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 一、干尸魔君 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五台山巍峨的山岩上还集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远望过去,正像一个深沉衰迈的老年人,在那本已银色的稀朗头发上,又加上了一顶纯白的帽子。 寒冽的山风呼号着,从这个山头卷向那个山头,每一处峡谷峻峰,仍旧一片白皑皑的银色世界,严冬虽被春风驱离了城市和平原,却顽强地逗留在深山丛岭中。 秦玉拖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弯着腰,躬着背,一步一步爬向山的深处,他虽然还只有九岁,身体又是那么软弱,但是,内心里那一股沸腾的热血,那一种惊恐和怨恨,驱使着他忘了畏缩后退,忘了自己幼小的年纪,更忘了前途是那么渺不可期,足踝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一滴滴的渗流着鲜血,每当他一举步,在身后就遗留一个深深的小足印,红的血染在白的雪上,分外的显明刺目,但秦玉不顾这一些,肚里饿了,他顺手从雪地上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进口去,累了,他仅仅斜依在山坡上略作喘息,又奋力继续向上爬,爬,爬。 坚强的意志和信念支持着他,继母狰狞的模样压迫着他,那一条条使人痛彻心肺的皮鞭仍犹在面前,可怜年才九岁的他,已经忍饥挨饿了整整两天一夜了,如今再也没有退路让他畏缩,摆在眼前只有唯一的崎岖的而且是漫无止境的狭窄的山道,让这个可悲复又可怜的孩子一步步挣扎的爬着。 这儿虽然也叫“五台山”却不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南北五台,而是地处长城以北,察哈尔省境南端的“小五台山”,也不知取名的人儿是居的什么心,这个“小五台山”海拔三千四百九十一米,远在临近的山西境内的那座海拔三千零四十米以上,但却把这儿叫做“小五台山”。 秦玉原就往在长城飞狐口外,那地方名叫西河营,在蔚县东北,恰在小五台山西麓,西河营只不过一个小镇统共不过数百户人家,秦家就住在城东一条小街上,两间破屋,一家夫妻两口守着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杂货店,饿不着,冻不死,如此而已。 在秦玉五岁那一年,他母亲尤氏一病身亡,第二年其父秦同书又续弦娶了一个阮氏,这阮氏年轻冶荡,妖娆多姿,初进门时尚好,半年一过,逐渐暴露了狰狞面目,开始还仅不过拿秦玉当作下人气简,指使做一些笨重事物,火来了打骂一顿,秦家本就穷,秦玉虽说才只六岁,帮同家中做做粗事,原也没有什么,哪知后来一天天变本加厉起来,动辄毒打痛殴秦同书迷于女色,也不作蔽护,可怜秦玉一个六岁小孩,洗衣做饭,叠被铺床,打脸水洗屎盆没有一件事不做,稍不称心,就被拳足交加,打得死去活来,这时秦同书年已五旬,对阮氏只有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秦玉七岁时,阮氏又生下一个弟弟秦仲,这一来更是拔卮不堪,弄了她一个旧时情人表哥陈焕文到店里来作帮手,所有店里赚盈,全数入了私房,秦玉父子形同乞丐,这时店中营业情况反渐渐好转,每月也有一二十两银子好赚了,但尽数被陈、阮二人把持,哪里还轮得到秦玉父子。 第二年,阮氏更和陈焕文设计以玻璃粉渗合在食物中,将秦同书害死,一对奸夫淫妇更是同起同卧,俨若夫妻,小小年纪的秦玉有泪不敢流,有怨无处诉,陈、阮二人更把他当作了眼中钉,恨不得也要了他的小命。 好容易就这样作奴婢过了两年,秦玉已是九岁,慢慢也知道长此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像他这么小小年纪,举目无亲,又能投奔谁去呢?有一次,他听得同村几个顽童谈起,说是东方小五台山上,最近每晚隐隐有瑞气升空,彩光闪现,山上必有神仙居住。秦玉听了这话,也曾在午夜梦中哭醒之时,偷偷溜到山下探望过,除了那些寂静沉沉,高插入云的山峰之外,却没有看见什么奇特异常之处,但一个人在绝处,任何渺茫希望对自己都成了绝大的诱惑,秦玉无依无靠,又受尽继母的毒打欺凌,他再也无法抹去任何稀微的曙光。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秦玉因为头一夜辗转床第,思前想后终夜未眠,天亮时略一阖眼,醒来已是红日当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水桶赶到井边装了一桶水,急忙忙提到房里准备洒扫,那知忙中大意,竟将一只玻璃糖果罐子碰倒在地,“哗啦”一声打了个粉碎,秦玉瞪眼望着满地的碎玻璃和糖果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阮氏在房中正和陈焕文交头贴股熟睡,突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也不问三七二十一,高声骂道:“野杂种,你是在找死啦,看我等会起来不剥你的皮才怪!” 她仅只骂得一句,又侧身搂着陈焕文甜甜睡去,秦玉立在外间,却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顿狠打,小心灵中一阵惧一阵怕,便轻轻开了店门,一溜烟进出这个事实上已不属于自己的家,当时秦玉心慌意乱,也没有思虑后果,等他一口气逃出村外,才想起自己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处呢?他躲在山野里痛哭了一场,总算稍稍发泄了胸中怨气,偶尔一抬头,却望见小五台山上隐约腾起一股红红的紫气,山岭上的积雪被紫气一映,更显得五彩缤纷,煞是美丽,秦玉心中陡地一愣,忖道:咦,难道这山上真的住着神仙么?他总共也只有九岁,一时念动,也顾不得许多,霍地从地上跃起,由袖管一抹眼泪,提了提裤带,便认准方向,直向山上爬去。 行行重行行,一岭又一岭,天晚了,他蹲在岩洞里冻得浑身乱颤,饿了,顺便找一点野菜根和雪咽进肚子,好在严冬初过,厚厚的集冰未融,万籁寂寂,倒不愁野兽出现。 秦玉自幼受尽折磨,养成他一种无比坚强的意志,虽然自那一刹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重见紫气升空,瑞带呈祥,但他小心灵中已认定了山上必然住有神仙,自己坎坷人生,茫茫岁月,凄悲身世,无边苦海,除了神仙,谁还救得了他咧?于是,他强忍饥寒和辛劳,过了一峰,又过一峰,跌倒了又爬起来,不屈地向那一座最高的峰头行去。 转瞬已是两天了,秦玉咬紧了牙,拖着渐渐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挨向山岭上来。 第二天又是黄昏了,秦玉终于攀上了最高一座峰头,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极目四野,全是一片白银世界,整个小五台山都是静悄悄的,何曾有什么神仙洞府呢?别说是神仙,就连人迹兽踪也看不到半点,秦玉失望得“哇”地哭出声来,翻身倒在雪地上,哀哀地哭个不止。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他想自己是完了,满腔热望而来,仅不过找到这座荒无人迹的山岭,进退无处,不由他不万念俱灰,从心底升起一丝死念。的确,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除了一死,还能有什么再好的结局?但他现在又饥又寒,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连死也无从死起了。 谁知就在他游目四顾,找不到一条死的方法,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块大石上,黑忽忽地堆了一堆东西,大石上也铺上了厚厚一层雪,这堆黑色东西放在上面越加显得清晰,天虽然暗了,但淡淡月光映在雪上,仍然能使人看得见周围一丈以内的东西,秦玉好奇地爬了过去,撑起身来,见那原来是一堆放着七个圆圆的东西,下面四个,上面三个,安放得十分整齐。 这荒山上哪来人放上这些东西呢?一个个又黑又圆的似有桃子般大小,秦玉以为定是能吃的,伸手就拿起一个。 当他凑近面前一看,直把他吓得丢手不迭,那是个什么吃食之物,原个竟是个经过浓缩以后,特别泡制的干尸人头。 那人头宛若玩偶,眉限五官,清晰可辨,除了比普通人头小得多,并且全是乌黑色之外,简直就是一颗从颈子上砍下来的人头一般无二,秦玉被这一惊,倒暂时忘了饥饿,回目四顾,但见夜风习习,益增恐怖,他本能地攀上一棵大树,浑身战栗地躲在上面,两排牙齿不住地捉对儿厮打,他忖道:“糟了,神仙没有遇着,一定碰见鬼了,这鬼吃了人,还把头弄干了放在这里,看来我今夜定然要死在它手中,明天夜里,应该有八个人头排在那里才对了。” 他虽然想死,却不愿被鬼吃去,左思右虑,又不敢逃,又不敢出声,猛然间他想起:“不对,鬼把这七颗人头整整齐齐排在这里,现在被我弄掉了一颗在雪地上,等会一定要被它发觉,我还是趁它没有来,赶快再替它放回原处才好。” 秦玉正准备下树拾回那颗人头,却倏地听见岭下传上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夜又中静,这脚步声听得十分清楚,而且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秦玉缩回已经伸出的腿,轻轻地退靠在树下,两只手抱得树干紧紧的,连大声也不敢出一口。 不一刻工夫,果然从岭下飞快地翻上来两条黑影,一前一后,霎时停在峰顶平场上,月光之下尚不难辨认乃是两个浑身劲装,背负长剑的中年汉子这两人停身峰顶,各用灼灼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眼,其中一个较高一些的低声说道:“兄弟,莫不是咱们走了眼,扑了这个空不成?” 另一个较矮的道:“不会,就算是传言不实昨日凌晨咱们还亲见紫气迷漫,这如何假得了……。” 他正说着活,突然“咦”了一声,肩头一晃,人已到了那块大石旁边,抬手叫那先前开口的人,道:“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年纪大些的也纵身跃到石旁,低头向石上一看,急忙一摆手拉住他兄弟,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惊道:“不好,这是干尸人头,千万碰不得的!” 那年纪小一些的却不明白,问道:“什么,干尸人头?你是说那老魔头也在附近么?江湖传言,不是说他早已死了吗?” 年长的道:“传言说是传言这一堆七颗干尸人头正是老魔头的标记,如何假得了,咱们快退!” 另一个又道:“不对不对!那石上明明只有六颗,不是七颗,难道是另有其人?” 那年长的用手向雪地上一指,急道:“不好了,那不是一颗吗?谁已经动了那老魔头的记号,咱们再不走,祸事不远!” 秦玉在树上听得心惊胆裂,眨眼之间,那两个中年汉子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退走,就听得山岭下突然响起一片枭鸟似的桀桀桀怪笑之声,那笑音在夜里激荡,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秦玉险一些从树上滚了下来,那石边兄弟二人连忙霍地翻身逆转,并肩而立,凝神注视着岭下,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只要怪笑一起,那魔头眨眼即至,要躲要进都来不及了。 果然那一遍笑声未落,黑影一闪,峰项上已多了一个长发披肩,骨瘦如柴,一身黑色长衫的老头儿,这老头儿身形已足够怪,那一张脸孔更是令人生畏,只见他两眉倒挂,足有尺许,鹰鼻大口,脸上除了皮和骨,半点肉也不见,嘴上都没有胡须,两只眼仅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除却开合之间有精光闪射之外,就没有看见有眼珠子,满头乱发披着,长袖齐膝,却没见两手是个什么难看样子。 他这里才一停身,这两个背剑的巳经一齐躬身施礼,抱拳说道:“来的莫非是褚老前辈?在下朱怀德、朱怀恩兄弟偶经此处,不想却冒犯了前辈的虎驾,这里谢罪,谢罪!” 这老头儿听了,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半天才尖声怪气地说道:“哦!我当是谁,原来还是顶顶大名的冀北双侠贤昆仲,失敬得很!” 朱氏兄弟连称:“不敢,不敢。” 老头儿陡地笑声一敛,脸色一沉,喝道:“但老朽可要斗胆问一句,二位远来这荒山僻野,是否也志在天残上人那一部遗书么?” 朱氏兄弟中的老大朱怀德答道:“在下兄弟也是闻人说起,不才专程来此一探,不瞒褚老前辈说,倒是有意欲一睹这奇书秘奥,但在下兄弟却不知老前辈已设标记守候此峰,以致多有冒犯,难不成老前辈也是欲得天残上人所遗故书么?” 老头儿忽然厉声道:“异珍奇宝,唯有德者居之,你们冀北双侠,也敢妄生这份贪念么?老朽平生有一个不成文的陋规,谁动了老朽的七头标记,无异面唾老朽,二位既专程而来,又将老朽标记损坏,必定有意要与老朽一较,我老头儿要不舍命相陪,二位还道姓褚的徒具虚名,枉招耻笑了。” 说着,也未见他晃肩弯腰,大袖一挥,一个身子已经直欺到朱氏双侠面前,右臂一探,竟向朱怀恩肩头抓来。 朱氏双使不约而同向后跃退了七尺远,朱怀恩晃肩拧腰堪堪将这一抓躲过,刚叫得一声:“褚老前辈,你……。”那老头儿势不稍缓,冷笑一声,如影随形,二次挥袖,遥对着朱怀德前胸“华盖”穴卷到。 二人见这魔头形同疯狂,不待他人分说,竟以快捷狠毒的招术欲将二人立毙掌下,也不禁既惊且怒,双侠再次暴退闪过,“呛呛”连响,各各翻腕由背上撤出长剑,一东一西,紧守门户。老头儿这才哈哈大笑道:“对呀!早该亮家伙啦,今天老朽倒要试试你们冀北双侠究竟有些什么惊人艺业。” 朱怀德连忙趁这喘息的机会大声说道:“褚老前辈,你老人家这七头标记实非在下兄弟移动,老前辈还请三思。” 那老头儿怎肯听信,冷哼一声:“大丈夫敢作敢当,还推诿什么!” 说着,两只大袖一抖一收,陡地露出一双黑黝黝的手掌来,那双手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见它乌油黑亮,尤如生铁铸成,十指如钩,一根根发黑的指甲,就像十柄锋利的精钢匕首,褚老头儿从喉咙里发出一降低沉的寒笑,斜睨着冀北双侠,说道:“这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二人贪念一起,明年今日就是你等周年,可怨不得老朽心狠手辣了。” 朱氏兄弟猝见了他这一双乌黑手掌,早吓得面如土色,心知生死存亡,只在顷刻之间,老大朱怀德紧了紧手中长剑,用目暗示了朱怀恩一眼,二人心意早通,各自一咬牙,喝了声:“老前辈如此相逼,恕在下等要放肆了!”两支剑陡地一分,各各换步晃身,一左一右抢先出手,遥攻老魔头的两肋,剑气森森,寒冷彻骨,刹时将老魔头全身均笼罩在一片剑花之下,威势也非同小可,但老魔头哪将他们放在眼中,倏地仰天厉啸一声,双臂挥舞,就听得“-,-,-”连响,竟然不避不让,用一双肉臂硬接了朱氏双侠两支剑身,将这左右夹击扫数封在门户外。 朱氏兄弟只知他这乌黑的十指炼过“白骨爪”,可以不畏刀剑,隔空伤人,却没料到他竟连双臂全都跟铜铸铁打的一般,一着未防,险些被他将长剑震脱出手,不觉心下大骇,忙不迭各向后跃退了七八尺检视手中长剑,见两支剑的锋刃都已倒卷震缺,而老魔头的双臂都分毫未损,这怎不令他们三魂少二,七魄去五。 冀北双侠亦是江湖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平日兄弟行道,何曾吃过这种大亏,皆因这老魔头褚良骥成名几近一甲子,人称“干尸魔君”,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不死也得残废,手辣心狠,江湖中谈此色变,公认为是当今世上第一号难缠的人物,朱氏双侠虽然也不是等闲人物,但哪是褚良骥对手,现在见他“白骨玄功’业已炼透全身,自知难敌,两兄弟互换了一下眼,撤身想走。 但就在他们心意才动,干尸魔君褚良骥阴恻恻一阵怪笑,业已发动,左臂一探,抓向朱怀德右臂,同时一挥右臂,陡地卷起一阵劲风,向朱怀恩当胸横撞过来,这一招二式,分攻二人,快拟电奔,朱氏双侠来不及多作思考,各各挥创舞起一片剑幕护身,紧接着旋身滑步,向后又退。 褚良骥见他们分退两个方向,一人难以兼顾,厉喝一声,杀机顿起,右臂一抖,左手原式不变,竟舍了朱怀恩,直奔朱怀德。 朱怀德钢牙一挫,大叫一声:“老二快走。”自己侧身后跃,探手扣了三只钢镖,隐在掌中,同时右手剑“浪涌金山”,欲待硬拼几招,留下时间好让兄弟朱怀恩逃走。 但他想是这样想,以他自己所具功力,要攻褚良骥何异以卵击石,就在他心作旁骛,一招“浪涌金山”方才使出一半,突被褚良骥欺身上前,探手一把竟将长剑剑尖抓住,朱怀德心中大惊,忙用力夺剑,但听得“喀嚓”一声,一柄长剑已拦腰折为两段。 褚良骥怪啸连声,丢了手中剑尖,左臂猛的吐出,疾扣朱怀德左腕上“鱼际”穴,这一招快逾石火电光,朱怀德哪还敢接架,忙不迭仰身倒窜,脚跟用力,跃后到一丈以外,同时一抖手,将三支钢镖连珠打出。 这原只一刹那之间的事,他这三支钢镖不发还好,这一急中发镖,非但没有伤得褚良骥,倒成了他兄弟朱怀恩的追魂帖子。 干尸魔君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觑见朱怀德发镖阻挡,越加暴怒,冷哼一声,大袖扬处,竟以纯厚的掌力,在半空中将那三支钢镖震歪,三点寒星,直向刚逃得三五步的朱怀恩后背心闪电打到。 朱怀恩猝不及防,待他发觉破空声到,连忙让避,也仅躲过了前面两支,第三支镖“卟”的一声,端端正正钉在他背上“脊心”穴上,惨嗥一声,扑地便倒。 朱怀德一见兄弟已死,更是魂飞胆裂,抖手又将右手上半截剑身当作暗器打出,翻身两个纵跃,落荒向岭下飞奔,褚良骥杀机陡起,大喝一声:“小辈留下命来。”人似狂风一般,随后也赶下岭去。 秦玉这时躲在树上,眼见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先还吓得乱抖,闭目不敢睹视,过了一会,倒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从树干边偷窥到那兄弟二人,一死一逃,丑怪老头儿风驰电奔地追下岭去,一颗小心灵里暗自乍舌,忖道:“这怪老头儿虽是手辣,但那一身武功,实令人又羡又怕,我若能学得他的十分之一,也再不会受那阮氏淫妇和陈焕文这狗贼的欺凌了。但是,这老头儿举手杀人,如同家常便饭,他会收自己做徒弟吗?何况自己才是真正动了他的什么‘七头标记’的人,他不是说过,谁动了他的标记,谁就……。” 他正自暗地寻思,倏地岭下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略停了停,褚良骥桀桀怪笑之声又起,而且,似乎只近在数丈以内,晃眼间,果然老头儿又在岭上出现,秦玉连忙又屏气偷偷窥望,却见他嘴里叽咕叽咕正在嚼着什么东西,似乎吃得津津有味,手上还提着一挂东西,秦玉忽也觉得肚里饥火中烧,饿得难受,远远望着褚良骥的嘴和手,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涎。 慢慢褚良骥又回到那块大石旁,席地坐下,把手中的东西直往嘴里送,秦玉这才着清楚,他手上提着的哪里是什么食物,原来却是一付血淋淋的人心人肝、肠肚内脏,秦玉浑身毛骨全都悚立了起来,只见诸良骥自顾自把心、肝等物塞进嘴里乱嚼,肠、肺都丢在雪地上,一阵吃完,站起身来抹了抹嘴上鲜血,回头又望望尚毙卧在地上的朱怀恩,伸伸懒腰,拍了拍肚子,那意思好像说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似的。 秦玉看得由心里宜出一股寒气,忖道:幸好我还没有下树去拜他为师,这老怪物以人心人肝作食物,饿了的时候,岂不拿我当作了佳馔? 可是,眼下的情势才更使他无以自处呢,那干尸魔君食饱之后,却并不离去只见他把掉在雪地上的那一颗干尸人头拾起,又取了石上的六颗,仰面对正半天的皓月,喉咙里一阵咕噜,恍惚有一口浓痰一时吐不出来一样,隔了一会,却渐渐呼吸变得短促重浊,那喘气之声越来越大,足有盏茶之久,陡然间,秦玉清清楚楚看见由他那微仰的中腔中,隐隐约约,一闪一灭地喷出一股紫红色的火焰,焰苗伸缩总有七八寸高,忽然,他又把手中的干尸人头抛起一颗,那人头不歪不斜正落在喷出的火焰上面,随着火焰的伸缩而在半空中跳跃,并不真的落近口边,像这样吹吐了一阵,他更把其余的六个人头一个接一个的全部抛到空中,口中喷出的火焰也接着增强,火苗腾间足在一尺以上,那七颗人头此起彼落,循环成一个斗大的圆圈,随着焰火喷力在腾跃翻滚,煞是壮丽美观。 秦玉孩子心重,慢慢看得好玩,也忘了畏怯之心,直着两个眼睛,怔怔的随了转动的人头在移动,良久良久,看得出神,连隐蔽身形也忘了。 陡然间,褚良骥猛一吸气,口中焰火顿灭,长臂一探,将那七颗人头扫数接住,转头对着树上,阴阳地说道:“小孩子,胆子倒不小,还不给我滚下来。” 这几句话看似轻轻吐出,但秦玉听来字字触耳摄神,心里一惊,哪还抓得牢树干,一个筋斗,从七八尺高的树上直跌了下来。 好在地下全是厚厚的积雪,秦玉滚落雪上,弄了个满脸雪水,倒并没受伤,褚良骥闪着精光的眸子直盯着他从地上翻身爬起那份又可怜可笑的狼狈的样子倒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秦玉强忍住脖子上的酸痛,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地,颤抖着说道:“老神仙饶命,秦玉该死,该死。” 褚良骥收敛笑容冷冷问道:“你这孩子,深更夜半,不在家里睡觉,却跑到这山里来做什么?” 秦玉哭着把自已身世叙说了一遍,又道:“老神仙,你那七颗人头原是我无意之间动了的,你老人家要杀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生死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偷眼望了地上被吃剩下来的肚肠一眼,接着又道:“只是,你老人家可千万别吃我的心肝,我的心却还小咧。” 诸良骥听了突的哈哈大笑起来,跨前一步,探臂把秦玉从地上提起来用一只手悬空提着他,一只手伸到他的肋下,中食二指在前,大指在后,顺着“章门”前至腹脐,后至脊心等处摸了一个遍,秦玉只当他要动手剖腹取心,吓得浑身乱颤,哀声求道:“老神仙,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那知褚良骥仅只摸了一遍,又把他轻轻放在地上,面色凝重,神气冷漠地说:“论理你动了我老人家的七头标记,非死亦废,这冀北双侠就是你的榜样。” 秦玉忙磕头,道:“小子实是无心,老神仙开恩。” 褚良骥嗓音忽的一沉,说:“不过,我老人家看你既属无心,又加年幼,并不会武,有心要放了你,但你这一去,岂不又传扬尘世,乱了我老人家的禁规。” 秦玉忙道:“老神仙你放了我,我决不敢乱对人提起你那七个人头的事。” 诸良骥略一沉吟,又道:“这样吧,你身世也和我老人家相似,放你回去,也不过送命在你那继母手中,你如今晚有我老人家做完一件大事,我就收你在身边,教你武功,将来让你成为江湖上第一高手,再手刃你那继母和奸夫,杀尽你心目中所有的仇人,你可愿意么?” 秦玉听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头急晃了晃,问道:“你是说不杀我了?还要传我武艺,收我做徒弟,让我替自己报仇?” 褚良骥“唔”了一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慈祥笑容,说道:“不错,但是你得先替我做完一件大事,看看你的胆识机智再说。” 秦玉喜得忘了饥饿和寒冷,扑翻身又向老头儿直磕了十几个头,叫道:“老神仙师父,秦玉给你磕头啦!” 褚良骥俨丝不动,让他话完之后,仰面看了看天色,然后拉了秦玉席地坐下,这才说道:“这也是缘法,老夫年逾古稀,从未生过收徒之念,今天见了你,却突然生出半生孤寂之感,我看你英华内蓄,任督充沛,倒是个难得的练武材料,但一入我门,浩规却严,必须尽弃世俗善恶之念,只为人尊,不为人次,武功不登化境,决不下山,一旦功成下山,要牢记处处胜人,天下武林,均得生杀予夺,决不可以对任何人心存忠厚,须知忠厚即是愚笨,一念之仁,往往招来杀身之祸,你既出身寒贱,饱受凌辱,这一点你应该有透彻的了解,不须我再多说的。” 秦玉躬谨受教,一面想起已身所遭遇的种种凄惨悲怆,也的确激动一股仇恨之心,似乎天下众生,全是欺弱畏强,可卑可耻,恨不能一旦学成,好杀他一个痛快。 褚良骥略为一停,接着又道:“但我门下弟子,下山行道,都有几条戒律,决不可轻犯的,这一点现在你尚未入门,言之过早,如今我先试试你的胆识如何,天时将届,咱们也得干大事是正经了。” 秦玉不知他要如何试验自己但私下里已立了个决心,心想不管他多困难多危险的事,我一定将拼命去做,尽量达成任务,即或不幸死了,也当如死在家中,死在荒野,死在刚才被他发现的一刹那,人不畏死,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正在出神,褚良骥却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忙答:“我姓秦,叫秦玉。” 褚良骥点头道:“好,我就叫你玉儿吧,玉儿,你现在饿不饿?” 秦玉被他一提“饿”字,果然立时便觉得饥肠辘辘,饿得十分难受,便道:“师父,我已经饿了两天两夜了。” 褚良骥且不回答,从地上一跃而起,走到朱怀恩的尸体旁边,俯身下去,一把撕了尸体上的衣服,探右臂,曲指“噗”的一声对准心窝里插了进去,然后一绕一收,把一副鲜血淋淋的心肝五脏都掏了出来,摘去了肠,肺等物,只把一副热腾腾的心和肝,提到秦玉面前说:“喏,吃掉吧,趁热,凉了滋味就变了。” 秦玉料不到他这师父请他也吃人心不由得一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不吃,褚良骥已经把脸一板,沉声道:“怎么?你要跟我做徒弟,却不愿学着吃这东西?这东西最是滋养,错非是你,换了旁人,想我给他一点还办不到咧!” 秦玉心知这位师父心狠手辣,有心要不吃,又怕他翻脸成仇,那时只怕连自己一副心肝都要被他吃了,他转念一想,这有什么难处,人们平时吃猪吃羊,不是一样剖腹取心,瓦碗盛血吗?人心和猪心狗心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没有煮熟炒热就是了。想到这里,由不得把心一横,伸手接过那一副在冒热气的心和肝,一闭眼,张口咬了一块人肝。 但是,他还没有细嚼,肚子里早一阵翻腾,血腥之气一逼,险些又呕了出来,秦玉连忙闭了一口气,脖子一伸,把那一块人肝硬咽下肚子里。 褚良骥看了哈哈大笑,伸出一个大姆指,赞道:“不错不错,果然像我的徒儿,我是收定你啦!” 秦玉心中一喜,也再不管手上拿的是人心或者狗肺,三把两把部塞进嘴里,略为嚼了嚼,全咽下喉咙去,肚里饿意果然就减轻了许多,褚良骥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酒杯来,盛了一杯鲜血,递给秦玉,道:“来,再喝了这个,包你就饱了。” 秦玉再也没有什么好畏缩的,果真接了酒杯,一仰头喝了干干净净,那味儿腥腥的,又带一丝甜意,倒还并不难吃,他又跑到尸体旁边,一连用酒杯又喝了三四杯。 待他喝个血足肝饱,那一双小小的眼睛中已经满布鲜红的血丝,褚良骥招手叫他仍旧坐在身边,思索了一会,这才说道:“玉儿,从现在起,我算收你在我门下了,但现在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须得你帮助师父去完成,这当然是有相当危险的,你怕不怕?” 秦玉挺挺腰,昂然答道:“玉儿不怕。” “干尸魔君”褚良骥点点头,又道:“就在这小五台山中,藏有一位前辈异人所遗瑰宝,为师的在附近观测多时,知道这东西就在今在丑正出土,江湖中高手闻风赶来争夺的必不会少,而这东西却是沉在一个山峰顶端深潭之中,假若为师的亲自动手寻宝,难保不被其他高手截击,我虽不惧,却未免碍手碍脚,现下我就带你前往,由你下潭取宝,为师的替你放风守护,得手之后,再带你离此返山,传授你武功。” 秦玉茫然地点头应着,褚良骥用一只手揽了秦玉,低喝声:“起。”两人凌空拔起七八丈高,身在空中,褚良骥大袖猛扇,这一大一小两条身形,恍如星丸飞泻,直向岭下落去,干尸魔君更展开无上轻功挪移身法,带着秦玉,刹时登上另一座极高的山岭,到得岭顶,果然见那顶上正中,银蛇乱窜,水波翻腾,有一个方圆两三丈左右的深潭,二人方才落身潭边,就看见潭中已隐隐泛起一层美丽耀眼的紫气,迷迷蒙蒙,似由潭心升起。 褚良骥惊道:“玉儿快些,宝物要出上了。” 秦玉只当叫他快些下潭,涌身向潭里便跳,褚良骥喝了一声:“慢着!”伸手一把又将他拉了回来急急命他脱去衣裤,秦玉只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战,口里哼哼不绝,褚良骥又从革囊里取出一瓶油脂,迅速的替他全身擦抹,说也奇怪,他这油脂一抹在皮肤上,不但不再觉得冷,而且有一种奇热之力,使人感到有些火辣辣的,褚良骥又拿出一小瓶油,命秦玉喝下,登时一股热流,起自丹田,再也没有丝毫寒意了,这时潭中紫色越加变浓,映得整个潭水全是一片深紫色,褚良骥急急交给秦玉一个革囊,一卷油纸,又将一根长绳一端系在一棵树上,一端交给秦玉,嘱道:“你下潭去闭住气尽量让它往下沉,待到底之后,看见什么东西,要快些系在绳端上,牵动绳身,我就会拉它上来,这潭里并无什么毒物潜伏,为师已经详细查过,你放心下去吧。” 说毕,不待秦玉多作思虑,一把就将他推落潭水中,秦玉年纪虽小却粗识水性,身落潭中,果真依言闭气下沉,并且一只手紧紧握着绳端,另一只手里提着那副革囊。 潭水虽然寒冷澈骨,但秦玉吃了药酒,涂过油脂,倒并不十分觉得冷,直沉了约有半盏热茶工夫,方才脚落泥地,他忙睁眼一看,整个潭底已全被一层紫气淹没,耀眼眩目,简直使人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 秦玉人小心细,并不惊慌,略为定了定神,等眼睛稍稍习惯了那种耀目紫色后一再仔细探视,却被他发现原来那种紫色光芒全是从一个石洞里射出来的,便泅水游近石洞旁探头向里一看,这一看自把他惊得呆了,原来那石洞入口处不过三五尺大小,但由外窥进,里面却是一间高可及人的石室,室虽不太大,正中放着一张石制方桌,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小巧盒子,盒盖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着一颗光芒四射的珠子,所有潭中的紫气,全是这颗珠子放射出来的。 秦玉心中大喜,头一低,身一侧,就窜进了石洞,说来更奇,等他人一窜进石洞,才发觉那些寒凉的潭水仅至洞口,洞里面却一片干燥,连一点水也没有,他这一遽烈穿进来,浮力一失,险些跌了一跤。 他连忙站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游目四顾,见那石室两侧尽是坚崖,而石桌的后面,却另有一重紧闭的石门,再一看那珠子,这时光芒正盛,照得满室皆紫,并且有一股热力从珠子上发射出来,使得整个石室,宛如炎夏一股,秦玉只以为师父要的就是这一颗珠子,刚刚伸手要拿,忽听得耳边倏地响起一阵“隆隆隆”的雷鸣之声,吓得他又连忙缩回手。 雷声越来越大渐渐震得耳膜隐隐作痛,秦玉急用双手掩住耳朵,张皇四顾,突然发现石桌后那一扇石门正缓缓打开,隔了足有一刻时候,石门已完全打开,雷声也接着停止,秦玉松了掩耳朵的手,一步步挨进石门,向里一看,这一看更把他惊得呆住了。 石门之中,别有天地。但见进门之处,是一条修长的小道,道旁是一片奇芳幽香的花圃,异花珍草,数不尽数。一阵阵的花香,透过石门溢出,使人触鼻欲醉,小道长约丈余,尽端又是一间石室,这时,石门也全部敞开,远远可以看见那室内似乎也有一张石桌,桌上可没有珠子,乃是一盘金黄色的果品之类的东西。 秦玉暂时忘了等在潭上的师父——“干尸魔君”褚良骥,怀着满心好奇,迈步进了第一重石门,沿途留览,慢慢走进第二间石室,桌上放的那一盘金黄色果品,正发出阵阵清香使他不禁垂涎欲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抓起几枝塞进口里,方一咬破,就觉得一股香甜无比的汁水,顺喉而下,一种舒畅难言的滋味,传遍全身百骸,秦玉一喜,一口气把盘中约有二十余枚全都吃下了肚,感觉已经甚饱,抹了一下嘴,抬头一看,石桌后还有一扇门,门也是开着,门内也有小道奇花,最里面却是一座更高更大的石室。秦玉一声欢呼,连跳带跑的又赶到石室前面,这一次可没有再看见石桌和果子,室内正中靠壁处,有一张七八尺见方的大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道装的老头儿,只是闭目垂首,双手交合置在腹下,掌心向上,上面放着一个深红色的方盒,一动也不动,端然而坐。 秦玉突然福至心灵起来,倒身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说道:“老菩萨,秦玉不知,错闯了你的洞府,偷吃你的果子,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才好。” 说完又拜了四拜,却没见那老道人有半分表示,他仰起头来细一端详,原来毫无气息竟似死了一般,遂壮着胆走上前去,轻轻一牵他的衣襟,果然应手而碎,显然仅是一具风化了的尸体了。 秦玉轻轻从那道人手中取下木盒,打开一瞧,见是三本薄薄的书,书上平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很密写满了小字,可惜秦玉没有念过书,却认不出上面写些什么。只得又放回盒内,盖上盒子,转身退出石室。 经过第一进石室之际,秦玉趋至桌边,探手又取了那颗发出紫色光芒的珠盒,拿在手中,把玩半晌,然后“啪”关上盒盖。 岂知盒盖一合,紫光顿放,耳边震天动地“哗啦”一声巨响,一大股奇猛无比的潭水,由石洞口一涌而入,试想以整个水潭潭水的压力,从这小小一个洞口贯入,其力道何止千斤,秦玉正站在桌前首当其冲,早被水力冲倒,一连三四个筋斗,从第一重石门直滚进去,一直被水冲到第三间石室里,那水力尚未停止,沿沿不断,继续从洞口汹涌而进,那消半刻钟,竟将前后几间石室贯注得满满的。 秦玉猝不及防,不但被水冲击得头晕脑胀,碰撞得肩痛背酸,而且还喝了好几口水,冷冰冰的潭水一进肚里,立从心眼里发出一丝寒意,他不由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张目一看,哇!这一下可闯了大祸了。 满洞里激荡着水流,花圃里的奇花异草被冲得东倒西歪,连盘膝端坐的那座道人像,也被激流一冲,化作了片片灰尘。 他突地记起手中本盒里的书本,这样被水一浸,岂不糟了,但这时全洞一片黑暗,要着也看不清,便忙将珠盒打开,也怪,他这珠盒一开,紫光暴射而出,周围的水,竟然“哗”的一声被逼到前后丈余之外,身边一滴水也没有了,连头上身上,也都是干干的,秦玉试着慢慢关闭盒盖,果然紫光渐弱,四面水壁也渐渐向身上逼来,盖子掀开,紫光一强,水壁又退了回去。 秦玉索性以珠作灯,盘膝坐在地上,打开盛书的木盒,一看那盒内居然点水俱无,书本丝毫未损,这才放了心,遂一手擎着珠盒,一手紧抱木盒,找着革囊和长绳,将盛书的木盒装人革囊里,从洞口窜了出来。 谁知这一来,麻烦又有了,原来他手执紫色珠子,周围丈许全无点水,水潭四周的峭壁,却叫他如何才能升到水面呢? 他踌躇半晌,也想不出一条良策,一再拉动长绳,而潭上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坐在潭底不由大急。 但他那里知道,这时潭上的“干尸魔君”褚良骥,正被点苍、雪山、峨嵋各派高手联手合攻,打得惨烈异常,褚良骥厉啸连声,独斗三派第一流高手五人,地上已经被他弄倒了三个,剩下的五个全以死命相拼,使他一时之间,实在也无法一鼓获胜,又过了盏茶之久,点苍派掌门人“万里追风”邓无极又被褚良骥用“黑煞阴风掌”击伤肩头退出战圈,褚良骥压力一轻,怪招迭出,没有三五下,单臂一振,又将雪山派的高手“鸳鸯剑”吴子明格倒在二丈以外,三派人物见这魔头实在难斗,只得暂时放弃了夺宝之心,相率退去,要依褚良骥的老规矩,非得-一赶尽杀绝不可,但现在他全心注意的仅是潭底寻宝的秦玉,这几个人的生死已不在他的意中,这一战退了三派高手,便忙着赶回潭边,恰值秦玉在塔底急得乱晃长绳,心慌意忙之际,褚良骥见长绳抖动,心中大喜,急急将绳收起,收到一半的时候,猛见潭水一分,紫光突盛,秦玉已经系身绳上,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珠盒,一只手高高擎着个木盒,被绳子直拉出潭来。 二、赤发太岁 褚良骥见了秦玉手中那颗紫色珠子,竟能分水,不由心花怒放,劈手便夺了过来,略一把玩,便盖上盒子,揣进怀中,又打开革囊,掏出那个盛放奇书的木盒,急急忙忙打开,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但当他看了盒里那一张字条,却忽然脸色大变,连忙又抓起革囊一阵翻寻,里面已空无一物,褚良骥嘴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两眼怒火外喷,回头看见秦玉正忙着穿他那件破旧棉祆不由怒吼一声,扑过来一把就扼住秦玉的颈子,厉声喝道:“小子,还有呢?还有的东西呢?在哪里,快说?” 秦玉被他这种突然的动作惊得一呆,颈子上像被两道钢匝匝着,一口气接不上来,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褚良骥只得松了手,连拍了他“俞心”,“肾俞”,“铁达”三处穴道,又替他推宫活血,良久才见秦玉悠悠醒过来。 褚良骥强忍住满腔怒火,问道:“你在下面还见了什么东西,没有一并取上来么?” 秦玉见了师父那副狰狞模样,早已吓得亡魂出窍,哭着说道:“没有呀!我…我就看见这…些东西,统统都拿回来了。” 褚良骥不禁怒火又起,喝道:“还有一盘金橘到哪里去了,说!” 秦玉这才想起吃掉的一盘黄色果子,忙答:“在第二间石室里是有一盘黄黄的果子,我肚里饿,被我吃了。” 褚良骥闻言不觉跳了起来,厉声问:“怎么?你把一盘子统统吃光了?” 秦玉怯怯地点点头,说:“是的,师父,全被我吃掉了。” 褚良骥长叹一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把斗大的一颗头连摇直摇,喟然说道:“天数,唉!天数!我这一趟,算替你白忙了,唉!” 秦玉不解何意,迷惘地问道:“师父,那金橘是什么东西呢?是我做错了事,不能吃的吗?” “干尸魔君”又叹了口气,说:“你哪里知道,那一盘金橘乃武林中无价之宝天残上人昔年费了多大功夫才弄到那一盘,却自知天不假年,无福消受,才留在潭底洞府,留赠有缘,凡吃金橘一粒,足抵十年内功修为,你这一口气吃了二十几粒,又不知道行功揉化,不出一个对时,唉,小子,有得你受的了。” 秦玉大惊,哭丧着一副脸,哀声求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救救我,让我把它吐出来吧!” 说着,果然真的用手指伸进喉里拼命地挖。褚良骥挥手捉住,苦笑道:“现在吐也来不及啦,为师的现在也明白福缘二字了,你且不要慌,为师的自当成全你,把你调教成天下第一高手,那时,为师也面上有光,唉,人究竟不可逆天,为师好强一生,至今天才算参透这层因果,你看你!独自登山,无意碰上这么好的机缘,如非天数早定,哪能如此凑巧呢!” 他略停了停,又道:“不过,天残上人所遗这种功夫,连他自己也没有能练,皆因习练之时,甚是不易,而且必须童身习练,方可成功,不知你有这勇气承受那种练功时的苦楚没有?” 秦玉愣愣地问:“师父,要受什么苦呢?玉儿不怕,只要练得成武功,能报仇玉儿什么苦也能承受。” 干尸魔君淡淡一笑,说道:“这种武功,就是你从潭底洞府里取来的那几本书中所载,名叫血影功,练这种武功,除了习练天残上乘心法,奠定内功基础外,并须在最后两年之内,分二十四次,每月剥去你一层皮肤,那种痛苦,你自问能忍受不能。” 秦玉听得毛骨悚然,骇道:“天呀!人剥了皮,还能活吗?” 褚良骥笑道:“自然能活,去一层皮肤,便接着会生出一层新的,天残心法就是为了专练这种武功所著,二十四月之后,血影功练成,平时看不出异样,一旦行功过气,通体立时变成血红色,不但可以飞行绝迹,而且浑身不畏刀刃,捏石成粉,开碑毙牛,岂止报仇易如反掌,当真是天下无人能敌,连为师也要自叹弗如了。” 秦玉见有这许多好处,高兴得雀跃三尺,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就给玉儿练吧,玉儿不怕痛苦了,但这种武功要多少时间才能练成呢?” 褚良骥沉吟了一会,说:“本来以一个已经有良好内功基础的人来说,总须四十年以上才能小成,你虽毫不会武,但你一口气吃了二十几粒金橘,此时功力,已胜为师,只待一个对时之后,药力畅达,任督冲三脉一通,再有十年,也可以稍有成就了。” 说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收拾好书盒革囊等物,然后正色向秦玉说道:“你既入我门中,趁你现在金橘药力尚未发作,为师正式收你作徒儿,才可带你回山,为你运功揉解药力,但本门尚有几条禁例,还下跪下受戒么?” 秦玉闻言,忙双膝一曲,扑地跪倒,说道:“玉儿诚心领受师父的训戒,师父,你老人家就请说吗!” 褚良骥缓缓伸手拉起秦玉头上发结,右掌横着一挥,陡的将发结切断,朗声说道:“为师鹊起武林,历数十余年,平生杀人如麻,不可记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有仇必报,受恩必偿,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找,灭其满门,饮血摘心,不过薄惩,凌暴拯弱,亦有义行,首重尊师,不得叛伦,师道永在,终身虔敬,欺师灭祖,罪如海深,技成反噬,人神共愤,不设重誓,难入我门。” 秦玉说道:“玉儿愿遵师父训戒,要是不能诚心实行,愿遭天雷击,死后尸骨无存,化作飞灰。” 褚良骥微微颔首,说道:“好,看不出你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嘴倒顶硬的,上有青天,下有为师,要是你言出不行,难逃今日此誓。” 秦玉磕头道:“情愿终身铭记不敢稍忘。” 褚良骥又道:“为师虽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但平生之中,尚有三不杀,第一,孕幼婴,不得杀戮。” 秦玉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第二,曾受恩泽,不得杀戮。” 秦玉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第三,贩夫走车,贫贱百姓,如无大恶,不得杀戮。” 秦玉又应了一句,磕了一个头。 褚良骥道:“起来吧。” 秦玉又磕了头,从地上爬起。褚良骥笑道:“你已是我门下弟子,可知道为师的上下称谓吗?” 秦玉惶恐地又跪了下去,说道:“玉儿该死,还不知道师父你叫什么呢?” 褚良骥哈哈大笑,把他从地上拉起道:“为师姓褚,上良下骥,乃兖州人,江湖中因为师每以干尸人头为记,而且杀人太多,就送了为师一个绰号,叫做干尸魔君,你小子可要谨记了。” 秦玉应了,褚良骥这才摇了他的手,说:“现在为师就领你返山,再迟你体内药力一发,就要来不及了。” 秦玉问:“师父,你老人家住在哪里呢?” 褚良骥敞声笑道:“心肝盈盆血盈樽,白骨为屋皮为门,吕梁山中风光好,骷髅峰顶隐魔君。” 吟罢,又是一声震天长啸,那啸音激荡四野,树上积雪,纷纷下坠,干尸魔君褚良骥一手提了革囊,一手携了秦玉,纵身凌空,拔起七丈以上,快若流星一般,直落向小五台山绝顶之下,亮晶晶的雪地上,映着两点细小的黑影,仅只那么迅捷地闪晃了几次,刹那间就已消失在层峦群山之中,雪地上还是平坦光滑的,连一丝稀微的足迹也没有留下来。 夜风呼号,一阵紧似一阵,大地轮转,万物将苏,这世界寂静得可怕,也衬托出暴风雨将要来临以前,那份可惊可畏的沉默。 人们都卷卧在甜梦中,武林中在传言,也不过仅仅知道干尸魔君褚良骥在小五台山绝顶水潭边,为了手夺天残上人遗宝,连败三大门派高手,但谁会知道另一个远比褚良骥更为辣手难缠的鬼头,又已在培养成长之中呢。 韶光易逝,岁月如矢,十年,这不算太短的时间,在弹指之间已经无踪无迹的过去。 冀境重镇保定府,这一天正值集期,大街上人潮挤嚷,千商百业,汇聚竞销,真是好一番热闹景象也。 靠北一条宽阔的大街,清一色长条青石铺路,两旁全是高楼大厦,旅店、饭庄、酒楼,南北海货店一家连着一家,来来往往的尽是富商大贾,腰缠巨万殷实富户。街尾转弯的地方,有一间前后三进房屋、经营南北海货的商店,买卖虽说不上大,在保定府里也还勉强算得殷户之一,店主姓陈,三年之前方由外县近来,买房置产,落脚此处,这一家人口十分简单,除了一个老板娘,就只带着个贴身丫头迎春,另外一个在店里打杂的学徒来发,还是在本地招雇的,夫妻二口.又没有儿女,守着这么一份产业,倒是丰衣足食,无虑无忧,左邻右舍但有人问起陈老板为什么膝下犹虚也不续一房小,陈老板总是笑笑,说:“儿女在命里早就注定啦,该当无后,多娶几个小老婆又有什么用,何况咱们也不是没生育过,白白胖胖一个大小子,却在两岁时被拐子拐了去,您老说,这不是认命啦吗?” 邻里见他们夫妇甚易近人,也只当他们真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对于他们从何挣来这份家产,也就懒得再过问了。 这家茂原海货商店,生意并不十分兴隆,因为地点僻静,上门购货的实在也不多,可是,陈家二夫妇却是穿锦戴翠,鸡鸭鱼肉,每日里生活过得十分阔绰,也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化用不尽的积蓄。 这一天,时已夜静,陈老板反剪着手,衔着杆烟袋,督促着来发提早收了店,上好门,回到上房,夫妻俩闭了房门,都并没有入睡,老板娘阮氏坐在床沿,陈老板背着两只手,尽在房里来回踱着方步,半晌之后,才听见阮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唉,焕文,你就不能够想想办法,除了这贼强人吗?像这样尽做活王八,亏你还想发什么鬼财,你不在乎,我可是吃不消了。长夜里叫这贼魔翻来复去的折磨……。” 陈老板连忙“嘘”了一声禁止她再说下去,又挨到窗口边向外张望半晌,这才回到床前,放低了嗓门,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冒失的,事已至此,你叫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好想呢,不要说这家伙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凭你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那能动得了他一根毫毛,再说他虽是让你受些折磨,咱们这样锦衣玉食,穿绸着缎又是那里来的,我的好妹子,你就多忍受点,只等咱们钱集够了,找到得力的帮手,那时却再作计较。唔!再作计较。” 阮氏狠狠地说:“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要到那一天才算集够钱呀,都是你这不长进的东西,一结交这种盗匪强人,你就知道要钱,做睁眼活王八也不在乎,你哪知道这贼胚不是人,简直就是禽兽,一夜里弄得人死去活来,你看,我这眼眶,这脸色,只怕等不到你集够钱,早就一命见了阎罗王喽。” 陈老板也不作辩驳,只一味的软求哀告,阮氏无法,也只好站起身起来,转到后间去净洗身子,准备承受那摆脱不了的噩运。 陈老板匆匆赶到后房里,把早已准备妥当的酒菜,亲自用盘盛了,捧到上房,又嘱咐来发和迎春各自去睡了,两夫妻愁眉苦脸的坐在八仙桌子前,等候一个人。 三更才过,就听得瓦面上一声轻响,陈老板连忙站起身来,接着,窗口“嚓”的一声,黑影晃处,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粉面无须的中年人。 那人脚才落地,就将手中捉着的一个花布包裹往地上一放,抬手揉了揉鼻尖,两只鼠目向室里横扫一遍,阴笑道:“唔!好香,是桌上美馔?还是娘子脸上的粉香?” 一面说着,一头伸过头去,在阮氏颊上“啧”的吻了一下,然后掉头向陈老板哈哈笑道:“老陈,亏你哪一辈子得来这份艳福,咱一闻到你这老板娘身上这又香又嫩的肉味,再有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了。” 陈老板“嘿嘿”苦笑,恭谨地侍候着那人在桌前坐下,一双贪婪的眼睛,都向地上那包东西直瞄。 那家伙大剌剌地坐在上方,一探粗臂就把阮氏搂在怀里,伸长了颈子,把鼻子塞在她胸前一阵揉,格格笑道:“老陈,说真的,有时候咱真想一刀把你宰了,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儿,你哪有福份消受呀!” 陈老板满脸尴尬地说:“龚兄,别开玩笑了,我这脖子那禁得你龚大侠一刀,你这还不满意?女人我替你奉养着,天天洗得干干净净等你来消受,我的大侠,你还放不过我么?” 那人听了,仰头敞声大笑起来,道:“对!对!说得对,要不是你这份孝心,就凭你和咱徒弟是个朋友,哪能跟咱称兄道弟,再说咱辛辛苦苦弄来的银子,怎就会给了你啦!你果然是咱的好朋友,好朋友,哈!哈!” 陈老板又拿眼斜了地上包里一眼,怯怯地说:“龚兄,今天又是满载而回啦?” 那人笑着把陈老板一带一推,饿狗吃屎的撞在那个包裹上,说道:“你去看看吧,省得一双贼眼,就像苍蝇见不得粪似的。” 陈老板毫不觉得受了侮辱,连忙三把两把将包裹打开,你瞧他两只馋眼都直了,布包打开,地上好大一堆金光灿烂的东西,元宝金锭,珠翠首饰,闪闪宝光,耀得他忘了自己贵姓,当然更忘了身后的妻子,正被人家搂着又摸又吻,嘴对着嘴儿喝上酒啦。 等那姓龚的手和嘴都得到了相当的满足,陈老板也收拾好了珠宝,回到桌边陪着喝酒,姓龚的仰头干了一杯,抹抹嘴上余滴,突然沉着脸说:“老陈,你别尽记挂着那包珠宝,这一次真是得来不易呢,要不是咱铁臂金刚龚彪底子硬朗,险些吃不了兜着走,你那盟兄飞鼠李七,就差一些叫人家卸了一条胳膊,落荒逃走,到现在还没能找回来。” 陈老板闻言色变,惊问:“是谁有这份能耐,连你龚大侠的梁子也敢架,岂不是吃了熊心豹胆么?” 龚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碗碟碰跳起老高,桌子一只角,登时被他拍得粉碎,狠狠地说:“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了,李七这杂种硬说打听清楚,这些东西是一个京官退任,路经此地,要带回江南家乡去的积蓄,少说也值数十万根子,咱师父千嘱万嘱,最好是能人财两劫,这是多要紧的事,咱早就想到,像这种捞饱了回乡的主儿,那能不请个把两个能手保镖的,再加上九华山那些对头,更没有一个软的,偏那杂种说没有,谁知才一伸手,就被几个初出道的雏儿截住,要不是咱两条铁臂硬,现在哪还能坐在这儿吃喝咧。” 陈老板眼睁得大大地一问道:“那几个雏儿都是些什么人物,这等扎手?” 龚彪道:“谁知道他娘的是些什么东西,反正是二男一女,脸蛋嫩的,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 正说着,突的外面又是一声衣袂飘风的声响,接着由窗口又窜进一个人来,这人一身皮包骨头,又瘦又小,鹰鼻鼠目,两耳招风,左脸上斜斜一条血槽,还正泊泊淌着鲜血,那小子一只手抚在伤口,一只手上提了一柄厚背鬼头刀,才一进房,就嚷道:“师父,你老人家倒先在这儿乐上啦,事还没完呢,叫我好一顿跑。” 龚彪“呸”的向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贼娘的不中用的东西,几个雏儿也打发不了,还有脸来见咱呢!” 飞鼠李七却不服气,叫道:“师父,你以为东西到了手,就没事儿啦吗?人家三个点儿,只怕跟着就要追到了。” 龚彪听了,陡地一声虎吼,推开怀里的阮氏,跳起来喝道:“贼娘养的,这话是真的假的?” 李七方答得一句:“怎么不真……。”突见龚彪两眼一转,暴喝道:“小辈们真是不畏死么?” 只见他大袖一摆,两脚一顿,“刷”的一声从窗口穿射而出,李七也觉得事出蹊跷,一颤手中鬼头刀,“燕子穿帘”也接着出了窗子,只有阮氏和陈老板两个人吓得直钻床脚,浑身哆嗦,连地上那一大包金珠宝物也顾不得拾取了。 铁臂金刚龚彪晃身出屋,放眼看时,屋外天并中已并肩站着有男一女三个俊秀的少年,每人手中都是明晃晃一口长剑,其中一人较大的约有十八九岁,白净净的面孔,隆鼻方腮。另一个剑眉星目,胖胖身材满脸秀气,而那个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更是长得黛眉如春,凤眼似画,樱唇贝齿,婀娜多姿。这三人全是一色青衣动装,恍如玉树临风,嫦娥下凡,叫人走了好生心爱。 龚彪望着那小妞儿,一伸脖子,咽了一口馋涎,连怒火也自动熄了不少,沉声道:“你们这几个小辈,人不多大,他娘的胆子倒不小,竟然跟到这儿来了,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可怨不得咱铁臂金刚要下杀手啦!” 那女郎见他这样自吹自擂,首先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娇声说道:“姓袭的,你先别吹了,要有什么杀手绝招,方才在大路上为什么不抖出来,倒夹着尾巴跑得那么快呢?你当我们被你那宝贝徒弟绊住了,就能偷得财物,逃到这儿来享乐了么,告诉你吧,趁早别做梦啦!” 龚彪听她那一阵婉转莺声,真如黄莺出谷,空山鸟语,忍不住心里一荡,忙笑道:“唉哟,咱的小心肝,咱可不是打不过你,咱是怕出手重了,拧了你的杨柳腰咧!” 他本想还多吃几句豆腐,旁边那位剑眉星目少年早已暴怒,喝道:“无耻贼徒,死到临头,尚敢逞口舌轻薄吗?” 语音一落,已自发动,剑身一转一圈,左手一领剑诀,“玉女投梭”一剑刺向咽喉。龚彪武功原非弱者,见那少年剑尖颤动,寒气逼人,就知道这小子必有精湛技艺,不敢怠慢,身形滴溜溜一转,业已让过,叫道:“小子,咱跟妞儿说话,你吃什么飞醋。”同时左掌一翻,对准他执剑手腕“阳-”穴便扣。 那少年果然不是庸手,右腕一挫,剑身疾翻,“缘木求鱼”直截小臂,招式既快又准。龚彪险些上了大当,急忙缩腕丢臂,脚下一滑,后退了四五尺。 女郎见一招就逼退了龚彪,大喜叫道:“二师兄,别对他客气,早些剁了吧!” 其实,龚彪再说不济,也断无一招使落败之理,少年这一招“缘木求鱼”,倒是使他暗自一惊,喝道:“小辈住手,你们和天目山空空贼秃是什么称呼?” 少年闻声收剑,一挑剑眉,说道:“方才在大路上你躲到哪里去了?亏你这两只贼眼还算未瞎.居然认得出天目山的奇禽剑法!” 龚彪道:“如此说来,你们这几个小辈果真是那空空贼秃的门下了?” 女郎傲然说道:“是又怎样?你再敢出口骂我师父,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龚彪证实了这三个少年男女真是天目山空空大师的门人,心中又怒又怕,圆睁双目,口里一阵桀桀怪笑,喝了一声:“如此可饶你们不得!” 陡地上步穿掌,呼的一声,一招“涉水登山”直劈向场中执剑少年的左肩,待那少年长剑反撩,振腕拒敌之时,突又收掌旋身,横身一掠,五指箕张,向立在一边的女郎抓到。 这一含忿出手,威势果然不似方才,刹时之间,攻敌闪身,均都快捷无比,场边一男一女见龚彪晃眼之间,欺近身边,齐声大喝,双剑并出,同向他探出的膀臂横截,而冷落在场中那个少年,也挥剑反扑,上来夹攻龚彪,一时间掌风剑影,迷迷漫漫,煞是惊人心魄,龚彪一人独战三人,又是赤手空拳对敌三支长剑,公然不惧,但见他身法展开,迅若狂风,在三支长剑中闪进穿出,相机反击,倒异常主动。 飞鼠李七见师父被三人围攻,尽管手中提着鬼头刀,却感觉-时插不上手,心念一动,便回身跃进房里,将地上那一包金银珠宝全都包好,挟在膝下,哪知那躲在床下的陈老板半晌没见人杀进房里来,渐渐又壮了胆,正想着要爬出来取珠宝包裹,就看见李七间进房来取了包裹要走,他一急,从床下面直滚了出来,一把拉住李七的裤腿,叫道:“李七哥,你是怎么啦,这东西可不能拿走,这是你师父给我的,你不能拿去!” 李七一抬腿,把他踢了两个筋斗,骂道:“陈焕文,什么东西是你的,连你老婆都是人家姓秦的,亏你还有脸争东西。” 说完,挟了包裹,闪身出房,叫道:“师父,我先走一步了。” 接着一顿脚,腾身上了房瓦。场子中那女郎见李七又要开溜,而且胁下挟着一个包裹,赶忙虚晃一剑,退出圈子,叫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截住这家伙,待我去追他回来!” 嗖!嗖!嗖!三个起落,飞也似直朝李七追下去。 李七号称“飞鼠”,武功虽说差劲一些,但轻功却高人一等,这时候又是情急逃命,哪还慢得了,晃眼之间,一追一追,已出去了三、四十里。 这时,夜色已深,城外荒郊,渺无人迹,两个人云奔电驰地出了城,直奔城南而来,正追逐之际,猛见自右侧方飞起一条黑影,其快无比,刹时已经临近“飞鼠”李七,忽然暗影一闪,一个五十来岁的精悍老头业已停身在李七前面,横挡住二人去路。 “飞鼠”李七奔得正急,一时收脚不住,直向那老头身上冲了过来,那老头不避不让,仅仅微抬左臂一挥,李七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无形阻力,犹如一堵气墙般把自已前冲之势阻得一阻,同时反弹而出,使人拿桩不稳,反而踉跄后退了七八步,险些一跤跌倒。 这时,那女郎接踵亦到,正赶上李七倒退过来,不觉大喜,长剑一抖,对准他“笑腰”穴上疾点而至。 李七前后受敌,急忙侧身闪避,已经迟了一步,被女郎这一封贴着左侧腰际擦过,“嗤”的一声响,将衣服划破,腰间肉上也被割破一条长的三寸的创口,痛得闷哼一声,差一点扑倒地上,那女郎得理不饶人,一振长剑,“横扫千军”拦腰便砍。 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低喝一声:“媚儿不可伤他。”肩头微晃,横身拦住那女郎,女郎见了这老头儿,果然急急撤招,惊叫道:“师叔,是你老人家来啦,这家伙就是抢劫顾伯伯的贼,为什么不让媚儿宰了他,你看,那包裹还在他身上咄!” 老头儿道:“我知道,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师父就是怕你们胡乱伤人,才特地要我赶来,你两位师兄呢?” 女郎答道:“他们尚在城里,和铁臂金刚龚彪过招呢。” 老头又道:“那咱们得快些去阻止,你那两位师兄也是火爆性儿,迟了又闹出事来。”说着,回头向呆在一边的“飞鼠”李七说道:“你大约也听过我,快将包裹留下,回去告诉你那师祖,就说天目二老不念旧恶,只要他不再为非作歹,总会网开一面,给他向善之机,他要是仍然不服,咱们两个老不死的随时都在天目山候驾,叫他不用半夜摘桃子,尽拣软的下手,人家顾玄同可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李七闻言,暗自吃惊,畏畏琐琐地问:“这么说来,你敢情就是天目二老之一的‘铁笛仙翁’卫民谊了?” 老头儿笑道:“不敢,正是我老头儿,怎么样,你这包东西可还愿意留下来么?” “飞鼠”李七忖道:你既是成了名的前辈,谅来没有这份脸来对我一个后辈动手,但今天这包东西,看样儿不留下来是不行了。当下壮了壮胆,大声说道:“你老这么说,我就冲着你的面子,把东西留下来,但我师祖受够你们的欺侮,这件事可没有完,咱们是错过今天,走到哪里哪里再算。” “铁笛仙翁”笑着点点头,道:“看不出你还真是个混混儿,当着我在,还没忘了交待场面话。” 那女郎嘴一撇,鄙夷地道:“哼,你自己识相,不放下来也不行。” 李七冷笑一声道:“你不要狗仗人势,走着瞧吧,李七爷有了你就是了。” 女郎大怒,一伦剑就要动手,却被“铁笛仙翁”卫民谊拦住,“飞鼠”李七哪敢多留,掷下包裹,鼠窜逃去。 卫民谊收了包裹,和那女郎同回保定府来。在路上,女郎向着他问:“师叔,这下是怪事了吗?师父那么远的巴巴叫我们赶了来,又顾虑这顾虑那,到底师父是怎么和铁臂金刚的师父他们结仇的?这顾伯伯又是谁?要咱们老远赶来护送?” 卫民谊一边走一边说:“这话说起来太长了,将来有时间你师父自会告诉你们,现在赶回城里要紧。” 那女郎却会放刁,见他不肯说,便一嘟嘴赌气不走了,道:“我最怕打闷葫芦啦,师叔你不说,我就站在这里不走。” “铁笛仙翁”虽是她师叔,但知道这女孩子自幼被空空大师溺爱,娇纵成性,刁蛮异常,一时还真拿她没法,只得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又放刁啦,看师叔回去不告你的状,要你师父重重罚你才怪!” 女郎毫不在乎地笑着说:“哼,才不怕咧,师父不会罚我,你老人家什么时候看见他罚过我的?” 卫民谊实在无奈,只好说:“好啦,算我这师叔输了,咱们一面走,我一面告诉你还不成么?” 女郎这才笑笑,继续和师叔奔回保定,途中,卫民谊才把大略关系,简略的告诉了她一个大概: 原来空空大师俗家姓顾,本和顾玄同是嫡亲兄弟,但顾玄同热心仕途,而空空大师却酷爱武术,有一次为了和人赌胜,失手打死了人,这才逃入江湖,四处游荡,但他心中对这件憾事一直内愧无穷,不久得遇奇缘,跟随一位异人学得一身绝艺,接着落发出家,法名空空,原也是对这件往事一种愧悔之意,谁知事隔多年,却闻得那被他失手击毙的还有一个兄弟,拜在一位异人门下,也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江湖上有一个响亮的外号,人称“赤发太岁”裴仲谋,裴仲谋得知其兄死于人手,矢志报复,多少年来,一直在寻找空空大师的下落,但他仅仅知道空空大师的俗家名姓,却不知道他业已身入佛门、削发为僧这件事,直到近年之内,才打听出空空大师出家隐居在天目山,可是,这时空空大师亦已名满江湖,武功臻入化境,加以天目二老还有一个铁笛仙翁卫民谊亦是个棘手难缠人物,裴仲谋虽有寻仇之心,唯自知难敌二老,一直未敢妄动,现在空空大师的俗家兄长顾玄同告老退仕,携眷返乡,裴种谋就思暗下毒手,报复血仇,派了他座下弟子“铁臂金刚”龚彪率同徒孙“飞鼠”李七拦路劫杀顾玄同,他的意思,你既杀我兄弟,我也杀你兄弟,一报还一报.大家扯平,空空大师得讯,才连夜赶派门下三个徒儿下山,沿途护卫兄长,那两个少年,一个姓郑名雄风,人称“八步赶蝉”,一个姓鲁,单名一个庆字,人称“笑弥勒”,而这位俏女郎,正是空空大师最小的,也是更喜爱的女弟子,姓柳名媚,有一个美号,叫做“芙蓉仙子”。 当下铁笛仙翁卫民谊将空空大师和赤发太岁结怨经过,大略对柳媚说了一遍,二人已回到保定,柳媚带着师叔,寻到茂源商店时,却见这店里静悄悄,哪里还有铁臂金刚和郑雄风、鲁庆三人的人影,卫民谊诧道:“糟,都怪你死缠着要我讲这段因果,现在你二位师兄都不见了,这却如何是好?” 柳媚心里也急了,飞身到院内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再找到二位师兄,便道:“师叔,你且等等,待我进屋去提出个人来一问,就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了。” 说着,由房上掠身落地,掩到上房出外.轻轻推开窗户,向里一瞧,可把个柳媚吓得当时愣住了,开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民谊在房上见柳媚愣在窗前,不言不语,遂也飞身落地,低声叫道:“媚儿,怎么样?屋里可有人么?” 柳媚像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刹时惊呼出声,飞也似奔了回来,一把抱住卫民谊的脖子,回声说道:“师叔,你去看看,啊!太可怕了。” 卫民谊放下柳媚,也不知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敛神运气,单掌护胸,一步步掩到窗外,向里一看,只见房内墙上,高高钉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满墙满地,涂满了鲜血,桌上面残席犹在,一盏油灯闪闪发出蓝光,益增室内情状的恐怖,柳媚跟在身后,轻声说道:“师叔,咱们走吧,这事情太怕人了。” 卫民谊道:“别怕,只不过两个人被杀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进去看看,这是谁干的事,竟这等残酷。” 柳媚无奈,只得拉了师叔的衣角,转身从房门进入屋内,谁知才一打开天井的房门,又见那门板上也钉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尸体紧贴门上,随着呀然而开的门户,登时暴露在他们的面前,柳媚被这突化的景象惊得险一些叫出声来,忙自己用手掩住自已的嘴巴,卫民谊籍着月色,详端那具尸体,见这女人年纪在十余岁,像是个丫头样儿,不知怎的被人就用厨房里的两支竹筷子,一左一右从肩胛钉入,高悬在门板上,头都低垂,长发上满是鲜血,头顶正中,清清楚楚有五个血洞,正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姆印,卫民谊惊道:“咦!这是谁有这等深厚的功力,非但一抓毙命,还以两只细小的竹筷将人钉在门上,而且这竹筷并不是用槌物激进去,而是以内家掌力打入门板上的,这行凶的人功力之深,可想而知,但以一个如此深湛内功的人,又怎会对这种毫不会武的弱女子施这种辣手呢?” 他自言自语,柳媚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半闭着眼睛,跟在师叔身后,怎么说她半闭着眼睛呢,因为她本来害怕不敢看的,又忍不住偷偷向尸体上看了几眼。 二人穿过厨房,刚跨进下房房门,这门板上又高高悬着一具尸体,这一具是男尸,一样以竹筷钉在门上,一样头顶上有五个指姆大小的血窟窿,卫民谊看了.只一个劲直摇头。 进到上房,这里更比前两个吓人,原来墙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竟是全身赤裸,不但同样头上有洞,胛上钉着筷子,而且被割开了胸膛,肠肺等物,掷得满地,仅只人心人肝不见了,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卫民谊扯了床单,先将两个尸体身上掩住,然后挑亮了油灯,房里光亮陡增,更出人竟外的事接着又呈现在眼前。 场上本来是两具尸体,但却有三个鲜血人形迹印,靠边的一个显然是被人用东西蘸了血书上去的,那仅只画了一个血的人影,举手投足,翩翩如生,旁边却有两行鲜血写的小字,卫民谊忙移过灯盏,只见上面写着十六个鲜红的字: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人若欺我,灭其满门。 卫民谊虽说经验老到,看到这种残酷凄惨,伤绝人寰的事也不禁怵目惊心,沉思不语。 柳媚呼吸急迫地喘了半天气,才悠悠说道:“师叔,你看这会是谁干的事呢,这人也未免手段太毒了。” 卫民谊满脸冷漠地说:“这人必是个面冷心狠,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知道这家店主与他曾有过什么血海深仇,使得他下这种毒手,你两个师兄下落不明,是不是也遭了不测,确令人可虑!” 柳媚着了慌,忙道:“那我们快去找吧!”接着又叹道:“唉!我就离开了这么短短一点时间,要是这人行凶的时候,师兄他们在场,必然会遭他毒手的。” 方在说着话,卫民谊突然扬手煽灭了桌上灯火。黑暗中一带柳媚,低声喝道:“噤声!” 柳媚立时住口,侧耳细辨,果然听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那声音就像一个被埋在地下,从泥土中发出来的呼唤一样,断断续续,十分难闻难辨,柳用听得浑身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轻声说:“师叔,那是谁?在哪儿呀?” “铁笛仙翁”凝神又待了一会,倏然抓住柳媚的左手,急道:“快,那是你大师兄!” 说着用力一带柳媚,二人穿窗跃出,细辨声音方向,摸索到院内一株巨大的树下,柳媚眼尖,早看到树身上横着半截人身,一声惊呼:“师叔,在那儿了,你看!” 铁笛仙翁侧头也看见了那奇怪的现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那颗大树树身上,正露出半个人身子.那是一双脚,直挺挺横着,整个上半身连头连手全都插在树身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儿的,树身上本来没有洞孔,硬是把人直插进里面的,树与人合笼之处,紧紧密密,连半分空隙也没有。 柳媚一看那双脚,可不是她的大师兄“八步赶蝉”郑雄风吗?但可不明白他怎么赶蝉连人赶进了树干的,连忙上前抱住两条腿,向外用力就拔。 郑雄风整个上半身紧紧夹在树干上,哪里拉得出来,铁笛仙翁连忙制止柳媚蛮干,道:“傻丫头,你要把他拉断是不是,放手让我来。” 柳媚松了手,嘟着嘴退到一边,叽咕着说:“这不是神经病吗?好好的钻到树干里去做什么。” 铁笛仙翁一手托着郑雄风下半身.一手潜掌力,掌心抵住树身,霍的登掌吐劲,只听“嘶”的一声,树身应手而碎,卫民谊右手轻轻一带,就将郑雄风从树身中拉了出来。 郑雄风长长呼了一口气,但却浑身软绵绵的,不能够动弹,卫民谊见他还被人点了穴,便忙拍开他被制穴道,将他平放地上缓缓推宫活血,足闹了顿饭之久,郑雄风才算完全恢复过来,翻身从地上爬起,向卫民谊叩了头,说:“师叔,你老人家要是不来,雄儿只有死在这树里了。” 柳媚便问:“大师兄,你好端端怎么会被人栽在树上的?二师兄呢?” 郑雄风兀自摇头乍舌道:“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卫民谊道:“不要紧,你慢慢把经过情形详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是如何跟你交上手的?” 郑雄风略为定了定神,这才讲出一段骇人听闻的经过来: 三、铁笛仙翁 当柳媚姑娘追赶“飞鼠”李七远离茂源商店之后,郑雄风和师弟“笑弥勒”鲁庆两支剑围住“铁臂金刚”龚彪,三个人丁字形激战了又是十余个回合,龚彪虽然使出全力,双掌呼呼犹如排山倒海般凌厉,究竟双拳难敌四手,赤手搏剑,顾虑更多,一场硬仗下来,渐渐有些不支,心下忖道:这两个小辈年纪虽不算大,却有一身不俗的剑术,咱要不使辣手,只怕脱身不易。心意一决,便立时改攻为守,先行保全实力,以便让飞鼠李七有充分时间逃出城外,然后企图以师门独特暗器以求一逞。 那知他算盘虽然敲得不错,郑雄风和鲁庆却技出空空大师嫡传,一套“奇禽剑法”实已具相当火候,他这一存心拖延时间,招式难免稍缓,二人见他突然消失了进手之力,只当他是后力不继,心中大喜,一声呼啸,齐齐又加上了三成动力,刹时剑影纵横,将龚彪合在一片剑幕之中,这一来龚彪递失先机,变成真的处在下风了,一个不及,被八步赶蝉郑雄风一招“鹭鸶啄鱼”在右臂上“噗”的划了一条血槽,龚彪心神一乱,接着又被笑弥勒鲁庆一圈“狸猫转身”,剑尖点在腿上,痛得他怒吼一声,尽力两掌迫退二人,身形一翻,退跃到上房房顶,探手从怀里取出个长圆形的奇特暗器来,这东西乃是他师父“赤发太岁”裴仲谋的得意暗器,名叫“子母毒梭”,梭内中空,另藏三枚小梭,贯力打出以后,在三尺以外自行爆裂,三枚小校却分上中下三路分袭要害,同时小梭尖端装有暗针,打中人体或者被兵刃格撞,暗针一缩,拨动机钮,立时便有一股奇毒的毒液激射而出,只要被这种毒液沾到身上,血肉便被腐蚀,端的阴毒异常。 龚彪把毒核取在手中,满面狞笑说道:“小辈们,休怪咱没有好生之德了。” 说着,扬手就将毒梭向郑雄风立身之处迎面打来,郑雄风心思甚细,见他那种怨毒之色,心下已有准备,及见那毒梭才脱手不过三四尺,突然“波”的一声轻响竟自行破裂,方自奇怪,倏的眼前一花,三支小梭已电闪般分三路袭到,他未明敌情,不敢乱动,连忙舞起一片剑幕护住全身,龚彪见他挥剑要格,不由大喜,喝道:“小辈你这是找死!”这原不过顷刻之间,看看那雄风的长剑就要碰上毒梭,陡地听龚彪这一声得意喝惊,心中一动,立即变式,手中剑猛的一侧,让过了毒梭正面,同时赶紧吸了一口气,仰身向后便倒,竟在最紧急的一瞬间,施展“铁板桥”功夫,将三枚子梭全部躲过,那三枚毒梭直落向身后六七尺远,掉落地上,毒梭喷出,“噗噗”连声,白烟四射,连鲁庆在一边看了,也暗自乍舌,替郑雄风庆幸不已。 龚彪料不到自己一句话冲口而出,反而提醒了人家,毒梭无功,哪敢再留,狠狠骂道:“王八蛋贼娘养的,这一次算作奶奶的命大,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咱的手段。” 说完也不顾房内的阮氏和老板陈焕文,腾身暴退,两三个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笑弥勒鲁庆大喝:“恶贼休走,留下命来!”欲待提剑去追,却被郑雄风拦住,说道:“这贼人暗器歹毒,暂不要追他,咱们还是去接应师妹要紧。” 岂料正当他二人要跃身上房,赶赴城外去接应柳媚的时候,忽然从上房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陈焕文悄悄从床下爬出来想看看动静,不小心将一只茶杯碰倒,这一来又惊动了屋上的郑雄风,使他记起了下面还有两个窝主藏着,郑雄风方才险些被龚彪毒梭所伤,却把一股怨气记在这两个窝主头上,便道:“师弟,你先去寻师妹吧,我很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收藏贼赃的东西。” 鲁庆笑道:“好吧,我先去找师妹了,你这里事毕,就快到客栈碰头,那位顾伯伯一大家人,别再有什么贼徒隐在附近,出了岔子可不好向师父交待。” 郑雄风道:“我知道,你这去要寻不到师妹,就依咱们约定的地点,赶到那间土地庙前等候,我马上也来那里找你,师妹要找不到咱们,也会去那儿的。” 鲁庆应声自去。郑雄风提了剑,从房上回落院内,轻轻一推窗户,闪身进房。 谁知道陈焕文这时候也正偷偷掩近窗边,想看看外面这场架儿了结没有,他刚一探头,猛觉得眼前一花,正巧郑雄风安进房来,两下里一错而过,风吹得油灯一暗他可没有看清楚人,只当是“铁臂金刚”龚彪回来了,便道:“龚兄,那几个臭小贼都赶跑了吗?咱们还是喝酒吧,我女人还等着你……。” 话没说完,房里油灯复明,他可着清楚原来认错了人,忙把下面的话又咽回肚里,郑雄风又好气又好笑,探手一把将他抓了过来,晃了晃剑,喝道:“无耻的东西,你那臭女人呢?快叫她滚出来。” 陈焕文吓得直发抖,指着床吃吃地说:“英…英雄饶命,她在…在床下面,英雄你要…要她干…什么都行,只求…你千万别杀我!” 郑雄风撩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得陈焕文一连转了三个身,“扑通”掉在地上,郑雄风用剑挑起床单,伸手进去,想把阮氏从下面施出来,哪知他一把抓去,无巧不巧正捞在阮氏前胸,触手一堆软绵绵的肉,倒把郑雄风吃了一惊,赶快缩回手,一抬腿踢翻了床,把个半裸的阮氏硬由床下面拖了出来。 他的意思,原不过要将陈、阮二人薄略惩戒,使他们知道错过,从新做人,岂料正当他从床上拖出战栗颤抖的阮氏,才一回身,却见房中怎的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和他相恍,浑身罩着一件深红色的长袍,头上也套看个红色套子,除了两只精光暴射的眼睛之外,使人无法再看到其他任何地方,那人绰然立在桌前,双手交叉放在胸部,日光灼灼,注视着“八步赶蝉”郑雄风。 郑雄风武功虽说不上登峰造极,但这人悄悄掩进房来,竟连半丝声响也没有觉到,不禁心下骇然,慌不迭丢了阮氏,横剑护胸,向后疾退了三四步,背贴墙壁,沉声喝道:“朋友,你是谁?” 红衣人伟然不动,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阴森森的冷笑,那笑声在屋中激荡,只听得郑雄风从心里冒出一丝寒意,全身毛发悚立,几疑置身鬼域,忙猛吸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又大声喝问:“你到底是谁?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须知我姓郑的可不怕。” 他口里说不怕,实际上正是有些胆战心惊,因为这红衣人出现得太过突然,简直不是人做得到的,他越是站着不动,郑雄风越觉得鬼气阴森,这一阵枭鸣似的笑声,更使他相信不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桌上的油灯,也在这时候闪晃摇夷,好像立刻就要熄灭似的,而房中的陈焕文和阮氏,更早被这份恐怖的景象吓昏了过去。 红衣人笑声才停,郑雄风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管你是人是鬼,我是早走为妙,就算便宜这两个狗男女了。他趁他笑声一怪,灯火再度明亮,陡地提足了丹田之气,大喝一声;“闪开!”手中剑“展翅腾空”横扫而出,人也跟着蹑出,径奔窗口。 那知他快,人家比他更快,刚在他一剑挥出,身形才动,就觉得眼前红影一闪,耳傍响起一声冷笑,倏地右脑肘间微微一麻,“-啷啷”长剑已经脱手,同时身子已似被一种难以描述的劲风猛逼回来,一时间拿桩不稳,直退回墙壁边原来立身之处。 郑雄风直着眼愣在当场,越加疑心他不是一个活人,活人那有这么迅捷的身手,但适才肘间一麻,又适巧在“劳宫”穴上,而且用力恰到好处,只将长剑震脱,人却丝毫未伤,难道说这红衣人竟是个武林高手?他不禁好奇地问:“喂!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总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红衣人又是一阵冷笑,开口说道:“你又是谁?到这里来于什么?” 郑雄风听他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一个人,而且稚音未退,大约年纪不会太大,遂不觉胆气大壮,便道:“这两个狗男女勾结强人,窝藏巨盗,我是追凶至此,你如果跟他们没有关系,最好请你不要管这件闲事。” 红衣人缓缓说道:“这两个人罪岂止此,但你既非官家捕快,谁叫你来插这一手的,今天我特别开恩,放你滚吧。” 郑雄风可弄不懂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要说他是敌方一伙吧,他也骂这一对狗男女罪不止此,但要说他不是这姓陈的同伙,却为什么喝令自己离开,而且还如此口气,要自已滚呢? 这“八步赶蝉”亦是少年心性,闻言带怒道:“你不要自恃有几手武功,须知天下人管天下事,你自己也不是这狗男女什么人,凭什么不许我管这档子事?” 那红衣人吃吃而笑,说:“好吧,你不肯走,我也不相强,少刻着我收拾了这两人,却再与你说话,乖乖的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说着,竟然不再理会郑雄风,转身走到阮氏身边,微一弯腰,将她凌空提起,那阮氏尚在昏迷之中,粉头前垂,犹如死人一样,这红衣人却不让她不闻不问,举手向她背后“灵台”,“精促”二穴上各拍了一掌,阮氏“嘤”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抬头看见这浑身红衣的人,用一只手悬空提着自己,吓得连连作揖,求道:“先生,求求你,你要什么,尽管请拿吧,我是一个女人,求你剑下超生,饶了我吧!” 红衣人突然哈哈一阵狂笑,笑声震得郑雄风耳膜隐隐刺痛,阮氏更被笑声震得浑身乱颤,一个头左右扭动,状极难受,连昏在一边的陈焕文也被这凄厉的笑音震荡得醒了转来。 笑了一会,只见他仍是将阮氏高高举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半晌才狠狠地说:“淫妇,你也有今天!” 阮氏一面发抖,一面哀声说:“好汉,英雄,我们也是没法被那姓龚的强迫,不能不从,英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一切事都是我那不争气的丈夫做的……。” 红衣人陡地一声断喝:“什么?他是你的丈夫吗?你丈夫早被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害死了!” 阮氏听了这话,脸上刹时变色,指着那红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又看,说道:“你…你…莫非你就是……?” 红衣人不待她说下去,一手拉住她的前襟,“嘶”的一下,将阮氏身上仅有的一点亵衣扯了个粉碎,阮氏衣衫一破,从半空里一跤滚落地上,被那红衣人一脚踏住肚子,右手五指如钩,“噗嗤”一响,整个平掌已直插进阮氏雪白的胸膛,同时一圈左手,又是一声响,将左手五个手指尽都插进她的脑中,阮氏惨嗥得半声,早已气绝毙命。那红在人心尚不甘,右手在她肚里一掏一拉,竟把五脏内腑一齐扒了出来,血淋淋地摘下肝和心,从红布头套下面尽都塞进口里,略嚼了几下,全部咽下肚子去。 郑雄风目睹这一幕活吃人心的惨剧,心胆俱裂,靠在墙边,两腿都直在发抖。红衣人又把阮氏的尸身提起,捞起桌上的两只竹筷,左手把尸体对墙上一掷,右手竹筷抖手打出,“嗤嗤”两响,将阮氏直直地钉在墙上,这才回头看看陈焕文,格格笑道:“现在轮到你啦!” 陈焕文早被这一场惨绝人寰的表演吓得三魂出窍,但求生本能仍在,见红衣人转面冲着自己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突的奋尽全身劲力,从地上翻身爬起来,抹头向房门就跑,口里大叫道;“救命呀,救……。” 第二声“救命”还没叫出口,红衣人肩未见晃,一阵风似的卷到他的身后,也不抓他捉他,左手一举一落,“噗”的一声,又将陈焕文脑袋上加了五个指姆大的窟窿,陈焕文连半声也没再叫出来,腿一软,已经栽倒在地。 郑雄风见那红衣人又在动手剥衣,大约一样也要挖食人心,暗地忖道:“再下一个岂不轮到我了么,这时不逃,要待何时?”偷眼见红衣人正背向自己,一只手已经伸进那男人的肚内,郑雄风逃命要紧,闷声不哼,双脚用力一点地面,拧身“嗖”地穿窗而出,脚才落地,又猛提丹田之气,二次腾身,跃上了上房屋顶,哪知他脚才站着房檐,忽的抬头,却见那红衣人正面对面立在房上,手上还滴着血,却不知道是用什么身法抢先到了房顶的。他这一惊,两腿一虚,从房上翻身倒滚下来。 但他并没有跌到地面,身在空中,已觉得衣领上被人抓住,接着身形一顿,张眼一看,原来自己也被那红衣人如对付阮氏一样悬空提着,郑雄风可不如阮氏那等无用,虽然慑于红衣人一身奇奥难测的武功,但人在绝地,总要设法求生,郑雄风也顾不得以卵击石,见红衣人左手高举着自己,肋下敞虚,当即贯注全力于右臂,奋力一掌,劈向红在人的肋下“期门”重穴。 这一掌关系他本身生死存亡,力道哪还小得了,二人相距又是如此的近,饶是那红衣人武功再高,相信也难以趋避。 哪知事实却大谬不然,郑雄风这奋力一击,看看掌心距他“期门”穴不过半尺左右,那红衣人就像肋下也长了眼睛一般,但只见他身躯一拧,左向外一带,郑雄风这一掌业已劈空,接着倒被红衣人轻轻一掌,拍在他的“关元”穴上,顿时全身瘫痪,劲道全失。 红衣人提着郑雄风,“嘿嘿”一阵得意的冷笑,大踏步走到院中大树之下,倒提着他的两腿,把个郑雄风当作棍棒似的,一提一推,郑雄风只觉得脑袋上一阵疼痛,眼前一黑,整个上半身已被插进树干里,隐约还听见那红衣人吃吃地笑着说:“多事的东西,让你小小吃点苦头吧!” 这以后,一直到铁笛仙翁和柳媚来救了他,其他可什么也不知道了。 郑雄风一口气把这段经过述说完,柳媚却不信地说:“这不对,那个红衣人把你插进树干里,只怕你的头早开了花了,哪能一点伤也没有?” “铁笛仙翁”却道:“你不知道,这是一种隔物伤物的手法,习此功夫,可以执着别人的头部撞击岩石,直到岩石破碎,那人的头部却分毫无损,全凭行功的人将体内真力一直贯注到别人的头部,就像他自己用拳脚打击岩石一样,原非不可能的事,只是照你如此说来,这红衣人一身武功,当真已达化境,只怕当今世上,竟无人能敌了。” 柳媚不服眼气说:“我就不信信,像大师兄说的,那红衣人才不过二十来岁,就算他武功再强,难道凭师叔你和师父这种功力。还打不过他么?” “铁笛仙翁”直摇头,道:“你只知道你师父和我就了不得啦,假若雄儿所说是真,别说你师父和我,只怕天下高手中,也难有人可敌,这人生性又如此残酷,如果站在赤发太岁他们一边,那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郑雄风道:“据侄儿看来,这人不会是赤发太岁一伙的,因为那茂源商店的一对狗男女原是和‘铁臂金刚’、‘飞鼠’李七一路,却统统被他弄死,看他割腹取心那种切齿痛恨的样儿,说不定和那狗男女还有什么深仇大怨也未可知。” “铁笛仙翁”点点头,道:“这也只有走着再看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这一路护送顾府家眷,今后可得特别留神仔细,尤其媚儿的性子又燥又急,口没遮拦,以后要多检束,万不能再树强敌。” 柳媚红了睑,扭着身子撒娇,道:“唔,师叔你又训我啦,我什么时候替你惹了祸,我不依!” “铁笛仙翁”笑着站起来,说道:“你少使脾耍赖,我原是提醒你点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现在时已不早,庆儿还在等你们,我陪你们去找着他以后,还得赶回天目山去一次,江湖上既然出现这种高手,不能不预先作个万全的准备。” 于是郑雄风重又进上房里找到自己的失剑,三人飞身上屋,由“八步赶蝉”郑雄风引路,向城北来寻“笑弥勒”鲁庆。 三个人展开轻身术,疾若轻烟,径趋城北一所荒僻的土地庙来,这儿本是那雄风和鲁庆相约碰面的地方。靠近城墙边不远,而且距顾玄同等落脚的客栈又近,三个人驰近离庙尚有十余丈,早看见“笑弥勒”鲁庆正在那儿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柳媚童心又起,道:“师叔师兄你们慢一步,等我去吓吓他!” “铁笛仙翁”卫民谊忙追:“媚儿不许作怪……。” 但他未及喝止,柳媚早已拧身侧跃,箭一般绕路掩向庙后去了,卫民谊只得苦笑着对郑雄风道:“这孩子,亏得你师父真能放得下心让她下山,将来不知道要闯出多少乱子来,雄儿,咱们脚下快些,别让你师妹真吓着了他。” 郑雄风笑着应了,两人脚下一加劲,三两个起落,已近庙前,“笑弥勒”鲁庆望见,忙赶过来向“铁笛仙翁”行了礼,说道:“师叔你们这时候才来,叫我好等,又不敢离开。” 郑雄风便问:“你追那龚彪可追到了吗?有没有找出他们另有什么落脚之处?” 鲁庆道:“那家伙脚程不慢,我直跟他将近五六十里,虽没有抓到他,却探得一件重要消息。” 郑雄风忙问是什么消息。鲁庆道:“我一直紧跟那贼子,出南门就转奔西南方,顺着大道追到千家庄附近,忽然失去这家伙的踪迹,于是我围着千家庄绕了老大一个圈子,却无意之间看到‘飞鼠’李七,李七那厮没看见我,于是我就悄悄跟在他身后,见他行到一间低矮的民房前面,敲门进去,是我掩近一看,可不是龚彪那贼也在那儿……。” 郑雄风道:“那你为什么不截住他?” 鲁庆道:“你不知道,那房里可不止龚彪一个人,另外一个粗腰阔背的满头红发,嘴上长长留着胡子,还有一个瘦瘦个儿的,像是个教书先生的打扮,李七一进门,这冲着那个红头发的叫师祖,可不知是不是赤发太岁。” “铁笛仙翁”惊道:“这样说来,果然那贼首也亲自赶来了?另外那个像教书先生的,是不是五十岁左右年纪,手里摇着一柄折扇,颚下少少有几根胡须,两眼特别有神?” 鲁庆直点头,道:“对!对!我还听得龚彪那厮称他什么金老前辈。” “铁笛仙翁”猛的一震,轻轻说道:“果然是他,这煞星怎么也来了?” 郑雄风道:“师叔,这人是谁呢?” “铁笛仙翁”咬牙说道:“这家伙是北五省有名的棘手人物,叫做‘酸秀才’金旭东,一身内外轻功都有相当的火候,表面看来文绉绉的,其实阴毒非常,其人一来,再加上赤发太岁亲到,已不是你们三个所能应付,看起来这仇是解不了啦!” 正在这时,忽的从店后传来柳媚的一声尖锐呼叫声,铁笛仙翁闻声大惊,急喝一声:“快!”人已腾身拔起,扑向庙后,郑雄风鲁庆也各拔剑在手,飞身赶去,绕过土地庙,却见柳媚仍在一堆大石旁边,满脸惊惶地叫道:“师叔,快追,向那边跑了,我的头巾,他抢了我的头巾跑了!” 铁笛仙翁等三人这才注意到果然柳媚头上的包头布巾没有了,一头秀发,散披在肩上,再一看她手指的方向,仅见一条深红色的人影,迅凝电奔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阵阵夜风吹来,隐隐还听见声声清晰的笑声。铁笛仙翁只叫得一声:“你们稍待,万不可离开!”人已霍地凌空拔起,宛若一只大鹏,飞也似向那疾驰的红影直追了下去。 上集书中表到天目二老之一的铁笛仙翁卫民谊正询问笑弥勒鲁庆,关于赤发太岁裴仲谋与酸秀才金旭东在附近出现等事情,猛见那小庙庙后红影一闪,紧接着就听柳媚一声娇呼,铁笛仙翁心中一动,低喝声:“追!”一顿足掠身拔起,巨鹰似的直扑庙后。 他这应变身法,迅如电疾,已是够快的了,那知待他落身庙后,除了柳媚傻瞪着眼,木鸡似呆在那儿之外,那红影竟然一闪即逝,转瞬之间,已然失去踪迹。 卫民谊心下大骇,回头吩咐接踵赶到的郑雄风和鲁庆道: “你们守着你师妹,不许妄动,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觑定适才红影消失的方向,气提神凝,一伏腰,展开“陆地飞腾法”,人如轻烟,影赛飞鸟,以快捷无比的身法,直追下去。 那小庙后一片荒芜,枯树败草,腐木残叶,满眼尽是乱糟糟一大片废墟,然而无垠旷野,树木不多,一眼可以望出去很远,铁笛仙翁紧赶了数十丈以外,拢目四顾,都再没有发现丝毫影踪,不由诧道:“这人一身红色,分明是郑雄风口里所说的血影人,饶他再快,怎么竟能在转瞬之间,突然消失在这一片平原上,莫非他真是鬼怪幽灵不成?” 他的确不信世上还有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快速身法,能够在他多年修练的眼神之内,忽然失踪。 但他又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件事实,分明是一条人形,红色的,一转眼就不见,这叫他如何对自己交待呢,他怔了一会,翻身退回小庙来。 郑雄风和鲁庆正围着柳媚在问长问短,柳媚比手划脚,讲得津津有味。 铁笛仙翁问道: “媚儿,刚才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 柳媚正说在兴头上,闻言忙答: “师叔,你老人家没有追着吧,我看见这家伙一身红色衣服就只两个眼睛露在外面……。” 她还要向下说,卫民谊摆手止住她,然后缓缓坐在一块石头上,说: “你别急,先在心里把事情整理一遍,再慢慢从头开始,详详细细地说,这人有些什么特征,身材,口音,用什么兵器……一样一样来。” 柳媚长长喘了一口气,把兴奋的情绪勉强压制了一下,这才说道: “我本来想悄悄掩到庙后来吓吓鲁师兄的,哪知才转过庙侧,就见远远有一条细长的人影一闪,我虽没有十分看得清楚,但想到这人影来得奇怪,便忙拔了剑赶过去察看,绕了一团,却再没有发现人影,正要回来,谁知……。” 柳媚正说到这里,铁笛仙翁倏地又摆手制止她说下去,脸下寒气森森,冷冷说道: “是哪一位高人,既是好朋友到了,干吗躲躲藏藏,不肯现身露脸呢?” 郑雄风三人一听,赶忙抽剑回身,果然看见从那庙顶屋脊上,哈哈笑着站起一个人来。 这人瘦条身材,一身儒衫,手里轻摇一把描金折扇,稀朗朗几股胡须,年在五句左右。 铁笛仙翁一见此人,心头猛的一震,抢着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金兄大驾到啦,怎不下来谈谈,那屋顶上夜风甚紧,别凉着了你金兄斯文贵体。” 那人又是一阵敞笑,“刷”的一收揩扇,也未见他晃肩曲膝,业已轻飘飘落下地来,真个是轻若飞絮,着地无声。 铁笛仙翁趁他由庙顶落地之际,低声嘱咐身侧的郑雄风道: “你们快些退后,这家伙就是有名的阴毒人物‘酸秀才’金旭东,你们万不可出手,由我一人对付他。” 他这里刚说完,金旭东又是“刷”的打开折扇,摇了两摇,笑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承令侄往探千家庄,来去匆匆,过门未入,裴兄将命在下,专程回拜,想不到铁笛仙翁鹤驾也到了保定啦,真是幸会,幸会!” 铁笛仙翁也一面暗中戒备,一面镇静地笑答道: “金兄太客气了,老头儿还是今晚刚到咧。”于是话题一转,又道:“赤发太岁裴兄你们不在府中纳福,却千里奔波,不知却有什么紧要贵事待理呢?” 金旭东突的脸色一沉,道: “仙翁这话是明知故问?你们天目二老的空空大师和裴兄这段恩怨,难道仙翁还有不知道的么?” 铁笛仙翁道: “哦!金兄是说那多年前一场小小纠葛?那点小事,相隔多年,空空大师和我老头儿早已忘怀,不是金兄提起,老头儿真一时记不起来了……。” 金旭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说: “仙翁说得倒是轻松,杀兄之仇,辱徒之恨,恐怕就是你,也不能说得出‘忘怀’二字,就是今夜,仙翁还以长凌幼,以大欺小,折人家门人,这理又当如何说呢?在下姓金的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 铁笛仙翁见他那种狂妄傲慢的模样,心里也是有气,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金旭东既然跟踪鲁庆追到这庙后,岂是能够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赤发太岁等人也接着追到,打人不如先下手,凭自己功力,总还不致胜不了他一个“酸秀才”金旭东吧! 他主意才定,方欲觅机动手,先试试金旭东到底有些什么惊人艺业。旁边的柳媚姑娘早已按耐不住,抢着骂道: “你路见不平又怎么样,莫非还不服气,要拔刀相助是不是?别瞎了你的狗眼,当咱们是怕了你么?” 姑娘这一骂,果然激动金旭东的怒火,但见他双目中精光暴射,在柳媚脸上扫了一个眼,刹时面上杀机遍布,缓缓回头向铁笛仙翁冷笑道:“好哇,不愧是天目山空空大师的门下高足,学得这等伶牙利齿,目无尊幼,这就是你们天目的好教养,好绝学!” 说罢,蓦地发出一阵尖锐无比的凄厉笑声,“桀桀”的声音,震荡人的耳膜,铁笛仙翁知他先以内力震弦人心,必然会含忿出手,忙喝叫柳媚等退后,果然就在此时,“酸秀才‘金旭东突的一敛笑声,倏地上步,右手折扇旋自肘后,左手一探,向柳媚香肩上疾抓而至。 铁笛仙翁潜运内劲,大袖猛挥,隔在柳媚身前,卷起一层无形的罡气护体,口里却笑道: “金兄高人雅量,何苦对一个女娃娃,生这大的气呢!” 金旭东平时狂妄之极,一身功力,在北五省也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恶念一起,恨不能将柳媚当场毙在爪下,见铁笛仙翁面似劝慰挥袖掩护,心里一气,鼻孔里冷哼一声,非但不撤在掌,同时登掌吐劲,五指箕张,“噗”的一声响,将一只左手齐腕插入铁笛仙翁衣袖之内,紧接着甩臂一抖,“嘶啦”将卫民谊这只大袖,撕了个斗大的窟窿。 铁笛仙翁没想到金旭东竟然还有这等惊人的功力,一抓之力,居然洞穿自己护身罡气,这一位非同小可,连忙从大石上一跃而起,左臂横挡,将柳媚等三人拦过一旁,同时右手反转,从后领中拨出那只平时难得一用的乌铁长笛来。 金旭东当然也知道铁笛仙翁不是泛泛之辈,所以一抓之后,飘身早退,折扇半转,掩住前胸,冷冷说道: “仙翁莫非也要露一露江湖中难得一见的追魂十二笛么,姓金的何幸,今夜就要大开眼界了。” 铁笛仙翁右手姆指将铁笛夹在掌心,也是沉着脸道: “金兄武林名宿,我老头儿早有意要在手下讨教几招金兄的金罗神扇绝活儿。” 金旭东傲然答道: “那么就恕姓金的失礼了!” 手中折扇“刷”的一收,扇柄疾转,跨前半步,斜指卫民谊“将台”重穴。 卫民谊知道他这第一招必是虚招,倒提铁笛,旋身挫步,笛尖斜挂,“樵夫问路”半封半沾,左手中、食二指,贴着笛身一领,正迎着金旭东双目点到。 金旭东果然扇柄才递出一半,已经蓦然收招,折扇一翻,“刷”的张开,疾划卫民谊左手,口里却叫道: “仙翁何必藏私,把你那十二招追魂绝艺抖出来也让姓金的见识见识。” 卫民谊只轻轻冷笑,并不答话,铁笛急划,响起一片锐音,暗贯其力,横砸金旭东左肩。 金旭东喝了一声:“好!”晃肩让过,却将右手折扇一收,由下而上,反撩硬迎,他是成心想试试铁笛仙翁卫民谊究竟有多少实力,这一招硬接,在形势上自己是处在下方不利的地位,但他狂妄一生,还是存心冒险一试。 卫民谊见他居然这等小觑自己,竟敢由下而上硬接,不由得心里有气,喝了声:“金兄仔细!”手中笛立时又加了三成力道,铁笛带着锐风,疾砸而下。 笛扇相交,“-”的一响,火星四射。 卫民谊心头一震,右腕隐隐作痛,不觉暗地里骇然。 金旭东一招硬拼,被震得半条手臂又酸又麻,折扇向下一沉,险些把持不住,被震飞脱手,心里也忖道:这卫民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来功力不在我之下,我单身在此,却不可涉险。 他念头一转,收扇后退,脸上堆了笑,道: “仙翁神技果是不同凡俗,姓金的钦佩万分,但现在天色不早,无暇多作揣摸,实深遗憾,今在姓金的此来,原是替咱们裴大哥传着一句,明日那顾玄同家眷一过望都,裴大哥就在清风店相候,仙翁有什么教言,届时请到那儿和咱们裴大哥当面晤谈,否则,姓顾的一家二十余口,只好先行留下头颅了。” 卫民谊怒道: “裴仲谋即算报仇,也只有往天目山找咱们两个老不死的结算,像这等截杀一家毫不会武的文人家眷,算得什么英雄行径。” 金旭东却笑道: “顾玄同虽不会武,仙翁却是天目二老之一,功力盖世,还可以作兰亭之会,彼此一决多年凶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说毕,一阵大笑,也不待卫民谊答言,拧身拔跃,飞也似隐入夜色之中,只有那一声声尖锐的笑音,还在静夜中四处激荡不已。 柳媚等齐声问: “师叔,干吗不追呀?” 铁笛仙翁摆了摆袍袖,苦笑说道: “你们只当金旭东是善与之辈吗?别说师叔今夜险些丢丑,明天这场约会,还不知道吉凶祸福咧!” 郑雄风道:“师叔,这酸秀才功力已是如此了得,不知道赤发太岁又如何,明天他们指明守候在清风店,你老人家看咱们应该作个什么计较,才不会吃亏在人家手里?” 铁笛仙翁沉吟不语,一时无法回答他的问话,论理这事最好能赶回天目山的了空空大师同赴约会,但时间上却不可能,要说单凭自己带了这三个小萝卜头护卫顾玄同家小去闯关,则何异送羊入虎口,单只一个金旭东已足够自己缠的了,何况赤发太岁一身武功更不在金旭东之下,郑雄风师兄妹三个也只能应付应付“铁臂金刚”龚彪和“飞鼠”李七辈,要想上正场子还差得远,敌我之势道一分析,更不由他不紧蹙双眉,愁在心里。 柳媚不知天高地厚,反而高兴地说: “你们盘算些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守在清风店,咱们就硬闯清风店,他们也不过四个人,亏你们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比不了我一个女流之辈胆子壮,有架就打吧,怕些什么?” 郑雄风剑眉一扬,说道: “谁说怕了来,偏是你一个人行,咱们都不如你?” 柳媚闻言也有了气,说: “好!你们不怕,现在咱们就先找上千家庄去,试试看谁行谁不行!” 铁笛仙翁突的把脸一板,喝道: “你们谁敢妄动,我先折了他的腿,这事非同儿戏,乱子已经够大了,你们再替我惹麻烦,看我不提你们回天目山叫你们面壁十年才怪。”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 “唉!你们那和尚师父也真是大意,像这种大事,却只叫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儿来办,今天要不是我老头儿到得早,你们早给人做了下酒菜了,还能在这儿逞狠赌强,比舌斗口么?说起来真叫人恨你们那师父,要说不着重徒儿,又何苦东一个西一个,又是男的又是女的收了这许多,千辛万苦调教出来,却送到这儿来填土!” 他越说越上了真火,实在心急而乱,勾引了满腹牢骚怨愤,郑雄风吓得不敢再出声了,柳媚却小嘴儿嘟得高高的,满面孔不以为然,又不敢出言顶撞的样儿。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铁笛仙翁”卫民谊空有一身精湛高深的武学,当局者迷,到这顾得前顾不得后的时候,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并不是说他真的害怕什么赤发太岁或者“酸秀才”金旭东,你就是叫他单人独骑去会会这两个厉害人物,血战一拼,想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间题是这件事背后牵涉着顾玄同满门老小二十余口,一旦他处置失当,照顾不周,这二十几口全一个个要成了刀头游魂,剑下冤鬼,他身受空空大师付托之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思之再三,毫无善策,可怎么办才好呢? 蓦然间,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曾现身的红色人影,这件事柳媚才说得一半就被酸秀才来从中打断,连忙叫过柳媚来,问道: “媚儿,方才你说到看见那红衣人,说到哪里?继续给我说下去。” 柳媚斜垂着头,用手玩弄着下垂的秀发,腰肢一扭,撒上了娇: “什么红衣人呀,我忘了,师叔你不是着急明儿的赤发太岁么?又管他红衣人黑衣人干吗?” 铁笛仙翁真拿这大妞儿没法,强忍住大气,正色道: “媚儿不许放刁啦,快把事情经过说说,这事关系明天之会甚大,快说快说!” 柳媚拿眼斜了郑雄风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还不服气吗?明天的事,还得问我咧。 她眼皮一转之后,这才说道: “我那时转过小庙,没有见着人,正要回来,忽然听得就在师叔现在坐着的石头后面有人轻轻一笑,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浑身红衣服的人已经直挺挺站在面前,全身像被一个红布套套着,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哦,那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的连眼光也隐隐有些红色……。” 铁笛仙翁忽然插口道: “他有多高身材,开口说过话么,口音是什么地方呢?” 柳媚道: “大的比我高一个头,没有讲话,只是吃吃地笑。” 郑雄风说: “我知道他的口音,他在那海货店后院曾经说过话,听来似乎也只是冀察一带人。” 铁笛仙翁点点头,又问柳媚: “那么你为什么发出叫声,难道他对你有什么举动吗?” 柳媚瞪了郑雄风一眼,说道: “不是他有什么举动,他原只立在我面前吃吃尽笑,是我想起郑师兄被他插在大树树干上的事来,只当他不是好东西,便挥剑要砍……。”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没再往下说,却拿一双俊眼儿视着郑雄风,郑雄风满脸通红好像关公似的,羞得无地自容。 铁笛仙翁追问道: “你拿剑砍他又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柳媚听他师叔这一催,不由也红了脸,讷讷半晌,才说道: “说也奇怪,他那在眼好像铁做的一样,砍了几剑,不但没砍伤他,剑锋反而砍卷了,我一气,用了一招‘粉蝶戏芯’点他右腿,谁知道……。” 铁笛仙翁不耐烦地问: “怎样了,快说呀!” 柳媚只得轻轻说道: “谁知道他只轻轻用左手一扣,便扣着我握剑的脉门,还,还用右手在我脸上轻捏了一把,我手上一麻,长剑脱了手,所以才叫了出来。” 郑雄风听了笑道: “后来呢?后来又怎样了?” 柳媚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 “谁要你管,你自己行,被人家藏在树干上。” 铁笛仙翁忙喝退了郑雄风,又问: “你别理他,说你自己的吧!” 柳媚说: “后来他就走了,一面笑着,一面拧身一闪,那身法真快,我只觉得红影一闪,他已经窜到十余丈以外了。” 铁笛仙翁听后,脸上渐渐泛起笑容,自言自语说: “唔!这么说来只是无心之遇,不会是仇家,这红衣人身负绝世武学,要是帮了敌人,却是糟透了。 当下老少四人,就在小庙中暂歇了一宵,略一打盹,天已大明。 铁笛仙翁卫民谊把三个淘气的师兄妹唤到跟前,正色说道: “今天这一天,是咱们生死荣辱最后关头,你们师父又没有赶来,对方已知人物中,就有两名出色高手,以我们老少四个,已是难以胜得,何况尚有高人隐身暗处,敌友未明,胜负之数,实难逆料,但事至如此,宁可人亡,也要名在,现在你们就动身,必须抢走在顾家车辆头里,临敌之际,切记不要鲁莽出手,注意听我的示意行事,尤其是媚儿,要紧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郑雄风和鲁庆唯唯受命。柳媚却一撇嘴,道: “师叔,你老人家偏心,我不干!” 铁笛仙翁脸色一沉,说道; “媚儿,这不是玩笑事,不许你使性子。” 柳媚没敢再出声,但依旧嘟着嘴,一扭身子,粉头低垂,那样儿像委屈之至。 铁笛仙翁也不理她,立起身来,整顿束扎停当,向郑雄风和鲁庆道: “你们从这里动身,先去清风店路上隐候,千万不可暴露身形,媚儿和我一起往保定城里转一转,看看顾家可曾动身。” 不提郑、鲁二人奉命往途中埋伏,单表铁笛仙翁卫民谊领着柳媚,取路直返保定城,柳媚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他总是师叔,所以不能不听他的,憋着满肚子委屈,随在铁笛仙翁身后,疾奔入城。 二人先在顾玄同寄往的客店前略为一转,见顾家尚未起程,车辆停放在店门口,几个车夫,围在一处吸烟闲谈。铁笛仙翁低声对柳媚道: “看样子他们一时还不致启行,咱们且先找个地方用了早点,再来守候。” 柳媚道: “我不饿,师叔你自己去用吧。” 铁笛仙翁略为沉吟,笑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但这一次可由你使性不得,你在这里守候着,不许离开半步,我去去就来,再换你去用饭。” 柳媚点头道: “知道啦,你老人家快去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连这一点还不省得么?” 铁笛仙翁笑笑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觅店用饭去了。 柳媚独个儿守在附近,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严重,不敢擅离,探头看了看客栈门前,还是老样儿,百无聊赖,她轻轻用脚跟着路旁的碎石子,低着头胡思乱想。 这时天色尚早,街上一片冷清清的,一般商铺都还没开门,柳媚隐在客店对街转角处,不时偷眼望望店门口那几辆停放的车子。 突然,从街头上转过来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这孩子年幼身小,却在背上背着一个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大包袱,快步行来,虽然显得有些疲惫之态,但仍掩不住唇红齿白,一副逗人怜爱的天真活泼模样儿。 他急急行到柳媚近身之处,突的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柳姑娘,小手抱拳,露齿笑道: “敢问姐姐,可知道这保定城里有一个姓秦的,开着一间海货店么?” 柳媚正闷得慌,见这小孩子居然识礼知趣,小嘴又甜,便也笑着答道: “这儿姓秦的多啦,你问的是那一家,是个甚么模样,住在哪一条街上的?” 她原也不知道什么海货店,姓秦的人,只不过觉得这孩子好玩,自己又没事干,逗着他玩儿的。哪知那孩子听她问得这样详细,只当她对这保定城真的很熟识,当下站定身子,放下背上的包袱,说道: “我也不知道街叫什么名字了,但我听我师父说,我父亲姓秦,母亲姓阮,原先不住在保定,后来从飞狐口外和一个姓陈的搬到这儿来住,开了一家海货店,姐姐你可知道有这么一家人的么?” 柳媚问; “那么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孩道: “我姓秦,叫秦仲。” 柳媚又问: “你还有师父?你师父又叫什么名字呢?” 那小孩一听她问他师父,却忽然面露惊疑,双眼射出两股摄人心弦的异样光芒,但那光芒只是一现即隐,随即面上也恢复了常态,笑着道: “我师父不许我随便告诉人名字,他老人家还说,现在世上坏人太多了,乱报师承容易招来麻烦哩!” 柳媚闻言,把这自称秦仲的小孩仔细打量一遍,却看不出他是个会武的样子,遂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随意说道: “那么,你叫我从哪里知道你要找的人呢?说不定我也是坏人,你别问我吧!” 那孩子又向她上下细看,笑道: “我看姐姐却不像个坏人,而且还是个学武的,对吗?” 柳媚笑道: “不错,但我看你倒不像个学武的人,你要不肯说出你师父的名宇,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那小孩犹豫再三,问: “那么,我若告诉了你我师父的名字,你是不是能告诉我要找的地方呢?” 柳媚素性刁蛮,那管后果,随口答道: “那是当然,你先说吧!” 小孩道: “好吧,我就告诉你,我的师父,人称摩云上人的便是。” 柳媚听得浑身一震,拿眼仔仔细细把这小孩一阵打量,心下里十分不信,因为陕西秦岭摩云上人乃武林中少数几位高年长老之一,技源少林,精研独创的一套摩云掌法,八十一路追风拐,三十四式飞龙剑都是当今武林难得一睹的绝学,更兼奇奥难恻的摩伽术,摄空步法,尽皆从未遇到敌手,柳媚常听师父言谈,知道这摩云上人乃今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眼前这小孩子,毫无会武的迹象,怎会是他的徒儿呢?她满心狐疑,一时忘了说话。 还是那孩子道: “姐姐,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该你告诉我要找的海货店了,你怎么不说了呀?” 柳媚古怪灵精,心眼里一转,忖道:“师权不是说嫌人手太少吗?这孩子如果真是摩云上人门下,武功一定差不了,何不如此如此,约他一齐前往清风店,也多得一个有力帮手。” 主意一定,便笑道: “你别缠住我,现下我有要紧事须要守候在这儿,那能抽得开身,且等事情完啦,再去找你妈吧!” 小孩瞪了眼,问: ‘那么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多久才能办妥呢?” 柳媚俏相一转,道: “难说,这件事棘手得很,说不定事情不成,倒把命送掉了,所以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帮你忙了,你自己再去找找着吧!” 小孩道:”那你也得告诉我该向哪里去找才行同!” 柳媚故意做得不耐烦,说: “唉呀,你怎么这样会缠人的?告诉你吧,从这边去,向左一转,再向右一转,再过去六七间房,再向东拐弯,再向西靠右手数,经过第七条弄堂,再向左……。” 她随口胡诌,那小孩怎记得许多,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头,道: “姐姐,别再转啦,你说得再多,真要把我给转糊涂了,这样好不好,你有什么重要事,我先帮你办妥了事,你再带我去找我妈,好不?” 柳媚心中暗喜,但还故意取得讶然说道: “哟!你当是吃糖那么方便么,这是动刀动枪,要命的玩意儿,你一个小孩子家哪能帮得了忙。” 小孩子十个有九个半不服人家说他小的,果然这秦仲被她两句话激动了好强之心,小眼一瞪,气道: “你别看不起我,刀枪剑戟,我整天当灯草玩儿的,别看你是个大人了,跟我比比还不定谁行谁不行呢?” 柳媚心想,对,先试试他的份量也好,便道: “那咱们比划比划,你要能胜得了我,才能帮忙我办事办完事,我才能带你去找你家里的人。” 小孩童心一起,把大包袱随手向身后一扔,脚下不丁不八,端好架式,两只小手,右拳左掌,掌横前胸,拳隐腰肋,口里说: “来吧,咱们喂两招试试。” 柳媚看他那开招之势,果然是少林家数,暗暗欢喜,但她担心师叔要是回来,看见自己和这小孩过招,准得挨一顿训,说不定倒拆穿了自己的谎言,当下眼珠一转,计又上心,道: “这几大街上,来往人多,又在白天里,叫人看见是当咱们真打架哩,要比划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去才行。” 小孩道: “随你吧,我听你的就是!” 柳媚叫他背起包袱,领着他避开铁笛仙翁去用餐的方向,飞步绕出城外。这孩子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袱,但却健步如飞,丝毫也没落后柳媚半步。 等到铁笛仙翁用毕早餐,回到守候的街口,不见了柳媚的人影,这一惊非同小可,看看对面客店门前,顾府家小均巳纷纷上车,马嘶人嚷,立刻就要启程,铁笛仙翁急得摸耳搔头,眼看着顾家已经动身出城了,还未见柳媚影儿,气得卫民谊直跺脚,唉声叹气道: “唉!这孩子,这孩子!” 他正急得六神无主,柳媚却远远的急急奔来还在老远,就挥手叫道: “师叔,快些,他们已经动身出城啦!” 铁笛仙翁一肚子气,本要责骂她几句,但一看她满脸灰头土脸的,衣服上也满沾泥土,活像在地上刚打过滚才爬起来,诧道: “媚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柳媚笑着弹掉身上睑上的灰土,道: “师叔,你别管,咱们快追车辆出城,等一会有得热闹给你老人家瞧就是了。” 铁笛仙翁被她这神秘劲儿弄糊涂了,再三追问,她却死也不说出来,只一连声催着快走。 卫民谊拗她不过,只好依她,两人才出了城,柳媚看见路旁有一家卖酒的小店,却又拉住卫民谊道: “师叔,他们车辆走得慢,总得近午才能赶到千家庄,最快也要黄昏才能过清风店,咱们先喝点酒再走好吗?” 卫民谊奇道: “咦,叫你去用饭,你说不做,刚才还催我快走,现在又要喝酒了,你这丫头到底在捣些什么鬼?” 柳媚笑道: “人哪能算得着后事,刚才不饿,现在用啦,好师叔,你买杯酒给我喝不行吗?” 卫民谊气又不是,笑又不是,说道: “你这丫头也真淘气,并不是师叔不舍得买酒给你喝,实在这事情还难卜吉凶,你两个师兄尚在前面伏侯,强敌就在近处,亏你还有心情喝酒。” 柳媚拍拍胸脯,道: “放一百二十个心,天大的事,自有媚儿给你老人家分担,保准出不了错就是,现在喝酒要紧。” 不由分说,拉了卫民谊直入酒店,要了半斤上好花雕,一盘冻牛肉,和卫民谊干杯对盏起来。 