们不能丢了胭脂宝刀,再贻人笑柄,现在我先去检查府里的人,如果查不出结果,再从长计议吧!” 说完,起身而去。 冯婉君目送冯援去远,忽然冷笑一声,喃喃道:“想不到一向傲慢的冯猴子,这次居然也懂得礼貌了。” 何凌风道:“你明明知道查不出结果,为什么偏偏怂恿他去呢?” 冯婉君一挑眉,道:“谁说查不出结果?只要他肯去查,一定查得出来。” 何凌风道:“莫非你已经知道谁受了伤?” 冯婉君笑了,道:“岂止我知道,你也应该猜想得到。” 何凌风道:“哦?是谁?” 冯婉君道:“除了田伯达,还会是谁。” 何凌风一怔,呆住了。 不错,自从“凤凰院”事件开始,一直到胭脂宝刀失窃,每件事,田伯达都涉有重嫌,但就算田伯达是奸细,也应该跟冯婉君是一路的,冯婉君为什么又存心出卖他呢? 难道他们并不是同党? 只是怀着同样的目的? 难道是狡兔死、走狗烹? 冯婉君想借刀杀人,铲除田伯达灭口?何凌风只觉情势越演越复杂,简直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由于冯婉君企图嫁祸田伯达,又使何凌风心里生起一线希望。 那就是-胭脂宝刀可能还没有离开“天波府”。 冯援清查左肩受伤的人,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但,因为盘问府中武士,却有了一项意外收获。 据负责夜问警戒的武士们报称:出事当晚,前后府巡逻人数,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大家都异口同声,坚称绝未发现有任何人出入“天波府”。 当天,何凌风曾经当众吩咐过,不让参加豪赌的人中途退席,所以特别增多了巡逻武士,如果有人离去,绝不可能瞒过四周武士。 这项发现,正和何凌风心中的推断吻合,证实了冯婉君虽然由林子里取得胭脂宝刀,却因时间太仓促,又无助手可用,没有机会将胭脂宝刀送出去。 服脂宝刀若仍在“天波府”中,事情就有转机了。 可惜何凌风腹伤未愈,僵卧床榻,始终找不到跟冯援单独相处的机会,接连三天,冯婉君都寸步不离左右,明为陪伴,暗为监视。 冯援却为了追查胭脂宝刀下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早出晚归,暮去晨返,奔走关洛一带,并派出大批武士,四处刺探消息。 三天过去,毫无所获。 这天清晨,冯援又带着满脸倦容回来,一望而知,必然又是整夜未曾阖眼。 何凌风瞧着不忍,劝道:“老大哥,不用再这样辛苦了,没有胭脂宝刀,咱们一样有机会战胜香云府,当年费百龄不也是这样吗? 冯援摇摇头,道:“话虽不错,但失去胭脂宝刀,我总觉得愧对令兄,而且也不服这口气。” 冯婉君道:“怎么叫做不服气呢?” 冯援道:“这几天,我不但踏遍关洛周围百里,更托了丐帮中人,居然查不出胭脂宝刀丝毫消息,难道那柄胭脂宝刀会插翅飞了不成。” 何凌风道:“这是急不来的事,也许那柄胭脂宝刀根本就没有……” 冯婉君好像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抢着道:“是呀!也许那柄胭脂宝刀根本就没有飞走,只是被人藏起来了,你越是追查得急,盗刀的人越不敢妄动,那就更难找到线索了。” 冯援颔首道:“我也想到这种可能,照目前情形推测,那胭脂宝刀绝对没有离开关洛,甚至还没有离开‘天波府’。” 冯婉君道:“有一个人,对关洛一带消息最灵通,大哥有没有去找过他?” 冯援道:“谁?” 冯婉君道:“田伯达,也就是七郎的朋友,外号长耳小田的。” 冯援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冯婉君道:“大哥别小觑了他,关洛一带,就数他的交游最广,无论大小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去问问他,或许能有些帮助。” 冯援道:“我已经去过了,无奈他不在家。” “不在家?到什么地方去了?” “据说田伯达从这儿回去后,当天就被一个朋友邀往兰封,迄今仍未回来。” “哦?竟有这么巧的事?大哥不要被人骗了吧!” “不会的,我亲自去他家探查过,田伯达的确不在。” “那就奇怪了,他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刚巧胭脂宝刀失窃,他就离家出走了?” 何凌风插口道:“婉君,不要这么说,或许他刚巧有事。” 冯婉君脸色一沉,道:“你就知道替那批狐朋狗友掩饰,到现在还不知道警惕。” 微顿,转对冯援道:“大哥,这件事大有蹊跷,说不定胭脂宝刀就是被姓田的带走了。” 冯援怔了怔,随即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亲眼看他们离开‘天波府’,身边连一把匕首也没带。” 冯婉君道:“难道他就不能在出府以后,将刀接走,挟带离开关洛?” 冯援道:“刀不在他手中,府里又别无他人外出,怎么一个接走法?” 冯婉君道:“譬如说,他夜晚先将胭脂宝刀藏在府墙附近,自己并不出去,等到第二天空手离开,再趁戒备松懈时返回取刀,神不知,鬼不觉,谁会想到胭脂宝刀是他偷的。” 冯援变色道:“偷天换日,这倒颇有可能。” 何凌风道:“不可能。” 冯援转过脸来,诧异地看着他,冯婉君的脸上更像笼罩着一层严霜,目光冰冷,蕴着恨意。 何凌风视若无睹,徐徐道:“咱们不要忘了,当晚在这儿附近杀人灭口,和在林子里挖掘胭脂宝刀的,根本是两个人,事情发生以后,他们一个逃向前厅,一个却由后花园遁走,而且,在林中挖掘胭脂宝刀的蒙面人,身材颇高大,田伯达却并不高。” 其实,何凌风明明知道杀人灭口和挖掘胭脂宝刀,都是冯婉君一个人干的,他对田伯达也并无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甘愿挺身为田伯达辩护。 或许这只是下意识的想报复冯婉君吧!他忽然对这个曾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只要能激起她的愤恨,就觉得很愉快。 冯婉君真的被激怒了,但却压抑着不肯让怒火发作出来,只轻轻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既是同党,难道不能一个藏刀,一个接走?” 何凌风道:“果真如此,那藏刀的蒙面人一定还留在‘天波府’中,咱们就该由府中查起才对。” 冯婉君冷哼道:“你以为‘天波府’真是铜墙铁壁?你以为武士的话真值得相信?安知他们不是过甚其词,推卸责任?” 何凌风道:“如果蒙面人的武功真能够在‘天波府’来去自如,他又何必先藏胭脂宝刀,再由田伯达接走?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冯婉君道:“我并没有说一定是田伯达接走胭脂宝刀,我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而已。” 何凌风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认为无此可能……。” 冯援突然挥挥手,道:“好了!大家在商议正事,用不着这样逞意气之争,无论如何,田伯达的失踪令人可疑,值得查证一下,这件事我会办的。” 冯婉君道:“要办就得快,时日一久,他的伤已经痊愈,那时就没有证据了。” 冯援道:“我知道,但皇帝不差饿兵。小妹,麻烦去替大哥弄点酒莱,总得让大哥吃饱了才好办事。” 冯婉君道:“好,我叫苹儿去吩咐……。” 冯援笑道:“小妹,你就亲自辛苦一趟吧!很久没吃凉拌萝卜丝了,替大哥拌一盘好吗?” 冯婉君尚在迟疑,何凌风连忙接口道:“对,婉君的凉拌萝卜丝,真是一绝,厨房下人们再也拌不出那种味道来。” 这是存心赶鸭子上架,让冯婉君既无法推辞,拌的味道不对,也等于自露马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支开她片刻,以便跟冯援单独谈谈话。 冯婉君分明知道这些用心,却没有推辞,笑笑站起身来,道:“我也很久没下过厨房了,试试看吧!味道拌得走了样,你们可别埋怨。” 目光扫了何凌风一瞥,又道:“七郎,说话太多会伤神,要伤势好得快,最好多养神,少说话。” 何凌风笑道:“放心,我会自己保养的。” 冯援没有开口,一直望着冯婉君走出水榭,忽然皱皱眉头,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何凌风也收敛了笑容,低问道:“老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冯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年余未见,你们都变了。” 何凌风心头一震,忙道:“我们?老大哥是指我?还是指的婉君?” “都指。” 冯援目光凝注在何凌风的脸上,缓缓道:“你变得比从前机智刚强,也更像一个男子汉,小妹却变得比从前能干多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的意思是。” 冯援道:“她从前根本没下过厨房,也从来不会做什么凉拌萝卜丝。” 何凌风倒吸一口气,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来。 这一刹那,说不出是惊?是喜?更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冯猴子不愧精明,显然,他已经看出那假冒冯婉君的女人某些破绽,才故意用“凉拌萝卜丝”作为试探。 可是,他有没有看出杨子畏也是假冒的?如果看出了,为什么不动手?语气还这样平静呢? 自己若将真相全部揭露,他会不会相信?会不会怀疑自己和假冒冯婉君的女人是一伙……。 何凌风心里像塞了一堆草,整个乱了,怔怔望着冯援,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援也正目不转瞬地望着他,眼中精光暴射,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许久,冯援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七郎,你和她是夫妻,难道竟一点也没有发觉?” 何凌风道:“发觉什么?” 冯援一字字道:“她是假冒的。” 何凌风道:“哦!” 冯援道:“我初来那一天,就觉得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当时并未在意,这几天看她的言行举止,越看越觉得可疑,刚才……。” 何凌风道:“老大哥,当心!” 同时向门外努了努嘴。 门外站着丫头苹儿,正朝屋里探头探脑张望。 冯援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莫非你已受了她们的胁持?” 何凌风连连摇手,道:“此事内情复杂,一言难尽,老大哥既然已有警觉,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今夜三更,请在客房等候,咱们再详谈……。” 正说着,丫头苹儿推开房门,冯婉君带领着两名仆妇走了进来。 两名仆妇,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捧着酒瓮和碗盏。 冯婉君笑道:“大哥,真是抱歉,今天厨房里没有萝卜,我叫她们先送点现成腊味来,你将就着喝酒好吗?” 冯援点点头,道:“这是我没有口福,不过,有酒有菜,且吃了再谈。” 他尽量装得很自然,事实上,也的确饿了,可口的腊味,诱人的酒香,正好填补了他的饥渴。 冯婉君亲自布箸,并且陪在桌边,亲自为冯援斟酒奉菜,真像妹妹在款待兄长。 但酒和莱,她都点滴未尝。 冯援浅饮了两杯,笑道:“小妹,你怎么不喝一点?” 冯婉君道:“我不习惯一大早就喝酒,大哥还是自己喝吧!” 冯援道:“一个人喝寡酒多没意思,七郎,来陪老大哥喝两盅。” 何凌风从床上坐起,道:“小弟遵命。” 冯婉君并没有拦阻,只淡淡道:“少喝点,别过量,你的伤口还没好。” 轻挽罗袖,也替何凌风斟了一小杯。 何凌风举起酒杯,道:“老大哥,我敬您,干!” 冯援摇手道:“别忙,你的伤势未愈,不能喝急酒,咱们先随意随意。” 何凌风笑了笑,依言浅尝了一口。 冯援突然问道:“这酒的味道如何?” 何凌风道:“很好呀!” 冯援道:“酒味是不是有点酸?”——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一章 何凌风道:“这是女儿红,本来就带酸味。” 冯援笑着摇摇头,道:“错了,这不是酒本身的酸味,而是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 何凌风大吃一惊,道:“当真?” 冯援道:“你若不信,何妨问问小妹。” 没等何凌风发问,冯婉君已经冷冷接口道:“不错,是我在酒里加了‘散功沙’。” 她的语气冷漠而平静,既未脸红,也不惊慌,就像承认在汤里加了几滴麻油,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何凌风却险些从椅上跳起来,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婉君沉着的道:“没有什么意思,只因为大哥的功力太高,我怕不是他的对手,不能不先作准备。” 冯援笑道:“你居然还叫我大哥?” 冯婉君道:“为什么不呢?我是七郎的妻子,你是他的舅兄,不叫你大哥要叫什么?” 冯援竟然毫不生气,连连点头道:“叫得对,叫得对,既是兄妹,有话总好谈些,也就用不着动手了。” 说着,一仰脖子,又干了一杯酒。 何凌风急道:“老大哥,不能再喝了……。” 冯援大笑道:“散功沙入喉生效,喝一杯跟喝十杯没有什么分别,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何不先谋一醉。” 何凌风张了张嘴,脸上忽然变色。 他发觉,自己虽然只尝了浅浅一口,此时腹内已有异样感觉,仿佛丹田被什么东西穿了许多孔,真气一提即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 冯婉君冷冷一笑,又替冯援斟满了酒杯,道:“大哥的话虽然不错,但七郎还是少喝点的好,酒喝多了,对伤势总是有害的。” 何凌风怒目道:“你还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若伤重死了,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冯援道:“七郎,别说这种无情的话,你们是夫妻,她怎会希望你死呢?若真的死了,咱们的刀剑合壁阵,岂非练不成了么?” 冯婉君微笑道:“对极了,大哥真不愧精明,如此善解人意。” 冯援道:“可是,刀剑合壁阵,全在我肚子里,你能下药破我的真气,却未必能从我肚子挖出刀剑合壁阵法来。” 冯婉君道:“那也不难,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七郎的伤势痊愈了,咱们再慢慢研商也还不迟。” 举手轻击两声,道:“来人呀!” 两名送酒菜的仆妇应声而入,这一次,她们手里没有酒菜,却提着两柄雪亮的长刀。 冯婉君道:“舅老爷醉了,你们扶他去客房休息,务必要小心伺候,不许怠慢。” 两名仆妇躬身应诺,一左一右,将冯援挟了起来。 冯援半点也没有反抗,只笑嘻嘻道:“小妹,咱们为什么不现在谈谈呢?如果你肯告诉我婉君的下落,或许我也肯说出刀剑合壁阵法。” 冯婉君冷冷道:“我并不急于想知道那刀剑合壁阵法,咱们有的是时间,现在你醉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冯援耸耸肩,点头道:“不错,空肚子喝酒,的确容易醉,七郎,下次千万记住别空肚子喝酒。” 两名仆妇都粗壮有力,冯援却是瘦小个子,话犹未完,已被两名仆妇像提小鸡似的拿了出去。 堂堂千岁府一剑擎天,就这样栽在女人手中了? 何凌风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在冯援初莅“天波府”时,自己就将实情相告,又何致于有今天这种结果。 他看得出,到目前为止,冯援仍把他当作杨子畏,因此也对他怀着若干疑心,否则,不会叫他同饮含有散功沙的药酒。 冯援这样做,显然在试探自己是否对方同党,由此可见他确是心有所疑,果真如此,他还会相信自己的剖白吗? 何凌风本是被迫卷进这场纷争,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既已身置其中,就有义务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只有如此,才能还我清白。 既然假冒冯婉君的歹徒将自己装成杨子畏,冯援也认为自己就是杨子畏,那就索性客串到底,先跟歹徒虚与委蛇,再设法探听真正的杨子畏夫妇下落,以及援救冯援……。 打定主意,便假意埋怨道:“婉君,你这是干什么?要我守密,自己却把秘密全抖露出来了。” 冯婉君冷冷看着他,冷冷说道:“你真的愿意为我守密?” 何凌风道:“当然,我已经答应过你,没想到你竟会在酒中弄手脚。” 冯婉君笑了,道:“我本来不想下手,可是,谁知道今夜三更你要告诉他什么?与其由你告诉他,不如我自己抖露出来。” 何凌风吃惊道:“原来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冯婉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以为我去了厨房,这儿的情形,没有什么瞒得过我。” 何凌风尴尬地笑笑,道:“其实,你误会了,刚才因为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我不得不敷衍一下,正准备私下跟你商议,晚上应该怎样对他解释呢!” 冯婉君道:“是吗?你打算怎样对他解释?” 何凌风道:“我自然不会承认你是假冒的,至于下厨做菜的事,骗他说是你婚后才学会的,因为我喜欢吃凉拌萝卜丝,所以 “好了。” 冯婉君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我,你愿意跟我合作,一切听我的吩咐,对吗?” 何凌风道:“对,我已经下了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冯婉君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就交代你一件工作,你要尽力去完成。” 何凌风道:“我会的。” 冯婉君道:“去劝劝冯老大,叫他趁早把刀剑合壁阵的要诀说出来。” 何凌风道:“我一定去劝他,只不过他现在对我已有疑心,可能不会告诉我。” 冯婉君道:“至少他还认为你就是杨子畏,你不妨告诉他,真正的冯婉君已经在我手中,整个‘天波府’也在我的掌握,如果他不肯说出刀剑合壁阵的要诀,天波府和千岁府就将从此在武林除名。” 何凌风试探着道:“这么说,姑娘是香云府的人了?” 冯婉君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以为天下武林中,除了天波府和千岁府,就只有香云府了吗?” 何凌风忙笑道:“那姑娘是来自何处?怎么称呼?总可以透露一二,让我也好有话可劝冯老大。” 冯婉君沉吟了一下,道:“你一定要问,我只告诉你四句歌词,其他由你自己去猜想。” 何凌风道:“愿闻”。 冯婉君念道:“弱质纤纤志气高,不习针尔习刀枪,霹雳惊破痴人梦,方知红粉是英豪。” 冯援屈肘作枕,舒适地斜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付好整以暇的样子。 当他听完何凌风覆念的四句歌词,不禁由鼻孔里嗤出一股冷气,缓缓道:“这算什么狗屁歌词,不过表示女人也要跟男人争强逞雄,对她的来历姓名,一字未提,说了等于没说。” 何凌风道:“但是,这至少证明一件事,她并不是从香云府来的。” 冯援道:“我早就知道她不是,现在也懒得追问她的来处,只希望知道他们把小妹怎么样了。” 何凌风叹道:“她只承认婉君在他们手中,其他的什么也不肯说。” 冯援道:“她不交代出小妹的下落,就休想我吐露刀剑合壁阵法。” 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何凌风道:“你们是夫妻,同床共枕的妻子被人掉了包,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没感觉异样?我真不懂,你究竟是血肉之躯?还是木头雕刻的!” 何凌风赧然垂首道:“老大哥责备的固然很对,可是,她实在扮得太像,无论身材、口音,甚至身体上的特征,都无一不像,再加上梅儿和小兰两个贴身丫环早被收卖,谁会想得到呢?” 冯援道:“难道事前事后,府里会一点异兆也没有?” 何凌风道:“真的没有,不但府中上下无人看出,朋友们也没发觉,连老大哥初来的时候,不也一样被她瞒过了么?” 冯援微微颔首,道:“这女人的确不简单,除开化装易容之术,其设想的精密,安排的周到,布置的严谨,真可说得上天衣无缝。不过,她仍然忽略了一件事。” 何凌风低问道:“什么事?” 冯援笑了笑,没有回答,顺手从床头小几上取了一个茶杯,伸出右掌,轻轻按在茶杯口上。 刹那间,只见他整个右掌变得一片血红,热气蒸腾,仿佛刚从蒸笼里取出的热馒头。 不久,气散色退,移开手掌,杯中竟满满盈了一杯酒。 何凌风惊喜交集,颤声道:“老大哥,你。” 冯援朝门外努努嘴,截口道:“你去回复她,我答应说出刀剑合壁阵法,但必须先确知婉君的下落和安全,否则,一切免谈。” 何凌风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告诉她,希望老大哥多保重。” 他还想再说下去,冯援已经将杯中酒液倾入床下,挥手示意他离去。 走出客房,何凌风的脚步轻快多了。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女人既然知道冯援的武功高明,又岂是区区散功沙能够奏效的。 难怪冯援说:空肚子喝酒容易醉。 敢情这就是暗示对酒菜已有戒心,以冯援的精明,自然不会那么轻易便中人暗算。 他假作中毒,只是苦肉计,-则为了顾忌冯婉君的安全,二则想借此探查对方的来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何凌风伤势尚未痊愈,必须忍耐以免激起变故。 冯援功力未失,随时可以制住那假冒冯婉君的女人,只要捉住她,还怕问不出他们的来历吗? 何凌风简直心花怒放,却又得极力压制内心的兴奋,表面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把冯援的答复告诉了冯婉君。 冯婉君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种回答,冷笑道:“我只能告诉他,人在我们手中,也很安全,却不能提出什么确证,信与不信,那就全在他自己了。” 何凌风道:“可是,若无确证,他是绝对不能吐露刀剑合壁阵法的,既然人在你们手中,为什么不带来让他们兄妹见见面呢?” 冯婉君摇头道:“办不到。即使能办到,他也只能见到一个外貌跟我相同的冯婉君,同样难分真假。” 何凌风耸耸肩,道:“你们都这样坚持己见,我就无能为力了,反正冯老大说得很坚决,没见到他妹妹,绝不吐露刀剑合壁阵法。” 冯婉君冷笑道:“我自有办法要他说出来,咱们等着瞧吧!” 何凌风再问她准备用什么办法,冯婉君只冷笑不答。 可是,从这一天起,接连过了三四天,竟不见她有任何行动,日子倒过得分外平静。 冯援住在前厅客房,除了两个仆妇日夜随侍之外,并未受到限制,只要他不离开“天波府”,几乎无人管他的行动。 他可以出入后花园,跟何凌风下下棋在后花园里随意地散步,如果他愿意,甚至也跟冯婉君一同吃饭,一起谈笑,仍然大哥小妹的,叫得十分亲热。 两人之间,似乎已有默契,既不提冯婉君的下落,也不提刀剑合壁阵法,一切和谐相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情形,倒把何凌风给弄糊涂了。 他向双方探问,都得不到确切回答,但是他感觉得到,表面越平静,内情越复杂,一场巨大风暴正在暗中酝酿,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几天下来,他更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天波府”后花园的仆妇和丫环,绝大多数都是冯婉君的同党,而且武功都十分高明。 这些女人,显然来自同一个组织,接受过极严格的训练,绝非临时拼凑而成。 所以,冯援表面很自由自在,实则无时无刻不在严密监视之下。 冯援好像也知道,所以他很安分,从不擅越雷池一步,每次见到何凌风,只谈闲话,不提正事。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这段时间,何凌风腹部的伤口已经渐渐痊愈了。 今天,何凌风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 从下午开始,“天波府”后花园突然多了几名陌生女子。 何凌风敢打赌,这些女子绝非“天波府”中仆妇,但是,她们却穿着“天波府”仆妇的服饰,人数大约六七名,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率领,仔细巡视了后花园每一角落,包括上房卧室也不例外。 她们显然在搜查可能藏匿人的地方,尤其对上房四周,搜查特别仔细,然后,便将其中四人分散在后花园内,中年妇人和另外两名,则留在上房楼中,把守着进出重要通道。 对这些陌生女子的出现,冯婉君未作解释,但何凌风看得出,她对那位中年妇人态度颇恭敬,并且称她为“柳阿姨”。 而那位“柳阿姨”,神情却十分倨傲,脸罩寒霜,毫无笑容。 如果一定要说她曾经笑过,那就是当她初见何凌风的时候,曾用鄙夷的眼光,向何凌风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露齿一笑。 那一笑,露出满口黑牙,就像剖开一只腐烂的石榴,直笑得何凌风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气,机伶伶连打两个冷战。 不过,恶心归恶心,这一笑对何凌风来说,仍算小有收获。 从柳阿姨露出的满口黑牙,他推断,那八成是嚼槟榔嚼的,再注意她说话时,果然带着岭南口音。 这使何凌风产生联想,芙蓉城香云府也在岭南,柳阿姨这批人纵然不是香云府属下,至少跟香云府有点关联,再不然,就可能是费百龄的侍妾或叛婢,瞒着费百龄在外面活动。 何凌风很想将消息通知前厅的冯援,可惜找不到机会,只好暗中注意楼下的动静。 傍晚时分,苹儿送晚饭上楼,在冯婉君耳边低语了几句。 冯婉君点头道:“知道了,我会料理妥当的,叫她们多留心前面最要紧。” 苹儿放下晚饭退去,何凌风便傻笑着问道:“婉君,你们准备料理什么?” 冯婉君冷冷道:“你最好少问,吃饱饭就老老实实睡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这间卧房。” 何凌风道:“我猜得到,你们是准备对付冯老大,那位柳阿姨就是专程为这件事来的。” 冯婉君冷笑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显然,她并不在乎何凌风知道这些秘密,同时也料到何凌风会如此猜想,所以并不感觉意外。 如果何凌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倒反而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了。 何凌风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个局外人,跟双方都毫无渊源,你们要怎样对付冯老大,都与我无关。不过,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希望别伤他的性命,他已经失去武功,不会再跟你们为敌了……。” 冯婉君沉声道:“叫你不要过问这件事,听懂了没有?” 何凌风忙道:“好!不问,不问。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吃饱了就睡大觉,这总行了吧!” 说完,低头扒饭,果然不再开口。 冯婉君也匆匆吃了饭,苹儿撤去残肴,主婢相偕下楼,临去时,带上房门,将何凌风反锁在楼上。 她们可能认为何凌风真气已散,伤犹未愈是以没有再制他的穴道。 何凌风早已打好了主意,急忙脱下外衣,用被褥堆成一个假人,侧卧床上,吹熄灯火,轻轻拉开了窗帘。 由窗口望出去,园中一片漆黑,楼下大厅却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 冯婉君和柳阿姨显然都在楼下大厅里,后花园中也一定有人警戒,但楼内楼外,鸦雀无声,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情形显示,今夜可能有一位重要人物要来,大家正在静静等候。 那要来的人,身分必然在柳阿姨之上,很可能就是主持整个盗刀行动的首脑。 何凌风轻启窗帘,闪身而出,悄然滑落窗外平台,用一只手攀住窗棂,另一只手伸向屋檐,从瓦沿内扯出一付绳索结成的软梯。 这软梯,是他两天前就准备妥当,藏在屋檐水槽下,梯端系着三脚爪,原是为紧急时由窗口脱身使用的。 现在,他知道绝不能缒绳梯而下,那样太容易惊动后花园里担任警戒的人,但若利用软梯攀上屋顶,却既方便,又安全。 人到了屋顶上,可以居高临下,窥探四方,如果越过东北方的花架,借花枝藤蔓掩蔽落地,就不易被人发觉了。 何凌风虽不能提聚真气,身手仍很矫健敏捷,挂稳软梯,一个翻身,已登上了屋顶。 然后,轻轻将软梯取回,调匀呼吸,沿着瓦沟慢慢向花架移去。 刚移过三道瓦沟,下面突然传来人声。 何凌风微抬起头,看见两盏宫灯,正引着一行人由西南方向上房走来。 提宫灯的两个小丫环,原是“天波府”内的人,后面则是四名黑衣女子,二前二后,簇拥着一位穿绛色衣裙的少女。 那四名黑衣女子个个身躯粗矮,衣著也很特别,下面穿着扎腿的长裤,上身是件宽大的短衣,袖口敞开,仅及肘弯,没有衣领和扣子,却用一条宽宽的黑绸带,紧系在腰部,若非头上挽着高耸的发髻,真会错认她们是四个男人。 最奇特的是,四名黑衣女子腰带上,各插着一长一短两柄刀。 短的一柄,约长二尺,刀柄却占了七八寸;长的一柄足有四尺五寸,刀柄也占了一尺五。 两柄刀的宽度,最多三指,刀身细长笔直,有些像剑的型式,尖端却微微上翘,分明是单锋。 何凌风也是练刀的行家,平生却没有见过如此形状的长刀。 那绛衣少女未带兵刃,衣裙飘飘,显得很文气,黑夜中虽然看不清面貌,想必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可能很美。 一行人才到楼门外,冯婉君和那位柳阿姨已经快步迎了出来,一齐躬身道:“迎接三公主。” 绛衣少女摆摆手,道:“免礼,进屋里说话吧!” 冯婉君和柳阿姨双双侧身让路,四名黑衣女子却当先进入楼中,然后,那位三公主才姗姗走了进去。 何凌风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这些女人真不简单,居然有公主,还有侍卫,气派排场比“天波府”讲究多了,看来那假冒冯婉君的只是个喽罗,柳阿姨也不过是一名仆人而已……。 想到这里,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缓去前厅通报消息,先瞧瞧她们在楼下说些什么? 可是,楼房四周戒备森严,怎么才能偷听到她们的谈话呢? 哦!有了。 何凌风轻轻越过屋檐,攀上花架,利用花枝掩蔽,轻轻落地,然后以肘代足,贴地俯伏而行,由花架爬到楼房壁根下,找到一处嵌着铁栅的气窗。 气窗内,就是楼底地室。 何凌风记得,地室里有座石砌的火炉,是准备冬天生火取暖用的,火炉的烟囱,正好穿过楼下大厅的复壁。 如果能爬进烟囱内,倒是个绝妙的窥听所在。 他小心翼翼地卸去气窗铁栅,顾不得尘垢污脏,像一条蛇似的爬了进去。 一切都跟他所期望的相符,火炉方位正好,烟囱也够大,一个人站在里面,还绰有余地。 最妙的是,烟囱和复壁上,都留着清理用的小活门,打开活门,不但能窥听屋内谈话,甚至大厅里的情景,也可一览无遗。 唯一遗憾,是当何凌风爬进烟囱时,那位三公主已经坐下了,坐椅恰巧背向复壁活门以致无法看见她的正面——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二章 但只看背影,已经证实何凌风的推测很正确她是个-纤合度,秀秀气气的年轻女孩子。 柳阿姨侧坐在旁边一张小凳子上,四名佩刀女子分立左右,冯婉君站着,正向三公主复述最近发生的种种情况。 这时,复述刚告一段落,那位三公主似乎对冯婉君的结论有些不以为然,缓缓道:“这些日子,你的表现不坏,但若说这样就算完全控制了天波府和千岁府,却未免言过其实。你要知道、咱们目的并不在取天波府和千岁府而代之,咱们是要取得胭脂宝刀,并且了解他们精心研创的刀剑合壁阵法,然后在罗浮刀会上,一举将他们击败,让天下男子,永远臣服在姊妹会统御之下。” 冯婉君道:“是的,属下知道。” 三公主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使用暴力,尤其对冯援,更不该暴露身分,那样才能教他将刀剑合壁阵法的精华自动说出来。” 冯婉君道“可是,他对属下已经疑心了。” 三公主道:“那证明你下的功夫还不够,临事又不能沉着忍耐,疑心是可以设法消除的,总比自己暴露身分要好。” 冯婉君低下了头。 公主又道:“最不可原谅的是你急於盗取胭脂宝刀,一切安排都不够周密,以致弄得牺牲了两名姊妹的性命,破绽仍然无法弥补,身分仍然难免暴露,仔细想想,这是多么不值得?” 冯婉君垂首道:“属下知罪。” 三公主轻叹一口气,道:“会主知道这件事,的确很生气,不过,念在你取得了胭脂宝刀,功过相抵,不愿再加罪责,所以特地派我和柳阿姨赶来,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冯婉君躬身道:“感谢会主恩惠,谢谢三公主代为缓颊。” 三公主道:“现在你将胭脂宝刀交给我,将冯援交给柳阿姨带走,就没有你的事了,但是你还得继续留在‘天波府’,继续以杨子畏夫人的身分,设法查证田伯达的来历,务必要知道他是受谁之命?有何目的?弄清楚以后,先向分会报告,千万不许鲁莽撞采行动。” 冯婉君道:“是。” 三公主道:“还有,那姓何的替身,是咱们费了不少心血造就的,他武功不高,只须严密监视就行了,不必使用散功沙。你应该给他解药,以柔情和利害得失笼络他,使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冯婉君唯唯应诺。 何凌风听她语气之间,似乎认为自己武功平凡,颇有轻蔑之意,不禁暗暗冷笑道:“好丫头,你以为何某人是个贪恋女色、胆小如鼠的窝囊废?那就算你看错人了。我何凌风武功虽然平常,却并不太好驾驭控制……。” 只见柳阿姨站起身来,问道:“公主准备何时起驾?” 三公主道:“你去前厅带人先走,我取了胭脂宝刀,随后就到。” 冯婉君忙道:“属下这就去后花园取胭脂宝刀,命苹儿陪柳阿姨去前厅带人。” 三公主皱眉道:“你将胭脂宝刀还藏在后花园里?” 冯婉君道:“是的,属下本想将胭脂宝刀取回,不料被何凌风窥见,迫得出手伤了他,临时来不及离开,就将胭脂宝刀仍旧埋回原来的土坑中,冯援见土坑未填,始终未料到腌脂宝刀仍在原处。” 三公主摇摇头,道:“那样总是太冒险,你快去快回吧!但愿没有再生意外才好。” 冯婉君应诺着出了楼门,何凌风也匆匆缩身下落,由气窗钻出了地室。 他并不担心冯援会被柳阿姨带走,却决心要抢在冯婉君之前,将胭脂宝刀夺回来。 至少,他要从中阻挠,绝不能让胭脂宝刀被三公主取去。 楼房四周,一定有“姊妹会”的人担任警戒,但何凌风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顺着花架暗影,矮身急奔,飞快地冲向楼后树林。 奇怪,像这样飞步狂奔,居然未被警戒的人发觉。 何凌风一口气冲进林子里,估计冯婉君必然也已由另一方进了林子,不敢怠慢,立刻急急穿林而入。 当他即将接近埋刀的地方,突然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音。 何凌风暗暗焦急,看情形,自己已不可能在冯婉君之前取得胭脂宝刀,即使两人同时抵达,凭武功,自己也不是冯婉君的敌手。 迫不得已,只好停了下来,一面以手掩口,尽量降低喘息的声音,一面凝神倾听,窥察对方的动静。 咦?怪啦! 他一停下来,对面脚步声也跟着停止。 何凌风试着再向前轻迈了两步,对面仍然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自己太紧张,听错了? 时机急迫,何凌风无暇细想,快步奔了过去。 一到林中那块空地,他愣住了。 埋刀的土坑边翻着新土,显然已经被人挖掘过。 但挖掘的人绝非冯婉君。 因为,冯婉君正站在土坑旁,两手空空,呆若木鸡,业已被人点了穴道。 何凌风四面张望,全无人影,急急问道:“胭脂宝刀呢?胭脂宝刀是不是被人挖走了?” 冯婉君不答,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外,全身僵挺如死。 本来嘛!穴道被制住的人,叫她怎么回答。 何凌风急欲知道胭脂宝刀的下落,忙绕过土坑,在她背心上连拍了两掌。 可是,他真气无法提聚,掌上不能贯注真力,竟解不开冯婉君被制的穴道。 何凌风跺跺脚,又喝道:“你身上带着散功沙的解药没有?如果有,就眨两次眼睛。” 冯婉君连眨了两次眼。 何凌风立刻动手搜查,果然在她贴身衣袋里,找出一个扁圆形小磁瓶。 “这是不是解药?” 冯婉君又眨眨眼睛。 何凌风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米粒般大小的解药,投入口中。 药粒入喉,片刻间,胸部产出一股灼热的热流,宛如烈酒般顺腹而下,直透丹田。 何凌风吸了一口气,微微上提,真气已能凝聚,忙再度举起右掌……。 突然,他发觉暂时还不能解开她的穴道,这女人的武功可能比自己高,如果脱身后反噬一口,可有些冤枉。 心念转动,落掌时变了方位,拍在冯婉君颈后“哑门穴”上。 冯婉君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己能开口出声了。 何凌风道:“快说,胭脂宝刀被谁挖去了?” 冯婉君却答非所问地道:“七郎,求你先替我解开穴道,咱们总是夫妻一场,我又给了你散功沙的解药,你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呀!” 何凌风道:“你告诉我,胭脂宝刀被谁挖去了,我自然会救你。” 冯婉君道:“我一定会告诉你,只要你先解开我的穴道。” 何凌风沉声道:“到现在你还想跟我谈交换条件?” 冯婉君道:“这不是谈条件,我是求你,如果失去胭脂宝刀,我只有死路一条。” 何凌风道:“噢!你不能失去胭脂宝刀,难道我就应该失去吗?别忘了,胭脂宝刀并不是你的。” 冯婉君苦笑着道:“七郎,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管胭脂宝刀是属于谁的,你我都不愿它失去,对吗?” 何凌风自然无法否认,他也想到,胭脂宝刀若落在别人手中,对自己并无好处。 冯婉君又道:“放开我,七郎,我们应该合作追回胭脂宝刀,不该互相猜疑,等胭脂宝刀追回,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何凌风道:“那你就先告诉我,胭脂宝刀被谁挖去了?” 冯婉君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先告诉了你,你会遵守诺言放开我吗?” 何凌风道:“当然会,何某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冯婉君笑了笑,又道:“你还愿意跟先前一样,拿我当妻子看待吗?” “你。” 何凌风怒道:“你究竟说不说?我没有工夫跟你扯这些闲话。” 冯婉君叹息道:“你们男人认为这是闲话,在我们女人看来,这却比生命更重要。七郎,咱们虽然不是真正的夫妻,这几个月来,已经享受过实际夫妻的生活,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今生今世,我只认定你是我的丈夫,姓氏、名分都可以假,我对你的情感绝不会假,七郎,你……。” 何凌风摇手道:“好了,好了,就算你对我情深义重,现在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咱们先解决正事,这些儿女私情,留着以后慢慢再谈如何?” 他简直忍不住想笑出来,这女人真是“热炒现卖”,三公主刚要她以柔情笼络自己,她果然就是摆下“迷魂阵”了,可惜时机不对,谁有心情来领略。 冯婉君大约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只得讪讪改换话题,道:“好吧!你一定要先知道谁夺走了胭脂宝刀,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八成就是田伯达!” 何凌风诧道:“为什么说‘八成是’?” 冯婉君道:“他用面巾蒙着脸,又更换了衣服,我没有看清楚他的真正面目,但依我推断,除田伯达以外,绝不会是别人。” 何凌风也怀疑田伯达,沉吟道:“他的武功并不高明,你怎么会被他制住穴道?” 冯婉君道:“他是趁我不防时突然出手,而且,林子里还埋伏着同党。 何凌风道:“一共有几个人?得手后向什么方向走的?走了多久?” 冯婉君道:“确实人数我没看清楚,大约有两三人,他们夺得胭脂宝刀,就向‘掬香榭’那边逃了。” “掬香榭”临近上房,再过去,就是前厅,论情衡理,田伯达应该由后花园逃走,为什么反而去了前厅呢? 何凌风不禁感到诧异,但时间急迫,已不容许他继续追问下去,略一沉吟,转身便走,冯婉君急道:“七郎,你答应要替我解开穴道。” 何凌风道:“我本来是要解开你的穴道,但你失去胭脂宝刀,三公主不会轻易相信你,倒不如仍让你再委屈片刻,这样你才好对她解释。” 冯婉君大叫道:“喂!七郎,你不能言而无信,七郎……七郎……。” 何凌风一扬手,又点闭了她的哑穴,却在她面颊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我这是为你好,若非咱们夫妻情深,我就放开你,让你受那位三公主的责罚,现在这样,你就没有责任了。” 说完,挥挥手,出林而去。 他默计时间,柳阿姨带人必然已到前厅,如果冯援不肯束手受缚,可能已经动上了手,所以出林之后,便直奔前厅。 可是,当他经过后花园园门时,突然听见一阵呼叱声。 声音来自上房,其中分明有冯援在内。 何凌风急忙运转,沿着一排花树俯腰蹑足而行,重又回到楼房外。 远远地,他就看见楼门前红灯高挑,两条人影正在激烈搏斗。 三公主负手站在门前台阶上,四名黑衣矮女,一字儿排在她身前。 借着灯光,何凌风第一次看见了三公主的面貌。 她很秀气,也很美,年龄顶多十八九岁,大眼睛、薄嘴唇,一望而知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只是目光阴森锐利,显得有些深沉。 动手相搏的两个人,一是柳阿姨,另一个是冯援。 两个人都赤手空拳,未用兵刃,乍看来,冯援拳掌交施,出手劲风呼啸,威势凌厉,业已稳占上风,但那柳阿姨的身法却玄妙绝伦,穿梭于冯援的拳掌之间,竟然也未露败象。 看情形,两人已经缠斗了不少时候。 三公主目光炯炯注视着斗场,四周几乎全是“姊妹会”的手下,却并无一人出手助战。 她们只是静静地旁观,似乎并不急于想击败冯援。 然而,眼看冯援人单势孤,纵能击败柳阿姨,久战后必然疲备,难免要吃亏。 何凌风心里暗急:这时若有胭脂宝刀在手,那该多好…… 正难决定是否要助冯援一臂之力,忽听三公主低喝道:“柳阿姨退下。” 柳阿姨应声撤招,飞落圈外,额上已微微见汗。 三公主一挥手,四名黑衣矮妇突然长刀出鞘,快步冲上前去,将冯援围在当中。 冯援冷笑道:“臭娘们想用车轮战?来吧!这点阵仗冯某人不在乎。” 三公主不答,沉声道:“给他一柄剑。” 柳阿姨撤下一名提灯少女的佩剑,抖手掷给了冯援。 冯援接剑在手,倒有些诧异,扬眉笑道:“怎么?你们这是寿星吊颈活得嫌腻了?” 三公主平静地道:“咱们不愿倚多为胜,但这四名姊妹一向练的合击刀法,为了公平,也给你一件兵刃。” 冯援哈哈大笑,道:“可是,你别忘了,千岁府的惊虹剑法,在武林中已享誉数十年,冯某人一剑在手,就没有她们的生路了。” 三公主道:“那就试试看吧!” 举掌连拍了三下。 三声掌过,四名黑衣矮妇齐声大喝,一拥而上。 她们各有一长一短两柄窄刀,但短刀仍插在腰带上没有使用,却双手握着长刀,飞快的上步出手,四柄刀在喝声中左右挥劈,一口气劈出了十二刀。 但见刀光霍霍,寒芒飞跃,四面八方涌起一片刀幕。 何凌风也是练刀的,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凌厉快速的刀法,不禁替冯援暗擦了一把冷汗。 层层刀影中,冯援一声厉笑,展开了长剑。 何凌风并未看出他是如何发招的,只觉眼前一阵花,耳旁响起连串刀剑相击脆响,冷电飞闪,火星四溅……。 那四名黑衣矮妇,进得快,退得也快,宛如喷泉绽放般各退了三四步,仍然双手擎刀,原式未变,紧紧包围着冯援。 三公主的眉头掀动了一下,微笑道:“果然不愧高明。” 冯援冷哼道:“臭丫头,你还有多少人手?尽管派出来。” 三公主笑了笑,没有回答,又举手连击四声。 黑衣矮妇中的两人应声收刀后退,另外两人却再度出手。 这一次,两柄长刀划破夜空,一攻上身面门,一攻下部腹腿,仍然快速无比,配合得天衣无缝,兵刃虽少了两件,攻势反而更见凌厉。 冯援似乎未把那上下夹攻的两柄刀放在心上,长剑上展动,幻起一道寒光。 叮!叮两声响,两柄刀几乎同时被封了出去。 何凌风终于看清楚了,冯援分明只发出一招,却同时封闭了两柄长刀,那一招原是迎向面门的,但在刀剑交接的刹那,剑身突然一滑,竟然如磁引针,将上面的刀通向下落,恰好挡开了攻向下部的另一柄长刀。 换句话说,这是一式二用,借刀封刀,无论时间、招式、力量,都用得恰到好处,妙到巅毫。 三公主脱口赞道:“好剑法!” 手掌连拍了两声。 四名黑衣矮妇阵式突又改变,人影闪动,四个人列成一条直线,而且各人都将腰际另一柄刀也拔了出来。 第一名黑衣矮妇当先发动,长短两柄刀一齐出手,攻向冯援,但甫一交接,便撤刀后退,第二名矮妇立即补位攻上,也同样一触即退,然后是第三名接替……。 四名矮妇轮番进攻,周而复始,长短不同的八柄刀,就像雪花般飞舞在冯援四周。 她们每次出手,攻击的部位都各不相同,招式也迥异,只攻一招,立刻换人。 冯援傲然不惧,挥剑力敌四人,见招拆招,见刀封刀,转眼发出了二十余剑……。 何凌风看得眼花撩乱,又是兴奋,又是羡慕,只觉那冯援一剑在手,挥洒自如,每一剑都轻灵玄妙,每一剑都气势磅碍,真不愧是武林剑术世家。 他默默记下那些奥妙的剑招,正在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忽听一声冷笑,黑暗中有人说道;“姓冯的,别把压箱底的功夫全抖出来,以后就没得混了。” 语声虽很轻,但字字入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晰。 冯援突然撤剑跃退,喝道:“是哪一位朋友?请站出来。” 黑夜沉沉,无人回答。三公主也及时止住四名黑衣矮妇继续进攻,却向柳阿姨点点头,道:“今夜收获已算不错,咱们走吧!” 柳阿姨低声道:“可是,那柄胭脂宝刀……。” 三公主道:“那已经无关重要。走!” 举手轻挥,四周灯火一齐熄灭。 冯援急叱道:“臭娘们,往哪里走?” 长剑一振,向最近一名黑衣矮妇横扫了过去。 那矮妇不再封架,一扭身,闪了开去,却反手洒出一蓬带有浓烈香味的粉雾。 但凡有香味的烟雾,大多含有迷药。 冯援急忙闭住呼吸,向后疾退,匆匆取出火折子。 等到他燃起火光,但见后花园中香雾迷漫,早已失去三公主一行人的踪影。 冯援怒哼一声,便想追赶。 何凌风忙从花树叶中站起来,叫道:“老大哥,穷寇莫追,让她们走吧!” 冯援高举火折子,讶道:“刚才发话的可是你?” 何凌风摇摇头,道:“小弟也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不过,我想他并无恶意。” 冯援道:“你怎知他没有恶意?” 何凌风道:“这件事,咱们等一会再详谈,现在且先去带一个人,别被她脱身逃了。” 冯援道:“谁?” 何凌风低声道:“就是那假冒婉君的女人。” 冯援大喜道:’“她被你逮住了吗?在哪儿?” 何凌风招招手,转身带路。 两人赶到林中埋刀处,坑边人影全无,冯婉君竟然不见了。 何凌风道:“我离开才不过盏茶光景,人又被制住穴道,难道她会飞了不成?” 冯援埋怨道:“这女人关系太重大,你既然已将她制住,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走?现在八成被她同伙那些臭娘们救走了。”——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三章 何凌风道:“不会的,那位三公主并不知道人己被我制住,何况,她们刚走不久,根本没有时间救人。” 冯援道:“那就是被刚才在暗中发话的人救去了。” 何凌风摇头道:“也不可能,那人暗中发话提醒咱们,显然跟姊妹会是对头,他应该不会救她。” 冯援诧道:“他提醒了咱们什么?谁又是姊妹会?” 何凌风便将窥听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冯援听了,似乎有些不信,道:“照这么说来,姊妹会竟是个规模庞大的组织?” 何凌风道:“非但规模庞大,而且野心勃勃,她们目的不仅为了对付武林三府,甚至要使天下男人,都受她们的控制和指挥。” 冯援道:“可是,这些臭娘们决不会是从空中掉下来的,她们总有出身来历,武林中怎会从没听过这个组织的名字?” 何凌风道:“据小弟猜想,她们或许认为目前还未到正式开山立派的时候,名称仍属秘密,等到她们自认可以在下一届罗浮刀会上,一举击败群雄,自然会公开创立门派。” 冯援冷笑道:“我倒不信,就凭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们,居然也想跟天下英雄争霸!” 何凌风道:“所以她们才想要偷学你的剑法。” 冯援一怔,道:“偷学剑法?你是说。” 何凌风道:“三公主安排那四名黑衣矮妇轮流攻你,目的就是想偷学惊虹剑法,可惜咱们当时并未发觉。” 冯援沉吟片刻,脸上忽然变色,嗄声道:“不错,若非那人暗中提醒,我真的没有想到,难怪那些臭娘们连变三种阵式,却并不是真正硬攻……。” 微顿,又道:“七郎,你说说看,双方对招搏斗的时候,她能够记住每一招剑式的变化吗?” 何凌风点头道:“如果她有天赋超人的记忆力,当然能够记住。” 冯援道:“她真有那份天赋?” 何凌风又点点头,道:“我相信她有,否则她就不会安排那四名黑衣矮妇试探你的剑招,而且……。” 冯援道:“而且什么?” 何凌风苦笑了一下,道:“不瞒老大哥说,刚才小弟见到你力敌那四名黑衣矮妇时,也被老大哥的玄妙剑法所吸引,偷学了几招默记在心里。” 冯援道:“噢!你记住了多少招?” 何凌风道:“大约二十招左右。” 冯援显然不信,笑道:“好,你演练给我看看。” 何凌风一欠身,道:“小弟只是依样画葫芦,练错了老大哥请别见笑。” 冯援没有再说话,笑了笑,将长剑掷了过去。 何凌风接剑退后,展开招式,果然把冯援跟四名黑衣矮妇搏时所用的剑招,一式一式重复演练。 冯援注视着他的出手方寸,始而诧异,继而惊愕,脸上笑意渐渐凝结成一片震骇神色。 那一点也不错,正是列柳城千岁府独门“惊虹剑法”。 何凌风演练到二十一式,才停下来拱手笑道:“今夜老大哥共用过二十四招,可惜小弟愚笨,只记住了二十一招,其中可能还有记错的地方。” 冯援没有回答,只连连摇头道:“不!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简直不可能……。” 何凌风道:“老大哥,这是可能的,小弟能记住二十一招,那三公主就可能记全二十四招,否则,她不会说‘今夜收获已经不错了’。” 冯援呆呆的站在那儿,好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想不到世上真有过目不忘的人,这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何凌风道:“她们已经得到了杨家神刀破云八大式的秘本,却无法获知‘刀剑合壁阵法’,所以才安排由四名刀法高强的矮妇,用各种不同招式向老大哥进攻,借此偷学惊虹剑法,目的显然是想从中领悟出刀剑合壁的奥妙,企图在下届罗浮刀会上,一举击败三大世家。” 冯援苦笑道;“果真如此,咱们还算不幸中之大幸,至少,因为你的受伤未愈,咱们还没有开始练习刀剑合壁阵法。” 何凌风道:“这是那假冒婉君的女人太急躁,如果她不急于盗胭脂宝刀,咱们也许已经中计了。” 冯援点点头,道:“她也有不得已的理由,如果不先盗去胭脂宝刀,那四名矮妇绝难放手试招,她们也偷学不到惊虹剑法。” 顿了顿,又道:“惊虹剑法暗合天罡之数,共有六六三十六式,还有十二招精妙招式,总算还没被她偷去,从今以后,咱们可得随时提防了。” 何凌风道:“现在局势越演越复杂,姊妹会野心勃勃,却有人暗中跟她们作对,譬如胭脂宝刀被劫走,还有那在黑暗中提醒咱们的人,不知道又是什么来路?” 冯援道:“胭脂宝刀被劫,暂时尚无大碍,那暗中提醒咱们的人是谁,也不必急于追查,现在咱们要了解的,还是姊妹会的秘密,这个组合神秘而庞大,日后必为心腹之患。” 何凌风道:“老大哥准备如何着手呢?” 冯援沉吟道:“我想,姊妹会既然志在争雄刀会,绝不会放过岭南香云府,我打算亲赴芙蓉城,去见见费百龄,不过,在我离开之前,咱们必须先做一件事。” 何凌风道:“什么事?”‘ 冯援道:“尽这半夜时间,我将刀剑合壁阵法的要诀先传授给你,以你的强记天赋,可以自己慢慢演练领悟,等到罗浮刀会之前,咱们再合手同练几遍,即可应用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这样吩咐,我当然遵从,可是,我也有件事必须在老大哥传授合壁阵法以前,先把话说明白……。” 冯援摇手道:“不必说了,你要说的话,我已经知道,而且我也考虑过,反正你已是‘天波府’的主人,今后就安心继续做下去,其他的事,不用多想。” 何凌风骇然道:“老大哥,你真的已经知道我要说的事了?” 冯援肃容道:“我眼不瞎、耳不聋,既能认出婉君是假冒的,岂能想不到你的身分?尤其今夜的事,更证实了我的猜想。老实说,杨子畏是块什么料,我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他能有你一半天赋,‘天波府’也不致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这番话,只听得何凌风惊愕万分,无词以应。 冯援苦笑了一下,又拍拍他的肩头,道:“老弟,无论你是谁,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杨子畏,假如舍妹夫妇已经遭遇不测,你就永远是‘天波府’的主人,下届刀会,理当代表‘天波府’赴会。假如舍妹夫妇还能生还,你就是天波府和千岁府的恩人,我会永远拿你当亲兄弟看待,有一天我死了,千岁府就是你的家。” 何凌风激动地叫道:“老大哥。” 冯援道:“好了,其他的话都不必说,你只要说一句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何,名凌风。” “唔!何凌风。” 冯援喃喃低念了两遍,点点头道:“名字只是人的记号,为了避免无谓困扰,我还是称你七郎吧!走,七郎,咱们回去开始练刀剑合壁阵法……。” 何凌风道:“老大哥,能否容我再说一句话?” 冯援道:“你说。” 何凌风道:“小弟以为探查姊妹会固然重要,寻觅杨大侠伉俪也同样重要,咱们不能置杨大侠伉俪生死下落不顾而远赴岭南。” 冯援道:“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杨子畏和婉君想必已落在姊妹会手中,否则,她们绝不敢鸠占鹊巢,如此肆无顾忌。若能查出姊妹会的秘密,也就等于寻访婉君夫妇的下落。” 何凌风道:“但岭南路途遥远,往返费时,那姊妹会的三公主却就在附近,咱们为什么舍近求远,不从三公主身上着手呢?” 冯援沉吟了一下,道:“你有办法查出那丫头落脚的地方吗?” 何凌风道:“这并不难,咱们可以投其所好,引她再来‘天波府’,或者由她们的对头身上,打听出现在落脚的地方……。” 接着,又压低声音,细语一遍。 冯援扬眉道:“你真有把握?” 何凌风道:“她们目的在刀剑合壁阵法,老大哥一天不离开‘天波府’,对方也绝对不会离开。” 冯援点点头,道:“好吧!我等候三天,如果三天内没有消息,就动身往岭南。” 从第二天起,“天波府”的戒备突然加强,同时宣布“闭府谢客”。 府中武士奉命全部出动担任警戒,尤其后府花园围墙外,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分日夜都全身劲装的武士巡逻,闲杂人一概不准接近花园围墙。 “天波府”并没有说明“闭府谢客”的原因,不过,附近百姓都在纷纷传说:“天波府”主人杨子畏正在闭关练习一种特别武功,准备参加下届罗浮刀会。 消息自然是由武士们口中传出来的,事实上,何凌风和冯援也的确正在演练“刀剑合壁阵法”,但演练阵法并不需要“闭关”,他们是希望以“刀剑合壁阵法”为饵,引诱三公主再来天波府。 所以,府中戒备情形其实外张而内弛,白天戒备森严,一到夜晚,警戒便转变为暗哨,除了墙外巡逻的武士依然明火执杖,故作姿态,园内岗哨则已化明为暗,只负责监视和传讯,不再拦截和盘查。 第一天平静度过,什么事故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又过去了,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天,冯援已经有些不耐,等到午后仍无姊妹会的消息,便开始作动身的准备。 就在将近黄昏时分,府外突然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明眸皓齿,只是鼻梁略有些低塌,穿一身粗布衣服,背负行囊,满脸风尘。 看他疲备的神情,一望而知必是经过长途跋涉,专程到“天波府”来的。 他自称姓胡,指名求见“天波府”的主人杨子畏。 武士们告诉他,主人已“闭府谢客”,他却坚持非见不可,只说有极重要的事面谈,但不肯详述自己的名讳和来意,并且声言:如果杨子畏闭关无法见客,宁愿住在前府等候。 何凌风接获武士们通报,跟冯援商议道:“这人很可能就是姊妹会派来刺探虚实的,老大哥,咱们一起去见见他。” 冯援想了想,道:“这样不妥,你我最好一在明处,一在暗处,你先跟他见面,愚兄在暗中观察,无论他来意如何,且将他安置在前厅客房住下,咱们要以静待变,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再说。 两人商议定妥,何凌风便亲赴前厅,冯援则预先藏身客室屏风后面。 那人见了何凌风,双手抱拳道:“敢问阁下就是‘天波府’杨子畏杨大侠吗?” 何凌风含笑道:“不敢,小弟因事闭门静修,本不见外客,听说胡兄是远道而来,只得破例一晤,但不知胡兄欲见小弟有何事故?” 那人目光炯炯,向何凌风上下打量了两三遍,却道:“对不起,在下与杨兄没有见过面,请恕我说句放肆话,杨兄怎能说明你真正是‘天波府’主人?” 何凌风一怔,道:“我不懂胡兄的意思……。” 那人道:“在下的意思是说,事关机密,轻易不便出口,最好请杨兄能证明一下自己的身分。” 何凌风道:“这儿是‘天波府’,我就是杨子畏,胡兄要我怎样证明呢?” 那人道:“很容易,杨兄若能请嫂夫人出来一见,在下就相信了。” 何凌风讶道:“胡兄莫非认识婉君?” 那人道:“是的,三年前,在下和冯大姐曾有一面之识,承她不弃,彼此结为……。” 结为什么?却住口未往下说,显然有不便出口的苦衷。 何凌风更觉惊奇,沉声道:“胡兄,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到‘天波府’何事?” 那人拱拱手,道:“抱歉,在见过冯大姐,证实杨兄的真正身分以前,在下不能回答。” 何凌风道:“你。” 屏风后一声洪笑道:“七郎,不要问他了,他是谁我知道。” 冯援笑着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指指那人道:“你是小珠子,对不对?” 那人却显然并不认识冯援,错愕地道:“不错,请问你是?” 冯援道:“你只记得冯大姐,就不知道冯大哥?” 那人“哦”了一声,急忙长揖道:“对不起,原来冯大哥也在这儿。” 冯援挥挥手,将厅中武士、仆妇喝退,然后肃容对何凌风道:“七郎,,她就是岭南芙蓉城费百龄的女儿费明珠。” 何凌风惊得跳了起来,急忙重新行礼道:“费姑娘怎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而且女扮男装,如此打扮呢?” 费明珠还没回答,眼圈已先红了,哽声道:“不瞒二位大哥说,我是特来求助的。” 冯援道:“什么?难道香云府果然也遭到变故了?” 费明珠愕然道:“冯大哥说‘也’遭变故,莫非千岁府也发生了什么事?” 冯援摇头叹道:“千岁府倒没有事,但‘天波府’却有麻烦。小珠子,你先说你们香云府吧!” 费明珠犹在迟疑,道:“能否请冯大姐先见见面?” 冯援道:“别提她了,事情就出在她身上,老实告诉你吧!她已经被人掳去,不在府中,也可能已遭人毒手,不在人世了。” 及见费明珠脸上惊疑之色,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冯大哥并不假,否则怎能一口叫出你的闺名。咱们虽没见过面,我却听婉君提过跟你认识的情形,你们是在上届刀会期中相识的,先打了一架,再谈出感情,后来订为手帕交,还相约要一块儿去游南海普陀,对吗?” 费明珠热泪盈眶,连连点头道:“是的,冯大姐本来约我泛舟出海的,因为刀会提前结束,竟末如愿,后来听说大姐下嫁‘天波府’,原要来道贺,可是,我爹却不许我来,…… 想不到一别竟成永诀了。” 说到后面几句,已哽咽无法成声。 何凌风忙道:“姑娘,先别难过,婉君的遭遇如何,尚难定论,你且告诉咱们香云府出了什么事?” 费明珠含泪道:“说来话长,这要从上届罗浮刀会谈起了。” 何凌风道:“不要紧,姑娘先忍住悲伤,慢慢的说吧!” 费明珠拭去泪水,定了定神才悠悠道:“四年一届的罗浮刀会,每次皆由‘天波府’夺得第一,自从上届会中,天下第一刀的荣衔被我爹获得以后,武林便传谣言,都说是咱们香云府施用了美人计,使‘天波府’主人临阵失功力,才失去宝座。我爹为这件事非常气愤,立誓要永保第一刀荣衔,因此悬出重赏,搜求宝刀……。” 何凌风和冯援互望了一眼,但都没有开口。 费明珠接着道:“后来,果然有一名番女,亲携一柄斩金断铁的倭刀前来求售,那番女生得妖媚蚀骨,又能说善道,跟我爹整整‘议价’了一个下午,结果,爹不但买下了那柄倭刀,更将那售刀的番女也留了下来。” 何凌风突然插口道:“那番女是否东倭国的女子?” 费明珠诧道:“杨大哥,你怎么会知道?” 何凌风苦笑了一下,道:“以后的事,姑娘不说已经明白了。想必那番女迷惑了令尊缠着令尊传授她香云府独门刀法?” 费明珠道:“正是这样。咱们费家独门刀法,名叫‘烈焰十三斩’,本是传媳不传女的,因为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迫不得已才传了我,没想到爹竟会把独门绝艺,传给了一名来历不明的番女。” 何凌风道:“时日一久,那番女想必引进了许多同伙,把持府中事务,并且百般离间你们父女的感情?” 费明珠道:“一点也不错,我爹自从收了那番女在府中,性情也大大改变了,不许我跟冯大姐交往。后来千岁府和天波府联姻,也不许我道贺,府里的旧人,一个个相继革退,全部安置了那番女的同党,最近更变本加厉,要强迫将我许配给新任总管金鹏,我苦苦哀求,爹都不肯改变主意,所以只好逃了出来。” 何凌风听了,默然无语,似在沉思着某一件事。 冯援愤然道:“想不到‘太阳刀’费百龄一世英名,竟会晚节不修,毁在一个番婆手中。” 费明珠也唏嘘道:“我也想不到,爹除了性情暴躁些,为人一向正直讲理,现在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何凌风突然问道:“费姑娘,令堂还健在吗?” 费明珠道:“不,我娘过世得早,当时我才只有四岁不足。” 何凌风道:“这些年来,令尊可曾有意再娶?” 费明珠道:“没有啊!我爹对娘一直很怀念,根本就没有续弦的打算,十几年来,都是我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冯援道:“那他为什么见到一个番婆子便昏了头?真是个老糊涂。” 何凌风摇头道:“老大哥不可错怪了费老前辈,据我猜想,这显然又是姊妹会的杰作。” 冯援道:“你是说,费百龄会被她们掉了包?” 何凌风道:“她们能训练一个假的冯婉君,为什么不能弄个假的费百龄?” 费明珠困惑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姊妹会?什么真的假的?” 何凌风便将“天波府”所经历的变故,大约说了一遍,其中只省去自己被假扮成杨子畏的一段,隐而未宣。 费明珠听了,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摇着头道:“天下竟有这种事,居然能将一个人改扮成另外一个人,这……这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何凌风道:“姊妹会崛起武林,欲与男人争雄,首先必须对付武林三府,只要她们肯花心血,找一个面貌相似的人,再加以训练,假冒另一个人并非难事。” 忽然笑了笑,又道:“既能假扮一个人的外貌,如果想冒一个人的名字,混进某一处地方,刺探某一件机密,岂非更轻而易举?” 费明珠一怔,道:“杨大哥,你是不是怀疑我也是冒名来的?”——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四章 何凌风笑道:“不是我多疑,而是妹妹会处心积虑想再度混入‘天波府’,姑娘偏偏又是女孩子,咱们又从未见过面,如果姑娘也能证明一下自己的身分,那就再好不过了。” 费明珠道:“你们要我怎样证明?” 