卫民谊心中纳闷,却不便过份追问,一则他自己是长辈,须得镇静和保持那一份尊严,二则他心里明知柳媚人小心眼多,没有绝对把握,她也决不敢如此做作,这件事不同儿戏想来她也不敢因此误了事的,但他尽自寻思,却猜不透柳媚凭藉什么如此自恃,连赤发太岁和酸秀才金旭东等高手也不放在心中。 爷儿俩尽喝闷酒,转眼半斤喝光了,柳媚又叫店家再来半斤。卫民谊实在闷不住了,说道:“媚儿,别喝得太多了,等一会还得拼命呢!” 柳媚几杯酒下肚,粉脸上泛出朵朵桃红,红里透白,娇嫩无比,星眼斜睨,笑道: “师叔,告诉你老人家放心喝酒,天塌下来自有我媚儿顶着。” 卫民谊正在无奈,心里面暗暗着急,表面上又说不出来,就在此时,突然柳媚脸上笑容一敛,直着眼望着店门口,卫民谊回头看时,也顿感眼前一亮,原来一个剑眉朗目,英姿挺拔的少年公子,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马鞭,临门而立,正向店内张望。 卫民谊老跑江湖,眼光何等老到,这少年人一现身,眼中神光内蓄,蜂腰猿臂,步履沉稳,英华敛隐,必是个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但他趁那少年缓步进店之际,偷眼见他身边并无刀剑兵刃,而且手上脸蛋上,那皮肤又红又嫩,真是吹弹得破,又绝不像是个千锤百炼,吃苦耐劳的武林人物。他以为柳媚卖的关子大约就在此人身上,但柳媚脸上也是一副惊异之色,那少年傲然进店,寻了靠里一个座头坐下,与柳媚二人又像并不相识。 那少年落座之后,要了酒菜,自斟自饮。柳媚忘了吃酒了,一双俏眼尽在人家身上打转,粉面上时喜时诧,令人无法捉摸。 铁笛仙翁卫民谊看在眼里,肚子里直纳闷,又过了一会,柳媚悄悄向他低声道: “师叔,这人眼神好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卫民谊奇道: “真的么,你再记记,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柳媚道: “奇怪,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二人低声谈论,声音极是低微,谁知那少年恍然听见了,微微笑着自言自语说道: “唔,的确像在哪里见过,还有些似曾相识嘛!” 柳媚脸上一红,忙低了头自顾喝酒,谈论就此中止。但那少年却兴味盎然,依旧含着笑意,仰头干了一杯酒,忽然像被酒呛着,一声咳嗽,头一摇,竟把满口酒全都喷向墙上,说也奇怪,这一口酒射到墙上,每一滴泪酒都射进墙壁内,不歪不斜,清清楚楚在墙壁上嵌着两个字“媚儿”。 柳媚一见,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铁笛仙翁卫民谊示意拦住,卫民谊见人家露了这一手功夫,分明是遇着高手在故意相戏,当下不慌不忙,深深吸了一口气,假作打了个呵欠,头一偏,对准墙上“呼”的一吹,立时将那酒粒射成的两个字吹得平平的,仅只在粉墙上留下两块深约半分的凹印。 那少年似乎无动于衷,低沉沉咳嗽一声。这一声咳嗽沉闷震耳,连铁笛仙翁听得亦是浑身一震,急忙回顾,见那白粉墙上此时又清清楚楚现出“媚儿”两个字,原来少年借这一声咳嗽,震脱墙上白粉,将原先用酒激射在上面的字迹重新显露了出来。 卫民谊看得老脸发燥,敢情这一比试内力,自己竟然落败,自己适才吹的那口,仅只把字迹表面抹平,实际上酒力已深达墙内,居然未能发觉。 柳媚凤眼圆睁,注视着师叔和那少年的一举一动,现在见师叔老脸泛红,知道被人家吃瘪了,芳心一怒,霍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待要发作。 谁知那少年却适在此时,哈哈一笑,从坐上也站了起来,叫道: “店家,看账。” 随手掏出一锭总有十来两重的银子,抖手打向墙上,“噗”的一声响,端端正正嵌在“媚儿”二字中间,墙上白粉被这银锭一震动,立时纷纷下落,转眼之间,那两个字迹也一齐隐去了。 少年从桌上取了马鞭,身形一晃,已经到了门口,没等柳媚来得及骂出口,却有意无意地说道: “逞什么狠,等一会有得热闹瞧呢!” 语音未毕,外面一阵“得得”马蹄声响,显见人象已经去远了。 柳媚气得满眼全是泪水,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铁笛仙翁卫民谊怔怔出神,被那少年临去的一句话弄得担心万分,这少年武功卓绝,听他适才口气,莫非真是赤发太岁一党的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卫民谊尽管担了满腹心事,也只得催促柳媚快些动身,结账离店,顺着大道,赶向望都而来。 穿过望都,再前便是清风店。 卫民谊和柳媚在望都城内略为一转,发现顾府车辆正停在一家酒店门前,大约是明目张胆打尖。便向柳媚道: “趁他们歇在这儿,咱们紧赶一程,先会会赤发太岁,这一场激战,决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最好能在顾府车辆到达之前,弄个了结。” 柳媚道: “但是赤发太岁究竟隐在清风店什么地方,就凭咱们两个人去,假如人家不理不睬,却到哪里去找架打?” 铁笛仙翁笑道: “那你放心,赤发大岁不是偷鸡摸狗的人,就怕咱们不敢惹他,还有找他不到的!” 爷儿俩穿城而过,抢在头里,直扑清风店。 果然,才离望都不远,迎面路上已如飞地来了两骑快马,马上各驮着一个劲装汉子,柳媚眼尖,早一眼认出正是“铁臂金刚”龚彪和他那宝贝徒儿“飞鼠”李七。 柳媚急向铁笛仙翁说道: “师叔,咱们先下手为强,放倒了这两个宝货再说。” 她没等铁笛仙翁答话,早已拧身飞纵,迎向前面奔来的两人,途中翻玉腕,撤下了背上长剑。 龚彪和李七伏腰赶路,没注意到柳媚闪身已到近前,这姑娘是存心不客气了,人到剑到,招呼没打一个,长剑“白蛇吐信”已径刺龚彪左腿。 飞鼠李七一眼看见,忙喝了一声: “师父留神!” 反手一带马鞭,圈马横闯,急待来援,铁臂金刚龚彪亦已惊觉,忙不迭一收腿,腾身离鞍,飘落地面。 柳媚这一剑,正戳在马肚子上,那匹马厉嘶一声,直向前闯了十来丈远,才扑倒地上。 龚彪脚落地面,身上还在直冒汗,怒喝道: “小婊子养的,你这样偷偷摸摸,暗算大爷,还要脸不要脸!” 这时,飞鼠李七亦已勒马下地,站在龚彪身侧,低声说: “师父,要动手就快,那边还有一个老头儿咧!” 龚彪一回头,果见铁笛仙翁卫民谊背负着两手,缓步正向这边走来。 他可明白这老头儿就是天目二老之一,别看距离尚有十来丈远,只要自己这里一动手,人家眨眼即可赶到,不得已,强把一股怒火反而按了下去,接着喝道: “咱们是奉命前来知会,你们干吗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暗算咱们?” 柳媚哪听这些,骂道: “放你的屁,过手递招,谁还先给你下贴子不成,你自己狗眼到哪里去了,看剑。” 说着又是一招“潮泛南海”挥剑直上,径取铁臂金刚。 龚彪被她这种蛮不讲理的举动激怒,晃肩让过一剑,反掌疾拍,也还了一招。 这时,铁笛仙翁已然到了近前,连忙喝住柳媚,向龚彪说道: “你们是奉了赤发太岁的命令,来这儿传话的么?” 龚彪道: “正是,咱师父说,现在清风店恭候你的大驾,你们要是不惧,就请立即赴清风店一会,再迟,可怪不得咱们要对姓顾的不客气了。” 铁笛仙翁谈谈一笑,道: “我们这不就是来了吗?这话除了你师父和金旭东那酸丁,还有谁说的?” 龚彪道: “岂止师父和金师叔,还有……。” 飞鼠李七却插口道: “你们别打听,少时自然看见,咱们不用废话,就在清风店恭候你老大驾了。” 龚彪恶慢慢向柳媚道: “杀马之仇,咱们也等等一并算吧!” 说了,两人飞身上了李七那一匹马,加上一鞭,绝尘回驰而去。 铁笛仙翁轻轻冷笑,对柳媚道:“听见吗?除了那两个魔头,另外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人物哩,今天单凭我这老骨头,只怕凶多吉少。” 柳媚笑道: “你老人家怕什么,等会你不用出面,看我的好了。” 铁笛仙翁也笑道: “这丫头,说话真没大小,师叔走南闯北,怕过谁来,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做什么事都不能胡来的。” 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已经到了清风店大街,这清风店不过是个途中小镇,没有三个条街,一进镇口,就见从一栋土房后面闪出来两个人。 铁笛仙翁遥遥望见,用手一指,道: “媚儿,那不是你两个师兄么?” 柳媚看时,果是郑雄风和鲁庆二人。他二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匆匆向卫民谊行了礼,道: “师叔,咱们得早作准备,人家来的人真不少呢!” 卫民谊本来已够紧张,听了这话更吃一惊,忙问: “你们看见可还有些什么人物么?” 郑雄风道: “我们从一早来到这左近,不敢过分靠近镇上,但暗中观察,决不止赤发太岁和那个酸秀才,另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和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儿。” 铁笛仙翁听了,更加了一层烦恼,但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闯闯看了。 四个人才一脚踏进镇上大街,不觉都暗地奇怪起来,清风店上家家闭户,所有商店全部关了门,街上冷冷清清,连一个鬼影也没有,卫民谊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从街头上闪出飞鼠李七,当胸一抱拳,笑道: “卫老前辈不愧信人,说到就到,还临时又加了两位,家师祖吩咐,请这里来!” 卫民谊敞声哈哈一阵大笑,道: “看来敢情姓裴的还真有不小的势力,居然把清风镇百姓都轰回了家,比地方官儿还威风嘛,咱们既来了,少不得要扰他一次,你请前面带路吧!” 李七冷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向左一转,领着四人来到一片广场前,这四人抬头一看,乖乖,场子上人家早等着了呢。 这是一个赶集的空场,四周都是民房,场子约有十余丈方圆,靠东一边,是几棵参天大树,树下大概是平时乡人乘凉的地方,放着床一般大小几块青石,这时候,青石板前并肩站着四个人,除了裴仲谋和金旭东立在中间,另外一左一右果然还有一个瘦高个儿,一个黑脸汉子,铁臂金刚龚彪侧立在四人身后。 铁笛仙翁领着三个师侄,来到场中停住,柳媚一双眼,尽向四周乱张望,脸上有些焦急。 裴仲谋笑着向卫民谊一拱手,道: “仙翁,怎么就只你一人带着三个小娃娃,那空空大师呢,难不成他还不肯赏裴某人这份薄脸?” 卫民谊见他明知故问,冷冷一笑,道: “空空大师俗务烦忙,一切托了我老头儿,裴兄有什么废话,尽可赐告。” 赤发太岁裴仲谋哈哈大笑,说道: “好,好,正主儿虽没能来,有仙翁在这也是一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为多年来裴某有一位兄长,不知何故,被空空大师手刃毙命,多年来裴某人久有一访大师之心,一直未能偿愿,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裴仲谋承空空大师如此厚赐,如要就此搁手,今后也不用再在武林中立足求生了,今天借处顾的路经此处之便,裴仲谋意欲一过天目二老,彼此了断昔日恩怨,可惜空空大师却不肯偿裴某这份薄面,仅差了三个门下弟子,出头应付,难道说如此一来就能闪卸当年杀兄之仇了吗?” 铁笛仙翁听了,冷笑一声,道: “那么姓卫的要请问一句,即算空空大师与令兄结有血仇,又与姓顾的什么相干呢?” 裴仲谋浓眉一剔,道: “杀人兄长,人亦杀其兄长,何况姓顾的贪赃有年,曾以卑劣手段,强占了一件至宝。” 卫民谊诧道: “什么?还有什么至宝?” 裴仲谋桀桀怪笑,道: “仙翁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姓裴的今天除了代兄报仇,还得烦请那位姓顾的,献出东矮国朝贡珍品,被他私下里侵吞的‘九龙玉杯’。” 卫民谊不禁大奇,他只当赤发太岁目的只在替兄报仇寻不着空空大师,气出在顾玄同身上,可莫不知道这其间还牵涉到什么九龙玉杯,当下微微一怔,随即道: “裴兄如此说时,倒显得姓卫的不足延担此事了,现在姑不论什么九龙玉杯,单只以昔年这段血仇来说,裴兄可有什么高明之见,可以彼此作个公平合理的解决?” 这时,赤发太岁身旁那黑脸汉子大声道: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血仇血了,废话些什么?” 铁笛仙翁一沉,道: “这一位是谁,恕老头儿眼拙,还没有拜识过。” 那黑脸汉子显然是个粗人,闻言不待裴仲谋正式替他介绍,早厉声道: “咱姓鲍,人称双头蝎子鲍充就是,你不认识咱,咱可认得你是天目二老的什么铁笛仙翁老头儿。” 裴仲谋忙接着替他们介绍那瘦高个儿: “这一位马兄,人称九尾龟马步春马老师,也是北道上成名多年的师傅。” 卫民谊全神注视了那姓马的一眼,马步春傲然而立,不理不睬,大刺刺地。 柳媚心里先有了气,啐了一口,骂道: “什么东西,架子倒不小!” 马步春听在耳里,也没说话,也没生气,仅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卫民谊暗地对这马步春留上了意,忖道:凡是这种怪里怪气的家伙,武功必有特异之处,这人只怕倒是个劲敌。 裴仲谋为他们介绍已毕,笑着说道: “鲍兄所说也是正理,仙翁今天既代空空大师出头,少不得要多多得罪了。” 铁苗仙翁慨然答道: “卫的既然敢来,就是没准备全身回去,裴兄只管划出道来咱们舍命总要奉陪。” 双头蝎子鲍充又道: “划什么道,手底下见真章,强存弱亡不就得了,咱就见不得这种抖文当酸的……” 他说到这里,一边的酸秀才金旭东拿眼横了他一眼,鲍充大约也知道自己说溜了嘴,连忙把下面的话又咽回喉里去了。 裴仲谋接着道: “就是这样也好,裴某人今天如果落败,从此不再提杀兄往事,但仙翁如果失手呢?” 卫民谊朗声说道: “姓卫的如果不敌,自愿横剑自刎,但却请裴兄高抬贵手,放过姓顾的家小和这三个年轻娃娃。” 柳媚三人听了,全都吃了一惊,各用惊异的目光回顾铁笛仙翁。 裴仲谋哈哈大笑: “仙翁义薄云天,姓裴的好生佩服,不过,要是仙翁一时失手,咱们其他的全可搁开,只有两件东西不克应命,还得请仙翁见谅。” 卫民谊道: “两件什么?” 裴仲谋笑着伸出两个指头,道:“就是那九龙玉杯和顾玄同本人头颅!” 四、赤发魔君 铁笛仙翁卫民谊不听尤可,一听人家居然把自己一条老命看得这样微贱,不由怒火上升,阴阴一笑,道: “裴兄好大的口气,只怕你未必能办得到吧!” 裴仲谋亦是狂笑数声道: “行不行只等手底下分晓,时候不早,多说无益。” 说着,缓步就向场中行来。 酸秀才金旭东横臂一拦裴仲谋,说: “裴大哥且请稍待,姓金的昨夜还有一点未了之情,要向仙翁讨齐咧。” 他拦住了裴仲谋,“刷”的张开描金折扇,一摇三摆地踱出场中,扇面一转,深深施礼,向卫民谊笑道: “仙翁义胆雄心,委实令人钦佩,赌命之事,咱们且放着慢谈,姓金的昨夜承仙翁概允赐露追魂十二笛招,只惜时不我待,未能尽兴领略,现下还想冒昧请教,也叫在下开开眼界如何?” 卫民谊心知不能善罢,钢牙一挫,屏退郑雄风等三人,反手从袖内取出铁笛,含笑说道: “裴兄说得妙,咱们过门少些吧,金兄就请赐招!” 金旭东阴阴道了声:“有请!”更不多礼,折扇一收,“击鼓催舟”直奔面门。 铁笛仙翁心有成竹,神凝气定,横跨半步,让过扇头,却并不还招。 金旭东一招走空,转腕探臂,扇柄倒转,又是一招“奇兵突出”戮点“气门”重穴。 卫民谊一声转笑,仰身半侧,两个脚跟在地面上一旋,硬生生将身子平空挪开三尺,恰巧又将这一招“奇兵突出”让过。 酸秀才不由暴怒,厉啸一声,左拿一领眼神,右手折扇突然张开,平伸而出,似欲截划面门,但扇出一半,倏然便转,石火电光的一顺扇面,竟用控钹手法,疾扫右臂,这一招,名叫“云封南山”,正是金旭东绝技九九八十一招金箩神扇之一。 卫民谊存心要抖露绝学,见他扇如电疾,令人趋避不易,连忙猛吸一口气,脚下倒蹂七星,晃肩丢臂,从他扇风中一穿而过,巍巍站到金旭东后侧,但却倒提铁笛,依然没有出手还招。 金旭东亦是成名露脸的人物,一连三招,连人家衣服也没能沾着半片,这张老脸还向哪里放,这一招“云封南山”又被闪开,只得收扇抽身,跃退五尺,山羊胡子直吹,回声喝道: “仙翁一味相戏,是看不起姓金的这两下粗招,不配和仙翁过手吗?” 卫民谊笑道: “我老头儿与金兄无仇少怨,实不愿孟浪出手,彼此结这莫明其妙的冤家。” 金旭东闻言,一时答不上话来,本来嘛,人家正主儿全不在,旁边人倒拼上命了,金旭东和裴仲谋也不过朋友,似乎真不值得抢先出手,树这份强敌。 他心里一犹豫,尽顾得沉思,忘了说话,这一来早激怒了旁边那位粗人双头蝎子鲍充。 鲍充见金旭东被卫民谊几句话稳住,出声不得,大怒叫道: “喂,姓金的,你干不干?不干快退下来咱们还等着呢!” 金旭东听了,再也无法沉吟,“刷”的收拢折扇,腾身前扑,扇尖暴点铁笛仙翁左胸“将台”穴,同时口里喝道: “仙翁休再示惠,尽请放开手吧,切磋武学,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么?” 卫民谊长叹一声,也不再问让,手中铁笛反撩,“-”的格开折扇,黯然道: “那么咱们就印证印证,点到为止!” 二人搭上手,全以快速身法相搏,一个扇如长河,滚滚翻翻,一个笛似游龙,穿插腾跃,折扇带着劲风,铁笛挟着锐啸,正是半斤八两,眨眼已是四十招。 鲍充在旁边看看,黑脸上浮着笑意,点头道: “这才对呀,咱就最看不惯点头晃脑的,没动手先客套一大堆……。” 这时候,突然没声没响的从那棵大树上唏哩哗啦滴下一滩水来,不歪不偏,刚好全淋在鲍充头上,鲍充话尚未说完,被这一阵水淋,忙不迭住口跃避,扭头向上一看,可把个双头蝎子气得哇哇乱叫,真是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原来这一阵水,却是一个家伙站在树上向下撤的尿咧! 鲍充连呼带吐,恶声骂道: “王八蛋,免崽子,尿尿也不会找个地方,他妈的,还不给老子滚下来,呸,奶奶的好臭。” 骂声未毕,树上嘻嘻一笑,悬空筋斗翻落下一个人来,柳媚只当是她安排的帮手,哪知一看这人却是三十左右年纪,五短身材,高不过四尺,一个脑袋,倒有巴斗大小,狮鼻环眼,模样儿十分可笑。 这矮子貌虽不扬,却系中原出名的侠盗,名叫“缺德鬼”方大头。 方大头一身武功,得自异传,高来高去,专门劫富济贫,只因他生性诙谐,最好作弄人,有时作案的时候,将那富家姨太太,浑身小衣都偷个精光,使人连床也无法下,有时专趁那些富室妻妾偷人养汉的时候下手,非单劫去财物,还把一对狗男女赤条条用绳缚住,吊在梁上门前示众。 这方大头还有一桩奇怪的嗜好,就是专门收集女人的肚儿,他无论作案不作案,只要见着漂亮妞儿,必设法施展妙手空空,把人家贴身肚儿偷到手,但有一桩好处,就是决不犯淫,只为他这个恶作剧的嗜好,所以江湖上道他一个美号,就叫“缺德鬼”方大头。 再说方大头从树上翻筋斗飘身落地,一只手还提着裤头儿,涎脸向鲍充笑道: “鲍大爷,多多原谅,实在是你老人家中气太足,方才吼那穷酸的一声,吓得在下委实憋不住,这才撒了一泡屎,可千万没想到,你老多担待!” 鲍充闯荡江湖,却是识得这缺德鬼,闻言怒道: “放屁……。” 方大头连忙笑道: “鲍大爷明察,小的就只撒了泡尿,并没敢放屁。” 这几句,逗得郑雄风和柳媚等都暂时忘了正在拼命的师叔,忍不住都“噗嗤”笑出声来。 裴仲谋突然欺身上前,厉喝道: “姓方的,咱裴某人可没有开罪阁下的地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故弄玄虚,是要挑裴某这段梁子吗?” 方大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儿,笑着一抱拳,道: “啊!裴老师,你这话叫在下哪能受得起,在下这几日没有生意上手,躲在这树上打盹打了好几天了,要不是方才鲍大爷这一声吼,还不知要几时才醒呢!” 裴仲谋明知他是在胡诌混说,只得放平和声音,道: “那么方兄且请回避,今儿裴某有要事待理,方兄高人犯不上淌这混水,你就请吧!” 方大头也不答话,忽然“啊呀”一声,叫道: “不好,我又要出恭了,那一位有草纸借两张使使,稍等加倍奉还。” 人家这是来拼命的,谁会准备了草纸,方大头抱着肚子在场子中转了两转,突然一伸手,竟将一旁傲然而立的”九尾龟”马步春头上包头英雄巾好了下来,笑道: “高个儿,抱歉,借你这缠头布用用,赶明儿我买条新的陪你!” 马步春从一开始就是那一副阴阳怪气,要死不活的德性,哪料到“缺德鬼”旁人不找,专找上他,万万不防,被方大头一把抢去头巾要拿来擦屁股用,倏地一声大喝,肩头微晃,探臂便向方大头肩上抓来,口里喝道: “矮子,你是找死!” 缺德鬼滑溜之极,罗盘腿一晃一楞,反从马步春肋下穿过,顺势在高个儿屁股上摸了一把,笑道: “嗯,肉好多,人瘦屁股倒肥,谁能养儿子!” 马步春暴跳如雷,两只手左抄右拦,东扑西抓,恨不能捉往活劈了这矮子,可惜缺德鬼方大头大脑袋直晃,人却像烂泥里的泥鳅,滑来滑去,哪里捉拿得住。 九尾龟杀机陡起,厉喝一声,左掌“开山导流”,右掌“劈牛分鬃”,力贯双臂,呼的同时打出,刹时间场中狂飚顿卷,对准方大头,立下杀手。 震天价一声暴响之后,尘土飞扬,弥漫满天。 风沙过后,众人睁眼一看,除了地上深深印着两个土坑之外,哪还有方大头的人影。 柳媚只当那矮子被他劈成飞灰了,岂知略停了一会,树上人影一闪,方大头又从上面飘然落地,仍是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手里拿着马步春的英雄巾,笑道: “高个儿,怎的这么不经耍,你是真干啦!” 赤发太岁裴仲谋了解缺德鬼方大头一身功力,似乎并不比马步春会差了多少,如果容他们继续下去,势必要增加一个强敌,现下酸秀才金旭东虽仍在激战之中,意志已是动摇,敌我消长,后果堪虑,便忙抢出拦住怒火万丈的马步春,然后向方大头道: “姓方的,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件事到此就算拉倒,你老哥有事请便吧!” 鲍充听了,嚷道: “不行,他手上还抢了人家的东西哩,叫他留下来!” 方大头毗牙一笑,说: “还你就还你,被你们这一嚷嚷,我肚子也不痛了,屎也不想拉了,喏,擦屁股的玩意拿去吧!” 他把马步春的一顶英雄巾平伸过来,但马步春还在气头上,哪肯伸手去接,鲍充跨前一步,粗臂一控,要做好人,说道: “好,你交给我也是一样。” 谁知鲍充手掌还没接触到英雄巾边沿,方大头“嘻”的一笑,左掌急翻,一把扣住了鲍充肘间穴道,同时右手闪电般迅捷,骈指点了他的“幽门”穴,鲍充闷哼一声,翻身栽倒。 事出突然,场中双方的人全部一怔。 方大头脸上笑容尽敛,冷冷说道: “设阱捕虎,仅中一狼,可惜可惜。”说着,回头向郑雄风三人喝道:“小娃娃们,动手呀,尽呆着干什么,存心要你那老头师叔难看是不是!” 郑雄风等被他这一声断喝,如梦初觉,“呛啷”进声,各各拔出剑来。 裴仲谋勃然大怒,戟指方大头骂道: “好呀,姓方的,你是吃了熊心的胆,竟来卧裴某人的底了,纳命来吧!” 双方的人,顷刻全动了手,裴仲谋和马步春都恨透了方矮子,不约而同全对缺德鬼出了手,而郑雄风、鲁氏、柳媚三支剑一围,把铁臂金刚龚彪和飞鼠李七圈在另一边,刀剑叮-,激战起来。 方大头一个人再强,也不是裴仲谋和马步春两位高手的敌手,但他右掌柜敌,左手抓住双头蝎子鲍充当作盾牌,专门挡着赤发太岁裴仲谋,弄得裴仲谋纵有通天本事,也不便把拳头向避来的朋友身上招呼。 铁笛仙翁卫民谊和酸秀才金旭东转眼已过百招,一则铁笛仙翁不愿多树强敌,出手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总不使金旭东太过难堪,二则金旭东也只顾着应付交情,折扇伸缩留着余地,所以,他们二人动手最早,战得最久,表面看来激烈非常,实际上彼此都未全力施为,不过虚应场面,就和练习喂招没有什么两样。 这一来,苦了铁臂金刚龚彪和飞鼠李七两师徒,被柳媚等三支剑裹了个风雨不透,龚彪还能应付三两下,飞鼠李七算倒了斜霉,不到三五招,右臂上已被鲁庆长力划了半寸深一道血糟,鲜血泊泊涌出,痛得他咬牙瞪眼,尚在苦苦支撑。 柳媚见二师兄奏功,不甘寂寞,娇叱连声,又一剑扎中李七后股,李七惨嗥一声,撒身跃出圈子。 柳媚芳心大喜,叫道: “你们两个先缠着这家伙,待我宰了那姓李的再说!” 剑头一转,腾身向飞鼠李七猛扑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场中又是一声闷哼,接着缺德鬼方大头高声嚷道: “高个儿,好杂种,眼红了不认人了吗,他是你们朋友,你要他的命?” 原来马步春见裴仲谋出手十分顾忌,总不敢沾穴道被制的双头蝎子鲍充,反被方大头凭为要挟,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自己二人逼得团团转,他心中一怒,心想:反正自己和鲍充并无什么深交,而这缺德鬼却是切齿仇人,恶念一生,把心一横,就在裴仲谋出拳偷攻方大头左侧,而方大头又把鲍充迎过去的一刹那,暗暗钢牙一挫,呼的一掌,拍在鲍充后腰上。 可怜鲍充身不由己,被这一拳打个正着,闷哼一声,差一些痛昏了过去。 缺德鬼方大头又叫又回: “来吧,高个儿,这姓鲍的送给你吧,要打你把他打死,反正他是你们约来的朋友,不是我姓方的朋友。” 一面说着,一面果然把鲍充直向马步春面前横推直撞,全是一副死皮耍赖的作风。 依得马步春,倒想干脆一掌先把鲍充毙了,省得他被人充作要挟人质,但裴仲谋身为主人,却不能作如是想,连忙叫道: “马兄不要伤了自己人,咱们先困住这矮子,等金老二制了姓卫的,谅他插翅也逃不出清风店去。” 方大头哈哈大笑: “好呀,孙子,你们还存心要想摆布我么,回头看看,金老二和人家正比把式,再打三天三夜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咧。” 裴仲谋闻言心中一动,连忙回头看时,果然金旭东和铁笛仙翁彼此都在客客气气,并没有真正出全力拼命,这个气可就把他气炸了,霍的虚晃一掌,抽身退出圈子,说道: “马兄,这矮子交给你了,待我去替回金老二。” 语落,人动,肩头一晃,已然抢过那一面,同时双手反操,从肩后撤出一对李公拐来。 卫民谊眼角一直注视着这一面的情况,见裴仲谋盛怒而来,忙顺笛架住金旭东的折扇,低声道: “金兄且情稍退,这架子还得我老头儿和姓裴的解决才行,金兄绝技,老头几拜领了。” 话刚说完,裴仲谋已经抡拐抢奔过来,叫道: “金兄暂退,这老头儿留给兄弟吧!” 金旭东不得已,只得收扇跃退,默立一旁,觉得左右都为难得很。 裴仲谋不再搭话,拐动如风,一上来就是呼呼呼抢攻三拐,这三拐一气呵成,拐势连绵,恍如排山倒海。 铁笛仙翁手中铁笛是轻东西,不敢硬碰钢拐,迫得左挪右闪,才算把这三拐快攻让开,不觉动了真火,厉啸一声,笛招一变,破空响处,十二追魂笛招第一招“浪涌沙滩”,铁笛化着层层碧报,向裴仲谋反卷而至。 裴仲谋公然不惧,双拐左转右旋,含蓄内力,就听“——”连声,火星四射,铁笛仙翁和裴仲谋各被对方内力震得倒退了两三步。 卫民谊相视铁窗尚无折损,豪兴大发,暴喝一声,腾身前扑,十二追魂笛招连绵出手,刹时将裴仲谋留在一片笛影锐叫之中。 裴仲谋冷笑连连,双拐快若电疾,硬接硬架,力战不退。 二人这一上手,远非适才虚应故事可比,但见得笛浪拐山,不见人影,周围方圆三四丈以内,全罩在一片罡风劲气之内,这两位仁兄全都不要命啦。 再说缺德鬼方大头,两句话支走了裴仲谋,腾身后跃,让开了马步春一招“推山填海”,接着右掌伸缩,竟然拍开了鲍充被制的穴道,笑道: “黑头,咱俩无冤无仇,咱可没有成心伤你,那瘦高个儿人面兽心,毒手是他下的,你姓鲍的是英雄汉子,冤有头债有主,你别为了他个儿高块头大,不敢沾他只能欺侮我呀!” 鲍充虽是租人,但是谁偿了他一巴掌,他还有不知道的么,只因他此时身受严重内伤,想狠也狠不起来,闻言回头拿眼睛死命向马步春恨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 “姓马的,你好狼毒的手段,鲍某人但能不死,咱洛阳四义誓必报此一掌之赐。” 说完,掉头飞驰而去。 马步春心如蛇蝎,知道鲍充这一逃命而去,势必邀约他们洛阳四义的“活阎罗”欧阳旬,“银弹子”项成,“铁笔判官”杨林等人,寻仇追杀,了无宁日,暗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闷声不吭,脚尖一点地面,腾身掠起三丈有奇,拧腰挫掌,直向鲍充后背扑了过去。 鲍充踉跄而行,又在伤后,哪料到马步春还会乘机追杀,待他觉到,马步春已经铁掌一按,一股劲风,搂头向他劈了下来。 那知就在地掌将击到,劲力沾身之际,忽的眼前人影一闪,斜刺里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直向他肋下撞到。 马步春人在空中,换式不及,急忙反臂疾丢,将劈向下方的力道横撞而出,两股劲力一触,“嘭”的闷响一声,马步春一个身子,直被震得翻翻滚滚,跌出去足有七八支远。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忙纳气硬打千斤垂,脚落实地,回头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原来半空中震飞自己,如今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既不是双头蝎子鲍充,也不是缺德鬼方大头,却是另一个年仅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的小孩子儿。 连方大头亦像不识这小孩是谁,正满脸诧异地嚷道: “咦,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法,怎么咱连着都没看清楚,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柳媚这时正将飞鼠李七逼到一东土屋墙边,转眼便要用手,听得方大头这一嚷,扭头一看,高兴得大叫道: “秦兄弟,你怎么这时候才露面呀,真把人急死啦!” 那小孩正是秦仲,他也看见了柳媚,笑道: “姐姐,你说哪一个是你仇人呀,快告诉我,早些解决了他,咱们好去找我娘去。” 方大头、郑雄风、鲁庆,连铁笛仙翁卫民谊全都被他们这些对话愣住,大家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媚喜上眉梢,大眼睛一转,指着九尾龟马步春说: “喏,就是这家伙,秦兄弟,你先把他放倒了再说,其他的除了那红头发外,都是自己人,别弄错了。” 秦仲应了一声:“好!”小脚一顿,飞身扑向马步春,鲍充借此良机,强忍内腑伤势,踉跄飞奔而去。 马步春恨得牙痒痒地,见秦仲身子凌空,疾扑过来,更加怒从心上起,猛的吐气开声,两脚扎桩,两掌平推而出,他是想趁这孩子身在半空中无从施力,报那刚才一掌之仇。 主意由他打,事情却并不如他的理想。他这里手掌上推,卷起一股劲风迎向秦仲,秦仲在空中轻笑一声,小身子一转,两只小掌一翻,就在空中硬接了马步春一掌。 四股劲风相遇,秦仲借着反震之力,又向上空拔起了四五丈高,拳腿挺腰,“刷”地又落下来,分毫未伤。 马步春却因脚踏实地,无处可退,硬生生被掌风一压,闷哼一声,双腿一软,“噗”的跪地上,两只手腕,真像是被活活折断似的。 秦仲悬空接掌,震伤了九尾龟马步春,身形闪电下落,小手一翻,又是一掌对着马步春搂头砸下,眼见马步春再也难逃这一掌之危,立时便得授首当场。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秦仲忽然心中一动:“那位姐姐不是只叫我放倒他么,并没有要我打死他,何况下山之时,师父也一再交待不得妄开杀戒,看来还是留他一命才对。”他仁心一起,急忙抽臂缩掌,将业已发出的掌力一收,随着下落的速度,侧身伸指,点了马步春脑后“玉枕”穴。 秦仲举手投足之间,点倒了马步春,两小眼四下里一望,又问柳媚道: “姐姐,你说那一个红头发的,是不是正和用铁笛的老头儿拼命的那一个?” 柳媚见秦仲当真了得,喜得一张嘴再也合不拢来,忙叫道: “别忙,还有这一个用单刀的大个子,和这个跟我穷缠的家伙,你先一并替我制住了才好。” 秦仲一心要早些解决问题,好叫柳媚领自己去找多年未见的娘,闻言又应了声:“好!”斜里飞身,又向铁臂金刚龚彪扑过来。 郑雄凤和鲁庆乐得轻松一下,各各拂身后退,看秦仲如何对付龚彪。 龚彪早已看到这小孩子一招未到,点倒了马步春,凭自已艺业,更是鸡蛋碰石头,但事到临头,想不干也不行了,求生本能,与生俱来,他也顾不得厉害,觑定这小孩飞扑过来的身影,大喝一声,钢刀“风卷落叶”横卷猛劈,满凝能将人阻得一阻,以便抽身逃命。 但秦仲武功得自摩云上人亲传,既已发动,捷出雷驰电奔,龚彪心念才动,钢刀才劈出,耳旁轻笑声起,秦仲闪身已到跟前,探臂便来扣他握刀的右腕。 龚彪吃了一惊,急忙反手一擦刀身,“拨云见日”想截秦仲臂时,被秦仲一转腕骨,小指正拂他的“劳宫”穴上,“-”的一声,钢刀落地,接着轻舒右掌,拍中后背“曲垣”穴。 好秦仲,点倒龚彪,并不稍停,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腾身又起,柳媚也在这时候弃了李七,退到旁边。 飞鼠李七只不过龚彪的徒儿,更不在秦仲心上,人到指到,轻而易举又将李七点倒在地。 这一来,就只剩下赤发太岁裴仲谋一个人还在和铁笛仙翁拼命相搏,其他的走的走,倒的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方大头看得尽在摇头乍舌,弄不清楚这小孩子是人是神,怎能在转眼之间,一连点倒三人,其中还算上武林高手九尾龟马步春,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秦仲顺利的连放倒三个,侧头天真地问柳媚道: “姐姐,还有一个红头发的,是不是也要一齐放倒呢?” 柳媚回眸见裴仲谋一个人两根拐,正在舍死忘生和师叔相搏,毫无败逃之意,不由秀眉一蹙,道: “好的,动作要快,别让他溜了!” 此话一出,何异替裴仲谋下了阎王帖子,秦仲一声长啸,势若飞鸟,直扑赤发太岁。 岂料就在这个当儿,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刹时已到场边。 秦仲身形恰恰飞起,陡然间场边呼起一声沉重的断喝,道: “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声喝,恍如晴天霹雳,声虽不大,但入耳荡心,震得场中诸人全部猛烈地一跳,秦仲半途中急收前扑之势,打千斤垂落下地面,连激斗中的裴仲谋和铁笛仙翁,也被这一声吆喝惊得心中一颤,各各抽身跃出圈子。 十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齐扭头注视,柳媚不觉轻声惊呼: “啊!会是这个家伙!” 一匹浑身雪白的健马,马上坐着一个神采飞扬,青衣长衫,手拿着小马鞭子的少年人儿,正面含微笑,目光炯炯看着众人,那神态中令人难描难述。不怒不喜,非友非敌。 这时双方的人因为都不认识这少年,谁也没有开口,全场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不难听到。 还是那少年看了在场各人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几位,渐渐面上笑容收敛,缓缓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伤了这么多的人?” 缺德鬼方大头最爱打趣,首先笑答道: “这位哥儿,有事赶路就请便吧,这不过武林中人寻仇斗殴,能少管还是少问的好。” 谁知他这几句话,无意之间触动那少年怒火,但见他剑眉一扬,冷笑道: “我这人就是喜欢管管闲事,今天既然撞见,必得问个水落石出。” 柳媚记起在酒店中被他作弄的事,挺身而出,没好气的喝道: “你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大言不惭的,也不照照镜子,你管得了吗?” 卫民谊认定这少年身怀绝学,是个不好沾惹的人物,见柳媚出言顶撞人家,心中大急,刚叫得一声: “媚儿你…。” 那少年陡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满脸肤色,刹时变得血红怕人,但红色和狞笑,一现即隐,眼中却隐隐闪动着似火般神光,先是“格格”一阵怪笑,正笑着又突然笑容一敛,沉着脸说道: “我不用照镜子,这件事非管不可。”又道:“哼,天下还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么,不叫你这丫头知道点厉害,你眼中哪还有人!” 他话音才落,也没见晃肩作势,一个身子已从马上飘落地面,一胜寒霜笼罩,缓步向柳媚走去。 铁笛仙翁单见他这一手从马上落地的“大挪移”身法,已是心惊不已,何况酒店中喷酒作字,咳嗽震墙那种精纯的内家功力,更是记忆犹新,遂顾不得身分后果,倏的晃肩拦在柳媚前面,铁笛半擎,拱手说: “老弟台且别生气,这事始末,你问我老头儿不就得了,何必与她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 论理,天目二老在武林中都有崇高的名望身分,铁笛仙翁这等低声下气,要不是心有所忌,岂能至此,要是在旁人这份面子已是够瞧的啦。 谁知这少年却不理这套渣,剑眉一剔,满面孔不屑之色,说道: “你是谁,我没有跟你讲话,趁早站过一边去。” 像这等轻侮之言,纵然铁笛仙翁受得了,郑雄风师兄弟也受不了,双双喝了一声: “小辈,你狂什么,活得嫌麻烦了吗!” 两支剑一左一右,跃近卫民谊身侧,怒目注视这少年人的下一动作。 方大头大脑袋一晃,也抢到近前,道: “小哥儿,怎么说话如此自负,这一位是天目二老之一,武林中辈份甚高,小哥儿,你怎么开口就侮慢长辈的?” 那少年又是“格格”一阵怪笑,目光一转,落在郑雄风脸上,郑雄风只觉浑身一颤,真有些不寒而栗。 少年笑着用马鞭一指郑雄风,骂道: “该死的东西!” 一句话未毕,陡地一上步,小马鞭一举,直向郑雄风迎面点到。 郑雄风本能地侧身,手中长剑“举火燎天”反截面上。 小马鞭却不闪不避,鞭端一抖。正迎着剑身“呜”的一声清响,郑雄风手中长剑被震脱手,翻落到十余丈以外。 郑雄风忙一退步,左手急扪着右手,指缝中冒出丝丝鲜血,敢情这小小一根马鞭,不但震飞了剑,连虎口也被震裂,痛得郑雄风在龇牙。 鲁庆见师兄负伤,大喝一声,长剑自左至右,穿刺而出,剑尖直奔那少年肋下“期门”大穴。 那少年恍如未觉,直等到剑已及身,却似腰下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把,竟用肉掌将剑尖握住。 鲁庆大惊,用力一抽长剑,“铿”的一声,长剑齐柄折断,吓得鲁庆面如土色,忙不迭倒退了三四步。 少年淡淡一笑,抛了长剑,左掌疾挥,虚空一掌向卫民谊拍去,出手快拟电闪,与夺剑、抛剑恍如一个动作。 卫民谊只觉得一股强劲罡力急推过来,不敢硬接,踉跄后退了四五步,少年藉此良机,左臂一缩一伸,向柳媚香肩抓来。 这石火电光的一瞬,急煞了一旁的缺德鬼方大头,喝了声:“使不得!”双掌运聚十成真力猛向他右侧拉去。 方大头情急拼命,明知这少年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但当务之急,救人第一,双掌施了全力,满以为出其不意,至少可以把少年撞得一歪,柳媚可借此脱身后退。 岂料那少年并未把他这全力一掌放在眼中,腰间略为一侧,已将事力让过,随手将马鞭一圈一抖,把个缺德鬼方大头摔出三丈以外,跌了个灰头土睑,左手原式不变,依然伸向柳媚右肩。 场中形势,顿时大变,这少年仅在俄顷之间,原地半步未移,连将铁笛仙翁卫民谊,缺德鬼方大头,八步赶蝉郑雄风,笑弥勒鲁庆四人相继击败,其声势远较秦仲现身时更加令人惊骇,柳媚早被人家这种快速无论的奇妙手法镇住,愣在当场,连间躲也忘了。 少年指尖业已搭上柳媚香肩但柳媚不闪不避,傻傻地瞪着他,倒使他心里一颤,身不由己又将左掌硬生生收了回来,同时,略为一顿,才笑道: “这一下你服了吗?就凭我这两下,不照镜子,是不是够资格管管这闲事?” 柳媚把惊恐的思维,从滞呆中慢慢收回来,她虽然惊于这少年出奇的武学,但却厌恶他这种自负得近于狂妄的态度,少女的心,都是矜持的,她傲然地抬起头,扬了扬黛眉,胸脯一挺,说道: “你神气什么?但这样偷机取巧,乘人不备的方法,虽然胜了也不是真本领。” 那少年闻言陡的一剔剑眉,向后一连倒退了四五步,双目横扫场中诸人,嘿嘿冷笑道: “好,现在我让你们一同出手,有兵刃尽请动兵刃,我单凭这双肉掌,要在三招之内不能让你们兵刃全部脱手,就算我没有真本领,从此丢手,再不管你们什么狗皮倒灶的事。” 这话真来免太狂了,何况这场中还有一个没出过手的高手秦仲呢! 柳媚暗暗用眼角瞄了秦仲一眼,笑道: “你说单凭肉掌,不知道是不是包括你手上那根马鞭子在内。” 少年仰天大笑,顺手一扔,那一根小小马鞭“噗”把插入地面,仅剩下一小段露在外面,巍颤颤直在晃动,说道: “怎么样,这总可以了吧?” 柳媚杏眼一转,用手指着赤发太岁裴仲谋道: “这红头发是咱们的对头,你说‘所有的人’算没算上他?” 少年朗声说: “当然连他一起,现在在场的,全都在内。” 柳媚轻松地耸耸肩,笑道: “那你先得问问他,看他可肯答应么。” 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先替裴仲谋找了个厉害对头。 果然那少年一对精光闪射的眸子,远远落在了赤发太岁身上,叫道: “喂,红头发老头儿,你们有天大的仇恨,现在全给我放在一边,等咱们较量之后,再算你们那笔账,听见了吗?” 五、百毒怪叟 裴仲谋一直冷眼旁观,早把这少年一言一动全都记在心中,他正担心如果这人是对方帮手,今天自己准得一败涂地,别说九龙玉杯,只怕连命也得送在当场,反过来说,要是能使此人转而帮助自己,则区区铁笛仙翁,加上适才接连点倒九尾龟马步春等三人的那个小孩,也不足为虑了。 他是个阴险无比,城府极深的人,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何况那九龙玉杯,还关连着一件武林至宝,势非到手不可,他可不愿中了柳媚借刀杀人之计,当下心怀叵测,出人意外地笑道: “很好,在下虽明知决非是这位少年英雄的对手,但却也愿如命试试。” 柳媚心中一愣,暗骂:好奸滑的东西,亏你还以武林宗师自届,连这样丢脸现丑的事居然也肯答应,等着吧,姑娘总叫你够瞧就是。 主意一定,便道: “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不过,我师叔乃系武林一派宗师,可不屑与你动手过招,如果你能先胜了我们,才有资格和他老人家再较胜负,要是连我们都赢不了,那就不用提了,你看这意见怎么样?”末了,她再加上一句“要是你害怕,那咱们可以再商量比试的办法。” 她可是摸透了这自负的少年的心,尤其最后加上这一句,真叫人家反驳不得,只好点头笑笑: “好吧,就是这么办!” 方大头暗地里心中直发毛,这丫头如此安排,她师叔的颜面是顾全了,岂不要叫自己几个人好看吗?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少年一身武功,自己几个人别说想赢,就想落个全身而退亦是艰难,他心念一转,抢着笑道: “这样吧,咱们这一推,除了卫老师,功夫真高的只有裴老师了,咱们就公推裴老师先上,你们说好不好?” 这句话分明是送猴子上树,郑雄风等人哪有不明白的,忙不迭连声道:“好!” 裴仲谋笑笑,说: “看来各位是存心叫我裴某人献丑,不过,既承各位抬爱,就由裴某人打这头一阵吧!” 说着,果然漫步走近场中,李公拐一并全交左手,右手单出一立,向那少年一躬身,笑道: “少英雄,你请!” 那少年嘿嘿尽笑,说: “别客气啦,裴老师尽管请出手就是。” 裴仲谋低喝一声:“得罪!”两手一合,拐分左右,右脚单足立地,左脚一招,取了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面含微笑,对那少年点点头。 他是安心要结纳这年轻异人,这一招“金鸡独立”,包含着尊敬之意。 那少年哈哈笑道: “谢谢啦,干脆进招吧,尽客套作什么?” 裴仲谋突的笑容一敛,双拐一碰,“-”的一声响,接着左阴右阳,拐分上下,陡的一招“夜静更沉”,双拐挟着劲风,疾奔上下盘卷到,究竟他还是有点身分的人,这上手一招,果然声势十分凌厉,不同凡俗。 铁笛仙翁看得暗地颌首,心下里看着相当钦佩。 看看双拐将到身边,但那少年含笑绰立,竟然是毫未介意。 也不知道是裴仲谋存心如此,或是那少年洞烛其意,就在双拐业将沾身之际,陡然间,裴仲谋猛的一挫腕,立时变招,左拐一项,斜劈太阳穴,右拐一拧,闪电般向那少年“阴交”穴点到。 出人意表的事接着发生,就在裴仲谋双拐中途变招,化劈为戳之际,那少年倏的一招右腿,疾踢裴仲谋左拐拐身,同时迅捷的一挥左掌,早将他右拐拐头捞到手中,低喝一声:“撒手!” 倏忽间人影拐风一阵闪耀,纷乱之中,众人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裴仲谋已经赤手空拳,跃退到七尺远近,不足两招,一根拐到了那少年手中,另一根飞上了半天,落向民房丛里。 群雄看得乍舌不已,柳媚心中更是懊恼万分。 但事实胜于雄辩,人家的确仅在举手之间,震飞了赤发太岁手中兵刃,不相信也不行了。 裴仲谋满面羞愧,抱拳说道: “阁下武学真是精湛高深,裴某人好生佩服。” 少年并不搭理裴仲谋,骄傲地回头对众人道: “怎么啦,你们也别尽看着,放心出手好了咱们全当游戏,我不伤你们就是。” 大家眼睁看见的事实,谁还肯再出手去讨这没趣,一时面面相觑,竟出声不得。 铁笛仙翁上前笑道: “说真的,阁下武功,咱们真是见所未见,我看这较技一节,不用相较。” 那少年却抗声说道: “不行,胜败事小,总得比比才能算数。” 柳媚看不顺眼他那种狂态,便道: “你先别急,咱们再出一个人跟你较量,你要能赢了他,咱们才承认真输。” 少年忙问是谁。 柳媚用手一指秦仲,道: “唔,就是他。” 少年缓步走到秦仲面前,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笑道: “果然不错,别看他年纪小,只怕你们之中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强的了。” 柳媚忙叫道: “你不要找台阶下楼,咱们还是说定了的,三招之内,他不落败,就算你输。” 那少年格格一阵笑,道: “当然,当然,那么这位小兄弟就请出场吧!” 秦仲不解地看着柳媚,问: “姐姐,他也是你们的对头,要我和他动手吗?” 柳媚上前执着秦仲的手,柔声笑道: “对啦小兄弟,他就是咱们最大的对头,也是最坏最坏的人,自以为了不起,看不起人家,你尽管把本事拿出来,打赢了他,事情就算完啦!” 秦仲年纪虽小,也不是绝不懂事的,那少年自从现身,和众人所讲的话,他都听在耳里,看起来似乎不像是柳媚口中的对头人,但他从心里也有些不忿这少年那种跋扈不凡的劲儿,加以那少年连败群雄,更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好胜之心,人皆有之,秦仲又太过信任柳媚,只盼早早帮她打败了敌人,好请她带自己去见亲娘,有此数种原因,所以当他听了柳媚促他出战的话,虽有些信疑参半,却点头说道: “好的,我把他打败了,你就可以带我去找我妈了?” 柳媚说: “那是自然,你只管狠狠打他得了。” 正在这时,清风店外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车轮奔驰的声音,渐渐那声音由远而近,已经穿入镇上,蹄声铃声,顺着大街疾奔而过。 裴仲谋听了脸上刹时变色,跃前一步,双手抱拳向那少年说道: “比试之事,在下已经献过丑了,目前尚有一点要事,想先向阁下告退。” 那少年伸手一拦,道: “不行,事情还没解决,谁也不能先走。” 裴仲谋道: “实在这件事关系甚大,阁下要不放心,我只去去就来,如何?” 原来他听出那一阵车声,必是顾玄同全家已经通过清风店,须得立刻出手拦截,否则九龙玉杯一去,再要到手又将费事了,无奈这少年只顾自己出风头,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离开,他迫不得已,道: “那么,阁下可否同意现在先把在下的几位同伴,解开穴道,由他们之中去一位,代在下将这事料理料理。” 少年想了想,道: “好吧!” 说着,就欲去代九尾龟马步春解开穴道。柳媚连忙喝止,道: “喂,不行,比试还没有完,你既然还没有真正获胜,就不能伸手管这档子事。” 那少年手本已伸出,闻言又缩了回来,笑向裴仲谋道: “你耐心稍等一下,保证误不了你的事就是。”说着,又向柳媚道:“你叫他快准备,用什么兵刃,快快决定动手。” 秦仲不待柳媚问,纵身跃了出来,两只小手一拍,说道: “我也不用兵刃,就凭这两只空手,会会你这怪物,看你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那少年怒目一睁。眼中红光隐射,冷笑道: “好大胆子,你可不要后悔。” 秦仲道; “谁后悔,你就知道你准能行吗,别吹得太大吹炸了!” 那少年被他这几句话激得怒火上冲,嘿嘿笑道: “那你就动手吧!” 这时,车辆声音,已经迅速地穿越过清风店大街,渐行渐远,马蹄声逐渐消失。 卫民谊轻轻松了一口气,和柳媚等相视一笑。 赤发太岁裴仲谋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把这无聊多事的少年恨苦了,但又其可奈何。 恰在此时,秦仲已行发动,低喝了声:“看招!”小肩微晃,欺身而进,左掌一翻直拍前胸,右手骈指疾点那少年的“分水穴”。 少年不防这孩子出手如此快捷,急转身躯,闪开左掌,右手一招,半截半拿,来扣秦仲腕肘。 柳媚高声叫道: “这是第一招。” 好秦仲,眼看左手拍空,转念之间,急缩右手,圈臂由外而内,立掌如刀,横劈胁下。 那少年这一回似有准备,喝了一声:“好!”两臂前合下插,指捏兰花,左右两只小指姆,恰巧对正秦仲“鱼际”,“劳宫”二穴。 这一招虽将秦仲的攻势化解,但柳媚娇脆的嗓音又在高叫了: “这是第二招啦!” 那少年刹时怒火上升,右脚反踏半步。突见他满脸及双手上,忽的全都变作红血色,瞪眼露牙,桀桀怪笑。 秦仲心里一惊,提了一口气,两脚一顿,凌空技起,半空中拧腰转身,旋展师门绝技“摄空步法”,想着身形即将下落,倏的力贯双臂,隔空发掌,接向那少年头顶直劈下来。 上集书中表到赤发太岁裴仲谋欲劫九龙玉杯,率众的斗铁笛仙翁于清风店,幸得秦仲出手,点倒九尾龟马步春等,不料突来白马少年,强行插手,挑约群雄较技,铁笛仙翁等次第落败,柳拥促使秦仲再度出手,以三招为限,赌斗胜负,秦仲两番进击,均遭那少年-一化解,第三招上,秦仲施展师门绝技“摄空步法”凌空下扑,两掌齐发,猛向那少年当头罩下,柳媚眼看那少年再难闪进,不禁高呼: “这是最后一招啦!” 那知少年待秦仲掌力已发,无从变式,这才陡地矮身吐气,在掌一拨一掀,右掌“呼”的向空推出,但听“澎”的一声巨响将秦仲一个身子震飞到十丈以上,人未著地,已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柳媚见了大吃一惊,抢过去一把搂住秦仲,低头看时,这孩子已被掌力震昏了过去。 她满腔惊惶,化作怒火,放开秦仲,霍地由地上跃起,咬牙戟指那少年骂道: “好狠毒的东西啊!人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竟下这种毒手,姑娘今天跟你拼了!” 说着,犹如一头疯虎般,仗剑直扑那少年,手起剑落,搂头盖脸向他乱砍了下来。 那少年格格怪笑。身形几个扭转,轻飘飘将她那毫无把式的剑锋避开,手腕一翻,猛的把柳媚握到的右腕扣住,右掌疾下,拍落了她的长剑,顺手点了“凤尾”穴。 铁笛仙翁暴喝一声: “休得伤人!” 手中铁笛“穿针引线”忙抢了过来,缺德鬼方大头也不怠慢,倏的上步,遥遥一掌劈向左侧。 郑雄风和鲁庆亦是奋不顾身,晃肩都上。 但那少年满脸不屑之色,左臂一抄,将柳媚挡腰挟在肋下,右手一放一收,隔了五六尺远,居然凭空从地上将那根马鞭吸取到手,长啸一声,紧紧接着滴溜溜两个旋身,荡开四周攻势,纵身掠起,翻落在十余丈外,铁笛仙翁等紧跟着追离广场,但耳听得蹄声得很,由近而远,那匹神骏的白马,恍如一条射线,早驮着那少年和柳媚,消失在镇后向南的街尾以外了。 铁笛仙翁跌足叹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媚儿落在这人手中,难免受侮,这可怎么好呢?” 郑雄风和鲁庆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方大头道: “如今急也无用,此人武功,盖世难敌,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缀着他们去向,再设法智取,好在他们这也是向南,咱们快追吧!” 铁笛仙翁此时也有些心慌意乱,顾不得赤发太岁裴仲谋是活是死,急忙忙由方大头背着秦仲离开了清风店,循路直向南方追赶。 途中,卫民谊才问起方大头怎么会知道自己和裴仲谋等有清风店之约,预先伏在树上。方大头笑道: “老哥,这也是凑巧,我本要藏在城外一处荒野,竟然碰见这位小哥儿和空空大师那位高徒在城外比试,不知何故?” 铁笛仙翁诧道: “有这等事?今天早上我嘱她守候顾府动静,她却怎的跑到城外去了?” 方大头道: “说来好笑,柳姑娘和这位小哥儿,又像练武喂招,又像当真拼搏,咱一时好奇,隐在一旁偷窥,却见这小哥儿武学神奇,似乎有些像少林家数,但又有些不像,不过三招五式,便将柳姑娘摔了两个筋斗。” 卫民谊笑笑,说: “应该,应该。” 方大头又道: “我方要现身出手,不想他们原只是闹着玩儿的,那柳姑娘跌得灰头土睑,却并不气恼,反笑嘻嘻要这小哥儿帮助前来清风店助拳,会会赤发太岁,咱一听你老哥也到了保定啦,心里这一喜,便趁他们分手之后,偷偷掇着这小哥儿,预先来到清风店,他藏进一家民家去,咱就先摸到场中,躲在那树上。 这时候,方大头背上的秦仲忽然轻轻“嘤”了一声,铁笛仙翁连忙住脚,皱着眉头说: “不对,咱们只顾奔驰,忘了这小哥儿内伤甚重,须得赶早设法替他疗伤要紧。” 方大头略为打量了一下地形,道: “离此不远,我记得有一间古刹,除了一个糟老头庙祝,再没有其他人,咱们就借那里歇歇如何?” 铁笛仙翁点头称好,却回头嘱咐郑雄风和鲁庆道: “你们二人继续跟踪掇着顾府车辆,我想那劫持媚儿的怪少年定必也在左近,不过千万牢记,尽量避免和他照面,只要发现踪迹,就以本门‘七彩烟筒’知会我,我和你方大叔觅地替这小朋友疗伤之后,便会立即赶来的。” 郑、鲁二人应命分手。铁笛仙翁和方大头携着秦仲,折离大道,向右顺着一条羊肠小径,迤逦而行。 转过一层土坡,远望半里之外,果有一间依山而建,孤零零的古庙,破壁断垣,了无人迹,庙前不远,是两排笔直参天的大树,人到近前,更可看见通往小庙的一条小道两旁,尚有三五尊东倒西歪的石像,足见这古庙在很久以前,定然还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宇呢。 方大头背着秦仲,引领铁笛仙翁步近庙前,却见那扇门左右敞开,从门里清晰地传出一阵阵宏亮的鼾声。 方大头向铁笛仙翁笑笑,说: “瞧这槽庙祝怎么这等好睡,倒是名符其实的‘瓮中已无半合米,放胆酣睡到天明’了,老哥慢行两步,待咱去提他出来。” 说着,将背上的秦仲交给铁笛仙翁,自己快步窜进庙门,铁笛仙翁要招呼他且慢时,方大头早已闪身进了那古庙。 他刚巧一脚跨进庙门,只见正面神台之上,直挺挺仰面卧着一人,阵阵鼾声,正是这人发出的。 缺德鬼方大头向那人一瞧,但见那人红脸布衣,一头银色白发,年在七十以上,伸腿舒臂而卧,案头旁放着个装酒的大葫芦,此外尚有两三个凌乱的盘盏,似乎是用来盛装下酒菜的,盘中还剩着少许东西。 方大头仔细一看那盘中食物,我的妈呀,只吓得他头上向外直冒寒气,接连向后倒退了三四步。 敢情那盘中剩余的,却是两只由油炸熟,连头带尾俱全的壁虎和蜈蚣。 恰巧这时铁笛仙翁也到了门口,正准备开口询问。方大头连忙摇手示意,轻轻一拉他的衣袖,慌慌张张退出门外。 卫民谊诧道: “方兄见着了什么可惊事物吗?” 方大头直把他带到离庙六七丈以外,这才神色紧张的向后又看了几遍,低声说道: “不得了,要是咱没料借,准是这魔头也到北方来了,千万轻声,惊醒他不得。” 卫民谊愈发不解,又问: “究竟是谁?害你脸上全变了色了?” 方大头道: “八成儿就是隐居大雪山多年的魔头,百毒叟宋笠宋老头儿。”。 卫民谊浑身一震,惊道: “真的,会是他!” 岂料话音未落,蓦地身后一个苍劲的声音接道: “是我又怎样?二位又不是不认识,干吗人门不留,在这儿背后议论老朋友呢?” 二人闻声大惊,陡的分跃五尺,掉头回顾,却见黄昏交映之下,孤魂般立着一个白发银髯,鹤发童颜的瘦长老头,那不是百毒叟宋笠还有谁。 宋笠一手轻拂银髯,嘿嘿笑道: “二位何必惊惶,彼此全是熟人啦,现下荒野无以待客。委屈二位就在这破庙中坐坐如何?” 百毒叟脸上略显诧异之色,沉声道: “哦!难道你们还真的不知道,失踪了几近三百年的武林至宝达摩奇经就要出世了?” 二人听了不由全身猛的一震,齐声问道: “这话当真么?” 百毒叟展颜一笑,道: “这儿不是谈话之所,二位跟我进庙里一叙吧。” 卫民谊和方大头心知这百毒叟生性怪异,时睛时雨,武功又精,脾气又怪,顺着他天大的事不难化解,迎着他鸡毛蒜皮的事也会赌头搏命,今天既然遇上了,无事何苦开罪人,说不得,只有硬着头皮,跟他重又进入庙中。 百毒叟宋笠俨然主人,将二位让进破庙,各觅用蒲团坐下,宋笠先干笑两声,道: “二位别嫌简慢,彼此均在客地,这庙原有个庙祝,与我三句话不投机,叫我一会震死,下了酒了。” 说完,仰面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气势确是惊人。 卫、方二人听得直发毛,但又不便深问,良久,还是百毒叟指着秦仲问。 “咦,这位是谁,怎么伤得……。” 一边说着,一边离了坐,趋上前探头向秦仲仔细打量,又伸出干瘪的手掌,拨开秦仲眼皮,端详半晌,突然像受了极大的惊骇,霍地站起,一把捞着方大头的左手,问道: “老弟,快说,这人是被谁打伤的?” 方大头大感不解,讷讷说道: “是被一个年轻轻的少年所伤,姓甚名谁,咱们谁也不知道,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百毒叟废然松手,叹道: “你们哪能知道,此人武功定然十分了得,设若我姓宋的揣测不差,此人必定浑身皮肤红里透白,双眼之中,有一层隐约的红色光芒,这话可对?” 方大头叫了起来: “果然正是如此,老前辈何以得知?” 百毒叟面色凝重,缓缓说道: “你们哪知厉害,这娃娃是被化血神掌掌力所伤,虽说伤得还不太重,但三个对时之后,血枯人亡,难以救治。” 卫民谊听了心里也着忙起来,便问: “宋老师何以知道,这化血神会又是什么奇奥的武学,可还有办法解救吗?” 他一连串提出了好几个问题,真所谓慌不择言,言出漫无头绪。 宋笠又是嘿嘿一阵干笑,说道: “这是一种失传甚久的绝毒武功,连我也仅知大约,相传这种武功有一个名称,叫做血影功,锻炼之人,必须承受无边痛苦,将全身皮肤按顺序剥,历时十数年,始能初成,但凡练有这种绝世武功的,表面看来细皮嫩肉,绝不像个会武的样子,实际他通身皮肤,少说早已剥而复生,生而复剥。不知经过了若干遍,一旦功成,伤人之后,不出一个对时必须血枯而死。无法救治,真是天下难敌的至上毒术,当今之世,能敌这人的,可说凤毛麟角,找不出几位啦!” 方大头听他一席话,越发心下悚然,忙道: “那么老前辈你看这孩子还有救没有?” 百毒叟宋笠并不立即答复,仅用双眼在二人身上一阵转,好久好久,才笑道: “幸得这施用神掌的人,功夫未臻化境,三日之内,救倒是可以救,不过……。” 卫民谊心急救人,也无暇多作思虑,抢着说: “宋老师但能救得此人,咱们二人总得有以为报,您尽请放心好了。” 百毒叟略有喜色,说道: “仙翁此意可是出自肺腑吗?” 卫民谊朗声回答: “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反悔的道理。” 百毒叟哈哈大笑道: “好,好,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老朽得到传言,失踪近三百年的达摩奇经,听说已有人发现踪迹,现在还正有武林人物,跟踪连夺,老朽久居边塞,消息不灵,不知道倘若老朽能救得这位小友,二位是否能代老朽打听出这件东西的下落出处吗?” 方大头沉吟问道: “但这件事咱们也没听人说起,却叩咱们何以探听呢?” 百毒叟干笑两声,道: “容易之极,二位可知道有一姓顾的官宦,新近退隐,正率领家小归江南的吗?” 卫民谊点头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与达摩奇经又有什么关系呢?” 百毒叟道: “但不知那位姓顾的,可有一只东矮国进贡珍品,叫做九龙玉杯的?”卫民谊“唔”了一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百毒叟笑笑说: “仙翁何必为这点小事为难,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老朽要连这一点线索也不知道,也不至于老远从大雪山赶到中原来了。” 卫民谊勉强笑了笑道: “说实话,听是听说有这么一只玉杯,但那也不过古玩奇珍,聊供文人骚客吟哦之需,于你我武林中人,直如粪土,宋老师因何会问起这件东西?” 百毒叟突然放声敞笑起来,那笑声怪异,恍似枭鹰夜泣,荒山狼嗥,使人听了,毛发悚立。 顷刻间怪笑一敛,百毒叟倏收寒面孔,冷冷说: “承仙翁慨然赐告九龙玉杯下落,老朽感激不尽,现下就替这位小友疗伤去毒吧!” 说着,站起身来,将秦仲抱起,轻轻放在神案桌上,仰面放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寸许大小的白磁小瓶,拔去瓶塞,倒出五粒惨绿色,米粒大小的细药九,撬开秦仲牙关,倒在口内,又将酒葫芦对推秦仲的小口,灌了两大口酒,回头向方大头道: “麻烦代为掩上庙门,取一点树枝,生个大一些的火堆,同时赶快设法去弄三只公鸡或一条狗,一只羊来,实在弄不到,林中猎五只麻雀也可以,但记住狗,羊须得公的,并且要活的,这几件东西,最好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办妥备用。” 卫民谊和方大头均被他这种古怪动作和安排弄糊涂了,心里虽是不解,但既无他法,只得听之。 方大头低低向卫民谊道: “仙翁请留此,这些事待我去办吧!” 卫民谊好生感激,只得说: “那么方兄多辛苦了,生火的事,我自理会得,你快去快回!” 方大头应声自去,卫民谊轻轻闭妥庙门,回头见百毒叟宋笠已经跃上神案,扶正了秦仲的身子,正盘膝跌坐,一手抵住秦仲肋下“期门”穴,另一只右掌平挂在他背后“命门”穴,双目紧闭,潜运内力,仿佛神情十分慎重,不由忖道:“这老魔头虽毒,总不致平空算计这么一个受伤的小孩子,何况以他的功力确实也犯不上他这么多口舌,做这么多过门,当面拼上,方大头和自已恐怕也不是敌手,看来他倒真是一片好意也来可知。” 他这么一想,不觉泰然,放心越窗而出,去搜集枯枝木材去了。 约莫过了盏茶之久,卫民谊抱了一大堆干柴树枝来,穿窗进庙,看见百毒叟还在替秦仲疗治内伤,闭目盘膝,额角上豆大的珠,沿着面颊纷纷下落,衣领上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显然行功甚是吃力。他想起刚才自己的疑心,不禁微微有些歉意。连忙将树枝就在大殿之上,生起火来。 熊熊火光燃起,殿里忽然暖和了许多,但奇怪的是,百毒叟这时藉着旺盛的火力,倒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累似的,额上汗珠也少了,呼吸也平静了许多。 又等了半个时辰,方大头果然提着三只活公鸡回来了,大约这一趟距离还真不近,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嘘嘘的。 卫民谊轻轻问: “你跑到哪里去弄来这么大三只活公鸡的?” 方大头笑着答道: “别提了,少说也跑了二十里吧,全村只有这么三只公鸡,咱向他们买,这些家伙硬说是留着报晓用的,死人也不肯卖,被咱丢下一锭银于,捉了就跑,这些免崽子们,还鸣锣击鼓追着抓咱呢,亏了跑的快,没被他们抓住。” 卫民谊笑着用手指了指方大头的脑袋,道: “真亏你做得出来。” 忽然,百毒叟行功已止,招手唤道: “二位那一位请来将他的衣服统统脱掉,移到靠火近的地方,另外一位预备一只大碗来。” 卫民谊忙去案前抱下秦仲,用蒲围靠近火堆排了一长条把秦仲平放在上面,解掉浑身衣物。 方大头问: “这可到哪儿去找碗呢?” 百毒自道: “后面回房中就有,快去拿来,不要误了时候!” 方大头急急转过大殿,殿后就是间破烂厨房,一进厨房门,就见那庙祝老头儿横尸其间,上半身衣服已被剥光了,口里流着鲜血,胸膛上开了一个血窟隆,肛肠散落一地,招得蚊蝇乱飞,那腥味中人欲呕。 在这个时候,方大头也顾不得去同情他了,掩鼻迈步从尸体上跨过,取了一只大碗,急急返回殿上。 百毒叟宋笠把秦仲翻转,面朝地,背朝上,捉过一只公鸡,就那样活活的拔下毛,痛得那公鸡一个劲儿拼命挣扎啼叫,等到毛拔光了,公鸡也只剩下奄奄一息。 宋笠左手执着鸡脖子,右手食指如刀,顺着鸡腹一划,立时将鸡剖开,迅速掏出肚肠,将血液在碗中,趁着热气,把鸡伏盖在秦仲背心“命门”穴上。 接着再将秦仲翻转,其余两只公鸡也如法泡制,一只盖住前胸“七坎”穴,一只贴住腹下“丹田”穴。 三只公鸡弄毕,碗里已满满盛了一碗鸡血,百毒叟又从身上取出那白磁瓶来,倒出十余粒丸药,在鸡血中化开,整碗鸡血全灌进秦仲肚内。 一切舒齐之后,他站起身来长长吐了口气,拍拍双手笑道: “行了,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准能醒过来,休养个一两天,大体即可复原,幸喜治得早,如果再晚一天,那就更费手脚了。” 卫民谊激动地向他一抱拳,道: “多承宋老师费心,此子但能拾回这条性命,咱们一定得转告他,永志您老这份厚谊深恩。” 百毒叟笑道: “施恩望报,岂是姓宋的屑为。不过,适才蒙仙翁实告九龙玉杯下落,那杯儿我姓宋的势在必得,据我所知,顾玄同与你们天目二老渊源甚深,为了不伤彼此和气,不知仙翁可肯成全老朽,将那玉杯相赠么?” 铁笛仙翁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宋老师一再提到那九龙玉杯,难道说那玉杯还和达摩奇经有什么关连?” 六、阎王帖子 百毒叟淡淡一笑,却不直接回答,仅道: “仙翁只说愿不愿意相赠玉杯其他的事未到时刻,还是不说的好。” 铁笛仙翁不觉沉吟起来,心说:一只玉杯纵然再值钱,也不致引得这许多武林高手觊觎,赤发太岁拦截未成,到现在还没有放手,而这位魔头又恃功要胁,一定要苦索那玉杯,莫非九龙玉杯果真有什么来历不成?论理说,百毒叟力救秦仲一个,秦仲又是自已解危恩人,向顾玄同索取玉林转赠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顾玄同会答应不会答应姑且不论,即使答应,而这玉杯又的确关系着达摩奇经,这一落在他手中,岂不……。 他心里一再盘算,委实难以答覆。 百毒叟察颜观色,那还有看不出来的,笑道: “仙翁也不必为难,老朽只不过招呼放在前面,省得以后为了这件事,彼此弄得不愉快而已,其实普天之下,别说一只小小九龙杯,就算再稀有难得的珍品,姓宋的既已起念,还不信得不到手,老朽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二位多保重吧!” 说毕,转身携了酒葫芦,开门欲行。 铁笛仙翁歉意地道: “宋老师千万不要误会,实在那玉杯并不是在下之物,一时不便作主……” 百毒叟哈哈一笑,道: “当然,当然,咱们前面再会啦!” 扬了扬手,晃身出了破庙。 方大头快步赶到庙门,探头一看,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顺势闭了庙门,一伸舌头,道: “乖乖,这老头儿脚程好快,老哥!他这一去,只怕也是追那顾府车辆去了,眼下咱们俩又守着病人,柳姑娘吉凶莫卜,前面高手云集,郑、鲁两位哪能应付得了!” 铁笛仙翁望了秦仲一眼,也一样拿不出个妥善的主意来。 按下铁笛仙翁、卫民谊、缺德鬼方大头苦守破庙,惟盼秦仲快些痊愈暂且不表。再说柳媚被那青少年点中穴道,挟持上马,绝上向南疾驰,将清风店远远丢在飞尘之后,她一个娇躯,穴道受制,被横放在马鞍前,一阵狂驰疾奔,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路程,多少时间。 柳媚神志尚甚清醒,可惜伏在马背上,面孔朝下,睁开眼来,但见眼前全是翻翻滚滚向后飞退的地面,撩得人眼花目眩,她索兴把眼睛闭起来,随他带着自己策马狂奔。 蓦地里,她感到马儿速度顿减,缓缓碎步徐行,好像是爬上了个山坡,忙又睁开眼来。 果然,地面上已满是绿悠悠的青草,间杂着淡淡野花的芬香,中人欲醉,山风过处,飘动她下垂秀发,粉颊上痒丝丝的,但她又不能用手去拂理。 突然,马停了,接着背心上轻轻一击,穴道遽解,她身上一松,猛挺腰肢,从马背上滑落下地。 等她迅速的从地上站起,抬臂一掠秀发,仰起面来,那少年已笑嘻嘻立在距地七八尺处,正用一双神光湛湛的眸子,向她凝视。 这儿是一处不算太高的山岗,距离大道不过数十丈远,岗上稀落落长着几株梅树,粉红色的梅花,含蓄待放,地上野草如茵,四方视线旷阔,风光美不胜收。 柳媚恨透了他那种鄙视人的笑容,站定身躯之后,黛眉一剔,粉面含怒道: “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怎么样?” 那少年仍是笑嘻嘻的,缓缓说道: “你看不起我,我就叫你知道知道厉害,到现在你可服气了吧?” 柳媚嗤之以鼻,冷笑: “别不要脸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慢一点得意,等一会我师叔他们赶来,就够你后悔的了。” 少年格格大笑,说: “不用说你那师叔,那小鬼,方才我要不是手下留情,要取他们头颅,何异探囊取物。” 柳媚呸了一口,道: “吹大气,不要脸,我就是不服气你,怎么样,有本领你把姑娘杀了,我才佩服。” 那少年心高气傲,闻言陡的脸上变色,红光顿显,但一现之后,立即又回复了平静,冷冷说: “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岂料柳媚向来就没怕过谁,反把脖子直向他伸了过去,嚷道: “杀!杀!给你杀,有本事动手呀,喏,快杀呀!” 那少年本来真有一丝怒气,被柳媚这一耍赖,伸长了粉颈,扬面挺胸直逼了过来,那一股少女娇憨的美态,那一股少女特别的体香,看得他心中一荡,那一点脆弱的怒气,早化向乌有乡去了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注视着柳媚那嫩嫩的面庞如黛细眉,传神秋波,腥红樱唇……每一片地方,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美,那么媚,那么撩人遐思,又是那么近的靠向自己,他真想趁机凑过嘴去偷香一香,但杀人尚且不眨眼的他,这时却突然变得如此懦弱,连这一点点勇气也鼓不起来。 柳媚半晌没见他动静,斜睨一瞄,才发觉人家正看得她痴痴地,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儿,逗得她忍不住“噗噗”笑了出来,道: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说你没有本事,果然不错吧!” 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腼腆万分,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像你这样武功浅薄的人,我真不屑于杀你。” 柳媚跳了起来,叫道: “你说什么?你敢瞧不起我,好,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你就是天下无敌了。” 少年笑道: “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谁敢说一句比我强的,连我师父尚且自认为和我不过伯仲之间,其他还有谁能强得过我师父的。” 柳媚冷笑说: “哼,你师父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的师父在这里,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咧!” 少年陡又怒目道: “你的师父是?我立刻去找他比比看!” 柳媚道: “你不配问,我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反正比你那位狗屁师父高明得多就是了。” 那少年顿时大怒,单手一挥,呼的将三丈外一颗梅树齐腰折为两段,满树蓓蕾,散落一地,大声叫道: “你师父是谁,快说,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柳媚瞟了他个半眼,嗤道: “哟,凶什么?谁怕你来,恨起来干吗不拿我一掌劈死,朝树木出什么气。” 这冷冷的几句,直如钢针一般句句刺中他的心灵,盛怒中他倏的一颤,忖道:对呀,我为什么不敢一掌劈死她,却拿树木出气呢,难道我真的对她动了情么?” 他用劲把头摇了摇,想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维中清醒过来,但柳媚那又叫人恨又令人爱的笑容,反而越加清晰的呈现在面前,那笑容含了尖酸,讥讽和嘲弄,使他恨不得真的一掌把她劈死;但那笑容也包含了倩柔,娇美和挑逗,又使他恨不得搂她过来,吻一个够。 二十岁的少年,谁要说他不知道一个少女的可爱,他准能赏你两个大耳括子的。 武功精湛若此的他,谁要说他不能制服一个和他功力相差悬殊又予取予求的柳媚,那他一定连自己也骗不过的。 天下的事却偏有这等难以解说和捉摸的,他恨她,又爱她,他能将她从高手环立的清风店擒劫到这儿,却不敢吻吻她那令人心荡的面颊和樱唇,这世界岂不是太矛盾了吗? 他无奈地跺了跺脚,慢慢地说: “我说过,我不是不敢杀你,却是不屑杀你。” 柳媚轻笑道: “嘴硬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又不敢说出你的师父是谁呢? 也怕我去找他比比么?” 那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有什么不敢说,我只担心说出来吓死了你。” 柳媚昂然道: “你管我呢,谅你那师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 她是有心故意激他,要从他口里打听出他的出身来历,以作他日之用,果然,她越是激他,那少年越是暴怒,厉声说道: “就叫你知道也罢,吕梁山干尸魔君,你可听说过,那就是我……” 一句话未毕,他突然住口,跨前两步,探手将柳媚扶住。 原来柳媚一听“干尸魔君”四字,猛记起一桩旧事,刹时面上花容变色,娇躯摇晃,几至昏倒。 少年刚用手扶住她纤腰,柳媚倏然一挺腰肢,挣扎着立了起来,凤目圆睁,叱道: “滚开,把手拿开,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快些给我滚开些!” 那少年连忙缩回手,悻悻地道: “我早说会吓死你吧,谁叫你偏要问!” 柳媚略为定了定神,往事像潮水一般在她脑海里汹涌,一张张带血的面孔,一副副被剖裂的胸膛,肝肠肚肺散了一地,殷红的血迹涂满一身,双亲、兄妹、家人,十余个惨遭横死的无头尸身,排成了一列从她模糊的眼帘闪过。 那该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柳媚的父亲柳永声,艺出武当,仗一柄金剑,十二只三菱神梭,闯荡江湖,人称“金剑神梭”,威名远震,三十岁时结识名门侠女“凌波仙子”杨翠凤,夫妇携手行道,绿林震服,号称“湘中大侠”,后来连续生育柳媚兄妹三人,方始退隐在洞庭之滨,息影田园,教养子女。 那一年,柳媚已经四岁,因为她排行第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妹,独她乖巧活泼,最得柳大侠喜爱,这年柳大侠静极思动,突然想起欲赴天目山拜访方外知交空空大师和铁笛仙翁柳媚死缠活赖要跟父亲一块去,柳大侠无奈,只得带了柳媚,束装就道,远赴浙江访友,老友相晤,畅聚了半月光景,柳大侠又放心不下娇妻,想要返湘探视,柳媚正玩在兴头上,整天价满山乱奔乱跑,和空空大师两个徒儿郑雄风和鲁庆做伴,说什么也不肯回家,空空大师也疼爱这孩子,便劝柳大侠道: “湘浙相距不远,你既放心不下家中老小,何不把媚儿留在我这里,你回家去看看,再来接她回去。” 柳大侠听了也觉有理,于是留下柳媚,独个儿启程回湘,相约在中秋之前,再来天目山接柳媚。 他动身返湘之时,已在中元左右,距八月中秋,本是转眼间事,哪知柳媚小孩儿心性,她父亲叫她回家,她只顾着玩,不肯同行,等到她父亲走了不到半月,又天天吵着要找爹妈,又哭又闹,不得开交。 空空却被她缠不过,想想自己也很久没有下过天目山了,当下便领着柳媚,下山西行入湘来访柳永声,一来送还柳媚,二来访晤柳大侠夫妇及在儿女,三来也可藉此逛逛江湖,观测观测江湖宵小近年的动静。 他二人一路西行,沿途倒颇不寂寞,仅在八月初旬,便到了洞庭湖滨,柳大侠退隐之处——杨罗洲。 杨罗洲位在湖中,西北通陆,三面临水,风景绝佳,空空大师找到柳家,柳大侠热诚招待,盛席厚迎,连朝欢叙,但空空大师发觉柳大侠眉宇之间,隐隐有一层严重心事,便问道: “柳兄老衲承你夫妻不弃,屈趾下交,披胆沥血,素来赤诚相见,现在我看你印堂阴暗,眉带凶煞,行止失常,言谈失序,莫非还有什么不可相告的心事,不能使老衲替贤夫妇分忧吗?” 柳永声听了先叹了一口气,才道: “唉,这件事真叫祸从天降,正好你来得凑巧,本来我是早想把事情和你谈谈,但所谓事不关己,关心则乱,我思之再三,觉得还是暂不明告你,免得你到时仅重感情,失却理智,只知进忘了退,那却反而绝了我柳门一家依持和指望了。” 空空大师见他说得那么严重,大为骇异,一再追问,定要他说出实情来大家商磋处理。 柳永声迫不得已,才说道: “说起来不值识者一笑,这件事真可谓无端起祸,还是兄弟从天日返家,第三天傍晚,你侄儿和小侄女尚在湖边嬉戏之际,突见由湖中有一人仅用一木片,御波而行,小孩儿心性,见不得人家在面前显露武功,一时兴起,便捡了几片瓦砾石子掷击那人,那人性情却更是暴躁,竟和小孩儿一般见识,一怒登岸,出手便将你侄儿擒住,捏碎了腕骨,又问明了我们的姓名住址,留下了一件东西,方才离去……。” 空空大师忙问: “这人是什么形状,能一苇渡江,当今世上并不多见,但不知他留下什么东西?” 柳大侠道: “你听我慢慢讲吧。那人去后,你小侄女哭着背了她哥哥回来,可怜那孩子业已痛得昏了过去,我们忙着替他敷药疗伤,一时也忘了问起那人形状,后来还是你小侄女把玩那件东西,才把咱们吓了一跳,原来那是一个胡桃大小的干尸人头。” 空空大师猛的一跳,叫道: “怎么,会是他?” 柳永声叹道: “若是别人,也就不放在我们心上了,偏偏孩童无知,开罪了这位天下闻名丧胆的魔君,这可难住兄弟了。” 空空大师沉吟说道: “这事相隔今天已有几天了?” 柳永声道: “这是五天以前的事,干尸魔君但凡留下标记,不出半月,定然出手,现在屈指算来,最多还有十来天,这魔君必然到临,若论功力,不是兄弟说句泄气话,只怕合我们所有的人,加上大师你,也不是干尸魔君敌手,但说欲举家逃避吧,别说兄弟还有这点薄薄颜面,做不出来,即使做得出来,天涯海角,只怕也难逃魔君追踪,唉,想不到顽童几粒石子,恐将要祸延全家了。” 空空大师又沉吟了半晌,问道: “那么,你现在可已有了安排应付的预计了呢?” 柳永声凄然地道: “安排当然有一个,但却全仗大师鼎力承担的了!” 空空大师奋然道: “那是自然,你我之交,岂有临危龟缩的道理,干尸魔君纵有三头六臂,咱们也得会会他。” 柳永声摇手说: “我的意思不是要请你出手助拳,说实话,纵然拼了咱们几个人的命,也难敌魔君一身奇深功力,我的意思,那魔君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必斩尽杀绝,他这次为了一点芝麻小事,居然留下干尸人头标记,我想决不会仅仅为了顽童掷石相戏一点小事,必是他听说是我夫妇隐居此处,才故意示威挑衅,说不得,我夫妇只有舍命相陪,只是我夫妇一死,柳门中这三个孩子,该也逃不出魔君掌握,这才是我们最最放心不下的。” 空空大师道: “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何如先设法把他们送往一处安全之地,然后合咱们三人之力,会会干尸魔君,纵然落败横尸溅血,也不致满门尽灭。” 柳永声却摇头道: “那怎么行,你侄儿和小侄女已经露过面,被那魔头认出,哪还能藏得过。” 空空大师听了,也被愣住,低头无计。 良久,柳永声方才悠悠说道: “兄弟就为了这件事,欲要付托大师,不知大师你可肯慨允?” 空空大师忙道: “你有什么计较,何妨直言,只要老衲办得到的,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柳永声道: “我想将媚儿寄托在大师门下,由你连夜将她带走,魔君纵来,我夫妇自能舍命应付,即或丧命,也为柳家留下了一根秧苗,不知大师你可肯收留媚儿?” 空空大师说道: “这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 柳永声抢着打断他的话,道: “只要大师愿意收留媚儿,柳门有后,总有复仇之日,这里的事,不劳大师分心,假若不是你送媚儿回来,这件事我也不愿告诉你们了,好在媚儿未曾露面,那魔头再狠毒,也决料不到还有这条漏网之鱼的,大师盛情慨允收留,兄弟这里就先行谢过了,恩重不言报,只盼媚儿将来技成,好好孝敬你吧!”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空空大师连忙拦住,道: “柳兄何来这话,老衲虽有意受托代教媚儿,但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们夫妇人单势孤,拒敌干尸魔君,所幸时日尚来得及,待老衲先送媚儿返山,将她交付师弟铁笛仙翁,立即赶返,咱们再议应敌之策。” 柳永声也不再相强,空空大师略用了一点酒食,当即又带了柳媚,揣返天目山,一路飞驰疾奔,第七天就再度赶回杨罗洲,谁知仍是晚了一步,赶到之时,柳永声夫妇老少一门十余口,已尽皆丧在干尸魔君手中,而且死状凄惨,柳媚的一兄一妹,俱被剖腹挖心,作了干尸魔君下酒之物了。 空空大师悲恸几绝,泣血捶胸,收埋了柳大侠的尸体,下葬立碑,又赶回天目山,携了柳媚到来祭奠,并将其父死状因果,详为叙述,要她专心习武,矢志报仇,柳媚小小年纪,遽失双亲,从此跟着空空大师,研习武事,双亲兄妹这一段血仇,更深深印在她的脑际,但空空大师亦摄于干尸魔君一身超凡入神的武功,对于报仇一事,千嘱耐心等候,同时近十年来,干尸魔君突然自江湖中退隐,专心调教他的唯一衣钵弟子秦玉,又从哪里去找他报仇呢!……。 往事一幕幕地在柳媚的心头浑现,十二年来,这笔血海深仇一直清晰地印在她的脑中,如今她面前立着的,正是杀父仇人的衣钵弟子,你叫她怎能不悲忿填膺,银牙咬碎呢。 书中交待,这少年就是干尸魔君诸良骥在小五台山绝顶寻宝时所收徒儿秦玉,秦玉拜在魔君门下,不过十年,那时候湖中大侠柳永声夫妇早已丧命,褚良骥平生杀人如麻,又怎会把这区区小事放在心上,是故秦玉一见柳媚险些昏倒,只当她震慑于师门威名,那料得到人家已把满腔仇恨,尽都贯注在自己身上了。 柳媚见他呆呆站着痴望着自己,那俊秀的面上一片迷惘,不由芳心忖道:此人除了武功奇特之外,面貌俊秀,并无凶恶形象,他怎会是干尸魔头那喝人血,吃人肝的魔头徒儿呢?于是便问: “喽,你真是干尸魔君的徒弟吗?你叫什么名字?” 秦玉答道: “这还能假得了?我叫秦玉,十年前在小五台拜师入门,你问这个干吗?” 柳媚心中一动,说道: “奇怪,我看你这人除了狂妄.一面上还带着正气,你什么人不好拜,为什么去拜那魔头做师父?” 秦玉笑道: “更奇了,你管我拜谁做师父?那你师父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柳媚傲然一笑,说道: “哼,我师父正气磅礴,武林耆宿,万人景仰,岂是你那魔头师父,邪门外道所能比拟的。” 秦玉格格一阵笑,找了块石头坐下,道: “好,就算我师父是邪门外道,你师父是武林耆宿,正人君子,那又有什么不同的,反正大家全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所谓邪魔外道,不过是看不顺眼的就刀斧相见,形诸于色,像你们自诩正派,满口正气,也不过把看不顺眼的,先加一项‘败类’,‘坏人’的帽子,然后照样一刀两断,只不过邪魔外道的杀了人就是行凶,你们杀了人就说是除害而已,其实,还不是一样依仗自己武功,以强凌弱,以大欺小,满口仁义道德,肚子里还不是一样男盗女娼……。” 柳媚气得浑身乱颤,叱道: “放屁,放屁,那里学来这一大套胡说八道,强辞夺理的道理,照你说来,天下还有公理没有?” 秦玉不屑地一嗤,说: “公理?公理多少钱一斤,这年头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就站在公理的头上。” 柳媚双手托住耳朵,说: “我不跟你扯歪道理,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我劝你趁早脱离你那魔头师父,革面洗心,从新做人,你要是还执迷不悟,那就随你去吧,天色不早,我得要走了!” 秦玉听说她要走,急啦,霍地从石头上跃起来,横身拦住去路,笑道: “你倒说得轻松,话没说完,就想走吗,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俘虏,一切行止,须得听我的命令。” 柳媚又发了蛮劲,一挺胸脯,扬眉道: “去你的,我偏要走,怎么样?” 她向前猛跨一步,鼻子险些碰到了秦玉的下巴,秦玉倒像有所顾忌,向后退了一步,低喝道: “你是要找死吗?” 柳媚道: “就是找死,你杀吧!” 说着又向前逼进一步,她是吃定秦玉不会杀她,故而无所顾虑,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少女的本能,秦玉表面上装得再凶,嘴巴里说得再硬,但他那凝神含情的一双眸子,早已暗地里告诉柳媚,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秦玉果然又向后退,已到了白马旁边,他心里一急,便道: “就算我不杀你,难道我不能再点了你的穴道,叫你乖乖的给我躺在那儿么?” 说着,陡一错步,左臂一探,便来扣拿她的右腕脉门。 秦玉身法手法何等快速,等到柳媚警觉想躲,右手皓腕早已被秦玉扣住。 正好这时候,山岗下大道之上,突然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群马总有四五匹,由北向南,电驰般奔来。 柳媚一双手还握在秦玉手里,忙一回头遥望,落日映照之下,不难辨出那一群马上,坐的正是赤发太岁裴仲谋,酸秀才金旭东,九尾龟马步春,和铁臂金刚龚彪、飞鼠李七一大伙人。 这伙人快马加鞭,必然是去追顾府车辆了。柳媚一急,脱口叫道: “糟啦,这几个家伙一定去追车辆了,我得快去。” 一回头,才发觉自己还在人家掌握之中,她用力一丢,叱道: “你还不快放,人家有要紧事嘛,死鬼!” 秦玉柔夷在握,那肯松手,柳媚一甩手,一发嗔,在他眼中,更是妩媚横生,情趣无穷,反而嘻嘻笑道: “急也没有用,你如能乖乖听我的话,不跟我吵架,咱们俩做个要好朋友,这几个家伙全交给我啦,我把他们一个个抓到你面前,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办,如何?” 柳媚啐道: “谁稀罕,快放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不要你献什么殷勤。” 这时候,大道上那几匹快马业已掠过岗下,渐渐消失在南去的驿路尽头,柳媚更是急得跳脚。 秦玉笑道: “空急无益,你就是追去,也不是人家对手,还是咱们俩谈谈的好,要是你再不听话,莫怪我要点你的穴道啦!” 柳媚气极,索兴停止了挣扎,没好气的说: “谈什么,咱们素不相识,又是仇家,没什么好谈的。” 秦玉笑着松了手,道: “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需要谈谈,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柳媚把声音拖得长长的,说: “不——知——道。” 秦玉也不生气,接着说: “其实你不告诉我,我要想知道也容易,你不是叫媚儿吗?那么准是叫什么媚的了,反正张王李赵,不是张媚,就是李媚,王媚,赵媚……” 柳媚役等他说完,早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但一笑之后,又立刻紧绷着脸强自忍住。 秦玉道: “你不肯说名字,我以后就叫你媚儿,也是一样。” 柳媚嗔道: “你敢,媚儿也是你叫的么?” 秦玉借机涎了脸: “那么,你就告诉我,你姓什么,不就得了吗。” 柳媚一扬眉头,道: “我就是不高兴,怎么样?” 秦玉道: “你要怎样才高兴呢?” 柳媚大眼睛一转,笑道: “对啦,你把我送去找到我师权他们,帮咱们制服了赤发太岁,从今以后,脱离你师父,最好能把你师父宰了,那时,我就高兴,我就告诉你,我姓什么,咱们就做朋友。” 秦玉吃吃而笑,说: “你是想叫我欺师灭祖,叛离师门,跟了你去,一辈子做你们的奴隶,一辈子听你使唤吗?” 柳媚一转身,道: “那你何必管我姓什么,咱们也不是朋友!” 秦玉突然放声出笑,笑毕站起身来,道: “这样吧,叛师欺宗的事,咱们不用谈,目前我倒有意和你们一块儿逛逛,看看你们所谓武林正派,又是些什么人物,这几个家伙,咱们到前面再解决,可好?” 柳媚心里面念头直在打转,一时没有回答。 秦玉又问: “怎么样呢?不愿意么?” 柳媚突然仰起面来,说: “你不是拿我当俘虏吗?还问我干吗?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秦玉哈哈大笑,纵身一掠,跃上马背,向柳媚招招手,道: “走吧!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柳媚可不愿与他同乘一骑,迈步径自下山,秦玉晃身又从马背跌落地面,拦住说道: “如果你不肯和我同骑,那么马让给你骑吧。” 柳媚尚在逞强,不肯上马,却被秦玉拦腰一把,拧起置于马背,扬手一鞭,那白马放开四蹄,飞驰下山,秦玉果然让她独乘,自己跟在马侧,快步落下山岗来。 转入大道后,柳媚想试试秦玉究竟能跑得多快,胯下用力一夹马腹,那白马刹时狂奔起来,真个快若箭矢,去势如风,竟然还是一匹千里驹哩! 那知她再回头看看秦玉,却见他步履从容,面含笑意,轻飘飘摄空而行,足不点地,总是身齐马首,半步也没有落后。 柳嵋暗地乍舌,忖道:这鬼家伙看来功力还在我师父之上咧,倒不可过于惹恼了他,倘能设法使他弃邪投正,非但自己双亲血仇不难报得,就是武林之中,也消去一场大祸。 这一男一女,邪正同途,各怀了一肚子绝不相同的希望,却步上了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生,致使将来这一段岁月,凭添许多诡诘绮丽,多姿多彩的故事。 新乐县城,夜市正当热闹之际,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如蚁,百货饮食,叫卖之声,喧嚷腾腾。 西街福隆客栈门前,停着四五辆马车,车上乘客均已进店,马夫正松了牲口肚带嚼口,缓缓牵引车辆,转入内院停放。 上房全是人,前面兼售酒饭的大厅上,更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几个店小二忙进忙出,脚不沾地,宛如穿花蝴蝶一般。 这时,从上房负着手踱出一个老年宦绅,六七十岁年纪,须发均已苍白,但精神奕奕,面红腰直,显得十分健壮硬朗。 这老者踱出上房,站在厅口,向大厅上瞧了一眼,立刻皱着眉头,咳嗽一声,唤过一个店小二,道: “店家,这大厅上客人太多.咱们的酒饭,待会儿就开到上房来好了。” 小二喏喏连声,躬着腰道: “顾老爷,您老多担待,今儿个小店上客人实在太多,上房的酒饭早给吩咐下去了,不过只怕厨上来不及,还得略略耽搁一会儿,就给您老送到上房来。” 姓顾的老者一手拈须,微微一笑,道: “那不要紧,出门人哪能连这点兀也不知道的,你尽管忙你的去吧!” 店小二直在打躬,口里说:“难得您老这么体谅咱们,我这就去准备,就去准备!” 老者又在厅上望了望,这才回进上房去。 大厅一个角落里,低头坐着两个年轻人,一面低头饮酒,一面偷偷注视着那老者和上房里的一举一动。 这两人正是人步赶蝉郑雄风和笑弥勒鲁庆,而他们所暗中注视的老者,不用说,就是持有九龙杯的顾玄同了! 顾玄同家小车辆也是刚到不久,郑雄风师兄弟二人沿途抄捷径,倒和他们赶了个前后脚,也落在相隔客栈假作酒客,暗中护卫。 鲁庆见顾玄同又进了上房,低声对师兄说: “这位顾大人真是仁厚长者,毫没有架子,连对店小二都那么客气……。” 郑雄风“嘘”了一声,示意鲁庆说话要低声小心,因为这时在左侧不远另一张桌子上,正坐着一个拆字算命的瞎子。 那瞎子独踞一席,桌上摆了一桌子金盏酒壶,似乎坐的时间已经不短,但他却浅酌慢饮,不像饮酒,倒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郑雄风一进店,暗中就已注意了此人,但见这瞎子年约四旬上下,身着一件青灰长袍,黑缎对襟马褂,头上戴一顶小瓜皮帽,肩上斜挂一只布袋,袋面用墨写着“知命”两个碗大的宇,桌上还放着个本箱,一串摇铃,靠木箱依着一面旧布幡,上写“左半仙”,下面两行小字,是“轩辕神数,铁口直断”。 如照表面看来,这瞎子不过是个普通跑江湖的算命拆字先生,并无出奇之处,但郑雄风却注意到他两只白果眼隐含神光,两旁太阳穴高高坟起,显见是一位内家高手。 这瞎子默默静坐,对于郑、鲁二人少年带剑,英华外露,更早在心里留了意,鲁庆随口的一句话,听在瞎子耳里,暗暗点了点头,仍是低头吃酒。 少顷,从店外又来了一个周身褴褛的穷叫化,脚才进门,就向瞎子桌上撞,适巧一个店小二在旁边,连忙伸手拦住,道: “朋友,外站一站,今儿客人这么多,你乱撞些什么?” 那化子不过二十六七岁,双条鼻涕直挂嘴角,一见就令人恶心,但却十分横蛮,吃店小二这一拦,大声嚷道: “怎么你们不是卖酒做生意的,看咱这一身烂,怕咱吃了不给钱吗?” 小二见他居然不听交接,不禁也有了气,叱道: “朋友你使什么威风,咱们这儿可不是不卖酒,但酒卖现钱,你要讨饭就请站在外面,要喝酒,行!先给钱来,朋友,你要想到这儿耍赖,那可是办不到。” 说着,向那化子面前一伸手,满脸瞧不起人的样子。 化子却不生气,涎脸笑道: “小掌柜,你干吗那么认真,咱吃了酒,自有人给你酒钱,你瞧,那不是有人在付钱吗?” 店小二一回头,化子闪身从他胳膊下一穿而过,待他再回头过来,那化子早安安稳稳坐在瞎子桌上,取了酒壶,嘴对嘴畅饮起来。 小二大怒,喝了一声:“你是存心找碴儿吗?”迈步就赶了过去,要把化子从桌上拉下来摔出去,瞎子笑着拦住,道: “小二哥你甭理他,他吃的唱的,少刻全记在我的帐上。” 化子裂嘴向店小二做了个鬼脸,笑道: “如何?告诉你别瞧不起人是不是?咱口袋里没有银子,喝了酒没有人付帐,还敢进你们这宝号?” 小二见有人应承付帐,也没有旁的话说,慢慢而去。 那化子嘴里却没闲着,望着小二的背影,大声笑道: “狗眼看人低吗?告诉你,要不是你这儿今晚有热闹瞧,你用八人大桥来抬咱,咱还不爱来咧!” 店中食客各顾自己酒莱,谁也没注意这化子言中之意,有几个本来想看着店小二和这化子的纠缠笑话的,及见瞎子出头认了酒帐,无甚热闹好瞧,遂都掉过头去。 独有郑雄风本是有心人,总觉得这瞎子已是奇怪,叫化子来得更奇,又叫他说起稍等有热闹好瞧,更是中了心病,便低声对鲁庆说道: “多注意这瞎子和化子,其中必有玄虚。” 鲁庆尚未回答,那瞎子和化子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高吭,旁若无人,那化子并且说道: “瞧咱们有什么好瞧的,咱们又穷又脏,身上又没有九龙玉……。” 瞎子立刻打断他的话,笑道: “小钟,你胡说些什么?待会别人真拿咱们当作偷鸡摸狗的,螳螂捕蝉,却便宜了那几个贼娘养的。” 化子更是笑得格格不绝,笑毕,咕嘟灌了一大口酒,用袖管擦了擦嘴唇,道: “左爷,你老还坐一会,咱且去去,看来人家也要到啦,好戏就要开锣啦!” 说着,果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店外走去。 瞎子好像明看见他已走了多远似的,白果眼翻了翻,叫道: “哩!小钟,千万别误了时刻。” 化子临出店门,回头笑道: “放心,忘不了!” 说毕,又有意无意地向郑、鲁二人伸了伸舌头,接着头一缩,出店自去。 郑雄风忙悄悄一拉鲁庆,道: “你盯住这使子,我去瞧瞧这化子是干什么的。” 起身离座,也跟着出了店门,远远却瞧见那化子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踏踏正顾右手转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郑雄风左右一瞄,这街条并非闹区,行人不多,连忙窜身前跃,闪身赶到那巷口。 他这才向巷子里跨进半条腿,蓦地里由墙边暗角里陡的伸出一只手,手掌上摊,一个欲哭不哭的声音道: “发财先生,赏两个钱吧!” 郑雄风急忙跃退,又气又羞,巷子里跟着窜出一个人来,不是那叫化子还有谁? 那化子步出巷口,笑嘻嘻说道: “少爷,你们是有钱人,跟着咱穷化子干什么?你瞧,那才是你要找的人!” 郑雄风顺着他的手回头张望,街上空荡荡那有半个人影,再回头时,连那化子也跟着失了踪迹。 他心知遇见了高人,但仍不死心,放开脚步在街上飞快地兜了一圈,更纵身上房,四下里张望,再没见那化子去向,只得急忙又奔回福隆客栈来。 未到店门口,迎面撞着鲁庆,还没等郑雄风开口,鲁庆早急声道: “师兄快追,那瞎子不见了!” 郑雄风忙问: “方才他不是还好端端坐在那里么?” 鲁庆道: “是呀?你刚追那叫化子出店,瞎子就冷笑两声,站起来叫结帐,等他结了帐摸索出了店门,我也付了钱跟出来,转眼之间,却失了这瞎子的人影,看来他这瞎眼必定装的,咱们快追吧!” 郑雄风究竟比他长几岁,闻言略作沉吟,便道: “岂止瞎眼是假,今夜咱们两个可是遇上高手了,目前追也无益,况且这两人故友未明,万不能鲁莽,这样吧,趁现在夜色尚早,敌人不会这么早发动,你紧紧守住福隆客栈,无论如何,顾府的人不动,决不要擅离,我立刻赶到城外高处,施放七彩烟筒,催师叔他们快些赶来,这里光凭你我两人,人手大薄了。” 鲁庆道: “好吧!你快去快回!” 说毕,转身又奔回客栈去了。 郑雄风略为打量了一下方向,拔步直奔正北,出城施放七彩烟筒去了。 再说鲁庆回转客栈,却不便又进厅内喝酒,紧了紧身上衣衫,悄悄隐身在客栈四周巡行了一遍,没见什么异样,再回到店门来时,见厅上酒客已渐渐散去,他立在对街暗角又等了许久,店里已没什么人在喝酒了,郑雄风尚未见返,闲立无聊不由生出一条计来。 当下快步过街,进入店内。店小二正在洒扫收拾,见鲁庆又回来了,立刻便又上前招呼道: “少爷,是要再喝酒吗?” 鲁庆道: “不喝了,我人困得很,你给我开一间上房,今夜里就住你们这里吧!” 谁知小二听了,却面露为难之色,说过: “少爷,真对不起您啦,今儿夜里小店来客实在太多,所有房间,全给人家包下了,实在找不出房间来,少爷您多原谅,再走一家怎么样?” 鲁庆道: “谁耐烦到处找客栈去,我要能跑,也不回这里来了,没有上房,不论什么房间,胡闹找一间,睡一觉就走,银子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仍为难地说: “不是小店把财神爷向门外推,的的确确所有的房间全被顾府包了,再到哪里去找房间……。” 他二人正说着话,上房门“依呀”一声打开,顾玄同从里面又踱了出来,行到厅口,刚巧听见鲁庆和店小二为了房间在说话,老先生探头向里一望,见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公子,衣着华丽,劲装带剑,便咳了一声,跨进厅来,问道: “是什么事为难了这位公子?” 小二连忙打躬,回道: “回老爷子,是这位公子要找房间休息,小的正告诉他,房间全给尊府包下了,这位公子方在为住处发愁哩!” 顾玄同听了,微微颔首,向鲁庆仔细打量了一遍,微笑道: “这位公子年轻轻单身出门,而且身佩宝剑,想必是位学武的了。” 鲁庆连忙肃立恭答道: “在下粗习几招花拳绣腿,倒叫老先生耻笑!” 顾玄同见他甚为知礼,心中一喜,便道: “老夫平生最敬义士侠客,小英雄不必客气,出门靠朋友,还分什么彼此,这样吧,”他回头吩咐店小二:“你就把厢房中清爽些的,替这位公子整理出一间来,有我们家的人住着,叫他们向旁的房里挤挤好了。” 小二应着去了,鲁庆忙谢道: “如此多多搅扰老先生,在下甚是惶恐。” 顾玄同哈哈笑道: “小英雄说那里话,本当请小英雄移趾上房的,实因内眷不便,这么倒是委屈小英雄!” 鲁庆连声说谢,顾玄同又道: “瞧老夫真是昏庸,谈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小英雄尊姓?” 鲁庆笑答道: “在下姓鲁,单名一个庆字,老先生想必就是顾大人了?” 顾玄同诧道: “鲁英雄怎么知道老夫的虚衔?” 鲁庆忖道:师父虽嘱我们暗中保护,但清风店一役,师妹失踪,如今方至新乐,已连有高手现身,而师叔他们又没有来,不若干脆明告了他,要他自己提防提护。 他主意一定,便拱手说道: “不瞒老先生说,在下系天目山空空大师门下,奉师命特来护送大人南下,现下左近正隐有绿林高手,要对大人不利。 特来面告。” 顾玄同闻言大吃一惊,道: “是吗?这就奇了,老夫一向并未和江湖绿林结冤,为什么他们要对我不利呢?” 鲁庆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请借一步详谈。” 顾玄同面上变色,忙把鲁庆让入上房,急问究竟,鲁庆便把从保定城开始的事件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顾玄同惊道: “老夫前在保定,突遭宵小所乘,劫去财物不少,还只当是偷鸡摸狗,梁上宵小所为,想不到竟然是匪徒预谋杀害的一部份,这,这却如何是好呢?” 鲁庆道: “大人倒不必惊惶,家师既知此事,想必有万全的方法,只是据闻这事除了仇恨之外,还牵涉着大人手上一件珍宝。” 顾玄同问是什么东西。 鲁庆道: “就是一只由东矮国进贡来的九龙玉杯。” 顾玄同思忖了好半天,方始恍然答道: “哦,对了,是有这么一件玉杯,但这虽是贡品,却并没有什么过份特异之处,不知他们从何知道,为什么定欲得之才甘心呢?” 鲁庆道: “玉杯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在下亦是不解,老先生是否能将此杯,取出给在下看看么?” 顾玄同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一时不知放在何处箱柜中了,还需得去找找才行,鲁英雄请稍待,老夫这就去看看如何?” 鲁庆站起来说: “老先生可去寻找玉杯,在下先在左右察看一遍,不要被敌人所乘才好。” 顾玄同连称:“应该!”鲁庆要坚他的信心,并不从正门出去,就地一提气.身影反转,“刷”的一声,穿窗而出,刹时连一点踪影也没有了。 顾老头儿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只看得目瞪口呆,认定必是虬须洪七之流,怔了好一会,方才急急去寻那九龙玉杯。 其实鲁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高明,非单说不上高明,反而鳖脚到了家啦! 原来鲁庆不由正门,要显显本领,提气翻身,穿窗而出,就在他窜出窗外,双脚尚未着地,突觉得腰眼“胁门”穴上一麻,连哼也没有哼出来,就被一只犹如钢爪的手掌提住后领,腾身提上房顶。 鲁庆偷眼一看那人,不觉从背脊直凉到脚心,敢情那正是九尾龟马步春。 马步春出其不意点倒鲁庆,提着他的后领,闪上房顶,房顶上赤发太岁裴仲谋、酸秀才金旭东以及龚彪李七等全部候在上面,见马步春擒了鲁庆上来,齐都围过来,裴仲谋问: “咦,怎么这小子也在这儿,马兄,你是在哪里寻到他的?” 马步春嘿嘿一笑,道: “这叫做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没处可寻那九龙玉杯,偏巧这小子正在房里向顾老儿头大吹法螺,要顾老头儿去取玉杯来给他瞧瞧,老头儿去取杯,他还真仔细,要出来巡视巡视,被我候在窗口,手到擒来。” 酸秀才忙道: “你擒他毫无半点用处,倒是那顾老头儿既去取秆,咱们快下去抢杯要紧。” 说着,转身就待下屋去,赤发太岁裴仲谋却忙将他拦住,笑道: “金兄就请在这看管着这小子,取杯的事,自有我等去办!” 金旭东刹时怒容满面,道: “你们是不放心我姓金的,不愿让我参与夺杯寻宝的事是不是?那很好,姓金的现在抖手就走!” 马步春笑道: “金兄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夺宝守人,同样重要,谅那顾老儿一个枯弱老头,还不是手到拿来,刀起头落,何须要去这么多的人,裴见所说,也是正理,千万大家不可心存猜忌才好。” 酸秀才金旭东冷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是不满姓金的清风店没有全力应战那铁笛仙翁,是以处处欲将金某人置在闲处,但裴兄要不是在清风店之后,一样不肯说出那九龙玉杯如何重要,如何关连达摩真经,岂不叫咱们白白拼命,夺得九龙杯后却让他坐享其成吗?姓金的光棍眼里揉不下砂子,二位要是见外,不妨明说,咱们好来好散,谁也不用想当人是白痴傻子。” 他越说越有气,倏的从袖底抽出折扇,大有一言不和,便要出手火并之意。 裴仲谋不愿在此时引起内哄,当下笑道: “金兄这话,把裴某人说得真是一文也不值了.咱们千言万语,归作一句,既作些事,就得彼此同心,裴某人但能杀却顾老儿,聊泄心中这股冤气,致于那达摩奇经,却并无染指之意,现下咱们就一同下去,由你们二位出手取那玉杯,裴某单管格杀顾家人口.这样好不好?” 说着,连以目向马步春示意,要他答应下来。 其实他心中另有诡谋,因为他深知马步春一身功力,不在金旭东之下,自己一面暗中笼络马步春,一面使他们鹤蚌相争,自己好作获利的渔夫,另一方面也可借此机会,放手杀戮顾府家口泄忿。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不由得金旭东不肯。 谁知金旭东也不是本份人,那肯就此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当下冷笑道: “如此甚好,不过适才马兄也说过,顾老儿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犯不着要金某人和马兄两个去对付他一个,不如将这小辈交与马兄弟看管,金某人自能取得王杯,相信姓金的总不致于敢独吞独食,不拿来公诸大众的吧!” 马步春勃然大怒,马上就要发作,却被裴仲谋以目阻止,裴仲谋笑道: “就依金兄这个主意。”他又向马步着笑道“马兄尽可放心,金兄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何况他纵然独得了九龙玉杯,没有咱们会同设法,也不能明了九龙玉杯和达摩奇经的关连所在,得着也用没得是一样的。” 这才是一针见血的话,最后机密还在他自己手中,他还怕谁抱着九龙玉杯不放手呢? 果然,马步春满心欢喜,不再争着要去抢玉杯了。金旭东也哑然低头,方才那股火气,早化得一千二净。 裴仲谋又是一笑,道: “所以我说朋友之交,贵在以诚,要是大家心里先有私心,非但无法共事,最后只有弄得大家全无所得,真是天下最不上算的事了,金兄,咱们这就动手吧!” 他说着也不再等金旭东,用手一招龚彪和飞鼠李七,拧身一跃,早已当先飘入院中。 金旭东不再强嘴,与龚彪李七二人各各晃肩,落下地面,只留九尾龟马步春望同和看守被擒的笑弥勒鲁庆。 龚彪和飞鼠李七落地之后,俱各撤出兵刃,因为他们虽明知房内并无半个会武的,但他两人的任务是在杀人,兵刃是离不了的。 赤发太岁裴仲谋欺身贴近窗口,酸秀才金旭东紧跟在后,二人探头向房内一望,只见顾玄同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后,脸上全是焦急之色,不时搓搓手,摸摸颚下长髯,两眼不住注视窗户,就在那张八仙桌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只碧绿灿烂的九龙玉杯。 裴仲谋大喝一声: “顾玄同,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抬腿踢倒窗门,飞身抢进房中。 金旭东更不怠慢,紧跟着一晃双肩,窜进房里。后面龚彪李七各拉单刀,一齐进屋。 顾玄同心惊肉跳,眼巴巴望了许久,却望来了这四位凶神,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一个翻身,连人带椅跌翻在地,但他究竟是作过朝廷大员的人,虽在惊吓之中,理智并未全失,忙不迭单手扶地,支起了上半身,颤声喝问: “你……你们都是什么人?这儿是有王法的所在……你们敢……” 裴仲谋哈哈笑道: “老贼死在目前,还敢论什么王法,咱们要顾忌王法,今天也不来了。” 这时候,房门突的打开,两个人一头闯了进来。 原来守在外厢服侍顾玄同的两名家人,听得座椅倒地的声音,急忙忙赶来着候。 裴仲谋本已要下手,这两个家人进门之事略停了停,龚彪和李七两柄刀刀光连间,已将家人劈倒。 酸秀才金旭东一心只在九龙杯上,趁着房中一乱,倏的上步,探臂将桌上的九龙玉杯抢在手中。 这原只转瞬间的事,金旭东刚刚抢得九龙玉杯,陡然身后劲风急拥,一只干枯的手臂闪电般拍向他的“凤尾”穴。 金旭东是何许人物,虽说一时未防,变起仓促,但也不过就在那劲风沾体之际,警觉立生,倏的右肩一卸,旋身挫步,身形业已挪开三尺,同时趁这转身之时,早把九龙玉杯瑞入怀中。 这时他才看清楚,从背后偷击的,正是九尾龟马步春。 酸秀才勃然大怒,折扇一转“画龙点睛”径点马步着面门,伺时骂道: “无义背信的东西,暗施毒手,你还要脸不要脸!” 原来马步春一个人守在房顶上,眼看着裴仲谋和金旭东等下屋,齐头并肩由窗外向房里窥探,紧接着就网进房里,他独自一人守着鲁庆,忽的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这两个小子一吹一唱全在玩我一个人?他想想自己和裴仲谋的关系与金旭东与裴仲谋的关系,本来谁也并不比谁特别亲密,裴仲谋凭什么会向着自己?如此一想,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份信任裴仲谋是受了骗了,哪还忍耐得住,丢下鲁庆在房顶,自己悄悄蹑踪也欺近窗外。 这时候也正是赤发太岁方要下手格杀顾玄同,金旭东抢取九龙玉杯的时候。 马步春眼见玉杯落到田秀才手中,心中一急,也不出声招呼,陡的晃肩抢进房来,人未落地,掌力已吐,猛向酸秀才右后背撞至。 裴仲谋方欲下手,一见金旭东和马步春又打了起来,九龙玉杯也被金旭东抢去,连忙撇下了顾玄同,回身喝道: “你们是怎么啦,方才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干起来了?” 金旭东就怕裴仲谋会合手抢他的九龙杯.折扇急攻两招,抽身向窗外便退,临出窗口方才答道: “你们全是无信无义的东西,姓金的算交错了你们这种朋友,我就不信弄不懂这杯子上的奥妙,咱们再见了!” 说着,顿足拧身穿窗而出,马步春喝了声: “好孙子,果然你想独吃,那里走!”紧跟着追出房去。 裴仲谋也着了慌,回头向龚彪李七一挥手,三个人快似三支箭矢,急急忙忙追出屋来,这一来,顾玄同算是留下了一条命了。 金旭东穿身出窗,接着晃肩又上了房顶,谁知马步春如影附形,急掠也到,脚未沾地,就在半空中一吸气,“刷”的跟着也到了房上叱道: “姓金的,东西不留下来,就想走吗?” 话出掌落,劲风狂卷,反而挡在金旭东的前面。金旭东心下暗惊,折扇遽张,急挥一招“遮天蔽日”迎着马步春的掌力,一卸一震,两人各退了半步,均停身在屋瓦上面。 他二人刚刚疾换一招,裴仲谋和龚彪李七一拥而至,丁字形将二人一围,裴仲谋当先说道: “二位缘何突失前约,难道他自己朋友也非得刀剑相加,就不能推心置腹,诚恳地商量?玉杯既然到手,谁也独吞不下的。” 金旭东自忖东西已在怀里,纵然敌不过两人,但脱身总能办到,不由路气顿壮,冷冷笑道: “可以固然可以,但玉杯是我得到的,你们一切须得听我安排,先把这杯中奥秘说出来,表示你们的诚意,否则,姓金的有这只杯子,还怕我不出它的好处。” 马步春恼得火起,喝道: “废话,今天你不把东西留下来,姓马的要让你离得了这片房顶,从此江湖上再没有我马步春这一号人物。” “好,你就试试看!” 这两人各蓄功力,全都凝神敛气,准备一拼。 裴仲谋急忙挺身挡住二人,劝道: “二位干吗这样大的火气,以前咱们是怎样说的,来来来,咱们朋友还是朋友,何不心平气和谈谈,总要觅求一项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法,谁也别占便宜,谁也吃不了亏才行!” 金旭东冷哼一声,缓缓说道: “那么请问裴兄又有什么万全的方法?” 裴仲谋道: “这也不难,不过兄弟先有一个不情之请,金光是否能将那只玉杯取出来,让兄弟鉴定一下,是不是真品,才能论及其他。” 金旭东和马步春全都听得一震,酸秀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怀里。 但他对裴仲谋这句话自然不会轻易相信,那只触摸腰怀的手,迅速的又离开玉杯,故意装得淡漠地说: “这只玉杯既从姓顾的桌上取得,想来假不了。” 裴仲谋笑笑,说: “金兄敢是不相信裴某,怕我要过玉杯,就不奉还了么?” 金旭东面上一红,冷冷答道: “倒不是这么说,如果裴兄能先将杯与达摩奇经的关系先行赐告,姓金的自当如命。” 马步春见他们各持机密,在那里讨价还价,怒道: “你自以为玉林就属于你姓金的了吗?没有马某人点头,只怕还算不了数。” 裴仲谋也不理会马步春,仍是满面恳切地说: “好吧,既是金兄不信任我,就由我先说出这只玉杯与达摩奇经的渊源来,以示我姓裴的没有藏私,全以一颗赤心,对待朋友……。” 陡然,不远处屋脊上黑影一晃,有一个人疾掠而至,眨眼停身在三丈外瓦面上,敞声笑着道: “哟!各位有什么机密大事,什么地方不好商量,却要在人家屋顶上开会呢?” 裴仲谋等齐吃一惊,向左一望见,是一个衣衫褴褛,化子模样的青年人。 鲁庆躺在瓦上,已认出了那正是在厅上喝酒时隐语向店小二取笑的化子。 突然,就在众人全向左看时,右面又响起一片吃吃笑声,一个沙哑的嗓门说道: “既有这难得的盛会,我瞎子可能参加一份吗?” 鲁庆再回头,可不是那算命先生么?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已悄没声息欺到两丈以内,手中一根青竹杖斜点着瓦面,夜色中白果眼直翻,显得阴沉怕人。 裴仲谋一见这瞎子,心里暗暗叫苦,一原来这瞎子姓左名宾,有一个外号,叫做“阎王帖子”,平生嫉恶如仇,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常时假扮成算命瞎子,游浪江湖,黑道上的朋友,只要犯在他手上的,不死也得带点残废,因此,绿林中人畏如蛇蝎,恨之刺骨,曾在五年遍邀高手达十三名之多,截杀左宾,谁知仅在五十招之内,被左宾青竹杖连点带箍,弄倒了六对半,竟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回来的。这一次之后。再无人敢碰虎须,左老头儿走到哪里,绿林朋友早就远远走避一空,谁见了他,就如接到了闯王帖子一样,是近十余年来武林中有数的难缠人物之一。 裴仲谋虽非黑道中人,但早闻左实好管闲事,今天在这里遇上他,只怕麻烦。 酸秀才金旭东也久闻过左宾大名,只是并未谋面。 马步春平时心高气傲,倒是真正不知左宾老头的厉害的。 左宾这一现身,飞鼠李七早吓得缩到裴仲谋的身后,这家伙自知为非作歹太多,现在遇到煞星,怕只要旧。 裴仲谋先堆了一脸笑,当着徒子徒孙和金旭东等人,他是不愿有失身份的,只抱一拳,道: “在老师一向可好,多年不见,您老精神越发旺盛了。” 左宾白果眼一翻,脸上浮上一丝轻蔑的笑意: “你别给瞎子转什么圈,只当我没来,你们该谈什么还是谈什么,我瞎子在这里听听!” 裴仲谋好生为难,强颜一笑,道: “一点小事,值不得左老师一笑……。” 左宾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 “叫你别给我瞎子打哈哈了,今儿个你们一进城,来这福隆客栈一照面,我瞎子就准知道今天要瞧你这太岁王爷的啦!” 裴仲谋面上微微一红,尚未答话,左宾又指着鲁庆说道: “这位小朋友。不知裴兄可肯看瞎子薄面,先放他起来?” 裴仲谋无奈,只得笑道: “既是左老师吩咐,那能不遵命。” 说着,亲自上前,给鲁庆解开了穴道,鲁庆一跃而起,活动活动筋骨,急对左宾道: “你别听他胡说,他们在下面杀了人,抢了一个九龙玉杯……。” 左宾笑道: “我知道,你先歇歇吧!” 裴仲谋总以为自己对他这么依从,左宾想来不好意思太和自己为难,忙向金旭东等暗中一递眼色,道: “咱们没事,何不先走一步,别吵扰了老师清静。”回头又对左宾一抱拳,笑道: “咱们先告退一步,得罪,得罪。” 但九尾龟马步春见左宾一来,裴仲谋突然变了一副嘴脸,心里对这瞎子已是不满,及见裴仲谋就凭左宾一句话,赶快放了鲁庆,鲁庆是自己捉到的,竟连招呼也没向自己打一个,心中更是有气,现在裴仲谋又叫走,那还受得了,陡地上前两步,道: “别忙,姓金的身上那只……。” 裴仲谋忙道: “急什么,咱们稍等再谈吧!” 马步春见他如此畏惧左宾,更加不忿,怒道: “不行!话不说明,谁也别想走。” 左宾哈哈大笑,说: “对啦,说得对,什么话不好在这里讲,这儿人多,又热闹,说出来大家出个主意。” 左面那化子也笑道: “不错,不说个清楚,谁也别想走!” 裴仲谋暗中恨透了马步春不识进退,但被人家拿话挤住,不由横了心,便道: “马兄的意思要怎样办才好呢?” 马步春道: “叫姓金的先把东西拿出来,否则,你能依,我姓马的也不依。” 金旭东心知今晚再不易讨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他暗中估量形势,三面全有高手,只剩背面一方,有一个化子站得最近,他估不透这化子有些什么本事,但见他年过二十余岁,想来功夫再强也强不到哪里,主意一定,冷笑道: “说得够狠,我金旭东就要试试!” 话未落,人已动,双脚顿处,“金鲤倒穿波”向后倒窜,说来也怪,那儿子见金旭东身形后掠,非但不阻挡,反向旁边横移了五尺,让得远远的。 马步春怒喝一声,晃肩欺身,“飒”的直射了过来,金旭东刚刚落下另一座房顶,马步春接踵早到,探臂一招“金龙探爪”,向金旭东左肩疾抓而至。 金旭东心里一凉,一咬钢牙,折扇“回头望月”斜磕上盘,同时右脚一起,飞向马步春“阴交”穴踢去。 马步春只得收臂旋身,马步一转,紧跟着劈出三掌。这三掌一气呵成,连环劈出,每一掌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刹时将金旭东罩在一片掌风之下。 左宾身子半寸也没移动只笑着叫道: “好呀,这瘦高个儿手底下还真不凡,这一招三星伴月已有七成火候了。” 金旭东没想到九尾龟功力如此硬朗,折扇连封带卸,避开了这三掌,怒叱一声,扇势忽变,施出了他仗以成名的绝技八十一招“金罗神扇”来,但只见扇风翻飞,人影纵横,果然声势顿变,和马步春缠了个难解难分。 鲁庆心里担念房中顾玄同生死,趁金旭东和马步春缠斗之际,抽身下房,到房里一瞧,却不见了顾玄同,只有两个家人的尸体,横卧血泊,另一扇通内房的门,闭得紧紧的。 鲁庆轻声叫了两声:“顾大人,老先生!”房里寂然无声,没人答应。 他心里一急,抬腿踢开房门,这一看,才松了一口气,敢情顾玄同和一个老婆婆,两个使女,正缩在床后,浑身直发抖哩! 鲁庆进房中,道: “顾大人不要害怕,现在不要紧了,已有高手来帮忙了,你们放心吧!” 顾玄同颤声答道: “啊哟!吓死老夫了,少英雄,凶犯都抓住了吗?” 鲁庆道: “还没有抓住,正在房上呢,但你别害怕,已经不会再伤你们了。” 顾玄同一听还没有抓到人,又吓得回床后,再不敢伸出头来。 鲁庆知道多和他说也无益,安慰了两句,急把房门弄妥,封好,这才回身又赶回房上。 这时,房上情势已变,金旭东拼力相搏,业已渐渐失了威力,而马步春就越战越勇,空手对付金旭东的折扇,还时时出手进招强攻,完全争得了主动。 裴仲谋本不愿让二人硬拼下去,不论谁胜谁败,对自己都不利,偏偏这两人都是只顾目前利益,不想事后结果,自己有心要出手化解。又担心旁边的“阎王帖子”左宾,直急得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左宾冷眼看了一会,却笑道: “裴兄,我看任他们这样硬干下去,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说不定把玉东西弄坏了反而不好,你干吗不去劝劝他们呢?” 裴仲谋哪有听不出他话中“玉东西”三字所指何物的,反正他这一句话正合自己心意,也就装着不懂,笑道: “在下也深有此感,但凭裴某这点艺业,只怕不易化解他们的生死相搏。” 他是故意想摆出与这事没什么太深的干系,是以假说客气话,只希望左宾再催促一次,自已便出手劝架,暗中再设法警告马、金二人,约他们觅机开溜,这事情不躲开左老头儿,谁也捞不着好处的。 这算盘打得如意,但左宾却没有顾他的心,笑道: “裴兄这么客气,就让我瞎子来献献丑吧!” 说着,手中青竹杖遥向那化子一掷,化子伸手接过,左宾白果眼连翻了两翻,叫道: “二位再不住手,我瞎子可不认得人!” 脚尖轻轻一点瓦面,未见他屈膝作势,人已凌空拔起五丈以上,空中两个筋斗,“刷”地向马步春和金旭东头上疾落而下,这一手,姿势美到极点,凌空筋斗,转身扑落,全凭一口真气,而且一拔就在五支以上,脚下瓦面连一点轻微的声音都没有,这份轻功内力,已看得裴仲谋乍舌不已。 再说左宾身形下落,才到二人头上五六尺地,突然全身掷转,右掌疾吐,轻飘飘拍向马步春,左脚斜踏,正迎着金旭东折扇,立时将他那柄描金折扇震开。 金旭东本已渐渐不支,受左宾这一脚震开折扇,借势撤身,跃退到半丈远近,还没有什么。那马步春却因自己胜券在握,只等击败金旭东,便能抢到九龙玉杯,现被左宾迎头拍来一掌,其势虽不凌厉,总是替金旭东解了危,心中这口气一时难出,厉喝了一声,双掌一翻,向着左宾右掌硬迎了过来。 左宾功力虽远在马步春之上,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揍起劝架的来了,右掌急忙加劲疾吐,“蓬”然一声响,马步春一个闭哼,当场后退了四五步,脚下瓦面踏碎了一大片,左宾也因半途加力,又是以一敌二,被马步春这双掌奋力地一击,震得右臂一麻。 这一来激动瞎子的怒火,刹时脸上寒霜笼罩,白果眼一阵乱转,沉声道: “这位仁兄,敢莫也要和瞎子较量较量吗?我出手劝架,可是好意!” 马步春虽在对掌时吃了亏,但他素来狂妄,又不认识这瞎子是干什么的,也怒道: “你要怎么样?你能插手管这挡闲事,姓马的就有这胆量挑挑你的斤两。” 左宾陡的喋喋怪笑起来,笑声宛如袅鸣,难听之极,裴仲谋听到他这怪笑,知道“阎王帖子”杀机已动,心里不由一寒,连那化子立在一边,听见在宾发出这阵笑声,也是面色凝重,不动不言。 顷刻间,怪笑之声一落,左宾倏的混身骨骼格格作响,须发无风自动,未待马步春心念转定,忽然一矮身,疾若风奔电驰,贴着瓦面,全身电闪出欺近,左掌一起,猛向九尾龟马步春的“丹田”穴上拍到。 马步春急忙旋身,右腿一曲,拧腰侧身,右手掌掌沿向外,在托左宾脉门。 左宾喝了声:“好!”左退右进,双掌交错,“呼”的一声,身形突长,右掌已到前胸“云门”穴上,其势快似石火电光,任你马步春应变再快,一招才过,已被左宾掌力扫中,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七、真情流露 九尾龟马步春迎胸被左宾一掌,击中“云门”穴,惨叫一声。仰后便倒,哗啦啦压碎了无数屋瓦,翻翻滚滚,跌下房去,着地之时,又“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眼见伤得不轻。 这一来,裴仲谋和金旭东全被镇住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常言道:狐死兔悲,物伤其类。马步春再不好,总是他们一道来的朋友,这一受伤,下次还不就轮到了自己么,金旭东心中真是好生后悔。 果然,左宾两招之内,伤了马步春,似乎余怒未息,紧绷着脸,手向金旭东面前一伸,喝道: “拿出来!” 金旭东还想推诿,傻问道: “左老师,你要什么东西呢?” 左宾怒道: “装傻是不是,不想死的,趁早拿出来,否则,下面这家伙便是你的榜样。” 金旭东再有三个脑袋,也不敢找这份明亏吃,哭丧着脸,乖乖从怀里取出九龙玉杯,递给左宾。 左宾接过,略一审视,随手揣进怀里,鲁庆见了,忙上前说道: “左老前辈,这杯子是姓顾的,应当还给人家。” 左宾冷冷一笑,道: “这东西他拿着无用,反招凶险,我给他保存着吧,将来再还他也是一样。” 鲁庆是个憨直人,闻言则道: “不行,不行,你不要起私心,听说这杯子关系着什么达摩奇经,便想据为己有,须知你这等从中截夺,和他们明抢暗偷有什么不同,这决不是咱们正派人能做的,我说你还是交还给顾家的好。” 左宾笑道: “你少教训我,这种道理,我只怕不比你懂得少,这东西如果真正关系着什么奇经宝录,那更不能还给他,因为这种东西一旦落在江湖败类手中,若干年后,武林中势必掀起无边浩劫,更是大意不得的。” 鲁庆急了,道: “那么你是想侵吞这东西了?” 左宾面色微变,但冷笑一声,却没有答他的问话,只回头对裴仲谋和金旭东道: “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下面那人,总算你们朋友一场,把他带回去吧,好好调养,或许尚有痊愈的可能,我瞎子向来做事斩钉截铁,本来你那门下人李七,也该留下命来才行,今天特别破例从优,以后多多检点,别叫我瞎子再碰上了,那时可不能再留情面,去吧!” 裴仲谋不敢违拗,只得忍气吞声,叫李七下去背了马步春,方要离去,左宾又叫住他,道: “我知道你还有点私怨,想杀顾府全家,今天瞎子一并求个情,你能不能从此罢手一了百了?” 裴仲谋大亏都吃了,那还敢计较这些小事,忙应道: “左老师吩咐,那能不照办,不过在下还有一句不相干的话,这只玉杯倘若真的关连什么达摩奇经,左老师举手而得,可别忘了我这个起头穿线的人!” 左宾哈哈大笑,说: “我知道,你去吧!” 裴仲谋这才和金旭东、龚彪、李七,带着受伤的马步春,恋恋不舍的去了。 左宾待他们去远,招手叫过那化子,说道: “这几个贼娘养的未必死心,你跟去看看,咱们还在老地方碰头。” 化子将青竹枝交还左宾,笑道: “放心吧,他们还能逃出你左爷的铁板神数么。” 左宾笑道: “叫你去,你就去,我先回去睡一觉等你。” 说完,青竹杖轻轻一点屋面,腾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化子看看鲁庆,龇牙笑道: “小兄弟,你也该走了,你那位同伴出城施放信号,到现在未见赶来,别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他说着哈哈一笑,转身也向裴仲谋等退去的方向,纵跃而去。 鲁庆忖道:这瞎子拿去九龙玉杯,必然也是起了私心,师兄去放七彩烟筒,到现在仍未见到,难道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但他转念一想,反正自己顾了一头,顾不了两头,且先探明了瞎子落脚之处,再找师兄商议,要找瞎子,不如现在跟着这叫化子。 他主意一定,也不再下房知会顾玄同,认准化子去向,翻房越脊直追了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夜色正浓,手难辨五指,梆鼓声声,已交四更,鲁庆一阵狂奔,不觉已到城边,却没有再见到裴仲谋、金旭东或化子的踪影。 他心中一动,戛然止步,立身城头忖道:金旭东等身法再快,带着重伤的马步春,怎能转眼之间,便没了人影,难道他们并未远离,却在近处另有隐密的巢穴吗? 想罢,正要返身重回城中,却突然从城外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 那啸音断续不明,少说也在十余里以外,似乎发自城北官道之上,鲁庆倾耳细辨,心想:这啸音来得奇怪,别不是大师兄有什么意外遭遇吧?当下不再返城,掉头又向城北赶去。 绕城寻到北行官道,顺着大路,伏身疾走,才行不到三五里,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在袂飘风之声。 那来人极是迅速,转瞬已到近前,鲁庆猛的收住前冲的势子,错步闪站在道边,翻腕撤剑,低喝道: “是什么人?站住!” 来人身法实在太快,鲁庆一声才毕,但觉眼前黑影一闪,“刷”的一声响,竟和那人擦肩而过,待那人闻声停步,鲁庆转身返顾的时候,两人正好错开南北,互相换了个方向位置。 这时,鲁庆方才看清楚原来竟是一个白发苍苍,身材瘦长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鲁庆不认识,正是在破庙中疗治秦仲伤势,声言对九龙玉杯势在必得的百毒叟宋笠。 宋笠停住身躯,一双精光暴射的眼神在鲁庆身上游走一遭,缓缓说道: “你这小伙子半夜三更,不在家里搂媳妇儿,却在这里拦路吆喝,莫非是要剪径抢劫吗?” 鲁庆今夜连番遇着高手,已成了惊弓之鸟,见这老头儿一对神光湛湛的眸子,心知又是一个不好缠的,但既然已被别人唤住,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抱拳说: “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人,耽误你的路,你这就请吧!” 百毒叟宋笠吃吃笑道: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不觉得太容易了么?” 鲁庆一听,得了!心说:叫错了人,已经认错道歉,难道还要下跪叩头不成,他本有意顶他两句重话,但转念一想,目下已是极不顺心话意了,何苦再结此强敌,于是,尽量放缓和了语气,笑道: “在下一时走眼,已经认错致歉了,依你说,还该怎么样才行呢?” 百毒叟陡的笑容一敛,寒着脸道: “方才是你叫住我,现在你要不把姓名来历,出身师承,欲寻何人,欲往何处,夜半疾行,所为何事,这几点,一件一件给我老人家说个一清二楚,说不定我老人家一开恩,高抬贵手,放你自去,要有半句虚言不实,哼!那你可是自己找上我的,到时就怨我不得了!” 鲁庆一听,乖乖,天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吗?接着一扬浓眉,冷笑说道: “别说在下自问并没有什么事做错,即使走眼认错了人,也犯不了杀头的罪,你这么狠,是仗持什么存心欺侮人不成?” 百毒叟桀桀一阵怪笑,道: “你可知道你这么拦路一挡,可能因此误了我一件十二万分重要的事情,这责任,又岂止是杀你所能抵偿得了的,我这老头儿向来不愿无故对后辈动手,方才问你的话,还是由你自己乖乖说明白,不要伤了彼此脸面。” 鲁庆心中大忿,厉声道: “假如我不愿意说呢?” 百毒叟突然向前进逼一步,怪声值: “你不愿说,我问问你总可以吧,只怕我问出来,你不说还不行呢!” 鲁庆道: “我就不信。” 百毒叟嘿嘿笑道: “那么,我且问你,你深夜至此,拦路喝问,必是找人,你要找的.可是一个年纪比你略大,身材比你略高,样儿比你略瘦,也是使剑的,深更夜静跑到一个小山头上施放七彩烟火的一个姓郑的么?” 鲁庆闻言吃了一惊,厉声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莫非你把他……。” 他突然有一丝不祥之感,笼罩心头,难怪师兄至今未见,不要真是遇见了这老东西,出了什么意外? 百毒叟哈哈大笑,接道: “正是我,实对你说,那小子初时也是矢口不说,恼得老夫火起,我已经将他……。” 鲁庆急不及待,忙问: “你把他怎么样了?” 百毒叟不直说出来,只一味望着他怪笑,慢慢地道: “你要不肯听命,可怪不得老头儿又要如法泡制,请你尝尝你那伙伴同样滋味了。” 鲁庆大怒,手中剑“呼”的舞了一个圆圈,白弧一道,划破夜色,闪着耀眼的光芒,喝道: “老东西,你趁早说出将我那郑师兄如何摆布了,否则休怪我姓鲁的要失礼冒狂了。” 百毒叟何曾把他这粒米之光放在眼中,放声笑道: “有什么了不得的技艺,尽请施展,我老人家反正也是迟了,咱们就在这里玩玩也好。” 鲁庆忍无可忍,又心急郑雄风生死.虽然明知不是敌手,也咬牙上步,挥手一招“拂柳分花”,剑光颤动,直刺面门,同时暗中探囊,扣了一只钢镖。 百毒叟功力何等精深,负手而立,对他这含忿出手的一剑,恍如未觉一般,直待他剑尖距离面门七寸左右,方才略一侧头,轻悄悄让过一招,同时鼓嘴暗蓄了五成真气,对着剑身“呼”的吹了一口气。 鲁庆一招刺空,对方脚下半步未移,这张口一吹,如有一股强劲无比的动力猛击剑身,虎口一麻,不觉一松手,那一柄长剑刹时脱手翻滚,跌落在七八尺以外。 他被这种奇特的功力震得一怔,百毒叟第二次吸气,张嘴“呼”地对准他身上又吹了一口。 撤步已经不及,可笑鲁庆胖胖一个人,竟被百毒叟这一口真气,吹得在地上骨碌碌连翻了三四个筋斗。 百毒叟双手负在身后,脚下分寸未移,单凭两口真气,就使鲁庆长剑脱手,人也跌翻地上,他如要取以性命,那真是举手之劳,但他却并不进逼,仍是站在原处,笑着说道: “怎么样?可服了吗,你师兄也是两口气,头上跌了好大两个包咧!” 鲁庆本已心寒,当不得他又提起师兄,这一气,闷声不吭,借着翻身爬起来的时候,暗地里震腕将那只半斤镖,对准百毒叟下阴重穴疾射而出。 一镖打出,他也不管伤着人没有,爬起来抹头就逃,惟因方才他和百毒叟相逢时错身换了方向,所以他这一逃,自然不是奔回城中,却向北落荒而走。 他一口气跑了总有十来里路,身后已没听见百毒叟追来的声音,暗想大约他是被自己那一镖伤了,他喘了一口气,扭回头向身后一看。 这一看,当场吓得鲁庆差一些昏了过去。 原来他这一扭头,正巧面对面看见一人,那可不是百毒叟吗?非但追了来,还亦步亦趋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当他回头张望时,老头儿一咧嘴还对他笑了笑! 鲁庆心想:我的妈呀,这老头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就算他功力再高,难道走路连一点衣袂飘凤的声音都没有吗? 其实宋笠百分之一百是个人,也并非没有衣袂飘风的声响,只不过他故意和鲁庆赶了个前后脚,让备庆自己的衣袂声掩盖了他的衣带声响,利用鲁庆的恐慌心理,忽略了身后靠得太近的人,何况他那如影附形的大挪移身法,已是轻功的最高表现之一,这种功夫施展开来,完全是趁人家抽脚之际,紧跟着落脚,每一个脚印,又全落在人家刚刚离开的脚印处,甚至容易混乱对方的思维,所以极难被人察觉身后有人仅仅跟随了。 这种步法,不但可用来跟踪敌人,而且亦可用在对敌之际,按照对方步法,步步紧跟,然后趁机近身递招,端的防不胜防,不过,使用这种步法,必须要确知自己轻功高出敌方,才能施展,否则近身相搏,用之不巧,反被敌人所乘,却是大意不得的。” 鲁庆能有多大能耐,奔跑了这么远,猛一回头,发现老头儿竟然一声不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这一来出于意外,哪能不惊得腿软骨酥险些倒在地上。 百毒叟向他一笑之后,接着说道: “傻子,别说是打,你就能这么把我老头儿丢开撇掉,我老人家就算输了,这次服了吗?” 鲁庆还有什么不服的,自己和人家差得太远,现在手无寸铁,真的别说是打,就连衣角也不易沾着人家一片,想不服也不行呀。 他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道: “你要我怎么样呢?” 百毒叟哈哈笑道: “不要你怎么样,你只把那九龙玉杯下落告诉了我,咱们不是仇敌,还是个朋友。” 鲁庆吃了一惊,道: “咦,你也要找九龙玉杯?” 百毒叟笑着点点头,说: “不错,我也要找,难道另外谁还有人要找么?” 鲁庆叹了口气,道: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九龙玉杯已经落在别人手中啦!” 百毒叟猛的吃了一惊,身形一晃,倏的探臂一把扣住鲁庆的手腕,声色俱厉地喝道: “你说什么?九龙玉杯现在谁的手中?谁!” 鲁氏但觉他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几根手指,宛若数道钢箍,右腕脉门上一阵麻,骨痛欲折,额上进出豆大的汗珠,他混身劲道尽失,但心里怒火万丈,咬牙恨道: “你再不松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叫你这一辈子,永没有找到那玉杯的希望。” 百毒叟也觉到自己一时情急,出手太重,连忙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堆笑道: “只怪你说话太吞吞吐吐,是我一时情急,用力重了些,现在我放了手,你也该快些说出来了!” 鲁庆一只手直在揉着适才被提的腕肘,冷冷说: “没有那么简单,在我告诉你之前,你还得把我师兄的情形,先告诉我,并且带我去见到他,以作交换。” 百毒叟喝道: “你想以此要挟我么?那你是找死了!” 鲁庆豁出去了,头一昂.亢声道: “别以为你本事大,我咬定不说,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百毒叟见他如此放刁,勃然暴怒,冷笑一声,道: “你当我没有治你的法子了?” 倏的上步欺身,左臂一探,又来扣拿鲁庆的穴道,鲁庆明知躲也没有用,一动不动岸然而立。 百毒叟宋笠,一手擒住鲁庆手腕,右手竟然施展错骨分筋法,捏点他肩头胯际腰间的大筋重穴,那消三五下,早痛得鲁庆龇牙裂嘴,汗出如浆,混身每一寸肌肉都被这种惨绝人寰的痛楚牵动,一阵阵急痛攻心,使他再也无法站在那里,翻身滚倒在地上。 但是,他满怀怨毒之心,咬牙切齿忍受着无边苦楚,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出来。 百毒叟看了,也突的激起怒火,一手握腕,一手托肘,一用力,“嚓”的一声,已将鲁庆一条左臂骨臼卸脱,鲁庆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痛昏了过去。 宋笠狞笑着注视躺在地上的鲁庆,口虽未言,心里也有一丝后悔太用力了,别弄死了他反而失去追寻玉杯的线索。 略停了一会,他俯身提起鲁庆,在他后背“命门”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鲁庆“嘤”的一声,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百毒叟冷笑道: “好小子,你比你那师兄还硬朗,赏了老夫的错骨分筋手法,说,还是不说?” 鲁庆狠狠地咬牙答道: “想用狠毒的手段逼我说,告诉你,别做梦了。” 百毒叟暗暗心中佩服,笑道: “果然是个能熬刑的家伙,我如要了你的命,反见我没有容人之量,这样吧.我带你去和你那师兄相会,你是不是肯说出玉杯下落呢?” 鲁庆道: “丈夫一言既出,快马一鞭,只要你带我见着我师兄,我便告诉你,谁把九龙玉杯取去了,但有一点,如果你已将我师兄害死了,那你可别想我会说出来,何如你现在把我也一并杀了吧!” 百毒叟哈哈笑道: “就是这样一言决定,来,我先替你接上臂膀。” 他上前握住他的左臂,一抬一送一抽,“喀嚓”一声,又将臼骨处接上,鲁庆痛得鼻子里轻哼一声,强自忍住,没有呼出声来。 宋笠替他略为活了活血,一拍鲁庆后头,笑道: “小伙子,有种!” 说着一带鲁庆,腾身而起,落地已在二丈以外,接连几个起落,奔向城西一座小山而来。 百毒叟虽然牵着鲁庆,仍然快步如飞,不消片刻,已经登上小山山巅,这小山上除了几株矮小的树木,别无什么显目之处,鲁庆一达山顶,两只眼睛便四处搜寻,却并未见着师兄郑雄风的影子。 百毒叟松手之后,指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对鲁庆说道: “喏!那石后便是你的师兄了。” 鲁庆闻言向那块巨石一打量。只见石头少说亦有数百斤至千斤左右重量,斜依山壁而立,山壁不算高,不过略与石齐,乍看之下,似乎天然生成,毫无异状可察,当下急忙忙攀上石顶,四下一望,仍然没有郑雄凤的人影,忙问道: “我师兄在那里呢?” 百毒叟笑着命他下来,自己转过石侧,一手插进石壁缝中,用力一拨,那石头“蓬”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鲁庆这才看清楚,敢值那块石头不过是个门户一样,被石块堵着的,另有一个高可及人的山洞。 鲁庆心急师兄安危,一低头,就要钻进山洞里去,却被百毒叟一把拉住,道: “别忙,我已把你带到你师兄这儿,你得告诉我那九龙玉杯的下落才行。” 鲁氏怒道: “你急什么,我还没有见到我师兄,同时还不知他的生死存亡,怎可以先告诉你?” 百毒叟阴恻恻一笑,放了手,却道: “但是你如见到你师兄之后,又借辞反悔,可怨不得我老头儿要下辣手,使你师兄弟永远葬身在这山洞之中了。” 鲁庆也不再理他的恫吓,低头钻进洞里,腰间取出火折子,晃亮了向里一看,却见这洞不过丈许深浅,四壁凹凸不平,又湿又潮,最里面洞底卧着一人,衣着身材,正是他的师兄“八步赶蝉”郑雄风。 那人背外面里,卷身侧卧,毫无动静,鲁庆唤了两声:“师兄!师兄!”半点回音也没有,明明是个死人。 鲁庆也顾不得许多,伏腰急向郑雄风奔去,几次被洞壁凸出的石头撞着肩胛,险些栽倒,仍然奋不顾身,脚步踉跄奔近洞底,手指一触着郑雄风身体,哟!好凉,他连忙翻转他的面孔,火折子擎着一照,我的天,郑雄风牙关紧闭,双目低合,面若金纸,口角泊泊出血,连胸前衣襟和卧身处的地上,满是一滩鲜血……。 鲁庆心慌意乱,也忘了探探鼻息,一手擎着火折子,另一只手从郑雄风肋下抄过,急急忙忙将他拖出了山洞外边来。 百毒叟宋笠悠闲地靠在洞口,见鲁庆拖了郑雄风出来,笑笑说: “不错吧,人也见到了,该履行诺言告诉我那话见了吗?” 鲁庆怒目圆睁,戟指骂道: “好一个心毒手辣的老怪物.我师兄与你何冤何仇,你将他打死之后,还藏在这个隐秘的山洞里……。” 宋笠笑道: “喂喂喂!谁把他打死了?你这小子事情没弄清楚,开口就含血喷人,想借此失言背信是不是?” 这一句话提醒鲁庆,忙蹲下身子一探郑雄风的鼻息,果然尚有一丝微弱气息,并未死去。 鲁庆道: “就算人还没死,但你把他伤成这样,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可治?” 百毒叟笑笑,说: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和你约定,带你来,人没有死,就算我的话全做到了,剩下的就该你履行诺言了。” 鲁庆道:“那不行,你还得把我师兄的伤治好了才行!” 百毒叟霍地抢步上前,指着鲁庆的鼻尖叫道: “我就料定你这小子必有这一句,等我治好了你师兄,不知道你还有多少花样条件要提出来,我老人家岂不成了你的奴仆了么?你是识趣的,趁早把九龙玉杯的下落照实说出来,否则,我就将你两人全部废了,今天我能找着你问询,明天一样可以再抓一个来查询下落,天下之大,不过掌中,我就不信查不出那小小一个九龙玉杯,还非得受体这小萝卜头的要挟不成!” 鲁庆一想,这话也对,倒不可真的激恼了这魔头,于是放和平了声音,说道: “话不是这样说,你把我师兄打伤得这样重,咱们两人已是仇人,我怎能还帮你,告诉你玉杯的去处,必得你替我师兄疗了伤,表示咱们还是朋友,朋友才能够帮助朋友。如果我师兄的伤真的能治好了,我情愿带你去找那个抢去玉杯的人,以来报答,如果你一定不肯,我也没有办法,但不是我虚声恫吓你,你把我杀了,再无第二个人知道那玉杯的下落了,那怀着玉杯的人,本领不在你之下,头上又没有刻着字,你能到哪里去找得到他?” 别看百毒叟那大一把年纪,还真被鲁庆这一席软硬兼施,连骗带哄的话说得哑口无言,暗暗点头,便道: “也好,但你只有这一个条件,事后不能又提出其他要挟来!” 鲁庆忙道: “那是自然,只此一句,决不会再提第二个要求了。” 百毒叟口里嘀咕,说: “算我倒霉,阴沟里翻了船,倒受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摆布了!” 他说归说,还是从怀里掏出小药瓶来,倒出三位红色药丸,喂进郑雄风口里,道: “他是被我百毒掌力所伤,内伤虽重,这三粒丸药足可解救,最多再有半日静养,即可醒转,你现在总可以把九龙玉杯的下落说出来了吧?” 鲁庆略作沉思,又问: “你不会骗我吧?要是你走了之后,他仍然醒不过来,我可到那里去找你?” 百毒叟突的面一寒,道: “这是什么话,我堂堂百毒叟宋笠,在江湖上大小还有点虚名,难道会诳你一个后辈孩子么?” 鲁庆这才吃惊道: “啊呀!你就是百毒叟?大雪山的百毒叟宋笠?” 他现在才知道后梅了,宋笠的武功,别说是他,就是他师父空空大师,也难以抗衡,亏他这初生之犊不怕虎,居然和宋笠过招出手,一点也没有含糊! 从现在起,他才是真正服了,俗话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鲁庆的师父空空大师平时在言谈之中,提到当今最缠不得的人物,除了吕梁山的干尸魔君、秦岭仙霞宫的摩云上人,就要算大雪山的百毒叟宋笠了,至于“阎王帖子”左宾等,原只不过近年崛起的人物,并不是顶尖的有名前辈人物。 鲁庆说道: “既然你就是宋老前辈,相信你不至于骗我,不过,那抢去九龙玉杯的人,现在何处,我也不知道,我仅仅知道他是一个瞎子模样,扮成算命先生,有一个叫化子老和他在一起……” 宋笠没等他说完,抢着问: “是不是阎王帖子左宾?” 鲁庆连连点头,道: “正是姓左的。” 百毒叟倏的仰天桀桀一阵怪笑,那笑声尖锐利人,宛若狼嗥枭鸣,荡人心弦,笑罢说道: “久闻左宾声名远播,连我长住边塞亦有个耳闻,这一次真乃太巧,倒由那玉杯之事,会会高人,难得难得。” 他自言自语一阵,又向鲁庆追询左宾武功及去向,鲁庆一一告诉了他,他听罢冷笑连声,道: “这么说来,此刻那左宾必然尚在新乐了?” 鲁庆说道: “今夜我是明明见他离开福隆客栈,并且和那化子约好,要在什么老地方睡一觉等他,看来一定还在城里。” 宋笠叫道: “好!我马上便去找他!” 说着,身形向后一退,霍地转身,顿足挥袖,整个身体犹如箭矢电射般投向小山下,眨眼之间,业已消失在苍苍夜色之中。 鲁庆呆呆着着百毒叟远去的身影,自己摸了摸曾被卸折的左臂,隐隐尚有些疼痛,轻轻自语道: “唉!为了一只杯子,这两个魔头真不知会鹿死谁手呢!” 他黯然神伤一阵,又低头跪在郑雄风身侧,缓缓替他推宫活血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郑雄凤仍是昏迷不醒,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色,转眼就要天明了。 鲁庆无法排除杂念,福隆客栈中顾玄同的生死,虽然也是他惦念的,但如今他师兄弟自顾不暇,拯救师兄总比护卫别人重要,更何况在这许多高手环伺之下,师叔没见到,柳媚被人生生掳去,师兄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单凭自己这么一点点萤火蝇光,连替别人填牙垫脚都不够,他孤独地立在小山头上,凝视天际,心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怅惘,说实话,他有些悄悄地怨起他们的师父空空大师起来,唉!他为什么不能亲自来一趟,或者教给自己几种神奇些的武功呢?让自己除了挨打之外,也有还还手的力量那该多好! 他绰立山巅,想得神往,如醉如痴,也忘了晨露浸透了衣衫,寒露凝住了心房,好久好久,还没有从辽阔的意境中醒悟过来。 蓦然间,一阵急遽的马蹄声把他从幻想中惊觉,他连忙回顾,果见大道飞驰来一匹白马,那马儿拨开四蹄,奔走如风,鲁庆借着晨光,隐约望见那马背上一前一后坐着男女二人。 鲁庆只当是什么情侣早游,也许夫妻早起赶路,望了一眼,也没有太注意,又跪在郑雄风身侧替他缓缓推拿起来。 约莫过了一会,那马蹄声业已迫近,空际中还传来阵阵银铃似的笑声。 笑声荡漾在清晨特别宁静的空中,鲁庆听得心里猛一动,咦! 这笑声好耳熟! 他连忙掉头回顾,适巧那白马驰近小山,相距不过数十丈,此时天色已明,曙光耀射之下,那马上女郎可不正是柳媚吗? 鲁庆又喜又气,因为他也同时看清楚了,坐在柳媚身后的,却是连败群雄,掌伤秦仲,掳走柳媚的那一个狂妄无比,目中无人的少年。 他奇怪柳媚怎会同那人一骑双跨,相偎相依,而且还那么喜笑颜开的。 难道说师妹会爱上这狂妄的仇人吗?如果不是爱,她怎会和人家这么亲蜜? 他气愤地掉开头,不想理睬这变了节的师妹。 马蹄声刹时掩过小山,疾驰而过,马上的笑声依旧,笑得是那么开朗和娇媚,就像一个新婚的妻子,偎在丈夫的怀里时一样。 鲁庆迷惑地又回头偷窥那马上俪影,见柳媚横坐在鞍前,不时回眸和那少年指指点点,满面春风。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状如死尸的大师兄郑雄风,突然一跃而起,从怀里摸出本门特务传讯用的七彩烟筒来。 这烟筒内蓄火药,不需火引,迎风一幌,立时暴射开一朵绚丽无比的彩色烟幕来,要是在黑夜,还要美丽十分,鲁庆晃燃烟筒,恨恨地向地上一掷,心说:看你还有同门之谊没有? 彩色弥漫小山顶,映得郑雄风紫金色的脸上,也泛起无数瑰丽的色彩,然而,马蹄声渐行渐远,显然这烟筒并未引起欢笑中人儿的注意。 鲁庆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辱之感,这难用更胜于被百毒叟使用错骨分筋的手法折磨,他满眶是气愤的泪水,但却咬牙强忍,不使它滴落下来。 郑雄风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鲁庆推拿的手掌已经微微发酸了,他不自主的停了手,望着师兄那是无表情的面孔,自言自语说道: “大师兄,咱们多傻,千里奔波,替他人白耽了多少心事,师妹被擒,连师叔在内,谁不为她心急如焚呢?不相干的秦家兄弟,也为她受了那么重的掌伤,可是,咱们白费了力不怨,人家白负了伤也不冤,她却偎在仇人怀里,笑得如像……唉! 师父只喜欢她,他老人家何曾知道她是一个见异思迁,只知望高树上爬的人呢?如果师父他老人家现在这里,亲眼看到刚才的情景,他还会要这个形同叛逆的徒儿么?” 他自言自语一阵,似乎发泄了不少心里积忿,又突然“噗嗤”笑出声来,道: “我这个人也真是,咱们顾咱们的,管她干什么呢?她是个女孩子家,女孩儿的心事是最难捉摸的,你不见她在清风店那片广场上还把那小子骂得狗血喷头哩!谁知她现在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咱们别操这份心吧,你快些养好伤,咱们寻着师叔,该回天目山,或跟着顾府的人继续跑,师叔总会有一个决定的,对不对?” 他这儿正在自问自答,忘其所以,猛然间,耳朵里又听见一阵急迫的马蹄声响。 他霍地站起,抹了抹眼睛,望望山下,奇怪,那匹白马又兜回来了,马上只有一个人,那是柳媚,另外那少年却在步行跟着,但其行如飞,并不比马儿跑得稍慢。 鲁庆茫然再看看自己刚才施放的七彩烟简,那彩烟在半空里飘摇,不久即将散尽。 他忖道:是这彩烟引他们回来的吗? 但事实未容得他多作揣测,一马两人,毫无疑义是向小山上奔了过来,马上的柳媚似乎也看到了山上的鲁庆,小手儿用力地在挥舞,马下那少年更是腾跃若飞,三五个起落业已超过马匹,当先抢上山坡。 鲁庆身边已没有剑了,连忙从郑雄风身旁抽出长剑来,他刚刚返身摆好架势,那少年已如风卷一般上了山顶。 鲁庆提剑凝神,大声喝道: “站住,不许再向前走!” 秦玉闻声停步,立在距他三四丈远近,脸上仍是那桀傲不驯的笑意,说道: “喂,你别弄错了,咱们现在是朋友啦,于吗提刀弄杖的,多不好意思。” 鲁庆叱道: “谁是你的朋友,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趁早给我滚远一些。” 秦玉面上陡的红影一现,但随即按耐住没有发作,依旧笑道: “那么,你放那劳什子的烟火叫谁呢?” 鲁庆听了越是触动了怒火,暴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管得着吗?” 想那秦玉素来狂傲,何能受得他这种怒骂,剑眉忽的一扬,冷笑一声,身形微闪,业已欺到鲁庆身前。 鲁庆奋不顾身,长剑“呼”的一招“瑞雪罩空”舞起一团白森森的光芒,护住全身,剑幕层层,裹得风雨不透。 但武功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鲁庆那点伎俩,哪在秦玉眼中,只见漫天到幕中,人影一闪,早已穿进鲁庆的护身剑芒之内,左掌伸缩,“当啷啷”早将长剑拍给,秦玉还待下手惩治这开口骂人的家伙,猛听得一声银铃般的娇叱: “秦玉,住手!” 这一声,真比玉皇大帝的圣旨还要灵秦玉已经递出的右掌,闻言硬生生撤掌收手,晃身跃退到三尺以外,笑着对纵马赶来的柳媚道: “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他开口骂人的!” 柳媚翻身落马,没有再理会秦玉,一眼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郑雄风,吃了一惊,也没来得及先问问鲁庆,转身就向郑雄风扑过去,叫道: “大师兄,你怎么啦?” 可是,她身子刚刚奔到郑雄风近身五尺左右,倏的身侧劲风压体,鲁庆一掌向她右侧“章门”穴击到,并且喝道: “不要脸的东西,你敢碰他!” 柳媚全没防到师兄会突然施袭,待她惊觉,已经避让不及,但就在这个时候,陡的眼前人影闪晃,就听得鲁庆一声闷哼,接着,自己娇躯也被人一把搂住,搀扶立住。 除了秦玉,这还有谁,柳媚忙一拧腰,挣脱了他的搀扶,再看鲁庆时,已经倒躺在丈许之外,当场昏了过去。 柳媚怒向秦玉道: “你这人怎么凶性不改,总是一出手就伤人,你以后别再理我。” 秦玉尴尬地一摊双手,道: “咦!他要对付你,难道还不该动手,眼睁睁看他打死你吗?” 柳媚气得小蛮靴一跺,嗔道: “我不管,你得把他们给我救醒过来,咱们是师兄妹,咱们的事你别管。” 秦玉笑着向后一靠,道: “好吧,我不管,随你们怎么样。” 柳媚叫道: “我叫你救醒他们呀,你放刁是不是?好,我自己来总行了!” 她奔过去,在鲁庆胸前一阵推拿,就听得鲁庆喉咙里呼噜噜一连声痰响,半天还不见醒过来。 她气得停了手,坐在一边直喘气。秦玉笑道: “要我来帮帮忙吗?” 柳媚气道: “谁希罕你,跟我少讲话。” 说了,她又开始在鲁庆身上推拿,又是半晌,一点醒的消息也没有,她又急又气,又不能停下来。 秦玉又在旁边笑道: “傻瓜,他喉咙里被痰塞住了,不先拍他‘脊梁’穴让他吐出痰来,光推拿有什么用。” 柳媚叱道: “谁要你多嘴,我自己还不知道!”秦玉笑道: “好好好,我多嘴,你知道,我看你能推拿到哪一年。” 其实柳媚口里虽硬,心里早已没了主意了,听秦玉这么一说,先还顾面子,仍在鲁庆前胸推拿,再过了一会,依然无效,遂只得翻过鲁庆县子,在他背“脊梁”穴上轻轻拍了一掌,说也奇怪,这一掌下去,鲁庆突的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人也清醒过来。 秦玉吃吃而笑,柳媚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鲁庆从地上爬起来,三脚两步就抢到郑雄风身边,返身守护着地上的郑雄风好像怕被人家抢走了一样,面上满是惊惶愤恨之色。 柳媚十二分的不解,问道: “二师兄,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师叔他们呢?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 鲁庆横眉怒目,冷笑道: “你现在还记得师叔师兄么?人家为了你身负重伤,命在旦夕,你却陪了仇人驰马取乐呢,咱们同门一场,我也不想拿恶言秽语骂你,你要是还有脸,还算个人趁早横剑自刎,否则,就快同你的情人魔头远走高飞,再请别到咱们眼前来卖什么狂,抖什么威风了。” 柳媚听了这一遍话,只气得后白面泛赤,混身乱颤,手指着鲁庆一阵比,一阵点,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足有半盏茶功夫,方才拼命挤出了一句: “你……你混蛋!” 谁知鲁庆更是冷冷笑道: “当然啦,咱们都是混蛋,只有你的心上人儿才是天下第一号好人呀!” 柳媚怒火焚心,理性全无,突然冲向前去,扬手“拍拍拍”就赏了鲁庆三个又响又脆的大耳括子。 也是怪事,鲁庆又不是本头人,但却瞪着眼被柳媚着着实实打了三个耳光,直打得嘴角泊泊出血,他连闪也没有闪,血从嘴角流落到衣衫上,他连抹也没有抹。 柳媚人也打了,略略出了一点气,再看到鲁庆被打后不闪不避,左右脸上又肿起老高,鲜血泊泊,仅望着自己苦笑,她突然又觉得后悔起来,扑上去一把抱住鲁庆的脖子,“哇”的大哭起来。 鲁庆缓缓抬手,解开柳媚环绕在颈上的双臂,冷冷地道: “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咱们同门之谊已尽,你这就走吧!哭什么呢!” 这冷冷的几句话,真比钢刀戳在她心上还要难过,她忽然惶恐地望着鲁庆问道: “怎么?你们不要我这个师妹了?” 鲁庆咬牙冷笑没有任何表示。 柳媚这时候哭也没有了声音,泪水涟涟,顺腮而下,扑扑籁籁,无尽无休,似此情景,远比嚎哭呼叫更为伤人,许久这后,才幽幽说道: “师兄,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们尽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天目山十年,我做师妹的自问还没有什么大错大误,你和大师兄一向待我也很好,是什么事使你们在转眼之间,把我恨得这样了呢?” 鲁庆淡漠地说道: “你也没有错,我本来也没有权要不要你这位师妹,不过,师父不在,当问师叔,师叔不在,当问大师兄,现在大师兄又在重伤之中,也只有我来说话了,你说你是天目山门人,那么请问你身后站着的,又是天目山的什么人?” 柳媚本能的一回头,秦玉正看着她微笑。 她懦弱的答道:“他……不错,他以前是咱们的敌人,我就是被他捉去的……。” 鲁庆未等她说完,抢着接用: “现在,他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柳媚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秦玉却在此时笑着说道: “现在,咱们大家都是朋友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鲁庆怒目看了秦玉一眼,井不理睬他的答话,却对柳媚道: “我也没有什么多的话说,秦家兄弟命在旦夕,大师兄身负重伤,这些已经够咱们担心的了,你们要是不想就走,我可要不陪了!” 说着,果从地上背起郑雄风,欲待离去。 柳媚拦住说道: “二师兄,你既然这么误解我,方才为什么又用七彩烟简叫我回来?” 鲁庆怒道: “我施放七彩烟筒是知会我的师妹,却没想到把你请回来了,非但你,还有你那一位本领大得了不得的贵友,这可怪不着我吧!” 他说完,又要拔步下山。柳媚二次横身又将他拦住,说道: “你这么毫不容我解释,我也没有办法,你可不可以把师叔现在什么地方,赐告我一声,让我去见见他老人家总可以吧!” 鲁庆牛脾气一发六亲不认,他原本对柳媚并没有什么不满,平素师兄妹之间嘻嘻闹玩笑感情也不坏。第一次见她和秦玉同乘一骑,心里气归气,仍然施放七彩烟幕想招呼她上山来,谁知柳媚只顾嘻笑,没有望见,这在他心里已经甚为反感,及至柳媚去而复返,却被秦玉抢在前头,和他一言不合,拍落了他手中长剑,如果这时候柳媚晚来一步,他就算吃秦玉一点亏,也不至对她生出这么绝裂的心来,恰巧柳媚及时赶到,在秦玉在要出手摆布他的时候,出声阻止,又看见秦玉那么听话,果然就住了手。 照理说柳媚不让秦玉伤他,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柳媚是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妹,耳鬓厮磨,难免一个男孩子会对一个女孩发生奇特的情愫,这种情愫不同于一般的爱,但却远比一般男女之爱更广泛,更难捉摸,鲁庆平素和这位小师妹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地久天长,难免不暗暗发生情愫,这感情如同这一个学校的男学生,不愿意其他学校的男学生来追求本校的女同学,做兄弟的,不愿意见别的男人来追求自己的姊妹一样,他自己井不想获得,甚而根本不可能获得的女孩子,他宁可守候在她身边,也不愿旁的男孩子来侵犯他独有的感情权利,这是一种十分难以解说的复杂情绪,正如红楼梦中贾宝玉不愿让他的姊妹们一个个出嫁远离相似。 鲁氏对柳媚,就怀有这种奇特的感情,所以,当他见柳媚和秦玉一骑双跨,而他自己又打不过秦玉,秦玉却因柳媚的阻止而放过自己,抽身后退的种种刺激和难堪,羞愧和愤恨,掺杂着淡淡的酸味,遂使他不能自制,将满腔怒气全发泄在柳媚身上。 不过,活说了,气也消了,现在见柳媚拦身求询铁笛仙翁,欲见师叔一面,其情其景,已是堪怜,不觉心肠一软,答道: “连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咧,你去你的,何苦又去见他。” 柳媚泣道: “你们不认我这个师妹了,我要去问他,去问师父,看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苦命的徒儿。” 鲁庆忍不住地流下泪来,但他抬头见了等在旁边的秦玉,又怒往上冲,道: “你如还要咱们这两个师兄,从现在起,再不要和这杀人不眨眼的人在一起,你办得到吗?” 柳媚望了秦玉一眼,尚未答话,秦玉悠悠地道: “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俘虏。” 柳媚左右为难,她既不愿脱离师门,但也不愿离开秦玉,这并不是说她已经爱上秦玉了,而是她暗中将全家血海深仇的洗雪,均已寄托在秦玉身上,她明白,唯一能替她报复血仇的,只有这干尸魔君的衣钵弟子——秦玉,她必须要紧紧把握住他,慢慢转变他,用柔情来溶解他,趁他目前凶性未成,中毒不深,设法使他能为自己复仇,能为武林弥灾。 她知道,要使秦玉良知复明,弃邪归正,没有再比系以真情来得更容易了,这一点感触,正是一个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天赋。 “唉!”她重重地用脚在地上跺了跺,又道:“你们都想逼死我!” 师门恩重,她又怎能从此落个千古骂名呢?所以,她哭了,哭得搐搐咽咽,伤心之极。 鲁庆没有想到才不过一日未见,柳媚已和秦玉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他当然猜不透柳媚的心事,气得又是一声冷笑,道: “给你最后考虑,要咱们就不要他,要他,咱们同门之谊从此一刀两断,你也不用再回天目山了。” 柳媚哭道: “师兄,你不知道……。” 鲁庆陡地一惊,他是个男孩子,容易联想到那一方面,见柳媚那等有话难言,彷徨无主之态,忽的恍然大悟,惊道: “啊!莫非你已经和他……。” 柳媚羞得粉面通红,狠狠啐了他一口,急道: “唉!你这人真是,怎么……唉!” 他二人你一声叹,我一声惊,男女有别.很多话无法出口,闹了半天,误会越闹起深,可惹恼了旁边的秦玉,怒道: “你们是怎么啦,正事不办,尽哭哭啼啼的,瞧瞧那背上的已经快断气了!” 鲁庆吓了一跳,忙放下郑雄风,可不是吗,这半天没替他推宫活血,显然他鼻息越加微弱,这时,也顾不得再赌气说气话,急急又替他推拿起来。 秦玉却趁此机,悄悄挨近柳媚身边,伸手牵了牵她的衫角,低声道: “他们不认你,有什么要紧,你跟着我,我认你!” 柳媚叱道: “放屁,你认我什么?” 秦玉笑道: “我认你做妹妹,咱们俩一块游荡江湖,不比你那劳什子师兄强多了。” 柳媚此时那有心情和他说笑,同时更不愿这些话被鲁庆听了去,便也放低了声音,道: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行不行,我师兄已经生了你的气了。” 秦玉道; “他既然气了,索性我宰了他……。” 柳媚连忙伸手掩了他的嘴,凤眼白了他一眼,道: “你又来了,怎老毛病改不了,动不动就想杀人呢,再这样,看我还理体?” 谁知他们在这里唧唧咕咕的对话动作,全被鲁庆听在耳里,看在眼中,那怒火渐渐要从眼中喷出来,但他看看重伤的师兄,又强自按捺住,好一会,郑雄凤血脉已活,他霍地立起,背了师兄,拾起长剑,头也不回,大踏步向山下便跑。 柳媚叫道: “师兄,你到那里去?” 她用手去扯鲁庆的衣角,被鲁庆反手一剑,险些剁断了手臂,她才愣得一愣,鲁庆已如飞奔下小山而去。 秦玉见柳媚险被剑伤,勃然大怒,喝道: “小子,你还想走吗?” 猛地一顿足,腾身跃起,越过柳媚,就要追赶鲁庆和郑雄风,却被柳媚半空中跃起拖住,急问: “你,你要干什么?” 秦玉眼中红影闪动,显然真生了气了,愤恨地道: “你放手,我一定要宰了这小子,他狂些什么,差一些断了你一条手臂!” 柳媚知道他这一怒,鲁庆难逃性命,没命的死死将他搂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叫道: “不许你伤他,由他去吧,再怎么说,他总是我的师兄,你杀了他就像杀了我一样……。” 秦玉不是挣不脱她的搂抱,只是被她抱着,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使他不愿意推拒,只得罢了手,道: “奇了,他是师兄,怎么对你那等绝情寡义的,先前一掌,临走一剑,都像对付仇人似的。” 柳媚道: “他在气头上,咱们别理他,让他去吧!” 秦玉道: “那么,你不找他们了,以后就跟我在一起了?” 柳媚含泪叹了一口气,说: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不过,我们一块儿,你得依我三件事。” 秦玉笑道: “你说你说,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三千件我也依你……。” 柳媚苦笑一笑,说: “现在我师兄他们都不认我,我也无处可去,咱们在一起,第一,你不能再胡乱杀人,从今后要改掉你那动辄伤人的习惯,行道江湖,必须要除暴安良,多行善举。” 秦玉连连点头: “使得使得,以后我要想杀谁,先向过你总可以了吧?”柳媚道: “第二,不许你再对我的师兄同门存有歧见,他们对我再坏,咱们不能和他们一样量窄,总要用行动来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想错了。” 秦玉道; “如果他们要杀你,咱们也不还手么?” 柳媚道: “不,他们也不是疯子,哪里会无缘无故的要杀我。” 秦王笑道: “好吧,只要你说不会,大约总是不会的。” 柳媚又道: “非但这样,将来你如遇见我的师叔师父,也不能失礼要以长辈之利待他们。” 秦玉道: “好的,人情做到底啦,第三呢?” 柳媚停了停,却故作神秘道: “这第三件最难,只怕你办不到。” 秦玉道: “一定办得到,你且说说看。” 柳媚道: “第三,你得从此脱离干尸魔君门下,自己重新做个好人!” 秦玉诧道: “你这话不对,你自己师兄不要你,还不肯脱离他们,为什么要我叛离师门呢,这个办不到。” 柳媚赌气说: “好,你办不到,那么你走你的,别理我!” 秦玉面有难色,问道: “照你这么说来,我只有叛师欺祖,才算做好人,不叛师欺宗祖,便是坏人了?” 柳媚说: “因为干尸魔君在江湖上丑名远播,我实在不愿意和他的门人结伴同行,人家会连我也看不起。” 秦玉闻言,怒道: “这样说来,你根本从心眼里就看不起我了,那咱们勉强走在一起,貌合神离,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分手的好!” 柳媚忙道: “我知道你是好人,当然愿意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不喜欢你那个师傅。” 秦玉道: “可是,他已经是我的师傅了,这又有什么办法?” 柳媚见不能逼得太紧,便笑道: “你不能不说出来吗?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你是谁的徒弟!” 秦玉恍然大悟,笑道: “呵!你是叫我不告诉人家,关于我的师承,那有什么不行,我自离吕梁山,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师父是那一个咧,这个我一定同意。” 柳媚满心委屈,含泪而笑,秦玉已得佳人同行,真是兴高采烈,撮嘴一声胡哨,唤来白马,跃上马背,伸手来搀柳媚上马,柳媚皱皱眉头,说: “还有一点,咱们到前面得再买一匹马,两个人挤在一匹马上,怪难为情的。” 秦玉探臂将她一提上鞍,笑道: “得啦,我的好姑娘,你少提出些条件行不行,要买马也得赶到前面新乐城去才行呀!” 马缰一抖,那白马昂首一声长嘶,飞奔下山,直起新乐县城而来,马儿神骏,人儿英爽,双双俪影,驰过官道,两侧行人谁不伫足而观,啧啧而叹,羡煞了多少男儿红粉,掀起了若干武林佳话,此是后事,暂且不表。 却说二人进得新乐县城,秦玉下马,让柳媚一个人坐在马上,自己执銮随行,在大街上兜了一个圈,无巧不巧,也投到福隆客站来。 这位客栈老板也算倒了霉,一夜之间,上房连死两个人虽说有事主作证,确系匪盗抢掠,刀伤人命,又因顾玄同是才退职的大员,把事情应付了过去,但银钱少不了晦气,大把大把被官府人役装了不少去,这时刚刚才把事情弄妥当,秦玉和柳媚已在店前下了马。 掌柜的一看,女的又是个年轻轻佩剑带刃的姑娘,这男的虽未带剑,但那一双煞气森森的眸子,一见就叫人心里冒寒气,本当不接,又见这二位衣饰华丽,不像是个杀人抢匪的模样,当下亲自过来接着,问: “二位少爷姑娘是打尖呢还是要在小店住一宿?要是打尖用饭不妨,如果二位是要投宿,却实在对不住,小店整个店房全给包了,实在分不出房间来……。” 秦玉剑眉一扬,虎目一瞪道: “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咱们的,怎么咱们还没有开口,你倒叽叽咕咕先送上一大套了!” 掌柜被他这一瞪眼,吓得向后连退了四五步,幸好被一张桌子挡住,没有摔倒。 柳媚连忙拦住秦玉,说: “喏,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瞧你凶眉怒眼把人家吓成了这样子!” 秦玉笑笑,说: “那么你来吧,我不说话了,这家伙真他妈脓包,人没见过,连脸色也没见过!” 柳媚转身嘱咐掌柜的说: “咱们还不定住不住你这儿呢,马先带下去,好好用豆子加酒喂着,另外给咱们先弄点酒食来,咱们吃过饭得上街买点东西,才能决定住不住店,你放心吧,即算要住店,你们这儿没有,咱们不会再上别家吗?” 掌柜连声应了,恭恭敬敬将二人让在一张桌子上落了坐,这才下去招呼喂马及准备酒食等物。 这时候,将届当午,酒菜上来之后,店中食客渐渐增多,柳媚约略用了一点食物,便悄声对秦玉道: “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去买马匹去,这儿人太多,一双双贼眼似的,烦死人!” 秦玉闻言,忙游目四顾,果见有好些酒客背地里在指指说说,有暗中猜测两人身分的,也有在对柳媚评头论足的,秦玉从未与女伴同行,没有这种经验,只当别人欺侮了柳媚似么,眼中一红,就待发作。 柳媚对他这种发怒前必先红眼的习惯已经了解,见状连忙制止,轻声道: “你怎么啦,又想惹事了是不是?” 秦玉说: “他们不是在背后议论你吗?待我教训教训这些家伙!” 柳媚笑道: “算啦吧人家又不是恶意,像你这样做,咱们一路走着,你只有一路杀人生事了。” 秦玉道: “那是为什么?” 柳媚嫣然一笑,轻声说: “谁叫你和我一块儿的,女孩子家出门,难免有人暗地里说东说西,哪能管得了那许多。” 秦玉却道: “我们不许他们看你一眼。” 柳媚横了他一个白眼,说: “看也不许人家看,就只给你一个人看?” 秦玉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道: “真的,旁人看你一跟,我真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看来将来谁讨了你做媳妇儿,只有锁在家里,一辈子也别带上街来才行。” 柳媚骂道: “死贫嘴,就知道胡说八道的。” 两人用过酒饭,将马匹就寄存在福隆客栈里,步行上街,随意逛了逛,找到马市,挑了老半天,却选不中一匹合意的良驹。 柳媚指着一匹混身雪白,模样儿尚中看的,说: “别尽挑,咱们就买这匹好了。” 秦玉走过去将那马仔细端详了一阵,摇摇头说: “不好,这匹是牝的,拖拖车可以,却不中骑。” 柳媚笑道: “管他牝的牡的,我就喜欢这匹白的,和你那匹毛色个儿都差不离,走在一起也中看些。” 秦玉笑道: “你中意咱们就买它吧,只是我那匹是牡的,回头它们只顾着亲热,不肯走路,你可别怪我。” 柳媚刹时红了脸,狠狠啐了他一口,没再言语。 秦玉唤过马贩子,付了银子,牵着马口店里。 方才转过一条北街,前面一片不小广场,正在人山人海,拥塞不通,原来这儿是赶集之处,百货叫卖,耍把戏,唱大鼓,拆字算命,三教九流全集中一处,吸引得人如潮涌,甚是热闹。 秦玉说: “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柳媚指着马儿,道: “可是,这一位怎么办?” 秦玉说: “牵着一起去得啦。” 柳媚笑道:“那怎么行,你牵了马向人堆里挤,不挨人骂死才怪咧。” 秦玉说: “你不牵我来牵,看谁敢骂我。” 柳媚怕他生事,不肯把马交给他,说道: “这样吧,我在这里等你,你去看看就回来,好不?” 秦玉如何肯依,道: “咱们把它系在这儿,回头再来牵不就成了。” 柳媚道: “要是被人偷去了可冤!” 秦玉笑道: “怎么会,大白天里,又这多人,谁敢在这里偷东西。” 于是,二人就近找了一块石桩系好马匹,并肩也挤到人丛里东瞧西看,赶起热闹来。 顺着人丛,向里慢行,但见得鼓锣喧天,一群耍把戏跑江湖的正在练武把子,二人看看实在太平凡,又向里走,再又是唱大鼓的,卖野药的,虽然热闹,却没有什么太大趣味,柳媚正想返身退出来,忽然一眼看见一旁放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后坐着个瞎眼老头儿,身傍立着一根白布招,上面写着“左半仙”三个大字。 柳媚一时性起,拉着秦玉,道: “喂,咱们去算个命怎样?” 秦玉笑道: “你别听他瞎说,命那还能算得了的!” 柳媚道: “我不管,我要去算算,看看我这次是走的什么运,该遇上好人呢,还是该遇上歹人……。” 她说着,有意无意斜了秦玉一眼,秦玉哈哈笑道: “不用算,你遇着我,正是天大的好人,还算什么?” 柳媚不依,便拉了他来到左半仙桌前。 那瞎子正是“阎王帖子”左宾,他坐在桌后,白果眼一阵乱翻,早已看见这一男一女直到近前,尤以那男的年岁不大,两眼却神光湛湛,内功已有相当造诣,他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只作没有看见,却轻轻咳嗽一声,他身后蹲着的那化子却在这时候,起身离去。 秦玉二人哪知道这瞎子的来历,手牵手儿到了桌子前,柳媚叫道: “老先生,咱们来算命啦!” 左宾欠身让她坐下,翻翻白果眼道: “姑娘是算命呢,还是拆字?” 柳媚问道: “哟,你还能拆字?” 她是在奇怪,这老头儿眼已瞎了,哪还能拆字呢? 谁知左宾笑道: “不错,姑娘别看我双目不利,老头儿单凭一双手,你说拆字,还算过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呢!” 柳媚喜道: “那么,我先拆个字吧!” 左宾拿出字盒,略为一理,递了过来,道: “那么就请姑娘抽一张!” 柳媚正要伸手去取字块,旁边秦玉早已探臂取出了一张,笑道: “我替你取一张吧。” 左宾突然故意问道: “啊,旁边还有一位少爷吗?让你站着,真是失礼得很!” 秦玉笑道: “你又看不见,怎知道我是站着的?” 左宾道: “声有高低方位,不难辨别,何况老头这里只有一张座椅,哪有少爷倒坐着,反让姑娘站着的道理。” 秦玉哈哈大笑,道: “不错不错,果然有些道理,那么,咱们这个字,就烦你老先生的清神,替我这位妹子测一测吧!” 说着,把手中那张字块,递到左宾面前,左宾伸手接那字块儿,陡地见了秦玉这只手背上的红色肌肤,不觉大吃一惊,暗忖:咦,这家伙年纪不大,难道竟练过血影功么? 他半惊半疑,接过字块,却又不便详端秦玉的手掌,只得缓缓拆开字块,一面心中直盘算主意,一面缓缓说道: “姑娘问什么事?” 柳媚大眼睛转了一圈,道: “唔,我问一件东西。” 左宾拆开字块,却是一个“木”字,他假意用手在字上一阵摩索,口里“唔唔”,脑袋瓜直点,道: “唔,你这是个木……你这是个木……。” 他手上摸着字块,口里说着字块,心里却直在揣摸秦玉的身分武功,盖因为当今江湖武林,尚未听说何人传过“血影功”,而“血影功”失传,早在数百年以上,左宾虽然所学渊博,也只据闻传过“血影功”的人,混身表皮均经剥落过,所以乍看起来,隐透红色,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秦玉这种血红色的手背,是否真是传过神功的表现,因此,他这一心作二用,就颠倒地把柳媚拆字的话儿,接不上口了。 柳媚听他尽只说那一句:你这是个木,没再往下说,不耐烦道: “老先生,我知道是个本啊,你倒说下去呀,木又怎么样呢?” 左宾这才一惊而止,忙收敛心神,道: “姑娘你这问物,是穿的?戴的?寝的?用的?” 柳媚想了想,说: “是用的。” 左宾又装神弄鬼半晌,再问: “是金的?银的?还是其他材料做的呢?” 柳媚道: “是玉做的!” 左宾一怔, 说道:“姑娘不要记错了,玉制物件,多数用作佩戴,哪有使用的物件,用玉来做的?” 柳媚笑道: “当真是玉制的,我告诉你吧,是一只玉制的杯子,这东西招惹了好些贼匪,欲要抢夺,现在还不知道已经抢去了没有呢,所以我来问问字。” 左宾略吃一惊,混身出了一身冷汗,道: “那么,这东西可是姑娘自己的么?” 柳媚摇头,说: “不是我自己的,是另外一个人的。” 左宾面上刹时变了色,将字块一推,白果眼一翻,说道: “这东西既不是姑娘自己的,又不知是否已经失去,这却叫老头儿无法推断,最好请姑娘回去看看东西在不在,那时再来问卜,尚为未晚。” 八、俪影双双 柳媚一笑而起,道: “这话也对,事情还没能弄清楚,同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秦玉掏了一块碎银,丢在桌上,转身待走,左宾却突然将他唤住,说: “这位少爷,字既没有拆,我也不好意思收你们这银子,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听公子爷言谈嗓音,必主大贵,且最近便有鸿运当头,何不由我替你算上一个命,也好收受您这一锭银子的厚赏。” 柳媚只当他不过是江湖术士,藉机想多奉承几句,多弄几个钱,便怂恿秦玉让他算十命,秦玉只要柳媚高兴,也笑着坐下。左宾道: “瞎子不能批命笔算,但老头曾得异人传授,传会摸骨,我替少爷摸摸骨,如何?” 秦玉笑道: “要怎么个摸法呢?” 左宾伸出一只右掌,掌心平摊向上,道: “用少爷将手递过来。” 秦玉不知有他,坦然伸过左手,左宾一把接住,假作一阵捏摸,暗地低头,向他掌心中仔细一看,果见秦玉手掌上掌纹模糊,显然的确曾剥过表皮,锻炼过血影功。 左宾此时,心里紧张,已达顶点,自知一个处置不当,害虎不成,必被所伤,他一颗心差一些要从口腔里蹦了出来,暗地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真力贯注指间,藉势一把,早扣住了秦玉的“曲池”要穴。 秦玉立时警觉,但穴道已被制住,这一来大出他意料之外,本能地从椅上一跃而起,右掌一翻,拍向左宾的前胸。 左宾早有准备,顺势一带手腕,那桌子“哗啦”翻倒地上,右掌上突然一加力,五指犹如五道钢箍,紧紧扣住穴门,冷笑喝道: “你要活,趁早别动!” 秦玉空有一身出奇本事,但要穴被制,一点力也使不出来,空自怒目相向,满脸全是一片血红。 柳媚没想到怎么会突然动上手了,惊叫道: “你们是怎么啦,你这瞎子,快些放手!” 四周瞧热闹的立刻全将注意力移到这边来了,人群一层一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谁也猜不透这瞎子算命先生怎么捉住人家手臂不放呢?是姜太公捉住琵琶精吗?但女的在旁边没有事,捉住的却是个少年公子。 看!那少年公子面上好难看,满脸全是血红色的。是得了急病?是要改原形了?怎么竟像个血人似的。 左宾一手扣住秦玉的左膀,一手从椅后抄起那只青竹杖来,冷笑道: “小伙子,你究竟是什么人的门下,这一身血影功是从哪里练来的?” 柳媚此时比秦玉更是心慌意乱,以她和秦玉这点肤浅的关系来说,秦玉的生死原不会在她意中,但是,此时她内心有一种连她自己亦无法解释的激动,恍忽左宾那一只右掌上扣着的并不是陌生的秦玉,而是她最亲密的家人或朋友,她似乎觉得一种感情上的重压,在迫使她无法作理智的抉择,那好像是说,当一个人正沉缅在美丽的梦境之中,连他自己也不愿醒来的时候,突然硬生生被旁人唤醒的感觉一样。 柳媚不愿在此时失去秦玉,正如不愿从那绮丽的幻境立刻回到冷酷的现实,那远景才开始,她岂甘就此被无情的中断呢! 她毫未犹豫,倏的欺身、纤掌一翻,向左宾擒拿秦玉的右臂直劈下来。 左宾身形一转,把秦玉带到他和柳媚之间,同时左手一横青竹杖,喝道: “小贱人,你敢再动,我就先打发了你。” 柳媚似乎毫未被他这种虚声恫吓所慑,“呛锵锵”连响,已将长剑撤到手中。 四周百姓一见动了兵刃,哗叫一声,纷纷后退,空出当中丈许大小一个圆场。 柳媚怒目横剑,指着左宾骂道: “瞎子,你放不放手?咱们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突下辣手?” 左宾冷笑说: “不错,咱们虽然素昧平生,但你们从何而来,往何而去,潜到这新乐城中,目的何在?只要你们把师承来历-一说明。 瞎子说不定还交你们这个朋友,否则,却想不得过左的要废了你们,以免血影功遗害武林,荼毒江湖。” 秦玉趁左宾说话分神之际,暗将内力贯注在左臂上,他连连以眼色示意柳媚,要她多找些话和左宾胡扯,自己准备以“增肌缩骨”之法,挣脱他的掌握。 可借柳媚少女心性,又在情急无主之际,那里领会得秦玉眼中之意,她一见左宾发言恫吓,要废了自已和秦玉,心中一怒,翻腕一剑,疾刺左瞎子右胁,口里喝道: “咱们就偏不说,你能怎样?” 剑尖前探,尚未近至临身,左宾左臂一抡,青竹杖由下而上,逆挑反拨,“-”的一声响,竟把柳媚的长剑震得脱手飞出,落在七尺以外。 原来左宾因见柳媚和秦玉结伴同行,只当她也是身负绝学之人,估量过高,这一杖竟暗蓄了七成真力,柳媚虽是含忿出手,怎挡得左宾蓄势的一击,以致长剑被震脱手,人也微微一愣。 左宾没想到柳媚原来如此不济,大出意外,反也怔得一怔,柳媚已娇叱连声,赤手空拳,扑了过来。 她这愤怒猛扑,形同疯虎,左宾倒不愿伤她,又是一个闪身,青竹杖轻轻一招“拨云见日”将她格在一旁,哈哈笑道: “小钟,尽躲着干什么,这婆娘虽缠,交给你啦!” 话音才落,人群中果然应声窜出来那小叫化子,横起袖管先抹了一把鼻涕,双手一拍,笑道: “小妞儿,来!要打架咱要饭的陪你,他老了,你尽缠他作什么?” 柳媚听他口齿轻薄,芳心大怒,闷声不响,反手就是一招“巧打金钟”疾挥而出,紧跟着抢掌回身,刹时间粉拳如雨,尽向叫化子要害招呼。 那化子似乎存心在戏弄,东闪西躲,一味嘻嘻哈哈,叫道: “啊呀,了不得,简直像一头母老虎嘛,哎哟,差一点打着我的背脊骨了,哎呀我的小心肝,手上留点情好不好?” 他这里一个劲穷吃豆腐,气得柳媚杏眼喷火,拳脚不停,舍命相攻,那一边“阎王帖子”左宾一时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难免真气略散,却予秦玉以可乘之机。 秦玉一直未开口,早就暗地里在寻觅脱身之法,只是,他也知道这瞎子必非等闲人物,一次不成,被他生了警觉。那时候下手点了自己重穴,就再无良法脱身了。 他一直隐忍,轻易不敢一试,私下里真气业已运集十二成以上,只待机会一到,奋力一逞。 果然,左宾一时得意,放声大笑,这一笑,内力略散,手上微微稍松,秦玉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猛地施展“增肌缩骨”功力,陡然吸气贯劲,一条左臂,登时短了六寸,粗细暴涨一倍以上,将左宾手指向外一挣。 左宾立地警觉,大吼一声,右掌握住秦玉“曲池”穴处突然一加力,同时左手青竹枝拦腰疾扫,想把秦玉先行击伤。 但秦玉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那左臂一缩一胀,将被制穴道处松得一松,接着闪电般吐气缩骨,左臂登时又复了原样,就在这一胀一缩之际,以最迅捷无比的手法,猛然抽臂,竟然脱出左宾的掌握。 好秦玉,“增肌缩骨”挣脱了左宾右手,格格一笑,疾退两步,一抄手,又握住了青竹杖杖头。 左宾此时大惊失色,一声怒吼,奋力夺杖,两人略一较为,一根青竹枝“咔嚓”一声响,从中折断。 秦玉喝道: “瞎子,这一下姓秦的要叫你尝尝利害了。” 说着,抛了手中杖头,矮身蓄劲,刹时脸上满布一片血红,连颈脖、手掌,全都泛出血光,令人一见之下,几疑是个血人。 左宾知道他已运集了惊人的血影功,这一出手,便是自己生死关头,那敢丝毫大意,也忙蹲裆敛神,双目注定在秦玉脸上,一瞬也不瞬。 秦玉自下山以来,还从未真正施展过血影神功,前次击伤秦仲,也只是五成左右功力,这一次因为大意受制于左宾,激动他的怒火,一旦脱身,凶性顿发,恨不得将这瞎子立毙拿下,剖腹取心,生吞活剥。 这时候,柳媚一轮急攻没占到丝毫便宜,身法也缓慢下来,但却在一望之下,发觉秦玉已经脱开了左宾掌握,这一直,冲口叫道: “玉哥哥,你没有事吗?” 她这“玉哥哥”三字,真情流露,听在秦玉耳中,顿时心中一震,扭头看时,适巧那化子小钟秽手一探,在柳媚粉脸上摸了一把,笑道: “哎呀,我的小妹子,你这脸蛋儿真嫩呀!” 秦玉瞥见柳媚被辱,勃然大怒,把满腔怒火,全转到化子身上,脚下略一错步,甩手一掌,向那化子搂头猛击而下。 掌起处腥飚顿卷,飞砂扬石,那化子突觉一阵暴热临身,忙不迭扭身旋躯,双掌平推,拼接一掌。 也是化子口舌太损,手上缺德,两下里掌力一接,“砰”的一声暴响,高下立判,那化子虽说也是内功精纯的高手,怎挡得血影神掌,旷世难敌,加之秦玉含怒施击,力势威猛,但见化子一个闷哼,被秦玉掌力震得一连七八个筋斗,滚入人群之中,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大乱,尖声呼叫,被压躺下十几个,一个个均是折腿断骨,有人大声嚷道: “不好了,出了人命了!” 秦玉一掌之威,非但将那化子当场击毙,连看热闹的无辜百姓,也跟着倒霉,死掉了五六个。 众人一阵乱,眨眼之间,跑得干干净净。 但秦玉气尚未出,身形一闪,跃落在那化子身边,一脚踏住左腿,一手捉着右腿,用力一抬,将化子尸体,撕成了两片。 场中一片鲜血肢体,连柳媚也吓得惊叫出声,双手蒙眼叫道: “算啦,别再这样了,啊!吓死人!” 左宾看在眼里,心胆俱裂,自己虽然强过小钟,但手中这半截青竹杖,哪还敢再行动手,指着秦玉厉声道: “好,你这小子手段好辣,报个名来,我姓左的总要找你算算这笔血债。” 秦玉两眼尽赤,飞身又扑了回来,喝道: “只怕你今天也活着离不了此地,就让你死后做个明白鬼,你就记住血影人秦玉吧!” 说着,双掌一错,回身又向左宾抢到。 左宾未等他掌力吐出,半截青竹枝疾抡,抖起一圈护身青光,脚下一连后退了四五步。 秦玉正欲再度递掌进招,却被柳媚拦腰一把抱住,哀声求道: “玉哥哥,玉哥哥,求求你不要再伤人了,放他去吧!” 秦玉被她柔声一叫,只得收住前扑的势子,探臂环抱柳媚香肩,低头问道: “媚儿,可吓着你啦吗?别怕,玉哥哥不再杀他就是!” “阎王帖子”左宾冷眼见他们搂之抱之,全沉浸在一股柔情蜜意之中,白果眼一转,恶念陡生,悄不吭声,忽然向前疾跨数步,半截青竹林倏的探出,暴点柳媚背心“命门”穴。 这一招迅如石火电光,臂出杖到,柳媚偎在秦玉林里,犹如未觉,直到技尖逼进数寸之内,倒是秦玉觉察,连忙手臂上一用力,提着柳媚的娇躯旋空一转,避过枝头,但避过了柳媚,他自己一条右膀,却送上前去,“嗤”的一声轻响,衣衫划破,连肩头也被杖尖撕下一片皮肉。 待得秦玉要放下柳媚去追,左宾早已撤身后跃,几个翻纵,退到三四丈以外,用断杖指着秦玉骂道: “今天权且寄下你这颗头颅,迟早要叫你知道左宾的利害。” 说完,头也不回,飞驰而去。 柳媚见秦玉肩上泊泊出血,忙撕衣襟,亲手替他裹伤,激动地说: “真该死,害你肩头也被这瞎子伤了,玉哥哥,我没让你伤他,你会恨我么?” 秦玉淡淡一笑,道: “这点皮肉之伤算得什么?今天要不是你拦住我,我定然叫这瞎子也横尸当场。” 于是,两人匆匆找到马匹,返回客栈,也无法再在城中逗留,连忙出城,避免地方官府的追烦。 两骑马并辔而驰,掠过北国荒漠的原野,柳媚变得出奇的温顺,眼角不离秦玉左右,偶尔回顾,四目相接,总表现出一丝深情的笑意。 世事是难以解释的,女孩儿的心事,更如黄昏时空际变幻的彩霞般不可捉摸。柳媚开始不过欲笼络秦玉,将他看作自己报复亲仇的依赖,虽然忍受了师兄鲁庆的不惜以绝裂相逼,但她的的确确并不是对秦玉生了爱,她忍泪相随,实别有深奥的用心。 但是,经过新乐城血战左宾,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秦玉,这份爱,从秦玉受制时可以清晰地看出来,短短二日相处,她已经那么真实的不能离开秦玉,在那一刹那,她忘了一切,包括师门恩谊,父母血仇……整个身心,全部以秦玉的安危为喜乐的依归,这是何其玄妙,何其突变的转变呵,转变得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不相信又有什么用?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左宾扣住秦玉的穴道,她多么急迫的想为他解救,甚至叫她牺牲自己去替代,她也是情愿的,左宾败走之后,秦玉抱着她,她又感觉多么需要那种热情的拥抱,秦玉叫她“媚儿”,叫得那么亲切和自然,那决不同于师父师叔,或其他任何一个人所呼唤她的,她默默骑在马上,任凭马儿去奔驰,侧面,她瞧着秦玉那英俊秀丽的面庞,少女的心扉开了,她真后悔在新乐又买了这匹白马,如果没有这一匹,那么,她可以在这时候,偎依在秦玉强壮的胸怀中,让他有力的臂膀,抱着自己的腰肢,让自己乌黑而长的秀发,飘拂在他的面颊上……想着想着,她自己羞涩地低头笑起来。 秦玉这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只手握着缰绳,却捏得紧紧的,好像他已经抓住了什么,又怕它会从手缝里溜掉似的,两只眼凝视着远方,一瞬不瞬,端丽的嘴角,挂着一丝矜持的笑。 两人谁也没有再讲话,听凭那马儿奔驰在旷野里,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时候躲进远处山后去的。 天色慢慢暗了,阵阵归鸦,低飞着掠过他们的头顶,“呱呱”几声鸟鸣,才把两人从幻梦中惊醒过来。 秦玉游目四顾.周围全是一望无涯的荒野,几处起伏的小丘陵,也远在数里以外,他笑对柳媚道: “媚儿,咱们今夜怕要露天睡一夜了。” 柳媚嫣然一笑,说: “也好!” 秦玉也笑道: “瞧你,没有地方睡觉了也不急,还是也好?” 柳媚抬手理了理被风吹散了的长发,说: “管他呢。反正我是跟着你,你去那儿,我也去那儿,你不是说,我还是你的俘虏吗?” 秦玉格格笑起来,道:“我今夜里就在马上坐一夜,你也坐一夜?” 柳媚非常自然地点点头,说: “那当然,你能坐,我也能。” 秦玉笑着用鞭向右侧一座小丘一指,道: “喏,你看那边不是有个小山吗?咱们也不用赶路了,今夜就到那小山上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柳媚毫无成见,点头称:“好”,两人一圈马头,赶到那小山下。 这小山说不上是山,只不过是略比平地凸出的丘陵而已,两人策马登山,转眼就到了山顶。 说也奇怪,这山头一块丈余方圆的平地,却在正中,用竹子粗枝大叶的架着一栋简陋的茅屋,看样子还是盖好不太久的。 柳媚叫了起来: “好呀!谁还给咱们准备好了房子咧!太美了!” 秦玉也是满心欣喜,真想不到在这旷野中还能找到这间茅屋。从马上一跃而下,喜悠悠扶下柳媚,道: “这必是常从这里过的人,知道这里前不沾村,后不接店,才盖了这栋草屋,当作歇脚用的,你不见这房子足够五六个人住的么?” 柳媚道: “你看,还是新近盖的,喏,这儿还有现成的灶,可以弄东西吃!” 果然,就在屋侧,有一个用石块砌成的灶,灶肚里还有烧过的枯枝焦灰,显见还是使用过的。 秦玉道; “咱们去看看屋里,说不定还有现成的炕床,那才好呢!” 两人手执着手儿,欢欢喜喜走近屋前,秦玉向里一伸头,又缩了出来,道: “咦,里面有人住!” 柳媚道: “有人住也不要紧,咱们借宿一夜,总比露天过夜强些吧!” 说着,也探头向里一望,却见这屋内地上,满铺了干草,靠屋角果然躺着一个人,面朝里,倒卧着,就位熟睡着似的。 柳媚站在门外,故意咳嗽了一声,高声叫道: “喂!屋里有人吗?” 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叫了一声,仍是没有回音。 秦玉笑道: “别是个死人吧?” 柳媚顿时毛骨悚然,尖叫一声,一把搂住秦玉的脖子,两只脚全离了地,颤声叫道: “快走,快走,一定是个死人!” 秦玉笑着放下她,说: “别怕,死人有什么关系,让我去看看。” 柳媚抱住他,叫道: “不行,不行,你别去,我怕!” 秦玉道: “我进去,你怕什么?死人在房子里,又不在屋外面!” 柳媚扭着娇躯,见夜色已笼罩下来,夜风吹着野草,——,益显恐怖,便死缠着不让秦玉进去。 正在此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呻吟之声。 柳媚又是一跳,忙又抱住秦玉,叫: “玉哥哥,快走吧,鬼来啦!” 秦玉忽然面色凝重,道: “不对,这人没有死,却是受了严重的伤,咱们快进去看看。” 柳媚侧耳倾听,再也没有听到第二声呻吟,不过,她转念也觉得刚才那一声呻吟有些蹊跷,紧捏着秦玉的手,颤声说: “那么,你拉住我,咱们一块儿进去。” 秦玉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晃燃交给柳媚拿着,然后自已一只手牵着柳媚,一只手立掌护胸,两人挨身进人茅屋内。 地上干草约有寸许厚,脚踏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两人慢慢走近那人身后,仍未见他有什么动静。 从背影看来,瘦瘦长长的,个儿不会矮,一头乱发,卷身侧卧,隐约尚有一丝呼吸。 秦玉接过火折子,举起来伸过前面,一照之下,奇道: “咦,这人好面熟?” 柳媚也放大了胆,探头一看,口里“哦”道: “怎么会是他躺在这儿?” 秦玉便问: “你也认识,他是谁呢?” 柳媚道: “他就是在清风店,和咱们作对的那个瘦高个儿,叫做九尾龟马步春。” 秦玉也记起来了,道: “不错他们还有好几个人一起的,怎么就只他受伤躺在这里,咱们把他弄醒来,一问就知道了。” 他仍把火折子交给柳媚,轻轻翻转马步春的身体,只见他眼口紧闭,气若游丝,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柳媚道: “这家伙是个坏蛋.咱们要救醒他吗?” 秦玉说: “先把他弄醒,问问其他几个人的去向再说。” 柳媚想了想,说: “唔,对啦,咱们可以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去抢了九龙玉杯。” 秦玉也不再多言,伸手疾点了马步春“人中”、“气门”、“七坎”三处穴道,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倒了两粒,喂入他口中,叫柳媚从马背上取来一壶清水,灌了少许,再放平了他身子,在他胸前一阵推拿。 过了约有一刻,马步春呼吸已趋正常,只是仍然紧闭双目,尚未回转。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的一声马嘶,接着人声急乱,有人叫道: “哪儿来的马匹,吁!不对,屋里有火光,快些,有人找到这里来了。” 柳媚听出那正是“酸秀才”金旭东的声音,连忙“噗”的一口吹熄了火折子,挨到秦玉耳边,低声道: “另外那几个家伙回来了,咱们出去!” 秦玉带着柳媚,悄悄挨到门后,却不立刻出屋,他搂过她的粉颈,也低低在她耳旁说: “别出去,瞧我表演一手守株待兔看看。” 一忽儿,门外是龚彪的声音在骂道: “是什么人,我操你奶奶,有本事出来呀!” 秦玉和柳媚暗暗窃笑,只不出声。 果然,龚彪第一个沉不住气,骂道: “他妈的,龟孙子,你不敢出来,咱就不敢进来了吗?” 猛然间风声一响,龚彪提刀冲进草屋。 那还消说得,秦玉举手之劳,早将这小子点倒,柳媚便把他抱过一边,仍是不声不响的等着。 又过了一阵,是李七的声音说: “不好,师父已经着了人家道儿了,怎么办?” 接着,酸秀才又大声叫道: “里面那一路的朋友,既然来了,怎不肯露露面,大家见见?” 秦玉只是不理。 酸秀才又叫道: “像这样装聋作哑,还充哪一门子英雄,你当这样咱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接着,听“赤发太岁”裴仲谋在喝叫: “李七,准备火,咱们放火烧,看这两个龟孙还出不出来。” 李七的声音说: “师祖,那怎么成,师父也在里面,马老师也在里面。” 就听得裴仲谋在骂: “笨蛋,他妈的,原是说说吓吓人家的,你他妈的就知道你师父。” 柳媚“噗嗤”笑出来,悄悄对秦玉道: “这几个家伙不敢进来,可怎么办?” 秦玉道: “且等等再说,他们实在不敢进来咱们再出去。” 双方暂时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隐约间,外面几人叽叽咕咕似在商议什么。 又是半盏茶光景,突然后面“哗啦啦”一声响,整个草房都震动起来,接着一根树干,透过茅草,戳进屋内,好像存心拆了这草屋似的。 秦玉跃身过去,抓住那树干一拖一送,外面一个人,扑通倒在地上。 就在此际,前面门前人影一晃,业已飞也似抢进一人,折扇舞得浑身风雨不透,可不正是“酸秀才”金旭东。 原来这小子几个,用了声东击西之计,金旭东才冲进屋,紧接着裴仲谋倒提李公拐,也抢进门来。 秦玉哈哈大笑,旋风一般,转身一卷,已经欺到金旭东身侧,赤手空拳,便来在他的描金折扇,金旭东“刷”的一张,扇面一转,迎着秦玉手腕便划。 他这扇面锋利无比,倘若给他划上,当场便能断手,但秦玉是何等样,翻腕斜出,只用两个指姆,一下子就将他的折扇挟住。 金旭东奋力一抽,没能抽动分毫,心下大惊,疾挥左掌,猛推而出,身子跟着后跃,要想退出门去。 秦玉身一侧,单臂早将金旭东一掌格开,就势用肘向他腰眼“胁门”穴上顶了一下,金旭东扑通栽倒。 裴仲谋进屋不过转眼之间,金旭东已被点倒,心下大骇,但他此时也看出来,出手的竟是在清风店相遇的白马少年,这一来,他哪敢出手,忙将双拐一并,抱拳笑道。 “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少英雄,得罪,得罪!” 秦玉原只是好玩,见他来软的,倒不便再动手,拍拍手,笑道: “难为你还认得我,咱们也要比划比划么,清风店那一场,还没实行咧!” 裴仲谋忙笑道: “少英雄别笑话,在下哪是你的对手,倒是咱们算算有缘,千差万错,在这里又遇上了。” 这时,飞鼠李七提一柄单刀,也撞进屋来,被裴仲谋喝了一声: “乱撞什么,见了少英雄,还不跪下见礼拜候。” 李七未及思考,听说“跪下”,当真“噗”的跪在地上,对秦玉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秦玉笑道: “这岂不要折杀我吗?快起来,快起来!” 李七站起身来,望见秦玉身后的柳媚,不觉睑上飞红,好在屋里甚暗,又没有灯火,不易觉察。 裴仲谋只当没有看见柳媚,抱拳问秦玉道: “少英雄因何深夜到了这儿,是要往哪里去吗?” 秦玉道: “你先别盘问我,倒把你们几个人为何在此盖上这栋茅屋,说来我听听。” 裴仲谋故示亲切,好像见着老朋友似的长叹一声,道: “唉!说来话长了……。” 接着,把新乐县遇见阎王帖子左宾,马步春负伤,大略说了一遍。又道: “咱们被左宾相逼不过,才寻到这里,暂时栖身,那九龙玉杯被左宾得去,将来不知要再害多少人,依在下看来,咱们是无福消受那九龙玉杯了,但以少英雄这等武功盖世,却正应是那九龙杯的得主,少英雄何不去寻那左宾,将九龙玉杯索来,在下再奉告玉林和武林异书达摩奇经的关系,有了九龙杯,要寻达摩奇经真是易如反掌。” 柳媚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及听到九龙杯已落在左宾手里,不由大急,也道: “玉哥哥,咱们快去找他要回九龙杯来,那只杯子是姓顾的,我不能让它被旁人抢去。” 裴仲谋听她叫秦玉作“玉哥哥”,不觉脸上变色,但他极力镇静,并未显露出来。 秦玉突听九龙玉杯关系达摩奇经,不觉深深一震,更当不得听说其中牵连了左宾,左宾可是他的冤家,柳媚再一怂恿,当即说道: “好,咱们这就回新乐去寻那左宾去,你们仍留此处,不要离去,待我取得九龙玉杯,咱们仍在这里碰头。” 说毕,牵着柳媚出屋,各有上马,向新乐县城疾奔而去。 裴仲谋侧身送走了秦玉和柳媚,脸上泛出一丝阴险的狞笑,自言自语说道: “饶你奸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九龙玉杯天下异品,达摩奇经武林圣物,姓裴的千辛万苦寻求,岂肯轻轻送给你,这叫做,鹤蚌相争,咱渔人得利……。” 他轻轻自语了半晌,又吃吃一阵得意的冷笑,远望两匹白马,业已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声也听不见了,这才返身进屋,替地上的各人解了穴道。 这时,马步春也悠悠醒来,五个人围坐在茅屋之内,低声计议这件事,直谈到天色渐晓,方才各自睡下,裴仲谋向他们笑笑,说: “咱们要睡了,左宾和这小子,此时一定正在你拳我掌,争夺那九龙玉杯咧。” 酸秀才金旭东也笑道: “咱们可是一言为定,达摩真经到手,谁也不许私藏,由我们几个人一同习练。” 裴仲谋接着说: “将来练成了,再到江湖,咱们就称中原三侠,那时候,天下哪还有咱们的敌手!” 茅屋里暴出一片哄笑,其中以马步春的笑声,显得最为尖锐和奇特……。 九、离愁相相 秦玉和柳媚策马离了那茅屋,掉头北上,重回新乐县城来,一路疾驰,待赶到城外,天色尚未明。 柳媚勒住坐马,望了望紧闭着的城门,说道: “玉哥哥,咱们做事也太急了,瞧现在天都没亮,城门没开,哪能进得去呢?” 秦玉道: “不妨,要寻左宾,最好是在黑夜,大白天人杂势乱,找也没法找,咱们设法寻一个地方寄了马匹,立刻进城去一的。” 柳媚一连两夜没有阖过眼,精神上已显疲惫,但她仍然强自振作,随在秦玉身后,按銮顺着城墙向东缓缓而行,大约行了里许,找到一松竹林,这竹林占地极广,又远离道路,正好寄放马匹。 二人下马,倒是秦玉察觉柳媚脸上的疲倦模样,于是拉着她席地坐下,道: “媚儿,你要是乏了,就在这里等我,就便看着马儿,我一个人进城去探探。” 柳媚摇摇头,笑道: “不,我不乏,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秦玉道: “那是何苦呢,我三两天不睡,毫不要紧,但我瞧你已经两夜未眠,眼圈都黑了,来,我给你铺好个舒服的地方,让你安安逸逸睡一觉,你睡醒了我也回来了。” 说着,就从附近集聚一大堆竹叶,凑在一起铺平,上面盖了一条毯子,做成个柔柔软软,舒舒服服的床铺,叫柳媚躺下,另外再从马背上取来一条毯,给她盖了,最后,拍拍她肩头,笑道: “喏,乖乖在这儿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柳媚宛如一个小孩子,任由他摆布着,又像新嫁娘,静静看着他布置一切,私心里有一种又喜又羞,甜丝丝的感觉。 她虽然自幼和两个师兄一块儿长大,天目山除了她,更没有第二个女人,但是,这十余年来和男性相处,她从未有过似这样奇异的经验和感触,她不解的想,初见秦玉,只觉得他不过是个骄傲、狂妄、心狠手辣的武夫,顾盼之间,喜怒无常,举手投足,致人于死,拿人命作儿戏,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乐趣;可是,短短的数天相处下来,她却发现秦玉内心中,一样蕴藏着丰富的热情,一样有着本能的人性,瞧,他替自己准备这些,不也正是一个周密、体贴而温柔的伴侣吗?假如在他的生命中没有碰上干尸魔君,那他岂不也是世上最可亲,最善良的人儿? 她想着想着,不觉沉沉步入了梦乡。 美梦中,她嘴角上仍挂着甜美的笑意,鼻息是那么安样而舒徐,大约她是巳经踏进那幻觉中飘渺的伊甸园了,从美满的命运之树上,看到了灿烂壮丽的希望之花朵。 不过,她没有想到,命运是最会作弄人的,越是好景,越不久长,越是芬芳的昙花,却只能短促的一现。 秦玉如果不遇着干尸魔君褚良骥,他最多也不过仍是飞狐口外一个被欺虐的苦孩子,哪会学来这盖世无匹的武功,当然更不会结识她了。 许多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因素,往往把毫不相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同样的理由,一点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因素,也能使最亲切,最深厚的情谊一爆而散,化着阵阵青烟,再也无法聚集在一起了。 秦玉直看到她已经睡熟,又善她盖密了毯子,这才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松了马儿的鞍銮,让它们就在附近自由的寻觅青草。 他抬头望望天际,不过才丑末寅初左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觑定方向,展开天残上乘身法,宛若一缕轻烟径扑新乐县来。 丈余高的城墙,对秦玉来说,真比跨一级石级还简单,进城之后,四下里一审视,全是静悄悄的,满眼全是黑压压的房屋,却到那儿去寻左宾呢? 秦玉略一沉吟,仗着身法快捷,越脊跨院,先围着城东绕了个大圈子,并没有看出端倪,不由忖道:似这样找法,哪能凑巧碰上,何不找一处高楼,居高临下,可以监视全城,方才省力。 他主意一定,便直奔城中,想要寻找一栋高楼,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静夜中陡地荡起一片摄人心魄的笑声。 秦玉立时止步,侧耳倾听。 笑声起自西北方,但声声入耳,清晰可闻,显见是由一位内功精湛的人所发。秦玉心中一动,咦,这是谁呢?从笑声测计他的功力,只在左宾之上。 他也不必多想,反正深夜中发现夜行高手,决非无由而来,当即吸了一口真气,蹑空蹈虚,抢过城西来。 这咫尺之距,晃眼便至,相隔尚有数十丈,秦玉业已望见那地方较偏僻,没有几间住户居民,在一座破塌的上地庙前,正有两个老头儿在纠缠激战。 其中一个相士装扮,手使一根竹枝,秦玉认得正是左宾,但另一个高大老儿,白发苍苍,赤手空拳向左宾抢攻的,却不认识。 秦玉隐住身形,暗暗欺进到丈余左右,凝神一看,原来那白发老头儿功力甚厚,虽然赤手空拳,但把式怪异,掌势雄浑,举手投足,全是绝招,凌厉的掌风,已将左宾裹住,竹杖施展不开,明明已落在下风。 那白发老头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面挥掌进袭,一面叫道: “左老师,我看你加上一根打狗棒也是不行,不如听我良言,彼此不失和气。” 但左宾咬牙硬撑,竹杖纵横,四周全是一片青茫茫的杖影,虽未能胜,短时期尚可支撑,闻言冷笑道: “姓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瞎子宁可舍了这条命,也叫你不能如愿以偿。” 书中交待,这白发老头儿,正是远自大雪山赶来的“百毒叟”宋笠,宋笠自从鲁庆口中,察知九龙玉杯已落在左宾手中,心中怒极,连夜赶到新乐,可是他却过分性急了一些,大白天在新乐城里兜了一个圈,你想,新乐城虽不大,要从人群中一下子碰到左宾,也没有那么巧的事,他一个圈兜下来没有找到,以为左宾一定是玉杯到手,离开新乐了,于是,马不停蹄又赶往正定,沿途打听,俱没有发现左宾迹象,直到了正定,仍是未见左宾。 他一啄磨,也猜想是自己大性急了,连忙又回头,顺着大道又找回新乐来,所以两头一赶,倒反而比秦玉晚了一天。 宋老头儿回到新乐,正值入夜,匆匆用了饭,就在城中挨户细探,这一夜,险些把整个新乐县的居民上找遍了,直到不久之前,才在这间破土地庙前碰上左宾。 左宾自白天被秦玉伤了化子小钟,没敢出手,知难而退,返回这破庙里,左思右想盘算了大半夜,觉得自己还是快离此地为妙,他虽然得了九龙玉杯,但把一只玉林翻来覆去找了一个遍,也没有看出有一丝一毫奇特之处和达摩奇经有关的,于是,他决心动身赶往太原府去寻他的好友“癞头泥鳅”钟英共议,钟英出身穷家帮,正是被秦玉一掌震死的化子小钟的生父,这老家伙功力精深,还在左宾之上,并且足智多谋,计算百出,一套“铁沙掌”足有十成以上火候,平日左宾就对他最为信赖,遇着这样的难题,当然要去找他,而且,小钟随自己出来,现在伤在人家手中,也应该驰望报讯,以谋复仇。 想不到“阎王帖子”霉运当头,刚离破庙,正撞上了专程拜访的“百毒叟”宋笠。 却说宋笠拦住左宾,索讨九龙玉杯,一言不合,动上了手,两人各出全力,直到将近百招,左宾自知不敌,这才逼得撤杖对付人家空手,偏偏他常用的青竹杖又被秦玉折断,这一根竹枝是临时凑合的,份量,弹性却不遂心应手,二十合以后,又渐渐落在下风。 高手过招,能相缠百招以上,实是不易,秦玉一眼就已看出,左宾全仗手中一根竹杖,所谓“一分长,一分强”在勉强拖延时间。左宾肚子里比谁不明白,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这条命,就得送在此地,手中竹杖呼呼两招急攻,暂时将宋笠逼得向后略退,连忙一掉杖头,“指地成钢”在地面上一点,身形突然拔起两三丈高,拧身下落,已在丈许以外,抹头就想抽身。 宋笠只当他情急拼命,没料到他是想开小差,一着大意,已被左宾脱出掌力圈外,气得他怒喝一声: “左宾,别走呀,将来你还拿不拿脸在江湖上见人?”他一面喝骂,一面晃肩便追。 岂知就当他身形尚在欲动未动之际,人影一闪,秦玉已飞身掠到,落地之处,正好迎面挡住了左宾的去路。 左宾顿时前后受敌,立陷险境,尤其当他看清楚拦路的是秦玉,更是猛吃一惊,暗想:要糟。 秦玉横身拦路,笑道: “瞎子,旧账未清,你要到哪里去?” 左宾略为一顿,百毒叟宋笠也已晃身追到。他遽见秦玉抢出挡住左宾,生怕玉杯被人从中夺去,身形才一沾地,脚尖上一加劲,二次腾身,直向左宾后背扑来,人在空中,掌力已发,探臂吐劲,向左宾背心“灵台穴”插到。 左宾一咬牙,左脚错后半步,竹杖反臂横扫,猛击宋笠腰侧,同时躬身顿足,拔身冲天而起。 这一来,宋笠一掌落空十虽左宾这一竹杖旨在自保,并未沾着宋笠,但宋老头一时收招不住,那一股凌厉的掌风.穿过左宾脚下,却撞向对面的秦玉。 秦玉更是个不服气的祖宗,他是看普天下的人,非友即敌,宋老儿一掌推到,他陡的矮身劲贯双臂,两掌平胸,大喝一声,亦是反推而出。 “砰”然一声巨响,秦玉登登后退了三步,宋老头儿单掌未出全力,直被震得踉跄退了六七步,一条右臂,又酸又麻,心下骇然。 但未容得他们二人多作揣测,左宾巧翻倒纵,又落身在七八尺远,他也不管这两个对头谁行谁不行,一连几个起落,逃到十丈以外。 秦玉自从下山以来,还没有遇见过像宋老儿这样的对手。 心中暗暗诧异,只顾凝神注视着宋笠,倒忘了去追左宾了。 宋笠虽然也惊奇这少年功力的深厚,但他也同样挂牵着九龙玉杯,眼见左宾已逃,却不能赶,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这少年是敌是友,是敌吧,自己和他素不相识,而且他刚才还现身拦阻左宾;是友吧,又这样莫明其妙和自己硬接一掌干什么? 他本想去追左宾的,被秦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注视着,使他不能轻举妄动,于是怒道: “喂!你是干什么的?要让那瞎子跑了,我老头子可得找你要玉杯。” 秦玉一听,也突然被他一言提醒,对啦,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怎么带东西的人跑了,却跟这老头儿对耗什么? 他“啊”的一声惊叫,掉头向左宾逃去的方向便追。 宋笠暗骂这小子准是个愣人,险些误了自己的大事,他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拔脚也跟在后面,直追了下来。 左宾方自暗庆脱了险,岂知秦玉和宋笠脚程都在他之上,得意还没够,后面秦玉等已跟踪追到,左宾回头一看,登时把一团高兴,付诸汪洋,伏腰低头.急忙忙绕城而走。 秦玉大声叫道: “瞎子别走,趁早留下九龙玉杯来。” 左宾低头疾奔,不予理会。 宋笠也叫道: “左瞎子,你是要命还是要东西,今天不把东西留下来,上天入地,老头子是跟定你了。” 左宾咬咬牙,仍是不吭声一个劲儿地逃。 三个人各距三五十丈远,一面叫骂,一面绕城追逐,把好些居民都从睡梦里惊醒,推开楼窗,不解地望着这个别开生面的万米长途赛跑运动大会咧。 两个圈子绕下来,秦玉和左宾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到三四丈,左宾一回头,吓了一跳,心说:再这样追下去,倒霉的还是自己。恰好这时候达到城东,远远望见了那一大片竹林,不由大喜,紧跟着就越城而出。飞也似向竹林逃过来。 秦玉在后面看见,可不正是柳媚睡觉的那一片竹林么?他也是一喜,便大声叫道: “媚儿呀!瞎子进来了,快些起来替我拦住!” 左宾听了一惊,但并未见竹林中有什么人出来拦截,势已至此,说不得一咬牙齿,紧奔几步,窜入林中。 秦玉紧跟着就到了林边,他可把柳媚看得比什么九龙玉杯重要多了,没见柳媚应声出林,却不知她这是睡得太熟了,还是有什么意外?又怕左宾入林后,趁她熟睡时下什么毒手,所以,他自入林之后,就舍了左宾,径自来寻柳媚。 赶到柳媚入睡和系马的地方,果然地上已不见了柳媚,非但柳媚不在,连两匹白马也不见了,非但白马不见,甚至他亲身替柳媚铺放的毯子等物,也一起失了踪迹。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放大了嗓子,大声叫道: “媚儿,媚儿……。” 除了竹林沙沙的摇曳声,再没有其他反应,他突然觉得像从泰山的绝顶一下子掉进大海,整个思维和身体都像失去了重量,轻飘飘,下沉,下沉……一直不能到底的向下沉,四周的竹影晃动,他两眼一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地上。 柳媚会舍他而去吗? 不!不!绝对不会!他坚持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和她相识是那么短暂,但心灵的信赖却是不能以时计算的,他深深相信柳媚不会舍他而去,正如相信自己不会舍柳媚而去一样,何况,自己临行,她还要求一同进城呢? 那么,一定是当她熟睡之际,被什么歹人所乘,劫持而去了? 不!也不对,这地上竹叶,还是平平铺放着,连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何况,即算被人劫持,总不致于连一条毯子全都记着带走吧? 接着,他又替自己设想了千百个可能发生的因素,又立刻被自己一个个全部推回。 可是,柳媚却像幽灵般从这世上消失了吗?否则,她会到哪里去呢? 蓦然间,一声轻微的响声把他从繁乱的思潮中惊醒过来,他猛地一抬头,不远处正站着百毒叟宋笠。 宋笠脸上满布怒容,冷冷说道: “好呀,你放走了人,自己却躲在这里,你和左瞎子这份双簧表演得真不错咧!” 秦玉正一肚子怨气无处可泄,见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套,顿时气往上冲,大喝道: “滚!滚!再不给我快滚,怪不得我要开戒了!” 宋笠又何曾畏惧过谁来,向言更是冷笑连声,道: “少跟我老头子玩这一套,今天你要不把左宾给我交出来,只怕真要拿你开开戒呢!” 秦玉登时暴怒,一瞪眼,双目中红光四射,脸上也被一层隐隐的血光笼罩着,两手紧捏,凶性又要发作了。 黑夜中,宋笠虽看不出他面上笼罩的血光,但他双目激射的红光,却使百毒叟猛然一惊,慌忙敛神蓄势向后自动退了两步,沉声喝道: “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在清风店打伤一个小孩子可是你干的么?” 原来秦玉一怒,暗运血影神功,被宋笠一眼看了出来,血影功乃失传武林数百年的奇异绝学之一,宋笠辈尊功深,岂有不知道的,难怪他要大大的吃惊了。 秦玉此时已渐失理性.柳媚的突然失踪,使他一急之下,几近疯狂,他满口牙咬得格格作响,冷冷说道: “老东西,你问得着,管得了吗?”一句话才落,陡然发动,也未见他晃肩曲膝,倏忽间又欺近到数尺之内,左臂一招,左掌一翻,化血神掌业已发出,一股焦热略带腥味的劲风,猛的向百毒叟宋笠横卷过来。 宋笠功力再深,也不敢硬接这种威猛绝伦的化血掌力,忙不迭纵身侧掠,闪让到一丈以外。 这一掌扫过他身后竹林,稀里哗啦一阵响,碗口粗细的巨竹,纷纷枯萎,倒了一地,少说也有上百根。 宋笠看了暗地咋舌,但也同时激起他的怒火,冷笑说道: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学了这一手绝世武功,心肠这么歹毒,动辄出手伤人,宋某少不得要讨教几招,也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粒红豆似的丸药,塞进口里,同时暗中提气,运集他的“百毒掌”力。 秦玉双眼尽赤,冷哼一声,揉身又上,左臂一收一吐,化血掌二次出手,径拍前胸,恨不能将宋笠毙在掌下。 宋笠也不再退让,霍地举掌平胸,吐气开声,挥掌即接,两下里掌力相交,震天价一声闷雷,各各倒退四五步,宋笠以二敌一,竟是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便宜。 这种硬打硬接,最伤真元,原是武林大忌,宋笠这一百毒掌,任是江湖一等的高手,也难以接架,想不到竟胜不了秦玉一条左臂,宋笠已是气浮神虚,消耗内力不少。 秦玉又何尝不是血气浮动,但他初适劲敌,狂念顿炽,也不顾纳气调元,一翻右掌,又是一招“推山填海”,喝道: “老东西,你再接一掌试试!” 宋笠骑虎难下,只得运集十成功力,大喝一声,再次硬接,两个不服气的家伙,全都轻轻闷哼一声,又各向后退了三四步。 这一来大家额角都显了汗迹,两次硬拼,谁也胜不了谁,反倒彼此耗去内力不少。 但秦玉仍是不甘就此罢手,厉吼一声,三次又扑了上来,这一回他可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了,双掌交错,同时挥出,非得和宋老头儿分个你死我活不成。 宋笠两次拼掌,均是全力以赴,见秦玉这第三次双掌同时发出,掌力未至,混身已感受到一种难耐的热力,哪肯再接这一掌,急乱中心念一动,忽的横移三尺,将仅余的一点真力迫至掌心,顺着秦玉挥出的势子,一接一带,紧跟着身子一转,秦玉掌力当时落空,又被他这一转之力,等于一拉一推,收势不住,向前疾冲了三步,饿狗抢屎,跌倒在地。 可是,宋笠也施尽了力气,带翻了秦玉,他自己也一连两个旋转,双眼一黑,倒屁股坐在地上,开大了嘴巴,牛一样直在喘气。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面对面不过数尺远近,可是谁也没有这一点劲力抬起手来伤害对方,各人都嘴巴张得像鱼嘴似的,虽瞪着眼,却只有冒气的份儿。 天色渐渐明了,大地复苏。竹林里这两位的脸色,正和东方天际那份苍白一样,足足过了顿饭之久,太阳已经爬出了地面线,宋笠和秦玉还跌坐地上,没能爬得起来。 又过了一会,还是秦玉少年血气较足,首先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宋笠见他已经立起,连忙也咬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玉用手指着宋笠,道: “老头儿,哪一天咱们还得试试,看看究竟谁行谁不行!” 宋笠苦笑道: “好,下次遇上,你总归小心一些就是了!” 说毕,转身出林自去。 秦玉在看到宋笠已经消失在竹林之外,这才又盘膝坐下,重新行功调元,他当然不知道,宋笠转出竹林以后,也忙从怀里摸出几粒调补的药丸,仰头吞进肚子里。 一直到了午间,秦玉才算恢复了精力,他站起来,望望柳媚睡过的那一堆竹叶,怅惘之感,又涌上心头,唉!什么都完了,昨日此时,还是俪影双双,佳人作伴,如今只落得孤零零一个人,除了身上这一身衣服,再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不禁黯然神伤,昨夜里狂拼狠斗的豪气,化解得一干二净,年轻轻的他,忽然觉得人生竟是这么渺茫和空虚,纵然无敌于天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情不自禁的缓缓踱到那堆竹叶旁边,蹲下身子,用手轻拂着柳媚睡过的地方。 叶儿一张覆着一张,枯黄的叶面上恍惚余温犹存,他触景情伤,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痴痴地将一把竹叶抓在掌中,细细把玩,他似乎有满腔的话,要对叶儿倾诉,又似乎有无尽的问题,想落叶替他解答可惜他不是诗人,不会做诗,无法把心中的思慕,用诗句表露出来。 他默默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布绢来,将手中这些竹叶,仔细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低低自语道: “媚儿,你去哪里了呢?哪怕是海角天涯,我也要把你找回来,我要把这些竹叶给你看,它们都是你睡过的,你也是从这儿离我去了,可是,我问它们,它们却不告诉我,你去了何处……” 自语一阵,好像觉得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正想立起身来,陡然眼前闪光一亮,连忙低头,原来在那堆竹叶上,丢着一只金制的针花。 秦玉浑身突然一震,这一只针花系制成彩凤模样,两眼处还嵌着两粒发光的宝石,他曾见柳媚别在衣襟上。 这东西怎么会落在竹叶上的呢?他明明记得竹叶上还铺着一条毯子,就算针花掉在毯子上,收毯子的时候再落到竹叶上,也只能掉在侧面旁边,决不会端端正正落在正中,同时,彩凤后的扣针仍是扣好的,毫无损坏的痕迹。 他忽然心念一动,忖道:难道是媚儿被人劫持,故意留下这只金制彩凤,告诉我,要我追去吗? 对!他越想越对,又一细想,拾得针花时,彩凤头都是向着东南方,那么,她一定是被人带向东南方去了! 这时候的秦玉,正像沉溺在大海里,任何一片木块或物体,都能引起他无穷希望,这一只金质彩凤,何异于汪洋浮沉之中抓到一株大村甚至碰上一艘小艇,他紧紧捏着拳,心中充满无边无际的憧憬,恍惚他已经找到了柳媚,已经将他重新搂在怀中一样。 急急忙忙收拾好竹叶和彩凤,他也顾不得自己的揣测正不正确,合不合理,反正找总比不找强.刹时间,他抖擞精神,如飞般驰出竹林,认准东南方,一口气就奔了二十余里。 他只问方向,不管是路是田,是河是山,人如风疾,身赛鸟飞,当天傍晚,就赶到了晋县。 进城之后,匆匆用了一点酒饭,便上街打听有无似柳媚年龄、装束、模样化的女孩子经过或留宿,似这等问询,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十倍,问了许多酒楼客栈,都是一问三摇头,一样的回答:“不知道!” 秦玉却不失望,也不灰心,找了一家客栈,胡乱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清早,束装登程,继续他的追寻工作。 行行重行行,这一天已经进人山东,赶到人夜时分,到了一个县治,名叫禹城。 在禹城中一打听,仍是毫无端倪可得,秦玉投宿在一家客店里,闭门沉思,开始有些觉得自己太过粗心了,如果柳媚他们的确是向这个方向来的,岂有沿途毫无迹象可寻的道理,凭自己的脚程,假如果真方向不错,实在应该追上柳媚了,怎会一路连下来,不但没听过柳媚模样的女孩子经过,连那两匹白马都没有人见到过,难道自己真的走错了路了吗? 一个人做事,往往凭一时激动,未暇多思,盲然从事,不顾及细节和挫折,一段时间下来,感情逐渐平静了,也就对始觉得处处都不对了。 秦玉此时,正是这种情形,等到他觉察到不对,已经从直隶追到了山东,少说也在数百里以上了。 他独自躺在炕上,静静思索,最后初断金质彩凤,一定是柳媚故意遍下来的,但凤头方向,却并无特殊意义,是自己一时误解,才错跑了这许多冤枉路。 不过,他并不就因此放弃追寻柳媚的打算,相反地,海角天涯,他仍然要继续追下去,人,总是生活在希望中要是没有了希望,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秦玉就这样把自己总放在希望之中,他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必然有一天,他能够追到柳媚,并且,这一天还不会太过遥远。 想通了,他安然入梦,睡了一个酣畅异常的觉。 第二天,结过房饭钱,仍然向前走,因为再过去就是济南府,秦玉准备到济南玩玩,再决定向哪里去找,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浙江天目山,因为柳媚曾说过,她的师父空空大师就在天目山。 济南府果然是个热闹的地方,人烟稠密,百业鼎盛,秦玉进得城来,先找了一家规模甚大的酒店鸿兴楼,呼酒遣怀。 凭他这一身华丽的装扮,虽然风尘仆仆,店小二眼力何等利害,他一脚才跨进店内,早过来两名伙计躬身迎候,点头哈腰将他请进雅座内坐下,伙计一面扶桌子,一面上茶,一面笑道: “客官,您老要些什么,俺们这里出名的陈年老酒,最上等的竹叶青、状元红,您老来多少?其他的蒸炒烘炸烤,煎煮炖涮爆,树上干果藤上瓜,死的牛羊活的虾,山上跑的鹿麝獐,水里游的鲜鱼汤,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蹦的土里打洞的,老客你爱吃什么,只管请吩咐,俺这就叫灶上的给您准备去。” 秦玉听他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心里一高兴,道: “不论什么,只拣你们这儿拿手的做上来,另外先打半斤状元红来。” 伙计应了一声,大声交待了下去,转身待走,秦玉突然将他唤住,笑道: “伙计,我这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见过没有?” 伙计连忙笑道: “老客您这是小看俺了,俺们这间鸿兴大酒楼,在济南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府里衙里,东兴街李翰林,西骑楼的玉状元,没有一个不来照顾俺们这小店的,老客您要找谁,俺这就先替您去报一声,准得派车派轿子来接您啦!” 秦玉笑道: “我不是找本地方的人,我是向你打听打听,可有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穿一身天蓝紧身劲装,长发披肩,瓜子胆儿,中等身材,大眼睛,骑马带剑的姑娘,或单身或有几个人同路,你可看见过有这么一位,或是来你们这儿吃酒,或是从附近经过的么?” 那伙计听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直敲着脑袋,口里依依唔唔,又将秦玉所形容的模样儿背念一遍,沉吟着说: “唔,是像有这么一位姑娘,大眼睛,巧身段,骑着马,挂着剑,只看一个侧面,已经够叫人想三天的了……唔!是好像有这么一位……” 他说着,好像恨那脑袋瓜儿不管用似的,用力敲着,噗噗噗直响。 秦玉听说有这样一个姑娘,早已直了眼,也无暇计较这伙计话里面不规矩,只睁大两个眼睛,瞪着那伙计,急问: “是吗?在哪里见到的?几个人一路吗?向哪个方向去的……” 谁知他越是追问得急,那伙计越是想不起来,脑袋敲得直响,一下下好像全敲在秦玉心上,过了好半晌,伙计突然“啪”的一声在自己头上一巴掌,叫道: “对啦,俺记起来了!” 秦玉忙问: “在那里?在那里?” 伙计道: “这是前三天……唔,就是前天,中午,不错,就在中午,俺亲眼见到有这么一位姑娘,骑着马,打俺们这店门口经过,俺还招呼她:姑娘,里面坐,喝壶酒呀!她连正眼也没瞧俺一眼,自顾自过去了,不错,一点不错,正跟您说的是一个样儿,一丝一毫也没有不一样。” 秦玉急问: “是一个人?是几个人同路的?” 伙计道: “一个人,就只她独个儿。” 秦玉“啊”了一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问: “她骑的那匹马是什么颜色的?” 伙计斩钉断铁地说: “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嘿,那才是一匹好马哩!” 秦玉忍不住心里一酸,微微有些恨意,暗中道:媚儿,你好狠心呀,原来是你自己偷偷走的! 他又问: “你看见她是向哪个方向去了么?” 那伙计想了想,说: “她也是从西向东,跟老客您一个方向,大约总是奔了泰山崂山了,那姑娘是个会家子,练武的全是来在这几个地方,俺山东地方,泰山、崂山全是有名的名山,俺估计她准是去了那儿。” 秦玉黯然点头,又问: “从你们这儿,是往泰山最近了?” 伙计道: “一点也不错,俺这山城偏南,从文峰山上去也是泰山.再不然奔正南,过中宫,由界首上山也可以,界首上去,可就是正峰。” 秦玉又点点头,道: “谢谢你啦,我的酒莱好了吗?好了就早些上来,状元红再给我加半斤。” 那伙计见秦玉脸色不对,一面就着,一面关切地问:“老客,敢情那位姑娘你是相识的……” 他见秦玉眼中泪水盈眶,没有理睬他的问话,又低声殷勤地说道: “老客,俺们这里状元红劲太大,半斤也差不多了,您能喝得了一斤状元红么……” 秦玉听得气起,眼中刹时喷火,大喝道: “我叫你送多少来就话多少来,尽-嗦什么!” 这一声大喝,把那伙计吓得浑身一阵抖,赶紧暗暗连声,躬身退了下去,一路走,一面心里在骂:这小伙子有点毛病不是?一会儿有说有笑,一下子翻脸就不认识人了,倒霉,碰上这块料。 此时秦玉心中,真如万把钢刀在穿戳,又气又羞,又喜又愁,气的是自己估计全错,柳媚原来是自动溜走的,那许多如水柔情,全是做作,那许多亲切依偎,全是虚假,就连竹林中入睡,也是假装出来的了。