何凌风道:“最好的办法,是请姑娘将岭南独门刀法‘烈焰十三斩’施展一遍,让咱们见识见识。” 费明珠想了想,道:“其实,这也并不能证明我的身分,因为我爹也将‘烈焰十三斩’传授了那妖女。” 何凌风道:“没有关系,那妖女虽然也会‘烈焰十三斩’,火候一定很浅,总不如姑娘家学秘传,自幼练成的功力深厚。” 费明珠又沉吟了一会,道:“好吧!我就献丑一次,只不过,我有个要求。” 何凌风道:“姑娘请说。” 费明珠道:“我爹被她们所制,无论是否假冒掉包,处境已非常危险,我若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二位大哥必须答应陪我同往岭南,救我爹爹。” 何凌风毫不犹豫道:“这个不需姑娘叮嘱,武林三府同遭暗算,唇亡齿寒,自然理当同仇敌忾。” 费明珠不再多说,解开行囊,取出一柄精致的月眉弯刀。 那柄刀,形如新月,刀身宽约三指,黄金护柄,银丝把手,刀鞘两侧各嵌着一粒龙眼般大的珊瑚珠,镶成红日当空图案,一望而知必是柄价值连城的宝刀。 费明珠褪去刀鞘,起身步出厅外,双手抱刀,一欠身,道:“二位大哥指教。” 何凌风和冯援一齐还礼道:“不敢当。” 费明珠右足斜退,身躯半转,左手挽诀遥遥一领眼神,气凝丹田,片刻间,脸色由红转白,而明若秋水的刀身上,却渐渐泛起一层淡红色的刀。 不知为什么,何凌风突然想到了“胭脂宝刀”。 岭南费家的太阳神刀和天波府的杨家神刀,都以刀法名重武林,但杨家神刀的破云八大式,集刀法中凌厉、诡异、奇幻之大成,始终较太阳神刀的“烈焰十三斩”技高半筹,故而赢得历届刀会魁首。那是因为诡异、奇幻克制了阳刚威猛,再加上胭脂宝刀的锋利无俦,理当不致败在费百龄手下,上届刀会天波府痛失荣衔,除了“美人计”的谣传,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即或是铸因于“美人计”,那又是谁在暗中安排? 倘若“美人”系出自姊妹会的指使,何以将便宜白白让给费百龄? 何凌风心念电转,由太阳神刀的刀-,想到胭脂宝刀的失窃,再想到田伯达失踪,黑暗中发话提醒冯援的神秘人物,以及杨子畏夫妇的生死下落等等……。 这许多错综复杂的情形,彼此间似乎都有密切的关连,很明显的一点,除姊妹会之外,一定另有一个神秘组合,也正参与这些纷争。 当初,何凌风怀疑那是岭南芙蓉城在从中作祟,现在连费百龄本身也受到挟持,足见是另外一批神秘人物正暗地和姊妹会竞争,而胭脂宝刀就是落在这批人手中……心念如潮之际,费明珠一声低叱,已展开了“烈焰十三斩”刀法。 何凌风急忙摒除杂念,凝神观看,只见费明珠手中那口刀,已经染上一片红光,刀势展动,宛如一炉烈火,招招刚猛,声威慑人心魄,果然好凌厉的招式。 “烈焰十三斩”盘旋飞舞,力足开山溶石的刀法使完,费明珠额上已隐现汗迹,毕竟女孩儿家先天体力所限,练这种刚猛刀法自然比较吃力些。 何凌风向冯援使了个眼色,道:“如何?” 冯援点头道:“的确是正宗太阳神刀,不会错了。” 何凌风含笑拱手道:“费姑娘,冒渎失敬之处,多请见谅,请入厅详谈。” 费明珠道:“现在你们相信我不是冒名的了?” 何凌风笑道:“亲观岭南绝学,怎能不信。” 费明珠吁了一口气,道:“那么,二位大哥打算什么时候陪我同往岭南?” 何凌风道:“今天总是来不及了,姑娘远道劳累,先请更衣略事休息,晚间由愚兄备酒替姑娘洗尘,咱们再仔细商议可好?” 费明珠笑笑道:“我也不会那样不近情理,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叨扰几天。” 于是,何凌风一面命丫环陪伴费明珠往客房休浴更衣,一面吩咐厨下准备洗尘酒宴。 费明珠一离开,冯援便急问道:“七郎,刚才那十三招刀法,你都记牢了吗?” 何凌风拍拍脑袋,道:“全在这儿了。” 冯援欣然道:“那就好,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咱们虽然被人偷学破云八大式刀谱和二十四招剑法,现在也偷学了香云府的‘烈焰十三斩’算来并不吃亏。” 何凌风道:“不过,小弟总觉得太阳神刀刚猛有余,奇幻不足,用这种刀法,遇上削铁如泥的宝刀,很难发挥威力。” 冯援道:“所以费百龄才重赏搜求宝刀。” 何凌风摇头道:“小弟不是指的这件事,我只是发觉,以太阳神刀对敌天波府的破云八大式和服脂宝刀,取胜的机会并不大,那么,费百龄究竟凭仗什么,能在上届罗浮刀会上击败天波府?” 冯援一怔,道:“你怎会忽然想到这个?” 何凌风道:“这件事,闷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刚才费姑娘提到‘美人计’,小弟才决定问问老大哥。” 冯援道:“你要问什么?” 何凌风道:“记得咱们初见的时候,老大哥曾说过‘慷慨赴死’的话,不知杨子畏的兄长何以会慷慨赴死?天波府和千岁府联姻,究竟又包含着什么用意?” 冯援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问这件事,当初我误认你就是杨子畏,因此没有多作解释,后来又被姐妹会一扰,也忘了告诉你,说起来,这件事至今还是一个谜。” 何凌风道:“是关于天波府杨家的吗?” 冯援道:“不错,但也可能和姊妹会或岭南芙蓉城费家有关。” 何凌风道:“请老大哥说得详尽些。” 冯援点点头,道:“我会尽我所知,详细的告诉你,可惜我知道的却并不很多……。” “这件事,要从四百年前说起。” 冯援开始述说一个传奇而神秘的故事:“相传当时有夫妻二人,男的姓胡,本是岳飞岳元帅麾下猛将,精于刀法,曾力破金兵拐子马。后来岳飞遇害,灰心仕途,便弃官游侠江湖,凭掌中一口刀,连败武林八十九名练刀名家高手,闻出威名,被尊为‘刀圣’。于是,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胡一刀。” 何凌风笑道:“这名字倒挺响亮。” 冯援道:“岂止名字响亮,胡一刀的刀法,的确诡异、奇幻,有神鬼莫测之机,当时武林中人,很少能接下他出手的一刀。不幸那胡一刀嗜刀若狂,竟因此冷落了娇妻,更不幸的是他那妻子也是一位刀法高手。” 何凌风道:“哦!他妻子叫什么名字?” 冯援道:“姓氏已不可考,只知道她名叫慧娘,因为平生喜穿红色衫裙,人称‘红衣慧娘’。” 何凌风道:“她的刀法也很高明?” 冯援点点头,道:“据说那红衣慧娘出身富家,天赋又绝顶聪明,下嫁胡一刀时,两人年龄相差了三十余岁,慧娘的父母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但慧娘仰慕胡一刀的武功,不惜跟父母决裂,坚持要嫁,两人终于结为夫妻。却想不到婚后未满一年,夫妻俩竟然闺房失和,闹到反目离异的境地。” 何凌风叹道:“这太不幸了。” 冯援道:“不幸的事还在后头哩!慧娘既已与父母决裂,又遭丈夫冷落,离异之后,自然羞愤万分,从此,便决心要研创一种刀法,立誓非使胡一刀败在手下不可。埋首苦练了十年,果然被她创出另外一套刀法,于是,当众公开向胡一刀挑战较量,要跟胡一刀见个高下。” 何凌风忙问:“结果怎么样?” 冯援苦笑道:“相传他们夫妻先后较量过八次,每次都没有超过一招,胡一刀只要一出手,招式就已受制,连败八场,一次也没有赢过。” 何凌风道:“嗄!有这种事?” 冯援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因为那红衣慧娘本来天赋聪明,年纪又轻,夫妻日夕相处,对胡一刀的刀法要诀早已熟稔,再加上十年心血,研创出来的刀招,自然能够抢制先机,使胡一刀处处受制。只是这一来,红衣慧娘不过出了一口怨气,胡一刀一世英名,却付与了流水,算来仍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何凌风道:“后来呢?” 冯援道:“他们那八次比武论刀,时间延续也已近十年,以后,胡一刀就没有再在江湖上出现,红衣慧娘年龄也将四旬,夫妇俩都未再履江湖。” 何凌风道:“他们会不会又和好了?” 冯援摇摇头,道:“夫妻一旦反目,岂是容易和好的。:-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这故事跟天波府有什么关系?” 冯援道:“关系太大了,因为那胡一刀和红衣慧娘先后共较量了八次,每次使用一招刀法,都是胡一刀平生刀艺的精华,名称就叫做‘破云八大式’。” “哦!” 何凌风轻呼出声,道:“原来杨家神刀,就是得自胡一刀真传?不过……。” 他顿了顿,恍然若有所悟,又道:“‘破云八大式’既然曾经受制于红衣慧娘,莫非费百龄获得了红衣慧娘遗传的刀法?” 冯援道:“那倒没有,但红衣慧娘的刀法绝艺,据说的确也有刀谱遗留下来,天波府杨氏兄弟,就是为了寻觅那本刀谱,才将性命葬送在迷谷。” 何凌风道:“迷谷?” 冯援缓缓道:“是的。那是一座凶险而神秘的绝谷,相传谷中隐藏着红衣慧娘的弟子,人人都刀艺高超,但他们从未离开过山谷,也不许外人进去,凡是进入迷谷的人,从此便永不见再出来。这消息不知怎会被天波府的老主人杨照堂知道了,临终时,又告诉了长子杨汉威。 “当时杨照堂的意思,可能只是要儿孙了解‘破云八大式’并非天下无敌,代代相传,知所警惕而已,谁料到杨汉威少年气盛,竟认为这是天波府最大的隐患,等父亲一死,就将府中事务交给二郎掌理,独自离家,前往迷谷,终于一去不返,断送了性命……。” 何凌风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冯暖道:“杨家兄弟都是心高气傲的脾气,老大一去不返,二郎也如法泡制,将府务交给了三郎,也一去杳如黄鹤。接着,三郎、四郎、五郎……都一一离家,也都有去无回,短短数年内,杨家兄弟竟相继出亡,他们全心全意在进行着这件事,又不愿为外人所知,哪有心情再钻研武功。因此,六郎杨启光才在罗浮刀会上,失手败给了费百龄。” 何凌风叹道:“这也难怪,练武的人一旦心涉旁骛,武功自然就荒废了。但是,这件事既属杨家的秘密,老大哥又怎会知道呢?” 冯援道:“是六郎杨启光亲口告诉我的。他在赴上届罗浮刀会时,自知功力荒废,可能会落败,但又决心不愿将这件秘密再告诉七郎杨子畏,以免杨家因而绝后,当时怀着沉痛的心情勉强赴会,果然被费百龄所败。” “事后,他携带祖传胭脂宝刀和刀谱,亲来千岁府求亲,才将这段秘密告诉了我,要求我允许妹妹下嫁,并以刀剑合壁阵相助天波府,激励七郎发奋图强,他决定隐瞒迷谷的秘密,以免七郎再为此事分心。同时,要胞弟在遭受痛失荣衍的打击之后,专心练武,重振家声,其用心良苦,令人感动,因此我才答应了婚事。” 何凌风道:“那六郎杨启光替胞弟安排好婚事以后,莫非也去了迷谷?” 冯援点头道:“不错。” 何凌风道:“老大哥就该劝阻他,不让他再蹈覆辙才对!” 冯援道:“我当然劝过他,可是,他表示只想去寻访五位兄长的下落,决非为了贪求红衣慧娘遗留的武功,这也是人之常倩,我又怎能拦阻他。” 何凌风急道:“那么,他有没有告诉老大哥,迷谷在什么地方?” 冯援道:“没有。” 何凌风道:“老大哥为什么不问问他?” 冯援道:“我为什么要问?难道杨家兄弟六条性命断送了还嫌不够吗?” 何凌风想了想,又道:“这件秘密,令妹婉君知不知道?” 冯援道:“略知大概。” 何凌风摇头叹道:“唉!那就糟了。” 冯援道:“糟什么?” 何凌风道:“婉君姑娘很可能会把迷谷的事告诉了杨子畏,他们夫妻同时失踪,很可能也是去了迷谷。” 冯援道:“他们并不知道迷谷的位置,要到什么地方去找?” 何凌风道:“杨照堂虽把迷谷的事列为秘密,但杨家兄弟辗转传告,短短时间内,六位兄长先后一去不归,杨子畏对这件事,绝不可能毫不知情。也许他听来的只是片语只字,一鳞半爪,平时存疑在心中,以后被令妹一证实,他怎能对兄长的生死无动于衷?再加上年轻夫妻,难免好奇心重,八成就这样蹈了杨家兄弟的覆辙。” 冯援听了这番话,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喟然道:“果真如此,我的罪孽就太大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唯一失策,就是不该把这件事实情告诉令妹婉君。” 冯援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是,舍妹和我并非一母所生,年龄又相差了一大截,虽是兄妹,感情多少有些隔阂,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又怎么能够不告诉她实话,只没想到她会把事情又告诉了杨子畏。” 何凌风道:“他们是夫妻,荣辱与共,当然会说出来,不过……” 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大哥,你相信有红衣慧娘和迷谷这回事吗?” 冯援道:“我本来不信,但事情出自天波府老主人杨照堂之口,杨家兄弟相继失踪也是事实,不由人不信。” 何凌风道:“难道这不可能是姊妹会故布的陷阱吗?” 冯援道:“当然也有可能。但姊妹会的出现,应该是最近数年的事,迷谷的秘密,却还在杨照堂去世以前很多年就有了,只是杨照堂一直没有透露而已。” 何凌风笑了笑,道:“小弟倒希望真有迷谷其事,哪一天有机会,也让我见识见识红衣慧娘的绝世刀法。” 谈到这里,费明珠已经更衣浴罢,换了女装出来,笑问道:“什么样的绝世刀法?我也跟杨大哥同去见识一番。” 何凌风和冯援起身让坐,眼前都为之一亮,费明珠换了女装,竟然如此明艳照人,炯娜多姿,美得令人心动。 费明珠的鼻梁略有些塌,但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掩去暇疵,而南国女儿早熟的身材,愈显得那么丰满、刚健、衬托着微塌的鼻梁,令人反有抚媚之感。 何凌风见过假冒的冯婉君,知道冯婉君很美,可是,若跟费明珠比较,却不及后者那么诱人。冯婉君的美,是属于端庄秀丽典型,费明珠则另有一股撩人的风姿,妩媚中又似乎带有少许“野性”,使人不由自主想多看她几眼。 不仅何凌风有些感觉,连冯援也显然有些心摇神驰,眼睛少眨了好几次。 好在这时候,丫环们进来回报:“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一席洗尘酒,吃到起更时分才兴欢而散。 返回后园,何凌风问道:“老大哥,我们真要陪费姑娘同往岭南吗?” 冯援道:“当然要去,费百龄身遭挟持,那番女分明也是姊妹会的人,只要擒住她,就能揭穿姊妹会的内情,为什么不去?” 何凌风道:“可是,小弟却觉得很奇怪,那位三公主就在附近,她怎会对刀剑合壁阵一点兴趣也没有,居然到现在还毫无动静?” 冯援皱眉道:“我想,她们或许已经离开关洛了也难说。” 何凌风道:“不会的,她们为了获得胭脂宝刀和刀剑合壁阵法,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绝不会轻易放弃。” 冯援道:“那就是府中戒备太严,使她们不敢贸然行动。” 何凌风道:“也不是,咱们戒备愈严,愈表示刀剑合壁阵法的重要,府中这几名武士,还不在她们眼里。” 冯援道:“这我就不懂了,难道她们另有什么计谋?” 何凌风道:“不错,她们这样按兵不动,正表示另有计谋。” 冯援心中一动,低声道:“莫非你仍在怀凝费明珠的身分?” 何凌风没有回答,却站起身来,道:“老大哥,咱们还是去花园里练练阵法吧!” 冯援点点头道:“走。” 两人各携兵刃,来到后花园草坪上,何凌风循例先巡视园中布置的暗椿,确定平静无事后,才开始演练。所谓“刀剑合壁阵法”,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合击之术,但因罗浮刀会只限用刀,不能用剑,更不能两人同时上台联手,所以,才由杨启光将“杨家神刀”刀谱交给冯援,让冯援熟悉“杨家神刀”诀窍之后,再补以千岁府的惊虹剑法,融会贯通,研创出另外一套刀剑合用的招式,希望能在下届刀会上,替天波府争回失去的荣衔。 刀和剑,看似相同,手法却迥异,剑以轻灵为光,刀以沉猛为主,尤其天波府的“破云八大式”,招招都威猛凌厉,霸道虽然够霸道了,只是缺少轻柔小巧功夫。 冯援花费了两年时间,将惊虹剑法中最灵巧的八招剑法,融于“破云八大式”中,减其刚猛,增其轻柔。换句话说,就是合千岁府和天波府二家之长,使刀招中有剑法的变化,威猛中有细巧功夫,刚柔互济,发为妙用,以便对付费百龄的太阳神刀。 因此,在演练的时候,必须由冯援从旁畏招,而且,两人都是左手持剑,右手持刀,每当练习过一招之后,立即将刀剑互换,这样才能练到随时以刀作剑,临机应变,心中不再有刀剑之分,招式不再有刚柔之别。 何凌风没有学过“破云八大式”,却记住了“惊虹剑法”,所以,冯援又得先传他杨家神刀,再传授“刀剑合壁阵法”。 好在何凌风天赋奇特,过目不忘,只要冯援演练一遍,便能将格式记住,所差只是手法纯熟和火候深浅而已。 不过,他们今夜演练的,当然绝不会是真正的“刀剑合壁阵法”,别看他们哥儿俩你来我往,比划得像真的一样,那只是“表演”给人看的,钓鱼儿的香饵。 后花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冯援和何凌风,看不见第三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声音。 但是何凌风忽然无意间感觉到,正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黑暗中向自己凝视着。 两人演练的草坪,距离“掬香榭”不远,那双眼睛就在掬香榭北边的花树丛里。 那地方,也就是何凌风第一次发现男女二人偷会窃议的地方。 何凌风一面出招,一面向冯援暗使眼色,低声道:“老大哥请留意“掬香榭”的北方,鱼儿已经闻到饵香了。 冯援身子疾转,刺出一剑,轻轻道:“不错,果然被你料中……咦……是她……。” 何凌风道:“别出声,咱们慢慢移近些,然后分头截堵。” 冯援剑势一紧,寒芒飞舞,幻起朵朵剑花,登时将何凌风圈在一片光幕中。 两人边打边移,渐渐离“掬香榭”更近了。” 伺凌风沉声道:“老大哥,听我呼喝,你向西,我向东,咱们堵住她什么人?站住!” 喝声起,剑光刀影乍分,两人各奔方位,飞一般绕过花树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仍然动也没动,眼睛的主人却应声从花树丛里走了出来,笑着道:“是我,二位大哥真好精神,这么晚不休息,还在月下练功夫?” 何凌风道:“费姑娘,你不在客房休息,到后花园来有什么事?” 费明珠笑道:“我有择席的毛病,初到一处陌生地方,总不容易睡着,信步走走,不觉就走到后花园来了。” 冯援道:“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花树丛里偷看?” 费明珠道:“没有啊!我是看你们正在专心练功,怕惊扰了你们,才没出声招呼的。” 何凌风道:“但姑娘可知道,偷看他人独门武功,是武林大忌?” 费明珠婿然道:“我并不是存心想偷看,只不过碰巧遇着罢了,再说,二位大哥下午不是也考验过我家的太阳神刀吗?现在看看二位大哥的独门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和冯援面面相觑,竞无词辩驳——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五章 费明珠又笑了笑,道:“刚才我看见二位大哥的刀法和剑法,真是高明得很,下一届罗浮刀会,咱们香云府一定又要落败了。” 何凌风道:“只怕落败的不仅是香云府,武林三府都将同遭惨败。” 费明珠道:“噢!那谁会获胜?” 何凌风道:“当然是姊妹会。” 费明珠诧道:“她们真的那么历害吗?” 何凌风道:“倒不是她们有多历害,而是她们先获得岭南绝学,‘现在’又偷学了千岁府和天波府的武功,自然容易想到破解之法。” 他故意把“现在”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以试费明珠听后的反应。 谁知费明珠丝毫没有窘赧之色,点点头道:“杨大哥的话不错,咱们武林三府的绝艺,都被她们偷学去了,这可的确是件麻烦事,不过,咱们也可以联合起来,互相研创新招,共同对付她们,二位大哥认为如何?” 何凌风和冯援又答不上来了。费明珠道:“其实,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理当同心协力,使武学发扬光大,如果彼此都秘技自珍,不肯把祖传武学公诸于世,武林一道只有越来越衰微,到最后,旷世奇学逐代失传,都会变成真正的‘绝学’了。” 这番话,义正词严,语重心长,直听得何凌风和冯援耸然动容。 冯援仰面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具有如此磊落的胸襟,难得啊!难得。” 何凌风接口道:“只可惜武林中人都是贪婪自私的多,不像姑娘这般高瞻远瞩。” 费明珠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这些话一时很难叫人听得进去,等二位大哥去了岭南,见到了我家的情形,你们就会相信我说的不是狂言奇想,而是有感而发了。” 冯援道:“好,事不宜迟,咱们决定明天就动身。” 何凌风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从他的神情看来,似乎也对“守株待免”的计划失却了信心。 由关洛往岭南,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论理应该晓行夜宿,兼程赶路才对,可是,这一行男女三个人,却走得很缓慢。 何凌风和冯援一路吃喝玩乐,访名胜,游古迹,慢慢吞吞,好像故意在等候什么。 费明珠居然也不急,而且兴致很高,陪着两人游山玩水,嘻嘻哈哈,好像完全忘了香云府的事。 离开九曲城已经半个多月了,才走到襄樊附近。 何凌风道:“这一路都是骑马坐车,实在烦人,不如坐船循水路南下,又快又舒适。” 冯援还没有开口,费明珠已经抢着道:“好啊!咱们可以雇船直放两汉,顺便绕去洞庭湖游玩,然后再换马越五岭山,正是捷径。” 何凌风道:“俗谓:南舟北马。费姑娘生长在九粤,对坐船还不嫌腻吗?” 费明珠笑道:“那儿会腻,我最喜欢坐船了,但以前坐的都是海船,还没有坐过江船呢[” 冯援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决定到樊城以后雇船。” 当天抵达樊城,住宿一宵,第二天上午,冯援留在客栈里休息,何凌风便和费明珠相信赴码头选雇船只。 雇船的事本可吩咐客栈伙计代办,但费明珠想挑选一艘舒适些的船,顺便浏览渡口风光,才由何凌风陪同前往。 到了江边渡口,满目帆墙,却大都是载运药材货物的货船顺路搭客,很少专程受雇的客船。 两人沿江探询,问了好几户船家都同样回答:“樊城这边都是货船,要雇客船,得过江到襄阳去才有。” 何凌风道:“也罢!咱们就去襄阳逛逛也好。” 费明珠用手一指江面,道:“杨大哥,你瞧,那儿不是一艘客船吗?” 顺着手指望去,果然,好漂亮的一艘双桅客船下碇在江中,船身沐漆全新,客舱整齐,距岸大约十丈远近。 何凌风招来一艘小舟,指着那船问道:“老大哥,你知道那条客船是谁的吗?” 撑舟的水手望了好一阵,摇头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船上插的也不是本地船帮号带,只怕是有钱人家的私船。” 费明珠道:“管它官船私船,咱们问问总不要紧,或许他们回程空着,愿意让咱们搭次便船也难说。” 何凌风笑了笑,没说什么,扶费明珠登上了小舟。 驶近那艘船舷边,却发觉船上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费明珠攀上甲板,大声道:“喂!有人在吗?” 连叫几声,才见后舱伸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应道:“干什么的?找谁?” 那是个六七十岁的干瘪老头,满脸皱纹宛如蛛网,头上童山濯濯,寸发全无,大约正在后舱睡觉,被叫声吵醒,显出颇不耐烦的样子。 何凌风拱拱手,道:“对不起,吵扰老人家,咱们是雇船的客人,想问问这艘船可愿搭客?” 老头侧脸道:“你说什么?” 何凌风无奈,只得又说了一遏。 这一次,老头算是听清楚了,却挥手道:“去!去!去!这是自用的私家船,不是做生意的客船,你们上别处雇船去吧?” 费明珠道:“私家船也没关系呀!咱们愿出高价,顺途搭次便船,难道不行吗?” 老头迷着眼睛向两人打量了一遍,道:“你们是夫妻吗?” 费明珠胀红了脸,忙道:“不,我姓费,这位是我杨大哥,也就是九曲城天波府的杨大侠。” 老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杨大侠、李大蟹,只问你们要到哪里去?能出多少钱?” 费明珠道:“咱们想去洞庭湖游玩,然后再换马往岭南,只是单程,船资随你开价好了。” 老头屈指计算道:“单程去洞庭,只去不回……由这儿往两汉是顺水,再绕洞庭却是逆江上行……去程须五天,回来得七八天……。” 忽又问道:“只有你们两个人?还搭不搭客?路上泊不泊岸?” 费明珠道:“直行洞庭,沿途不用泊岸,咱们一共是三个人,包下你这条船,不搭其他客人。” 老头又喃喃计算了一会,道:“既然这样,船钱算你们一百两银子吧!” 费明珠失声道:“呀!要这么贵?” 老头脸色一沉,道:“嫌贵就别雇。老实告诉你们吧!这条船是荆州府蔡翰林的私家船,本来不能答应,因为我家主人陪老夫人去高山进香祈愿,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我才私自作主,送你们一趟赚外块。” 费明珠道:“那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呀!” 老头道:“百把两银子就多了吗?我算给你听听,船上水手连我四个人,冒着砸饭碗的风险私接生意,每人总要赚二十两才值得吧?二四得八,已经去了八十两,另外二十两还得伺候你们三位的伙食吃喝,能说贵吗?” 何凌风接口道:“不贵,咱们雇了。” 取出一片金叶子扬了扬,道:“这是十两金叶,足折百两银子,老人家,咱们什么时候上船?” 老头望望金叶子,再望望何凌风,忽然笑道:“你一次付足船资,不怕我开船溜了吗?” 何凌风道:“没关系,我信得过老人家。” 老头伸手接了金叶子,道:“很好,咱们一言为定,今天上午加添食水,午后开船,你们正午时分上船就行。” 何凌风道:“老人家贵姓?如何称呼?” 老头道:“我姓金,你就叫我金老大好了。” 何凌风拱拱手,和费明珠转身下了小舟。 返岸途中,费明珠不停回顾那艘客船,道:“我看那姓金的老头不是什么好人。” 何凌风道:“噢?为什么?” 费明珠道:“他态度无礼,讲话又那么冲人,一点也不像有教养的富贵人家出身。” 何凌风笑笑,道:“正因为他是富贵人家出身,态度才那么无礼,讲话才那么冲人。” 费明珠道:“杨大哥,我总觉得你不该先付船资,万一他真是骗子,拿了钱跑了,咱们岂不白丢银子吗?” 何凌风笑道:“放心,我敢打赌他绝不会跑,就算拿鞭子赶他也不会走。” 正午时分,三人上了船。金老大果然没有溜,船上食物和饮水都已加添齐备,何凌风等人一到,立刻起碇开船。 船上另外三名水手,都是二十来岁小伙子,一个个壮得牛似的,解缆操舟,既纯熟又利落。 何凌风让费明珠独自一人住了正舱,自己和冯援同住另一间舱房。 金老大是舵手,住在舵舱里,三名水手则住在前舱通间,其中一名水手负责琐事,另两人负责帆索操作。 客船由樊城启碇南下,顺水顺流,当天就过了宜城,晚泊转斗湾过夜,第二天抵达潜江县,距两汉已只有一日水程。 两天来,船上平静无事,何凌风却发现有一艘船始终跟随在后面。 那是一艘货船,满载药材杂货,从樊城开始,一直若即若离尾随着,有时虽然超越了客船,却必定在前途等候,直待客船通过后才启碇。 货船上,只有五六名水手,没有客舱,也未发现扎眼的人物。 何凌风暗地将情形告诉了冯援。 冯援冷笑道:“我早就注意到了,还有金老头和这条船上三名水手,个个都是练家子,身手都不弱。” 何凌风道:“那他们为什么不动手?” 冯援耸耸肩,道:“谁知道?或许他们在等机会,或许在等援手,反正迟早总会有行动。” 何凌风笑道:“我猜他们是因为顾忌一个人,不敢贸然动手。” 冯援道:“谁?” 何凌风道:“老大哥您。” 冯援一怔,道:“他们顾忌我什么?” 何凌风道;“他们最大目的是想知道‘刀剑合壁阵法’,现在你已经传授了我,他们只要将我掳去逼问就行了,对付我,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有老大哥在旁,却不能放手施为。” 冯援道:“这么说,我还得回避一下了?” 何凌风点头道:“不错,老大哥最好上岸去玩玩,小弟留在船上……这就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冯援仰面一笑,起身踱上甲板。 舱面一片漆黑,只有舵房门边闪乐着火星,是金老大蹲在那儿吸旱烟。 冯援慢慢走过去,道:“老大,船上有酒没有?” 金老大头也没抬,冷冷道:“没有。” 冯援道:“能不能请一位伙计上岸去买些?” 金老大道:“对不起,水手们辛苦了一天,明天一早还要干活,都去睡了。” “那”冯援沉吟了一下,道:“只好我自己去买啦!老大,替我雇只小舟总可以吧?” 金老大道:“这儿又不是什么大码头,那有小舟可雇。” 接着用手向后舷一指,道:“喏!那是我们船上自备的小舟,如果你自己会划船,我可以帮你放下水去。” 冯援道:“驾船我会,也不用麻烦老大帮忙,我自己会动手。” 他有意炫耀功力,大步走到小舟边,双手扣住船沿,一运力,将一艘可载三四人的小舟轻轻举了起来。 谁知金老大脸上竟毫无惊骇之色,只淡淡一笑,道:“赫!力气倒不小。” 冯援冷哼道:“金老大,你也能做得到吗?” 金老大摇摇头,道:“我是掌舵驾船的,又不是码头上扛麻袋的力夫,要那么大力气干什么?” 冯援气得一跺脚,吐气开声,将小舟直向江水中掷出去。 “砰”地一声,小舟落水已距大船十余文。 冯援身形紧跟着纵起,飞落在小舟上,不用桨,也不用橹,双袖一阵轮动,劲风呼啸,小舟已箭也似地向岸边驶去。 金老大仍然蹲在甲板上吸旱烟,对冯援抖露的这一手“凌空虚渡”的功夫,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烟袋上火光明灭,三长、三短,竟是那么疾徐井然。 那艘货船泊在上游半里处,船尾也有人正在吸旱烟,火光明灭,也是三长、三短。 没过多久,一只小舟悄没声息靠近了客船。 舟上站着五个女人,正是柳阿姨和四名身佩长短双刀的黑衣矮妇。 金老大快步迎到船边,低声道:“二马猴子上岸去了,费明珠在正舱,‘点子’住左舷第二间舱房。” 柳阿姨顿首道:“知道了,你留在舱面望风,咱们自己会动手。” 振臂一挥,带着四名黑衣矮妇飞身而上,直趋内舱。 她显然对船上舱房位置十分熟悉,毫不费力便找到左舷第二问,举手敲门。 何凌风在里面应道:“门没有闩,请自己进来。” 柳阿姨推开舱门,当先跨了进去,四名黑衣矮妇也一拥而入。 舱内,灯火通明,何凌风面对舱门,坐在一把木椅上,膝上横放着一柄刀、一柄剑。 刀和剑并放在一起,柄端却朝着不同方向,刀柄朝右,剑柄朝左。” 何凌风脸上堆满笑容,微微领首道:“没想到阿姨来得这么快,恕我未曾出迎,请随便坐。” 柳阿姨沉声道:“你知道咱们要来?” 何凌风笑道:“是的,我不仅知道诸位要来,而且猜想到诸位不愿跟冯大哥见面,所以才支使他上岸去了,现在这儿没有外人,咱们可以清静的谈一谈。” 柳阿姨道:“你想谈什么?” 何凌风道:“诸位想要什么,咱们就谈什么。” 柳阿姨目光转动,向舱内扫了一遍,道:“好,你既然大方,咱们也不会小气,谈谈也好。” 何凌风一摆手,道:“请坐。” 柳阿姨横移两步,在门边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四名黑衣矮妇却并肩站在舱门口。 何凌风笑道:“四位大娘不坐没关系,最好把门关上,省得闲杂人进来打扰。” 四名黑衣矮妇望望柳阿姨,见她点了头,才反手掩上舱门。 何凌风轻吁一口气,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正式开始谈话了,在谈及正事以前,希望咱们彼此都有诚意,谁也别弄花招,谁也别盛气凌人,这样才能以平等地位解决问题,柳阿姨以为如何?” 柳阿姨道:“我同意。” 何凌风道:“既然同意,咱们就闲话少述,言归正传吧!是柳阿姨先说?还是我先说?” 柳阿姨道:“你先说。” 何凌风点点头,又轻咳了一声,才缓缓道:“首先,我得声明自己的立场,既不是武林三府的人,也不想在下届罗浮刀会上争雄,更无意参与任何门派的恩怨是非。今天-这浑水,完全身不由己,也可以说是姊妹会逼我的,硬推我下火坑,这一点,想必柳阿姨不否认吧?”——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六章 柳阿姨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冷冷道:“你先说你的,别问我。” 何凌风道:“姊妹会既然将我扮成杨子畏,我只好勉为其难,就以杨子畏自居,站在天波府的立场讲话,现在也是以天波府主人的身分,跟你们谈条件,这一点,希望柳阿姨注意。” 柳阿姨冷哼一声,满脸俱是不屑的表情,但没有开口。 何凌风又道:“四年一度的罗浮刀会,本来是荣誉之争,并不限制参加的门派,天下英雄,谁都可以登台一展身手,姊妹会要想跟世上男子争雄,那是千该万该的事,任何人无权阻止。可是,你们必须用正当的方法,不能用这种暗算的卑鄙手段,更不应该……。” 柳阿姨突然截口道:“好了,咱们不是来听教训的,废话少说,先谈正事要紧。” 何凌风笑了笑,道:“不必性急,我这就要谈到正题了。” 柳阿姨道:“希望你简单扼要,休想借故拖延时间,等二马猴子回来,那样对你并没有好处。” 何凌风道:“你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想等冯大哥回来,就不会支使他上岸去了。” 话锋一转,接着道:“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姊妹会费尽心机,训练替身,目的不外想获得胭脂宝刀和刀剑合壁阵法,对不对?” 柳阿姨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何凌风道:“这就好谈了,胭脂宝刀已经失窃,迄今下落不明,恕我无法应命,但刀剑合壁阵法,却全在我脑中,只要条件谈妥,随时可以奉告,或口述、或笔录,悉听尊便。” 柳阿姨眼中闪起一丝异采,道:“你要什么交换条件?” 何凌风道:“很简单,我用刀剑合壁阵法,交换杨子畏夫妇的下落。” 柳阿姨忽然皱眉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冯援的意思?” 何凌风道:“是我的意思,冯大哥也同意。” 柳阿姨冷笑道:“我倒不明白了,冯援跟冯婉君是兄妹,关心她的下落犹有可说,你算那门子的亲戚?要你来多管闲事!” 何凌风道:“这本来不关我的事,是你们硬把我扮成杨子畏,我就不能不关心了。” 柳阿姨道:“把你扮成杨子畏有什么不好?他若永远不回天波府,你就永远享受荣华富贵,你干嘛有福不享,倒巴望杨子畏回来?” 何凌风笑道:“若能一辈子扮下去,我当然不希望他回来,无奈现在这秘密已经拆穿了,不仅你们知道我是假冒的,连冯大哥也知道,我还能冒充下去吗?” 柳阿姨道:“你冒充不下去,尽可抽身事外,也犯不着替他们找回杨子畏。” 何凌风道:“可是,这些日子,我已经过惯富贵生活,竟有些舍不得放弃了。” 柳阿姨道:“那就更不该寻找杨子畏夫妇。” 何凌风笑了笑,道:“这其中有个道理,我要过豪华生活,但不必假冒杨子畏,因为冯大哥已答应过我,只要杨子畏回到天波府,他就带我到列柳城千岁府去,认我做兄弟。冯家无后,等老大哥一去,我就是堂堂正正千岁府的主人,岂不比假冒杨子畏强得多?” 柳阿姨轻哦了一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贪图千岁府的产业,被冯援收买了?” 何凌风摇手道:“说收买多难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能不为下半辈子打算,何况,咱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没有勉强谁。” 柳阿姨冷笑道:“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我出两倍千岁府的财富,你交换刀剑合壁阵法,你愿意吗?” 何凌风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纵能出得起那么多的财富,也无法同时给我千岁府的声誉。” 柳阿姨道:“能!我不仅能够给你千岁府的声誉,还可以同时给你天波府的声誉,让你成为除姊妹会以外,天下最有权势、最富有的男人,你信不信?” 何凌风耸耸肩,道:“我不敢相信。” “你听着。” 柳阿姨提高嗓音道:“只要你将刀剑合壁阵法说出来,从此听姊妹会的指挥,我们就永不拆穿你假冒杨子畏的秘密,并且助你除去冯援,让你做天波府和千岁府两处的主人,声誉、财富齐集一身,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何凌风道:“你们有把握除去冯大哥?” 柳阿姨傲然道:“这有何难?我们已经洞悉他独门惊虹剑法的奥妙,如果再获悉刀剑合壁阵法,要除他易如反掌。” 何凌风想了想,道:“就算能除去冯大哥,万一杨子畏夫妇突然回到天波府,秘密仍然会拆穿呀!” 柳阿姨道:“放心,他们绝对不会回来了……。” 忽然发觉说漏了嘴,连忙改口道:“即使他们真的回来,只要你反咬一口,硬说他们是假冒的,谁也不敢说句不相信。” 何凌风正色道:“柳阿姨,请你告诉我实话,你们是否已经将杨子畏夫妇谋害了?” 柳阿姨道:“没有。” 何凌风道:“那你凭什么敢断言他们绝对不会回来?” 柳阿姨道:“我没有断言,只是那么猜测而已。” 何凌风哼道:“仅凭猜测,你们怎敢肆无顾忌盘踞天波府?至少,你们也一定知道他们的下落。” 柳阿姨大声道:“姓何的,别忘了这是咱们的交换条件,就算知道他们的下落,我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你……。” “告不告诉,只怕由不得你了。” 这话声并非出自何凌风之口,而是来自舱门外。 随着话声,舱门“砰”地启开,飞进来一条人影……。 四名黑衣矮妇背门而立,听得门声风响,来不及回头,四柄长刀突然一齐出鞘。 刀光飞闪中,那人影登时被凌空劈成数段,残肢滚落舱内,赫然竟是那光头金老大。 柳阿姨惊呼失声,推椅而起。 何凌风比她更快,膝上刀剑同时出鞘,站起身来,笑道:“柳阿姨,你若想见识刀剑合壁阵法,咱们现在就演练给你瞧瞧如何?” 舱门口接道:“不错,咱们演练了许多次,还没有机会临阵对敌,今天正好试试。” 说话的是冯援,当门屹立,手中分握着一刀一剑。 四名黑衣矮妇虽然挚刀在手,却因舱内狭窄,互相挤在一堆,根本施展不开刀势。 柳阿姨脸上变了白,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何凌风道:“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趁早收起兵刃,把杨子畏夫妇的下落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咱们不会为难你们。” 柳阿姨冷哼了一声,仍不开口。 冯援怒喝道:“臭婆娘,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咱们不敢杀你吗?” 话落,举步跨进舱门,便想出手。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又出现一个人,尖声问道:“冯大哥,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是谁……。” 冯援刚进舱门,闻声回顾,却见费明珠手提月眉弯刀,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心里忽生警惕,本能地横步旋身,闪向门测。 柳阿姨趁此机会,一振手腕,拔出了随身兵刃,低喝道:“冲!” 四名黑衣矮妇一齐发动,长刀掷起一处寒光,迅速无比的向舱门冲去。 冯援大喝一声,左剑右刀,同时出手。 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中,为首两名黑衣矮妇一个被剑穿胸腹,当场气绝,一个被刀锋砍断了右臂,长刀和断臂齐齐摔落在地板上。’刀剑合壁阵法首次临敌,威势果然惊人。 但那些黑衣矮妇却-不畏死,被砍断右臂的一个不顾血流如注,竟用左臂抽出腰际短刀,奋身冲出了舱门。 后面两名黑衣妇紧跟着冲出,反将同伴的尸体当做盾牌推向冯援。 这只是转瞬间的事,冯援人已离开舱门,再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何凌风距离更远,明知追击无用,急忙翻身穿窗而出,从甲板绕向船舱通道口。 费明珠在房舱门口,也不知是惊呆了,还是被黑衣妇们猛烈的攻势所冲动,连退了两步,才拔刀出手。 然而,为时已晚,凭她一个人一柄刀,如何拦得住四人的猛冲,甫一交绥,即被三名矮妇的长短刀逼退。 柳阿姨和三名矮妇,就像潮水般涌出舱门,循通道向外逃去,但她们才出通道口,又被何凌风迎面挡住。 冯援也从后面追到。 柳阿姨见情势不妙,急挥两刀,飞身掠起,连人带刀跃落江中。 剩下三名黑衣矮妇却被何凌风和冯援前后夹击,又伤了一人。 何凌风恐怕冯援出手太重,急叫道:“老大哥,要留活口。” 冯援右手刀正拨开那名断臂矮妇的短刀,左手长剑刚要刺出,听何凌风呼叫,临时变招,掉转剑柄,重重敲在那矮妇腰部穴道上。 另外两个不敢恋战,同发一声怪叫。竟将长刀当暗器使用,向何凌风和冯援掷去。 等何凌风和冯援将长刀拨落,两名矮妇已洒出迷烟,借烟雾遮蔽,跳水遁去。 何凌风和冯援都不会泅泳,只能眼睁睁望着她们顺流而下。 费明珠道:“放心,她们逃不了。” 涌身一跃,也投入江中, 冯援低声咒骂道:“臭婆娘们,算你运气好,下次可没有这样便宜了。” 何凌风纵目张望,只见那艘货船已匆匆启碇,往下游驶去。 两人再搜查全船,前舱三名水手也失去了踪影。 冯援道:“幸亏你及时招呼,总算擒住一个活口,咱们且离船登岸再慢慢审问她。” 何凌风道:“老大哥回来还嫌太早了,如果再迟一会,或许能从那姓柳的婆娘口中多套出一些内情。” 冯援道:“我何尝不想迟些露面,只因姓金的老头很扎手,制服他的时候,可能已被那艘货船上的人看见,我怕泄漏了风声,才提前动手。” 何凌风笑道:“这次姊妹会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她们以为可以把我手到擒来,却不想反被咱们捉了一个。” 冯援也笑道“那姓柳的婆娘虽然脱身逃掉,回去少不得要受一顿责罚,她算是见识过刀剑合壁阵法的历害,可惜却无法记在心里。” 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兄弟,你看那费家丫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还会回来吗?” 何凌风皱眉道:“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 冯援道:“为什么?难道她真是姊妹会的人?” 何凌风摇摇头,道:“这一点还难以确定,不过,她今夜的表现,令人不能不怀疑。” 冯援默然良久,轻吁一口气,道:“如果她真的不回来,咱们还要不要到岭南去呢?” 何凌风道:“去不去岭南还是次要的事,小弟以为最紧要的是杨子畏夫妇的生死下落,听那姓柳的婆娘口气,杨子畏夫妇可能并不在姊妹会手中,即使以前曾落在她们手里,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冯援急道:“她怎么说?” 何凌风道:“她没有说得很肯定,但她们显然已确知杨子畏夫妇不会再回天波府,而且永远不会回来,由此足证她们知道杨子畏夫妇的去向和下落。” 冯援吃惊道:“这不就等于表示人已经被她们杀害了吗?” 何凌风道:“可是,她们志在争雄武林,似乎并没有杀害杨子畏夫妇的理由。” 冯援切齿作声,道:“这批臭娘们,她们若敢伤婉君一肌一发,我非把姊妹会的人一个个斩尽杀绝不可。” 语音一顿,道:“来!咱们先审问审问这臭婆娘;” 大步走到通道口,将断臂黑衣矮妇一把提了起来。 突然一声轻叱,骈指疾落,连点了矮妇胸、腹和喉部四处穴道。 何凌风急忙赶过去,一看之下,原来那矮妇脸色已变成漆黑,嘴角正流出乌黑的血水,气息奄奄,显然业已服毒。 冯援捏着她的两腮,撬开牙关,在背上重重拍了一掌,一枚咬破的假牙,应手吐落甲板上。 何凌风摇摇头,道:“想不到她们竟然预先含着毒药,唉!可惜,可惜……。” 冯援怒不可遏,兀自挥掌猛掴那矮妇的双颊,历声道:“臭婆娘,你说!你们把婉君怎么样了?说呀!” 那断臂矮妇头颈虚垂,污血淋沥,已经气绝。 何凌风叹道:“看情形,咱们还得去一趟岭南了……。” 正说着,忽听舷边水响,冒出一个人。 出乎意料之外,竟是费明珠。 更出人意外的是,费明珠胁下还挟着一名黑衣矮扫。 何凌风和冯援四目相对,不觉都呆住了-他们再也想不到费明珠会回来,更想不到她居然还擒回来一个活口。 费明珠一手挟人,一手攀住船舷,叫道:“二位大哥,快来帮帮忙,拖她上去。” 冯费援道:“是死的?还是活的?” 费明珠道:“当然是活的,不过,她被我灌了不少水,已经晕过去了。” 冯援又问道:“她嘴里含着装毒药的假牙,你有没有发觉?” 费明珠道:“放心吧!毒牙早被我拔了,东倭人这一套伎俩,别想瞒过我。” 冯援大喜,忙俯身探手,揪住那矮妇的发髻,提上船来。 费明珠双手一搭船舷,腰肢一挺,翻身而上,一面抹着水珠,一面说道:“先替她把肚里的水压出来,慢慢再问她话,她左肩后面有一处剑伤,当心别让伤口流血太多……嘿!还有一个没受伤的,可惜被她逃掉了……。” 她在说,冯援已动手替矮妇挤压积水,同时替她止住肩后伤口流血。 这一次,他出手很轻,也很小心仔细,只怕把她弄死了,断了冯婉君下落的线索。 何凌风没有帮忙,也没有开口,只呆呆凝视着费明珠,眼中全是迷惑之色。 不多久,黑衣矮妇腹中积水吐完,渐渐清醒过来,才睁开眼睛,便急急用舌头在口腔内卷动……。 冯援冷笑道:“找什么?你嘴里含着那块糖,早丢进江中喂鱼了。” 那黑衣矮妇脸色顿变,突然举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可是,她的手才举起一半,已被冯援一把扣住,道:“别忙着死,等咱们问完话再死还来得及。” 说着,连点了她四肢六处穴道,才松开手。 黑衣矮妇全身不能动弹,眼睛一闭,流下两滴泪水。 费明珠道:“这些东倭婆子的脾气,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不给她一点历害,决不会说实话。” 冯援道:“那容易。” 手起指落,又点了矮妇胸腔、腰胁四五处穴道,最后在后颈窝上拍了一掌。 那黑衣矮妇如遭电极,突然浑身战抖不停,豆大的汗珠滚滚直落,脸肉扭曲,切齿作声,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冯援喝道:“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据实回答,否则,我就叫你受万蚁钻心的痛苦,三天三夜不让你喘一口气。” 那黑衣矮妇眼中泪如雨下,连连点头。 冯援解开了她的穴道,冷笑着问道:“你先告诉我,姊妹会的首脑是谁?总会设在什么地方?” 黑衣矮妇呐呐道:“哇……哇木……哇木猪达……。” 冯援此道:“你说什么?” 费明珠笑道:“她是番婆,说中国话咬字不清楚,她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 冯援道:“胡说,你是姊妹会的人,怎说不知道姊妹会的事?” 黑衣矮妇急道:“哇真的木猪达呀!那人,哇木印死,地荒哇也木印死。” 费明珠道:“她说她真的不知道,因为那人她不认识,地方她也不认识。” 冯援道:“好,就算人名、地名说不出来,你总该‘猪达’怎么走法吧?” 他一时性急,也把“知道”说成“猪达”了。 费明珠忍不住“卟哧”笑了出来。 黑衣矮妇连忙点头道:“有!有猪达!有猪达!” 冯援道:“既然知道,你就带我们一起去。” 黑衣矮妇皱皱眉头,似有为难之色。 冯援喝道:“怎么?刚才的滋味还嫌不够?” 黑衣矮妇道:“哇答你去,他……他米回杀哇!” 这一次,冯援算是听懂了,哼道:“她们会杀你,我一样也会杀你,而且比她们杀得更惨,你想不想试试?” 黑衣矮妇急忙摇头。 冯援道:“不想就乖乖带我们去。现在我再问你一件事,天波府杨……。” 忽然想起费明珠还不知道何凌风的真正身分,又改口道:“天波府杨夫人冯婉君,是不是落在姊妹会手中?” 黑衣矮妇茫然道:“希米顶破火?希米印活人?哇统统的木猪达。” 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外国佬说中国话。 这东倭番婆竟然把天波府念成“顶破火”,杨夫人念成“印活人”,简直他奶奶的气死活人。 冯援知道再夹缠下去,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找到了姊妹会总会所在,就会知道杨子畏夫妇的下落。 于是,对费明珠道:“有这番婆领路,咱们先去姊妹会总会,擒贼擒王,捣了她们的巢穴,贵府的事也等于迎刃而解,姑娘的意思如何?” 费明珠想了想,道:“好吧!既然要去,就快些动身,免得风声泄漏,被她们逃了。” 何凌风只是冷眼旁观,始终没有开过口,现在也默然无语,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三人押着那黑衣矮妇离船登岸,在潜江县城里雇了一辆车、两匹马,天亮后便动身上路。 何凌风和冯援骑马,费明珠带着黑衣矮妇坐车,马车在黑衣矮妇指引下,重又驶回襄樊旧路。 途中,冯援故意松缰落后,低声对何凌风道:“老弟,你还在怀疑费家丫头的身分?” 何凌风轻吁了一口气,道:“我也说不上是什么理由,反正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就是了。” 冯援道:“如果她是姊妹会的人,怎肯替咱们擒回一个活口?” 何凌风苦笑道:“我也没说她一定是。总之,这一路上,咱们最好多加小心,我有个预感,可能会出事。 冯援道:“你是指哪一方面?”——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七章 何凌风道:“任何方面都可能,但最主要还是那东倭婆子,务必特别留意。” 冯援道:“她怎么样?” 何凌风缓缓道:“不是她暗算咱们,就是姊妹会的人要暗算她。” 冯援哦了一声,似乎已有所悟。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由潜江县城西上,当晚抵达荆州北边一个小镇,名叫建阳驿。 这儿是荆襄必经之路,往东可达两汉,向西可到三峡,北上不仅可往襄樊,且有官道直通甘陕,是以镇面倒也很繁荣。 冯援等人投宿在“鸿安客栈”,两间上房,何凌风和冯援住一间,费明珠带着黑衣矮妇合住另外一间。 晚饭后,临睡前,冯援特别叮嘱费明珠道:“晚上警觉些,千万不能解开那番婆的穴道,一有异样动静,就立刻呼叫咱们。” 费明珠笑道:“冯大哥,你放心吧!包准出不了岔子,我会整夜盯着她,借她一对翅膀她也飞不了。” 冯援回房,又跟何凌风商议,决定轮流坐息守夜,何凌风守上半夜,冯援负责下半夜。 上半夜平静无事的过去了。 轮到冯援守下半夜,距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冯援搬一把椅子,索性坐在窗外院子里,盘膝趺坐调息,就近监视着隔壁上房的门窗。 前面一个时辰,毫无动静。 直到天色将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候,冯援正阖目养神,似睡非睡,忽然听见费明珠房中有了异响。 那是一种极轻极弱的呻吟声,仿佛一个人的脖子正被紧紧捏着,想叫又叫不出来。 冯援一个铤身从椅上跳了起来,直趋窗前叫道:“明珠!明珠。” 连叫数声,屋中毫无回应,呻吟声却突然停止了。 冯援扬手一掌,拍开窗子,飞身便冲了进去。 可是,他进去得快,出来得也快,一个倒纵又退出来,急叫道:“七郎,快起来,出了事了……。” 何凌风匆匆赶出房来,道:“出了什么事?” 冯援指着费明珠的卧室,气嘘嘘道:“那番婆不知怎么脱了身,正勒着明珠的脖子……。” 何凌风惊道:“真的吗?咱们快去救人呀!” 冯援却拦住他,摇手道:“去不得,咱们进去不太方便,必须另外想办法。” 何凌风道:“为什么?” 冯援红着脸道:“那……那番婆……光着屁股,没有穿衣服。” 何凌风又好气,又好笑,道:“老大哥,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忌这些。” 一错步,闪过冯援,扑进屋里。 冯援说的一点都不假,那个东倭妇果然是全身赤裸裸一丝不挂,正骑在费明珠身上,双手紧紧捏着费明珠的头脖子,看样子是存心将她活活勒死。 何凌风喝道:“放手!” 那黑衣矮妇手是放了,却旋风般一个转身,张开双臂,叉开两腿,向何凌风扑了过来。 若换了冯援,别说动手,早被这种“唬人”的姿态吓跑了。 可惜这一次她遇上了何凌风。 何凌风根本没把她看作是个人,尤其没看作是个女人,这种场面,他看得太多,见惯不惊,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刺眼。 他只拿她当成一堆肉,或者一个脱了皮毛的母猪,想也没有想,左臂一圈,呼的一拳直捣了过去。 这一拳,正打在黑衣矮扫肚子上。 黑衣矮妇一声“哎哟”!弯下了腰,就像自己反而害起臊来。 何凌风毫无怜香惜玉的念头,右掌竖立如刀,重重砍向黑衣矮妇的肩颈。 “啊!”黑衣矮妇痛哼出声,整个人跪了下去。 何凌风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点了她的穴道,顺手扯过一床棉被全身一裹,掷回床上。然后,轻松的拍拍手,再看视费明珠。 费明珠已经快要昏过去了,自己用手揉着被捏的脖子,频频喘气,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援在窗外问道:“七郎,怎么样了?” 何凌风一面替费明珠倒了杯荼,让她润喉,一面应道:“没事了,请进来吧!” 冯援似乎还不敢相信,伸头在窗口张望,直到何凌风点亮了灯,才敢放心进来。 何凌风道:“是谁替她解开穴道的?” 费明珠喘息着道:“是我。” 何凌风道:“你不是说要整晚盯着她,绝不会出岔子吗?干嘛倒替她解开穴道?” 费明珠道:“我上了那贱人的当,她先说要方便,我只替她解开脚上穴道,后来,她又说,她们东倭国的女人,都要脱光衣服才睡得着觉。我想,如果脱光衣服,倒不怕她会逃走,因此……” 何凌风道:“所以你又替她解开了两手穴道?所以就被她捏着脖子了?” 费明珠低下头赧然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许多,唉!都怪我太大意了。” 何凌风道:“如果她说东倭国妇人晚上睡觉都要抱一把刀,你也给她?” 费明珠答不出话,只好默然不语。 冯援伯她受窘,忙道:“过去的事别提了,幸亏发觉得早,总算没被她逃掉,以后当心一些就是了。七郎,咱们回房去吧!” 何凌风没作声,转身走了出去。 费明珠望着他的背影,怯生生道:“杨大哥好像很生气,在责怪我,其实我真的是无意疏忽,又不是故意放她……。” 冯援笑道:“我知道,七郎也不是真正责怪你,他的目的,还是希望你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以后多谨慎些。好了,你也休息一会吧!我走了。” 回到隔邻卧室,何凌风正仰面躺在床上,手肘支着颈,呆呆望着屋顶,脸上神情一片凝重。 冯援忍不住埋怨道:“你也太不给费家丫头留颜面了,刚才那些话,的确太重了些。” 何凌风道:“老大哥,你以为她说的都是真话?” 冯援道:“难道不是?” 何凌风冷冷一笑,道:“至少有一点我不相信,以费明珠的武功,绝不会那么容易被东倭黑衣矮妇制住,即使被制,也会有声响,更用不着脱光衣服,捏她的脖子。” 冯援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道:“假戏,故意扮演给咱们看的。” 冯援道:“就算是假戏,那也用不着脱光衣服扮演呀?” 何凌风道:“因为这出戏是特地扮给我看的。” 冯援道:“这道理我就不懂了。” 何凌风道:“道理很简单,她们知道我对费明珠的身份已有怀疑,所以特别扮演这出假戏,目的在消除我对费明珠的疑心,为了逼真起见,才故意选在你守夜的时间上演,又怕我看不到,才脱光了衣服,她们料定老大哥会不忍卒睹,必然会换我进屋去,只有我亲眼目睹,方能相信费明珠的身分。” 冯援点点头,道:“这么说,你已肯定费家丫头是假冒的了?” 何凌风道:“我不敢说她是不是费明珠,只知道她必定是姊妹会的同伙,以前总是怀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冯援默然片刻,道:“你的推断如果正确,此去寻觅姊妹会总会,八成是个陷阱,不过,在尚未获得确切证据以前,咱们不能总仅凭推断便入人于罪。这件事,你我心里有数,暂时不要表露出来,且看以后的情形演变再作决定吧!” 何凌风道:“咱们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要受她们的摆布?” 冯援笑笑,道:“她们的目的在‘刀剑合壁阵法’,咱们既然已经洞烛其心,受摆布的应该是她们了,将计就计,何乐而不为?” 何凌风没有再深问,因为他了解冯援外号“二猴子”,绝不是笨人,想必早已成竹在胸,有所安排了。 第二天继续上路,竟然相安无事,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 只是,费明珠见到何凌风时,神色总有些讪讪的,似乎情虚,又似乎有点畏怯。 车马循官道北上,仍由那名东倭黑衣矮妇指引方向,过了襄樊,突然踅向西行,穿越武当,直趋川陕边境的大巴山。 通过八道关不久,进入山区,车辆已无法前行。 冯援索性连马匹也一并打发回去,解开东倭黑衣矮妇的腿部穴道,一行四人裹粮步行人山。 那东倭黑衣矮妇好像对山区路径很熟悉,专拣捷径便道,一天能走二三十里山路,所经之处,荒无人烟,越走越荒凉。 何凌风心有所疑,暗地对冯援道:“老大哥,情形有些不对,姊妹会要在江湖中争雄闯世,总会不可能设在这样荒僻的深山里。” 冯援笑笑道:“我知道,那番婆是带着咱们逛山郊游,消磨时间,以便那些臭娘儿们好作布置。” 何凌风道:“老大哥认为她们会用什么方法?” 冯援道:“别管她们用什么方法,反正你只记住一件事,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我对外,你对内。” 何凌风点点头,笑了。’ 他当然明白“对内”的意思,不觉举步向费明珠走去。 费明珠正在一处岩石边集柴生火,因为天色已渐渐黑下来,荒山野岭中露宿,必须燃火以驱虫蛇。 那名东倭黑衣矮妇盘膝坐在一个山洞洞口,闭着眼,低着头,好像在打瞌睡。 火刚刚燃起来,费明珠正挥动衣袖,驱散浓烟。 何凌风含笑道:“费姑娘,辛苦了,害你这位名门千金,竟做这种粗活儿。” 费明珠腼腆地道:“哪儿的话,生火烧茶,原是我们女人的本分嘛!杨大哥,你请坐。” 何凌风傍着火堆坐下,道:“你在香云府也做过家务事?” 费明珠道:“虽然没有正式做过,学是学过的,我爹对女红家务一向很注意。” 何凌风道:“难怪,我看姑娘对架柴生火很内行,不像是初做的生手” 费明珠忽然皱皱眉头,低声道:“杨大哥,有几句话,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谈谈,说出来,希望你别见怪。” 何凌风笑道:“那怎么会呢?有什么话,你请尽管直说。” 费明珠道:“我觉得,自从我到了天波府,杨大哥就好像不喜欢我,对吗?” 何凌风道:“噢?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费明珠苦笑了一下,道:“譬如我初到天波府的那天,你就怀疑我是假冒的。” 何凌风道:“姑娘别多心,那是因为姊妹会刚在天波府闹过事,不得不防。” 费明珠道:“杨大哥,我没有多心,更没有怪你,我想象得到,姊妹会甚至假冒大嫂,骗了杨大哥很久,你对姊妹会难免恨入骨髓,但是我也同样是身受她们危害的人。杨大哥,你不能因为恨姊妹会,就连带把天下的女人都恨上了呀!” “这。” 何凌风竟为之语塞。 费明珠又道:“杨大哥,你怀疑我是姊妹会的奸细,这是你的事,我并不怪你。可是在事无佐证之前,你不该妄下推断,认定那天在鸿安客栈的变故,也是我在做假戏欺骗你们,至少也应该等到抵达姊妹会总会,或者去到岭南香云府,查明了事情真相,再作论断也不迟。老实说,这样对我,使我觉得很伤心,也很委屈……。”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以手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何凌风没想到她已经偷听到自己对冯援说的话,更想不到她会突然当面责问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措词解释才好。 怔了许久,才赧然道:“费姑娘,你说得很对,或许是我对姊妹会恨意太深,疑心生暗鬼,才有这场误会,希望你能原谅我并无恶意,如果有什么过分失礼的地方,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费明珠摇摇头,哽咽道:“不!杨大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好难过,我原是来天波府求救的,没有想到反而……。” 何凌风忙道:“快别难过,这只是一点小误会,并不影响咱们武林三府的情谊,咱们仍然是好兄妹,等找到姊妹会总会,查出她们的首脑.我一定再陪你去香云府,帮你对付那些胁持令尊的人。” 费明珠抬头道:“真的?杨大哥,你真的还愿意陪我去岭南?真的还拿我当妹妹看待?” 何凌风道:“当然是真是,咱们理应同仇敌忾,你说对不对?” 费明珠破涕而笑,道:“杨大哥,不是哄我的吧?” 何凌风也笑道:“这是正经的大事,我干嘛要哄你!” 费明珠道:“那我就放心了,老实说,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好喜欢你,我没有有兄弟姊妹,以后我就当你是同胞哥哥一样,杨大哥,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 何凌风话题一转,道:“你去问问那番婆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姊妹会?” 费明珠道:“我已经问过她了,如果路上顺利,明天晚上就可以到。” 何凌风道:“姊妹会里的情况,你有没有向她打听过?” 费明珠道:“打听过,可是她不肯说,只透露那地方形势很险要,有一座姊妹官,很富丽堂皇,里面住的全是女人,而且个个武功都很高强。” 何凌风一面听,一面点头,好像听得很专心,又好像很失望,喃喃道:“这么说,咱们明天就要揭开姊妹会的秘密了,今天为什么还如此平静呢?” 费明珠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论理既已接近姊妹会的巢穴重地,应该有些动静啊!” 何凌风笑了笑,低声道:“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有动静,你要多加小心了。” 说罢,向那东倭黑衣矮妇望了一眼,起身离开了火堆。 那东倭黑衣矮妇始终盘膝趺坐,垂目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何凌风一走,却突然站起来,转身进入后面山洞里。 这儿是山脚下一处凸出的山岩,附近有六七个深浅不一的洞穴,深的达一二丈,浅的仅堪容身,背山面涧,视野广阔,是个露宿的好地方。 四人都饱啖干粮,各寻山洞安歇。 费明珠为了便于监视那东倭黑衣矮妇,就跟她合住一个较深洞穴,让那倭黑衣矮妇睡在洞底,自己睡在洞口。 冯援和何凌风要负责警戒,分睡左右两个较浅山洞。 火堆,就在费明珠所住山洞外面,如果有人走近凸岩,大都会只留意到中间山洞,不易发现两侧暗处的洞穴。 事情也真巧,大家刚歇下,就听见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冯援首先发觉,但他只整了整兵刃,端坐洞中未动。何凌风伸出头,向中间山洞张望了一眼,没看见费明珠,想必她也有所警觉,退回洞底去了。 因此,何凌风也没有动。 来的共有四个人,一僧三俗,个个衣衫褴褛,低垂着头,脚步踉跄,显然都带着满身伤。 何凌风坐在山洞里,看不清四人的面貌,但直觉这四人中,至少有一个很眼熟。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和尚,袈裟破碎,全身是血,在他后面跟着三个俗装中年人,也都是遗体鳞伤。 四个人跌跌撞撞走到火堆旁,似已精疲力竭,一句话没说,便仰面跌倒,动也不动了。 何凌风心头一震,便想展身而起。 “等一下。” 冯援突然低喝道:“沉住气,这四个人已经死了,别理他们,小心暗中另有强敌隐藏。” 何凌风只得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可是,等了许久,却没有再听到其他的声音,也没有人再现身。 那四人直挺挺躺在火堆旁边,果然已经气绝了。 何凌风哑声道:“老大哥,看见他们胸前的东西了吗?……” 冯援道:“看见了。你先别妄动,让我去附近搜索一下。” 话落,人影飞起,冯援已捷逾猿猴般掠出洞外。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光景,才见他神色凝重的回来,招招手道:“出来吧!明珠先将那番婆的穴道制住,别被她趁机溜了。” 何凌风和费明珠各自从山洞中现身出来,仔细看过火堆前那四具尸体,大家都感到心里像压着千斤铅块般沉重。 那一僧三俗在抵达火堆之前已受伤濒危,甚至他们在临死前到这儿来,也显然并非出于自愿。 因为四个人的手,早已被一根长绳串系着,而且,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块木牌,牌上各有一个血红色的大字。 由为首僧人那一块木牌顺序向下念,字迹是:“入”、“谷”、“者”、“死”。 四个人虽然各受了很多外伤,致命伤却完全一样,左胸上一刀穿心,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活。 