羞的是自己一片真心,坦露无遗,却丝毫也未放在她眼里,半分也没有动她的心。喜的是无意之间,巧得线索,差一些掉头他去,被她妙计的过,这样看来,她必然走的另一条路,才未被自己追及,同时,连夜骑马疾赶,才在自己两天以前经此,幸喜她所遗失的金质彩凤,刚好头向这一方,而自己又误猜误撞,追到这里,终于探出踪迹。 愁的是即使能追上她,但她既然对自己无意,却要自己难以处置,杀了她吧于心又不忍,她总是被自己爱过的人,不杀她吧这口怨气,却又向哪里去出呢! 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苦恼,越想越彷徨,好几次真想干脆回头,不必再找她了,但想想又不能死心,非得再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看她到底以何词作答。 他自怨自艾,泪向眼内流,酒往腹中撒,转眼之间,一斤状元红已经涓滴不剩了,又叫伙计再添一斤。 店里伙计真傻了眼啦,不添怕他生气,添了更怕他喝醉了耍酒疯,硬着头皮,替他又倒上十两来。 秦玉哪还知道一斤和十两有什么不同,酒来了就向肚子里倒,倒光了又要添,伙计们但欲出言相劝,先就被他骂了回去。 就这么克扣份量,已经真真实实四斤状元红下了秦玉的肚子,但秦玉仗着内力精湛,却尚未醉倒,伙计们全都直了眼,只埋怨那一位多话的伙计,不该把那女人经过的事告诉他。 借酒浇愁愁更愁,又道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秦玉暴饮之后,千般相思,万种情恨,齐上心头,泪水涟涟,襟衫尽湿,哭一阵,喝一阵,恨一阵,叹一阵,完全是个疯子模样,直到日影西斜,方才踉跄扶醉踏出鸿兴酒楼,迈步出城,歪歪倒倒,直奔泰山而来。 济南在泰山,足有百来里路,当不得秦玉仗着体力,疾驰死赶,何消三四个时辰,午夜之后,已经赶到山下。 秦玉满腔沸腾热血,抢步上山,也没有目的,也不知去处,全凭一股子冲动,飞掠登山,只拣那最高的山头,翻纵而上。 也不知走了多少山溪幽壑峻岭奇峰,越过了多少流泉飞瀑,苍峦峭壁,蓦然间,山回路转,来到一所宏大的寺院附近。 论泰山上的寺院庙宇真是多如恒河沙数,难计难列,但这一座禅院,依山而建,甚为宏伟,最奇的是此时时过午夜,寺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 秦玉被酒精浸透了的头脑,浑浑沌沌,百余里翻山越岭的奔走,更使他喉干舌燥,焦渴难耐,遽然见了这偌大寺宇,也不叩门招呼,拧身腾跃,越墙而进。 他一只脚刚刚踏上山门边的围墙墙头,陡的眼前一亮,紧接着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习武的人,天生有一种本能的惊惕,眼前一出意外,秦玉不自觉的矮身缩腰,脚尖轻点墙头,人如一鹤冲天,轻飘飘隐入山门上那块扁檐之下。 他吃力地睁大了朦胧醉眼,凝神细看,原来这墙内是一片广场,靠东是一根高约四丈的天灯灯杆,大殿正门在西面,殿后层层叠叠尽是房屋,想来这庙子还真不小。 这时候,广场四周,插着十来支粗大的火炬,左右两分,从山门一直排到正殿门口,是以场上光亮异常,秦玉在寺外遥见的灯火,想必就是这些火炬所发。 场子两侧,立着两座兵器架子,刀枪剑戟,应有尽有,这时,场中正有两个提剑的中年汉子却是俗家装束,一南一北,相对而立,这两人都在四十上下,面貌儿十分相似,一色的青衣紧身,手提长剑,只是向北站的一个年纪好像较大,头上黑色英雄巾,面南的一个年龄看来较轻,却用一块红色包头。 秦玉暗忖:这两人不知是什么路数,究竟和媚儿又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他们是两弟兄,正在这儿练剑呢,我且不要惊动他们,看看他们弄些什么鬼。 这当儿,那包黑色头巾的汉子忽然举剑平胸,笑向另一个年纪轻的说道: “老二,咱们再演一遍,师父大约功课也完了好请他老人家来给咱们讲评讲评。” 围红头巾的老二也道: “好吧,咱们今天夜里要是能得师父说一个好字,马上就求他老人家放咱们明天下山,替大师兄二师兄报仇,唉!自从他们平空这一死,咱们两个算倒了霉啦,招回山来,一关就是十多年,这份罪也真够受的了。” 十、情深恨长 老大笑道: “得啦,别再一心二用了,早些将这套阴阳剑法练熟,师父自然会令咱们下山,否则,尽在心里想媳妇儿也没用,十年都过了,何况这几天呢!” 老二笑笑,没再开口,两人各举长剑,凝神相视,游走了半个圈,只听那年长的老大轻呼一声:留神!长剑“刷”地半转,寒光闪闪,斜劈老二的左肩。老二根剑使架,“-”的一声响,火星四射,紧接着老二也低啸一声,手中剑刹时犹如金蛇乱窜,纠缠而上。 那老大却不进招,一味闪避腾挪,让过这一轮快攻,二十招一过,老大又挺剑进击,老二改攻为守,又是二十招。 忽然间,两个人齐声叫道:起!两支剑倏的化作两条金龙,左转右旋,你退我进,竟然是一种互辅互成,配合严密的剑阵。 秦玉抬头见东方那根天灯杆上,有一个方斗,恰好容身,心道:且到上面去细细看你两个家伙练的什么奇妙剑法。他一时兴动,也忘了口渴,轻轻吸了一口气,长身一掠乳燕翻云般,业已上了四丈高下那个方斗。 他这样轻纵巧翻,并没有带起多大的声响,哪知下面这两个练剑的汉子似已警觉“叮-”一阵交激,剑影一敛。身形乍分,那老大游目四下里望了望,道: “咦!我好像听见一声衣袂飘风的响声,难道有什么人会在半夜间上咱们庆元寺来吗?” 老二侧耳倾听一阵,笑道: “你别疑神疑鬼了,这深在哪还会有人来,咱们正练到紧要处,被你这一打断岂不可惜,来,咱们继续练下去!” 老大却道: “不!我想不会听错,这两天不是说天目山空空大师有几位师弟妹要来吗?别是他们来了?” 杆顶上的秦玉突听他提到空空大师,全身猛的一震,刹时间酒意全消,凝神静听,心下冷笑道:好呀,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想不到你们倒走在姓秦的后面啦,我就在这里等着,叫你们来一个出其不意,媚儿,媚儿,我倒看你对我怎么说! 他在灯杆上咬牙切齿,又怨又气,广场上这两兄弟果然停止了练剑,齐齐拔身上了墙头,伸长了脖子,向夜色迷漫的山下四处探望。 望了一会,老二又道: “瞧你不信吧,哪有半个人影呢,听说他们要从直隶过来,再快也得要十来天以后,哪能这么快。” 老大说: “我知道,本来是说待护送顾府的人离开了北方,他们才能来,但前天师父回山来,却说已在冀西定县附近见到了他们,据说这一次顾府安危已经不是主要的问题了,倒因顾府所藏的一只什么玉杯,牵连到一件武林奇书,惹得几个著名难斗的魔头,全都出了山,如今冀境之内,群英毕集,铁笛仙翁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而现在那玉杯已经被阎王帖子左宾抢去,铁笛老前辈碰见咱们师父,才说要带领空空大师门下几位师弟,转道前来泰山,和咱们共议一个什么方法,才能使那部武林奇书,不致落人歹人手中,将来掀起无边的浩劫。” 老二听了,喜道: “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看来师父这一次一定会令咱们下山了,寻找奇书,不正需要人手么?” 老大笑道: “你别高兴,人家高手如云,连铁笛仙翁全感无力应付,要来向咱们师父呼援,凭你我这点艺业,给人跑腿还嫌不够材料呢!” 老二不服气,说: “那也不见得,咱们也是三四十岁年纪了,辈份上虽比他铁笛仙翁差一辈,在年龄上,武功上,却不见得比他差了多少。” 两人正谈着,忽然正殿大门“依呀”一声向里大开,一个小沙弥捧着拂尘,跨出殿门,叫道: “二位师兄,师父行功已毕,立刻便要出来了。” 这二人一听,连忙翻下墙来,回到广场上,并肩捧剑,面向大殿而立。 过了一会,却听得殿上云板轻敲,又是两个小沙弥步出大殿,后面跟着一个慈眉善目,红面白须的高年和尚,缓缓地出了大殿,来到广场前。 先前练剑的,那两名俗家大汉剑藏肘后,一齐转身施礼,叫道: “师父!” 老和尚微微一招手,示意叫他们免了,接着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叫你们演练的阴阳剑法,可都练熟了吗?” 二人又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回道: “均已练得差不多了。” 老和尚笑道: “差不多还不行,必须练得精纯,投手移步,领剑转身都能由意控神,由神而动,心意能确实的支配剑势,才算功行圆满,你们现在就演练一趟给我看看。” 那两人应了,转身来到广场中,仍是一左一右,对面而立,依着刚才所演练的剑法步骤,举剑平胸,然后一步一步依式而进,二十招对折之后,剑势一变,翻翻滚滚,裹在一处,秦玉顺高处,但见那广场上只有一团银色剑球,在滚来滚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其威势竟比方才他们私下里练习时,又增了一倍以上,看得秦玉也不住点头,暗思:这套剑法,还真不错,功力较差的人,别说对敌了,连插手都没地方可插,端的有点鬼门道。 这一套“阴阳剑法”,进退攻守,相生相克,全依两仪之序,剑影滔滔,寒光闪闪,足足演练了顿饭之久,方始完毕,那两个大汉收剑归位,额上已直冒热气。 老和尚看了,微微颔首道: “论招式步法,原已纯熟,不过凝神导气,以心领神方面,仍嫌浮燥不实,至少还得有半年苦修才行。” 年轻的一个听了,连忙说道: “弟子们亦自知未能尽得剑法中的精髓,但……。” 老和尚摇手制止他再说下去,笑道: “你的意思,不说我也明白,照说为师的将你一闭十年以上,你等又全是有家有室的人,这等苦守,也够难为你们的了。” 说至此处,他突的脸色一寒,眼中神光激射,又道: “不过,你们试想你那两个师兄,武功阅历,江湖中声望哪一个不比你们强过十倍,尚且被人毙在小五台山绝顶之上,开肠剖肚,其状何等凄惨,至今连仇家影踪,尚未寻得,为师的责己不严,有这一次意外,这才将你们招回泰山,另授这一套阴阳剑法。十年韶光,在练武人来说,弹指即过,只盼你们能尽得为师的这套精研密究,沤心掬血的剑术,那时下山,非但可以光大我泰山一门,能遇机缘,更可寻到仇家替你们二位师兄报了血海深仇,为师的这番苦心,难道你们真不能体会么?” 两个大汉连忙转身施礼,肃容说道: “弟子们宁愿再苦练半载,然后下山,替大师兄二师兄复仇!”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挥手令他们免礼,又悠悠说道: “只可惜时不我待,天道早定,也非人力所可挽回,如今武林之中,业已满地狼烟,群魔乱舞,九龙玉杯一现,紧接着达摩真经即将出世,只怕你们想再静修半年,也是办不到了。” 秦玉隐身杆顶,忽听那老和尚提起小五台山绝顶,不觉猛的一怔,突然忆起自己初逢干尸魔君,躲在树上眼见魔君手毙两人,剖腹取心,还叫自己也吃了一点人肝等情(事详本书第一集),不由惊道:莫非那被杀的网人,就是这老和尚的两个徒弟,这两个大汉的师兄么? 书中交待,这泰山庆元寺的老和尚,法名普静,又号六指禅师,乃当今武林中有数隐耆之一,平生收有四个俗家弟子,大徒儿及二徒儿,正是在小五台山,被干尸魔君剖腹取心的冀北双侠神剑朱怀德,混元剑朱怀恩兄弟,这两个俗装大汉,乃六指禅师第三第四两个徒儿,亦是兄弟二人,老大名叫钱螫,老二名叫钱狮。 钱氏兄弟自技成下山之后,一直在江南一带行走,没有两年,各各成家立业,隔离江湖,所以名声没有冀北双侠来得响亮。 后来冀北双侠朱氏兄弟,竟在一夜之间,被人全毙在小五台山绝顶,这一件震撼武林的消息,惊得钱氏兄弟也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被哪一个厉害仇家所害,便连袂返回泰山,跟着师父六指禅师前往小五台山察看,但见朱氏兄弟,一个死在山上,一个死在山腰,全被人以重手法震荡,而且人死之后,还开膛剖肚,挖去了内脏,死得凄惨万状,六指禅师看了,一句话没有讲,掉头便走,只嘱钱氏兄弟将师兄们的尸体掩埋,一年后到泰山庆元寺来受命。 钱氏兄弟一切弄妥,赶到庆元寺,就被老和尚下令面壁五年,五年以后,才开始传授他精心研创的绝技“阴阳剑法”,准备技成之后,代师兄复仇。 五年部光,并不是个太短的时间,钱氏兄弟抛妻别子,深山练剑,怎不令他们暗起尘念,思起家来呢! 秦玉想起前情,不用说,这老和尚所说的“仇家”,就是自己的师父干尸魔君了,他暗地骂道:你想去找他报仇,我还想找你算账呢!咱们倒不必往返费时,干脆稍等待媚儿他们来了,就在这里,叫你尝尝我化血神掌的滋味如何? 他心中冷笑,人却隐伏子斗之中,绝不稍动。 就听六指禅师又道: “这两天,你们仍须加倍演练,等铁笛仙翁和天目山几位小师弟们到了,再议大计,说不定短日内就须你们下山,协同办一件大事呢!” 说完,仍带着两个小沙弥,退入大殿。 钱氏兄弟恭送了师父,就和适才传活的沙弥,将场中火炬,-一熄灭,收了兵刃,各自回房归寝。 场中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山风微微,万籁无声,秦玉躲在灯杆顶上,忖道:我何不趁他们入睡,先给他们来一个警告,叫这秃驴知道吕梁山魔君门下的利害。 于是,他悄悄从杆顶飘落地面,腾身跃上大殿屋脊,越过正殿,先在四周观察了一番,见这庆元寺前后共有三座佛殿,两侧禅房毗连,不下百间,秦玉心中反正没有一定的对象,随意找了一间,拨开窗户,闪身而入。 哪知这间房却是空的里面虽也设有床帐,并无人居住。 秦玉窃笑,又翻窗退了出来,这一次窗户开阖,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就听得隔了两间禅房有人低喝道: “是谁!” 秦玉闷声不响,紧接着一晃身躯,闪到那间有人的房外,一掌护胸,一掌拍开窗门,抢进房中。 原来这一间,是寺中一个知客僧人所住,那知客僧在午夜梦醒之际,被外面这一声轻响惊觉,一面出声询问,一面爬起来摸索壁上所悬戒刀。 他刚刚将刀取到手中,秦玉闪身已进房内,知客僧一见撞进来的是个陌生少年,心知不对,蓦地里一个旋身,反而抢靠着窗口,戒刀横胸,叱道: “是什么人,胆敢夜闯我庆元寺,你胆量倒是不小!” 秦玉本与他无冤无仇,只因一来想给庆元寺一点教训,二来因柳媚潜离积压胸中的气忿正无泄处,闻言也不答话,陡的欺身上步,左腕一探,便来扣拿那知客僧握刀的右手。 那和尚却也并非弱者,戒刀一转,反截秦玉的腕肘,左手“呼”的一招“黑虎偷心”,一拳捣向秦王前胸,口中却大声叫道: “有贼了,来人呀!” 秦玉被他这一声嚷,激动了怒火,倏的挫腕收臂,右掌闪电般挥出,正迎着知客僧的拳头,就听那和尚惨叫一声,一条左臂,当场被震折断。 秦玉凶念已起,身开半转,挥掌拍落了他的戒刀,抬腿正踢在他胯骨处,将那知客僧踢得一连翻了两个转身,头触墙面,昏了过去。 这当儿,寺中已是人声鼎沸,前后俱是杂乱的脚步声,齐向这间禅房奔来,秦玉杀机既起,晃身跃到那知客僧身边,俯身提起他的两条腿,左右一分,立刻将那和尚撕成了两半。 蓦然间,房门开处,已有两个和尚提刀冲了进来。 秦玉冷笑连连,随手就是两掌,将那两个送死的和尚劈出了房门,然后拧身倒跃,破窗落在院内。 前门大群的和尚齐声哗叫,就有人叫道: “从后面窗口逃了,上屋快追!” 一连十来条人形,立刻越屋扑到,戒刀禅杖,向上一裹,把秦玉围在核心,但秦玉何曾把他们放在心上,双掌呼呼一阵乱挥乱劈,登时又弄翻了四五个,脚顿处,早窜上大殿屋顶。 他刚刚落身在屋顶上,倏的黑影一晃,一个人也跟着追到,破空啸音,剑光闪闪,已向他搂头盖下来。 秦玉也觉得这人功力,实在群僧之上,卸肩侧身让过长剑,扭头回顾,见这正是在广场中练剑的年长汉子。 钱螫一剑落空,连忙振腕换势,“分水斩蛟”一封又向秦玉肩头砍到,秦玉冷笑一声,脚下疾转,欺到他的左侧,单臂一伸,骈指径戳他“期门”重穴。 那钱螯急忙一个“怪蟒翻身”,逆转身躯,手中长剑“回头望月”,反撩横架。 这当儿,钱狮和另外十余个寺中高手,也纷纷追上房顶,秦玉不愿多留,挥臂格退了钱螯,脚尖一点瓦面,凌空拔起七丈多高,斜斜落在院墙墙头上。 陡然间,身后一个苍劲的声音唱道: “小施主是为了什么,夜撞我庆元寺,打伤这许多人,就想如此一走了之么?” 秦玉吃了一惊,急忙反顾,却见是那红颜白发的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立身在山门檐顶,单掌立胸,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秦玉也知这老和尚必有几下惊人的武学,今在原只准备暗袭的,现在被人家拦路一问.倒真有些下不来台,他俊目一转,冷笑说道: “你跟我打什么哑谜,装什么蒜,庆元寺佛门圣地,为什么收容年轻女子,今天只让她出来便罢,否则可别怪我要放肆得罪了。” 六指禅师听了一愣,惊道: “施主这话怎么说.我庆元寺上上下下近百弟子,却并无一个女性,莫非施主你看错地方了?” 秦玉心里暗暗好笑,但脸上仍是一本正经道: “我说你们这些和尚,定不是什么好人,真人面前还说什么假话,我问你两个人,你可认识?” 六指禅师心下大疑,忙问是谁。 秦玉冷笑道: “天目山空空大师和铁笛仙翁,你可知道?” 六指禅师诧道: “不错,这两个人俱是老衲多年知交,但他们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秦玉故意从鼻子里冷嗤一声,道: “自然有些关系,你既认识他们,想必知道空空大师有一个女弟子,姓柳名媚的,我要找的,正是她!” 六指禅师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 “不错,是有这么一位姑娘,但你和她……?” 秦玉抢着说: “我和她本是知己的朋友,却被你们从中拨弄,在河北新乐附近,将她诱拐来此。还说不知道吗?” 他说到这里,突又真的触动了对柳媚的思念之情,恍惚柳媚当真是被这些和尚诱拐藏在庆元寺中一样,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并没有这回事,但他却以假作真,硬在内心里也造成这样一个印象,口里更一口咬定,毫不放松了。 六指禅师不解这年轻人究竟和空空大师有些什么关系,他既然是柳媚的朋友,为什么又找上自己庆元专来杀人滋事呢,他明明知道庆元寺和天目二老原是知交,却含血喷人,说庆元寺诱藏了柳媚。 他百思不解,当下便道: “施主做事为何这等鲁莽,别说柳姑娘尚未到庆元寺来,即算她现在已经在寺中,以庆元寺和天目二老友谊之深,施主也不能加以诱拐二字,何况出手便伤我寺中增人,这笔账,却不好算得。” 秦玉道: “我也不认识什么天目二老二幼,也不认识你们什么庆元寺庆方寺,我只认识柳媚,就找柳媚,有了柳媚,万事全休,没有柳媚,我先放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庙再说。” 六指禅师听他越说越不讲理,怒道: “今天别说柳姑娘不在,即便在,施主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出手伤人,还要放火烧寺,只怕也容你不得!” 秦玉忽然把脸一板,道: “那好,咱们就试试看!” 说着,一晃身,便想抢登六指禅师所站的山门扁檐瓦面。 六指禅师喝了一声: “大胆!” 左袖猛地一挥,一股劲风,向秦玉直逼了过来,秦玉没想到这老和尚内力如此深厚,一时未防,险些被他一挥之力,震落墙下,急忙劲贯足心,两只脚钉牢在墙头上,上身尚是晃了两晃。 这一来,不由使秦玉勃然暴怒,冷笑一声,腾身拔起,由上而下,扑向檐头,身在空中,化血掌力已发,刹时间劲风飞卷,猛向和尚头顶撞来。 六指禅师一声轻笑,右掌一翻,向上逆迎,两股劲力一触,六指禅师才发觉这少年的掌势凌厉万分,自己虽然还不致被他所伤,但却突觉脚下一沉,“哗啦啦”一阵响,竟将一座山门从上踏断,亏得他应变迅速,闪身避开,“庆元寺”三个大金字的匾额,业已折倒在地上。 同时,秦玉身在空中,究竟无处着力,也被六指禅师这一掌,反震得又翻落围墙头外。 院中群僧见当家方丈也被一掌震落地面,山门也被劈塌了,全都哗然大惊,六指禅师亦是心下悚然。 秦玉向院中众僧扫了一眼,冷笑道:“今天权且寄下你们这些秃驴,宽限三天,没有人交出来,那时要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毕,掉头跌落墙外,如飞而去。 钱氏兄弟还待要追,被六指禅师拦住,道:“不用追了,此人武功远在你等之上,必须及早设法歼除,否则武林之中,永无宁日了。” 秦玉飞驰下山,他心下何尝不觉得那老和尚掌力浑厚,是个罕见的劲敌,心想:反正媚儿现在井不在寺中,三天之后,再来寻找,少不得要找到才罢,这三天之内,我就守在附近,还怕碰不上媚儿吗? 想想又真觉得希望无穷,庆元寺既然和柳媚有关连,她的师叔铁笛仙翁和师兄们要到这里来,柳媚岂有不和他们一起来的道理。 他又想到方才和那和尚对掌,老和尚吃了这个闷亏,没敢追下来,但他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何况看来他又是师门仇人,那么,柳媚来此,他一定更要从中破坏,使柳媚把自己当作个天下最坏的坏蛋了,想到这里,他又后悔不该进寺杀人,结了这个仇家了。 就这样反复思索着,但脚下可没停,待他抬头看时,已然奔到一座山岭之下,离庆元寺亦已不近啦。 秦玉猛记起自己不能远离,立刻止步,细看这片山野,甚是荒凉,两侧俱是插云高峰,只有一小块起伏的丘陵盆地,说得实际点,仅是山峰之间的一段山谷。 谷中密密长满了野草,几株不知名的花,在这样寒冽的气温下却开得十分鲜艳,谷口是一丛高大的苍柏,葛藤攀牵,颇富画意。 他这时忽又觉得口渴起来,就顺着山谷,寻找泉水溪流,行了数十丈,泉水没有找到,倒在山壁间找到几颗野果,便席地而坐,剖开果子,里面果肉清香,而且汁特别多,他也不管能不能吃,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口渴一解,心中一畅,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所谓艺高胆大,他此时困意忽浓,仰面倒在草地上便呼呼睡去。 直到第二天,朝日东升,耀眼的阳光,才将他从甜睡中刺醒,他翻身想坐起来,忽然感到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劲也使不出来,同时唇干舌燥,头晕目眩,举手一摸,呵,好烫,敢莫是病了? 他突然记起昨夜所食的野果,一定是误食毒物,中了毒啦,才想着是中了毒,肚子立刻就疼,他忙鼓着力气跌跌撞撞窜进一丛野草中,拉下裤子,稀里哗啦就拉了一地,奇臭无比。 出恭之后,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于是,他又席地坐下,盘膝行功,但觉那一股平时聚散由心的真气,此时却总无法凝聚起来,内腑各脉,也无法畅通,这一惊,其是非同小可。 在这荒山之中,万一要是生起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其实病死倒不足惜,可是他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叫他何能死得瞑目呢。 他又强自运动,好容易勉强将体内其气运行了一周天,已是虚汗如雨,头痛欲裂;他暗忖:万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无论如何,也得先设法出此荒岭,才能找到人家和医生。 于是,他从怀里摸出几粒提神调气的药丸,吞了一些,再奋力从地上站起来,网条腿软兮兮的,空有一身奇妙的武功,此时却感觉举步都十分艰难了。 俗话说:英雄只怕病来磨。一夜之间,秦玉从生龙活虎般的体魄突然变得如此软弱,这时候再要碰上个把仇家,那怕就像飞鼠李七那么蹩脚的,定然当场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心里直在祷祝:病不得,死不得,我还没有再见媚儿一面咧,如果就这样死了,叫我怎能甘心啊! 走着走着,没有二十步,忽然眼前一阵金蛇乱窜,膝头一软,翻身跌倒在草堆里,昏迷得人事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秦玉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只觉脸上一阵凉意,睁开眼来,自己还是躺卧在泰山的荒野中,但是,他似乎觉得已经不是昏过去那片山谷了。 头上全是层层的树叶,一丝儿白云青天都看不见,阵阵鸟语,就在头上身侧鸣唱,身体下软软的,像躺在柔软的棉垫上一样,头仍然有些疼,但神志却清醒得多了,他急忙想支撑着坐起来。 突然,一个娇美,但却十分冷峻的声音道: “不要起来,热还没退,想死了吗!” 咦!这会是谁?他倒过头去一看,啊!那不是……那不是媚儿吗? 离他卧身约有七八尺远,正席地坐着一个少女,天蓝色紧身劲装,长发披肩,肩头上斜背着一柄剑,离她身旁不远的一棵树上,可不是系着一匹白马,连一根杂毛也没有。 她侧身依着一株树身而坐,秦玉只能望见她右面半个面庞,那不是柳媚还有谁。 秦玉只觉一阵热血沸腾,恍惚病也痊愈了,多少相思,化作情泪,他激动地叫道: “媚儿!媚儿,是你吗?我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啊!媚儿,你怎么不理我了?是你救了我吗……。” 那少女凝神痴望着远方,手上拨弄着一林野草,嘴角向上一翘,似乎偷偷在笑,连头也没有回过来。 秦玉大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用力一咬舌头,却痛得他连连吸气不已。 他又哀声叫道: “媚儿,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呢?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吗?你可以说出来,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只求你别再不理我,好吗?” 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但一笑之后,又立即正襟危坐,也不搭理秦玉的求告。 这可把秦玉治住了,他浑身虚软,又不能爬过去拉她,停了停,只得又叫道: “媚儿,你说话呀!你怎么总不说话呢?” 少女忽然开口了,她说: “有什么好说,你给我闭上眼睛养病吧!” 那声音还是那么冷峻,句子还是那么简单,虽然说了话,身子还是靠在树干上,半分也没有移动。 秦玉忙道: “好,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养病,但你不能坐近一些,让我看看你吗?我有好多话要问你,有许多活要向你说…… 好,我都听你的话,现在不说啦,你坐过来一点,掉过脸,让我看看,只要着一眼,行不行?你瘦了没有?那天夜里在竹林……” 少女似乎十分不耐烦,冷冷地喝道: “我叫你闭上眼,闭上嘴,你都听见了没有?” 秦玉一愣,那口气又不像是柳媚的,如果是媚儿,既然救了自己,哪会对自己这么冷酷? 他凝神向那少女注视,想看着她究竟是不是媚儿。 少女头虽未回过来,却像眼睛长在耳朵上似的,身子一扭,越发只把个背影向着他了。 秦玉奇道: “媚儿,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少女说道: “我跟谁都有气!” 秦玉又是一愣,这是什么话?便道: “我知道你在恨我,我……。” 少女却道: “恨你干什么?无怨无仇的。” 秦玉更傻了,他详细一想,莫非她不是媚儿,媚儿说话,哪会这么冲人? 他掉头去看那匹白马,越看果然不像是自己那一匹,但是他不敢肯定,因为柳媚后来添购的一匹,也是浑身白色的,那一匹他可认不实在,他想到:如果能够过去看看他那匹马儿就好了,在新乐买的那匹,自己记得是匹牝的,可是,马儿离自己比离那少女更远,却是无法过去察看。 停了半晌,秦玉实在忍不住,问道: “你是媚儿吗?” 谁知那少女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 “你管我是眉儿还是眼儿,你再跟我嘈苏,我立刻上马一走,叫你病死在这儿。” 秦玉这时心中已有八成猜她不是柳媚了,因为柳媚除非不救自己,既然把自己从山谷里救到这里,决不可能这样冷淡对待自己,再说,这女郎口音虽和柳媚相似,但说话的语气却炯然不同。 可是,她不是柳媚,又会是谁呢?也这么美,和柳媚长得如此相像,也骑一匹白马……。 他突然又想起酒楼伙计所说的女郎,不由大疑,莫非那个伙计所说,就是她么? 秦玉究竟是个聪明人,他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一条妙计便假作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唉,你既不肯理我,我也不再烦你啦,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一辈子也不理我,我也是愿意的……。” 他故意闭上眼睛,话音渐说渐低,最后的几句,简直已含含糊糊,难以听辨,说完,又梦呓似的叫了两声:媚儿,媚儿!便装作沉沉入睡了。 果然这法儿真有效,没有过多久,就听见有一阵轻微的步履声音,慢慢移近身侧,秦玉只作酣睡,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会,一只柔软滑嫩的纤手,覆在自己额上试着体温,秦玉一颗心差一些耍从喉咙里进出来,但他仍然闭目不动,假作不知。 接着,一声哀怨的叹息,脚步声轻轻移远了。 秦玉料想她不会就此离开自己.只管闭目假睡,不一会,果然听见那女郎又轻移莲步,轻脚轻手回到身边,接着一声轻轻草响,大约她是跪在自己身侧了,再跟着,就是一条毡子搭盖在自己身上,那两只软若无骨的手,还在四周按掖,替自己压得紧紧密密的。 此时的秦玉,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感激之情来,他忆起以前在竹林中,自己也曾如此照顾过柳媚,也是一样在身下垫了叶子,上面盖上毡毯,如今,想不到自己也有受人照顾的一天,这女郎给自己伏盖毡子,自己假装入睡,当初自己替柳媚伏盖毡子的时候,柳媚又何尝不是假作入睡,欺骗自己呢,想到此处,他不禁对这位少女生出一种浓烈的感激和同情来,这少女也是那么美,那么年轻,但她的心灵,却比柳媚真挚善良得太多了,虽然她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是那等冷峻和淡漠。 他忍不住想偷偷睁开眼来看看她究竟是谁?但是,他又不愿粉碎了自己幻境中的完美,他闭着眼,只当身边的人儿是柳媚,那自是多么美满的事啊,所以,他迟迟不愿突然睁开眼来,只要一睁眼,他就可以看出她是不是柳媚了,如果是,固然好,如果不是,岂不令自己跌入绝望的深渊中? 略略一阵犹豫,那女郎已起身离去,脚步声未去多远,嘎然而止,大约又是去靠在那株树干上了吧!秦玉暗中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竟真的入了梦乡。 他好像看见柳媚斜依在一根巨竹上,一晃一晃,睨视着自己微笑,又好往自己是刚从城里赶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遽然见了柳媚,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喘着气说:“媚儿,我还以为你偷偷走了咧,害我好一阵赶。”却见柳媚晃着头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是跟定你了,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俘虏吗?”他苦笑说:“你真能记得住,那是多久的话啦,连我都早忘了。”谁知柳媚突然把脸一板,怒道:“你能忘了,我却忘不了,你把我从清风店劫持到这里,你当我会喜欢你么?告诉你,这一辈子你是别想了。”他听了.大吃一惊,忙叫:“媚儿,你是怎么啦?你怎么还是这样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柳媚大怒,陡的从身边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冷笑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呀,瞧,我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着,果然一刀剖开肚子,伸手从里面掏出血淋淋一副心肝五脏来,递到他的面前,说:“喏,给你,你不是和你师父一样,要吃人心人肝吗?那你就拿去吃了吧!”他吓得了不得,叫道:“媚儿,快别这样,快些装回去吧!”果然她就将那些血淋淋的心肝五脏又向她肚子里直塞,但怎样也塞不进,塞进这一头,那一头又露了出来,突然,柳媚面色变得全是青色,大声叫道:“啊呀,不得了啦,我没有心啦,我没有心啦……。”叫着,向后便倒。 他连忙俯身下去一把抱住她,唤道:“别急,我把我的心给你,我把我的心给你……。”柳媚还要用力挣扎,不肯依允,但他用力抱住她,口里只叫:“我把我的心给你……。” 忽然,他从噩梦里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把那女郎紧紧抱在怀里,口里还在叫: “我把我的心给你……” 他吃了一惊,连忙松手,那女郎羞得粉面飞红,一溜烟穿进林中去了。 秦玉定了定神,想想梦中情景,更加怅然若失,痴痴望着树上系着的白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方才梦中抱着了那位女郎,醒来时虽然惊鸿一瞥,但他已经看出那的确不是柳媚,那么,她又是谁呢?为什么那等不屑与自己谈谈?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已从昏迷中救醒来真的仅只是一种怜惜和施舍? 那女郎一去,直到夜色笼罩,仍未再见她返来,秦玉不觉有些担心她起来,难道她会因自己无意的一抱,羞得去自杀了不成? 他这时觉得精神已健旺许多,试了试坐起来,终于还是有些力乏,才坐得一半,又颓废地倒下。 忽然,那女郎的声音起自头部以外数尺远的林中,冷冷地道: “毒才去完,体力还没复原,那里能起得来,还是躺着吧!” 这一次声音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秦玉不难听出,语气却比以往缓和多了,于是,依言又躺下,说道: “姑娘,我认错了人,真是对不起你!” 就听那女郎“嗤”的一声轻笑,道: “以后最好先认清楚再说话,大冒失了惹人厌。” 秦玉脸上一红,转变活题说: “承姑娘在这荒谷中救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姑娘怎么也一个人来到这深山绝岭中的?” 女郎的声音道: “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的?” 秦玉道: “在下是找一个人,老远从河北赶来,不想一时口渴,误吃了那有毒的野果……。” 那女郎似乎就在附近的树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是找那位媚儿的吗?” 秦玉怔了怔,道: “正是,她……。” 女郎的声音又抢着说: “她是你的什么人?” 秦玉答道: “她和在下是很好的朋友,在河北新乐附近失散,我才一路追了来。” 女郎冷冷一笑,又问: “她很像我吗?” 秦玉道: “不但像,连身材、头发、马匹没有一样不像的,这才使在下闹出适才的笑话来。” 女郎却冷笑说道: “哼,只怕你仔细看了我,就知道一点也不像了。” 秦玉不解何意,但一时不便接口,停了一会,才鼓足了勇气,说: “姑娘为什么总不愿与在下对面谈谈,在下这条命,全是姑娘再赐,难道姑娘不愿使在下结识芳名,冀图他日答报的吗?” 那女郎又是一声冷笑,半响才悠悠说道: “施恩不望报,我也是路经此处,巧遇而已,彼此原不过陌路人,相逢何必定要相识呢!” 秦玉只觉这女郎语虽冷酷,内心必也是个热情如火的人,想必曾遇什么不如意的挫折,方使她变得如此怪异的,那极欲结识之心,不由越加强烈,便道: “在下褥承援手,恩同再造,岂有姓名都都不知道的,姑娘如一定不肯见示,那倒是以在下过于粗俗,不愿屈辱下交了。” 那女郎吃吃而笑,说道: “你此刻一定要认识我,只怕等到你一旦真正认识了我,又惶恐避唯不及了。” 秦玉奋然说道: “这是什么话,如承姑娘能将芳名容貌相示,秦玉今生今世,定然永志心中,决不敢稍有遗忘轻侮。” 女郎的声音笑道: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咱们明天再谈吧,你话说得太多.容易伤了神。” 秦玉不肯,无论如何要追问那女郎的名姓,女郎拗他不过,只得道: “我告诉了你姓名,不许再歪缠,好好再睡一觉,明天就可以起来走动了,你肯不肯?” 秦玉一叠声应允,那女郎才说: “我姓林,叫林惠珠,好了吧,闭眼睛睡觉了。” 秦玉笑赞道: “林姑娘,好美的名字!” 女郎笑道: “名字美,人不美,也没用!” 秦玉忙道: “谁说的,人也美极了,名字也美极了!” 那女郎听了,又笑嗔道: “好了,别再胡扯了,睡吧,明天再谈吧!” 但秦玉哪里睡得着,兴奋得了不得,只把林惠珠三字和柳媚两个宇,尽在心中比较,只觉得这两个名字,竟然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字眼,难为是谁想出来的,美的人,配上美的名宇,一切都是美的,美得秦玉瞪着两只大眼,有些心意飘飘,痒而难抓起来。 他还要缠着林惠珠瞎聊,但林后寂寂无声,也不知道是故意不理他呢,还是人已离此而去了。 他独个儿寻思,也直到半夜之后,才在微笑之中,朦胧入睡。 第二天,秦玉醒来时,四下里却望不见林惠珠,连她那匹白马,也失掉了踪迹,他吃了一惊,忖道:“不要是她已经走了?” 忙用力翻身爬起身来,果然今天精力已渐渐复原,站起来,虽然尚有些飘飘之感,但却可以缓缓举步,便在四周林中寻了一遍,仍然没有见到。 这一来,不由他真的着了忙,立刻放开喉咙,大声叫道: “林姑娘!林姑娘!” 叫声才落,耳旁蹄声得得,林惠珠横坐在马背上,缓缓穿林而来,远远就笑道: “嚷什么?醒了不会多睡一会,我去溜溜马,又没走,干吗穷嚷嚷的!” 秦玉才见那马背上果然没有了马鞍等物,林惠珠斜横在马背上,一只脚斜荡着,一只脚却屈了横放在马背上,身子侧向着自己,长发散在肩上,微风轻拂着鬓角和衣带,使人真有仙子临凡,嫦娥降世之感。 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忙过去接着马缰,让林惠珠滑落马背,二人一左一右,牵着马仍回到秦玉卧病处,秦玉笑道: “林姑娘,你还说你不美呢,我看普天下的美女,要是和你比比,那真把她们比成了无盐姨母了。” 林惠珠娇媚地一笑,俏问道: “真的吗?你这句话,可包不包括你的那位媚儿在内呢?” 秦玉面孔刹时胀得通红,尴尬地笑笑,说: “她也很美,不过,她面貌虽美,内心却不及你美。” 林惠珠问: “真的?那是为什么呢?” 秦玉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说来话长了,她容貌是够美的了,但待人却尽是假意,本来,咱们俩十分要好的啦,有一天,我有点事,须得离开,她说好在那儿等我,谁知待我回来的时候,她却偷偷地溜了,连我的马匹全都带着走了个无影无踪。” 林惠珠听了,沉吟半晌,道: “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她是自己愿意离开你的呢?难道她不会被旁人胁迫,或者逼着离开那儿,来不及等你回来找她呢?” 秦玉道: “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如果她是被人逼着离开的,总不能连所有的东西马匹全带着干干净净,而且,当场也毫没有挣扎抗拒的迹象,而且……” 他本想说在庆元寺听见老和尚话中提到她和她师叔就要同来泰山一事,但话到口边,又觉得不妥,忙咽了回去。 林惠珠似未发觉他的话半途而止,只管低头沉思,没有答话,良久良久,才道: “不过,你在未识得她当时的情形之前,还不能就那么肯定说她一定是自愿成心离开你的,说不定现在她也在到处寻找你,比你还要着急咧!” 秦玉默然垂首,无话可答。 林惠珠又问: “那么,你来这里找她,可有消息没有?你是到什么地方去找她的呢?” 秦玉本不想说出庆元寺来,但当不得林惠珠气质的高华,这一问句,虽不过数个字,然而却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洞澈秦玉肺腑,令他不得不将心中事迹坦然托出,哪敢再作丝毫隐瞒,他答道: “我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是在济南府一家酒馆中听得伙计描述,说是见到一位年轻姑娘,跨白马经过济南向东而去,所以,我也连夜赶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用目凝视着林惠珠,想看看她有些什么表情。 林惠珠悠然侧坐,仍是半边面庞朝着他,双手抱着膝盖,轻轻摇晃,毫无异样,只柔和地问: “后来又怎样呢?” 秦玉咽了一口涎液,又道: “后来也是误打误闯,被我找到了庆元寺……” 林惠珠突然娇躯一震,插口道: “你说什么?庆元寺?” 秦玉点点头,继续道:“正是庆元寺,我掩进寺中,听寺里一个老和尚说起,曾在直隶境内见着她的师叔,就在这数日之内,她就会同她师叔同门等到庆元寺来,共议一件什么大事。” 林惠珠身子虽仍然坐着未动,但从她急剧起伏的胸脯,可以知道她内心定然甚是激动,她又问: “你听了以后又怎样办呢?” 秦玉说道: “我听了心里一气,便出手伤了他寺中几个僧人,老和尚也吃我一掌震落在地下,以后我就离开了那儿,在那山谷前经过时,误食了有毒的野果。” 林惠珠轻轻一声惊呼,似乎有些欣喜之意,说道: “哦!我还看不出你也是个会家子呢,听你说来,那六指禅师也败在你的掌下了?” 她虽然有些激动,但凤眼依旧凝目望看远方,语气之中,似乎对秦玉的叙述有些不信。 秦玉猜测六指禅师,必是老和尚的法名了,便道: “他和我硬接一掌,虽然并不能说是真正落败,但他脚下有扁檐支撑,我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算起来,我自信还不会弱于他。” 林惠珠略为一愣,说: “你是谁的门下?” 秦玉忽然想起柳媚不愿自己承认是出身干尸褚良骥门下,当时一怔,没有答上话来。 好在林惠珠是可人意儿,见他没有回答,也仅淡淡一笑,说: “想必你是不愿轻易道出师承门派,其实这也不要紧,实对你说,我也是和庆元寺六指禅师有点过节,才到泰山来的,但数日以来,自量尚不是那贼秃的对手,所以迟迟未敢下手。” 秦玉喜道: “如此说来,姑娘和在下正是不谋而合,但不知姑娘又是为了什么事和六指贼秃结怨,能否赐告在下,咱们合力对付他庆元寺?” 林惠珠却幽幽一叹,道: “这也是说来话长,待将来有机会,再详细地告诉你吧,现在体内毒才清,体力未复,还须多多静养几天。” 秦玉由地上一跃而起,叫道: “不要紧,我已经全好了,咱们这就去……。” 谁知一句话未完,忽的两眼一花,险些又栽倒地上,林惠珠霍地站起,粉臂一探,将他搀住,笑道: “我说吧,生了病是逞不得强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去躺下来,急也不在这一时。” 秦玉无奈,只得回到林惠珠替他弄的铺位上,盘膝行功,助疗内腑虚弱。 正午时分,秦玉一次运功方毕,睁眼一看,面前不远处放着半只烤熟了的野兔,油脂外溢,香味扑鼻,知道是林惠珠替他预备的午餐,当下一顿狼吞虎咽,将半只兔肉吃完,抹抹嘴,四下里张望,却没有林惠珠的人影,他只道是女孩儿家定有些当不得人面做的事,也不再寻找,又盘膝跌坐,运起功来。 整个一下午,林惠珠再也没有露过面,傍晚,仍然是一只香喷喷的野兔,显见她只在附近,并未远离。 秦玉也不多问,拿起来就吃,吃了又行功,到日落夜张,自觉体力已经恢复过来,跃起身躯,运劲跨步,也都与好时无异,这才想到要去找找林惠珠。 他心念才动,突听得树叶轻响,人影晃处,林惠珠已经飘身落在前面。 只见她这时候已换了一件黑色紧身夜行衣,体态婀娜,玲珑浮凸,头上秀发用一根丝带高高束在脑后,面部却围着一条黑色丝巾,将整个脸孔都遮在丝巾后面,仅余两只又圆又大,黑白分明的眸子,闪闪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她人一落地,就笑道: “你觉得好了吗?今天午后,我曾私下里到庆元寺去探了探,你说的那位柳姑娘还没来,倒是点苍派的掌门人,万里追风邓无极现在寺内,咱们可估量着,是不是要去试试看。” 秦玉傲然答道: “管他追风追雨,咱们这就去,先搅他一个心神不安,叫他们睡觉也睡不安稳。” 林惠珠笑道: “你别小看了人家,邓无极也是一派掌门宗师,武功并不在六指禅师之下,看来他们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这邓无极还是特地从点苍山赶来的呢!” 秦玉笑道: “咱们别理他是从凌霄殿、水晶宫赶来,只暗暗去探探,若然果真不见要找的人,虚实一得,脱身总不致会有问题吧!走!这就去。” 林惠珠一笑,当先转身向山上奔去。秦玉等她奔出十来丈以后,方才猛提了一口真气,凌空拔起,施展蹑空飞行之术,一个身子轻掠着树梢,两三个起落,业已赶近她的身后。 林惠珠回头见那被他轻踏过的树枝,竟然纹风未动,仅只枝头枝叶,略作颤抖,芳心里好生佩服,笑道: “你这轻身功夫的确已经算得上独步武林了,那么你的师父,定然是当今第一高手了?” 秦玉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登山,一面答道: “他老人家长在内力,倒很少看见他显露过轻功。” 林惠珠诧道: “可是你的轻功造诣,难道不是他传授给你的么?” 秦玉笑道: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林惠珠被他这几句哑谜,弄了个莫明其糊涂,睁大了两只眼睛,怔怔望着他,连面前一根横木也没有看见,差一点绊了一跤,秦玉连忙一伸手臂,握住了她的粉臂。 但觉得触手之处,柔若无骨,臂儿浑圆,恰堪一握,秦玉心中一荡,又怕她以为自己存心轻薄,忙不迭又缩回手来。 林惠珠秋波半瞬,嫣然一笑,说: “谢谢你啦,现在我才相信你说的,曾经一掌震退六指禅师的事,哦!对啦,庆元寺那座山门也是你弄塌的吗?今天我去的时候,好多和尚正在修理重建呢!” 秦玉道: “等一会咱们再给它弄倒,叫那些和尚白费一场功夫。” 两人谈谈笑笑,一路来得十分迅捷,才不过个把时辰,已然转过一座山腰,庆元寺宏大的院房已经在望了。 林惠珠突的止步,整了整面上黑纱对秦玉道: “你要不要也把脸蒙起来,咱们别让他们认出是谁,一定更有意思。” 秦玉无可无不可,说: “可是我没有纱巾,怎么办?” 林惠珠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纱巾来,向他脸前一晃,说道: “瞧,我早给你准备了,你背转身,我替体系上。” 秦玉依言背过身去,只觉林惠珠那双细嫩的手掌,指过面额,从后面伸过前面,把那块黑纱替他蒙在鼻梁以下,纱巾上余温尚在,一阵阵脂粉香,使秦玉心中不禁顿起绮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 “林姑娘,你这纱巾上好香!” 林惠珠在身后“噗”的一笑,系好了黑纱,轻轻在他后肩上打了一记,娇声道: “走吧!傻瓜!” 接着一声荡人心弦的轻笑,林惠珠已经从他身侧一闪而过,伏腰向庆元寺疾驰而去。 秦玉收敛心神,吸气提劲,迈步就赶,转眼之间,二人已到了庆元寺前数十丈距离以内。 林惠珠停步向秦玉一招手,低声说道: “今天寺后和左右院墙附近,已全有和尚们按桩,要撞只有从正门撞,你跟在我后面,看我的手式行事。” 秦玉点头应了,林惠珠立时一伏腰,快如脱弦之箭,燕子三抄水,闪电般射向庆元寺山门,一近山门檐下,立刻娇躯一转,背贴着院墙,一动也不动。秦玉暗暗点头,忖道:这女孩子年纪轻轻,江湖经验却甚是老到。 他正在赞赏,林惠珠已经扬手向他招了招,示意要他也跟着过去。秦玉有心要露两手给她看看,并不凌空伏腰,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前弓后箭,俯身离地只有尺许,然后猛的脚尖用力一弹,双腿后伸,一个身子,平帖着地面,疾飞而前,宛若一只巨大的蜥蜴,直射出两丈多远,将近山门,这才两手一触地面,身形凌空翻转,恰巧落在林惠珠的身侧。 林惠珠轻声道: “卖弄什么?知道你比我强,还不行了?现在我要进寺了,你就在这檐下掩护我,没有变故,暂时别跟过来。” 说完,她也没问秦玉愿不愿意,尽贴着院墙,游升而上,扬躯翻过了墙头,忽地纵身跃起,轻飘飘落在正殿屋顶瓦面上。 秦玉只得依言隐在檐下,静看着她的行动,这山门扁檐,还是新近由寺僧重建,秦玉仍仿前次老办法,把身子躲进横扁之后,舒舒服服等待出手。 林惠珠进寺不过才半盏茶光景,陡然间大殿后响起一片呼喝之声,紧接着全寺灯火齐明,刹时墙头上、屋顶上、大殿里,前前后后现出无数僧人来,一个个全都手提戒刀,并有强弩伏候,原来寺里是早有准备的。 秦玉正不知是抢出去好呢,还是仍然守候着的好,蓦然间,大殿上人影翻闪,一排硬弓向殿后劲射了下去,众僧呐喊: “不要放走了这女贼!” 秦玉再也沉不住气了,忽的翻出扁檐,一声大喝,抢上正殿。 正殿上有十余个寺僧,一见后面又撞进一个人,十几柄戒刀一翻,向后反袭上来,又嚷道: “这里还有一个呀,墙上弓箭手注意,别叫他跑了!” 秦玉心急林惠珠安危,勃然暴怒,一登上殿房,双掌连挥,早劈倒了四五个,其余的和尚并不稍退,仍是舍命上扑,戒刀如雨点般向他身上招呼。 这一来,恼得秦玉火起,故技重施,腾身上拔,半空中一拧腰,头下脚上,双臂运集化血掌力,猛的向下推出,人却借这一掌之势,窜落向殿后院中。 正殿被这一掌,直劈得“哗啦啦”几声巨响,大梁竟从中打折,连瓦带人,塌隐进大雄宝殿里,立时恐呼连连,烟雾迷漫,沙尘纷飞。 四周的和尚一见这家伙一掌劈倒了大雄宝殿,吓得个个张口结舌,喊也喊不出来,叫也叫不出来了。 再说秦玉奋起神威,抢进后院,正见林惠珠被一个俗装老头儿剑幕罩住,同时,另外两个曾在那晚上练到的中年汉子,也各提长剑虎视眈眈,却没有看到六指禅师。 林惠珠虽在拼命抢扑,但那老头儿手上一柄长剑寒光闪闪,风雨难透,她别说攻不进去,连想走都困难。 秦玉也不出声,晃身上步吐劲一掌,直劈那老头,同时左掌一反,攻向旁观的钱氏兄弟。 使剑老者,正是点苍掌门人万里追凤邓无极,他正圈住林惠珠,就要得手,突被秦玉一掌,只觉劲风透体,逼得撤剑旁闪,掉头一看,见是个蒙面少年,心中不信这年轻轻的人有此事力,大怒喝道: “小贼,你是谁,留下名来。” 秦玉没有开口,林惠珠已经叫道: “这家伙就是邓无极,要小心了!” 旁边钱氏兄弟方才被秦玉一掌险些劈倒在地,心里正怒,听林惠珠点名要秦玉留心,齐声大喝:“小贱人,谁要你多什么口!”两柄剑左右一卷,竟然施展出新学会的“阴阳剑法”,把林惠珠直圈到另一面去了。 秦玉怒道: “你还是一派掌门,以大欺小,亏你有脸站在这儿,要是我,早一头在石上碰死了。” 邓无极被他骂得怒从心上起,反手将剑插回背上,冷笑说道: “蒙头盖脸见不得人的东西,想必你就是数天前来这里骚搅的人了,今晚当家禅师不在,老朽少不得要会会你这掌法,究竟有什么惊人之处。” 秦玉一心速战速决,又眼见林惠珠被那两柄划逼过一边,险象环生,便低喝了声: “好,叫你试试!” 说着,陡的矮身,双掌平推,化血掌力全力发出。邓无极亦已有备,也是两掌一翻,硬接这一掌。“嘭”的一声巨响,秦玉登登登后退了六七步,心中一阵血气翻涌,不由骇然,邓无枉却更恐,皆因他先听六指禅师说起这怪少年生力浑厚,心里不忿,有了轻视之意,这一双掌硬接,未用全力,当场被化血掌力震得直退了十来步远,拿桩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下,心血上涌,已出喉头,却被他强自又咽了回去。 四下众僧一阵哗叫,立时便有数十只硬弩,向秦玉身上射到,秦玉手无寸铁,方才对掌一记硬拼,自己也略带内伤,但他来不及运气调元,厉喝一声,旋身发掌,将箭矢尽皆震落,高声叫道: “林姑娘,快走吧!” 林惠珠听他一叫唤,芳心一乱,“阴阳剑法”何等严密,就在她心神略分之际,“嗤”的一声响,肩头上早被钱螫一剑划破一条半寸深的血槽,鲜血泊泊而出。 林惠珠方觉左肩一痛,右面钱狮一剑又到,连忙咬牙振剑一格,“-”的一声,火星四射,整个右臂又酸又麻,剑尖斜垂,无力再举,真是危险万分。 秦玉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双掌连挥,逼退了钱氏兄弟,拦腰一把抱起林惠珠,脚一顿,早上了厢房屋顶。 钱氏兄弟大喝:“放箭!”四周箭如飞蝗,齐向厢房上射来,秦玉忙从林惠珠子上夺下长剑来,舞起一片白光护身,搂紧了林惠珠,拥身向院墙上冲过去。 脚尖一搭墙头,一左一右两柄禅杖破空又到,被秦玉剑挑脚踢,将两个和尚弄翻,晃身抢落向寺外,但他心里实在气不过,临走时,果然运掌又将那座才修好的山门劈塌,才抱着林惠珠,如飞逃下山来。 奔走了足有顿饭之久,身后已不闻庆元寺和尚追喝之声,秦玉低头看着怀里的林惠珠,却见她左肩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襟,螓首斜垂,秀目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他哪曾受这样的挫败,狠狠咬咬牙,心中又急又恼,扯下自己脸上黑纱,先草草替她扎了伤口,然后抱着她,风卷电驰地向来路奔回。 回到那片密林中,天色已渐渐发白,忙把林惠珠平放在自己养病的那个铺位上,又匆勿寻到了马匹,取了水壶,再从附近山洞中盛了清水。 等他急忙忙奔回来时,林惠珠仍然未醒,他伸手想解开她的衣裳,好替她洗涤创口,但手指刚触及她的身体,不自觉又忙缩了回来。 他忖道:她脾气很怪,我这样替她宽衣解带,虽说是为了替她疗伤,但她醒来,必然会生气的,那可怎么好?不如把她先弄醒过来,再疗伤也不迟。 于是,他用布巾沾了水,想替她敷在额角上。但当他才举起手来看见林惠珠紧闭的凤目,覆面的黑纱急的又心中一动,忖道:对啦,我自见到她开始,她总一直用右面半边脸向着我,除了今天蒙上黑纱之外,从没有正面让我见到过,我何不趁她未醒,解开她覆面的黑纱,看着她整个的面庞,那一定十分像媚儿的了,也许,会比媚儿更美,即使她醒来之后,也不会生气的。 他打定主意,举手轻轻解开林惠珠面上黑纱,当他揭去纱巾,不由惊呼出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如花玉貌,而是一副奇丑无比,恐怖吓人的怪异面容。 只见林惠珠右侧半边脸,白嫩娟秀,而左边一半,从左眼下三寸开始,直到鬓角,满在着豆粒大小的麻斑,而且,脸肉凸凹,丑恶难述,靠近耳边,还有竹叶大一片黑印,上面密密的生着寸许长乱毛……。 十一、大难临头 秦玉偷偷揭开林惠珠面上所罩面纱,遽见她右面半侧腻嫩娇媚,美赛西施,而左面面颊上,却斑痕累累,奇丑无比,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又把面纱替她覆在脸上,暗忖:天下哪有这等奇特的面孔?难怪她一直是以侧面相向,从不肯让自己窥见她的全盘容貌。但看她左脸的疤痕,并非天生,而是被什么奇毒之物所伤,莫非她切齿痛恨庆元寺的和尚,这创伤会是庆元寺和尚们所赐么? 要知秦玉自幼孤苦,饱受欺凌,满肚子尽装着对人对世的仇恨,拜师之后,又受干尸魔君十年耳提面命,除了嫉恨更深之外,本来对于人世间“美丑”二字,并没有什么鲜明的观念,柳媚虽然美,但秦玉与其说是爱她的娇媚容颜,不如说是爱她的刁蛮个性,何况,他如今身受林惠珠活命之恩,林惠珠待他种种,远胜柳媚,他当此失意之时,纵然林惠珠丑比无盐,他也不会因而生出什么嫌厌的意思而且,除了左面半边面颊之外,林惠珠又何尝丑陋? 心意及此,更不犹豫,他仍旧轻轻将那面纱替她扎在面上,然后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了他几粒师门秘制的“延命保元丹”,同时潜运内力,以右掌抵在林惠珠后背“命门穴”上,将本身真气,注人她的体内,协助药力发散,催动她内腑机能。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林惠珠轻轻“嘤”了一声,悠悠醒来。 秦玉收了手掌,轻声说道: “林姑娘,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林惠珠并不知道秦玉已经偷看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启开秀目,先就用手摸摸脸上的面纱,面纱仍在,她也放了心,向秦玉嫣然一笑,道: “不碍事,我不过受了一剑,流了些血,并不要紧,倒是你和邓无极硬拼了一掌,有没有被他伤着?” 秦玉见她眉绽春花,眼波流转,笑得那么自然,而且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联想到她那半边左脸,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恨事了,长长吁了一口气,笑道: “我更不要紧,倒是那个什么万里追风,被我一掌业已震伤了内腑,即算不死,也要他脱一层皮,那才真够他受的。” 林惠珠跃起身来,舒展了一会手脚,觉得非但没有丝毫伤楚疼痛,反较未伤之前,真气还要流畅些,说道: “我去洗洗伤口,换一件衣服,你也该静养一会儿,试试内腑有没有什么碍阻,邓无极是一派掌门宗师,功力自然不凡,你不要一时大意,留下无形内伤,那才冤咧!” 说罢,含笑向秦玉摆了摆手,自去寻她的马匹裹创换衣去了。 秦玉呆呆坐在地上,痴望着林惠珠娉婷后影,心中思潮起伏,忘了行功打坐,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侧面探听出她的际遇,和那睑上伤痕的由来,奇怪的是,他自从私揭她的面纱,看到了左面丑态之后,不但没有因为她的丑陋有半分厌恶,相反地,倒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同情之念,他总觉得上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在她娟秀的面庞上,留下这个难看的表记呢?容貌,在女孩儿家私心来说,有时比生命还重要,而她,却偏偏在白玉似的雪肤上,留下了……唉!这的确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他慢慢地咬咬牙,猛地在地上擂了一拳,轻轻地,但却有力地念着:“杀!杀!杀!……” 这一天,林惠珠变得开朗多了,除了面上黑纱一直没有解下来,却已能嘻嘻哈哈,不似从前那么生分,两个人猎些野物,由林惠珠生火烘烤着吃,谈谈说说,颇不寂寞,林惠珠弄食物的手艺十分高明,不论是山獐鹿麝,野兔野猪,到了她手里,不用任何佐料,就能整治出又香又脆的食物来,吃得秦玉喜笑颜开,赞不绝口,笑问道: “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做菜的本领?就凭两只手,做出这样色香味三件都绝的东西,说良心话,我这一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吃到。” 林惠珠坐在离他五六尺远的草地上,看着秦玉吃,自己却不吃,闻言也是吃吃笑答道: “得啦,你别夸我,捧得太高,摔得更重,不过,只要你爱吃,以后或许还有机会,直要吃得你嫌腻了为止。” 秦玉说: “咦,你干吗只看我一个人吃,自己一口也不肯吃?来来来,别可惜这么美的东西,给你一条免腿可好?” 林惠珠摇摇头,说: “顾你自己吧,我不要,一则现在还不饿,再说,这种自己弄的东西,在崂山的时候,天天弄,天天吃,也吃厌烦了。” 秦玉心中一动,忙问: “啊!你是在崂山学武的?那么,令师一定是武林中出类拔萃,德高望重的前辈了!是那一位呢?” 林惠珠笑道: “小家伙,你别转弯抹角想打听我的来历,其实,你不说,我又何尝不明白?你一定是想知道我一个女人家,独个儿闯上泰山来干什么?为什么又一直用一块纱蒙着脸,对不对?” 秦玉被她一语道破了机关,倒有些讪讪地,笑道: “姑娘,你说得一点不错,咱们萍水相逢,又承你从荒山中救了我一命,难道说,你连真面目还不愿让我见见?那你也未免太……。” 林惠珠抬着说: “太不近人情,是不是?我不是早对你说过,人生聚散无常。现在咱们同坐在这儿吃吃谈谈,不定明天这时候,早已你东我西,将来是不是见得着,谁也料不到,何必一定耍认得那么清楚,问得那么仔细,空留日后烦恼呢?我这个人脾气很怪,常人连一句话也谈不来,倒是奇怪能和你相处了这些时间,在你也许以为短,在我却认为很长了,你也别问得太多,目下咱们利害相同,目的虽然不一样,对付庆元寺的贼秃却是一致的,只等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时候,你找你的媚儿,我回我的峨山,就再没有什么可探询打听的了。” 秦玉被她这一番大而化之的理论,一时间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响,才苦笑道: “话是不错,但咱们能在这儿相遇,彼此又同仇敌忾,总不能说没有缘份,天涯何处不相逢,要是你能把崂山的仙居相告,咱们做个朋友,说不定这间事情一了,我还来崂山找你玩玩,又有什么不好呢?” 林惠珠喟然叹道: “你这人干吗这样死心眼儿?此处事情一了,你有你的媚儿作伴,哪还有那份闲情远赴崂山来着我呢?世上的事,别弄得太完全了,有这份缺憾,或许彼此倒留个良好的印象,如果真的叫你彻底认清了我这个人,只怕你避之唯恐不及,反把咱们现在这一点平凡的友谊全都给破坏无遗啦!” 秦玉是个耿直人,心里有事闷也闷不住,听她这么说,反不能再矫揉做作,霍地从地上跃起身来,就想去扯林惠珠的面纱,一面叫道: “你怎能这样小看我?喏!你把面纱拿下来试试看,那怕你再丑,我也不会丝毫改变这一颗诚诚恳恳的心!” 林惠珠像是大大吃了一惊,也闪电一般跃身站起,晃肩退后了一丈多远,用手按着脸上的面纱,惊惶地说: “你……你……难道你已经……?” 秦玉倒是坦然一笑,道: “对啦,我已经在你昏迷未醒的时候,偷偷揭开过你蒙面的黑纱了,你瞧,我不是仍然跟你好好的,何曾为了你左脸上的……” 林惠珠没等他说完,突然狂呼一声,似喊似哭,转身飞一样向林中逃去。 秦玉一怔,紧接着身形急晃,抢拦在她前面,探手一把拉住了林惠珠的左臂,叫道: “林姑娘,林姑娘,你这是为什么?咱们相交以心,你怎么把容貌看得这样重呢?” 林惠珠用力挣了两挣,怎奈秦玉力大如牛,没有挣脱,急得两脚乱顿,哭道: “快放手!快放我走呀!你……叫你放手听见了没有……?” 但任凭她又叫又哭又跳,秦玉只牢牢捏着她的左膀,那肯放松半分,林惠珠急不过,骂道: “你这个混蛋,放手呀,人家又不是去寻死,难道你连哭一场都不让人家去哭吗?” 秦玉这才恍然,忙松了手,林惠珠一溜烟钻进林子里,不一会就听见哀号之声,由近而远,大约是一面在哭,一面在跑了。秦玉大声叫道: “林姑娘,说好只哭一场的呀,你可不能就这么跑啦!” 但是,林惠珠的哭声越来越远,好像并没有停步。秦玉心里一急,暗忖:不对,别让她羞跑了,再到哪里去找她?忙一闪身,也跟着追进林子里来,顺着林惠珠哭奔的方向,拔步紧追下去。 这一片树林层层绵延,范围还真不小,秦玉紧追一程,相信已在近处了,但却非单没有追到林惠珠,甚至连她的哀哭声音也听不见了,这一来,他更是太急,身法展开,快如电闪,一口气就追了约莫二三十里。 数十里路以后,林木业已渐疏,秦玉仍然未见林惠珠的踪迹,高唤了两声,也只有山谷激荡的回音,不由得他心惊肉跳,她别想不开真去寻了死吧? 越往坏处想,越是恐怖万分,他真后悔不该说明偷窥了她丑脸这件事,要是真为了这一句话,害死了她,这一辈子,秦玉真要悔恨一辈子了,十年来,干尸魔君谆谆告戒,魔君门下,是有仇必报,受恩必偿的。这一下好了,这个恩不但没有报答,倒逼死了恩人一条性命。他急得六神无主,掉头又向来路找回来。 去的时候急着追人,行得飞快,回来的时候,意在找人,故而走得极慢,一边走,又一边高声叫着:林姑娘!林姑娘! 直把这半个山叫得雀鸟不安,差一点将树林子都翻遍了,到日影衔西,黄昏又至,找回到先前席地而坐的草坪,甚至找到了林惠珠遗留下来的那一匹白马,但林惠珠却似在林中化作了烟,被山风吹散啦?竟然没有丝毫迹象可寻了。 秦玉痴痴呆呆轻拂着马儿,悔恨交加,愁肠百结,黯然无语,好半天一动也不动,宛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他真是个不幸的人,才遇媚儿,相处不过一天,柳媚无缘无故的失了踪,这一次无意巧合,认识了一个林惠珠,又在一日之内,眼睁睁看她消失在这树林之中。 林子!全是林子,柳媚睡的竹林,林惠珠奔进去的树林,难道说林子专门和人为难捣蛋吗?秦玉一阵气,怒吼一声,双掌连挥,将前后左右的树本劈倒了百来株,但是,密密的林木何止亿万根,又那里是劈得完的?发泄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废然而止,力歇地倒卧在地上,一手抓着一把泥沙残叶,咬着嘴唇,静静啜泣起来。 不知经过了多久,待秦玉从迷乱中清醒,大地已是漆黑一片,旷野寂落,偶尔一两声凄凉的狼嗥,更增无限恐怖,忽然,他觉得一阵缓慢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停止在身侧,接着,有一个热烘烘的东西轻轻触推自己腰际,回头一看,竟然是林惠珠遗留下来那一匹白马,在亲切地向自己摸摸擦擦。 秦玉站起来,用手轻摸着马头,喃喃说道: “马儿啊,你尽逼我有什么用?我一样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叫我能去哪儿找她呢?” 那白马昂首一声长嘶,摆了摇头,右前蹄在地上敲打,“蓬蓬蓬”,每一下都像击在秦玉的心房上。 秦玉一翻,跨上马背,拍拍马儿颈侧,说: “现在你主人已经不要你啦从今以后,就跟着我,好吗? 有一天,我们找着她,我会把你还给她。” 马儿又是一声长嘶,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展开四蹄,在四周溜了一圈,秦玉跃下地来,从鞍镫旁边找到那一根小马鞭,拿在手中掂了掂,又“呼”地抢了一圈,倒是分外起手。 他寻来这根马鞭儿,并非为了乘马时需用,皆因自从柳媚失踪之后,将他坐骑和鞭子都带走了,两次闯到庆元寺,都因为手无寸物,未能遂心如意,秦玉虽然狂妄跋扈,经过两次挫折,也不愿过分小觑庆元寺的和尚了,此刻林惠珠又莫明其妙一走,更使他一腔愤恨,全转入庆元寺头上,取鞭在手,如虎添翼,他要三闯庆元寺,再寻柳媚,如果不能找到柳媚,就拿庆元寺的和尚泄忿吧,反正庆元寺既和柳媚失踪有关,又和林惠珠有仇,这一次,单身一人,了无牵挂,就杀他一个痛快,聊泄积忿于万一。 一连几次失意,又使他一颗几将转善的良心,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残暴,现在装在他脑子中的,除了仇,就是恨,除了杀,还是杀,他很不得立刻杀尽天下的人,那时侯,除了倒卧地上的死尸,不就只剩下他自己和林惠珠、媚儿三个了吗? 他厉啸一声,纵身上马,鞭儿挥舞,催马登山,风驰电奔又向庆元寺而来。 人儿含忿,马儿怒奔,哪消多久,业已赶到庆无寺的山门外,倒塌的山门还没有修好,寺中和尚更料不到这位凶神昨夜才去,今夜又来,毫无所备,被秦玉一马直冲到大雄宝殿面前,甩镫离鞍,手中马鞭抡动,“啪啪”两响,就将殿门口嘻哈二将打成粉碎,厉声喝道: “应元寺的贼和尚们,今天你们死期已至,还不滚出来纳命吗?” 这一声大喊,声震屋瓦,自然惊动了全寺僧人,一个个全从被窝里爬出来,各执兵刃,拥到大殿前广场上,但和尚们谁不识得秦玉厉害,仅只远远围住,一层又一层,却没有一个敢向前动手的。 钱螯钱狮兄弟也提到赶来,见秦玉浑身一片血红,倒提着一条小马鞭,背向大殿,俨然而立,看那架势,今晚上准是来拼命的了。 老二钱狮心中暗暗着急,低声对哥哥说: “你着怎么办,师父尚未回来,邓老前辈又受伤未愈,寺内空虚,这家伙功力又高,怎么办才好?” 钱螯恨恨地咬咬牙,说: “说不得,咱两个就以阴阳剑法会会他吧,叫全寺弟子准备硬弓围着,万一咱们不胜,就改由弩箭对付他,千万不可近他的身,多作无益牺牲。” 钱狮连忙交待下去,又令人保护万里追风邓无极的卧室,不使前院恶斗影响了他的疗伤,然后兄弟二人剑分左右,排众而出,戟指秦玉喝道: “咱们庆元寺与你何冤何仇?你三番几次到此滋事伤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好歹你说个所以然出来,咱们总能接着,要如自以为学得几手武功,到庆元寺来逞强寻衅,咱们也不是怕事的。” 秦玉朗声笑道: “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姓秦的有言在先,要想求生,趁早送出柳媚来,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你们的周年,姓秦的可没有那许多精神跟你们废话了。” 钱氏兄弟怒道: “这么说来,你是存心来找碴了,咱们兄弟先就会会你到底有什么惊人艺业。” 说着,陡的两下一分,双剑抖现黑夜中寒光两道,滚进秦玉两侧,一上手就是“阴阳剑法”起式“划影掠波”,一取“云门”,一取“下阴”。 秦玉纵声大笑,手中马鞭一转,“——”两声响,震开了两柄长剑,鞭头斜出,反击钱螯腕肘,同时口里骂道: “你们那老鬼师父和什么万里追风干吗不敢出来,却叫两个不中用的来送死?我真替你们可怜咧!” 钱氏兄弟听了,气青了面孔,也不再搭话,两辆剑左盘右旋,紧紧裹住秦玉,快速出手,眨眼间抢攻了五剑。 无奈秦玉功力,实在他们之上,今晚手中又多了一根马鞭,鞭儿虽小,拿在他手里,内力贯注,竟比金铁还要紧硬,比丝带还要灵活,几个照面下来,钱氏兄弟剑法未臻火候,不禁相形见绌非但失去了主动,反被秦玉逼得团团乱转,处在挨打的地位了。 但,阴阳剑法乃普静禅师精心研创,原是对付血海仇人干尸魔君的,进招撤招,无不绝妙精奥,远非一般剑法可比,钱氏兄弟十年苦炼,也有六七成火候,加以明知寺中再无高手,说不得全都舍命抢攻,一时间,尚未全盘落败。 秦玉在十招过后,见钱氏兄弟依旧剑光霍霍,毫无退意,不由就激起了真火,鞭身上猛一加力,顿时威势大变,更以左掌相辅,又过了三招,“-”的一声响,钱狮手中剑首被一鞭震飞,钱螯一见大惊,挥剑猛扑,挡在秦玉面前,大叫: “老二快退,先救邓老前辈出寺。” 秦玉格格一笑,不避不让,探手一把竟将钱螯长剑的剑锋抓住,用力一扭,“咔嚓”一声,长剑拦腰折断,笑道: “何必费心呢,反正今晚一个也跑不掉,叫他也死在一起,阴曹地府,多个作伴的不好吗?” 钱螯见他居然不畏剑锋,赤手夺剑,心下骇然,一抖手,将手中剑柄对秦玉面门打去,同时撤身暴退,两兄弟全跃落到圈子外,大叫: “快些放箭!” 四周和尚应声开弓,刹时箭如雨骤,从三面疾射秦玉,秦玉吃吃而笑,鞭稍挥舞,化着一团乌溜溜的光芒,同时,将血影功运集护身,全身肌肤,坚逾铁石,即算有一两只流矢射中身体,何能伤得他分毫,秦玉只用鞭护住面门五官,纵身而起,迎着箭雨反扑了上去。 和尚们何曾见过这种不畏刀箭的人,惊得哗叫呐喊,向后挤退了丈余远,被秦玉窜入人群,掌劈鞭打,转眼击毙了十余个。 钱氏兄弟知道大难临头了,哪敢多留,急急奔进后院万里追风邓无极的卧室,从床上把身负重伤的点苍派掌门人背在背上,各人又寻了一柄剑,钱狮背着人,钱螯仗剑护卫,弃了庆元寺,向山后落荒便逃。 前院的秦玉尖笑连声,东赶西追,和尚们算倒了大霉,碰着的脑裂头飞,闯上的腿折臂断,不消半个时辰,被秦玉连毙百余名,其余的但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散逃命,满山遍岭,全是庆元寺逃出来的和尚,呼爹叫娘,好不凄惨。 秦玉杀人如麻,反而心中大快,又在大雄宝殿上放起一把火来,烈焰腾腾,照耀得整山岭,一片血红,数十里外,全都能望见,他自己却立在火场边,两臂高举,大声敞笑: “啊!痛快,痛快!” 就在他得意大笑之际,一个纤巧玲珑的人影,也静静立在远处一座山岭,遥望着庆元寺全寺大火,轻轻发出一声满足的低笑,这个人秀发披肩,紧装负剑,下半边面庞尽蒙在一块黑纱之中,正是逃进林中,秦玉遍寻不得的林惠珠。 秦玉尽情发泄了心中气愤,直守到大火渐弱,庆元寺已是满地残砖断瓦,这才阴沉一笑,退出寺外。 但当他寻到下马的地方,抬头一看,却见林惠珠斜着娇躯,风姿绰约的坐在马背上,脸上黑纱飘拂,难遮她眉角盈盈笑意,秦玉狂喜,迈步抢上前去,连马带人一把抱住,叫道: “林姑娘,你真找死我啦!那片林子,哪一个角落没有找遍,你究竟到哪儿去了?” 林惠珠一动也没动,让秦玉抱着自己双腿,笑答道: “哪儿也没去,我一直坐在林子里,谁叫你没找着呢?” 秦玉摇头不信,说: “你说你躲在哪里?干吗我叫了老半天,却一句也不回答我?” 林惠珠道: “我吗,我就坐在一棵大树上,亲眼看见你在发牛脾气,拿四周的树本劈了个精光,再劈几株,我也无法存身了,喏,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还见你赖在地上哭呢?唉呀!哭得多伤心.差一些连我也感动得哭起来。” 她调侃着他,吃吃而笑,益见风情万种,秦玉倒被笑得脸上绯红,尴尬地说道: “你这人心真狠,既然就在旁边,也不出个声儿,害我一气,拿庆元寺的和尚们杀了个鸡飞狗跳,才算出了一点怨气。” 林惠珠突的收了笑容,从马背上滑下地来,一本正经地执着秦玉的手,说道: “说真格的,我那时不答应你,是怕你嫌我左脸上这些创疤,你想吧,羞恶之心谁没有呢?那时候我羞得真想去死了的好,谁知道你倒是和一般男人不同,不但没嫌弃我,反而哭了一场,又替我烧了庆元寺,出却这口积恨,现在我算真正知道你了,咱们做个朋友,我把我脸上受伤这件事的经过,讲给你听,好吗?” 秦玉当然求之不得,便拉了林惠珠席地坐下,催着她快说,林惠珠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说来话长,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有十四五岁,方从峡山仙芝崖我师父处,奉命下山来备办一种药物……” 秦玉插口问: “你师父是谁啊?” 林惠珠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我师父复姓夏侯,上素下姬,人称为崂山姥姥,当时因为要炼一种独门暗器,需备办几样极毒的药物,其中一种名叫凤凰藤的,这东西性最毒,专能腐肌烂肉,就只泰山附近才有,是配合暗器的主药,我师父正在炼制紧张关头,分不开身,使命我到泰山来采取,我费了足有半个月时间,才在你误食毒果的那个山谷中找到一株,刚刚设法取出了藤浆,要带回崂山去,就遇上了庆元寺的普静贼秃……。” 秦玉急道: “是不是他就拿那毒浆,毁了你的左颊?” 林惠珠苦笑摇头,道: “当时倒是没有,他也是路经该处,看见我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在深山采药,采的又是那种绝毒的东西,便喝问我的师承姓名和药物用途……。” 说到这儿,林惠珠仰面望天,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似乎在缅怀往事,竟忘了接着说下去。 秦玉正听得出神,见她不说了,急问: “后来呢?你可告诉了他么?” 林惠珠狠狠一挫银牙,说道: “如果我不告诉他,也许就没有以后这些事了,了不起他抢去我的凤凰藤毒液,也就算啦,但当时我年轻气盛,先不肯说,还和他动手,后来打不过他,便在逃走之前,恫吓地说出了师承,并且说要等暗器炼成,再来找他报仇,谁知如此一来,却替我师父惹下了杀身大祸。” 她略为一停,又接着说道: “待我返回峡山,不到三日,普静贼秃就找上了仙芝崖,硬逼我师父交出毒浆和所配制的暗器,我师父自然不肯,就和他动了手……。” “你师父赢了还是输了?” 林惠珠笑道: “原是赢了的,但当我师父打出刚刚炼成的暗器——子母毒弹。却被普静贼秃以内家掌力拨歪,其中一枚子弹,就在离我左脸五寸左右爆裂我连忙举袖掩住了眼睛,侧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被其中的毒液伤了左颊,师父也在我惊叫之际,略一分神,中了普静一掌,内腑受了重伤,等到她老人家忍住伤,替我敷了药,却经不住内伤举发,自己反而一命归天……” 秦玉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喃喃说道: “可恨!可恨!” 林惠珠也不明白他是恨谁,但亦没有深间,继续恨恨地说: “是我葬了师父,面上伤势虽愈,却永远留下这难看的创疤,江湖中好事之徒,送了我一个丑号,叫做半面观音……。” 秦玉“噗嗤”笑出声来,道: “这是谁取的名宇?真缺德!” 林惠珠一片冷漠,又说道: “五年来,我也不敢再在崂山住下去,独自下山,闯荡江湖,见了我的人,谁也不肯接近我,五年之中,受尽了多少冷嘲热讽,讥笑指戳,这才一气,又找上泰山来,却不想在山谷中遇见了你……。” 秦玉听完她这一段身世,也想起自己幼时遭受的欺凌和苦楚,越加对林惠珠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好感来。便执着她的双手,问道: “你除了师父之外,难道就没有一个亲人了么?” 林惠珠漠然摇摇头,幽幽道: “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只知道自己父母早亡,寄生在婶婶家里,婶婶待我不好,我师父路过,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上山去,这世了除上我师父,再没有半个可依可靠的亲人了,可惜她老人家也……。” 秦玉激动异常,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用力摇撼,道: “你别难过,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就受人欺凌和虐待的可怜孩子,今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就像姊妹兄弟一样,我就是你的亲人,谁敢再欺侮你,咱们就宰了他,好不好?” 林惠珠凄惨地笑笑,说: “你别一时高兴,说这种孩子话,过两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唉!我就不信世上还有同情我,爱护我的人!何况,有一天,你找着了你的媚儿,那时哪还记得我这个丑妹妹呢?” 秦玉急道: “不,我就是同情你,爱护你的人,媚儿也会喜欢你的,她的心最好,有一次,我要杀那个假扮的算命先生,叫什么帖子左宾的,她还拦住我,放他逃了呢!” 林惠珠似乎心中一动,忙笑道: “我把身世都告诉你了,你也该把身世对我讲讲,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秦玉便把自己如何受后母虐待,如何逃上小五台山,遇见干尸魔君,如何潭中取宝,吕梁山学艺,如何忍受无边苦楚,才炼成刀剑不伤,天下莫敌的血影功……等等,一一向林惠珠详述了一遍。 林惠珠听了,又惊又喜,笑道: “难怪你武功那么了得,刚才你说媚儿不让你杀那左宾,可是生得一双白果眼,叫做阎王帖子的?这个人可是个好人,脾气怪一些,心眼倒正派,你干吗要杀他?” 秦玉便将新乐县城柳媚算命,左宾暗施辣手,以及争夺九龙玉杯等情,都对她说了,林惠珠霍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叫道: “达摩奇经乃是天下珍品,你干吗不去夺回那九龙玉杯来?” 秦玉一摊双手,耸耸肩说: “我本是要夺过来的,怎奈媚儿不见了,接着就马不停蹄赶来这里,倒忘了玉杯的事啦!” 林惠珠道: “现在这里事情已完,普静贼秃虽然漏网,将来还有机会找他报仇,可是那九龙玉杯关系非浅,我就立刻陪你再去直隶,设法夺取玉杯,千万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秦玉笑道: “也好!反正这里庙已烧啦,媚儿即算来,也无处落脚,必然会回她师父天目山去,咱们去过直隶,再顺道逛一趟江南,上天目山找媚儿去。” 林惠珠狡猾地笑笑,道: “看不出你真是个痴情种子,人家躲着你了,你仍是死不了心,千里迢迢,念念不忘要去找她,这媚儿准是个天仙化人的美人胎子啦?” 秦玉腼颜一笑,说: “话不是那么说,她这样不明不白一走,难解她是被人胁迫还是自己偷逃的,我总得找到她,亲口问问她。” 林惠珠格格笑道: “行!冲着你这一句话,我也非见见这位媚儿不可,看看她到底是多美,能叫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这两个在世间饱受凌辱,满怀仇恨的少年男女,越谈越投机,彼此慰藉,互相倾吐,不觉得一夜已尽,庆元寺火势渐小,方才起身上马,一骑双跨,觅路下山,迳奔河北而去。 再说铁笛仙翁卫民谊和缺得鬼方大头苦守破庙,一面掩埋了庙祝的尸体,一面修妥大门,守候秦仲,直过了两个时辰,秦仲才悠悠醒转,感觉得腰痛如绞,忍不住“劈里啪啦”拉了一地的乌黑大便,臭气薰天,大便解完,又沉沉睡去。 方大头当仁无法推让,只得捏着鼻子替他打扫干净,又过了两三个时辰,才见秦仲完全清醒,睁开眼来,四下里望了望,诧道: “咦,这是什么地方?那位姊姊呢?还有骑马的坏蛋,到哪里去了?” 卫民谊忙上前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一面含糊地说: “小兄弟,你被那坏东西打伤了,快别动,闭上眼睛多休息一会,那小姊姊去追骑马的坏人去啦,等一会就会回来,你安心养伤吧!” 秦仲浑身无力,其实想起来也起不来,睡在神案上,尽问这问那的,卫民谊像哄孩子似的,总拿些不要紧的话安慰着他,要他安心静养,别混想太多,方大头最爱这孩子,坐在案桌边陪他说笑,讲故事,逗着他玩,老小三个,就在破庙里直守了三天,好在庙后还有剩米和食物,倒不匮饮食。 第三天,秦仲已全部复原,三个人相处几天来,已经融如家人,卫民谊这才放心和方大头带着秦仲,离开了破庙,向南来寻郑雄风。 这三天之中,变化实在太大了,等他们将至新乐,发现了七彩烟筒,找到鲁庆时.才知道柳媚已经变节从敌,九龙玉杯已经落在阎王帖子左宾手中,八步赶蝉郑雄风亦已被宋笠所伤,只剩得奄奄一息,就差咽下最后一口气,鲁庆哭诉了几天来的经过,真叫卫民谊信疑参半,方大头心急如焚而秦仲却瞪了两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铁笛仙翁沉吟半响,说道: “媚儿的事,目前只能暂时搁下,待见着面时,自然水落石出,据我看来,她必有不得已的苦哀,你们倒不可断言太早,冤枉了这孩子,现在当务之急,第一是九龙玉杯下落,第二是雄风的伤势,还有你们师父那儿,也得尽快送个讯去,我一个人实在顾不了这许多头绪,须得让他赶来料理才行了。” 方大头慨然道: “阎王帖子左宾和我倒有一面之识,九龙玉杯的事,就交给我姓方的吧,我即算讨不来,好歹偷也偷他回来,如何?” 铁笛仙翁大喜,道: “那敢情再好不过,目下雄风伤势沉重,必须尽早救治,百毒叟宋老头掌上炼有巨毒,我立到带他就近赶往泰山庆元寺六指禅师处,他那里藏有千年首乌,最能解毒的,庆儿和我一起送你师兄去,咱们就在他那里知会你师父,等他赶到泰山,再作长远之计,方兄但有玉杯消息,也请到庆元寺会齐,那白马少年功力怪异,不易力敌,要是遇上,千万不可冒然动手才好!” 方大头应了,就要动身,秦仲叫道: “你们都有地方去,我去哪儿呢?那位姐姐不见了,我既找不到我妈,又没地方可去,这怎么办?” 缺德鬼方大头见他一脸惶恐之色,笑道: “小兄弟,你这样找你妈妈,何异大海捞针,再说你学了一身武功,也该到江湖上阅历阅历,机缘一至,自然找着你妈妈了,你要是愿意,何不跟我一块儿走走,有了你,咱们也不在乎什么阎王帖子了,他不给九龙杯,我们爷儿俩抬着揍他。” 秦仲跳了起来,叫道: “去!去!我跟你去,咱们不但找玉杯,还要找媚儿姐姐,把她从坏人那里救回来。” 铁笛仙翁拈须笑道: “的确,有你两个作伴,无论武功机智,我也放心得下,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在泰山庆元寺候二位佳音了。” 当下五个人分作两路,方大头和秦仲直趋新乐,去寻阎王帖子左宾,铁笛仙翁卫民谊领着郑雄风和鲁庆,东赴山东,在冀西定县附近,碰着了普静禅师,普静禅师要他们缓缓东行,自己先赶回庆元寺,取了千年何首乌再迎上来。这段时间,正好是秦玉和林惠珠二闯庆元专,没有遇见普静的原因,当然,普静再也料想不到,自己虽然取了药物赶来救好郑雄风,庆元寺却因人手空虚,被秦玉三次闯山,放火烧成了平地,等到他领着铁笛仙翁叔侄三人回到泰山,百年古刹业已遭了大劫,钱氏兄弟舍命救得万里追风邓无极,哀哀哭诉禅寺被焚经过,老和尚气得只有摇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这是前情,表过不提。 书中单表方大头和秦仲结伴同行,迳入新乐,在新乐兜了整整一天,再也见不到左宾人影,方大头有的是私门道,暗中一打听,就有人告诉他,前不久半夜三更,三个人绕城长途赛跑的事(事详本书第五集),方大头细一琢磨,忙回到下处告诉秦仲,道: “照这样看,左宾得到玉杯必然没落到好处,而且正被那怪少年和百毒叟两人紧紧追赶,左宾在这里站不住脚,必定会去一个地方,咱俩个能快些赶去截住他,玉杯到手,就有了指望啦!” 秦仲忙问: “那是什么地方呢?离这儿远吗?” 方大头笑道: “左宾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姓钟名英,混号癞头泥鳅,住在山西太原府,此人不单武功高强,而且足智多谋,机诈无比,左宾被那两个高手一逼,决然会逃往太原求助于癞头泥鳅,咱们立即动身赶往太原,准包找着左瞎子就是。” 秦仲本没有主见,方大头说去太原,就去太原吧,两个人连宿也不在新乐留宿,趁夜动身,取路又奔太原。 冀西赴太原,路途并不算遥远,两人只怕截不住左宾,所以认准西方,专择捷径,过曲阳,越太行,再折向西南,好一阵急赶,第三天一早到了山西东部的寿阳县,计算行程,再有一段紧追,当天夜里也可以赶到太原府了,方大头看看秦仲,见他几天来日夜不停,钻行西进,却是精神奕奕,丝毫没有疲态,便道: “小兄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真能跑路,这几天咱们这一阵急赶,仍然没有追上左宾,看来是无法在途中截住他,只好去太原以后再见机行事了,反正急也不在一时,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饱喝足,休息一天,晚上上路,你看可好?” 十二、渔人得利 秦仲是无可无不可,憨憨笑道: “好呀!但是我身上一分银子也没啦,你说吃喝,你身上可还有银子?” 方大头探手向怀里一摸,可不是?自己也只剩下几钱碎银,哪够酒饭开销,当下笑着说: “小兄弟,你别怕,跟着我姓方的,走遍天下,还怕没吃没喝么?放大胆走吧!” 他领着秦仲,在街上三转两转,选择了个规模宏大的正兴酒楼,昂然宜人。秦仲跟在他后面,两人年纪差了一大把,身材却不相上下,堂倌一看,立刻就把眉毛挤在一起了,敢情方大头一身破旧,纯粹是个瘪三样儿,秦仲又是个乡下孩子打扮,土头土脑。才进店门,两只眼便东看西瞄的,堂倌眼光何等势利,没开口早有三分不痛快,大刺刺横身向前一拦,说道: “喂!你们是找人的还是吃东西的?干吗一句话没有,就向楼上跑什么?” 方大头环眼一翻,道: “咦,莫非你们这酒店不但卖酒,还卖人么?大爷们既然敢踏进你这门槛,你怕咱们吃不起你的东西?” 堂倌本要冲他几句,但生意人又不能露得太过分,勉强按捺住怒火,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说: “不是这么讲,二位如要吃东西,就请在楼下坐坐,小店楼上今天全给客人包去了,没有空坐儿。” 方大头是存心来白吃的,一听楼上有人请客,这不正对了胃口,连忙一挺腰,一仰头,眼睛直视天花板,神气活现地说: “这不就得啦?亏你们还是做生意开店子的,你知道人家包了全楼,是请谁?” 堂倌一愣,肚子里寻思,拿眼在方大头和秦仲身上溜了好几遍,却拿不定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半晌才讷讷地说: “这么说,二位是东街李掌柜的……。” 方大头立刻顺嘴接了下去: “不错,咱们正是李掌柜请来的好朋友,伙计,你招子得放亮点,别得罪了……” 那知那堂倌听了他这话,突的把脸一沉,冷笑道: “朋友,这是什么地方,你骗吃骗喝到咱们头上,那算你朋友瞎了眼啦,李掌柜请客是正午,现在才什么时辰,岂有客人到来得这样早的,正如你的话,招子可得放亮一些,咱们正兴楼也不是没来头的。” 方大头没想到充客人没充上,露了马脚,灵机一转,哈哈笑道: “对呀,我说你这家伙狗眼看人低的,不是吗?既然李掌柜请客是在正午,你楼上空空,于吗就不让咱们上去吃东西?” 堂倌反被他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柜上掌柜的见堂倌和客人吵了起来,连忙过来喝退了堂倌,向方大头打了躬,笑道: “老客您别生气,咱们做生意的,岂有把贵客向门外挤的道理,是伙计不懂事,您老多担待,这就请上楼吧!”说着,又一叠声叫:“楼上,二位,看座啦!” 方大头冷笑两声,一摇三摆上了楼,楼上的伙计忙过来抹了桌子,让方大头和秦仲坐下,问: “二位老客,是喝酒呢?是用饭?” 方大头理直气壮地要过菜牌,只拣那价钱贵的,东西好的,胡乱点了十来样,堂棺一看,又皱了眉头啦,但因鉴于方才楼下吵了那一架,他心里不痛快,表面上不便显露出来,陪了笑,轻声问: “老客是要等朋友呢?还是就只二位?” 方大头道: “就只咱们两个,你这就快去准备啦,话可说在前面,叫你们厨上弄干净一些,我老太爷就见不得脏东西,不干净咱可是要退的。” 堂倌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老客就只两个人,能吃得了那么些东西吗?” 方大头环眼一瞪,喝道: “噜苏什么?你管咱们吃得了吃不了?反正叫一样给你一样的钱,还不行吗?” 堂倌不敢再问,只得应了下去准备,秦仲偷偷笑着轻问道: “方大叔,你叫了那许多,咱们哪来钱……?” 方大头压低嗓子道: “急什么?只管放心吃,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楼梯上“登登登”一阵响,又上来一个客人,这客人好大的个子,但见他生得虎背熊腰,身高丈许,满脸络腮胡子,年在三旬左右,上得楼来,宛如半截黑塔,连楼板都直在颤动。 黑大个子上了楼,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只大眼四下里翻,堂倌连忙赶过来招呼: “老客,你老要吃些什么?” 黑大个子放开嗓门,声音震耳地说道: “给咱先来五十个馒头。” 堂倌忙笑道: “老客,你还要什么菜?可要喝酒吗?” 黑大个子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大声说道: “不要,全不要,咱师父怕咱喝了酒闹事不许咱喝酒了,你快把馒头拿来,咱吃了还要赶路哩!” 堂倌一听这大个子跑到酒楼来,酒菜全不要,只要五十个馒头,这算那门子的买卖呢?但看他那副尊容,体大似牛,声宏如钟,又不敢惹火了他,只怕经不起他两个指姆捏一下,反正认倒霉,今天全碰上些怪物了,只得一声不吭,下去搬了五十个大馒头上来。 馒头是现成的,所以黑大个子虽说后到,却先吃了起来,方大头见黑大个子傻里傻气,甚讨人爱,便笑着招呼他道: “喂,大个子!一个人吃多没趣,过来咱们一起吃,可好?” 黑大个子一口一个馒头,正吃得有劲,听见方大头叫他,拿眼睛横过来瞧了一眼,裂嘴一笑,道: “不要,不要,咱师父说,坏人太多,咱们又不认识,你们吃你们的,别对咱存什么坏心眼了。” 方大头听这小子是愣人,倒也并不生气,黑大个子虽不肯过来,仍是一搭没一搭地找他瞎扯,道: “喂,黑大个子,你师父是谁呀?” 黑大个儿摇摇头说: “师父不让咱告诉人,你不用打听了。” 方大头又问: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说说总不要紧吧?” 黑大个子想了想,连吃了两个馒头,才笑道: “告诉你不要紧,我叫黑牛。” 方大头更好玩,又问: “喂,黑牛你姓什么呢?这可以说说?” 黑牛笑道: “你这人真傻,我叫黑牛,自然是姓黑了,还用得问吗?” 说完,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庙里在敲大钟,一声声震耳欲聋,连酒楼上的窗户,全被震得格格作响,方大头暗惊:这傻子是何人门下?怎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黑牛笑过了,又自顾吃他的馒头。这时,堂倌也将方大头二人的酒菜送上来,两三个人捧着,足满满摆了一桌子,方大头大模大样,樽酒畅饮,那一阵阵酒香,顺风踢过黑牛的桌子,黑牛好像被酒引得难耐,两只眼直向这边看,一口口直咽唾沫,方大头只当没看见,和秦仲二人你一杯,我一盏,又拣那鸡鸭鱼肉,大口向嘴里进,黑牛桌上五十个馒头吃得剩下七八个了,瞪了方大头半响,忽然大声说道: “喂!矮子,你们把酒拿远一些喝好吗?守在咱面前,太馋人了。” 方大头向他挤了挤眼,说道: “馋了就过来喝一壶不好吗?干吗硬憋住,当心憋出病来。” 黑牛却摇了摇头,说: “不成,咱师父不准咱喝,喝了酒会揍人,闹出事来不好。” 方大头在笑道: “怕什么?揍人有什么大不了,咱们喝醉了一样会揍人的,你别听你师父骗你,来!这一壶给你吧!” 他一手抄起一壶,抖手就向傻大个子迎面飞过去。黑牛似乎果有一身功夫,别看他又大又笨却异常快捷,酒壶一到,被他翻掌一捞,接了个正着,凑在鼻子上闻了闻,狠狠咽一口馋水,问道: “矮子,你说谁喝了酒,都会揍人的吗?你没有骗咱?” 方大头笑道: “谁骗你,你尽管放心喝,喝过了,瞧咱们一齐揍人,保你揍过瘾。” 黑牛再也熬不住,被方大头这一怂恿,也忘了师父告诫,人嘴对着壶嘴,一仰脖子一壶酒全下了肚,撇撇嘴,连道:“好酒!好酒!” 方大头是惟恐天下不乱,一连声只叫伙计上酒来,倒霉的是伙计,哼哼哟哟扛来两大坛好酒,被这三个风卷残云,刹时喝了个精光不剩,黑牛更是开了戒,酒到就干,比喝白开水还要省力,不上半个时辰,三个人倒喝了四坛好酒,一桌子菜也吃得七零八落所余无几。 黑牛馒头也吃光啦,酒也喝足了,站起来抹了扶嘴,说道: “矮子,你们再吃一会儿吧,咱还有事,得走了!” 方大头也不留他,眼看他踉跄举步,就要下楼,堂倌早迎了上来,笑道: “老客,你的馒头钱还没付哩!酒算那一位的,柜上也好结账。” 黑牛醉眼斜睨,呢声道: “哟,谁说的吃了东西还要给钱?干吗咱来吃的时候你们不早说?早说要钱,咱也不吃了!” 堂馆一听这话,登时大怒,一面掳袖子,一面叫道: “好呀!咱们早知道你是来这儿诈吃诈喝的了,天下还有吃了东西不给钱的么?有银子便罢,没有银子就别想出得这扇大门。” 这一阵吵嚷,刹时楼下又奔上来五六个堂倌,八九人一围,将黑大个子围在核心,磨拳擦掌,就要动手。 方大头向秦仲一斜脑袋,霍地离座,踱了过去,高叫道: “吵什么?吵什么?你们仗着人多欺侮咱们是不是?不错,吃了东西得给钱,你们来看看这些东西,这是你们做出来的? 你不保咱们吃了不生病,还能要钱?” 他拉了一个堂倌回到桌边,拿起一个菜盘伸到他眼前,那堂馆一看,里面赫然摆着三只死苍蝇,再检视其他的剩菜,巧啦,每一个盘子里,全有东西,不是苍蝇,就是蟑螂,再不然就是蜈蚣,看得那伙计开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店掌柜的也挤过桌边,抬起老花眼镜仔细端详了一阵,气得浑身乱抖,骂道: “这简直是骗子嘛,就算是咱们厨房里脏,也不能每一盘菜里全有这种东西,这分明是吃喝完了,放下这些东西,想借机诳诈,不付银子,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众伙计听得掌柜发了火,更是气焰万丈,上来两个,便要抓住方大头,方大头借酒装疯,反掌一格,推倒了两个伙计,大叫道: “黑牛,你不是喝了酒要揍人吗?现在人正多,还不快揍!” 这一声喊叫,何异替正兴酒楼上了紧箍咒,黑牛一听,大喝一声,抓起一个伙计,从楼上在掼了下去,两只长臂飞舞,登时又弄了三四个,其余发一声喊,纷纷夺路乱窜,躲下楼去。 黑牛意犹未足,翻桌倒椅,便要拆房子,方大头急忙上前拉住他,沉声道: “别毁东西了,咱们快走吧,人家和咱们无冤无仇的,抹抹嘴走了算啦!” 三个人大踏步落下楼来,才待要出店,方大头突然一伸手拦住秦仲和黑牛,紧跟着自己也向后一退,背贴着柜台,神情激动地注视着门外。 秦仲顺着他的目光,探头向外一看,却见是一个算命先生模样的人,倒提一根青竹枝,匆匆由店外经过,向西而去。 黑牛是愣人,直着嗓门叫道: “喂!瞎子,你们躲谁呀?吃饱喝足还不走,跟谁捉迷藏?” 方大头心中大急,黑牛会不过意来,还要嚷嚷,方大头心一横,急骈中食二指,猛向黑牛脑后“哑穴”狠戳过来。 但他一指戳下,不由心中大骇,怎的触手之处软滑滑的,只觉他穴道上的肌肉一绷一斜,竟然将自己手指卸在一边,不单设有点中他的穴道,反把黑牛惹恼了,哇呀呀大叫道: “好矮子,原来你们真是坏人呀!请咱喝了酒,趁机要暗算咱?亏了咱炼过易筋术,否则,岂不着了你的道儿?” 他骂还不算,同时探臂如钩,直向方大头肩上抓来。方大头只因一眼望见外面匆匆而过的正是“阎王帖子”左宾,不愿和他正面碰头,方想躲他一躲,现在被这愣人一叫嚷,而且动了手,再也无法隐蔽,说不得,肩头一晃,竟从黑牛腋下一穿而过,闪出店来,这哪能还不惊动左宾,但见他正行之间,陡地闻声回头,一眼瞧见了方大头,奇道: “咦!缺德鬼,是你又在这里闹了事啦?” 方大头腼颜一笑,尚未答话,傻大个黑牛早从酒楼里跟着追了出来,“哗啦”一声响,腰间解下一条长可丈许的练子枪,猛的一抖,练身笔直,抢头对正方大头脑袋瓜儿疾点而至,口里骂道: “矮子,你还不给咱躺下,咱黑牛早说过,喝了酒要揍人的!” 方大头见这傻子牛劲发作,不可理喻,忙不迭一低头,让过枪尖,罗圈腿一拐,又从黑牛左侧疾穿而过,抹头向城外便跑。 黑牛哪肯罢休,一边嚷,一边随后就追,倒把个“阎王帖子”左宾弄糊涂了,他素来认识方大头,知道他除了缺德之外,为人甚是正派,自己虽然要事在身,后面还有个“百毒叟”宋老头儿在跟踪追赶,但好在方大头也是奔的城西,反正顺路,何不眼下去助他一臀之力,主意一定,也跟在黑牛身后,直奔西门。 秦仲躲在酒楼里,一直没敢现身,但他看左宾那装扮形象,已经猜他必是“阎王帖子”了,待他们三个人相继离去,也用消缀在左宾身后,这一来,真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个人各怀鬼胎,一个钉住一个,冰糖葫芦似的,全向城郊而来。 方大头急匆匆出得城外,扭头看时,傻大个儿一步也没放松,距离自己仅不过两丈左右,他心里一急,猛提一口真气,腾身两个起落,窜进一片密林之内,紧接着翻身跃起,躲在一颗枝-茂密的大树上。 刚刚身形藏好,下面铁练子晔啦啦直响,傻大个子紧跟着撞进林来,嚷道: “矮子,你出来,咱不揍你,咱要问问你干吗戳咱的后颈窝!” 方大头只不做声,黑牛找了一圈没找到,不由又怒了,骂道: “叫你出来,你不出来,别恼得咱放上一把火烧了你这鸟林子,看你再能躲在哪里。” 方大头心想:这傻小子只怕说得出,做得到,不如下去跟他好讲,或许能让他信得过自己并非恶意。他刚要下树,却听得树林外左宾的声音说道: “方大头,你出林子来,有什么事,姓左的给你作主就是。” 方大头听了这句话,倒相反地不肯出头了。正在此时,林中的傻大个子黑牛也听见了左宾的叫声,练子枪一抖,翻身抢出林子,指着左宾骂道: “去去去!你这瞎子能替谁作得了主?该算命还是算你的命吧,在这儿穷嚷嚷些什么?” 左宾那能吃得了这口气,冷笑答道: “你是谁?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吗?别叫姓左的气来了,送了你这条小命。” 黑牛一肚子火,这一回算找着发火的对象啦,只见他手中铁练“呼”的抡了一个大圈,厉声叫道: “好瞎子,吹什么大气,报个名来,看是谁行谁不行,本来咱师父还叫咱少惹事的,你这瞎眼东西要管这闲事,咱索兴拿你试试这条练子枪。” 左宾大怒,青竹枝一收一点,径奔黑牛前胸“云门”穴,喝道: “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么?纳命来吧!” 黑牛公然不惧,手中练子枪一抖,也来点左宾前胸,对于左宾点向自己的那一根青竹杖,全不放在心上。 左宾功力何等精纯,不待黑牛练子枪递到,脚下突地横跨半步,堪堪将枪头避开,而手中青竹杖原式不变,“噗”地一声,在黑牛前胸“云台”重穴上点个正着。 但奇怪的,这一杖点中黑牛穴道,却并没有将他点倒,只戳得他向后退了三四步,喊道: “哟!看你这瞎子不出,力气还蛮大的,戳得咱怪痒痒的难受。” 左宾心中大惊,连忙收杖疾退六七尺,沉声喝道: “你是谁的门下?怎的炼得这一身易筋术和金钟罩,趁早说出师承,免伤和气。” 黑牛格格大笑,道: “咱师父不让对人说,你干得过咱,咱再告诉你,如何?” 到这个时候,左宾也看出这大个子是个愣人了,他自从在新乐县碰上秦玉,贸然动手,使小钟惨死当场,心中暗地已起了戒心,现在又意外碰见这傻大个子,非但金钟罩横练功夫已有十成以上火侯,而且还炼有中原武林罕见罕闻的“易筋术”,这种武功炼成,浑身穴道可以自动移转,肌肉遇上袭击,能够自动闪挪,加上金钟罩横练功夫为辅,等于身上已经没有穴道可寻,除了五官和罩门之外,浑身可以说不畏刀斧,真是吓人听闻的事。 左宾是“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短短几天之内,连遇两个身负异学的年轻人,使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急忙凝神敛气,力贯全身,一面戒备,一面沉声说道: “咱们无仇无怨,我只想劝你不必逼人过甚,那姓方的和左某人曾有一面之识,是为什么事惹恼了你,使你苦苦追他连他躲进林子里,你还不肯放过?” 黑牛愣愣地道: “谁说咱逼他来着?他在酒楼上还请咱喝酒。喝了酒咱们还一块揍人,咱只恼他一声不响,就用指头戳咱的后颈窝。” 左宾听了这一番话,更是如堕五里雾中,一时间也无法和这种愣人说得清楚。只得笑道: “呵!原来你们是闹着玩的,那倒怪我弄错了。” 黑牛瞪着眼道: “你也没有弄错,他再不肯出来,咱可是真恼了,那你和他既是朋友,你去叫他出来,否则,咱就跟你没有完。” 左宾称雄江湖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被这种混人夹缠不清,弄得这样哭笑不得过。说打吧!这傻子一身怪异武学,实在没有把握胜得了他,同时,也犯不上这么莫明其妙地树此强敌,说走吧!他还不让自己走,非要自己叫出方大头来才肯甘休,这可怎么才好呢?他眉头一皱,实然计上心来,便笑道: “你不是要找他么?那容易,我谅他仅只不过躲在林子里,怕你杀他,所以不敢出来,我告诉你个法儿,保准能把他找出来,好么?” 黑牛喜道: “真的?你只替咱想法儿弄出那矮子来,咱跟你就是好朋友,决不揍你就是。” 左宾苦笑一笑,低声说道: “喏!我看这林子不大,我守在这一端,你绕到那一端去,咱们俩同时向林里搜,我不出声,你只管大声叫他出来,告诉他你不揍他了。他要是肯出来便好,如果他不肯见你,必然会向我这一端溜过来,岂不被我截住了,咱们两个捉他一个,决错不了的。” 黑牛被他一番计谋,说得口服心服,连声道:“好”。果然依言绕过林子另一端去,左宾侧耳听他居然当真在叫道: “矮子,你出来,咱不揍你啦!你再不出来,呆会咱和瞎子两个捉你一个,你想跑也跑不了的!” 左宾不由暗笑,忖道:傻东西,你慢慢叫吧!姓左的要事在身,不能陪你捉迷藏了。立即旋身拔步,如飞径投太原府了。 秦仲隐身暗处,把他们一言一动全看在眼里,见左宾骗走了黑牛,飞奔而去。连忙也吸气腾身,远远缀在他的身后,左宾一路飞驰,刹时奔跑了数十里路,渐渐放缓了脚步,又行了十余里,已近太原府外的罕山。 这罕山乃山西境内系舟山的余脉,山势不高,却正当寿阳和太原之间,左宾到了这里,心中略放,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方欲再赶一程,趁天色未暗,赶到太原,不料刚近罕山脚下,却猛然见山边迎面立着一个人,白发飘风,瘦长个儿,正是紧迫自己要夺取九龙玉杯的“百毒叟”宋笠宋老头儿。 左宾倒吸了一口凉气,立时止步,青竹杖横握护身,就听宋笠朗声大笑,道:“左老师,怎么你才到呀,老朽就算定你会往太原府来,先赶到左老师知交钟叫化处,见你还未到,这才等在这儿足有大半天了。” 左宾没想到宋笠反赶在自己前面,心里一时反没了主意,闻言冷冷答道: “姓宋的,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机了,左宾言出必行,纵然身与偕亡,也不会让你把玉杯得去,你苦苦相逼,又有什么用处?” 宋笠仍是笑容可掬,说道: “左老师,你又何苦那么想不开呢?老朽对这玉杯,势在必得,纵干天谴,也在所不惜,你本是淡泊名利,雅士高人,为什么这样想不开,一定要弄得大家脸红脖子粗,真是何苦来哉?” 左宾冷笑说: “你说得倒是轻松,达摩真经武林至宝,你想得,难道人家倒不想得?你不要以为有一身功力,就能迫使姓左的就范,实对你说,姓左的不吃这一套,就算是毁了玉杯,也不会拱手给你的,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那一点艺业,也不是天下无敌的。” 宋笠并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地说: “这样吧,老朽宁可退一步,只要左老师肯将玉杯拿出来,老朽愿意和你共同参详,寻得真经,也愿和你共有同享,总可以了吧?” 左宾嘿嘿大笑,答道: “姓宋的,你有千方百计,我左宾有一定之规,要命有一条,要玉杯么?趁早死了这条心。” 宋笠脸色一沉,双肩微晃,人已飞落在左宾面前丈许以内,沉声喝道: “左宾,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姓宋的手底下无情了。” 说着,疾翻左腕,遥遥一掌,已向左宾当胸拍出。 左宾早已蓄势而待,宋笠掌力才出,陡地大喝一声,青竹杖抖手舞起青芒芒一遍光影,卸掌欺身,向宋笠当头直罩下来。 宋笠哈哈大笑,脚下疾转,上半身斜向后仰,下半身却分毫不移,滴溜溜一个旋转,探臂发掌,已到左宾右胁,身法快捷无比,迫得左宾急忙收杖侧跃,方才避过这一掌“月影波光”。 事已如此,左宾纵然明知“百毒叟”功力在自己之上,也不甘束手受缚,青竹杖抡起千万朵杖花,护住全身,和宋笠舍命相搏,转眼已在数十招以外。 再说秦仲跟在左宾身后,也赶到罕山脚下,见左宾和一个白发老头儿搭上手,翻翻滚滚,打得难解难分,他心念一动,也不出声,竟悄悄绕道先行登上罕山,藏身在一丛大树上,心中忖道:不管你两个谁赢谁输,反正我先守在这儿,看得见你们进退道路,等你们分了胜负,那时再作道理。他身材轻巧,揉身上树,一直爬到大树顶尖上,坐在一堆茂密的树叶后面,静静的作壁上观。 山脚下宋笠和左宾各出全力,舍命相扑,渐已过百招,左宾虽然手中多一根青竹枝,终因功力所限,及不得宋笠掌力雄厚,招沉力猛,同时,更因他掌上含有巨毒,使左宾避招之际,必须多分一份神,所以缠斗过百招以后,左宾杖势渐缓,已成不支之状。 这么一来,不由得左宾不焦急万分,明知拖下去,自己终于难逃力竭被伤,那时九龙玉杯,势必非落在宋笠手中不可,但要想脱身而走,又被他死死缠住,连缓手也不可能,哪谈得上抽身呢?他咬牙苦撑,又拖延了五十余招,实在不能再拖,正想横心毁了玉杯,自求一死,突望见东方如飞来了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一矮一高,渐奔渐近,远远已听见铁练子“哗啦哗啦”直响,傻大个儿的声音在嚷着: “矮子,咱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乖乖地站住吧!咱得问问你,你干吗戳咱的后颈窝呢?” 左宾一听是傻子到了,心中猛地一动,大声喝道: “大个子,快替我截住这老头儿,这老头是天下最坏的坏人,矮子戳你的后颈窝,就是他的主意。” 他这一嚷,可把正跑得有劲的方大头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左宾和“百毒叟”宋笠正在苦斗,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斜斜兜了半个圈子,不敢往这边跑,倒转身又跑回了头。 但傻大个儿黑牛却被左宾一语叫住,愣愣停了脚,大声叫道: “咦,是瞎子吗?咱正奇怪你怎的不见了,干吗却在这里练起把式来啦?这老头儿是谁?他真跟矮子是一路的?” 左宾这时候也顾不得黑牛叫他瞎子拐子,一心只想得用傻大个儿管自己缠住宋笠,闻言忙答道: “正是,你只捉住他,自然他会交出矮子来,我就是因为矮子找不到,才找上他的,他不肯叫矮子出来,就跟我干上啦!” 黑牛听了,登时就奔过来,嚷道: “行!咱先捉住这老头儿,那矮子太滑溜,咱捉不住他。” 他一语才罢,人未近身,“哗啦啦”一抖练子枪,向百毒叟宋笠搂头使箍。 左宾哪肯再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忙趁傻大个儿排练子枪来斗宋笠,“呼”地竹枝疾挥“横扫千军”,抽身跃出圈子,抹转头向山上便跑。 宋笠大怒,探手一把便来捞黑牛的练子枪,但黑牛却也有几下绝招,手腕轻轻一带,练子枪一崩一弹,宋笠捞了个空,就听得“哗啦”巨响,黑牛横带练身,又向百毒叟拦腰扫来。 傻大个子练子枪二次出手,扭头也看见左宾并没有帮他追方大头,心里一急,又舍了宋笠,跟着追上山来,口里嚷道: “瞎子,原来你也不是好人,骗了咱好几次了,咱跟你没完。” 宋笠虽也看出傻大个子是个混人,但痛恨他无缘无故缠着自己,放了左宾,趁他登山未注意身后,陡然上步,运掌如刀,对准黑牛右肩上猛劈下来。 一掌砍下来,“砰”的一声响,傻大个子“嗳呦”一声,被砍得斜斜冲出了三四步,扶着右肩向宋笠直翻眼,宋笠却觉得这一掌如中铁石,震得一条手臂又痛又麻,龇牙裂嘴,痛入心肺。 傻大个儿还在骂道: “喂!老头儿,你揍咱干啥?咱跟你无怨无仇,你这一家伙揍得咱好痛!” 宋笠既骇然于这傻大个子一身横练功夫,又惊于左宾业已遁入山上,不见了人影,也无暇跟他瞎扯,舍了黑牛,急急追上山来,到那树下略一停顿,跟着就穿进林中去了。傻大个子自从离了师父,还是今天第一次吃了大亏,宋笠一掌虽没能伤着他,却痛得他起了寒意,也不敢上山追左宾了,也忘了下山造方大头。一个人愣在山腰,口里直向外喘大气,傻愣了好半天,才悻悻下山自去。 你道左宾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说来也出人意外,原来左宾虽得黑牛缠住宋笠,自己脱身上山,但他精力已竭,自知无法远扬,一转过秦仲所躲的大树,忽然心中一动,连忙也提了一口气,跃上树来,无巧不巧,正藏在秦仲脚下不到六尺远的地方。 秦仲人小体轻,功力又强,躲在树枝项端,不易被人发觉,何况左宾自脱得身,更想不到树顶上会躲着个小家伙。如果秦仲此时居高临下,趁瞎子不备,搂头给他一掌,左宾再强,也必得吃个大亏,但秦仲眼见傻大个儿还在山腰,宋老头儿亦正飞赶而至,因此静静守着,只注视着左宾举动,并未施行暗袭。 宋笠一掌退了傻大个儿,风驰电奔追进林子,傻大个子也蹩下山去,左宾瞧得仔细,从树上翻身轻轻落地,但他可并没有离去,只匆匆用竹杖贯注内力,在树下三尺左右,挖了一个小小土坑,由怀中摸出九龙玉杯来,小心翼翼放进坑内,然后盖上覆土残叶,灭去痕迹,又运劲用手指在树身上划了个十字标记,拍拍身上灰土,阴沉一笑,自言自语悄声说道: “姓宋的,现在你杀了我瞎子,也是白费心机了!” 说罢,又吃吃冷笑数声,满怀得意地觅路出林而去。 秦仲在树顶上,把左宾这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一颗心险些从喉咙口跳了出来,待左宾走后,山下也不见方大头和那傻大个子的人影,四野空空,一片宁静,秦仲拧身落下树来,就在左宾埋藏玉林之处,依样掘士挖坑,不一会儿,果然轻而易举从土坑里取出了天下高手舍命相争的九龙玉杯来。 他反复将杯子拿在手里细细审视,见这玉杯白玉缕成,精巧绝伦,上绕九条飞龙,莫不翩翩欲活,但却也一样无法从杯上看出与达摩真经有什么关连所在,他人小心细,看了半晌,看不出端倪,暗自忖道:现下方大头不知去了何处?我如带着王杯找他们商议,或许他们也一样解答不出杯子和真经有什么关系,何况一旦被人知道玉杯落在我的手中,必然又被许多人苦苦追夺,像左宾一样,方才在山坡下险些连命都送掉了,这不祥的杯子连左宾都不敢带在身边,我如怀着它千里去寻铁笛仙翁他们商议,岂不过于危险?一个不好,倒不一定连他们也受了累,此处离陕西秦岭甚近,我何不带着杯子,连夜赶回秦岭,交给师父,他老人象胸罗万象,定然知道这玉杯和达摩真经关连所在。 主意一定,秦仲立即怀了九龙玉杯,又将土坑依然掩好,夜上树叶,辨认好方向,觅路逃奔秦岭而去。 再说方大头被傻大个子一路追到罕山,迎面撞见来笠和左宾正杀得难解难分,这两个人不是好缠的人物,何况黑牛步步紧随,毫不放松,他没法,只好谁也不帮,扭回头又向寿阳兜回去,一口气奔了好几里路,身后已听不见黑牛的嚷嚷声了,这才敢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张着嘴直喘气。 他歇了半晌,喘息略定,忖道:这黑小子真讨厌到了极点,毫不相干的人,被他混扯混嚷弄得没个完,现在秦仲也不见啦,左宾和宋笠都在太原附近,就算明知九龙玉杯在左宾身上,又从何下手才能弄得来呢?自己所负任务,不但柳媚没有消息,玉杯没有办法弄到,连秦仲也走失了,还拿什么脸回泰山见铁笛仙翁卫民谊?他这一辈子也没碰见过这种蹩扭事,自怨自艾了好半天,终于决定等天晚之后,冒险潜入太原,探一探“癞头泥鳅”钟英的下处,即算用下五门的方法,也得把九龙玉杯先弄到手,才不致数处落空,没脸见人。 谁知他正在心中盘算步骤,耳边又响起了闪雷嚷声: “呀!矮子,原来你躲在这儿?叫咱找得好苦啊!” 方大头猛一仰面,可不正是那阴魂不散的黑小子倒提练子枪,龇牙咧嘴大踏步又赶了来!方大头真真服了他啦,忙不迭从石上一跃而起,拔步又想溜,傻大个子却急叫道: “矮子,你别走,咱不揍你啦,有话跟你说,咱俩个做个好朋友,你别怕!” 方大头将心一横,停了脚步,说道: “我的傻祖宗,你不是有事要办吗?干吗不去办事,倒死缠着我做啥?就算我戳了你一下,怕了你,躲了你,还不够么?” 黑牛见方大头果然没有再跑,心中大喜,嘿嘿直笑,为了表示好感,又把练子枪缠回腰间,奔到近前,裂着嘴笑道: “矮子,从前的事,咱黑牛饶了你,不用提啦,咱要问你一件事,你是老江湖,偷鸡摸狗的人你大约总认识,你可知道有一个姓马的,是个生了九条尾巴的乌龟变的,江湖上,有这么一号没有?” 方大头见了这突然一句问话,心里猛可里一跳,睁大环眼,看看傻大个子,奇道: “你要找的,可是叫做九尾龟马步春?” 十三、徒劳枉顾 黑牛把个大脑袋直点,叫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马,什么龟的。” 方大头更是大奇,又问: “你找他有什么事?难道你这次向东去,就是专门为了找这个九尾龟的么?” 黑牛又连连点头,拉着方大头在石上坐下,说: “再对没有了,你和咱是朋友,快告诉咱,他在什么地方? 只要找到他,咱师父说了,重重有赏呢!” 方大头不解这黑汉来历,心念一转,便道: “你要找他,那太容易了,前不久我还碰见过他咧,但是,你得先把你师父姓名,和有什么事情找他?都告诉我,我再带你找他去,如何?” 黑牛面有难色,说: “告诉你原不要紧,可是咱师父对咱说,现在江湖上坏人太多,叫咱……。” 方大头故意由石上霍地站起来,道: “好啦,我既是坏人,你别和我做什么朋友,我也懒管你什么九尾龟十尾龟的,就此拉倒算了。” 黑牛是愣人那禁得这一激,连忙伸手拉住方大头,笑道: “喂,矮子矮子!何必急呢?咱也没有说你是坏人,咱是说,坏人太多,像方才那个老头儿吧,咱和他无怨无仇,是那瞎子叫咱揍他的,谁知瞎子溜啦,他倒狠狠揍了咱一掌,老头儿真厉害,打得咱到现在肩头还有些疼,你说,他两个不就是坏人吗?” 方大头道: “你别扯那许多,简简单单,你当我是朋友是好人,就把事情说出来,我自然帮你的忙,你当我是坏人,那咱们各走各的,岂不好么?” 黑牛笑道: “你别气咱,咱自然拿你当朋友,才会问你,实告诉你吧,是咱师父听人说,那个什么龟的家伙,新近得了一个玉做的杯子,师父说那杯子太好了,人人都想得到,他老人家正在练功紧要的时候,自已没法抽得出身来,所以,叫咱连夜赶到冀南去,找着那姓马的,一链子枪把他毙了,取了杯子,回去交给师父。” 方大头大吃一惊,忙问: “你师父是谁?这事又是听谁说起的?怎知道那杯子在姓马的手中呢?” 黑牛嘿嘿笑着道: “咱索性全对你说了吧,这件事,咱师父是听一个姓鲍的传言出来,这个姓鲍的原是和九尾巴乌龟一块儿去抢那杯子,后来九尾巴乌龟抢到手啦,不肯给姓鲍的,还将人家打伤了,一个人独吞独吃,姓鲍的才把这件事说出来,你不知道,姓鲍的和咱最谈得来,这件事,还是他亲口对咱师父说的哩!” 方大头又问: “那么,你师父又是谁呢?” 黑牛把大姆指翘了翘,笑着说: “你要问咱师父,说出来吓破了你的胆,你可知道山西火焰山云台岭的金臂头陀?他就是咱的师父。” 方大头果真吓得浑身一抖,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皆因金臂头陀成名在五十年之前,还较天目二老为早,这头陀介于正邪之间,任性行事,心狠手辣不在干尸魔君之下,江湖中人但听说“金臂头陀”四个字,无论黑白两道,谁不亡魂出窍,胆为之裂,但金臂头陀在江湖中并未行走多久,大约三五年后,即便归隐火焰山,数十年来不问外事,武林中人逐渐将他淡忘,不想今天却碰上他这傻弟子,叫方大头怎得不吃惊呢! 黑牛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又笑道: “矮子,你别尽顾吓呆了,咱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哩!” 方大头如梦初觉,定了定神,说道: “若论你师父,这种事最好别让他知道,当今武林中,已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他,还要什么九龙玉杯,但咱们爷儿俩谈得总算投机,我把真象告诉你,但却有一个条件。” 黑牛便问: “是什么条件?只要咱们合得来,你要咱这黑头,也尽管拿去。” 方大头笑道: “那倒不会,我这条件也很容易,那就是,你在没得到九龙玉杯之前,必须听我的话,是咱们的仇人,我叫你揍,你尽管往死里揍,不是仇人,我没叫你接,不许你胡闹揍人,你能答应吗?” 黑牛哈哈笑道: “这太容易啦,以后咱要揍谁,就先看看你,你点头,咱就动手,你要是摇头,咱就饶了他,如何?现在你就快些说出姓马的在哪儿,带咱去找他要杯子去。” 方大头不慌不忙说道: “你要寻九龙玉杯,不必再找什么九尾龟马步春,因为杯子并不在他手里。” 黑牛吼道: “在谁手里?在谁手里?” 方大头慢吞吞地,一字一句说道: “九龙玉杯,就在你今天遇见的那个瞎子手里,你估量着能揍得过他吗?” 黑牛虽是愣人,但在寿阳城外被左宾一竹杖点退了三四步,心里实在对那瞎子有些畏惧,一听九龙玉杯就在瞎子手中,不禁面有难色,讷讷地说: “不会的,你别骗咱,姓鲍的亲口说,在九尾巴乌龟那里哩!” 方大头笑着将鲍充和马步春结怨经过(事详本书第二集),向他详细说了个明白,黑牛听了,苦着脸道: “这么说来,非得回去请咱师父下山来是不行了,那瞎子甚是厉害,小竹杆化比大锤子还结实,咱只怕治不了他。” 方大头笑道: “怕什么?你只要肯听我的,我自有办法治倒瞎子,把杯子抢过来。” 黑牛忙道: “好好!咱一定听你的,要是不听,你叫咱王八蛋好了!” 方大头轻声对黑牛说: 那瞎子有一个朋友就住在太原府,瞎子此来原是来投奔他的,那家伙是个老叫化,一肚子坏水,武功又好,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两个,你跟我一起去,不许乱动手,不许胡讲话,最好你能学哑巴,一句话也别讲,只看我眼色行事,我向谁挤眼,你就揍推,记住了么?” 黑牛点头道: “记住了,咱们准定这么办,不过,你最好别叫咱揍瞎子和那白胡子老头儿,这两个家伙全手脚重,咱已经吃过他们的亏了。” 方大头笑道: “你真傻,下次动手之先,你趁早先撤出你那链子枪来,保准就不容易吃亏啦。” 两人商量妥当,日影业已偏西,方大头找到了得力助手,胆气顿壮,带着傻大个子昂然直奔太原府来。 太原近在咫尺,两个人略一加力,天色尚未黑尽,已经进入城里,街上人群拥塞,正在热闹,方大头自从早上混了一餐饭,至今尚未捞到东西吃,悄悄问黑牛道:“你身上有银子没有?时间还早,咱两个且去喝壶酒去!” 黑牛怔道: “要银子干么?咱吃东西向来不给银子,师父给了咱沉甸甸好几块,都叫咱偷偷丢在野地里了,要喝酒,还是咱们老办法,先吃后揍,包没错!” 方大头道: “你且跟着我,让我想想办法。” 他把黑牛领到城边一家酒店里,选了座位坐下,叫好酒菜你一杯我一盏吃喝起来,吃了半个来时辰,菜已用够,酒也喝了八成,方大头轻声对黑牛说: “你且在这里慢慢再喝一壶酒,我出去转一转立刻就回来。” 黑牛酒一落肚,什么事也忘了,忙点头道: “好,你快去快来,别叫咱在这儿傻等你。” 方大头出了酒店,一去杳如黄鹤,黑牛坐在酒店中,左等不见他来,右等也不见他人影,眼看时间已不早,黑牛酒也喝了十成啦,仗着酒兴,立起来醉醺醺就向外走。 当时就有两个店伙计过来拦住道: “这位爷,你们的银子还没有付呢,一共是七钱九分,请爷付了账再走了。” 黑牛浓眉一扬喝道: “胡说,咱向来吃了东西不知道要给钱的,你们这里给东西吃还要银子,这不成了黑店了吗?” 店伙计一听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两个人一左一右,上来一把就掀住黑牛两臂,骂道: “好小子,你是存心来咱们店里骗吃骗喝的吗?一个先走,一个耍横?今天有了银子便罢,没有银子,就别怪咱们要得罪了。” 黑牛哪把他二人放在眼里,两臂一挥,早将两个伙计全格翻在地,大踏步向店外便闯。 柜上掌柜和其他的店伙计一见这黑小子讲狠不给钱,个个大怒,全奔过来?拦住黑牛,黑牛也发了火,“哗啦”一声响从腰间解下练子枪来,喝道: “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众店伙计发一声喊,有的倒提了橙子,有的操了莱刀,围住黑牛,就要动手。 谁知正在这个时候,方大头突然排开众人,进到人群中,拿眼横了店伙计一眼,冷冷说道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太原府是有王法的所在,我才出去转一转,怎的你们就提刀抡杖的要对付我这朋友?你们这是做生意还是强盗?哪一个是掌柜的?找他来讲话!” 掌柜的就在他身边,见这矮子适时赶回来,心里反着了忙,急上前拱手道: “在下就是这儿掌柜,这事情原怪不得咱们,是老客你这贵友不给银子,起身要走,伙计们向他要钱,倒被他打翻了两三个,所以……。” 方大头气派十足,大声喝道: “胡说,朋友是我带来的,吃了多少银子自然向我算,怎么我这才出去一会儿,你们就拿他当小偷似看着,一步也不让人家离开了?一共多少银子,快给咱们开账上来,真是岂有此理!狗眼看人低,见咱们身上破烂,就付不起这几个钱了吗?” 掌柜连忙陪笑,道: “不是这么说,都是伙计们礼貌欠周,老客您别生气,统共只有七钱九分银子,老客你多担待!” 方大头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足有廿来两重,向地上一抛,喝道: “算账来,算账来!咱们先给了钱后讲理,省得倒说咱们是白吃东西来的,老实说,本城里癞头泥鳅钟大爷三番两次要把咱们请了来,不想才到太原府,就碰上这档子事,好!好! 算咱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太原府咱们不敢呆,给了银子,咱们掉头就走!” 掌柜的一听“癞头泥鳅”四个字,早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看着地上那白花花一大锭银子,那敢去拾,原来“癞头泥鳅” 钟英虽是化子装扮,却是太原府顶顶有名的龙头大爷,太原府上至府尊官吏,下至三岁孩童,谁不知道“癞头泥鳅”四个字,可以说钟英只要跺跺脚太原府四城都得晃两晃,这掌柜听说方大头二人是癞头泥鳅请来的朋友,黑牛抖出练子枪,足见真是个会武的,方大头丢在地上这锭银子,少说也在二十两以上,分明人家并不是没有钱的人,他哪肯为了这几钱银子开罪钟家,忙不迭打躬作揖陪笑道: “二位千万不要见怪,咱们原是不知道二位是钟大爷的好朋友,失礼失礼,二位务必请多多原谅,这几个钱,咱们也不敢收,就算是小店的一点小意思吧,银子还请老客收回去,小店本来也找不开这种大锭的,两位多担待,多担待。” 方大头还在吵着: “不成,难道咱们凭老钟这睑面能在太原府白吃东西?那不行,银子咱们得给,什么活留着再讲,掌柜的找钱来吧!” 这时候,黑牛可傻了眼,白花花的银子,掌柜的硬不肯收,方大头一定不依,还是旁边的酒客有好事的,也上来千劝万说,帮着掌柜的道歉陪礼,方大头这才装模作样,故意露了一手,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银锭,探掌轻轻接住,放回怀中,口里仍是说: “这样吧,你既然不肯收,先行把账记着,回头叫姓钟的亲自给你们送来,咱们远道来此,不能凭藉朋友势力白吃你们的!” 掌柜忙道: “我的爷,你老人家千万不能对钟大爷提,咱们连这点礼节都不懂,还能在太原做买卖么?二位爷多请包涵,有暇请常来玩玩。” 方大头爱理不理,和黑牛并肩出店,掌柜的亲到门口作揖打躬,恭送如仪,口里还在不断地说: “两位多包涵,多担待!” 方大头漫步走过几条小巷,陡地闪身躲进一条巷子里,招手叫黑牛道: “傻大个子,还不快走,真在踱方步吗?” 黑牛忙也跟着进了巷子,方大头领路直奔城外,待到了城外荒野,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黑牛傻问道: “你笑什么,快把那银子给咱看看,你是从哪儿偷来这一大锭银子,连店掌柜都找不开。” 方大头从怀里摸出银锭,剥开外面的白幌幌一层,原来不过是一块废铁包着锡泊,那里是什么银子。 黑牛也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将那铁块一掷,打出去十来丈远,弯腰顿足,乐不可支。 方大头笑过一阵,说道: “好啦,现在东西也骗来吃了,时间不早,还得去办正经事呢,方才我从店里出来,业已暗中把钟英住处打听明白,咱们也就前往一探,不过,这癞头泥鳅诡诈无比,去的时候,你得听我的支配,最好不要靠近,由我去引他出来,你缠住他,我下手偷那瞎子的玉杯。” 黑牛连连点头,道: “矮子,咱是服了你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方大头略为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当先领路,绕城径转城西,寻到一处城墙较高的地方,纵身跃上城头。 黑牛紧跟着也到城上,却被方大头轻轻一带,矮身伏在城墙上,方大头用手指着离城不远处有一间状似窑洞的土堆,轻轻说道: “看见没有?那一个土堆就是癞头泥鳅的下处,你别看它不过是个破窑模样,它里面据说布置富丽,不下殷商巨宅,你就隐伏这儿,不要乱动,让我先进去探一探!” 黑牛应道: “你最好能先探一个虚实,回来咱们商议商议,再决定怎么对付他们。” 方大头笑道: “放心吧,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总尽量不让瞎子和你碰头就是。” 说罢,顺着城垛,伏腰缓缓趋向土窑,行到距离十来丈远,又小心谨慎地伏地倾听,确定了并无动静,这才伸腿搭出城垛,刚预备借力纵起,抢过由城墙至土窑间这一段空旷距离,就在他身形欲露未露之际,突听得窑后传来几声敞亮的笑音,接着,一个苍劲的嗓音说道: “好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见见,这样藏头露尾的,是当我钟某人高攀不上吗?” 方大头猛吃一惊,心道:这癞头泥鳅果然不凡,我这里才伸出一只脚,就被看出来了? 可是,他这里尚未来得及立身站起来,突见土窑边另一栋高楼楼顶一条黑影暴长身形,纵身而下,飘然落在窑前一小块空地上,人影敛处,现身的竟然是“百毒叟”宋笠。 方大头暗道:“惭愧。”把伸出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宋笠停身窑前,一手拈须,朗声笑道: “钟老当家的果然好眼力,老朽来得莽撞,老当家的莫怪。” 这时候,但见土窑后倏地似飞鹤冲天拔起一条黑影,也落在土窑前面,此人浑身一片褴楼,鹑衣百结,手中横握着一根细竹杖,鸡皮睑、吊脚眉、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鼻涕,年约五旬以外,满头全是白色疮疤,一根头发也没有,但见其人,已知其名,不用再介绍,定然是“癞头泥鳅”钟英了。 “百毒叟”宋笠抱拳当胸,含笑说道: “老朽久处边荒,今日才得一会武林名耄,实在令人佩服得很,老朽和钟兄素无渊源,此来不过专程造访贵友左当家的,为什么左老师就这么见外,连现身一叙也不屑为么?” “癞头泥鳅”格格一阵袅笑,说: “宋老前辈要寻左宾,不过全为了那只九龙玉杯,不是姓钟的放肆说一句话,达摩真经虽是武林异宝,无福之辈,纵然得着玉杯,也是无法寻得真经,钟某人可否饶舌问一句,宋老前辈已经了然九龙玉林和达摩真经的关连所在么?” 宋笠冷冷答道: “钟兄不要以为这两句就能令老朽放弃了九龙玉杯,老朽但能得着玉林,自信就能参透其中隐奥,找得出达摩真经的藏处,这倒不必钟兄和左老师多为担心。” “癞头泥鳅”笑道: “似这样最好不过,宋老前辈苦苦追踪,必得玉林才能甘心,左老师也是千辛万苦保着那只九龙玉林,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令他拱手献出来的,所不巧的,目下左老师并不在钟某人破窑中,宋老前辈千里迢迢,追寻到此,钟某人忝在地主,略尽三杯,再送老前辈登程继续追寻异宝,如何?” 宋笠刹时脸上变色,厉声道: “姓钟的,老朽以礼相见,井非畏你这太原府中小小势力,左宾要想就以阁下这所土窑苟安,那是妄想。” “癞头泥鳅”却不生气,仍是笑倒: “老前辈是不相信钟某人这句话,那么,这间破窑,老前辈是不是有意搜一搜呢?” 刚在这个时候,陡然间由城东远处,飞也似奔来一条黑影,这人影快逾电捷,眨眼已到,“百毒叟”宋笠后退了一步,凝神回顾,“癞头泥鳅”钟英见了那一条人影,登时暗吃一惊,原来那并非旁人,正是“阎王帖子”左宾。 左宾似乎气极败坏,飞驰而至,人未停身,已大声叫道:“老钟,不好了,那玉杯……。” “百毒叟”肩头一晃,抢身欺近,厉喝道: “玉杯怎么样了?你们二位还准备一吹一唱,演戏招待我老头子吗?姓宋的可不吃这一套的。” 左宾面上杀机满布,两眼怒火外喷,竹杖呼地横扫而出,同时叫道:“老钟,井肩上,咱们今天跟他拼啦!” “癞头泥鳅”钟英原是和左宾商议定妥,由钟英在土窑后伏身隐蔽,绊住“百毒叟”宋笠,左宾却暗往罕山埋藏玉杯的地方起出杯子,就隐身在林子里,待钟英把“百毒叟”打发走了。再赶往林中会合,他们也明白大原府钟英的土窑目标太大,必须另寻一处隐密所在,才能从容参详九龙玉杯和达摩真经的关连所在。 钟英除了太原府这座土窑之外,另在晋南中条山解地附近,设有一座秘密处所,差不多的江湖人物,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钟英和左宾原意就是要在躲开“百毒叟”宋笠之后,潜往解池,再议良策,无论如何,先设法把达摩真经弄到手中,那时候二人隐往深山,练习神功,就再不畏惧高手争夺追踪了。 哪知道左宾一时疏忽,埋藏玉杯的时候泄露了形藏,等到他赶往罕山埋杯之处,挖开浮土一看,被他亲手放进去的九龙玉杯业已沓如黄鹤,这一惊,真把个“阎王帖子”左宾吓得六神无主,狠狠在附近乱掘乱翻,又细细辨认刻在树干上的标记,一点也没错,可是,埋下去的九龙玉杯呢?难道它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他一急之下,抹转头又奔回太原府,要想尽快把失杯的事告知钟英,幸好时隔不久,或许还来得及追截窃杯的贼人。 “百毒叟”宋笠在旁边这一打岔,怎么不叫左宾把满腔怒火,全泄在他的身上。 “癞头泥鳅”见左宾那样惶急无主的神情,竹杖呼呼,使出了全力,把宋老头儿圈在一片青芒之内,他身为地主,又和左宾多年知交,哪还有不替他不忿的道理,立将手中打狗棒一抖,探臂吐杖,也欺进圈子,喝道: “宋老前辈,也让我化子讨教几手高招如何?” 这两个人两根竹枝一裹,将“百毒叟”裹了个风雨不透,那两根小小竹杖,犹如两条青龙,左盘右旋,此进彼退,非但配合得十分严密,而且两人身形变幻,将宋笠进退之路,全部截得死死的,尤以“癞头泥鳅”钟英手中打狗棒,更是诡诈无比,怪招迭出,功力只在左宾之上。 “百毒叟”如果单独对付左宾或钟英,相信就凭一双肉掌,也吃亏不了,但如今被两人联手合围,双杖双掌对付他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支拙不灵起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宋老头儿再行,被这两个江湖高手围住,也感觉压力沉重,应付艰难。 但“百毒叟”也不是善与之辈,千里迢迢赶来抢夺玉杯,如今居然听说玉杯出了问题,他可不管那许多,认定是“癞头泥鳅”和左宾两人设好了圈套欺骗他的,见他二人又联手合上,更激起万丈怒火,口中牙挫得格格作响,将全身功力尽都贯往双臂之上,逢杖格杖,见人劈人,两条臂膀舞得车轮也似,恰恰抵挡住钟、左二人的两条竹枝。 三个武林怪杰,走马灯一般拆了二三十招,兀自难分胜败,倒把城垛上伏着的方大头弄得拿不定主意,眼看这三位仁兄掌影纷纷,竹杖呼呼,在下面舍死忘生,各出全力,想下去帮个忙吧,不但无从插手,更不知道帮谁好?想抽身一走吧,又舍不得九龙玉杯下落,何况,那一边还伏着一个傻小子,又怎样向他交待解释呢? 猛可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先摸他一个虚实,再作主意。 于是,悄悄从城垛上伏行而返,挪近黑牛俯伏的所在,他还未开口,黑牛早沙着嗓门说了: “怎么样啦,咱听见好像干起来了?” 方大头看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儿,又有些好笑,便也压低了声音,说: “了不得,那边已经打得天翻地覆啦,咱们还不溜,等一会连我们全要倒霉。” 黑牛不解,忙问: “那是为什么?快说,咱没有弄到杯子,怎能走呢?回去拿啥玩意给咱师父?” 方大头故意激他,道: “别想什么杯子了,杯子放在瞎子身上,你怕瞎子怕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那还能弄到手?不如趁先回去,就向你师父说:杯子没啦。叫他要弄自己来吧。” 黑牛听了,心里捉摸不定,半晌没有开声。 方大头怕他真的不肯干了,故意自言自语说: “不过,等你师父赶来,杯子早不知去向,连人也找不到了。我看,不如死了这条心!” 黑牛好像突然下了决心,猛的一巴掌拍在方大头肩上,差一些把他拍了个“狗吃屎”,叫道: “干!矮子,他奶奶的。咱不怕瞎子,你说该怎么办?咱听你的,非得把杯子弄过来,奶奶的,瞎子有啥了不起,咱黑牛就碰碰他,试试看。” 方大头见他果然中了计,心里在笑,口里却说: “你真的不怕瞎子?还有那白胡子老头儿,这两个人你都敢动他吗?不怕他们揍你?” 黑牛一横心,胸脯一挺,道: “不用不怕,管他奶奶是谁,咱先抖练子枪,不让他近身,还怕干不过?矮子,你快出主意,别尽耽等着。” 方大头这才满心欢喜,凑在黑牛耳边,低声说道: “眼下看起来,杯子如不在瞎子手中,定然在他的化子朋友身上,或者就在土窑之中,咱们两个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全顾得到,不如趁现在那白胡子老头儿正把他们缠住,你在外面替我望风,让我偷偷进那窑里探勘一遍,假如窑里没有,东西只在他们身上,咱们一个对付一个,加上白胡子老头儿,今天准保跑不了他们,非叫他们把杯子拿出来不行,假如东西藏在窑里,岂不更是唾手而得么?总之一句话,你守在暗处,那叫化子不发觉窑里有人,你也不必动手,只要他一旦察觉我暗进他的土窑,你得尽快替我拦住他,不让他把我堵在里面了,事情就只这么简单,你都记住了没有?” 黑牛点头答道: “好,就这么干!咱都记住了。” 方大头还不放心,逼着黑牛把步骤又背诵一次,果然没有记错了,这才领着黑牛,悄悄掩到土窑侧面三丈左右,探头一看,“百毒叟”宋笠已和钟英左宾缠斗将近百招,宋老头儿拳脚已缓慢不少,但“阎王帖子”左宾也因为上手时急怒攻心,抢招太快,现在其气耗损过半,一根青竹杖亦远不似方才凌厉,只有“癞头泥鳅”钟英,棒影纵横,越战越勇,差不多负担了大部份面斗宋笠的责任,显得左宾只不过从旁助手而已。 此时再不动手,迟了就来不及了。方大头一横心,将黑牛仍留在城墙垛上,自己先将双脚探出墙外,腰眼上一用力,整个身子一绷一弹,滑出墙垛,竟如一只大壁虎地的,手脚分张,贴在墙上。 土窑前打得正在激烈万分,那来余暇注意这一面,方大头施展梁上君子“游壁术”绝技的,顺着城墙,迅速的向上窑移动,不一会功夫,已至窑侧丈许之处。 这丈许距离,前后空旷,再没有东西可供隐蔽,只有墙脚下摸着一条尺许深的泥沟,准备用来排除城上积水用的,这条沟由东向西,刚好要通过土窑后面一个土坡,从那土坡再向窑里去,只有五六尺距离,而且离窑前战场也甚远,倒不虑被人发觉。 方大头看清地势,不再犹豫,真气略为一沉,从墙面上轻巧的直向水沟中落下去。 当他一脚落到沟底,突感脚下一软,暗叫一声:苦也! “扑通”一声响,整个两只脚,全都陷进水沟沟底烂泥之内,臭烂污泥,直淹到膝盖附近。 原来那本是一条臭水沟,长年积的污垢烂泥,根本没有人去清理过,从上面看下去,又在黑夜中,以为只有尺许深浅,其实这水沟足有两尺深,下面一半,全是烂泥臭水,屎尿俱全。 方大头这叫“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不但说不出来,还得赶快伏身沟中,以免身形外露,被窑前的“癞头泥鳅”钟英察觉,可怜缺德鬼硬闭着气,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脏不脏,鼻子离水仅只两寸,整个下半截加上前襟,全浸在臭水之中,静静伏着,一动也不敢动。 饶是他如此委屈,这一声落水时的轻响,仍然惊动了前面拼命的“癞头泥鳅”。 钟英方在全力拼搏,突听得窑侧“扑通”一声轻响,这附近地势,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忙不迭虚晃一杖,撤身退出圈外,大声叫道: “老左,先绊住这里,窑后又有好朋友到啦,我先打发了后面再来。” 左宾应了一声,手中竹枝一紧,独自拼斗宋笠。钟英倒提打狗棒,便奔赛后。 好在傻大个儿这一次还没有傻,他在城墙上望见钟英撤身后退,要到窑后去,心里一急,“哗啦啦”先从腰里解下了练子枪,提气长身,从城墙上直扑了下来,大叫大喊,道: “叫化头,那面去不得,矮子还没进去哩,你且等一等,咱黑牛陪你玩玩。” 这一声大喊,宛如闷雷临空,半截黑塔,从空而降,脚还没落地,练子枪“哗啦啦”一抖,早向钟英后脑点到。钟英急忙伏腰点头,让过枪尖,反手急抡竹杖,横截傻大个子的铁练枪。 左宾和宋笠,突见这愣人也跟到此地,全都吃了一惊,谁也不知道他是来干啥的,更不知道他是帮谁?不过,左宾听他提到“矮子”,就知道缺德鬼方大头也来啦,说不定窑后弄鬼的。正是方大头,一面挥杖应敌,一面叫道: “大个子,不要弄错人啦,那是朋友,这老头儿才是坏人,你快来帮我放倒他。” 黑牛这一次可不上他的当了,闻言答道: “去吧!你这瞎子才不是好东西,咱不上你的当了,等一会咱干了这叫化头,还要碰碰你呢!你得意些什么?” 一面说,一面抡动练子枪,硬箍钟英的打狗棒。钟英不认识这位大个子,方才反手一杖,已用了六成真力,满以为能把这大汉手中的练子枪震飞,没想到黑牛天生神力,又是专门蛮干的祖宗,你不找他拼力气,他还要找你拼拼呢,何况钟英不明敌情,仗着自己功力深堪,送上门来,黑牛哪得不喜,铁练子横扫过来,和钟英的打狗棒碰个正着。 一硬一软两件兵器碰在一起,响声起处,钟英虽然内力精深,怎奈何得只牛神力天生,铁练子又是重物,单凭一根竹杖,如何拨它得动,当场觉得手臂一麻,连忙抽杖纵身,后退了五六尺远。 黑牛见一招震退了叫化头,心中大喜,笑道: “这法儿不错,没动手先抖练子枪,咱叫你近不得身,就不怕你们了。” 说着,更是凤声呼呼,使开了练子枪,没头没脸向“癞头泥鳅”横卷上来,边打边笑,口里一直在念: “咱叫你近不得身!咱叫你近不得身!” 钟英惊于大个子的臂力,不知道他还有些什么绝招,空有一身本事,一时反而施展不开,倒落在挨打的地位,左挪右闪,不敢再和他硬碰,这么一来,黑牛更是趾高气扬,抡起练子枪,又箍又摔,又点又扫,弄得堂堂高手的“痢头泥鳅”,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左宾被黑牛顶了一句,也无法再进言辞,自己又被“百毒叟”掌风笼罩,分神不得,以致场中情势顿变,宋笠得黑牛之助,分去了一个劲敌,抖擞精神,迎战左宾,左宾和钟英一个碰着一个难缠的家伙,本走胜局,倒落在下风,情势越来越危急了。 水沟中的方大头,遥见黑牛果然如言出手,缠住钟英,哪肯放过这大好时机,顾不得身上拖泥带水,干脆从水沟里爬上来,闪身飞奔,扑向土窑。 到了窑后,见一扇木门半掩半遮,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半丝光亮,方大头本是偷鸡摸狗的能手,身子一侧,就从后门缝里挨身进人窑内,他虽然明知钟英已经发现自己,但偷查暗探,总不敢燃点灯火,窜进窑内,略为定一定神,把眼睛先闭上一会,使其习惯窑中黑暗情况,再睁眼时,已可约略辨清四周物件,他扭头四下里一望,乖乖隆的咚,敢情这里面真还漂亮得紧,堂皇之极嘛。 土窑虽然不大,却分作前后两间,不折不扣的一房一厅,独门独院,虽然没有厨房厕所卫生设备,但砖造加土,墙厚顶低,却是冬暖夏凉,井不亚于空气调节器,前面厅里,放着桌椅,墙上还挂着字画,黑暗中看不清楚,不是苏东坡的墨竹,想来总是仇十州的仕女,再不然,准是王羲之亲笔了,卧房内一床一几,全是上好柚本,另有精巧的茶橱衣箱,床上锦被,橱中细磁壶杯,地上毡毯,样样都是值钱的珍品,这哪儿像是叫化子的破窑,简直比太原府知府后衙三姨太太的香闺,还要精致富丽,一时把方大头的眼都看花了,直到窑门外的叱喝之声,把他惊醒,才记得去找那九龙玉杯。 论偷东西,方大头可称专家,但见他翻箱倒柜,手脚利落,床上褥下,帐顶枕边,墙壁角落,橱柜背后,不到半盏热茶之久,甚至连在壶都提起来摇过倒过,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九龙玉杯。 窑外的吆喝声越来越大,激战已经到了紧张阶段,方大头仍然不死心,又到前厅里,详详细细又搜了一遍,没有,当然没有。 方大头不是著书的,自然不知道九龙玉杯已经到了秦仲手里,还在一个劲儿瞎找瞎翻,陡然间,窑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听见“阎王帖子”左宾在高声叫道: “老钟,我不行啦,你赶快撤身走吧,那玉杯已经被人……偷……。” 接着,就听傻大个儿的破锣嗓子也在喊: “喂!叫化头,别走呀!瞎子不行,咱还行呢……哎哟,这是啥东西,箍得人怪痛的。” 再接着,又听见“百毒叟”宋笠的怪笑声,由近而远,渐渐听不清切了。 方大头连忙窜出土窑来,却见“百毒叟”和左宾、钟英三人都没了影踪,只有黑牛倒提着练子枪,傻愣愣站在那儿,手中把玩着一只三菱钢镖,远处地上,留着“阎王帖子”左宾使的那一根青竹杖。 方大头忙问: “是怎么啦?这些人呢?” 黑牛裂嘴一笑,憨憨地说: “全跑啦,瞎子被白胡子老头一巴掌,把竹竿子也打掉了,叫化头忙过去护着他,两个人都逃,白胡子老头在追,咱也追,叫化头却给了咱这个玩意,箍在身上,又痛又痒的,所以咱就没追了。” 方大头听了,又惊又喜,又问: “他们向哪里逃的?白胡子老头儿能追上他们么?” 黑牛摇摇头,道: “咱也不知道,是向这边去的,咱瞧那白胡子老头儿也累啦,直喘气的。” 方大头忙招手儿叫他: “黑牛,你快进来,那叫化头替咱们留下好多东西,咱们先在这里享受一番,再追他们还来得及。” 两人进了这土窑,方大头找着灯火点燃,黑牛见了,乐得嘿嘿直笑,一会儿在椅子上坐坐,一会儿又去床上打个滚,这黑小子从小在深山吃苦,哪见过这等舒适的所在,高兴得话也说不出来。 方大头更高兴啦,找出“癞头泥鳅”的衣服换上,自己那一身脏衣全丢进窑后水沟里,“癞头泥鳅”虽是化子装扮,居家时却也有的是锦衣缎褂,如今这两个宝贝“鸠占雀巢”,你一件,我一件,尽择料子好的向身上套,柜子里的金子银子,也揣在怀里,装得满满的,当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美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大头身材矮小穿了钟英的衣裳,还有大半截拖在地上,不伦不类,滑稽梯突,黑牛刚好相反,套上最大的衣服,手脚还有一半露在外面,他总看看方大头身上的衣服太大,逼着他脱下来和自己换,换来换去,自己身上的依然太小,方大头身上的仍旧太大。 “癞头泥鳅”在太原府成名多年,土窑里存的货色自然少不了,没想到这一次黄鳝进了水蛇窝,被这两块料翻腾了一个天翻地覆,一场糊涂。 黑牛和方大头正在开心,各人都穿了锦衣、搬出钟英存放的美酒佳肴,坐在前厅大吃大喝突听得士窗外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响,由远而近,不一会已停在窑外。 傻大个子浑然不觉,兀自吃喝,全没把窑外这一阵马蹄声当作一回事,究竟方大头江湖经验老到,侧耳一听那蹄声止于窑外,就知道来人是专为找这土窑的,连忙一口气,将桌上的油灯吹媳,土窑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黑牛正拿着一只熏鸡腿向嘴里塞,陡然灯光一熄,差些儿鸡腿戳到鼻孔上,哇呀大叫道: “矮子,你捣什么鬼,好好的熄了火,哪看得见吃东西?” 方大头急忙“嘘”了一声,附在大个子耳边,轻声说道: “傻子,你嚷什么?门外有人来啦,说不定是找叫化头来的,咱们静静听着,别出声。” 黑牛竖着耳朵听了听,哪有什么声音,方欲臭骂矮子一顿,蓦地里,“砰”的一声巨响,窑门被人一掌劈开,劲风急卷,扫进土窑,吹得墙上字画乱舞,黑牛也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只听门外有人喝道: “左宾,还不出来受死,躲在窑里,就能躲过性命吗?癞头泥鳅也一并给我滚出来!” 方大头听了一愣,这是谁呢?怎么声音好熟,他悄悄挨近窑门,偷着向外一望,吓得一个筋斗,从门前滚回桌边,“哗啦啦”把桌子也撞翻了,黑牛探手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喝道: “矮子,你干什么?是谁在外面?” 方大头陡地一旋身,躲在黑牛身后,用肘推着他说: “黑牛,你快出去,好好揍他一顿,那外面的才是天下最坏的人,快抖练子枪,干他!” 黑牛还要问,却被方大头连推带送,挤到门前,傻大个儿是个愣人,又仗着喝了三杯酒,果真从腰里解下练子枪来,头一低,抢出了窑门。 门外五尺左右,立着两匹白马,一个面罩黑纱的俏女郎还坐在马上,手里带着另一匹马的马缰;另外一个青衣长衫,手拿着小马鞭子的少年奇儿,脸上阴阳作笑,朝着窑门绰然而立。 傻大个子虽然不识这男女两人,但读者眼睛雪亮,不用再介绍,谁知道这一男一女,正是方在泰山庆元寺大开杀戒,又连夜赶往新乐县城寻找“阎王帖子”左宾,大约是未能找到,才追到此地的“血影人”秦玉和“半面观音”林惠珠了。 皆因林惠珠撞荡江湖多年,素知太原府的“癞头泥鳅”钟英和左宾甚为知已,两人在新乐县内未能找到左宾,林惠珠略一思忖,便猜左宾无处可去,必然会投奔太原,当下二人飞马疾追,仅费了一日夜的功夫,便从新乐赶到太原,直找到钟英这一间土窑,刚到窑前,望见其中尚有灯光,秦玉满心大喜,以为一定将左宾堵在这里了,运掌劈开窑门,喝骂之后,便追到半丈以外,静等左宾出来动手,谁又料得到,他们仍然是迟了一步,从土窑出来的,并不是“阎王帖子”,却是这傻大个子。 傻大个黑牛提着练子枪,窜出土窑,见秦玉横鞭而待,后面马上又坐着窈窕婀娜的林惠珠,他本想发火,一见林惠珠,又把火气咽了回去,反裂嘴笑道: “你们这是干吗?人家好好吃着东西,怎么一声不吭,就把门给咱们箍坏了?不说个道理出来,咱可要你们赔!” 秦玉从未见过这黑牛,不由眉头一皱,冷冷说道: “你只叫左宾出来,我们自有话问他,事不与你相干,最好别在这里找死!” 黑牛一听,把刚才按下去的火气又提了起来,叫道: “怎么?你是讲蛮不讲理的?咱又不是左宾,你无缘无故弄坏咱的门,黑牛可跟你没完。” 秦玉疑心这家伙大约就是癞头泥鳅,但看看他那一身装束,不伦不类,年纪上说也有些不像,便回头问林惠珠道: “这人可就是癞头泥鳅么?” 林惠珠没有出声,只把头摇了两摇。秦玉陡地回身,脸色一沉,喝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既不是左宾的朋友,就快闪开,再要拦在这儿夹缠不清,可别怪秦某要动手了!” 黑牛听说要动手,忙把练子枪“哗啦”抖开,回头叫道: “矮子,快出来,人家要真干啦,咱对付这小子,你对付那娘们。” 方大头在窑里又叫得苦,有心不出来,这傻东西在外面大喊大叫的,出来吧,又知道秦玉厉害,他横了横心,开了后门,一溜地向城墙边飞跑,只盼能趁着黑牛拦在前面,自己先脱身出城,躲到安全地带再说。 可是,秦玉眼光何等锐利,他人虽在前面,但却没把黑牛放在眼中,两只眼神,一直在注意上窑后的动静,就怕左宾会趁机溜走,及见黑影一闪,奔了城边,急忙晃身拔起,早抢过这土窑,喝道: “左宾,你不留下九龙玉杯,就想走吗?” 方大头明知秦玉是认错了人,但依然不敢和他照面,脚下猛一加劲,腾身跃起,直向城头上落去。 他身法虽已够快,但秦玉血影神功,更比他还要快,他刚刚脚尖才沾城垛,耳边风声飒飒,秦玉接踵亦到,人未至,掌先发,半空中劲风猛卷,对准方大头后背劈来。 方大头深知他掌力猛烈,那敢硬接,倒地一个翻滚,躲开一掌,耳旁“砰”的响处,一个城垛已被秦玉一掌劈成了纷碎,方大头心胆惧裂,逃也不敢进了,翻身跃起来,连忙抱拳当胸,后退三步,叫道: “快请住手,是我,不是左宾!” 再说那边的傻大个子黑牛见秦玉陡地晃身,已从自己身侧一闪而过,他人影还没看清,眼前一花,已失秦玉所在,先是一愣,及后望见秦玉原来是追矮子去了,他可还是帮着矮子的,连忙一抖练子枪,就要随后追上城去,可是,他身形尚未移动,眼前娇影闪晃,林惠珠已从马上飞身抢到,拦在他的面前,手中提着一柄寒汪汪的长剑,叱道: “你站住,不许过去!” 黑牛真听话,已经踏出去的一只脚,闻言又收了回来,愣道: “大妞儿,咱可不愿跟你动手,最好你去找矮子去,说好是咱对付你那一口子,矮子对付你的,你别乱来。” 林惠珠听他满口胡说,娇叱一声,长剑圈臂疾吐,“李广射虎”直刺他的面门。 黑牛一偏头,躲过剑锋,登登登后退了三四步,怒道: “你是怎么啦,说得好好的,怎么不按规矩?” 林惠珠不知他是个愣人,只当他故意调侃自己,冷笑一声,长剑猛的一抖“狂蜂戏蕊”舞着千朵剑花,又向黑牛迎头罩下来。 黑牛已经退到窑门前,退无可再退,同时,林惠珠这一招“狂蜂戏蕊”使得也过份分毒,黑牛闪让稍迟,“嗤”在衣襟上已被她刺了一个大洞,黑牛既被她连连相逼,又心痛漂亮衣物被她刺破,几种因素一凑,凑足了傻大个子的怒火,他一瞪眼,不再后退,手中练子枪由下而上,迎着林惠珠的长剑,“-”的一声响,把一柄长剑震得脱手飞出三丈以外,林惠珠吃了一惊,空着手跃退四步,一探囊,掏出一把喂毒蜂尾针扣在掌中。 黑牛牛性一发,就再不认人,刚刚震飞了林惠珠的长剑,紧接着一顺练子枪,又向她咽喉点到,大叫说: “臭娘们,你当咱是怕你么?不信就碰碰看,谁行谁不行? 真正不受抬举,软的不吃要吃硬的!” 其实他说的无心,林惠珠却听者有意,只羞得她粉面绯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扬手将一把蜂尾针全向黑牛打出,叱道: “蠢才,你是找死!” 蜂尾针细如牛毛,针尖特锐,专破金钟罩铁布衫,何况林惠珠这种蜂尾针又是经巨毒喂制的,眼看黑出就难逃此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斜刺里卷过来一股劲风,不歪不正,刚好把林惠珠这一把蜂尾毒针撞向右侧,纷纷落在空地上,全都失了准头,林惠珠急忙回顾,却见是一个背负双剑的老头儿,立身在六尺以外。 这老者年在六旬以上,俗装打扮,身躯魁梧,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左右两肩,各露出飘飘剑穗,衬托着海下长须,显得神采英奕,气度不凡。 老头儿一手拈须,冷冷望着林惠珠,道: “这位姑娘,缘何貌美如花,心肠却如此狠毒,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竟然使用这种喂毒暗器,要不是老朽适巧路过,岂不是毁了人家吗?” 林惠珠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叱问: “你是谁?要你来多管这闲事?” 那老头儿缓缓答道: “老朽吴子明,目下忝掌雪山派门户,姑娘又是何人门下? 和这位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呢?” 林惠珠尚未答话,那边人影一晃,秦玉已经押着方大头回到土窑前来。 秦玉本想告诉林惠珠,“阎王帖子”左宾业已脱走,必须快追,但当他一见那背插双剑的吴子明,不觉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小马鞭指着老头儿,问道: “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的?” 吴子明只觉得这少年好生跋扈,连自己一派掌门宗师,也是这么放肆无礼,心里先有了三分气,冷冷答道: “老朽是过路人,看着这里热闹,就来瞧瞧,难道这里是不准人站的地方么?” 林惠珠见秦玉回来,似乎满腔委屈,都有倾吐的对象了,不等秦玉答话,便指着吴子明和黑牛,道: “他们欺侮我,把我的剑也震飞了,就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对我一个。” 秦玉一听这话,登时把脸一沉,回头对方大头喝道: “这两个都是你的朋友吗?” 方大头在城墙上慑于秦玉的功力,俯首就擒,随到土窑,早一眼望见了黑纱掩面的林惠珠,他暗地吃惊,却没有听见秦玉的问话,只在肚里寻思道:咦!这不是媚儿吗?不怪她用面纱罩着半边面孔,敢情这妮子真如鲁庆所说,变节从了敌人? 他心里这么想,口里却不敢说出来,一双眼睛,注定了林惠珠一瞬不瞬。 秦玉喝问了一声,见方大头只管望着林惠珠出神,并不答话,只当他心存歹念,勃然大怒,小马鞭一抖,“刷”的一声响,抽在方大头后屁股上,只把个方大头打得踉跄前冲几步,恰好撞向林惠珠怀里。 方大头忍住臀上疼痛,趁着一冲之势,探手一把,便来抓林惠珠面上的黑纱,他心里的主意是:我把你这块布扯下来,看你还拿着什么脸来见我。 林惠珠惊呼一声,晃身暴退,一面急用右手按住面纱,但下半截面纱已被方大头抓在手中,“嘶”地一声响,面纱从腰撕作两半,好在林惠珠按住了上半截,除了粉颈和下巴,面部还没有暴露出来。 秦玉大怒,杀念顿起,马鞭平探,疾点方大头后背“灵台”要穴。 方大头早防他有此一招,一把没能扯落林惠珠的面纱,左腿忙曲膝跪地,向侧一个大滚翻,早脱出鞭梢,这时候,黑牛练子枪“呼”地拦腰扫出,嚷道: “小子,你敢动矮子,咱跟你没完!” 秦玉双目尽赤,面上红光隐隐,冷哼一声,带转鞭梢,反挑黑牛手中练子枪。 黑牛以为又是和钟英一样,一家伙便能将他震迟,心中暗喜,手上突又加了三成力,练子枪不避不让,便向秦玉的小马鞭上硬接。 可是,这一次他却打错了算盘,秦玉的鞭儿虽没有“癞头泥鳅”的打狗棒粗长,但内劲却远在钟英之上,鞭梢才和铁练一接,竟如铁碰着铁一般,“-”的一声响,反将黑牛的铁练子震弹起三四尺高,虽没有脱手震飞,也使黑牛右臂又酸又麻,大感骇然。 过招换式,急如星火,那容得他发愣发呆,秦玉一鞭格退黑牛铁练子,紧接着鞭身一转,对准黑牛,夹背就是一鞭。 黑牛但见鞭影一晃,要躲已经迟了一步,肩背上被秦玉一鞭打中,急痛攻心,拿桩不稳,在地上一连两个筋斗,跌出丈余远近,血气一涌,张口“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傻小子自出娘,这还是第一次吃了大亏,所幸他天赋本强,虽被秦玉鞭伤了一内腑,却尚无大碍,急忙翻身爬起来、坐在地上运气调元。 吴子明见秦玉出手歹毒,连伤方大头和黑大个儿,手底下全无半分余地,登时激起怒火,振臂翻腕,忙将背上鸳鸯双剑撤出鞘来,喝道: “你这人年纪轻轻,出手却如此绝情,老朽要不给你点颜色,你还当天下就没有能人了。” 秦玉横鞭斜立,嘿嘿冷笑道: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既然成心送死,留下名来吧?” 吴子明也是冷冷一笑,道: “凭你这种目中无人的狂妄小辈,也配问老夫的名讳?” 语音方落,双剑一分,倏的左横竖,“浮云掩月”上步出招,剑势迅拟电奔,眨眼已至秦玉前胸,果然一派掌门宗师,功力毕竟不同凡响。 秦玉轻啸一声,吸气凹胸,拧腰半转,堪堪将吴子明这一剑让过,手中马鞭疾抡,便来敲他握剑的右腕。 “鸳鸯剑”吴子明喝了声:“好”!左剑猛沉,右剑外偏,两柄剑一复,剑尖颤动,化作千百朵剑花,封住门户,出尽平生绝学,展开仗以成名的“七十三式连环剑法”,剑势连绵,力战秦玉。秦玉也杀得性起,手中马鞍宛如游龙,硬架硬接,分毫不惧。 两人来来往往,眨眼将近十招,吴子明越战越惊,只觉得秦玉一支小小马鞭,仿佛活了一样,非但把式诡异,而且鞭身贯注内力,处处牵制他的剑招,使自已往往力不从心。一招才出,便被逼得非撤招换式不可。 方大头却趁此时机,一面护着自己的黑牛,一面沉声向林惠珠喝问,道: “媚儿,你师门待你不薄,自你被虏,尚在千方百计设法救你,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人心,甘心委事从贼,辜负你师父对你这些年来教养之德么?我劝你赶快迷途知返,赶往泰山庆元寺,去和你师叔师兄会合,别让一念之差,毁了你一生前途名节。” 林惠珠知道他是认错了人,阴一转念,却乐得装模作样,并不辩明,反冷笑道: “我不管那些,什么师父师叔,我全不认了,我要跟他好,谁也管不了。” 方大头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 “好呀,没想到你才离天目山,就这么翻脸无情,连师门重恩全不顾了,叛师欺祖的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不要仗持他那一身邪功,便自以无人能放了。” 林惠珠一面暗笑,一面更激他,说: “当然呀,你不服气就跟他比比,看能赢得了吗?” 方大头真是被她气昏了头,看地上的黑牛已经压抑住内腑伤势,从地上站了起来,便问他道: “黑牛,你快去帮那老头儿,我今天拼了命不要,也得给这丫头一点教训。” 黑牛却有些胆怯,憨憨地道: “那小子辣手得很,咱们干不过他!” 方大头忙怂恿他,说: “你这人怎么胆于这样小?他现在正被缠住,这时候你不去报方才那一鞭之仇,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黑牛回头一望,果见那老头儿正将两柄剑舞得犹如两团白云,苦苦缠住秦玉,渐渐已有不支之象。不由心也动了,提了练子枪,怒吼一声,扑过去便和吴子明双战秦玉,并且喊道: “老头儿别慌,咱两个干他一个。” 秦玉本可早将吴子明击败,但他心中存了戏弄的念头,准备等到吴子明这一路剑法使完之后,要奚落他几句,再下杀手,现在见黑大个子赶来助战,越发动了豪念,尖声大笑,马鞭上又加了两成真力,截前打后,抢动如同,鞭影似山,直将吴子明和黑牛两人逼得团团乱转,丝毫也没有被他们占到上风。 那一边方大头见秦玉暂时抽身不得,略放了心,磨拳擦掌,向林惠珠逼来,恨恨说道: “媚儿,现在你要能回心转意,弃暗投是,姓方的仍能设法成全你,你有什么苦衷,也但说无妨,空空大师面前,姓方的还能挣得这份薄面,如果你一定要执迷不悟,姓方的今天可要替你师门教训你了。” 林惠珠一手掩住面纱,谨防他又动手来抢,一面却吃吃笑道: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东西,告诉你吧,我是跟定了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大头低喝一声: “我就把你擒回天目山去。” 左臂一圈,陡地晃身欺近,右掌“金龙探爪”,向林惠珠香肩便抓过来。 林惠珠忙一侧身,从方大头左边一窜而过,她是存心呕他,也不还招,只拿话激他,道: “狠什么?我又不是你姓方的徒弟,你凭什么资格来管我,现在我连师父都不怕,还怕你?” 方大头一抓落空,紧跟着旋身又至,左手一领眼神,右手探脑疾扣林惠珠的曲池穴,他虽然恨透了她,但柳媚总不是自己徒儿,何况又是女孩子,致使他无法冒然伸手点她身上的穴道,逼得不是扣拿腕肘,便只有抓拿肩头,像这样出手顾着分寸,哪里就那么容易拿得着林惠珠,不过,幸在林惠珠也只是想在他心里,为柳媚造个坏印象,并未真正和他对敌,每次当方大头出招来捉,总是闪避藏躲,并不还手。 方大头越发当她真是柳媚,因为柳媚算起来总是晚一辈的,虽然平时和自己嘻哈惯了,临到敌对的时候,总要让自己几分。 但是,方大头此时不但不以为林惠珠的避让是礼貌,反认为她是有意小看了自己,仗着秦玉撑腰,欺自己不敢奈何她,渐渐地越抓越快,越捉不到越生气,有时候身不由己,也向林惠珠背后或肋下寻穴下手,恨不得立刻将她捉住,擒往天目山,处以应得之罪。 正在此时,陡听得那旁一声闷哼,“——”连响,方大头忙回头看,只见“鸳鸯剑”吴子明两手空空,跃退到七八尺以外,而黑牛倒提着练子枪,身形摇摇欲倒,似乎也受了内伤,秦玉则面含狞笑,横鞭而立,说道: “怎么样?取了吗?就凭你们两个,姓秦的还没有放在心上。” 方大头心胆惧裂,再也顾不得捉拿林惠珠,急忙过去扶住黑牛。“鸳鸯剑”吴子明却惊骇万状地颤声问: “你……你是干尸魔君褚良骥的什么人,这一手黑煞阴风掌从何学来的?” 秦玉阴恻恻一笑,说: “这个吗?你管不着,我只问你服了没有?要不服,捡起你那两柄剑重新来过,可好?” “鸳鸯剑”吴子明冷笑说道: “你不肯说,谅也瞒不了人,老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双剑脱手,今天还是第一次,当年在小五台山顶你师父干尸魔君尚且未能使老朽兵刃出手,想必你定是那魔头在得到天残上人遗宝之后所收弟子,如是这样,咱们三派掌门人在小五台山岭潭边失手的旧账,正好和阁下算一算,今年五月五日,你有胆来大雪山青松崖本派总坛一会吗?” 秦玉格格大笑,说: “那敢情好,现下不过三月,尚有两个月的时间,你们尽可从速准备,假如只有你,却大可不必再找一次难堪,要是当着你派中弟子,你这老脸可没地方放了。” 吴子明羞愧交加,愤然道: “老朽今日失手,自怨学艺不精,无意尤人,当年在小五台山,令师也是会斗三派高手,端午会上,老朽自当仍约齐点苍、峨嵋两派掌门人,一起会会你这魔君嫡传高足!言止于此,咱们五月五日青松崖再会。” 说罢,也不再拾双剑,反从肩后解下两只剑鞘来,一折四断,掷在地上,掉头如飞而去。 秦玉得意之至,吃吃笑个不停,回过头来.对黑牛和方大头说道: “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现在靠山已经过了,不引颈受死,还有什么话说?” 黑牛此时身负内伤,方大头单人独个,实在无法抵御秦玉,两人面面相觑,当真除了引颈受戳,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好走? 但这时“半面观音”林惠珠却另怀鬼胎,急步上前,探臂拉住秦玉,说道: “算啦,他们也是无心之过,又不是左宾一党,只要他们能说出左宾逃向那里?咱追左宾要紧,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秦玉笑道: “左宾的去向,方才我已经迫他们说出来了,只不过,他们也仅知左宾和钟英是被宋笠追向南去,真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林惠珠忙道: “那么,咱们快往南追,别在这里尽耽搁啦!” 秦玉见林惠珠已经消了气,遂也扳鞍上马,用鞭梢指着方大头和黑牛两人,道: “今天权且放过你们,以后多多当心,别再犯在咱们手中。” 说话完,挥鞭催马,逞向南方追下去。林惠珠临行之际,还故意回眸向方大头一笑,扬扬手儿,说: “多保重啦,再见再见!” 方大头扶着负伤的黑牛,望着两骑白马迅速的消失在城外,渐渐望不见了,才慢慢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喃喃说道: “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姓方的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料不到你会是个见异思迁,翻脸无情的畜牲,可惜你师父多年苦心,提携教养,好心都成了驴肝肺啦!” 他自言自语诅咒了好半天,然后才扶着那负伤的黑牛,缓缓回到“癞头泥鳅”的土窖内,重新点燃了灯火,把黑牛平放在床上躺下,问道: “黑牛,你伤得重不重?内腑真气,还能调动无阻吗?” 傻大个子显然伤得不轻,但他虽没出声,却也裂嘴惨然一笑,点了点头。 方大头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磁小药瓶来,拔去瓶塞,倒出两粒红豆般模样的丹丸,喂进黑牛口中,说道: “你先放松劲道,缓缓呼吸,等热力起自丹田以后,再以真气药力,游行一个周天,便没有大碍了。” 黑牛一直没有出声,点点头,闭目假寐,放缓了呼吸,等待着药力发作。 方大头这才吁了一口气,退坐在床边另一张椅上,一面守候着黑牛,一面心中暗忖:现在左宾和钟英都走了,九龙玉杯落于何人手中,殊难逆料,要照目前的情形衡量,单只一个宋笠,倒可以藉作黑牛一身横练功夫,将他缠住,自己再从中下手,如今这一位魔头又赶了去,黑牛受了伤,哪还有争夺玉杯的机会呢?玉杯没弄到手,秦仲又走失了,好容易撞见个肯拼命肯听话的黑牛也受了伤,这些还都算不得气人,最令人生气的,莫如柳媚的叛师欺祖,面颜事敌了,先前听鲁庆说的时候,自己还暗地不信,现在好啦,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还伪得了么?这件事倒是件大事,既然其他的事一无所成,抢玉杯又轮不到自己,何不赶往泰山,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告诉她师叔“铁笛仙翁”,也算对他有了一个交待。 他思虑了半晌,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是目前唯一行得通的,不过……他望望床上的黑牛,又地了气,这一位还没有好呢,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调养好了,才能再谈下一个步骤,唉,这假小子虽是愣人,倒甚为可爱,而且,他师父金臂头陀也是武林一怪,如能因他而使得金臂头陀下山一次,只怕还能敌一敌心狠手辣的秦玉吧? 这时候,床上的黑牛已经在运转真气了,黝黑的脸上,隐泛红色,额角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两颊流向枕上,不难想像他内腑的伤势并不太轻,这愣人一身奇特的“易筋术”,外加金钟罩横练功夫,连江湖第一流高手的左宾尚且伤他不得,不料却被秦玉一掌,伤得如此重,方大头回想方才情景,真是心有余悸,听“鸳鸯剑”吴子明说,难道他真是“干尸魔君”的嫡传弟子吗? 方大头这一辈子也没有遇见过比这更伤脑筋的事,思前想后,越想越觉混淆,反正黑牛还没有行功完毕,他趁机一溜身,窜出土窑的后门。 天色已经渐渐快明了,黎明前的空气分外清新,方大头立在窑门口,迎着凛凉的夜风,觉得头脑里顿时清醒了许多。 蓦地里,他突然觉得城楼边似乎有人影一闪,一瞬间又没有动静了,方大头立生警觉,连忙伏身贴着窑壁,全神注视着靠城的那一面。 过了一会儿,果然瞥见城垛上探出一个人头,在向土窑仔细打量着,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顺着城垛,现出了五个人影,这五个人全都伏在城上,仅只探出头来,向土窑窥探,夜色之中,虽无法辨别形貌,但看得出这五人俱是夜行衣靠,束札得十分利落。 方大头心里骂道:莫非你们跟咱还是同行,知道这窑里油水足,和我存了一样的心么?你们要是想偷我,那算你几个龟孙子撞着老祖宗了。他静静依着窑墙,贴壁而立,身形隐得十分严谨,只看他们的次一行动。 果不然,那五个夜行人聚在一起,倒在商议什么,不一会功夫,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从墙上鹤行鹭伏,竟然走了方大头同样的路子,从城上顺着那条水沟,偷偷掩了过来。 方大头见他已到土窑后门口,本可以伸手就把他拿住,但那人欺到门边,迎着窑内透出的灯光,方大头一看那人,不由暗惊:咦,今天才巧哩,原来你们也找到这里来了?灯火闪耀中他一眼就认出那小子竟是“赤发太岁”裴仲谋的门下,飞鼠李七。 既然认出是他,城上那四位就不用再猜,准是裴仲谋、马步春、金旭东和龚彪了。 方大头心中暗在打鼓,飞鼠李七固不足畏,但那隐伏在城头上的裴仲谋等人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所能力敌的,假如黑牛此时没有受伤,那也有得热闹瞧了,偏偏傻大个子又正在行功紧要关头,自己既要护卫黑牛,又要设法对付这四五个,这可怎么好呢? 飞鼠李七挨到窑门口,略为向里一张望,便从怀里取出一只铜制的小小仙鹤来,又用一块解药先塞住了自己的鼻孔,背转身去,晃燃火折子,竟然在点药线,显然是准备施用下五门用的薰香盒子。 方大头暗骂一声:“你这是找死!”再也无暇熟思应付的步骤,顺着土墙一崩身,闪到李七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骈指猛在他胁下“章门”穴上一戳,轻舒猿臂,抓住他倾倒的身体,悄没声息,就把李七拖进了土窑里来。 他也没有时间再看机床上的黑牛,三把两把将李七捆了个结实,顺手提了一把椅子,又挨到门边,屏息以待。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就听见门外有人又到,那人脚步声在门口略停,接着轻轻问道: “小七,小七,怎么啦?弄翻了没有?” 方大头故意压低了嗓门,道: “嘘!快进来!” 同时,用手轻轻代他拉开了窑门。外面这一次来的是“铁臂金刚”龚彪,这小子也是半个傻蛋,听了方大头一声嘘声,只当李七已经得手,果然一低头,跨进土窑。 方大头哪还和他客气,就在他刚刚进入门里,还没有看清楚房内的情形,早一闪到了他身后,手起椅落,“蓬”的一声响,把龚彪箍了个发昏。 两个小鬼都顺利解决,方大头捆好了龚彪,这才忙到床边,看觑黑牛,他真巴不得黑牛这时候能醒过来,两人合力,就不惧城上的裴仲谋三人了,但,黑牛看来虽然鼻息已较均匀,额上汗渍也少了,却仍然闭目而卧,并没有醒过来。 方大头可真急了,明知龚彪和李七好打发,另外三个却不好斗,急得心念乱转,倒突然被他想出一条计来。 他连忙找到一根钟英留下来的细竹杖,又找了一块白布,缠在头上,“卟”地一口吹熄了灯火,打开后门,窜出门外,这一次他再也不用隐蔽身形,反而压粗了嗓门,桀桀一阵怪笑,嚷道: “好朋友,既来了就请下来谈谈,干吗偷鸡摸狗的,是看我姓钟的招待不起朋友吗?” 说罢,一横心,竹杖一点地面,猛地提气腾身,径向城头上裴仲谋等人伏身之处,飞抢过来。 十四、白费心机 没想到他这一着还真有效,原来裴仲谋等人自从在茅屋之中骗走了秦玉(事详本书第四集),几个人心花怒放,以为这一石二鸟之计,再妙也没有了,谁知一觉醒来,痴痴等了两天,五条脖颈都伸酸了.仍然望不见秦玉和柳媚回来,他们可想不透这点道理,秦玉还干不过左宾吗?既然干得过,怎会去了这么久,还没见他抢得九龙玉杯回来,大伙儿一商议,疑心顿起,第三天也跟着回到新乐县城。 谁知他们在新乐一打听,才知道左宾已经离城他去,秦玉更是不知去向,裴仲谋费了许多功夫,方打听出左宾有一个知友“癞头泥鳅”钟英住在太原府,这才连袂又奔太原。不过,他们虽到了太原,却比不得秦玉,可以公然硬闯“癞头泥鳅”的土窑,裴仲谋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岂有不知道钟英在太原府势力的,所以,他们五个人实在到在秦玉之前,这几天以内,反而只敢在左近偷窥,未敢靠近,今天委实憋不住了,商议整夜,才冒险趁着天明之前这一段最黑的时辰,由飞鼠李七打前站,欲用薰香将钟英和左宾弄翻,再由裴仲谋三人下手偷盗九龙玉杯,殊不知李七去了半天,明明已经点火燃着了薰烟盒子,却老半天未见动静;“铁臂金刚”龚彪前往探视,也一去不返,城头上三人本已怀了一肚子鬼胎,陡然间,方大头冒充钟英,追出土窑,直奔城上,“赤发太岁”裴仲谋首先沉不住气,叫了一声:“风紧,快扯活!”当先跃出城外,飞也似逃了,紧接着是吃了左宾大亏的“九尾龟”马步春亦翻身退出城外,“酸秀才”金旭东虽然胆子较大,但夜色中不辨真伪,方大头又用白布缠了头,手中又提着打狗棒,不是“癞头泥鳅”还有谁呢,忙不迭也拧身暴退,跃落城外,跟在马步春屁股后飞逃而去。 方大头仗着钟英威名,吓走了那三块宝货,立在城头上放声哈哈大笑,裴件谋等听得,越发心里发毛,逃得更快,连头也不敢回啦! 三个人逃出十来里路,听听身后没有人追来,才敢放缓脚步,大家凑在一起,愁眉苦脸想不出一点办法,尤其是“赤发太岁”裴仲谋,担心着徒儿徒孙,更是满怀愁绪,烦燥不堪。 大家找着一块空地坐下歇息,马步春首先埋怨道: “真他妈倒霉,杯子没偷成,倒把人丢了两个,‘癞头泥鳅’是太原一瞩,天明后必然传话全城爪牙,咱们也别想再在太原府立足了。” “酸秀才”金旭东道: “说真的,刚才我见那钟英腾身出窑的时候,起落之间,只不过两三丈,看起来,轻功也不怎么好嘛,偏是你们跑得快,不然,咱们三个人倒和他过过招试试,看看他究竟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功夫。” 马步春反唇相讥道: “你这人就是会放马后炮,上次在新乐碰上左宾,你干吗不敢出手?反害老子吃了大亏?这一次你跑得也不见得比我们慢多少,有种为什么不站住跟他拼拼?” 金旭东怒道: “放屁,也不知道是谁有脸,谁的本事最大,一招还不到,就被左瞎子弄翻在屋檐下,还害人背着走的。” 马步春最痛恨别人揭他在新乐客栈屋顶上的那段疮瘤,闻言霍地从地上跃了起来,双臂贯劲,厉声喝道: “姓金的,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左瞎子一句话,你不乖乖的把杯子从怀里掏出来?有种的,咱两个再比比!” 金旭东哪肯服气,也从地上一跃而起,“刷”的一声响,张开了描金折扇,冷笑道: “比就比,谁还怕了你不成?” “赤发太岁”裴仲谋忙站起来劝架,道: “好啦好啦,自己人赌什么狠,凭良心说,谁也不是人家对手,目下最要紧的,是怎样救得出人来,偷得到九龙玉杯,你们光赌狠有什么用?” 马步春仍是忿忿地说: “杯子本来已经到手了,是姓金的双手捧给人家的,叫他自己去抢回来好了,咱们犯不上费这份心。” 金旭东也不相让,冷笑道: “不错,杯子是从姓金的手上失去,但你不先丢人献丑,姓金的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把玉杯双手捧给人,咱们是重友轻物,不像你好歹不分,过河拆桥,人家救了你,你倒说风凉话。” 马步春又暴怒起来,方要口出恶言,又被裴仲谋劝住,道: “得啦,大家都别翻臭毛坑了,翻出来谁脸上也没有光彩,咱们倒是计议一下,九龙玉杯是要呢?还是不要,要的话,大家全部破除私心,一心一意台力对付左宾,设法救人盗杯,如是不要了,干脆大家分手,姓裴的也认栽了,龚彪和李七随他们生死去吧,我也不要这两个门人了,从此退出江湖,隐居深山,一辈子也没脸再在江湖上行走。” 金旭东和马步春方才收敛了怒意,大家又默默坐下,沉思良久,金旭东道: “这样吧,我想那土窑中再有多厉害人物,也不过癞头泥鳅和左宾两个,咱们有三个人,合力对付其中一个,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所难的是人手不够,无法兼顾两人,裴见上次邀往清风店助拳的那一位双头蝎子鲍兄,他有三位知友,叫做活阎罗欧阳旬、铁笔判官杨林、银弹子项成,与鲍充合称洛阳四义,各有一身功夫,他们虽称洛阳四义,却井不一定长住洛阳,往常总在晋南天并关银弹子项成家中盘桓,咱们何不前往约了他们,共有七人,谅来也对付得了钟英和左宾了。” 裴仲谋摇摇头,道: “不成,左宾得了九龙玉杯,必不会在此久作耽误,只等他和钟英参透其中奥秘,就将立刻去寻觅达摩真经,晋南虽近,时间上也来不及,何况……。” 他用目看看马步春,停口没有再说下去,金旭东明白他的意思是说鲍充在清风店被马步春暗算了一掌(事详本书第二集),怕鲍充不会承允相助,便道: “这一点裴兄不用担心,咱们若能说以玉杯之利,还怕他不捐弃私见,跟咱们合作么?至于时间……。” 马步春插口打断他的话,道: “何必一定要找姓鲍的,如果是担心人手不足,我有一个知己的好友,就在太原西方不远的白家庄石千峰,咱们去约了他来,准保以他一人,就可以抵得左宾。时间上也不愁来不及,加紧点赶路,三个时辰足够来回了。” 裴仲谋大喜,问: “马兄既有如此了得的好友,不知是何方高人?咱们可曾听过他的名号?” 马步春道: “此人出身崆峒派,在一次崆峒峨嵋争名大会上,力败峨嵋五名高手,唯后来失手被断左臂,一怒隐退,埋首深山,炼成一种独臂绝技的,裴兄想来听人说起过独臂仙猿吕丹这么一个人吧!” 裴仲谋拍手道: “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吕丹仅剩右臂,却炼成一种绝毒的独臂双锋剑法,兵刃也是特制,似剑非剑,似钧非钧,握柄两侧,各有锋刃,端的神奇之极,后来一人独撞峨嵋,把峨嵋派搅了个天翻地覆,被他连伤十七名高手,从容退去,马兄所识,可是此人么?” 马步春得意地笑笑,说: “怎么不是他,自从他单人独剑,大闹峨嵋之后,峨嵋派普传令谕,勒令天下门人,务必截杀他报仇,他见风声太紧,才隐居在石千峰那个小地方,六七年来,峨嵋派也未能找到他的落脚处,我还是一年以前,偶过白家庄,无意间和他巧遇,才知道他的下处的。” 裴仲谋便道: “如此说来,咱们快些动身去邀他下山,那就不愁左宾厉害了。” 金旭东心里十分不悦,说: “那又何必大伙儿全去呢?咱们要是都离开了,左宾和钟英万一突然离此他往,却怎么办?” 裴仲谋沉思了一会,笑道: “这也是,那么就烦马兄立刻往石千峰去一趟,能不能约得他下山,均请在三个时辰以内赶回此地会齐,我和金兄守候此处,万一左宾有所移动,咱们自当在沿途留下标记,马克尽可依照路线赶来。” 马步春站起身来,正要拔步动身,金旭东又冷冷地加上一句,道: “最好别动不动就把九龙玉杯的事向他透露,能少一个人知道,将来也少一个人分润达摩真经。” 马步春冷笑道: “你是怕我的朋友分你的好处吗?须知你要没有人家,哪一辈子才能得到达摩真经?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金旭东刹时脸上变色,就要发作了,裴仲谋连忙将他按住,一面催马步春道: “马兄快请吧!有什么话,等抢到九龙玉杯之后,那时再商量还来得及。” “酸秀才”金旭东直待马步春去得远了,又回头忿忿向裴仲谋道: “裴兄,咱们千辛万苦查出的九龙玉杯,难道真的甘心情愿拱手奉与他人?过马的心怀贰意,他约来的好朋友,如果武功平平,根本对咱们毫无所助,要是真如他所说,功力不在左宾之下,兄弟只担心前门拒虎,后门进狼,那时候,姓马的和他联手对付咱们,裴兄舍得达摩真经,兄弟倒有些舍不得。” 裴仲谋也是一肚子坏水,闻言故作难决,皱着眉说: “可是,咱们又实在不是左宾敌手,不这样,难道金兄还有什么高见?” 金旭东愤然说道: “与其这样引狼入室,不如咱们舍死再往一探,想那土窑子不过弹丸之地,咱们两个趁那癞头泥鳅刚擒了我们的人去,此时定然不防,你我各堵住他一个门,两边都用干柴放起一把火来,再用暗青子守候前后,但能堵住不使他们突围出窑,只凭烟火,薰也把他薰昏在窑里,那时岂不手到擒来,在姓马的约了帮手返回之前得手,咱们两人共有玉杯,不比分润他们强多了,只是,这么一来,裴兄两个门人,却只有一并俱焚,忍痛牺牲了。” 裴仲谋心中一动,道: “这个办法还真可以试试,咱们现在赶紧就去准备油脂干柴,点着之后,投向那土窑门口,再用松香燃油之类的引火物件,堵塞住窑门,任他们武功再高,也只有闷死在窑里,像烧砖头一般烧他个通红啦!咱们这就快去准备,尽早下手,至于龚彪和李七,那也顾不得了。” 计议定当,两人急急上街,购买了两大桶松香粉,四大桶火油,再买了许多易燃的干柴,统统偷运到士窑七八支以外的城头上,东西都齐备了,大家又踌躇起来,现在还是大白天里,就算他两人胆大包天,敢在白天放火行凶,却怎生能将引火的东西搬近土窑门外呢?窑里两名高手,只要出来一个,也够他们瞧的了,这却是一件最伤脑筋的问题。 裴仲谋和金旭东躲在城头隐蔽之处,苦思半晌,依然得不着良策,最后,金旭东说: “如此看来,只有等到晚上再下手了,晚上,咱们可以悄悄将东西移近土窑附近,也不易被左宾他们发觉。” 裴仲谋道: “但是,马步春在三个时辰之内,就要返来,一旦他约了人回来,找不着咱们,岂不……。” 金旭东笑道: “那再好没有了,他找不着咱们,一定会单独来这儿下手,反正他依仗着朋友的势力,不畏左宾,咱们正可坐山观虎斗,他要赢了,咱们现身分一杯羹,他要输了,算他倒霉,仍保影响不了咱们原定的计划。” 裴仲谋别无他计,也只好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就隐伏在十来丈远一处破败城楼之中,暗地里监视着土窑中的动静。 但,才过了不久,却见土窑后门一开,从里面窜出一个黑大汉来,那大汉左手提着龚彪,右手提着李七,出了窑门,直向后面那条臭水沟走去。 裴仲谋等还当这黑汉子是“癞头泥鳅”钟英的手下,忙屏息静气,看他要把龚彪李七怎么办。 但见那黑大汉捉着两人,走到水沟旁边,喃喃咒骂道: “你奶奶的,留着你两个害人精也是没用,咱把你两个插在这儿,给你们师父和同伙的王八蛋做个表记,只要他们再敢来,咱照样儿治他们。” 说着,提起龚彪,头朝下,脚朝上,“卟”的一声,竟把一个人当作木棍地的倒插进臭水沟里,可怜那龚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被黑大汉笔直直地插在沟里,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裴仲谋究竟和龚彪是师徒之份,眼睁睁看着爱徒被人家“倒栽葱”,却无法出手救援,暗地里只气得咬牙瞪目,拳头捏得紧紧的,似乎想要捏出水来似的。 黑大汉插了龚彪,又依样画葫芦,把飞鼠李七也插进水沟中,拍拍手,嘿嘿一笑,转身向土窑走回去。 他尚未走进窑门,突的窑门“依呀”一声又已打开,从里面又窜出一个头大身子矮的人来。 这人一出土窑,裴仲谋不觉浑身一震,惊呼出声: “咦!那不是缺德鬼方大头吗?他怎么也和左宾走到一条路去?” 惊归惊,奇归奇,裴仲谋方自讶然出声,金旭东连忙一巴掌闷住了他的嘴,低声道: “嘘!你是怎么哪,窑里还有左宾和钟英呢,嚷些什么?” 赤发太岁刚住了嘴,那边方大头却嚷了起来: “喂,黑牛!快回来。咱们能谨慎该谨慎些,别在外面露了相,让人摸清楚这里就只咱们两个,麻烦可就来了,快回来吧!” 什么?就只你们两个?赤发太岁险些听得跳了起来。但他转念一想:别是这小子这故意引诱我们吧?他心里一阵乱跳,却终于按捺住自己,没有现身冲出来。 在他身边的金旭东何尝又不为这句话一惊,仔细回想昨夜提打狗棒追出土窑来的“癞头泥鳅”身材高低,不由使他恍然大悟,忙不迭一拉裴仲谋,叫道: “快截住这两个家伙,咱们上了当了!” 一声喝罢,身形已起,人在半空,描金扇已撤在手中,从城楼上拔身飞落地面,接连两个起落,业已赶到土窑前,金旭东是气极反笑,扇柄指着方大头道: “姓方的,你倒弄的好玄虚,连金某人也瞒过啦,现在没有旁的话说,不给金某人交待出左宾下落,今天少不得要多多得罪了。” 方大头正要回窑,见金旭东现身拦路,脸上铁青,机关业已败露,使回头埋怨黑牛,道: “你看,叫你别向外跑吧?这下好啦,惹鬼上门,你自己去打发他吧,我可管不了。” 金旭东见他居然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大怒,厉声喝道: “姓方的,死到临头,还卖什么癫狂,金某人要叫你认识认识。” 说着,肩头微微一晃,人已欺近土窑之后,手中扇柄疾转,对准方大头“肩井”穴上猛箍了下来。 方大头也不回手,大脑袋一摆,让过金旭东的描金折扇,人却闪躲在黑牛背后,黑牛“哗啦”一声,从瞬间撤出一练子枪,抖手向金旭东劈面点到,骂道: “有种的别找矮子,咱黑牛接着你!” 金旭东描金扇是短兵器,只宜近身递招,不便远处相搏,扇身一拨,让过枪头,脚下疾转,又向黑牛近身欺到,左掌封住他的练子枪,右手紧捏折扇,掉过扇柄,猛戳他的“志堂”穴门。 谁知黑牛武功得自金臂头陀真传,对这一条练子枪,玩得实在再熬不过,一招落空,眼见这位文诌诌的秀才抢到身侧,却不慌不忙,用手猛一排练身,那枪尖“刷”地回头,反打近处,对于金旭东戳向志堂穴上的描金折扇,根本就没有摆在心上。 这一来,金旭东算上了个大当,他手中描金扇猛点在黑牛后腰“志堂”穴上,非但未能把假大个子点倒,而且落扇之处,一滑一绷,扇柄已戳了个空,心下大骇,就在他惊惶不解是什么缘故的当儿,背后破空风响,练子枪枪尖已经闪电般打了回来。 他忙不迭抛肩撤身,横跨要躲,终于迟了一步,“噗”的一声响,被枪尖打中右后肩,足足陷进去二寸左右深浅,痛得他闷哼了一声,扭身挣落了抢头,暴退到七尺以外,反手闷住伤口,鲜血已从指缝中泊泊流出。 伏在城楼上的“赤发太岁”裴仲谋一直看到现在,见果然没有左宾和钟英现身,金旭东伤肩后退,方大头仁立旁观,这方赶到土窑后来,李公拐亦已撤在手中,叫道: “金兄且稍退裹创,待裴某来会会他。” 黑牛忙回头问缺德鬼道: “矮子,又来了一个,这个是你的还是咱的?” 方大头把他直向前推,说道: “都是你的,我让着你,一个也不要,你只管狠狠揍这小子,红头发比那穷酸还要坏,揍他没有错。” 裴仲谋的李公拐疾卷如风,早向黑牛滚进身来,黑牛听了方大头的话,也舞动练子枪,来战赤发太岁,两个人这一搭上手,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李公拐也是硬家伙,拐身在五尺以上,又是两柄,倒井不出黑牛的长家伙逊色,同时,裴仲谋向来作风是硬碰硬,并不作近身取巧的打算,这可又对了黑牛的胃口,但见他两人一个练似游龙,盘旋飞舞,一个拐如山影,层层迷漫,练缠拐哗啦乱响,拐箍练叮-连鸣,各出绝学,全拼死命,直打了一两个时辰,兀自胜负难分,倒把金旭东和方大头凉在一旁,成了看热闹的啦! 方大头见两人一时半刻之间,难定胜败,只怕时间拖得太久,又生枝节,便在旁边呐喊加油: “黑牛,干呀,刚才治穷酸怎么治的?照样给他来一下,准则他躺下了。” 金旭东这时已包扎好了创口,正想插手帮裴仲谋一臂之力,报复适才负伤之仇,听了方大头这话,不禁把满腔怒火,转向缺德鬼头上,折扇“刷”地一张,拦住方大头,阴阴笑道: “姓方的,你在旁边帮什么腔,有兴的话,金某和你过几手如何?” 方大头裂嘴笑道: “对呀,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别看他们干得有劲,咱爷儿俩也玩玩!” 金旭东不再和他多费唇舌,折扇一收,抢中宫,踏洪门,迎面一招“魁星点斗”,奔方大头头顶“百会”穴上点到。 方大头大脑袋一歪,让过折扇,身形滴溜溜一转,早到“酸秀才”右侧,单臂一探,向他胁下便抓,叫道: “穷酸,你这人怎么吃了亏不学乖的,刚才戳穴道上了当,这会子又找了咱的百会穴?” 金旭东被他一再揭露短处,更是气愤填膺,手中折扇“刷”地张开,腕肘一转,扇面疾划方大头的右手.招式抖开,竟然施展他的成名绝技,九九八十一招金箩神扇连绵出手,简直不让方大头有喘气的余地。 方大头仗着滑溜,闪跃腾挪,虽未被金旭东伤在扇下,但金旭东究竟不是平庸之辈,金箩神扇展开,四面全是闪闪扇影,方大头赤手空拳,根本就无法还手,渐渐被他遇得步步后退,不一会,已退得远离土窑,背抵着城墙墙壁边了。 金旭东看出他再无退处,恶念陡生,咬牙一紧手中折扇,陡然又加了三成真力,一连三招快攻,已将方大头逼得背心贴着城墙,然后暗地一挫钢牙,“刷”的一声收拢描金扇,转过扇柄,运足十二成内力,闪电般下手,连人带扇,猛向方大头扑了过来,扇柄直指他左脑上“将台”大穴,他是想一下子把方大头打死在城墙上。 方大头退无可退,倏见金旭东左掌右扇,双目尽赤,尽扑过来,心里一惊,不自觉的往下一蹲身,两掌反按墙壁,拼命一撑,人如水蛇一般,竟从金旭东裤裆下一穿而过,脱身滚到五尺以外。 金旭东却用力大猛,同时也料不到方大头愿意扮扮韩信,受这胯下之辱,会在最后关头,脱身进去,收势不住,扑到城墙上,右手整个把扇,“卟”地全插进墙壁里面,一时间倒拔不出来。 那边方大头脱身溜掉,从地上爬起来,背脊上还在直冒冷汗,摇头道: “姓金的,你是在拼老命啦,这一下要不是我缺德鬼应变得快,被你这一扇柄钉在墙上,那还有命吗?你是存心要我难看不是?” “酸秀才”拼全力一拉,算是把折扇又拉出来了,回身又赶了过来,口中喝叫: “姓方的不要走,某某人被你损得够了,今天咱们不见其章,誓不罢手。” 缺德鬼哪还有不走的道理,大脑袋一晃,滑步便溜,引着金旭东围绕着土窑兜圈子,一面跑,一面叫道: “姓方的不跟你一般见识,咱两个比比脚程,谁跑得快,谁是老大。” 那金旭东气得牙痒,跟在方大头后面穷追,但方大头又贼又滑,罗圈腿一拐一晃,赛过烂泥里的鳝鱼,任你金旭东呼喝怒骂,他一味嘻嘻哈哈,绕着土窑疾奔如故,不像是对敌,倒像在哄孩子玩儿似的。 黑牛和裴仲谋全力相拼,这时候早在三百招以外,谁也没占到半分便宜,你一拐过来,我一练子过去,真气起来越不足,动作也越来越慢,慢慢地,也不像在过招了,慢吞吞你抡拐箍他一下,他又用练子扫你一练子,和铁匠铺里打铁差不了多少。 四个人分着两组,各练各的把式,有打铁的,有赛跑的,后面水沟里倒插着两个,这倒好,叫谁来看,谁也猜不透这几位是在干啥?好在这儿虽在城中,但地处偏僻,倒没有旁的人看见。 就在这当儿,城墙外倏地响起两声尖锐的长啸,啸音由远而近,眨眼已到城边,紧跟着,两条人影一晃上了城头,缺德鬼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敢情城楼边站着的,正是“九尾龟”马步春,他身旁还立着一个人,细高个儿,瘦削面孔,尖嘴猴腮,一条右臂,长长拖在膝盖头下面,左臂长袖飘飘竟是空的,两只细眼,古碌碌直在转,方大头虽不识得,金旭东却一眼便猜出,那必是什么“独臂仙猿”吕丹了。 金旭东这时真盼能有个人来帮自己堵住方大头,但他见马步春已经约了吕丹赶到,心中却甚为不快,只作没有看见,仍然紧追方大头如故。 裴仲谋却在气喘嘘嘘,跟黑牛你来我往,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在过招呢,自然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注意马步春和吕丹的来临了。 倒是马步春一上城头,瞥见土窑边这一场奇特的景致,大惑不解,和吕丹一飘身,落在场边,说道: “裴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左宾呢?怎么没见到左宾的人?” 他一心只惦记着九龙玉杯,所以一开口,便找左宾,裴仲谋闻声回顾,喘着气笑了笑,用手指指黑牛,口里却说不出话来,黑牛见他没有动手,不由得停了手,倒提着练子枪,瞪着裴仲谋,也在直喘气。 马步春见裴仲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也门不出所以然来,扭头再看这一边,金旭东还在追着一个矮子,绕着土窑兜圈儿,“龙尾龟”一见这矮子,就禁不住气往上冲,虎吼一声,腾身而起,直向方大头扑了过来,原来他看出这矮子正是在清风店要拿自己头巾去擦屁股的人(事详本书第二集),哪得不生气呢? 方大头这一来前后受敌,除了硬接,再无二条路好走了,说不得,只好侧身横跃,向旁边退开六七尺远,探手入怀,把从钟英土窑里发洋财偷来的银锭当作暗器,扣了两锭在手掌心里。好在“酸秀才”金旭东不愿和马步春联手,待马步春截住了方大头,他却撤身退出圈,并未合力进逼。 马步春此时有“独臂仙猿”吕丹押阵,趾高气扬,亦未把金旭东此举放在心上,两眼注定方大头,嘿嘿笑道: “贼矮子,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姓马的各处寻你不着,不想却在这里撞上了,你还要不要会太爷的头巾去擦屁股了?还想不想挟持鲍充,戏耍太爷?” 方大头虽然身陷重围,四面全是敌方高手,但仍然不改他的诙谐神态,耸耸肩,苦笑道: “我现在肚子不痛,不要出恭,希罕你那缠头巾干啥?难为你还记得,孝恩感天,应该把你记在二十五孝上了!” 马步春长脸一沉,厉声喝道: “姓方的,死在眼前,还敢巧逞口舌么?拿命来吧!” 喝声未落,身形已动,突见他腾身跃起,“巨鹰捕兔”式,凌空下扑,十指如钩,向方大头探掌抓到,身形带着劲风,指尖贯注锐劲,恨不得一把抓住方大头,分手撕成两半,端的威势赫赫,摄人心魄。 但方大头早已蓄势以待,见他挟着盛怒,凌空扑到,却不和他硬拼,罗圈腿一拐,从马步春胁下疾闪而过,人一穿过,右脚驻地,拧腰抬腿,左脚飞踢马步春的“后填底”穴。 马步春似乎也知道方大头贼滑之极,双爪落空,猛地又提真气,虚空拧身一个悬空筋斗,落地时已在三尺之前,恰恰让过了方大头这“叶里藏花”一腿,接着挥袖转身,厉吼一声,揉身又上,左掌右掌,分击“幽门”,“将台”二穴。 方大头沉气敛神,功行全身,岳峙而立,直等到马步春拳掌双至,距身只在半尺之间.这才陡的凹胸吸腹,遽退尺许,一抖手,右掌中那一锭银子,疾奔马步春前胸“鸠尾”穴上打出。 二人相距已经如此近,马步者可没有防到矮子矮,一肚子坏,刚觉得掌拳落空,尚未撤招换式,胸前劲风早到,急切间无从闪恐,忙不迭全身后仰,施展“铁板桥”功夫,身形向后暴射疾退。 那知道方大头既然存心暗算,岂有料不到他这一手的道理,就在他仰身倒退之际,左手再扬,一声不响又把另一锭银子贯劲向马步春下腹要害电射而出。 马步春身形尚未定止,根本没有想到方大头还有另外一着杀手,一心只注意上面半截,忽略了下面,等到旁边押阵的“独臂仙猿”吕丹看出不对,大声招呼他注意下半身时,业已来不及再躲,被方大头舍财免灾,一锭重约五两的银锭,“噗” 的一声,正打在马步春小腹要害处“阴交”穴上。 阴交穴距离丹田甚近,在脐下一寸,当膀胱之上,属于任脉径大穴之一,虽非十二死穴,却也不是等闲麻穴可比,方大头身在危境,困兽之斗,出手决然不会轻的,这一锭银子作了暗器,只打得马步春闷哼一声,身落实地时,突的拳腿捧腹,在地上几个翻滚,痛得昏了过去。 方大头虽然一招得手,打倒了马步春,但四下敌手尚多,哪敢久留,扭头见黑牛已经喘过气来了,连忙跃到他身旁,探手拉住黑牛手中的练子枪,低喝一声: “还不快跑!” 拖起铁练,领先向城外便跑。黑牛尚在莫明其妙,只因方大头拖着他的练子枪,忙也跟着拔腿就跑。 方大头是想趁马步着受伤倒地之际,其余的人一定吃惊赶过去看觑,这时一跑,或许能脱身,这个主意原是不错,如果他自己一个人趁机开溜,只怕也被他脱身溜掉了,偏偏他在这种良机一瞬之际,赶过去拖黑牛一起逃,如此略为一耽误,竟然迟了一步,两人刚跑出数十步,耳旁怒叱声起,人影连晃,“独臂仙猿”吕丹已和裴仲谋、金旭东三面一围,将两人又围在核心,尤其是“独臂仙猿”身法特别迅捷,晃身之际,早拦在两人去路前面,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形如骨头,两头较大,中间较细的奇特东西出来。 方大头和黑牛只得止步,背靠背站着,准备一拼了。 吕丹用手握住那个怪东西中腰处,略一用力,“咔嘣”一声机簧响,竟然从那两头较大的所在,各各弹出一段尖尖的剑锋出来,加上原有的骨形握手,全长约在三尺左右,这一来,成了两道剑锋,吕丹却握着中间。方大头平生还没有见过这种怪模样的兵刃,看着不禁暗暗咋舌不已,心中不停地转念头,苦思脱身之法。 “独臂仙猿”吕丹横握着双锋剑,阴恻恻一笑,却向裴仲谋和金旭东说道: “二位可请去看视马兄伤势,这两个东西,交给在下吧,准叫他们走不了就是。” 方大头瞧这家伙兵刃奇特,出言倨傲,分明是身怀绝学之辈,但对付一个总比对付三个容易,便趁裴仲谋转身去看视马步春,同时金旭东也退出丈许远,悄悄告诉黑牛说道: “小子,听我号令,我向东,你向西,咱们不要恋战,先跑出三十里路,再转弯奔南方在榆次附近碰头。” 黑牛忙点头应了,两人仍旧背靠背站着,吕丹侧身而立,不言不语,监视着二人,目不稍瞬。 方大头坏主意最多,见吕丹全神注视着自己,难得机会脱走,心念一转,裂嘴向“独臂仙猿”一笑,说道: “老兄,咱们无怨无仇,彼此素不相识.你何苦要跟咱们作对?” 吕丹冷冷一笑,答道: “凭你也配姓吕的跟你作对?我只守着你,等马兄醒转,让他亲手整治你,那时你才知道暗算伤人的滋味。” 方大头故意哭丧着脸,道: “何必呢?你卖个人情,放咱们走了,以后咱们交个朋友,我决定饶你三次死罪。” 吕丹怒喝道: “住口,你死在眼前,还弄什么巧舌花言,仔细姓吕的先废了你。” 方大头暗将左掌运集内力,贴在黑牛后腰上,突然嘻嘻一笑,用手一指吕丹身后,叫道: “老前辈,你来得正好,这小子要整治咱们呢!” 吕丹猛的一惊,急忙错步旋身,扭头回顾,方大头抓住这一瞬良机,左掌用力一推黑牛,两个人的身于遽尔分离,各各射跃出一丈左右,叫道: “一二三,黑牛还不快跑!” 黑牛借着他一推之力,落身后又提一口气,拔腿快奔,和方大头一东一西,分路而逃。 十五、陇中双魔 吕丹情知上当,怒吼了一声,急顺手中双锋剑,晃身向方大头追来,守在附近的金旭东连忙抢步垫足,一个腾身,径追黑牛。 方大头一步抢先,哪肯回头,伏腰加劲,两条罗圈腿飞快地换步,赛如两个车轮子,一口气就奔出了四五十丈远,这才扭头向身后一看,我的妈呀,那单臂膀的瘦高个儿身法好快,才这么几步路,已和自己追了个前后脚,相距不到七尺。 他顿时大为骇然,急忙探怀,又摸出一锭银子来。 敢情方大头的银子来得太容易,情急之际,就把银子当作了防身暗器使用,但吕丹可不比马步春,他追及方大头身后,见他探手入怀,就知道矮子准又要闹鬼,脚尖陡地一点地面,身形凌空拔起,“咦”的一声,从方大头顶上尺许疾掠而过,落地反身,已拦在他的前面,喝道: “该死的东西,还向哪里走!” 同时,手中双锋剑一拧一转,左锋前指,直刺小腹。 方大头忙不迭沉气停步,右足横跨举步,疾探左腕,便想扣拿吕丹握剑的右手,那知道吕丹这兵刃过份特异,扭肘之间,左锋刚刚避过方大头的腕肘,右锋跟着已经向他的掌心划到。 方大头摸不清他这双锋剑的路数,慌忙缩手,左掌心一丝凉意,业已被吕丹剑刃割破一道深约三分的血漕,鲜血一涌而出,刹时整个手掌全变成了红色。 这真是缺德鬼方大头平生最恨的事了,才不过三招两式,便挂了彩,心里一慌,越发失去了对敌的勇气,仰身暴退,闪出一丈六七。 但“独臂仙猿”吕丹得理却不饶人,低喝一声:“还想往哪里走!”迅速的欺身又上,双锋剑刃一转,又向方大头大腿上猛戳过来。 原来吕丹自从断去左臂之后,苦练这种双锋剑怪招,既然只有一条手臂,而这条手上又握着兵刃,所以,临敌之际,除了伤人,就没有生擒活捉的余地,也就是说,除非敌手功力在他之上,只要不如他的,脱身不了,迟早总得伤在他的剑下,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性命,他仗着这一手怪诞招数,才在峨嵋山金顶之上,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方大头撞在他手里,当真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了。 但方大头又如何肯就此引颈受戮呢?人在危境,反起了拼命的念头,吕丹绝招硬逼,倒激起了他同归于尽的心念,狠狠一挫牙,两条腿不再退让,拼着受他一剑,右掌抖手先将手中的银锭向吕丹面门砸去,紧接着上半身猛地向前一倾,两掌贯足了全部真力,平胸推出,直奔吕丹心窝“七坎”穴撞去。 所谓“置之死地而复生”。方大头这样拼命的打法,吕丹如不趋避,固然可以剑到肉裂,断去方大头一条腿甚至两条腿,但他自己势必也将被方大头这一掌重伤内腑,弄得一个不好,或许伤得更惨,如今他是处在必胜的地位,岂肯作这不划算的买卖,心念一动,立时抽剑缩臂,脚下加劲向后一蹬,整个身子,借着方大头的掌风,后落到一丈以外,同时将那锭银锭子让过。 方大头咬牙关这一掌,没想到居然转危为安,迫退了强敌,实在大出他自己意料之外,这机会再不能放过,扭头又逃,也难理会吕丹是怒是愁了。 然而,吕丹功力实在远在方大头之上,让他逃出了七八丈远,不慌不忙,摄空拔步,何消一会儿,渐渐又追到方大头身后,阴阴而笑道: “姓方的,凭你也想从吕某人手里逃出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我们这位缺德鬼真是缺德事做得太多,现在报应临头,直被“独臂仙猿”吕丹,追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他在前面跑,吕丹在屁股后面紧紧钉住,任他东拐西闪,反而越躲越近,急得咱们的方大先生哭也不是,喊也不行,要是那时候也有用白旗子宣布投降,相信方大头定要举手停战,要求无条件投降了。 但是,他心里哪怕急得冒油,“独臂仙猿”丝毫也没有放松的意思,一面追,一面还格格冷笑,笑得方大头心眼里直发毛,两人渐渐离了土窑,追出了城墙外,眼看方大头是逃不脱霉运啦。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城外西南方的大路上,行云流水一般来了一个人影,这个人身材魁梧,满头白发,穿着一件特大号的袈裟,头上亮光闪闪用黄金做的圆箍勒住白发,显见得是一个高年头陀。 这头陀步履从容,身法却快过常人数倍,又和方大头他们迎面相对而行,所以眨跟之间,双方已经近在眼前。 方大头急急如丧家之狗,那有闲心情注意路上的行人,奔到头陀面前,身子一侧,就想从他身边掠过。 可是,那头陀却像对他们存了一份好奇之心,老远的就拿一双眼睛往视着一追一逃的两人,待方大头奔到近处,正想和他擦肩而过,他却陡的一探左臂,忽然抓住了方大头的左手。 说也奇怪,方大头没命狂奔,其速无比,被这头陀探手轻轻一带来,顿时觉得面前似被一堵看不见的气墙阻住,奔得那样快的身子,竟然一阻而停,半分也前进不得。 这一来,方大头真是亡魂出窍,刚想用力挣脱头陀的左掌,背后吕丹跟踪已到,单臂一举,双锋剑早已直刺他的后腰。 可怜方大头被那头陀莫明奇妙一拦,后面剑锋已到,此番自忖必死,长叹一声,闭目等候剑尖戳进身子,皆因这时候他逃无处逃,躲无处躲,除了等死,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身后吕丹的剑锋已沾着自己后腰,突听得耳边一身闯哼,腰后凉气顿时消失,人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被一剑穿了个对过。他不禁大奇,扭头一看,怪啦,“独臂仙猿”吕丹好像被谁摔了一跤,正从地上爬起来,傻瞪着眼,向自己瞧着呢! 突听得拦住他的头陀嘿哧冷笑说道: “朋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洒家替你拦住,让你来宰活的?” 方大头忙侧脸去瞧那头陀,分明又是个素不相识,他心里打鼓了,这头陀是谁?好端端的,会平白无故地救了自己?不过,在这个危难关头,救了自己总是自己的天大恩人。他不禁裂嘴向他笑笑。 那头陀也向他龇了龇牙,问道: “矮老儿,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他有啥深仇大怨,他死追着要宰你?” 方大头吐了一口气,答道: “他……” 还没有“他”出来,吕丹早已暴喝叫道: “你这头陀是谁?须知咱们这淌浑水,却不是好插脚的,你自问有这能耐护得住他么?” 头陀嘿嘿而笑,松了握住方大头的手,傲然答道: “不信吧!洒家就有这份古怪脾气,没有能耐,也不凭什么,和他也素不相识,今天却是护定他了,你瞧着办如何?” 吕丹听了,真是又气又惧,适才自已受了这头陀袍袖一挥,似没力道万钧,难以抗衡,有心要退走。实在又下不了这份面子,当下把心一横,穿步上前,抡动手中双锋怪剑,陡地一招“浮云掩目”,左边剑锋,斜指头陀面颊,口中喝道: “我就试试你的份量能耐。” 方大头一见吕丹又动了手,心里拿不准头陀是行是不行,连忙后退了三四步,脱开圈子,准备必要时脚底板揩油,再作逃命打算。 那料头陀别看他身躯庞大,动作却是十分迅速,吕丹剑锋尚未递到,早已脚下换步,滴溜溜一转,轻描淡写将这一招“浮云掩目”让过.大袖疾抖,探出右中食二指,鼓鼓一样猛在吕丹那只动手手腕上一敲,不歪不料,正敲在他胸间“阳-”穴上。 吕丹突感手腕一麻,再也握不住双锋剑,“当啷”一声响,怪剑脱手,掉落地面。 头陀冷冷一笑,退了两步,说道: “洒家看你是个残废人,和你一般见识,没的叫人耻笑,我也不难为你,拾起剑来快滚吧!” 吕丹自从成名以来,何曾遭过如此挫败,一招未满,兵刃便脱了手,心下大为驻然,连俯身拾划也不敢了,颤声问道: “你……你是谁?” 头陀龇牙一笑,脚一抬,将那柄双锋怪剑飞踢向吕丹胸前,笑道: “接住,下次出手之前,最好先打听人家是谁?否则,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到阎王老子面前,也没法交待。”说着,吃吃又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亏你还在江湖上混,洒家问你昔年有个金臂头陀,你可有个耳闻么?告诉你,那就是区区在下。” 吕丹听了不过一愣,尚在半信半疑,探手接着自己的双修怪剑,一时间尽在思忖,只觉得这么好熟。 但方大头在旁边可高兴得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头陀的衣袖,惊异地叫道: “老前辈,你就是当年名震中原的金臂……?”说到这里,突觉得这样直呼其名,有些失札,忙咽住了口,腼颜一笑,又道:“黑牛说你老人家正在练功紧要关头,怎么又能抽暇离山,到了这儿的?” 金臂头陀陡然一翻双眼,目光刹时激射出两道摄人心魄的精光,反手一把倒将方大头腕肘握住,厉声问: “你在哪里遇见了黑牛?黑牛现在哪里?” 方大头此时真是心花怒放,笑着答道: “黑牛和晚辈本是同路,适才被这独臂的家伙几人一逼,他奔了东方,晚辈奔向这里,这时候不知逃到哪儿去啦!老前辈,你老人家捉住那独臂家伙,他自然交出黑牛下落来!” 吕丹大惊失色,不待金臂头陀掉头追问,忙不迭转身几个起落,早逃到十丈以外,头也不敢回,飞驰向城中便跑。 金臂头陀举手指着在背影,喝声:“追”!展开身形,跟着直追下去。 这一回又轮到方大头趾高气扬了,罗圈腿连拐直拐,也跟着来追吕丹,一边追,口里还骂道: “狗娘养的,别跑呀,刚才你追姓方的是怎么追的,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小子也有被方某人追得钻狗窝的时候么?站住,狗娘养的东西!” 吕丹虽不畏他,却慑于金臂头陀的名声,方才细细一思索,已经想起金臂头陀当年成名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出道呢。 任他方大头骂得再难听,他连半句话也不回,没命只往城里飞奔。 三个人一个跟着一个,那消片刻,又奔回“癞头泥鳅”的土窑前,远远地,早望见马步春还躺在地上,傻大个子黑牛舞动练子枪,正和金旭东打得难解难分,而“赤发太岁”裴仲谋尚跪在地上,替马步春推拿胸前。 吕丹奔近土窑,俯身从地上抱起马步春,急叫: “金兄快退,这头陀不好缠,咱们护着马兄,速走为妙!” 金旭东闻声回顾头陀业已飞步赶到,哈哈大笑说: “好呀.你们趁洒家不在,竟敢欺侮洒家的徒弟,不要走,全给留下点记号来!” 金旭东退得稍慢,头陀晃县已到,劈面一巴掌,向酸秀才左脸上打来,急得他“刷”地张开描金扇,举手封架,被头陀连人带扇子,打了一个筋斗,翻身爬起,和吕丹裴仲谋同往正西进去。 黑牛见了师父,裂着嘴嘿嘿直笑,说: “老爷子,你也在山上呆不住了,赶来凑热闹?” 金臂头陀对他这傻徒弟素来疼爱,伸出一只手掌,摸抄着他的头顶,问道: “傻小子,我就准知你办不了事,果不然吧!下山这么久了,还在这儿!” 黑牛憨笑说: “谁讲的?咱已经探到杯子并不在九尾巴乌龟那里,却在一个姓左的瞎子那儿。” 金臂头陀忙问: “真的么?听谁说的?哪一个姓左的瞎子?” 黑牛用手指着方大头,道: “喏,就是这矮子告诉我的,师父,这矮子可是个好朋友,又会给咱出主意,又会带咱去喝酒,不花银子。” 方大头看这一师一徒,见了面嘻嘻哈哈,全没一点规矩,礼也不见,安也不问,倒觉着怪好玩的,使上前向金臂头陀行礼相见。金臂头陀放声大笑道: “原来你还是个热心汉子,洒家没曾白救你一个,你且把九龙玉杯的事,详细对洒家说说,确实已落在谁的手中啦?” 方大头自然知道金臂头陀比不得黑牛,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亦无法隐瞒不说出实情来,只得将新乐县里争夺九龙玉林以及土窑前已到身的几批要抢玉杯的各种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金臂头防听了大叫道: “不好,照你这么说来,参与争夺的高手不少,尤其是宋老头儿,更是成名已久的棘手人物,咱们要不遽往,玉杯定然落到他手中了,快追快追!” 说罢,催促着黑牛和方大头即刻动身,离了太原,一路向南扶赶下去……。 再说秦仲在无意之间,得了“九龙玉杯”,离开罕山,一路向秦岭飞奔疾驰,巴不得一脚赶到仙霞宜,向师父摩云上人请教玉杯和“达摩奇经”的关连所在。一口气奔了总近百里,渐渐天色暗了下来。 左右一看,秦仲肚里只叫得:“苦”,原来他心急赶路,这一天内不但粒米未进,而且错过了宿头,置身处一片荒野,毫无半点烟火,敢情周围并无住户人家,既不知道这叫什么地方?连方向也弄迷失,看看天色渐暗,肚里又饥,心中又怕,伸手摸了摸怀里,除了那九龙玉杯之外可说是再无长物,没有干粮,也没有银两,话说回来,在这个地方,就算是腰缠万贯,也是无处可以购得食物。 他四周打量了一番,遥见西南方不太远处,有一丛密密树木,远望分不清是桑是麻,是竹是松,只觉得那些树木整整齐齐一片,不像是野生,倒像是特意栽的。他心中一动,折身便向那片密林而来。 秦仲人小身轻,自幼得摩云上人亲传武功,虽说年纪小,武功已经不弱,尤其是轻功提纵术,更是非风,他这么急急向密林赶来,脚下井不缓慢,那知这看来只不过数里之遥的距离,急奔了盏茶之久,却尚未到达,他不由觉得奇怪,停住脚张望一会,明明就在前面,低头伏腰赶了又是半盏茶之久,再看时,林子仿佛仍在十来里外。 这一来,他更是大奇,反把饥饿和疲惫全部暂时忘了,提一口气,展开“陆地飞腾法”,风驰电奔的向那林子赶过去。 足奔了顿饭之久,才逐渐靠近了密林,注目一看,敢情这密林透着十二分古怪,方方正正,齐齐整整,长着的全是高可十丈的大树,这种树非棕非榈,却一根根长得笔直参天,树干上连一处枝节也无,树顶陡然平张,密密层层尽是碗大叶子,就如插了一地雨伞,非但整齐划一,而且美观希罕,恰如在地上盖了数里路一栋没墙的大房子。 秦仲在树林外犹豫徘徊,一时间不敢贸然踏进林子内,心想:像这种古怪的林子,决不会是天生的,若是有人特意栽种,那么,种这树林有什么用处呢?他越是心怀鬼胎,越觉得密林透着古怪,一阵山凤过处,枝干摇曳,树影婆娑,越似幢幢鬼影,令人可怖,树叶相撞,发出“沙沙”的声响,越发使人毛发悚立。 他觉得这地方最好不要多留,返身刚要循原路回去,蓦然间,忽由那密林中响起一片高吭尖锐的笑声,“哈哈”之音,高彻云霄,秦仲慌忙回顾,敛神蓄势,以应突变。 那笑声足有良久,才又归于寂静,树林还是树林,旷野仍是旷野,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状。 秦仲细揣那笑声,分明是从人口里发出来的,但任他放眼搜寻,四周又没有一丝人影,莫非这林子里还藏着有人吗?他壮了壮胆,放声向密林里叫道: “是谁在里面?” 喊声甫落,树林里突然响起一片回音,东西南北,全是一片价:“是谁在里面?是谁在里面?”就像有千百个人应声喊叫,此起彼落,纷纷不绝,秦仲大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四五步。 但这一片回音,瞬息之后,也渐归平静,林子里又恢复了原有阴森模样,秦仲忖道:树林虽密,又不是山壁空谷,怎会回音激荡?这林子太觉古怪,如今我身有要事,还是早离为妙。想罢,敛神步步后退,待退到十步左右,陡地翻身,欲待离去……” 哪知就在他转身之际,陡见身后直挺挺立着一个魁梧的怪人,那怪人年纪总在七旬以上,一头白发,乱蓬蓬随风飞舞,面上瘦削无肉,身披一件惨白色的麻衫,两只眼睛深陷在眶骨内,但却全显出白色,看不出黑眼眸子。 秦仲毫未想到会有人欺近身后,这一倏然回顾,见了这等可怖一副形象,吓得惊呼一声,意动时不由自主,“呼”地一掌,对准那怪人胸前劈出,自己却仰身向后倒射而出。 他这一掌,意在防身,并未存心伤人,掌发身退,劲道并没有多大,但那怪人不闪不避,“砰”地一声响,劈了一个正着,怪人身形如旧,连晃也没有晃一下,而秦仲反觉有一股回震之力,随着自己掌势反击过来,一时竟拿桩不稳,“登登登” 向后倒退十来步,终于仰面一交,跌倒地上。 秦仲大感骇然,弄不清这怪人是人是鬼,身体倒在地上,忍住臂上疼痛,翻身一个骨碌,又从地面跃起,失声叫道: “你是谁?” 那怪人裂开大嘴,格格笑道: “小朋友,难道你没有跟过老师,念过圣人遗训?见了长者,怎么一声不响,动手就打呢?” 秦仲听他开口说了话,把一颗忐忑之心镇静了下来,心想:原来你是个人?只要不是鬼怪,我也不会惧你。便问道: “你是什么人?方才在林子里哈哈笑的,可是你么?” 怪人笑道: “不惜,我每天早上、午间和傍晚,要在这林子里大笑三次,十年来,天天如此,也不知笑过多少遍啦,难道我笑笑还不应该吗?你是哪里来的,趁早给我说说,否则,擅闯我这铁树林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你识不识字?那旁边第一株铁树上悬有告示,你自己可以去看看。” 秦仲闻言回头,果见不远处一株树上,现出淡白色两行字迹,似乎是用什么坚硬物品刻在树干上的,写着:“擅闯铁树林,留眼不留命。”刚才来时,一心注意林中情景,倒没有注意到这两行字迹,但他还有些不解,便问: “你这两句字不通,命不留了,还留眼干什么?” 怪人格格大声笑道: “你自已才不通,我这字的意思,是说,要命就得挖去双眼,否则,就得把命留下,只为前后句必须押韵,所以才写‘留眼不留命’,要是改作‘留命不留眼’,韵脚不对,岂不是更不通了,你这孩子没有念过书,连做诗都没学过,可怜可怜。” 秦仲见这怪人从现身开始,两只眼睛一直平视,动也没有动过一下,分明是个瞎子,又见他留下这种血腥字迹,却开口闭口做诗押韵,似乎又是个疯子,心中忖思半晌,估他不透,心想:我何不试他一试。于是,道: “原来你还有这种不讲理的禁示,但这林子又不是你的,为什么不许别人进出?我站在树林外,还根本就没有进过你的林子,你怎能说我擅闯呢?”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暗中提气,话一说完,猛的一个飘身,向后滑退三尺左右,刚巧跨到林边,脚尖向林子里一伸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势,飘身仍旧回到原处。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也不过霎眼间的事,同时,他退后飘前之际,两眼一直看着那怪人的双目,见他茫然而立,好似视而不见,心想:你当真是个瞎子了。 哪知道那怪人一动不动.直到他仍旧落身原处,突然哈哈大笑,道: “小家伙,你当我看不见么?弄这花招,你是自寻死路,我让你看看。” 说着,陡见他眼中那一片白色东西向上一收,刹时从目中射出两道凛冽无比的精光,直投秦仲身上,目中黑白眼球,一样不缺,而且,似比普通人自力还要深湛,还要清澈得多。 秦仲大吃一惊,天下何曾说过眼睛还能有双层的,除了眼球,尚有帘幕?同时,还可以收放自如,这不成了奇谭了吗? 心忖这怪人必是武林异人,今天一个不好,只怕要糟,想到这里,不禁拿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暗中寻思脱身之计。 怪人又裂嘴笑道: “小东西,不用再做走的打算啦,我们这儿,十年来可还没有一个人来了又走了的,要走可以,请把双眼留下。” 秦仲讶道: “你们?你不是一个人?还有谁呢?” 怪人笑道: “也好,叫你临死之前,知道个究竟。” 随即见他撅起嘴唇,尖锐的一声胡哨,扯开嗓子叫道: “老婆子,出来会会,送眼珠子的来啦!” 秦仲见他喊叫时面对东方,忙也扭头向东张望,想看这老婆子又是怎么样一个人?谁知正在他极目向东,实听西方传来一阵格格犹如山魈叫似的笑声,急忙回头,右侧已多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苍老婆婆,这老婆婆身上也是一般惨白麻衣,身材仅比那怪老头略矮,手里擎着一柄斗大蒲扇,而眼中却明明嵌着一对清亮的眸子,只不过,眸子全是平直前视,并没见它转动开合。 白发婆婆轻轻摇着蒲扇,直着眼说: “蠢东西,又叫我做什么?九十九个都治不好,难不成这一百个就真能见效?我说呀!你赶早收了你那华陀招牌吧!别再现世啦!” 怪老头这时候忽然笑容尽敛,满脸凝重地说: “老婆子,先别气馁,宝录上写得明白,纵然九十九个治不好,这第一百个,必然是手到成春,再没有疑问的,你虽瞧不见,我却可以告诉你,这一个年纪甚轻,眸子明澈清亮,真是天下难寻的佳品哩!” 白发婆婆一笑,脸上尽是皱纹,道: “唉!就再依你一次,这一次如果还没有效,你可当心你那块牌子!” 秦仲听他两人一对一答,全透着古怪,看那老婆婆一对眼睛甚是清朗,怎么说她瞧不见呢?忍不住问: “你们说些什么?怎么说这位老婆婆眼睛好好的,会是瞎子吗?” 此话一出,那老婆婆陡地浑身一震,蒲扇向前一指,口里厉声喝道: “拿下,拿下!大胆的奴才,竟敢当面顶撞老娘。” 怪老头应了一声,忽地跨前一步,探手向秦仲肩上抓来。 秦仲被这两个怪人弄得有些迷迷糊糊,说得好好的,忽见他们翻脸动手,本能地一晃肩,左脚外移,横跨半步,刚巧让过怪老头一抓,同时,疾翻小掌,也来扣拿他的“腕脉”穴道。 怪人一抓落空,似乎大出意外,大喝一声:“孺子大胆!” 右掌突然变抓为掌,用臂疾扫,猛击秦仲前胸,身形拧晃之间,左掌已截住他后退之路。 秦仲料不到他出手换式,竟然快速绝伦,诡诈无比,一时不防,被他连后退的道路也预先抢占,急忙伏腰低头,仗着身小灵敏,竟从怪人胁下一穿而过。 怪人待觉到秦仲要往胁下钻,沉臂来挟,已经迟了一步,秦仲脱身出来,不敢再留,腾身起落已经奔出丈余远近,那怪人登时大怒,虎吼一声,晃身便赶。 站在旁边的白发婆婆破口骂道: “老蠢才,医术不行,连武功也废物,替老娘闪开,一个小孩也捉不住,真是丢人现丑。” 怪老头似乎很怕那白发婆婆,被她一骂,果然停步退到一旁,白发婆婆大蒲扇猛向地上一扇,“呼”的一声,身子像冲天炮一样腾空而起,半空中略一拧腰,挥蒲扇向身后又是一扇,头转脚伸,竟如御空飞行一般,向秦仲前面疾落下来。 这时,秦仲巴经奔到三四丈远,本拟已经无碍,岂料听得那老婆婆喝骂才停,风声飒飒,人影疾闪,再看时,白发婆婆已经横身拦在自己前面,他心里猛地转念:咦!她并不瞎嘛! 但此时他身在危境,虽觉得这老婆婆比那怪人更怪,眼睛似明又瞎,似瞎又明,但也无暇对这种并不迫切的问题去思索答案,反正这两个怪物,必非善类,忙不迭拧身沉气,脚下拿桩站稳,弓腰分马,凝神待敌。 白发婆婆扇交左手,双眼仍然平视,右手却出其不意疾探而出,抓向秦仲“左肩井穴”。 秦仲更认定他不瞎,侧身闪避,滴溜溜一转,早转到老婆婆的右侧,那老婆婆头也不回,闪电般反臂又向右侧捞过来。 秦仲原以为她总要扭头观测自己的方位,没想到这老婆婆全不用双眼,就好像浑身都有眼睛,秦仲晃身问到左,她挥臂向左来抓,秦仲闪避到右,她仍然一样深抓迅捷,三下两不下,差一点没被她一把捞着,何况她左手握着蒲扇,扇大而宽,将半边方向拦得死死的,真使人趋避困难。 秦仲转念一想,看来这老婆婆武功还在那怪人之上,这可怎么好?一扭头,看见身后那一片密林,暗忖:如今反正已经和他们翻了脸,管他能不能闯他的林子,且先进林中躲一躲,江湖中有逢林莫入的警语,我若逃进林子,想他们总不敢贸然进林搜捕。 心念一决,再看那老婆婆左扇右抓,恰恰只挡住正面,面林这一方,并无防备,怪人负手所在之处,也远在四丈以外,秦仲一横心,仰身后倒,让过老婆婆迎面一抓,待身与地平,陡然脚下用劲,“金鲤倒穿波”飞射而出,力尽之时,翻身再向地上一按,一个悬空筋斗,脚踏实地,没命的便进进那一片密林之中。 白发婆婆一抓没抓住,侧耳细听,再没听见秦仲呼吸的声音,便大声喝道: “老不死的,人呢?人跑到那里去了?” 那怪老头笑道: “放心,兔子已被你赶进笼啦,准跑不了他的。” 老婆婆道: “啊!他进了铁树林啦?好极,好极,你替老娘捉来,我先回房里等你。” 说罢,大蒲扇连扇两扇,刹时去得无形无踪。 秦仲逃进田林,其实并未深入,潜在近处,正窃听他们的动静,听到老婆婆问话口气,分明又真是个瞎子,否则,自己从她眼前倒纵进林,她岂有看不见的?继而一听怪老头称自己是“兔子进了笼”,再也逃不掉了,心不由又是一惊,游目向密林四同望了一遍,也不过就是密密一丛树林,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想想,那两个怪人既然这样说,林中定有古怪,现在既然无法退出,不如干脆向中心深入一些,叫他难以寻找。 他在林中摸索前进,脚下一直没停,奔了好一会工夫,猜想总跑了数十丈远了,这才停住脚步,倾神探听林外有无异样。 就在他留步不到片刻,蓦地里,从身后传来急遽的脚步声,就听见那怪老头在笑:“哈哈!哈哈!”历久不绝,笑声似乎即在左近,秦仲一惊,不敢再移动身形,只怕弄出声响,被他听到,重施罕山故技,提吸耸身,跃到身后一颗大树树干上,只恨这树林没有枝节,无可落脚,说不得,背心一转,用“壁虎功”反贴在树上,手脚并用,游行而上,直到树顶,这才攀住-枝,翻上藏住。刚刚藏妥,就听“呼”的一声,那怪人已从树下一闪而过,秦仲举手拂胸,暗道:好险! 停了没有半盏茶之久,他正想下树出林,又是“呼”地一声,那怪人竟然回了头,第二次又通过树脚下,追进另一个方向。 秦仲心里暗奇:“这就怪了,林子这么大,哪能这样巧就两次全从这棵树下经过?他暂时按住性子,不作下树的打算。 果不然,才一会工夫,“呼”的一声,怪人竟然又找了回来,由西向东,隐入林内。再过了没多久,“呼”地一声,突然又从东向西,仍旧找过这棵树脚下,改奔了东北,再过一会,又兜了回来,追向西南……就这么来回七八次,最后居然停在树下不走了。 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辞,道: “西北无,东南空,四面找不到,八方无形踪,太极步法全走遍,这小子躲在正当中。” 念完,猛一抬头,向树上哈哈笑道: “小东西,下来吧,那上面太高,跌下来不是玩儿的。” 秦仲大为骇异,身子一抖,当真差一些从树上跌下来,急忙用手抓住树干,惶恐地向下面叫道: “老前辈,你饶了我吧?咱们无仇无怨,我纵然误闯你这林子,也不是有心的,何苦一定苦苦追我!” 皆因这种怪树高约十丈,除了顶部,别无-枝,现在被他守在下面,除了乖乖下树被缚,简直就无法再逃出林外,秦仲究竟是个小孩子,从一开始,便被这两个怪人的怪异所慑,掌劈他不倒,蒲扇如御风,又瞎又像不瞎,密林中捉人又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方法,种种原因,都使秦仲胆为之裂,只好哀声求饶了。 怪人哈哈大笑,笑声在林中激荡不已,说道: “下来,下来,再逃也逃不出去,何不下来受缚,好歹还留你一条残命。” 秦仲道: “你们不杀我么?” 怪人笑道: “杀你这种人,真易如宰鸡杀狗,你乖乖下来,少吃一些苦头。” 秦仲无法,只好抱着树干,落下地来,那怪人不等他双脚落地,探手一把,扣住他的“曲池”穴,笑道: “来来来,只要听话,包你不痛不痒,血也不流,命也保全,你要是不爽快些,那就怪不得我啦!” 秦仲也听不懂他话中之意,反正人已被制,想反抗也无从反抗,只得随着他,穿林而行,行了半晌,从西北方向出林子,眼前却见是一片绿草如茵的斜坡,坡下面有一条小河,河水淙淙,蜿蜒由北向南,对岸三五丛竹林,围着一栋茅屋,屋前栽着四颗芭蕉,这时,天色又暗,四野虫声唧唧,蛙鸣声声,倒是好一副美丽憩静的所在。 怪人握着秦仲臂弯,从一座竹制小桥上越过小河,向茅屋行来,到了屋前,高声叫道: “老婆子,兔儿捉来啦,还不来接去!” 紧接着,茅屋前木扉“依呀”打开,老婆婆摇着蒲扇,缓步而出,叫道: “牵进来吧,好好捉住,这东西滑溜,别给他跑了!” 怪人牵着秦仲,向屋内便走,才经过那老婆婆身边,突见老婆婆掉转蒲扇,用扇柄在秦仲腰间“章门”穴上戳了一扇柄,秦仲闷哼一声,两腿一软,跌向地上,被那怪人拦腰一把挟住,提进了茅屋。 茅屋里漆黑一片,两个怪人好像甚为习惯,反手掩了门,就在黑暗中将秦仲一掼,各拉一把椅子坐下,问道: “喂!小东西,你把你的师承门派,姓名年龄,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秦仲此时已作了阶下囚,再无法逞能,只得说道: “我姓秦,叫秦仲,是冀北人氏。” 怪人的声音又问: “你既学过武,那么你师父是谁?我们看你武功还说得过去,是向哪一门哪一派学的?” 秦仲道: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师父说过,天人坏人太多,不能把师承随便向人乱说的。” 怪人在黑暗中格格笑道: “老婆子,他不肯说,你可已经看出他师承来历么?” 这句话以后,隔了好半晌,黑屋里没有人再说话,秦仲趁他们没有再问,连忙暗运气,想自解被制的穴道。 他一运气,老婆婆可说话了: “小鬼,你还想运气解穴吗?告诉你吧,老娘点的穴,就算你师父摩云牛鼻子亲来,只怕也解不开的。” 秦仲听她开口直呼师父名讳,大吃一惊,无形中松了暗劲背上冷汗盈溢。 就听怪人问道: “老婆子,你真看出他是摩云牛鼻子的徒弟吗?我看他并未使出摩云掌法来?” 老婆婆冷笑说道: “那只怪你见识浅陋,他虽未施展摩云掌法,难道你没看出他从你胁下闪过逃走时,落地无声,不正是摩云牛鼻子的摄空步法么?” 秦仲听她居然把师门技艺,如数家珍般背得滚瓜烂熟,忍不住问: “老前辈,你们认识我师父不成?” 老婆婆陡地喝道: “闭你的鸟嘴,谁是你的老前辈,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仙霞宫门人,咱们就不敢治你了!就算是你那牛鼻子师父亲来,老娘也不惧他。” 秦仲被她骂得哑口无言,担心她是和师门有什么过节,多言反招奇祸,只索性闭口不敢再说了。 又过了一歇,老怪人轻声道: “不过,老婆婆,咱们……。” 那老婆婆似乎性情暴躁异常,大声喝断他的话头: “你又记起牛鼻子给咱们送饮食的好处了不是?那一点恩惠,咱们将来自会还他,不能算在这笔账上。” 十六、藏经秘图 秦仲听到这里,心里略放,看来师父对他们总是有恩的,既然有恩,他们总不能对自己加以杀害。 果然就听怪人在说: “老婆子,话不是这么说,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做事,恩怨分明,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 何况十年之前,牛鼻子日夕送食送水,也足有十年未曾间断,怎么说来,咱们不能对他的门下下手。” 老婆子鼻孔里“哼”了一声,未再答话,显然她已无什么反对的理由了,秦仲心里大喜。 怪人的声音转向秦仲,说道: “小东西,你果是秦岭仙霞宫摩云上人的门人么?” 秦仲忙不迭答道: “正是,晚辈正是仙霞宫弟子。” 就听那老婆婆又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但却未开口。 怪人又问: “你师父这一向可好?这一次你下山,为了何事?” 秦仲忙道: “托二位老前辈的福,家师一向粗安,这一次,晚辈是奉师命返家探亲的,晚辈在仙霞宫十年,还是第一次返家。” 老婆婆又重重“哼”了一声,井未答话。怪人的声音说道: “你可听你师父提过咱们?” 秦仲心里想: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谁?怎知道师父提过没有?我如说不知你们名讳,显见就是我师父没有提过,你们一定又不高兴。他一时讷讷,无法出口。 老婆婆嗤道: “你答不出来,自然是没有提起过,本来嘛,像咱们这种江湖草莽,你师父哪屑于对门下提起呢?” 秦仲听了,心里直发急,但他心思极巧,心念急转,忖道:你们要我师父供养十年之久,必然是身负重大伤害,从现在你们这模样也不难看出,我先试探一下看。便答道: “晚辈上山十年,倒并未听家师正面提起过二位前辈,只是,家师在晚辈解事之后,曾经感慨万分地说过,要晚辈下山行道之时,手下多积善果,他老人家曾说:从前曾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生仗义行使,仁术慈心,夫妇都是高龄,至今仍然健在,为师得与他们相处了十年,悟出玄理不少。不知是不是就说的是二位老前辈。” 他本是信口胡诌的,老婆子又是冷哼一声,那怪人就抢着笑道: “不错不惜,亏得他还记得咱们,咱们叨扰你师父十年之后,临别无一言而去,他没有埋怨咱们么?” 秦仲急道: “这却未听家师提到过,想家师既对二位老前辈如此敬仰,哪能再生怨心呢?” 怪人哈哈大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咱们陇中双魔撞荡江湖数十年,从未得人半分恩惠,只有你师父这份情,是必得报答的。” 接着,又叹了一声,道: “唉!也怪咱们过于大意,一时不察,竟被小人所算,老婆子身负重伤,我也被毒物伤了内腑,秦岭疗治十年,多累了你那师父,你大到那时尚未出世,自然不知咱们是谁,今天你撞了铁树林,论理,就该挖取你两只眼珠,替咱们老婆子治疗目疾的,姑念在你师父份上,饶了这一遭吧!” 