穿心一刀,不但奇准,伤口大小、深浅也一般无二。 冯援摇摇头,道:“好狠毒的刀法。” 何凌风道:“不错,下手者的刀法造诣,决不在天波府和香云府之下。” 冯援道:“七郎,你认识这四个人吗?” 伺凌风道:“我只认识这第二名穿青衣的,还有这个和尚,可能是少林寺的僧人。” 冯援道:“哦!他是谁?”。 何凌风道:“田伯达。” 冯援神色一变,道:“长耳小田?” 何凌风道:“就是他,老大哥不是听说他突然离家跟朋友去了兰封吗?这另外两人,八成就是他的朋友,他们往兰封多半是去了少林寺……只不知道怎会死在这儿。” 冯援皱眉道:“这么说,当初你怀疑他是姊妹会的奸细,竟是错怪他了。” 何凌风道:“田伯达言行暖昧难测,如果不是姊妹会的奸细,必然是受另一批人的指使,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大巴山来。” 冯援道:“那另一批人,又是些什么人呢?” 何凌风道:“这个,小弟就不敢妄论了,只不过,我始终感觉到,胭脂宝刀失窃前后,好像有人在暗中跟姊妹会作对,他们可能也是企图得到胭脂宝刀,也可能另有目的,是敌是友?很难分辨。可惜田伯达已经死了,不然,或许能从他口里问出点线索。” 冯援沉吟道:“果真如此,这情况倒是越演越复杂了,除了姊妹会,还有谁企图夺取胭脂宝刀?” 何凌风道:“老大哥还记得吗?胭脂宝刀是被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夺去的,姊妹会的三公主,并没有得到胭脂宝刀。”——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八章 冯援心中一动,道:“不错,当时我只说那是姊妹会的谎话,现在回想起来,倒真有几分可信……。” 他们在谈论天波府发生的事,费明珠却听得不耐烦了,插口道:“你们在说什么嘛!我一句也听不懂。现在咱们先商量把这四具尸体怎么办吧!” 冯援道:“挖个大坑,埋了算了……。” “不!埋不得!” 随着话声,一个人影从凸岩顶上飘落下来。 冯援和何凌风都没有料到岩顶上会有人隐藏,一齐旋身拔出了随身刀剑。 “别动家伙,老头子只想好意奉劝诸位几句话,听不听在你们,用不着这样脸红脖子粗。” 那人自称老头子,年纪果然很老,满脸皱纹宛如蛛网,眉须俱白,身躯伛楼,看模样,没有九十岁,至少也八十出头了。 可是,他手中那根鹅卵粗细的精钢拐杖,重量与他的年纪也相差无几,没有九十斤,也有八十多斤。 偌大年纪,提得动这么沉重的拐杖,单从这一点估量,老头儿就不是等闲人物。 冯援不笨,刀剑护身并没有轻易出手,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老头儿道:“我是局外人,如果你们高兴,就叫我局外人吧!” 何凌风接口道:“这么说,你跟姊妹会并没有关系了?” 老头儿笑道:“既称局外人,当然跟任何一方都扯不上关系-!” 冯援道:“那阁下躲在岩顶偷窥,是何居心?” 老头儿笑容一沉,道:“冯老弟,话可不能这样说,这山岩并不是千岁府,你们来得,我老头子也一样来得。何况,我比你们来得早,住在岩上山洞里,是你们自己没看见,可不能怪我老头子躲着偷看你们。” 何凌风忙道:“既然如此,只怪我们耳目不灵,但老人家此时出面拦阻我们掩埋尸体,却是什么缘故?” 老头儿道:“要知缘故,我老头子得先问问你们,你们老远跑到这旷野山中来,是想干什么?” 何凌风道:“实不相瞒,我们在找一处地方。” 老头儿道:“可是想寻找姊妹会的总会地址?” 何凌风道:“不错。” 老头儿道:“我再请问,你们知道这四个人是被谁杀死的吗?” 何凌风道:“当然是姊妹会下的毒手。” 老头儿道:“姊妹会为什么要杀他们?” 何凌风道:“不问可知,她们是故意炫耀武功,威胁我们不可再往前去。” 老头儿又道:“你以为姊妹会的总会,就设在前面某一处山岩内,对不对?” 何凌风道:“不错。” 老头儿笑眯眯望着他,道:“看不出,你真聪明。” 何凌风拱手道:“不敢当老人家谬誉……。” 老头儿突然一沉脸,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浓痰,道:“聪明?’呸!聪明个屁,你小子这是自作聪明,其实笨得跟牛一样。” 何凌风一怔,道:“老人家这是。” 老头儿道:“我这是客气的,如果不客气,真想给你两耳光,你也不想想,姊妹会既能在武林三府中进出自如,跟自己家里一样,她会把发号令的总会,设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山中?” 何凌风虽然挨骂,却不得不默认这话有理。 老头儿又接着道:“再说,她们如果不想让你们来,一路上多的是下手的机会,干嘛要等到现在才炫耀武功示警?她们既能杀死这四个人,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你们,又何必脱裤子放屁,多这一番手脚?难道你们三个真比他们四个高明多少吗?” 何凌风道:“老人家的意思,莫非说我们此来,完全是姊妹会在暗中促成?” 老头儿道:“不然,你们会来得这样顺利?” 何凌风道:“这么说,她们是故布疑阵,想引诱我们踏入陷阱?” 老头儿脸上又有了笑容,道:“总算你还没有笨绝,终于说了一句明白话。” 何凌风道:“那么,这僧俗四人是谁杀的?山中又有什么凶险埋伏呢?” 老头儿摇摇头道:“刚说你明白,怎么又糊涂了?告诉你吧!这是姊妹会‘借刀杀人’的计谋,你懂了吗?” 何凌风道:“在下不懂。” 老头儿叹口气,道:“算我倒霉,索性都对你实说了,姊妹会是想送羊入虎口,将你们诱往一处绝谷,那地方虽然并没有什么凶险埋伏,却是只能进,不能出,凡是进入绝谷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再活着出来……。” 何凌风道:“老人家说的莫非就是‘迷谷’?” 老头儿突然变色,道:“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无论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反正以不去为妙,我只是个局外人,言尽于此,信不信全由你们。” 说完,一提钢拐,转身欲走。 冯援身形疾闪,低声道:“请留步。” 老头儿停足冷笑道:“冯老弟,你还有什么指教?” 冯援道:“我想再请教一件事,阁下自称是局外人,何以对姊妹会的事知道得这么多? 又怎知道进入迷谷的从无人再活着出来?”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冯老弟,我可是一番好意,你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冯援道:“既是好意,为什么连真名实姓也不肯吐露?” 老头儿笑了笑,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冯援道:“只因为你这位局外人管的事太多了。” 老头儿道:“如果我不肯吐露真名实姓呢?” 冯援道:“那冯某只有从武功上探探你的来历。”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你要跟我动手?” 冯援道:“不错,老人家请。” 言罢,左手抱刀,右手举剑平胸,摆出了“刀剑合壁阵法”起手招式。 何凌风怕他们真打起来,忙道:“冯大哥,可否让小弟先请问这位老人家几句话?” 冯援道:“好,你先问吧!” 何凌风向老头儿抱拳一拱,道:“在下相信老人家是一番好意,但是,老人家的话才说了一半,何必急着要走呢?” 老头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话才说了一半?” 何凌风道:“刚才我们要埋葬这四具尸体,老人家出面拦阻,却并未告诉我们不能埋葬的原因。” 老头儿啊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是问这个,好!我可以再对你说得更明白点,这四具尸体和尸体上的木牌,正是姊妹会借刀杀人计谋的一部分,你们若听我忠告,赶快将尸体用火焚化,连夜离开大巴山,否则,不久就有大祸临头。” 何凌风诧道:“为什么尸体必须用火焚化……。” 老头儿怫然道:“你问得太多了。” 话落,钢拐一顿,飞身而起。 冯援喝道:“别走!先接我一招。” 寒光疾闪,左刀右剑一齐出手。 那老头儿双脚已离开地面,突然冷笑一声:“好招法!” 手臂一缩一提,人拐横空,拐尖微抖,幻起一片乌黑色的光芒。 冯援的刀剑跟那乌黑光芒一触,-的一声,刀和剑都被反震了回来。 幸亏冯援这一招未施全力,踉跄连退两步,虎口被震得火辣辣的疼,兵刃也险些脱手。 那老头儿身形毫末停滞,凌空一翻,已飞上凸岩,消失在岩顶不见了。 何凌风忙道:“大哥,有没有受伤?” 冯援摇摇头,满面惊容道:“这老头儿好深厚的内力,我活了半辈子,今天才算碰上高人了。” 何凌风道:“大哥试出他的来历了吗?” 冯援又摇摇头,道:“一点也看不出来,此人功力还在我之上,却从未听说江湖中有这样一位人物。” 他一向自视颇高,从不服人,竟然说出自愧不如的话,可见内心的震动,还比言辞更为剧烈。 何凌风轻声道:“好在他以局外人自居,对我们并无敌意,不然,倒的确是个劲敌。” 自从老头儿现身就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费明珠,这时忽然微微一笑,道:“依我看,他也不过是年纪大些,兵刃沉重些罢了,真正动手较量,未必就是冯大哥的对手。” 冯援苦笑道:“你也用不着替我遮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中卧虎藏龙,功力不如人并不丢脸,硬不服输那才可耻。” 费明珠脸颊一阵红,羞笑道:“我是说冯大哥的招式剑术未必会输给他,譬如他若不是走得快,等冯大哥的‘刀剑合壁阵法’招式施展出来,那时谁胜谁败,就难逆料了。” 何凌风道:“现在且别谈这些,我们应该商议,是否照他的劝告行事?” 冯援紧皱眉头,默然无语。 费明珠道:“我觉得还是别理他的好,咱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何凌风道:“可是,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如果这真是姊妹会的阴谋,却也不可不防。” 费明珠道:“反正明天就能找到地头了,到时候,一切都可揭晓,咱们总不能为了他一句话,便前功尽弃吧?” 何凌风想了想,道:“老大哥,你的意见如何?” 冯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以为那老头儿的话不无原因,或许他真是一番好意,不过咱们却绝不能半途而废……。” 费明珠忙道:“是呀!咱们只要当心一些,前面纵然有点凶险也不必畏惧。” 冯援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却继续说道:“听他的口气,那座绝谷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迷谷’,果真如此,咱们宁冒万险也非去不可,但,对于这四个尸体的处置方法,倒不妨照他的意思,用火焚化。” 何凌风忽然笑了笑,道:“小弟倒想到一个办法,不知大哥赞成不赞成?” 冯援道:“你说说看。” 何凌风道:“小弟以为,那老头儿的话似乎可信,只是语焉不详,令人讳莫如深,我们何不作一次试验。” 冯援道:“怎么一个试验法呢?” 何凌风道:“他劝我们将尸体用火焚化,并且说这四具尸体和尸体上的木牌,就是姊妹会借刀杀人计谋的一部分,这话必有缘故。依小弟之见,我们暂且别继续前行,也不将尸体焚化,尸体和木牌,都留在原地不动,我们却藏身在附近,等候一天,且看看究竟会有什么意外变化。” 费明珠欣然道:“好!我赞成这个办法,反正咱们也不急在这一天时间。” 冯援沉吟片刻,道:“或许他所指的祸事,并不是发生在这里,咱们岂不白等了?” 何凌风道:“那对我们的原定计划也没有多大影响,过了明天,再将尸体焚化,继续前行,仍然并不太迟。” 冯援点点头,道:“好吧!咱们就试试看。” 费明珠道:“我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隐密的地方。” 何凌风举手一指凸岩顶上,道:“不用再找,那上面就最隐密。” 三人飞身跃登岩顶,发现上面也有一个洞穴,而且极深,入口低矮,洞腹却甚宽大,另一端更有个出口,可以绕到十余丈外。 这山洞,真是又安全,又隐密,难怪那自称“局外人”的老头一上凸岩,便失了踪影。 费明珠将那东倭黑衣矮妇也带上岩顶,安置在山洞内,岩下的火堆和尸体,仍然原样不动。 一切安顿好了,三人便伏身洞口,居高临下,静待变化。 这一夜平平静静地过去,什么变故也没有发生。天亮了不久,三人都不觉有了倦意。 冯援道:“大家轮流着睡一会儿吧!留点精神,还要等一天一夜哩!” 费明珠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笑道:“真有些困了,我先进去睡一会儿,有事你们要叫我啊!” 伺凌风道:“趁现在天色刚亮,你也把那番婆的穴道解开,带她去洞后方便一下,穴道闭得太久,恐怕会阻止气血运行。” 费明珠答应着站起来,突然张大眼睛,指着岩下道:“你们看,那些尸体……。” 冯援和何凌风异口同声道:“尸体怎么样?” 这时,火堆已经熄灭,四具尸体躺在火堆边动也没动,并无异状。 费明珠却惊讶的道:“那……那些尸体上的木牌呢?怎么……怎么不见了……。” 冯援和何凌风急忙凝目下望,不由都大吃一惊。 果然,尸体上那四块木牌,全都不见了。 何凌风沉声道:“老大哥,替我守望一下,我下去看看!” 冯援急道:“不要妄动,这事很蹊跷,可能就是老头儿所指阴谋。” 费明珠道:“昨夜明明还在,这一夜,咱们连眼睛也没有眨一眨,木牌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三个人瞪眼守了一夜,风不吹草不动,四块木牌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三人面面相观,都感到不寒而栗。 费明珠道:“难道是闹鬼了不成?你们下去查看一下吧!我替你们守望着。” 冯援和何凌风都不信有鬼,但又想不通木牌怎会失踪,耐不住好奇,终于双双飞身下了凸岩。 接近火堆细看,两个人全呆住了。 四具尸体仍旧毫无异状,只是尸体上的木牌和绳索都已不见,仅在悬牌和捆绑绳索的地方,留着一层薄薄的灰状细粉,正随风飘散。 敢情,那些木牌并非木制,绳索也并非麻线,却是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经过一夜时间,竟自动风化消失了。 是什么制成的? 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更令人费解。 但那些绳索和木牌的痕迹正逐渐消失,却是事实。 何凌风突然身子一抖,嗄声道:“啊!明白了……。” 冯援道:“你明白什么?” 何凌风道:“难怪那老头叫我们不可掩埋尸体,这是姊妹会企图杀人嫁祸。” 冯援道:“怎样嫁祸呢?” 何凌风道:“老大哥试想:如果绝谷中的人正在寻找这四人下落,而我们昨夜又将尸体掩埋了,彼此相遇,我们怎样解释这件事?” 冯援道:“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咱们当然实话实说。” 何凌风道:“那样一来,对方势必要挖掘尸体验证,我们说的实话,全都变成了谎话,谁会相信人不是我们杀的?” 冯援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不错,那时咱们真成了百口莫辩,好阴险的手段……。” 话犹未完,突听岩上一声惊叫道:“冯大哥、杨大哥,你们快来呀?” 冯援和何凌风一齐飞身掠上凸岩,洞口已不见费明珠的人影。 何凌风顿脚道:“不好,八成是那番婆逃了。” 两人急急追入山洞,直赶到另一端出口,却见费明珠一个人呆立在洞口,手里捧着一柄光华灿烂的刀。 何凌风喝道:“人呢?” 费明珠道:“我……我不知道……。”—— 叶枫小筑扫校 第十九章 何凌风道:“人在洞里,你怎会不知道?” 费明珠胀红着脸,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岩上替你们守望,好像听见洞里有脚步声音,等到追进来,那番婆已经不见了,可是,却在这儿拾到这柄刀。” 冯援伸手接了过来,脸色突变,失声道:“胭脂宝刀?” 不错,蛟皮刀鞘,纯金护铛,刀柄上嵌着四个珊瑚字,的确正是“胭脂宝刀。” “胭脂宝刀”在天波府失落,却在这荒山洞穴中得回来。 姊妹会的人救走了东倭黑衣矮妇,却留下了“胭脂宝刀”。 这情形,简直把冯援给闹糊涂了。 他迷惑的望着何凌风,茫然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凌风面色凝重,一字一字道:“这就是嫁祸的凶器。” 冯援一惊,道:“莫非田伯达四个人,是被胭脂宝刀杀死的?” 何凌风道:“正是。现在事情已很明白,田伯达显然跟绝谷中人有关系,在天波府获得胭脂宝刀以后,便和其他三人一同送来大巴山,不幸被姊妹会所乘,套去胭脂宝刀,杀了田伯达四个,却将他们的尸体和胭脂宝刀用作嫁祸的工具……。” 冯援恍然省悟,急道:“那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才行。” 何凌风目光直视洞外摇头道:“已经来了及了。” 冯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颗心不由向下直沉。 洞口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三名佩刀女子。 一色的红衣,一式的薄刃长刀,三个人的神情也同样冷漠。 当中一个年纪较大些的,约有三十岁,红色衣裙上镶着蓝缎滚边。 其余两个,都只有十七八岁,红衣镶黑边。 冯援从她们的衣色和装束,忽然想到传说中的“迷谷”和“红衣慧娘”,心里不禁一阵激动……。 何凌风低声道:“老大哥,既然已经中计,千万要镇静应付,最好先探听她们是不是真正的迷谷中人。” 冯援笑了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交谈的时候,背后洞中又传来了脚步声,另两名红衣佩刀少女出现在身后。 费明珠急忙拔出月眉刀,道:“咱们已经被包围了,怎么办?” 冯援前后望了望,道:“不用害怕,下面那红衣镶蓝边的大约是个头目,咱们下去跟她说。” 三人跃落地面,洞外两名红衣镶黑边的少女立刻拔出了佩刀,洞中两名也各撤兵刃,随后跃落,对三人展开包抄形势。 只有那红衣镶蓝边的少妇屹立未动,却用两道冰冷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缓缓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冯援笑着一拱手,道:“这位大嫂子,能不能先让咱们请问一声,诸位可是红衣慧娘的门下” 那少妇陡然变色,沉声道:“你们也知道红衣慧娘?” 冯援道:“以前只是听人传说,不知道是否确有‘迷谷’这地方,现在看来,传说竟然是真的了?” 那少妇目光连闪了几闪,忽然举手一挥,道:“把他们带回去。” 四名少女一声答应,围了上来。 冯援道:“等一等,咱们跟诸位井河不犯,初逢乍遇,凭什么要把咱们带走?” 少妇叱道:“少废话,你们是放下兵刃,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动手?” 冯援笑道:“这么说,不去是不行了?” 少妇道:“也行,除非你们能胜得过我这柄刀。” 冯援咽了一唾沫,微笑道:“久闻迷谷刀法超绝,能见识一番,正是求之不得。” 那少妇向前跨近两步,手握刀柄,道:”你出手吧!” 何凌风突然一横身,抢在前面,低声道:“老大哥,笨鸟先飞,小弟先试试她的锋锐。” 说着,将左手长剑插回腰际,举起了胭脂宝刀。 那少妇显然识货,眉头一皱,道:“你是九曲城天波府的什么人?” 何凌风道:“姓名身分并不重要,请姑娘赐招。” 那少妇冷笑道:“好,你一定要自讨没趣,就让你知道红袖刀诀的厉害。” 右臂一振,长刀已拔出鞘来。 何凌风道:“姑娘为什么不先出手?” 那少妇道:“主客有别,我让你先出手。” 何凌风明知迷谷刀法正是杨家神刀的克星,微微一笑,道:“强宾不压主,何况在下手中又是一柄胭脂宝刀,姑娘还是别客气吧!” 那少妇不屑地道:“你若以为仗着胭脂宝刀就占到便宜,那就打错主意了,接招。” 话落,刀出,寒光闪处,刀锋已到面前。 她这出手一刀,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冯援和费明珠在旁全神凝注,也没有看清她是怎样出招的。 何凌风更是眼花撩乱,几乎闹了个措手不及,急忙倒退两大步,舞起一片刀光护身。 谁知那少妇出招快,-变招更快,手腕微抖,长刀已变劈为削,刀锋斜透入何凌风的光幕中。 何凌风一面舞刀护身,一面连连后退,只觉那红衣少妇的长刀,似乎已跟胭脂宝刀沾在一起,竟然封架不开,挥之不去。 这一来,他除了继续不停地舞刀,继续不停地后退之外,连变招换式的机会也没有了。 只要他一停下来,红衣少妇的长刀便随时可以穿透刀幕,伤到他的身体。 何凌风简直慌了手脚,转眼间,已绕着原来立身处后退了两个圈子,那红衣少妇仍然贴在自己近前。 冯援见情形不对,忙大喝一声:“住手!” 就在他出场喝止的同一刹那,费明珠也挥刀出手,攻向红衣少妇后侧。 人影交错,暴起连声脆响,刀光中,一条红色身影凌空翻了个筋斗,落在一丈外。 何凌风和费明珠却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不由自主,互拼了两三刀,才发现彼此是一家人,急急收刀退开。 两人面面相觑,却错愕不已。 红衣少妇冷傲地笑道:“如果你们打算三个人一齐上,我也不反对,但最好顾点颜面,不必用声东击西,一个叫停,一个又偷击这种卑鄙手段。” 费明珠怒道:“就算一个对一个,我也不怕你。” 红衣少妇道:“是吗?你要不要试试看?” 费明珠道:“试就试。” 月眉刀一摆,便向红衣少妇冲过去。 冯援一伸手臂,道:“慢着。” 费明珠气呼呼的道:“冯大哥,这女人太狂了,让我好好教训她一顿。” 冯援道:“教训女人是我们男人的事,你先退开,看我冯大哥的。” 红衣少妇脸上泛起怒容,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再敢口舌轻薄,当心姑奶奶割下你的舌头。” 冯援笑了笑,道:“来吧!舌头就在我嘴里,怕只怕你没有这份能耐。” 红衣少妇哼了一声,长刀展动,直冲了过来。 冯援正要激怒她,没等她人到,已飞快地迎上前去,左刀右剑,一齐出手。 两人才照面,便闪电般互相抢攻,但见刀光飞舞,剑影纵横,刹那间,已各自攻出五六招。 这五六招,双方都是攻敌,极少自保。 但奇怪的是,虽然满天刀光剑影,却听不到一丝兵刃相击的声响,也没有谁受伤。 原来他们每发一招,都是攻敌之必救,但谁也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招式发出手,才知道自己也陷在同样危险,迫得只好中途变招。 因此,两人出招虽快,招式都不敢用老,刀剑出手,一发即收,每一招都没有接实。 换句话说,两个人心意相同,都希望在气势上震慑对方,在招式变化上觅敌空隙,并没有真正硬拼硬接。 结果,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冯援以剑为主,以刀为辅,施展的正是“刀剑合壁阵”,五六招下来,竟然无法克制红衣少妇的长刀,急忙一挫腕,向后掠退。 红衣少妇也知道遇上了劲敌,同样收住刀势,没敢再进逼。 两人互相凝视着,足有半盏热茶之久,冯援才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插回刀剑。 那红衣少妇也跟着收刀入鞘。 冯援道:“你的刀法可算得玄妙诡奇,但你的内力仍嫌不足,如果咱们真正招招接实,吃亏的还是你。” 红式衣少妇并不否认,却笑了笑,道:“你也讨不了好,咱们最多落个两败俱伤而已。” 冯援道:“你在谷中是什么身份?” 红衣少妇道:“本门衣色镶边,以金、银、蓝、白、黑为等级,我只不过是一名镶蓝边三等巡山使者,你纵然功力胜我少许,也设有什么了不起。” 冯援倒吸一口气,回顾何凌风苦笑道:“看情形,咱们这场官司是打定了。” 何凌风道:“只要无愧于心,天下何处不可去?” 费明珠道:“可是,冯大哥。” 冯援摆摆手,没让她说下去,却对那红衣少妇道:“带路吧!咱们跟你去见见贵谷的主人。” 红衣少妇倒很客气,拱手道:“请。” 四名少女也收了长刀,分左右,就像押解犯人似的,簇拥着冯援三个人离开了洞口。 绕回前面凸岩,冯援才知道自己的抉择完全正确。 岩下火堆边,另有一名“镶蓝边”的巡山使者,带着四个“镶黑边”的少女,已经将田伯达等四具尸体,搬上两架临时用树枝长藤扎成的异床,早就等候在那里了。 迷谷,这是多么神秘诱惑的名字。 你一定想到那是一处隐蔽诡秘的绝谷,四周高山围绕,峭壁千仞,猿猴难渡,谷中终年云雾弥漫,奇花异草,出口若非长藤垂遮的山洞,至少也是羊肠小径,千曲百转,充满了神秘和凶险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就错了。 对,这儿的确是个山谷,四周也的确有高山环绕,但却既非险峻绝地,更非云峰雾里。 这是一座温暖而美丽的山谷,半点都不神秘,谷后有溪,谷口有路,山谷中,是一片宽广的平原,有水草,有田亩,更有成片的果树和遍山的牛羊。 谷中人,男耕女织,过着朴实无华,世外桃源一般的快乐生活只除了那座修筑在果树林内的巍峨庄院是例外。 那座庄院里,全是女子,人人佩着长刀,穿着一式的红衣。 她们虽然也是谷中的一分子,却不事耕织,生活也跟其他人迥然不同。 庄院中的女子,都是由谷中居民家里挑选出来的,必须要秉赋特佳、根骨出众的才能入选。自孩提时起,便进入庄院内练武,成年以后,就担负保卫全谷居民生命安全的责任,按武功深浅分列等级,称为“红衣木兰队”。 那座庄院,就叫做“木兰庄:。 那座庄院的主人姓黄,世代相传,即一谷之主,现在已不知道是第几代了。 冯援三人在两名巡山使者和八名红衣少妇押同下,顺利地进入山谷,抵达庄门前。 在谷外,既未见到森严的戒备,进入谷中,也没遭到盘查拦阻,谷中居民看见他们,除了含笑颔首,竟然没有丝毫敌意。 这就是传闻中神秘诡异的迷谷? 这就是“红衣慧娘”避世隐居的地方? 这就是天波府杨氏兄弟葬身之处? 不,绝没有人会相信,杀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但这些女子都穿着红衣,刀法又都神妙莫测,却都是铁铮铮的事实,如果不是“红衣慧娘”的后代,怎会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呢? 一路行来,冯援的眉头就没有松解过,何凌风却神情木然,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心里都怀着许多相同的迷团,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费明珠则充满了惊异和好奇,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对这陌生的地方感到无比新奇与兴奋。 庄院门口,有两名佩刀红衣少女侍立着,衣沿镶着白边。 当她们看见舁床上的尸体,都流露出惊骇之色。 其中一个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四个人全被杀了?” 那二十多岁的红衣少妇点了点头,反问道:“谷主在什么地方?” 守门少女道:“刚才还问起你们的消息,可能还在东花厅内,我去替你们通报。” 红衣少妇道:“不用了,我和林姊亲自去面报谷主,你们好好看着这三个人。” 说着,和另一名镶蓝边的巡山使者一同进庄去了。 那守门少女向冯援三个人打量了一遍,好奇的问道:“你们三个是凶手?” 冯援耸耸肩,道:“大概是吧!” 守门少女一怔,道:“怎么说‘大概’呢?” 冯援笑道:“因为咱们并没有杀人,这四个人却死在咱们过夜的地方,如果咱们说不是凶手,你们一定不信,如果说是,咱们自己又不信。” 那守门少女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们都是冤枉的,对不对?” 冯援又耸耸肩,笑道:“大概是吧!” 那守门少女却正色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杀人的凶手,不过,我可要好心劝你一句话……” 冯援道:“什么话?” 守门少女道:“如果你们真的不是凶手,千万不要随便承认杀人,我们谷主最痛恨杀人了,尤其是仗着武功倚强凌弱,滥杀无辜,你们若是杀人的凶手,准不得活命。” 冯援道:“这么说,你们谷主的心很善良了?” 守门少女道:“谁说不是,我们谷主不仅心肠好,脾气也最好,待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何凌风突然插口道:“只不知道讲理不讲理。” 守门少女不悦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凌风道:“譬如说,我们若是无意中来到这座山谷,并未存着恶意,她还会不会让我们自由自在的离开?” 守门少女道:“为什么不让你们离开呢?如果你们在山中迷路,无意间闯到这里来,就是本谷的客人,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然后送你们出去,只要你们不把这里的情形泄漏给外人就行了。” 何凌风和冯援不由自主交换了一瞥困惑的眼神,内心同时生出一个相同的疑问:“果真如此,杨家兄弟怎会一去不归?” 那守门的少女很健谈,看两人神情似乎不信,又道:“我们不愿让外人知道这儿的情形,也是不得已的。因为这儿地方只有这么大,容纳不下太多的人,同时也怕那些存心不良的江湖人物,来偷袭我们的武功,增添无谓的麻烦,这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并不是谷主自己订定,不过,如果你们自己不愿意离开,情愿永远留下来,我们也会很欢迎……。” 她还想再往下说,那红衣少妇已经由庄中出来,向冯援等三人招招手,道:“谷主召见,你们跟我来。” 何凌风临行,对那守门少女笑了笑,道:“请问姑娘怎样称呼?” 守门少女道:“我叫方蕙儿,属于‘木兰白队’。” 何凌风笑道:“如果谷主不怪罪,或许我会请求留下来,到那时候,希望姑娘多多指教。” 那守门少女毫不扭捏,笑着道:“好,希望你有这份好运气。” 三人离开庄门,跟着那红衣少妇向里走,途中,费明珠故意后一步,低问道:“杨大哥,你真的想留下来,不回天波府了?” 何凌风微笑道:“此地是世外桃源,并不比天波府差,留下来又有什么不好?” 费明珠道:“哼!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没良心的,一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把祖宗家业全忘了。” 何凌风笑道:“那不能怪男人,谁叫你们女人要长得那么漂亮呢?” 费明珠“啐”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绕过花圃,迎面一道回廊,环着落地长门,就是东花厅。 廊下站着四名镶白边的少女,花厅的门却掩而未开。 红衣少妇领三人来到廊下,道:“谷主要亲自问你们的话,请将随身兵刃留在厅外。” 这是规例,也是礼貌,红衣少妇说得也很客气,令人无法拒绝。 冯援向两人点点头,解下了随身刀剑,何凌风和费明珠也只得照办。 四名少女接去兵刃,推开了花厅长门。 冯援昂首而入,却发现花厅中空无一人,正面一张长案,案上摆着纸、笔、墨砚等物,案后有四把椅子,全都空着。 正感诧异,那红衣少妇已经跟了进来,用一柄小锤,在门旁玉兽上轻轻敲了三下,道: “凶嫌三名带到,请执法升座。” 两旁侧门垂帘掀动,鱼贯走出来十二名身穿红衣蓝边的妇人,分列在桌案左右,每人都佩着长刀。 冯援纵肩笑道:“看这阵仗,真像打官司过堂啦!” 身后红衣少妇立即沉声喝道:“不许随便说话。” 接着,门内又缓步走出来四个女人。 这四人,最年轻的已有六十来岁,年长的怕不有八九十岁,一个个鸡皮鹤发,形貌枯槁,分别在四张椅子上落了坐。 她们身上也穿着红衣,却镶着银边。 冯援知道这四个老太婆身分不低,心里暗暗好笑:看情形,真成了杀人凶嫌,千万别被判个“立斩”,那才冤死了。 左右案头,两名镶蓝边的妇人各在小凳坐下,摊开了纸笔,竟是要“当庭录供”的样子。 中间靠右首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妪先开口,道:“本谷承上天垂爱,秉祖先遗训,深山聚族而居,与世无争,与人无尤,愿世人永享太平,同登寿域。是以对暴虐杀戮,悬为厉禁,凡有干犯禁例者,一律从重治罪。” 她的话声刚落,左首另一个老妪突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喝道:“你们三人叫什么名字?由何处来?为什么杀人?一件件从实招来。” 何凌风和费明珠都没有开口。 冯援对她问了些什么话,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注意到这老太婆的巴掌拍在桌案上,其声虽响,桌案却文风未动,案上的纸、笔、墨砚,丝毫没有震动,整张案桌,却已向下陷落了一寸多。 陷落并不是案脚没人地下,而是案脚本身缩短了。 这表示老太婆的掌力,已达到“隔砖碎纸”、“隔山打牛”的上乘境界。 冯援自忖无法办到,心里不禁骇然暗惊,因此忘了答话。 红衣少妇在身后催促道:“童姥姥问你们的话,为什么不回答?” 冯援定了定神,道:“哪一位是童姥姥?” 红衣少妇道:“就是左首第二位,刚才问你们姓名来历的。”——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章 冯援笑道:“她们一共有四位,如果都问起话来,真不知应该先回答哪一位才好,咱们有三个人,如果都回答,也不知道应该先听谁的。我有个建议,不知贵谷愿不愿意采纳?” 那姓童的老妪道:“你说说看。” 冯援道:“干脆,你们四位由一人发问,咱们三人也公推一人回答,这不是省事得多吗?” 姓童的老妪眼中一亮,回顾左右同伴道:“哦!这倒是个好主意。” 四个老太婆便互相谦让推举起来。 冯援趁机对何凌风道:“七郎,你来答话,态度不妨强硬一点,一切照实说,但暂时别提天波府的事。” 何凌风道:“老大哥为什么不愿出面?” 冯援低声道:“这谷中事事如谜,咱们要想活着出去,就得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预留转环的地步。” 何凌风会意的点点头,心里不禁诧异:冯大哥一向傲视群侪,几时也学会通权达变起来了? 这时,四个老太婆商议也告结束,仍由那姓童的老抠发言道:“你们商量好了吗?谁是答话的?” 何凌风应声道:“我。” 童姓老妪道:“很好,不过本座要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出面答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完全责任,一字一句,咱们都留下笔录,绝不能反悔。 何凌风道:“这是当然。” 童姓老妪点头道:“现在,你先报你们三人的姓名和居处。 何凌风便自称天波府杨子畏,同时也照实报了冯援和费明珠的姓名来历。 那四个老太婆听了,不由露出惊讶之色,大家急急低声商议起来。 过了片刻,仍由童姓老妪问道:“你说你是天波府杨子畏,他们两人分别来自千岁府和香云府,这都是真话吗?” 何凌风道:“是的。” 童姓老抠又道:“那么,天波府中共有几个杨子畏?” 何凌风道:“只有一个。” 童姓老抠登时沉下脸来,道:“希望你最好说实话,本谷对于谎言讹诈的人,处治一向极重。” 何凌风抗声道:“怎么?难道天波府的事,你比我还清楚?难道你这谷里还有另外一个杨子畏不成?” 童姓老妪脸色连变,却没有争辩,话题一转,道:“你们三人到大巴山来,是为了什么原因?” 何凌风毫不隐瞒,将姊妹会如何假冒冯婉君,如何盗取胭脂宝刀,如何用借刀杀人之计,引诱自己三人前来大巴山,以及如何以特制木牌和绳索,企图嫁祸……等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他一面说,两个负责笔录的女子运笔如飞,一一都记了下来。童姓老妪道:“刚才你所说的姊妹会,究竟是什么组织?首脑是谁?你都知道吗?” 何凌风道:“我若知道这些,就不会中她们的借刀嫁祸之计了。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昨夜田伯达四人被杀的时候,她们一定在附近,现在可能还留在山区没有离开。” 童姓老妪道:“这是不可能的,本谷的巡山使者,无分日夜,都在山区巡逻,从未发现她们的行踪,何况,她们既然千方百计盗取胭脂宝刀,怎会得手之后,又将胭脂宝刀送还给你?所谓嫁祸之计,实在很难令人置信。” 何凌风道:“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我说的却句句都是实话。” “你敢跟本谷巡山使者当面对质吗?” “当然敢。” “好,传本旬当值巡山使者上庭。” 那红衣少妇应声上前,道:“属下木兰蓝队第七队巡山使者花琴应讯。” 童姓老姬道:“花琴,你是本旬期的当值使者吗?” 花琴道:“是。” “死者尸体是否由你发现?” “是。” “这三人也是你擒回来的吗?” “是。” “很好,你把事情经过再呈报一遍。” “属下轮值本句巡山,奉命接应……。” 童姓老妪突然截口道:“简短一些,只说说发现尸体的经过就行了。” 花琴应了两声“是”,才接着道:“属下是昨夜子夜以后发现慧元大师等四人踪迹,天亮时猱到窟穴岩下,四人已死在一个火堆旁,经过分头搜索,在一处洞穴外截住了三名凶嫌,当时三人曾持械拒捕,最后才俯首就擒。” 童姓老妪道:“有没有查获凶器?” 花琴道:“经查证,四人都是被胭脂宝刀所杀,伤口吻合,凶器在姓杨的手中。” 童姓老妪道:“尸体上有没有木牌?或者被绳索捆绑过的痕印?” 花琴道:“没有。” 童姓老妪又道:“当时凶嫌可曾否认过杀人?” “没有。” “附近可有其他可疑人物出没?” “也没有。” 童姓老妪目注何凌风道:“听见了吗?你还有什么话说?” 何凌风大声道:“这些情形都是我说过的,当时这位姓花的巡山使者并没有问起杀人的事,要我们从何否认?” 童姓老妪冷冷一笑,道:“就算她没有问,你们眼看着四具尸体躺在岩下,岂有不申辩的道理?再说,凶器物证俱全,你们持械拒捕,更证明心虚情怯,如今徒作狡辩,已经来不及了。” 何凌风还想再说,童姓老妪已站立起来,高声道“侦讯终结,听候宣判。” 其余三个老太婆也同时站起,厅中气氛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童姓老妪跟其余三人低语了一阵,肃容道:“凶嫌杨子畏、冯援、费明珠,共谋杀人,干犯本谷禁例,犯后不知悔悟,犹欲设词狡赖,罪行重大,不堪原宥。经本庭合议,判处极刑,以警效尤,凶嫌暂移监禁,待命行刑。” 说完,拂袖退去。 费明珠低问道:“极刑是什么?” 花琴冷冷答道:“就是斩首示众。” 费明珠大怒道:“这简直太不讲理了,冯大哥、杨大哥,咱们动手……。” 她口里才喊着动手,呛呛连声,十二名镶蓝边的女子已同时长刀出鞘,一拥而上。 寒嗖嗖的刀光,直逼三人腹背,冯援等却赤手空拳,手无寸铁。 何凌风望着冯援苦笑道:“老大哥,咱们这才是真正中计了。” 冯援哼了一声,道:“姓花的,你说谷主要亲自问话,原来竟是诓骗咱们的?” 花琴道:“谷主要听过四位姥姥回报之后,才能决定是否亲自讯问你们,因为判决执行,还得谷主批准,如果你们运气好,仍然有机会见到谷主。” 冯援道:“咱们若托你转达一句话,你能替咱们转告谷主吗?” 花琴道:“可以。” 冯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就麻烦你转告贵谷谷主,胭脂宝刀和破云八大式刀谱都是假的,如果她想知道真正胭脂宝刀和刀谱的下落,请她来当面问我。” 头-昂,接道:“监牢在什么地方?诸位带路吧!咱们累了一夜,正好去牢里休息休息。” 花琴张大嘴,怔仲的呆望着他,似在咀嚼这些话中的含意。 甚至何凌风和费明珠也想问问他。 冯援却昂首阔步,当先走出了花厅……。 牢房在庄院后的山脚下。 两排宛如地洞的石屋,虽嫌狭小些,倒很干燥整洁,每间石屋都设有桌椅床铺,还有盟洗和方便等用具,颇具“套房”风味。 牢房都编了号,左边是单号,右边是双号。 管理牢房的一名镶蓝边的中年女子,名叫尤二娘,带着四名“木兰白队”的年轻少女。 这位尤二娘待人倒很亲切,一点也没有“牢头”、“禁子”的凶狠样,或许是牢房的“生意”太清淡了吧!一见送来三位“贵客”,竟高兴得合不拢嘴,忙进忙出,又是茶水,又是饭菜,“招待”真是无微不至。 冯援等三人被安置在左边相连的三间牢房,冯援住一号,何凌风住三号,费明珠住在第五号。 吃过饭,洗过脸,尤二娘特地为每人送来一杯热茶,笑着道:“各位远来是客,有罪无罪,都不干我的事,我只把各位当客人看待,缺吃缺用,尽管告诉我,千万别做出傻事教我为难。各位既然来了,就别想再出谷去了,就算能逃出谷口,也绝对逃不出大巴山。” 冯援笑道:“尤二娘,你放心吧!咱们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但决不会越狱逃走,咱们要堂堂正正进来,风风光光出去,否则,用八人大轿也请不走咱们。” 尤二娘连声道:“这样最好,等各位出去时,我替你们挂红放鞭炮送行。” 冯援道:“送行倒不必,现在请你先出去,让咱们舒舒服服睡个午觉。行吗?” “行!行!行!” 尤二娘笑着连连答应,自和四名少女退去。 冯援张臂伸腰,打个呵欠,喃喃道:“折腾一夜,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养足精神好跟谷主谈谈条件。” 说完,果然倒身上了床。 隔室的何凌风却无法这样平静,用手敲着墙壁道:“老大哥,别睡呀!咱们该商议商议……。” 冯援懒懒的道:“商议什么?” 何凌风道:“你告诉她们,说胭脂宝刀和刀谱都是假的,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哄她们的?” 冯援含混的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人生若梦,又何必认真。” 语音渐渐低沉,接着,便响起了鼾声,竟然真的睡熟了。 何凌风满腹纳闷,无从问起,只好长叹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 正心中烦乱,忽听费明珠在隔室低叫道:“杨大哥,快来,快来……。” 何凌风不耐道:“干什么?” 费明珠哑着声音道:“你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一件事。” 何凌风道:“别烦了,没有什么可谈的,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费明珠道;“不行,我一定要现在就告诉你,我在这边墙上看到一些字……。” 何凌风道:“字怎么样?” 费明珠道:“好像是大嫂留下来的。” 何凌风一翻身跳起来,急道:“你说什么?谁留的字?” 费明珠道:“看口气,好像是冯姊姊,语句含意又好像不是。” 何凌风道:“你读给我听听。” 费明珠读道:“为雪挫折之辱,宁冒生死之危,郎入冰官,妄囚石牢,天波一脉从此断矣……下面还有好些字,已经看不清楚了,落名却是婉君两个字。” “婉君?” 何凌风倒抽一口凉气,低语道:“他们果然来了迷谷。” 费明珠道:“可是,你不是好好在天波府吗?她为什么说郎入冰宫?又说‘天波一脉从此断矣’,这些话是什么含意呢?” 何凌风没有解释,也不能解释,只好催促道:“你再仔细找找看,还有别的留字没有?” 过了好一会,费明珠才道:“没有了,只有这些字刻在床头旁的石壁上。” 何凌风又问:“落名下面可有日期?” 费明珠道:“没有……啊!等一等……这儿有个‘甲’字,下面一个字只有一半,好像是‘寅’字,可惜没有写全。” 何凌风喃喃道:“那是去年了,不错,时间很符合,一定是她。” 冯援突然接口道:“是她又怎样?你们就不能安静一会,让别人休息休息?” 何凌风忙移向右边石壁,低声道:“老大哥,婉君和杨” 冯援道:“我都听见了,此事早在我意料之中,但咱们必须装着不知道,无论谁问你,都别改口,除非当面见到婉君,了解了全盘经过。” 何凌风道:“依你推测,婉君会不会还在迷谷?” 冯援道:“咱们最好不要胡乱推测,只要见到谷主,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何凌风叹道:“谷主真会见我们吗?” 冯援道:“为什么不会,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脚步声由远而近,尤二娘领着花琴走了进来。 冯援低声道:“八成先要见你,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刀谱的事尽可推在我的头上。” 他料得一点也不错,尤二娘和花琴直接到了三号牢房门前才停住。 花琴向何凌风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真是天波府的主人杨子畏?” 何凌风故作冷漠,道:“怎么?难道会是假冒的不成?” 花琴笑了笑,道:“你运气不错,谷主要召见你,希望你一切实话实说。” 尤二娘用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铁栅,笑道:“杨大侠,好走,但愿你别再回来了。” 何凌风耸耸肩,道:“二娘招待周到,看样子还得打扰一些时候。” 走出石屋,外面早有四名镶蓝边的女子等候押送,人人长刀出鞘,戒备十分严密。 花琴领路,一行人转进一座幽静院落,绕过回廊,直赴一间大厅。 这间大厅除了宽敞幽静之外,内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厅门开着,里面的布置跟上次“会审”的大厅相似,只是缺少了警戒的人。 四名押送女子也在厅外停了步,仅由花琴领着何凌风走进大厅。 厅中静悄悄的,既无侍卫,也不见刀剑兵刃,一个红衣少女坐在桌案后,正低头看着案上一叠文件。 少女身后五尺外,另有一张椅子,坐着一个面垂黑纱的女子。 何凌风初以为那戴面纱的女子必是谷主,仔细看时,却吃了一惊。 敢情那戴面纱的女子虽然也穿红衣,襟上却没有镶边,那低头审阅文件的少女,衣上竟赫然镶着闪亮的金边。 少女低着头,一时无法看清她的面貌,但无论从任何角度估计,她的年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么年轻一位少女,竟是迷谷谷主? 何凌风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惊异,刚跨进厅门,便停了下来。那少女仍然低着头在审阅文件,却轻轻摆了摆手,道:“给杨大侠看座。” 花琴搬过来一张椅子,何凌风远远地坐下,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他只觉那少女举手吐字,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令人不期然有自惭形秽之感。 厅中一片肃静,落针可闻,谁也没有开口,只有那面垂黑纱的女子,目不转瞬注视着何凌风。 何凌风也偷偷打量她,却猜不透她是什么身份? 好半晌,那少女才缓缓抬起头来,向何凌风淡然一笑,道:“杨大侠是天波府的主人?” 她一抬头,越证实何凌风的估计没有错,看上去,她顶多只有十八九岁,面带稚气,人也生得很美,只是那双眼睛,却宛如两道深不见底的水池,澄澈、幽深,含着慑人的寒意。 何凌风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轻轻答道:“是的。” 少女道:“不知天下共有几处天波府?” 何凌风道:“只有九曲城天波府一处。” 少女道:“那么,杨大侠是天波府第几代主人呢?” 何凌风怔了一下,道:“天波府是由先父手创,生我兄弟共七人,自从先父去世,长兄汉威及五位兄长,都先后离府一去不返,如今才由我继承父业。” 那少女一边听,一边点头,微笑道:“这么说,杨大侠是天波府最后一位主人了?” 何凌风道:“不错。” 少女道:“杨大侠刚才说,你六位兄长都先后离家,一去不返,知道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何凌风道:“谷主何必明知故问,在下六位兄长都是为了寻觅红衣慧娘遗留的绝世刀法,先后来了迷谷,难道谷主会不知道?” 少女笑了笑,既未承认,也没否认。却转换话题道:“杨家神刀业已独步天下,你们何须再寻觅什么绝世刀法?” 何凌风道:“这是因为上届罗浮刀会,‘天下第一刀’荣衔被岭南香云府夺去,兄长们才立志欲求重振家声,而据说红衣慧娘遗留的刀法,正是杨家神刀的克星。” 少女摇摇头,道:“世上武功本无极限,克制只是取巧的手法,怎能称为绝世?你们偶遇挫折,不图反省自问有没有发挥家学的威力,有没有使杨家神刀发扬光大,却一心只想学巧,真是舍本逐末,何其愚蠢。” 何凌风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居然说出如此精辟的道理,不禁动容道:“谷主立论确是至理名言,可惜这世上能反省自问的人太少,愚蠢的人却又太多。” 少女接口道:“杨大侠自问是那一种人?” 何凌风道:“我……自然也是愚蠢之人。” 少女紧接着道:“那么,杨大侠到本谷来,也是为了寻求绝世刀法?” 何凌风道:“那倒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迷谷的位置,咱们一行三人,是为了追查姊妹会巢穴,被诱来大巴山。” 少女道:“姊妹会是怎么一回事?” 何凌风道:“详细情形还不太清楚,在下只知道那是武林中新近出现的一个神秘组织,会中全是女人为主,要与天下男子一争强弱。” 少女笑了笑,道:“这些人野心也太大了,天地造物有男女之分、阴阳之别,原是各有所属,各司其事,男主外,女主内,本来没有什么强弱可争的。就拿本谷来说吧!咱们虽然命女人习武,那是因为祖传武功比较适合女人练习,并不表示女人比男人强,咱们除了武事一途之外,仍然尊男子是一家之主,彼此相敬相亲,这不是很好吗?”——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一章 说到这里,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杨大侠,我想再问你一句话,希望你实话实说,千万不要隐瞒。” 何凌风道:“谷主请问。” 少女两道目光凝视着何凌风,一字一字道:“你真的是天波府主人杨子畏吗?” 何凌风心中一动,不答反问道:“谷主莫非怀疑我是假冒的?” 那少女肃容道:“不错,对你的身分,我们的确有些怀疑。” 何凌风道:“为什么?” 少女道:“因为去年也有一位杨子畏来到本谷,也自称是天波府主人。” 何凌风道:“噢!世上竞有这种巧事?不知那一位杨子畏现在什么地方?” 少女道:“他已经死了。” 何凌风故作惋惜道:“这太可惜了,不然,我倒真想见见那位同名同姓的朋友。” 少女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假冒你的身分?” 何凌风微笑道:“他和我不仅同名同姓,又都是天波府的主人,咱们之中,必然有一个是假冒的,现在他既然已经死了,谁真谁假,还有什么关系?” 少女道:“不,这关系非常大,你一定要说实话,否则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 何凌风想了想,道:“人死无对证,就算我是假的,而我一口咬定自己是真的,谷主又怎么分辨真假呢?” 少女道:“我自有办法分辨,不过,我希望你自己坦白说出来,如果等到我来指证,你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何凌风笑道:“有选择机会如何?没有又如何?” 少女道:“说实话就有生机,说谎话只有死路。” 何凌风默然片刻,道:“我认为自己说的全是实话,至于谷主是否相信,那就不得而知了,最好请谷主证实一下。” 少女道:“你不后悔?” 何凌风道:“当然不。” “好。” 少女回头向那面垂黑纱的女子一领首,道:“你来认认,他究竟是真是假?” 那少女答应一声,缓缓举手摘去了面纱。 何凌风的眼睛突然张大,失声道:“婉君。” 不错,她正是冯婉君。 从外貌看,她跟姊妹会那名假扮的冯婉君完全一样,然而,从神韵和气度看,却远比后者高出太多。 一个人尽可能假扮另一个人的外貌,甚至可以模仿他的声音、举动,但绝不可能扮出另一个人的神韵和气度。 神韵和气度,代表一个人的出身、家庭、教养和学识,也代表他自幼至长,所受的遭遇和环境变迁。 世上绝没有两个身世、经历完全相同的人,因此,也绝没有两个神韵和气度完全相同的人。 正因如此,何凌风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女子,才是真正的冯婉君,绝非姊妹会那名冒牌货。 也正因为这一点,何凌风才会惊呼失声冯婉君还活在迷谷,他的身分便必然要被拆穿了。 何凌风瞪眼看着冯婉君,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冯婉君也同样目不转瞬注视着他,满脸冷漠,没有一丝表情。 好半晌,她不言、不动,就像一等石像般凝视着何凌风。 少女道:“冯婉君,你看清楚了吗?”” 冯婉君缓缓点了点头。 少女道:“他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冯婉君又点点头。 少女道:“现在你告诉我,这人是不是你的丈夫杨子畏?” 冯婉君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 何凌风急得几乎想大声哀求她,希望她千万不要说出否定的话,这时候,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少女道:“你怎么不回答呢?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杨子畏?” 冯婉君又抬起头,凝视何凌风,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他……他是真的……。” 才说了这四个字,眼中泪光一闪,忽然掩面哭出声来。 何凌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说不出是惊?是喜?竟呆住了。 他知道,冯婉君绝对不会错认自己的丈夫,何况牢房石壁上还有她留下的“郎入冰宫,妄囚石牢”字句,冯婉君显然早已知道杨子畏的下落,她为什么竟承认一个假冒的人是自己的丈夫? 不过,何凌风已经无暇再思索其中原因,承认总比不承认好,至少先逃过了眼前一关,所以,他呆了一会,便急忙装出激动和伤感的样子,颤声道:“婉君,谢天谢地,你还活在世上,这些日子可找苦了我了。” 那少女望望何凌风,再望望冯婉君,笑了笑,道:“世间怪事何其多,去年死了一个杨子畏,今年又来了一个杨子畏,两个杨子畏居然都是真的。” 冯婉君低垂着头道:“回谷主,去年贱妾只是耳闻消息,并未亲眼目睹,现在才亲眼看见,他是真的。” 少女笑道:“真也罢,假也罢,只要你承认就行了,不过,你既然承认他是真的,以后一切,都必须按照本谷规定行事,你不会反悔吧?” 冯婉君道:“绝不反悔。” 少女点点头,道:“好,我给你们一夜时间,希望在明天日出以前,作个决定。” 提笔在文件上一勾,道:“杨子畏系冯婉君之亲夫,极刑暂缓执行,先交冯婉君看管,日出前覆命。带冯援。” 冯婉君忙道:“启谷主,冯援系贱妾胞兄,请谷主降恩矜全,也将冯援并案处置,先交贱妄看管。” 少女摇头道:“他是被判有罪的人,依本谷规定,只有直亲方能享有择居之权,兄妹系仅旁亲,与规定不合……。” 冯婉君道:“求谷主念在一年来贱妾侍奉微劳,格外赏恩成全。” 那少女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终于道:“好吧!我索性延缓一天,将费明珠也交给你,希望你们仔细商议一下,日出前覆命,不得耽误。” 冯婉君连忙裣衽道:“谢谷主。” 少女合上文件,轻吁了一口气,似有意似无意冲着何凌风微微一笑,起身而去。 冯婉君低声道:“七郎,请跟我来。” 何凌风道:“咱们要不要等等大哥他们?” 冯婉君道:“不必了,等一会他们自会到我住处来的。” 两人退出大厅,向西转过几重厢院,来到一幢小瓦屋前,门侧悬着一付木匾,上刻“出尘精舍”四个字。 冯婉君开了门,请何凌风入内,屋中供着一尊玉观音神像,香烟缭绕,纤尘不染。 何凌风心里有太多疑问,迫不及待的道:“婉君,这是你的住处吗?谈话方便不方便?” 冯婉君道:“你先别急,坐下来,待我在佛前上过香,咱们再详谈。” 何凌风无法,只得耐着性子,等冯婉君缓缓净手,礼佛,上香……她动作很慢,也很虔诚,上过香,又跪在神像前默默祝祷,足费了顿饭光景,才站起来。 这段时间,何凌风心情已略为平静,据他想,这冯婉君在迷谷一年中,必定经历过许多辛酸,她冒认自己为杨子畏,必然有她的原因。 果然,冯婉君礼佛完毕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不是子畏,甚至谷主也知道你不是,所以,咱们现在不必再说假话了。” 何凌风多少有点尴尬,笑笑道:“姑娘这儿谈话方便吗?” 冯婉君道:“很方便,这地方除了少数谷主的亲信,旁人绝不敢随便闯来,你尽管放心好了。” 何凌风点点头,道:“冯姑娘,首先我要说明一件事,我虽然不是真正的杨子畏,令兄却的的确确是千岁府主人。” 冯婉君道:“这我知道。” 何凌风便将自己的来历,以及被利用进入天波府冒充杨子畏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冯婉君静静倾听着,神情也极平静,好像这些事,早已在意料之中。 何凌风说完,她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全是姊妹会的安排,咱们只不过一步步踏进她们的陷阱而已。” 何凌风诧道:“难道你们夫妻也上了姊妹会的当?” 冯婉君苦笑道:“谁说不是,这迷谷地址,就是她们告诉七郎的……。” 正说到这里,冯援和费明珠也相偕到了“出尘精舍”,陪送二人来的,竟是先前在庄门值勤的“木兰白队”少女方蕙儿。 冯援兄妹异地相逢,难免有一番伤感悲恸,彼此述说别后,才知道冯婉君夫妇离开天波府的经过……原来冯婉君下嫁杨子畏时,虽然对杨家兄弟先后失陷迷谷的事略知梗概,其实并不悉迷谷在什么地方,婚后那段时间,也没有向杨子畏提起过。 直到她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正思量着如何向丈夫启齿告诉喜讯,杨子畏却突然留书离家出走了。 最奇怪的是,杨子畏的留书中,居然已经知道妻子怀孕的事,并且说:生下的无论是男是女,天波府都算有了后代,自己决定继兄长遗志,前往迷谷寻觅红衣慧娘的绝世刀法,重振天波府声威,约期一年不返,即请冯婉君为天波府主人。 冯婉君仔细寻思,自己怀孕的事,只有贴身的婢女梅儿一个人知道,立即请问梅儿,才发现梅儿跟杨子畏已有私情,同时更发觉杨子畏离家之前,曾和田伯达密谈,而田伯达对天波府的事知悉甚多,迷谷地址,很可能是由田伯达透露给杨子畏的。 再追问田伯达,终于证实迷谷位于大巴山中。 但据田伯达解释,关于红衣慧娘的传说,杨子畏早已知道,天波府六位兄长先后一去不返,杨子畏也早就知道其中原因,只因杨家无后,自感责任重大,所以一直隐忍着没有说破而已。 冯婉君也无暇追究这些解释是真是假,当时就快马追上了大巴山。 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杨子畏的踪迹,却仿佛有人在暗中指引途径,居然毫不费力便寻到了迷谷。 入谷以后,才知杨子畏已经先一天抵达,而且已经选择了“闯冰宫”、”穿火窟”…… 夫妻二人,竟始终未能重晤一面。 冯婉君被囚石牢,几经深思,为了保存腹中孩子,最后只得忍住悲恸,选择了“归化” 谷中,以待机会……。 何凌风三人听了这番经过,都为之唏嘘叹息,其中费明珠本不知道何凌风的身份,现在才知道他并非杨子畏,因而感伤中又有几分惊讶。 冯援含着满眶泪水道:“妹子,你太傻了,当时知道子畏出走,就应该回家先跟愚兄商议商议。” 冯婉君凄然道:“我也想到回家请教大哥,但当时时间急迫,不允许我再返千岁府,而且,我在追人大巴山以后,便感身不由己,懵懵懂懂就闯进谷内了。” 何凌风道:“这么看来,田伯达很可能是姊妹会的人,但他为什么又从中骗取胭脂宝刀,准备送来迷谷呢?” 冯援道:“那小于圆滑奸诈,八成是脚踏两条船,先跟姊妹会合谋,后来又投靠迷谷……。” 忽然心中一动,道:“啊!对了,迷谷不是严禁门下外出,从不跟外界交往的吗?那田伯达和少林慧元大师,怎会跟迷谷攀扯上关系呢?” 冯婉君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项秘密,如果我没有留在迷谷一年,咱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三个人都没开口,静静听她说下去。 冯婉君悠悠道:“迷谷自红衣慧娘封刀之后,绝迹尘寰,希望将这一片山谷,辟作世外桃源,因此遗下严厉禁制,不许后人离开大巴山区,也禁止外人擅入迷谷。凡是进入迷谷的人,如果无罪,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归化本谷,一是闯冰宫、穿火窟,生死作孤注一掷……。” 她暂时没有解释何谓“闯冰宫”、“穿火窟”,只继续往下道:“但近年来,因为天波府杨家兄弟屡次寻来迷谷,引起姊妹会的注意,也派遣会中高手混进迷谷,佯作归化,其实是想说动迷谷中人,跟姊妹会合作联手,仗着红衣慧娘所传绝世刀法,扫灭群雄,称霸武林。幸亏当今谷主唐小仙年纪虽轻,却是个极聪明机警的女孩子,而且生性淡泊,那姊妹会的人知道不易说动她,就暗中买通了谷中几名姥姥和镶蓝边使者,鼓吹唐小仙涉足江湖。谷主不肯答应,她们便暗地作了种种安排,私下与外界暗通声息,我想,那田伯达和慧元大师,就是这样跟迷谷扯上关系的。” 何凌风道:“难道那谷主唐小仙竟不知道这件事?” 冯婉君道:“她已经略有风闻,只是既无证据,也不能确定究竟是那些人受了收买,暂时不便采取行动。何况,谷主虽然地位尊祟,毕竟孤掌难鸣,她也很需要有人帮助,否则,她明知你是假冒杨子畏,今天就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了。” 冯援道:“妹子,那唐小仙跟你感情如何?” 冯婉君道:“她待我很好,这一年来,对我处处维护照顾,彼此可说名是主属,实是挚友。” 冯援奋然道:“这就好办了,咱们可以帮她查出那些被收买的人,抓到姊妹会的奸细,只要她愿意拿红衣慧娘的绝世刀法来跟咱们交换。” 冯婉君却是摇头道:“事情绝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她是一谷之主,岂能借外力镇压同门中之人,再说,谷中人被姊妹会收买的为数已经不少,倘有风吹草动,咱们不是帮助她,倒是反害她了。” 冯援一怔,道:“那么,她将咱们交给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婉君道:“因为我已是归化本谷的人,按谷中规定,你们既是我的亲人,也有选择归化的机会,她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我说服你们留在谷中,作她的帮手。” 冯援道:“这怎么行,咱们如果留下来,岂非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她总不能让咱们放弃祖业,老死山谷,这件事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何凌风道:“如果咱们不愿意归化,又将如何?” 冯婉君苦笑道:“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归化,也是为孩子着想,何尝愿意老死山谷,不过,若不归化,就只有冒险闯冰宫、穿火窟,那是必死之路。” 何凌风道:“怎样叫做闯冰宫、穿火窟?” 冯婉君道:“这座山谷占地奇妙,位于水火同源之上,谷后有一条通路,前半段奇寒,终年冰封不溶,号称‘冰宫’,人在冰谷中绝难活过一个对时。进入后半段,却又酷热如炼狱,谷道中不断喷出火焰,血肉之躯,入内即被焚化,号称‘火窟’,如果不愿归化本谷的人,除非先经过冰宫,再穿越火窟,否则便永世出不了迷谷。 何凌风道:“天波府杨家兄弟,是否都选择了这条路?” 冯婉君点点头,道:“是的,他们都已死在冰官之内,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 何凌风道:“有没有人平安通过的例子?” 冯婉君道:“没有,自从有迷谷以来,绝没有任何人能够平安通过冰宫和火窟,因此谷中有两句俗话,说是‘冰宫练刀,火窟炼魂’。” 何凌风诧异道:“这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冯婉君道:“这是说,红衣慧娘所遗留的绝世刀法,名叫‘红袖刀诀’,都被封存在冰宫之中,人若进入冰宫,必然被那些玄妙刀法吸引,但若要想将全部刀法浏览演练一遍,至少须一个对时才够。等记住了刀法,人已被活活冻死了,至于后面一句,当然是说纵不被冻死,也会被火窟烧死。所以,凡是进入冰宫、火窟的人,从没有活着出来的。” 三人听了这番话,心情都沉重起来。 何凌风沉吟良久,叹口气道:“奇寒和酷热,都非肉身所能承受,看来咱们也只好归化本谷了。” 一直没开口的费明珠,突然掩面啜泣道:“你们无牵无挂,当然不要紧,可是,我怎么办?我爹还在姊妹会掌握下受苦,如果我不回去,他老人家一定会急死了。” 何凌风耸耸肩,道:“事到如今,急也没有用,最好设法带个信给令尊,请他老人家也来迷谷定居,大家都做桃花源中避世的居民……。” 冯援不悦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何凌风笑道:“愁眉苦脸,于事何补?倒不如未雨绸缪,先作最坏打算。” 话锋忽然一转、问道:“杨夫人,刚才你说是为了孩子,才选择归化,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冯婉君道:“是个男孩子,才半岁不到。” 何凌风道:“为什么不抱出来见见舅舅呢?” “这。” 冯婉君迟疑了一下,道:“刚被谷主抱去玩了,不在家。” 何凌风道:“谷主常常抱他去玩吗?” 冯婉君垂首道:“是的,谷主对那孩子很疼爱,每天都要逗他玩玩才高兴。” 何凌风轻哦道:“那位谷主跟你相处很好吗?” 冯婉君道:“我说过了,咱们名是主属,实是挚友。” 何凌风点点头,道:“不错,她既然那么疼爱你的孩子,自然决不会拿你当外人看待,否则,她也不会让你住在庄院内,更不会放心将咱们交给你了。” 冯婉君道:“正是如此。” 何凌风感慨地道:“依我看,现任谷主唐小仙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她并非不想铲除姊妹会的奸细,只为孤掌难鸣,不得已才装聋作哑,对谷中有人暗通姊妹会的事假装不知道。”——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二章 冯婉君道:“的确是这样。” 何凌风道:“她跟夫人私交这么好,咱们跟她也可说是同仇敌忾,论理,彼此应该合作对付姊妹会,只不知道她需要咱们怎样帮她?” 冯婉君道:“你这是真话?” 何凌风道:“当然是真话。” 冯婉君兴奋地道:“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我这就去向谷主覆命,至于如何合作对付姊妹会的奸细,大家再从长计划,你们看好吗?” 何凌风毫不犹豫道:“当然好,咱们决定留下来了……。” 冯援突然插口道:“不,我不答应。” 费明珠道:“我也不愿意。” 何凌风道:“大哥,何必这样固执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冰宫、火窟有死无生,何苦……。” 冯援沉声道:“别说冰宫、火窟,就是刀山油锅我也不怕,要留你一个人留下,我和小珠子决定去闯一闯那冰宫、火窟。” 冯婉君哀求道:“大哥,你先听我说。” 冯援道:“不必说了,大丈夫宁可慷慨捐躯,绝不老死荒山。” 何凌风平静地道:“杨夫人,不用劝他,如果他一定要逞血气之勇,宁肯做一个无信无义的人,就让他去吧!” 冯援怒道:“你说谁是无信无义的人?” 何凌风道:“自然是说你。我且问你,当初你受杨家付托,要助天波府重振声威,如今壮志未酬,就把命送在冰宫、火窟中,对杨家岂非无信?” 冯援一呆,说不出话来。 何凌风又道:“天波府杨家兄弟七人,都先后死在迷谷,现在仅留唯一骨肉,犹在襁褓,令妹尚且能忍辱偷生,想为杨家保存一线香火,你却置令妹母子于不顾,定要将血肉之躯,去拼那冰宫、火窟,你一死不要紧,丢下令妹母子,岂非无义?” 冯援张口结舌,无词以对,终于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何凌风向冯婉君递个眼色,道:“请向谷主覆命吧!就说咱们愿意选择归化本谷了。” 冯援没有再反对,费明珠也没有开口。 冯婉君大喜,匆匆出门而去。 待冯婉君去后,何凌风才压低声音道:“老大哥,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你看不出来,今妹已受人挟制,身不由己了吗?” 冯援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向费明珠道:“你坐在门边,注意有没有人偷听,咱们得尽快商议一个对策。” 费明珠点点头,移座门旁,负责守望。 冯援急问道:“何老弟,你怎么看出婉君已经受人挟制?” 何凌风低声道:“她明知我不是杨子畏,竟然冒认是真的,事已可疑,但若为了想跟你见面,商议脱身之计,情理上犹可说得通,可是,她不求脱身,反要咱们也归化本谷,这就是大大的破绽。” 冯援连连颔首。 何凌风接着又道:“谷主唐小仙聪明机智,年纪虽轻,处事却极老练,她和令妹既然私交很好,论理,就该让孩子见见亲舅舅,断无在这时抱去逗玩的道理。因此可见,逗玩可能是假,将孩子留作人质,要令妹唯命是从才是真意。” 冯援骇然道:“但咱们都已被擒,生杀由她,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何凌风道:“目的何在,如今还不能确定,或许唐小仙真是想借咱们的力量,对抗谷中反叛者,或许是想利用咱们去做某一件危险的事,甚至这迷谷根本就是姊妹会的巢穴,唐小仙就是姊妹会的会主……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 冯援和费明珠不禁都有些毛发悚然。 何凌风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无论这儿是迷谷也罢,是姊妹会巢穴也罢,她们之中,必定有两派在对立,互相争权,彼此倾轧。咱们最好装傻,听任她们摆布,待了解真实情况以后,再决定如何行动。” 费明珠颤声道:“我只觉得好可怕,连冯大姊都不能相信,咱们还能相信谁呢?” 伺凌风道:“她并非不能相信,而是目前她有难言的苦衷,咱们得先顺着她的希望做,再慢慢探问实情。” 正说着,冯婉君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方蕙儿以及另外两名仆妇模样的女子,和抬着一付食盒。 冯婉君满脸笑容,道:“谷主知道你们愿意归化本谷,甚表欣慰,特命先赐酒食,并派木兰白队这位方姑娘作陪。” 两名仆妇打开食盒,果然有菜有酒,十分丰盛。 何凌风三人也真有些饿了,老实不客气,坐下就吃,举杯就喝。 那位方蕙儿酒量很大,连干了几大杯,居然面不改色,她好像存心想灌醉冯援似的,满口冯大哥,只找他一人拼酒。 何凌风心里有数,也不说破,待酒已半酣,才笑着道:“咱们归化本谷,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对谷中规矩却不太明了,还望大姑娘多多指教。” 方蕙儿笑道:“规矩倒没有什么,只是你们三位虽然请求归化,现在还不能算是本谷居民,如果真成了本谷居民,你和冯大哥就不能坐在这儿喝酒了。” 何凌风道:“难道请求归化,还有什么手续要办?” 方蕙儿道:“自然有。譬如你们原是被判有罪的人,若想归化本谷,必须先戴罪立功,才能获得批准。” 何凌风故作惊讶道:“咱们已经不能再离开本谷,还能立什么功呢?” 方蕙儿笑道:“立功的机会很多,不一定要离开本谷到外面去。” 何凌风道:“方姑娘能举个实例吗?” 方蕙儿望望冯婉君,道:“譬如说,眼前便有个立功的好机会,只看你们愿不愿意……。” 何凌风道:“能为本谷立功,咱们求之不得,那有不愿意的道理,方姑娘,请快告诉咱们吧!” 方蕙儿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还是由冯大姊来说比较合适。” 何凌风似乎迫不及待,忙道:“婉君,你快说。” 冯婉君却不急,缓缓举杯,浅饮了一口酒,似在思索应该如何启口。 何凌风道:“究竟是什么机会?你尽管直说,只要咱们办得到,绝对尽力去做。” 冯婉君淡淡一笑,向两名伺候的仆妇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外面站着,别让闲杂人进来。” 待两名仆妇退出后,忽然收敛笑容,换了一脸严肃之色,低声道:“这位方姑娘是谷主的亲信,在座都非外人,我就一切实说了。” 顿了顿,才凝容说道:“谷主掌握治理全谷大权,但因年纪太轻,仍须受姥姥们辅助,而现在却发现姥姥们已经被外人收买,事事与谷主作梗,大有越权争位的企图……。”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目光扫过何凌风三人,似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三人神色平静,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冯婉君显得有些失望,又接着道:“譬如三位申请归化这件事,谷主当然很欢迎,本想立即批准,可是,姥姥们却坚决反对,直到现在仍在僵持中,这就是最实际的例子……。” 何凌风忽然笑了笑,道:“婉君,你直截了当的说吧!谷主究竟要我们干什么?” 冯婉君道:“好,我尽量说得简单明白些,谷主对姥姥们的跋扈已经无法容忍,决定解散‘长老院’,将勾结外人的姥姥铲除,所以要请咱们协助她。” 何凌风道:“她要咱们用什么方法协助呢?” 冯婉君道:“谷主不希望咱们直接参与,只希望咱们替她取得一件东西,使她力足以制服叛徒就足够了。” 何凌风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冯婉君道:“胭脂宝刀。” 何凌风望望冯援,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这句话,似乎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冯援道:“妹妹,谷主从未离开过迷谷,她怎么知道服脂宝刀?” 冯婉君道:“是我告诉她的。” 何凌风接口道:“红袖刀诀举世无敌,她还要胭脂宝刀何用?” 冯婉君道:“对外界来说,红袖刀诀固然举世无敌,但迷谷中人人都练的红袖刀诀,这就算不了什么绝学了,谷主的功力,跟姥姥们只在伯仲之间,只有取得胭脂宝刀,才能稳操胜算。” 冯援道:“这么说,田伯达和少林元慧大师盗取胭脂宝刀,竟是谷主指使的了?” 冯婉君道:“不,他们是受长老院童姥姥的指使,原定由花琴赴谷外接刀,但这消息被谷主知道了,连夜派出许多批出巡队前往截捕,花琴发觉不妙,才抢先下手将他们杀了灭口,趁机嫁祸想害你们三位,所以在你们入谷之后,就由童姥姥主持审讯,将你们判处极刑。” 何凌风又接着问道:“可是,咱们来大巴山,是被姊妹会诱来的,花琴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咱们要来。” 冯婉君道:“童姥姥和花琴那一批人,就是跟姊妹会暗中有勾结。” 冯援又抢过话题道:“这就不对了。在天波府布置盗取胭脂宝刀的本来是姊妹会,田伯达利用姊妹会跟咱们纠缠的机会,才由姊妹会手中夺去了胭脂宝刀,如果他们互有勾结,怎会窝里反?” 冯婉君道:“那是她们和姊妹会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谷主只听说她们得到的胭脂宝刀是件赝品,所以要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将真正的胭脂宝刀取来。” 何凌风又道:“如果咱们取来了胭脂宝刀,有什么代价呢?” 冯婉君还没回答,方蕙儿已抢着道:“谷主有谕,若能因诸位之助铲平叛徒,事后愿破例送诸位离开迷谷,彼此永为挚友,决不食言。” 何凌风道:“咱们还有一个要求,希望用胭脂宝刀,交换红袖刀诀。” 方蕙儿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恕我无法作主,不过,我会转报谷主,想必谷主她会答应的。” 冯援道:“那就烦你一并转报谷主,胭脂宝刀并不在我们身边,她得先让咱们出谷去,才能将胭脂宝刀取来。” 方蕙儿笑笑,道:“关于这件事,谷主已有安排,诸位只须将藏刀的地方告诉我就行了。” 冯援道:“但那地方很隐密,除非我亲自去,别人绝对找不到。” 方蕙儿道:“冯大哥请说说看,是在什么地方?” 冯援想了想,道:“我实在说不清楚,反正那是个很难找的地方……这样吧!让我画一张详细的地图,交给你们,你们按图上注明的地主去找,就比较容易了。” 方蕙儿大喜道:“这办法最好,冯大哥请画图,我先去回报谷主……。” 何凌风道:“且慢,你们从不离开迷谷,纵有地图,由谁去寻找呢?” 方蕙儿笑道:“这些年来,为了对抗长老院,咱们在谷外也布置了几处外线,只要有了藏刀图,自会派人去按图索骥的。” 何凌风道:“但有一点请姑娘一并转报谷主,咱们希望用藏刀图交换红袖刀诀,盼姑娘在谷主面前多加美言。” 方蕙儿点头道:“我会的,你们只管放心吧!” 冯婉君送走了方蕙儿,长吁一口气,立即准备纸笔墨砚,请冯援绘制藏刀图。 冯援也不推辞,顷刻间,绘成两图,一张是千岁府的位置,一张是藏刀的地方。 他绘图十分详细,也很秘密,尤其藏刀之处,更是添注极繁,连何凌风和冯婉君都不让看见。 图绘好了,仔细叠妥收起,却对冯婉君正色说道:“妹妹,趁我还没有将图交给唐小仙之前,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咱们是同胞兄妹,你无论如何要说实话。” 冯婉君诧道:“我并没有骗过大哥呀?” 冯援道:“过去的我不追究,现在我只问你,如果咱们交出了胭脂宝刀,唐小仙真会放咱们离开迷谷吗?” 冯婉君毫不迟疑道:“她会的,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冯援道:“是否连你的孩子一起放走?” “这。” 冯婉君神情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大哥,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句话?” 冯援道:“因为咱们发觉,唐小仙已经将你的孩子扣作人质,使你不得不照她的指示行事,她和你并不是什么挚友。” 冯婉君眼中忽然流露出惊骇的光芒,脸色连变,默默低下了头。 何凌风沉声道:“杨夫人,你们是同胞至亲,有隐衷就该直说,用不着顾忌。” 费明珠也道:“是啊!咱们四个人可以同心协力想办法对付她,冯大姊,你快讲实话呀!” 冯婉君缓缓拾起头来,嘴角蠕动,发出一丝苦笑,说道:“这话叫我该怎么说呢?她待我的确不错,岂是挚友,简直就跟姊妹一样,可是。” 冯援接口道:“可是,她却扣留了你的孩子,使你对她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反抗,对吗?” 冯婉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轻吁了一口气,道:“她很疼爱孩子,也是事实……我想,她将孩子留在她身边,主要是不愿我离开迷谷,也伯我会因为七郎葬身冰宫的事,对她怀着恨意吧!……” 冯援道:“既然如此,她怎么肯让咱们离开迷谷?” 冯婉君道:“目前,她跟长老院争权抗衡,真的很需要人帮助,如果咱们能助她一臂之力,我想她会让咱们离开的。” 何凌风摇头道:“我看此女年纪虽轻,心机却很深沉,到那时候,只怕……。” 正说着,屋外脚步声响,大家忙煞住话尾,各回本位坐下。 方蕙儿笑喜喜走进来,道:“冯大哥,图绘好了吗?” 冯援不答反问道:“咱们的请求,谷主怎么说?” 方蕙儿笑道:“我已经转报谷主了,谷主很高兴,一口答应,并且要我告诉各位放心,只等取来胭脂宝刀,就给你们红袖刀诀,此外,还要重重酬谢你们哩!” 冯援道:“酬谢不敢领受,到那时候,只求能让咱们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使杨家有后,于愿己足。” 方蕙儿连声道:“一定,一定,谷主绝不会辜负诸位的。” 冯援取出地图,道:“由此去列柳城千岁府,往返数百里,不知你们准备用多少时间才能取来胭脂宝刀?” 方蕙儿道:“这件事,当然越快越好,如果冯大哥的地图绘得精确详细,最多十来天就能取来了。” 冯援将图交给了方蕙儿,道:“好,希望快去早回,别教咱们久等。” 方蕙儿展开地图大略看了一眼,忙小心翼翼藏进衣袖内,然后举掌连拍了三下。 一行人应声而入,竟是尤二娘和两名镶白边的少女。 冯援怒目道:“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方蕙儿笑道:“诸位请别误会,谷主是为了顾虑庄院内都是女人居住,生活不便,同时也为了诸位的安全,避免受到长老院的打搅,所以暂时委屈诸位仍回庄后休息,只等胭脂宝刀取到,就会请诸位出来。” 冯援冷哼道:“这是说,咱们还要被囚禁十来天?” 方蕙儿道:“决不是囚禁,因为长老院对诸位申请归化的事尚有异议,谷主也是迫不得已。” 尤二娘也笑着道:“诸位放心吧!住在庄后虽然行动略嫌不方便,生活却绝对不会委屈诸位。” 冯援望望冯婉君,重重哼了一声,道:“妹妹,你现在总该相信愚兄不是凭空猜测了吧!” 冯婉君低着头,默无一言。 回到牢房,尤二娘果然很客气,“招待”也很亲切。 但冯援怒火难息,显得十分暴躁,在牢里摔东西,发脾气,吓得几名看守的少女都不敢走近第一号牢房的铁栅门。 尤二娘无奈,只得将冯援和费明珠的牢房对调,让费明珠住一号房,冯援住最靠里面的五号房。这办法还真有效,也许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吧!冯援搬到最里一间房,竟然安静下来。 不仅安静下来,没多久,且入了梦乡。 只有何凌风知道他没有真睡,却不说破,等尤二娘出去后,便轻轻敲了敲石壁。 冯援果然是假睡,低声道:“别敲,先叫小珠子看着门,有人进来咳嗽一声。” 何凌风道:“不劳费心,我已经告诉过她了,现在咱们大可放心说话,没有人会听见。” 冯援从床上爬了起来,移近墙角,道:“从现在起,你要注意两件事。” “那两件?” “第一,这牢房的守卫共有多少人?第二,她们多久轮班一次?尤其夜间值勤的情形,要特别留意。” “老大哥,你想干什么?” “逃!” “逃?” 何凌风虽然已有预感,仍难免有些吃惊,忙问:“你打算越狱逃出迷谷?” 冯援道:“不错,这鬼地方事事教人捉摸不透,婉君又被控制,咱们非靠自己的力量脱逃不可。” 何凌风道:“迷谷中人武功玄妙,要逃只怕并不容易。” 冯援毅然道:“当然不容易,但无论多危险,咱们都非逃不可,因为咱们最多只有十天时间,等她们派去取刀的人回来,就没有机会了。” 何凌风道:“难道你给她们的藏刀图是假的?” 冯援呵呵而笑,道:“你以为我会给她们真图吗?告诉你,那图上绘的位置,只是千岁府内的大茅坑,除了满坑粪便,连刀影子也没有。”——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三章 他笑得好得意,就仿佛已经看见迷谷派去取刀的人,站在茅坑边的尴尬模样。 何凌风想笑却笑不出来,摇摇头道:“老大哥,你不应该逞一时之勇,这样会害了婉君,唐小仙若发觉受骗,一定不会放过她。” 冯援道:“咱们可以带婉君一起走。” 何凌风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纵然能带婉君一起逃走,也绝对无法连她的孩子也一起救走,那孩子是婉君的唯一希望,孩子不能走,婉君绝不会跟咱们走。” 冯援略一沉吟,不禁追悔道:“糟!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孩子的问题,这样说来,的确太鲁莽了。” 何凌风轻叹道:“现在事已至此,既不能束手待毙,咱们是非逃不可,而且,一定得带着婉君和孩子一起逃,唯一办法,只有冒次险……。” 冯援道:“怎么个冒险法?” 何凌风嗄声道:“设法挟持唐小仙一同走。” 冯援奋然道:“你有什么妙计?” 何凌风道:“现在还没有,不过,咱们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着手。” 冯援忙问:“谁?” “方蕙儿。” 方蕙儿再到牢房来时,态度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总是笑容可掬,既和蔼又亲切;现在,她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笑得很冷,令人一望而知,那是在不情愿的情形下硬挤出来的。 一进牢房,她便皱起眉头,连那丝不情愿的笑容也消失了,冷冷问道:“你们要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何凌风急忙凑近铁栅门,压低声音道:“方姑娘,我有很机密重要的话想跟你私下谈谈,能不能请你选个比较隐密的地方 方蕙儿眉头皱得更紧,满脸不耐烦的表情,道:“有话就在这儿说好了,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 何凌风道:“这儿耳目太多,我要说的话决不能被任何第三者听到,如果方姑娘不想听,那就算了,只是,将来若胭脂宝刀出了意外,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跟姑娘你打过招呼。” 方蕙儿一惊,道:“什么?胭脂宝刀会出什么意外?” 何凌风不答,却懒洋洋离开了铁栅,仰面躺回床上。 方蕙儿立即换了一付笑容,同时急命尤二娘打开牢门,亲自来到床前,柔声道:“杨大哥,是我不好,我的确太忙,并不是存心开罪你……胭脂宝刀究竟怎样了……。” 何凌风冷冷道:“我说过了,这儿耳目太多,不方便。” 方蕙儿连声道:“这容易,我陪杨大哥去尤二娘房里谈。” 何凌风道:“她房里更不方便。” 方蕙儿道:“那杨大哥的意思要。” 何凌风道:“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没有旁人偷听,不会被花琴知道就行。” “花琴?” 方蕙儿忽然变色,沉吟了一下道:“好,你跟我来。” 她果然是谷主的亲信,仅跟尤二娘交代了一句话,不用人押送,便带着何凌风离开了牢房。 沿后山山脚左转,来到一座石屋,门外有个老婆子坐在矮凳上补衣服。 方蕙儿对老婆子比了几下手势,领何凌风进入石屋,说道:“这老太婆是个聋子,从前曾是谷主的乳娘,咱们在她屋里谈话,绝不会有外人偷听。” 何凌风望望屋中陈设,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最要紧的,咱们谈话这件事不能被花琴知道,你要特别交代尤二娘一声,叫她不许泄漏消息。” 方蕙儿道:“花琴究竟怎么样?” 何凌风道:“她昨夜到牢里来过。” 方蕙儿吃惊道:“真的?她来干什么?” 何凌风缓缓道:“她本来要跟冯大哥谈话,被我拦住,就跟我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方蕙儿急问:“你们谈了些什么?” 何凌风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大惊小怪,她来牢房也是为了胭脂宝刀。” 方蕙儿道:“哦!她怎么对你说的?你快告诉我。” 何凌风却故意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才道:“不知道她从那儿听到胭脂宝刀放在千岁府的消息,所以来跟咱们谈条件,也想要一份藏刀地图。” 方蕙儿道:“你答应她了?” 何凌风摇摇头,道:“还没有,不过,她出的代价却比谷主优厚得多。” 方蕙儿道:“她怎么说?” 何凌风道:“据她说,只要咱们也同样绘一张藏刀地图,不仅可以立即释放咱们,由咱们自己选择去留,还保证将婉君和她的孩子一并交还,而且,如果咱们愿意离开,长老院答应送咱们红袖刀诀,帮助咱们消灭姊妹会。如果选择居留,等新谷主就任以后,婉君和费明珠都可以进长老院,我和冯大哥也将受聘为迷谷护法,随时可以自由来去迷谷,不受丝毫阻碍……。” 他还想继续往下“吹”,方蕙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截口道:“杨大哥,你千万别上她们的当,长老院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她们绝对没有资格改变迷谷的规矩,谷主是世袭,除非有叛谷大罪,长老院无权罢黜谷主,更无权将外人聘为本谷执事。” 何凌风笑道:“可是,她们说,如果谷主仗外人助力独断独行,抗拒长老会,就算是叛谷大罪。” 方蕙儿冷哼道:“长老院若仗外力反抗谷主,一样也是叛谷大罪,童姥姥她们跟姊妹会勾结,企图罢黜谷主,罪证早已确实,谷主有权宣布解散长老院,将她们按律处决,另选新的长老。” 何凌风道:“谁有权谁无权,那是你们迷谷自己的事,咱们并不想参与,老实说,咱们的愿望只是如何交换红袖刀诀和平安离开迷谷回家。可是,咱们帮助谷主,如今却仍为牢中囚犯,两相比较,当然觉得她们的条件优厚得多了。” 方蕙儿急道:“杨大哥,你千万别信她们的条件,这都是花琴那贱人骗你的,如果你交出了藏刀图,你们就休想活着离开迷谷。” 何凌风道:“但咱们已将藏刀图交给谷主,又有什么保证将来能活着离去?” 方蕙儿道:“你放心,我会立即把这件事转报谷主,对你们的居处重作安排……。” 一面又恨恨地道:“尤二娘也太可恶了,谷主委屈你们暂住石牢之苦,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长老院从中捣鬼,她居然敢私放花琴到牢里去。” 何凌风道:“这件事,你可别错怪了尤二娘,花琴是深夜偷偷去的,她在石牢也可能布了人手,尤二娘并不知道。” 方蕙儿道:“我会查,查出来就要她们好看。” 何凌风微笑道:“姑娘一定要查,在下倒有主意。” 方蕙儿道:“噢!” 何凌风道:“方姑娘,这种两无对证的事,查问谈何容易,要查,就得抓到真凭实据,否则,打草惊蛇,那就反而不妙了。” 方蕙儿道:“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低声道:“姑娘回去且别声张,今天或明夜,我料那花琴还会再到牢房来,姑娘趁夜静之前,何不先悄悄藏在费明珠的牢房里,给她来个守株待免?” 方蕙儿大喜道:“好主意。” 何凌风道:“不过,姑娘必须注意两件事,第一,得悄悄进来,不能让看守牢房的人知道,甚至连尤二娘也得瞒着。” 方蕙儿点头道:“这个容易。” 何凌风道:“第二,须事先带着牢房铁栅门的锁匙,你躲在明珠房里,栅门仍然上锁,那花琴进来后,必定直接来在下所住的二号房,届时,姑娘出其不意,由一号房启栅而出,先截住她的退路,岂非人赃俱获?” 方蕙儿连连颔首,道:“好,就这么办。” 何凌风又道:“据我所知,每夜酉刻,正是看守们轮班用饭的时候,防范比较松,姑娘最好趁那时混进来,到子夜以后,花琴多半就会入网了。” 方蕙儿不停地点头答应。 何凌风道:“方姑娘,我替你出这个主意,等于断绝了长老院,事后你可不能食言无信,仍将咱们当囚徒看待……。” 方蕙儿道:“请放一百个心,我一定转报谷主,绝不会亏负你们。” 两人商议妥当,方蕙儿仍送何凌风返回石牢,自去准备安排。 何凌风回房,将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了冯援和费明珠,三个人也暗地作了一番准备和安排……。 当天夜里,酉刻左右,方蕙儿果然一个人悄悄潜进石牢。 她仍然穿着红衣镶白边的劲装,跟着守石牢的少女们一样装束,同时为了对付花琴,佩了长刀。 石牢中灯火幽暗,当她启开一号牢房的铁栅门闪身而入,费明珠已经等在门边,低问道:“是方姑娘吗?” 方蕙儿轻应了一声,刚反手掩上铁栅门,费明珠却拉着她的腕肘道:“快跟我躲到里面来。” 方蕙儿只觉手腕一麻,紧接着,腰胁下“斯门”穴也重重挨了一撞肘,吭也没吭,便昏倒地上。 费明珠左手夺过她的锁匙,右手一抄,半抱半拖将她架到床边,用被褥一卷,塞进床榻下面,然后将锁匙从栅栏空隙,递给了何凌风……。 牢房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谁也不会发觉牢中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发觉牢房门锁已经打开了。 饭后,值班的看守进来巡查,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两样。 将近子夜时分,何凌风轻扣左右石壁,三个人悄悄起身,打开铁栅门,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两名正在磕睡的值夜少女制住穴道,拖进了牢房。 费明珠解下少女们的外衣,给何凌风和冯援换上,自己穿了方蕙儿的镶白边红衣,三人都佩着长刀,大模大样走了出去,却把方蕙儿和两名值夜少女反锁在牢房中。 由石牢进入庄院,一路毫无拦阻,三人快步疾行,不一会,就到了“出尘精舍”。 冯援低声道:“唐小仙的住处必有戒备,须得婉君领路才行,你们在这儿守望,我去面会婉君。” 何凌风道:“老大哥千万小心,婉君为了保全孩子,可能不愿冒险,必要时,只好强迫她同意。” 冯援道:“我知道。” 说着,举手敲门。 敲到第三遍,才听见冯婉君的声音问道:“是谁?” 冯援挥手示意两人退开藏好,低应道:“婉君,快开门,我是大哥。” 冯婉君在里面似乎吃惊不小,轻呼道:“大哥?你怎么会?” 冯援道:“先别多问,快开门让我进来。” 屋里一阵忙乱,不片刻,呀地一声,门开了。 冯援迅速地闪身而入,反手掩上门,嗄声道:“婉君,赶快收拾一下,跟大哥去找唐小仙救孩子。” 冯婉君乱发蓬松,显见刚从床上爬起来,愕然望着冯援,惊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冯援道:“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所以冒险越狱了,特来带你一同走,凌风和小珠子都在外面等着,你快些换衣服吧!” 冯婉君道:“你们想逃出迷谷?” 冯援道:“正是,咱们准备出其不意擒住唐小仙,救孩子和你一同逃走。” 冯婉君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你们绝对逃不出去,就算侥幸逃出迷谷,也绝对逃不出大巴山,大哥,你听我说,千万别做这种傻事……。” 冯援道:“咱们只要擒唐小仙做人质,就不怕她们敢出手拦截。” 冯婉君道:“那是梦想,谷主住处戒备森严,唐小仙的武功更非等闲之辈,这条路绝对行不通。” 冯援道:“行不能也得行,咱们已经从石牢逃出来,难道还能再回去?即使咱们肯回去,唐小仙也不会放过咱们,反正是死路一条,不如冒险死中求生。” 冯婉君道:“回去石牢,不一定就会死,越狱逃走那是非死不可。” 冯援道:“咱们宁肯为逃生被杀,绝不坐以待毙,婉君,不要多说了,快些收拾跟咱们一块儿走。” 冯婉君摇头道:“不能,我不能逃,那样会连累孩子,如果能逃得掉,我早就逃了,怎会苦等到现在……。” 冯援道:“可是,事已如箭脱弦,非逃不可,咱们舍命也要救了孩子一起走,你还犹豫什么?” 正说着,门上轻响,又听费明珠的声音催促道:“冯大哥,时候不早了,叫大姊行动快一些。”。 冯援沉声道:“婉君,你走不走?” 冯婉君道:“我并非不想逃走,而我太了解迷谷情况,咱们绝对没有逃脱的希望,所以,咱们不能逃。” “好。” 冯援一展臂,抽出了佩刀,道:“天波府只有一个孩子,千岁府也只有咱们兄妹两人,如果你为了保全杨家的孩子,不肯冒险跟我走,我就横刀自绝在此地,咱们大家都不走了。” 冯婉君急忙抱住他握刀的手臂,哽咽道:“大哥,你何苦说这种话,我不是不愿逃,我是怕逃不出去啊!” 冯援道:“置之死地而复生,咱们抱必死决心,怎知一定逃不出去。” 冯婉君道:“这不是决心的问题,唐小仙的武功太高,咱们都不是她的敌手。” 冯援道:“咱们以智取,不以力敌,她武功再高也无须畏惧。” 冯婉君默然片刻,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道:“好,你们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冯援欣然答应,退出屋外。 何凌风迎着问:“她愿意了吗?” 冯援点头笑道:“本来不肯的,被我用了一招苦肉计,总算应允了。” 何凌风道:“此去唐小仙住处,可能会遇上盘问,等一会让明珠跟她一路,咱们只在暗里跟随,免得露出破绽。” 冯援道:“既然这样,咱们索性把这套衣服脱了,男子汉大丈夫,穿着女人的衣服,真他妈的别扭。” 何凌风忙道:“现在还不能脱,至少得等出谷以后才行这时,冯婉君已经装束妥当,走了出来。 所谓装束,仍然是那套没有镶边的红衣,空着手,什么也没带,甚至连刀刃也没有。 何凌风将计划告诉了她,冯婉君却摇头道:“不必,你们都跟我一同去,如遇盘问,我自会应付,但大家都不能佩带兵刃。” 冯援道:“万一发生意外,动起手来。” 冯婉君苦笑道:“迷谷的红袖刀诀绝世无敌,真要动手时,带着刀又有什么用?那样只会惹人生疑,于事毫无帮助,即使迫不得已需用兵刃,随处都可取得,何必定要带在身边。” 三人想想也有道理,只好解下长刀,藏在“出尘精舍”中。 冯婉君领着三人直趋谷主居住的正院,穿廊过屋,毫不掩蔽,途中偶尔也遇见巡夜的少女,全都认识冯婉君,含笑打个招呼就过去了,竟然毫未盘查。 反是何凌风和冯援,男扮女装,提心吊胆,一路低垂着头,手心里紧紧捏着两把冷汗。 进入正院,戒备情形突然严密起来。 正厅门口就有一名镶白边的少女,率领四名镶黑边的刀女把守,园内廊下,花丛树影中,都有人巡逻警戒,将整个正厅防御得铁桶般紧密。 到这里,冯援才相信婉君说的是真话,若凭他们三人想劫持唐小仙,简直有如痴人说梦。 这些布置,当然不是针对他们三人,分明是为了防备长老院的敌对分子。 冯婉君对那守门的镶白边少女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少女向三人打量一遍,忽然笑了笑,道:“好吧!让他们进来先在廊下等着,可不能随便乱跑。” 冯婉君回头招招手,道:“听见了吗?你们在回廊下休息一会,别乱跑,我这就去通报谷主。” 何凌风三人不敢开口,低着头,鱼贯而入。 当他们通过厅门的时候,几名守门刀女竟然一个个用手蒙着嘴,吃吃低笑不已,直到三人已到回廊下,刀女们仍在远远地盯着,朝着三人窃笑私议。 何凌风被笑得心里直发毛,低声道:“老大哥,事情有些不对,这些丫头好像已经知道咱们的身分了。” 冯援道:“也觉得不太对劲,难道婉君会泄漏咱们的秘密?” 费明珠接口道:“这也很难说,她本来就不赞成咱们的计划,临来时,又叫咱们别带兵刃,不知她心里究竟在作什么打算?” 冯援道:“不会,绝对不会的,她是我的妹妹,绝不可能出卖咱们。” 何凌风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她要出卖咱们,咱们也只好认了……。” 冯援觉得他的语气好奇怪,再顺着他的目光望着,心头不禁一沉。 厅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竟是方蕙儿和尤二娘。 回廊左右响起脚步声,两行刀女列队而出。 接着,正厅大门也冉冉启开了,冯婉君陪着唐小仙缓步走了出来。 冯援怒往上冲,恨恨盯着婉君道:“这就是咱们的兄妹情分吗?” 婉君赧然低垂着头,轻轻道:“大哥,不要怪我,你们逃不掉的……。” 冯援怒叱一声,便想冲扑过去。 寒光疾闪,两柄长刀业已封住他的去路,廊下刀女们也同时亮出了兵刃。 唐小仙微笑道:“三位请回去吧!今夜的事,咱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以前的承诺仍然有效,我决不会亏待三位的。” 三人当然都了解这只是场面话,唐小仙顾虑的是胭脂宝刀尚未到手,否则,决不会这么客气——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四章 但事已至此,三个人手无寸铁,要想从迷谷硬闯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冯援既怒又恨,两眼瞪着婉君,直根不得将她吞进肚里。 何凌风倒很看得开,肩头一耸,笑道:“谷主最好替石牢多加守卫,多建几道铁栅,不然,咱们还会逃。” 唐小仙道:“你认为还有机会?” 何凌风道:“机会是人造成的,咱们对牢房的招待已经腻了,随时会留意换换环境。” 唐小仙笑道:“你们不会再做这种傻事,本谷也不会再让你们犯同样的错误。” 何凌风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当先走了出去。 冯援怒目而视,仍然心有未甘,费明珠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冯大哥,走吧!大姊或许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冯援摇摇头,哼了一声,转身而行。 尤二娘和方蕙儿一前一后,押解着三人,另外八名刀女分列左右随行。 途中,冯援怒气未消,竟忘了费明珠跟在身后,愤愤道:“哼!女人就是女人,不可与共大事。” 费明珠知道他心里充满了愤恨,只笑笑没有开口。 何凌风却笑道:“这话也不尽然。其实,女人很好相与,只看你能给她多少好处,让她占多大便宜,尤二娘,你说对不对?” 尤二娘头也没回,冷冷道:“我不知道。” 何凌风道:“你现在当然说不知道啦!昨天我告诉你,长老院会提升你做长老,你为什么那样高兴呢?” 尤二娘突然停步转身,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何凌风笑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说说有什么关系?那些话,我当然是骗你的,可是当时你竟信以为真了。” 尤二娘怒道:“你们在石牢,我可待你们不薄,你为什么这样含血喷人?” 何凌风道:“好了,不提就不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我若想含血喷人陷害你,刚才就当着谷主面前掀出来,那会等到现在。” 尤二娘真是气极了,但她口笨舌拙,不知怎样辩驳才好,只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方蕙儿大声道:“姓杨的,我劝你老实些,尤二娘对谷主一向忠心耿耿,你别想从中挑拨离间。” 何凌风两手一摊,道:“好,算我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好了!反正话出如风,两无对证,不过,你若是聪明人就该想到,若非有人放水,你怎能那样容易混进石牢来……。” 话未完,尤二娘已忍无可忍,翻手拔出了长刀。 何凌风连退几步,正色道:“干什么?你居然想杀人灭口?” 尤二娘叱道:“你……你这畜生!” 她本就不擅言辞,现在气极了,更不知道该骂什么才恰当,叱声出口,长刀已闪电般的向何凌风下半身扫去。 这是她在情急中还有一丝顾忌,虽然她恨透了何凌风,但并不敢当真杀他,只不过拣那不是要害的地方,砍他一刀泄愤而已。 何凌风也料定她不敢下毒手杀人,却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发一声喊,回头就跑……。 没等他真跑,刀光一掠百到,“当”的一声,架住了尤二娘的长刀。 方蕙儿沉着道:“二娘,这三个人是谷主的客人,你伤了他们,谷主怪罪下来谁承担啊?” 尤二娘气呼呼地道:“可是他……他太可恨了……。” 方蕙儿道:“他说他的,你或是问心无愧,干嘛要杀人灭口?” 何凌风抢着道:“是啊!我又不会去告诉谷主,你何必心虚呢?” 尤二娘被他连番相激,满腹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心一横,厉声道:“闪开去,我宁可先杀了这畜生,再去向谷主领罪。” 口里喊着,长刀展动,向方蕙儿连攻了三四刀。 方蕙儿一面挥刀格架,一面向旁边八名刀女喝道:“尤二娘抗命叛谷,给我擒下来。” 八名刀女一声应诺,纷纷抽刀出鞘。 尤二娘怒叱道:“你们胆敢听一名白队侍卫的吩咐,对蓝边领队出手?” 八名刀女面面相觑,果然没敢上前。 迷谷谷规严厉,方惠儿虽系谷主亲信,只是一名镶白边的侍卫,尤二娘却是镶蓝边的领队身分,阶级高过方蕙儿,而那些刀女,都属于“镶白边”,阶级全在尤二娘之下。 就在八名刀女迟疑犹豫的时候,何凌风忽然道:“你们在这儿发的什么呆,尤二娘已经疯了,还不赶快去报告谷主。” 刀女们被他一语提醒,当时便有四五个收刀转身,向大厅飞奔而去。 剩下的三四个,怔怔站在旁边,都不知应该帮谁才好? 这时,尤二娘和方蕙儿已经迅快绝伦地交手了十余招,刀光闪烁,耀眼生花。 何凌风向冯援和费明珠施个眼色,突然趋近一名刀女,出其不意喝道:“兵刃给我,你退到一边去。” 那刀女正在惊愕失措之际,听了这句话,想也没想,便将长刀送给了何凌风。 这是下意识的直觉反应,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人在惊慌之下,往往会如此。 冯援和费明珠也同样趋近另外两名刀女,伸手去接取她们的长刀,那两名刀女却迟疑着有些不肯。 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当她们看见同伴已将兵刃交给了何凌风,似乎并没有出错,便也不自主交出了兵刃。 兵刃到手,三人的精神陡然振奋起来。 何凌风当先挥刀加入战圈。 他施展的刀法,居然也是跟尤二娘同样的红袖刀诀,刀锋却攻向方蕙儿。 方蕙儿大吃一惊,忙叫道:“你……你弄错人了。” 何凌风笑道:“没有弄错,先收拾了你,咱们再对付她。” 口里说着,长刀如雪浪飞卷,猛攻了过去。 方蕙儿独战尤二娘本已吃力,再加上一个何凌风,越发招架不住,心一慌,手上略慢,被何凌风趁机进手,一刀扫中右腿膝盖部位。 好在他这一招是反扫,用的是刀背,方蕙儿闷哼了一声,跌倒地上。 何凌风对尤二娘龇牙一笑,道:“谢谢你给咱们夺刀的机会,现在你叛谷的罪名已经铁定,咱们走了,你也活不成,倒不如索性跟咱们一起走,外面天地大得很,你跟咱们一起,包你有享不完的后福……。” 尤二娘喝道:“住口,你这畜生,害得我还不够?” 何凌风道:“我虽然害过你,也救过你,功过相抵,也算扯平了,你若不跟咱们走,等唐小仙一到,方蕙儿准将罪名全推在你头上,那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尤二娘道:“我会擒住你们,当面向谷主申诉。” 何凌风笑道:“到那时候,你想咱们会帮着你说话吗?这些刀女都看见我帮你收拾方蕙儿,你有八张嘴,也无法使唐小仙相信。” 尤二娘默然,这些话都是实情,但她生于迷谷,长于迷谷,要她叛谷出走,实在下不了这份决心,不走又难免犯罪,真叫人无法取舍。 何凌风又道:“时间急迫,你若不走,咱们可要走了。” 方蕙儿忽然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厉声道:“尤二娘;你敢放走他们三个,我一定察告谷主,要你受千刀万剐的活罪。” 尤二娘本来下不了决心,听了这话,机伶伶打个寒噤,突然下了决心。 她长刀回转,冰冷的刀锋过处,直透入方蕙儿的胸膛。 三名刀女都骇然惊呼失声……。 尤二娘用刀尖指着她们道:“你们这些丫头,平时仗着谷主的宠信,作威作福,老娘已经受够了,但念在同门多年,且饶你们一命,快滚!” 刀女们手无寸铁,只得乖乖听话,脚底抹油,全都逃了。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对方蕙儿痛下毒手,笑笑道:“二娘,现在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了,迷谷路径,咱们不熟,应该怎样才能平安脱身,还望二娘多指教。” 尤二娘仰面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们跟我来。” 何凌风三人跟着尤二娘,迅速穿过几重院落,却发现所走的并非前谷谷口方向,而是往东奔向庄院东厢房。 冯援沉声道:“尤二娘,咱们要出谷去,你这是带咱们往什么地方?” 尤二娘道:“迷谷传发警讯十分快捷,现在谷口业已封闭,根本无法出去了。” 冯援道:“那咱们要怎样才能脱身?” 尤二娘道:“目前毫无脱身的方法,我是带你们去一处地方暂时隐藏起来,再等机会……。” 冯援连忙停步,道:“不行,咱们必须趁今夜闯出谷口,若躲在谷内,迟早会被搜到。” 费明珠也道:“如果你不想替咱们带路,咱们可以自己闯。” 尤二娘冷笑道:“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重新再回石牢。” 何凌风先摇手拦住冯援和费明珠,含笑道:“二娘,咱们现在是生死相共,当然听你的,但你也得把你心里的打算告诉咱们,让咱们也了解事情的真相。” 尤二娘道:“我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绝对逃不出去,必须先隐藏起来等待机会。”.何凌风道:“你要带咱们去什么地方隐藏?要隐藏多久?” 尤二娘道:“据我所知,庄院东厢有一处花园,国内有假山,咱们就躲在假山山洞里,至于要多久时间,那得看情形才能决定。” 何凌风道:“花园假山山洞,搜查时多半不会被忽略,那地方安全吗?” 尤娘道:“当然很安全。” 何凌风道:“为什么?” 尤二娘道:“因为那花园在东厢房,东厢是长老院的所在,谷主与长老院不合,姥姥们不会轻易答应让人搜查。” 何凌风想了想,道:“可是,你要知道,那些长老院的姥姥们也不会放过咱们。” 尤二娘道:“所以我才特地选择东厢藏身,咱们的行踪,一定会被谷主发现,她知道咱们进入东厢,准会怀疑是长老院在庇护咱们,自然要向姥姥们要人,这样一来,谷主和姥姥们势必引起争执,谷口戒备也就放松了,那时,咱们才有脱身的机会。” 何凌风沉吟了一会,点头笑道:“好吧!咱们就照二娘的安排吧!” 冯援和费明珠见何凌风已经同意,也未再反对。 一行四人潜入东厢,躲进花园假山洞里,途中有尤二娘领路,果然没被发觉。 假山洞谈不上隐密,但因在长老院范围内,闲杂人不能擅入,所以很清静。 四人休息了一阵,天已大亮,花园中开始有姥姥们在散步或练功,只不过,谁也想不到有人躲在假山洞里。 时将近午,园外人渐增,花园里反而寂无人踪,大家猜想,谷主唐小仙八成已发现昨夜四人留下的足迹,正向长老院交涉搜索的事,显然,这要求已经被姥姥们拒绝了。 又过了半日,天色再度黑下来,花园并未遭到搜查,外面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四人已整整一天未进饮食,都感到饥肠辘辘,难以忍受。 尤二娘道:“你们安心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听一下,想法弄点吃的东西来。” 何凌风道:“我跟你一起去。” 尤二娘道:“庄院中全是女人,你跟去不方便,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何凌风道:“你一个人孤身无援,万一遇到意外,连个报讯的人也没有,让费姑娘陪你一块儿去吧!” 尤二娘自然想得到,这是不放心她,要费明珠同行监视的意思,也就不再拒绝,领着费明珠一同离开了假山山洞。 果然,她们一走,冯援和何凌风就开始了密议。 冯援自从经过婉君的变故,对任何人都抱着怀疑,忧心仲仲地道:“我看这姓尤的女人靠不住,她根本不想离开迷谷,只不过打算投靠长老院而已,这一去,八成会出卖咱们向长老院邀功。” 何凌风道:“这当然很有可能,但咱们目前必须靠她的帮助,才能逃出迷谷,既然共处,就得信任她,咱们暗地防着些也就是了。” 冯援道:“万一她真的出卖咱们,你说应该如何应付?” 何凌风苦笑道:“咱们只能希望不致发生这件事,如果一旦发生了,也只有放手一拼,总不能束手受擒,好在我已经偷学了她们几手刀法,对敌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帮助。” 冯援道:“对了,我也正想问你,昨夜你向方蕙儿出手时,用的就是迷谷的红袖刀诀吗?” 何凌风道:“那是我在尤二娘和方蕙儿交手的时候,偷学了几招,谈不上火候,只能说是可藉此略窥迷谷刀法路数,现在我就演练给老大哥看,以备紧急应变之用。” 冯援却摇手道:“且慢,为防万一,咱们最好先换个地方,再慢慢演练刀法。” 何凌风道:“换个地方?咱们能换到什么地方去呢?” 冯援道:“什么地方都行,只别待在这假山洞里,我始终觉得那姓尤的女人靠不住,还是先防她一手的好。” 两人钻出山洞,四处张望,并无其他更隐蔽的地方,只有花园进门左侧,有一座石碑,碑后勉强能藏住两个人。 那座碑,可能是当初建筑花园时,勒石为记,碑上刻满了字,但冯援无心浏览,拉着何凌风匆匆移藏碑后。 刚刚藏好,何凌风还没来得及为冯援讲述红油刀诀的招式路数,园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盏灯,两个人。 前面是尤二娘,后面却不是费明珠。 尤二娘举着灯笼,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后面那人却满脸得意的笑容,她是花琴。 冯援眼中闪出怒火,紧握着刀柄,缓缓抽刀出鞘。 他极力想镇静,五指几乎嵌进刀柄内,偏偏手腕却不停地战抖,无法使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何凌风也握着刀,另一只手却用力按在冯援的手背上,那意思,是要他千万别太鲁莽。 灯光引着花琴到了假山下,尤二娘停住了脚步。 花琴仰面望了一眼,含笑道:“就在这里?” 尤二娘点点头。 花琴轻咳了一声,道:“冯大侠、杨大侠,请出来吧!姥姥已准备了酒席,等着替你们接风洗尘呢[” 冯援从鼻孔吹出一股冷气,喉咙里咒骂道:“臭娘们,果然不出我所料。” 何凌风压低嗓音道:“看情形明珠已落在她手中,老大哥务必要冷静行事。” 冯援道:“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拼了,咱们先杀了这两个臭娘们再说……。” “别忙。” 何凌风低声道:“纵要拼命,也得设法救出明珠,趁她们搜索假山洞,咱们何不反去屋内救人。” 冯援眼中一亮,道:“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两人说走就走,悄悄由石碑后俯身而出,顺利穿过花园园门,立即加快脚步,向东厢房奔去。 他们在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曾经来过东厢房,还记得花厅的方向,一路俯腰疾行,藉夜色掩蔽,没多久,便寻到东厢花厅外。 厅内亮着灯,却没有一点声音,门口廊下,全不见人影。 冯援由窗外吵目偷窥,花厅中果然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 酒已在杯中,菜犹冒着热气,席上却只有两个默然相对而坐。 主位上是童姥姥,客位上坐着费明珠。 此外,花厅内一片寂静,再也不见第三个人。 冯援倒有些迷惑了,因为费明珠既没有绳索加身,也不像被制住穴道,虽然坐在那儿没开口,神色竟显得十分安详,甚至嘴角还含着笑意。 童姥姥垂目而坐,眼皮半阖,也完全是一付虔诚待客的样子,跟前次当厅宣判极刑时,简直就像两个人。 何凌风皱皱眉头,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弄糊涂了。 冯援指一指自己,再指指厅内,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何凌风留在外面接应,自己入厅救人。 何凌风摇头,也比了一番手势,意思是说,自己略通红袖刀诀,入厅救人比较适合,要冯援留在外面。 两人都知道童姥姥功力深厚,是以都用手势交谈,不敢出声,谁知这样仍然没有瞒过童姥姥的耳朵。 她霍地张目,抬起头来,向窗外微微一笑,道:“两位请进来吧!别让酒莱凉了。” 冯援和何凌风同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瞥震骇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费明珠连忙站起身来,含笑道:“冯大哥、何大哥,咱们真是庸人自扰,童姥姥对咱们没有丝毫敌意,你们瞧,她听说咱们饿了一天,便急命准备了这许多酒菜,又派花大娘去请你们,你们有没有遇见……。”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冯援才有开口的机会,沉声道:“我要你来探听消息,你怎么露了形迹?” 费明珠笑道:“冯大哥,你别生气,咱们的行踪,其实童姥姥早就知道了,还派了人替咱们把守园门,因着大白天里,不方便相见,我跟尤二娘一出花园,就被请到这儿来了。” 童姥姥微笑道:“不错,诸位昨夜的一言一行,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也料到诸位无法闯出谷口,必然会躲到东厢来,所以特命巡夜的人放开门禁,你们才能顺利进入东厢花园。” 冯援冷哼道:“这么说,咱们的一切都早在姥姥算计中了?” 童姥姥笑道:“并非算计,而是形势所逼,必然会如此演变,也可以说是天意如此安排。二位,酒菜都快凉了,何不请坐下来慢慢再谈?” 冯援望望何凌风,两人各按刀柄,一左一右在童姥姥两边坐下。 童姥姥对他们“带刀入座”的举动,似乎毫不在意,含笑举杯道:“诸位都饿了,腹饥肝火旺,且勿谈大事,先吃饱咱们再聊。”——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五章 冯援道:“说的是,反正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吃饱了拼命也有力气些,来,大家干杯。” 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何凌风和费明珠也实在饿了,跟着举杯拾箸,吃喝起来。 童姥姥显然并不饿,却也陪着喝了些酒,吃了些菜,席间虽未谈笑生风,倒也十分融洽。 不久,花琴和尤二娘也回来了,碍于地位有别,并未入席,只在旁边伺候着添酒上菜,厅中始终不见外人进出。 酒过数巡,童姥姥才重新拾起话头,道:“诸位对迷谷的内情,想必仍很隔阂,本谷现任谷主唐小仙,也一定在诸位面前诋毁过长老院,说姥姥们跟她争权,想夺取谷主宝座。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先作一次简略的解释,诸位一面吃,请一面听我谈谈本谷谷主的产生经过如何?” 冯援口里正塞满了菜,语音含混地道:“你请说,咱们在听着。” 童姥姥清了清喉咙,缓缓道:“本谷遵祖先遗训,谷主一位,出自世袭,并且必须由女性担任,所以,一任谷主在成年长大之前,须受长老院督导,在长大成年以后,须举行择配大典,也由长老院主持共事。说得明白点,谷主虽出于世袭,实权则在长老院手中,只有在成婚后,下任谷主尚年幼不能即位前这段时间,谷主才握有实权,可以不受长老院的控制……。” 冯援低头吃喝,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倾听,这时,却突然插口问道:“什么叫做择配大典?” 童姥姥道:“择配就是替谷主选驸马,也就是为下一任谷主预作安排,以免世袭中辍。” 冯援又问:“谁才有资格当选驸马?” 童姥姥道:“凡是居住本谷的未婚男子,都有资格竞选,当然,对竞选者的容貌、身体、智慧……等等,长老院有事先审核的权利,然后才准许参与竞争。” 冯援道:“如何竞争法?” 童姥姥道:“那很简单,长老院在谷主成年以后,便开始为其留意优秀青年,备作选婿时应选,等这种优秀青年具备到十名以上,才为谷主举行择配大会,届时,全谷聚齐,歌舞狂欢,谷主若看中了谁,将一串特制花环套在那人颈脖上,那人便是迷谷驸马,当夜即合卺成亲,但驸马只能在庄院内留住三天,第四天必须迁出庄外待命。” 冯援道:“这是为什么?” 童姥姥道:“因为庄内都是女人,驸马只负传宗接代的责任,如果第二月谷主仍无喜讯,可以再度奉召入庄留住三天,一年内仍无喜讯,则须另行择配。” 冯援似乎越问越有兴趣了,又道:“倘若怀孕之后,生下的不是女婴,又怎么办?” 童姥姥道:“若三胎仍未产女,也须另行择配,所生男孩归夫家抚养,直到谷主生下的是女婴,驸马和谷主才能算是长久夫妻。” 冯援笑笑道:“这倒有些像蚂蚁和蜜蜂了。” 童姥姥道:“为了祖先遗训,不得不如此,但对谷中其他妇女,并无任何限制。” 冯援道:“你告诉咱们这些,有什么用意?” 童姥姥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诸位了解本谷谷主的产生经过,这证明长老院绝无跟谷主争权的事,因为唐小仙虽是谷主,尚未成婚,凡事仍须受长老院节制,她的话,纯是挑拨之词,只是为了想蒙蔽诸位为她所用,帮助她达到叛谷欺祖的目的而已。” 冯援诧道:“她是谷主,还会叛谷?” 童姥姥道:“我刚才说过了,谷主只是名分,并无多大实权,而唐小仙年纪虽轻,野心却很大,她不满祖先所订的规矩,认为长老院权力大过谷主,要想解散长老院,集大权于一身,竟不惜勾结外人,压迫同门。” 冯援笑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跟咱们无关,再说,咱们也没有力量帮助谁,更无意参与这些是非。” 童姥姥道:“冯大侠若能置身事外,那是最好不过了,但诸位却不该将烟脂宝刀交给唐小仙,帮助她跟长老院抗衡。” 冯援摇摇头,道:“咱们只是用胭脂宝刀交换红袖刀诀和平安离开迷谷,并无意跟谁作对。” 童姥姥道:“既然如此,长老院也能用同样条件跟诸位交换,诸位愿意答应吗?” 冯援耸耸肩,道:“可惜宝刀只有一柄,咱们已经将藏刀图给了唐小仙,没有办法再要回来了。” 童姥姥道:“这有何难,冯大侠可以再给一张藏刀图,我保证也赠诸位红袖刀诀,并且护送诸位平安离开迷谷。” 冯援道:“这话当真吗?” 童姥姥道:“决非戏言。” 冯援道:“只要我再给你一份同样的藏刀图,你就立刻送咱们离开迷谷?” 童姥姥道:“正是。” 冯援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想了想,道:“我可以答应,但必须先离开迷谷,一到谷外,就替你绘制藏刀图,你办得到吗?” 童姥姥道:“当然办得到,不过,若无保证,我怎能相信你出谷后会如约履行,而且那藏刀图一定是真的?” 冯援道:“依你的意见呢?” 童姥姥道:“如照我的意思,自然希望先取得姻脂宝刀,再送诸位出谷,但那样一来,诸位必然也不肯信任我,咱们最好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彼此都能安心才行。” 冯援道:“不错,姥姥快人快语,愿闻其详。” 童姥姥道:“老实说,按本谷谷规,诸位绝对没有离开迷谷的机会,我纵然有意想先送诸位出去,也只能暗中相助,不能公然进行。” 冯援道:“这一点咱们很体谅。” 童姥姥道:“我想,诸位对迷谷的顾忌,主要在红袖刀诀无力解破,若能调悉刀诀奥秘,不需我护送,诸位也能自己闯出去。所以,咱们不妨先交换刀诀和藏刀图,等腌脂宝刀取到,诸位对红袖刀诀也已演练纯熟,那时,我再为诸位安排机会,出谷自然易如反掌,不知诸位以为这办法可行吗?” 冯援沉吟了一下,道:“姥姥准备为咱们安排一个什么机会,能现在先透露一点吗?” 童姥姥笑道:“诸位给我藏刀图后,我会先替诸位安排一处既安全,又隐密,而且非常清静的地方,让诸位安心演练红袖刀诀,等胭脂宝刀取到,长老会便召集全谷居民,替唐小仙举行择配大典。当全谷居民都在盛宴狂欢的时候,诸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平安离开迷谷了。” 冯援击掌道:“好计,咱们就这样决定,取纸笔来。” 童姥姥喜不自胜,连忙亲自去准备纸笔,甚至将花琴和尤二娘也暂时据退,以防泄漏消息。 何凌风见席旁无人,忙低声道:“老大哥,别忙绘图,这老婆子分明有诈……。” 冯援也压低声音道:“管她,反正就那么一个粪坑,由她们去抢着掏吧!” 须臾,地图绘好,童姥姥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已连忙安排用飞鸽加紧送出,同时吩咐花琴道:“快去替冯大侠准备应用的东西,我要亲自送他们三位去练刀的地方。” 花琴去不多时,回报道:“东西都已齐备了。” 童姥姥满脸含笑,摆手道:“三位请跟我来。” 步出花厅,已有四名“镶蓝边”的妇女在外等候,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包袱。 一行人趁黑夜绕出东厢院落,疾步而行,既未燃灯,也无人开口说话,显然是为了回避唐小仙的耳目。 不多久,穿过后庄,所行的方向,竟是直人谷底,而且,越往前走,路越崎岖难行,景物也越见荒凉,渐渐连房舍人烟都看不到了。 何凌风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低声道:“大哥,情形不对,你注意到这儿的泥土吗?” 冯援低头一看,脸色顿变。 费明珠却没看出异样,急问:“泥土怎么样了?” 何凌风道:“这儿泥土与前谷的不同,越往里走,土色越深,现在已变成乌黑色,而且,谷底除了光秃的岩石,几乎寸草不生。” 费明珠仍然不懂,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何凌风道:“咱们被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冰宫、火窟。” 费明珠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 事情明白了,也已到了地头。 这儿是谷底峭壁下,一列石屋,住着三个女人。三个女人年纪都很大,身分也很高,其中两个“镶蓝边”的使者,另一个竟是“镶银边”的长老身分。 那名长老,大约总有八十岁以上,满头白发,却天生一张娃娃脸,但双目俱瞎,眼眶部位,留下深深两个黑窟窿。 其余两名镶蓝边的使者,年纪都在四旬左右,竟然也是两个瞎子。 童姥姥带着一行人来到石屋,三名瞎女人已经闻声迎了出来。 瞎子几乎都有同样的特长,那就是耳朵特别灵。 童姥姥对瞎眼老妪显得很尊敬,也很亲热,笑嘻嘻道:“傅姊,许久没来问候了,这一向可好?” 那姓傅的瞎眼老妪却冷冷答道:“老样子,能吃能喝,倒也快活。” 童姥姥笑道:“那就是福气,不像小妹我一天到晚穷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要想坐下来吃点喝点,也不能够……。” 傅姓老妪打断她的话头,道:“你今天到后谷来,究竟有什么贵干?” 童姥姥道:“我是特地送三位客人来的。” 傅姓老妪一伸手,道:“拿起钥号牌来。” 童姥姥从贴身处取出一面小铜牌,含笑交给了旁边一名瞎眼镶蓝边的使者,再由那使者转交给傅姓老妪。 铜牌不大,但牌上有孔,形式也很特殊。 傅姓老妪仔细摸了一遍,侧着头问道:“几个人?” “三位。” “几男几女?” “两位男客,另一位是个姑娘。” “是否分批?” “不必了,他们是一同来的。” “好。” 傅姓老妪揣起铜牌道:“应用之物留下,你请回吧!” 童姥姥道:“傅姊,这三位客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你可得招待周到些。” 傅姓老妪冷哼道:“放心,老婆子眼睛虽然不方便,指缝里却还没有漏过一条泥锹。” 何凌风三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心里都同往下沉。 童姥姥却吩咐将包裹交给三人,笑着道:“三位,我只送你们到这儿,其他的事,自有这位傅姥姥会替你们安排,希望你们能专心练习刀法,这些东西都是必用的,三位请收好。” “这是什么地方?你准备把咱们怎样处置?” 童姥姥耸肩笑道:“三位不是要找清静隐密的地方学习红袖刀诀吗?这儿就是练刀最好的地方。” 说完,带着手下径自去了。 费明珠沉声道:“冯大哥、何大哥,咱们上当了,这姓童的果真没存好心。” 冯援没有接话,却匆匆解开了其中一个包裹。 包裹是一份干粮和几件厚重的御寒衣服。 再解开其余包裹,全是一样。 何凌风轻叹道:“冰宫练刀。这儿是冰宫?” “不错。” 傅姥姥木然接口道:“这儿就是冰宫。” 冰宫奇寒,石屋也奇寒迫人。 三人都穿上了御寒的厚衣,在傅姥姥和两名使者的“押解”下进了石屋。 这三个瞎眼妇人,神情比屋中温度更冷,身上却仅穿着平常单衣。 只凭这一点,就知道这三个瞎眼妇人,必然都有一身惊人的内功。 所以,冯援三人很识趣,安安分分,没敢作逃走的打算,何况身在谷中,也根本无处可逃。 进入石屋后,傅姥姥首先询问了三人的姓名,然后取出三粒药丸,说道:“你们既然知道冰宫,想必已听说过火窟,但为了要使你们有公平求生的机会,老婆子仍然再当面告诉你们一遍。” 三人都没吭气,似乎已经毫无求生的兴趣了。 傅姥姥自顾继续道:“冰宫、火窟,乃本谷奇景,也是上苍特为本谷安排的藏珍宝库,红袖刀诀绝世奇学,就在冰宫之内,但宫中奇寒,滴水成冰,武功再高的人,在里面也无法生存六个时辰……。” 接着,便指着那三粒药丸道:“不过,为了让你们尽情饱觉红袖刀诀的奥秘,凡进入冰宫的人,本谷都各赠心丹一粒,服下这粒丹药,可以再多抗拒奇寒六个时辰。换句话说,你们可以在冰宫内活到十二个时辰,有这段时间,既可从容学习刀法,也可想想脱困求生的途径了。” 三人依然没有开口,但三个人都在很细心的倾听着,显见又并非全无求生之念。 傅姥姥又道:“冰宫之门,只能进,不能出,你们欲求活命,唯一途径,只有通过火窟,而且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通过,火窟和冰宫,不过一洞之隔,两边气温却有天壤之分,火窟中大火喷射,终年不息,别说是人,就算一根铁棍,也会被烧溶化。你们若能想出妙法通过了火窟,不仅可得本谷不传之绝世刀法,更将受全谷居民拥戴,是女的永为谷主,是男人,永为驸马……当然,自从本谷建谷至今,还没有任何人能平安通过冰宫、火窟,而丧命其中的人,却已经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忽然得意地笑了笑,道:“好了,该说的老婆子都已说完,你们若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老婆子愿意尽我所知,替你们解答,如果没有疑问,这就送你们进入冰宫。” 费明珠望望冯援和何凌风,突然流下眼泪来。 冯援轻拍她的肩头,苦笑道:“小珠子,别怕,一个人总要死一次,像这样冷热齐备的坟墓,花钱也找不到,水火同源,风水必佳,将来后人一定会发达。” 费明珠那里还听得进笑语,早已哽咽失声,悲不可抑。 何凌风却脸色平静,毫无表情,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我想请问姥姥两件事。” 傅姥姥道:“你说。” 何凌风道:“第一件,姥姥给的这三粒药丸,果真有效吗?” 傅姥姥道:“当然有效,老婆子可以不给你们药丸,却犯不着诓骗你们,如果你不相信,进入冰宫即可服用,十二个时辰内,绝不会再感到奇寒难耐。” 何凌风点点头,道:“第二件我想请问,如果万一咱们能活着通过冰宫、火窟,真会受到全谷居民的拥戴吗?” 傅姥姥道:“不错,这是祖先订下的规矩,并非老婆子自己编造的。” 