说到这里,突然“嚓”地一声响,划燃了火柴,将手边一盏油灯点亮,屋中顿时大明,秦仲四顾,只见这茅屋分作两进,置身处宛如一间堂屋,左角尚有一个门,被一付门巾掩住,堂屋中放着简简单单两椅一桌,别无他物,只有正面壁上,却悬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匾额,上写“华陀再世”四个字。 老婆子霍地立起身来,径自转入内室去了。 那怪老头替秦仲解了穴道,向内室伸了伸舌头,脸上又充满了笑意,道: “你起来,今天所遇实巧,也可说是缘份,咱们且闲聊聊,省得你回到仙霞宫,被你那牛鼻子师父问起,还当咱们两个魔头至今不愿放下屠刀,尚在世间为恶呢,其实,你师父劝咱们那一篇道理,我也一样能奉劝他,只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自从报了仇,一直隐居此处,再也不问世事,除了先后送上门来的九十九个,就再没有多杀过一个人了。”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在他来说,十年来才杀了九十九个人,平均每一个月还没有杀一个人,应该是天大的慈悲了,但秦仲听来,不由有些毛骨耸然,期期艾艾地问: “老前辈,承你们开恩放了晚辈,还没有叩问老前辈的称谓呢?” 怪人哈哈又笑,道: “隔世之人,还谈什么称谓,你回去见着牛鼻子时,就说昔日陇中双魔柏元庆和顾氏老婆子,问候他就得了。” 秦仲忙跪下,叩了个头,被柏元庆一把拖起来,道: “最好不要来这一套,你给我碰头,不如打我两下还叫我好受点。” 秦仲怯意一去,倒反觉得这号称魔头的柏元庆小节不拘,大节不理,甚易亲近,小孩儿心性,说好就好,也笑着问道: “老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你杀了九十九个人,都是用来治什么病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治病还要杀人?” 柏元庆用手向唇边一按,再对内室指一指,道: “走,咱们去外边溜溜,你小朋友是十年来咱们第一个客人,该带你去看看。” 秦仲知道他是碍着房里的老婆婆,要带他出去,把原因告诉她,便向外要走,才一举步,突听老婆婆在后面喝道: “到哪里去,什么话不能当着老娘讲?你们是要谈老娘的眼睛是不是?我自己告诉你吧,老娘这双眼,是在秦岭附近,上了咱们仇家的当,两眼齐瞎,你要不要看看?” 秦仲忙回头,只见那白发婆婆立在房门口,面含冷笑,眼眶一挣一挤,“噗”地一声响,两粒眼珠竟夺眶而出,被她伸手接住,眼眶上只剩了两个深深的肉坑,看起来好不令人毛竖。秦仲望望柏元庆,柏元庆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 顾氏婆婆双手向上一按,又把两粒眼珠装回眶内,冷冷笑道: “你不是要问亲那九十九个人做什么用吗?老娘也一并告诉你吧!那是咱们这位名医华陀圣手的主意,说是可以用生人眼珠,借装在老娘眼上,这才在铁树林边,立了示碑,凡是不明厉害的,一进林子,便被咱们宰了。现在你弄明白了吗?” 柏元庆苦着脸道: “这也不是我胡说,医书上载得明白,谁会知道不灵?连华陀宝录都是骗人的,就算我医术再高,也没有良法可想了,唉!世事如此,我欲无言,我欲无言啦!” 秦仲好奇心一起,又道: “二位老前辈那一片铁树林也是怪得很,林外喊叫,怎么林内会有回音的?” 柏元庆笑道: “这你又不通了,既名铁树,当然不是普通树木,如果再予以适当排列,回音有什么奇怪的。” 秦仲喜道: “啊!对啦,你们一定对这树林有一定的排列方法,所以,我逃进林子里,才会一下子被老前辈找到了。” 柏元庆却摇头道: “不对不对,我要捉你,无论你逃进哪一片林子,至多在盏茶时间内,一定把你捉到,这是咱们二十年来苦研的绝学,岂是依靠树本排列取胜的?” 秦仲大惑,道: “天下哪见这种奇妙的武功?果能在树林里捉人的?”柏元庆笑道:“所以你又不通了,这是咱们在被仇家暗算之后,苦心研创出的一种步法,皆因咱们那仇家就有一宗本领,打不过便钻树林子,江湖上又有‘逢林莫入’的禁忌,只要敌人一逃进树林,便只有眼巴巴看着他逸去,咱们在秦岭后山,整整费了十年苦功,才研创出这种方法来,专治钻林的朋友。” 秦仲便缠着相元庆,要他教授这种步法,柏元庆也从心里喜欢这孩子,笑着点头道: “这也并没有什么奥妙之处,我不过将一片林子,依太极方位,分了方向区域,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地区搜查,同时以交织步法,快速穿梭,使敌人无法在林中移动位置,困守一域,自然被我手到擒来,看在你那牛鼻子师父十年壶浆之情,等明天我就把这套步法方位传给你。” 秦仲喜不自胜,连忙谢过。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我身上正放着九龙玉杯,参详不出这玉杯和“达摩奇经”关联所在,这位柏老前辈武功如此深湛,心思如此缤密,我何不把玉杯拿出来,向他请教请教呢? 他本是小孩儿性子,见柏元庆对他这么好,就拿他当作好朋友看待,再没有考虑后果,喜孜孜从怀里掏出九龙玉杯来,笑着递到柏元庆手中,道: “老前辈,我还请教你一件事,这九龙玉杯是晚辈无意中得来,听说它……。”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柏元庆陡然脸色大变,急急问: “什么?你说这就是九龙玉杯?” 秦仲道: “是啊!晚辈得到这杯子,却参详不出……。” 蓦然间,眼前人影疾闪,立在一旁的顾氏老婆婆倏的穿身上前,探手一把,早将九龙玉杯从柏元庆手上夺去,嘿嘿笑道: “小娃娃,九龙玉杯关联有多大?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够把持得住的?趁早把这杯子放在咱们这里,免遭横祸。” 秦仲见她突然出手,夺去了玉杯,脸上神情激动,显然未怀善意,不禁后悔自己大过孟浪,大叫道: “老前辈,这杯子是我的,你不能……。” 顾氏婆婆冷笑一声,竟然将玉杯急纳入怀,道: “不许多说,念在你是仙霞宫门人,老娘也不下毒手了,你要性命,趁早速离此地,免得老娘少时忍耐不住,毁了你这小东西。” 秦仲急得险些哭出来,拿眼睛向柏元庆尽看。柏元庆长叹一声,刚要开口,顾氏已经怒吼道: “老不死的,你也不许多话,赶快带他出林,叫他快滚吧!” 柏元庆听了,浑身一震,道: “老婆子,咱们都是将近百岁的人了,纵然得着奇经,又有什么用处?不如……。” 顾氏厉声喝道: “住口!老娘向来言出必行,你噜嗦些什么?” 秦仲哭声说道: “柏老前辈……” 顾氏冷冷道: “叫你走你不走,可别怨老娘手辣心狠了。” 说着,陡地上前一步,右掌一翻,向秦仲当胸按落。 秦仲事迫至此,也不甘就此罢休,恨恨一咬牙,左掌猛的一翻,竟向顾氏拿上硬接过来。 两下里双掌相抵,“蓬”然声响,顾氏未防秦仲居然敢和她硬接,被他这奋力一掌,震得后退了一步,秦仲功力究竟相差悬殊,当场被震得急退了四五步,方才拿桩站稳。 顾氏心中勃然大怒,嘿嘿一阵厉笑,道: “小贼,你有多大道行,竟然敢和老娘硬架硬接,这是你自寻死路,再也怨不得人!” 但见她左扇右掌,首先封住了大门出口,提气运功,头上白发无风自动,显见是准备一举之下,要将秦仲毙在当场。 这时秦仲退避在屋中一角,被顾氏迎门而立,把出路封得死死的,茅屋本就不大.处此境地,真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见顾氏只要一发动,秦仲除了硬接,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是,即使他硬接这一招,明摆明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柏元庆见老妻居然提足了十年来未曾一用的“金砂掌力”,别说秦仲不过是个才出道的小孩,即算成名露脸的武林高手,也难挡一击,心中大惊,叫道: “老婆子,千万使不得……。” 但,就在他喊叫的同时,顾氏婆婆已经发动,左扇封路,右掌攻敌,登掌吐劲,小屋中劲风突卷,唯一的一盏油灯一闪而灭,一股征飚,向秦仲立身处猛撞了过去。 柏元庆阻止不及,急不暇思,跨前一步,骈指向她右胁下“腹结”穴疾戳而下。 顾氏发掌在前,柏元庆出手在后,待他点中了顾氏的穴道,“金砂掌力”业已发出,“哗啦”巨响连声,小小一个茅屋,全被震倒塌,柏元庆右手点了顾氏“腹结”穴,左手顺势一抄,抓住她衣领,垫脚使劲,倒飞退出茅屋,落在屋前草地上。 放眼看那一栋茅屋,早已墙塌梁断,泥沙满天,变为了废墟一堆,柏元庆跌足叹道: “罢了,罢了。你这贼乞婆怎生恁地贪狠,咱们一代武林宗匠,今日为了小小九龙玉杯,恩将仇报,杀了摩云上人衣钵弟子,将来还拿什么脸面去见天下英雄?贼乞婆,出乞婆,你当真是个混账东西了。” 顾氏身虽被制,怒火不熄,躺在地上厉声骂道: “老不死的老杀才,没想到咱们夫妻百年,临事你倒反助外人,达摩奇经天下珍品,那小鬼有何德何能,岂能如此容易眼看着他得去,你这老杀才二十年来对老娘的虚情伪意,原来全是假的?好,你今天除非杀了我,否则,老娘今生今世,定与你不得干休。” 柏元庆望着倒塌的茅屋,心急如焚,搔头抓脑,想不出良策,再听了国氏这一番无理取闹,泼皮死赖的话,怒从心起,俯身在她两颊上“劈劈啪啪”几个耳光,骂道: “贼乞婆,我是怜你双眼被瞎,举目难见,二十年来,处处顺从你,迁就你,没想到反养成你如此偏激悖伦的性子,我既然能培育成你,也能毁得了你,你如再这样顽固不化,恼得我性起,一掌将你毙了,别当我做不出来。” 原来顾氏年轻时本系柏元庆的女弟子,二人名是师徒,却因年龄相差有限,时日一久,情愫暗生,遂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就是为了这件丑事传扬,惹得武林中人耻笑,柏元庆一怒之下,连毙二十余人,从此变得性情暴戾,被称为“陇中双魔”,二十年前,在秦岭附近被几个厉害的仇家所困,柏元庆内腑被伤,又双双中了毒弹,失去了抵抗能力,顾氏也横遭折辱,挖去两目,正在危急,适逢摩云上人路过,才力退群雄,将他们夫妻救回秦岭后山,一面为他们疗伤送食,一面谆谆善诱,劝他们放弃寻仇之念,从此立志向善,夫妻同证善果。 陇中双魔在秦岭后山,一住十年,苦苦思索,总难忘这一段奇耻大辱,同时,十年之内,两人面壁苦修,功力大进,这才不辞而别,重入江湖,仅费了年把光阴,竟将昔日仇家-一斩绝,报复了前仇,隐居在这穷野之中,柏元庆因老妻为了自己,双目失明,内心里又怜又愧,这二十年来,对顾氏真是言听计从,百般俯就,千方百计,翻烂了一部“华陀宝录”,连杀九十九人,挖出眼珠,想替老妻治愈目伤,使她重见天日,也不知他这一部“宝录”是伪造膺品,抑或柏元庆本身缺乏医疗修养,九十九个无辜人横遭惨死,顾氏的瞎眼仍然还是瞎眼,井未能手到春成,重复视觉。柏元庆因医术失灵,每日受了老妻讥刺责骂,没有地方出气,便在早、午、晚三时,独自去到铁树林,哈哈大笑,以除积忿,这就是秦仲刚到林边听见大笑声的缘故。 但顾氏却因为二十年来的黑暗生涯,加上丈夫的百依百顺,不知不觉,渐渐养成一种跋扈横蛮的变态心性,女人家又是惯贪小利的,以致闹出现在这场事来。 顾氏怪戾之气已经养成,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改变得了的,她听了柏元庆以毁她作为威胁,这个气可就更大啦,只见她一阵笑,一阵嚎,两只假眼边涔涔流出泪水,嘶哑着嗓子叫道: “好呀!我跟了你身败名裂,连眼也瞎了,挣强挣了一辈子,今天才算挣到了报应了,你杀吧,你杀吧,你要是不敢杀老娘,你就是老娘生的养的,动手呀,老杀才!” 柏元庆大吼一声,右臂一举,就要抡掌下劈,转念一想,大丈夫何必与她妇人一般见识?再看她假眼木然直视,脸上全是斑斑泪痕,忆起前情,更觉得她可悯可怜,要叫自己亲手毙了她,委实也下不了这个毒手,长叹一声,又把手臂放了下来。 顾氏双眼虽盲,耳朵却特别灵敏,听得他一声长叹,顿时气焰又高,喝道: “老杀才,你连自己老婆也不敢杀,还论什么英雄,充什么好汉,老娘要是你,宁可一头碰死。” 柏元庆飞起一腿,将顾氏踢了一个翻滚,肩头一晃,蹿到废墟中,两臂上贯劲,将残墟断梁一阵乱翻,但翻遍了所有残物,却并没有发现秦仲的尸体,他心里更急,顺手抓起一根断梁,当作工具,也不理会顾氏的哭叫喝骂,埋头工作,把全部残墙废物,统统清理,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秦仲。 顾氏“金砂掌力”是他所深知的,不要说秦仲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就算是他师父摩云上人,正面受了一出也将难以抵受,方才分明见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怎么竟会找不到尸体呢? 突的他心中一动,抹转头如飞越过草坪和小河,月驰电奔穿过铁树林,向东急急追了下去。 这一阵身法展开,真个赛如风疾,霎眼间早奔出十余里路,远远望见前面果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舍命而逃,柏元庆大声叫道: “小朋友暂请留步,老朽还有话说。” 原来秦仲在屋角上。眼见顾氏运功蓄劲,心知一旦发动,势必力逾千斤,接又不敢接,退又无处退,小心眼一阵转,倒被他找到一丝空隙,这时候,也正是顾氏挫腕吐劲,含忿出手的时候,茅屋里灯火遽暗,秦仲更不待慢,左腿弓,右腿向身后泥墙上一用劲,身形似箭,平贴着地面,射向顾氏蹲裆式的双腿之间,凌厉的掌风从他背脊上一扫而过,撞在墙上,刹时屋倒墙塌,秦仲却已从顾氏裆下穿过,顺地滚向左侧草坪,皆因这时候相元庆陡然出手,顾氏穴道被制,大家都正在心不二用,反没有发觉秦仲已经死里逃生,比他们还先退到屋外,他哪敢多作停留,跃起身来以后,便急急越河道走,是以后来柏元庆点倒顾氏,以及夫妻反目等等经过,全没有看见了。 他奔得正急,突闻身后柏元庆呼喊,只当他不愿放过自己,随后追来灭口,吓得心胆俱裂,再不肯停步,反而脚下加劲,奔得比先前快了一倍。 柏元庆又喊了几声,秦仲只不回头,猛提一口真气,也随后赶了下来。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奔逐了约有顿饭之久,秦仲终因功力有限,渐渐已被柏元庆追近身后,柏元庆不愿出手拦截他,怕他多生疑惧,人已追到他身后,这才低声叫道: “小朋友,你别怕……。” 谁知秦仲一意逃命,没想到敌人业已欺近身后,心里一惊,霍地定身甩掌,向身后反劈而出。 他是在保命,这一掌尽了平生之力,那还轻得了,柏元庆一时不防,险些被他劈中,忙顿双脚,腾身从他头上翻越而过,落地后裂嘴笑道: “小朋友,怎的不问青红皂白,又要拼命啦?” 秦仲无奈停了脚,全神戒备着说道: “我师父既待你们不薄,为什么你们夺了我的玉杯,还如此苦苦相逼,究竞你们还有一点人心没有?” 柏元庆被他骂得脸上一红,讪讪说道: “小朋友,你先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那贼乞婆做错,老朽在这里给你带罪还不行吗?你不要怕,老朽活了这一辈子,平生就受了你师父一个人的恩惠,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如今贼乞婆已被老朽点倒,我是特意来请你回去,把九龙玉杯还你,井且告诉你玉杯和达摩奇经关系所在,再一力助你取得奇经,以赎适才之过,并报昔日之恩,小朋友,你以为如何?” 但秦仲惊弓之鸟,对他这番话如何肯信,略一思忖,说道: “你说你点倒了老婆婆,那么我的玉林在哪里?你取来了吗?” 柏元庆笑道: “玉杯还在贼乞婆身上,我急着追你,倒忘了先取玉杯了,小朋友,你能从困危之中,躲过那贼婆娘一掌,这份机智和功夫,端的叫老朽好生佩服。” 秦仲一听玉杯不在,更认定相元庆是在骗他,冷笑道: “哼,你拿我当笨蛋?我知道,你不过想骗我回去,杀了我灭口,免得我回到秦岭,把你们所作所为禀告了师父,他老人家会来找你们算账,是不是?” 柏元庆刹时脸上变色,气愤地说: “小朋友,你怎能把老朽看成那种可鄙的人?柏元庆虽说老迈,还算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照你这么说,你是以为我无力提你回去了?” 秦仲横了心,冷嗤答道: “事到如今,要想叫我束手就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柏元庆仰天哈哈大笑,道: “好,老朽就叫你口服心服。” 说着,身形陡然欺近,探臂张爪,来拿秦仲肩头。 秦仲反正是躲不过了,居然不闪不避,亦不理他这一抓,小手疾伸,也向前欺近了一步,骈指猛戳柏元庆的“幽门”要穴。 柏元庆想不到这小家伙会出此不要命的招式,连忙吸气缩腹,右臂一沉,斜扣他的手腕,口里笑道: “小兄弟,你真狠,要和老朽拼个两败俱伤么?” 秦仲找了一个空,猛的蹲身下腰,缩臂飞腿,“呼”的一个扫堂腿,踢向柏元庆下盘,柏元庆还真拿他人小身矮没有咒念,嘿嘿一笑,疾退两步,左脚尖半沾半起,让过秦仲一腿,紧接着闪电般转过脚尖,跟着他的幻影疾弹而上,不偏不斜,正扫中秦仲脚后跟处的“太溪”穴。 秦仲只觉得腿上一麻,“嘤哼”一声,站也站不起来了,索性闭上眼睛,等候一死。 柏元庆哈哈笑着替他拍开穴道,说: “小兄弟,现在你可相信老朽并无二心了吧?快些跟我回去,贼乞婆功力也不弱,时间久了,别被她自行活了穴,那就麻烦了。” 秦仲看他如此,似乎并无恶意,想想横竖就当被他捉回去一样,且跟他去看看再说。把头点了点,跟着柏元庆循路又回茅屋来。 到了小河边一看,果然顾氏还躺在草地上,柏元庆从她怀里取回九龙玉杯,交还给秦仲,然后道: “贼乞婆,念在夫妻一场,我也不忍心伤你,三个时辰之内,你穴道自解,那时,你若悔悟,咱们还是夫妻,否则,你就去你的吧,天涯海角,随你所欲了。” 顾氏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誓不与他们干休,但柏元庆一笑置之,携了秦仲,驰离那败破茅屋,越河而去。 柏元庆领着秦仲,穿越铁树林后,天色业巳泛白,秦仲对这位怪人,内心好生感激,扑跪在地,说道: “老前辈,没想到你老人家竟是这等侠义肝胆,适才多有冒犯,老前辈千万别怪。” 柏元庆笑着拉起他来,道: “这叫做口急不择言,哪能怪得你许多,倒是老朽遭这乞婆丢人现眼,倒叫你小朋友耻笑,将来看见你师父,决计不要再提今日这事。” 秦仲道: “晚辈怎敢乱说。这次在太原无意得到玉杯,本来是准备赶回秦岭,呈告师父的,既然老前辈洞悉玉杯来历和与奇经关联之处,可否就请老前辈赐示,也免了晚辈跋涉千里。” 柏元庆找了一块大石坐下,道: “你把九龙玉杯取出来。” 秦仲再无疑念,从怀里取出玉杯,恭恭敬敬双手递给柏元庆。 柏元庆接杯在手,稍一把玩,突然正容说道: “达摩奇经乃天下珍品,倘若老朽告诉了你途径,将来奇经到手,玄功已就,你能恪遵当年达摩祖师戒谕,不以功力为恶,致遭天谴吗?” 秦仲曲膝跪地,虔诚地答道: “晚辈决遵圣训,不敢稍有故违。” 柏元庆点点头,默默祷念了几句,笑道: “老朽也是昔年闻得旁人传言,实与不实,咱们不妨试一试便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来,陡见他一抖,竟把个玉杯对准一块大石上飞掷了过去。 秦仲大惊,待要伸手去拦,已自无及,叫道: “不好,这样不把玉杯打成粉碎了?” 他话声未毕,九龙玉杯已经“啪”地一声响,撞在石上,刹时碎成了细片,洒满一地。 柏元庆晃肩跃到石边,俯身向地上探寻,秦仲也紧跟着赶了过去。却见他笑容满面,从玉杯碎片中找出一块豆腐般大小的方布块来,神情激奋地道: “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秦仲忙问什么不错,柏元庆小心翼翼将那布块拆开,原来竟是一副墨迹鲜明的地图.右角上清清楚楚写着“藏经秘图”四个字。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笑道: “当真好玩,老前辈,咱们得到达摩奇经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 “先别高兴,还不一定真能得到呢!你来看,这不过是一副极平常的太行山形势图,奇经藏在何处,还待细细研详。” 他谨慎地把地图平铺在石上.和秦仲二人蹲在石边,细看那秘图,果然,那秘图不过绘着自北向南一条大山,旁边以小字注着“太行”二字,在全山中段处,有一个小小但极显目的“x”字表记,另在左角上写着几列字迹,写的是“太行之半,九峰之最,东望旭辉,西观飞堕,趾盖天梯,直达百汇。” 柏元庆将这二十四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念过又苦心思索,敲额搔发,过了老半天,仍是无法全盘体会,便将“藏经图”依旧叠妥,交给秦仲贴身放好,笑道: “秘图你仔细收好了,现在旁的无法猜透,前两句是极易想到的,太行之半,自然是在太行山中段有表记的附近,那儿正当冀西晋东,老朽素知有个九峰山,莫非奇经使藏在那九峰山上,岂不正是九峰之最么?咱们这就动身,前往一探吧,你如能得到那一部武林珍品,将来玄功一成,只怕你师父也不是你的对手。” 秦仲再拜说道: “如能当真得到达摩奇经,纯是老前辈一力总成,晚辈情愿和你老人家共同参详,多得一些教益。” 柏元庆哈哈笑道: “难得,难得,你有这份心,老朽就是为你捐此老命,也死而无憾了。” 说罢,携了秦仲,大踏步向东寻上大道,折而投北,直奔九峰山。 老小二人极是投缘,一路上谈谈笑笑,兴致万分,秦仲问道: “老前辈,你老人家怎知道那秘图绘藏在玉杯之内呢?好好一个杯子,怎能放进这张图的?晚辈得到玉杯的时候,曾经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却没有看出杯子有什么裂缝或痕迹。” 柏元庆笑道: “这话说来又话长了,相传这一部达摩奇经原是落在唐朝时一位武林健者手中,却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自思必死.因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奇经藏到不知名的所在,事后绘制了一副藏经图,自己已经无力返乡,临终之际,尽将身上金银赠与一位同住在一个客店中的行脚商,托他把他所遗一只旧鞋,代为寄返家乡,交给他的后人,实际上将藏经团,缝在鞋底内,冀图留惠后辈儿孙,岂料这行脚商拿他当作神经病,仅收了金银,却不屑为了一只破鞋,千里奔波,后来这双旧鞋落在一家穷苦人家,想拆了重新装制鞋底,发现了这藏经图,以十枚铜币的代价,卖给东接国一个珠宝商人,这位东矮国人倒是个识货的,只可惜孤身在此苦无助手协同寻取,急急赶回本国,正欲招雇高手来中国寻宝,突得一病,延误了行期,他担心秘图被失,便设法将秘图藏入一个特制的九龙玉杯夹层之内,这个玉杯也经特制,图一藏妥,又经过加热加工精工细造,丝毫也看不出痕迹来,可惜这位珠宝商一病不起,意外地断了气,临死来不及把秘图的事交付后代,仅有一个曾与他共计的武士知道内情,等到那位武士赶到,杯子已被家人无意中卖掉,几经追查,一直找不到得主,后来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才由东矮国进贡我国,至于这杯子是从何人手中流出皇宫,连我也不知道了。” 秦仲又道: “但是,你老人家又怎知道九龙玉杯关联着达摩奇经的呢?” 柏元庆道: “这件事,三百年前,我国武林前辈知悉的人甚多,但谁也无法到东矮国去找回这藏经图来,后来渐渐被人淡忘,知道详情的人也就不多了,老朽也还是四十年前偶然听人谈起,原仅只当传言,不想却是真有其事。” 两人边谈边行,不觉时已近午,秦仲自从罕山得杯之后,到现在已有两天未进饮食,肚子里早就咕噜噜在唱空城计了,路经道旁一家小店,便讷讷向柏元庆道: “柏老前辈,你肚子饿不饿?” 柏元庆笑道: “你要饿了,咱们就进去吃点东西再走,反正也不急在一时的。” 秦仲又吞吐半晌,才红着睑道: “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怎么办?” 柏元庆哈哈笑道: “放心吃吧!只怕你吃不破肚子,银子多着呢!” 秦仲这才喜孜孜一脚跨进小店来,但他才踏进一只脚,突又吃了一惊,原来那小店中迎面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阎王帖子”左宾。 左宾是在太原吃了“百毒叟”宋笠的亏,匆匆和“癞头泥鳅”钟英逃出太原府,也是刚到这小店打尖,这时,左宾向外坐着,钟英却背着店门,秦仲一脚踏进店来,和“阎王帖子” 首先照面,左宾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小孩子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原来秦仲虽认识左宾,却一直没有正面和他过招冲突,是以左宾一时认不出来,他本来跨进一只脚,见左宾在座,就想缩回去的,乃见左瞎子脸上不过薄薄一层迷惘之色,好像并无什么异样,就放大了胆子,跨进店来,心想:“就算你厉害,认出是我偷了你的九龙杯,我打不过你,身后还有了得的,怕你何来。” 秦仲委实也是饿极了,人一落坐,这样那样叫了一大堆菜肴,只向柏元庆说了一声:“请”,低头便狼吞虎咽起来,没多一会,吃了七个馒头,半斤牛肉,五张饼,一大碗白汤。看得柏元庆直笑着摇头。 自从秦仲和柏元庆进店,左宾就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们,苦思半晌,猛地记起在寿阳正兴酒楼门口曾见他和“缺德鬼” 方大头一起,不觉精神一振,心想:罕山山麓,宋笠分明去得远了,我才下树埋杯,那时候左近并无他人,只有方大头和那傻大个子来兜了一个圈,胡搅一阵,方始退去,莫非是他们隐在暗处,偷见我埋杯之事,待我离开,就……?想到这里,左宾不禁血脉贲张,越想事情越对,当真除了他们,再不会有旁的可疑人物了,他白果眼一阵乱翻,手上拳头握得紧紧的,当时就想发作。 但转念之际,又想起自己和钟英在土窑前和宋笠奋战的时候,窑后有人潜入,钟英往查,却被黑大个子闯出拦阻,自己二人因之才失手败于宋笠,忙把怒火按捺住,忖道:如果他们真的从罕山偷掘了玉杯,又何必再到太原土窑来捣乱?这么看来,事情又像不是他们干的了。就像这样时怒时消,又似又不似,脸上表情自然显露出来,“癞头泥鳅”钟英坐在他的对面,也感觉左宾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道: “左兄,你在想些什么?要是你担心那宋老头儿,倒大可不必,愚死在中条山的别院,地势甚为隐秘,宋老头儿再厉害,他不知咱们去处,能到那儿去找咱们?只要暂时避开他的骚扰,慢慢咱们再设法把东西寻回来,凭你我二人联手,事情并非不可为的,何苦耿耿于怀呢?” 左宾便将心里揣测各节,压低嗓门,告诉了钟英一遍,又道: “你看看这两个东西,是不是甚有嫌疑,偷掘咱们的玉杯呢?我现在不明白的,就是方大头和那愣大个儿也到土窑来暗探一事,论理说,他们既然东西到手,似乎没有再到土窑来冒险的必要。” 钟英浓眉一皱,脸上也跟着变色,急道: “不错,准是他们于的好事,如果是这小鬼一个人偷掘,方大头和傻大个子尚不知情,或者是他们虽然玉杯到手,又参详不出和奇经关联所在,他们自然会偷偷到士窑来窥探了,咱们千万不能错过这小鬼,常言道得好: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脱一个。只是……”他回头斜了柏元庆一眼,又低声说:“只是这白头发老头,来历不明,看样子不甚好斗。” 左宾也偷枪向柏元庆看了一眼,见他居然也是一个有眼无珠的瞎子,正裂着嘴,向自己微笑,心中一动,霍地站起身来,快行两步,先堵住了大门出口,然后冷冷叫道: “喂,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那两个同伴呢?” 秦仲正在低头喝汤,听得左宾竟然开口叫他,吃惊地抬头望望相元庆,然后扭转身着看左宾,他究竟有些做贼心虚,萎缩地答道: “你……你说的是谁啊?我并不认识你嘛。” 左宾桀桀冷笑道: “小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实说,把东西放在哪里去了?在他们身上?还是在你身上?” 秦仲惶然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左宾陡地把脸一沉,厉声道: “还想装糊涂吗?我问你方大头和那黑汉到哪里去了?劝你识相一些,姓左的眼里可揉不下沙子!” 柏元庆突然哈哈笑着插口道: “有趣有趣,瞎子眼里,揉不揉砂子有什么两样?” 钟英听柏元庆已经开了腔,紧跟着也霍地站起,笑道: “乌鸦笑猪黑,自丑不觉得。老先生,你双眼也不怎么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了口,忖道:不对,他如真是瞎子,怎能看见左兄眼神的异样呢?忙改了口,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须知推诿装蒜,也瞒不了人的。” 柏元庆不待秦仲答话,抢先笑道: “二位何必要转弯抹角,问什么方大头方小头?干出你就问九龙玉杯是不是他拿去了,岂不直截了当?” 钟英和左宾齐吃一惊,全部提神戒备,气贯全身,不约而同喝道: “不错,九龙玉杯到哪里去了?” 秦仲不解地看着柏元庆,柏元庆吃吃笑了两声,突将白眼帘向上一收,双目精光激射,冷冷说道: “二位要问九龙玉杯么?不必问他,老朽就可奉告,那杯子已被我老人家砸成了粉碎,再凑也凑不回原样子啦!” 左宾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真的么?” 柏元庆冷笑说: “怎么不真,二位要不信,由此前往西南约七十里外,有一处铁树林,九龙玉杯碎片,还留在林边一块大石旁边哩!” 左宾听了,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说道: “老东西,你如当真毁了左某人的玉杯,在某和你誓不两立,就将你千刀万割,难死心中之恨。” 柏元庆丝毫未把他这种怨毒的话放在心上,耸耸肩,做了个毫不在乎的姿态,道: “既然反正都消不了很,就让阁下多恨一些时候吧,破镜都无法重圆,破杯也不能重合。” 左宾大吼一声,揉身而上,扬手一掌向柏元庆当头劈了下来,喝道: “老狗,你是找死!” 柏元庆鼻孔里冷冷一哼,身子却没有立起来,腰上一用劲,连人带椅子忽然挪开了五尺,秦仲身形拧摆,也向后退出七八尺远。左宾这一掌劈在饭桌上,“砰”的一声,把一张桌子和上面全部碗碟汤菜,露了个粉碎,柏元庆嬉笑如故,向秦仲一挤眼,道: “怎么样?你还担心吃了东西没有银子,这不就都找着头家了吗?”又高声向店主叫道:“掌柜的,这桌上的东西咱们不给钱,你都向这瞎子要,叫他赔你。” 这时,店主人早躲到厨房后面去了,只怕命保不住,哪还敢出来要银子。 左宾连番被他戏弄,勃然大怒,左拿一翻,又要接着出手。倒是钟英见识较高,忙拦住他道: “左兄,何苦叫掌柜的倒霉,咱们外面候着他,这儿太窄,施展不开。” 他从腰里掏出一锭银子,“-”的掷在桌上,拉了左宾,退出店外,临出门时,扭身向柏元庆和秦仲道: “有种的请到外面较量,咱们一对一,谁也不吃亏。” 柏元庆笑着向秦仲说: “走!咱们还怕了他们么?你只在一边看着,让老朽一个人对付他们。” 秦仲紧张地道: “柏老前辈,这两人功力不弱,一个是阎王帖子左宾,一个叫癞头泥鳅钟英,老前辈不要小觑了他们。” 柏元庆笑道: “我知道,想当年老朽成名的时候,他们比你还小,伯他做什么?” 待他们步出小店,左宾和钟英已经并肩而待,钟英手里提着根打狗棒,左宾也找到一根细竹枝,权当青竹枝,两人一个左手握杖,一个右手执棒,拿桩凝神,严阵而待。 柏元庆一摇三摆独自上前,盈盈笑道: “二位,听说你们二位也是当今江湖上成名露脸的后辈,所以老朽才屑于以一对二,跟你们玩玩,不过,咱们都自命英雄,实在犯不上你拳我脚,学那些末学后进,村夫野汉的恶斗群殴,老朽忝为长辈,也不便向你们晚辈们出手,这样吧,由你们每人打我三棍,三棍打死了我,算我天寿已到,三棍子要是打不倒我老人家,你们跪下叩个头,我老人家慈悲为怀,也放你们逃生如何?” 左宾听了,险些气炸了肚子,依得他,当时便要挥杖扑上去,钟英却探手将他拖住,把声音放得不能再低地说道: “别忙,由我先上,三杠子放不倒他,咱们再合上不迟。” 他这里低声商量诡计,相距又在七八尺以外,满以为老头儿不会听见,谁知柏元庆就像把耳朵放在钟某嘴边一样,他才说完,柏元庆早笑道: “喏喏喏,好好抬举你们,你们偏想这种下流主意,化子头,你想想看,要是凭你三杠子还打不出我老人家一个屁来,再加上三个左宾,又济得什么用?” 钟英心头一震,暗惊今天这老头儿只怕是个异人,霍地旋过身来,正容问道: “老先生耳力真不错,在下还没有请教阁下尊姓呢?” 柏元庆摇头摆尾笑道: “小意思,老朽昔日好奇,炼过几天天通耳功夫,不到家,多承你老弟台盛誉,老朽愧不敢当,连名讳也不好意思出口了,咱们倒是谈正经的,二位是否愿依老朽的办法呢?” 左宾心下啄磨:眼看这老鬼必非庸手,主意是他出的,要是一旦失手,三招未能打着他,叫咱们对他叩头,怎能丢这份脸。当下厉声喝道: “老钟,别听他鬼话,咱们联手合上,先弄翻他再说,谁耐烦跟他七扯八拉的。” 柏元庆格格而笑,指着左宾说道: “不成材的东西,也好,你们就联手合上吧,各人出三招,老朽要让你们沾着一片衣角,要杀要割,悉听尊便,不过,话还是那一句,要是二位不行,可得如约跪下叩两个头。” 左宾大怒,喝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弄倒你算数,谁用你订什么三招几招。” 说着,抡杖猛扑了过去,出手斜砸他左肩,杖到中途,手腕一用劲,忽将竹枝抖动,化砸为点,刹时间,将柏元庆上半身重穴要害,全都罩在一片青茫茫杖影之内。 柏元庆哈哈笑道: “左瞎子,你是真不认老祖宗啦!” 他口里叫着,脚下似乎拿桩不稳,又像踏在香蕉皮上,陡地一个踉跄,说也奇怪,还没看清楚他用的什么身法,竟然晃身从左宾的杖影之中,闪穿而逝,非单穿过杖影,井且欺近左宾身侧,那身法快速绝伦,见所未见。 左宾大惊,来不及收杖反击,慌忙倒纵退避,左掌“呼”地拍出,一直退落到一丈开外,心里还在“砰砰砰”直跳。 柏元庆立在那里,拍着手儿笑道: “左瞎子真没有用,我又没打你,你跑什么?” “癞头泥鳅”看了这老头儿的怪异的身法,大感骇然,再也顾不用先订计较,打狗棒横截疾挥,上前联手,攻向柏元庆右腰下盘。 柏元庆对他这一棒视若无睹,不避不让,拿捏到棒到腰际,忽的一个悬空筋斗,恰恰将打狗棒轻而易举的让过,当真连一片衣角,也没有被钟英沾到。 钟英也不禁恼羞成怒,倏地一挫腕肘,带转棒身,由右至左,闪电般又向他左腰扫回来,同时,左宾竹枝横胸,拥身也到,配合着钟英的打狗棒,竹枝却由左向右,也抡向柏老头腰际。 柏元庆陷身在二大高手围攻之下,毫无惊惶之态,左钟二人满拟他定然会向上跃避,全在心中准备接着变招时,逆攻上盘,谁知一待棒杖贴身,柏元庆却出其不意的仰身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得了急病似向地下一倒,棒杖却呼地从空中舞过,又没有将他打中。 他虽然出人意外地避过一招,但人一卧地,闪避再没有站着的时候敏捷,左宾和钟英都是临敌经验十分丰富的高手,自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各各一声喝叫,双杖疾转,棍尖向下,一奔前胸,一奔下腹,“噗”地插了下来,两人都内力贯注在杖尖,招式既快,下手又辣,恨不能一下子把这可厌的老头儿钉死在地上。 柏元庆直挺挺躺在地上,闭着眼,竟似睡着了一般,眼看一棒一杖,眨眼已到,他居然连眼也还没有睁开。 左宾和钟某心中暗喜,肚里骂:老狗,你大目中无人,这一下看你还向哪里跑?皆因左宾守在东,钟英立在西,一左一右夹住横在中间地上的柏元庆,就算他能避得闪电插下来的一棒一杖,他滚到东,有左宾,滚到西,有钟英,饶他有三头六臂,这一次也难逃二人掌握。 连秦仲在旁边都看得心惊胆裂,一面大叫:“当心,竹枝插下来啦!”一面晃身抢到,小掌猛抡向钟英背后拼命就是一掌。 说时迟,那时却快,只在石火电光一瞬之际,左宾和钟英一棒一杖已到柏元庆身上不足五寸之处,柏老头闭目僵卧,仍是闭目未动,钟左二人齐在手上加了三成真力,吐气开声,一棒一枚,加速下插,直透柏元庆胸腹。 这真是危急一瞬,摄人心魄,柏元庆闭着眼,恍如未觉,直到竹杖距身仅只三寸,只见他陡的翻了一个身,就好像睡着觉伸懒腰翻身一样,伸手屈腿,鼻子里还“唔”了一声,但听“噗嗤”两声连响,钟英的打狗棒,左宾的细竹杖,齐齐贴着柏元庆身躯半寸光景,插进地面,用力过猛,插入地中足有三分之一,竟连分毫也没有伤到他。 这要是在柏元庆聚精会神之际,眼见竹枝插下来,侧身趋避,原也并无什么过于惊人之处,难就难在他闭目而卧,不闻不问,拿捏时候正好,伸腰翻身,漫不经心,便将险招化除,这份镇静和沉着,已非常人可及了。 钟英一棒插空,方自发愣,身后风声飒飒,秦仲掌力又至,忙不迭挥掌反甩,借着这一接之势,飞身越过地上的柏元庆和对面的左宾,落到七尺以外,身在空中的时候,就用左手向地上指了指,示意左宾再下辣手,用掌力下击还卧在地上的柏老头。 左宾心中一动,果然弃了竹杖,力贯双臂,陡的一招“沉盖封舱”,两掌一齐下按,欲趁柏老头还未睁眼,猛下毒手,将他击毙。 秦仲一掌未能伤得钟英,遽见左宾又下辣手,心中暴怒,只可惜自己距他尚有五六尺远,无法立即出手施救,狠狠一咬牙,顿脚腾身,拔起丈许,半空中拧腰转身,头下脚上,扑了过来。 他这里刚才腾身跃起,左宾双掌已落,劲凤下迫,撞向柏元庆胁下,柏元庆这一次连身也不翻,直睡着硬受了左宾一掌,左宾掌力下达,“砰”地一声响,如中败革,非但伤他不得,倒被自己掌力反震的劲道,震得两臂又酸又麻,“蹬蹬蹬”后退了两三步,恰巧倒把秦仲下击的一招让过。 柏元庆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两手一张,接着秦仲,回头裂嘴向左宾和钟英笑道:“二位费了半天劲,旁的功夫没有,吵得老朽不能安心睡觉,也真难为了你们苦练许多年,现在你们联手的三招已过,左瞎子连利息也算上,又加了一掌,敢情二位还有些不服,想重新来过,是不是?” 左宾就算再横,到了这步田地,明知自己和人家差得太远,不服也得服了,忿忿地说: “咱们承认你武功还不俗,但你不敢把姓氏说出来,藏头露尾,终算不得英雄好汉。” 柏元庆笑道: “呸,我老人家称英雄逞好汉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找奶吃哩!我如不说,谅你们也难平这口气,你就记住昔年陇中双魔之一,老朽姓柏名元庆,这一辈子就够你消受不浅的了。” 钟英听了,记起昔日曾听说过这么一位魔头,不觉冲口而出道: “原来你就是昔年奸徒逆伦的柏元庆吗?” 岂料这一句话,正触着相元庆平生深痛恶绝的隐疮,本来已经放平和的脸上,刹时又寒霜笼罩,眼中凶光激射,陡地晃肩,人如电闪般冲到钟英身侧。 钟英没想到他会倏然发动,要想退避,已自不及了,被柏元庆探手一把扣住了左臂,钟英情急飞起一腿,踢向他的“阴交”重穴,同时,用力一甩左手。欲待挣脱他的掌握。 柏元庆冷笑连声,步下略为挪移,早将钟英一腿让过。左宾见老友被擒,奋不顾身,一探手,从地上拔出钟英的打狗棒,振臂出棒,暴点柏元庆胁下“期间”要穴。 但这时的柏元庆却不似方才存心戏弄,显然他是被钟英这一句话激动了真火,左宾棒到,他反手一掌,便将打狗棒震歪,同时,握住钟英的左手略一加劲,“咔嚓”一声响,竟将他整个臂骨捏碎,只痛得钟英杀猪一声惨呼,额上汗珠,已经滚滚而下。 柏元庆这才松了手,戟指着钟英骂道: “凭你刚才那一句话。要是在当年,就该令你二人横尸当场,只是,我老人家年纪也这么大了,过往的事,倒并不过分苛责,仅毁你一臂,警告你今后说话,最好多作思忖,再行出口,还不快滚吗?” 钟英咬牙忍住臂上疼痛,含羞吞声,和左宾相偕匆匆离去,柏元庆似乎余怒未熄,鼻孔中连连冷笑,从地上拔出左宾留在那里的细竹杖,用手一握,齐腰捏断,一抖手,掷出十余丈远。 秦仲见他正在生气,不敢招惹他,站在一边,一声不响的呆着,直有盏茶久,柏元庆自己消了气,回头招呼秦仲道: “你瞧!几十年的往事了,老朽行将入土的人,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倒叫小兄弟你笑话啦,咱们这就上路吧!” 秦仲唯唯应着,两人依旧循路,向北而行,走了不多一会,突见由北向南,飞也似奔来一个白发老头,两个相对,霎眼已经接近,那老头儿匆匆赶路,和秦仲等擦肩而过,秦仲认得他就是在罕山上恶斗“阎王帖子”左宾的老头儿,却不知道就是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百毒叟”宋笠,当下彼此一晃而过,也就未曾在意,谁知宋笠已经奔出去了一二十步,却又忽然停步回头,高声叫道: “咦!那一位不是陇中柏兄吗?” 柏元庆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朗声答道: “既然认识,干吗面对面倒不打招呼,事过境迁,又叫谁?” 宋笠忙赶了回来,一把拉住柏元庆左臂,激动地道: “老哥哥,果然是你,这二十年来,可想死了小弟了,你们一向在哪儿?老嫂子可好么?方才要不是小弟多想一想,竟险些当面错过,当真该死!” 柏元庆也笑道: “我还当你眼睛长在额顶上,瞧不上咱们穷朋友了呢?你嫂子没能来,喂,老弟台,你这一向可甚得意么,怎有这兴致,来中士走走?” 秦仲见他们原来认识,两个老头儿见了面,分外显得亲热,你拍我一掌,我推你一下,彼此都甚为欣喜,便道: “二位老前辈,咱们何不再赶一程,到前面找个镇甸落脚,今天就不用再走,二位也好畅述一番。” 宋笠回过头来,向秦仲细细看了一眼,奇道: “咦,这位小哥儿好面熟,你可是和铁笛仙翁卫民谊等相识,曾被人用化血神拳打伤了的吗?” 秦仲骇然道: “不错,前辈怎么知道呢?” 宋笠哈哈笑道: “你不识我,我可认得你,那时候要不是我老头子五粒转阳丹,三只大公鸡,把你救活,现在哪还有你的小命儿在?” 秦仲又惊又喜,扑地跪倒,道: “原来是宋老前辈,晚辈承你老人家救命疗伤,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机会当面拜谢呢!” 宋笠笑着拉他起来连说:“算啦!算啦!”柏元庆却笑道: “谢他干啥,他要敢不救你,你告诉我老人家,着我不揍他才怪。” 这老少三人论起来全有渊源,更加高兴万分,柏元庆就拉着二位在道旁坐下,道: “何必再去找什么镇甸,咱们就在这儿畅谈一番,学一学班荆道故,岂不更好。” 两个老头儿嘻嘻哈哈闹笑一阵,柏元庆便问宋笠匆匆而行,欲待何往?宋笠叹了一口气,道: “别提啦,小弟是在雪山,得讯说是关联武林至宝达摩奇经的那只九龙玉杯,已有下落,那玉杯被东矮国进贡来朝,最近又从大内流出,落在一位退隐还乡的大员身上,待小弟急急从边区赶来,杯子已落入一个姓左的手中,我紧跟着追索截夺,至今未能到手,现在姓左的逃向晋南,我这就是跟踪赶去,夺取玉杯的。” 秦仲听了,心中一动,因感于宋笠活命之恩,就想把藏经图的事相告,但转念一想,不知他会不会也像顾氏婆婆一样为了玉杯,弄得和柏元庆也翻了脸,自己差一些死在她手中,把已到喉边的话,又暂时咽了回去,拿眼望望柏元庆。 柏元庆似乎不觉,笑问宋笠道: “你追的姓左的对头,可是一身算命先生打扮,并和一个化子同行的么?” 宋笠道: “正是,你们在前面碰见过他么?他们去了多久了?” 柏元庆道: “去了不多一会,你如要追他,现在紧赶一程,天晚之前定能追到他们。” 宋笠摇头道: “且让他们多活一会吧,咱们聊聊要紧,急着追他干啥?” 接着便问:“你们又是怎么走在一路的呢?” 柏元庆遂将自己二十年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再告诉他道: “这位小哥儿乃摩云上人衣体传人,为兄身受他牛鼻子师父重恩,目当有以为报,所以,正陪小哥儿北上办一件要事。” 宋笠听说顾氏双目受伤,忿忿不已,再听说秦仲是摩云上人弟子,又肃然起敬道: “说实话,我宋某平生不服人,当今之世,仅服两位,一位就是我这老哥哥,一便是你那牛鼻子师父,你能拜得这样德高望重的师父,也真算作的造化了。” 三人又谈了一会,宋笠越来越有精神,毫无分手的打算,柏元庆笑道: “老弟台,你只顾畅谈,忘了去追对头,夺取九龙玉杯了吗?别让他脱出手去,岂不冤枉?” 宋笠淡淡一笑,道: “去他的吧,我见了你们,真不想什么九龙玉杯了,与其追杀拼命,何如咱们多聊一会,更加畅快。” 柏元庆问: “你当真舍得放弃九龙玉杯不要?这是肺腑之言?” 宋笠笑道: “老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办事去,你们都能对九龙玉杯无动于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柏元庆道: “但是,我们这一次去办的事,却并非容易,能否成功,到现在还难说得很。” 宋笠叫道: “真的?你们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们略尽一已之力,或者和你们一道去走走。” 柏元庆正色说道: “要想知道咱们这一去目的所在,任他是谁?也得先起重誓,我们才能告诉他。” 宋笠坦然说道: “这有什么难,我就起一个誓也不打紧,但不知这誓为何而起?” 柏元庆道:“你就起誓说:如果我们告诉了你此行目的,你对咱们所寻之物,决无染指之心,全凭谊义,助我们寻觅。” 宋笠听了,心中盘算,好一会才笑道: “你们是要去找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么?弄得如此慎重其事,连我都不相信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正是,你如不能先设重誓,则恕我们无法相告,你还是追你的玉杯。我们找我们的宝藏。” 宋笠大笑而起,道: “既是你老哥哥这样说,姑无论兄弟能否助你,这个誓我是必起的,否则,把这谜团憋在心中,不闷出毛病来才怪哩!” 说罢,随即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顽石,握在掌中,略一使劲,捏成碎粉,摊手起誓道: “我宋某人倘得老哥哥赐告你们此行目的和探寻之物,如起染指之心,负义忘谊,就如此石,落得粉身碎骨而死。” 柏元庆放声大笑,站起来握着宋笠的左臂,道: “言重言重,皆因这事关系太大,由不得为兄逼你立此重誓。” 宋笠笑道: “如今誓也立了,你们到底所寻何物,总可以开诚一告吧?” 柏元庆叫秦仲取出“藏经秘图”来,摊在地上,指着图向宋笠道: “老弟台,你千里迢迢,连夺九龙玉杯,所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副藏经秘图,实对你说,咱们此次北上,正因为已从玉杯中得到这副秘图,要往晋东太行山寻取达摩奇经哩!” 宋笠浑身一阵颤抖,满脸不愉之色,说道: “老哥哥,你我相交数十年,宋某视你,宛如手足,为什么你们竟如此见外,得着秘图不以示我,反要兄弟立誓明志,方肯说出来,似这样,你还拿宋某人当作朋友么?宋某就请从此别过,再不参与你们寻经之行了。” 柏元庆拍拍他的肩头,正色说道: “这秘图纯系秦兄弟偷掘玉杯,才能得到,并不是做哥哥的不信任你,皆因达摩奇经对习武的人诱惑太大,你嫂子就因为九龙玉杯,和为兄翻脸成仇,数十年夫妻之情,尽付流水,而老弟台你也是千里迢迢,所为正是达摩奇经,我若不逼你起誓在前,岂能使你甘心情愿,放弃千里追寻的东西,要知你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奇经虽好,也治不了你我老死一途,咱们纵然得了奇经,又有何用?这位素兄弟年少赋高,才正是练习玄功的难得之材,你我要是能在临死之前,一力成就于他,使他将来功成之后,行道天下,扬名后世,使不传之秘又有了传人,宏扬武学,造福子孙,岂不比你我老朽独占独吞,有意义得多吗?做哥哥的这番苦心,老弟台,你总当曲予谅解才对啊!” 秦仲听了柏元庆这一番劝慰宋笠的活,真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扑通跪倒,虔诚地说: “晚辈邀天之宠,更得二位老人家鼎力,倘能寻得奇经,实不敢独居,情愿与二位老人家共享,将来但能小成,必不敢忘两位老前辈今天舍己成全的德意。” 宋笠黯然垂首,半晌无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大道上传来一阵激剧的马蹄声,两骑白马如飞而至。 柏元庆急忙探手,把地上的“藏经秘图”抓起,交给了秦仲,秦仲从地上站起来,回顾那两骑自马,径奔三人立身之处,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体态婀娜,浑身劲装,用一条纱巾蒙着下半边面庞;男的儒衫风雅,绰着小马鞭儿。不由惊道:那不是清风店所遇的白马书生和柳媚姑娘么? 两骑马来到近处,一齐勒缰站住,马上儒衫少年向三人端详一阵,用马鞭指着宋笠笑道: “运气不坏,三个倒有两个见过的,宋老头儿,咱们可算是冤家路窄,新乐县中没有分出胜败今天却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仲在旁忍不住叫道: “媚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卫老前辈各处寻你,你还答应带我去找我妈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你啦,你快别和那人一起,他是天下最坏的坏蛋了,媚儿姐姐,快别跟他一起吧!” 其实,他自然不知道马上坐着的并非真正的柳媚,却是“半面观音”林惠珠。 林惠珠听见又有人把她当作柳媚,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并不表示出来,仅只吃吃一笑,未予作答。 她身边的秦玉鞭梢一转,指着秦仲,笑道: “你这小东西,吵些什么?清凤店一掌未能将你打死,也算你福大命大,委实不易呢。” 宋笠满肚子正有气无处可出,见秦玉偏在这时候来到,虽明知他的“血影功”十分了得,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陡地一声怒吼: “小子,你逞什么能?姓来的今天就和你见过高下,胜负未分,谁先走谁是王八蛋。” 说着,双肩一晃,欺身直抢到秦玉马前,手起一掌,就向他当胸劈去。 秦玉格格一笑,左手用力一带马缰,横过坐骑,右手马鞭“呼”的挥出,径拍宋笠腕肘。宋笠连忙缩手,险些没有被他敲上,当下大怒,双掌连翻,逼住秦玉马匹,趁他一个不备,甩手一拳,撞在他坐下白马的马首上,“噗”地一声响,把个马头打了个稀烂,那白马双蹄向前一跪,宋笠得势即下毒手,右拳直捣,撞向秦玉前胸。 秦玉没防宋笠会对他坐骑下手,马蹄一跪,便大吃一惊,紧接着宋笠拳风又至,忙不迭脚下甩蹬,小马鞭在马鞍上轻轻一点,人已借势腾身拔起,翻落在地上,他何曾受过这种怨气立时暴怒难遏,偏巧宋笠也是有气难出,双拳一阵乱打,把那白马连马鞍带尸体掏了个粉碎,余怒还没有消,厉吼一声,又奔了林惠珠的坐骑。 秦玉本已暴怒,见“百毒叟”竟如疯虎,又找上林惠珠,好像他今天是专门找畜牲的霉气,抡拳向林惠珠坐下白马又打。秦玉更担心他惊了林惠珠,展开身形,揉身而上,手中马鞭疾探,径点宋笠的“脊心”穴。 宋笠才要打马,忽觉身后风到,他好像玩命似的,倏的一个“怪蟒大翻身”,也不管身后递来的是刀是剑,探手向后便抓。秦玉倒被他这种失常的举动怔住,连忙缩手抽鞭,脚下疾移两步,马鞭变点为劈,横扫宋笠腰际。 谁知宋笠公然不理,跨步上前,探手竟来扭抓秦玉的前襟,秦玉忙又急退,连扫向他腰际的马鞭也急忙抽了回来。 两人这一搭上手,开始不久,倒把秦玉弄了个手忙脚乱,因为宋笠一改过去作凤,处处不顾自己,专来扭扯对方,秦玉弄不懂他目的何在,自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十招一过,秦玉慢慢也看出这宋老头儿使的,并不是什么新奇武功,只不过神经有些失常,不要命地蛮干而已,这一来,情势立变,如以宋笠的功力来说,他不失常,秦玉空手,像在新乐城外竹林之中,彼此原可以互拼个数百招,但今天宋笠举止失常,为了九龙玉杯又气又怒,再加上秦玉手中多了一根马鞭,敌我消长,他哪里还是秦玉的对手,十用才过,秦玉已经展开身法,争得了主动,才不过三两招,“啪”的一马鞭,已抽在宋笠左颊上。 宋笠被这一鞭抽得头偏了偏,身子也跟着转了半个圈,颊上已皮开肉绽,汩汩出血,但宋笠仍如未觉,双掌呼呼,兀自抢攻不已。 又是两三招,秦玉逼步低头,从宋笠掌下游过,反手一马鞭,狠狠抽在宋笠左后肩上,这一鞭更是不轻,直把宋笠打得一个“狗吃屎”,扑翻在地上,但宋笠浑然忘了疼痛,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披发浴血,依然伸手要来扭扯秦玉的衣襟。 就这么不到二十招,“百毒叟”已被秦玉打得皮破血流,遍体鳞伤。旁观的柏元庆看看事情不对,大喝一声,飞身抢了出来,抓住宋笠向后一拖一掷,将他甩退了丈余远,自己反身凝神,准备碰碰这位英爽风雅的少年。 哪知道宋笠直是疯了,伤成了那个样儿,兀自不肯罢手,踉踉跄跄,又奔了过来,口里骂道: “小畜牲,混账王八蛋,姓宋的跟你拼了!” 柏元庆见他那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一派宗匠的风度,纯粹就是个使皮耍赖的泼妇模样,只怕他一个失手,伤在对手鞭下,说不得,只好趁着拖他不备时,骈指点了他的“乳泉” 穴,才使他安静下来,秦仲上来,拖着他退到一旁休息。 柏元庆治好了宋笠,这才转身向秦玉笑道: “阁下年纪轻轻,却好狠的手段!眼看他已举止失常,手下丝毫未留情面。” 秦玉冷冷笑道: “这就奇了,出手是他姓宋的先出手,连我的坐骑都被他毙了,难道动手之前,还要先找大夫来替他检查身体的吗?” 柏元庆有些辞穷,不由含忿道: “那么阁下是哪一位名师的高徒,可否能将师承见告,由老朽来接阁下几招高招。” 秦玉嘿嘿笑道: “你要领教甚是容易,要问在下师承,却大可不必,行不行手底下见真章,与师门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各报师名,就可以不用出手,便分出高下了么?” 柏元庆见这小子口齿伶俐,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但他适才见他从马上翻落地面,以及和宋笠对招时出手劲式,心知必然不会是个庸手,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柏元庆虽然一向自视甚高,面对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特别谨慎,收起了一往的玩笑姿态,脚下右张左闭,拿好了桩,笑道: “老朽不才,就向阁下领教几手高招。” 秦玉冷冷一笑,左掌右鞭,亮开了门户,道: “看你那大的年纪,让你先出手吧,别说在下仗着年轻,欺侮你年迈人。” 柏元庆听了他这讥讽语句,本来已经怒往上冲,但突然见秦玉亮开门户时,脚下倒踏乾坤,右手鞭梢平指,左掌拇指小指半曲,中间三指紧贴直伸,不由猛吃了一惊,右脚向后斜退半步,厉声道: “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的什么人?” 秦玉自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人一眼能认出自己的师承门派,现在被这老头儿一口道破,也是吃惊不小,竖眉问道: “老头儿,你怎么知道干尸魔君的?” 柏元庆神情萌动,颤声喝道: “不要废话,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什么人?快快说出来,他向来未闻收过徒弟,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黑煞阴风掌的出手用式,快说快说!” 秦玉本想直认干尸魔君的独一门人,但因柳媚曾说过,不要他对人报出师承,更听柏元庆说未闻褚良骥收过徒弟,他好强之念一起,反不愿承认了,冷冷说道: “你这个人真作怪,动手就动手,尽问人家师承干什么? 假如我不告诉你师承,你又怎么样?” 柏元庆说道: “狂妄小辈,我劝你不要自视过高,你知道老朽是谁吗?” 秦玉笑道: “我只知道你是个白胡子老头,你没有呈名报姓,谁知道你是谁?” 柏元庆突然仰天大笑,说道: “看来你准是干尸魔君手下弟子了,就凭你这桀骜不驯的言谈个性,竟和褚良骥当年一模一样,老朽姓柏名元庆,你可曾听你师父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么?” 秦玉听了,竟把头连摇,道: “没有没有,你这老头是来动手的?还是来拉近乎的?要动手就快,不动手就请退开,我可不耐烦跟你尽摆着架式,在这里谈家常。” 柏元庆脸色陡地一沉,喝道: “好畜牲,这是你自讨苦吃,却怨不得老朽了。” 说罢,左臂一指,疾进两步,右掌陡的五指箕张,向秦玉迎面抓来……。 十七、得而复失 秦玉先见柏元庆左臂平举,疾进两步,心中已是奇怪,再见他右掌忽的探出,五指箕张,带着五股锐利的风声,指尖泛白,夹杂着一种恶臭的腐尸味,径向面门抓来,更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反手猛甩,脚下陡地移跨三步,大声喝道: “住手!你这老头儿怎么也学得白骨爪功夫?” 柏元庆冷冷笑道: “狂妄的畜牲,难道你能用黑煞阴风掌,老朽就不能用白骨爪么?褚良骥数十年躲在深山里,就调教出你这么一个目无尊长,飞扬跋扈的好徒弟?” 到这个时候,秦玉心中自然也明白这老头儿必和师门有什么渊源,但自己在吕梁山学艺十年,却从未听师父提过当年世上,还有什么同门师长,那么,这老头儿又会是谁呢?便道: “你能说出和我师门有何关连,我自不会为难于你,否则,只当你从什么地方偷学了几手白骨玄功,须知姓秦的却并不惧你的。” 柏元庆想不到他到这个时候,依然如此桀骜不驯,心中大怒,喝道: “你要知道老朽是谁,少说也得在老朽掌下走过二十招,否则,老朽今天可要替你不成材的师父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师敬长,洁己以进。” 秦玉也有了气,心想:管你是谁,先叫你尝尝厉害,省得你以后倚老卖老,看我不起。反手将马鞭插在地上,双掌一拍,道:“好,我就空手接你几招看看。”左掌陡地穿掌拍出,抢着主位,向柏元庆右肩按去。 柏元庆闷声不吭,不避不让,双手提举平胸,身形却丝毫未动,果然,秦玉这一掌原是虚招,见他山峙岳立,伟然不惧,心里倒暗吃一惊,掌才出得一半,陡地扭腕疾翻,变按为砍,掌沿斜竖,“呼”地一声响,砍向胁下。 柏元庆冷冷一笑,倏将左脚向前移出一步,露着右臂下要穴不去护守,却也将左掌斜竖,猛向秦玉右胁砍下了。 两人用了一模一样的招式,你砍我,我也砍你。但秦玉出掌在先,又自恃“血影功”刀剑不入,心里一横,存心硬受他一掌,且不理会胁间,左掌上加了三成力道,闪电般疾砍而落。 紧连着“砰砰”两声响,柏元庆和秦玉,各被对方一掌砍中胁间,要知胁间最是软弱,乃人身要害之一,这两人哪像过招,倒似二牛相撞,硬碰硬拼,奇怪的是两个人掌沿都砍中对方要害,却都觉得手上一麻,“咦”了一声,各自跃退到三尺以外。 秦玉心里想:咦!这老儿也炼过“血影功”? 柏元庆同样骇然,忖道:“咦,他身上也穿着‘鳄皮褂子’不成?原来柏元庆外衣之内,穿着一件武林至宝‘鳄皮马褂’,这种马褂系采用巨鳄鱼皮,经过无数次药水煮炼,将皮脂尽去,使其韧而柔软,缝制成衣,可避一般刀剑掌力,所以,柏元庆在铁树林外受了秦仲一掌,不久前在小店门外又硬受了左宾一击,依然分毫未损,行若无事,全仗这“鳄皮褂子”护身,他是拼着用褂子挨他一下,想一击成功,将秦玉弄倒,岂料秦玉吃了一掌,也一样分毫未损怎么不令他驻然?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各人心中诧异非常,但也仅只那么一忽儿,两人各自大喝一声,不约而同揉身又上。 这一次,彼此都避开对方胁下,身形一拢即分,谁也不肯贸然出手,游走半圈,秦玉突然低喝道:“看掌”!下腿半蹲,右掌疾吐,径奔柏元庆小腹打到。 柏元庆看他出手招式,与第一次迥然不同,而且,游走之际,下腹处也无法依赖“鳄皮马褂”掩盖,再不能叫他打实了,连忙侧身横步,单留左脚柱地,右掌飞快地叉开五指,向秦玉头顶抓落。 小腹和头顶,全是致命之处,柏元庆的“鳄皮马褂”无法护着小腹,秦玉的“血影功”也没有练到头顶上,两人究竟全是难得的高手,一击不成,第二次大家都找对了地方,秦玉见他又用出了“白骨爪”,心里一懔,忙不迭撤掌抽身,又退到三四尺外。 可把旁观的众人弄糊涂了,这老小二人是怎么搞的?第一次不让不避,全打了个结实,干吗第二次又一比即分,大家连毫毛也没沾着一点?林惠珠叫道: “阿玉,用你的拿手功夫对付他呀!早些打发了他,咱们还要去追左瞎子咧!” 这一句话把秦玉从混沌中提醒,心下一动,想到:对呀! 即或他会师门“白骨玄功”,难道他也会“血影功”不成?我就用“化血神掌”于他。他意念一决,撤身跃退丈许,凝神提气,将“血影功”功力发动,哪消片刻,手面全身已变得如鲜血一般难看,双目红光激射,觑定柏元庆,一瞬也不瞬,只待递施杀手。 柏元庆实见他敛神行动,刹时变成了血人也似,不由大感骇异,瞧他这种形象,分明是失传武林的“血影神功”,但自己又明知褚良骥并不曾练习过这种难制的武功,那么,他这一手是跟谁学来的,难不成他并不是“干尸魔君”褚良骥的门下? 哪知就在他尚未估透秦玉的来历时,耳边只听得秦玉大喝一声,业已发动,人若旋风欺近,掌似迅电发出,迎面腥风飞卷,狂飚如涛,向自己胸前猛撞过来。 柏元庆明知“血影功”无坚不摧,哪敢硬接,猛可里急顿双脚,嗖地凌空拔起,那一股浓腥臭人的掌风,从脚下疾扫而过,沾着地上绿油油的野草,连野草均纷纷枯萎倒毙,秦玉仰头笑道: “老儿,你能逃上天,我就不能向天上打你。” 说着,果然脚下前弓后箭,拿好桩子,上半身向后一仰,右掌突翻,一股凌厉的掌风,又向上逆袭而上。 柏元庆身在空中,趋避不易,急忙折腰抱腿,悬空一个筋斗,翻过两丈外才脚落实地,虽然躲过一掌,心下却突突跳个不停,一时间心浮气躁,再想不出破敌之计。 秦玉格格大笑,肩头一晃,欺身又到,“化血神掌”三次出手,兜胸又推出一掌,叫道: “老儿不要走,你再接这一掌试试。” 柏元庆以前辈之尊,连番被迫后退,老脸上已是无光,哪怪得秦玉又出言讥讽,这一来,也激起他的真火,心想:你这化血掌就天下无敌了吗?我老人家就硬接你一招又如何?于是,他陡地沉桩拿马,提足了本身真气,霍地吐气开声,两掌俱出,要硬接秦玉的“化血神掌”。 这时,秦仲正替“百毒叟”宋笠推宫活血,听得场中喝叫,扭头一着,正值柏元庆提气准备和秦玉的化血掌力硬拼,他是吃过这种掌力的亏,见了大惊,小身子一绷一弹,倒射过来,落地时已将长剑撤在手中,探臂吐剑,向秦玉后腰便扎,同时大声叫道: “老前辈快退,这种掌力硬接不得。” 其实,“化血掌”也井非就真的不能硬接,只要对方具有深湛雄浑的内力,出掌接招不是挫手之间,一样可以凭掌力硬受“化血掌”力,不致被它掌上奇热巨毒所伤,秦仲是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眼见柏元庆被迫硬接秦玉的毒掌,他哪得不心惊呢? 但是,他出声出手,究竟终退了一步,待得他吐剑出手,秦玉和柏元庆业已四掌硬接,“砰”地巨响,人影乍分,柏元庆连退了三四步,但觉内腑一阵翻腾,但终于纳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去,并无多大妨碍,秦玉也被对方深厚内力震得斜退两步,恰值秦仲一剑点到腰际,被他顺势翻转右掌,肩臂伸缩,已拍在秦仲握剑的手腕上,“-”的一声,长剑脱手,同时左掌疾穿而出,猛撞向秦仲的右肩。 秦仲退身不及,手中长剑才落,肩上劲风又到,连忙倒退连滚了三个翻身,才算脱出他那惊心摄魄的“化血掌”力,脸上早吓得变了颜色。 柏元庆略为调息,内腑尚无滞阻,铁青着脸,揉身又抢到秦玉身侧,身法展动,两臂交挥,刹时攻出六掌,全指秦玉主穴要害,掌势威猛无筹,周围丈许以内,均都笼罩在一片劲风之中,连秦仲也感觉掌势过于凌厉,翻身爬起来以后,急急退到两丈以外。 秦玉一面挥掌柜敌,一面细查他掌式身法,越看越觉得和师父“干尸魔君”的武功甚为相近,因为他出掌之际,五指微张,跨步之间,左进右退,同时左臂为主,右臂为辅,这都和一般武家迥然不同,而与师门技艺暗暗吻合,二十招以后,柏元庆双掌挥舞,狂风呼呼,居然也使出了“黑煞阴风掌”掌法来,秦玉大惊,不敢再过份放肆,卖个破绽,抽身跃出圈子,叫道: “暂且住手,方才你说我和你过满二十招,你便把姓名来历相告,现在二十招已过,你应该履行诺言了。” 柏元庆也正为奈何他不得而心急气燥,闻言忙也停了手,冷冷说: “你要问老朽是谁,就得赶紧跪倒,听候斥责才对。” 秦玉顿了顿,道: “你先说出来历,若然果和我师门有旧,我自然以前辈之礼相待,你却别想诳我先向你叩头。” 柏元庆哈哈笑道: “好小子,当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对你说,老朽和你那师父褚良骥,原是同门师兄弟,论起来,他还该称我一声师兄,你这小子自己去琢磨,应该如何向师伯赔礼晋见吧!” 秦玉一跳,道: “你只是空口说说,那能相信?我从未听师父谈起有你这么一个师伯,何况咱们祖师爷相传有一种信物,你能拿得出本问信物,我便信你。” 柏元庆嘿嘿笑道: “你敢情是指那摄魂令旗么?老朽不现令示你,你也不肯心服。” 说罢,探手入怀,向怀里一掏,手却抽不出来,怔得一怔,方始淡淡一笑,说: “不巧得很,摄魂令旗,老朽倒忘了带在身上。” 秦玉见他拿不出信物,只当他存心相欺,怒道: “好呀!原来你是存心诳我,今天可不能叫你安然脱出手去。” 秦玉探掌从地上拔起小马鞭,鞭梢一指柏元庆,道: “姑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既无信物,先吃我十鞭再走。” 柏元庆大怒,道: “你这小子还了得?对待师门尊长,还是认物不认人?当年你师父和老夫同师习艺,出道之后,彼此意见不合,各奔前程,数十年互未一通信汛,他不愿对你提起我这师伯,想也有之,难不成老夫倒是畏惧你武功,冒充你师伯么?” 秦玉笑道: “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冒牌?反正你身无信物,叫人难信,再说,你就算和我师父相处不睦,互不往来,岂有连本门令旗,也会忘了携带?要么就是你曾经叛师欺宗,被我师祖逐出了门墙,这才会有我师父不认你在前,你又身无信物在后,这件事干系我们祖师爷名望非小,岂能任你乱负名声,在外招摇撞骗?” 柏元庆越听越气,一根根胡须,全都直立怒张,虎吼一声:“狂妄小儿,你是在找死!”挫掌拧身,就抢了过来。秦玉小鞭在手,如虎添翼,哪再将他放在心上,振腕一抖,小马鞭抖得笔直,疾点柏元庆右胸“将台”穴。 蓦然间,不远处一块巨石后响起一阵桀桀怪笑,刹时从石后转出一个瞎眼老太婆来,这老太婆身着惨白色麻衣,头上发如银丝,秦仲认得她正是柏元庆的老伴顾氏婆婆,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顾氏从石后转出,脸上一直挂着干笑,右手握着蒲扇,左手却擎着一根小小的黄色旗帜,大笑道: “好师侄,老娘才是你师伯,你千万别放过那老骗子,喏! 这不是本问信物摄魂令旗吗?” 秦玉扭头见了那黄色小旗,混身一震,急忙撤身退出圈子,迎着顾氏,问道: “你手上果是摄魂令旗么?你给我看看。” 顾氏双目虽瞎,耳朵却极是灵敏,手指轻弹,把那小黄旗向秦玉面前飞弹而至,喝道:“接住!” 秦玉轻轻翻掌接住令旗,略一展视,果见那旗上绣着血红色一个“令”字,急从自已怀里也摸出一面黄旗来,两下一对比,分毫也不错。 柏元庆陡见顾氏赶到,并且出示了“摄魂令旗”,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今天势不免一场血战,长叹一声道: “老婆子,你这是何苦?为了一念贪心,非搅得天翻地覆,不肯甘休?” 顾氏冷哼一声,并不答活,只倾耳静听秦玉的动静。秦玉对明“摄魂令旗”果是本门信物无讹,双手恭恭敬敬送还给顾氏,说道: “老前辈既是本门师伯,弟子敬接示令,愿听师伯吩咐。” 顾氏用手向柏元庆等人一指,厉声道: “先替我把那老小两人擒下。”原来她赶来时,宋笠已经受伤,一直躺在一旁,井未出声,是以她不知道那面有老小三个。 秦玉虽是狂妄,对师门却甚恭谨,听了这话,躬身应诺,提着小马鞭,回到柏元庆面前,笑道: “你听见了?这都怪你自己冒牌多事,惹来的麻烦,再也怨不得人!” 柏元庆已不屑再和他辩白,也是冷冷一笑,说: “你就准知道你能办得到吗?” 秦玉鞭一顺,闪电般卷了过来,口中笑道: “灵不灵当场试,老儿,你接招吧!” 其实,柏元庆才真正和褚良骥曾共一师,算起来正是秦玉的师伯,皆因他与“干尸魔君”自来不合,出道之后,各行其事,互不往来,所以,武林中人竟无人知道褚良骥师兄就是柏元庆,其后,柏元庆和顾氏这一段师徒恋情宣扬开来,褚良骥更不屑于与交,从此绝口不提有这么一个师兄.秦玉入门只在十年之前,自然不知道这一回事,偏巧柏元庆这一支“摄魂令旗”又放在顾氏身边,忘了随身携带,这才演出师伯和师侄拼命的一场血战。 秦玉此时功力,已不在其师“干尸魔君”之下,如与柏元庆空手过招,也许尚能缠斗百招以外,难分胜败,但他现在手中多了一根马鞭,别看鞭儿虽小,拿在高手手中,其威力并不在利刃宝剑之下,二三十招一过,柏元庆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招式沉缓,掌力趋弱,再如此下去,非败即伤,不难逆料。 但顾氏似乎还并不满足,在一旁连声叱喝,完全以长辈立场,喝叫秦玉早下杀手。 秦玉被她一逼,催动鞭招,威力大增,柏元庆一个不及,左肩上已被鞭梢带着,衣破皮开,汩汩出血,咬着牙硬支硬撑,一面向秦仲叫道: “小兄弟,你快走吧!老朽拼了这条老命,给你断后,你替宋老头儿解了穴道,快快脱身!” 秦仲听了这话,心如刀割,非但不愿走,而且挺剑在手,先拍活了宋笠穴道,然后挥剑上前夹攻秦玉,叫道: “老前辈,要死咱们死在一起,晚辈岂是贪生畏死之徒? 咱们跟他们拼了。” 宋笠穴道一解,从地上跃起身来,略为一怔,也奔了秦玉,口里骂道: “姓秦的,狂什么?咱们胜负未分,谁也别走。” 三个人丁字一围,把秦玉困在核心,但秦玉舞动鞭招,公然不惧,走马灯似转动,倒暂时扯了个平手。 林惠珠柳腰轻摇,也从马上飘落地面,“呛啷”龙吟,拔剑在手,想要上前相助秦玉。 秦仲忙叫道: “媚儿姐姐,你疯啦?这家伙是咱们大仇人,你千万别帮他。” 哪知林惠珠轻轻一笑,长剑颤动,竟奔向秦仲,秦仲大声呼叫,她只是不理,剑光霍霍,卷了过来,逼得秦仲只好挺剑敌住,一面仍大叫道: “媚儿姐姐!媚儿姐姐!是我呀!你疯啦?” 秦玉身边少了一个碍手的,顿时攻势又凌厉起来,“刷刷” 几声鞭风响亮,宋笠疯疯癫癫,一个不防,夹背又被一鞭打中,直打得他拿桩不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柏元庆叹道: “老弟,你还是退下去休息吧!明知无益,何苦全要毁在这里?” 宋笠神志巳昏,不闻不问,爬起身依然又扑了过来。 顾氏在一边听了半晌,满心得意,“格格”笑道: “老杀才,你只当暗算了我,就能脱出老娘的掌握了么? 你要是再不将九龙玉杯双手奉出,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期。” 谁知她此言一出,秦玉和林惠珠竟不约而同各各收招跃退,大声问: “什么?九龙玉杯在谁那儿?” 秦仲趁这歇手一忽儿,扭头见宋笠血污满身,面目全非,柏元庆亦是气喘嘘嘘,疲惫不已,这不全是为了自己身上这副“藏经秘图”吗?他鼻一酸,心一横,从怀里掏出“藏经秘图”来,高擎手中,叫道: “九龙玉杯已毁,杯中所藏的藏经图就在这儿,要图的尽可冲着我一个人来,和旁的人无关。” 柏元庆见他小小年纪,有此胆略,几句话说得又威武,又漂亮,只怕秦玉或顾氏猛然下手抢夺,连忙晃肩退落在秦仲左侧,厉声道: “谁要藏经图,除非先毁了我柏某人。” 宋笠此时好像也清醒了一些,身形一闪,也退到秦仲右侧,但他仅只双眼乱转,眼中茫然一片,并没有开口。 秦仲低声向柏元庆感激地说: “老前辈,你自己保重要紧,何必为了晚辈,冒此大险,你和宋老前辈先退.晚辈能退便退,否则,不过舍了这副藏经图,不得奇经,也没有什么。” 柏元庆却道: “不,这图若落在他们手中,将来贻害武林无穷,咱们人在图在,图亡人亡,决不能双手献与匪人。” 他们低声诙话,顾氏循着语音,慢慢已经移近身侧,她屏息静气,循声辨明了方位,陡地肩头一晃,飞身抢至,左臂疾伸,向秦仲手上抓了过来,人已动,才出声叫道: “要命的,就得把图留下。” 别看她双目已盲,她这一抓出奇的准。语音未毕,左掌距离秦仲手上的“藏经图”已仅数寸光景。柏元庆狠狠一掌,拍在她左臂肘间,就在最危险的一刹那,刚好将她左臂撞得一歪,秦仲连忙缩手,没被她一抓夺去,顾氏大怒,左掌落空,右手蒲扇反手一扇,也拍在柏元庆背上,人却借这一扇之力向前跃落七尺以外。 柏元庆被她这一扇拍中后背,虽仗着“鳄皮马褂”未被震伤,身形却被带得一动,向前冲出三步。 秦玉抓住这一瞬良机,陡地两脚一顿,“嗖”地凌空拔起,从秦仲头上三尺左右电闪般穿过,挥臂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藏经图”的一角。 秦仲只顾躲避顾氏,不防秦玉晃眼便至,待他发觉,“藏经图”一端已被他抢住,连忙用劲一扯,“嘶”地一声响,将一幅“藏经图”斜斜撕破,他自己手里还握着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已被秦玉抢去。 这一转眼间,秦玉已经得手,柏元庆中了顾氏一扇,正踉跄前撞,无法出手截阻,宋笠虽然打出一掌,但他这时神志未清,又浑身负了伤,出手缓得一缓,秦仲手里只剩下大半副秘图了。 顾氏身形落地,听得“嘶”的一响,夹杂着秦仲惊呼之声,心中一动,忙问: “怎么?撕破了?” 秦玉笑着把那三分之一秘图向怀里一塞,答道: “正是撕破了,每次撕下这么一片,再有两次,就全部夺到手啦!” 顾氏手一伸,道:“拿来。” 秦玉道:“拿什么来?” 顾氏脸色一沉,喝道:“把你抢到的那半副图给我!这图原是他们从我手里抢去的,无论你抢到多少,都应该交还给我。” 秦玉笑道: “既然知道是我抢得,为什么该给你?你虽是我本门师伯,旁的事无论大小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一件,却恕依你不得。” 顾氏大怒,喝道: “你是晚辈,岂能不听长辈令谕?休说这图原该是我的,即算不是我的,现在我以长辈身份,命令你交给我,你还敢不遵吗?” 林惠珠见他们为了争夺半幅秘图,自己人先要动手,连忙执剑跃到秦玉身边,凤眼注视着顾氏和柏元庆等人。秦玉却格格笑道: “师伯,井不是我做晚辈的顶撞你老人家,一来这图还只抢到半幅,你拿去也没有用处,须得咱们合力再把半幅抢到手,再说,你老人家双目不便,即使拿到图,又怎能……。” 哪知顾氏自从瞎了眼,最恨别人说她眼病,听了这话,早已厉喝道: “住口!你说我眼睛怎么样?难不成老娘双眼瞎了,便制不了你么?” 你道秦玉又是受得气的人?他低声下气,称她一声“老前辈”,不过是看在她所持一支“摄魂令旗”上,如今被她连声叱骂,不由得凶性顿发,心道:你尽充那一门的师伯?连我师父都从未向我提过有你这么一号,别以为就凭一支“摄魂令旗”,便想呼喝我。他刚要反唇相讥,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突听林惠珠叫道: “快别吵了,人家都溜啦!” 秦玉回头一看,果见柏元庆一手拖着宋笠,和秦仲如飞似夺路向北逃去。这一来,他顾不得再与顾氏争吵,双肩微晃,喝了一声:“追!”当先跃身上马,勒转马头,挥鞭便赶。林惠珠也忙抢登马背,一骑双跨急起直追。 顾氏苦于眼不能见,侧耳辨风,身旁早没了人声,好在秦玉和林惠珠的马蹄声尚清晰可闻,她不敢怠慢,吸气伏腰,也紧跟着追了下去。 大批人前前后后分作数起,风驰电奔般向北追逐,顷刻已经转上官道。论理说柏元庆和秦仲脚程都不慢,疾奔起来,原不难捷逾飞马,只因宋笠遍体鳞伤,人又痴痴呆呆,虽被柏元庆用手拉着跑,却是脚下踉跄,边走边回头,如何快得了?是以没有多大一会功夫,耳边蹄声急递,秦玉和林惠珠一骑马竟已越来越近,追到身后十余丈左右。 柏元庆扭头看敌骑迫近,忙将宋笠的手交给秦仲拉住,急声道: “你们快走,由老夫断后,但能脱身,咱们在晋东和顺县城见面。” 秦仲听说要他偷生先走,如何肯依,叫道: “老前辈,咱们一块儿拼吧,即使不能胜得,就把藏经图给他们算了。” 柏元庆道:“什么话?别说藏经图还有大半幅在我们手里,即使全被他在去,我们舍命也得夺它回来,奇经珍宝,万万不能落在这些人手中,你听我的话快走吧!” 秦仲尚欲争辩,身后早响起秦玉的格格笑声,道: “乖乖把藏经图拿出来,万事全休,就这样想脱身一走,那是妄想!” 柏元庆霍地回身,凝神而待,准备断后一拼,哪知宋笠听了秦玉吆喝,怒气上冲,被秦仲握着的手猛一挥甩,立时挣脱,疯虎般反身奔了回来,口里骂道: “兔崽子,你狂什么?姓宋的今天跟你拼了!” 秦仲急忙探手一把,没能将他抓住,只得也停了步,准备必要时舍命一拼。 “百毒叟”宋笠奋不顾身,反抢在柏元庆前面,抡掌迎着秦玉马头便打,秦玉急将缰绳递给林惠珠,自己抖鞭跃下马来斗宋笠,柏元庆明知宋笠此时已非秦玉敌手,大喝一声,揉身也上,刹时间人影乱闪,缠在一堆。 只有秦仲捏着小拳头在旁边观战,随着三人出战递招,心情一紧一松,两只小眼瞪得圆圆的,比动手的人还要紧张十倍。 林惠珠坐在马上,用眼斜睨秦仲那副模样,从心里觉得好笑,纤手一带马头,转了过来,向他笑道: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要那藏经图有什么用?不如给了姊姊,如果你实在喜欢那册达摩奇经,咱们带了你一块儿去找,找到了大家参详,岂不更好?” 秦仲心想:啊!原来媚儿姐姐也是蓄意在争夺达摩奇经! 难怪她宁可委身从贼,翻脸不认朋友?但你既不拿我当朋友,我又何必一定要认你? 他原和柳媚并无深交,匆匆一面之后柳媚便在清风店失手被秦玉掳去,起初,他脑海中深印着柳媚被擒之前,破口骂贼的印象,是以后来听鲁庆说起柳媚变节从敌,他心里始终不敢相信,直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酷似柳媚的林惠珠,见到林惠珠和秦玉那种双双对对的样儿,才相信鲁庆所言非虚,不过,柳媚跟谁和他并不相干,所以也未十分在意,现在林惠珠开口向他索取藏经图,他这才恍然大悟,不期然的从心眼里倒对她泛起一丝同情之感来,达摩奇经是人人都欲得而后快的,宋笠不惜千里迢迢,蹑踪追夺,左宾舍命护杯,宁与玉杯偕亡,顾氏婆婆为了九龙玉杯,和厮守数十年的老伴反目成仇,连方大头和“铁笛仙翁”,谁又不是对达摩奇经梦牵魂萦,千方百计要夺到手中,那么,柳媚为了奇经,委身从敌,不是也同样值得原谅和同情吗?他心里唯一的不满,是柳媚装作不认识自己,这一点,未免让他感到有些侮辱和怠慢。他抗声道: “你连人都不认了,还向我要什么秘图?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林惠珠一怔,但随即会过他话中之意,启绽笑道: “小兄弟,你怎么说这种活?姊姊什么时候不认识你啦?” 秦仲道: “还说没有呢?刚才人家一见面就叫你,你理也不理人。” 林惠珠将错就错,特别把声音放柔和了道: “乖兄弟,原来你在生姊妹的气,方才作又不是没看见,场子里打得那么厉害,谁还能分心听得到呢?你瞧,妹妹不是在叫你了吗?来,乖兄弟,你把秘图交了姊呼,你就是姊妹的好兄弟了。” 秦仲是个小孩,被她这几声“乖兄弟”,“好兄弟”一哄,满肚子怨气全化归乌有,正要答话,却见顾氏犹如一阵风般卷到,大蒲扇一招“遮天蔽日”,搂头向秦仲挥下来,喝道: “你是谁?藏经图在哪里?快拿出来。” 原来她目不能见,碰着人就胡乱一扇,随口喝问,哪知也巧,这一后下去,试出对面正是个矮小个儿,那可不是秦仲吗?她总算碰对了人,那肯就此罢手,秦仲晃县刚躲过一扇,第二招“云掩雾蒙”紧接着出手,又向秦仲肩后盖到,笑骂道: “小子,原来是你?没别好话,趁早献上藏经图来,老娘开恩,饶了你一命。” 秦仲闪跃腾挪,好容易让过了三招,老婆子听风辨位,扇如天幕,将他裹了个风雨不透,老婆子这蒲扇质虽不坚,平常刀剑却也砍它不破,更兼她贯注内力,扇大风劲,三五招一过,秦仲连长剑都施展不开,要想脱身,更是谈何容易。 正当危急,林惠珠突然振腕出剑,双身落马,长剑急翻“叶护花蕊”,将顾氏蒲扇挡得一挡,急叫: “小兄弟,快退,这老婆子让姊妹来对付。” 秦仲想不到媚儿姐姐会在这危急之际,出手援救自己,心中大是感激,借着一缓之势,也将剑招催动,井且展颜笑着叫道: “媚儿姐姐,我跟你一起赶跑她,咱们再聊。” 顾氏看不见出手的女子是谁?口里怒骂: “是谁?是谁?老娘今天留你不得,多上一个,多毁一个。”手里蒲扇却呼呼交挥,攻势业已被逼得略缓。 秦玉正挥鞭力斗柏元庆和宋笠,忽望见林惠珠和秦仲联手,合攻顾氏,大叫道: “使不得,她是我师伯,你疯了?” 林惠珠一面运剑急攻,一面笑答道: “傻瓜,管他师伯师叔,现在要紧的是达摩奇经,宁可暂时不认她也罢。” 秦玉自己又被柏宋二人缠住,分不开身,只得无奈地摇头道: “唉,全是疯子,打红了眼啦!疯啦!” 宋笠“呼”地一掌露了过来,骂道: “混蛋,你骂谁疯了?你自己才疯了哩!” 六个人分作两处,人影剑光,鞭声掌风,扫得地上沙石飞扬,尘土游空,眨眼三十招已过,秦玉力战二大高手,毫未落败,那一边林惠珠和秦仲却被顾氏的大蒲扇逼得围围乱转,堪堪不敌。 林惠珠见力斗不能取胜,心念一动,探手人怀,扣了一掌铁莲子,悄悄向秦仲比了个手式,秦仲会意,也从怀中扣了三支三菱钢镖,林惠珠又用手指划了个小圈,再指指自己鼻子,秦仲点了点头。 他二人只用手式,不出声音,顾氏双目已瞎,自是不知,只将手中蒲扇扇前挥后,一招紧似一招,向二人抢攻不已,林惠珠觎见一个空隙,娇叱一声:“打!”抖手将两粒铁莲子向顾氏激射而出,自己却晃身撤到五尺左右,顾氏大蒲扇轻轻一格,登时将两粒铁莲子格飞,尚末欺身赶上林惠珠,那旁秦仲如法泡制,振腕处钢镖夹着劲风,也奔她背心打到。 顾氏听得背后风响,反手一蒲扇。刚将秦仲发出的钢镖磕飞,秦仲依样葫芦,撤身跃退,顾氏身子尚未拧得回来,前面劲风又至,铁莲子闪电般射到左胸,忙不迭又回过蒲扇,拒挡正面暗器。 就这么前后交替,铁莲子和三菱镖此停彼发,顾氏挥动蒲扇,暗器虽近不了身,她也一样停不了手,刹时,秦仲手中钢镖已经射完,便蹲身从地上随手捡起石粒,当作暗器发射,林惠珠也用石子代替了铁莲子,但只见空中风声呼呼,不绝于耳,顾氏倒成了他们打靶的对象,大蒲扇前遮后挡,一刻也停不下来。 但约莫过了片刻,顾氏从暗器发射方向,心中已估定了二人方位,恶念一生,大蒲扇呼地扇出一股劲风,护住身后,双脚顿处,身子凌空跃拔约二丈左右,人在空中,又施在铁树林前追截秦仲的故技,蒲扇向后猛地一扇,突然悬空折转,向林惠珠平射了过来。 林惠珠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口里娇喝道:“转!”拔足向左方奔,同时抖手向顾氏打出一粒石子,展动身法,绕着顾氏转圈儿的跑,秦仲也学她方法,一面发石遥击,一面拔足飞转,两个人把顾氏当作轴心,飞也似一阵狂奔,待顾氏落地站稳,耳边仅听得呼呼风响,四面八方似乎全是林惠珠和秦仲,竟分辨不出人在何方,空执着大蒲扇,感到无从下手。 林惠珠和秦仲越奔越快,越奔距离中心越远,慢慢将半径拉长到一丈以外,再过一会,距离中心已有两丈.终于逐步远离,撤身隐去。 可怜顾氏只苦在看不见,怔怔立在场中,直到耳边已听不到足音风响,尚未分辨出二人所在,气得她大声喝骂,但林惠珠和秦仲早退到十余丈以外,充耳不闻,她也莫可奈何了。 这时候,秦玉和柏宋二人尚在浴血奋战,柏元庆全力掩护宋笠,显得吃力万分,采笠对已身安危毫不顾忌,身上又被秦玉加上了几条鞭痕,若非内力深厚,早已不支,顾氏失去了林惠珠和秦仲,略一思忖,擎着大蒲扇也闯进战圈,上手就是扇掌兼施,宋笠一时未防,被她“金沙掌”劈了一个筋斗。 柏元庆急忙舍了秦玉,抢过来截住顾氏,以免她对宋笠遽下毒手,但他顾了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好容易挥手挡住了顾氏,却被秦玉欺身跃到宋笠身侧,手起鞭落,又在宋笠后腰上加了一条血印,宋笠修叫一声,滚身翻出丈许,秦玉格格格大笑,肩头晃动,蹑踪又上。 柏元庆长叹道: “罢了!罢了!宋兄弟,想不到你一世英名,今天丧在孺子手中,这都是做哥哥的害了你了!” 顾氏接口喝道: “老杀才,你还有脸叹什么气?老娘这双眼睛,才真正害在你的手中。” 柏元庆尽了最大的心力,终于无法再分身护卫宋笠,眼见秦玉欺到他身边,掉转鞭梢,就要插向他前胸,取他性命……。 就在这个当儿,陡听得半空中响起闪雷也似一声大喊: “老爷子,全在这里啦,老的少的,一个也不少,咦,不对,少了个左瞎子和要饭化子哩!” 秦玉才要下毒手,突所得这一声喊,怔得一怔,扭头却见三条人影如飞而至,前面一个满头白发的魁梧头陀,后面一高一矮,正是土窑前所见的黑大个子和“缺德鬼”方大头。 他对方大头和黑大个儿倒无所畏,只觉那领首的魁梧头陀身法好生迅捷,霎眼之间,已由十来文远近赶到场边,正在恶斗中的“陇中双魔”也不由自主停了手。 黑牛一到近处,两只大眼便在四周乱转,口中嚷道: “不对,不对,少了三个,多出两个,那花妞儿没看见,怎么多出一个槽老头儿和一个瞎婆子?” 顾氏正侧耳倾听来了几人?是敌是友?猛听见黑牛叫她“瞎婆子”,这可比戳她一刀还令她生气,大吼一声,蒲扇急抢,猛劈了过来,叱道: “是什么人?找死吗?” 大蒲扇才落得一半,金臂头陀翻腕一把,早将扇沿接住,含笑道: “陇中旧友,别来无恙吗?” 柏元庆和顾氏全都一惊,顾氏急忙收扇,退了两步。 黑牛却笑道: “怎么无恙?不是明明眼睛都瞎了吗?看不出你眼都瞎了!火气还这大!你那大蒲扇,可是煽火用的?” 他一句一个“瞎”,顾氏虽明知有高手在侧,却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喝了声:“你是找死。”,晃肩滑步,从金臂头陀身侧疾闪而过,左手五指如钩,便来抓黑牛前胸。 但她快,金臂头陀比她更快,她左手恰才探出,就觉得一丝锐风,遥袭胁下,不由大惊,右手大蒲扇急忙反挡,“噗”的一声轻响,扇上已被锐风洞穿一孔,顾氏眼虽不见,心里比谁不明白,忙不迭抽身后退三步,蒲扇轻护胸腹,厉喝道: “是谁?竟然敢对老娘累施暗算?” 柏元庆接口道: “贼乞婆,你连昔日的金臂头陀也不知道,当真那么健忘不成?” 顾氏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刹时变色,黑牛笑道: “瞎婆子,别再退了,后面有一条水沟,当心退到沟里去啦!” 十八、同病相怜 金臂头陀叱道: “黑牛,见了前辈不知拜谒,尽在贫嘴作甚?” 柏元庆朗声笑道: “大师父,别给咱们戴高帽子了,数十年不见,亏你还识得咱们两个废物。” 金臂头陀笑道: “好说,好说,想不到多年阔别,今日却在这荒野之中,得遇故人,真是幸会幸会,但不知二位不在秦岭纳福,何事扰心,又至尘寰?” 原来金臂头陀和陇中双魔曾有数面之缘,及后双魔在秦岭遇仇,这件事金臂头陀也听人说起过,至于以后双魔归隐晋中,却是不知。 他一面说着,一面游目四顾,陡又发现了身负重伤,倒卧地上的“百毒叟”宋笠,大大吃了一惊,急忙抢到宋笠身边,先伸手探探鼻息,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丹丸,塞进他口里,问道: “宋兄怎会遍体伤得这么重?是哪一位高手所致?” 秦玉见这头陀一现身,言谈举止,大刺刺地,心里早有些不忿,只因又见连柏元庆和顾氏似都对他惮忌几分,所以强自按捺,没有做声,听得他又询问宋笠致伤原因,不由就冷冷答道: “不敢,就是在下把他伤得这样重的,你们要晚来一步,我岂止伤他,还要了他的命了!” 金臂头陀陡地抬头,两道精光激射的眸子,急落在秦玉身上。停留了好半晌,却回头向柏元庆道: “这位少年是何人门下?可是柏兄相识么?” 秦玉见他连问话都不屑于问自己,更是大愤,不待柏元庆开口,径自抢着答道: “你管我是何人门下?难不成你还有心想指教指教么?” 金臂头陀脸上顿时变色,黑牛叫道: “老爷子,摸他,这小子最不讲理了,咱还挨过他一家伙,在土洞里躺了老半天,要不是矮子,早没有命啦!” 金臂头陀大声叱退黑牛,自己一步步向秦玉走近,停身在他前面五尺左右,全神凝视着秦玉双目,又过了好半晌,这才冷冷笑道: “果然看不出来,难免你这么狂,敢莫倚仗着你这一身血影功吗?” 秦玉左脚斜退半步,略地一运气,登时浑身泛起一片血红色,答道: “血影功又怎样?你要不服,尽可一试。” 金臂头陀虽然功力深湛,但第一次遇见练过这种怪异武功的人,心里也暗惊不已,小心谨慎,反不敢轻举妄动,私下里亦将体内真气,提足到十成以上,以备出手。 哪知就在此际,林惠珠手中扬着半幅白布,急急奔回,高声叫道: “玉哥哥快走,东西弄到手了,犯不上再拼命啦!” 众人闻声回顾,她手上可不是正拿着秦仲剩下的那半幅“藏经秘图”么?而此时柏元庆才发觉,原来秦仲已有许久未见,却不知是怎样上了这女子的当,被她夺去“藏经图”的? 秦玉略一犹豫,林惠珠已经跃身上马,勒转马头,向自己冲了过来。 顾氏婆婆大蒲扇向地上一扇,腾身向马上扑去,喝道: “丫头,什么东西?你得先给老娘留下!” 柏元庆也同时闪身横挡在马前,阻住去路,只有黑牛和方大头不明就里,未曾乱动。 林惠珠忙将半幅藏经图向怀里一塞,纤手用力一带马缰,躲过了顾氏凌空扑击,急声大叫: “玉哥哥,还不快来,等什么?” 秦玉听了她连声催促,又见她陷身在柏元庆和顾氏前后夹袭之下,只得向金臂头陀道: “现在我有事,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向你领教。” 金臂头陀也不明白他们争什么东西,但他是一派宗师,自顾身分,倒不便对秦玉拦阻,冷笑了两声,并未出手。 秦玉话一说完,转身一个垫步,早射到柏元庆身后,小马鞭“呼”地一招“毒龙出涧”,点向柏元庆“凤眼”穴。 柏元庆不敢怠慢,侧身跃避之际,秦玉忙翻身也上了马背,反手一鞭,又将从后跟到的顾氏逼得略停,林惠珠两腿一夹马腹,那马儿放开四蹄,冲出圈子,绝尘而去。 顾氏循着蹄声,衔尾疾追,无奈秦玉坐在马后.只等她追近,搂头就是一鞭,几次延缓,也追之不及了。 柏元庆心里既担心“藏经秘图”,又担心秦仲安危,再加上躺在地上的宋笠,几处突变,真叫他分身不开,心急意乱,意忘了追赶林惠珠,匆匆向北来寻秦仲。 最奇怪的,要算金臂头陀和黑牛、方大头三人了,刹那间场中大变,走的走了,追的追去,躺着的依旧躺着,金臂头陀心里一直在推测秦玉的来历,黑牛瞪着跟了马屁股穷追的顾氏婆婆,方大头虽然有些猜到林惠珠手里拿的东西,必与九龙玉杯有些关连,但他既不知道玉杯中已有“藏经秘图”出世,更不明白柳媚(林惠珠)何以如此偏向秦玉?这块白布又是哪里弄来的?几个人想了几件心事,各自才愣得一愣,林惠珠和秦玉早已去得无影无踪,顾氏婆婆急追奔马,也只留下一点小小的背影,黑牛心中反有一种怅然之感。 过了好一会,柏元庆领着秦仲匆匆奔回,方大头见了秦仲,高兴得大声招呼,迎上去拉住他的手,道: “秦兄弟,你叫我找得好苦!” 柏元庆忙过去看视宋笠,见他气息已趋均匀,但仍闭目僵卧,急得搔了搔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金臂头陀问道: “柏兄,什么事如此失神?嫂夫人已经追那书生和女子去了,你们这等慌张,为了什么呢?” 柏元庆惊道: “他们往哪里去?” 金臂头陀用手一指,道: “那少年男女跨马向那一边逃走,嫂夫人已经独自赶下去啦!” 柏元庆向地上的宋笠看了看,回头向秦仲道: “怎么办?咱们背着他快追吧!” 秦仲却道: “不用紧着追他们了,我们既然知道九峰山,图上暗语,也还记得,有没有图,都没有大碍,还是先救好宋老前辈要紧。” 金臂头陀和方大头等听了不解,齐问: “什么图?什么九峰山?” 柏元庆忙向秦仲递了个眼色,堆笑道: “没有什么?只是这位秦兄弟丢了一件东西,想要找回来。” 方大头顿起疑心,急问秦仲道: “你丢了什么东西?怎么会在九峰山的?” 秦仲是个小孩子,不惯撒谎,被方大头一问,讷讷地不知是说出来好,还是不说的好,只拿眼睛望柏元庆。 金臂头陀也起了疑心,道: “柏兄,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难道连老朋友也不屑一提么?” 柏元庆苦笑道: “真的并没有什么?只是秦兄弟丢了一只杯子……。” 金臂头陀和方大头一懔,同声叫起来: “是不是九龙玉杯?” 柏元庆自悔失言,连忙掩饰说: “并不是什么九龙玉杯,只是他家传的一只金制杯儿,虽说不上珍贵,但却意义重大,失落不得。” 试想这几人都是何等人物,柏元庆这几句欲盖弥彰的话,非但不能骗过人家,也反令金臂头陀满心不悦起来,当下冷冷说道: “柏兄既然见外,咱们也不欲探人隐私,前途有缘,也许能再度碰面,那时却也不必顾念颜面了。”回头向黑牛叱道:“咱们走!” 秦仲忙叫道: “老前辈休生误会,的确是……。” 金臂头陀冷哼一声,昂头拂袖而去。黑牛临行时还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 “坏坯子们,听见了吗?咱师父说的,再碰见,就叫你们好看,矮子,走吧!” 方大头一时拿不定注意,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柏元庆见金臂头陀反目而去,心里也有些不忿,冷冷说: “这位老弟台,请吧!就烦转告大师父一声,君子不强人之所难,咱们自有私事,不必公告天下,是朋友总是朋友,要以威势服人,姓柏的也不惧。” 黑牛还没有离开,听了这话,怒道: “怎么?你不惧?咱黑牛还惧了你吗?不服气咱们就比比看!” 方大头本不欲走,到此地步,也不得不走了,向秦仲挥了挥手,道声:“保重!”劝了横眉竖眼的黑牛默然自去。 秦玉和林惠珠策马狂奔,亦无暇分辨道路方向,足跑到日影西坠,好容易才将跟在马后的瞎眼婆子甩掉,放眼四周,竟奔到一片崎岖山谷附近,好在两人全有一身武功,野兽虫蛇,根本未在念中,干脆策马登山,直进谷来,这时候,暮色四起,山谷中一片寂静,地上绿草如茵,两旁丛树参差,夜枭声声,蛙鸣处处,在寂静中又有一种田园风味,林惠珠放松了缰绳,任那马儿低头慢步,穿树越沟而行,将娇躯偎靠在秦玉怀里,闭上秀目,面含微笑,也不知道她是为了怀中的秘图而欣喜?或者为了身后的郎君而羞怯? 马儿似解人意,缓缓举蹄,轻轻落地,走得平稳十分,又行了里许,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坪上,秦玉带往丝缰,轻轻推了推林惠珠的香肩,低声道: “咱们不用再走啦,就在这里过夜吧!” 林惠珠“唔”的漫应一声抿嘴一笑,身子却没有移动。 秦玉又道: “你笑什么?我说咱们就在这里过夜,你干吗只笑不说话呢?” 林惠珠反吃吃笑出声来,道: “我笑你真有些傻,你说在这里就在这里吧.为什么一定要问问我?” 秦玉道: “奇怪吧?我说在这里就在这里,但是,你这么靠着我,你不先下马,我怎能下马咧?” 林惠珠格格娇笑,一笑得浑身花枝般乱颤,笑完了,用手掠了掠秀发,白了秦玉一眼,这才含笑翻身落下马来,秦玉跟着下马,替马儿松了肚带,卸下鞍銮,放它去吃草休息,然后从鞍后取下毡子,林惠珠已经生起火来,两人依着火堆坐下,林惠珠道: “不知道那瞎婆子甩远了没有?咱们生火,会不会把她引了来?” 秦玉笑道: “担心什么?她既是瞎子,自然看不见火光,即或被她找到这里,难道我们还怕她么?” 林惠珠忍不住又笑,秦玉问:“你又笑什么?”林惠珠道: “我笑那孩子,居然拿我当作了他的媚儿姐姐,你的媚儿妹妹,被我几句话哄得乖乖的,这才被我出其不意,点了他的穴道,搜出另半幅藏经秘图来,这时候,他心中不知要把媚儿恨得多苦咧!将来要被真媚儿知道,她准饶不了我的。” 秦玉笑道: “不会,媚儿最爱捉弄人了,将来她如真的知道这回事,保险要叫她笑痛肚皮,说真的,我倒觉得你和她除了身材面貌之外,连性格儿也有些相似。” 林惠珠突然把嘴一抿,说: “可惜我没有她美,我得蒙上黑纱,否则会把人吓死,她却是个千娇百媚,毫无半点疮疤的美人儿。” 秦玉笑道: “别胡想了,把那半幅地图拿出来,咱们趁现在来拼一拼,看着达摩奇经究竟在什么所在?” 林惠珠从怀里抽出半幅秘图,但却并不给秦玉,反手将图藏在腰后,扭着身子问: “别忙,要我给你这半幅图,你得先答复我一个问题。” 秦玉道: “什么问题值得你以秘图作要挟?” 林惠珠眼珠转了两转,道: “我问你,有一天我若做了什么使你伤心的事,你会拿我怎么样呢?” 秦玉诧道: “什么样的伤心事呢?我这一辈子只怕再不会有伤心的事了,除非你不理我啦!” 林惠珠笑道: “少跟我甜言蜜语的,我问你,假加有一天,我也把你的媚儿面貌毁了,毁得和我一样,你会拿我怎么办?” 秦玉吓了一跳,叫道: “天!你怎么会想出这种事来,她并没有得罪你呀?你干吗要毁她?” 林惠珠见他失神模样,鼻孔里冷冷一哼,抽手将半幅“藏经图”掷到秦玉面前,眼眶里满是莹莹泪水,凄然说道: “瞧!我不过才说说,井没有真去毁她的花容玉貌,你就急成了这样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你不把我千刀万割,碎尸万段才怪呢!我理不理你,哪还在你心中?”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扑簌簌直滴到襟前,将面上覆着的黑纱,湿了一大片,林惠珠举手猛将面纱扯了下来,顺手扔进火堆中,狠狠又加了一句;“我还戴这劳什子干什么?” 秦玉大吃一惊,急要伸手进火里去抢,面纱早一闪变成了灰烬,他抓住林惠珠双肩,激动地道: “……你这是为什么?好端端会生这无谓的闲气?” 林惠珠索性伏倒在他怀中,呻呻咽咽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 “我知道你,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媚儿,再不会有我的,枉了我冒着万险替你骗什么秘图啊!我迢迢跟你跑这么远是为什么?一颗心,算是白费啦!” 她哭着述着,抬头望见草地上的半幅秘图,心里一气,抓起来也向火堆中一扔,亏得秦玉这一次眼快看见,急忙挥手接住,总算役有被火烧去。秦玉虽是个纠纠武夫,高手环伺,强敌当前,他可能不惧,但如今被这软绵绵的身子一揉,娇滴滴的声音一哭,直哭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平时的英雄气概,狠毒心肠,一样都不灵了,抱着她的娇躯,急得只叫:“快别哭!快别哭!”除此而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惠珠想起自己诸般委屈,越哭也就越伤心,秦玉想到她对自己的各种情意,心里也越来越乱,迷了好半天,始终劝不住林惠珠那像断了线的泪水,最后,急得他将她一推,大声道: “你再哭?你再哭我要……。” 林惠珠被他这突如其来地一推,愣得一愣,反倒止了哭声睁着泪眼问: “你……你要怎么样?” 秦玉道: “我也要哭了!” 林惠珠不由自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怎好意思哭?” 秦玉道: “我也不要做大丈夫了,只求你别哭,叫我干什么我都干。” 林惠珠道:“我叫你干一件事,你干不干?” 秦玉道:“什么事呢?” 林惠珠把脸一扬,闭上眼睛,道: “替我把眼泪擦掉。” 秦玉跳了起来,叫道:“那还不容易?我就替你擦。” 说罢,从怀里掏出手绢,跪在地上,轻轻替她抹去脸上泪痕,抹到她左颊上疮痕时,秦玉只觉得她楚楚堪怜,情不自禁,凑在她疮疤上轻轻吻了一吻。 林惠珠星目微阖,承受着这有生以来第一次异性的亲吻,虽然,只不过那淡淡的一触,在她心潮上却激起绮丽连绵的浪花,她喃喃说道: “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媚儿,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秦玉笑道:“林姑娘……。” 林惠珠忙用手掩了他的嘴,嗔道: “我不许你再这样叫我!” 秦玉腼腆一笑,说: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呢?啊!我叫你小珠好么?小巧晶莹的珠子,像珍珠,像宝石……。” 林惠珠“唔”了一声,说: “只可惜珠儿有了疤痕,不再光滑和珍贵了。” 秦玉道: “不,虽然有痕迹,却无损你内心的完美和纯真,小珠,你听我说,媚儿虽然美,但她背我潜匿,我至今找不到她,纵有一天能将她找到,她是不是还愿如从前一样待我,也难以预测,你又何苦为她耿耿于怀,生这么大的气呢?” 林惠珠又道: “假如你找到她以后,她也愿意和从前一样待你,和从前一样跟你好,你又怎么样?” 秦玉道: “我还是要像现在一样跟你一起,咱们是苦命的人儿,自小就被人欺凌和虐待的,所以,我们永远在一起,决不分开。” 林惠珠秀眉一剔,道: “这话是真心的?永无反悔?” 秦玉点点头,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半面观音”伸出右手小姆指,指作半弯,笑道: “来,咱们结个钩。” 秦玉毫不犹豫,也伸出右手小姆指,和林惠珠的紧紧一钩,两人不约都相视大笑起来。 秦玉拾起地上半幅“藏经秘图”,铺在草坪上,再取出自己抢来的半幅,凑拢来拼妥,二人围着细看半晌,不觉都有些失望,秦玉道: “这幅所谓秘图,却如此简单,图上隐语,又难以解透,谁知是真的假的?” 林惠珠沉吟着说: “管它呢,咱们明天动身先找到九峰山,再看情形吧,据我看,他们对这幅秘图那等严密防护,假是假不了的,图上隐语,此时也难猜测,且等日后再说。” 秦玉别无良法,只得收了秘图,两人便在荒谷中露天而卧,秦玉只因争战了一天,未免幸劳,不久便沉沉入梦,但林惠珠却心事重重,好半晌仍然无法熟睡,看看火堆中柴梗将尽,便轻轻爬起来,准备再寻些干染来,将火点得旺一些。 她刚刚撑起半截身体,蓦然间看见距离火堆不远处黑影一晃,窜入附近密林中,那黑影好快,乍瞥之下,竟然没有着出是人是兽,林惠珠精神陡地一震,望望秦玉,见他睡得正香,鼻息安详,发出均匀的鼾声。不忍叫醒他,自己轻轻从身旁抽出长剑,握在右手,又从怀里扣了一把铁莲子在左掌,然后重又卧倒,假作阖眼,暗查林中动静。 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果听见三丈远近处传来一阵——声响,林惠珠渺一目偷偷窥看,但见一团黑影,从林中缓缓潜出来,轻脚轻手向自已和秦玉睡卧处靠近,借着火光,林惠珠望见他满头白发,双眼俱空,正是一路紧追不舍的瞎眼婆婆。 “半面观音”猛吃一惊,明知自己决然不是她的敌手,“霍”地从地上翻身跃起,高声叫道: “玉哥哥……。” 顾氏婆婆本想摄手靠近二人,出其不意,猝然下手,突听得有人跃起呼叫,暗惊行迹败露,不禁地再叫出第二句,晃肩欺上,循声出手,一掌向林惠珠当胸劈到。 林惠珠不敢正樱其锋,脚下疾转,闪过她迅电般一掌,右手剑“横扫千军”,振腕挥出,同时不待长剑落空,右掌猛地抖手把一掌铁莲子尽数向顾氏打去。 秦玉正在酣睡,被林惠珠这一声骇叫从梦中惊醒,身子一绷,由毡中弹了起来,正值顾氏大蒲扇狂扇,格挡开林惠珠打出的铁莲子,人也欺到近身,左掌如爪向她肩头抓去。 这时候,林惠珠长剑又被封在外圈,铁莲子无功,心里早已骇然。顾氏计败出手,用的又是最快最重的手法,林惠珠眼看闪躲已自不及,神志一乱,已被顾氏左爪搭上了右肩,危急中本能地一缩身,“嘶”的一声响,整件外衣被顾氏一爪扯落,从肩上直破到足踝,整个身子,连贴身肚兜都露了出来。 顾氏得理不饶人,右脚大跨一步,蒲扇疾落,向林惠珠当头砸到,林惠珠逼得倒地急滚,才算将她这一扇躲过。 秦玉见林惠珠遇险,连马鞭也来不及去拿,顺手抓起毡子,绕两绕,结成一条软棍相似,跺脚扑过来,便把手中毡子绕成的软棍拦腰“呼”地向顾氏扫去,紧接着移身横跨,想掩护着林惠珠脱身。 谁知顾氏偏不愿和他缠斗,腰身晃摆之间,让过毡棍,倏地抢进三步,竟先行追到林惠珠身后,未等她站起身来,扇柄横出,点中了她的“章门”穴。 秦玉一招落空,顾氏已遥奔了林惠珠,忙跟着追去,原已迟了一步,他手中毡子做的软棍第二次方要出手,顾氏已探臂抓起地上的林惠珠,转身挡在自己面前,格格笑道: “小子,你如要你这媳妇儿的命,趁早给老娘住手!” 秦玉投鼠忌器,只得将前倾的势子,硬生生收住,怒喝道: “老婆子,你要干什么?她不是我媳妇,还不放手?” 顾氏用左手举着林惠珠,右手握着蒲扇,阴笑道: “小子,藏经图在什么地方?乖乖献出来,大家还有商量,你要是延迟不肯,休怪老娘要对她下辣手了。” 说着,右手扇柄向林惠珠后腰上挺了一下,林惠珠只觉得一阵剧痛,轻轻哼了一声。 秦玉心里也似乎跟着一痛,忙道: “你快住手,我给你藏经图就是,你先放了她。” 顾氏嘿嘿笑道: “秘图交出来,老娘自会放她,现在人在老娘手中,你还敢讨价还价不成?” 秦玉心念疾转,心想:你是个瞎子,给不给你藏经图,你怎能看得见?便从怀里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揉了揉,抖手向顾氏打去,叫道: “喏,藏经图给你,接住吧!” 顾氏左手捉着林惠珠左肘,右手握着蒲扇,双眼又瞎,显然无法再分身去接那一块手绢,但这瞎婆子却有过人的武功,但见她大蒲扇一迎一转,已自将秦玉掷去的手绢接在扇上,再一抖,伸出握扇所余的姆指食指,将手绢轻轻夹住,就像有眼睛一样,毫未弄出差错。 她接住手绢,在两个指姆上略为一捏,不错,是一块布,便喝道: “还有半幅呢?你别想瞒老娘。” 秦玉暗笑道:你倒记得清楚。但一摸身上,却找不到第二块汗手,心念一转,便道: “另半幅给你是可以,但你得先把人放了,我才信得过,否则,图被你拿去,你不肯放人,岂不上你的当?” 顾氏喝道: “胡说,人在老娘手中,是依你还是依我?” 秦玉道: “其实,你眼又看不见,即算得着秘图,有什么用处?不如你放了她,咱们带你去找达摩奇经,奇经找到,咱们三个人共同参详,由我们念给你听,你再领悟其中诀要告诉我们,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顾氏听了这话,好半晌没有出声,心里想:对呀!我即使逼他交出了秘图,目不能见,找到奇经也无用处,若得他们合作,岂不胜如得那秘图?但转念又想道:不行不行,这两人全是狡猾东西,目下我擒住一个,以之要挟,他尚且藉故拖延,不肯将全图交付,要是我再放了女的,他们哪甘心就如此顺从,我只要得着秘图,宁可抓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逼着他同往取出奇经,也比和他们同往,可靠得多。当下把脸一沉,道: “废话少说,你只把那半幅秘图交出来,老娘自有取经之法,犯不着和你们一道。” 秦玉忙在身上乱翻,苦在找不到第二条手绢,正在着急无从回答,突见林惠珠以目向自己身上示意,转念一想,不由大喜,便道: “你不信我们,我们也信不过你,你把达摩奇经看得重,我们却把生死看得比奇经更重,另半幅秘图我们留着已没有用,但得你先发誓表明心迹,得到秘图后一定放人,我才肯交出另半幅图来。” 顾氏冷笑说: “老娘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岂如你们可以信口雌黄,说了不负责任?我答应放人,只要你们交出秘图,自会放人,尽罗唆些什么?” 秦玉无奈,道: “好吧,我就信你一次,整幅秘图,我们各放一半,我的一半已经给了你,其他一半在她身上了,你自已取好了。” 顾氏暗骂自己糊涂,忙将蒲扇插在腰际,空出右手,在林惠珠身上一搜,果然从她怀里,搜出另一张布块,其实她哪里知道,这一块布绢,不过是林惠珠使用的汗巾,何尝是什么藏经秘图,她喜孜孜将林惠珠放坐在地上,自己盘膝坐在她身后,向秦玉道: “你不许妄动,老娘且拼一拼,只要秘图拼得拢,证明确是一撕为二的,自然放了你的媳妇儿,但你如想轻举妄动,可不能怪老娘要失约下手。” 秦玉听了,暗暗叫苦,想不到瞎婆子还有这一手,那两幅汗绢,男用女用,本已迥然不同,何况,林惠珠的绢上还绣着花,仔细一摸,不难露出破绽,但事至如此,他却不便反对,口里应道: “好的,你尽可放心,咱们也是光明磊落的人,决不会心生二意。” 一面应着,一面摆足移步,缓缓向林惠珠迫近,两眼注定顾氏,只着她脸上神色不对,说不得,只好冒险下手,抢救林惠珠脱身。 他刚刚移近不到三五步,顾氏已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怒骂道: “好畜牲,你真是欺老娘目不能见,竟敢用两条汗绢,前来搪塞?你是在找死!” 秦玉疾退三步,已离林惠珠不足五尺,应道: “你再摸摸,明明是秘图,那会是什么汗绢?” 他是想只要再能使顾氏稍作延缓,自己出其不意下手,谁能将林惠珠抢救到手。 十九、意外重逢 哪知顾氏对敌,全凭两耳,秦玉开口答话,从声音中被她听出距离变近,就见她迅速地探手抓住林惠珠后领,脚下用劲,带着林惠珠倒退了七八尺远,喝道: “站住,你再敢靠近,老娘就先卞手毁了她。” 秦玉暗自跌足,但良机一瞬已失,忙不迭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抖手打出,顾氏只当他要以暗器偷袭,抓着林惠珠一迎,那一粒小石恰巧打中林惠珠肋下“期门穴”,力道不重不轻,因“期门”和“章门”二穴同属阴肝经大穴,而“期门”正在“章门”之上,所以林惠珠非但没有加重伤势,反觉身上一松,穴道顿解。 秦玉还怕她沉不住气,轻举妄动,不能脱身,又被顾氏制住,忙向她连他手势,林惠珠聪明过人,依旧放松浑身劲道,装得软绵绵的,毫不使力,秦玉又叫道: “你别误会,要是你不信,我把图上的字句念给你听,你自然信了。” 顾氏喝道: “那么你快念,须知老娘眼虽不便,你要想蒙骗我,却也不容易。” 林惠珠就趁他们对话之际,突然脚下一顿,身子往前冲出,同时反手一掌,向顾氏小腹拍去。 秦玉也急忙止步,右掌猛挥,打出一股掌凤,对准顾氏横撞过来。 顾氏哪会想到林惠珠已因秦玉一粒石子,解了穴道,两下里相距如此近,自己又决无防备,非但被林惠珠挣脱离手,同时下腹风到,闪让不及,竟被林惠珠一掌拍中“丹田”穴下寸许处,痛得“嗳唷”一声,双手捧腹,蹲下地去。 就在这时候,秦玉掌风接踵又至,顾氏小腹负伤,更无法闪躲,“砰”地一声响,被掌力扫得在地上一连翻了十几个筋斗,还得忍住伤痛,跃起来惨嗥着逃入树林中去了。 秦玉倒无心追杀,忙赶到林惠珠身边,牵着她的手笑问道: “小珠,伤着哪里没有?你真把我担心死啦!” 林惠珠将身上破衣掩系着遮住露出的娇躯,红着脸笑道: “还好,多亏了你一粒小石子,早知道能用石子解穴,也不必和那贼婆子多费许多口舌了。” 秦玉便去收拾好马匹物件,扶林惠珠上了马,道: “咱们早些离开吧,你身上衣服也破啦,到前面找个市镇,先买件衣服换换,别再耽搁,这就上九峰山去。” 两人一骑觅路急急出谷,天亮后,到了一个小市集,林惠珠不肯进市,由秦玉去买了两套衫裙回来,给她换了,她又用一块面纱,仍旧掩住面颊,这才拨马向东,直奔九峰山来。 九峰山不过是晋东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地处和顺县东,和云龙山遥遥相对,山势说不上险要,却不知那册珍贵的“达摩奇经”如何会藏在这么一个所在? 秦玉因为和林惠珠同乘一骑,殊觉不便,行了不到半日,临近榆次县境,便向林惠珠道: “过去榆次,再无什么大县,咱们何不在榆次再买一匹马,省得途中跋涉,一骑马支持不下来。” 林惠珠笑着点头,说: “你不愿和我同骑.那就再去买一匹也无不可,我知道这一路上,你总嫌我挤着你。” 秦玉笑道: “这是什么话?我的马匹被宋老儿弄死了,理应再买一匹的,一匹马本只备一个人骑坐,要不然,马上干吗不配两个马鞍?” 林惠珠心中突的一动,幽的说道: “不错,俗语就说:一马不跨双鞋,一女……。” 说到这里,脸上绯红,羞得无法再说下去,斜睨秦玉,却见他浑如未觉,只是憨笑,别无反应。 林惠珠暗地一叹,也不再多语,两人放马进了榆次县城,先到一家酒楼落马,叫了酒饭用毕,便相偕上街,寻马市选购坐马,在街上走着,秦玉说道: “记得我和媚儿在新乐县城也是为了买马,遇着阎王帖子左宾,方才牵涉出九龙玉杯这件事来,想不到今天藏经图已在我们手中,却又到这榆次城中,又来购马了。” 林惠珠冷冷说: “只可惜上一次媚儿,这一次换了小珠啦。” 秦玉诧道: “为什么要说可惜呢?媚儿和小珠,不都是一样吗?” 林惠珠笑道: “在我来说,却不是一样,至少她在和你同买马匹以后第二天,便潜逃无踪,我却要永远跟着你,雷也打不开的。” 秦玉停了步,想一想,笑笑又走,边走边说道: “你想得真多,我猜你的心,大约只有鸡心那么一点儿,才把一件事塞在心上,老放不下去。” 林惠珠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道: “是你自己老提起媚儿长,媚儿短,不然我也想不起来。” 两人说着活,经过一家酒店门外,秦玉突然“咦”了一声,立时止步,指着门边系着的两匹马,道: “奇了,这不是我丢了的那匹雪花盖顶么?” 林惠珠亦闻声止步,扭头看那店门外,正系着一白一红两匹马,那白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仅只四蹄各有一丛黑毛,马上鞍銮甚是华丽,鞍旁还外插着一根小马鞭儿,那马见了秦玉,似乎果曾相识,昂头一声长嘶。 林惠珠问: “果然是你的马?你认得?” 秦玉神情激动,脸色全都变了,点头道: “一点也不错,这马还是我在张家口以高价买进,算得是一匹龙驹,而且,马上鞭鞍等物,也正是我的,咱们进去看看。” 林惠珠还想拦他,但秦玉一闪身抢进酒店,游目向店里一望,这时候正值午时左右,店里坐得满满的,食客甚多,找了一圈,却并无相识的人。 店伙计以为两人也是来用饭的,忙来躬身侍候,道: “少爷,姑娘,是用饭不是?楼上还空,请楼上坐吧!” 秦玉一言不发,叉开五指,将小二一掌推开,大踏步往楼上便撞,林惠珠慌忙也跟着登楼。 这楼上放着十来张桌子,果然甚是空稀,只有靠窗一张桌上,坐着两个和尚,一个身躯魁梧,年在六旬以上,面泛红光的,秦玉和林惠珠都不认识,而另一个红面白须的高年僧人,他们却全都认识,正是泰山庆元寺的六指禅师。 秦玉陡见六指禅师在坐,心中早认定所疑不虚,横身先挡住楼口,厉声说道: “普静贼秃,你当真吃了熊心豹胆,庆元寺让你逃得狗命,还敢骑了盗来的马匹,公然肆无顾忌,你今天不把人交出来,姓秦的就要叫你再尝尝化血神掌的滋味。” 两个和尚猛地抬头,同时霍地起身,六指禅师见是焚寺屠庙的秦玉,脸上也登时变色,一面敛神戒备,一面咬牙切齿道: “娃秦的,你越老衲不在寺中,竟然焚庙屠寺,做得好狠,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自送到此,老衲正要替全寺僧人报仇,省得天涯奔波,万里追寻了。” 他身旁的另一位高年和尚忙问: “怎么,这位就是满手血腥,浑身杀孽的秦玉吗?” 六指禅师道: “正是,这厮一身邪功不俗,万里追风郑施主便是伤在他手中,大师不可不防。” 秦玉见马如见人,一心里只想着柳媚,厉喝道: “贼秃,废话少说,你把媚儿藏在什么所在?楼下那匹马,是从何处偷来?” 那高年和尚微微一愣,接着笑道: “此地闲人甚多,何苦惊世骇俗,咱们千里迢迢,正是要找秦施主,就此出城寻一个清静所在,彼此也好将往日恩怨,作一个分辩了断。” 秦玉喝道: “你是谁?我们素不相识,姓秦的奉劝你惜命自重,别趟这浑水为妙。” 老和尚并不生气,仍然笑道: “秦施主不是要寻柳媚吗?老衲正是柳媚的业师,道号空空的便是,秦施主可肯赏这分薄面么?” 秦玉和林惠珠一听这老和尚竟然就是媚儿的师父空空大师,全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轻呼,秦玉更不自主向后倒退了一步,立时收敛了一向的横蛮的态度,拱拱手,道: “久仰,大师既然吩咐,秦玉敢不如命,就请大师领路吧!” 