何凌风道:“好,但能不死,咱们一定要再回迷谷来。” 说着,将三粒药丸一齐揣进怀里。 傅姥姥推开屋后一道门户,当先走了进去。 何凌风毫不迟疑,紧随而人。 冯援才扶着费明珠跟在后面,两名镶蓝边的妇人则走在最后。 门内是一个黝黑的山洞,没有灯火,有的只是阵阵迫人的寒气。 那傅姥姥眼虽瞎,脚下却十分快速,好在山洞地势平坦,又无转折,笔直向前走,不多久,到了一座石门前。 这时,何凌风也慢慢习惯了洞中黑暗,运聚目力打量,见那石门颇为厚重,伯不有千斤以上,门环是精钢铸成,设有巨锁。 傅姥姥将那块铜牌插进孔内,然后再用钥匙,启开了巨锁,缓缓拉开石门。 门开处,一股冷气扑面吹来,何凌风三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噤。 傅姥姥沉声道:“三位,请吧!” 何凌风望望,门内仍然是个山洞,但远处隐隐透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样光芒。 吸一口真气,举步而人。 冯援正想扶着费明珠进门,不防费明珠突然用力一挣,摆脱了冯援的扶持,顺势又抽出冯援腰间长刀,一个旋身,挥刀向两名镶蓝边的瞎妇冲去。 这变化太突然,冯援惊愕之下,竟来不及阻止。 可是,两名瞎眼妇人却好像看得一清二楚,费明珠刚抽出长刀,两人已一左一右欺身直上。 费明珠挥刀劈出,同时大叫道:“我不要去冰宫,要命的闪……” 下面一个“开”字还没出口,手腕一麻,已被其中一名瞎妇扣住。 另一名瞎妇立即伸手,夺去了长刀,反手一推,将费明珠推进了石门。 冯援忙举臂相扶,两人踉跄退进门内。 “蓬”! 石门关闭,将山洞一隔两段。 费明珠掩面大哭起来,抽搐道:“冯大哥、何大哥,我们完了,非死在冰宫里不可了。” 何凌风平静地道:“就算非死不可,哭又何用?” 费明珠仰起头来,道:“何大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怕?难道你已经有脱身的方法吗?” 何凌风摇头,道:“我不怕,只是因为怕并不能救命,而且,我也知道反抗毫无益处,所以用不着徒作无益的抗拒,咱们要用这全部精力,死里求生,寻一条出路。” 费明珠啜泣道:“可是,这冰宫、火窟,明明只是死路,咱们绝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何凌风道:“咱们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绝不可能呢?” 费明珠道:“你没听她们说过吗?自从有迷谷,就从来没有人活着通过冰宫和火窟。” 何凌风道:“那只是她们说的,并不见得前无古人,就后无来者,我想,一定曾经有人通过。” 费明珠道:“你怎么知道?” 何凌风道:“如果没有人通过冰宫、火窟,怎会知道冰官、火窟可以通达谷外?怎么知道这是谷后唯一出路?” 费明珠一怔,不觉停止了哭泣,想想才道:“或许根本就没有人通过,她们这么说,只是骗骗人而已。” 何凌风道:“如果是骗人的,当年迷谷先祖就不会订下拥戴出谷人的规矩了。” 费明珠哑然无以为答。 何凌风道:“由此可见,冰宫、火窟并非绝地,它仅是一条艰难危险的出路罢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前人能通过,咱们未必不能通过。” 冯援道:“有理,咱们这就去找找看。” 何凌风却又摇手道:“且慢,找固然要去找,但不能这样鲁莽。” 冯援道:“依你说该如何进行?” 何凌风道:“首先,咱们必须严密控制生存的时间,活得越久,才越有脱险的希望……。”——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六章 冯援顿首道:“不错。” 何凌风道:“由现在开始,咱们仅有十二个时辰可活,在这段时间内,必须一面寻找脱身的方法,一面还得记下红袖刀诀的奥秘,两件事最好分由两人负责,另外一人尽可留在这儿,能不动就不动。这儿一定比冰宫中暖和,留下的人可以不必服药,以便节省下一粒药丸,使另外两人多延长一些活动的时间。” 冯援道:“你能强记,当然由你记下刀诀奥秘,寻找脱身方法的事由我来。” 费明珠道:“我们女人比较细心,想脱身的方法就由我来吧!冯大哥先休息……。” 冯援道:“不,你是女孩子,应该你休息,一切工作该由咱们男人来做。” 何凌风道:“你们先不必争,寻求出路固然辛苦,留下的人不能服食药丸,必须运功抵受奇寒,滋味也绝不好受。” 冯援道:“不必如此,小珠子仍然可以服药,我的一粒药节省下来,能否找到出路,我想有六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何凌风道:“这是生死关头,不能仅凭推想,论理,记忆刀法奥秘并不需要六个时辰,最耗时间心血的,莫过于寻觅出路,如果不能活着出去,纵然记下绝世刀法又有什么用?依小弟愚这药丸即是全给冯大哥服用也是应该的。” 费明珠苦笑道:“咱们只有短短一天可活了,若再用来争论这些,真是太不值得,至少,咱们该先看看冰宫里的情形才对,你们说是不是?” 冯援道:“正是,咱们就算困死在这儿,也该瞻仰一下这埋骨的地方,走。” 三人都没有服药,沿着山洞向前行去。 那团白茫茫的光越来越明亮,气温却越来越寒冷。 山洞走到一半,三个人已经感到浑身僵硬,呵气成冰,不得不提聚内力,抵抗那逼人的奇寒。 接近洞口,大家的眼珠子几乎都被冻僵了。 可是,一片奇景,就在这刹那出现眼前……。 这是一座山腹内的洞窟,高约十丈,却有三四十丈方圆,就像一只覆盖着的大碗。 洞窟内没有灯光,但却光华耀目,如同白昼,因为整座洞窟全结着厚达丈余的冰,而对面一个五尺多高的山洞中,正闪着熊熊火光。 火光映在冰层上,宛如映在一间嵌满巨大镜子的镜房中,光亮被冰层折射交映,显得这洞窟玲成剔透,耀眼生辉,形成一片琉璃世界,这情景不仅奇特,而且美得令人为之目眩神驰。 号称天下无敌的“红袖刀诀”,就在这座美妙、奇特、真如幻景的晶莹宫殿内。 然而,那不是刀谱,也不是图解,而是真人扮演的各种招式。 全部刀诀共仅九招,由九名红衣女子扮演,分别嵌在洞窟四周冰层内。 当然,那是九具尸体,并非活人,但尸体虽是数百年前的尸体,却因嵌藏在冰层中,非但没有腐烂,反而保存得丝毫无损,栩栩如生。 除了冰层中这九具尸体之外,还有二十余具死尸,散布在洞窟各处,有的面壁趺坐,显然正全神贯注在那些精妙刀式中,有的蜷伏僵卧,分明已抵受不住饥饿寒冷的煎迫,有的怒发张目,似乎死得不甘心,有的又神态安详,好像怀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满足……。 这些,必然都是慕名寻来迷谷的武林高人,天波府杨家七位兄弟,全在其中。 冯援等三个人呆立在冰宫门口,目睹这些奇景,几乎都惊傻了,一个个张口瞪眼,已不知置身何地……。 何凌风突然机伶伶打个寒噤,沉声道:“快闭上眼睛,退出去。” 一声低喝,顿使冯援和费明珠如梦初醒,急急奔回宫外山洞中。 三人闭目调息了好半晌,冯援才摇头叹道:“好险啊!好险!” 费明珠道:“这真是千载难见的奇景,再加上那些精妙的刀式,招招引人人胜,看得我简直忘记了运气御寒,刚才若不是何大哥及时呼喝,险些冻僵在里面了。” 何凌风面色凝重地道:“那些人正是因为这样才死在冰宫中,一个人乍见如此奇景,往往会入迷,等到发觉时,已经被奇寒攻心,冻僵在原地,根本没有机会寻觅出路。” 冯援点头道:“咱们幸好是三个人一同进去,如果单独一人,只怕也难逃这一劫。” 何凌风却笑笑,道:“不过,有了这次经验,倒替咱们增加了活命的机会。” 费明珠诧道:“为什么?” 何凌风没有回答,自顾取出药丸,服下了一粒,然后将剩下的两粒药丸交给冯援,道: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费明珠道:“你要到那儿去?” 何凌风不答,转身重人冰宫。 过了不久,当他再回到山洞内时,手里提着一个布包,打开采。里面竟是许多干粮和十余粒药丸。 干粮有部分己变质,无法使用,那些药丸,却跟傅姥姥给的御寒药物完全相同,毫未腐烂。 费明珠张大眼睛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 何凌风笑道:“刚才的事,触发我一线灵机,我猜想那些冻死冰宫的人,身上一定都有干粮和药丸,但进入冰宫时,大都以为可仗本身功力支持六个时辰,必然不愿先服药,等到身体冻僵,已经来不及服药了。所以我进去搜搜他们,果然其中大部分人的干粮和药丸都原封未动,有这些东西,咱们至少可多活三四天了。” 费明珠大喜,忙清点各物,干粮尚有六七份可食,药丸共一十三粒,三人平分,足可支持四天。 多了这四天时间,不难从容寻觅出路,三人顿时都觉得对脱困的信心大为增强。 冯援道:“现在咱们该如何进行呢?” 何凌风道:“老大哥若答应不跟我争先,就由我来分配工作,如何?” 冯援笑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何凌风道:“我还是老话,由我负责记忆红袖刀诀,老大哥负责寻觅出路,明珠留在这儿,管理食物和药丸,只是,有几件事,大家必须注意遵守。” 冯援道:“什么事?你说吧!” 何凌风道:“第一,分工必须专注,不能心涉旁骛,譬如大哥负责寻觅出路,对刀式就绝不可分神。” 冯援道:“行,我一定做到。” 何凌风道:“第二,为了保存体力,大家必须按时服药,连明珠在内,切不可依仗功力御寒,咱们每隔三个时辰吃一次干粮,六个时辰服一次药丸,绝不要在冰宫中逗留太久。至于时间计算,由明珠负责,并且要随时留下记号,时辰一到,立即招呼咱们退出冰官,稍作休息。” 费明珠也点头答应。 但山腹中不见天日,无法估计时间,费明珠只好把干粮分配定量,饱食一餐,大约总能维持两三个时辰不饿,就用饥饿的感觉计算时刻,这当然不准确,但也大略可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已经度过了几天。 冯援和何凌风饱餐之后,进入冰官,三个时辰后,第一次退出来用干粮,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何凌风表示,红袖刀诀虽仅九式,但每一式都极尽精妙,蕴藏许多变化,单只记忆招式固然不难,要想体查招式的变化奥妙,每一式都得花费两三个时辰。 因此,他决定先硬记招式,将来若能脱身出险,再研习变化的奥秘。 即使这样,三个时辰中也仅仅记牢了四招,还不到全部刀诀的一半。 至于冯援,更是完全交了白卷。 据他整整三个时辰的观察,出路几乎全部绝望。 冰宫四周厚冰,连苍蝇也钻不出去,唯一两处通道,一是往宫门的山洞,另一处就是火窟。 那火窟,才不过五尺高下,不知有多深?多长? 洞中烈火喷射,片刻不止,火窟和冰宫之间,有一洼水池,池水竟也是一边冷,一边热,泾渭分明,互不混淆。 冯援曾将身上银块,投入火窟中,结果,银块入火,连声音也听不到,就已被烈火焚化,竟不如石沉大海,还能看见一丝涟漪。 何凌风听了他的形容,只好安慰道:“不要灰心,如果出路那么容易找到,冰宫就不会留下死人了,红袖刀诀也早就流传江湖了,慢慢寻找,多留意细微的地方,咱们若命不该绝,总能想出脱困的方法,否则,那是咱们命该如此,死亦无憾。” 冯援摇头不语,神情显得很颓丧。 费明珠道:“冯大哥已经观查过冰宫内的情形了,何不留在这儿休息,仔细想想可有什么脱困妙策,换我也去看看,集思广益,总比一个人苦想要好得多。”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可以试试,但必须有一人留守,以备救援,等我记熟红袖刀诀的招式以后,大家再专心寻找出路也还不迟。” 又过了三个时辰,费明珠也废然而返。 何凌风却兴奋地道:“这粒药丸没有白吃,总算有收获了。” 费明珠问:“哪一方面的收获?” 何凌风道:“冯大哥,你不是说过吗?当年红衣慧娘力败刀圣,前后共达八次,而刀圣那八招刀法,便是如今天波府独门绝技破云八大式,对吗?” 冯援道:“不错。” 何凌风道:“这样说来,红衣慧娘遗下的刀法,也应该只有八式才对,但冰壁之中,却有九个刀式。” 冯援轻哦道:“哦!这倒的确有些奇怪,怎么会多出一式来?” 何凌风笑道:“小弟也深感奇怪,因此对那最后一式特别注意,这才发觉不枉此行,原来那最末一式,正是红衣慧娘全部刀诀的精华,也就是胡一刀毕生苦思不得的绝学。” 冯援诧道:“怎见得?” 何凌风道:“胡一刀连败八次,必然也苦思反破红衣慧娘刀法的诀窍,终其一生,显然并未成功,可是,那诀窍却被红衣慧娘自己解破了。” 冯援吃惊道:“莫非就是那第九式?” 何凌风道:“正是,那第九式刀招,正是前面八式的破招,其实,咱们只要将这一式练熟,便可轻易破解红袖刀诀,不必再惮忌迷谷的绝世刀法了。” 冯援怔了怔,恍然而悟,道:“难怪唐小仙和童姥姥都不惜千方百计,想获得胭脂宝刀,原因竟在此。” 何凌风道:“早知如此,小弟应该先记熟这一招,其余八式都已无关重要。” 冯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红袖刀诀每一招,都是刀法中的精髓,那第九式仅能破解红袖刀诀,却并非攻敌制胜的招法 两人正为红袖刀诀谈得入迷,费明珠却懒洋洋接口道:“攻敌制胜也好,破解红袖刀诀也罢,假如不能出去,这些又有什么用?” 何凌风笑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红袖刀诀尚能破解,区区一座冰宫,难道就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话是够豪气,也不能说不对,可惜事情却不如想像中那么单纯容易。 何凌风已经将红袖刀诀全部九式记熟,冯援和费明珠仍无法寻到脱困之路。 甚至,何凌风自己也参加寻觅、观察、思索……。 脱困之策依旧茫然。 药丸和干粮渐渐减少,壁上刻着的时间记号却渐渐增多,三人的足迹,几乎踏通冰宫每一寸土地,仍然毫无所得。除了宫门来路和火窟洞穴,整座冰宫没有一丝缝隙,绝无第三处出口。 宫门已遭反锁,不可能破门而出,唯一生机,只有那火势熊熊的火窟了。 那烈火来自地底,永不熄灭,无论用水浇灌,用冰封盖,都毫无效果。 何凌风甚至将一具尸体推入火窟试探,顷刻间,整个尸体立被焚化,连骨头全化为乌有。 面对那溶炉般的火窟,三张脸都像漆上了一层死灰色。 为了节省药丸和干粮,三个人只好轮流出动,并且尽量延长进食的时间,不出动的人,停止服药运功御寒,仍然束手无策。 时日逝去,御寒九只剩下四粒了。 何凌风无奈,只得停止了寻觅行动,三人紧紧挤靠在山洞中,一面运功御寒,一面苦思脱身之法。 接着,干粮告罄。 俗话说,饥寒交迫。 人在饥饿的时候,也特别难以抵抗寒冷,断粮之后,冰宫中的寒气仿佛越来越冷厉,三个人蜷曲着身子,仍感通体如冰,奇寒澈骨。 何凌风突然挣扎着站立起来,道:“咱们真傻,与其枯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洗个现成的热水澡泥?” “洗澡?” 冯援和费明珠都诧异的望着他,满脸无可奈何之色。 何凌风强颜笑道:“你们忘了吗?这儿虽冷,火窟边却还有半池滚烫的热水。” 冯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老弟,千万别做傻事,你明明知道那池水一半冷一半热,冷的能把人冻僵,热的能把人烫死。” 何凌风道:“坐在这儿,迟早也是死,冻死不如烫死,反而痛快些。” 说完,吸一口气,踉跄向冰宫走去。 冯援急忙跳了起来,道:“不要走,我有话说。” 何凌风回头道:“不用说了,老大哥,这样坐以待毙,最后仍难免一死,我走以后,你们利用这四粒药丸,至少还能再活十二个时辰,岂不比同归于尽强得多。” 话一说完,拔步向里奔去。 冯援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个虎跃,扑到何凌风身上,两个人当时滚作一团。 费明珠颤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力气打架?留着这份体力,多熬一会不好吗?” 冯援用身子全力压住何凌风,喘息着道:“食尽援绝,最后终是一死,但咱们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六个时辰跟十二个时辰又有什么分别!小珠子,把药丸拿来,咱们每人一粒,同熬这最后六个时辰。” 费明珠递过药丸,冯援不由分说,强塞了一粒在何凌风口中,自己和费明珠也各服下一粒,然后才放开了何凌风。 药丸入腹,暖意立生。 何凌风摇头苦笑道:“老大哥,你这是何苦……。” 说着,竟流下泪来。 冯援道:“哭什么?别这么没出息,也不怕小珠子笑你。” 何凌风越加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并非因为畏死而哭,只是刚才的情景,使我突然想起去世的母亲……。” 冯援讶道:“你母亲怎么样?” 何凌风道:“我小的时候,脾气很倔强,记得有一次生病了,母亲叫我吃药,我不肯吃,母亲就用强硬灌,跟刚才的情形一样,结果,药汁泼了一地,母亲反在灌药时被我踢了一脚……。” 这是活生生一幅顽童图画,想想令人发笑,但不知为什么,冯援和费明珠却笑不出来。 何凌风回忆儿时,怅然如痴,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分外顽劣淘气,母亲对我无可奈何,有一次,邻居一位老人家身故了,拿出一粒水晶珠子,想变卖了购置棺木,母亲对那珠子爱不释手,却无力购下。当时我在旁边就说:‘娘,这有什么稀罕的,等我以后长大发了财你老人家死的时候,我替你买一付水晶棺……” 棺什么?他没有接下去,眼中却散射出异样的光芒。 突然,他一跃而起,飞步奔进了冰宫。 冯援和费明珠怕他有失,急忙随身追了进去。 这时,药丸效力已经发散,进入冰宫,也不觉寒冷了。 何凌风直奔到火窟水池旁,才停住脚步,瞪着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池边两具尸体。 那是一老一少,可能是父子二人,儿子仰面躺在一块两尺多高的冰台上,父亲俯身站在池边,合手作掬水之状,不知怎么竟双双冻死。 冯援和费明珠面面相觑,都流露出诧异之色。 何凌风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看,这两人的死状多奇怪,对不对?” 冯援道:“不错,是有些奇怪,但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何凌风道:“你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冯援想了想,道:“可能是儿子冻僵了,父亲想用热水浇淋,自己也支持不住,死在水池边……。” 何凌风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在救他的儿子,因为他儿子被冻僵死去,完全是他估计错误一手造成。” 冯援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何凌风道:“你们仔细瞧,这儿有两个必须特别注意的地方,其一,儿子躺卧处有一块两尺多高的冰台,这是此地本来没有的;其二,这父亲双手肌肤尽烂,足证他掬的是热水,而不是冷水。” 冯援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 何凌风道:“我想,他们已经设想出一个脱身的方法,只因某一小节被忽略,以致功败垂成,饮恨而死。” 冯援和费明珠都不禁心中一跳,异口同声道:“是什么方法?” 何凌风凝重地道:“冰中藏人。” “冰中藏人?” 冯援突然领悟,急道:“你是说,将人藏在冰块中,以便通过火窟?” 何凌风道:“正是。这情形,就跟我刚才说的水晶棺材很相似,也只有这方法,才可能使人通过火窟不被烈焰焚化。” 费明珠大喜,道:“那咱们也来试试……。” 冯援却摇摇手,拦住她的话尾,仍对何凌风道:“你看出他们失败的原因了吗?”’何凌风点头道:“他们是先用冷水凝成冰台,由儿子躺在冰台上,父亲再向儿子身上继续浇水,因为冰宫奇寒,边说边凝,即可在儿子四周结成厚冰,这设想非常正确,但他们可能忽略了一件小事。那就是,冰层凝结后,已经跟地面凝成一起,根本无法移动,做父亲的-急,便想用热水溶化冰层,因此双手重伤,父子均死在池边。” 冯援一面听,一面颔首,道:“也可能儿子功力不足,无法在冰中闭气太久,被活活闷死了。” 何凌风道:“要使冰层不与地面凝结,只需在凝结冰台之前,先在地面铺一层布就行,不过,这办法仍然有两项大缺点无法解决。” 冯援道:“是什么?” 何凌风道:“首先,这办法太冒险,因为火窟究竟有多长距离,谁也不知道,如果距离太远,冰块溶化后,仍难免一死。” 冯援道:“舍此而外,别无万全之策,仍值得冒这个险。你再说第二项缺点。” 何凌风道:“其次,这办法必须牺牲一人留下来,而火窟中是否平滑?有无转折弯道? 都得全凭运气,事先根本无法探测。” 冯援仰面长吁了一口气,道:“计无万全,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难免你要冒些险,至于必须牺牲一人留下,总比大家全死在这儿强,由我留下来好了。” 何凌风道:“这不行,大哥是千岁府一府之主,岂能轻言牺牲,应该我留下才对。” 冯援道:“留下的人,必须内力深厚,才能推送冰块迅速通过火窟,你功力不及我,何必跟我争!”——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七章 何凌风道:“办法是我想出来的,我有分配工作的权力。” 冯援道:“这谈不上权力不权力,应该衡情论理,咱们三人中,小珠子是女孩子,不能留下,你是唯一熟记红袖刀诀的人,自然也不能留下,算来算去,只有我留下最适合。” 伺凌风道:“你们一个是千岁府主人,一个是香云府千金,一人生死势将关联许多人,都不能留下来,只有我孤身一个,无牵无挂,当然该由我留下……。” 费明珠大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大男人,逢事就争,究竟烦不烦?依我看,留下的人最安全,倒是第一个首先通过火窟的人最危险,你们争来争去,莫非都怕死吗?” 何凌风道:“怎说留下的反而最安全?” 费明珠道:“怎么不是?你想想看嘛!如果通不过火窟,藏身冰中的人必然先死,如果能通过,脱险的人还可以再设法由前面宫门回来运救,为什么不安全?” 何凌风和冯援低头寻思,都不言语了。 费明珠的话固然有理,但并不尽然,因为藏身冰中的人虽属冒险,毕竟有一线生机,而留在山腹冰宫的人,却已无粮可支撑待援,最多只能再活十二个时辰,迷谷情势又那么复杂,谁能保证在这短短一天一夜中,脱险者能够顺利回来援救? 只要援救的时间略迟,那就必死无疑了。 冯援心念飞转,忽然道:“老弟,这样吧!咱们两人必须一个冒险通过火窟,一个留下待援,为了公平,何不抽签为准?” 何凌风沉吟良久,终于同意。 冯援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捏在手掌心里,道:“咱们来赌这些银块的数目,以单双分输赢,猜中的冒险通过火窟,不中的留下待援,一次为准,各无反悔,由你先猜好了。” 何凌风说道:“银子是你的,你一定知道数目。” 冯援道:“所以我让你先猜,这样最公平。” 何凌风想了想,道:“好,我猜单。” 冯援摊开手掌,笑道:“对不起,你猜错了,银子共六块,是双。” 何凌风细看那六块碎银,其中四块色泽较旧,另两块却有一面颜色较新,分明是冯援暗地里做了手脚,将一块较大的硬捏成两块。 他望望冯援,不忍心道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放心,若能侥幸脱险,十二个时辰内,咱们一定会再回来。” 冯援笑道:“我放心得很,等你们出去以后,我会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睡醒了,大约宫门也开了。” 说毕,便开始以衣铺地,何凌风深纳一口真气,仰卧台上。 冯援和费明珠合力将池水浇向何凌风身上,水离池面随即凝固,不多一会,何凌风齐胸以下已嵌进厚厚的冰层中。 最后封闭头部,必须闭住呼吸,直到通过火窟后为止,浇水动作一定要加快才行。 冯援却在开始浇水之前一刹那,突然低声对何凌风说道:“那柄被姊妹会得去的胭脂宝刀是真的,但刀锋被我用银汁涂过,看起来很钝,只须在火中略炼一下,便能恢复锋利…… 千岁、天波二府托付给你了,希望善待婉君,保全孩子……。” 这分明是永别前的嘱托,足见他已决心牺牲自己,根本未存生还的念头。 何凌风只觉心血沸腾,几乎想挺身而起。 可是,没等他开口,甚至没等他点点头或作任何表示,冰冷的池水已迎面浇了下来……。 何凌风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耳朵也失去了听觉,只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具冰冷的大棺材里,浑身似被绳索捆得紧紧的,丝毫不能动弹。 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知道这短暂的时间内,就是自己生死存亡的关头,平安脱身的希望千一得一,倒是从此一睡不醒,或者顷刻间随火而化,尸骨无存,反有八九分可能。 他并不畏惧死,却不得不祈求仍能活下去,因为,肩头担子太重了,使他不能死,也不敢死……。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在震动,在飞驰,四周寒意迅速消失,阵阵灼热却袭上身来。 一定是身外的冰层已经溶化了。 想到那灼热,就想到那火窟中炽热的火焰,只须一瞬间,便能将自己烧成飞灰……。 何凌风什么也不敢想了,但求身子能赶快停止下来。 只要停,生死就已揭晓,人在火窟外,那是命长,人在火窟内,也不必再奢望求生了。 偏偏那震动、飞驰的感觉并末停止;而浑身已炽热难耐,仿佛正置身沸腾滚烫的巨釜中。 他想查看,却睁不眼睛,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混乱中,好像整个人已经被烤枯了,被烧化了,变成了灰,变成了烟……。 砰!一次剧烈的震动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好像只有一刹那,又好像过了很久。 何凌风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碧蓝的天,然后,就感觉四周有一股浓重的硫磺气味。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挺身想坐起来,可是,一只手及时按住了他,同时耳边响起清脆的语声,道:“别乱动,你想把船搞翻,大家都变成落汤鸡?”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也是女人的声音,听来似有几分熟悉。 何凌风初以为是费明珠,扭头看去,才发觉自己果然躺在一只小船上,船尾摇桨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船是小舟,人正青春,看那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刚出头,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件翠绿色的小坎肩,下面是条蓝色百招裙,半截裙都已经湿了。 何凌风试着想撑坐起来,无奈那扁舟实在太小,才一动,就引起一阵剧烈摇晃。 绿衣女忙停下桨,半嗔半笑地道:“你这人是怎么啦?叫你别动,干嘛老是不听话,你瞧瞧,为了救你,把我裙子都弄湿了,你还想把我挤下水才甘心?” 何凌风只得又躺下,赧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想……。” 绿衣女又操起桨,一面摇一面道:“你想问我,还有二个女伴,是不是也获救了,对吗?” 何凌风急道:“对,姑娘也看见她了吗?” 绿衣女笑道:“当然看见罗!不然我怎么知道她跟你是同伴。” 何凌风道:“她现在怎么样?” 绿衣女道:“放心,她好好的,在另外一只船上,已经先回去了,那是我妹妹驾的船。” 何凌风道:“多谢姑娘……。” 他听说费明珠已经获救,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两人居然侥幸脱险,穿过了火窟,忧的却是费明珠既然后逃而先获救,证明其间必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这段时间对尚在冰宫的冯援来说,可能就是生死交关的时刻。 这地方,是山中一个小湖,看样子范围并不太大,只因接近火窟,受地火喷蒸,整个湖水都是热的,水质浑黄,有浓重的硫磺味。 何凌风一心惦念着冯援,忍不住又问道:“姑娘,你可知道我跌进湖里已经有多久了?” 绿衣女笑道:“哈!这话问得多奇怪,你自己什么时候跌进湖里,难道自己也不知道?” 何凌风道:“实不相瞒,我跃进湖中的时候,人已昏迷,根本不知道时间。” 绿衣女道:“你是怎样跌进湖里的呢?” “这。” 何凌风不愿说出迷谷的事,只得信口道:“我跟那位费姑娘在山上采药,一不小心,就跌了下来。” 绿衣女道:“采药?采什么药,那座山上根本寸草不生,哪有药?” 何凌风一时竟为之语塞,不错,靠近迷谷后山,整座山寸草不生,湖面对岸才有树木,却未见高峰,这谎竟说砸了。 亏他转念快,忙笑道:“咱们采的不是普通草药,是一种埋在地下的东西,掘来做药引子用的。” 绿衣女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掘硫磺。” 何凌风道:“不是硫磺,是一种跟硫磺差不多的东西就是了。” 他忽然发觉这绿衣少女联想力很强,又喜欢追问,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 谁知那绿衣少女并不追问,却淡淡一笑,道:“反正我知道你们不是采药的,不过,这些事跟我无关,我也不想问,从前我娘常对我说: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们大概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何凌风苦笑道:“姑娘误会了……。” 忙转开话题,问道:“承姑娘搭救,请问芳名该如何称呼?” 绿衣女道:“你是只问我?还是问我们一家?” 何凌风道:“当然一齐问,等一会咱们还要去府上向令堂当面拜谢。” 绿衣女道:“不必拜了,我娘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我们姊妹三个人,我家姓金,大姊叫蓝玉,我叫绿玉,你称呼我绿玉就行了。” 说着,船已抵岸,泊在一处汊湾内。 金绿玉系好船,先跳上岸,然后伸出手来,道:“慢慢下来,别把船弄翻了。” 何凌风徐徐坐起,提气试了试,内腑并未受伤,只是浑身疼痛,四肢乏力,于是,挽着绿玉的手跨上岸来。 前面不远处,泊着另外一只小船,船板上水渍犹新,却不见人影,看来费明珠果然已经获救先上岸了。 绿玉看他举步艰难,自动挽住他道:“这段石级很陡,我扶你上去吧!” 何凌风连忙道谢,扶着绿玉的肩头,一步步登上岸旁石级。 这道石级怕不有百余阶,石级尽头,是一片草地,数丈外,竹篱茅舍,建着三楹草屋。 何凌风行到竹篱边,已累得气喘嘘嘘,好不容易进了草屋,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绿玉将他扶进右首一间卧房,道:“你先把湿衣脱下来,我替你拿去晒着,等干了再穿。” 何凌风望望房中,除了床榻上有条被褥,连块布都没有,不禁迟疑了。 绿玉又催促道:“快脱呀!老穿着湿衣服会受凉的。” 何凌风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家中可有男子的衣服?借我换一换。” 绿玉道:“唉呀!这可难了,咱们家里全是女人,哪儿来的男人衣服,我看,你不如就在被褥里躺着,反正也没有外人进来,不会被人看见的。” 何凌风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绿玉道:“有什么不好,这是我的床,我愿意让你躺着,谁会说个不字。” 她倒是挺大方,无奈何凌风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赤裸裸躲在一个少女的床上。 并非他没有这种经验,而是这位女孩子跟他不相识,毫无瓜葛,又救了他的命,君子不欺暗室,他虽然说不上君子,这点避嫌的观念还是有的。 可是,房中无衣可换,总不能就这样湿淋淋睡上床去……。 正为难,绿玉已显得不耐烦道:“亏你一个大男人,做事这样不爽快,我现在去替你弄吃的,等我回来,你若不脱,我就替你脱了。” 绿玉去后,何凌风万般无奈,只好匆匆脱下湿衣,急忙钻进被褥内。 没多久,绿玉回来,用盘子托着一大碗粥,笑道:“你一定饿了,快吃吧!我去替你晒衣服。” 何凌风可不是饿了,那边绿玉刚出房门,他这边半碗粥已经下了肚子……。 人是铁,饭是钢。 一碗热粥吃完,何凌风精神一振,身上痛楚也减轻了许多,便急着想快些见到费明珠,早早设法返回迷谷,援救冯援。 谁知绿玉这一去,竟久久不见回来,整座草屋不闻丝毫人声,就像一幢根本无人居住的空屋。 渐渐,窗外日影已斜。 何凌风越等越觉得不对,本想起身查看,无奈身无寸缕,提高嗓子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再过了一会,红日西沉,已近薄暮。 何凌风突然想起,初听绿玉的嗓音,似乎很熟,而且,自始迄今,绿玉从未问过他的姓名,这地方邻近迷谷,怎会有外人在这儿结屋居住?…… “糟!中计了。” 何凌风从床上一跃而起,刚想撕碎被褥遮身,以便出去,冷不防却瞥见房门口倚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绛衣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门外,正望着他吃吃笑道:“何大侠还认识我吗?” 好熟的衣色,好熟的声音。 何凌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脱口道:“三公主。” 急忙缩回床上,拉被子紧紧裹住赤裸的身子。 三公主笑嘻嘻走了进来,道:“难为何大侠还记得我,不过,三公主只是在姊妹会的称呼,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金红玉。” 何凌风讶然道:“这么说,金蓝玉和金绿玉,就是姊妹会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了?” 三公主笑道:“何大侠真不愧是聪明人,我既然行三,上面当然还有两位姊妹,咱们姊妹会三个专程来这儿等候何大侠,已经等了不少时候了。” 何凌风道:“你们等我干什么?” 三公主道:“交个朋友,谈点生意,彼此都有好处呀!” 何凌风冷笑道:“你们利用我假冒杨子畏,夺走胭脂宝刀,将咱们嫁祸迷谷……害得咱们还不够?还有什么好谈的?对不起,没兴趣。” 三公主不否认这些事,仍然满脸含笑道:“过去的事当然不必再谈,咱们要谈的的现在,事关三条性命,何大侠一定不会没有兴趣。” 她既然说得那么有把握,何凌风不能不关心,沉声道:“哪三条性命?” 三公主一句一顿地道:“你、费明珠,还有留在冰宫待救的冯援。” 何凌风倒吸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三公主点点头,道:“费明珠究竟年轻,也比阁下老实,一切经过,都告诉咱们了,怎么样?时间不多,阁下愿意做一次公平交换吗?” 提到时间,何凌风不禁心急如焚,想到仍在冰宫中度时如年的冯援,再看看窗外天色,纵有万丈怒火,也发作不出来。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又不得不故作镇静地笑了笑,道:“好吧!算你赢了,你想交换什么?” “三条人命,交换迷谷红袖刀诀,这很公平吧?” “金红玉,你别弄错了,我何凌风并不是迷谷的人。” “这个我知道。” 金红玉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可是,你闯冰宫,穿火窟,刚刚死里逃生出来,总不致于入宝山而空手回。” 何凌风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咱们是死里逃生,就该知道咱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学那些刀法。” 金红玉笑笑道:“这话对别人来说很对,却不能对阁下而论。” 何凌风道:“我也一样是人。” “不错,但不是凡夫俗子,而是一位过目不忘的聪明人。” 金红玉的神态很严肃,目光凝注着何凌风的脸:“据我所知,阁下在迷谷长老院,只目睹方蕙儿和尤二娘互搏,就学会了她们的刀招,这不假吧?” 何凌风道:“你也曾经利用四名东侯矮妇人围攻冯大哥,从旁偷学刀剑合壁阵法。” 金红玉笑道:“所以咱们最好实话实说,谁也不必骗谁。”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跟迷谷中人早有勾结,要偷学她们的刀法并非难事,为什么要在何某身上打主意呢?” 金红玉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咱们彼此只是利害关系,不可能推心置腹;第二,我是想证实一下,她们所练是否全部刀诀?有没有藏私?” 何凌风不想多耽误时间,略一沉吟,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有个先决条件。” “请说。” “你既以三条人命跟我交换,其中又包括冯大哥在内,所以,你必须先助我救出冯大哥,然后我才能告诉你红袖刀诀。”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助你再入迷谷,打开冰宫大门,让冯援正大堂皇的出来?” “不错。” “很抱歉,我没有那份力量。如果我能随意出入冰宫,就用不着跟你谈什么交换条件了。” “冯大哥未脱险,你就没有履行条件,用什么跟我交换?” “这。” 金红玉稍作思索,道:“我能做到的,只是快些送你再去迷谷,同时给你掩护和方便,至于如何营救冯援,那是你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何凌风道:“这两件根本无须你相助,难道我自己不会去迷谷?” 说着,挺身坐起……。 他才撑起半截身子,急忙又缩了回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再去迷谷了。 其一,当然是身无寸缕,无脸下床。 其二,他发觉胸腹内似有一团冰冷的东西将经脉堵塞,已经无法提聚真气。 对前者,还可以厚着脸皮解决,对后者,却使他不能不心惊,显然,刚才那碗热粥一定被弄了手脚。金红玉笑得好妩媚,轻声道:“何大侠,愿意交换了吗?我可以不急于知道红袖刀诀,只怕冯大侠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何凌风恨恨地道:“姓金的,你好卑鄙无耻。” 金红玉居然并不否认,笑道:“对一个学过红袖刀诀的人,就像对待一头猛虎,咱们不能不谨慎。” 何凌风两眼一闭,道:“好,我认栽了,给我衣服和解药,我把红袖刀诀演给你看就是。”——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八章 金红玉嫣然道:“早有这句话,岂不省了许多口舌。” 举掌轻击三下,一名中年妇人应声而入,手里托着何凌风的衣物和一粒药丸。 金红玉将衣物、药丸放在床头,站起身来,道:“时间宝贵,我不耽误你了,希望你如约而行,别替那位费明珠姑娘添麻烦,咱们在外间恭候。” 何凌风就像斗败的公鸡,一切只好听凭摆布了。 姊妹会不傀是个诡密的组织,迄今为止,每一着都布置周密,事事都在算计中,仿佛只要是姊妹会插手的事,算无不中,谋无不成,甚至迷谷情势,也隐然受其左右。 但是,金红玉虽然聪明绝顶,终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关键。 那就是,她并不知道红袖刀诀共有九式。 听过红衣慧娘和胡一刀传闻的人,都知道刀圣夫妻反目后,前后共比武八次,每次仅一招,这就是“破云八大式”和“红袖刀诀”的由来。因此,何凌风仅演练了八式刀法,将那最后一式,也是最重要的一式隐而不露,金红玉居然毫未动疑。 就只那八式刀法,已经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接连逼着何凌加琢磨。 这已经够难为她了,何凌风每一招都花费了两三个时辰心血,金红玉总共才用了两三个时辰,就学会了八招。 八招练完,时间已过子夜。 何凌风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冯大哥在冰宫引颈待援,不能再耽延,希望你言而有信,设法助我再去迷谷。” 金红玉道:“这是当然,咱们不但要帮助你重回迷谷,更希望你救出冯援以后,彼此永为朋友,所以,我决定陪你一同到迷谷去。” 何凌风觉得很诧异,心知她同往迷谷,必然另有目的,但为了争取时间,也无暇细问,只盼快些动身。 金红玉显然早已准备,她本来就是一身绛色衣裙,稍加改扮,披上一件外衣,便成了“镶白边”的刀女装束,领着何凌风离开了茅屋。 由茅屋到迷谷谷口,好像并不太远,金红玉对地形又十分熟悉,不消半个时辰,已经抵达。 何凌风旧地重回,回想起死里逃生的经过,难免仍有余悸在心,远远停步道:“咱们是明闯?还是偷过?” 金红玉笑道:“放心,我早有安排了。” 举手一扬,迎风晃燃一只火折子,连续摆动了三次。 片刻,一簇人影由谷口如飞而至。 那是五名刀女和一位“镶蓝边”的使者,何凌风一眼就认出,为首那位使者,正是花琴。 金红玉趋前跟花琴低语了几句,随即混入刀女群中。 花琴似乎有惊疑不信,急步上前,向何凌风仔细打量了一遍,诧道:“果然是你,这可真想不到。” 何凌风笑笑道:“我也同样想不到,只是太让童姥姥和诸位失望了。” 花琴不答,挥手道:“亮火,吹迎宾号角。” 六支火炬应声点燃,同时响起尖锐的号角声。 刹时,谷中号角回应,火炬通明,一片人声鼎沸。 何凌风讶道:“这是做什么?” 花琴欠身道:“何大侠闻冰宫,穿火窟,安然而归,便是本谷贵宾,请入谷受贺。” 不由分说,簇拥着何凌风直入谷口。 一路上,但见火光连绵,势如长蛇,从谷口起,万头攒动,全是人群,男女老少都来争睹贵宾。 号角声不绝于耳,全谷居民尽都惊起。 何凌风身不由己,被拥到庄院前,庄中已灯火通明,谷主唐小仙和长老院的姥姥们亲在庄门迎候。 唐小仙的神色显得惊多于喜,极不自然,长老们却面有得色。 何凌风一到,鞭炮齐鸣。 唐小仙将一条红绸彩带,披在何凌风肩上,低声道:“自有迷谷,何大侠是第一位入冰宫而生还的人,特表申贺。” 何凌风拱手道:“不敢当,这是何某侥幸,也是谷主成全。” 不知为什么,唐小仙的脸忽然红了。 童姥姥哈哈大笑,道:“好口彩,这也是天意要成全何大侠。” 许多人拥着何凌风进入正厅,唐小仙延客上座,由长老们两边相陪,侍女献上香茗。 前为阶下囚,今成座上客,何凌风竟然毫无欣尉的感受,一心一意只想着冰宫中的冯援,无奈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 镶白边刀女不够资格在大厅内陪客,金红玉不知到那里去了。 献过茶,唐小仙又吩咐备酒,自己却告退离开了正厅。 等她一走,童姥姥就含笑道:“何大侠,自你来到本谷,老身便知道你必非平常人,如今果然不负所望,老身可要向你讨杯酒喝了。” 何凌风忙道:“姥姥太客气,何某不才,只是侥幸而已。” 口里说着,心里却暗想:你要喝酒,等一会尽管喝,现在最好赶快去打开冰宫,接冯大哥出来……。 童姥姥笑道:“何大侠是人中之敌,诸位姥姥都看见了,依老身愚见,此事也不必多作赘识,索性就认明日为吉期,老姊姊们意下如何?” 长老们都异口同声道:“很好,很好。” 童姥姥又向何凌风道:“这是何大侠的福气,也是本谷的规矩,何大侠想必不会有异议了。” 何凌风心里只想着冰宫,她们说些什么,并未留意,随便点了点头,道:“姥姥们千万不要太铺张,在下说过,此事全是侥幸,算不了什么……。” 他一时没有注意,还以为人家在商议着明天要大大庆贺他“荣归迷谷哩!” 童姥姥欣然道:“好,咱们就决定明日午正为吉时,立即通令全谷,准备喜事。” 话一传出,满谷欢声雷动,鞭炮震耳。 何凌风还在含笑称谢,直到鞭炮声稍停,才找到一个机会道:“其实,劳师动众大可不必,姥姥们若定要赐赏庆贺,不如俯允在下一椿请求,在下将终身感戴。 童姥姥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请尽管吩咐,何须如此客气。” 何凌风道:“姥姥也知道,我有一位姓冯的朋友,跟我是一同进入冰宫的。” 童姥姥道:“不错,你是说千岁府主人冯援冯大侠?他怎么样了?” 何凌风道:“他为助我出困,自己却无法离开,现在还留在冰宫中……。” 童姥姥抢着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老身对冯大侠一向很敬重,他能如此舍己助人,越发令人钦佩。” 何凌风摇头笑道:“姥姥会错意了,我是说,冯大哥留在冰中,现在仍然活着,并没有死。” 童姥姥怔了怔,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何凌风道:“姥姥,请不要笑,我说的是真话。” 童姥姥一面笑,一面转顾其他长老道:“你们相信吗?他竟然说冯援还活在冰宫里,竟然还说这是真的?” 几个老太婆都笑着摇头道:“这只是何大侠心里的希望,当然咱们也希望他还活着,但希望归希望,事实上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何凌风正色道:“当初在下进入冰宫时,诸位也相信我绝不可能再活着出来,现在我仍然活着回来了,这也是事实。” 童姥姥道:“咱们是只认事实,不存幻想,除非冯援也能活着回来,谁都不会相信。” 何凌风道:“如果不信,咱们可以立刻打开冰宫查看。” 童姥姥摇头道:“那是办不到的,按谷规,只有一个人能进出冰宫,而且必须有特别的理由,经长老会同意才行。” 何凌风忙问:“那人是谁?” 童姥姥道:“谷主。” 何凌风道:“好,我立刻去见她,希望诸位姥姥同意她去一趟冰宫……。” 童姥姥摇头笑道:“何大侠,你不必去了,明天正午以前,谷主是不会跟你见面的。” 何凌风愕然道:“为什么?” 童姥姥道:“因为你们尚未正式举行婚礼,未婚夫妻怎么可以先见面呢?” 何凌风一呆,愣住了。 童姥姥又笑道:“你别性急,为了敬重你是第一位由冰宫回来的人,咱们决定同意请谷主去冰宫查看一次,但总得等到明天大婚以后,你耐心一些吧!” “不!” 何凌风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根本不想做迷谷的驸马,更无意在迷谷定居,我回迷谷来,只是为了救冯大哥出去……。” 童姥姥登时沉下脸来,冷冷道:“何大侠,你说话之前最好先三思再出口,这是本谷的规矩,你也亲口同意过,现在喜讯已经传遍全谷,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何凌风道:“我什么时候亲口同意了?” 童姥姥道:“刚才你分明答应,而且要求不必太铺张,难道是假的吗?咱们以谷主终身相许,虽说是祖规,也是敬重你,如此大事,你居然出尔反尔?” 何凌风道:“如果诸位看得起何某人,我宁愿放弃跟谷主成亲,只求让冯大哥离开冰宫。” 童姥姥怫然道:“这是什么话,谷主身分何等尊贵,岂容以婚事为儿戏,再说,婚事跟冯援的生死风马牛不相关,你若再如此无礼,休怪咱们也要不客气了。” 何凌风暗暗叫苦不迭,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跃进圈套中了。 姊妹会三公主金红玉跟着童姥姥勾结逼婚,显然另有阴谋和目的,这倒不必管它,自己是否娶唐小仙做妻子,也无关重要,但是,冯援在冰宫引颈待援,刻不容缓,无论如何不能等到明天婚礼以后,这却是最紧要的事。 他一急之下,本想翻脸动手硬闯冰宫,然而,自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全谷高手,就算能打进冰宫,救出冯援以后,也绝对没有希望再出迷谷,纵然能杀得出去,费明珠还在姊妹会掌握,也必然活不成了……。 真是令人难以取舍。 好在何凌风并不是个死心眼,转念间,忽然换了一脸笑容,道:“我也真是急昏了,能成为迷谷驸马,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还不够资格,我竟然还想放弃,这真是大错而特错。” 童姥姥冷声道:“你现在想通了?” 何凌风连连道:“想通了,想通了,人不能不为自己设想,天予不取,岂非愚蠢,至于冯援的生死,我已经为他尽过力,朋友之义不过如此,相信他不会怨我。” 童姥姥对他的突然转变,似乎有些惊疑,但并不追问,只淡淡地道:“这样最好,为朋友尽心尽力,那是绝对应该,但并不差这半天的时间。” 何凌风笑道:“不错,他若已经死了,急也无用,若命不该绝,一定能多等我半天。” 从此果然绝口不提冯援的事,谈笑风生,只顾吹嘘自己从冰宫脱险的经过。 不久,宴席齐备,长老们陪着何凌风入席。 何凌风就像八辈子没吃过酒,到口就干,满桌敬酒,几个老太婆哪是他的对手,不消多久,已被灌得晕头转向,一个个都推醉不敢再喝,何凌风还在一个劲儿的猛缠硬灌,老太婆们拿他没辙,只好脚底板抹油,先后都逃席溜了。一席酒,才吃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草草终席。 童姥姥多喝了几杯酒,毕竟上了年纪的人,精神有些支持不住,吩咐替何凌风在前厅东厢布好卧室,自回长老院休息。 何凌风心知这东厢房四周,必然有人监视,便故意对伺候的刀女道:“这庄院内都住着女子,我却有夜间裸睡的习惯,必然紧闭门窗以防失礼,请姑娘转告大家一声,今晚千万别走近东厢房。” 他越是故作神秘,监视的人越不敢疏忽,果然,他刚进卧室,那名刀女就把这番话转报了花琴。 花琴听了,冷笑道:“你们未出嫁的应该避讳,我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不怕这一套,今夜的警备守卫由我亲自负责好了。” 众人都安歇后,花琴佩刀来到东厢房,果见卧室灯火已灭,门窗紧闭。 花琴手按刀柄,蹑足掩至窗外,侧耳倾听,房里寂然无声,连呼吸微息也没有。 她不禁起了疑心难道何凌风已经不在房中了? 职责攸关,不得不“冒险”偷看一下。 花琴先吸一口气,定定神,然后轻轻点破窗纸,吵目凑近窗根。 咦!奇怪,怎会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揉揉眼睛,运聚目力再看,仍然一眼黑,别说人,连床榻和桌椅也不见踪影。 细看了好一会,啊!她终于明白了,原来窗内多了一幅黑布,根本无法由窗孔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花琴冷然一笑,缓缓启开了窗根。 那黑布挂在距窗三尺处,必须挑开黑布,才能看见床榻,花琴无奈,只得小心翼冀探进半截身子,伸手去挑那黑布……。 她万万料不到何凌风就藏在黑布后,刚掀起布角,浑身一麻,已被何凌风闪电般扣住了腕脉穴道。 没等她声出呼叫,哑穴上也挨了一指,后半截身子也从窗口爬了进去。 幸亏这时院子里没有别人,否则,花琴这“爬窗”的举动被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 何凌风低笑道:“真对不起,我原以为那些小丫头没见过,或许会来见识一下,没想到会是花大嫂亲自赏光,请恕在下失礼了。” 说着,解下她的外衣和长刀,披系在自己身上,一闪身,越窗跃出,反手掩闭窗门,向谷后扬长而去。 花琴口不能叫,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怒目横眉,也不知心里究竟是气愤,还是失望?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天色总是特别黑暗。 何凌风赶到后谷石壁下,正是即将黎明的时候,他远远就停下来,解去花琴的红衣,并且抛了刀鞘,仅留长刀,一面藉机稍作调息。 看守冰宫门户的三个瞎婆子,一是长老身分,另两人也是“镶蓝边”的使者,武功必然都不弱。 何凌风知道无法瞒过她们,所以先抛掉累赘,准备必要的时候硬闯,无论如何,一定得在天亮以前救出冯援,离开迷谷,然后再设法援救费明珠。 如果在冯援与费明珠之中,只能援救一个人,他必定选择冯援,这是道义。 如果援救必须有先后之分,他也一定先救冯援,因为费明珠落在姊妹会手中,未必立刻会死,而冯援却受困冰宫,命在旦夕。 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两全的安排。 因此,当他提着长刀,举步向石屋行去时,心里感到分外沉重既然做了如此痛苦的抉择,他当然不愿两边都遭到失败的下场。 他果然没有瞒过石屋里的傅姥姥,人在三丈外,石屋内已传出冷喝声:“什么人?站住[” 何凌风疾行丈余,才停下脚步,长刀反藏肘后,蓄势以待。 傅姥姥带着两名瞎眼妇人迎了出来,翻了翻白果眼,沉声道:“好大胆,叫你站住,你竟然敢抢近一丈多才停步,报名上来。” 何凌风道:“在下姓何,急事要去冰宫,请姥姥高抬贵手。” 傅姥姥微诧道:“姓何?何什么?老婆子听你的声音好熟。” 何凌风报了自己姓名,接着道:“在下就是前几天跟两位朋友一同进入冰宫的人,姥姥还记得吗?” 傅姥姥听了,立刻回嗔作喜,忙道:“啊!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听说何大侠安然无恙通过冰宫、火窟,明天就将成为本谷驸马,老婆子还没跟你贺喜哩!” 一面又向两名随行瞎妇道:“娇客上门,快请何大侠到屋里坐,咱们应该依礼道贺。” 两名瞎妇急忙返回石屋,点燃了灯,恭敬地请何凌风入屋。 何凌风倒有些意外,含笑道:“姥姥不必这样客气,在下还有一位朋友留在冰宫内,急须接他出来,请姥姥启开宫门,待咱们出来时再拜谢。” 傅姥姥讶然道:“怎么?你还要再进冰宫去?” 何凌风道:“不错,求姥姥成全。” 傅姥姥想了想,道:“好吧!老婆子只好等明天大婚之后,再跟何大侠道贺了。”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大喜道:“多谢姥姥。” 忙举步行了过去。 傅姥姥突然伸手道:“请拿来。” 何凌风一怔,道:“拿什么?” 傅姥姥道:“号牌,开启宫门的启锁号牌。” “这个。” 何凌风傻住了,好一会,才笑道:“对不起,在下来时太匆忙,忘了向童姥姥索取号牌,不知可否通融一次?” 傅姥姥耸肩道:“抱歉,没有号脾,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冰宫,老婆子只是个守门人,实在爱莫能助。” 何凌风道:“事争从权,请姥姥破例一次,待在下回来后再补如何?” 傅姥姥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行。” 何凌风暗想:这老太婆六亲不认,看来多说无益,说不得,只好先下手制住她,救人要紧……。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长刀疾转,便想出手;就在这刹那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道:“号牌在这儿。” 何凌风急回头,却见一条线细人影站在两丈外,手里高举着一块启锁号牌。 她,竟是迷谷谷主唐小仙。 唐小仙显然已在那儿站了很久,直到何凌风看清楚是她,才缓步走过来,她还怕何凌风误会自己来意,一边走,一边又道:“凌风,你也太性急了,傅姥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没有号牌,她怎么会放你进去呢!我就知道行不通,才随后替你送号脾来。” 这语气,自然而亲切,完全是未婚妻子的口吻,而且,号牌的确在手上,证明她此来绝无恶意。 何凌风被这情形弄糊涂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傅姥姥和两名瞎妇一齐欠身道:“参见谷主。” 唐小仙笑道:“不用多礼,号牌你们拿去,先往宫门口等候,我和何大侠还有几句话要说,随后就来。” 傅姥姥躬身应诺,接过号牌,径自退去。 唐小仙目送三人进入石屋,才悠悠轻叹一声,道:“别拿那种眼光瞪着我,我是真心诚意要帮你的忙,号牌绝对是真的,不会像你的藏刀图一样。” 何凌风赧然拱手,道:“过去的事,请谷主别介意,如能救出敝友,何某会永世感戴谷主的厚恩。” 唐小仙苦笑道:“我倒不指望你感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希望这一次你能告诉我真话。” 何凌风忙道:“谷主请说,在下绝对实答。” 唐小仙低着头,轻声问道:“我想知道,你对明天的事究竟作何打算?” “这。” 何凌风迟疑了一下,肃容道:“实不相瞒,在下自感卑微,不敢妄想匹配谷主,此来全是为了援救被困的朋友。” 唐小仙一点也没有意外的表示,只平静地道:“如果救出冯大侠以后呢?” “以后……香云府费姑娘已落在姊妹会手中,在下当然还得设法救她出来。” “如果由我替你救出了费姑娘呢?”—— 叶枫小筑扫校 第二十九章 “那……那咱们真是太感谢谷主了。” “只是一句感谢就完了吗?” “当然,咱们如此厚恩,倘有差遣,咱们力所能及的话,也定然要尽力报答的。” “我说过了,并不望你报答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对明天的事,有什么打算?” 她逼问得这样紧,何凌风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笑笑道:“谷主的意思,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唐小仙仍然毫不放松,道:“我要知道你自己的主意。” 何凌风无奈,耸耸肩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谷主不嫌我卑微,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怕乌鸦难配彩风,辱没了谷主。” 唐小仙仰起头来,凝目道:“你这是真心话?” 何凌风道:“绝对出自内心,字字是真。” 唐小仙轻吁一口气,道:“好,我相信你,现在我也告诉你真话,童姥姥安排这椿婚事,固然是遵循祖规,但也是她跟姊妹会密议的阴谋,要把你和我一齐害死。” 何凌风道:“噢?她准备如何下手?” 唐小仙道:“事情说来话长,咱们现在先救冯大侠,回来再详谈吧!” 两人穿过石屋进入山洞,才没几步,唐小仙忽然停身道:“你能确定冯大侠真的还活着?” 何凌风道:“一定活着,他的御寒药丸可以支持十二个时辰,我离开冰宫最多只有十个时辰。” 唐小仙道:“既然如此,你在宫门等候,我替你进去救人。” 何凌风道:“为什么要这样?” 唐小仙道:“因为傅姥姥是个死心眼儿,按谷规,只有我可以进出冰宫,你纵有号牌,也只能进去,不能再出来,如果你去,傅姥姥会掩闭宫门,再叫她启开就麻烦了。” 何凌风没有想到这一点,微微一怔,忽然体会到唐小仙这话原来别有用心。 她以傅姥姥为名,实际是为了表白自己的坦诚,如果让何凌风独自进入冰宫,可能会疑心自己突然掩闭宫门。断了退路,所以宁愿由她进去,留何凌风在宫门,以示绝无加害之心。 其实,何凌风并没有怀疑她,却不能不深受感动,当然更不忍拒绝,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含笑道:“那我就重托你了,我和冯大哥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那轻轻一握,使唐小仙又喜又羞,忙抽回手腕,低头向前奔去。 傅姥姥和两名瞎妇已经在冰宫门口等候多时了。 唐小仙吩咐道:“何大侠决定不进冰宫了,由我替他进去,不久就出来,你们在此地等候,宫门不必上锁。” 傅姥姥刚刚取钥匙准备开门,听了这话,却突然停下来,道:“谷主要进入冰宫,必须经过长老院同意才行。” 唐小仙道:“这当然是长老院同意的,否则,我哪儿来的号牌。” 傅姥姥道:“仅有号牌还不够,请谷主再留下金刀令,属下才能留门不上锁。” 唐小仙不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谷主吗?” 傅姥姥欠身道:“属下目盲,仅凭声音无法辩认,最好请谷主按规行事,休让属下为难。” 这老太婆的确是个死心眼儿,居然认物不认人,连谷主也毫不买账。 唐小仙向何凌风苦笑了一下,又道:“傅姥姥,你真的非要金刀令牌才肯听话吗?” 傅姥姥说道:“属下只知按谷规办事,启锁号牌仅能放人进,不能放人出,若要留门不上锁,必须号牌和金刀牌两者俱备才成。” 唐小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难怪你会一辈子守宫门,谁也拿你没辙,好吧!金刀令牌在这儿,拿去。” 傅姥姥伸手来接,却不料唐小仙突然一沉腕,闪电般扣住了她的穴道。 两名瞎妇闻声惊变,双双拔出了佩刀。 唐小仙沉声道:“凌风,制住她们,快!” 何凌风也正感惊讶意外,但两名瞎妇既已抽刀动手,根本无暇细想发生变故的原因,忙也挥刀出手……。 两名瞎妇武功都很高强,可惜何凌风不仅熟悉红袖刀诀,更有克制迷谷刀法的绝招,才不过三五个照面,两名瞎妇都被逼到宫门角落里,刀法施展不开,人也动弹不得。 何凌风欺身直上,轻易就将两人制住。 唐小仙急急从傅姥姥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宫门,叮嘱道:“凌风,好生看住她们,我去替你救冯大侠了。” 没等何凌风开口,一侧身,闪入门内。 何凌风虽然满腹疑云,没有机会发问,想想唐小仙一定有她不得己的原因,为了争取时间,无法跟傅姥姥分辨,只得出此下策……。 好在她这么做,全是为帮助自己救人,用任何方法都是值得原谅的。 宫门内寒气外涌,使人难耐,何凌风只好暂时将石门拉拢,又把傅姥姥和两名瞎妇拖到山壁脚下,以免阻碍了通路。 可是,等了好半晌,却不见唐小仙出来。 何凌风暗付:莫非她没有服食御寒药丸,被宫中寒气冻僵了? 莫非她不认识冯大哥,找不到人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心中焦急,忙又打开石门,准备亲自进去救人。 突然,山洞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凌风匆匆拉上石门,横刀转身,却吃了一惊。 山洞内奔进来一条人影,红衣镶着金边,竟然又是一个唐小仙。 何凌风揉揉眼睛,再回头看看身后石门,不觉呆了。 洞中无灯,一片漆黑,仅凭目力分辨,这刚来的唐小仙和已经进入冰宫的唐小仙,似乎并没有多大分别,但一个已在门内,一个刚由外面进来,其中显然有一人是假冒的。 刚来的唐小仙发现了何凌风,急忙停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硬闯冰宫,这是本谷的大忌,被人发觉是处死的,你知道吗?” 何凌风没有回答,只凝目注视着,因为他实在无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唐小仙。 唐小仙见他不说话,又走近了几步,沉声道:“人救出来了没有?转眼就要天亮了,你还不赶快离开这儿,发什么呆?” 何凌风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字道:“你是谁?” 唐小仙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何凌风道:“认识是认识,却不知道你是真是假?” 唐小仙一怔,道:“迷谷只有我一个谷主,难道会有假冒的?” 何凌风点点头,道:“不错,刚才有一位唐小仙,也是迷谷谷主,现正在冰宫内,我不知道你们谁假冒了谁,反正总有一个是假的。” 唐小仙吃惊道:“真有这种事?那一定是姊妹会的三公主金红玉,听说她天赋聪明,过目不忘,并且擅于模仿别人的口音,何大侠,你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何凌风道:“我谁的当都不愿上,也懒得管你们谁是唐小仙,谁是金红玉,我只想救人,谁能帮我救出入来,我就相信谁。” 唐小仙焦急地道:“如果你希望金红玉帮你救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进冰宫目的只是想偷学本谷的红袖刀诀。” 何凌风道:“那么,你的目的呢?” “我……。”’ 唐小仙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跺跺脚,道:“我当然希望能帮你,否则我就不会赶到这儿来了。” 何凌风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唐小仙道:“因为童姥姥跟姊妹会勾结,对咱们都不怀好意,如今形势已对咱们不利,你我必须同仇敌忾。” 何凌风道:“你是指婚礼的事?” 唐小仙道:“正是,她以祖规为名,逼咱们成婚,其实是想将咱们一齐害死,由她独霸迷谷。” 这口吻,跟先前的一个唐小仙完全一样,谁真谁假? 越叫人难以分辨了。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方法证明你是唐小仙,她是金红玉?” 唐小仙道:“这很简单,你可以亲自问傅姥姥,请她来辨认。” 何凌风摇头道:“她是个瞎子,难以作准。” 唐小仙道:“谷主有金刀令牌,我可以拿给你看。” 何凌风仍然摇头道:“我没见过那令牌,但人可假冒,令牌也可以偷取或假造。” 唐小仙沉吟了一下,道:“对了,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冯婉君,她就在外面,咱们可以叫她进来作证。” 何凌风道:“人在威迫之下,是会说假话的,我已经上过她一次当,不想再上第二次了。” 唐小仙顿足道:“唉!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何凌风道:“我想,唯一的方法只好等那位唐小仙出来,你们当面对质,才能分出真假。” 唐小仙道:“可是,若等她学会了红袖刀诀出来,不仅冯大侠被耽误了性命,你也难逃一死,而且会连我一齐送命。” 何凌风道:“怎么会连累到你?” 唐小仙道:“迷谷谷规严历,夫妻中若有一人是因触犯谷规被处死,另一人必须陪葬,这就是童姥姥加害咱们的阴谋。” 何凌风道:“现在咱们并没有成婚呀!” 唐小仙道:“我是谷主,许婚即是夫妻……你还要我怎么说?” 她的确已经把话说尽了,何凌风也渐渐有些相信,因为另一个唐小仙进入冰宫,迄今仍未见出来,显然绝不是为了援救冯援。 可是,他虽然怀疑冰宫里的一个是金红玉假冒,却因冯援的关系,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事。 正迟疑着,山洞外忽然传进来焦急而低沉的呼声,道:“谷主请快一些,长老院已有警讯,何大侠失踪的事可能被发觉了。” 唐小仙催促道:“你听了没有,时机急迫,难道你真愿意落在童姥姥的圈套中?” 何凌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片刻,山洞外又响起呼叫声:“谷主,庄中已经悬出警戒红灯,不能再耽误了……。” 何凌风心一横,道:“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唐小仙道:“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何凌风道:“我必须救出冯大哥,否则,宁愿死在冰宫。” 唐小仙毅然道:“你我生死同命,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一同进冰宫救冯大侠。” 何凌风无法拒绝,点点头,推开了石门。 门才启开,唐小仙已抢先冲了进去……。 宫门内还有一段山洞甭道,但由冰宫、火窟投映过来的余光,已可隐约看见甭道内的情形。 因为那石门颇为厚重,何凌风正全力推动石门,唐小仙才抢先冲了进去,他刚想随后跟入,冷不防石门后突然闪出一个人,两下里险些撞个满怀。 那人正是最先进去冰宫的唐小仙,她进去时双手空空,此时手中却多了一柄长刀。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躲在门后,她也显然没想到刚才冲进去的人不是何凌风,两下相遇,双方都吃了一惊。 何凌风喝道:“冯大哥呢?” 那人道:“他已经死了,我想尽方法也救不活……。” 何凌风冷叱道:“胡说!人在什么地方?” 那人反手一指,道:“在那边壁下,不信你自己去看。” 何凌风横刀喝道:“好,你跟我一同去。” 那人道:“我……我……。” 话音未完,突然迎面一刀劈了过来。 何凌风脚下斜退半步,长刀疾封,同时飞快地发招还攻。 两人闪电般互拆了四五招,用的都是迷谷红袖刀诀,竟然谁也没占到上风。 何凌风骇然道:“金红玉,果然是你。” 那人冷笑道:“不错,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红袖刀诀九绝招我已学全,谅你也奈何不了我。” 何凌风怒叱道:“红袖刀诀与我无关,你若耽误了冯大哥,我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正说着,忽听唐小仙惊呼道:“别放走她,冯大侠被她杀害了……。” 这呼叫直如晴天霹雷,震得何凌风差-点长刀脱手,急问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唐小仙道:“腹部被那贱人刺了一刀,伤势很重,还没断气。” 何凌风两跟喷出怒火,大喝一声,挥刀直取金红玉。 他状如疯狂,刀势陡然凌厉了一倍不止,招招进逼,都是杀着。 金红玉也不知是情虚还是被他的威势所慑,接连被迫退了三四步。 两人在石门前交的手,此时一进一退,已打到石门门内了,冰宫中的寒气阵阵涌来,使人手脚僵硬,刀法已难全力施展。 何凌风着着抢攻,只想将金红玉伤在刀下,却逐渐忘了封堵宫门。 金红玉一心只求脱身,见有机可趁,便故意装作内力不继,轻呼一声,往左边石壁疾退。 何凌风大喜,刀身一转,横扫了过去。 金红玉暗运真气,奋力挥刀一封,人却藉势旋身,顺着石壁壁脚向外扑倒,一连两个翻滚,从何凌风脚边滚过。 何凌风刀势已用老,更没想到金红玉会出此险招,石壁壁脚又恰好是死角,沉刀下劈一时来不及,错愕间,已被金红玉抢去外侧出路,两人等于互换了一个方向。 金红玉得此良机,哪还会停,跳起来向门外便跑。 何凌风自然绝不会放过她,大喝一声,竟将长刀脱手飞掷了过去。 金红玉或许太兴奋,或许受冰宫寒气侵袭,身手已不如先前灵敏,发觉长刀破空声音,急忙闪避,已迟了半步,冷冰冰的刀锋像箭矢般透入了左后肩肿。 她闷哼了一声,踉跄几步,停也不敢停,带刀奔出石门。 何凌风追到门口,俯身拾起傅姥姥所佩长刀,正想继续追赶,却听唐小仙叫道:“冯大侠不行了,你……你快来一下!” 何凌风只得放过负伤飞奔的金红玉,匆匆赶回甬道内。 冯援斜躺在石壁边,肚子上挨了一刀,已经奄奄一息,但并未断气,仍然挣扎着想坐起来。’ 何凌风抛了长刀,屈膝跪下,道:“冯大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冯援喘息不止,脸上却绽现出一抹笑容,低声道:“不,你回来得并不迟,是那婆娘来得早了一步,当时我实在饿软了,才被她刺了一刀……。” 何凌风道:“我送你出去治伤。” 冯援摇头道:“不行,千万不要搬动我,这儿冷,伤口血水凝固,我才能支撑着跟你说几句话,一离这里,我会死得更快。” 唐小仙轻轻道:“这话不错,你就照他的意思去做,先听听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何凌风点点头,尽管冰宫奇寒澈骨,仍然忍不住热泪滚滚直落。 冯援喘息着问:“小珠子也平安吗?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何凌风哽声道:“她很好,她……她另外有事,不能够来。” 此时,他实在不忍吐露费明珠的实况。 冯援道:“平安就好了,咱们以前都误会她,今后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 何凌风含泪颔首,道:“我知道。” 冯援忽然笑道:“老实说,我真担心你们会被火窟烤熟了,告诉我,那里面滋味如何? 想必很热,是不是?” 何凌风不停点头道:“是的……的确很热……可是,我们都没有受伤,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大哥……。” 冯援笑道:“谢什么!我也只不过推了你们一把而已……凭良心说,我也很想试试睡在冰块里的味道,可惜不能够了。” 停了一会,又道:“你们见着婉君没有。” 何凌风忙道:“见着了,她也很好……。” 唐小仙接口道:“她现在就在山洞外面,要不要叫她进来?” 冯援摇摇头,伸手握住何凌风的手,道:“答应我,不要怪她上次骗了咱们,她也是一番好意。” 何凌风道:“大哥放心,没有人会怪她,我会护送她回天波府,带着孩子回去。” “好,那就好了。” 冯援的手渐渐变冷,目光也逐渐涣散,却游目四顾,喃喃道:“这地方倒是个难得的长眠之处,只是太冷了些……。” “冯大哥!冯大哥。” 何凌风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冯援就在这悲呼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冰宫的石门重新掩闭,傅姥姥和两名瞎妇的穴道也解开了,一行人穿过山洞走向石屋。 途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人人心情都很沉重。 金红玉负伤脱逃,冯援葬身冰宫,费明珠安危堪虑……。 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尚难逆料,只有一件事罢在眼前,必须立刻就要应付。 那就是:童姥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擅闯冰宫禁地”的罪名,可能已在外面严阵以待。 擅闯禁地,其罪当死,唐小仙虽然身为谷主,也不能免除“陪葬”的律条,此后,迷谷大权自然落在长老院手中,这正是童姥姥梦寐以求的事。 唐小仙不难想像童姥姥此时的得意,然而,罪证确凿,无从辩解,这次争权之间,她注定是输了。 不但输了权力,还赔上了性命。 她并不后悔,也毫不畏惧,因为她纵然失去一切,却得到了一份最珍贵的感情,对一个少女来说,这应该已是足够了。 何凌风或许不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但他愿为天波府仗义出头,证明他很正直;他能平安穿越火窟,证明他有智慧;他过目强记,学会了红袖刀诀,证明天赋的聪明;他受思不忘,信守承诺,证明他是个磊落君子。 这样一个男人,岂非正是少女憧憬的终生伴侣。 唐小仙早已决定了主意,死,甘愿相随于地下。 生,不惜与郎并肩突围,永离迷谷。 所以,她紧傍着何凌风,了无所惧,脚步显得出奇地安稳平静。 果然不出预料,石屋中已经站了满满一屋子人。 童姥姥为首,长老院全数到齐,此外,是以花琴为首的十二名镶蓝边使者,人人长刀出鞘,列阵以待。 石屋外面,还有二十四名镶白边的行刑刀女,以及近百名木兰黑、白两队佩刀少女们。 天色已经大亮了,由窗孔望出去,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全谷居民也大部来到屋外。 冯婉君被五花大绑,押在行刑队前。 何凌风一脚跨进石屋,童姥姥立刻喝道:“拿下!” 十二名镶蓝边使者同声应诺,一拥上前。唐小仙沉声道:“站住!你们想造反吗?” 她终究是一谷之主,这一出声喝止,花琴等人果然不敢擅动。 童姥姥冷笑道:“唐小仙,你不必摆什么谷主的威风,那名号已经不属于你唐小仙了。” 唐小仙叱道:“谷主是世袭,唐家世代为迷谷之主,谁敢不尊本座的名号!”——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章 童姥姥道:“不错,唐家世代俱是迷谷主人,但那是以前,传至你唐小仙为止,依谷规,长老院有权在你去世之后,另选新谷主继任。” 唐小仙道:“本座现在并没有死。” 童姥姥道:“那也快了,你已允婚下嫁何凌风,他既已触犯死罪,按例必须由你陪葬。” 唐小仙道:“何凌风是本谷英雄,他犯了什么罪?” 童姥姥道:“他夜入后谷,擅闯冰宫禁地,论律当死。” “定罪判刑,是谷主的权力,并不属于长老院。” “如果犯罪的人是谷主的未婚夫婿,而且,谷主也将受到牵连时,长老院自然有权定罪判刑。” “笑话,本座一日未死,便一日是迷谷之主,长老院最多只能在本座死后摄权代行,却不能剥夺谷主的大权。童姥姥,你如此狂妄,藐视本座,不遵祖规,难道存心叛祖欺宗吗?” “老身正是依谷规行事,何凌风按律当死,你必须从祖训陪葬,难道你敢反抗祖宗所订的规矩?” “何凌风是否有罪,那是本座的权力,在他未定罪以前,谁敢不承认本座仍是一谷之主?” 这当然是强辩,但也言之成理,使童姥姥无法反驳。 老太婆气得冷哼了两声,道:“好,就算你仍是谷主,现在老身请问你,何凌风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唐小仙道:“罪行必须要有证据,你只能指控,并无确切证据,证明他真的擅闯过禁地。” 童姥姥大声道:“他现在刚从山腹出来,这还不算是证据吗?” 唐小仙耸耸肩,道:“那只能证明他进过山腹甬道,并不能证明他闯冰宫,山腹甬道不算禁地,只要他没有逞强硬闯进冰宫,依律就不能定他的死罪,你是否亲眼看见他进入冰宫?” 童姥姥道:“老身虽未亲见,守宫门的傅姥姥和两位使者却是亲眼目睹。” 唐小仙笑道:“童姥姥,你最好先弄清楚,傅姥姥和两位使者全是瞎子,她们根本就不可能亲眼目睹。” 一句话,反把童姥姥说得哑口无言。 在场的人,虽然明知唐小仙是强词夺理,仍不约而同齐将目光转注在傅姥姥身上。 傅姥姥不慌不忙道:“老身目盲心不盲,自问足可证明何凌风是否闯进过冰宫,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相信瞎老婆子的证词。” 童姥姥大喜道:“对,傅姊双目虽盲,一向行事铁面无私,她负责掌管宫门钥匙,当然足可作证。” 傅姥姥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道:“我的证词,你们会相信吗?” 童姥姥抢着道:“绝对相信,傅姊,你尽管指证,咱们都相信你。” 唐小仙却心里暗暗着急,忙接道:“傅姥姥,本座待你不薄,你们们心自问,千万不要枉杀好人。” 傅姥姥漠然地道:“我瞎老婆子与人无怨无恨,只知把守冰宫禁地是我的职责,今天的事,老婆子是有一句说一句,也不怕因此会开罪了谁,便宜了谁。” 唐小仙低声哀求道:“傅姥姥。” 童姥姥大喝道:“诸位同门,擅闯禁地非比寻常,谷主既然定要证据,咱们就听听傅姊的证词,何凌风是否有罪,全凭这一言决定。” 石屋内外立即肃静下来,人人都屏息静气,等候着傅姥姥开口。 童姥姥得意地道:“好了,傅姊,请大声一些,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了。” 傅姥姥翻了翻白果眼,果然提高了声音道:“傅穗兰奉命护守冰宫禁地,职责所在,谨此作证,今天,谷主和何凌风的确到过冰宫。” 童姥姥和花琴等人不由自主,齐声欢呼。 傅姥姥厉声道:“不要喧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童姥姥笑道:“好,傅姊请把话说完,咱们绝对全力支持傅姊。” 傅姥姥清一清嗓门,高声道:“我证明,谷主和何凌风只到过冰宫门口,并没有踏进宫门。”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好一会,屋外才发出一片欢呼:“谷主万岁!驸马万岁!” 唐小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地望着傅姥姥,良久,才颤声道:“谢谢你,傅姥姥。” 但是,这微弱的感激,已被欢呼声掩盖,行刑队业已自动解开了冯婉君的捆绑。 童姥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忿然道:“姓傅的,好,咱们走着瞧!” 傅姥姥平静地道:“不用走着瞧了,你诬陷谷主,哗众犯上,依谷规也是死罪,今天还想走出这石屋吗?” 童姥姥冷哼道:“我倒不信谁能留得住我,走!” 一挥手,向石屋走去。 “站住!” 唐小仙顺手拔出一名瞎妇的佩刀,娇叱道:“童淑贞,你好大的胆子,身犯重罪,尚敢恃强抗命,你眼中还有谷规祖律吗?” 童姥姥哂道:“我身为长老院首座长老,身分并不在你谷主之下,你那点威风休在我老婆子面前卖弄。” 唐小仙厉声道:“童淑贞抗命叛谷,罪在不赦,本座凭祖传金刀令牌,即刻起,免除童淑贞长老身分,责令全谷同门协力辑捕归案,擒获童淑贞者,便是首座长老,与童淑贞为伍者,即视同叛逆,一律格杀勿论。” 迷谷中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姥姥仰面大笑道:“唐小仙,你谷主的金刀令牌也只有这么大个效力了,长老院乃全谷最高职位,你无权免除长老身分,咱们倒有权罢黜你这庸懦无能的谷主……。” 回头向另外几位长老道:“各位,事情既已到这种地步,索性提前发动,将那丫头擒下,如何?” 几位长老都膛目相对,颇有难色。 童姥姥一看不妙,挥手喝道:“唐小仙庸懦无能,不足领袖全谷,本长老院决定予以罢黜,另选新谷主,来人呀!给我擒下!”’ 一个人应声拔出长刀,原来是花琴,但她左右望望,只有自己一人应命,心里一慌,竟迟疑着不敢上前。 唐小仙取出一柄光华闪烁的金质小刀,高举过顶,道:“花琴附逆谋反,谁能擒杀花琴,立赏银边长老荣衔。” 话声甫落,一人排众而出,道:“遵命。” 这人也属“镶蓝边”使者,却是尤二娘。 花琴怒道:“你这反复无常的东西,怎么临阵倒戈,反助外人?” 尤二娘喝道:“扯你娘的臊,咱们世代居住迷谷,从没听说有人敢罢黜谷主的事,你想害我叛谷谋反,我就拿你将功赎罪,接招!” 长刀一抖,直取花琴。 迷谷弟子毕竟纯厚的居多,大家面对谷主和首座长老之争,都不敢妄动,对花琴却全无顾忌,尤二娘这一出手,立刻激发了大家忠义之心,呐喊一声,纷纷挥刀向前,围攻花琴。 石屋内情势一变,屋外也激起共鸣,迷谷弟子们长刀飞舞,一齐加入了声讨叛逆的行动。 童姥姥眼见大势已去,狠狠一跺脚,挥刀冲向屋外。 她身为长老院首座长老,功力自是远比那些镶蓝边使者或木兰队刀女们深厚,刀光过处,如滚汤泼雪,人群纷纷退避,很快便杀开一条出路。 唐小仙望见,正想亲自出手,何凌风已闷声不响飞掠而出,及时截住了童姥姥……。 长老院其余几位姥姥始终没有出手,显然对童姥姥的公然反叛并不赞同。 唐小仙长吁一口气,低声对傅姥姥道:“等擒服了叛逆,老人家庇护之情,我会重重答谢……。” 傅姥姥摇头道:“不必谢我,要谢你应该谢那位何凌风。” 唐小仙诧道:“为什么?” 傅姥姥轻叹一声,道:“这些年来,经过我亲手送进冰宫的人不少,那些人死在冰宫,也就等于死在我手中,好不容易有一个活着回来,岂能为我一句话又送了性命。” 唐小仙笑了,又问道:“可是,你老人家一向不肯说谎,这次为什么会……。” 傅姥姥一翻白果眼,道:“谁说我不说谎?我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谁若说他一辈子没有说过谎,那句话本身就是天大的谎话。” 是的,天下没有从不说谎的人,正如天下没有绝不原谅自己的人。 就因为人都喜欢原谅自己,所以才说谎。 何凌风的功力本不及童姥姥深厚,但他熟练冰宫中第九绝招,正是克制红袖刀诀的奇学,刀势每一出手,都抢制先机,使童姥姥手中长刀根本无法施展。 交手不上五六招,童姥姥受了两处刀伤,虽不很重,却令童姥姥为之心惊胆裂。 她自付难是何凌风的敌手,突然低声道:“姓何的,不要相逼太甚,你还相不想救费明珠回来?” 何凌风心中一动,忙放缓了刀势,道:“你能救她?” 童姥姥道:“如果你肯放我一马,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救她脱身,只看你愿不愿意?” 何凌风道:“你且说说看。” 童姥姥道:“姊妹会的三公主身受刀伤,迄今尚未离开迷谷,只有我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你若答应放我脱身,我就把她交给你,有她作质,何愁不能跟姊妹会交换费明珠。” 何凌风眼中异光一闪,立刻收回长刀,道:“她人在什么地方?” 童姥姥道:“就在迷谷中养伤,何大侠若肯让路,老身现在就领你去……。” “好,你带路。” 长刀收鞘,让开去路,童姥姥箭一般射出了石屋。 唐小仙惊呼道:“凌风,快截住她!” 何凌风却向她罢了罢手,沉声道:“你好好整顿谷中事务吧!把她交给我了,别派人追赶,我很快就回来。” 唐小仙还想问问原因,何凌风已从身掠起,尾随着童姥姥飞驰而去。 迷谷弟子大都去了后谷,庄院中显得很空虚。 童姥姥直接奔回长老院,急急如丧家之犬,庭院内虽然仅剩下几名伺候仆妇,也被她全部撵了出去。 这时候,除了她自己,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同时也不敢在谷中多作停留,赶回住处,先匆匆取了几件珍贵的东西,便想离去。 其中包括两柄宝刀。 一是天波府的胭脂宝刀,另一柄则是费明珠使用的月眉弯刀。 她对胭脂宝刀是真是假,暂时还无法监定,因此只将胭脂宝刀背在肩后,却擎着月眉弯刀,准备使用。 何凌风在院子里堵住了她,冷然道:“金红玉躲在什么地方?你不把人交出来,休想离开迷谷。” 童姥姥已脱重围,又取得了宝刀,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笑笑直:“何大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你不要逼人太甚,错开今日,彼此将来还会见面。” 何凌风道:“我可以不问你们谷中的事务,但你得把金红玉交出来,这是你脱身活命的条件。” 童姥姥道:“如果我交出人,你能保证唐小仙退位,将大权交给老身吗?” 何凌风道:“那是你们迷谷的事,我怎能作此保证!” 童姥姥冷笑道:“所以,我也不能将金红玉交给你,因为她们是支持我重回迷谷的保证,这些年来,姊妹会已在迷谷附近暗设埋伏,隐藏高手,我若跟姊妹会翻了脸,谁帮我重返迷谷?” 何凌风喝道:“你要食言反悔吗?” 童姥姥道:“并非我反悔,老实告诉你吧!金红玉早已逃出迷谷了,刚才的话,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已。” 何凌风勃然大怒道:“既然如此,你就休想脱身!” 童姥姥道:“何大侠,你把老身留下,甚至把我交给唐小仙治罪,对你并无丝毫好处,倒是你跟我一块儿出谷去,我可以带你去姊妹会的秘密巢穴,能否救得出费明珠,那要由你自凭本领,老身只负责带路,犯不着开罪朋友。” 这老婆子果然老奸巨滑,其目的,显然要利用何凌风护送她离开迷谷,果真抵达姊妹会巢穴,必定翻脸对付何凌风以便向姊妹会邀功,绝不可能任由何凌风去救人,居心已昭然若揭。 可是,何凌风好像全没想到这些,沉吟了一下,竟然点头道:“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还敢骗我,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童姥姥笑道:“放心吧!这次绝对是真话,我离开迷谷,无处可以投奔,当然会前往姊妹会。” 何凌风道:“走!” 当先奔出庄院,抵达谷口,十余名木兰白队刀女拦住去路,为首一名“镶蓝边”使者道:“童姥姥叛谷图逃,谷主已有严命截捕,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谷。” 何凌风道:“你只管放开出路,谷主若怪罪下来,自有我承当。” 那使者道:“何驸马是本谷娇客,咱们还敢作主放你出去,但这童姥姥……。” 何凌风道:“她是我带出去的,一切后果自然由我负责。” 那使者为难地道:“这……且容属下飞报谷主请示如何?” 何凌风不耐道:“我有急事,没有时间等你请示,你就照我的话回复谷主好了。” 话落,竟不理众女,径自闯了出去。 童姥姥手提月眉弯刀紧随在后,一齐闯出谷口。 那些刀女无人敢出手拦阻,眼睁睁看着两人出谷而去。 童姥姥临离去时,犹恨恨咒骂着道:“臭娘子们倒真势利,还没成婚就知道拍驸马的马屁了,等老婆子回来,要你们一个个后悔都来不及。” 刀女们分明听见,也假作没有听见,直到两人去远,刀女队中才疾步奔出一人,小心翼翼尾随在两人后面。 这人虽然穿着“镶白边”的刀女衣服,却是以客卿身分居住在“出尘精舍”的冯婉君。 童姥姥所谓的姊妹会秘密巢穴,实际就是那幢隐藏在迷谷后方荒山中的小茅屋。 她一路上都和何凌风并肩而行,到了茅屋附近时,突然一提真气,加快了脚步。 何凌风怕她会逃走,忙也展开身法疾追。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茅屋前方草坪上,童姥姥突然拨出月眉弯刀,厉声道:“何凌风,你逼人太甚了,老身已落到如此地步,你居然还苦苦追赶,一步不肯放松,老身今天跟你拼命了。” 一面说道,一面挥刀出手,猛扑何凌风。然而,才交手数招,突又假作不敌,刀法散乱,破绽百出,同时又惊慌的叫道:“绿玉姑娘,请快些帮我,三公主失陷在迷谷,你们不能再袖手旁观啊!……” 呼叫声中,四周人连闪,忽然出现二十余名黑衣女子。 这些黑衣女子,都是宽袖短衣,头挽高髻,每人手中握着一柄窄形长刀,腰带上又斜插着一柄短刀。茅屋中,也同时走出两人,一穿绿衣,一着蓝袍。 穿绿色衫裙的是金绿玉,着蓝袍的却面目陌生,从未见过。 但蓝袍女人的年龄和身分,似乎都在金绿玉之上,从她一身装束打扮,很明显是个东倭国的番婆。 她一现身,立即冷叱道:“住手!” 话是说的中国话,咬音吐字,却分明不是中国人,因此听起来有些像是:“猪手!” 童姥姥和何凌风各自收招跃退,四周东倭番婆立刻围了上来,双手握刀斜举,将何凌风和童姥姥一齐围住。 童姥姥有些诧异,忙道“这位姑娘是……” 金绿玉道:“她是我大师姊,名叫金蓝玉,也是本会的会主。” 金蓝玉! 姊妹会会主! 何凌风不由自主凝目望去,只见那金蓝玉虽然已有二十六七岁,却生得眉目娟好,十分妩媚妖烧,心里不觉暗暗一动。 童姥姥听说是姊妹会会主,连忙含笑道:“原来是大公主,老身有礼了。” 金蓝玉冷冷道:“不必客气,刚才你说的可是真话吗?” 童姥姥道:“老身和贵会谊属同盟,怎么会说假话骗你们。” 金蓝玉道:“可是,你怎么会失败得这么惨?我三妹怎么会失陷在迷谷?” 童姥姥举刀一指何凌风道:“都是这姓何的害的。” 便将何凌风和唐小仙双入冰宫,刀伤金红玉,以及守宫门的傅姥姥伪证……等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金蓝玉对童姥姥跟唐小仙争权失败的事,似乎并无多大兴趣,一心全在金红玉身上,问道:“我三妹既然负了伤,你为什么不救她一同回来,却把她一人丢在迷谷中?” 童姥姥道:“三公主负伤行动不便,老身让她藏在长老院花园假山洞里,那地方很隐密,不会被人查觉,事败之后,本要救她同逃,无奈被这姓何的追赶太急,无法分身,只好将他诱到此地来。会主要救三公主不难,只须先擒下何凌风,然后率贵会高手随老身同返迷谷,除去唐小仙,三公主自然脱险。” 金蓝玉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替你铲除强敌,然后送你回去做现成的迷谷主人?” 童姥姥急道:“话不是这样说,三公主失陷谷中,时间不能拖延,你们虽是助我,也为了救三公主,这是彼此两利的事。” 金蓝玉道:“但临敌拼命,却要我们姊妹会替你去打天下?”——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一章 童姥姥道:“也不必临敌拼命,这何凌风是唐小仙的未婚夫婿,咱们只要擒住他,不怕唐小仙不俯首从命。” 金蓝玉道:“既然如此,就请你擒下他吧?” “这”。” 童姥姥迟疑道:“这人已练会了迷谷刀法,老身一人之力,恐怕胜不了他……。” 金蓝玉喝道:“那要你何用?你除了坐享其成,还能做什么?” 举手一挥,道:“给我杀。” “杀”字刚出口,旁边的金绿玉突然道:“且慢,小妹有话问她。” 四周东倭妇女高举长刀,疾步缩小包围圈子,蓄势而待。 金绿玉道:“童姥姥,咱们彼此合作,自该各尽一己之力,互相掩护协助才对,我三妹负伤,你竟然弃她逃走,难怪大姊生气。” 童姥姥愤然地道:“你们只知道责我,为什么不先责自己?那金红玉私入冰宫,偷学红袖刀决,根本事先没有告诉我,事后我仍然为她觅地藏身,难道我也错了吗?” 金绿玉道:“当然不能全怪你错,我且问你,三妹藏身的地方当真的安全吗?” 童姥姥道:“绝对……。” 忽闻一个声音接口道:“绝对不安全。” 随着语声,大批人影飞掠登上草坪那是十二名“镶蓝边”使者,率领着四十余名木兰黑队刀女,鲜红的身影闪动,己将那二十多名东倭黑衣矮妇反围在中间。 为首的,正是迷谷谷主唐小仙;说话的,则是冯婉君。 另外两名木兰白队刀女,合抬着一架藤床,上面躺着被制住穴道的三公主金红玉。 金蓝玉和金绿玉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凝注着藤床上的金红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童姥姥却像一条走投无路的野狗,闪着惊悸的目光,时时想夺路逃生。但四周围着近百名敌人,刀光闪烁,耀眼生辉,身边更有个虎视眈眈的何凌风。 想逃?谈何容易! 冯婉君虽未着迷谷服饰,却已经以迷谷中人的身分自居,扬声道:“姊妹会潜入本谷禁地,偷学本谷武功,又掩护本谷逃犯,律当全数处死,如能即时放下兵器,交出逃犯,本谷谷主网开一面,赦尔等死罪,现在愿生愿死,全凭你们自己选择。” 金蓝玉和金绿玉都没有回答,那二十余名东倭番妇也没有放下兵刃,显然,面对如此众多的迷谷高手,她们虽然自知很难取胜,仍不甘束手待毙。 冯婉君望望唐小仙,后者毅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表示,一切授权由冯婉君行一事。 冯婉君神色冷肃,缓缓举起右手,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休怪本谷没有给你们机会了! 她正要挥手下令格杀,金蓝玉突然仰面大笑……。 冯婉君喝道:“你死到临头,还得意什么?” 金蓝玉扬扬眉,道:“不错,迷谷的红袖刀诀天下无敌,又仗着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姊妹会或许有败无胜,可是,在落败以前,我们也不会放过垫背的人。” 回头向茅屋喝道:“金鹏师兄,把人押出来。” 茅屋中应声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身躯粗短的中年男子,后面两名短衣汉子,押着一男一女。 那男的约莫五十来岁,相貌威猛,紫膛脸,一字浓眉,浑身捆绑,形如重囚。 女的却是费明珠,也被五花大绑,颈后架着窄刀。金蓝玉道:“何凌风,你可要知道这位男囚是什么人吗?如果你想知道,去问问冯婉君。” 何凌风冷冷道:“不用问,这位想必就是岭南芙蓉城香云府的主人,太阳刀费百龄。” 金蓝玉哈哈笑道:“果然不愧聪明,那么,你想必也知道迷谷的人一旦动手,我们会怎样处置他们父女了?” 何凌风脸上泛起了怒容,厉声道:“你们跟迷谷的纠葛,与他们父女何干?这样做岂非太卑鄙无耻!” 金蓝玉笑道:“但他们父女跟你有关,而你又是迷谷的娇客,只有你出面,才能替我们双方化解这段纠葛。” 何凌风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金蓝玉又道:“我们并没有别的苛求,只是想以他们父女二人,换回我三妹红玉,然后,姊妹会立即撤出大巴山,至于这位童姥姥的事,交由你们自己解决,这条件,何大侠认为如何?” 何凌风还没开口,童姥姥已怒吼道:“臭蹄子,你见老身穷途末路,就想过河拆桥吗? 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老婆子脱不了身,你们这些臭蹄子也休想脱身!” 金蓝玉哂道:“你跟我们发狠有什么用,不是我们不肯帮你,而是你先陷害了我三妹。” 童姥姥怒从心起,突然挥刀向茅屋冲去。 她一发动,四周东倭番妇也立刻出手拦截,刹时,刀光闪乐,呼喝随起。 番妇们人数虽然多,刀法却远逊迷谷红袖刀诀,才一交手,便连伤了四五人,被童姥姥冲破了重围。 可是,番妇外面还有大批迷谷门下。 童姥姥仗着功力深厚,舍命向外攻扑。 冯婉君喝道:“截住她,死活不论!” 四名镶蓝边使者并肩齐上,联手挡住了童姥姥。 这时,童姥姥也自知人单势孤,很难突破围困,但不拼命是死,拼命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舍死忘生,一柄刀使得霍霍生风,力战四名使者。 才三五个照面,其中一名使者肩头中刀,踉跄退了下去。 另一名镶蓝边使者立刻挥刀补上,仍是以四对一。 童姥姥杀得性起,怒吼声中,又将一名使者砍伤。 一人负伤退下,另一人随即填上,丝毫不留空隙,而镶蓝边使者有十二人之多,童姥姥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何况外围还有四十余名木兰队刀女。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也是一场惨烈的搏杀,迷谷刀法玄妙莫测,简直把姊妹会的东倭番妇们看呆了。 红衣展动,刀光如练。 童姥姥终仅一个人,力战之下,腿部也中了一刀。 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染遍了她衣襟下摆所镶的银色滚边,失血一多,真气更难为继,稍一迟顿,左臂和腰侧又各中一刀。 童姥姥再也支持不住了,虚晃一刀,踉跄倒退回来。 突然,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只听何凌风的声音轻叹道:“何苦同门相残,姥姥,把刀放下吧!” 童姥姥挣扎着还想挥刀反劈,手腕一麻,月眉弯刀已被何凌风夺去。 迷谷门下齐声欢呼,冲开东倭番妇的包围,拥了进来……。 何凌风沉声道:“别忙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手提刀,一手扶着童姥姥,道:“唐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个逾分的请求?” 唐小仙道:“怎么?你还想替她求情?” 何凌风道:“童姥姥干犯迷谷的谷规,我本来无权置喙,但她总是红衣慧娘一派传下来的,只为了权利熏心,才做下这椿错事,姑娘能否念在同门之情,赦她一死,使她以待罪之身终老谷中就是了。” 唐小仙微微皱下了眉头,道:“她骗你入冰宫,屡次欲害你,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何凌风苦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年纪已老,也活不了几年了,何不网开一面,让她度完余生?” 唐小仙默然良久,终于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她必须废去武功,终生囚禁,直到老死为止。” 何凌风欠身道:“谢谢姑娘。” 将童姥姥背后的胭脂宝刀摘下,点了穴道,交给两名镶蓝边使者带去。 这些经过看在东倭番妇们眼中,都大为感动,其中许多人不由自主,一个个垂下了手中倭刀。 何凌风目光扫视四周,高声道:“你们都是东倭国善良的妇女,何苦受人利用,万里渡海来中国招惹杀身祸。自古天生男女,各有其用,东倭妇女更是久拥温驯贤名,你们来中国干这无谓的争胜,难道不想念留在国中的父母亲人吗?” 番妇们面面相观,寂无回应。 金蓝玉大声道:“何凌风,你休想挑拨姊妹会,我们东倭妇女终生受你们男人的呼喝指使,早就忍无可忍了,因此才决心创设姊妹会,也要你们男人尝尝被欺凌的滋味。” 何凌风道:“即使如此,那也该回到东倭国去创设姊妹会,欺凌你们的并不是中国男子,你们何须远来中国兴风作浪?” “这。” 金蓝玉一时为之语塞,想了想,仍然倔强地道:“这是因为中国地大人众,我们先在这里创立姊妹会,待称霸中国,就不愁不能称霸东倭。” 何凌风微笑道:“只可惜咱们中国妇女大都善良本分,绝不会轻易受人蛊惑,你不妨问问,在场数十位中国妇女,谁愿意加入姊妹会?” 数十名迷谷门下都笑了,显然,大家除了觉得姊妹会这件事挺新鲜,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加入。 何凌风笑容一敛,大声道:“童姥姥的事已经了结,迷谷谷主有言在先,愿意赦你们一死,想活着回国的,放下兵刃,各发川资纹银百两遣送返国,否则,这大巴山就是你们埋骨的地方。” 话才说完,二十余名东侯妇女中,已有十余名抛下了长短倭刀,退到一旁。 金蓝玉急忙以东倭语吆喝阻止,竟无效力,陆续又有几人抛下兵刃。 金绿玉慌了,颤声道:“何大侠,我们并不愿意跟你为敌,只要你放了我三妹红玉,我们立刻就走。” 金蓝玉接口道:“否则,我们宁可先杀了费百龄父女,跟你决一死战。” 何凌风摇头道:“金红玉偷学了迷谷刀法,干犯了迷谷禁例,我无权放她,但你们若敢伤费家父女一须一发,你们师兄妹四人就死定了。” 金绿玉道:“你刚才替童姥姥求情,也可以替我三妹求求情。” 何凌风道:“但童姥姥是迷谷中人,金红玉却要离开迷谷,这份情,我不便强求。” 那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金鹏突然厉叱道:“何凌风,你不要卖狂,有本事敢跟我赌一赌吗?” 何凌风道:“怎样赌法?” 金鹏道:“你敢不用迷谷刀法跟我决一胜负,如果你胜了,咱们愿意解散姊妹会,全体归化迷谷,永不返国。” 何凌风笑笑,道:“如果我输了呢?” 金鹏道:“你若落败,就说服唐小仙,解散迷谷,加入姊妹会,以迷谷作为姊妹会的总会会址。” 何凌风摇头道:“抱歉,我无法承诺这份赌注,因为迷谷并不属于我的。” 金鹏冷笑道:“你不敢答应?” 何凌风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答应……。” 突然一人接口道:“我答应。” 接话的,竟是唐小仙。 何凌风怔了怔,道:“姑娘,这事非同小可,迷谷碍于祖规律例,万一……。” 唐小仙道:“不会有万一,我相信你一定获胜。” 何凌风皱眉道:“金鹏久居岭南,熟谙香云府的太阳神刀烈焰十三斩,我并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 唐小仙笑道;“他只练刀,末练剑,何况,除了红袖刀诀,天下还有什么刀法是破云八大式的敌手?” 冯婉君也低声道:“谷主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放手去好好教训那矮子一顿。” 事实上,也不容何凌风再犹豫,因为金鹏已大踏步从茅屋台阶上走下来,草坪上的东倭妇女和迷谷门下也纷纷退开了。 何凌风只得耸耸肩,将胭脂宝刀插在腰际,提着费明珠那柄月眉弯刀,迎上前去。 两人对面站定,何凌风比金鹏足足高出一个头,金鹏的腰却比何凌风粗大一倍。 一个修长,一个粗壮,倒也各擅胜场。 何凌风身上有两柄刀,金鹏同样携带着一长一短两口倭刀。 金鹏微微仰面道:“记住,可不能施展迷谷的红袖刀诀。” 何凌风点点头,道:“放心吧!” 金鹏又道:“咱们不限招数,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谁中途要求停手,就算谁败。” 何凌风道:“可以。” 金鹏再道:“为了求胜,尽管各施手段,但只是点到为止。” 何凌风道:“好。” 金鹏忽然向何凌风身后喝道:“那位姑娘请退开些,不许暗中相助。” 何凌风只当谁有心暗助自己,忙回头察看……。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一缕刀光已闪电般卷到腰际。原来金鹏呼喝是假,正要引他分神,好突然出手。 何凌风一时未防,险些着了道儿,急忙滑步、缩腰、转身这一刀是躲过了,却被金鹏抢去先机,倭刀挥舞,势如匹练,一口气连攻了七八刀。何凌风几乎停不下脚步,被迫倒退了一丈有余,情急下厉声暴喝,奋力挥刀一记硬接。 当的一声,何凌风突觉手上一轻,月眉弯刀竟一折两段。 何凌风猛想起费百龄正因搜求宝刀才被金蓝玉蛊惑,现在金鹏手中,必然就是那柄宝刀。 月眉弯刀已非凡品,不料会被一削而断,难怪金鹏好像对决战胸有成竹,原来就仗着这个。 何凌风手中无刀,立陷险境,不得已,掷去刀柄,凌空一个翻滚,从金鹏头顶越过,趁机又拔出了胭脂宝刀。 胭脂宝刀虽道银汁涂抹,掩去了锋锐,至少不必担心会被削断。 因此,他身落实地,立刻振刀反击。 金鹏还想削断胭脂宝刀,几次硬拼,毫无效用,心里倒胆怯起来。 这一来,立被何凌风抢回先机,刀光霍霍,直逼过去。 金鹏情急,突然变换刀法,专攻下三路,利用身材上的差异,一时绕着何凌风的脚跟旋转,同时在刀上贯注内力,施展香云府的独门太阳神刀。 太阳神刀烈焰十三斩,不仅刀势凌厉快捷,施展开来,刀身上更会泛现出一片红色刀牙,整套刀法,就如一蓬飞动流转的烈火。 当然,施展太阳神刀也最耗真气。 金鹏好像有取用不竭的真气,刀势越使越快,盘旋飞舞,四周红云,宛如将何凌风圈在一座熔炉中。 熔炉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何凌风又必须以高就低,出手分外吃力,没多久,便已浑身大汗。 但他却发现一椿奇事胭脂宝刀好像越来越锋利了。 记得冯援曾说过,胭脂宝刀刀锋被银汁涂过,看似极钝,若用火轻炼一遍,熔去银汁,即可恢复锋锐,莫非金鹏施展的太阳神刀,竟使刀锋上的银汁溶化了? 何凌风仍不敢相信,寻到一个机会,力贯刀身,猛然劈落。 金鹏本有闪避的余裕,却暗暗起了杀机。 他刀交右手,单腿跪地,一招“横架金棵”硬接何凌风的刀势,左手却迅速从腰际拔出了另一把短刀,刺向何凌风的小腹要害。 这一招,既狠又毒,只看得唐小仙等人都惊呼失声。皆因金鹏右手长刀已将何凌风的刀势封死,左手刀突出杀着,又正当贴身相搏的时候,实令人防不胜防……。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每一个人几乎都认定伤的必是何凌风,结果却恰好相反。 受伤的是金鹏,他的长刀从中折断,整条左臂也被齐肩砍落,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人已昏死在地上。 那条握着短刀的左手,就掉在何凌风脚边,刀尖只刺破何凌风的外衣。 何凌风呆呆站在那儿,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胭脂宝刀,脸色一片迷悯。 金蓝玉突然尖叫道:“姓何的,你好卑鄙,约好点到为止,你为什么暗下毒手?” 何凌风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替金鹏闭住伤处穴道,将他横抱起来。 金蓝玉怒叱道:“放下他!放下他……。” 何凌风仍然不理,穿过刀女们的包围,走到唐小仙面前才停下来,徐徐道:“姑娘带着止血护元的药物吗?” 唐小仙点点头,冯婉君立刻取出一粒药丸递过去。 何凌风将药丸畏给金鹏服下,又道:“我失手伤了他,无以为偿,姑娘能否成全我一项请求?” 唐小仙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 何凌风道:“请姑娘释放金红玉,让她们带着金鹏离去,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唐小仙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到,金红玉偷学了红袖刀诀,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何凌风点头道:“我愿意等她们都练成红袖刀诀之后,另觅时地,再跟她们决一死战,却不愿使域外番人讥笑,我堂堂中华乘人于危。” 唐小仙眼中异采连闪,笑笑道:“好,泱泱大国,应该有此气度。” 一挥手,两名刀女解开了金红玉的闭穴。 冯婉君低声道:“其实,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咱们看得很清楚,你伤他只是无意失手,他却是居心狠毒,想取你性命……。” 何凌风淡然一笑,道:“东倭国人心胸狭窄,无论如何,受伤的总是他。” 说着,将金鹏交给了金红玉,道:“姑娘蕙质兰心,适才经过想必也已目睹,一切恩怨全在何某一人身上,与费家父女无关,希望姑娘有所抉择。” 金红玉点了点头,抱起金鹏向茅屋走去。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我所作的抉择,你都愿意接受吗?” 何凌风道:“当然。” 金红玉道:“你不后悔?” 何凌风道:“决不。” 金红玉笑了笑,加快脚步,奔回茅屋。 冯婉君道:“可要下令包围茅屋,以防她们伤害费家父女?” 何凌风摇摇头,道:“不必,我相信金红玉不是那种人。” 可是,情形的演变,竟好像出乎他的预料。 金红玉回到茅屋以后,并没有释放费家父女,师姊妹三人密议了好一阵,又将金鹏送入屋内,然后,才由金蓝玉出面道:“请天波府杨夫人过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冯婉君愣然道:“这些番婆子在搞什么鬼?” 何凌风道:“你尽管放心去,看来她们并无恶意,否则,决不会如此客气称呼你。” 唐小仙也道:“她们未离大巴山以前,决不敢伤你,或许她们想跟你商议脱身的交换条件。” 冯婉君壮着胆走向茅屋,立即被金蓝玉延入屋内,又过了好半晌,才独自回来。 回来后,竟避开何凌风,将唐小仙请到一旁,低语了一阵。 何凌风忍不住问道:“究竟商议了些什么?” 唐小仙也不回答,却传令撤队返回迷谷。 何凌风迷糊了,怔怔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冯婉君对他神秘一笑,道:“别发呆了,先回迷谷,自然会告诉你。” 木兰队刀女依序撤围,姊妹会属下的东倭番妇竟然也尾随在后面,然后,金家四兄妹和费百龄父女也都离开了茅屋,随队走向迷谷。 何凌风一向自负聪明,却被这情形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二章 迷谷谷主的大婚典礼,既隆重,又热闹,全谷张灯结采,一片喜气。 自有迷谷,历届谷主都有一次择配大典,但绝无这一次的热闹。 因为经长老院正式宣布,由婚礼当天起,迷谷谷主已不再是女性担任,也不再由世代祖传,俟后的谷主宝座,但择才德足堪担当者,无分男女,都有资格继任。 当然,随着谷主继任方式的变更,另外许多不合理的规例也同时修改,从此,迷谷不再与世隔绝,只要不是心存恶念的人,随时可以入谷交易或定居……。 但这些改变,都无法使何凌风心里释然,那始终塞在心中的闷葫芦,一直到婚礼进行时才打破。 站在红毡旁的新娘子,竟然有两位。 一是唐小仙,另一位却是金红玉。 费百龄父女做了现成的媒人,唐小仙由迷谷长老院主婚,冯婉君以嫂嫂的身分,担任新郎主婚人,金红玉的主婚人,则是断了一条手臂的金鹏。 金蓝玉和金绿玉同充伴娘,却不伴随新娘,一左一右,紧贴在何凌风身边。 何凌风不想被“赶鸭子上架”,稍一迟疑,立刻被两位“大姨子”挟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金蓝玉并且用威胁的口吻道:“你给我本分一点,别想打退堂鼓,三妹是为了保证红袖刀诀不致外泄,才受这种委屈,你要敢冷落了她,咱们就跟你算算断臂的账。” 何凌风苦笑道:“这是终生大事,又不是绑赴法场,你们至少也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金蓝玉道:“告诉你干什么,长嫂如母,杨夫人答应就行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何凌风还能说什么? 反正已经进了喜堂,既不能嚷,也不能逃,只好“认倒眉”了。 世上一定有很多男人,都想“倒”这种“眉”,只不过没有何凌风幸运而已……。 迷谷的上上下下,沉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喜气中。 很可惜,这种盛况只维持了七天,就出了大纰漏冯婉君的儿子突然失踪了,而且,胭脂宝刀也同时失去踪影。 冯婉君的儿子杨继裘才不过半岁,人虽小,却是杨、冯两家的希望。 因为,杨家的天波府和冯家的千岁府,就只剩这么一根嫩芽儿,一身承武林三府中二府的存续和发扬光大的责任。 至于胭脂宝刀,虽然也是杨家的传家宝刀,但跟杨继裘这娃儿一比,倒显得并不怎么重要了。 但不管是娃儿重要还是宝刀重要,对迷谷的上上下下而言,这个大纰漏,有如一声晴天霹雷,全都震惊得呆住了。 尤其是冯婉君这位天波府的女主人,更是急得快要疯了。 震惊、焦急,都无济于事,重要的是赶快将娃儿和宝刀找回来。 在全谷人员搜寻之下,只差没有将迷谷的地皮给翻开来。 可是,就是没有娃儿和宝刀的影子。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这七天当中,虽然全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中,对谷中的警卫却还是一如以前一样的严警。别说是一个娃儿、一把宝刀,不可能混出去,即使是一只小狗、小猫,也不能逃出去,但事实上,娃儿和宝刀就是不见了。 而且,连本来不属于迷谷的客人,如香云府的费百龄父女和来自扶桑国的以金蓝玉为首的那批人,全都没有离去。 也幸亏这批客人还没有离去,否则,这嫌疑可就大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细密搜查,仍无结果之后,所有首脑人物都集中在长老院中,开始冷静地研商对策。 迷谷的长老院,共有长老五位。 原来的首席长老童淑贞已被废除,并囚禁于一栋独立木屋中,目盲傅姥姥,仍然负责看守冰宫的大责重任。所以,实际上参与这次会议的长老,不过是三位,其中一位白姥姥,是新任的首席长老。 当然,像这种毫无迹象可寻的案子,研商、检讨,都不可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散会之后,何凌风特别偕同唐小仙去冯婉君的房中。 时已二更过后,冯婉君像木头人一样,独对孤灯,对何凌风、唐小仙两人视而不见。 何凌风小俩口也并未向冯婉君说什么宽慰话,此情此景之下,谁都了解,一切的宽慰话,都无异隔靴搔痒,是多余的。 进入冯婉君的房间之后,何凌风喧宾夺主,掩上房门,唐小仙一怔,道:“瞧你……神秘今今的,莫非有甚么发现?” 何凌风正容说道:“发现倒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噢……” “由于这问题太过严重,如果在会议上提出来,会使很多人涉嫌而不安,所以,我只好单独跟你说。” 唐小仙道:“究竟是甚么问题?” 何凌风反问道:“你说,娃儿和宝刀会不会长翅膀飞走?” 唐小仙苦笑道:“那怎么会呢?” 何凌风道:“但事实上,娃儿和宝刀都不见了,而且是遍寻无着。” “……”唐小仙苦笑着没接口。 何凌风又道:“所以,我认为,本谷除了公开的通道和谷后的冰官、火窟那条通路之外,必然还有一条由某一个人在无意间所发现的秘密通道。” 唐小仙身子为之一震,道:“这么说,本谷有内奸?” 何凌风道:“是的,所以,我只能单独提醒你,从现在起,暗中特加注意。” 像木头人一样的冯婉君,忽然插口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 唐小仙苦笑道:“如果说,本谷还另有秘密通道,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门外有人躬身说道:“启禀谷主,轮值白边侍者第七号有要事禀奏!” 唐小仙沉声说道:“进来说!” “是。”七号白边使者进入室内,分别向唐小仙、何凌风、冯婉君等三人行礼之后,才苦笑道:“启禀谷主,童姥姥已经自尽了。” 曾经贵为首席长老,如今已被废除职位和功力的童姥姥,其了无生趣,不难想见。但她的自尽也赶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也好像是有点不可思议。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呢? 唐小仙一怔,道:“是如何自尽的?” 七号白边侍者道:“回谷主,童姥姥是自己掌碎天灵盖,连脸部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一个已经废去功力的人,以自己的手击碎自己的天灵盖来自尽,已经不是易事,如果连面目都击得血肉模糊,那绝对是更为可疑。 因此,何凌风向唐小仙投过会心的一瞥之后,插口问道:“童姥姥的自尽是你发现的吗?”’ 七号白边侍者躬身道:“是的!” 何凌风接问道:“你说,童姥姥的遗体连脸都血肉模糊,那一定难以分辨她的本来面目?” “是的。” “那你怎能断定那是童姥姥的遗体?” “因为,不论身材、衣服,以及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绿玉戒子,都证明她是童姥姥……。” 何凌风截口接道:“走,带我去瞧瞧。” “瞧瞧”的结果,证明七号白边使者的话没错,那应该是童姥姥的遗体。 不过,对于一个失去功力的人,自击天灵盖自尽时,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竟然将自己的面目也击得一场糊涂,这一点,何凌风始终存疑不解。但他这个疑团,也仅仅是向唐小仙、冯婉君两人悄声提及而已。 如果何凌风的怀疑没错,那么,童姥姥去哪儿了? 那个跟童姥姥身材相同,面目却难以分辨的尸体,又是由哪儿来的? 这是不是表示,迷宫中果真有另一条通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清晨,又有了新的事故。 事故之一是一名轮值的白边使者死在岗位上,死因是一刀穿胸。 事故之二是冯婉君失踪了。 冯婉君是在她的寝室中失踪的,房间中没有任何迹象可寻,谁也分辨不出来,她是自行出走?还是被人所劫持?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了,那就是迷谷中必然有第三条通道。 第三天,又有人被杀死的是负责看守冰宫的目盲长老傅姥姥,死因也是一刀穿胸。 傅姥姥虽然是瞎子,但她的身手,却是所有长老中最高的。 像傅姥姥那样的高手,也莫名其妙地被一刀毙命,那位神秘人物的高明,已不难想见。 不过,这一次也有点跟前两天不同,那就是傅姥姥的遗体旁,留下十六个血字: 一日一个, 十日五双, 血洗迷谷, 威震八荒。 现在,几乎被逼得发疯的是何凌风、唐小仙、金红玉等人了。 但他们虽然心急如焚,头脑却还很冷静。 他们明白,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出那第三条秘密通道来,加以阻断,然后再企图复仇良策。 否则,像这样一天死一个,死者固然死得窝囊,未死者更是精神上饱受威胁,长久下去,整个迷谷的人,都会精神崩溃的。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五天,也就是第五个迷谷中人被杀的那一天,终于找到那一条第三通道。 那第三条通道,竟然是在童姥姥以前所住房间的床铺下。 也由于此一发现,童姥姥的神秘死亡和死状,就显得更为可疑了。 那是一个天然石洞,石洞除了可通花园中的假山之外,还可通谷外。 假山中的出口,为一根移植来的石笋挡住,故经多次搜查,都未被发现。 谷外出口则在一道奇险的山涧中,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 当何凌风、唐小仙两人追查到出口处时,发现一纸预先留置的便笺,便笺上很潦草地写着: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出这一条秘密通道,几时查出这一条秘密通道,也就是你们被活埋的日子…… 才看到这里,心中一动,并听到有引线燃烧所发现的“嘶嘶”声。 不及说话,何凌风立即拉着唐小仙的手,以最快的速度,飞射而出。 一出洞口,一个左转,又发射到十多丈外一株斜伸山涧半空的杂树上。 就这当口,“轰”然一声巨震过处,那出口处的石洞,已整个儿崩坍、封死。 山鸣谷应,浓烟迷漫中,何凌风、唐小仙两人脸色一变再变,默然无语。 稍停过后,何凌风才恨声说道:“鼠辈,好阴险的手段!” 唐小仙轻轻一叹,道:“那便笺还在不在?” 何凌风苦笑道:“还在……” 再度展开便笺,继续看下去。 ……你们一定会骂我太阴险,其实,我倒是认为我还算是厚道的,想想看,如果我不先行说明示警,现在,你们还能活着吗? 当然,你们反应快、轻功好,也是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之一。 现在,言归正传,宝刀、美人、娃儿都在我手中,如果说这是一场豪睹,我是庄家,我等着你们下注,也等着你们发问。 唐小仙蹙眉自语道:“这鼠辈还在附近?” 不远处,立即传来一串清朗语声道:“我当然还在附近,否则,方才谁去点燃那炸药的引线?” 听口音,这个人好像还很年轻。 时已薄暮,暮霭四合中,不但显得阴森、恐怖,也令人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唐小仙目注十多丈外的杂木林中,也就是那发出清朗语声的地方,喝问道:“你是谁?” 那清朗语声道:“那信笺上已写得很明白,我是复仇者。” 唐小仙道:“你跟谁有仇?” 那清朗语声道:“所有迷谷中的人,都是我的仇家。” “不能说详细一点?”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要到何时何地,你才肯详细说明?” “这个嘛!”那清朗语声的人,好像是沉思着说道:“地点是飞虎寨……” 唐小仙截口问道:“就是跟武林三府齐名的三府一寨中的飞虎寨?” 那清朗语声道:“不错,至于时间方面,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现在这条秘密通道已经封死,我也做得再去迷谷杀人。所以,从现在起,不论你们什么时候去飞虎寨,我都在寨中恭候诸位侠驾。” 话锋一顿又起:“现在,我要特别说明,你们去多少人,我都不限制,但却有一个限制,那就是最少必须去三个,你、何凌风、金红玉,三位中,缺一个都不可以。” 唐小仙冷笑道:“好,我们不会教你失望,也会尽快的赶去飞虎寨。” “那么,在下告辞。……” “慢着,我还有话要问……” 对方没有接腔,只见那杂木林中腾起一道人影,在夜空中划上一个美妙的半弧,就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唐小仙顿足怒叱道:“该死的王八蛋!” 何凌风苦笑了一下,道:“小仙,你是不是准备问他,跟童姥姥的渊源?” 唐小仙点点头,道:“是的……” 何凌风道:“其实,事到如今,不问也可以猜想得到了,童姥姥不但没死,而且还跟方才那个复仇者一定有很深的渊源。” 一阵兵刃相击声和叱喝声,远远传来。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互望了一眼,循声飞射而去。 松林中,一处较为空阔的地方,一场罕见的恶战正在进行着。 恶战的双方是一个青衣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 五丈外,还有一个双十年华的红衣女郎在观战。 红衣女郎眉目如画,身材多姿,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那中年妇人跟红衣女郎面目有八成近似,很可能是母女。 那年轻男人也算是一表人才,但一张俊脸上却充满杀气,目光中更含有怨毒。 两人使的都是刀。 那年轻男人使的,竟然是迷谷中不传绝艺的“红袖刀法”。 当何凌风、唐小仙两人悄然欺近十丈之外,藏身于一堆杂木之后,向斗场窥视时,唐小仙不由向何凌风投过困惑的一瞥。 那意思好像是说:“怎么又有一个会使‘红袖刀法’的外人?” 何凌风的反应是耸肩苦笑,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候,那一旁观战的红衣少女,也有意无意之间,扭头向他们藏身的地方深深地盯了一眼。 据唐小仙暗中观察,那年轻男人对红袖刀法的娴熟、精练,不下于她自己。 经验告诉她,那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练成的。 这情形,自然使唐小仙惊上加惊。 而更使她震惊的,还是那青衣妇人的表现。 那青衣妇人一直只守不攻,从容地见招抵招,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如所周知,红袖刀法是当代武林所公认的最好、最玄的刀法。 面对红袖刀法而能有这样的表现,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青衣妇人也熟悉红袖刀法,而且,她的身手还必超过那年轻男人。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何凌风、唐小仙两人到达现场之后的第一个印象。 唐小仙心念电转之间,又向何凌风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 那年轻男人一套红袖刀法使完,竟然未能将对方迫退过一步,不由色厉内茬地问道: “你为何不反击?” 话声中,他的红袖刀法又由第一式开始攻出。 由他问话的嗓音中,何凌风、唐小仙两人己可确定,这个年轻男人就是那自称来自飞虎寨的复仇者。 那青衣妇人还是一面从容地见招拆招,一面谈然一笑道:“我正等着你施展另一种刀法。” 那复仇者一怔,道:“甚么另一种刀法?” 那青衣妇人道:“最近几天、你不是正在学习一种新的刀法吗?” 那复仇者冷笑道:“那你是自己找死……” 话音中,刀法忽变,风雷之声大作,那青衣妇人已被淹没于一片刀海之中,也没法看到她是如何的在应付这雷厉风行的攻势。 刀光霍霍中,只听那复仇者冷笑道:“现在,你见识到真正冠绝武林的刀法了。” 这两句话,对暗中窥视的何凌风、唐小仙两人,也同样适用。 迷谷的红袖刀法,一向被公认为武林一绝。 为了学习红袖刀法,以往,多少人不惜牺牲生命去闯迷谷的冰宫火窟。 何凌风虽然是唯一生还的幸运者,但也在目睹目前那复仇者所施展的神奇刀法之后,不由不觉得那种冒险,实在太不值得了。 那青衣妇人没有接腔。 在对方那刀化千锋的层层刀幕中,也还是没法看到她是如何在应付。 那复仇者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再不答话,我可要下杀手了。” 如果像目前这种刀法还不能算“杀手”? 那么,更厉害的“杀手”刀招”,又是怎样的呢? 那复仇者显然并非虚予恫吓,说完之后,刀光更盛,映得星月无光,风雷之声也更盛,令人有如置身于夏日暴风雨之中。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目瞪口呆中,只听那青衣妇人答非所问地道:“短短几天当中,能将风雷刀法练到此种程度,你的天分,实在叫人震惊。” “锵”地一声,恶战戛然而止。 那复仇者的大刀被架住,人也被制住了。 此刻,那复仇者脸上的震惊、凛骇,和诧异的复杂表情,即使是世间最顶尖儿的丹青妙手,也不可能将它完整地描绘出来。 同样,暗中窥视的何凌风、唐小仙两人,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青衣妇人抽回宝刀,抬手一掠鬓际青丝,淡然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告诉我,胭脂宝刀在什么地方?” 那复仇者苦笑道:“我……我不知道!” 那青衣妇人道:“那怎么会哩!你已经学会了胭脂宝刀上的风雷刀法,岂有不知宝刀下落之理。” 胭脂宝刀上还有一套风雷刀法,这,对何、唐两人来说,也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因此,唐小仙、何凌风两人也交换了一个既惊且诧的眼色。 那复仇者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那青衣妇人道:“好,我不妨多费点儿口舌,最近几天,你跟童淑贞在迷宫所玩的把戏,我全都知道……” 那复仇者脸色一变,道:“你……也是迷谷中人?” 那青衣妇人道:“我要是迷谷中人,你还能活到现在,听着,我不过问江湖是非,也不过问人间恩怨,我的任务,只要将胭脂宝刀收回。” 那复仇者道:“那……你是天波府杨家的人?” 那青衣妇人道:“你别以为胭脂宝刀来自天波府,就认为我是杨家的人,其实,胭脂宝刀本系寒家所有,只是流落江湖已上百年了。” 那复仇者道:“那么,大婶究竟是哪一个门派的高人?” 那青衣妇人道:“你不必过问这些,只要告诉我胭脂宝刀在哪儿就行了。” 那复仇者苦笑道:“大婶既然对我的一切那么清楚,当也了解胭脂宝刀并不在我身上了。” 那青衣妇人道:“我知道宝刀在童淑贞手中,但童淑贞很机警,已经躲起来了,你既然跟童淑贞朋比为奸,我只好由你身上追究。” 那复仇者道:“我说的话,也许大婶不相信,事实上,我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童姥姥了。” 那青衣妇人道,“我好像应该相信你,记着,赶快去找童淑贞,告诉她,胭脂宝刀是不祥之物,谁拥有它,都不得善终,天波府杨家的没落,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所以,请转告童淑贞,赶快将宝刀交给我,远走高飞,还可能逃过这一劫,如想妄图顽抗,下场必然惨不忍睹。” 话锋一顿,又沉声问道:“记得没有?” 那复仇者身子一震,道:“记得了。” 那青衣妇人凌空扬指,解开对方穴道,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是……” 目睹那复仇者狼狈而去之后,那青衣妇人才微微一笑,道:“何公子,你们小俩口,是否也该出来了。”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只好苦笑而前,双双恭敬地行礼,道:“何凌风、唐小仙见过前辈。” 那青衣妇人点了点头,目光来回扫视了一阵子,才轻叹一声,道:“果然是仙露明珠,佳偶天成。” 接着,又向一旁的红衣女郎道:“珠儿,还不见过何公子、何夫人。” 那红衣女郎连忙向何凌风夫妇裣衽行礼,道:“见过何公子,何夫人。” 莺声呖呖,如珠转玉盘,悦耳已极。 何凌风夫妇也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那红衣女郎好像是很少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会,竟然连脖子都窘得绯红。 但由于她长得实在太美,俏脸飞配下,更格外具有一股撩人的风韵。 真个是:淡淡衣裳楚楚腰,无言相对亦魂消。 那青衣妇人含笑接道:“老身夫家姓冷,两位叫我冷大婶或冷夫人都可以。” 何凌风夫妇又双双行礼,道:“冷大婶,您好!” 冷夫人又道:“这是小女玉珠,还是第一次跟老身跑江湖,很土气,两位请莫见笑。” 唐小仙抢先娇笑道:“冷姑娘一片纯真,教人羡煞,晚辈夫妇又怎敢见笑。” 冷夫人笑笑道:“方才,老身跟那位复仇者的谈话,两位都已经听到了?” 何凌风夫妇同时点头,道:“是的。” 冷夫人娓娓地说道:“胭脂宝刀又名魔刀,一般武林中人都不知道它的来历,也不知道它的刀柄中,藏有一套冠绝古今的风雷刀法。” 接着,又轻叹一声,道:“此刀已通灵,不但杀孽奇重,也深具魔性,拥有它的人,如果不懂得广行善事,多积阴功以自求多福,必遭它的魔性所克,不得善终。 “它,流落江湖已百年,天波府杨家是它的第三代主人,百年来,三代主人都不得善终。” 唐小仙忍不住问道:“冷大婶,胭脂宝刀是否本为府上的传家之宝?” 冷夫人点点头,道:“不错。” 唐小仙道:“既然是贵府的传家之宝,又怎会流落江湖数百年之久?” 冷夫人笑笑道:“个中原因,说起来太繁琐,但简略地说,两个字就可以包括,劫数。 