说着,身子一侧,居然将楼口通道让了出来。 空空大师向六指禅师微微一笑,唤过小二,给了酒饭银子,又交待小二代看着马匹,然后和六指禅师起身下楼,似乎根本未把站在楼口的秦玉放在眼中。 秦玉心虽有些不悦,但却因他是媚儿的师父,是以在心里对他也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尊敬,恭身让两个和尚下楼出店,然后才和林惠珠跟着出店。 一路上,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在前秦五和林惠珠随后,穿街过巷,疾赶城外,两个老和尚飘然并肩,脚下行云流水般分外安详,速度却甚快,转眼间出了西门。 秦玉跟在他们身后约五六丈之遥,面色凝重,似乎有满腹疑虑,无法果决,林惠珠傍着他,一面走,一面悄声说道: “那和尚是媚儿的师父,咱们等会对他怎么办?” 秦玉想了想,道: “我们主要是对付普静,他要是愿意告诉我们,媚儿在什么地方?咱们还是拿他当长辈看待才对。” 林惠珠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又道: “要是他不肯告诉咱们,一样逼着咱们动手呢?” 秦玉道: “不会的,他又不是疯子,咱们以礼待他,难道他不知道么,总之,我们尽量别和他动手就是。” 林惠珠还想言语,前面已到了一片旷野,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早已反身并肩而待。 秦玉抢走两步,向空空大师又是一拱手,道: “在下久慕大师盛名,只恨无缘拜识,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空空大师笑着立掌问讯,还了一礼,道: “老衲也久闻施主技艺超群,血影功旷世难匹,也是渴念得很,但不知施主少年英爽,和庆元寺素无瓜葛,缘何一怒撞山,焚寺毁庙,伤了寺中许多弟子,这倒底是什么缘故,施主能赐示一告么?” 秦玉脸上一红,回头望林惠珠一眼道: “这事是庆元寺自己结下的梁子,六指禅师如不健忘,想来总该记得崂山仙芝崖上,杀人师尊,毁人容颜的一段往事?血债血偿,庆元寺那几个弟子性命,似乎还不足偿付着年深恨吧?” 六指禅师听了一震,随即冷冷道: “不错,昔年的仙芝崖上,老朽曾掌伤崂山姥姥夏侯素姬,这事又与阁下何干?” 秦玉伸手一把拉下林惠珠覆面黑纱,林惠珠将脸一侧,那左颊上丑恶的疤痕立时显露,秦玉转身怒目喝道: “禅师,你可记得昔年崂山姥姥的爱徒,被你用毒液的伤面颊的小姑娘么?杀人师长,毁人玉容,大禅师,你还能说这段冤怨不该向你庆元寺结算?”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激动万分,怒颜厉色,目露凶光,六指禅师霍然见了林惠珠面上疤痕,也不由得暗吃一惊,顿得一顿,才答道: “夏侯素姬炼制毒物,老朽制止她不唯不从,反和我动手,子母毒弹是她自己打出的,这位姑娘原是伤在她师父手中,怎能怨得老朽。” 秦玉又将黑纱替林惠珠系上,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站一旁,然后反身神情怨毒地向六指禅师进逼两步,沉声说道: “恩恩怨怨,口说也难以分解,禅师杀人师长,毁人玉貌,我们才焚毁禅寺,屠戳贵门弟子,一报一偿,原无不当,今日何不一刀了断,强存弱死,永结永了,禅师你意下如何?” 六指禅师也怒道: “出家人原本应无六欲之嗔,只不过血仇缠累,了无宁日,也是令人烦厌,阁下有兴,老朽自当奉陪,损命捐躯,无愧佛祖,决没牵挂。” 秦玉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阴沉的笑意,暗中已将功力运集在十成以上,手面肤色,全是一片血红,六指禅师知道他“血影功”业已发动,也是目不稍瞬注视着他一举一动,暗中也行功提气,准备一拼。 空空大师突然横身拦在二人之间,向秦玉道: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秦施主一身武功得来不易,倘能行道江湖,伸张正义,何啻侠义壁垒,武林奇葩,缘何总把这难能可贵的功夫,用作莽汉村夫,蛮触相争的愚事?若依老衲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秦施主尚请三思。” 秦玉含笑抱拳道: “大师明教,在下铭感五内.常言说:一饭之德必偿,睚毗之怨必报。大丈夫恩怨分明,心神无愧。大师容请暂避,待在下和六指禅师了断这件公案,却再负荆肉袒,向大师谢罪。” 空空大师只得退到一边,看秦玉究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他心里暗忖道:看来此人并非如人所说那等横蛮跋扈,听他言谈之间,眦仇之意虽浓,冥良之念仍在,倘能好好开导,未始不是可造之材,只是,他既已投在“干尸魔君”门下,如何能使他奔暗投明,却是不易的。 他径自想着心事,秦玉和六指禅师已经动上手,空空大师见他掌法诡异,招沉力猛,身影闪挪,内力十分充沛,绝不在修为数十年的六指禅师之下,心中又奇道:他不过二十余岁少年,何来如此精湛内力?难道干尸魔君褚良骥确有令人难测的诡方,能使门人飞猛速成么? 就在这不足盏茶功夫之内,六指禅师和秦玉已经闪电般互拆了五十招以上,虽说一时内尚未分出胜负优劣,但六指禅师步步小心,出手谨慎和秦玉轻描淡写似的身法招式相较,已不难看出秦玉的功力,竟还在六格禅师之上,空空大师只怕再拖延下去,六指禅师偶然大意失手,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连忙运集毕身功力,陡地穿身插入两人之间,分臂猛然左右疾分,向秦玉和六指禅师各拍一掌,大叫道: “二位权且住手,听老衲一言。” 这两掌表面上平分推出,实际空空大师拍向六指撑师的一辈淡而不实,拍向秦玉的一掌却潜用了八成以上内力.秦玉和六指禅师忽见他插身喝喊停手,急忙分别抛肩滑步,向后跃退,六指禅师仅被掌力一阻,后退时平稳如常,但秦玉却未防空空大师来劝架的一掌中会隐藏了如许厚的劲道,及待抽招滑退时,忽觉一股巨大的劲力猛冲而至,心下大骇,本能地挫腕发劲,在石火电光的一刹那,硬接一掌,“砰”然巨响,虽将劲力卸去,人却拿椿不稳,登登登直退了四五步。 林惠珠大怒,玉腕翻处,“呛啷”龙吟,已将长剑撤在手中,喝道: “怎么样?你们要两个打一个吗?” 秦玉忙拦住她,笑道: “小珠别乱动,大师原是劝解,是我一时没防,力道用得太小的缘故,怪不得大师。” 空空大师偏心的一掌,将秦玉震退,自己手臂上也是又酸又麻,骇然不已,现在秦玉反替自己掩饰,不由得老脸上刹时通红,腼颜笑道: “老衲不慎失手,秦施主可伤着哪里没有?” 秦玉耸耸肩,笑道:“不得,在下自信但凭血影功护身,还能接得住大师这一掌。” 空空大师真是又羞又愧,脑海里纷纷混淆,把适才想着的说词全都忘了,讷讷半晌,方才说道: “老衲见二位功力相若,再斗下去,一则耗时太多,二则光天化日,难免惊世骇俗,依老衲愚见,高手相较,胜负之数,非在一招一式,不如由二位订一个赌赛的法儿,大家各以本身玄功相赌,谁能赢了,一样可以解决思想纷争,又不致伤人致命,岂不更好?” 六指禅师心知是空空大师袒护自己的方法,低头未发一语,秦玉却道: “咱们与这位禅师的眦仇,不见真章,只怕难以化解,大师盛意,也许要白费了。” 空空大师拂然不悦,正要说话,六指禅师已冷冷道: “施主这话,老朽亦有同感,反正庆元寺数百弟子,均已蒙难,老朽何惜一命?咱们就用赌赛的方法,倘老朽输了,当场自刎,决无反顾,便不知施主是否就已稳操胜算。” 秦玉哈哈大笑,道: “丈夫赌命,一言可决,在下如不胜,亦愿如禅师所云,回掌自裁。” 两人这话一出,倒反把空空大师和林惠珠吓了一跳,看他们这么说来,似乎谁都有获胜的把握,这可比不得动手过招,尚能偷机取巧,即或不胜,也可以负伤暂退,徐图再举,这么一来,胜者固好,失手的当场便得自刎,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换句话说,两个人中,无论如何,总得死去一个,这和空空大师的原意,更是背道而驰,相去了十万八千里了。 林惠珠心里比较单纯,她担心的只有秦玉一个人,但是,六指禅师也不是平庸之辈,万一失手,那后果还堪设想么?所以,秦玉没慌,她倒先慌起来,叫道: “玉哥哥,咱们还有要事,何必跟他赌命?报仇一事,留待以后再说,也没有什么。” 秦玉泰然笑道: “不得,你就知道他一定能赢了我吗?” 空空大师也道: “老衲原为不使二位中有人失手被伤,造成终身遗憾,才想出赌赛的方式,这么一来.比让二位徒手相搏下去,更不堪设想,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六指禅师实际已被激怒,心一横,哪还顾什么后果,竟然抢着说: “大师不必担心,人生百年,不过一死,我要无力替寺中殉身弟子报复血仇,空留此身,亦蒙羞辱,就让咱们作一了断,也省却长此烦恼。” 秦玉笑道: “正是,在下如果败在禅师手中,今后更无脸再在江湖行走,不如一死,倒算干脆。” 六指禅师想道: “那么,就请施主提示赌赛之法,老朽舍命相陪。” 秦玉却道: “倘若由在下提出方法,显见是我占了便宜,空空大师武林尊范,德高望重,咱们就推大师出题,禅师与在下应试,公公平平,再好也没有了。” 林惠珠听了大惊,空空大师明明和六指禅师一路,秦玉为了他是柳媚的师父,对他容忍执札,也还罢了,赌命的事,不是闹着玩的,怎么也让他来出题呢?她大大的不以为然,才叫了一声:“玉哥哥……。”却被秦玉用目示意制止,秦玉笑着对她道: “大师是成名前辈,一定处理公平,不会错的。” 空空大师想了好一会,这才笑道: “想不到老衲一句劝解之言,倒反使二位以命作赌,这个责任委实太大,且与老衲原意相悖,老衲无法做得这公正人。” 六指禅师却道: “今日之事,不决不休,大师身份地位,足以当之,就请勉为其难.屈就一次也好。” 空空大师思索了半天,说: “二位要老衲出题倒无不可,但赌命之事,非同儿戏,倘一时大意,便造成终身遗恨,须得以三次为准,谁胜两场,方算胜局。” 六指禅师道:“理当如此。” 空空大师再问秦玉有无意见,秦玉笑笑,说: “我连半点意见都没有,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空空大师又道: “练武人习的不外内外轻工种功夫,二位既决心赌命,为求公平,就以内外轻三种功夫,各赛一场,以定胜败如何?” 秦玉和六指禅师全都点头同意。 空空大师又想了想,说道: “万宗归元,一切武功,莫不以内功为起始,咱们第一场就以内功为主,内功之最,全在脚气,上乘功夫练就,功能吸石引车,以意克敌,现在老袖在地插一树枝,二位各退出一丈,面对跌坐,各以掌上内力吸取树枝,谁能超制对方,将树枝吸取到手,这一场便算谁胜了。” 六指禅师和秦玉齐声赞:“好。”当下由空空大师从道旁折取了一段长约三尺的树枝,剔去细-,贯力插入地中,秦玉和六指禅师各自退出一丈,面对面席地坐下。空空大师说道: “二位现在即可开始运气,但双手不能举动,必须待老衲拍掌为号,一同举掌吸枝,身形不得稍移。” 六指禅师觑定了地上树枝,敛神运气,神情冷漠万分,秦玉却行若无事,随意的向地上一坐,并未见他提气行功,全神贯注。 林惠珠看得焦急万状,连空空大师亦觉得这人好生傲慢,丈外吸枝,非有精纯的内力,是无法办到的,以二人功力看来,就算是全力施为,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劲,才能将树枝吸取到手,何况对面还有另一高手牵制争夺,他这等懒散,其心安在?于是说道: “秦施主.赌命非同儿戏,老衲就要发号开始,不可过于大意。” 秦玉笑道: “大师尽请施令,在下自理会得。” 空空大师淡然一笑,举起双掌,清脆地拍了一声。 六指禅师霍地双掌平胸,遥对树枝,掌心连收连吸,终因相距太远,那树枝仅只向他这一边倒两倒,井未被吸出地面,取到手中。 再看秦玉,却见他含笑坐着,只用眼睛看着六指禅师运功施为,手臂动也没动一下。 林惠珠大感骇然,险些叫出声来,空空大师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迷惘不解的光茫。 但秦玉只向他们含笑点头示意,仍是分毫未动手。 六指禅师偷眼见秦玉这副神态,心中大骇,忖道:他是谅我不能将树枝吸到手中,只待我力尽时,再行全力施展么?想到这里,越发心惊,两只手掌突又加用了三成内力,向树枝用力一引。 那树枝被这力一引,突然向地上倒下,枝身平贴着地面,根部松动,看看就要离土而出。 六指禅师更不稍懈,猛纳了一口气,全身功力尽都贯注双臂,掌心一连又向内收了几次,但树枝竖立的时候,受力气面积较大,要将它吸引动摇并不太难,但它本身是个软东西,一旦倒贴着地面,受吸的地方,只剩下尖端那么一点点,试想,相距一丈遥远,隔空举掌,要将那么细一根-枝拔出地面来,岂是容易办得到的?是以,六指禅师虽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吸的时候,树枝是倒向自己这一面了,但一个连续不上,它又呼的弹了起来,摇曳颤动,竟无法把它一举吸取到手。 秦玉格格笑了起来,道: “禅师,你再不用劲,在下可要动手了!” 六指禅师闻言大惊,越发认定自己估得不错,秦玉这小子一定存心取巧,要待自己费力将树枝摇松了以后,捡现成不费力气。越是这么想,越是不敢放松,两只手掌交替伸出,一个劲的猛吸,拉,吸,拉!一下也不敢停手。 秦玉笑得更厉害,非但不出力和他相争,而且笑着叫着替他加油: “嗨!用劲呀!唔!快啦,已经动了!用力,再用一次力,看,拔出来了!” 果然,六指禅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将一丈外插在地上的树枝拔出地面,心中大喜,两掌连吸带收,那树枝“呼”的一声,飞到六指禅师手中,被他一把接住,长长吐了一口气,举起树枝,向空空大师示意,人却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惠珠见秦玉瞪着眼失败,不由得惊呼出声,六神无主,脑里一片混乱,险些当场昏去。 奇怪的是,秦玉对这一场要命的赌赛,好你毫不在意,六指禅师把树枝吸到手中,他不但不惊,反倒拍着手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六指禅师,功夫确实了很。” 空空大师走过去,从六指禅师手中接过树枝,回头向秦玉说道: “秦施主,老衲以证人身分,现在向你宣称,第一场六指禅师获胜,施主你已经输了。” 秦玉跃起身来,毫不在意地笑道: “不错,第一场在下认输,请大师续出第二场题目,让咱们勉力一试,假如第二场在下又输,自愿如言当场裁决,绝无反悔。” 秦玉这种大而化之的态度,使在场三人都如堕五里雾中,以命作赌,非比儿戏,难道他是存心毁约?还是有其他诡诈计谋? 六指禅师尚在行功调息,未有所表示:空空大师长眉皱了皱,似有迷惘之色;最心急的要算林惠珠了,她一颗芳心全放在秦玉身上,见他自愿代替自己出头赌命,却又未用半分力气输了第一场,心里真急得了不得,情不由己的一跃上前,急促的叫了一声: “玉哥哥……?” 空空大师侧目凝视了她一眼,心中猛可里一动,忖道:咦!这女子音调身材都像煞了媚儿,除了脸上的疤痕,连我都几乎认错,看她眼中那份焦急关切之情,难道……?他微微一声叹息,恻隐之心立起,说道: “秦施主,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位姑娘师门血仇,毁容深恨,庆元寺数百弟子性命也抵偿得过了,如今禅师虽然幸胜了第一场,只要施主有意化解这件仇恨,老衲自愿出任调解人,使禅师一笑作罢,不必再行第二三场赌命的比赛了。” 秦玉一手挽着林惠珠,剑眉一扬,满脸不屑地说: “怎么?你们是没有把握赢得后两场,就想这么简简单单过去不成?不行,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接着的两场非得比完才得,谁输了谁就当场自裁,决无反梅,大师这番难意,秦玉心领,还是请出题要紧。”。 空空大师顿感一愣,竟然一时答不上话来。这时,六指禅师喘息尚未全止,听了秦玉这番横蛮不堪的话,忍不住又勃然大怒,叫道: “大师不必多说了,庆元寺数百弟子住命,老朽还没有看得那么微贱,愿舍一个,以赎此生罪孽。” 空空大师见二人都不让步,势非弄个强存弱亡不可,眼见得这冤仇是难解难分,两个人之中必行死一个才能罢手,不觉喟然长叹,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百般冤孽,起于一尘。连禅师修为多年,尚难堪破这一大关,老衲悔于一言,只好承担这血腥的证人到底了。” 于是,寻了一棵三尺粗细的大树,绕至树后,将适才用的树枝贴着树身,贯劲插入地中,仅余三分之一露出地面,然后正色向二人道: “第二场以外功为准,外功素来专练刚劲,指在制人攻敌,而非自卫,但如以铁臂膊,打马鞍等平庸的方法为赌,当非二位高人所属为,所以,老衲将这段树枝插在树干另一面,二位分先后各以外家掌力隔树击枝,掌心必须拍在树干上,而以树身不损却能击断另一面的树枝才算获胜,每人限一掌,如果都不能办到,或者虽能击拆树枝却损伤了树身,都算失败,二位要是全不能办到,或全能做到,这一场便算和局.再接赛第三场。” 林惠珠听了心里暗骂,显见空空大师颇有偏袒的意思,皆因这种“隔物伤人”功夫,非有数十年潜心修为的人不能办到,六指禅师一派宗匠,做起来自然远比年纪轻轻的秦玉要容易得多,但她此时又不能提异议,只得用目光看着秦玉,看他有什么话说? 岂料秦玉听完了空空大师这番计较,哈哈笑道: “好极,好极,咱们别浪费时间,立刻便开始,但不知该由谁先试的好?” 林惠珠不待老和尚开口,忙站着道: “自然该六指禅师先行,咱们等着瞧他的。” 秦玉眼珠子一转,会过林惠珠的意思来,原来他是怕自己没有把握,让六指禅师先行,有几个好处;第一:六指禅师此时内力耗损未复,势必影响掌力;第二:可以从他所用手法力道上,偷得经验;第三:树枝尖端最细最柔,也最不容易用硬力折断,假如让六指禅师先断去上面一节,则下面的一节比较粗脆,当然也容易击折了。 他深感林惠珠用心之苦,心思的细密,不觉侧过脸去,望着她既感激,又怜爱地展容一笑。 其实,他仍然还不算了解林惠珠,因为,林惠珠要六指禅师先试,另外还包藏着第四个,也是最要紧的一着,那就是:只要六指禅师一掌折断了树枝,两场中已败了一场半,她便要拔剑动手,搅乱赌赛,决不眼睁睁看着秦玉赌技失败,反掌自刎。 空空大师笑道: “孰先孰后,原没有多大关系,但为求比赛公允起见,二位不妨拈卜为准,最是恰当。” 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把“牟尼珠”握在掌中,伸出来向六指禅师和秦玉笑道: “二位请猜老衲手中这一掌牟尼珠是单是双?猜中的为先,猜不中的为后。” 秦玉毫不犹豫地叫道: “我猜双。” 六指禅师冷哼一声,说: “既是你猜双,老朽就猜单,其实,中与不中,如要老朽先行出手,也无不可,何必作得那等窄狭。” 林惠珠瞪着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全神贯注着空空大师摊开的手掌,数一数,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要命的珠子不多不少,恰巧四粒。 她好像泄了气的皮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 “也好,在也成双,死后成对,唉,管他呢!” 秦玉笑着拍拍她的香肩,道: “小珠,你先别急,难道你就看准我震不断那树枝么?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试试。” 他搀了林惠珠的手,缓步走到树干前,连握着林惠珠的手也没有松,回头向空空大师笑道: “大师慧眼,请看在下献丑了!” 说着,右掌一翻,轻飘飘向那树干上拍去,待掌心一沾树身,陡的抽掌缩臂,说来奇怪,就在他触掌缩手之际,但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另一面的细枝业已应手而折,并且,断得整整齐齐,树干上分毫未损,连动也没有颤动一下。 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全都大感骇然,林惠珠张大了嘴,高兴得合不拢来,好一会才笑着搂抱住秦玉的脖子,叫道: “玉哥哥,太妙了!太妙了!” 秦玉笑着解开她的环绕玉臂,脸上有点红,道: “先别高兴,还要看人家的呢,别忘了,咱们已经输了一场,这一次就算扯平,还难说得很呢!” 空空大师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了大树树身一遍,果真并没有损伤分毫,口里连声称许,心中却大感不安,忖道:此人年岁轻轻,功力已经如此了得,我出这题目,自信还不能应手成功,做得这么干净利落,看来此人留在世上,设若无法使其弃邪归正,只怕不出五年,武林中就将掀起浩劫。他本是有道高僧,但想到这里,也不禁暗里心动,掠过一丝邪恶的诡念。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叫六指禅师继续也表演一下,便将树枝拔起,另行重插在地上。 一个人恶念既起,心术就决然不正,所以,空空大师在插枝的时候,两只手指暗中用劲,在树枝上捏了一下,然后退过一边,向六指禅师笑道: “禅师,现在该轮到你了,其实这隔物伤人之法,也浅显得紧,禅师大可不必担心,就请勉力一试。” 他这番话暗中点醒六指禅师,尽可放心一试,但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适合他作证人的身分,脸上一红,偷眼看了秦玉和林惠珠,见他们两个正在卿卿我我,林惠珠低声在和秦玉切切私语,似乎绝没注意到自己这些话中含意,这才略感放心。 六指禅师内力耗损过巨,一时间尚未恢复,再加眼见秦玉掌震树枝那等神力,越发心慌意乱,他怎知道秦玉自从在小五台山绝岭得宝时偷食了二十余颗“金橘”,任督冲三脉已通,区区“隔物伤人”手法,自是难不着他。 他只顾惮忌秦玉,相反地就对自己起了难以言叙的自卑,竟然没有领会出空空大师话中之意,讷讷说道: “老朽对于外家功力,一向未有所得,这一场自愿认输,愿接赛第三场轻功技巧。” 空空大师一怔,忙道: “这怎么行?性命相搏,无论行不行也试试,怎么可以自认失败,这样纵使叫秦施主赢了,他也不会安心的。”说着,又向秦玉道:“秦施主,你说这话可对?” 秦玉笑道:“一点不错,禅师还是试试看,不要辜负了空空大师一番苦心!” 空空大师又是一惊,忙道: “老衲可是说的公道话,决无偏袒之意,秦施主不要误会?” 秦玉连忙躬身诺诺,模样极是虔诚,似乎并不是为了树枝上的毛病而言。 六指禅师苦笑着说: “秦施主好高的计较,第一场明知最是耗力,竟然巧计放过,养精蓄锐,以备后两场全力一拼,老朽自知内力耗损太多,一时半刻,难以补继,但既然二位一定要老朽献丑,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勉力一试吧!” 说罢,漫步行到树干前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蹲双腿,起右掌,拼着最后一点劲道,“呼”的一掌.向树身劈出。 空空大师私自跌足,只可惜处在秦玉和林惠珠面前,无法将枝上已做了手脚的话说出来,如果能把内情让六指禅师知道,这一掌,他也用不着耗费如此大的劲力。 果然,这一掌劈在树身上,“嚓”的一声响,相隔着的树枝应手折断,被震飞出四五尺远,六指禅师已用尽了全力,真气一泄,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空大师叫道: “这一场虽说二位全能将树枝震断,但照情形判定,仍然应该算六指禅师获胜。” 林惠珠大怒,道: “胡说,彼此全能震断树枝,最多也只怕说是平手,当初又没说是必须把树枝震出多远,这样的裁决,那能说公平?” 秦玉却笑道: “大师,你先别遽下断语,那树身上是否有损,你还没有去查看过哩。” 空空大师一惊.急忙赶到树前,这一看,不由呆了,原来六指禅师这一掌全力施为,固然把隔着树干的树枝震飞,但却因用力稍猛,将着掌处带下来一片寸许大的油皮来,空空大师看了哑然半晌,只用回身缓缓向六指禅师说道: “禅师,老衲站在证人立场,现在宜布这第二场,秦施主赢了。” 林惠珠跳了起来,拍手笑道: “这才像话,还有一场,最后决胜,谁输了当场自决,再没有第二句话说。” 现在场中情形,谁也看得出来,一个颓唐衰废,一个仍然精神奕奕,怎么样比,怎么样赛,六指禅师再也不会是秦玉的敌手,所以林惠珠才敢说这大话,把六指禅师看得一毛钱不值,根本未放在眼中了。 空空大师心里比她更明白,眼见得六指禅师内力已尽,无法再比,这却如何是好?心念一转,便问: “禅师,这第二场比试结果,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六指禅师惨然一笑,摇摇头道: “这一场本来老朽已经认输,大师裁决,再公平没有了。” 空空大师又道: “那么,第三场便是全局关键,禅师如果自觉精力不继,老袖当和秦施主商议,把这第三场比赛,延缓一些时候任何?” 林惠珠大声叫道: “不行不行,性命相赌,那还有延期的道理,六指禅师也是武林耆宿,传闻江湖,不怕人家笑掉大牙吗?” 空空大师突然脸色一沉,道: “老衲尚在磋商之际,姑娘局外人怎么就这样吵嚷起来,要如果像这般胡闹,老衲便也不得这个证人了,二位赌赛之事,尽作罢论。” 秦玉忙道: “大师不要生气,只管和六指禅师商议个办法来,反正咱们不见真章,事情无法了结,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秦玉毫无意见,但凭大师吩咐。”又埋怨林惠珠道:“小珠不要乱说,这件事大师自有公平合理的处置方法,咱们应该信赖大师才对。” 林惠珠嘟着嘴,咕噜说: “公平,公平个屁,处处向着自己人,信赖他总要倒个大霉才行。” 空空大师拂然不悦,刚要发话,秦玉已叱林惠珠道: “小珠,叫你别瞎说,你是怎么哪?” 林惠珠忍气吞声,气鼓鼓站在一边,没有再说第二句。 空空大师又问六指禅师,是否愿意把第三场时间延缓,俾使内力复原后,再作生死决赛? 六指禅师想了想,叹道: “照理说,既以性命为赌,胜则全生,败则全义,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倘若又将赛期延展,岂不被天下武林耻笑,老朽虽明知不敌,亦愿舍命一较,大不了认输自刎,安能乞怜于这狼心狗肺的仇人面前,大师,就请你出题目吧!” 空空大师甚感为难,出题目吧,六指禅师必是死路一条,不出题目,又势必贻笑天下,别说六指禅师不肯为,自己如一定这样做了,不是助他,反倒害了他了,是以踌躇半晌,无法决断。秦玉笑道: “倘若大师有意将赛期稍展,秦玉自当应命,此事天知地知,除了在场四人,再无第五个晓得,咱们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林惠珠在旁边“哼”了一声,那意思恍惚说:你们不说,我就得昭告天下,以后让你六指禅师一辈子见不得人,看你还要脸不要脸? 空空大师又总觉这秦玉并非桀骜不驯、心狠手辣的人,听他这几句话多么顾全大体,多么有人清味?想起自己适才暗助六指禅师,不由倒有些愧意,回头望望林惠珠,林惠珠把头一扬,给了他一个“相应不理”。 六指禅师忽然用了所有的力气,从地上跃起身来,惨笑道: “大丈夫可杀不可侮,大师如果再不命题,老朽只有废弃赌技之法,徒手和姓秦的一拼了。” 这最后两句话,却突然把空空大师提醒,心念疾转,探手一把早握住六指禅师肘间“曲池穴”,朗声道: “老衲既为证人,倘在此双方体力相差悬殊之际命题赌赛,实欠公允,现在这样办,秦施主如愿延展些时,今夜子时,咱们仍在此地侯驾,继续第三场赌技,那时强存弱死,再无他言,如果秦地主不肯罢休,就请秦施主或这位同行的姑娘出题,老衲自愿代替六指禅师,应这第三场赌赛轻功之试,如何?” 秦玉被他这种突然的转变弄得一怔,方要答话,林惠珠抢着道: “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人合斗一个人吗?” 空空大师笑道: “咱们总是一个出场,怎能说合斗一人,姑娘如以为不公,尽可挺身和六指禅师一较胜负,却为何委请他人出手,代雪你师门仇恨?” 林惠珠大怒,玉腕一翻,便要拔剑,秦玉肩头微晃,也将她肘间“曲池穴”握住,笑道: “小珠,咱们就忍耐一时,今晚再来,难不成他能在一日之间,变成了三头六臂不成么?能胜他,也不急在一时,总得叫他败得心服,空空大师所言甚对,咱们走吧!”说着,又回头向空空大师道:“大师侠义肝胆,冲着你老人家一句话,咱们现在暂行别过,今夜子时,愿仍在此地候驾,希望届时六指禅师不要再使咱们失望空等才好!” 空空大师应道: “那是自然,到时自有令你们各偿所愿的方法。” 秦玉单拿一竖,算是行了礼,说道: “咱们就此暂别!”拉着林惠珠,转身向榆次县城疾马而去。 林惠珠心中忿忿不平,无奈穴道被秦玉所制,只得随他奔回城中,直到进了县城,找到一家饭店进去,秦玉才松了她的穴道,拣了副座头,双双坐下。 林惠珠满肚子不高兴,气鼓鼓“呼”的一声,把掩面的黑纱扯了下来。 秦玉笑问道: “这是为什么?好端端又跟谁生气?” 林惠珠嘟着嘴道: “到这里不是吃东西吗?吃东西怎能带着它?反正你心里只有个柳媚,我天生已经丑了,戴着块布也没意思,从现在起,再不要这劳什子。” 说着,两手分握纱巾,便要用力撕碎。秦玉眼快,劈手夺了过去,笑道: “你这人简直多心病到了家了,无缘无故,怎么又扯到媚儿身上?以前你怪我提她,现在我没有提,你倒挂在口上。” 林惠珠道: “口里不提,跟心里想着有什么两样?我知道你为了那和尚是媚儿的师父,便处处迁就着他,让着他,我说呀,迟早有一天,你得把命都给了他才甘心,那时侯,你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哩!” 秦玉笑道: “别说这种酸溜溜的话行不行?我要死,宁可死在你手里,哪怕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好。” 林惠珠突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忙把脸别了过去,冷冷说: “谢谢哪,我福气不够,担待不起,再说,我也没有媚儿那样,长得一副好脸蛋。” 秦玉格格笑道: “你呀也真是!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怎么变,也躲不过今天夜晚,咱们放着心让他养足了精神,也不见得就赢不了他。” 林惠珠道: “也不见得就一定赢得了人家,那时候,才叫冤哉枉也!” 秦玉笑道: “放心吧,我师父轻身功夫本已独步武林,何况血影功飞行绝技,岂是那老贼秃可以望其项背的。” 说到这里,小二日将酒菜搬上来,秦玉住口不再说下去,殷勤的向林惠珠让菜劝酒,体贴万分。 林惠珠感慨万端,幽幽说道: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也许我还能心安理得些,你越这样,我越觉得有些莫明其妙的不祥感觉。” 秦玉诧道: “那是为什么呢?” 林惠珠一仰脖子,饮干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总认为你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心里有什么歉意,而在这里向我补偿似的。” 秦玉茫然道: “这话我真不懂,我有什么事要向你抱歉,要向作补偿呢?” 林惠珠苦笑说: “譬如,你心里总想着媚儿,见了我就觉得抱歉兮兮的,就会对我特别好一些。” 秦玉正拿着酒壶想替她斟酒,听了这话,忙把酒壶又拿回来,笑道: “得,那我以后天天骂你、打你,你大约总不会以为我在抱歉了吧?” 林惠珠眼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喃喃自语道: “的确,如果这一辈子,能天天被你骂,被你打.也叫我心满意足了,起码表示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秦玉实也不懂什么叫做“爱”,如果他是现代人,相信他一定会抱着林惠珠,又吻又亲,而且柔声的说上一大套什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海枯石烂也改变不了我爱你的一颗心”……等等感动得神仙流泪,观音思凡的活,但可惜他们那时候没有这一套。所以,当他听了林惠珠那种幽怨而赤诚,深奥而痴顽的话,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哭丧着脸道: “小珠,求你别说这种话好不好?你再说,我就会哭了!真的……我听了好难过……。” 说着说着,果见他泪水夺眶而出,将手上碗筷一推,怔怔地发了呆。 林惠珠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高兴得眼圈一红,也流下激动的泪水,但她忘了自己,却掏出丝绢递给秦玉,要他擦眼泪。 秦玉接着丝绢,突看见林惠珠也是泪痕斑斑,便把丝绢又递了回去,自己就用衣袖,横着向脸上一抹。林惠珠忙探过玉臂,替他擦着泪水,轻声嗔道: “瞧你,这大的人啦,还用袖子擦眼泪,脏不脏?” 二人卿卿我我,竟忘了这是饭馆酒店,旁边还有小二和其他食客,只顾卿怜我爱,旁若无人,早引得四周食客们都在窃窃私议,有的看见林惠珠脸上的伤痕,更是诧异万分,邻座有两个酒客也在低声议论,其中一个说: “瞧,男的倒英俊的,怎么这女的如此丑陋?人家都说美女常伴丑夫眠。这一对又该怎么说呢?” 另一个压低噪子“嘘”了一声,道: “你是找死么?没瞧见那丑女带着剑,不一定是个卖解跑江湖的,这种女人最难惹,一个不好,当心连小命也玩丢了!” 秦玉沉甸在混乱之中,对这些话充耳未闻,但林惠珠是女人,心思自系较细,听到这里,突感到心里似刀绞的一样,一阵剧烈的心痛,接着“哇”的哭了出来,双手掩面,反身向店外冲去。 秦玉不明就里,忙也跟着追出店来,叫道: “小珠,怎么了?怎么了?” 店小二先也是一愣,紧跟着快步抢上前来,探手拉住秦玉,嚷道: “喂,银子还没有给呢!别走,给了银子再走!” 秦玉那有心情和他噜苏,反手轻轻一挥,将那小二摔了个四脚朝天,自己晃县出店,来追林惠珠。 远远的,望见林惠珠奔向城北,便也放开大步,向北追去。 这时候,尚在白天,街上行人甚多,林惠珠奔得已经太快了,秦玉比她跑得还要快,凭良心说,如果不是因为在白天,秦玉真恨不得踏着行人的脑袋追赶才如意。 无奈街上行人实在太多,左穿右摇,几个转弯,突然失去了林惠珠的影踪,秦玉更急,三转两转,突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秦玉看也没看他是什么人,扭过身便想走,但那人却一把将他衣襟拖住,叫道: “好小子,是你呀?咱俩个旧账还没有算清,好容易又碰了面,老爷子,快来帮忙,这小子就是在太原府打了咱一巴掌的小子。” 秦玉回目一看,敢情这家伙竟然是太原府钟英土窑前见过的黑大汉子。 见了黑汉,自然想到方大头,再一看,可不是吗,方大头正和一个白发老头陀在交头接耳,指着自己在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秦玉有心不理睬他们,但觉那头陀好生怪异,身躯魁梧,双目神光闪闪,注定自己,一瞬不瞬,秦玉一眼便看出这头陀必有惊人武功,不知不觉便停步,凝神而待。 黑牛心里恨透了秦玉,苦于自己不是他对手,现在师父就在身边,胆气顿壮,叉张左手,便来扭秦玉的领襟,口里骂道: “小子,咱今天得报一鞭之仇。” 秦玉怎能让这愣人抓住,陡的侧身,右手疾翻,反将黑牛左手扣住,喝道: “你是要找死吗?” 黑牛一招不到便被拿住,他师父金僧头陀大吃一惊,未见他晃肩,仅只脚下疾换两步,人已欺近秦玉左侧,大袖一卷,袖角径向他肋下“期门”穴拂到。低喝: “小朋友,还不撒手!” 秦玉但觉得劲风急袭要害,街上行人熙攘,实在无法反击,只得身子一转,将黑牛向横里一带,向头陀袖角迎上去。 头陀一惊,陡的收袖倒退了一步,沉声道: “小朋友,此地杂人太多,咱们寻个地方,详细谈谈怎么样?” 秦玉实无意和他们纠缠,更无心情和他们觅处拼命,心念一转,便道: “我现在有事,你们如要找我,今在子时,请到西门外旷野上见面,那时咱们要谈什么,都可以畅所欲为。” 金臂头陀忙点头道: “最好不过,小朋友,言出必行,就定子时在城西碰头,小朋友,千万不可失约!” 秦玉冷冷一笑道: “姓秦的这辈子还没有失过谁的约会,大师父尽请放心就是。” 金臂头陀也冷笑道: “一言为定,小朋友,记住别忘了把藏经图带来。” 秦玉一愣,随即会意,原来这几位也是为了“藏经图”而来,不觉又有些好笑,漫应一声,松了黑牛的手腕,径自从人群里来找林惠珠。 经过这一阵耽搁,为时虽不太久,但更加找不到林惠珠的影子,他一直找到北门,仍保没有见着形迹,他略一转念,便又奔了城西,找着空空大师等寄放马匹的酒楼,问店伙计道: “午前有二位和尚和咱们一同离去,单寄了三匹马在你们店里,如今这马儿都在何处?” 店伙计忙道: “不错,是有三匹马寄存小店里,但那两位大师父的坐骑早就牵去了,另一匹白马,刚不久也由那位蒙着面的姑娘来取去啦!” 秦玉急问: “那位蒙面姑娘走了多久?” 伙计道: “大约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秦玉忙又问: “她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伙计想了想,说: “这个,我们也记不确实,大约是出西门去了。” 秦玉还没有待他说完,只听了“西门”两个字,转身如飞向西便追,他这时候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好在西城也并不是热闹区域,行人较少,他这一将身法展开,宛若一缕轻烟,晃眼便出了西门,那消片刻,便找到和六指禅师较技的所在。 远远地,果见林惠珠骑在马上,立在旷野,好像在凝神想什么心事。 他悄悄提了一口气,只怕惊动了她,又费手脚,猛可里三个起落赶到马后,探手一把拉住丝缰,这才笑道: “小珠,我看你还跑到哪儿去!这一阵追得我好苦!原来你躲……。” 他本要说:“原来你躲在这儿!”但最后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那马上女郎悠然回过头来……。 唉呀,我的天!小珠怎么脸上没有了疮疤?啊!不对,不对!那不是小珠,瞧!瞧她笑了,就只那么淡淡的一笑,笑得那么甜,那么媚,那么熟悉,这是他向往了多久,追忆了多久的笑容啊! 他重重地摇了摇头,再睁开眼! 这一回无论如何不会弄错了,她不是小珠!她正是令他又爱又恨万里追寻的媚儿! 他有些晕,有些怕,的确,这事来得太突然了,竟令他一时不知所措!反而怯生生地松开了原握在掌中的马缰,他有些怀疑这是个梦,是个绮丽,但却立即要幻灭的梦,他多么盼望它是真实的,但他却不敢相信来得太快的希望,来得太突然的梦境。 良久,良久,当真像有几百年,几千年,还是她先开口,仍是从前那种笑,那种调皮劲,头一偏,说: “尽瞪着我干吗?不认识了么?” 不错,再不会错了,那声音也是那么熟悉的。 他迷惘地,幽幽地: “啊!你……是……媚……儿……?” 他把每一个字都拉得那么长,是因为怕它们会像肥皂泡一样破裂归于虚无和飘渺。 她点点头,鼻子里轻轻“唔”了一声,说: “不错,我是媚儿,又怎么样呢?” 对啦!又怎么样呢?你替他说说看,又该怎么样呢? 他又想起了前情,想起她不辞而别的种种,他又幽幽说: “媚儿……你好狠……!” 柳媚娇躯一晃,从马背上落下地来。黛眉梢向上斜剔,尖声叫道: “我狠?我什么地方狠?你没有想到自己牛脾气一发,杀了庆元寺数百佛门弟子,师父为了这件事,差点没把我打死,你还说我狠?” 秦玉惊得向后退了半步,诧道: “原来你果然在庆元寺?怎么我火焚禅寺也没见你出来? 媚儿,我问你,那天在竹林中,你干吗悄悄的溜了?你知道,如果你不偷偷离开我,我也不会到泰山去的,你说……。” 柳媚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 “唉,过去的还提它干吗?反正不是你错,便是我错,咱两个总有一个是混蛋。” 秦玉忙道: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媚儿,只要你告诉我那天为什么离开竹林,不等我回来?你管我解了这个闷结,媚儿,什么罚我都愿受的,这些日子,真把我闷也快闷死了。” 柳媚浅浅一笑,说: “好吧,咱们找一个地方详细谈谈,我也有好些话,要趁现在问你呢。” 秦玉道: “别找地方了,现在就说吧,我是一刻儿也闷不下去啦!” 柳媚斜了他一眼,笑道: “最好别对我演戏,这些日子也没见你就闷死了?今天要不见着我,难道你就要自杀?” 秦玉苦笑说: “好媚儿,咱们好容易再见面,你干吗又顶我呢?喏,那边有块草地,咱们去那儿坐着谈可好?” 柳媚没有说话,默默牵着马儿,和他并肩踱了过去,漫不经心的,用脚踢弄着地上的石子。 秦玉一颗心,真像拥塞在喉口似的,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重重地敲着自己的前额,敲一下,又痛得嘘嘘气。 柳媚斜睨着,问: “你这是在干吗?” 秦玉笑道: “啊!我在试,现在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柳媚盈盈笑起来,直笑得腰肢颤抖,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一会才用手指着他道: “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用力咬咬舌头,要是在做梦,舌头不会痛,如果痛,就不是做梦。” 秦玉听了这话,猛忆起在泰山荒岭中,邂逅“半面观音” 林惠珠时,也曾经自以为在梦中,用力咬过舌头,他更忆起伤后沉睡中所历梦境(事评本书第五集),那时候,他是多么迫切要寻找柳媚,仿佛没有柳媚,便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但后来得遇林惠珠,紧接着追夺九龙玉杯”藏经秘图”,才把那一股思念之情,略略冲淡,如今突然又见到柳媚,但林惠珠呢?却又悄然失去了倩影,这世界的事多么令人迷惘,多么令人烦闷!他望望媚儿,心里想:如果她和小珠原是一个人,那就太好了,可不是吗,她们总是你去她来,从未让自己同时看见两个?想到这里,他又仔细向柳媚脸上瞧瞧,忖道:唔!不错,若在她左颊上加上一片疮疤,那不就活脱变成林惠珠了? 只顾沉思,忘了已经走到那片草地上,柳媚松了马缰自寻了一块浓浓的草地坐下,抬头看秦玉时,却见他失魂落魄仍在向前走着。 她暗自好笑,且不去叫他,斜依着身子,看他要走到哪里去! 秦玉直走出两丈多远,才由幻梦中醒来,侧头不见了柳媚,猛的一惊,“哦”然惊呼,扭身却见柳媚坐在草地上,格格笑个不停,并且说: “傻小子,我看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瞧你那迷迷糊糊的劲儿,脑袋瓜儿里尽在想什么?” 秦玉奔回她身边,席地坐下,悠悠道: “我在想,你好好睡在那片竹林里,而我进城寻找左宾,前后相差不过个把时辰,你会到哪里去了?若说你果然去了泰山,怎么我一口气追到济南,也没见到你呢?” 柳媚想了想,笑道: “咱们别提这件事好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并没有去泰山,也不是我自己要溜跑的。” 秦玉急问: “那么,是谁逼你走的呢?我还在竹叶上寻到一枚针花,你瞧,还在这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解开,取出那只金制彩凤来,捧着递给柳媚。 柳媚见了这彩凤,又见他对自己这件小小物件,如此珍惜宝贵,忍不住鼻子上也一阵酸,伸手接过来,反复把弄,默然无语。 秦玉又道: “媚儿,你不知道我见你不在时,心里有多难过,我猜不出你会去哪儿?只看见这彩凤凤头向东,便径自追入山东,这才有庆元寺大开杀戒,屠戮百余和尚,火焚庙宇的事,媚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会……。” 柳媚“哇”的哭出声来,扑在秦玉怀里,叫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唉!有许多话,我却无法都对你说……。” 秦玉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拂着她柔若无骨的香肩,多少相思得偿,反倒没有适才那么伤感和激动,缓缓说: “媚儿,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便悄悄走了呢? 是谁逼你离开的?是你那两个师兄么?” 柳媚摇头道: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都怪我自己!” 秦玉不解,道: “你骗我,我知道你不会,你刚才还说有人逼你呢!你不会自动离开我的,是吗?” 柳媚激动地大哭,用力搂着秦玉的脖子哭道: “我自己走的,我恨你,我恨你……” 秦玉感觉到她必有难言的隐衷,顿了顿,才说: “媚儿,你恨我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柳媚哭道: “我恨你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你要是一刀杀了我,一掌劈死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秦玉明知她这些话出于过度激动,也没有放在心上,私自却忖道:我如查出那逼她弃我而去的人,必叫他毙在“化血神掌”之下。 柳媚哭了好一阵,渐渐心里积怨泄去大半,从秦玉怀里抬起头来,泪水盈眶的说: “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秦玉慨然道: “别说一件事,你就是要我为你死,我也是死而瞑目的,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柳媚痴痴地点点头,说:“假如你真对我好,我求你今夜不要再去和六指禅师赌命了,你答应我,行吗?” 秦玉一惊,诧道: “你怎么知道我和六指禅师赌命的事?难道你和你师父一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陡然心中一动,急问: “媚儿你说,在竹林里,是你师父令你离开的吗?” 柳媚默然。但秦玉已从她目光中,感觉到自己所料不差,喃喃说道: “啊!料不到竟会是他?难怪他骑着我的马匹,早知如此,今天便不会那么迁就他了。” 柳媚道: “玉哥哥,你不能怪他老人家,那时候,他井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而且……。” 秦玉愤然说道: “我虽尊敬你师父,但六指禅师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柳媚似乎有满腔委屈,再碰了秦玉一个钉子,如依她往日脾气,只怕又要大发娇嗔,立刻板脸不依了,但现在的柳媚好像成熟了许多,仅只幽幽一叹,道: “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自然不能强你所难,不过,我第一次求你,没想到就不能得你同意,使我很伤心。” 秦玉心里念头疾转,亦觉如此对待柳媚,似乎不近人情,何况,林惠珠不知何往,自己何苦为这件事在榆次久作耽搁,倘若“达摩真经”被人捷足先得了去,岂不因小失大?他本想约柳媚一起去取“真经”的,但又想到方大头和那头陀的约会,倘若自己甩手一走,倒给他们落了笑柄,只当是惧怕他们?熟思了半晌,他终于说: “这样吧!今晚上咱们一块儿去赴会,到那时候,当着你师父的面,再作决定,好不好?” 柳媚听了,淡然一个苦笑,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当面质问我师父,问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是不是?你是想拿我要挟我师父,作为放弃赌命的条件,对不对?” 秦玉笑道: “不是这意思,我得在这段时间内,寻一个人,能找到她,才能决定和六指禅师的事,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当然得问问她的意见。” 二十、放下屠刀 柳媚眼中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叫道:“谁?是那位小珠吗?” 秦玉一愣,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小珠的?” 柳媚笑笑,说:“你忘了,刚见我的时候,不是抓住我的马缰不放,你还问:‘小珠,看你还跑到哪里去。’我知道,那小珠必是个又美又甜的女孩子,这些日子来,你总跟她一起,上庆元寺行凶,也有她在一路。” 秦玉脸上泛红,讷讷说:“我这人真该打,总把她当作你,把你当作她了。” 于是,便将在泰山荒谷误食毒果,和林惠珠相识的经过,详详细细向柳媚说了一遍。 柳媚静静的听着,好像听一个动人的故事,不时因秦玉说到误认林惠珠为自己时所闹的笑话而展颜一笑,听秦玉说到梦中和自己剖腹取心来表明心迹时,又轻啐了一口,羞怯的垂下头。 待秦玉一口气把这番经过说完,柳媚嫣然一笑,道:“听你这么说来,这位姊姊真是命途坎苛,太不幸了,一个女孩儿,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秦玉道:“所以嘛,这件事对她终生的影响那么大,她和六指禅师的仇,只怕是难以善解的。” 柳媚道:“但六指禅师当时并非有意伤她,千错万错,都怪她师父不该练什么毒品暗器,她要恨应该恨她自己师父才对。” 秦玉道:“徒弟怎么可以仇恨师父?假若是你师父要你取什么毒物,到后来害了你,你会怨谁?” 柳媚听了这话,陡想起自己家门血仇,秦玉如果不能仇他的师父,则自己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当下不禁有些气,说道:“我师父才不会做这种混帐事,所以,我也不会有人毁我的容貌,不过,一个做徒弟的,总不能昧良心更把师门恶迹全当作真理,有些人投错了师,后来迷途知返,改邪归正。赢得天下赞誉,谁说他是做得不该?” 秦玉笑道:“我今天再见到你,心里高兴,不想和你抬杠,什么事是是非非,原就难下断语,你以为对的,别人不一定也认为对,你今天认为对的,说不定明天自己也以为做错了,所以,各人尊敬自己师门,总是应该的,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天下人个个都骂他老人家心狠手辣,称他做‘魔君’,但谁知道他老人家却一样慈爱无比,即使出手杀人,也定有戒条,不是被人欺侮,是不会胡乱杀人的,我进门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告诫我,其中就有三不杀,和……人不欺我,我不欺人……的话句。” 柳媚越听越气,想起家门深仇,一时竟按捺不住,“霍”地从地上跃起,道:“照你这么说来,你师父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了,岂知他为了一个小孩子顽皮掷了几粒石子,竟然施展毒手,杀了人家全家十余口,难道这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越发怒不可遏,又补了一句道:“从今天起,你再说你那师父好,就别理我!” 秦玉被她这种气愤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也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好啦,咱们别提这些闲话吧,反正师父归师父,你跟我好,又不是跟我师父好,快坐下来,咱们好久没见,要说的正经话还多呢,干么两句不对,又冒火了?” 柳媚故意身子一扭,挣脱秦玉的手,道:“你说:你要跟我好,就一辈子别再叫他师父!” 秦玉奇道:“这是为什么?刚才你提起说我师父杀了什么人全家?难道你认识这家人的?不然,你不会那么痛恨我师父的,你能把这件事对我说说么?” 柳媚道:“说了你不信,信了你不理,和不说有什么两样?” 秦玉笑道:“你还没有说,怎知我会不信不理?” 柳媚略为一顿,大声道:“就对你说吧,你师父干尸魔君曾为了我哥哥一时顽皮,用石子砸了他,竟然一怒留下干尸人头标记,不出十天,将我父母兄长以及家中仆妇十余口尽数毙在掌下,你是他的好徒弟,自然是不肯为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背叛你的师父,那么,你对我好又有什么用?咱们自然无仇,但你师父和我却有杀父血仇,我怎能不恨你,怎能不躲着你?” 她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积愤,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大哭了起来,但这一次她没有扑在秦玉怀里,却倒卧在草地上,双手蒙面,哀哀痛哭不已。 秦玉恍惚被巨雷在头上轰了一下,顿时跟前金花乱闪,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视,口里喃喃说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柳媚亲口说出来,又哭得那么哀哀欲绝,分明这事情又是千真万确,如今他正如大海中飘浮的木片,空空荡荡,四处无可着手,他爱柳媚,但也爱救自己于凌辱之中的师父,师门重恩,不能不顾,但心上人儿的血仇,又不能不问,他既然无法和柳媚从此分途,各自东西,又同样无法为了她便叛离师门,捐弃干尸魔君吕梁山十年授艺教养之恩,这真是一个难解的结,就是神仙,只怕也解之不开了。 柳媚哭了半晌,没有见秦玉有丝毫动静,偷眼看时,却见他如若中魔,痴痴地席地而坐,双目发直,竟似死了一般,在这紧要关头,能否使他弃暗投明,端的在此一举,她自然不便去迁就他,便假装没有看见,反手向他面前一伸,一面仍低头嘤嘤啜泣。 秦玉对她伸过来的手根本就没有看见,此时他脑中混乱,两种思想在急迫的斗争,正不知如何是好。 柳媚的手伸了好一会,见他不看不见,不禁有些气,叫道:“你是怎么哪?拿来!” 秦玉猛可里惊觉,迷惑地道:“什么?你要什么?” 柳媚头也没回,死命的一蹬脚,叫道:“手绢!” 秦玉忙在身上乱掏,但掏了半天,原来他手绢已在荒谷中为了救林惠珠,当作藏经图给了顾氏婆婆,身上再没有汗绢之类,糊里糊涂,便掏出了半副“藏经图”递了过去。 柳媚也没有看,接在手里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揉成了一团,顺手扔在地上。 秦玉这时候已经略为清醒,探臂来揽柳媚。 柳媚猛一挥手,喝道:“不要碰我。” 秦玉叹息一声,说道:“媚儿,我并没有得罪你,能把气出在我头上。”柳媚应道:“他是我的仇人,你是他的徒弟,你也是我的仇人,还理我做什么?” 秦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沉思半响,方道:“这样好不好?我刚得着一副藏经秘图,循图可以找到达摩真经,以你这样身手,是无法寻我师父报仇的,不如我们同去找到真经,我把真经给你,等你练成武功,那时再寻我师父报仇,岂不好么?” 柳媚突听“藏经图”落在他手中,不觉大为震动,但她仍然克制住激动,说道:“你帮谁?你说!” 秦玉道:“我谁也不帮,但我助你寻得真经,助你炼成绝世武功,算起来,我还是帮你了,你总不能一定强迫我也对我师父出手,对吗?” 柳媚又道:“要是我打不过你师父呢?要是我报仇不成,死在你师父手中呢?” 秦玉一怔,随即笑道:“不会的,达摩奇经乃天下至上绝学,你能得着真经,何患报仇不成?” 柳媚固执地说:“我是问你,万一我失手被你师父打死,或者武功还没有练成,你师父就闻风赶来,那时你怎么办?” 秦玉苦笑道:“哪有这种事?哪有那么巧?” 柳媚叫道:“我是说万一呢,你说,你怎么办?” 她一定要秦玉表明立场,这可叫秦玉为难万分,想了又想,仍是含糊地答道:“到那时候再看吧!” 柳媚“哼”了一声,道:“我知道,到那时候.你仍然帮着你师父,只说达摩奇经是我自己找来的,必不敢承认是你送我的。” 秦玉被她逼不过,说道:“现在随你怎么说,到那时候,你自然知道我的心,如果你要死,我总在你以前死,这你该放心了?” 柳媚听了这话,芳心大慰,自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刚爬了一半,突又觉得不妥,忙假作手软,“哎哟”一声娇呼,又摔跌在草地上。 秦玉连忙探手扶住她,柳媚羞涩的一笑,这一次没有挥手摔开他。 两人站起身来,不觉相视而笑,谁知就在这当儿,似闻得三丈以外一丛树林中有人幽幽地一声轻叹——唉! 这时候,天色渐暗.正是夜色将临的黄昏,旷野中突听得这一声叹息,恍如幽灵鬼怪,分外阴森可怖,秦玉耳目最敏,扭头已望见林中似有人影一闪而逝,连忙拔步想追,喝道:“林中是谁?” 柳媚只觉浑身汗毛全部立正,探手抓住秦玉的臂膀,叫道:“玉哥哥,你别去,我怕!” 秦玉双目凝神注视林中,一瞬也不瞬,口里说道:“别怕,是人,不是鬼,咱们进林子里去瞧瞧。” 柳媚死命拉住他,娇声说:“唔,我不去,管他是人是鬼,咱们别理他,快离开这里吧!” 秦玉仍未移步,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却又听不见半点声息,仿佛适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在唉声叹气似的。 柳媚不待他再倾听下去.拉着他去寻到马匹,径回到榆次城里,寻了个酒楼,叫些酒菜用罢,两人说些别后的经历,挨磨过了亥时,酒楼也快打烊了,方才缓步出城,寻了个僻静所在,柳媚藏了马匹,便奔与六指禅师约斗的旷野中来。 那旷野距离西城原不甚远,但二人看看时刻尚早,并肩边行边谈,彼此都像有说不完的话,须得在这短短一刻之中,尽情倾吐,当然,其中以秦玉说得最多,柳媚总是一个劲钉住问林惠珠的模样和言行,话中之意,不难看出有一种少女的本能酸意。 尚未赶到原先的约会地点,远远就看见野地里并肩立着一大堆人,高高矮矮,足有四五个之多,好像早已严阵而待,空气显得十分紧张。 秦玉笑向柳媚道:“媚儿,你瞧你师父还约了不少帮手在此呢,今晚我成了单刀赴会,只怕等会要被你们分了尸才罢。” 柳媚轻笑道:“别急,现在咱们全是一家人了,等会见了我师父,可得多礼些,别让他们笑你没规矩。” 秦玉吃吃笑了笑,和柳媚来到场边,只见那一堆人中除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之外,还有清风店曾经会过的“铁笛仙翁”卫民谊,和柳媚的两个师兄“八步赶蝉”郑雄风、“笑弥勒”鲁庆在场。 空空大师似对柳媚视而不见,向秦玉立掌一礼,笑道:“秦施主真是信人,子时未到,便来赴约了?” 秦玉似乎有些腼腆,也笑着行礼,道:“大师呼唤,怎敢来迟。” 说罢,又向“铁笛仙翁”卫民谊也见了礼,郑雄风和鲁庆仍是面有怒容,侧头故作不见。空空大师把脸一沉,道:“雄风和庆儿,见了秦施主,怎么不上前见礼。” 郑雄风和鲁庆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向秦玉拱了拱手,秦玉急忙还礼,反觉得尴尬万分。 柳媚等大家全见过.忙快行两步.走到师父面前,笑道:“师父,我说你不信吧,人家是特地来见你老人家的,他和禅师那一段过节,已经愿意略过不提了。” 秦玉也拱手笑道:“在下得大师开导,对于和六指禅师这段过节,自愿一笑而罢,白天里多有触犯,在下这里陪礼。” 空空大师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一念成佛,委实难得,禅师这里亦由老衲苦口相劝,庆元寺毁寺之恨虽深,能得施主放下屠刀,也算得大劫之后,一大善果,禅师对崂山无意间伤及令友,也觉歉然于心,你们二家能化戾气为详和,真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令友林姑娘没有同来?” 秦玉苦笑道:“她自有事离去,不克亲来拜见,尚请大师见谅。” “铁笛仙翁”卫民谊笑道:“老弟,我在清风店一眼见你,便知是个大智大勇的人,今日果然不出愚料,老头这里也向你道贺啦!” 秦玉慢声应着,心中似有一种难以述说的滋味,说不出那是喜是愁,是受人抬举还是受人作弄。勉强寒喧几句,面容一正,朗声说道:“在下今日得知柳姑娘和家师之间一段血仇,深感椎心泣血,无以为计,大师慧念慧心,普渡有缘,林姑娘杀师毁容之仇,庆元寺焚寺屠戳之恨,均得大师鼎力化解,则家师一时失手,误伤柳姑娘家十余口性命,尚请大师佛光普照,一并化解,以免冤冤相报,永无宁日。” 空空大师等人都料不到秦玉会突然提出这件事,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柳媚听得急道:“这怎么可以一概而论,你师父杀人如麻,至今未有丝毫悔意,咱们不要说有这海样深的仇恨,就算没有这仇恨,本着诛恶即是行善的佛家道理,对他那种魔头,也是放他不过。” “笑弥勒”鲁庆也叫道:“对!如果这种人都能饶赦,以后大家都可以乱杀人,杀完人再放下屠刀,天上哪有许多位子来放置这种成佛的菩萨!” 秦玉昂然答道:“不错,家师杀人如麻,似乎无可称善,但他老人家也不是无故杀人,人不犯彼,他老人家也从不胡乱出手的,至于善恶之分,原凭己念,你以为是善人,不一定放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恶人!何况,家师近十年来深山隐居,未闻外事,手中就算有屠刀,也早就放下了。” 柳媚气急了,哭道:“你这人讲话不算话,到现在还是帮着他的,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理你了!” 这场中一阵乱,把六指禅师和卫民谊弄得茫茫然拿不出半点主意,郑雄风和鲁庆全力支持柳媚,险些就要和秦玉动手。 空空大师陡然一声断喝,先将郑雄风三人叱退,然后正色说道:“秦施主这番善意,本不能说不对,只不过令师平生行事任性,杀人如麻,只怕不是一句空言就可以断定他是否有向善之心,今天咱们暂时不谈这件事,将来自有时间解决此项争执,倘令师十年清修,果然悟出玄理,忏往补过,佛门宏大,自能普渡有缘,秦施主若能从旁规谏,自亦是大善一件,你们不明道理,仅以一己之私为念,这都是不对的。” 秦玉躬身谢道:“大师这番话,足见慧眼独具,使在下好生敬服,如今在下愿将所得达摩真经藏经图一副,相赠柳姑娘,尊代家师赎罪于万一。”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阵骚动,大家全都精神一振,只只眼睛尽都集中在秦玉身上,只有柳媚咽咽不绝,极是伤苦。 秦玉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了半副“藏经图”来,再要摸另半副时,却突然脸色一变,道:“不好,还有半副呢?” 他脑海中急忙回忆,又见柳媚正嘤嘤而泣,猛然想起曾给她手绢的事来,急道:“糟糕,藏经图给你擤了鼻梯!” 说罢,飞也似转身向白日和柳媚同坐的草地上奔去,好在那片草地就在近处。三个起落,已自赶到,满地上一找,却不见了“藏经图”的踪影。 他明明记得就在这儿,“藏经图”又是白色的,怎么会没有了呢?这时,空空大师等也跟着赶到草地边,只见秦玉一个劲低着头在满地寻找。 卫民谊问道:“老弟,你在找什么?” 秦玉便把经过向众人说了一道,众人吃了一惊,忙帮着满处乱找,柳媚本嘟着嘴没有跟过来,在那边听得失去的“藏经图”便是白天自己擤鼻涕的布块,心里也着了忙,不声不响也参加了寻找的阵容,她用力地回想,他坐在哪里,自己卧在哪里?怎么接布绢,抹过泪水向哪里抛的? 五六个人把草地险些都翻遍了,仍然没有找到那半副藏经图。秦玉便道:“既然失去,显然是被人拾走,所幸这里还有半幅,咱们赶快追上九峰山,别让人家占了先着才好。” 大伙儿忙聚在一起.秦玉拿出所余的半幅图来,细细一看,竟是下半幅,图上山形较少,偈语却较多,只是偈语不全,秦玉又记不住全部偈语,只得道:“反正九峰山的最高顶是可以确定了,不管怎样,我应该立刻和媚儿去九峰山一道,即算被什么人把奇经盗走,好歹夺也夺它回来。” 空空大师道:“事不宜迟,咱们大伙儿全去一赶,总得设法找出藏经位置,人多一些,也较方便。” 蓦然间,就听林中有人敞声大笑,说:“怎么,要人多才方便,那咱们大伙儿全去,岂不更好?” 众人一齐循声回顾,却见林中缓步踱出三个人来,正是金臂头陀和黑牛、方大头。 黑牛扯开嗓子叫道:“喂,和尚小子们,得着什么好玩意可不能吃独食,要去大家去,各凭本事,谁抢到算谁的。” 方大头连忙上前将金臂头陀向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引见了,黑牛一见秦玉,忙向师父后面躲,直叫:“老爷子,你干他,这小于辣手得很。” 方大头用目向秦玉和柳媚望了一眼,鼻孔里冷嗤一声,对柳媚道:“柳姑娘,你还认得故人么?” 柳媚忙笑着裣衽为礼,道:“方大叔,我怎么不认得你?” 方大头冷笑道:“承你的情,当着令师面前,还叫我一声方大叔,你可忘了大原府土窑前,蒙着脸的威风了么?你不是口口声声师父什么全不要,只要一心跟姓秦的要好么?是什么风又吹得你想起了师父师叔和在下这个方大叔了呢?” 柳媚听了,张大了嘴,不知从何说起,连铁笛仙翁和她两个师兄都如坠五里雾中,只有秦玉心里明白,准是方大头把林惠珠认作柳媚了,不由暗暗好笑。 空空大师笑道:“方大侠这话是从何而起呢?媚儿是什么时候说过,连师父师叔全都不要了呢?” 方大头目眦欲裂,戟指柳媚说道:“就是她,她在太原府癞头泥鳅的土窑前亲口所言,难道还有虚假,我只恨她依靠姓秦的武功,叛师欺宗,辱骂师长,没能擒住她亲交大师座下,现在她忽又反复为善,必有诡谋,大师千万不要上她的恶当。” 空空大师讶然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方大头道:“就在不久之前,距今不足十日。” 空空大师吃了一惊,道:“这就不对了,老衲自在新乐城外遇上她,携之往觅她师叔师兄,以后庆元寺惨遭异变,九龙玉杯引起江湖激争.即便携同她西来此地,直至今日,她始终跟着老衲,未曾偷离半步,怎能前住太原和秦施主一路.做出叛师欺宗的事来?方大侠不要认错人了?” 方大头怒道:“我实实在在认得是她,怎会错得了,她那时以黑纱蒙面,和姓秦的一块来到太原,我为了扯落她覆面黑纱,还吃了姓秦的一鞭,这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如今各人俱在,可以当面对质,柳媚,你怎么不讲话了?难道你眼里还有你师父?太原府里的威风又何在?” 柳媚被他一顿排头,骂得瞠目结舌,望望师父,又望望秦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空空大师会过意来,恍然大悟,笑道:“方兄所说,敢其也是一位姑娘和秦施主同行的,论模样儿身段儿全和媚儿相似吗?” 方大头道:“怎么不是?千真万确,就是你这位宝贝徒儿。” 空空大师笑道:“老衲说你认错人了,你还不相信,那一位姑娘姓林,老衲今日还在此地见过,连我也险些认错了,难怪方兄一口咬定必是媚儿,这件事秦施主心里最是清楚,你让他说一句,自然水落石出。” 方大头等惊讶地望着秦玉,但秦玉徐徐笑面不言,好像这事全与他不相干似的。 柳媚怒极,冲上去一把抓住秦玉的衣襟,顿足道:“你说你说,一定是你那个死不要脸的小珠,冒人家名字,替我得罪人,好毒的手段啊,你说,你说呀!” 空空大师忙喝道:“媚儿,还不放手……。” 柳帽放了手,却将两手掩着粉脸,一面哭,一面跺脚,一面骂:“不要脸的,死不要脸,死东西……。” 秦玉笑道:“方兄,你……。” 黑牛突然接口道:“谁是你方兄?你是我孙子!” 秦玉住口瞥了黑牛一眼,黑小子忙又躲到他师父背后去了。秦玉略为一停,亦未介意,笑道:“方兄果是认错了人,那一位是崂山姥姥门人姓林名惠珠,并不是柳姑娘。” 方大头大为惊讶,不由惊呼出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像?” 柳媚这一来理直气壮了,当下便要找方大头算账,“铁笛仙翁”卫民谊连忙喝止。 方大头歉然说道:“柳姑娘,好媚儿,算我姓方的瞎了跟把乌鸦当作风凰,你瞧我,喏喏喏!”说着,自己打了自己三下耳光,清澈脆响,才把柳媚逗得“噗嗤”笑起来。 黑牛大乐,嚷道:“矮子,你自己打没用力,打不痛,咱黑牛替你加点佐料怎么样?” 一场误会,总算烟消云散。六指禅师闷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现在见笑闹已过,方才缓缓说道:“如今误会虽已澄清,当务之急,乃是如何立即寻取达摩真经要紧,倘再延缓,被歹人得去,后果就不堪闻问了。” 这话一出,场中立时鸦雀无声,大家全像从迷乱中清醒过来,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皆因金臂头陀现身之际,原是针对真经一事,即到临场,反因方大头误认柳媚,把这件主要事情倒撇过一旁了,六指禅师一提起这话,大家才想起场中多了金臂头陀师徒,而金臂头陀向来行事任性,人在正邪之间,难道说,真愿意让他也加入寻宝的行列,一同前往九峰山吗?如果不,这老儿难免一怒绝裂,说不定紧接着就是一场血战。 天目二老彼此望望,都觉得这件事甚感为难,金臂头陀昂首向天,一副傲像,那意思是说:不要我参加就不行,否则,大家走着瞧。余下的人更是各有各的立场,谁也不服气谁,方才嘻嘻哈哈融洽万分一变而为相互敌视,充满了火药味的冷战战场。 沉静得总有盏茶之久,方大头看看情形不妙,连忙挺身而出,道:“达摩真经虽是武林珍品,人人都欲得而甘心,但在场诸位全是一时俊杰,想来不致如市井小人般各怀私念,同时,双方又都是我姓方的朋友,目前当务之急,是早日寻得真经,不使落入江湖匪人之手,以免遗祸无穷,其余的大可不必太斤斤计较,还是彼此联手同往,待寻得真经之后,再订保有的方法,或公推一人保管,或几人轮流监护,各位意下以为如何?” 金臂头陀仅仅冷哼一声,井未答话。天目二老心中倒有些同意这个方法,论理说,真经还没有寻得,似乎的确犯不上先弄得兵戎相见,空空大师沉吟道:“方兄这话甚有见地,我辈均以侠义自命,当不会对真经暗起独占之念,所以不辞千里,尽力寻求者,只恐这部真经流落匪人手中,用以为非作歹而已。金臂大师前辈高人,无论武功道德,均受天下同道景仰,自然更不会觊觎一部达摩真经,私怀贪卑之念,咱们尽可以开诚相见,协力寻求真经要紧。” 谁知秦玉却不以为然,冷冷接道:“不过,方兄的朋友也未免太多,藏经图既然由秦某夺得,我只甘愿以之奉赠柳姑娘,却不愿广被善缘,多与虎狼同行,白担这份心事。” 金臂头陀陡地暴怒,冷嗤道:“阁下好大的口气,真经无主,可人人取而得之,洒家既然知道这事,就不能叫你据为已有,予取予求。” 黑牛也嚷道:“你把东西当了你们家里的?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咱们不用噜苏,谁弄到算谁的。” 方大头忙劝道:“诸位何必这样呢?真经消息已泄,要争要夺的人正多,咱们何苦先自己伤了和气,反予他人以可乘之机。” 秦玉奋然向柳媚道:“媚儿.咱们只管去取真经,谁要妄想争夺,我叫他尝尝手段。” 柳媚上前一步,靠在秦玉身侧,右手握住剑柄,眼睛却望着自己师父。这一来,刹时间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鲁庆叫道:“师妹,谁叫你跟他去的?咱们要不要真经原不要紧,快回来,不许跟姓秦的一道。” 空空大师连忙叱住鲁庆,对秦玉说道:“秦施主心里这番盛意,老衲等极是感激,但真经尚未见着,何苦又树敌手,不如就大伙儿一同去,待寻得真经以后,再定归属也还不迟。” 秦玉冷笑道:“藏经图在姓秦的身上,不是好朋友,任谁也休想染指,谁要不服,得先让姓秦的见识见识斤两才成。” 金臂头陀刹时面上变色,嘿嘿冷笑不止。黑牛却一抖练子枪,厉声喝道:“你奶奶的,狂些什么,你不把图拿出来,今天咱们师父就要叫你知道利害。” 秦玉脚下疾转,面向金臂头陀,探手从腰间抽出小马鞭来,“呼”的抡了一个圆圈,道:“那就再好不过了,能赢得秦某手中这根小小马鞭,别说藏经图,连人头也可以双手奉上,否则,就该自己怨命,却怪不得旁人。” 黑牛吃过他这小鞭子的亏,别看他刚才挺凶,一见秦玉亮了家伙,却不由心中一寒,缩身又躲在师父身后去了,口里却骂道:“你狠什么,咱黑牛不跟你一般见识,是有种的,冲着咱师父来。” 金臂头陀一向任性护短,如何受得下这口鸟气,铁青着脸,缓缓踱出场来,沉声道:“好小子,洒家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着你这么狂的后辈,你是谁的门下?” 秦玉居然不惧,也将柳媚向后轻轻一带,自己倒提马鞭,跨前两步,脚下拿桩站好,暗暗将血影功提足到十成以上,缓缓答道:“你问不着。” 金臂头陀陡见他立桩之式,已甚怪异,及见他提气之际,肤色忽然变作一片血红,不由暗吃一惊,忖道:“难怪白天一见他似觉与常人不同,敢情这小子竟练有失传已久的“血影神功”? 他虽然骄傲,遽见了武林绝学的血影功,也不能不小心谨慎,忙一面敛神蓄势,一面冷笑,道:“原来你自以为这一身血影功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洒家倒要见识见识!” 秦玉鼻子里一声冷嗤,步下陡然移动,游身向左,右腿一收,小马鞭早巳挟带劲风,斜箍而出。 金臂头陀存心要试试他的火候,突见他抢先出手,竟然不避不让,大袖猛的一兜一卷,硬以右臂来格挡秦玉的马鞭。 两下里一触即分,却响起闷雷似一声巨响,秦玉所向无敌的小鞭箍在金臂头陀右臂上,非但未能伤得他分毫,反被他一格之力挡退两步,震得手腕上一阵酸麻,小马鞭险些脱手,不禁大为骇然。 原来金臂头陀一甲子以上苦修,毕身功力,全在两条手臂上,所以称“金臂头陀”,当然不是无因的,要是换了旁人,单被他这一格之力,别说兵刃要当场出手,只怕连人也得震出三丈以外,他这双臂当真是力分怒牛,剑刃难伤,如今全力一架,仅只把秦玉格退两步,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暗暗称奇呢。 场中诸人,除了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以外,全没看出两人这一接即分,已经各人心里有数,连“铁笛仙翁”卫民谊都只当二人互换一招,不过在试探对方实力,对于金臂头陀竟用肉臂接架秦玉一鞭,均暗中惊异不已。 秦玉一招受阻,警觉立生,再不肯猛然出手,只顾倒提马鞭,绕身游走,双目觑定金臂头陀,毫不稍瞬。 两人相对游走,足有半盏热茶之久.彼此都没有轻动,黑牛看得不耐.叫道:“老爷子,干呀,尽跟他耗着干吗?” 秦玉突然心中一动,恶念即生,马鞭一圈,鞭身抖得笔直,径向金臂头陀小腹点去。 金臂头陀就是想要他先出手,忽见鞭梢到,“嘿”地一声冷笑,左脚横移,沉档探爪,便来捞秦玉的马鞭,只要马鞭被他捞着,左掌杀着立至,那时秦玉除了撇身弃鞭,只有硬接,不怕他不上当。 但秦玉这一招却意在诱敌,未等金臂头陀爪到,陡然挫腕甩臂,晃肩斜退三尺,反手挥鞭,竟向立在一旁的黑牛疾劈过去,黑牛本是愣人,又未防秦玉会对他下手,措手不及,练子枪还投有举起,马鞭挟着劲风已到,当场被鞭身扫中肩胛,饶他一身横练功夫,也被打得惨嗥一声,倒地一连几个翻滚,显然伤得不轻。 金臂头陀猛见徒儿被袭,登时暴怒,一声虎吼,错掌欺身而上,人未至,掌已发,刹时间狂飚飞卷,硬撞秦玉前胸。旁观诸人都为这瞬息转变,惊呼出声。 秦玉似早准备金臂头陀有此一着,刚刚鞭伤了黑牛,不待掌到,两脚一顿,腾身拔起,悬空一连两个筋斗,从金臂头陀头顶上飞过,落在丈余以外。 这时候的金臂头陀早被激怒,一掌落空,身不见转,肩不见晃,后脚跟反力一弹,身形倒掠疾退,秦玉刚落实地,他居然如影附形,跟踪亦到,右脚单足柱地,人如陀螺般“呼”地一个大转身,两只大袖,快逾车轮,齐向秦玉卷到。 秦玉却不和他硬接,左掌飞快的探出,略为一卸他凌厉的掌力,哈哈一笑,二次跃身又起,退落到两丈左右。 饶他金臂头陀功力过人,但三番两次均被对方躲过,所凭藉的一股盛怒之气,业已有些不继,当下三次扑追赶到,圈右臂,吐右掌,虽然推掌劈出,力道已不若前两次凌厉。 这正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任何人连金臂头陀自己也以为秦玉必不会和他硬接,他这一掌未出全力,实是备秦玉闪避之际,随时追击,岂知秦玉却抓住这千载难逢之机,非但不避,陡的蹲档吐气开声,鞭交左手,力贯右臂,平脚掌翻推出,却出乎意外的要硬接这一掌。 待金臂头陀警觉,再要加力已经来不及了.两只手掌“砰”地一声硬接,连地上尘土,都卷起数尺,两个人居然登登登各自后退了三步,秦玉倒反无恙,金臂头陀却觉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差一些竟按捺不住。 秦玉好容易狡计得逞,一掌将金臂头陀震退,心胆一壮,杀机顿起,不肯容得对方缓手,拧身反扑过来,小马鞭抖直,疾点头陀“华盖”穴。 金臂头陀一着失机,立陷下风,忙不迭晃身后退,刚将一招让过,秦玉蹑踪又到,鞭梢飞卷下盘。金臂头陀大吃一惊,连忙撤身又退,但秦玉展开“血影功”,人似一条直影,紧紧缠住,挥之不开,丢之不脱,没有三五招,金臂头陀立陷险境。 倘若这时候让他们干下去,说不定金臂头陀一世英名,便要丧在秦玉马鞭之下,空空大师佛心慈悲,见秦玉矫若游龙,手中鞭梢,着着不离对手要害.只怕一旦伤了金臂头陀,从此又树强敌,急忙高声叫道:“秦施主快请住手,老衲有话要说。” 秦玉本可得手,无奈空空大师是他心上人的师父,伤金臂头陀事小,得罪心上人事大,说不得,只好撤鞭后退,笑问道:“大师有什么教言?” 金臂头陀脱出鞭影,心中真是又羞又忿,看看受伤倒地的黑牛,连再斗的勇气也没有了,这的确是他一生中从未曾有的奇耻大辱,遂不待空空大师开口.怒指秦玉骂道:“小辈,现今权且寄下你项上人头,此去九峰山顶,你要当心仔细了!” 秦玉耸耸肩,笑道:“九峰山上,在下只当心真经被窃,至于项上人头,自是无时无刻不在当心仔细之中,何劳大师挂齿?” 金臂头陀冷哼一声,俯身抓起受伤的黑牛,回头望了方大头一眼,冷冷道:“为敌为友,全在阁下自决。” 言罢,恨恨的环视在场诸人一周,转身如飞而去。 方大头进退两难.隔了一忽儿,低声向空空大师道:“这老儿甚是难缠,小可跟着他,或许反对诸位有所裨益,就此暂别,此去盼多多保重,时时慎防!” 空空大师合掌称谢,眼望着方大头也飞驰而去。这才转向秦玉道:“秦施主一时愤激,树此强仇,只怕此去九峰山寻经,必不能安然渡过,细算起来,老衲为施主觉得不值。” 秦玉傲然道:“头陀虽说武功不弱,但在下自问尚能应付,大师尽请放心便是。” “笑弥勒”鲁庆满脸不愉之色,冷冷道:“你自然不怕,却牵连咱们也莫明其妙结这仇家,却未免太冤!” 秦玉闻言,顿时脸色突变,剑眉一扬,就要发作,空空大师和卫民谊厉声对鲁庆喝止,柳媚也柔声安慰秦玉,道:“你别听他的,你连千辛万苦夺来的藏经秘图都宁肯坦然拿出来,难道咱们还怕多结一个仇家么?别气,他们怕,随他们去,我不怕,跟你一起就是了。” 秦玉默然不语,低头随着众人返回榆次县城,一路上闷闷不乐,回到城中,天色业已泛白,大伙儿落在一家客店里,略进了些饮食,卫民谊便带着郑雄风和鲁庆等上街购置牲口,备办干粮,空空大师也带着柳媚出去了,只剩秦玉和六指禅师在店,六指禅师虽说表面上和秦玉前嫌尽释,但心中仍耿耿于庆元寺覆灭之恨,当着人前,尚能装得和颜悦色,此时再无旁人在店,他自然不会理睬秦玉,自顾闭门不出,躲在房中打坐诵经。 落店的时候,空空大师为了怕秦玉和鲁庆等相处不睦,故意将秦玉的卧房开在第二进,由自己和卫民谊,六指禅师为邻作伴,而将郑雄风师兄弟安置在第三进院内,以示隔离之意,柳媚虽和秦玉相善,究竟她是个女孩子,另有后院独房安息。 这一天,秦玉独处店中,百无聊赖,立立坐坐,躺躺走走,全像不得劲儿似的,好容易磨到黄昏,各人都相继返店,一应什物,也全备办齐全,用罢晚饭,空空大师便嘱大家早歇,准备第二天一早起程,往九峰山寻取“达摩真经”。自己留下秦玉和卫民谊、六指禅师等在房中细究半幅藏经图上残缺诗句,推敲真经的可能藏处。 秦玉只盼能和柳媚谈谈,但却偏偏被留下来研究什么藏经图,心下里一百二十个不乐意,懒洋洋取出半幅藏经图向桌上一搁,随他们去猜去,自己没精打彩,唯唯否否,直弄到深夜,方始各自归寝。 他回房倒在床上,思前想后,总是无法入睡,扪心自问,似觉柳媚和自己虽近在咫尺,神情儿仍如远隔天边,想到林惠珠这段日子和自己相处,彼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何等舒畅,何等快乐,欲哭欲笑,各凭本心,再没有什么虚伪顾忌,哪像这样气闷。 因此,他又想到林惠珠的无缘无故离开自己,怎样想自己也没有开罪她的地方,但她何以拂袖而去,再不和自己见面了呢? 闷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梦,便一翻身爬起身来,穿上衣服,轻轻推窗跃到院里。 这时候,万籁俱寂,客人们都已经入睡了,天际一弯新月,射出银白色柔和光芒,树影婆娑,轻风阵阵,吹得他心怀一爽,更没有丝毫睡意,便悄悄拧身上房,跨房越脊,来寻柳媚。 后院中更静更美,丛丛花树,三两处山石,虽然是人工堆嵌很是简陋,但在这种静夜和月色中,也同样显得恬静幽美,唧唧虫声,彼呼此应,正是春光无限好的三月阑夜,秦玉轻轻吐出一口闷气,飘身落下地面。 院里只有一间雅房,便是柳媚安寝的地方,秦玉毫无避忌,走到窗外,举手弹了弹窗格。 柳媚在房里问:“是谁?” 秦玉应道:“媚儿,是我!” 柳媚诧道:“你这时候到后院来干吗呀?” 秦玉道:“我睡不着,有话想找你谈谈。” 柳媚忙爬起来,一面急急穿衣,一面又问:“什么事不好明天再谈,一定要现在谈呢?真是!” 秦玉也不再答话,过了一会,柳相云鬓蓬松开门出来,问:“要到房里坐坐吗?’秦玉怅然摇摇头,说:“不了,咱们就在院里谈谈也是一样。” 柳媚怀着一肚子鬼胎,跟着他漫步行到一个小池边石凳前,秦玉让她坐下,自己用手撑着头,凝视着池水,沉思半响,突然问道:“媚儿,我是跟你要好的,但不知你是不是也跟我要好呢?” 柳媚被他这意外的一问问得似乎有些张惶失措,顿了顿,才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跟不跟你好,难道你还不知吗?这又何须问得?” 秦玉幽幽说道:“如果你也跟我好,那么咱们现在就离开这儿,一起走吧!我把藏经图留在此地,由他们去寻真经,咱们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见什么人,就只你和我两个好不好?” 柳媚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忽然想出这些事来?谁又绐了你委曲不成么?” 秦玉苦笑道:“倒没有谁给我委曲受,只是我觉得你师父师叔虽说待我不错,总是拿我供着,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我和他们半句也谈不来,六指禅师仍然为了庆元寺的事耿耿于怀,我也跟他合不上,至于你两位师兄,他们更是恨我入骨,你想,我整天和他们处在一起,哪能住得下去,哪能同心协力去寻什么真经,不如一走了之,把宝图留给他们多好。” 柳媚“噗嗤”一笑,说:“你管他们呢,只要我跟你好,难道还不成?” 秦玉道:“不是这么说,你和我好,也只有人前对我客客气气,咱们又不能长在一块儿,譬如说,像现在住店,他们就故童让你住在这后院子,把我却安在前面,想见面都难,这有什么意义?” 他说这话时,可以说绝对纯真坦诚,毫无丝毫邪念猥意,所以娓娓而述,并不觉得什么,但柳媚一个闺中少女,夜阑人静,和他单独相处,已经是江湖儿女,不拘形迹了,听了这话,登时羞得粉面泛红,怯怯地说:“这有什么不好?难道要咱们……。” 说到这儿,她实觉无法出口,戛然而止。秦玉又道:“你不明白,我最过不惯这种虚虚伪伪的生活,咱们两人在一起,无拘无束,不比这样强多了?” 柳媚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当着师父他们,我却无法和你那么要好得不拘形迹,且等寻得达摩奇经以后,我再禀明师父,叫他让咱们一起行道江湖,那时候,岂不就可以任咱们在一起了?” 秦玉摇头道:“不,那时你忙着练功还来不及,哪能和我常在一起?你这话是暂时骗哄我的。” 柳媚被他说得一怔,当真无以为答,良久才笑道:“就算短时间不行,将来日子还长着,总能等到那么一天,对吗?” 秦玉又摇摇头,道:“可是我等不及,再这样闷下去,我真要闷疯了!” 柳媚真拿他毫无办法,只得把脸一板,道:“你这么不能忍耐,就不是真心要和我好,只不过贪图目前相近,日子久了,生了厌,便去另外找旁的人啦,这种要好我不稀罕,……。” 秦玉急道:“天知道,我若有这种心,叫我电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媚乘机进言,道:“你若是真要和我好,长远的和我要好,目前就该忍耐一些,师兄他们现在虽对你不好,但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改变态度,为了我,难道你不能忍受一些?” 秦玉听了这一席话,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好说,默默过了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固然可以再忍受一些,但这日子要多久?要捱到哪一天?” 柳媚轻舒皓腕,搅着他的手,笑道:“不会太久的,只要等我报了父母血仇……。” 秦玉陡然一惊,道:“我对你这样了,你还不能忘了那仇恨?我相信纵然我师父曾经做过那件事,也必然出于无心,你就不能看在我份上,撂过不提了么?” 柳媚道:“我也这样想,但目前实在无法那样做,你试想想,如果你是我,现在会怎么想?” 秦玉又无言答对,只是心里急恨不已。 柳媚见他脸上那么痛苦,也觉得心中不忍,本来,让谁来夹在中间吃这闷心汤团,相信也无以善处,回心设身处地想,不由心也有些软了,便道:“其实,这不是决不可解的血仇,我师父不是说过,这要到那时候才能决定的,但愿你师父只是无心之过,那就好了。” 秦玉急道:“我师父决不会无缘无故,出此毒手,只等九峰山的事情一了,我便立刻赶回山去,当面求他老人家,总得探出实情,向你交待。” 柳媚忙掩了他的口,说道:“万万急不得,你这么做,一个不好,被你师父一怒赶来,反倒坏了事,你千万不要乱来。” 秦玉慨然道:“我师父平生最疼我,只要我回去求他老人家,天大的事,相信他也能答应,你师父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当年他老人家一时失手,伤了你父母,但事情已经过了这许多年,如果他老人家也自愧于心了,你又何必一定要血债血偿,世世纠缠,永远无法了结呢?” 柳媚惨笑道:“知是这么说,也只有走着再瞧了,我何尝不愿寻得个妙法,既对得起去世的父母,又不碍着你,但这事非同儿戏,你是万不能鲁莽行事的,知道吗?” 秦玉点点头应了,忽然觉得胸中闷气泄去了一多半,比刚才爽快了许多,站起来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啦,你也早些睡,明天还得早起上路呢!” 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媚香肩,转身缓步向前院走去。 柳媚痴痴站着,目送秦玉走到院角,又回过身来向自己挥挥手,然后含笑隐入廊角尽头,她这时的心潮,真个如遇飓风,澎湃不巳。 上天真是会捉弄人,即使干尸魔君杀了她全家.却又使她爱上仇人的弟子,如果秦玉对她不好,也还罢了,偏偏又是个温柔多情,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的郎君,仇和爱都不能舍,叫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能有什么办法善予处置安排?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力摇摇头,俏眼一闭,挤落两粒辛酸的泪珠,泪眼模糊中,似又见到那满身血污,死状凄惨的父母兄长和家人,一排排地并列在跟前,一忽儿清晰,一忽儿又朦胧,那一双双怒目圆睁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她,扭曲的嘴唇仿佛在说:“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你这个叛逆的女儿,家门血海深仇你都不顾了吗?你竟然会爱上仇人的弟子?你还有良心吗?你还是一个人吗……?” 她又用力摇摇头,人影尽归幻灭,摆在目前的,仍是疏朗的花草,恬静的山石,粼粼的池水,柔美的月光,仍是客店后面雅静的后院,仍是适才和秦玉深宵私语,并肩携手的庭院……。 回到房中,她庸散得连衣也懒脱,倒卧床上,忍不住又偷偷饮泣起来。 如今的柳媚好像变了,变得不再如以前的刁蛮娇憨,变得不再如从前的欢乐嬉笑,是她对人生知道得太少?还是知道得大早太多呢? 窗外树影摇曳,叶与叶相碰,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虫声仍然那么和谐,这春天的庭院,似乎不知世间有所谓愁苦和烦恼? 忽然,窗格上又响起一阵轻微的敲击声,“笃笃笃”清晰而缓慢。 柳媚一翻身从床上又爬起来,心想:怎么,这冤家还没有走?又有什么话要说呢?她悄声问:“是谁?” 但这一次却没有人回答。静了一会,又响起“笃笃笃”几声轻响。 柳媚又问了-声,仍然没有人回答。 她不由毛发悚然,霍地跃起,从枕边抽出长剑,娇躯一闪.欺到房门,停了停,倾听房外再没有一丝声息。她忍不住,猛可里把门拉开,却见窗外赫然立着一个混身劲装,背负长剑,用黑纱覆掩着半截面庞的女郎……。 面且,这女郎手中紧捏着一个酒杯大小的白磁瓶儿,阴森森地,望着她冷笑…… 柳媚见那女郎除了半边脸孔被黑纱掩遮之外,简直没有一处地方不和自己相仿,心中一动,沉声喝道:“你是谁?” 覆面女郎阴森森一阵冷笑,向前逼近一步,也压低了嗓门说道:“媚儿,闻得你聪明绝世,难道见了我这种装束摸样,还猜不出我是谁?” 柳媚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一步,横剑护身,说道:“你是林惠珠?你就是怂恿玉哥哥到庆元寺行凶的半面观音林惠珠?你就是假冒我的名字,替我得罪方大叔的人?你自己容貌被毁,满怀怨毒心念,就千方百计要把天下弄得和你的面孔一样?我也是女人,本来同情你可怜可悯的擅遇,但你这么心存偏激,毒恨所有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却叫人家不能再同情你……。” 那女郎听了,浑身气得乱抖,阴阴一笑,突然打断了柳媚的话头,厉声说道:“柳媚,你不要以为自己貌美如花,便看不起天下丑人,我林惠珠貌虽丑陋,却并不求你的怜悯,现在我来见你,并非有求于你,是替你送一份重礼来的,你不要不识好歹,开口就教训人。” 柳媚一怔,向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白磁瓶子上,只见那瓶子并不甚大,腹如酒杯粗细,瓶口只有枣核大小,林惠珠用-方厚厚布块,衬在瓶下,紧紧捏在手中,这时候,瓶口封塞着,但她却已看到林惠珠捏瓶的一只手在徽微颤抖不已。她心中暗忖:莫非这瓶中有什么贵重药物,她要我转交给秦玉的?否则,她怎会深夜来此,神情又是那么激动?于是放柔和了声音,缓缓问道:“咱们虽然彼此心仪,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你有什么重礼,要送给我的?” 林惠珠扭头四下里望了望,陡地又向前跨了一步,柳媚虽对她略为松驰了戒备之心,但见她欺身向前,忙又向后闪退,刚要开口询问,林惠珠已经笑道:“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我是鉴于这儿过于混杂,而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又要紧得很,万万不能稍有泄漏,你如果信得过我,咱们到城外去谈谈,好么?” 柳媚甚感迷惘,略为沉思,道:“时间已经不早,咱们明天一早还得早起赶路,你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么?这时候人家全睡了,不会有人听见的。” 林惠珠又是一阵轻笑,说道:“柳姑娘.你怎么竟拿我当作贼人看待?实对你说,你们今日白天不是失落了半幅藏经图吗?明天一早赶路,不是就为了赶往九峰山寻取达摩真轻么?我要送你的礼物,正和这事有关,其中包括那半幅藏经秘图和探解出的偈语意义,你如是信得过我.就跟我来一趟,包准对你们寻取真经,大有俾益,信不过就算了,我在城外那片林子前等你,来不来随你自己,但请记住,这件事我单告诉你一个人,不想要第三者知道,连你那玉哥哥在内,你要来就独来,否则,恕我不露面如约了。” 说罢,微微一扬手,身形猛的后仰倒射出丈许,莲足微着地面,二次腾身拔起,已经落在房檐上,接着晃肩拧腰,刹时隐入夜色之中。 柳媚不禁大奇,急忙出声要唤住她,林惠珠身法迅捷,转瞬已经不见人影,剩下柳媚独个儿呆立窗外,心里“砰砰”乱跳不巳,林惠珠临去时一番话,真叫她半信半疑,如堕五里雾中,回忆自己和秦玉在城外林边相晤之际,确曾听见林中有人轻声叹息,当时秦玉就要入林搜寻,还是被自己拦住.及今想来,那林中之人,定然就是“半面观音’林惠珠了,这个料想如果不错,那么,另半幅失落的“藏经秘图”自很可能便是被她拾去,她和秦玉一直同行,对图上偈语早已熟记于胸,是不是真被她参透其中真义,固然难说,但她既然得着半幅秘图,夤夜到此邀约自己,借口以之相赠,却令人分外可疑,为什么她有了图而不自己前往?为什么她会突然离开秦玉,反到深夜来此和自己相晤?为什么不愿就在这里将图意交赠,一定要约会到城外!而且,指定必须自己一个人单独去,连秦玉都不能让他知道呢?……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令得柳媚无法理解,但她乃自负聪明的人,明知有这许多疑问,却不愿因此显示怯弱,不敢单人赴会,她心里有一种情场上面向情敌挑战的傲意和勇气,暗道:怕她什么?她必是心里恋着玉哥哥,又自知比不上我,故意做得这份神秘莫测的模样,我要不去,岂不被她窃笑,了不起她妒火中烧,约我到城外僻静处去决斗吧,难道说她不是一个头两只手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又有什么畏惧她的? 要知一个人除非心胸坦然,无争于世,对任何事才能淡然视之,不被所激,柳媚虽然聪明刁钻,但心里对秦玉一隐着爱意,自然受不了情敌的挑逗,何况她自忖心机武功,仪表立场,没有一样比不过林惠珠,胆气一壮,就忽略了许许多多解不透的重重疑问,转身入房,扎束了一番,随身携了兵刃暗器.轻轻带拢房门,昂然跃上房面,提气纵身,径出城外来会林惠珠。 静夜中万籁俱寂,城中未见点火,四下里全是漆黑一片,柳媚轻登巧纵,不一刻便翻上了城墙,拢目向城外张望,旷野中又静又黑,阴森森似比城中更甚,嗖嗖凉风,吹拂着她身上衣襟,头上秀发,她微觉有一些心神不定,血行激贲,放眼看看这种月黑风高的恐怖之夜,她独自一个应约赴敌,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虽然,这一次情敌之约,是福是祸尚难逆料,但在她胸中,却莫明其妙有一丝不祥之感。 她立在墙头上略作迟疑,本想折回,不再去赴这种诡异的约会了,可是,一股少女心性,为情为爱的矜持和骄傲又使她强自撑着情绪,无法中途退回,终于,她横了横心,纵身跃下城墙,向城外那片林子奔来。 天上乌云电驰,一忽儿,西方天际闪出一弯新月,大地被这惨淡的月光一映,分外显得鬼影憧憧,那一片林子静静伏着,有如一头含怒欲扑的庞然巨兽,在静待猎物进口,越近林边,林中沙沙枝叶声响,就越发令人心悸神动不已。 柳媚尽量使爱的力量温暖着心胸,鼓勇而行,奔到林边,果见林惠珠独自绰然而立,等候着自己,见她一到,便格格一阵笑,说:“柳姑娘果然是位有心人,我还当你在城上那一番犹疑之后,会半途折转,扬弃在下这份薄面了呢!” 柳媚一怔,自己在城上略作迟疑,她怎会知道的?莫非她离开客栈后园,并未离去.一直蹑踪监视着自己?这么看来,林惠珠邀约自己只怕并无好意,倒不能不早作提防。她暗中凝神戒备,表面上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淡淡-笑,说道:“姊姊呼唤,我哪能不到,只是夜色太浓了,刚才险些找不到这片林子咧!” 林惠珠笑笑,酸溜溜地说:“柳姑娘好甜一张嘴,哥哥姊姊叫得人心里真正受用,可惜我不是男人,又没有绝代风华,要不然,也甘心为情所困,永远做柳姑娘裙下不贰之臣。” 柳媚非但不怒,反得意地笑道:“姊姊这话,只怕不是出诸内心,天下有一种男人,还最不爱听甜言蜜语。倒是对那些内心热情似火,表面上冷冷冰冰的人儿痴结狂念,永难没忘呢!” 这几句尖酸刻薄的话,使林惠珠听了脸上不觉一热,暗中狠狠一挫银牙,突的探手扯下脸上的覆面黑纱,扬起左边遍布疮疤的丑脸对着柳媚,嘿嘿笑道:“好姑娘,好妹妹,你看姊姊这张面貌,可像那内心热情似火,表面上冷冷冰冰的人么?” 柳媚被这遽然呈现的丑脸,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登登向后直退了好几步,心里惊道:我的天,世上哪有如此丑陋的面孔?玉哥哥对这丑脸念念难忘,叫人真难解透其中是什么原因了。她不禁对自己适才加于林惠珠的讥刺感到一丝愧悔,设身处地想想,如果自己是这么一付丑样,再听了那种讥诮话,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她歉然地向林惠珠一笑,道:“姊姊不要误会,我无意间冲口而出的话,决不敢对姊姊有什么侮慢之心。不知姊姊唤我来此,有什么教言赐告么?” 林惠珠嘴角一阵牵动,怪笑说道:“教言倒是不敢,今夜冒昧邀约柳姑娘来此,有三点原因,一来想叫柳姑娘看看姊姊这付尊容,对某些流言中伤之语,可以释然于心;二来奉赠拾得的半付藏经秘图;三来还有-件小事,想要转托柳姑娘的。” 柳媚忙道:“姊姊有什么事,尽请吩咐,只要媚儿力之所及,一定替姊姊办到。” 林惠珠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柳姑娘佛面慈心,必能见谅我这点微衷的。”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忽又诡诈地笑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于我和秦公子在泰山荒野无意相识一段,想来公子早已详详细细告诉了柳姑娘,不必再由我赘述,这些日子以来,我能以世上最丑的容貌,代替柳姑娘至美至高的位置,伴随秦公子,跨越千里,今生今世,愿足心情,再无别的奢求,所以,拾得半幅藏经秘图,本可以独自前往九峰山,但想到自己这等模样,纵然习得绝世武功,就如柳姑娘所说,还不是益增世人莫明其妙的灾害,何况这半幅图,本该属于秦公子和柳姑娘的,所以专诚邀约你来,要将秘图奉还,不过,在奉还秘图之前,我却有一个小小的不情之求,要柳姑娘先答应我。” 柳媚听了这番话,心里替她好生难过,失意人伤心情景,也不过如此了,她天性本甚良善,见林惠珠自暴自弃的一番话,真替她难过万分,便道:“姊姊不必这么说,世上相交,贵在知心,也不是仅凭容颜的,姊姊就和咱们一起同赴九峰山寻经,岂不更好么?” 二十一、因妒成恨 林惠珠暗地一震,心中付道:容颜,容颜!没有容颜,从何去知心?从何去相交,泰山上我如没有掩着黑纱,秦玉会和我相交么?她怨毒之念早成,冷嗤一声,道: “谢谢厚意,我早告诉过你,并不希罕谁的同情怜悯,今夜我约你来这里,除了秘图之外,并要你能答应,不把今天夜里咱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对咱们之外的任何人提起,不知你能同意么?” 柳媚忙道: “自然可以同意,姊姊有什么话,可以放心吩咐了。” 林惠珠道: “你指月盟誓,以表心迹。” 柳媚不觉一愣,猜不透她有什么要紧话,必须自己设了誓,才肯说出来?但她心无假意,有什么不能给誓的,当下便仰天设誓,道: “月儿在上,柳媚在下,我答应决不把今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对第三个人提起,如违誓言,愿遭天谴。” 她仰天盟誓,心中了无渣滓,一片纯真,哪知林惠珠却趁此时候,悄悄又从怀里摸出那一只白磁瓶儿,一面用厚布缠手,托着瓶底,一面轻轻拔开瓶塞……刚将瓶塞拔开,柳媚已经设完誓,林惠珠左手一扭,疾转腕肘,将磁瓶隐在身后,一面笑道: “好的,你能设誓不把今夜的事对人说起,我就可以放心给你秘图,并且嘱托你一件事,呶,你瞧!” 她探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铺放在地上,自己蹲下身去,点点子叫柳媚也靠近一些。 柳媚偷偷着那块白布上,果然有图有字正是另半幅“藏经秘图”,当即全放了心,依言靠近图边,屈膝蹲下去。林惠珠指着图,道: “这半幅图上偈语多,图形少,说起来,图上偈语,才是寻经关键,我把这些告诉了你,将来你凭此取得达摩真经,必须要好好的和秦公子相守,他对你痴心无比,你万不能对他负心,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难决的事,都不能因而影响你和他之间的感情,你能答应吗?” 柳媚粉脸上一阵红,嫣然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林惠珠满口仁义道德.口里说的全是替秦玉和柳媚着想的话,但看到柳媚含情颔首,果真愿意依她的活去做,她突又从心里泛起一种无名的妒忌之火,冷眼向柳媚绢秀的面庞上看了一眼,心里激动万分,左手捏着毒药磁瓶,一时不定是下手呢,还是不下手的好? 原来林惠珠自从逃离秦玉,内心充满了奇怪的矛盾感想.她自己躲着秦玉,又强烈的盼望秦玉不要就此舍弃她,最好死心用地去寻找她,她不愿出面和秦玉见面,却难以遏止内心对秦玉那种无法言叙的爱慕,她的爱不但矛盾,而且变态和独霸,充满了复杂的狂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柳媚突然又重新出现,果然秦玉一见柳媚,便暂时放弃了追寻林惠珠的行动,这一来,越发使林惠珠又忌又恨,妒念一生,便将满腔怒火,尽皆移向柳媚头上。 这一日夜,她经常在暗处,并没有稍离秦玉和柳媚,在林边,她为秦玉的愿先柳而死偷偷在林子里愤恨地叹息;其后,更在客栈后院见到秦玉和柳媚深夜私语。 林惠珠内心热爱秦玉,这种爱强烈得难以形容,她眼看秦玉为了柳媚甘回殉身.甘愿忍受奚落和冷淡,内心便替秦玉难过和伤感,因此,也就更对柳媚痛恨万分。 秦玉离开后院,林惠珠正伏在房上,当她望见秦玉临去时回身和柳媚挥手示别,心中一酸,差一些失声哭出来,所以,秦玉走后,她突在心里起了恶念,从怀里掏出地师父炼制“子母毒弹”未用完的半瓶“凤凰藤”汁水。 这种汁水歹毒非凡,当年林惠珠脸上疤痕,便为了“凤凰藤”而起,也伤在“凤凰藤”毒汁之下,现在,她对柳媚因妒生恨,便决心也用“凤凰藤”毒汁毁了柳媚面客,她心里有一个最单纯的想法,那就是:只要柳媚也和自己一样丑,秦玉便是自己的占有物了。 在后院中,她本就准备下手,但后来一想,只怕柳媚对自己有戒心,倘或一时失手,将来就无法再见秦玉,这才诱她出城,要在这旷野僻静处辣手摧花,毁了柳媚如花似玉的容颜……。 现在,机会已经来了,自已一番花言巧语,业已骗得柳媚深信不疑,何况,她已经对月盟誓,纵然毁了她的玉容,她也不能把今夜这些事对第三者提起,现在,她又靠得这么近,自已左手捏着的毒液磁瓶连瓶塞都已经拔去,只要趁她注神在藏经秘图上的时候,举手一倾,半瓶毒汁便可以淋在柳媚的脸上,那么一来,柳媚便不再比自己美,甚至可能比自己更丑更难看,哈!秦玉还会爱她?还会为了她去背叛师门,去忍气吞声,去“死在她前面”? 她内心激动,使得浑身都在战粟,事至临头,又有些犹豫起来,的确!像柳媚那么纯真地信赖她,那么娇甜的听着她说话,只要她一举手,那苹果般美丽的睑蛋儿便完了,她不禁有些手软,任她狠毒十分,这时候也觉难以遽下毒手。 柳媚等了半晌,侧目只见林惠珠眼中神情变化不已,并没有往下说出秘图上偈语含意,不禁奇道: “姊姊,你是怎么啦?我依你的话就是,怎么你又不说了呢?难道你还信不过我,要我再立一个誓么?” 林惠珠倏地一惊,连忙收敛淆乱的心神,诡谲笑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一个人容貌破损还能和从前一样获得一个男人的心么?” 她说这话,实际上包藏了无比祸心,所以,说起来绝对自然,绝无丝毫忸怩羞涩之态。 但柳媚却误会为她为了自己左颊被毁,情场失意,有感而发,是以笑道: “那也没有什么,如果彼此相交以诚,又岂在外表的美丑?” 林惠珠双眼凝视着她,阴阴而笑,又道: “你是说,如果那个男人真心爱你,即算面貌由美变丑,也毫无影响吗?” 柳媚点点头,道: “正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也不能算他是在真心地喜欢你,爱你!” 林惠珠微微颔首,右手指着地上秘图,漫不经心地说:“好,你看这一句:太行之半,九峰之最……两句是不用再说了,接着下面的……东望旭辉,西现飞堕……那意思自然是说……。” 她一面指点图上偈语,一面偷眼见柳媚正双目注视秘图,全神在听她解说,似无丝毫防备,她将心一横,左手陡然一翻一挥,将半瓶“凤凰藤”绝毒的毒汁,对准柳媚面颊上泼了过去……。 这一手既快又狠,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柳媚和她近在咫尺,万难逃出这么阴毒的一着……。 说时迟,那时快,林惠珠毒汁出手,就听得柳媚一声尖锐的呼叫,倏忽之间,人影一阵乱,连地上尘土,尽都飞卷而起……至于柳媚是否被“凤凰藤”毒液所伤,变得和林惠珠一样成了“半面观音”?抑或比林惠珠更丑,不成观音而成了无常? 因这点关系本书以后的故事极大,恕笔者要在这里卖个关子,暂时按下,权且不提。 再说榆次县客栈之中,第二天一清早,大伙儿相续起身,漱洗已毕,齐集在前厅准备用饭,饭后便登程前往九峰山,寻取“达摩奇经”。哪知左等右等,却未见柳媚出来,卫民谊不耐,道: “媚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个时候,还没见她起来,庆儿,你去后院叫叫她!” “笑弥勒”鲁庆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秦玉忙笑道: “鲁兄,我和你一块去去,必是昨在我和她谈话谈得太晚了,害她忘了起床!” 鲁庆听了这话.忽的浓眉倒竖,怒目圆睁,厉声喝叫道: “怎么?男女有别,昨晚上你怎么偷去后院,找我师妹讲什么话?你须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胡来乱干,算个什么东西?” 秦玉本是老老实实一句话,岂料被鲁庆一顿臭骂,骂得面红耳赤,讷讷不能答言,但心里那一股怨气,却有些按捺不住,待要发作,又想起昨夜柳媚嘱自己千万忍耐的叮嘱,只气得他一伸脖子,“咯嘟”一口唾沫,才算把要发作的怒气,强又咽回肚子里,空空大师和卫民谊连忙叱退了鲁庆,卫民谊向秦玉笑道: “这孩子没规没矩,全怪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没能好好管教他,只等回转天目山,必然重重罚他,老弟台别把此事放在心上!” 秦玉想起这一天来所受诸般委曲,心里好生难过,眼圈儿一红,险些流下泪来,拱手说道: “老前辈们如此厚爱,真叫在下汗颜不已,在下出身草莽,自幼贫贱,对于礼教诸多不悉,致使鲁兄笑话。” 空空大师笑道: “这是什么话?男儿爽直,正是英雄本色,老衲就最敬重老弟台这种磊落胸襟,昂藏气慨,庆儿生性愚鲁,都怪老衲教导不严,才致如此失礼,老弟台千万别怪。” 秦玉叹道: “这也难怪鲁兄,在下也自觉识陋见浅,微贱卑下,不足与高人共伍,只待奇经寻得,便当告退,归隐田野,无心再在江湖中撞荡了。” 空空大师和卫民谊急忙劝慰,方自说着话,突见鲁庆急匆匆从后院奔出来,气急败坏嚷道: “不好了!不好了!师妹昨夜井未在店里睡,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着,倏见了秦玉,立刻住口未向下说,却“呛啷”一声撤出长剑,“呼”地对准秦玉劈了过来。 空空大师猛吃一惊,急忙晃身抢到,大袖疾卷,迎着鲁庆长剑挥架开去,反手一耳光,把鲁庆打得一连两个踉跄,厉叱道: “混账东西,你是要造反了吗?话不说清,动辄出手,你还把做师父的放在眼里没有?” 鲁庆挨这一巴掌显见不轻,整个右边脸登时红肿起来,但他仍怒目瞪着秦玉,忿忿说道: “这家伙人面兽心,昨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卑劣的事,以致师妹她……。” 空空大师暴怒,叱道: “畜生,你再胡言,当为师不能宰了你么?” 说着,陡的上步,右掌猛可里一招“开碑碎石”,径向鲁庆“百会穴”上拍落。 他真是怒极,这一掌竟然不止出手沉重,而且迅捷无比,似乎当真要将鲁庆毙在掌下。 倏忽间人影一闪,一只手急探而出,抓住空空大师的右臂,叫道: “大师息怒,目下咱们寻人要紧,千万别先伤了鲁兄。”这人正是秦玉。 谁知鲁庆这人全是火爆脾气,别看他生得一付笑嘻嘻的模样,混号“笑弥勒”,牛脾气一发,当真是六亲不认,他心里恨透了秦玉,任怎么也改不过这种观念,见师父发了怒,秦玉上前劝解,他不但不感激,反而理直气壮地踏步上前,“咕咚” 一声向师父跪下,朗声道: “师父,你老人家就是一掌劈死了我,徒儿也不能拿姓秦的当作正人君子看待,他在清风店无缘无故掳走了师妹,差一些连徒儿和身负重伤的大师兄都毙在他鞭下,如今好容易寻回师妹,又不知破姓秦的做了什么昧心事,才使他夤夜出走,踪迹渺然,师父,难道说你老人家为了笼络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门下,就甘心连咱们几个徒儿全都不要了么?” 空空大师被他顶撞得暴怒难遏,只恨人被秦玉拦住,无法出得这口鸟气,抽空飞起一腿,将鲁庆踢了两个筋斗,怒极叱道: “都怪为师平时过分放纵你们,当着这许多高人,你竟敢说出这等无法无天的话来,从今以后,你再也别说是我天目山门人,我也只当从未收过你这么一个弟子,卫师弟,你还不替我废了这东西的武功,把他逐出天目门下么?” “铁笛仙翁”卫民谊见师兄动了真火,一时不知该不该依言废了鲁庆,怔怔望望师兄,又望望鲁庆,拿不定个最后主意,“八步赶蝉”郑雄风紧跟着“扑通”向师父跪倒,泪流满面,替师弟求情。秦玉拉住空空大师的右手手臂,感动得热泪交流,激动地道: “大师,求你看在秦玉薄面,暂饶了鲁兄这一次吧!这原怪我恶名远播,多行不义,怨不得鲁兄着不起我,倘若你因此废了他,却叫秦玉拿什么脸面见人?拿什么脸面再见媚儿!” 他所说全是至情至理的话,听在鲁庆耳里,却更使他怒火猛升,怒目一瞪,刚要破口辱骂,被旁边的师见郑雄风急以眼色制止,这才没有骂出声来。 冷眼旁观了半晌的六指禅师开口道: “大师,这事原不能全怪庆儿,常言道:‘相骂无好口。’庆儿所说,虽不一定全对,究竟不是无的放矢,空穴来风,还盼大师责毋太甚,不如先令他返回天目山,且待追到媚儿,寻到奇经,那时返山,再作惩处。” 卫民谊心中一动,忙喝叫郑雄风道: “雄儿,还不快把你师弟押回天目山,禁闭后寺,且待咱们此地事了,回山后另行发落!” 郑雄风唯唯应命,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向鲁庆说道: “师弟,你该听见了师叔法谕了?快些随我回山吧!” 鲁庆尚要辩解,被卫民谊叱道: “还不快走,真要气死你师父么!” 鲁庆憋了满肚子委曲,叩了三个头,又向六指禅师和师叔卫民谊叩头辞别,横了秦玉两眼,恨恨和郑雄风自行近山而去。 空空大师长叹一声道: “得徒如此,不如没有。秦施主,你千万看在老衲面上,别对这事耿耿于怀!” 秦玉惶恐拱手说道: “大师这话,越发叫秦某无地自容了,这皆因秦玉行事乖张,以前过于无礼于鲁兄,才不得他谅解,媚儿说得好,时间久了,他自然知道秦某并非他所想那等卑劣,自然能改变今天这种印象,大师千万不要为此烦恼。” 空空大师慨然道: “浪子回头金不换,秦施主果然屠刀一放,立地成佛,叫老衲好生钦佩!” 六指禅师道: “如今事不宜迟,还是快些追寻媚儿下落要紧,再延误,只怕就来不及了。” 空空大师和秦玉不约而同,全像由迷梦中惊醒,三脚两步赶到后院,推开柳媚所居卧房,但见床上被褥并不凌乱,房中物件也多未移动,只不见了柳媚和她随身所用的兵刃暗器,察看窗口,也没有翻越的痕迹,那柳媚宛若轻烟,竟会不明不白从房里消失了吗? 几个人忙乱了半晌,依然没有痕迹可寻,又匆匆出店,分头在城里城外苦找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丝毫可循的线索,直到深夜,四人先后回到客栈,彼此全无所获,愁眉苦脸相对,四个人的心,就如四只搅乱了的线团,分不出那儿是头,那儿是尾,又如同四只打翻了的五味缸,说不出是酸是甜,是辣是苦! 怅然良久,秦玉才说道: “昨在我回房后睡不看,曾到后院找着媚儿聊了好一会,那时候咱们就在花园里说话儿,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状,怎会突然失去了她的踪迹,连一点可疑的线索也没有?” 卫民谊点头道: “不错,媚儿一向做事都很仔细,从房里情形看来,她必是在和秦老弟分手之后,回房不久发现了房外有什么异样,才悄捎束扎兵刃,开门外出,但她向来观有一个人独撞独行过,即使发现了什么动静,也会知会前房一声,哪会自己就这么离开了呢?” 六指禅师看了秦玉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老朽多心,秦施主昨夜究和她谈了些什么?会不会有什么话无意间刺伤了她,使她一气之下,念然不辞而别的?” 秦玉变色道: “禅师怎么也如此设想?我说过,直到我离开后院,她还是好端端的,并无丝毫异状。” 六指禅师冷笑道: “老朽原只是随意问问,秦施主怎么就这么着急起来,既然秦施主认为和媚儿姑娘所谈的话不足为外人一道,倒不禁使老朽更觉得她的出走,必与二位的深夜密谈有关了。” 秦玉想道: “禅师也认为是我气走了她,我此时纵有百口,也无法辩白,秦某人就此拜别,三位可如约仍往九峰山取经,在下就算踏遍海角天涯,也必然要寻回柳姑娘,亲送到天目山,以释群疑。” 卫民谊忙道: “老弟台这话,未免太把我们几个老不死的看成不是人了,禅师也不是对你有何疑心,你千万别误会,依我看,女孩儿家,如果她不是被人劫持而去,必然是“负气”才会出走,媚儿又和秦老弟一见如故,是不是会为了什么咱们想不到的误会,才使她赌气私走了呢?” 秦玉急得跺脚,道: “连卫老前辈也是这么想,难怪鲁兄会一口咬定这事必是因我而起了,我实对三位说,昨夜我回房后无法人睡,总觉得生性和大家不大相合,曾有意离此他往,后来见到媚儿,也是把这意思向她吐露,她劝我多忍耐,谈了并没有多久,我便告辞出来,那时她还好好的跟我挥手示意,想不到今天突然不辞而去,这些活对天可表.