它流落江湖百年,是刀的劫数,也是那些应劫者的劫数。现在,宝刀的百年劫数已满,我就是奉先祖的遗柬指示,前来将它收回的。不料阴错阳差,半途被洪水阻道,迟来了几天,以致又使它落人居心叵测的童淑贞手中,而童淑贞居然知道宝刀刀柄中的秘密,因而使寒家的风雷刀法流入江湖,这也是劫数……。” 一顿话锋,又轻叹着接道:“这也就是表示宝刀收回本门之前,还有不少在劫难逃者要应劫。” 唐小仙娇笑道:“这么一来,冷大婶可有得忙的了。” 冷夫人道:“不,方才我已说过,我不会过问江湖是非。” 何凌风插口道:“如果冷大婶不过问,目前的童淑贞,和那复仇者,谁能收拾得了?” 冷夫人神秘地一笑道:“自然有,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唐小仙道:“大婶说的是令媛?” “不!”冷夫人含笑接道:“珠儿不过是配角,你们小俩口才是主角。” 唐小仙苦笑道:“大婶真会开玩笑……” “不,老身说的是正经话。” “可是,我们会的武功,童淑贞和那复仇者全会,而他们会的,我们却一点都不懂。” “这不成问题,一切包在大婶我身上。” “……”唐小仙美目为之一亮,但没接腔。 冷夫人又道:“那复仇者能于五天之内,将风雷刀剑法练成,我绝不相信你们小俩口的天分不及那复仇者,何况,那复仇者和童淑贞,不过是按刀诀图解暗中摸索,而你们却由我亲自指导。”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目光中异彩连闪,但还是没有接腔。 冷夫人神色一正,道:“不过,我传给你们风雷刀法是有条件的,但我的条件一定是不违天理,不背王法、不悖人情,你们大可不必紧张。”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仍未接腔。 冷夫人笑问道:“你们小俩口有什么意见?” 对何凌风来说,这又是一次等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小俩口互望一眼之后,何凌风才含笑答道:“一切但凭大婶安排。” “好。”冷夫人正容接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现在,我先说条件,第一、你们必须替我收回胭脂宝刀。” 何凌风正容点首,道:“晚辈等当全力以赴。” 冷夫人道:“第二、收回宝刀之后,立即代我去救一个人,救下那个人,也等于是救了数以万计的天下苍生的命,功德无量。” 何凌风道:“这件事,晚辈等更是义不容辞。” 冷夫人笑笑道:“其实,这两项都不能算条件……” 她的目光向冷玉珠飞快地瞟了一眼,道:“真正算是条件的是第三项,不过,这第三项,我要暂时保留,保留到你们完成前面二项之后再说……”——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三章 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七天之后,何凌风又学会了一套比红袖刀法更精妙得多的风雷刀法。 同时,他也明白,胭脂宝刀跟冷家的渊源和来历,原来胭脂宝刀系前古仙兵,其原主于飞升之前,连同一封遗柬,一并封存于黄山桃花坞的一处天然石洞中,以待有缘人发现。 距今一百五十年前,当时的金刀大侠冷于冰游黄山时,偶然发现,使冷于冰成为一代刀圣。 但冷于冰淡泊名利,并于原刀主所留遗柬中悟透人生,虽然被武林同道尊为刀圣,反而举家遁隐,不过问江湖恩怨,并留下遗柬,世代遵守。 因此,百年来,武林中人已不知道武林中还有这么一个怀有无敌刀法的世家,更没有人知道胭脂宝刀是由何而来的了。 何凌风、唐小仙两人练成风雷刀法之后,立即在冷夫人的指示下,偕同冷玉珠向飞虎寨进发。 迷谷则由新任首席长老白姥姥代为主持,同时,冷夫人也以特别贵宾身分,在迷谷坐镇。 由于没有后顾之忧,虽然此行任重道远,但何凌风、唐小仙、冷玉珠等三人,却都轻松愉快,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经过七天的相处,冷玉珠已不再害臊而自然得多了,何大哥、何大嫂叫得满亲热的,有如一家人。 由迷谷去飞虎寨约三百里。 以目前这三位的脚程,快马加鞭,一天一夜的工夫,就足以赶到而有余。 但他们并未快马加鞭,事实上,他们也没有骑马,是安步当车。 而且,还是走走停停,完全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悠闲姿态。 更且,三人都是本来面目,一点都没有加以掩饰。 所以,由清晨出发到傍晚,才走了不足五十里,就在一个叫刘庄的村镇上落店了。 未晚先投宿,是谨慎的旅人应该遵守的格言之一。 像何凌风等这三位,居然也傍晚就落店,似乎有点谨慎得太过分。 但事实上,却还有比他们更谨慎的旅人。 因为,这家名为八方客栈的十个房间,已被更先到的客人占去八间。 何凌风等人别无选择,只好就仅剩的两间安顿下来。 还好,两个房间是联号,凌风独住一间,唐小仙、冷玉珠两人合住一间。 其他八个房间虽然都住了人,但都是房门紧闭,何凌风等人并未看到,住的是一些怎样的人。 不过,那也不要紧,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了。 提供他们消息的,是八方客栈的小二。 这位店小二,可真是“此马来头奇大”,竟然是武林三府之一的岭南香云府主人“太阳刀”费百龄所乔装。而实际上,这家八方客栈,也就是迷谷的人在暗中主持。 费百龄借送茶水的机会递了一个纸团儿给何凌风,并挤了一下眼睛。 何凌风打开纸团儿,飞快地浏览着,一面以普通语声问道:“嗨!小二哥,这刘庄中,有没有北方口味的小馆子?” 费百龄含笑答道:“有,这儿的京都小馆,就是道地的北方口味。” 何凌风接问道:“京都小馆如何走法?” 费百龄道:“出小店大门向左,大概百来步,再一个左拐,就可以看到。” “谢谢小二哥!”何凌风向唐小仙、冷玉珠两人使了一个眼色,道:“走,咱们先去祭五藏庙。” 何凌风要祭五藏庙是假,赶着去救冯婉君母子俩才是真。 冯婉君母子俩被软禁的地方,就在刘庄东郊的一栋农舍中。 其实,冯婉君母子俩倒是颇受优待的,除了特别替娃儿请了一位奶妈之外,另外还有一位专供使唤的小女孩。 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住了大小四个人,未免太挤了一点。 同时,冯婉君功力被封闭,行动上也受到限制。 这情形,不明白内情的人,一定会感到困惑,那复仇者和童淑贞两人劫持冯婉君母子俩,究竟有何目的? 当何凌风等人到达那农舍前时,人数由三位变成了七位。 除了何凌风、唐小仙、冷玉珠之外,增加的四位是迷谷的另两位长老张姥姥、午姥姥,和两位蓝边使者。 农舍外,当然有负责看守的高手,而且还是双岗。 但凭何凌风等人的阵容,随便派出一位,举手投足之间,那两个高手就没法动弹了。 当冯婉君见到何凌风等人时,高兴得一把将唐小仙抱住,道:“你们怎会找到这儿来的?” 唐小仙乘机替她解开被封闭的“气海穴”,让她恢复功力,一面娇笑道:“说来话长,大艘还是由两位长老陪同,先回迷谷,再由两位长老告诉你吧!” 冯婉君一面活动着筋骨,一面苦笑道:“其实,我除了功力被封闭之外,并未受苦,那复仇者也并不太坏,他还视先夫为救命恩人,并要帮助我重整天波府的雄风哩!”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唐小仙只好截断她的话道;“我的好大嫂,这些,我们都知道,那复仇者马上就来,你还是赶快回迷谷去吧!” 不远处,有人接口冷笑道:“已经来不及了……” 话到人到,微风飒然中,那复仇者已卓立五丈之外。 何凌风身形一闪,已拦在那复仇者身前。 冯婉君疾声说道:“小何,你不是他的敌手!复仇者,我不许你再杀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唐小仙以传音功夫说道:“我的好大嫂,你别穷紧张好不好?” 那复仇者却冷笑道:“不好,我这个人一向是恩怨分明,目前这些人,除了你是我的恩人夫人,我必须保护之外,其余的人都是仇敌,对仇敌,杀无赦!” 话落刀起,寒芒一闪,风雷陡发,竟然一起手就是风雷刀法中的精妙绝招。 冯婉君俏脸大变,并发出一声尖叫。 但她惊呼一声之后,却愣住了。 因为,面对那雷雷霆万钧攻势的何凌风,竟然沉稳有如泰山地,一面见招拆招,一面朗声说道:“这一招应该偏右三分,这一招出手太慢,这一招又太快了一点……” 这不是搏命,倒很有点师父给徒弟畏招的味道。 那复仇者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 冯婉君的美目睁很大大的,几乎怀疑自己是在作梦。 何凌风朗声笑道:“复仇者,你简直糟蹋了这套冠绝古今的风雷刀法。哟!现在,你瞧我的……” “刷刷刷……”地一连九刀,将复仇者逼退九大步。 隐隐雷鸣、呼呼风声中,又传出何凌风的一声劲叱道:“撒手!” 那复仇者可真听话,“当”地一声,手中长刀挥落地面,何凌风的刀尖却抵着他的左胸。 冯婉君惊呼一声,道:“不要杀他!” 何凌风含笑接道:“大嫂,我不会杀他,而且,当众承诺,连这一次在内,我可以饶他三次不死。” 冯婉君长吁一声,道:“小何,谢谢你。” 那复仇者却冷笑道:“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何凌风回刀入鞘,淡然一笑道:“我何某人言出必践,说过饶你三次不死,就一定会实践。” 接着,神色一正,道:“我为什么要饶你三次不死,你知不知道?” 那复仇者冷哼一声,道:“那是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何凌风道:“你会有兴趣的,简单地说,我对你太了解,我敬重你是一个恩怨分明的男子汉。” 那复仇者道:“你了解我一些什么?” 何凌风道:“包括你的姓名、来历,跟迷谷结怨的经过,和杨子畏大侠救你性命的经历。” 那复仇者摇摇头道:“我不信,因为,到目前为止,知道这些的,只有童姥姥一个人而已。” 何凌风笑笑道:“你应该相信事实,现在,你姑且听听,你,复姓上官,名天佑,是黑道巨击之一‘赤发灵官’上官锦的独生子……” 上官天佑截口讶然道:“你怎会知道这些的?” 何凌风笑笑道:“我没有说错?” “没错。” “那么,让我说完之后,再一并告诉你……十年之前,令尊死于迷谷前任谷主的红袖刀中,所以,你立志要为令尊复仇,并千方百计偷得离火岛岛方的辟火珠,闯冰宫、火窟,学习迷谷的红袖刀法,这一切,对不对?” “对!” “可是,当你进入冰宫之后,却被红袖刀法的神奇而入迷忘神,陷入冻毙边缘而不知觉,也是你命不该绝,当时,比你稍先进入冰宫的天波府主人杨七郎杨子畏,尚未断气,神智也很清醒,勉提残余真力,大喝一声,才把你由死神手中抢救回来。” 上宫天佑苦笑道:“我几乎怀疑你,当时也在冰宫中?” 何凌风娓娓地接道:“所以,你藉着辟火珠闻出火窟之后,就被离火岛岛主所擒,不但辟火珠被追回,红袖刀法被迫传授,人也被软禁,故一直到现在,你才开始实践快意思仇的行动。” 上官天佑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何凌风又道:“至于你跟童淑贞的勾搭,还是最近三个月以前的事,童淑贞居心叵测,早已暗中在外面调教一批年轻高手,并跟飞虎寨主黄飞虎结盟,而令尊生前又是黄飞虎的死党。所以,你们三方面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才形成目前的局面……” 话锋一顿,又注目问道:“我说的有没有错?” “没错。”上官天佑苦笑着接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何凌风道:“原因很简单,这是在七天之前,让你灰头土脸的那位青衣妇人告诉我的。” 上官天佑道:“那位青衣妇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何凌风道:“这些,我不会告诉你,目前,我只能提醒你一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以你我双方的情况来说,姑且撇开邪不胜正的道理不谈,光是气势上,你们已显然落了下风。” 上官天佑截口冷笑道:“未必见得。” 何凌风正容说道:“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我不能不告诉你,你如果执迷不悟;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上官天佑冷笑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放弃复仇的行动。” 何凌风道:“我已经说过,我会饶你三次不死,所以,我现在不会杀你,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声,冤仇宜解不宜结,何况,令尊生前罪孽……” 上官天佑截口怒喝道:“别跟我说教!” 何凌风苦笑道:“好,我的心意已尽,听不听全在你一念之间,请吧!” 上官天佑冷冷地一笑,转身疾奔而去。 何凌风转向冯婉君道:“大嫂,请立即随午姥姥等人回迷谷去。” 冯婉君接问道:“你不回迷谷?” 何凌风道:“我们这几人,还另有任务。” 冯婉君美目一掠何凌风、唐小仙、冷玉珠等人,正容说道:“好,我预祝诸位马到成功。”‘ 何凌风、唐小仙、冷玉珠等三人,现在真的光顾了京都小馆。 京都小馆的菜看也的确是道地的北方口味,这一顿晚餐可以说是吃得相当舒服。 当他们三人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八方客栈时,等在门口的“小二”费百龄,却飞快地向何凌风挤了三下眼睛。 何凌风还没弄清对方那暗示的意思,大厅内已有人向着他邪笑道:“哟!好漂亮的花姑娘……” 另一串破锣似的语声道:“你小子一个人带两个花姑娘上客栈,怎么应付得了,来,分给大爷我一个……” 另一个道:“我要那个穿红衣的……” 邪笑声中,两个彪形大汉,以饿虎扑羊之势,分别扑向唐小仙、冷玉珠两人。 “鼠辈找死!” 清叱声中,同时传出两声脆响,两个彪形大汉各自挨了一记耳光,踉跄退后五大步之后,一屁股跌坐地上,“哇”地一声,被打掉的牙齿和鲜血,一起喷了出来。 “锵锵”连响,另外三个亮出刀剑,和身飞扑,并怒叱道:“臭娘们,好狠的手段……。” 原先那两个挨揍的,也飞身而起,挥刀进击,并切齿恨声道:“臭婊子,老子活劈了你!” 唐小仙冷笑一声,道:“你娘才是臭婊子。” 冷玉珠却是闷声不响,手脚兼施,也不过是三两下子,五个彪形大汉,给“定”住了两对半。 也直到这时候,其中一个才骇然问道:“你……你们是迷谷来的?” 何凌风含笑说道:“你总算开窍了。” 那彪形大汉脸色一变,道:“谁是唐小仙?” 何凌风煞有介事地一叹,道:“飞虎寨派出你们这样的饭桶来做先遣人员,我看黄飞虎注定要变成死老虎了。” 那彪形大汉更是目射骇芒,道:“你……你早已知道我们的来历?” 何凌风含笑点头,道:“可是,很可惜,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先到这儿来丢人现眼的。” 门外有人冷笑道:“以上驷对下驷,你觉得胜得很光彩?” 说话的是一位年约四旬上下的青衫文士。 何凌风扭头一笑道:“我是一点都不觉得光彩,对了,阁下应该算是飞虎寨中的上驷,对不对?” 那青衫文士道:“在下不过是一个跑腿传话的。” 何凌风道:“堂堂飞虎寨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军师,居然变成了跑腿传话的,阁下可真够谦虚啊!” 原来青衫文士就是飞虎寨的军师牟浩然。 牟浩然不但工于心计,诡计多端,武功也是飞虎寨中仅次于寨主黄飞虎的高手。 牟浩然一征,道:“居然知道在下的来历,高明。” 何凌风笑笑道:“高明二字出自你牟大军师之口,这回,我应该感到很光彩了。” 牟浩然道:“阁下就是迷谷的驸马爷,何大侠?” 何凌风道:“在下就是何凌风,可不是甚么何大侠。” 不等对方接口,又道:“阁下要传些甚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牟浩然道:“很好,敝上说,今夜三更正,镇东山神庙前,恭候诸位侠驾。” 何凌风道:“好!在下等人准时赴约,这儿的八位贵属,也请一并带走。” 扬指凌空连点,被“定”住的五个彪形大汉,立即恢复活动,在牟浩然的招呼下,偕同另外三个,一起离去。 目送对方九人离去的背影,何凌风口中却向费百龄问道:“费大侠,有没有童淑贞的消息?” 费百龄道:“目前还没有,至于飞虎寨方面,来的人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个。” 不远处,传来金红玉的语声道:“我们的人也不少呀!” 话到人到,金红玉、金蓝玉、费明珠,率同四位蓝边使者、四位白边使者一起赶了来。 唐小仙含笑问道:“你们怎么也赶来了?” 金蓝玉含笑答道:“我们是奉冷夫人之命,前来摇旗呐喊,以壮军威的。” 费百龄呵呵一笑道:“现在,我们的人也的确不算少了,但我要提醒诸位,黄飞虎的脑袋,我已经订下来了,待会,谁也不能抢我的生意……” 今夜,月朗星稀,视界很好。 三更正。 山神庙前的草坪上,正邪双方壁垒分明,相距十丈,严阵以待。 一边是以何凌风、唐小仙、冷玉珠等人为首,一共十五人。 另一边是以飞虎寨主黄飞虎、童淑贞二人为首,一共二十九个,人数方面几乎比何凌风这边多出一倍。 黄飞虎年约四旬,身材高大,站在那儿,就像一座铁塔,显得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何凌风这边,连费百龄在内,一共才两个男人,阴盛阳衰,令人发嘘。 但黄飞虎那边,也有八个劲装佩刀的女郎,那是童淑贞暗中所调教出来的助手。 黄飞虎那铜铃似的精目,在对方阵容中一扫,然后注视着费百龄拈发微笑道:“山不转路转,费百龄,咱们又碰头了。” 费百龄冷冷地一笑道:“多年旧账,今宵,也该好好地结算一下了。” 黄飞虎道:“反正咱们两人中,必然有一个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你划下道来吧!” 费百龄道:“今宵,本来是迷谷唐谷主清理门户和冷姑娘收回胭脂宝刀之争,轮不到我来划道,但承唐谷主和冷姑娘抬举,决定由我代表发言,所以,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强行出头。” 话锋略为一顿,神色一正,道:“不论是清理门户,收回宝刀,以及你我之间的结算旧账,都是当事人的事,也是双方首脑人物的事,不须牺牲无辜的人命,所以,我们这边,只由唐谷主、何老弟、冷姑娘和我出场,至于贵方如何安排,我不便越组代疤,请自行斟酌吧!” 黄飞虎点点头,道:“好,我同意,这第一场,就由咱们两人先算旧账吧!” 但牟浩然抢先而去,道:“寨主,有道是打旗的先上,这一场,由属下代劳吧!” 黄飞虎目注费百龄道:“阁下同意吗?” 费百龄冷笑道:“姓牟的自己要找死,我乐意成全他。” 牟浩然抢先发动,寒芒电掣中,并连声冷笑道:“费百龄,别以为你那‘烈焰十三斩’了不起,我牟浩然可没把它看在眼中。” 牟浩然使的是青钢长剑,剑招奇诡、辛辣、又快速,接连十八剑,将费百龄迫退八尺开外。 费百龄退过八尺之后,展开反击,层层刀浪,放射着炙人的热气,就像他的刀上有烈焰放出一样,接连五刀就将对方迫回原位,并冷笑道:“眼高手低,真教人失望。” 牟浩然没作声,且战且退中,脸色却并不惊慌,而是一片狰狞的神色。 这时,费百龄的“列焰十三斩”,刚好使到最后一式“北海斩蛟”,刀化千锋,像渔网似地向对方“网”了下去。 那刀光,那无形的烈焰,招招都令人惊心动魄。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一声惨嗥,刀光剑影齐敛。 牟浩然左胸中刀,鲜血狂喷中,徐徐地倒了下去。 费百龄虽然杀死了对手,自己也付出相当的代价他的右肩和左臂都钉着一支袖箭,而且显然是见血封喉的毒箭。 就这刹那之间,他的脸色一片青惨,人也显得摇摇欲倒。 何凌风、费明珠双双抢出,将他扶住,费明珠并尖声惊呼道;“爹!” 费百龄惨然一笑,道:“丫头,别哭,趁爹还有一口气在,让我替你的未来安排一下……。” 这时,何凌风向黄飞虎历声说道:“黄飞虎,交出解药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黄飞虎冷笑道:“你饶我不死,你以为你是谁?” 费百龄长叹一声道:“何老弟,别浪费时间,牟浩然的‘追魂袖箭’是没有解药的…… 也是我命该遭劫。方才……求功心切,竟然忽略了这一点……现在,都不用说了,只请你……” 他伸出颤抖的手,将何凌风、费明珠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断断续续地道:“……好好……照顾我这……可怜的女儿……” 何凌风不加思索地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费百龄苦笑了一下,道:“谢谢你……珠儿,现在爹……完全放心了……” 最后‘放心了”三个字,微弱得几乎不易分辨,人已含笑而逝。 “爹……” 费明珠悲呼声中,何凌风已走向黄飞虎面前,冷笑道:“请!” 黄飞虎笑问道:“你这是代表你已死的老丈人,跟我算旧账?” 何凌风一怔,道:“你说什么?” 黄飞虎道:“你的老丈人才咽气,自己承诺的事,就忘记了。” 何凌风方才于悲痛中未加思索,就答应要好好照顾费明珠。现在,经黄飞虎这一提醒,这才省悟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已经有了唐小仙、金红玉两房妻室,怎能再去照顾费明珠哩? 因此,他当场愣住,作声不得。 老奸巨滑的黄飞虎,所以在此时此地说出这样的废话来,为的就是要造成目前这机会。 因为,他冷眼旁观,已经看出何凌风方才对费百龄的承诺未经大脑考虑,才故意以这话题来促成何凌风的阵前疏神。 现在,机会来了,黄飞虎又岂肯轻易错过。 也就在这当口,唐小仙、金红玉几乎同时震声大喝,道“风哥,小心!” 惊呼声中,黄飞虎手中的狼牙棒已经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砸下。 何凌风在惊险万状中,避过对方的突击。但已经抢得先机的黄飞虎,却是得理不饶人的,一棒紧似一棒,也一棒快似一棒,精妙绝招连绵使出,迫得何凌风手忙脚乱地连连后退。 何凌风之所以表现得这样差劲,有两个原因。 原因之一是,面对黄飞虎这样的强敌,不该临阵疏神,失去先机。 原因之二是,黄飞虎的狼牙棒不但是重兵刃,长度也比何凌风的刀要长出二倍以上。 加上黄飞虎人高马大,在抢得先机之下,一经施展开来,不但使何凌风没有还手的余地,连闪避也闪避得惊险万状。 这情形,黄飞虎高兴得眉飞色舞地呵呵大笑,一旁观战的唐小仙等女娃儿,却是忧形于色,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倒是冷玉珠相当镇定,一面目注斗场,一面悄声说道:“诸位莫紧张……现在好了……。” 现在是好一点了。 何凌风不但已稳住劣势,同时也能伺机攻击了。 不过,还是守多攻少,他的偶尔反击,也全是仗着身法的灵活和刀招的玄妙。 但何凌风所能扭转的劣势也仅止于此。 双方缠斗了百来招,仍然是没法扳回完全的均势。 黄飞虎眼看自己胜券在握,禁不住又呵呵狂笑道:“何凌风,你顶多再支持一百招,然后,你那些花不溜丢的女娃儿,就都成为老夫的压寨夫人了。” 何凌风截口一声,怒叱道:“放屁!” 话声中,何凌风大发神威,攻出三招,三招都是红袖刀法中的精妙绝招。 但搏斗场中,双方功力相当时,兵刃长短,对胜负有决定性的因素。 目前,何凌风就是吃了兵刃短的亏。 所以,他那奋力攻出的三招,仍然无法扭回劣势。 这时候,冷玉珠忽然扬声说道:“何大哥,隔山斩牛……” 话声中,冷玉珠手中的宝刀,已脱手向何凌风投过去。 “隔山斩牛”是风雷刀法中的绝招之一,而且也是对付长兵刃的绝招。 但施展“隔山斩牛”必须双刀在手,连环使出,才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何凌风会风雷刀法,目前老是处于劣势之下,他也正想以单刀冒险一试。 所以,冷玉珠的宝刀来得正是时候。 何凌风左手接过冷玉珠的投射过来的宝刀,精神一振地,朗声大笑道:“大妹子,谢谢你!” 笑语声中,风雷之声大作,两把刀先后脱手飞出,一把环飞半匝,攻向黄飞虎背后,后发的一把却由三丈多高的半空,以迅电奔雷之势,凌空下击……。 黄飞虎挥舞着狼牙捧。想将两把宝刀砸飞。 但那两把宝刀好像具有灵性,不但快如电掣,而且还能避实就虚,乘隙而入。 黄飞虎手忙脚乱中,顾得头顶,却顾不了背后。 事实上,他连头顶也顾不了,尽管他闪避及时,躲过了头顶要害,却被削下右耳,砍中肩头。 而后面的那一刀,也不过是以瞬间之差,插入他的“灵台”大穴。 惨呼声中,何凌风飞身补让一脚,将黄飞虎那高大的身子踢飞三丈之外。 就当黄飞虎毙命的同时,唐小仙忽然飞身而起,并大喝一声,道:“叛徒,留下命来!” 原来童淑贞眼看飞虎寨的头头先后毙命,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上官天佑,又杏无音讯,心知大势已去,再不见机,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乘着黄飞虎倒毙的同时,准备开溜。 不料,唐小仙一方面关注个郎的战局,同时也在兼顾童淑贞的动静。 当她看到童淑贞目光溜转不定时,也忖知对方的意图。 因此,童淑贞身形才起,唐小仙已后发先至,一刀将童淑贞逼落地面。 童淑贞手横胭脂宝刀,冷笑道:“你以为老身伯了你?” 唐小仙也冷笑道:“别说废话,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童淑贞也苦笑道:“是那两条路?说说看!” 唐小仙道:“第一条路,乖乖地交出胭脂宝刀,我可以不究既往,从宽发落。” 童淑贞笑问道:“如何一个从宽法?” 唐小仙正容说道:“死罪可免,但必须废除功力。” 童淑贞冷笑道:“你真够仁慈……” 唐小仙也冷笑道:“你如果不识抬举,第二条路就是死路。” 童淑贞道:“你忘了迷谷祖宗遗留下来的规矩,长老即使犯法,也不至于处死的。而且,恕我夸下海口,目前,即使你倚仗人多势众,也不是我的敌手,更不用谈什么杀死我的狂言了。 唐小仙道:“你已叛离本谷,不配谈迷谷规矩,而且,我也不会亲自出手杀你,更不会倚仗人多势众……” 扭头向冷玉珠一笑道:“大妹子,现在是你收回宝刀的时候了。” 冷玉珠比唐小仙小一个月,比金红玉更小了一岁半,所以,在金红玉、唐小仙两人面前,她都只好屈居为“大妹子”了。 冷玉珠娇应一声,也没见她提气作势,十来丈左右的距离,一跨步之间,已手横宝刀,俏立童淑贞面前。 虽然冷玉珠并非有意焙耀,但这轻描谈写地露出的这一手绝代轻功,却使得童淑贞老脸为之一变,人也不自觉地退了一大步。 童淑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老羞成怒地向唐小仙叱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退到五丈外的唐小仙,含笑反问道:“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童淑贞道:“你是说这胭脂宝刀本来是这小丫头的?” 唐小仙道:“是的!难道上官天佑没有告诉过你?” 童淑贞道:“上官天佑告诉我什么?” 唐小仙道:“自然是有关胭脂宝刀的来历和他自己受挫的经过。” 童淑贞脸色一变,道:“没有,我已经有六天多没见到他了。” 唐小仙笑笑道:“那我只好再说一遍啦!” 她简略地将上官天佑受挫于冷夫人和何凌风两人手中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童淑贞一脸冷漠地听完之后,才自语似地说道:“这就怪不得他不好意思来见我了。 唐小仙又道:“童淑贞,你既然知道胭脂宝刀中,刀柄藏有风雷刀法的秘密,按说,你也应该知道它的真正来历才对。” 童淑贞答非所问地道:“这个年轻娃儿,应该不是冷夫人?” 唐小仙道:“当然,她是冷夫人的掌上明珠。” 童淑贞冷笑道:“唐小仙,你应该明白我的个性,我这个人一向就不信邪,就算是冷夫人自己来,我也要斗斗她,目前,不过是她的女儿,我更非斗斗她不可。” 冷玉珠截口苦笑道:“我看,你还是信邪的好,如果是我娘,你还不会死,现在是我,一经交手,就算我想不杀你也不行。” 童淑贞冷笑道:“这么说,你比你娘还要高明?” “不不不……”冷玉珠苦笑着接道:“我娘的刀法已达到以意克敌之境,可以收放自如,我可不行,一经放开就收不住,记得一个月之前,碰上一个叫什么九指头陀的坏蛋,我娘为了让我增加一点临敌经验,要我出手教训那斯,但不许杀人,结果,五招之下,我就把那斯杀死了……” 说到这里,她很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当时我娘还埋怨了我一顿。” 在一个即将作生死一搏的强敌面前,将自己毫无临敌经验的缺点,娓娓地说出来,这在江湖上,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听到的鲜事。 因此,童淑贞既感到好笑,又暗地震惊! 好笑的冷玉珠的幼稚、无知。 震惊的是冷玉珠的身手高绝。 因为,那个被冷玉珠五招之下杀死的九指头陀,并非等闲人物,童淑贞心里明白,如果让她去杀九指头陀,即使是五百招,也未必能杀得了。 童淑贞虽然感到又好笑、又震惊,同时却也增加了自信。 她深信,凭自己丰富的经验,加上已练成了对方的风雷刀法,再加上自己已拥有无坚不摧的胭脂宝刀,去对付一个有如一张白纸的少女,即使退一步说,至少也该自保有余。 当童淑贞心念电转,何凌风等人却为之啼笑皆非之间,冷玉珠又道:“所以,你还是自动将宝刀还给我比较好。”’ 童淑贞阴笑道:“我也想将宝刀还给你,可是,宝刀它自己不答应……” 话声未落,寒芒连闪,风雷之声大作,冷玉珠已被圈人一片绵密的刀幕中。 风雷刀法配合胭脂宝刀,再配上童淑珍数十年修为的内力,使将开来,真有使山河变色的威力。 这情形,不由使一旁掠阵的何凌风等人,暗中替毫无临敌经验的冷玉珠捏了一把冷汗。 说实在的,何凌风等人虽然对冷玉珠的身手深具信心,但对她的精纯和幼稚,却实在不放心。 何凌风等人本来也不想让冷玉珠去对付童淑贞的,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那完全是冷夫人的意思。 不过,何凌风等人暗中在紧张,真是白费了。 前后也不过是二十来招的工夫,风雷交作声中,忽然传出冷玉珠的惶急语声,道:“快退,快退,我……我已经收不住手了 这简直是笑话嘛! 何凌风心情为之一宽,他身边所有的娘子军,忍不住全都笑出声来。 连伤心乃父惨死、满怀悲痛的费明珠也不例外。 不过,费明珠的笑,是那么凄凉,那么无奈。 一片娇笑声中,冷玉珠又道:“糟了……我又杀了一个人! 是的,她又杀了一个人。 被杀的,当然是童淑贞,而且是一刀砍掉了脑袋。 冷玉珠目注那手足犹在抽搐着的童淑贞的无头尸体,忽然掩面发出一声惊嗥! 何凌风拾起胭脂宝刀,交给冷玉珠,并拍拍她的肩膀道:“大妹子,现在胭脂宝刀已物归原主了。” 然后,又将黄飞虎、童淑贞所带来的人训了一顿,要他们立即赶回飞虎寨,遣散徒众,做一个安分的良民,他自己也将随后赶去,亲自监督执行——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四章 何凌风等人马不停蹄,返回迷谷之后,在三位长老和冷夫人等人的协商之下,做成二项决定: 一、费百龄的遗体暂时寄居迷谷,俟第二项任务完成之后,再运返岭南香云府,隆重发丧。 二、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冷玉珠、费明珠等五人,立即前去飞虎寨,并特准冷玉珠将风雷刀法传给金红玉、费明珠二人。 冷夫人这项决定,自然具有深意。 风雷刀法本来只传给何凌风、唐小仙二人。 目前,既然是一龙四凤五人同行,如果吝于传给另外二位,会造成心理上的不平衡。 在利益均沾之下,五人同心协力,可以无坚不摧,无敌不克。 更重要的是,还可藉此让冷玉珠跟其余三妹增进感情,以利日后的共同生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身为儿女者,又有多少人能体念父母的无限深思呢! 第二天傍晚,何凌风等人已到达飞虎寨的大门前。 飞虎寨建在一个天险的峡谷内。它的所谓大门,也就是两边的峭壁千-,通道最宽处也不过是十来丈的峡谷口。 站在谷口里面端详,沉沉暮色中,更显得格外阴沉。 谷口寂无人声,原有的岗亭也已被破坏掉。 但不远处的谷道中,却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就这当口,冷玉珠所佩的胭脂宝刀,忽然“铮”地一声,自动出鞘一半以上。 通灵宝刀示警,显示前途必有凶险。 何凌风扭头向冷玉珠笑道:“大妹子,宝刀又想饮人血了。” 金红玉也含笑说道:“大妹子,记着,杀恶就是行善,到时候可千万别手软。” 冷玉珠很自信地一笑道:“我懂,现在我也算是半个老江湖了。” 谷道中的轻快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现在已可看到,是四个劲装汉子快步迎了上来。 四个劲装汉子中,有三个曾经于前天随黄飞虎去过刘庄郊外的山神庙,其中一个叫伍文山的还是飞虎寨的内三堂堂主之一。 由于当时飞虎寨的首脑人物都已伏诛,那批人中以伍文山的地位最高,所以何凌风当时即责成伍文山负责办理善后工作。 伍文山人迎在十多文外,就扬声说道:“何大侠、唐谷主诸位侠驾光临,在下接驾来迟,罪过,罪过……” “不敢当。”何凌风含笑接道:“伍堂主的消息,可真够灵通啊!我们才到达谷口就迎了上来了。” 伍文山道:“不瞒何大侠说,诸位才上登山蹬道,在下就接到了望哨的报告了。” 何凌风一叹道:“怪不得飞虎寨数十年来,屹立不摇,天险再加严密的组织,的确不是幸致。” 伍文山道:“这倒是实情,过去,只要是行迹可疑的人,远在山区十里之外,就在本寨的耳目之中……” 接着,讪然一笑道:“这儿非谈话之所,诸位请!” 为了表示他们没有敌意,伍文山等四人都没带任何兵刃。 进入谷道之后,何凌风又笑笑道:“像这样的天险,如果有敌人侵入,只要等他进入谷道时,放下滚木、巨石,纵然不能活活打死,也可来一个瓮中捉鳖。” 伍文山也笑笑道:“这也是实情,大概是三年前,有一位将军率领二千多人强行进剿,结果就在这谷道中被宰掉一半以上,此后,再也没有官兵敢来送死了。” 何凌风“噢”了一声,道:“伍堂主,你的善后工作,有没有遭遇到什么困难?” 伍文山苦笑了一下,道:“不能说没有困难,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全体弟兄都已同意,接受资遣。” 何凌风道:“伍堂主一定费了不少的唇舌?” 伍文山道:“是的,不过,那也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力量,所有内外三堂的堂主全都深明大义,鼎力支持。” 那谷道长达三里以上,边走边谈问,忽地豁然开朗,已进入一个方圆五里以上的内谷。 夜幕已垂,沉沉夜色中,但见灯火疏落,却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 伍文山一直将何凌风等人导入聚义厅中,其余五位堂主早已在恭候着。 灯火辉煌下,大厅正中央也早已安排一张大型圆桌,大红布上摆着十一副杯筷,热腾腾的菜肴,也正陆续送了上来。 何凌风等五位贵宾加六位堂主,刚好配合那十一副杯筷。 在伍文山的殷勤接待下,何凌风坐上上首,四位女娇娃分坐左右,六位堂主下首相陪。 伍文山为了表示他没有敌意,所有六位堂主都没有佩任何兵刃,同时,所有的酒菜都主动借用唐小仙的官发银钗试验过,证明没有下毒。 所以,这一顿接风宴,算得上是双方推诚相处,宾主尽欢。 不过,身为贵宾的何凌风等人,是否真“尽欢”,那就只有他们心中明白了。 酒过三巡,菜添五道之后,大厅外忽然有人高声传呼道:“寨主驾到。” 何凌风等五人齐都一楞之间,伍文山等六位堂主都一齐飘落大门口,分立左右,躬身施礼,道:“参见寨主。” 一位劲装年轻人也刚好出现在大门口,赫然就是上官天佑。 也就在这当口,“轰轰”连响,大圆桌的四周,落下四道铁栅和一个铁栅构成的铁罩,将何凌风等五人罩在一个双层的铁“笼”中。 不过这双层的铁笼相当宽敞,当中足有五丈方圆,但要想脱困可不容易,那些铁条,每一根都粗逾婴儿的手臂。 何凌风等五人脸色一变之间,上官天佑却仰首狂笑道:“何凌风,你想不到吧?” 何凌风苦笑了一下,道:“的确是没想到。” 何凌风不但没想到阴沟中翻船,被困在铁笼中,更没想到自己的真力也忽然没法子凝聚了。 何凌风如此,其他四位女娇娃当然也不会例外。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少不更事,但自称已经是半个老江湖的冷玉珠,却忽然娇笑道:“像戏法一样,好好玩哦……” 她边说边游目四顾,手中还在把玩着一个小巧却很精致的香囊。 一股淡淡幽香,立即在铁笼中散发开来。 幽香入鼻,何凌风等立即感到精神为这一振,已经消失的真力也为之活跃起来。 他们都心知这是那香囊的妙用,却一个个漠无表情,何凌风也只是苦笑着一叹,道: “大妹子,这可不怎么好玩哩!” 上官天佑道:“虽然不怎么好玩,却也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严重。” 何凌风故意一怔,道:“此话怎讲?” 上官天佑道:“你曾经说过,要饶我三次不死,事实上,你也已经饶过了我一次,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好,总该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何凌风道:“这是说,你不会要我们的命?” “不错!” “你之所以这么仁慈,一定是有条件?” “不错!” “说出来听听看。” 上官天佑阴阴地一笑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姓冷的小姐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就行了。” 何凌风转向冷玉珠道:“大妹子,你有没有意见?” 冷玉珠却向上官天佑笑问道:“你为什么偏偏看中我?” 上官天佑道:“因为你还是个清水货,人又漂亮,而且,你还会使克制风雷刀法的刀法。” 冷玉珠倩笑道:“你这把如意算盘,打得很不错啊!” 上官天佑道:“你已经答应了?” 冷玉珠道:“光是我答应没有用,还要我的胭脂宝刀也答应才行。” 上官天佑冷笑道:“你以为,你还具有施展胭脂宝刀的功力?” “谁说我没有……” 脆笑声中,人已原姿腾拔而起,冷芒连闪,铁笼顶上已开出一个天窗。 这个四周有双层铁栅的铁笼,顶上却只有一层。 所以,顶上开了一个天窗,就等于已经脱困了。 变出意外,冷玉珠的动作又快得一气呵成,冲出天窗之后,人刀画上一个美妙的半弧,疾如电掣地向上官天佑射来。 上官天佑虽然又惊又急,反应却也不慢,一片刀光护住头顶,风雷之声大作。 但那一片刀光一下子化成一蓬“铁雨”,他那把百炼精钢的长刀已只剩下小半截,冷玉珠的胭脂宝刀已抵着他的喉下,并娇笑道:“何大哥,你怎么说?” 何凌风、唐小仙、金红玉、费明珠等四人都已相继由天窗脱困,何凌风并苦笑道:“大妹子,饶了他吧!” 冷玉珠道:“上官天佑,记着,你已经只剩下一次不死的机会了。” 说完,收刀退立一旁,却采取随时出手的姿态以防对方蠢动。 上官天佑苦笑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金红玉倩笑道:“不用模,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何凌风正容说道:“上官天佑,为免你再在这儿兴风作浪,我必须暂时制住你的穴道,等此间事了之后,我们一起下山,再放你走。” 话落手起,接连凌空点了上官天佑的四处大穴,然后又握住其腕脉,默察了一阵子。 上官天佑冷笑道:“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不对?” 何凌风点点头,道:“完全说对了。” 这二位,好像是在打哑迷,但四位女娇娃都懂得他们的言外之意。 他们说的是童淑贞的前车之鉴。 童淑贞的被废除武功,是何凌风执行的。 但童淑贞老奸巨猾,急中生智,在何凌风出手之前,施展移筋易穴功夫,而何凌风出手之后,又没有检查,以致又让童淑贞掀起一番风波来。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现在的何凌风,可再也不敢大意了。 何凌风那冷厉的目光投向伍文山。 伍文山身子一震,道:“何大侠……在下是……是奉命行事。” 何凌风绽颜一笑道:“我了解,现在你怎么说?” 伍文山苦笑道:“但凭何大侠吩咐。” 何凌风徐徐地道:“黄飞虎已经伏诛,我为什么还要赶到这儿来,你明不明白。” 伍文山点点头道:“在下明白,何大侠是秉除恶务尽之旨,特地前来监督在下,办好善后工作。” 何凌风道:“你明白就好,现在,请立即将库存金银珠宝,全部搬到聚义厅来,同时集中全体弟兄,按花名册上所列级职发放资遣费,标准以使其今后能做小本经营,维持生计为原则,如有多余,全部捐为救济黄河水灾灾民之用。然后,这儿所有设备,统统毁掉……” 这些,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可不容易,足足费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也就是第二天的傍晚才大功告成,何凌风等五人,也才重行踏上征途。 为祸江湖,威名几乎跟三府相提并论的飞虎寨冰消瓦解的消息,不胫而走,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冷玉珠、费明珠等五人,也正式被冠上了“一龙四凤”的绰号。 荒山古道,暮蔼苍茫。 何凌风等五人在山径上不疾不徐地行进。 这是名副其实的荒山,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极目所及,不见一丝人烟。 何凌风游目四顾之下,禁不住苦笑道:“今宵,我们不但要饿肚皮,也将要露宿荒山了。” 金红玉接口笑道:“顿把饭不吃,算不了什么,我看也不用露宿荒山,干脆就来个‘夜行军’吧!” 这时刚好下起毛毛雨来,唐小仙含笑说道:“据说,雨中漫步,特具诗意,我们不妨附庸风雅,领略一下诗人的意境吧!” 后面蹄声如雷,一骑黄骡健马,飞驰而过。 当快马越过他们身边时,马上人“咦”了一声,立即在前头十来丈处停了下来。 马上人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红衣少妇,风姿绰约,婀娜多姿,模样儿很讨人喜欢。 她,美目向何凌风等人一扫,未语先笑道:“如果我的猜想不错,诸位一定是名震江湖的‘一龙四凤’?” 何凌风含笑反问道:“这位大嫂见过我们?” 那红衣少妇嫣然一笑道:“何须见过呢!古人说得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何凌风谦笑道:“大嫂过奖,在下五人汗额得很。” 那红衣少妇道:“诸位是实至名归,何大侠毋须特谦……” 话锋一顿又起,道:“诸位准备前往何处?” 何凌风道:“在下等久慕巫山十二峰的天然胜景,为了急于赶路,以致错过了宿头。” 那红衣少妇道:“是的,这儿最近的村店都在九十里以上,不过,寒舍就在前头五里处,转过山坳,就可以看到,如果诸位不嫌简陋,欢迎诸位前往盘桓几天。” 何凌风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只是,咱们萍水相逢,就前往尊府打扰……” 那红衣少妇截口笑道:“何大侠不用客气了,诸位都是请都请不到的特别贵宾呀!” 不等对方答腔,又道:“就这么决定,奴家先走一步,准备诸位的食宿,现在,奴家再说一遍,转过山坳,就可看到右边山谷中的灯儿,对了,奴家虽然知道你就是何凌风大侠,但二位尊夫人和二位姑娘,还请何大侠引见一下。” 她像放连珠炮似地,说得既快且急,根本不容许何凌风有接口的机会。 那红衣少妇娇笑道:“奴家叫朱家凤,一切待会再谈,再见。” 说完,微一欠身,又扬鞭疾驰而去,并抛下一串银铃似的笑语声:“奴家恭候诸位侠驾,诸位快点来哦……” 目注对方离去的背影,何凌风向四位女娇娃笑问道:“诸位有没有什么发现?” 金红玉抢先说道:“练家子,身手很高。” 冷玉珠道:“不错,而且来历及用心都令人可疑……” 她边说边探怀取出四个小香囊,分别送与其他四人,道:“请密藏怀中,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何凌风道:“你自己呢?” 冷玉珠道:“我还有一个。” 唐小仙道:“这是离开迷谷时,令堂暗中交给你的?” 冷玉珠点点头道:“是的。” 唐小仙轻叹一声道:“如果没有这个小玩艺,咱们早就栽在飞虎寨中,也不会有什么‘一龙四凤’了。” 冷玉珠笑道:“其实,飞虎寨的一切,早在我娘的预料中。” 费明珠嘟着小嘴道:“好啊!伯母早有暗示,你却秘而不宣,让我们饱受虚惊,这笔账该怎么算法?” 冷玉珠娇笑道:“你就饶了我吧!飞虎寨的事,虽然有点恶作剧,但我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唐小仙也娇笑道:“善意?大妹子,你摆了我们一道,害得我们暗中提心吊胆的,还有理由?” “当然。”冷玉珠含笑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我已经是半个老江湖了吗?” 金红玉接口笑道:“三妹,你要是说不出一个能使大家心服的理由来,我这做大姊的可要罚你降你为四妹了。” 冷玉珠向何凌风故作委屈状,道:“何大哥、大姊、二姊、四妹都欺负我,你这做大哥的,也不帮我说句公道话。” 何凌风微笑道:“这是你自己犯的众怒,怨不得谁,说实在的,连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想打落水狗哩!” 冷玉珠顿足娇嗔道:“我……我不来了。” 金红玉掩口媚笑道:“三妹,别撒娇,还是说你的理由吧!” 冷玉珠道:“理由很简单,那天,我看你们四位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简直不像是一个老江湖……” 唐小仙截口“哦”道:“所以,你才故意藉那个机会刺激我们一下,让我们增加江湖阅历?” 冷玉珠道:“是啊……谁知你们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而联手欺负我。” 金红玉娇笑道:“三妹,不是我们要联手欺负你,是大家不约而同,吃吃你这个‘半个老江湖’的豆腐而已。” 何凌风却意味深长地一叹,道:“大家别再说笑了,我老早就感觉到,像冷伯母那样的世外高人,才真的教人既敬又羡。” 唐小仙道:“冷伯母已经是神仙中人,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只有既敬又羡的份儿罢了!” 冷玉珠笑道:“真笑死人了,我娘距‘神仙中人’,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唐小仙道:“可是,令堂已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才不是呢!”冷玉珠含笑着道:“其实,我娘根本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其所以能够事先示警,完全是由于水晶球的关系。” 何凌风接问道:“水晶球是什么法宝?” 冷玉珠道:“那是一位风尘异人送给我娘的,通体透明,大小如一枚鹅蛋,如果想知道什么,只要在静室中对它焚香默祷,就可以看到想知道的人和事,但地限千里之内,时限半年之中,我娘说,目前,她老人家还没有超越这一范围的能力。” 唐小仙一叹道:“就这些成就,已经是玄之又玄了。” 何凌风接问道:“有关方才那位朱家凤的事,令堂是否也有指示?” 冷玉珠神秘地一笑道:“这……天机不可预泄……”’边走边谈中,这时已转过山坳。 果然,右边不远处的沉沉夜色中,已出现疏落的灯火。 通往灯火处的山径上,并有人疾奔而来。 来人是朱家凤。 朱家凤边走边扬声笑道:“朱家凤奉命迎宾,诸位请随我来。” 何凌风歉然笑道:“大嫂往返奔驰,在下等人心中好不安。” 朱家凤道:“诸位远来是客,奴家仅为地主的一份子,理当高迎远接,方才,家父和外子都责奴家太欠礼,方才没有偕同诸位一起去寒舍呢!” 她边说边走,步履轻盈,有如行云流水,很显然,她并未掩饰她是一个高明“练家子” 的身份。 山径一边是千-峭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溪涧,但听涧水呜咽,山风呼啸,令人倍感阴森。 毛毛雨已经停住,代之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也由于雾气太浓,连那本来可以隐约看到的灯光,也消失不见。 荒山、小径、浓雾,再加上朱家凤这位不明来历的神秘美人,令人不由滋生恐怖与妖异的感觉。 浓浓雾影中,前头不远处出现两点碧绿灯光。 费明珠轻吁一声,道:“好了,总算快到了。” 朱家凤笑笑道:“还没有到,费姑娘,那不是灯光。” 一声虎吼,一阵腥风同时传来。 以何凌风为首的五位,当然没有人会怕一头老虎,但此时此地遇到老虎,却不由不暗中提高警觉。 费明珠道:“那不是灯光是什么?” 朱家凤道:“是寒舍巡山使者的眼睛……” 话声中,那两道“灯光”已到了三文之外。 朱家凤清叱一声:“小黄,不可惊扰贵宾,还不闪开!” 朦胧雾影中,可以隐约看到一头硕大无朋的黄色老虎,低吼一声即消失不见。 费明珠娇笑道:“好好玩哦,老虎养得像狗一样的驯服。” 朱家凤道:“像这样的老虎,寒舍一共豢养了四头。” 唐小仙道:“以老虎做为巡山使者,这可真是别具巧思。” 何凌风笑道:“其实,用老虎比用人可靠得多,至少,它永远不会背叛你。” 朱家凤媚笑道:“妙极、巧极,何大侠这想法,竟然跟家严如出一辙。” 何凌风正容说道:“大嫂,令尊必然是一位世外高人,能否请先说明一下,待会免得在下等人失礼。” 朱家凤俏皮地一笑道:“家严长得又矮又胖,实在不算高人,诸位见过便知……” 这时候,又可以看到灯光了。 不过,那疏落的灯光,在浓雾中看来,格外的显得妖异。 但这是何凌风等人心中的感觉,却是谁也没有表示出来,更没有说出来。 冷玉珠含笑说道:“现在,是真的到了。” 朱家凤道:“是的,诸位请一个跟一个,跟在奴家后面走,千万莫自作主张。” 这无异已经表明,所往之处,设有奇门阵式的禁制。 这该是善意的提醒。 但由另一个角度去看,也可能是一种焙耀,或者是一项警告。 何凌风含笑说道:“多谢提醒!” 果然一个接一个地跟在朱家凤的后面,亦步亦趋,好像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想了解一下这儿的环境。 只是由于是夜晚,灯光太疏落,雾又太浓,想看也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什么,鼻子却可闻出一点线索,那扑鼻的花香告诉他们,所往之处,必然遍植奇花异草。 如果撇开那神秘与妖异的气氛不谈,深山穷谷中有这样的所在,应该是一处世外桃源才对。 走在前头的朱家凤忽然娇笑一声:“到了……” 眼前一亮,已走到一列白玉阶前。 台阶一共十八级,朱漆大门打开,两盏特大号,上书斗大朱字的灯笼高悬,将大门口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行人到达大门口时,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含笑迎了出来。 年老的一个,着青缎长袍,年约五旬以上,长得五短身材,真个是又矮又胖,像煞一尊弥勒佛。 年轻的一个着白色儒衫,年约三旬上下,身材颀长,颇有书卷气息。 论外表,老的笑容满面,少的温文儒雅,不但不像坏人,反而予人一股很随和的亲切感觉。 那青袍老人一面快步迎出,一面敞声大笑道:“嘉宾莅止,赤城山庄蓬毕生辉,老朽未曾远迎,请当面恕过。” 何凌风抱拳长揖,道:“末学后进何凌风夫妇,率两位谊妹冒昧打扰,本已深感不安,老伯这一说,更教凌风无地自容了 朱家凤顿足娇嗔道:“干嘛一个比一个噜嗦,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像叱咤风云的武林儿女。” 那青袍老人呵呵大笑道:“瞧你这丫头,编排老爹的不是没有关系,怎么连贵宾也一并编排上了。” 朱家凤嫣然一笑道:“爹,这才真是宾至如归呀!” 接着,又简单地为双方引见。 青袍老人叫朱伦,白衫年轻人叫伍天行朱家凤的夫婿。 简单介绍之后,朱家凤又道:“爹,晚餐好了没有?” 朱伦含笑点头,道:“好了,好了。诸位请……” 越过大厅,绕过回廊,登上暖阁中。 沿途没有见到一个闲杂人等或仆役,只有暖阁中有两名青衣使女在忙着上菜。 美酒佳肴,水陆杂陈,筵席既豪华又精致。 分宾主入座之后,朱伦含笑说道:“事先不知道诸位侠驾光临,临时凑合浊酒粗肴,简慢之处,请多包涵。” 何凌风等五人中,每一个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自从进人大厅起,所见的既豪华又气派的陈设,尤其是门外的白玉台阶,纵然是王侯府,亦不过如此。 至于目前的筵席,是“临时凑合”,也非虚言。 临时凑合,而能有这样的场面,似乎更增添了朱伦的神秘色彩。 由于冷玉珠也具有若干的神秘性,在某些事情上,何凌风等人都以冷玉珠的马首是瞻。 现在,也就是由于冷玉珠没有什么暗示,何凌风乃不加任何顾虑地含笑举杯,道:“凌风仅代表两位拙荆、两位谊妹,借花献佛,敬朱老伯一杯……” 接着,又敬了朱家凤、伍天行夫妇一杯。 朱伦等人也相继回敬。 席间,朱伦、朱家凤父女俩谈笑风生,但伍天行却显得很冷漠。 当晚宴告终,换上香茗时,朱伦才向何凌风等人正容说道:“老朽可以忖想到,诸位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尤其是有关老朽的来历问题,都不便发问,现在,先由老朽自己说明,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再由诸位自己发问,在可能的范围内,老朽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何凌风等人都含笑点首,没有接口。 朱伦苦笑着一叹,道:“老朽是皇亲国戚,同时,也算是一个江湖人。” 何凌风正容说道:“这一点,凌风等人早有预感,朱老伯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 朱伦道:“老朽是太祖皇帝的远房堂弟,也算是亲王的身分。” 何凌风目光一掠朱家三人,道:“从现在起,凌风当改口称王爷、郡主、郡马爷才对了。” 朱伦道:“不,这些,早已过去了,即使没有过去,也还是照现在的称呼为妙。” 何凌风讶问道:“老伯,此话怎讲?” 朱伦不答反问道:“‘靖难之变’,诸位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靖难之变”也就是燕王朱棣以“随君侧”为名,将乃侄建文皇帝赶走,自己登上皇帝宝座的经过,历史上称为“靖难之变”。 何凌风点点头,道:“凌风听说过。” 朱伦道:“太祖兴兵之前,老朽也是江湖人,当太祖南征北讨,建国过程中,也曾建过不少汗马功劳,太祖登基之后,论功行赏,获封逍遥王……”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想起来,老朽好懊恼,好后悔。” 何凌风只用目光在对方的脸上画问号,口中却没有发问。 朱伦徐徐地接道:“顾名思义,逍遥王是一个有爵无权的闲差,当时太祖皇帝本来是要封老朽为燕王的,是由于老朽疏懒成性、自己加以婉拒了。 当时,老朽很得意,既拥有亲王的尊荣,又可以以武林中人身分邀游江湖,是多么逍遥自在。 可是,当‘靖难’事变一起,老朽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太厉害了。” 微顿话锋,又苦笑着问道:“老弟台,方才老朽说过好懊恼,好后悔,现在,你明白个中原因了吧?” 何凌风点点头,道:“有点明白了。” 朱伦道:“如果老朽当年接受燕王的封号,朱棣就不可能被封为兵员、权势、地位都为所有亲王之冠的燕王,朱棣不封为燕王,就不可能有靖难之变,即使朱棣在别的封地仍想兴兵作乱,我这个拥有数十万雄师的燕王,也有足够的力量制裁他,是不是?” 何凌风正容点首,道:“是的。” 朱伦道:“最令人气愤的是,朱棣狼子野心,赶走建文帝之后,还逼得建文帝生死下落不明,老朽实在气不过,乃夤夜潜入宫中,企图行刺,不幸事败,老朽几乎脱不了身。” 何凌风笑道:“遥想当年,老伯独闯禁宫的壮志雄风,真个是豪气干云,足令乱臣贼子闻风丧胆。” 朱伦长叹一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老朽是钦犯,只有躲在这荒山幽谷中,蹉跎岁月,空叹年华者大而已。” 接着,又拈须微笑道:“如果何老弟有意替朱棣效力,老朽的脑袋,倒是一份最佳礼品。” 何凌风苦笑道:“老伯可真会开玩笑。” 也直到这时,唐小仙才插口问道:“朱老伯隐居在这儿,朝廷知不知道?” 朱伦沉思着,道:“最近,朱棣可能已听到一些风声,知道老朽在巫山地区,所以,目前这赤城山庄的安全措施已特别加强,方才,诸位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但心中一定已经感觉到,本庄周围,都设有最玄妙的奇门阵式。” 唐小仙含笑点头,道:“晚辈等人,是有这种忖想。” 朱伦道:“三个月前,有一位自认对奇门阵式颇有心得的老友,未经通报接引,自行闯人,结果……结果,他被整得口服心服。” 他一顿话锋,又道:“所以,朱棣的狗腿子除非不来,如果来了,管教他竖着来,躺着出去。” 朱家凤插口说道:“爹,何大侠等都累了,有话明天再说,该先送何大侠等去宾馆歇息了。” 朱伦哑然失笑道:“对对对……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何老弟,现在,请去贵宾馆歇息,请记着,不要随便离开宾馆,夜间,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过问……” 会听话的人都可以分辩出,朱伦的话中,有着某些暗示。 何凌风等五人都是聪明人,当然都听得出来。 自前,他们五人虽然都被待以贵宾之礼,但他们心中明白,自己等于已被软禁住了。 就当他们起身准备前往宾馆时,忽然一阵虎啸连声遥遥传来。 而且,虎啸声此起彼落,显然是四头巡山猛虎都已发现敌踪。 朱伦脸色一变,道:““何老弟,如果你们不急着歇息的话,可以跟老朽去瞧瞧热闹……” 费明珠抢先娇笑道:“好啊!我最喜欢瞧热闹了。” 朱伦含笑接道:“好,诸位请跟老朽来。”——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五章 朱家凤、伍天行俩口子不待吩咐,已匆匆离去,朱伦并厉喝道:“凤儿,如果是朱棣的爪牙,一律杀无赦!” 朱家凤的语声遥遥传来,道:“爹,知道啦……” 现在,除了此起彼落的虎啸声外,还夹杂着叱喝声、惨呼声,和金铁交鸣声。 很显然,尽管何凌风等人入庄时没看到闲杂人等,但实际上暗中却有太多的暗椿在警戒着。 默默地跟在朱伦后面的何凌风,以手肘碰了冷玉珠一下,并递过一个眼色。 但冷玉珠却装痴作傻地,只向她的“何大哥”扮了一个鬼脸,并向朱伦笑问道:“朱老伯,以前,贵庄有没有强敌侵犯过?” 朱伦头也不回地道:“没有。” 何凌风微显不安地道:“朱老伯,凌风等人才来,强敌也跟着进犯,好像凌风等人也脱不了嫌疑。” 朱伦仍然是头也不回地道:“何老弟,别多心,老朽深知你们不会跟朱棣有任何关系的……” 他们走的是上坡路,而且是坡度很陡的山径。 但朱伦却是足不沾地,快速轻灵兼具,显见此老的确具有非凡的身手。 现在,他们已到达一个建筑在一处突出的石峰上的凉亭中。 此刻,山风强劲,浓雾已被吹散净尽。 在四周无数松油火把和气死风灯的照耀下,居高临下的何凌风等人,总算见到了赤城山庄的全貌。 整个赤城山庄,建在一个方圆约莫十里左右的葫芦形谷地中。 所有房舍、花木,都按武侯八阵图兴建安排,但却另行增加了一部份设施。 对奇门阵式,何凌风并不外行,但他仔细端详之下,竟然看不出来,究竟是在武侯八阵图中,增加了一些什么。 何凌风暗暗心惊中,悄然向冷玉珠瞟了一眼。 冷玉珠那张宜嗔宜善的俏脸上,似笑非笑,神态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她芳心中的秘密。 凉亭的位置,在谷地中心一处突起高达百丈以上的巨形石峰上,游目所及,除了没灯光的地方没法看到之外,大致是全庄一切,尽收眼底。 当朱伦等人登上凉亭之后,所有虎啸、叱喝、惨号,和兵刃相击声,都已停止。 一个劲装大汉,疾趋石峰下,仰首扬声说道:“敬禀庄主,敌人在侵入本庄前,已全部歼灭。” 朱伦俯身扬声问道:“来敌一共多少人?” 那劲装大汉道:“回庄主,来敌一共十七个,八个被‘巡山使者’撕掉,十个在小姐、姑爷赶到之前,全部就歼。” 朱伦道:“是什么来历,有没有问过?” 那劲装大汉道:“回庄主,来敌不是来自京城,其中一个属下认得,是洞庭湖君山水寨中的一位堂主。” 朱伦“哦”了一声,道:“小姐和姑爷呢?” “小姐和姑爷还在谷外巡视,姑爷说,可能还有强敌潜藏谷口外……” “不必了,回去告诉小姐和姑爷,放开谷口,让所有的强敌都进谷内来。” “是……” 目送那劲装大汉离去之后,朱伦才苦笑道:“何老弟,真教人扫兴,来敌好像太差劲了,走,咱们迎向谷口去。” 冷玉珠娇笑道:“朱老伯,希望还有较高明的强敌,否则,今宵就没什么热闹可瞧的了。” 朱伦含笑说道:“看情形,一定有热闹可瞧的。” 当他们走下山峰,迎向谷口途中,谷道左侧忽然传出一声冷笑道:“朱伦,真是山不转路转,咱们又碰头了。” 随着话声,谷道左侧的密林中,已缓步走出二俗、一道三个人来。 两个俗家人一为年约半百以上的黄衫老者,一个为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 那道士却须发全白,着杏黄道袍,手持拂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朱伦一怔之下,笑道:“刁大元,你怎么还没死?” 刁大元冷笑道:“你还活着,三万余生命的血债未讨还,我又怎么能死。” 原来刁大元是太祖朝中,丞相胡惟庸谋反一案的要角之一。 那一件案子由于事机不密,功败垂成,事后株连所及,杀戮逾三万人,首要份子大都灭九族。 刁大元是胡惟庸的幕后军师,由于他武功高,见机早,才幸逃一死。 朱伦是当年敉平那件谋后案的主要功臣,所以,刁大元现在是为了“讨债”而来。 朱伦也冷笑道:“你现在已成为朱棣的狗腿子……” 刁大元截口笑道:“错了,你我都是朱氏王朝的钦犯,我又怎能替朱棣效力。” 朱伦道:“这么说,你此行完全是为了讨债而来?” 刁大元道:“不错,为了追查你的下落,我费了十年工夫,查到你的下落之后,准备工夫又费了三年以上。” 朱伦冷笑道:“真是用心良苦。” 刁大元道:“为了我全家九族五百多个冤魂,和所有同仁三万多条人命的血债,即使下再多的工夫也是值得的。现在,我为你引见两位世外奇人……” 抬手一指那黄袍老道,道:“这位是名震江湖的闲云道长。” 朱伦冷笑道:“据老夫所知,闲云老道是茅山叛徒,他除了驱神捉鬼,和采补邪术之外,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艺业。” “闲云道长有没有什么惊人的艺业,待会你一定可以领略到。”刁大元又一指那中年文士道:“这位是北天山万象先生的高徒淳于策,是专门针对你的奇门阵式设施而来……” 朱伦截口笑道:“又是一个叛徒,茅山叛徒、天山叛徒,加上你这个朝廷叛徒,可真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了。” 淳于策接口冷笑道:“你忘了,你自己也是朝廷叛徒。” 朱伦道:“老夫不同,老夫是为朱家清理门户……” 闲云道长也截口冷笑道:“少废话,你且尝尝咱们这些叛徒的手段吧!” 话声中,已在淳于策的前导下,三人鱼贯而入。 淳于策果然很有点门道,前文已经说过,赤城山庄的周围都设有奇门阵式,可以说一草一木,一个假山,一颗奇石,都经过匠心安排,各具玄机妙用。 但目前,在淳于策的前导下,却有如轻车熟路,通行无阻。 朱伦看得脸色微变,沉喝一声:“剑来!” 暗影中一声恭喏,人影一闪,一个劲装汉子射落当场,双手呈上一支剑鞘古色斑斓的长剑。 一声清越龙吟,剑已出鞘。 远处火光照映下,宝剑通体如一泓秋水,丈远外的何凌风等人,也感觉到寒气侵肌。 冷玉珠娇笑道:“好剑!” 朱伦道:“这是太祖皇帝御赐的宝剑,剑名白龙,当年行刺朱棣失风时,就是仗着此剑,杀出重围……” 他有意无意之间瞟了冷玉珠所佩的胭脂宝刀一眼,道:“不过,老朽了解,比起你的胭脂宝刀来,各方面它都要逊上一筹。” 冷玉珠含笑接道:“老伯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朱伦摆手制止她说下去,并向淳于策等三人处指了指。 淳于策等人距他们本来也不过是三十来丈距离。 但由于在奇门阵式中走的是反反覆覆的迂回路,因而走了好一阵子,也不过前进了十多丈,而且,现在是停下来了。 以识途老马自居的淳于策,脸上呈现一片困惑,好像碰上了难题。 一旁的刁大元、闲云道长二人,脸显惊容,却都静立一旁,没有作声。 朱伦冷笑着自语道:“如果你把它当作武侯八阵图,那就吃亏吃定了。”。 但他自语末毕,淳于策又以充满自信的神色开始行进起来。 朱伦的脸色再度为之一变。 何凌风、冷玉珠二人却一直在有意无意之间,注意淳于策的步法。 现在,淳于策等三人已走出阵式,并立朱伦身前五丈之外。 朱伦冷笑一声:“高明!” 淳于策淡然一笑道:“不是我高明,是你这个暗含‘九宫、八卦’的武侯八阵图还不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这不是淳于策自谦,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刁大元却冷笑道:“朱伦,你已经黔驴技穷了,现在,纳命来吧!” 不远处,传来朱家凤的语声道:“爹,让我来……” 话到人到,朱家凤、伍天行二人已泻落当场。 但这时候,朱伦跟刁大元二人已经杀得难解难分了。 刀光剑影中,传出朱伦的语声道:“你们两口子对付另外两个,不可轻敌,何老弟等人是本庄贵宾,不能插手……” 就这说话之间,朱家凤小两口也分别跟淳于策、闲云道长交上了手。 朱家凤使剑,对付使拂尘的闲云道长。 伍天行使刀,对付使剑的淳于策。 使剑的朱伦对使刀的刁大元。 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解解分,也难分高下。 但见寒芒电掣,人影飞闪,劲风激荡,战况精彩、激烈,进行得如火如荼。 何凌风等五人也全神贯注着。 虽然朱伦说过,不许他们插手,但由于对方三人都是黑道巨擘,基于“杀恶就是行善” 的原则,必要时,不能不插手。 而且,如果朱家三人中有人陷入险境,他们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现在,就有人出现了险景。 出现险景的是朱家凤。 闲云道长数十年的修为,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他那支铁拂尘,挑、点、戳、劈,运用得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家学渊源的朱家凤,只维持了百来招的均势,就陷入左右支细的险境。 闲云道长得理不饶人地,一面节节进遏,一面连声邪笑道:“丫头,道爷我宝刀未老吧!你老爹知道,道爷我的采补功夫是武林一绝,待会,够你好好受用的……” 话声中,一阵抢攻,将朱家凤遏得连连后退。 朱家凤陷入险境,本来跟淳于策杀成平手的伍天行,也有了急剧的变化。 现在,唯一杀成平手而难解难分的,只有朱伦跟刁大元这一组了。 朱伦一心要为朱家“清理门户”,刁大元一心要湔雪血海深仇,两人的目标虽然不同,但武功的精进,都是如出一辙。 因此,这一组的战况,也格外激烈。 这一组,虽然难解难分,显得势均力敌,但严格说来,朱伦由于占了宝剑的优势,实际上是略占上风。 但朱伦也由于爱女的受挫和闲云道长的邪话连篇,而又惊又怒地道:“老杂毛,你这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闲云道长呵呵大笑道:“朱伦,女儿总是给别人享受的,你这个做老爹的,吃的是那门子飞醋……” 话锋略顿,又邪笑道:“丫头,躺下来吧!” 如响斯应,是有人躺下来了。 不过,躺下来的不是朱家凤,而是想要朱家凤躺下的闲云道长。 而且,闲云道长已成为一具无头尸体。 陡地挥手的是冷玉珠,冷玉珠的胭脂宝刀上,居然没沾一丝血迹。 这意外的变化,使得本来心急如焚的朱伦宽心大放而精神为之一振。 但另一组中已有急剧变化的伍天行,已由平手而转为守多攻少,更进而连连后退。 朱家凤向冷玉珠嫣然一笑,道:“大妹子,谢谢你……” 冷玉珠也含笑答道:“不用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朱家凤已飞身参战,夫妻联手之下,立即扭回劣势,反守为攻。 而且,他们夫妻俩一定也练过刀剑合击的阵法,攻守之间,配合得井然有序,天衣无缝,一阵快攻,将淳于策逼得连连后退。 片刻之前,受够了窝囊气的伍天行,一面节节进逼,一面冷笑道:“淳于策,老杂毛在呼唤你哩!” 不料淳于策忽然剑法一变,居然又反守为攻,将伍天行夫妇逼得连连后退。 这一意外变化,不但大出伍天行夫妇的意外,同时也使何凌风等五人为之大惑不解。 因为,伍天行新变的剑招,居然是由风雷刀法中刀招演变而来。 刀与剑,性质当然不同,以剑来使刀招,也不可能完全发挥刀招的威力。 但风雷刀法不愧是旷代绝学。 目前的淳于策,虽然是以剑代刀,却仍然有隐隐风雷之声。 伍天行夫妇眼看胜券在握之际,忽然遇上这种绝妙而又怪异的“剑法”,自然为之惊惶失措了。 淳于策的风雷刀法,由何而来呢? 何凌风等人心念电转间,淳于策却一面节节进逼,一面冷笑道:“老虎不发威,你们把他当作病猫了。” 话声中,又将伍天行夫妇逼得险象环生的,退了一丈七八。 何凌风飞身加入战圈,并沉声喝道:“伍大哥,伍大嫂,请暂时替小弟掠阵……” 所谓“掠阵”当然是场面话。 任何人都不可能直截了当的说“你们不行,让我来”。 但被逼得险象环生的伍天行夫妇,却连场面话都顾不得说,就双双飞身疾退丈八之外。 一物克一物,何凌风的正宗风雷刀法一出,立即使淳于策的半吊子“剑法”为之黯然失色。 但何凌风并未乘胜追击,只是一面见招拆招,一面沉声问道:“你的风雷刀法由何而来?” 淳于策一怔之后,冷笑道:“你管得着!” 何凌风也冷笑道:“我当然管得着,我们五个人中,每一个人都是最管得着这件事的人。” 淳于策脸色一变,道:“你……你是‘一龙四凤’中的何凌风?” 何凌风道:“不错,说,是不是上官天佑传给你的?” 淳于策道:“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何凌风道:“好,我不问。” 一顿话锋,又扬声问道:“伍大哥,这个人该不该杀?” 朱伦抢先说道:“该杀,而且是死有余辜。” 何凌风没回话,只是刀招忽变,反守为攻,刀光如泻,风雷之声交作中,淳于策的人头已滚向丈远之外。 朱家凤含笑说道:“何大侠,谢谢你,今宵,如果不是机缘凑巧,请得你们五位来,后果真不堪设想。” 一脸冷漠的伍天行,居然也苦笑着一叹,道:“今宵,咱们夫妻俩总算大开眼界了……” 本来就略处下风的刁大元,眼看大势已去,不由恨声厉叱道:“朱伦,算你幸运,请得何凌风等这些小杂种来助阵,我已认栽,但你我两人,必须并骨此间……” 话声中,一阵快攻,居然将朱伦迫得接连退了一丈三四。 而且,进逼之势未止,左手忽然一扬 朱伦的动作也不慢,几乎是当刁大元左手一扬的同时,他的左手也随之一扬 “当”地一声,刁大元左手中的一支黑色圆筒被击偏,“嘶嘶嘶”连响中,七支连环短箭射向左侧落了空。 朱伦厉声叱道:“匹夫躺下!” 剑化千锋,像一张网似地向刁大元网下。 “叮叮……”连响中,刁大元手中的大刀,被削成寸断,人也随之倒了下去。 不过,刁大元不是直接死在朱伦的宝剑下,而是以左手自击“天灵”而死。 原来刁大元左手中的黑色圆筒,是他赖以成名的歹毒暗器,为“七绝连环管”。 七绝连环管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一发七支,中即无救。 这一对,过去在江湖上是冤家,在太祖朝中是同僚,胡惟庸事件之后,更成为生死仇敌了。 因此,他们对对方的一切,都深为了解。 也因此,方才刁大元的七绝连环管一出手即被朱伦以金钱镖先发制人予以击偏,而结束了这场生死恶斗。 朱伦目注刁大元的尸体长叹一声之后,才转向何凌风等五人道:“大德不言谢,诸位这一份恩情,老朽只好永铭心底了。” 何凌风含笑说道:“老伯言重了,些许微劳,请不必挂齿。” 朱伦苦笑了一下,又向伍天行夫妇问道:“谷外情形如何?” 伍天行道:“已经遵命放进四个,在奇门阵式中,个别解决掉。” 朱家凤也接口道:“可能谷外还有在暗中窥伺的强敌。” 朱伦接问道:“是什么路数?” 伍天行道:“是朱棣的狗腿子,君山水寨的水寇也被朱棣收买了。” 朱伦沉思着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行动比我快了一步。” 接着,又向伍天行道:“天行,还是那句话,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只是特别加强警戒。” “是!” 伍天行恭应着转身离去时,朱伦又转向何凌风等人道:“何老弟,一切留待明天再谈,现在,让家凤带诸位去宾馆歇息。” 话锋略为一顿,又道:“老朽重复一次曾经说过的话,不要随便擅离宾馆,夜间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过问;” 朱伦一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赤城山庄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凌风等人都没发问,只是默默地跟在朱家凤的后面走向宾馆。 走了一阵之后,倒是朱家凤首先打破沉寂,轻叹一声,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现在,我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了。” 费明珠俏皮地一笑道:“伍大嫂,何感慨之深耶?” 朱家凤苦笑道:“费大妹子,帮我想想看,方才,冷大妹子救过我一次,何大侠又救过我们夫妇一次,对我个人来说,两次闯过死神手中,等于是三世为人了,一个三世为人的人,能不感慨特多吗?” 何凌风笑笑道:“其实,刀头舔血,剑底惊魂,本是武林中人的寻常事,大嫂大可不必放在心中,要紧的是,吾人必须俯仰无作,广积阴功,上苍自然会默加照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朱家凤正容说道:“多谢指教,何大侠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也是我的良师益友呢!” 说话间,已到达宾馆。 宾馆是一栋独立的平房,里面豪华中不失典雅,外面四周,花木扶疏,令人俗念尽消。 不过,何凌风等人都了解,四周的花木中,还是有奇门阵式的安排。 宾馆中一共有八间上房,何凌风等占用三间何凌风一人一间,唐小仙、冷玉珠共一间,金红玉、费明珠共一问。 宾馆中也有四名使唤的使女,分别为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四名使女都平均年约十七八,模样儿很讨人欢喜,何凌风等人也都看得出来,她们都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朱家凤略作交代之后,即告辞离去。 何凌风等人也没向那四名使女问过什么,他们了解,一般武林中入宾馆的人员,除了供使唤之外,对于陌生客人大都负有某些特殊任务。 所以,他们只向春桃问明宾馆中除了他们五人之外,并无别的贵宾之后,即各自交换了一个“各自小心”的眼色,分别沐浴更衣,熄灯安寝,这时,外面更鼓已经是二更二点了。 三更正。 整个赤城山庄灯火全灭,寂静无声。 蓦地,“轰轰轰”接连三声巨震,将何凌风等人由睡梦中惊醒过来。 巨震声来自庄后的山谷,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但由于朱伦一再地交代过,所以,何凌风等人除了暗感惊疑之外,都没过问,甚至也都没有起床,仍然是和衣躺在床上。 为防万一时便于应变,他们都是和衣就寝的。 寂静了片刻,又接连传来七声巨震,连以前的三声,一共是十声巨震。 巨震当中的间歇,有长有短,并不规则。 但第十声巨震过后,却传来一声呵呵大笑道:“好啊!十发十中,百发百中,现在,大功告成,朱棣那独夫是死定了。” 另一个略显沙哑的语声道:“这是庄主洪福齐天,才使这掌心雷提前完成,有了这些掌心雷,别说朱棣身边只有十大无敌高手,就算是有百大千大无敌高手,也挡不住咱们的火海攻势。” 那沙哑语声并不大,但由于何凌风等人内功精湛,再加上又是静夜,所以还是听得很清楚。 由于这两人的对话,何凌风等人,都已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权力能腐蚀人心,朱氏王朝中,不断地演出的骨肉相残,该是最好的诠注了。 何凌风等人各自感慨万千间,忽然三条黑影破窗而入,分别进入何凌风等人分住的三个房间中。 黑暗中瞧不出那是什么玩艺。 只听“波“地一声,房中充满了扑鼻异香。 何凌风等五人早有默契,成竹在胸,全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都没作声,却都悄然起床,静立窗户旁。 约莫半盏热茶的工夫过后,一道人影穿窗而入,进入了唐小仙、冷玉珠二人所住的房间中。 火光一闪,那人已点燃火折子,唐小仙,冷玉珠二人已能看到,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的怪客。 那蒙面怪客一见床上无人,心知上当,立即熄掉火折子,一面挥刀护身,倒翻朝窗外疾射。 不论反应之快,身手之高,都是一流的。 但“张网捕鱼”的唐小仙、冷玉珠二人,更是一流中的一流人物,而刀法之妙、之绝更是独步武林。 所以那蒙面人身形才起,刀被夺走,人也被点了穴道。 唐小仙并沉喝一声:“有小偷。” 堂堂敢跟当今皇帝作对的赤城山庄中,会闹小偷,谁能相信。 但铁证如山,却又教人不能不信。 唐小仙喝声才落,何凌风、金红玉、费明珠等三人已到窗外,四名使女也匆匆赶来。 冷玉珠并随手揭下蒙面怪客的蒙面黑巾,也随手点燃了火折子。 灯火复明之下,唐小仙禁不住一怔,道:“怎会是你?” 原来这位蒙面怪客竟然是赤城山庄的娇客,具有郡马爷身分的伍天行。 原本就漠无表情的伍天行;此刻更是冷漠得像一具木偶。 何凌风一怔之下,含笑说道:“伍兄,可真会恶作剧。” 伍天行冷笑道:“我不是恶作剧,更不是开玩笑,我是玩真的。” 何凌风又是一怔道:“伍兄,此话怎讲?” 伍天行冷冷地道:“你不必装迷糊,你们五个都该心中明白,我的目的是什么?” 冷玉珠含笑问道:“是为这把胭脂宝刀?” 伍天行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冷玉珠道:“你知不知道这宝刀的来历?” “不知道。” “也不知道它是不祥之物?” 伍天行冷笑道:“我只知道,它是一把冠绝古今的宝刀。” 冷玉珠苦笑道:“冠绝古今的宝刀,必须有冠绝古今的刀法才能保有它,否则,拥有它只有徒招杀身之祸,可惜我还必须借重它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否则,我会毫不考虑把它送给你。” 伍天行冷笑道:“别说废话,要杀我就乘早。” 何凌风抢先说道:“我们不会杀你,也不打算告诉今岳父和尊夫人。” 伍天行一怔,道:“那你一定会后悔。” 何凌风道:“我不考虑后果,春桃,你们四位听好,目前所发生的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春桃点首娇应道:“婢子记下了。” 伍天行注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怕我那‘闻香下马’的迷药?” 冷玉珠抢先答道:“这些,你不该问的。” 接着,转向窗外的何凌风道:“何大哥,真的决定放他走?” 何凌风道:“当然,我们是客人,总不能不给主人保留一点面子。” 冷玉珠凌空扬指,解了伍天行被制的穴道,并将兵刃递还,道:“请!” 伍天行一声不哼,穿窗而出,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何凌风向春桃等人挥挥手,道:“没事了,诸位回去安息吧!记着,目前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春桃等四人讪然一笑离去之后,何凌风却脸色凝重地道:“这是是非之地,明晨,我们必须立即离去。” 话声才落,异声突起,就像厉鬼怒嚎一样,令人头皮发炸。 紧接着,一道粗逾水桶的惨绿光华,由箭远外腾起数十丈高,光华中隐隐出现一双巨大的手掌,向谷口方向疾射而去。 这不可思议的现象,如非是朱伦曾经一再地招呼道,一定会教人大惊小怪。 但目前的何凌风等人,都只是脸色微微一变,谁也没有作声。 稍停,冷玉珠才轻叹一声,道:“想不到这儿还有白莲教的人。” 费明珠稚气地问道:“这就是白莲教的幻术?” 冷玉珠点点头道:“虽然是幻术,却也可以化虚为实。”——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六章 费明珠娇笑道:“三姊,你应该有办法破解,是不是?” 冷玉珠神秘地一笑道:“你把我当作驱神捉鬼的茅山道士了……” 两道人影,疾泻当场。 那是朱伦、朱家凤父女俩,朱伦的胁下,还挟着一个人伍天行。 朱伦铁青着老脸,凛若天神。 朱家凤一脸凄惶,欲哭无泪。 何凌风等人一怔之下,同声惊呼! “朱老伯……” 朱伦摆手一叹,道:“诸位请到客厅中来。” 原来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等三人仍然是在冷玉珠、费明珠两人房间的窗外。 进入客厅之后,朱伦放下伍天行,解开被制的穴道,沉叱一声道:“跪下!” 伍天行乖乖地“矮了半截”,冷漠的脸上,仍然是木无表情。 何凌风殊感不安地道:“老伯,都是凌风等人前来打扰,才惹出这些是非来,请老伯暂息雷雷霆……” 朱伦截断他的话道:“家门不幸,跟老弟兄完全不相干,而且,老弟兄心存仁厚,为老朽保留颜面,教老朽既感且愧。” 接着,又苦笑着一叹道:“也幸亏凤丫头及时察觉,否则,老弟兄这一番好意,却反而害了老朽。” 何凌风等人都没接腔。 其实,像这样的话题,也实在不便接腔。 朱伦目注伍天行,沉声叱问道:“畜生,你还有什么话说?” 伍天行苦笑道:“我没有话说。” 朱伦冷笑道:“你,出身不正,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是你以卑劣手段造成既成事实之后,我才不得不勉强答应,原本希望你婚后能改过自新,力图上进,没想到今宵你又故态复萌,让我在五位贵宾面前,丢人现眼,本来,我准备一掌毙了你,念在多年翁婿情份,饶你一死,但功力必须废除……” “爹……” 朱家凤惊呼声中,朱伦话落手起,出指凌空连点,但见伍天行接连打了两个寒噤,长叹一声道:“岳父大人,您这样,倒不如杀了我……” 朱伦截口冷笑道:“从现在起,我郑重宣布,你和凤儿的婚姻终止,不许再叫我岳父……” 朱家凤掩面悲呼,道:“爹……” 朱伦柔声说道:“凤儿,这宗婚姻,本来就是错误的,世间除了女人,尽是男人,凭我这个老爹的身分,和你自己所具备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他强上千百倍的男人吗!” 不等他爱女接腔,又道:“来人,将伍天行押到练功室去!” 一名劲装汉子应声而入。 伍天行抗声说道:“朱庄主,我的功力已经废除,你还有什么理由要将我押在这儿?” 朱伦冷笑地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等我正在进行的事情成功之后,我自然会放你的。” 伍天行道:“原来你是担心我泄密,请放心,我不会有兴趣管这些闲事……” 朱伦向那劲装汉子挥手喝道:“押下去!” “是!” 伍天行被押走了。 朱伦沉思未语,朱家凤掩面饮泣,何凌风等五人则一副啼笑皆非的尴尬相。 稍停过后,朱伦才正容说道:“何老弟,你们五位千万不要因这件事而感到不安,这完全是老朽的家务事,而且,凤儿的婚姻,也迟早都会破裂,现在,我才觉悟到,世间,唯有男女间的婚姻,是绝对不能勉强的。” 他轻轻叹了一声,又道:“现在,谈谈你我之间的事。” 何凌风心中暗付:“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可谈的?”想归想,却没说出来。 朱伦徐徐地道:“今宵,一般人认为是奇异,荒诞不经的现象,诸位都已经听到、看到了!” 何凌风等都默然点首。 朱伦又道:“现在诸位都已了解,老朽的一切措施,都是为了对付朱棣,而且,此一行动,已经到了张弓待发的阶段。” 何凌风等人都静听着,没人接腔。 朱论苦笑道:“诸位心中一定觉得奇怪,老朽年纪一大把了,又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为什么还对争取皇帝宝座的事如此热衷?” 何凌风点首苦笑道:“凌风是有这个想法,却不便问出来。” 朱伦道:“其实,我绝不是为我自己着想,我只是由衷的痛恨朱棣,必须将他杀掉,另立一位新皇帝我才甘心。” 何凌风道:“老伯有没有想到,这一行动,要牺牲多少生灵?” 朱伦道:“我顾不了这么多,只要能完成心愿,那怕牺牲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了。” 一顿话锋,又道:“现在,正式谈到你我之间的事,老弟兄,虽然你我是初逢乍识,但,自从‘一龙四凤’的美号传出江湖的那一天起,我就有网罗诸位的决心。” 何凌风道:“看情形,老伯对江湖动态都很熟稔,也必然网罗了很多的江湖异人,而且,如果凌风忖想没错,今宵,令援跟凌风等人的邂逅,也必然是有意的安排。” 朱伦占须微笑道:“是的,这些老朽都不否认,现在,请诸位坦白回答老朽一个问题,诸位能不能留下来,相助老朽完成此一心愿?” 一顿话锋,又道:“现在,我顺便将利害关系说明,能够协助老朽,成功之后,耀祖光宗,封妻赏子是当然事,如果不同意,我也不便勉强,但老朽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由于诸位名气大,武功高,同时知道了此一秘密,为防泄密,老朽不得不委屈诸位在这儿多盘住几天。” 他时而“我”,时而“老朽”,足证他在说这番话时,心情很不平静。 对何凌风等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难以回答的大问题。 因此,五个人都眉锋紧蹙,没接腔。 朱伦又道:“不要紧。反正今宵都睡不成了,诸位可以慎重研商,多加考虑之后,再做答复。” 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费明珠等四人八目,一刘投向冷玉珠。 冷玉珠黛眉一蹙,道:“朱老伯,不用多加考虑了,现在,我就可以代表我们五人回答,但是,在回答之前,务请老伯让我斗胆说几句心底的话。” 朱伦脸色微变,道:“请说。” 冷玉珠正容说道:“老伯是朝廷重臣,也是武林泰斗,各方面都比我这个小女子懂得多多,当然也该懂得‘天命所归’这句话的道理。” 朱伦漠然地道:“我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 冷玉珠道:“天下是你们朱家的,杀来杀去,还是你们朱家的人做皇帝,老伯仅仅为了个人的痛恨当今皇帝,不惜大动干戈,让无数生灵涂炭,老伯会心安吗?” 朱伦居然笑道:“你是向我说教?” 冷玉珠道:“玉珠已告罪在先,这不过是玉珠心底的话而已!” 朱伦道:“请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小丫头,小丫头,你这些话都白说了。” 冷玉珠苦笑无言。 朱伦又道:“退一步说,就算老朽能接受你的劝导,朱棣他能放过我吗?” 冷玉珠道:“做皇帝的人应该有大量,何况,你们本来是叔侄至亲,这仇恨应该是可以化解的。” “不可能化解。” 朱伦注目接着问道:“你这是代表你们五位,拒绝了老朽的要求?”’冷玉珠道:“非常抱歉,敬请老伯多多包涵。” 朱伦徐徐地道:“我这个人虽然偏激、固执,却也肯讲理,并且恩怨分明,你们曾经两次救过小女,这份恩情,我如同身受,所以,你们拒绝我的要求,我不怪你们,更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不过……” 目光环扫对方五人,正容接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为防你们泄密,我必须委屈你们在这儿多盘桓几天。” 冷玉珠接问道:“这是说,老伯,必须等您那‘张弓待发’的行动开始之后,才能让我们走?” 朱伦点点头,道;“不错!” 冷玉珠道:“老伯也要将我们关在练功室中……” 朱伦截口接道:“不,你们仍然住在宾馆中,也仍然享受贵宾的待遇。” 冷玉珠笑问道:“如果我们不接受呢?” 朱伦脸色微变道:“你们硬闯出去?” 冷玉珠正容说道:“我想,我们双方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是不是?” 朱伦沉思着叹一声,道:“当然……” 朱家凤摇撼着乃父手臂,央求道:“爹,求求您,让他们走吧!” 朱伦苦笑道:“丫头,你应该明白,爹对他们没有恶意。” 朱家凤道:“这个,女儿当然明白。” 朱伦道:“我看就这样吧!只要他们五位当面承诺,不插手朱棣的事,我可以放他们走……” 目光移注冷玉珠,接问:“小丫头,你怎么说?” 冷玉珠苦笑道:“老伯,您也是半个江湖人,当了解江湖人大都不肯被迫而做‘城下之盟’的承诺。” 明明是拒绝,却不明说,一句话轻轻带过,这小妮子的确可以够得上称为半个老江湖了。 朱伦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好,老朽再让一步,只要你们能由奇门阵式中闯出去,老朽决不阻拦。” 朱家凤娇嗔地道:“爹,您这还不是等于空头人情。” 朱伦苦笑道:“丫头,爹已别无选择,不过,爹可以承诺,如果他们闯不出奇门阵式,爹一定亲自带他们回来,决不让他们吃什么苦头。” 以朱伦的个性来说,能够一再地对何凌风等人让步,已经算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当然,朱伦之所以这样一再让步,一方面是何凌风等人两次救过朱家凤的命,另一方面却也是他对自己的奇门阵式深具信心,料准何凌风等这五个年轻人,绝对闯不出去。 因此,他话锋一顿之后,又向冷玉珠笑问道:“小丫头,你怎么说?” 不料,冷玉珠不加思索地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朱伦一愣之下,笑道:“可是,如果你们闯不出去,由我领回来之后,就必须乖乖地在这儿多做几天的贵宾哦!” 冷玉珠道:“那是当然。” 朱伦道:“现在,距天亮大概还有个半更次,诸位还可以歇息一下,天亮之后,你们随时都可以闯阵,老朽暂时告辞。 翌日清晨。 晨光曦微中,何凌风等人略进早点之后,立即在冷玉珠的前导下,开始闯阵。 老天爷也好像在帮助他们,今晨,天朗气清,居然连一点薄雾都没有。 也由于天气好,视线辽阔,阵式中的一草一木,都一目了然。 冷玉珠这小妮子居然好像轻车熟路,穿梭于花草林木之间,一点也不含糊。 尽管必须走反反覆覆、迂回曲折的路,但他们也不过是走了顿饭的工夫,就已闯出阵式,到达出口处。 朱伦父女已在出口处相迎。 当然,也可以说是相送。 朱伦一脸苦笑,拇指双翘地道:“小丫头,你,实在够高明。” 冷玉珠谦笑道:“老伯过奖!” 朱伦正容说道:“年纪轻轻,却已胸罗万有,并怀绝代刀法和绝代宝刀,能不能告诉我,令师是那一位绝代高人?” 冷玉珠道:“玉珠没有师父,也不属任何门派,一切都获自家传。” “哦……”朱伦深沉地一叹,道:“老朽衷诚希望,咱们不致成为敌人。” 冷玉珠正容说道:“不会的,任何情况之下,我们都是朋友,即使偶尔有什么冲突,也不致影响我们的真诚友谊。” 朱伦意味深长地一叹,道:“但愿如此。” 朱家凤插口说道:“何大侠,四位大妹子,你们欢不欢迎我这个老姊姊加入你们的行列?” 何凌风一怔之下,笑道:“我们当然都会欢迎,只是,令尊大人舍得你跟我们去流浪江湖吗?” 朱家凤这一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不但何凌风等五人深感意外,连朱伦也为之愣住了。 朱家凤向朱伦娇嗔地道:“爹,你发什么愣呀?” 朱伦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你为什么忽然发此奇想?” 朱家凤悠悠地一叹,道:“爹,反正无聊,我留在这里,也不能给您帮什么忙,不如到外面散散心去。” 一个本来在婚姻上不如意,如今,更已婚姻破裂的少妇,其心情的苦闷,是不难想像的。 这些,朱伦自能了解。 因此,他轻轻一叹,道:“孩子,爹不阻止你,只是,你一向娇生惯养,何况,江湖步步险,你能:…。” 朱家凤截断乃父的话道:“爹,别说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何大侠和四位大妹子他们都比我年轻得多,他们能吃苦,能不怕危险,我为什么不能!” 朱伦道:“可是,他们的武功,都比你高明得多。” 朱家凤道:“这样更好呀!他们每一位都可以照应我这个老姊姊。” 冷玉珠娇笑道:“你不是老姊姊,是大姊姊,我们都欢迎你这位大姊姊。” 朱家凤胜利地一笑,道:“爹,现在,您没话说了吧!” 朱伦苦笑着一叹,道:“好,依你,依你,该行了吧!” 朱家凤嫣然一笑,道:“爹,谢谢您,您要多保重哦!” 朱伦忍不住心头一酸,虎目中泪光隐现,连忙背转身去。 想不到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也有脆弱的一面。 何凌风在心中暗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家凤一怔,道:“爹,您怎么伤心了?” 朱伦只好扯了一个瞒天大谎,道:“爹忽然想起了你娘。” 朱家凤道:“对了好久没有上娘的坟前去了,今天已经来不及,爹,您去帮我告诉娘一声,好不好!” 朱伦道:“你提出的要求,爹几时说过不了。” 朱家凤娇笑道:“爹,您真好……何大侠,我们走吧!” 何凌风一本正经地道:“可是,我有条件,从此以后,叫我何大弟,叫她们四位为大妹子,可不许再叫什么大侠小侠的。” “好呀……”朱家凤含笑说道:“爹,您听到没有,从现在起,您这个独生女儿,也有五位好弟妹了。” 朱伦呵呵一笑道:“丫头,你别一厢情愿套近乎,人家会欢迎你这个老姊吗?” 朱家凤道:“不管他们欢不欢迎,反正我已经赖上了。” 朱伦向何凌风等五人咧嘴笑道:“诸位,我今天才发觉到,我这个宝贝女儿脸皮之厚,也是武林一绝……” 这是快要脱离巫山山区的小村镇的一家小客栈中。 小客栈三字就是它的招牌,一共才六个房间,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客栈。 六个小房间,刚好够何凌风等六个人一人一间,等于把它包下来了。 为了第二天要赶较多的路,何凌风等人提早落店,也提早就寝。 就寝之前,朱家凤特别走入费明珠的房间中,俏声说道:“小妹,陪我去方便一下。” 费明珠向她扮了一个鬼脸,道:“你是大姊,去方便还要找一个保镖的,也不害燥。” 朱家凤苦笑道:“小妹,别笑我胆小,四周一片黝黑,人家心中怕怕嘛!” 费明珠抬手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别怕,有我这个保镖的在,等于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百邪不侵。” 真的百邪不侵吗? 事实上可大谬不然。 因为,当朱家凤进入厕所之后,护花有责的费明珠,已察觉到不远处的松林中,有人在窥视。 而且,那窥视的人还至少有五个以上。 她心中微懔,右手已握上刀柄,并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向朱家凤说道:“大姊,动作快一点,我已发现敌踪!” 朱家凤也传音答道:“小妹,谢谢你,我也已经察觉到。” 如果那暗中窥视的人是有所为而来,可未免太巧了。 何凌风等六人中,论年纪排名,依序是朱家凤、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冷玉珠、费明珠。 如果以武功的深浅排名,则依序是冷玉珠、何凌风、唐小仙、金红玉、费明珠、朱家凤。 这也就是说,目前的朱家凤、费明珠二人,是六人中武功最弱的一环。 那暗中窥视的人就在这个时候被察觉到,岂非是太巧合了。 朱家凤传音方毕,已有三道人影分三个方向向费明珠疾扑而来…… 费明珠怒叱一声:“鼠辈,找死!” 冷芒连闪,风雷之声大作,费明珠一开始就以风雷刀法将对方三人逼退。 那三个才被逼退,另外三个又扑了上来,分两批轮番冲杀。 六个人一律青色劲装,但所使兵刃各不相同,包括刀、剑、铁锏、铁尺、短戟,和狼牙棒。 六个人都具有一流的身手,而且,他们好像深知风雷刀法的厉害,不跟费明珠硬拼,只在外围轮番冲刺,施展游斗。 就当那批人第三波冲刺发动时,何凌风的清叱声已由客栈中传出。 由于小客栈的厕所设备简陋,故远离客栈箭远以上,真算得上是相当遥远。 当何凌风清叱声给予支援的同时,朱家凤也由厕所中挥剑扑了出来。 但很不幸,朱家凤才由厕所中扑出,即觉腰眼一麻,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中。 那个男人抱着朱家凤“嘿嘿”淫笑着,飞投松林之中。 更不幸的是,忙着应付六个强敌的费明珠,竟然没注意到她所保的“红货”已经被人劫走了。 何凌风等人赶到之后,也都以为朱家凤还在“方便”,不便过问。 同时,何凌风也认识那六个人就是横行川、鄂边区的绿林大盗“追魂六煞”,震怒之下,一阵砍瓜切菜似的冲杀,“追魂六煞”刹时变成了六具残缺不全的死尸。 也直到“追魂六煞”伏诛之后,冷玉珠才惊“咦”一声,道:“大姊失踪了。” 松林中有人接口阴笑道:“你们的大姊在这儿。” 那显然是上官天佑的语声。 何凌风心头一沉,沉声叱道:“你是上官天佑?” 上官天佑的语声笑道:“能被你何大侠听出我的嗓音来,我上官某人非常荣幸……” 何凌风截口叱问道:“你唆使‘追魂六煞’做替死鬼,乘机劫持朱姑娘,意欲何为?” 上官天佑的语声道:“我要特别声明,‘追魂六煞’不是我唆使来的,是他们自不量力,要虎口拔牙,自己前来送死,我不过是乘机捡了一个便宜而已!” 一顿话锋,又道:“至于劫持朱家凤的目的嘛!你何不进入松林中来,咱们面对面谈谈。” “行……” 何凌风向唐小仙使了一个眼色,唐小仙冰雪聪明,颖悟到个郎眼色中的暗示,立即悄然退走。 然后,率同冷玉珠、金红玉、费明珠等三人,缓步走向松林中。 上官天佑的语声又道:“唐小仙不能退走!” 何凌风冷笑道:“你管得着!” 上官天佑的语声道:“我是管不着,但我有权利保护自己,不容许有人绕道到背后去暗算我,如果你不叫唐小仙回来,那就一切免谈。” 唐小仙只好又走了回来,道:“回来就回来,对付你这种下三滥,还用得着绕道暗算么?” 尽管上官天佑说的理由很正常,而且,事实上他说的也是实情。 但江湖中事,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坑人的花样,层出不穷。 所以,为防对方另有阴谋,也顾虑到敌暗我明,和“逢林莫入”的忌讳,何凌风临时做了慎重的安排。 那就是将一路纵队改为一字横排,由他自己和冷玉珠居中,金红玉、费明珠、唐小仙为左右翼,各距一丈,并排向松林进逼。 上官天佑语含讥消道:“我们是谈判,不是拼命,用不着那么小心。” 话声中,何凌风等五人已进入松林边缘。 松林不密也不疏,朦胧新月清辉下,只见松干幢幢,有如幢幢魔影,却不见人踪。 何凌风等五人一个个手握刀柄,凝神戒备着缓步前行。 上官天佑的语声又冷笑道:“我再说一遍,不必那么小心,我就在这儿……” 随着话声,十多丈外的一棵松树旁闪出一道幽灵似的人影。 就只有那一道幽灵似的人影,没有第二个人,也没见到朱家凤。 当何凌风等人走到约莫相距五丈左右时,上官天佑沉声喝道:“停!” 何凌风等五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费明珠抢先问道:“我大姊呢?” 上官天佑邪笑道:“你大姊嘛!到目前为止,幽谷高山,丛林沼泽,虽然我也曾经想要寻幽探腾一番,但由于时间不够,所以,目前还都保持原状,丝毫未犯。” 金红玉冷笑道:“你少得意,要是你胆敢对我大姊有过丝毫侵犯,我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上官天佑笑道:“我说不会侵犯就是不会侵犯,这倒不是怕你将我碎尸万段,也不是我对她没有胃口,更不是……” 何凌风截口怒叱道:“少废话!说你的目的。” 上官天佑道:“行!现在,我就说到我的目的了。” 抬手向冷玉珠一指,道:“我的目的就是这把胭脂宝刀。” 冷玉珠冷笑道:“你是说,要我以胭脂宝刀来交换大姊?” “不错!” “作梦!” 上官天佑悠悠地道:“你不同意也没有关系,你们五位都该知道,朱伦、朱家凤父女都是朝廷钦犯,像这样的大美人,我可以先行尽情享受,然后再送到京城去,领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赏金。” 何凌风强忍心头怒火,平静地说道:“我要先见人。” 上官天佑道:“行,我这个人,最好讲话了……” 左手凌空一招,竟然以“大接引神功”将朱家凤由一棵松树的背后引入怀中。 朱家凤当然是穴道被制住了。 不过,她的衣衫完整,足以证明上官天佑那不曾侵犯的话应是实情。 上官天佑虽然好像没有“侵犯”过朱家凤,但目前的情况却又不能不令人对他的话发生动摇。 因为,他的一双手正在朱家风的酥胸上抚摩着。 众目睽睽之下,尚敢如此轻薄,那么,暗中情况就更令人不敢想像了。 朱家凤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神智是清醒的。 只见她俏脸铁青,美目中放射着无限怨毒的怒火,却是无可奈何。 金红玉等人同为女性,自然是一个个义愤填膺,跃跃欲试。 但人质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尽管占有绝对优势,但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的何凌风,表现了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只见他脸色肃穆,神态凛然,看不出他心中的感受,也摸不透他作何打算? 唐小仙终于忍不住怒叱道:“匹夫,给我安份一点!” 上官天佑邪笑道:“唐令主,何夫人,在下一向都很安份呀!” 唐小仙怒声道:“我说的是你那双狗爪子!” 上官天佑哑然失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话锋略顿,又邪笑着说道:“这也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这妞儿太惹火了,教我情不自禁,其实,嘻嘻……你们娘儿们不都是喜欢这个调调儿吗?对了,这样子等于隔靴搔痒,不够刺激,应该是……” “嘶”地一声,朱家凤前胸衣衫被撕裂,那颤巍巍的高耸双峰脱颖而出,令人目眩神摇。 金红玉等四位女娇娘同声怒叱道:“鼠辈找死!” 上官天佑的“禄山之爪”一面在朱家凤的酥胸上尽情轻薄,一面笑道:“诸位娘尽管下手,有这位大美人垫背,我上官天佑死了也是风流鬼,黄泉路上不但不会寂寞,而且还风光之至。” 何凌风忽然冷笑一声,身形电转,同时左手射出四粒铁莲子,惨呼连连中,四个劲装汉子分由四面的松树顶上倒栽下来。 紧接着,暗器纷飞,劲风激荡,无数的暗器纷纷向何凌风等人集中射来。 紧随无数暗器之后,是十四个劲装汉子,分由树顶和树干后发动围攻。 由于何凌风早已察觉暗中有强敌环视,并已以传音入密功夫分别通知四位女娇娃提高警觉。 因此,暗器全被击落,在五个人的风雷刀法所形成的风雷声中,首当其冲的五个,一个被腰斩,一个被劈成两半,三个被砍掉脑袋。 对方一共十八个,也就是江湖上恶名显著的“十八罗汉帮”。 “十八罗汉帮”不是出家人,只因全是光头,才以“十八罗汉帮”为名。 “十八罗汉帮”的十八个头头,不但人数众多,论个别身手。也比业已伏诛的“追魂六煞”高明得多。’ 不幸的是,这十八个人刚好碰上何凌风等五人憋足了一肚子窝囊气没法发泄的当口。 所以,一经接触,立即被宰掉一半。 剩下的九个被杀寒了胆,已萌退意。 但疾恶如仇,立志除恶务尽的何凌风等人,又岂能容他们全身而退。 只见剑气刀光,风雷声交作中,又五个惨死。 剩下的四个,一声不响,分别四射开溜。 何凌风怒叱一声:“留下命来……” 人刀合一,飞射而起,冷芒一闪,又宰了一个。 另外三个,也分别死在金红玉、唐小仙、冷玉珠等三人的刀下。 一场混战,“十八罗汉帮”已冰消瓦解。 出人意外的是,上官天佑居然还静立原地。 他悠闲得像一个局外人,左手轻拥朱家凤的纤腰,右手在朱家凤那裸露的高耸双峰上,轻拢慢扰,一脸的邪笑。 何凌风为之一怔,道:“十八罗汉帮是你勾引来的?” 上官天佑含笑点头道:“不错。” 何凌风道:“那么,方才你为什么不趁混战的机会逃走?” 上官天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逃走?” 何凌风冷笑道:“别以为,你还有一次免死的机会,现在,我坦白告诉你,今宵,你是死定了。” 上官天佑也冷笑道:“你别忘了,只要这位大美人在我怀中,我随时都可以安全离去的。” 这是实情,何凌风等人不能不为之气结。 上官天佑在朱家风的香腮上亲了一下,又邪笑着问道:“现在,还有没有兴趣谈下去呢?” 冷玉珠抢先一挫银牙,道:“好,我答应你!” 上官天佑道:“很好,这才是明智的抉择。” 冷玉珠道:“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刀。” 上官天佑道:“不,你必须先交刀,我还要借重这位大美人护送我到十里之外,才能放人。” 冷玉珠一怔,道:“这怎么可以,到时候,你不放人,咱们岂非人刀两失。” “请相信我,我决不食言。” “如果你我异地而处,你能相信吗?” 上官天佑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相信,因为,形势不饶人,我非信不可。” 冷玉珠也冷笑道:“很可惜,我不是你!”—— 叶枫小筑扫校 第三十七章 上官天佑笑笑道:“这是说,咱们的交易告吹了。” 冷玉珠冷然地道:“不错!” 上官天佑又笑笑道:“没关系,俗语说得好:‘生意不成仁义在。’现在,我带着这位大美人逍遥去也!” 冷玉珠居然娇笑道:“鼠辈,你要是能活着走出这片松林,我的‘冷’字倒过来写。” 一阵和风由上宫天佑、朱家凤二人身上掠过,朱家凤的娇躯忽然为之机伶伶地一阵轻颤。 上宫天佑歉笑道:“小宝贝,夜凉如水,我忘了你会着凉。” 说着,居然主动将朱家凤被撕裂的衣衫抄拢。 冷玉珠又笑道:“真难得,像你这样的狗杂种,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起来……”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冷玉珠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还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的安详。 这情形,不但上官天佑被她笑得一愣一愣的,连何凌风、唐小仙、金红玉、费明珠等四人,也被她笑得一头迷雾。 由于冷玉珠出身于一个谜样的世家,既神秘,又高深莫测。 所以,这一路行来,何凌风等人都暗中以她的马首是瞻。 目前,这最棘手的问题,也任由她全权处理。 现在,这位不久之前才自诩为已经是半个老江湖的小妮子,该已升级为真正的老江湖了。 上官天佑脸色阴晴不定,一双精目在对方五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 在五大强敌环视中,上官天佑虽然掌握着朱家凤这道“护身符”,但他心中明白,目前这五大强敌,任何一个他都惹不起,所以,他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觉。 但他来回扫视之下,除了冷玉珠的笑容令人莫测高深之外,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他强定心神,冷笑一声,道:“老子懒得跟你罗嗦,告辞。” “告辞”声中,抄起朱家凤的娇躯,向肩头一搭,飞身而起。 但他身形才起,立即闷哼一声,摔了下来。 上官天佑不但摔了下来,而且好像是摔昏了。 像上官天佑这样的高手,当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给摔下来。 事实上,他是被人击昏的,出手击昏他的人,就是被“搭”在他肩头上的朱家凤。 这一意外的变化,除了冷玉珠之外,何凌风等人也为之大惑不解。 至于上官天佑本人,人都已被击昏,自然是什么念头也不会有了。 朱家凤脸寒似水,左足踏在上官天佑的胸膛,右手持着上官天佑的宝刀,左足微一用力,上官天佑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被痛得苏醒过来,“哇”地一声惨呼,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朱家凤厉声叱道:“匹夫,你还有现在!” 上官天佑惨笑道:“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朱家凤切齿厉声道:“没这么便宜,你那轻薄过我的爪子和狗眼,首先该斩掉,挖掉……” 她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冷芒闪处,上官天佑的双手被齐腕砍掉,眼睛也成了两个血洞。 上官天佑一连串杀猪也似的惨嚎声中,不远处传来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朱施主可以成全他了。” “是……” 朱家凤娇应声中,冷芒再闪,上官天佑的脑袋已滚向五尺之外。 朱家凤丢下夺自对方手中的那把长刀,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声。 费明珠飞投到她身边,一面帮她重新系好被撕裂的衣衫,一面歉笑道:“大姊,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尽到保镖的责任。” 朱家凤悠悠地一叹,道:“小妹,你毋须自责,这件事,不能怪你。” 何凌风将朱家凤的宝剑找了回来,并双手递上,歉笑道:“应该怪我,如果我不饶他两次不死,就不可能有今宵的事。” “你明白就好。”金红玉含笑接道:“可是,你不能只说一句自责的话就可了事了。” 何凌风一怔,道:“是的,今后这一路上,我都要好好保护她,绝对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金红玉道:“我代你重复一遍,今后,你一定好好保护她,绝对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金红玉好像有意将何凌风话中的“这一路上”四个字省掉,而特别强调“今后”二字。 但天下男人大都粗心大意,何凌风也不例外,不加思索地点点头,道:“是的。” 金红玉向朱家凤飞快地瞟了一眼,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到时候,可不许赖皮。” 何凌风再度不加思索地道:“那是当然。” 话已出口,他才领悟到金红玉好像话中有话,不由为之一怔。 金红玉笑了,唐小仙也笑了。 何凌风的这两位贤内助,并互相投过会心的一瞥。 金红玉是扶桑国人,人人都说扶桑国的女人温柔、多情、体贴,而又不嫉妒,证以目前金红玉的表现,那些传说,大致并非虚话。 何凌风目前已有两位娇妻,冷玉珠、费明珠两人也势将成为他的新宠。 此种情况之下,金红玉还要蓄意将朱家凤也“拖下水”来。 试问:金红玉这位扶桑国的大美人,算是可爱呢?还是可恼? 费明珠却向朱家凤笑问道:“大姊,方才你是自己冲开穴道的。?” 朱家凤苦笑道:“不是,我也想自己运气冲开穴道,但那鼠辈点穴的手法特殊,冲不开。” 费明珠接问道:“那么,你的穴道是怎么解开的?” 朱家凤道:“当时,有人传音告诉我,叫我不要怕,接着,一阵和风吹过,我的穴道就解开了。” 费明珠“哦”了一声,道:“那一定是那位教你成全那鼠辈的高人了。” 朱家凤点点头,道:“是的。” 费明珠道:“连人都没看到,更不知相距有多远,一阵和风就将你的穴道解开,简直是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 “大姊知道那是那一位高人吗?” “不知道。” “我知道。”冷玉珠含笑接道:“那是来自大雪山的百了神尼。” 何凌风身躯为之一震,道:“就是那位有‘天下第一尼’之称的百了神尼?” 冷玉珠点点头,道:“是的。” “你见过她老人家?” “不但见过,而且,还得过老人家不少好处哩!” 何凌风笑问道:“方才,你也一定获得过她老人家的传音指示,才表现得那么镇定?” 冷玉珠点点头,道:“是的,她老人家还说,要我们连夜启程,否则,会影响我们的任务没法完成。” 何凌风道:“就是令堂所说的,那一宗还不知道是什么任务的任务?” 冷玉珠又点点头,道:“不错。” 何凌风道:“那么,咱们回客栈去,收拾一下,立即出发。” 这是宜昌郊外约莫十多里处的一栋豪华别墅,据说是一位朝延退休大员所有。 别墅占地数十亩,背倚青山,面临长江,既气派,又华丽。 这栋豪华别墅,平常很少有人进出,但今天好像大异于往昔,不但有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通往别墅的路上,以及别墅的四周,可以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别墅保护得水泄不通。 那些担任警戒的人,有老有少,装束各异,所携兵刃也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每一个人都精神饱满,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别墅的外面是如此,里面又如何呢? 不难想像,里面的警戒之严密,不知比外面更超过多少倍。 如果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那是太夸张了一点,但如有强敌想要侵入,却是非常不容易。 因为,里面的贵宾,是贵得不得了的当今天子永乐皇帝朱橡。 虽然才不过是黄昏时分,别墅中却早已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一间陈设华丽的花厅内,一位身材中等,身着青衫,有着一张五岳朝天面孔,显得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在负手徘徊着。 此人就是逍遥王朱伦必欲杀而安心的永乐皇帝朱棣。 在八角宫灯照耀之下,朱棣脸色肃穆,双眉紧锁,徘徊复徘徊,显示他的内心是十分不安。 也不知他徘徊了多久,一名劲装汉子快步走到花厅门口,屈膝恭声说道:“臣,李立民叩见万岁爷!” 朱棣摆摆手道:“起来回话。” “谢万岁爷!”李立民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朱棣又接问道:“有没有新的消息?” 李立民躬身答道:“回陛下,有消息,好的坏的都有。” 朱棣道:“先说坏消息。” “是,回陛下,派往赤城山庄的高手,无一生还,同时,朱伦所率大批高手,已到达宜昌。” “这就是坏消息?” “是的。” “好,现在说好消息。” 李立民恭声说道:“回陛下,跟朱伦勾搭的宁王朱俊、燕王朱杰,已被顺利解除兵权,正候旨发落。” 朱棣绽颜一笑道:“很好,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话锋一顿又起道:“至于朱伦的到达宜昌,肤认为也是好消息,正好一劳永逸,永绝祸源。” 李立民正容说道:“陛下,朱伦所网罗的江湖异人,和武林高手,实刀坚强,不容轻估,依微臣之见,从现在起,陛下请立即移驾地下行宫,以防万一。” 朱棣点点头,道:“必要时,联会去地下行宫的。” 李立民又道:“陛下,微臣护驾有责,心所谓危,不能不……” 朱棣不耐烦的截口说道:“有话直说。” “是。”李立民恭声说道:“陛下,今宵情况特殊,微臣想快马通知宜昌驻军增援,以壮声威……” 朱棣又截口说道:“不可以,也没这个必要。” 李立民楞住,没接腔。 朱棣又道:“你不懂?” 李立民苦笑道:“微臣至愚!” 朱棣徐徐地道:“你虽然目前身居三品侍卫领班,以前也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像今宵这种场合,你应该明白,调驻军增援,毫无意义,更无作用,何况,这是肤的家务事,不容许在民间传播,这也就是肤此行行踪,一直秘而不宣的原因,这些道理,别人不懂,你应该懂得。” 李立民身子为之一震,道:“是,微臣懂了。” 朱棣信心十足地道:“朕,贵为天子,八荒臣服,四海归心,如果办家务事还要调动驻军,岂非笑话!” 李立民诣笑道:“是,是……陛下圣天子百灵呵护,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 “轰轰轰……”一连串的巨响声,打断了李立民口中那“遇难成祥”的“祥”字。 巨响声来自别墅外的通道上。 情况很明显,朱伦已经发动攻势,而且,是以威力无匹的“掌心雷”在强行开道了。 朱棣、李立民二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也就在这当口,一道惨绿光华,挟着一只巨大无朋的魔掌,向别墅“抓”了下来…… 而且,巨形魔掌后面,还有着无数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厉鬼,哀嚎着,厉啸着……不论形象、声势,都令人惊心动魄,头皮发炸。 尤其是那只巨大无朋的魔掌,大得好像足以将整栋别墅抓起来一样,由数百丈的高空,以泰山压顶之势,一晃而下。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别墅内“嗤嗤”连响,百十支连环劲矢,集中向那只大魔掌射去。 说来真令人难以相信,那只声势惊人的大魔掌,一遇上那些连环劲矢,就像雪花儿落入滚水中,一下子消失无踪。 原来那些连环劲矢上,都沾有黑狗血。 如所周知,对付邪术,如果没有正宗法师去破解,那么,黑狗血就是破解邪术的最佳“法宝”了。 这就是做皇帝的人的好处。 不论朱伦做得如何秘密,朱棣对他的一切都能大致了解,在有备无患的情况下,白莲教徒的邪术,算是一下子冰消瓦解了。 不过,白莲教的邪术虽然瓦解了,但掌心雷的巨响声却越来越近。 连续不断的巨响声,夹杂着此起彼落的哀嚎声,惨叫声,更令人胆战心惊! 朱棣怒叱一声,道:“这狗杂种!” 这种粗话由皇帝的“金口”中骂出来,好像是不怎么恰当。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任何人,当他愤怒或倩急时,往往会口不择言,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串连珠炮似的巨响声过后,所有令人惊心动魄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急促步履声止于花圃箭道中,沉声说道:“启禀李大人,为了消灭对方的掌心雷,张侍卫英勇殉职,与敌同归于尽。” 李立民头也不回地道:“很好,我会启奏皇上,从优抚恤。” 外面,砍杀声,惨呼声又起,但已没有掌心雷的巨响声。 情况很明显,朱伦手下那个控制掌心雷的人已被消灭,张侍卫的英勇牺牲,已收到预期的效果。 李立民一顿话锋,又道:“咱们已牺牲多少弟兄?” 外面那人恭声答道:“回李大人,通道上的弟兄全部殉职,现在,敌人距大门口不足百丈。” 李立民道:“传令所有弟兄,各自死守岗位,不得擅离职守,违者立斩!” “是……” 李立民又向朱棣恭声说道:“陛下,事急矣!敬请移驾地下行宫。” 朱棣拈须微笑道:“不必,朕,虽然是承先帝余荫,继承大统,却也曾经亲冒矢石,指挥过数十万的大军,岂能在叛逆面前示弱,躲入地下行宫去!” 何况,这临时行宫中,还有百名以上的侍卫,和十名武林中的无敌高手,更重要的是,还有你这位忠贞不二的勇将,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当口,情况有了急剧变化。 临时行官内,忽然传出连续不断的砍杀声,惨呼声和震耳金铁交鸣声。 这是表示,朱伦所率领的大批高手,已经杀进了行宫中。 朱棣不愧是像他自己所说,曾经带甲数十万,亲冒矢石,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情此景之下,他依然一片安祥,卓立窗前,一点也没有要进入地下室的意思。 李立民无奈地大喝一声,道:“弟兄们,请全力杀敌,皇上必有重赏!” 朱棣适时说道:“各位爱卿听着:能砍掉朱伦的脑袋者,封万户侯,赏黄金万两……” 花圃中传出砍杀声,并传出朱伦的语声,道:“能砍下朱棣的脑袋者,封一字并肩王,赏黄金万斤……” 话到人到,凛若天神的朱伦,一马当先,向花厅中冲过来。 朱伦武功既高,使的又是无坚不摧的宝剑,冲刺当中,至少已有五个侍卫死在他的宝剑之下。 但他还是在距花厅十多文处被拦截住。 拦截朱伦的,是李立民以重金礼聘而来的十大无敌高手中的三个。 一对三,朱伦仍然是攻多于守,勇不可当。 跟在朱伦后面的十个劲装大汉,蜂拥而上。 那是朱伦手下的第三批精锐重金礼聘来的十大杀手。 朱伦手中的三大“法宝”中,第一大“法宝”的掌心雷,发挥了最大的功用,以最少的牺牲给敌人重创攻到行宫内,并完整无损地保存十大杀手的实力,到目前才发动最后致命的一击。 对朱伦来说,遗憾的是第二“法宝”的白莲教邪术,未能发生作用,就被破解了。 十大杀手一出,朱棣手下其余的七大无敌高手,和三个侍卫中的精英,也一齐出动拦截。 一场惨烈的混战,也随之展开。 七大无敌高手对七大杀手,倒也旗鼓相当,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但三位侍卫对三名杀手,却立分高下,一经接触,三名侍卫中就倒下了两名。 两名杀手立即冲向朱棣,但却被另外四名侍卫奋勇挡住。 朱棣仍然站在花厅内的窗前观战。 李立民横剑护在亩前,凛若天神。 花厅前的台阶上,带刀佩剑的侍卫精英,足有三十个以上,排成一列“人墙”。 而且,屋顶上也人影憧憧,足有十名以上的大内高手。 朱伦大发神威,一剑杀掉一个无敌高手之后,振声大喝道:“老夫再说一遍,砍下朱棣的脑袋者,封一字并肩王,赏黄金万斤……” 他原先一对三时,就攻多守少,现在,杀掉一个对手之后,更是勇不可当。 新补上去的一名侍卫,两个照面之下,就被他一剑腰斩。 幸亏朱棣身为皇帝,手下多的是人,杀掉一个之后,又上两个,四对一,才算将劣势稳住。 另外,杀手对无敌高手的战况,仍是胶着状态,难分高下。 就当行宫杀得如火如荼时,后山山区中忽然传出一声厉啸。 厉啸声如天鼓齐鸣,震人耳鼓,而且,快速得不可思议。 啸声初起时,好像还很遥远,但尾音将落时,却已到了行宫后面。 护主有责的李立民,脸色为之一变。 但朱伦却精神为之大振地,呵呵大笑道:“朱棣,你的末日到了……” 一声震天巨响由行宫后传来,并传出一声清朗佛号,道:“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的‘血手印’神功,越来越精湛了。” “彼此,彼此!”另一串苍劲语声冷笑道:“百了,你是存心跟我作对?” 原来“天下第一尼”百了神尼来了。 至于那位被称为“西门施主”的人,老一辈的武林中人都知道,已经有三十年来未现魔踪的“天外八魔”之首,“飞天”西门独行。 西门独行此行,显然是应朱伦的礼聘而来。 百了神尼的语声道:“岂敢,贫尼不过是前来奉劝施主,不要趟入皇家的家务之争,引起无边杀劫而已。” 西门独行的语声冷笑道:“好,你能接下老夫三掌,老夫掉头就走。” 百了神尼的语声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西门独行的语声怒声道:“少废话!接掌……” “砰砰砰”三声霹雷巨响过后,又是一声厉啸。 但这声厉啸,是由近而远,很显然,西门独行是铩羽而去。 也许是由于西门独行的铩羽而去,引起失望和愤怒的朱伦,忽然一阵快攻,又有一名侍卫倒下去。 朱伦勇不可当地,奋力冲杀,企图破封锁,冲向朱棣。 他手下的十大杀手,一见主人发威,一阵冲杀,朱棣手下的十大无敌高手中,立即为之一死二伤,侍卫也倒下三个。 看情形,朱棣手下的十大无敌高手,好像有点儿名实不符。 砍杀越来越激烈。 战况也越来越对朱棣不利。 李立民眼看情形不妙,头也不回地向窗内的朱棣沉声说道:“陛下,微臣必须自己出手了,请陛下立即移驾地下行宫。” “好,朕马上就走……” 朱棣也看出了情况不妙,不得不避入地下行宫去。 但他的话没说完,屋顶上传来一阵惨呼声。 紧接着,“哗啦”一声,朱伦手下的一个杀手由屋顶上破顶而下。 瓦片、灰尘纷飞中,一道冷芒,扫向朱棣的脑袋…… 就这刻不容发的当口,一声清叱,一道冷芒,同时到达。 那杀手刀飞丈外,人也被拦腰斩成两段。 及时将朱棣由鬼门关口抢救回来的是冷玉珠。 几乎是同一瞬间,李立民、朱伦都已破窗而入。 李立民是闻警而回身救驾。 朱伦却是乘胜追击,企图一举杀掉朱棣。 李立民一见皇帝无恙,方自悬心略放,朱伦的宝剑已由他背后横扫过来。匆促中,李立民忘了对方使的是断金切玉的宝剑,一个电旋,挥剑相迎。 李立民使的也是一把宝剑。 但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相形之下,李立民的宝剑就逊色多了。 双剑一经接触,李立民的宝剑立即被削断,人也面临腰斩的险境。 但李立民不愧是朱棣手下的大内第一高手,不但临危不乱,于千钧一发问避过要命的一剑,而且还反击了一掌。 朱伦避过一掌,挥剑抢攻,却被何凌风一刀架住,并含笑说道:“请老伯手下留情!” 这些,说来虽嫌冗长,但实际上却都是那个破顶而下的杀手,发动奇袭的刹那之间的经过。 这片刻之间,花厅内外,一片寂静。 原因是,朱棣方面的人,不论里外,全都在发愣。 里面的冷玉珠、何凌风二人,既救下朱棣,和李立民,却又称朱伦为老伯。 外面,在金红玉等四位女将的冲杀下,朱棣的十大无敌高手和朱伦的十大杀手中的幸存者,全都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死尸。 所以,目前,朱伦方面,已只剩朱伦一个人。 朱棣方面的人,则一个个满腹狐疑:“这些敌友难分的年轻人,究竟有何企图……” 半晌过后,朱伦收剑一叹,道:“早知你们五个已被朱棣收买,老夫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一旁的李立民一见有机可乘,手中断剑猛然刺向朱伦…… “当”地一声,李立民手中的断剑,几乎被震得脱手飞去。 何凌风震开李立民的断剑之后,正容说道:“李大人,杀戮到此为止……” 李立民截口苦笑道:“年轻人,你们究竟是帮谁?” 何凌风道:“我们这五位,谁也不帮,只是杀的人已经够多,不容许再杀人了。” 不等对方接口,又向朱伦正容说道:“老伯,我们没有被任何人收买,山野草民,更不可能为皇家卖命,所以,你我之间,不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朋友。” 朱伦惨笑道:“好一群好朋友,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一搅和,坏了我的大事,会令我抱恨终生。” 接着,又长叹一声,道:“方才,你为什么不乾脆让那姓李的狗腿子杀了我?” “老伯,请冷静一点。”何凌风向外面沉声说道:“大姊,请进来劝劝老伯。” “好的。”朱家凤应声而入,偎向乃父身边,娇声说道:“爹。” 朱伦苦笑着一叹,道:“你还认识我这个老爹?” 朱家凤撤娇道:“爹,您别生气嘛!请听我说……” 接着,她娓娓地说出,冷玉珠是奉乃母和百了神尼之命,前来化解这一场纠纷,并说明燕王、宁王二人已被解除兵权,人已经下狱,同时,也说明了她自己也是到达这儿之前,才获知这些详情。 朱伦怔了一下,才向冷玉珠苦笑道:“冷丫头,这些,在赤城山庄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冷玉珠也苦笑道:“老伯,我是奉命守密,因为,有些在劫难逃的人,必须应劫。” 朱伦苦笑道:“我也是在动难逃的人?” 冷玉珠道:“不,老伯至少还可以活五十年……” 朱伦道:“你认为朱棣会放过我?” 冷玉珠向朱棣笑问道:“陛下,您说呢?” 朱棣拈须微笑道:“你不是做官的,这里也不是朝廷,所以,你不必叫我陛下。” 冷玉珠笑意盎然地道:“那该如何叫法?” 朱棣一本正经地道:“方才,你叫我七叔为老伯,我是七叔的侄儿,你说你该怎样叫我呢?” 朱棣不愧是做皇帝的人才,片刻之前的那些杀戮和仇恨,好像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此刻,他居然像闲话家常一样,主动跟 朱伦拉起关系来了。 朱伦漠无表情。 冷玉珠美目一转,倩笑道:“那么,我叫你皇帝大哥。” 朱棣道:“那太别扭,这样吧!我本排行第四,从现在起,你就叫我四哥吧!” 冷玉珠娇笑道:“四哥,你真好。” 朱棣道:“外面还有三位女侠,都请进来吧!” 冷玉珠讶问道:“四哥怎么知道外面还有三位?” 朱棣神秘地一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冷玉珠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一定是百了神尼传音告诉四哥的。” 朱棣笑问道:“你还知道神尼说了些什么?” 冷玉珠摇摇头,道:“不知道呀……” 朱棣又是神秘地一笑道:“待会,你就会知道的……” 金红玉、唐小仙、费明珠等三人鱼贯而人,一齐向朱棣裣衽行礼道:“草民参见皇上。” 朱棣的一双精目,就在以朱家凤为大姊的五位美娇娃周身上下,来回扫视着,一面似笑非笑地说道:“何凌风,老天爷好像太偏爱你这小子了,真教人羡煞妒嫉。” 顿住话锋,向朱伦深深一躬,道:“七叔,小便这厢有礼了。” 朱伦没有任何反应。 朱棣正容说道:“七叔,你我都是凡人,是凡人就都有自私心,我也不例外,我更承认,我有不少缺点。七叔,我不敢请求原谅和宽恕,只请七叔不看金面看佛面,看在百了神尼的一番苦心,以及你我同一位曾祖的情份上,将过去的一切不愉快的事,一笔勾消。” 朱伦脸上肌肉抽搐着,长叹了一声。 这表情,应该是表示已经同意“一笔勾消”了。 朱棣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正容说道:“现在,朕以皇帝身分郑重宣布:逍遥王朱伦恢复封号,宁王朱俊、燕王朱杰也保持封号,不究既往,冷玉珠封‘英武仁慧孝慈公主’,金红玉、唐小仙、费明珠赐郡主封号,朱家凤原为郡主身份,不另加封。” 话锋一顿,又含笑接道:“朕,敬奉百了神尼法旨,做个现成媒人,朱家凤、冷玉珠、费明珠等三人同时下嫁何凌风。金红玉、唐小仙二人也同时补行一项婚礼,扩大婚礼以三个月之后,在京城逍遥王府隆重举行,逍遥王朱伦为男女双方主婚人,钦此,不必谢恩。” 何凌风由梦似的遭遇中,卷入江湖,竟然鸿运当头,一帆风顺,不但获得旷世刀法,也获得五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如今,更凭空获得驸马兼郡马爷的身份,真是诚如朱棣所说: “老天爷实在太偏爱你这小子……” 读者诸君,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