决无半句虚话,我敢说她的出走,绝对不会和我与她的聊天谈活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有关系,不辞而别的也只会是我秦玉,怎的倒变了她呢?” 卫民谊笑道: “这么看来.倒的确并不是和你在赌气了,但我还有一点起疑之处,老弟台不是还有一位女伴同行,是在来榆次以后才和老弟你分手的,据说此人像貌极似媚儿,秦老弟别怪我过问你的私事,请你试想想,你那位令友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她又是为了什么事,突然和老弟你分手而去了呢?” 这话一出,秦玉也不觉跳了起来,惊叫道: “哎呀!老前辈这话甚有道理,莫非果然是她做了什么事出来?” 卫民谊三人全都跟着吃了一惊,急问原委,但秦玉却无法向他们详详细细解释,皆因他陡然也记起林惠珠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也使媚儿和她一样丑了,问自己会怎么办?那时候自己本有些惊诧,但总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林惠珠突然离开自己,以及自己和媚儿相逢之后,在林边听得的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几种巧合凑起来,不由得心里大急,要是小珠真的因妒成恨,做出了什么弥天大错,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只可惜他心里急归急,这些话却无法对空空大师三人解说,何况这种男男女女纠缠不清的事儿,即使告诉了他们三个老和尚老头儿,他们也是不会理解得透的,秦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抓头搔脑,在房中团团乱转,空空大师等三个老人家也各自盲然的眼看着他乱转,心里却被他越转越糊涂,越转越昏乱了。 转了千百个圈子,他仍然无法思索出一条可循之路,倒是“铁笛仙翁”卫民谊首先开口,道: “目下九峰山之行,势不能缓,而媚儿又恰在这儿出了事,这两件事有如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何不咱们四人分途,一路由此东赴昔阳,再南下和顺,一路先往太谷,由太谷再转东行,以三天为期,在和顺县城碰头,沿途可以探听媚儿行踪,无论遇与不遇,到和顺以后,先设法寻到奇经,那时再议寻访媚儿的步骤,诸位以为这办法如何呢?” 秦玉自媚儿失踪,可以说心中万念俱焚,那还有心情去什么九峰山,找什么“达摩奇经”,把头直摇,说: “不必这样了,我将藏经秘图交给诸位,你们往九峰山去寻经吧,我自去追寻媚儿,无论天涯海角,定得将她找到,要不然,就叫我得到奇经,活着也了无趣味。” 空空大师见他对柳媚如此情深,心里反倒阵阵高兴,笑道: “秦施主,你也不必为了媚儿一时失踪,便如此愁苦,老衲教养她这许多年,对她的个性总有个概念,据现在这种迹象看来,她纵然遇敌,也一定心有把握,才敢单身外出,情况再坏些,也是有惊无险的,只要她还在世上,她返来时找不到咱们,必会往九峰山寻找,所以,老衲看卫师弟这个主意,倒是个可行的正途。” 秦玉只把头乱摇,在他未确知柳媚安危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使自己平静地往九峰山寻什么“达摩奇经”的,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幅“藏经秘图”来,向空空大师手里一塞,道: “秘图先给你们收着,咱们从此分路,你们三位请由昔阳进山,我自己从太谷折往和顺,三天后,如果我仍然未到,诸位尽请自行登山寻经,不必再等我了,我此去倘能寻得媚儿,在五月以前,定当设法送人或送讯前往天目山知会,因为端午那一天,小可还有大雪山青松屋一个约会,是非去不行的。” 空空大师诧道: “大雪山青松崖?那不是雪山派总坛所在吗?秦施主是和谁人有约,须往雪山赴会?” 秦玉淡淡一笑,道: “一个老……。”他本想说:“一个老家伙。”但一想眼前三人全是老头儿,不觉忙又咽了回去,笑道:“就是雪山派掌门人鸳鸯剑吴子明,在下和他小小有点过节,须往料理料理。” 空空大师忙道: “吴子明和老衲素曾相识,施主既已立意忘掉过去,却不可再因旧忿启生事端,这事定要三思。” 秦玉笑道: “谁说我要生事呢?只不过与他曾有旧约,势非一往不可就是了。诸位前辈,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兜身向三人一揖,空空大师还想拦住问他和雪山派结怨详情,秦玉早已大踏步跨出客栈,牵了他从前乘坐的白马,扬鞭飞驰而去。 三个老人家眼望着他绝尘离去,各人心里各有一份感触,卫民谊点头赞赏,状极欣慰,空空大师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想不到这孩子原是至性中人,单是一个情字,非但放下屠刀,洗心革面,而且侠义肝胆,何尝又不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媚儿弥天血仇,只怕就全在此人身上了。” 六指禅师却不尽以为然,冷冷道: “且观后效吧,现在遽下断语,未免言之过早啦。” 空空大师知道他依然耿耿于庆元寺覆灭仇恨,只得笑笑,未再言语。三人略为拾掇,也就登程奔昔阳去了。 单说秦玉策马出城,心中茫茫,不辨方向,只一个劲催马飞奔,一口气下来,奔走了总有二三十里之遥,来到一个小镇上,向行人一打听,镇名“东阳”,倒恰在榆次南方,井没有走错路。他松了一口气,放缓辔缰,慢慢进到镇上,心里愁闷万分,先一次柳媚在新乐县外竹林中失踪,还有一只金质彩凤凰头方向可作精神凭藉,而且,到万不得已,还有天目山她师父处可为最后寻觅的所在,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心乱如麻,一路上如疯似呆,时喜时悲,如果不遇上个林惠珠,以后会闹到何等程度,委实难说得很,这一次柳媚又突然在客栈失去芳踪,连她师叔师父全在,竟然不知道她会去了何处,这茫茫人海,更能到哪里去追去寻呢? 他此时的心情,纯然是空白一片,虽有急迫之愿,却无下手之处,迷惘失神的任那马儿漫步进镇,兜了一个圈,又神思恍惚的在一个小店门前下马,跨进店里,要了半斤白干,独自喝起闷酒来。 常言道:酒入愁肠愁更愁。越是借酒浇愁,越是无法解得愁思,秦玉闷着喝了一会,突想起第一次追寻柳媚,在济南府里向跑堂的伙计探询下落的往事来,心里一动,使招手将伙计唤了过来。 这酒店甚小,除了柜台后一个掌柜打酒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伙计,好在此时店中生意清淡,只有秦玉这一个主顾,所以,秦玉微一招手,那伙计连忙含笑过来,躬身问道: “少爷,您还要些什么?” 秦玉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余酒,笑道: “伙计,我跟你打听一桩事儿,今儿这一天,你可看见过有一个年轻轻的姑娘,紧身劲装,带着剑刃,从这店前或附近走过没有?” 伙计想了想,摇摇头道: “倒没有瞧见这么一位姑娘经过。” 秦玉大感失望,又道: “你仔细记记看,那姑娘美得出奇,穿一身水湖色衣衫,最是招眼的,你果真没有看见过?” 伙计摇头,道: “的的确确没有见过那么一位姑娘,倒是在前天,有那么三位爷,也到小店来喝酒,一个高大头陀,一个矮子,还有个黑汉子脾气最坏,小的险些捱了他一巴掌,这三个人倒是带着兵刃,尤其那黑汉子拖着根练子枪,稀里哗啦的,分外显得沉重。” 秦玉猛可里一怔,暗道:这不是方大头和那金臂头陀师徒么?忙问: “他三人可有什么言语,喝了酒又向哪一方去了?” 伙计道: “那三个怪物全像在什么地方憋了一肚子闷气地的,一进店来,口里全咒骂不停,黑汉子仿佛还受过伤,行动甚是迟缓,听他们口气,好像要去什么山上,抢什么东西?” 秦玉喟然“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往下问,皆因他目的全在寻找柳媚,对于九峰山上夺宝抢经,早已失去了兴趣。 但那伙计似乎言犹未尽,站在旁边注视着秦玉,嘴唇动了几动,恍惚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秦玉奇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伙计堆笑说道: “不,小的是想问一声,少爷是不是和那三人相识呢?” 秦玉有些不耐,皱眉道: “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呢?” 那伙计满脸堆笑,道: “若少爷和他们并不相识,那就罢了,如果和他们有什么关连,小的还有一件事,可以一并奉告少爷,这几天奇事甚多,只怕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似的。” 秦玉讶道: “真的么?你就说说看!” 伙计咽了一口唾沫,沉声说道: “不瞒少爷说,最近数天内,咱们东阳镇上,一连已经过了好几批武林人物,就在那头陀三人来小店喝酒的再前两天,曾有另两批人,也先后从这儿经过,奇怪的是全都有些鬼祟,偏巧又全向东去的,你说不是太巧了吗?” 秦玉听了,不由好奇心大起,忙问道: “你都记得那些人物全是什么样子吗?怎知他们全向东去的?” 伙计说道: “有一批也是三人,两个老头儿和一个小孩子,这几个人来得最早,本是向北赴榆次县城去的,但第二天却匆匆返来,在镇上买了三匹健马,出镇向东去了,其中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浑身是血,人也疯疯癫癫的,还是由另外一老一小两骑夹着,才同往东方去了。” 秦玉心中一动,暗中着急道:糟,这必是百毒叟宋笠和那冒充我师伯的老东西,便急道: “还有些什么样人物?快说!” 伙计道: “就在最先那老少三人去了第二天,突又来了一个瞎眼婆子,带着四个中年汉子,这批人还到小店用过酒菜,听他们言谈之间,也是要去什么山,抢什么东西,少爷,这不透着不对劲,敢莫果真有啥难得的宝物,被这些江湖人物探到,全都赶往争夺不成?们巧这一伙人也全奔了正东,少爷,你说巧不巧?” 秦玉越听越惊,忙问: “这一伙人除了那瞎眼婆子,其他都是些什么样人物?” 伙计眉飞色舞地说: “哈!怪透啦,高高低低,奇形怪状,有教书先生样的,有红头发绿眼睛的,有一个瘦高个儿要死不活,和僵尸没有两样,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瘦骨嶙嶙,活脱是个猴子。” 秦玉心中猛跳,他虽估不透这伙人究竟都是谁?但那为首的瞎眼婆子显见必是紧迫自己和林惠珠的老婆子无疑,如此看来,九峰山上已是高手云集,全在蓄意争夺“达摩奇经”,何况,这些人都早已先后过去,倘等三天后空空大师他们慢慢吞吞赶到,只怕奇经早已被人取去,自己一番心意,岂不尽都付与流水,失去奇经,媚儿纵能找到,她也不会原谅我这一个大错。 他本决意要追寻柳媚,让空空大师他们去探求奇经,但听这伙计一番话,突感事态严重,不能不使他对下一步行向重作慎重考虑了。 思之再三,他突似下了绝大的决心,“霍”地站起身来,取了一锭银子向桌上一掷,翻身向店外便走。 那伙计一见银锭少说也有十来两重,忙叫: “少爷,要不了这许多银子!” 秦玉头也不回,顺口道: “多的赏了你吧!”急匆匆出店上马,播转马头,如飞向东疾驰而去。 其实,他非但不记得“藏经秘国”上的偈语,更连九峰山究竟在什么所在也“没宰羊”,全凭一时心急,飞马便赶,生怕奇经被别人先下手夺去,向东飞奔了一整天,却越行越觉得荒凉不堪,东阳镇以东一片荒山,连市镇都极少,奔到夜里,更迷失在荒山乱岭之中,渐渐肚也饥了,马也疲了,乱山中夜色甚浓,别说饮食,连找一个能暂时落脚歇息的地方也难,秦玉虽然艺高胆大,也不由有些着慌起来。 他只盼能遇到一处百姓人家,寻些食物,先填填肚子,让马匹也进些草料,略作歇息,但乱山中任他左转右觅,仍然是冷清清一片荒芜,并无半个人家。 策马乱撞,不觉又行了数里路,蓦然间,他望见前面两三里以外有一丝火光闪耀,这黑夜中看火光最是容易,何况,有火处定有人家,他心里一喜,急忙催马径向火光处寻来。 行得渐近,已隐约可以看出那原来并不是山间住户,却是有人在乱山中生火过夜,秦玉喜道:这倒巧,乱山中还有跟我一样的冒失鬼,也是赶路赶过了宿头,无法出得荒山了么?又行了一会,连火堆和人影全能看见,远望但见人影幢幢,似乎不止一两个人。 秦玉心中一动,忖道:别是那瞎眼婆子一伙人吧?遂忙放缓速度轻轻向火光处趟近。那堆熊熊大火在一个小山头上闪耀,照得周围我十丈全成了一片红包,秦玉存心先行试探一番,在距离尚有里许便悄悄下马,将马匹驱放去觅食野草,自己倒提着马鞭,施展“血影功”,恍如一条红影,向小山上欺进。 刚登上半山,便屏息隐在一株树后,偷偷向火光处窥望,果然,那火堆边正围坐着四个中年汉子,除了一人背向着山下,无法看清面貌外,其余三个竟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同时使他不解的,火堆边仅只这四个男人,并没有瞎眼婆子在内。 二十二、荒谷巨佛 秦玉细看那三个不识的汉子,一个个全都带着兵刃,其中一个生得十分凶恶,浓眉大眼,口若血盆,满脸上全是短短黑须,左右二人却白白净净,有一个背着一张长长的铁胎弓,另一人肩后插着两只判官笔。四人默默垂首盘膝而坐,好像全在行功练气,彼此未交一语。 他不禁肚里寻思:眼见这四个汉子荒山相聚,而且各携兵刃,看来不是什么善类,但自己既和他们素不相识,到底是现身上去呢?还是丢手一走算了呢? 正当他拿不定主意,陡然间,忽见正面跌坐的凶恶模样的睁开双目,向其余三人缓缓说道: “你们饿了吗?” 左边一人也突的睁开眼,笑道: “正是,大哥不说,咱们还不觉得,反正今夜是不能再赶路了,何不把日间弄到的野物就着火烤来吃了,倒头先睡他一觉再说。” 靠右坐着的一个便站起来,蹲裆踢腿,活动了一会拳脚,也笑着说: “二哥就是出了名的嘴馋,听说有吃的,连命也不想要了。” 说着左边那人哈哈笑起来,道: “老四,你先别取笑我,我还不过口里说说你倒来不及的站起来。好吧,既是你已经站起来了,就由你去把东西搬来,早些弄来吃了,早些睡觉吧!” 那站着的白脸汉子笑笑,从不远处地上取来已经剥洗好的一只鹿腿,两三只野兔,用枝穿了,便在火上烧烤起来。 正面坐着的凶神模样汉子看了正对面背向山下的另一人一眼,笑着说: “喂,我说三弟,大丈夫报仇三年不晚,咱们既然全赶来了,自然替你出了那口鸟气,你也放开心啦,尽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干吗?” 背向山下的这一个粗声粗气咳嗽了一声,道: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单只那瘦高个儿一人,凭咱们兄弟四个,自然手到擒来,但如今他们共有五个,比咱们的人还多……。” 短须汉子突然出声大笑打断他的话,道: “老三,你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别说他们只有五人,他纵有千军万马,不是我大哥吹一句牛,就凭咱们新近炼成的飞刀阵,也杀他一个弃甲曳兵,方显本事。” 那背插判官笔的也跟着放声大笑,道: “对!咱们洛阳四义,江湖中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饶那兔崽子们人物再多,也叫他脱不出咱们的飞刀阵去。” 秦玉从未见过什么“洛阳四义”,更因他经过清风店的时候,双头蝎子鲍充业已受伤遁去(事详本书第二集),他既不认识鲍充,自然更不知道“洛阳四义”,其实这四人,正是黑道上有名的洛阳四义,那背向山下的,就是在清风店上中了“九尾龟”马步春一掌的鲍充,短须汉子乃四义中的老大“活阎罗”欧阳旬,其余二人,自然就是老二“铁笔判官’杨林和“银弹子”项成了。 原来鲍充在清风店中了马步春暗算,负伤逃回晋南,便把这事始末向三位盟兄弟详述了一遍,欧阳旬等一来因把弟受挫,义无多虑,必须要找马步春复仇,二来也听说赤发太岁裴仲谋等苦苦追寻的九龙玉杯关连着武林至宝“达摩奇经”,本想立即动身,寻仇夺宝,但后来仔细一想,马步春一身武功已是难惹难缠,加上裴仲谋和酸秀才金旭东都是出了名的辣手人物,四人一商量,总算暂时忍下了这口怨气,一面由鲍充故意施放空气,将九龙玉杯的事传扬江湖,鼓动金臂头陀参与夺经行列,用以对抗裴仲谋等,一面四人合练一种阵式,以备报仇之际,痛惩马步春,好容易等到阵势练成,四人离开晋南北上,无巧不巧就在太原左近碰上了马步春等,但可惜的是马步春此时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联络上“陇中双魔”中的瞎眼顾氏婆婆,顾氏自从荒谷中上了秦玉恶当,没有抢得“藏经秘图”,怀着满肚子怨气摸索出山,巧遇在太原府吃瘪了的裴仲谋马步春等,吕丹是认识顾氏婆婆的,两下里各在失意,居然一拍即合,由顾氏领着众人,也往九峰山去夺经。 洛阳四义纵有天胆,也惮于顾氏婆婆一身精奥难测的武功和吕丹,金旭东,裴仲谋等人多势众,所以虽然发现了马步春,却不敢立即出手,截报前仇,这才遥遥蹑踪在后,也向九峰山而来,这是前情,表过不提。 再说秦玉隐身树后,听了半晌,对这四个人的言谈情况依旧不解,但“银弹子”项成烧烤的鹿腿野兔发出阵阵异香,随着山风,飘钻进他的鼻孔里,他这时正感饥肠辘辘,闻到这一阵肉香,哪还能按捺得住,心想:我管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一顿好餐,却不能白白放过。当下提了一口真气,踏草攀树,抢登上山,到了距离火堆两丈左右,方才停身站住,笑道: “诸位好雅兴,深夜荒山相聚,又烤得这么香的鹿腿,真令人垂涎三尺,过路人来加入一个,不知道各位可欢迎?” “洛阳四义”一时未觉,倒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大跳,纷纷从地上跃起身来,喝叫连天,杨林更撒出了肩上判官笔,厉声喝道: “什么人这样鬼鬼祟祟掩近山来,是找死吗?” 秦玉用右手绰着马鞭,含笑说道: “哟!这位兄台怎么如此失礼,彼此都是荒山迷途,错过了宿头,在下好容易望见这儿火光,又闻到这样美的肉香味,权作个不速之客,分享诸位一点温暖和食物,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洛阳四义”全也不认识秦玉,欧阳旬以老大的身份排众而出,拿眼睛向秦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沉声说: “我看朋友你这登山身法,以及荒山独行这份胆量,大约朋友你也是会家子了?” 秦玉笑道: “不敢,在下虽也学过几手花拳绣腿,但和诸位比起来,何啻萤火之比浩月,说起来叫诸位见笑。” “铁笔判官”杨林冷哼一声,双笔一碰,“-”的清响,说道: “朋友既是行家,敢深夜问荒山独行,目的何在?须知咱们洛阳四义也不是等闲之辈,光棍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朋友要吃要喝容易,总得把底子对咱弟兄亮一亮。” 秦玉实在被那架上肉香引得馋水都快流出来了,忍不住缓步便向烤肉架子边走去,一面伸手取了那只烤得油溢的鹿腿,一面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诸位四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大家分一些有什么大不了,何必还得报名办什么手续?” 说着,拿起鹿腿,送到口边便咬了一口。 杨林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狂态激得暴跳起来,大喝一声:“撒手!”左笔一圈,右笔陡地探出,暴点秦玉握着鹿腿的左手“后溪”穴。 这一招出手迅捷无伦,那一只铁笔挟着劲风,眨眼已到秦玉穴门上三寸左右,要是换了一个人,怕不就要当场受伤,松手弃物。 但秦玉岂是他所能点中的,只见他不慌不忙,眼皮也没抬,仅将左腕一翻,竟用手上的鹿腿,迎着杨林铁笔一格,一股难以抗衡的内家罡气,突由鹿腿上传到杨林的铁笔上,再从铁笔上逆冲腕肘,杨林就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判官笔,忙不迭撤笔后跃,虽没有当场出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秦玉盈盈笑道: “这位仁兄何必如此小气,一只鹿腿能值几何?就不肯舍鹿腿而全友谊么?” 旁观的三人俱各大感骇然,全都向后暴退五六尺,项成撤下背上的铁胎弓,欧阳旬探臂拔出腰悬的狼牙棒,双头蝎子鲍充也取下虎尾鞭,四个人虎视耽耽望着秦玉,欧阳旬沉声喝道: “朋友,既是存心冲着咱们兄弟来的,就请报个名来,咱们洛阳四义好歹要叫你朋友称心满意。” 秦玉低头大口大口咬着鹿腿咀嚼,答道: “提名道姓多麻烦,诸位如果存心要叫在下称心满意,且等我吃完了这条鹿腿,咱们再谈。” 堂堂洛阳四义真被他这种言谈举动气炸了肺腑,鲍充最是粗莽,恨不得便要上前动手,倒是“活阎罗”欧阳旬比较谨慎,他见方才秦玉顺手一鹿腿便将杨林震退,心知这小子必有惊人艺业,只怕鲍充贸然出手,会吃大亏,忙叫道: “不要妄动,用飞刀阵对付他。” 杨林等应了一声,“刷”地左右突分,各自抢站了四方方位,兵刃全交了左手,俱从怀里掏出六柄半尺长短的薄刃飞刀来,四柄捏在掌中,却用姆、食、中三个指头,夹着其余的两柄,敛神凝气,只待出手。 欧阳旬又喝道: “朋友,咱们素不相识,实不愿伤你,只要你不是姓马的一路,说出个来历,彼此交个朋友,岂不甚好。” 秦玉对他们这种结阵姿态视若无睹,依旧气定神闲吃着鹿腿,答道: “本来咱们就是交朋友来的,谁叫你们不好客,动不动就举刀弄杖的,我跟你们说过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我把鹿腿吃完了再谈,你们再噜苏,别怪我不理会啦!” 其实,秦玉的本意也并不是想找架打,像这样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原是他的本性,加以他从开始就看这几人不太顺眼,这才行止乖张,故意藐视他们。 欧阳旬等也都是跋扈惯了的,哪受得这种闷气,他是不欲多结仇家,才一再向秦玉警告探询,未肯立即出手,现在见秦玉居然软硬不吃,不由大怒,厉喝一声:“偏!”四人一齐扬手,各自振腕掷出两柄飞刀。 他们四人彼此正面相对,刀一出手,也是穿过中央,对准对面同伴掷出,但两柄刀还没有飞到敌人身边,四个又一齐向左游走换位,这一来,第一次掷出的飞刀如果未能打中敌人,飞到方阵对面,恰巧由后面跟上去的人接住,又可以甩掷回来。 这样不算,他们每人手中都有六柄飞刀,第一次掷出两柄,刀未达到敌方紧跟着第二次又掷出两柄,待换位之际,对方同伴飞刀到达自己身边,便又将手中所剩两柄也脱手打出,然后接住飞过来的两柄刀,以备第二次换位之后出手,再接新到的飞刀。 似这等循环不已,小小一片方场中.自始至终保持着十六柄飞刀在交叉穿越,十六柄刀遍布场中,任你身手再快,也无法-一躲过,只要中了其中一柄,紧接着就得连中七柄,是以,这飞对阵发动之后,但只见刀光霍霍,耀眼生花,别说是躲,简直连刀来的方向都无法分辨,端的厉害歹毒万分。 洛阳四义含辱吞声,埋头演练这种歹毒的“飞刀阵法”,既然敢用以赴敌,当然都已经用得纯熟无比,所以阵式一动,飞刀连续出手,人影跟着晃动,秦玉略一大意,已有八柄刀夹着劲风,猛向身子四周打到。 他暗地吃了一惊,顾不得再吃鹿腿,振鞭一个急转,把近身的八柄飞刀震飞,但这种飞刀身薄力透,虽被鞭挥风挡,也不过略一失准头,“嗖嗖嗖”全由贴身处飞过,并未能被马鞭击落。 第一轮八柄刀刚才应付过去,耳边劲风又到,第二轮的八柄刀闪电般疾穿而至,秦玉来不及再用鞭格,两脚猛可里一点地面,腾身拔起两丈以上,飞刀贴着脚下掠过,吓得他手心里出了一手冷汗。 但就这样事情还没有算完,他人在空中,见欧阳旬四人依然游走如故,飞刀霍霍,仍然连续出手,脚下翻飞着一片刀影,使他无法下落实地,而事实上他又无法就像这样长久挂在空中,秦玉心里骇然,再不敢小觑四义的飞对阵法,猛的又吸了一口气,左脚尖一点右脚背,两臂一伸,施展“梯云纵”轻功又将身子拔起丈许,半空中折腰拧身,翻身一掌,向“活阎罗”头顶上猛劈了下来。 如果这一掌被他打实,即使不能把欧阳旬立毙当场,至少可以使结合严密的阵式立刻瓦解,是以这一掌旨在自救,他竟用了七成以上掌力。 谁知欧阳旬并不将他的掌风放在心上,左手狼牙棒逆架疾挥,划起一片弧光,将头顶护住,脚下手上却游走掷刀如故,决不因他这一掌便自乱阵法。 秦玉内力浑厚,这一掌又用了七成力,劲道自然小不了,欧阳旬这么挥棒格拒,哪能拒挡得住狼牙棒才挥出一半,突感强大的烈风压顶,连棒势也挥舞不出,大吃一惊,忙乱中先求自保,脚下一歪,斜刺里退出三步,秦玉借着这千载难逢良机,胸腹微挺,一个巧翻,脚落实地,他落身处靠近欧阳旬原来游走路线,并不在飞刀阵中央,所以落地之际,背后只有两柄飞刀射到,被他抡转马鞭,一匝而落。 这时候,整个阵势也因欧阳旬闪离原位,无法再予配合,立时混乱,没有片刻,二十四柄飞刀被秦玉打落四柄,杨林和鲍充、项成各人手中接住两柄,此外的十四柄因为无人接放,纷纷力尽落在地上,杨林等见阵式已破,各自厉吼一声,挥动手中兵器,围了上来。 秦玉此时更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提气一声清啸,鞭随人动,滴溜溜一阵旋转,杨林手中的两只判官笔先被震飞脱手,跟着,鲍充的虎尾鞭也当啷落地,“银弹子”项成吃惊跃退,探怀扣了十二粒银丸,张弓便要发射。 欧阳旬见了秦玉如此了得的功力,心中雪亮,“飞刀阵” 困不住人家,再动手也是白饶,忙大声喝住项成,长叹一声,道: “唉,想不到咱们苦练了这么久的阵式,连人家三招也没挡住,便土崩瓦解,看来老三这仇难报,老四,不必再打,咱们还是认输,回转晋南去吧!” 项成望望地上散落的飞刀,心里也似万箭贯穿般难受,凄声叫道: “大哥,咱们宁死不辱,如果就这么一走,今后江湖中哪还有咱们洛阳四义这份名号?咱们跟他拼了!”鲍充也大叫道: “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一走,好歹也和他分个生死存亡。” 欧阳旬丧气地摇摇头,说: “你们但凭一口气,须知武功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咱们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二弟三弟,拾起兵刃来,咱们立刻便走,只要咱四人不死,总有一天,还能苦练出头,今天你们如还拿我当作大哥看,无论如何不能再动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走吧!” 秦玉见四人那等凄然情况,反觉心里不忍起来,暗想: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何苦贪图一时快意,竟令他们生趣尽失,这倒有失原意了。便笑道: “各位不必丧气,胜负之数,原当不得什么,在下和各位素不相识,今天确是无意间得逞,事情过去就算啦,咱们彼此做个朋友如何?” 欧阳旬眼中充满了疑虑眼色,缓缓说道: “朋友,咱们兄弟和姓马的誓不两立,今天败在朋友手中,自怨习艺不精,此去深山埋首,还当洗雪这份耻辱,朋友你不要因胜而骄,意图拿我弟兄取笑折辱,那却是办不到的。” 秦玉笑道: “说哪里话,在下和诸位第一次见面,更不识姓马的是何许人?来来来,坐下好好谈谈,我倒是真心敬重诸位是条汉子,何不把诸位和那姓马的结仇经过对在下一叙,再等,连烤肉都要冷了,多么可惜呢!” 说着,先自坐了下来,拿起鹿腿,重又咬着,一面笑着向四人举手示意,要他们也一同坐下。 欧阳旬等迟疑了一会,见秦玉先自落坐,坦然相待,似乎真没有拿他们当仇家看待,不禁彼此望望,也就依言围着火堆坐下,欧阳旬拱手说道: “阁下年纪不大,一身武学真可以江湖独步,既蒙不以败兵相视,不知能否将尊讳见示,也好使咱们兄弟有所景仰,有所追忆。” 秦玉笑着说了姓名,又-一问了四人名讳,然后,双头蝎子鲍充便将清风店已往经过各节,也详详细细向秦玉说了。秦玉讶然道: “照鲍兄这么说来,那马步春可是个瘦高个儿,两眼经常半睁半阖,一付死样怪气模样?” 鲍充点头道: “正是那样子,那小子自恃武功,目中无人,故意装得要死不活的样儿,最最惹人厌恶。” 秦玉笑笑,又道: “那么,适才鲍兄所说,现在和那马步春同行的,除了清风店上原有的裴仲谋和金旭东之外,还有一个瞎眼老婆子,她就是什么陇中双魔的顾氏婆婆?” 鲍充又点头道: “不错,还有一个瘦猴儿模样的,此人出身崆峒派,外号‘独臂仙猿’,姓吕名丹,当年曾经大闹峨嵋,也是个难缠难斗的辣手人物。” 秦玉颔首,略停了停,又道: “诸位既然素知那顾氏婆婆来历,可晓得她究竟和吕梁山干尸魔君有什么渊源呢?” 他是想起顾氏婆婆曾向自己抖现过“摄魂令旗”,硬充师伯,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解,才提出来向四人打听。 哪知鲍充等虽然久跑江湖,却因柏元庆和褚良骥同师学艺,后来又反目分手等为时太早的经过,并不知晓,秦玉以此相询,他们面面相观,竟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玉见问不出来,也就淡淡一笑置之,话题一转,说道: “诸位要寻马步春报仇,这事本与在下无关,不过,刚巧在下也是要赶往九峰山去的,大家既然同路,何妨结伴同往,届时如果吕丹等人要出手相助马步春,在下力之所及,也愿助诸位一臂之力。” 鲍充等高兴得跳了起来,欧阳旬躬身施礼,道: “能得阁下如此,咱们兄弟这仇必然可报了,阁下便是我兄弟恩人,请受我等一拜。” 秦玉忙拦住他们,笑道: “慢来,我帮你们不是白帮,这是有交换条件的,倘若我助你们报了马步春的大仇,你们须得答应不再染指达摩奇经,并且,还须助我寻得奇经,不知你们还愿意?” 欧阳旬略作沉吟,方道: “达摩奇经武林至宝,非阁下这等武学,也不足承受,咱们不但愿助阁下寻觅奇经,将来但有需用我兄弟之处,随蹬执鞭,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的。” 秦玉笑着一拍掌,道: “好!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 五个人边吃边谈,兴高采烈,秦玉忽然收了这么四条好汉,宛如四大天王,更是分外欢喜,你道因何秦玉就一口应允,要助他们向马步春复仇?而向来横霸无伦的洛阳四义也倏的对他五体投地,奉若神明?原来那时习武的人,终日寻仇斗殴,血债纠缠,虽说江湖人物,却毗目必报,心胸最为狭窄,洛阳四义低声下气,向秦玉接纳恭顺,不外想利用他一身武功,当务之急,先行报了马步春一掌之仇,至于“达摩奇经” 自然仍在他们念恋之中,只不过明知无法硬夺,乐得表面上慨然放弃,待图他计而已,但秦玉也不是傻爪,他之所以允助四义报仇,于自己无损,马步春本来就不是好东西,让他们“乌龟打王八”,自己只要阻挡住其他高手,不许他们插手便行了,但洛阳四义的飞刀歹毒十分,目下的夺经高手云集,自己再强,究竟人手不足,有了他们这“飞刀阵”为辅,对夺经一事来说,却绝对是大有裨益的,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人类本来就是在彼此利用。当双方都有所需时,居然谈得投机万分,大有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之慨。 转眼天明,秦玉和洛阳四义离了山头,觅路赶往九峰山,但欧阳旬等俱是徒步,仅秦玉一人有马,这四人居然宁肯步行簇拥左右,让秦玉骑着马,宛如众星拱月一般,迤逦向东疾行。 五个人全有迫不及缓的理由,一口气飞奔疾赶,当天傍晚已经赶到和顺县县城,在城中略一打听,前面的几拨高手俱已先入山,众行人不敢怠慢,将马匹寄在城中一家客栈里,匆匆备了干粮,立即出城登山。 这一次秦玉算是省了不少力,他虽对九峰山不熟,欧阳旬等皆是晋省土生土长,知道那九峰山就在和顺城外,原来这和顺县东西各有一山,西面叫做云龙山,东郊便是九峰山了,地当冀晋二地交界,这几座山峰,尽皆系太行支脉,五人也不管天色早晚,连夜出城,来到山脚下,仰头一看,可把秦玉呆住了,敢情眼前全都是黑压压一派山峦,起伏绵绵,山上连丝毫灯光路途都没有,似这等黑夜,别说寻人寻物,就连何处是九峰山的“九峰之最”,也难以分辨,却叫他们从何处下手寻觅呢? 秦玉眉头一皱,便向欧阳旬四人道: “眼看山势如此辽阔,何处是藏经处所,何处是敌人隐蔽地方,都难一估而定,咱们五人可分五个方向搜山,但有所见,用一种什么方法彼此知会、不必单独出手,如果没有异样,就等天明以后,再行聚合,寻那九峰山的最高处。” “铁笔判官”杨林道: “这话正对,山势虽广,先后已经来了这么许多高手,咱们分途兜截,决没有碰不上的道理。” 欧阳旬便探手从怀里取出两枚核桃大小圆球,递给秦玉,道: “这是咱们洛阳四义独有的熘光磷火弹,弹丸表面尽都是药信制成,专为黑夜中联络识别之用,秦兄请留用两粒,如有所见,只要将这弹丸贯劲向空中打出,自能发出一溜绿火,咱们兄弟立当赴聚,如果咱们见到敌手,也同样用这磷火弹知会。” 秦玉接过“磷火弹’,见这弹丸轻飘飘的,黑漆漆的,并不如普通暗器用金属制成,想来果然是以药物炼制的,笑着点头,将两粒弹丸揣在怀中。 欧阳旬又回头向鲍充等三人沉声道: “各位兄弟,九峰山就在眼前,姓马的既然已进山,不一定就隐在什么所在,随时对咱们遽施毒手,现在咱们分途进山,人势已孤,你们须当特别谨慎,特别警惕,一有所见,立时相互知会,咱们洛阳四义生死荣辱在此一行,万不可轻率从事。” 杨林鲍充等应了,各自紧了紧身,拔出兵刃,互相扬手示意,分三个方向窜入夜色之中,欧阳旬向秦玉一拱手,恭敬地道: “秦兄请!” 秦玉笑道: “欧阳兄先请吧,你随着他们,可以照顾三方,在下走在最后,为诸位总体呼应。” 欧阳旬也未再说,抱拳为礼,转身几个飞纵,也隐入群山乱草之间。 秦玉望着他们先后趟进山去,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凝神细审山势,但见这九峰山西北低,东南高,其间虽然峰峦层层,但主要几座较大的峰头全在东方,当下提气调神,约待了半盏热茶之久,待神气均凝,方才倒绰马鞭,展开身法,觅径登山。 俗话说:这山望见那山高。此时的秦玉,正有这种无以排遣的迷惘。当他登上了一座原以为最高的高山,放眼四周,又见还有更高的山峰耸立,何处是那“九峰之最”?真叫他无法辨别了。 况且,此地名为九峰,但此起彼伏,山头何止千百,如果真是整整齐齐九座山峰那也好办了,大不了一座座挨个儿搜一遍,不难有所发现,偏偏这一堆乱山,没个秩序,使人有大海捞针,无从着手之感。 他立在一处山峰巅顶,犹豫徘徊,正拿不定主意,突然听得半山之下,顺风传来一阵微弱的窃笑之声。 这声音虽然一传即逝,但在秦玉来说,何啻大海中忽然捞着一块木板,如此深山荒岭,决不会无缘无故发现人声的,他心里一喜,急忙腾身飞跃,人如疾鸟般向山腰扑去。 两三个起落,已到半山,谁知待他赶到,荒山寂寂,又再没有丝毫声息了,他提了一口真气,展动身法,围着适才发声处左近飞也似兜了一个圈子,依然毫无所见,这一来,不禁使他有些毛骨悚然起来,难道刚才清清楚楚听见的一声轻笑,会是闹鬼不成?饶他秦玉胆大包天,也不由神浮意动,估不透原因所在,忙退身靠在一株大树树干前,运集目力,向附近张望。 倏忽间,离他立身处五六丈外一片林子中似有人影一闪而没,秦玉精神猛的突振,低喝一声:“是谁?”肩头微晃,人已欺到林前,左掌右鞭,便要向林中硬闯。 谁知正当他举步尚未抢进林里,林中白影一闪,一团物件挟着劲风,直向面门飞来。 秦玉艺高胆大,微一侧头,左掌疾翻,便将那东西捞在手中,触手处软绵绵的,竟然是一块布绢。他心知这在组必有蹊跷,顺手揣在怀里,仍然左掌护胸,大踏步抢进林里,飞快地转了几转,奇怪林中却渺无人迹。 实际说来,这一片原始森林又密又暗,暗夜中如有什么人隐身其中,非常不易被人觉察,秦玉也知道穷找无益,刚待转身退出来,忽觉得脚下踏着个软软的东西,一低头,竟是个小小包裹,他也不管里面包的是什么,探臂提在手里,身形急晃,已退到林外。 再回头审视林中别无异状了,便匆匆将那包裹解开,包裹一层层尽用破裂的衣物包扎,解到最后,出乎他意料之外,赫然是一丛毛发,别无他物,他将那一丛毛发凑在眼前细看,只觉毛泛红色,好像似在那里见过,心中一阵转,猛然间,使他大吃一惊,差一些叫出声来:呀!这不是赤发太岁裴仲谋的头发么? 经他这一设想,果然越看越对,再不会错的了,他在清风店上亲眼见过裴仲谋这一头与众不同的红头发,但他的头发,又怎会被人包在包裹中?莫非他……他已经死在谁手里了不成? 他被这一出乎意外的刺激扰得心情突然紧张了不少,迫不及待忙将怀里的那团布绢取出来,打开一看,更使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布绢正是他在榆次县城外旷野中失落了的另半幅“藏经秘图”。 这半幅“藏经图”依然故我,毫无缺损,但在图的反面,却被人加注了几个字,那是用血写成的“来晚了”!三个大红字迹。 当日在榆次城外失落了这半幅秘图,更经遍寻不得,现在怎么又会到了九峰山荒岭上?而且,又是谁在图后加注了字迹?难道,真的来晚了?“达摩奇经”已经被人先行得去? 许多疑团,在他脑际难以解开,自然,他不知道这半幅秘图落在林惠珠手里,更利用此图为借口,诱出柳媚,要毁破柳媚的似花容颜。 他大声在林子里叫道: “是哪一位高人隐身林间?既蒙还图示意,为什么不肯现身一见呢?” 但是,反复叫了几遍,林子里静悄悄的,并无半声回应,秦玉方欲二次进林再搜,陡然间,忽见左近一处山头上破空升起一溜碧绿色的火焰,映得天际一片惨绿色,绿火冉冉升到丈许,方始熄灭。 那定是欧阳旬等有什么发现了,他再无法进林搜人,只向林中说道: “多承厚意还图,秦某不论是否来晚,反正这九峰山必要翻他一个遍,方才死心,咱们且图再见。” 说罢,掷掉手中红发,转身向山下飞投落降,一口气越过峰脚,向发射绿火的山巅攀去。 方到半山,又见山头上破空第二次又升起一线绿火,秦玉再不怠慢,一连几个纵身,抢登山顶。 只见这山顶上异常平坦,仿佛是经人特为开僻出来的一块平地,约有十来丈方圆,正中却突出的立着一株大树,但仅有树身,井没有枝叶,直挺挺好似被人硬插在岩石中一般,这时候,双头蝎子鲍充倒提着虎尾鞭,惊愕地立在场中,瞪眼望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死尸。 鲍充听得风声,扭头向秦玉叫道: “你快来看,这些尸体都是谁杀的?” 秦玉快步抢到场中,把那三具尸体全细细看了一遍,心里“砰砰”乱跳,背上冷汗直流,敢情这三具尸首中他倒认识两个,那满头银发的,是“百毒叟”宋笠,身高体大,黑塔般的,正是云台岭“金臂头陀”的徒儿傻大个黑牛;另外尚有一个仅有独臂,握着一柄似剑非剑,似钩非钩怪形兵刃的人,鲍充却认得那是出身崆峒派的“独臂仙猿”吕丹。 这不难猜想,必是几批人先后到达此地,展开一场惊天动地血战,留下了这三个寻经的牺牲者。 秦玉怔怔立着,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触,那一场血战不难想象是异常惨烈,连“百毒叟”宋笠这种旷世高手都丧命峰顶,暴尸荒山,其他就不用多去猜想了。 一会,欧阳旬和杨林,项成都先后赶到,大家见了这几具荒岭遗尸,全都默默无言,低头黯然。 秦玉道: “人为财死,他们几位却不是为财,而为了一本书,便把命也弃在这旷岭荒野中,真叫人替他们难过。” 鲍充眼眶儿都有些潮,颤声道: “这几个全是了不起的人物,平时江湖中谁不是响——的,一旦死了,连埋也没人埋,看来逞强争狠,委实没啥意思。” 秦玉道: “把他们埋了吧!咱们虽和他们没什么交情,大家全是习武的人,别让他们暴尸山间,被野兽饿鹰啄食。” 欧阳旬等点头应了,便在地上掘了个大坑,把宋笠、吕丹和黑牛的尸体尽皆放进坑内,掩上埋妥。秦玉看着埋葬完毕,凄然苦笑道: “唉,人生人死,实太难意料,他们生前彼此为仇,血战狂拼,又怎么想得到死后会同葬一穴,阴冥中相依为命呢?要是他们生前能想到这一点,天下再没有解不开的血仇,化不了的深恨了。” 欧阳旬等四人听了,全皆黯然无语。连秦玉自己,也想起过往种种,以及柳媚和师门的仇恨,林惠珠和六指禅师的宿怨,恩怨纠缠,还不知到哪一天才了呢? 人有灵犀一点通,秦玉向来狂妄,满肚子对人仇视之心,看了宋笠等人惨死之状,也不禁暗中愧悔,眩然欲泣,把人生在世的种种过眼云烟,竟看透了大半。 五个人立在山头,全没有再多开口,洛阳四义彼此互望,似乎对向马步着寻仇之心,也消去不少,心平气和各自盘膝行功,山顶上半点人声也没有。 二十三、险遭不测 秦玉独自倚在那株突出的大树树干旁边,苦心在思索方才林中掷图发笑的会是何人? 长夜易逝,不久,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色,秦玉一只手在树身上有意无意的摩挲,放眼四周,忽觉得立身的这座山峰,似乎特别耸出群峰之上,昨夜料没有觉得,现在看起来群山都在腰下,他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这儿便是‘九峰之最’?” 他正准备再细细察看一番地势,倏觉手指触摸到一处光滑的圆孔,树身上有圆孔本不足奇,但这孔儿却触手冰凉,好像不是树干上天生的,他低头细看,果见这树身上不知被谁嵌进了一个铁制圆筒,这圆筒贯空树身,整整齐齐两端与树身相平,而且井不是最近才嵌进去的,看那锈迹和树皮长合,年代已经不少,是谁会在这荒岭之上,嵌上这么一个铁筒呢? 秦玉好奇心领炽,弯腰将眼凑在圆孔上探望,孔里平滑,倒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这圆孔端端正正横贯东西,这时候朝阳初露,秦玉从西端孔中望出去,恰巧可以看到那刚升出群山似半个火球的旭日。 他猛的又是心中一动,突的记起秘图上的偈语,急忙从怀里取出咋夜被隐身人掷还的半付秘图,展观图上偈语,果然有“东望旭辉……”几个字。 这一来不禁令他泛起无穷希望,忙又俯身在树孔中,凝神向东痴望不已恨不得就在那孔里一下子便望见多少人梦牵魂索的“达摩奇经”。 但他足足望了半个时辰,旭日业已高高跃出了地平线,微小的树孔中,除了漫无止境的连绵山峰,竟什么也没有看见。不由令他大感失望。 欧阳旬等均都熟睡后醒来,不解地问: “秦兄,你在望什么?” 秦玉笑着摇摇头,道: “没什么,我想我这藏经图大约是个膺品,这图上所说,只怕全是骗人的话,许多人都上了这恶当啦!” 欧阳旬等忙也聚集在树边向东张望,四个人七嘴八舌胡说一通,有的说看见一颗树,有的说看见一堆黑忽忽的玩意儿,八成是个人,最妙的要算双头蝎子鲍充了,他抢着在树孔里张望了半晌,忽然叫道: “你们快看那不是达摩奇经吗?” 其余的几个人被他这一声惊呼,果然纷纷抢伏在树孔前张望,急急追问: “在哪里?在哪里?”连秦玉也精神一震,又赶了过来,凝神张望。 鲍充指手划脚地说: “呶,那不是么?黑山头上有一块白白的,方方的,不正是一本书?” 欧阳旬又望了好一会,道: “胡说,那明明好像一块石头,离得这么远,你怎能就看出是一本书啦?” 鲍充又看,看了半天,才自己讪讪笑道: “我本来就说那‘不是’达摩奇经嘛!谁叫你们大惊小怪的?” “铁笔判官”杨林怒道: “这小子,大家急都来不及,你还有心闹着玩!” 鲍充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没再言语。 秦玉百无聊赖,又将那半付藏经图取出观玩,看看想想,蓦然间,他好像似有所悟,“霍”的从地上跳起,跃到树边,由东向西对树孔家看。 树孔中,他看见一个有黑有白,骨碌碌乱动的东西,大吃一惊,偏头看时,原来是鲍充还在另一端向这边张望,那骨碌碌转动的正是鲍充的眼睛。鲍充也望见秦玉的眼睛,由不得也吓了一跳,待彼此都侧过头看时,这才恍然,秦玉探手叫鲍充让开,凝神向西一望,心中大喜,叫道: “喂!你们快来看,那边有什么东西?” 欧阳旬等等急忙凑在孔前细看,也叫道: “真的,那面山凹里好像有一处飞瀑,闪闪正发光咧!” 秦玉用力一拍掌,喜道: “嘿,我们怎么全这样傻,图上不是明明写着……东望旭辉,西观飞堕……吗?咱们只顾东望,忘了西观了,快,咱们赶过去看看。” 几个人如获至宝,看准了方向,飞也似落下山头,径向那飞瀑的山拗奔走。 立在这面山头上遥望,那瀑布似不太远,但一落下山峰,才知少说也在十余里以外,不过,秦玉和洛阳四义全有一身深湛武功,对这区区十数里路毫未在意,旋风般一阵奔驰,不久便转过重重山谷,耳边早听得淙淙水声。 秦玉喜极,提气几个起落,早抢在头里,把洛阳四义远远撇在后面,水声越近,他心里也越是紧张,又过片刻,奔进深壑的幽谷中来,对面绝壁上,果然挂着千丈飞瀑,急泻下落,使得这半个谷底,全变成一个池潭,水至谷中,又分作两路,流往山谷外去,这还不算稀奇,最稀奇的是靠左山壁上,不知何年何月,谁在这荒山中塑了一座高约数十丈的大佛,耸然依山跌坐。 这大佛全系根据山岩穿凿而成,盘膝跌坐,左掌挽着佛印,右掌仰天平放在腹下,虽然经过的年代过久,许多地方业已斑落,面上肩头,满是葛藤,但仍然宝像庄严,令人望而生敬。 整个山谷中满是瀑布的冲激回荡之声,巨响震耳欲聋,使人无法交谈。 秦玉凝望石佛,半晌未曾稍动,待欧阳旬四人也气急败坏赶到,才笑着用手向佛像指了指,满脸尽是喜悦之色。 欧阳旬等见了这荒山中的奇景,一个个张口结舌,更加做不得声。秦玉又取出“藏经图”来,仔细揣摸图中偈语,现在图中只有“……趾盖天梯,直达百汇。”两句话,显明的是指取经的方法而言,他审视石佛,虽然高有数十丈,但因身上刻着臂肘肩耳,又有一根根垂着的葛藤,想攀沿而上,大致还没有多大问题,他拍手叫欧阳旬附过耳来,大声在他耳边说道: “你们替我在这里把风,我攀上去看看。” 欧阳旬略为沉思,点头应允。秦玉便将马鞭斜插腰间,扎实衣襟,大步向巨佛走去。 人到近前,才觉得这巨佛果真巨大无比,秦玉已经算是个中等个子,但靠近一比,简直渺小得尤如蚂蚁比象,伸起手来,还没有那巨佛坐下莲台边半片莲花高,他探手摸摸岩石,见因年久被水气笼罩,石上全结着一层青苔,湿不留手,极难着力,但他却不稍畏,谨慎的沿着莲台凸凹处,缓缓向上爬登,足费了个把时辰之久,才登上巨佛平摊放着的右掌心。 秦玉站在手掌心上,仰头上望,高不可测,再望望欧阳旬等,见他们四人正在交头接耳,不知商量些什么?他也懒得去猜他们的私语,略为度量了一下形势,便顺着巨佛垂下的右臂,手脚并用,向上攀登。 好容易攀到石佛右肘间,再向上便全是直立的.无法着力,他探手抓住一条下垂的葛藤,用力扯了扯,甚为结实,便决心沿葛藤揉升,设法登上佛像肩头。 哪知正当他要悬空揉升之际,忽的瞥见正对佛像的绝壁之上,临风立着一个娇小人影,那人影衫裙飘飘,浑身水湖色装束,长发随风飞舞,正探首向下面张望……。 秦玉一惊,暗忖:咦!那不是媚儿吗?啊!不,你看她还用面纱覆着半边面庞,准是小珠无疑了。他不知林惠珠何以也会在这儿出现,连忙扯开嗓门,大声叫道: “小珠!小珠!” 只可惜他声音再大,也比不了宛若万马奔腾巨吼隆隆的飞瀑冲激的声音,叫了几遍,山壁上的林惠珠恍如未闻,秦玉忙又从怀里取出半付“藏经图”来迎风摇挥,不一刻,果然壁上的人已经望见,也用手臂挥舞示意。 秦玉向她招招手,意思叫她下来。 但壁上的人却也向他招手,并且指指头,又摇摇手,又把一只脚捧起来用手指指脚尖……。 她这一连串举动,可把个秦玉弄糊涂了,这时,他真对那怒吼的瀑布厌恶已极,如果不是那瀑布吵得讨厌,彼此可以交谈,那该多好……? 他抬头望望巨佛头顶,相距绝壁顶端也没有多远,如能先攀上佛顶,不难纵上绝壁,那时便可以绕谷过去,和林惠珠见面,秦玉这时候早把寻取奇经的事置诸度外,只盼早些上崖,相会林惠珠,他不愿再退下石佛,竟一纵身抓住刚才试过的葛藤,迅速的两手交替,向上揉升。 守在谷底的洛阳四义也望见山壁上的女人身影,更望见秦玉和她互相挥手示意,欧阳旬暗吃一惊,附在铁笔判官杨林耳边,急促地道: “老二,他又有帮手来啦!咱们本已不是敌手,如果他再多一个帮手,只怕更难下手夺得奇经,你看怎么办?” 铁笔判官浓眉频皱,想了一会,又附在欧阳旬耳畔说道: “你和老三守在这儿,待我和老四抢先上崖去,出其不意,将那女子推下崖来,绝了他的援手。” 欧阳旬摇头又道: “不行不行!咱们没有他快,等我们上去,他早已先到,得另想旁的办法。” 鲍充见大哥二哥频频交头接耳,商议个不停,心里着急,忙把头伸过来,又用手指指耳朵,那意思要欧阳旬也告诉他听听。 但欧阳旬知道他是个直肠人,只怕让他知道了,会失声泄漏,招致杀身之祸,只作没有看见,给他个不理会。 鲍充又拉住杨林,附耳说道: “你们说什么?怎不让我知道?” 杨林便附在他耳边,大略说了一遍。鲍充笑着附耳说道: “这还不容易,咱们趁他这时身在半空,用暗青子喂他,还怕他向哪里躲?” 杨林心中一动,但继而又摇头,因为他最是惮忌秦玉武功了得,不能正面和他冲突,只怕一个不妥,反坏了大事,何况,这时秦玉已悬身离地几十丈,即使用暗器,也不一定够得上。 但当他侧目看见老四“银弹子”项成正凝神望着悬升中的秦玉,不觉大喜,忙附在项成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项成点头站起身来,翻腕从肩上撤下铁胎弓,扣了一粒银弹。 秦玉这时业已揉升到距离佛像肩头仅只丈余左右,再过一会,便可以到达肩胛,只要攀上肩头,不利用葛藤,也能登上佛像头顶。 项成退身躲入欧阳旬和杨林身后,双目觑得亲切,开弓发弹,“呼”的一声响,那银弹丸挟着劲风,飞射出去,径向秦玉悬挂身体的葛藤上打去……。 银弹一发,项成且不管中与不中,急忙又将铁胎弓迅捷地挂在肩上,急又挤在欧阳旬和杨林之间,装得若无其事的坐下。似这样,即使暗算失败,他们也可以假着不知,万不会引起秦玉的疑心,这阴谋可以说真是歹毒万分了。 再说秦玉一心向上揉升,双耳又被飞瀑怒吼声所蔽,怎么也料不到谷底的洛阳四义会对自己暗下毒手,倏忽间,手中葛藤忽然折断,紧接着身子向下飞落,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但他此时四处无所着力,犹如断线风筝,向下沉降,数十丈高摔下来,他功夫再好,不死也必重伤,哪能叫他不惊不骇呢。 然而,他毕竟是身负绝世武学的人,心中虽惊,却是丝毫不乱,下沉了十余丈,眼看快将撞着佛像的巨型肘间,陡地猛吸一口美气,双掌疾翻,施展内家“劈空掌”力,掌风下按,借那短暂的反震之力将下沉的身缓得一缓,立时把握这一瞬即逝的机会,左掌贯劲向石佛身上用力插去。 他一身“血影功”非比寻常,浑身肌肤,坚逾铁石,那石佛虽是岩石刻塑,异常坚硬,但被他这么死命一插,“噗”地竟插入石中五寸左右,硬生生将一个下落的身子挂在空中。 对面山壁上的蒙面人吓得用手直拍胸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忙绕着绝壁,向石佛这一面奔过来。 谷底的洛阳四义更是骇然,一个个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知心中是惊是怕?是喜是愁? 秦玉低头下望,见距离下面落脚处尚有二十丈以上,他尚不知是中了暗算,豪念一起,疾翻右臂,又向上插进石中,抽出左手,再向上硬插,两手交替,竟硬以石佛当作梯子,一步步向上爬升,就和一只大壁虎没有两样。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功夫,其难处不仅是用手插石,更困难的须得一口不能换气,双手箕张如钩,步步上升,要以一只手支撑全身重量,而且,得支持升到十余立以外的佛像肩头,常人哪还办得到。 假如这时候“银弹子”项成再补他一弹,他无处可避,真是必死无疑,但是,洛阳四义早被他这种惊人的艺业吓呆了,却忘了再施辣手,以竟全功。 秦玉仗着“血影功”刀斧难伤,硬用双臂,反比沿藤揉升更快,没多久,居然以一口气攀上了石佛肩头,长长吁气,两只手腕已隐有酸意,便在佛像肩上略为调息,喘息略定,又站起身来,要继续向上纵升。 刚站起来,忽觉得一阵冷风拂面,而这阵风来处不在身前,却在左侧靠近佛像颈部的地方,他不由大感诧异,用手分开丛蔓的葛藤,当下更吃一惊,原来这石佛年久月深,已呈败坏,颈部岩石上有一条长约四五尺的裂缝,而那一股凉风,便是从岩缝里吹流出来的。 秦玉心里突然微露,忖道:莫非这佛像竟是中空的?否则纵有裂缝,也不可能有风灌出来!这么一想,只觉甚有道理,要是这石佛与达摩奇经有关,那奇经总不能露天藏在外面,这样说来,奇经定在这石佛的空腹中了! 他抬头再望林惠珠,对面山壁上已不见了人影,心知她必是觅路下谷去了,转念间又生出寻经之心,他仅用一只手略在葛藤上微一搭力,身形突然拔起,待力尽之际,又用手向葛藤上借力纵身,好在从肩间直到佛顶,全有葛藤延蔓,不消三五次,秦玉已轻易的落在石佛耳沿上。 这大耳朵可不小,单只耳沿上这块平地,就足可摆开三桌麻将,渐向里耳孔渐小,果然也有一股冷风从里面吹出来,秦玉确定了这石佛内部原是空的,当然恨不得立刻钻进里面去看看,他可以无疑地断言,武林珍品“达摩奇经”必然也藏在这石佛之中。 好奇和贪念支持着他,使他决心向内部一探。 扭头向下面望了望,洛阳四义仍然席地而坐,但都变成了小而又小的几个黑点而已,他傲然地笑笑,立在耳孔边向下面挂了挥手,不禁豪气干云,放声发出一声长啸……。 石佛巨耳,正如一个外大内小的山洞,秦玉这一声长啸,下面的洛阳四义倒未见得能听到,但洞中激荡之声,却早已震耳欲聋。 就在他啸声尚未停止,猛可里,身后耳孔里突然响起“呱”的一声尖锐怪叫,秦玉急忙回头,倏见一团黑影,闪龟般由里而外,直向怀里撞了过来,那黑影其快无比,未容秦玉看得亲切是个什么东西,眨眼间使已奔到,秦玉顿感心慌意乱,本能的向后疾退,探手向腰间去拉马鞭……。 他却没有想到身后空空,别无退路,踉跄才退得两步,突的脚下一虚,整个身子,又从石佛耳中翻跌了出来……。 其实,那倏忽间由巨佛耳中怪叫冲出来的,不过是一头隐匿甜眠,受了惊怕的秃鹰。秦玉在措手不及之际,失足跌出佛像巨耳,未容得他拧身翻转,已经头下脚上,猛撞向石佛肩头……。 这一下如果撞上,饶他秦玉“血影功”坚逾铁石,脑袋瓜儿比不得他处,怕不也要弄得脑浆进裂,丧身在荒谷之中。 秦玉刚将小马鞭撤取到手,眨眼间头已坠离佛身不足尺许,急得他闪电般伸臂出鞭,用鞭尖梢头迸力向头下一点,整个身子借那鞭身上一点微弱的反弹之力,斜刺里飘离佛像肩头,接碰之灾虽被他躲过,但人也像断线风筝,翻翻滚滚,径向地面落下来。 “活阎罗”欧阳旬杀机顿炽,用肘后轻轻一撞盟弟“银弹子”项成,项成会意,急将铁胎弓取在手中,扣上银弹,二次开弓发射,遥击下落中的秦玉……。 秦玉快迅的下跌,数十丈高下给了他片刻缓冲的空间时间,他心知这一次无法再用“赤手剖山”的外家硬功挽回危机,遂暗中提气调神,将全身功力贯注双臂,小马鞭反而松手弃掉,这不过刹那间的事,他刚将马鞭丢掉,人已跌至离地面莲台不远。 好秦玉,抓住这最后一刻时机,倏地吸腰拧转,奋力运掌,两臂劈空发劲,硬生生将一个宛若星丸下泻的身体,悬空稳住,同时拧转身躯,变成了头上脚下,满以为这一下又可以安稳落地,不致再求教跌打损伤接骨师傅啦,岂料就在这时候,突感左面肩肿“周荣”穴旁寸许处一阵巨痛,似被什么坚硬物件打中,浑身劲力顿散,再也无法凝劲提气,轻哼一声,竟踏踏实实一屁股跌落到佛像身侧下的莲台上,丈许高硬跌下来,当场痛得他几乎昏了过去。 洛阳四义见秦玉跌落着地,半晌没有再站起来,俱各大喜,欧阳旬提狼牙律当先,四个人连环欺近,没多一会,奔到巨佛莲台下。 “铁笔判官”杨林比较慎重,双笔并交左手,越众向前,附耳向欧阳旬道: “大哥,姓秦的是否真伤,尚难遽定,最好别一起都上去,即算上去的人,也暂时不能露出马脚,能掩盖仍以掩盖为上。” 欧阳旬点点头,探臂先将“双头蝎子”鲍充拉住,嘱咐他就在下面守望,项成银弹子只宜远攻,不便近身搏斗,所以也把他留在下面,仅由自己和杨林攀登莲台,到上面去察看秦玉的生死。 那莲台高逾两丈,遍布青苔,滑不留手,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找到秦玉,却见他斜依在石佛袍角边,兀自运气调息,最多受伤,井没有死去,欧阳旬和杨林暗地心惊,忙将兵器收藏,装得一脸关切神态,向秦玉比着手势,那意思是问他伤得重不重。 这时候,秦玉斜依身躯,紧闭双目,倒在潜心行功,对欧阳旬的手势恍若未见。 欧阳旬凝目向他打量,见秦玉除了面泛血红,呼吸略显急促之外,委实无法判断他到底伤得重不重,“活阎罗”生性阴诈,肚子里微一盘算,便举手示意杨林停步,自己却借那飞瀑怒吼声作为掩盖,拧身跃落到秦玉身侧,俯身向前微探,大声叫道: “秦兄,你伤得如何?要不要咱们扶你退下去?” 叫了两声,但谷内飞瀑冲击声音太响,秦玉仍然闭目未动,欧阳旬借着呼叫的机会,渐渐已欺身相距到三四尺内,从种种迹象看来,纵算秦玉伤势不重,此时也因全神在提聚内部真气,加上飞瀑吼声,耳目当不致如平时灵敏,欧阳旬略一挫牙,恶念顿起,探手从腰后抽出狼牙棒来,闪电般跨前一步,就要举棒下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忽觉眼前碧影闪动,一条娇小人影,晃身已到莲台上,欧阳旬正将狼牙棒举起,突觉劲风飞袭背心,忙不迭横转狼牙棒,反手疾挥,将三枚钢镖箍落,扭头见是山顶现身的蒙面女郎,大吃一惊,皆因这女郎来得太快,连守候在下面的鲍充和项成都没有发觉,竟已赶到台上,如今自己居心业已暴露,若不杀她灭口,一旦秦玉醒转,那就无法自避了,他猛的一个“怪蟒翻身”,拧身退跃挡在那蒙面女郎前面,一边挥手招呼杨林,一面抡狼牙棒向她搂头便砸。 蒙面女郎也不稍惧,翻腕撤剑.舞起一片光幕护身,步下莲足移跨,娇躯疾转,先抢到靠近秦玉的一面,以迅捷无比的身法将“铁笔判官”杨林躲过,探臂抓起地上的秦玉,顿脚拔起,顺佛像袈裟边缘,跃上了膝盖……。 欧阳旬大声吆喝,和杨林双双紧追到佛像膝盖上,却见那女郎背着秦玉,转过巨佛盘坐的脚背,忽然消失不见了。 杨林忙放啸音,招呼地面上的鲍充、项成二人一齐赶到上面,四个人分途兜截,绕过巨佛,蒙面女郎和秦玉居然踪迹毫无,既没看见葛藤向上爬越,也没见落下莲台,从地面遁走,但任他们搜遍前后,却始终找不到二人影踪。 欧阳旬想到一旦纵虎,后患无穷,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两三个圈子没有发现,便举手示意杨林等三人即速退下佛像,奔出谷口,直到双耳已不被瀑布水声所扰,这才停步向他们说道: “如今一击不成,暴露了心迹,从此结了这个大仇家,再没有清静日子好过,咱们无论如何,得设法在姓秦的行功醒来以前,将那女的弄死,否则,就将他两个人一并除去,以绝后患。” 杨林道: “这佛像必有蹊跷,奈何咱们对这儿隐密不熟,还找都找不到人家,却从何下手呢?” 双头蝎子鲍充说: “据我想起来,那蒙面的大妞儿,我曾在清风店会见过,那时候但见她随着铁笛仙翁卫民谊,不知怎么又和姓秦的弄到一路上,这事情弄得一个不好,非但结了姓秦的这个仇人,还开罪了天目二老,咱们以后越发不能混啦!” 欧阳旬越听越急,搓着两只手,苦思了好一会,突然咬牙切齿说: “无毒不丈夫,事已至此,我想他们定然知道这佛像中有什么隐密所在,咱们用带来的药信索性把佛像炸塌下来,就算找他们不到,也叫他压死在乱石之下。” 鲍充等人听得全部一震,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欧阳旬一面从行囊里取出火药管,一面道: “别犹疑不决了,再不下手,将来就该你我弟兄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把药管取出来吧!” 鲍克讷讷地问: “大哥,这一炸毁,咱们的达摩真经也不要了吗?”欧阳旬一愣,他只想到置秦玉于死地,倒也真的忘了“达摩真经”,被鲍充一句话提醒,不觉也迟疑起来。 “铁笔判官”杨林说: “依我的看法,炸毁佛像这办法虽好,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咱们既然知道他们就藏身在佛像左近,何不先将炸药埋妥,然后分途仔细再搜,能搜到机关所在固然好,万一不能,那时候再点燃药信,将巨佛炸毁,也不为迟,我料那姓秦的中了四弟的银弹,又从空中跌下来,午时以前,决然醒不过来,我们搜索也以午时为期,如果午时以前不能找到佛像的机关所在,立即燃点炸药,只要绝得这后患,不要那达摩真经也就罢了!” 欧阳旬拍手叫道: “好计,好计,咱们就准照老二的妙计行事。” 于是,四人各从身上取出预置的炸药,各有五支,凑共二十支药管,这些炸药原系准备向“九尾龟”马步春复仇时,用来对付马步春的众多帮手而用,每支长约七寸的竹管中都满是强烈炸药,欧阳旬将二十支药管集中后,率领四人翻身又奔回谷内,首先在巨佛座下莲台旁挖成一个深有数尺的孔洞,将炸药放在洞内,牵好火线,令项成专责守着线头,准备火种待用,然后和杨林、鲍充攀上石佛,分途仔细找寻机关暗门所在……。 再说秦玉跌落地上,那猛烈的一震,侥是他“血影功”坚逾铁石,也顿感巨痛难当,体内血气一阵激烈的翻涌,轻呼出声,险些当场昏去,但他强自按捺住内腑伤势,深深纳了一口气,闭目运气顺理被震动略已离位的五脏,是以对欧阳旬等翻上佛像,并未见到。 但是,正当他真气运行,尚未重归紫府黄庭,突觉身子被人死命地牵动,紧接着腾身离地,偎挟在一个温暖幽香的身怀里,他大吃了一惊,睁开眼,却见自己被一个蒙面女郎挟在胁间,飞快地循着巨佛身恻纵跃奔驰。 这女郎体态婀娜,用半幅黑纱蒙面,秀发飘拂,虽未低头看觑自己.但分明便是在对崖向自己摇手示意的林惠珠! 他狂喜之中,忘了自己正负着严重的内伤,不由自主地张口叫道; “小珠,你……?” 声音业已那么微弱,再加上飞瀑怒吼巨响,他这一声亲切的呼唤根本无法使人听到,可是,他却因张口呼叫,真气一泄,原来已渐形凝固的内腑真气,突然尽散,一句话还未出口,两眼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待他悠悠从迷乱中醒来,置身处已经是一个阴暗,潮湿,空旷而寒凉的所在,这儿再没有奔腾的飞瀑,耀眼的日光,说它是山洞无此深壑,说他是石室又无此广阔,乍开眼间,仿佛置身在一口又深又大的古井中,一丝微弱的光亮从数十丈外的头顶上折射掩映,隐约可以辨出前后左右尽是坚硬冰冷的山壁。 秦玉倏然一惊,心想:莫非我已经在巨佛的空腹中了么。 的确,那儿不是正有条悬空挂着的绳梯,直达高不可侧的顶部,他陡的记起“藏经图”上隐语----趾盖天梯,直达百汇。趾盖必是入口,百汇者,头之极顶,这不正是有“天梯” 直达“百汇”么? 他想到“达摩真经”即将到手,狂喜无论,一探手,就要支撑身躯站起来……。 然而,就在他探臂撑身之际,内腑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一软,又倒在地上,轻轻哼了一声。 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 “不要动,伤得那样重,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 他闻声侧过头去,见身后七八尺处,那蒙面女郎正负手绰立,侧着身子,神情甚是淡漠。 秦玉见了她,似乎身上疼痛遽然轻了许多,叫道: “小珠,是你么?可怜我在榆次找得你多苦?你说,为什么一句话没有,便独个儿离开……?” 林惠珠似乎不耐听他倾诉,忽然插口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 “过去的事,咱们没精神细说,如今时间不及,你负伤很重,外面又有许多强敌环伺,怎么样想个办法脱身才是要紧的,谁耐烦尽扯这些事儿!” 秦玉被她顶撞得哑然住口,停了停,才道: “现在咱们是不是已在石佛的空腹之中?” 林惠珠“唔”了一声,说: “不错,这石像本是空的,入口在右脚姆指指甲盖上,真经就藏在头顶百汇穴处,由这绳梯可达……。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戛然而止。 秦玉喜道: “小珠,那么你快些从梯子上去取经吧!我内腑伤势未逾,无法行动,你既然知道藏经所在,怎不早些把奇经取来,咱们再作脱身的打算……。” 林惠珠轻蔑不屑的冷笑一声,说: “可惜咱们来得太晚,奇经早被别人取走了!” 秦玉一惊,忙问: “谁?被谁取走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惠珠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这左近等了你三天,亲眼看见一批批夺书的人赶到,彼此血战,互相残杀,最后,败的丢了命,胜的得了书。”地忽然冷嗤一笑,又说:“还有那不胜不败的,命虽没丢,书也没得,到现在只怕还在苦苦和人家纠缠,誓非抢到书不止呢!” 秦玉忙问: “是谁胜谁败?小珠,你快把这几天的经过告诉我听听!” 林惠珠缓缓回过脸,用一双幽怨而深沉的目光,向秦玉望了一眼,说: “我比谁都来得早,原只想来这儿等你,谁知四天前第一批寻经的人已经赶到,却不是你。” 秦玉忙问:“是谁?” 林惠珠淡淡一笑,说: “第一批找上九峰山的,是咱们在追赶左宾途中所遇的那一伙人,也就是从他们那里夺来藏经图的——一个小孩子和宋笠、柏元庆柏老头。” 秦玉“啊”了一声,但未再开口。林惠珠又继续道: “他们来得最早,虽无图形,但似乎已把图上隐语全都记住了,一到九峰山,便找到那一座高峰上,我人单势孤,无法现身出手,只好偷偷紧跟在他们后面,哪知他们刚到没多久,跟着那瞎眼婆子也带着一批人跟踪赶至,这老婆子大约是蹑踪柏老头等而来,同来的除了瞎婆子,另外有三四个,其中不少江湖中知名之士,譬如酸秀才金旭东和赤发大岁裴仲谋……等。他们在峰顶上和柏老头等相遇,立即出手掀起血战,瞎婆子人手虽多,却当不得宋笠等人尽皆是第一流高手,以五对三,最后还折了一个独臂使钩的家伙。瞎婆子凶悍绝伦,力战柏老头不退,但其余几人却挡不住宋笠,纷纷抱头遁去,柏元庆便和宋笠挡住瞎婆子,命那小家伙独自来这儿抢取奇经,我本欲跟着他,只待他找出藏经所在,便下手截夺,谁知才下峰头,便被金臂头陀师徒和方大头拦住,纠缠不能脱身,还险些丧在那头陀手中。我没有法,只有借夜色掩遮,先把他们诱上九峰山顶,果然他们见了峰头上三人,便舍了我加入了战团,于是,我才得脱身赶来,但想不到已经迟了一步,等我寻到这片谷中,找到暗门入口,那小家伙早已取得奇经溜啦!” 秦玉听到这里,心里大急,连道: “糟糕,想不到奇经会被这小东西得去,小珠,你可知道他得手后,向哪里遁走的?” 林惠珠顿了顿,说: “我哪里知道他会向何处逃走?尤其那时夜色正浓,即使看见,也无法截阻得住,后来我一想他必然和柏元庆事先有相约碰头的所在,使反身又上九峰山顶,山头上已经形势大变,百毒叟宋笠伤重损命,金臂头陀的徒弟也死在宋笠手中,柏元庆一人独挡金臂头陀瞎婆子两大高手,方大头也不时出手,柏元庆兀自苦撑不退,硬拼硬打,我一上峰头,便把奇经被人取去的话向他们扬言揭出,谁知柏元庆听了大笑两声,抽身向峰下便跑,那金臂头陀不去追他,反向我下手,想擒住我逼问被谁人得去,要不是我撤身得快,并且于撤身之际,把那小孩子得经的话抖出来,才使他们紧追柏元庆而去,否则,真差一些连我也脱身不得呢?” 秦玉心急如焚,既痛奇经被人捷足先得,又恨目前身带重伤,连追夺都无法参与,空自急燥,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来。 林惠珠冷眼看他急苦之情,心中一阵酸,便道: “依我说,你一身血影功已经难有人可比拟,得不得达摩真经,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何苦那么着急呢!” 其实,林惠珠自从在榆次客栈中偷听了秦玉和柳媚深夜私语,已经知道他之欲得真经,全是为了柳媚,井非为了自己,她爱秦玉爱得如疯似狂,自不愿再将“达摩真经”拱手奉献给柳媚,但她见秦玉那等急迫之情,又忍不住暗暗替他难过,便幽幽地问。 秦玉最是爽直,听她这么说,便率然答道: “我欲夺得达摩真经,非为自己,实欲用它相赠媚儿,以酬她待我一番心意。” 林惠珠明知故问,但问出实情后,又拂然不悦,冷冷一哼,说道: “啊,原来你这是为博美人欢心,那我倒犯不上夹在其中白受劳碌。” 秦玉把林惠珠看得和自己并无分别,皆因她一向顺从自己,万料不到她也会临事推诿,和自己分起彼此来,征得一怔,便会过意来,笑道: “小珠,这就该怪你小气了,媚儿对你也不错,咱们彼此以诚相交,你怎么说出这种俗话来?她的事还不就和你我的事一样么?” 林惠珠满肚子委屈,听了这话大不高兴,冷冷说: “她和你郎才女貌,知心已久,自然不由你不为她出死卫护,但我却自知藏拙,不敢妄图高攀她那种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天仙美人,这份荣幸,我担当不起。” 说着,怒匆匆一转身,似欲负气离去。 秦玉大急,忙叫: “小珠,小珠,你别走,听我还有话说。” 林惠珠立定身子,但头也不回,冷冰冰地说道: “还有什么话,请说吧!” 秦玉心里好生难过,情绪一阵激动,又牵引着内腑伤势,喘息了半晌,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惠珠等了一会,见他并没有话说,只当他还在气忿自己不肯为媚儿出力夺经,一横心,昂首向前便走……。 但她刚举步行了两步,陡然间,前面“哗啦啦”一声响,一股强烈的光柱激射而入,同时,腾吼的飞瀑声也随着强光钻进来,“双头蝎子”鲍充的声音在叫: “大哥,是这里了,你瞧这不是暗门是什么?” 林惠珠倏吃一惊,翻腕撤剑,疾退了两步,挡着重伤卧地的秦玉,满脸神情又急又怕,盖因这巨佛空腹唯一出入口就是这“趾盖暗门”,要是被欧阳旬等堵住,自己双拳难敌,秦玉又负伤无法动弹,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她凝神横剑待敌,心里风车似急思脱身之计,显得呼吸匆迫,神情激动。 秦玉这时略为定了定神,见林惠珠那等紧张模样,便轻声安慰她道: “不要怕,他们全是跟我来的,四人合称洛阳四义,都是血性男儿,你别错以为是敌人了。” 林惠珠道: “亏你还拿他们当朋友,不知……。” 话刚说到这里,那边暗门上一闪,一个手提狠牙棒的汉子已经飞身飘落进来。秦玉见他正是“活阎罗”欧阳旬。 接着,人影又是一晃,“铁笔判官”杨林也飘身而进,两只铁笔分握左右,侧身站在欧阳旬旁边。 欧阳旬落地之后,两眼向四周扫视一圈,早看见秦玉和林惠珠停身之处,待杨林也到,才微微向他示意,两人各长身形,齐向秦玉身边窜过来。 林惠珠手中剑“呼”地一招“瞒天过海”,舞起森森光幕护住自己和秦玉,同时娇喝道: “站住,再向前进,别怪姑娘利剑无眼了!” 欧阳旬二人急打千斤锤脚落实地,距离她六尺左右站住,偷眼看看秦玉,只见他倚坐在一处壁角,虽似受了伤,却人很清醒,并没有昏迷,他二人均惮忌秦玉一身难测武功,哪敢明目张胆,忙名将兵刃隐收肘后,恭敬地一抱拳,道: “秦兄怎的会到这里?叫我们兄弟好一阵找!” 秦玉微微一笑,说道: “多谢诸位关怀,我从佛像上摔下来,身上略带一点伤,被这位友人救来此处,忘了知会诸位一声了,你们在外面可曾看见什么人没有?” 欧阳旬听秦玉说话时有条不紊,神志很是清醒,又听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对他下手暗害,当下心中拿捏不定,倒不敢冒险动手,依然抱拳答道: “秦兄但请放心养伤,外面自有咱们兄弟守护,决不致有人闯进来。”说着,用目向四下里看了看,又道:“但不知秦兄进得这等隐藏所在,可曾找到那达摩奇经了没有?” 林惠珠人极灵巧,见欧阳旬等前倨后恭,又探询达摩真经下落,只怕秦玉据实以告,他们便会遽下毒手,不等秦玉开口,忙抢着说道: “得到了又怎么样?没得到又怎么样?” 欧阳旬嘿嘿一笑,向前跨了一步,说: “咱们原是秦兄朋友,关切奇经,才有此一问,这位姑娘因何如此盛气凌人?” 林惠珠柳眉倒坚,长剑横胸,左手探囊又掏了一把金钱镖,叱道: “你们这种心怀奸诈的小人,还有脸称朋友两个字?姑娘叫你别再近一步,否则,莫怪要开罪你们这种好朋友了。” 欧阳旬阴恻恻一笑,用目向秦玉扫了一眼,道: “姑娘如此仇寇相视,但不知和秦兄是什么称呼?” 林惠珠脸上微微一红,幸好黑纱掩遮,不易看见,怒喝道: “你管不着。” 欧阳旬格格冷笑,欲要说几句刻薄活,又怕秦玉恼怒,话到喉边,忙咽了下去。 秦玉不知欧阳旬等对自已暗下毒手的事,见他们顶嘴,怕三句话说得不妥,发生什么误会,忙笑着道: “欧阳兄,你们来得再巧不过,秘图上载,奇经应在这天梯极顶的佛像百汇穴上,方才据这位林姑娘说,近日来已有若干高手相继来过,不知道奇经已被人家取走了没有,就烦二位上去看看,还在不在?” 这话一出,欧阳旬和杨林浑身一层,不约而同齐向后退了三步,仰头向绳梯上打量,但见这梯子飘飘荡荡,高逾数十百丈,顶上光彩黯淡,无法看得亲切,各人却在心里寻思:果然奇经尚在,那真是天外飞来的奇遇了,贪念顿时高涨。 林惠珠暗中着急,皆因秦玉这话一出口,更收不回来,如果欧阳旬等上去寻不到奇经,势必因绝望而对秦玉下手,那时候,却如何脱身才好? 她明知眼前这两个汉子在未得奇经确实下落之前,不致对秦玉施展辣手,但如确知得经无望,除了怒极出手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循了。 果然,欧阳旬等一听奇经就在绳梯顶上,贪心大动,欧阳旬低声向杨林吩咐道: “老二,你在下面替我小心戒备,待我上去瞧瞧。” 杨林担心怕自己一个人挡不住林惠珠,犹豫着说: “大哥我看……。” 欧阳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将狼牙棒斜插腰际,附耳说: “不要紧,老三就在暗门口,如有变故,你尽速叫他下来帮忙,达摩奇经关连不小,愚兄势非冒险上去看看不可。” 说罢,旋身一个翻转,脚下垫劲,腾身拔起,挥臂早抓住那悬空下垂的绳梯,谨慎的一步步向上揉升……。 杨林双笔交叉护身,撤身站在天梯和暗门之间,准备必要时守护梯脚并招呼鲍充下来协助。 林惠珠粉颈微扬,见欧阳旬已经渐渐揉升到十余丈以上,她心机本极阴沉,偷眼看秦玉正闭目行功,不言不动,便暗忖道:他们总共四人,从暗门下来的却只有网个,另二人必然守候门外,以备不时接应,方才看他们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其中定有诡谋,倘再延迟,等他证实奇经确实已被人先得,要脱身就更不易了。 她心里暗下了突围的决心,但自己单身支剑,要护卫秦玉,就难以出困,要冲出佛像空腹,势必对秦玉难以兼顾,几经踌躇,委实难决,抬头看欧阳旬,已经升到二十余丈高,还正一步步向上爬动。 林惠珠知道机会越来越小,狠狠一挫银牙,常言道:打人不如先下手。暗将剑交左手,把左掌中金钱镖移握右掌,觑得杨林此时正仰头上望,纤掌一抬……。 就在她即将发镖暗算杨林之际,倏忽间,头顶上传下来一声尖锐的惊呼……。 这一声呼声,在石佛中空的四壁上反复震荡,分外听起来令人毛发悚然,下面三人连闭目养伤的秦玉在内,全都不约而同猛吃一惊,一齐仰面上望,当场将三人吓得各各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从石佛顶端,不知何时挂下来一头桌面大小的巨型蜘蛛,这蜘蛛尾后连着一条长不见头的长丝,悬空倒悬着身子,正舞动长腿,向半空中的欧阳旬攻击。 欧阳旬许是被这奇大无比的蜘蛛骇傻了,不知下退,却用左手牢牢抓住绳梯,右手挥舞着狼牙棒,和巨蜘蛛打成了一团。饶是欧阳旬一身武功不弱,但他固定了身子,怎及那蜘蛛忽上忽下,长腿又多,一个主动一个被动,显得危急万分。 “铁笔判官”杨林见盟兄受敌,顿时也忘了主意,双笔尽交左手,腾身也抓住绳梯,一面向上爬,一面放声大叫道: “大哥不要慌,我来帮你!” 但那细梯悬空挂着,本已没有支撑,摇曳不止,再被杨林奋力向上爬升,更把欧阳旬扯得摇来摇去,连身子也无法稳定,好几次险些送向蜘蛛口边,欧阳旬大急,叫道: “不行,你别上来,快叫老四来用银弹打它!” 杨林本已揉升了七八丈,听了这话,想想不错,果然松手落地,扭头向暗门便跑……。 林惠珠芳心一动,忖道:“这不是天赐良机么?”当下探玉臂把秦玉从地上揽起来,负在背上,站起来也向暗门抢欺过去。 秦玉问道: “小珠,咱们要到哪里去?” 林惠珠奔走如故,冷冷回答道: “哪里去都好,难不成等在这里等死?” 说着,已经奔到暗门出口边,这暗门设在石佛右腿姆趾趾甲盖上,大佛坐的姿势两脚底板向上,所以这门口乃横斜略向下方,沿十余级石阶可达。 哪知杨林匆匆由暗门钻出去,随手却将门盖反合,“蓬”地一声响,光影顿暗,林惠珠负着秦玉赶到,已经无法出门,这门盖系以石块制成虽不太重,但此的林惠珠一手扶持背上的秦玉,却无法再运劲推门。 林惠珠低声咒骂了两声,将身上束腰的丝带解下来,倚着石壁将秦玉结结实实捆在自己背上,准备暗门再开时,立可冲出。 秦玉几次运气疗伤,均被外物干扰中断,是以伤势非但未见好转,似乎竟比先前还重,林惠珠将他略一折腾,没再听见他出声,扭头看时,他已经昏了过去。 她忙将香肩晃了晃,回头问: “喂!你怎么啦?” 问了两声,秦玉并无回语,林惠珠要想伸手去探探他鼻息,手才抬起来,暗门已突然打开,人影闪晃间,杨林领着鲍克和项成都冲了进来。 林惠珠忙向阴暗壁角一贴,杨林三人急匆匆由身前数尺掠过,跃下石级,去助欧阳旬。“银弹子”项成的铁胎弓且已撤在手上,弹丸也紧扣待发。 他们一心担记欧阳旬安危,进门后均抬头向上,林惠珠趁此时机,晃身就窜出了暗门……。如果她就这样抽身脱逃,救走秦玉也还罢了,偏偏林惠珠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人已跃到门口,却回转身抖手发镖,分向杨林三人背心射去……。 镖挟劲风,加上暗门口光线闪耀,“铁笔判官”等立时警觉,急反身抡动兵器,“——”连响,各把身后来镖击落,林惠珠冷哼一声,拔步便跑。 杨林等齐声怒喝,回身又追出暗门来,望见林惠珠负着秦玉,急急越过石佛腿部,向莲台下飞跑,“银弹子”项成怒极,开弓发弹,遥射过来。 林惠珠只顾奔走,又被飞瀑声响遮掩了听觉,被这一弹打中秦玉后背,她尚未发觉,只急急向佛像下跃落狂奔,待落到谷底,再扭头看时,杨林和鲍充各提兵刃,随后追来……。她也不再回头,背着秦玉向谷外飞逃,直到越出谷口,又一口气奔了三五里,暗想现在大约不会被追上了,这才将秦玉放在一棵大树边。 经过一阵急奔,林惠珠人本娇小,又背着秦玉,真累得浑身香汗淋淋,放下秦玉后,连检视他是醒是昏的精力也没有,便也靠在另一颗树干上,频频喘息不已。 约莫过了顿饭之久,她喘息稍定,却见秦玉依然紧闭双目,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这才陡的激起她的骇异,探手向秦玉鼻间按一按,我的天,鼻息微弱得就如死去一样,林惠珠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放倒,伸手在他胸前一阵缓缓推拿。 又过了半盏热茶光景,秦玉的呼吸似已略重,脸色也慢慢转红,林惠珠方要加劲再替他多推拿一遍,突听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在左近不远处说道: “这位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尽自推拿,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啦!” 林惠珠大惊抬头,赫然见“洛阳四义”并肩站在丈许之外,个个面含狞笑,八只眼齐都注视着自己。 欧阳旬见秦玉伤重,胆子壮了不小,冷笑着又说: “姑娘好狠的心?起在下被毒蜘蛛纠缠,连招呼也不打,便这样一走了之吗?” 林惠珠心知今天不能善罢,“霍”地跃起,拔剑横身,挡在秦玉前面,答道: “你们要怎么样?亏得姓秦的还拿你们当好朋友看待,不想你们三番数次,仗着人多蹑踪追击,必欲得他才甘心,你们还算不算是人?” “铁笔判官”杨林嘿嘿笑道: “姑娘但知责人,不知责已,趁危抽身也罢了,为什么还要给咱们一把金钱镖?” “银弹子”项成道: “咱们别跟她多费口舌,要干就早些下手,反正奇经也没有了,别叫那姓秦的醒转来,又碍手碍脚。” 林惠珠娇喝道: “呸,你们还算好汉英雄?四个人对付咱们一个受伤的,一个女人,纵叫你们得手去,今后也永蒙羞辱,有种咱们另约一个时间地点,一个对一个比划比划。” 欧阳旬格格大笑,道: “你少在爷们面前来这一套,任你激将、求告,咱们洛阳四义准是同上同退,就算作是千军万马,咱们也是四人。”说着,回身向杨林等一歪头,道:“上!别跟她多费口舌!” 杨林等共应一声,各挺兵刃,跃身欺了上来。 林惠珠长剑舞起一片耀眼光芒,后退一步,护住秦玉,口里叱道: “四个打一个,你们洛阳四义还要不要脸?” “双头蝎子”鲍充为人最是直统直,被林惠珠一阵骂,脸上不禁泛红,当先一收虎尾鞭,撤身跃退几步,向欧阳旬道: “大哥,咱们真犯不上四个人对付他一个娘儿们,随便叫哪一个上去,难道还愁制不了她?” 欧阳旬略一沉吟,狞笑道: “好吧!就由你一个人出手对付这臭娘儿们,但你得注意,立刻将她逼离姓秦的,咱们对她无所谓,主要得把姓秦的解决了再说,否则,你我兄弟永无安枕的日子。” 鲍充应了,喝叫杨林和项成俱各退下,自己提着虎尾鞭大步上前,向林惠珠道: “这一下你没有话说了吧?咱鲍大爷一个人收拾你,决不仗着人多。” 林惠珠芳心暗喜,却冷冷答道: “不错,一对一很是公平,但你们仍然想对受伤的下手,我要护着他当然打不过你,这也不能算。” 鲍充喝道: “依你要怎么样?” 林惠珠冷冷一笑,说: “依我,咱们一对一动手,旁边任何人不能出手,如果你能赢得了我手中宝剑,那时我既已死,也不管你们怎样对待姓秦的了,否则,你们可不能一面和我动手,一面却又对姓秦的下手!” 鲍充心中实暗敬秦玉武功,闻言忙抢着答道: “可以,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欧阳旬旁边听鲍充已经一口应承,摇摇头,道: “老三,你就当不得娘儿们几句迷汤,好吧,你既已应允就请早些下手,先放倒她吧!” 鲍充脸上又是一红,笑道: “不信咱姓鲍的对付不了她一个娘们,兄弟们,看我老鲍的,好歹叫她死得心服口服!” 说完,虎尾鞭“呼”的抡了一圈,涌身向林惠珠跃到,大叫:“妞儿,递招吧!” 林惠珠心中略放,深纳一口气,长剑平举,左手挽剑诀,遥向鲍充一指,盈盈笑道: “好,你注意接招啦!” 鲍充见林惠珠半边面庞虽掩在黑纱中,但这一笑,妙目流波,巧鼻微掀,实有说不出的媚态,心中正一荡,林惠珠长剑倏地一招“气贯长虹”已经当胸点到。 林惠珠可不想跟他称什么英雄,剑出无声,口里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待鲍充惊觉闪避,剑尖已达他胸前数寸之内,看得旁边的欧阳旬等都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好鲍充,不愧也有一身不凡艺业,临危侧身,堪堪将那一剑让过,手中虎尾鞭急抡横扫,向林惠珠纤腰上缠过来。 林惠珠巧腰轻折轻而易举地躲过一鞭,俏眼半转,笑道: “当心左边,我又要出招啦!” 她口里说着,媚眼飘飘,手中剑诀快逾电闪,“刷”的却挑向右边,待鲍充竖鞭接架,她脚下莲步款款,剑锋疾转,又削向双足,口里却笑嘻嘻道: “喏,当心腰间呀!” 三五招下来,鲍充被她这种连笑带打的方法弄得神志飘摇,无法收敛心神,一着失机,竟然落在下风,林惠珠更是得意,喊上砍下,叫左边刺右边,把个鲍充搅得手忙脚乱,别说要制她,连自保也有点靠不住。 欧阳旬看得直皱眉,勉强忍着又看他们换了七八招,林惠珠一柄剑使得呼呼风响,上下盘旋,矫若游龙,鲍充虽然力战并未败落,却已明显相形见绌。 要论鲍充真实功力,自然不会低于林惠珠,但这时一个有怜香惜玉之心,另一个却具有舍命相搏之意,一个出于留着余地,只想败了她便好,另一个倒招招狠毒,恨不得一剑穿他两个血窟隆,是以,鲍充空有一身本事,这时候也只有招架之功,失了还手之力。 欧阳旬又观战了十余合,忍不住叫道: “老三,你退下来,咱们换一个上,你别中了这孤媚子的摄魂法哪!” 鲍充处在这种情形下,哪肯撤身后退,忙答道: “不要紧,咱自能制住她,叫她败得口服……” 一句话未完林惠珠早抓住他答话分神之机,长剑疾探“毒龙出海”,戳在鲍充左腿上,鲍充轻哼一声,身形一斜,似要跌倒。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林惠珠,她明知今天如不能败得四人,自己和秦玉就只有葬身荒山,这一剑刚将鲍充点伤,心里一横,抽剑反抡,竟然迎着他倾斜的身子,拦腰逆扫过去。 鲍充腿上负创,急切间无法闪避,林惠珠剑势快如电奔,眼看就要伤在剑下……。 欧阳旬和杨林大吃一惊,要出手抢救也嫌不及,只得齐声大喝: “妖女,你敢下毒手?” 林惠珠存心要他们的命,有什么不敢的,手上加劲摧剑,要把鲍充一斩两断。 剑锋已到腰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项成急中生智,开弓发弹,“-”的一弹丸射在林惠珠的剑身上,锋刃一斜,寒光过处,鲍充腰间已被划破一条深约寸许的血槽,痛得他惨叫一声,按住腰踉跄后退了三四步,额上汗珠豆大的向下滚落。 欧阳旬和杨林双双抢出,一左一右扶住鲍充,才没有让他跌倒地上。 林惠珠却盈盈笑道: “这还是你们洛阳四义说好了的,怎么一见不行,又有人出手帮忙啦?不怕将来传扬江湖,诸位无脸见人,无处立足么?” 欧阳旬挥手令杨林挟回鲍充,自己提狼牙棒大步上前,切齿答道: “妖女,不用想再在欧阳大爷面前花言巧语,占什么便宜,实对你说,明年今日就是你们周年,江湖中再没有你们这号人物,哪还有人知道耻笑!” 话音一落,狼牙棒带着劲风搂头猛箍下来,林惠珠要想试试他的功力如何?振腕举剑逆架,两般兵器一下硬接,“-” 地一声,火星激射,林惠珠但觉一条右臂被震得又疼又酸,当场登登退了两步,险些一脚踏在秦玉身上。 欧阳旬得理不让人,抽臂带转棒头,一招“举火燎天”又向林惠珠面门点来,林惠珠硬拼受挫,心胆已寒,不敢再行硬接,急拧娇躯,向侧闪避。 岂料欧阳旬号称“活阎罗”,素来狠毒,又因鲍充受伤,出手之际已暗中动了杀机,一招逼退林惠珠,却并不跟踪追击,大踏步上前,手起棒落,竟然对准秦玉头上箍下去。 林惠珠一时失算,料不到他居然对一个身负重伤,不能动弹的人下手,及待觉出不对,欧阳旬业已抢到秦玉面前,狼牙棒带着劲风箍落,就要返身救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此时的秦玉对她来说,真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她虽然忌恨柳媚夺受,却无法眼见自己在世上唯一的知己----秦玉伤在欧阳旬棒下,当她一见秦玉临险,真急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说时迟,那时快,她未经多作思考,娇呼声中,手中长剑已脱手向欧阳旬胁间掷出,同时忘了自己安危,状如疯虎般反扑了过去……。 欧阳旬的狼牙棒将要箍到秦玉头顶,林惠珠的长剑也已经飞快的掷达他胁间,倘如他不作自救,秦玉固然伤在棒下,他自己也难逃利剑穿身之苦,欧阳旬冷笑一声,抽臂甩手反向后抡,“-”地一声响,先将长剑震飞,再回头欲伤秦玉时,人影一闪,林惠珠已经赤手空拳扑倒在秦玉身上,用自己娇躯遮盖着秦玉,哀叫道: “玉哥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既然无法救得你,咱们就死在一块吧!玉哥哥,你醒醒,你看看到这最后关头,是谁跟在你的身边?” 她叫喊至此,秦玉仍然闭目未醒,但她自己动触动心事哀哀哭个不绝,那哭声掺杂着蜜爱和辛酸,也包含着占有和慰藉,她自觉没有枉爱秦玉一场,到这时候,竟有幸和他同拥死,相思得酬,已经了无遗憾。 欧阳旬荡飞了长剑,扭头见林惠珠伏在秦玉身上,哭得泪如泉涌,哀哀欲绝,铁石人儿也为之鼻酸,他自然不知道林惠珠愧于面貌丑陋,令生今世,就只有秦玉这么一个知心人儿在他心中,只觉得这女子真情可感,状又凄凉,狼牙棒才举了一半,又缓缓放下手来,说道: “如今你二人均在咱掌握之中,生杀手夺,全在我手,难道你这么一哭,便能哭软了咱们的心,求得活路不成?” 他说这话,有一种男人自尊自傲的心意在内,因为他对于秦玉和林惠珠本无仇怨,主要的因为忌恨秦玉武功太高,又因劫夺“达摩奇经”不成,阴谋暴露,势非杀他以绝后患,而林惠珠却并不在意中,只要肯向自己哀声求饶,自可酌情饶她一命,但林惠珠自从长剑脱手掷出,明知已难逃一死,早存心要和秦玉作一对同命鸳鸯,了却心愿,是以饮泣紧搂着秦玉,对欧阳旬这些话,充耳未闻。 欧阳旬见地香肩耸动,哭得十分伤心,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冷笑一声,又说道: “他如今身受重伤,死在眼前,你为他以身相殉,毁弃大好青春生命,咱们真有些替你不值得。” 在他想,以为似这样明显的点明她,林惠珠必然猛地从痴迷中醒悟过来,转而哀求自己棒下超生,舍弃了秦玉,相从自己,没想到他这里话才说完,林惠珠“霍”地扭过头来,厉声叱道: “人面兽心的臭贼,咱们既然中了你的阴谋诡计,要杀要剐,快请动手,再要噜苏,别怪姑娘要骂你了。” 欧阳旬听了勃然大怒,狞笑说: “你当咱们不敢杀你是不是?只不过大爷要你在临死之前,还得多少受点活罪。” 他此时兽念已炽,一面说着,一面掉转棒头,迅速地点在林惠珠左“肩并穴”上,格格冷笑,探手一把,将她覆面黑纱扯了下来……。 黑纱一落,林惠珠半边奇五无比的脸孔遽然呈现在眼前,欧阳旬陡然一见,吓了一大跳,欲念立时尽消,向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 “他妈的,早知道这么丑,谁耐烦费这许多口舌。” “双头蝎子”鲍充更是后悔不迭,早要知道这女人如此五陋,方才也不致被她笑得神魂颠倒,腰上挨了一剑,气得他跌足悔恨不已。 杨林说道: “大哥,早些打发了他们,咱们也要动身了,天色不早,别尽耽延。” 欧阳旬道: “说得是!别叫姓马的跑得太远,那时又费气力。” 说着,狼牙棒一举,就要将林惠珠和秦玉一起毙在当场。 陡然间,忽听得数丈外一声响亮的“阿弥陀佛”!三条人影掠身而至。 欧阳旬等急忙注视,见是二僧一俗,这三人他们全都认识,正是江湖中顶顶有名的“天目二老”和泰山庆元寺老当家“六指禅师”。 “天目二老”中的空空大师和泰山庆元寺六指禅师乃当今江湖有名“圣僧”,黑白两道人物无不对他们退让三分,鲍克前在清风店已隐约见过“铁笛仙翁”卫民谊的身手,“洛阳四义”连忙拱手为礼,欧阳旬道: “是什么风把禅师和二老都吹到这荒山野岭来?咱们长远未见,久拜疏候,恕罪,恕罪。” 空空大师向地上的林惠珠和秦玉看了一眼,“铁笛仙翁” 卫民谊笑道: “怎说长远未见,这位鲍兄咱们还在冀境见过,可惜那时有裴仲谋、马步春等同行,未能畅情一叙罢了。” 鲍充黑脸上不由一红,腆腼答道: “在下一时受那股鼠辈所愚,倒叫仙翁笑话!” 卫民谊笑道: “好说,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荒山之中,咱们又能不期而遇,这倒是难得得很。” 空空大师缓步向林惠珠走去,口里笑道: “这两个男女不知何事开罪了诸位,会在这九峰山荒峰中双双待死呢?” 欧阳旬不知空空大师等原是和秦玉相约赶来觅取“达摩奇经”的,只当他们果是不期而退,赶巧碰上而已,当下笑道: “原没有为什么?只是这女人十分歹毒,无缘无故便出手伤了咱们的人,所以才将他们擒在此处,施与惩戒,不想倒遇见了各位高人。” 空空大师见秦玉伤得甚重,心中十分不解,暗想:如凭“洛阳四义”身手,怎能伤得了他,其中必有缘故。于是笑道: “既是如此,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最是见不得可怜事,这男女有什么开罪诸位之处,老衲这里代为谢罪,还望诸位看在出家人薄面,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如何?” 欧阳旬拂然不悦,说道: “大师圣谕,本当如命,但此人一身邪功甚是奇奥,一旦放手,纵虎归山,恐怕不是武林之福,不是在下说句狂妄失礼的话,届时大师能否制他得住,也在未定之数,常言道得好:一时心软,祸延万年。大师如单为女子而言,在下兄弟无不遵命,唯独此人,为在下兄弟及天下武林计,势非除此祸根不可,只得有违大师慈命了。” 六指禅师在旁边也不禁心中一动,但他不便明说,仅以目向空空大师示意,颇有赞同的倾向。 空空大师淡然一笑,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冤仇宜解不宜结,欧阳施主但放宽心,只容老衲化得这份善缘,老衲自以生命作保,决不致再有寻仇报复之事,佛门广阔,定有超度的方法。” 欧阳旬一时甚感为难,有心依允,实怕秦玉将来含恨寻仇,有心不肯,又碍着天目二老武林名耆,万一动起手来,无形中多结一个仇家,左思右想,竟想不出两全之策。“铁笔判官”杨林在旁边冷眼看得仔细,知道欧阳旬为难无法决断,暗中便起了杀机。 他立身处本与秦玉相距不远,双笔又绰在手中,当下闷声不吭,倏忽间欺身上步,左腿一抬,将林惠珠挑了一个翻身,林惠珠紧紧抱住秦玉,自己被踢翻转,正好将秦玉滚伏在上面,“铁笔判官”狠狠一挫牙,右手笔疾落而下,向秦玉背心便戳……。 卫民谊一见大吃一惊,怒喝声:“撒手!”劈空一掌,撞向杨林右肩,这一掌打得恰是时候,但听“噗”的一声,“铁笔判官”一只右笔插进地面三四寸,贴着秦玉身子,连林惠珠身上裙带都钉在地面上,仅差半分,秦玉便将命丧当场。 卫民谊一掌撞歪了杨林,不待他二次拔笔再下毒手,晃肩抢到,探手已将金笛抽出,人一近身,圈腕一招“画龙点睛”,点向杨林“巨骨”穴。 这两人一个下手,一个抢救,动作都是迅捷之极,连欧阳旬和空空大师都不过略为一怔,卫民谊铁笛已到杨林肩头,杨林怒火填膺,虎吼着反臂抡笔,硬箍卫民谊的铁笛,来不及再伤秦玉,竟然双笔交挥,和卫民谊打了个难解难分。 欧阳旬冷冷一笑,道: “好个天目二老,当真看得我们洛阳四义一个钱不值?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物,居然出手凌人?咱们洛阳四义倒不是没见过场面的。” 说着,已将狼牙棒绰在手中,“双头蝎子”鲍充裹住腰间和腿上剑创,也提虎尾鞭和“银弹子”项成双双抢出,六只眼炯炯注视斗场,只要杨林不敌,便将一齐出手。 空空大师心知不能善罢,袍袖一摆,欺到秦玉身傍,探臂把秦玉挟起,同时右手快速无比地拍活了林惠珠的穴道。 二十四、万念俱焚 欧阳旬等一见空空大师也已动手抢人,吆喝连声,三人一齐冲出来,欧阳旬和鲍充棒鞭齐举,便来拦截空空大师,项成抡动铁股弓,缠住了刚从地上跃起来的“半面观音”林惠珠。 刹那间,场中人影乱闪,除了受伤昏迷的秦玉和六指禅师之外.其余的人全部动了手,其中项成力敌林惠珠,恰好半斤八两,一时难分高下,空空大师虽然功力深湛,一则挟着个秦玉,二则又需单手应付欧阳旬和鲍充两般兵器,也勉强扯平,那一边,“铁笔判官”杨林却不是卫民谊对手,三五招以内尚难分出轩轾,十余招以后,渐渐就相形见绌,落在下风。 欧阳旬望见,知道力战无法获胜,纵声大叫道: “不要力斗,结阵困他们!” 杨林等连忙答应,各各虚晃一招,抽身退出战圈,四个人抢着四方方位,各自掏出六柄簿刃飞刀。 空空大师等不明他们这阵势的奥妙所在,连忙互相靠背而立,凝神看他的变化,六指禅师到这时候也不得不参与对付,加上林惠珠,这一边也正好是四个。 林惠珠扭头见秦玉仍然挟在空空大师胁间,黛眉一皱,操臂将他接了过来低声道: “大师请将他交给我,免得妨碍了大师对敌。” 空空大师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淡淡一笑,将秦玉递了过去,林惠珠忙用丝带仍旧将他捆在背后,左镖右剑,准备一拼。 欧阳旬等抢好方位,遥指阵中空空大师说: “咱们与你们天目二老素无仇雠,何苦为了姓秦的,彼此结这段梁子,如果诸位能将姓秦的一个人交出来,那女子任由带去,咱们决无他言。” 空空大师笑道: “实对诸位说,这姓秦的原是和老衲等相约来此,不想咱们来迟一步,使他身负重伤,你们愿意罢手固然好,否则就只好多多得罪,听凭诸位处置了。” 说完,又低声向林惠珠道: “林姑娘请站在中间,由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应付足够了。 姑娘好好护着秦公子要紧。”林惠珠闻言果然退到三人中间,由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背向背守住外层。 欧阳旬见了,冷笑道: “大师既然决心护卫他姓秦的,说不得,咱们只好得罪。” 接着,扬手喝一声:“起!”四人立时游动,各由手中掷出两柄飞刀。 八柄飞刀分自四方,挟着寒光疾闪而至,前面八柄尚未到达,四人一齐向左换位,紧跟着,又掷出八柄。 空空大师等人从未见过这种“飞刀阵”,一见四方八面全是刀影逼至,不禁心里微有寒意,各自大喝,挥袖翻掌,向外劈出六股掌风。 洛阳四义这种飞刀阵看似简单,却最不能用劲力硬劈,皆因这种飞刀刃薄而轻,硬接硬架,只不过使它略略失去一点准头,并不能将之击落,何况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分守三方,掌出力道大小均各不同,如何能使力恰到好处?果然,三人掌风挥出,八柄刀交互一翻,顺着三人身子贴身飞过,空空大师等方在惊讶,第二轮飞刀闪闪,刹时又到。 这一来,场中三人措手不及,被弄了个手忙脚乱,连忙挥掌劈刀,但“洛阳四义”的飞刀阵已经全盘发动,但见人影纷纷迅速游走,方圆丈余之内,全是寒光闪闪一片刀影,任是空空大师等出尽全力,拼命挥掌迎拒,不但无法破得他们的刀阵,反见越来四周压力越重,那二十四柄飞刀交叉飞舞,连绵不绝,将几个人困得风雨不透。 其实,空空大师等各有一身精纯功力,焉有被他们这种掷刀的把戏所困的道理?殊不知坏就坏在人手太多,人一多,难免心不齐,同时,三个人应付四面,也觉得不能面面兼顾,如果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守在阵中,相信决不致便被弄得手忙脚乱的.如今人多碍手碍脚,只能正面反震飞刀,无法闪身避让,非但不便,反而更费力气,所以,“洛阳四义”的阵法发动才不过一圈半,卫民谊左肩上首先被旁边空空大师震飞来的一柄飞刀所伤,在肩头上划了寸许长一条伤口。 卫民谊咬牙抽出铁笛,挥笛格挡,一个没留意,又被其中一柄刀穿过空隙,向林惠珠打去,好在林惠珠眼明手快,用剑格落,未被所伤。 空空大师想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叫道: “不要硬挡,大家接刀!” 六指禅师和卫民谊听了,果然不再硬拒,眼前飞刀一至,便各以接暗器的手法将刀接住,接一柄向地上一抛,再接第二柄。 这方法还真有效,三个武林高手,六条臂膀转动,没有一会,满场中飞刀已被接去了一半,刀光稍敛,所剩的十余柄自然无法构成威胁了。 欧阳旬气得咬牙切齿,恨只恨所携炸药都埋进了石佛莲座,否则,倘于此时在飞刀中加上炸药,任他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功力再高,也决难逃出手去。 他眼见“飞刀阵”已经不行,噘唇一声胡哨,各人将手中仅余的刀奋力掷出,转身撤阵退走,欧阳旬临去时恨恨地说: “咱们洛阳四义龇目必报,青山不改,自有后会。” 空空大师见“洛阳四义”撤阵退去,大家松了一口气,相顾失笑,道: “想不到洛阳四义还发明了这个鬼名堂,一上手不察,险些吃了大亏。” “铁笛仙翁”卫民谊将肩伤包扎,空空大师才把秦玉平放地上,喂他吃了两粒丸药,再缓缓替他推拿活血。 林惠珠默然不发一语,捡起黑纱仍将面孔掩住,独自离开数尺,站在旁边。 卫民谊看看这场面甚是尴尬,便笑道: “林姑娘是怎么也来了这九峰山呢?秦相公武功还在那四人之上,不知怎会被他们所伤的?” 林惠珠听了,冷冷答道: “我也不知道!” 卫民谊腼腆一笑,又说: “那么,林姑娘到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但不知秦相公是否已寻得奇经,会不会让他们把奇经夺去了呢?” 他目的不外找些话和林惠珠聊聊,藉以冲淡场中的尴尬场面,哪知这话一出,却激起林惠珠鄙视之心,冷冷一哼,说道: “倘若他能取得奇经,虽因此一死,也足可报答知音,含笑瞑目于九泉,但是,如今只怕把命丢了,奇经也得不到,死还不知道是怎样死的呢!” 她这一番话尖酸刻薄,卫民谊是明白人,岂有听不出的道理,当下怒从心起,本要发作,一想自己这大年纪,犯不上也夹在他们年轻男女纠缠之中,才把一口气又强自咽下,嘿嘿干笑了两声,未再答话。 这时候,空空大师已替秦玉推拿完毕,但秦玉昏昏沉沉,兀自未醒,林惠珠皱了皱眉头,移步上前从地上把秦玉抱起来,转身要走……。 空空大师忙道: “林姑娘,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林惠珠冷冷说道: “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我自有安顿他医治他的地方,方才有劳大师仗义相助,又替他推宫活血,林惠珠这里代他谢谢。” 空空大师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忙道: “林姑娘的意思,是要把他带到什么幽秘之处,由你亲自替他治疗伤势么?” 林惠珠昂然答道: “不错。” 空空大师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 “林姑娘是不是能独力治好他的重伤,咱们姑且不论,单只秦相公曾和老衲等有约,奇经得不得,另有要事尚需料理,林姑娘是不是该问问他自己,问他愿不愿……?” 林惠珠似乎大感不耐,柳眉一剔,怒道: “还问他干什么?难道他为了替你们夺取奇经,落得如此重伤,你们仍然放不过他么?” 这话一出,空空大师等脸上刹时变色,卫民谊喝道: “林姑娘话要多顾分寸,咱们全是为他着想,林姑娘不要错会了意思。” 林惠珠冷笑说: “诸位出手相救,这一点咱们万分感激,他日有机,自当有以为报,但各位总不能说因为救了他,就得把他扣住,用来逼他取什么达摩奇经。” 卫民谊听了,勃然大怒,当时就要发作,空空大师连忙摇手拦住他,回头向林惠珠淡淡一笑,说: “林姑娘实在错会了咱们一番心意,好吧,你就把他带走吧!不过,务请林姑娘注意,他如今伤得不轻,又在几运气之际,被外力所扰,真气已经逆冲,每隔三个时辰,用内力替他导顺反行逆阻的真气,连续三天,不能中断,方能有效,林姑娘多辛苦了。” 林惠珠冷哼一声,举步便奔,但奔出四五步,又突然停步回身,对空空大师说道: “看在大师代为疗治伤势及出手救援之德,我这里相赠一言作报,达摩奇经已被一个姓秦的小孩子得去,与那孩子同行的,现有陇中双魔之一的柏元庆,另外大批夺宝的高手都已跟踪追去,诸位欲得奇经,还须早些下手才好。” 说罢,扭头如飞般向丛山中奔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乱山之中。 六指禅师半晌未发一言,这时候突然说道; “陇中双魔二十年来未履江湖,难道说果真是被他们把奇经夺去了不成?” 空空大师略一思忖,道: “林惠珠临去留言,想来大约不会假。但不知那姓秦的小孩子又会是谁?” 卫民谊忙道: “我前在清风店和赤发太岁相持时,曾识得一个年纪轻轻,功力却甚为精纯的小孩子姓秦名仲,据云系秦岭仙霞宫摩云上人门下,但不知是不是他?如果是他,又怎会和陇中的柏元庆同路的呢?” 六指禅师顿足道: “准定是他,一定不会错了,陇中双魔昔年在秦岭遇仇,就亏摩云上人出手搭救,才得免一死,准是那孩子乃摩云上人门下,柏元庆欲报前恩,才夺得达摩奇经送给了那孩子了。” 空空大师叹道: “如果真是被摩云上人门下得去,咱倒可以放心,不必再作取经的打算,我们放心不下,怕的是奇经落在歹人手中,将来遗祸江湖。” 六指禅师道: “目下仅只揣测,是不是尚难作最后决定,咱们连袂去一趟秦岭,真象即可大白。” “铁笛仙翁”卫民谊道: “正是,如今媚儿下落不明,咱们顺道也可以访察媚儿下落,正是一举两得。” 空空大师也无他话可说,三人略作歇息,便启程出山,往秦岭仙霞宫而去。 再说林惠珠抱着秦玉,一口气向深山丛岭中狂奔疾走,她既无要去的地方,也没有今后的打算,在她脑海中,能和秦玉相处一刻,便是一刻幸福和满足,她知道秦玉伤得很重,一个处置不好,说不定便会一命呜呼,但她无暇去想得那么远,这世上,除了秦玉,再没有她关切喜爱的人,她只盼能得到他,占有他,不让他再从自己怀抱中被别的女人夺去,哪管他是活的,还是死的,何况,她早有“死共一穴”的决心,秦玉如果死了,她也横剑自刎,追随他于九泉,在她来说,是最心安理得,最满足舒畅的事。 行行重行行,不知道越过了多少山岭峰谷;她拥着心爱的人,毫不停留的奔走,忘了疲倦,更忘了时辰。 她要带着他到地角,到天边,到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那儿应该只有芬芳的花朵,温暖的阳光,当然,也有一片柔软碧绿的草地,然后,临着小溪,依着小山,她将为他建筑一间小巧,但却雅致而舒适的茅屋,和他永远地厮守,永远地厮守……。 没有人迹,自然就没有媚儿,没有其他任何女性,在那里,她将是他唯一可爱的伴侣——虽然她脸颊上有那块丑恶的疤痕。 她是多么企求盼望有那么一天呵!纵然就只有那么仅仅一天,她也将因此而满足地死去,临死时含着淡淡的笑意,那种她一生中从未呈现过的笑容。 不知道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奔了多远。 直到地两腿再也无力举步,才颓废地抱起秦玉,轻轻将他放在地上,自己倦极了,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当然,她也忘了空空大师的话,每隔三个时辰,替他推宫活穴一番。她只是那么安祥和沉沉地搂着他,遨游在甜蜜飘渺的梦境之中。 猛然间,有一种冰冷的刺激把她从蜜梦中惊醒,睁眼来一看,天空才隐出鱼肚色,淋沥的阵雨正缓缓下着,他们卧身处却是个不算太小的山岗,左边一片斑竹丛林,右手是几堆峥嵘磋峨的怪石,这时候,雨点越来越密,四野中并无房舍人烟可以避雨,只有背后依山处有一块凸出的岩石,石下留着三四尺一块干地。 她也无暇多想,抱起秦玉便向空岩下钻进去,一双手把地上乱石扫清一遍,一面便把秦玉放置在靠壁的山岩上,一切都弄舒齐了,她才想起秦玉已经有许久未见醒转来,急忙探手到他鼻间一按……。 这一按,不禁使她倒吸了一口气,敢情秦玉已经气若游丝,不仔细审视,简直就像死人一般了。 林惠珠急急翻身跪在地上,放平了秦玉的身体,在他胸前缓缓用劲推拿,她一点不敢大意,暗中将全身功力尽都贯注在双掌上,一面细心推拿,一面凝神注视着秦玉脸上的变化。 足有顿饭之久,林惠珠已觉得两臂酸软无力,额上汗珠滚滚,然而,秦玉依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出气的多,入气的少。 林惠珠终归是个女人,看看推拿非单无用,人已快要断气,心里一急.眼泪扑簌簌向下滚落,弄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匆匆解开腰间革囊,把身边所有能治内伤的药物全部塞进了秦玉口中,咬紧牙关,又继续为他推宫过穴。 这一天从早至晚,林惠珠不但粒米未沾,而且一直跪地推拿,半步也没有移动过,她仅有的一点力气全用完了,然而秦玉却时而好转,脸色路显红润,时而又转变成苍白一片,看起来命在旦夕。 林惠珠无奈,只得停了手,啜泣哭道: “玉哥哥,是我害了你,你如有什么不测,小珠一定跟随你的,在生我不能好好侍奉你,但愿死后,魂魄能依傍在你身边,尽心尽意侍奉你,以酬我这一生夙愿。” 她辛劳一日,哭了一场,又沉沉睡去,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她好像听得耳边有一阵阵急迫而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喘动如牛,“犀唏呼呼”直有山动地摇之势,林惠珠从沉睡中惊醒,游目向外一看,只见离此丈许外的草地上,背向山岩,坐着一个长发披肩,骨瘦如柴的老人,这老人背里面外而坐,面孔如何看不亲切,只能从他苍白长发上推断,想来年纪当已不少。 最怪的事不在老人身形状貌,但见他头颈微微后仰,口中呼吸喘气喷射出数尺高一片火焰,就在离他头部数寸至数尺的空际,有七颗又圆又黑的圆球,随着他一呼一吸,此上彼下,浮沉不已,就如有一堵碧绿色的彩墙,将那六颗圆球紧紧裹住,使它们既不能升得太高,更不会坠落下来。 林惠珠屏息看了一会,只当是什么山魈木魅鬼怪,在那里对空吹气,祭炼内丹,骇得大气也不敢出,一手紧紧捏着秦玉的手臂,另一只手抓着剑柄,凝禅戒备,自不敢稍瞬。 就这样过了约有顿饭之久.突见那老人猛一吸气,火焰顿敛,左手疾抬“呼”的一响,七颗黑球一连串落在掌中.他就把圆球堆放在地上,身形拔起,口里发出一一阴恻恻的笑声,瞬息隐落岗下夜色中不见。 林惠珠这才算吐了一口气,反手探视秦玉鼻间,但觉他气息越来越微,看来无法再熬过今夜了,她心中一酸,又屈膝跪在地上,想以最后一点余力,再替他推拿一次,如依然无法使他醒过来或转好便只有刎颈自杀,追随他于九泉之下了。 就在她刚刚跪好,尚未开始推拿,倏然间,阴恻恻笑声又自岗下响起,转眼间,刚才那怪老头又翻了上来,这一次正面相对,林惠珠可看清了他的面貌,但见他那形象生得分外怕人,两眉长有尺许,分左右斜垂,面上只见骨不见肉,两只眼仅现出黑黑眼眶,开阖之间,精光激射,左袖长垂斜挂,右手枯如柴杆,这时候,正擎着一株大红色的奇异花朵,一面嗅一面格格而笑,极是愉快的样儿。 林惠珠不知他是人是鬼,跪伏地上,半点也不敢移动,但忽然一阵山风过处,她突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芬芳异香从老人手中所擎小花上散播过来,才嗅到一点,便觉精神陡地一震,仿佛这一日夜来的疲惫尽都恢复过来,不禁大感诧异。 一会儿,那老人又到了适才吐火吹球的地方,从怀中取出一只檀木巧盒子,将那小花仔细的放进去,合上盖子,使得意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阵笑声,分明又出自人口,不但是人发出的,而且笑音震耳摄神,足证这发笑的人内力相当惊人,笑声一起,林惠珠就觉得秦玉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 她猛吃一惊,忙伸手在他鼻子上一试,不禁失声叫了起来,原来秦玉竟会莫明其妙恢复了呼吸,虽然呼吸还是很微弱,却已经远比刚才有力得多。 林惠珠喜极出声,不想却惊动了外面正要离去的怪老人,那老人虽在大笑之中,却并没有把一声轻微惊呼声忽略,只见他突的旋身,笑声一敛,冷冷喝道: “是什么人?滚出来!” 林惠珠颤于形藏败露,无法再躲,只得壮壮胆,提剑跃出凹岩,背向秦玉,用身子护挡住他,凝神答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咱们山行遇雨,权在此处避雨,并不是有心偷看你的鬼把戏,你凶什么!” 怪老人目光如炬,盯射在林惠珠身上转了两转,突然格格一笑,说道: “你后面是谁?叫他也一起滚出来,凡是偷窥我练功的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他装死也没用,怎能瞒得过老夫慧眼。” 林惠珠紧了紧手中剑,叱道: “胡说,他是个身负重伤的人,哪能偷看你练什么功夫? 就算我无意之间看到你在吐火吹气,也不是有意的,谁叫你不另寻个隐秘的地方,却跑到这山岗上来练?” 怪老人阴恻恻又是一阵笑,喝道; “好一张利口,还不弃剑受缚吗?” 话音才落,肩不见晃,腿不见屈,怪老人身如行云流水,欺身直上,探臂向林惠珠肩上抓到。 林惠珠心中一震,暗惊这老人好快的身法,未能多想,长剑急抡一招“炼石补天”,闪闪剑幕,护住全身。 若论林惠珠的剑术,虽未能算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但一身功力得自“崂山姥姥”夏侯素姬真传,也不是凡俗之辈,这时候情急之际,又担心怪老人伤着秦玉,振腕出剑,早已使出了全力,层层剑幕,如浪涌雪飞,裹得浑身风雨不透。 但那怪老人似乎根本未将她这全力施为的剑幕放在心上,折臂曲肘之间,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居然探手插进滚滚剑影中来,林惠珠方在错愕,只觉提到的右手腕上一麻,长剑“-啷”脱手堕落地上,同时右肘“间使”穴上,已被怪老人一把扣住。 林惠珠再说不济,一招之间,便被人击落兵刃并且扣住穴道,今生今世还是破题儿第一遭,不由得骇异失声,用力挣了挣,肘上指扣坚如钢环,哪里挣扎得脱,怪老人嘿嘿一声冷笑,右臂向后一拖,林惠珠身不由主,踉跄冲出两步,那老人左掌箕指如钩,早把秦玉当胸一把抓住……。 但是,当他旋身将昏迷不醒的秦玉抓住拖到岩外,略一低头看清了秦玉的面孔,却突然松了林惠珠的穴道,双手捧着秦玉的头,面现惊惶之色,口里连连说道: “怎么?是你?” 他用力摇撼着秦玉的头,眼中暴射着急迫吃惊之色,林惠珠方略为定了定神,忙又奋不顾身扑上前来,抡拳向他脸上便打,嚷喝道: “放手,不许碰他!” 怪老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松左手迎空划了半个圆弧,轻而易举又将林惠珠右腕“阳池”穴扣住,目中喷火,厉喝道: “你是谁?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的?快说!” 林惠珠见他对秦玉那等关切,知他必能认识秦玉来历,心中一动,反问道: “老前辈是谁?你认识他么?” 怪老人勃然大怒,松手反掌就给了林惠珠一个又响又脆的大耳括子,直把她打得眼中金星乱闪,一连转了三个身,嘴角鲜血汩汩而出,接着叱道: “混帐!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要不是看在你和玉儿一起,老夫先废了你这女人!” 林惠珠正痛得头晕眼花,突听怪老人叫秦玉称为“玉儿”,心头猛的一跳,竟忘了脸上疼痛,忙扑跪在地,叫道: “呵!你老人家是玉哥哥的师傅,吕梁山的褚老前辈?” 怪老人冷冷哼了一声,道: “你先别询问我老人家,快把自己姓氏和来历大略对我一说?我这徒弟是被谁所伤?” 林惠珠听他果然就是秦玉的师傅“干尸魔君”褚良骥,心中一喜,宛如见了亲人,扑跪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褚良骥皱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探手入怀,取出适才放入檀木盒中的小花,放在秦玉鼻下晃了两晃。秦玉突地抖了抖,深深向里吸了一口气,他收了小花,用一掌抵住他后背心“灵台”穴,运功催力,注入秦玉体内。 林惠珠哭了一会,又被花香一刺激,也收了泪水,忙将自己姓名来历,以及秦玉参与九峰山夺宝受伤等等经过,趁褚良骥替秦玉疗伤之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干尸魔君”脸上冷漠一片好像听见,又好像没有听见,直到顿饭之后,秦玉已在他内力催动之下,脸上重新恢复了红润,呼吸也趋向正常,这才松了抵住他“灵台”穴上的手掌,侧头用两道精光耀射的眸子向林惠珠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冷说道: “女人祸水,他跟了你这种妖娆女人一路,迟早把一条小命送掉为止。” 林惠珠一怔,委屈万分地伸手把自己蒙面的黑纱拉了下来,哀怨地说: “老前辈,你说晚辈是妖娆女子,那么请你老人家看看,就凭晚辈这张脸可会是以色相诱惑,使他毁身堕落的女人?” 褚良骥遽见她脸上丑态,仿佛也有些大出意外,但他乃执拗狂妄之人,出口的话,不愿反口,于是冷冷道: “丑人就不干坏事了?天下女人,就是你们这种丑人最能作怪!” 林惠珠气得“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碍于他是秦玉的师父,又不敢破口骂他,唯一的办法,只有哀哀哭泣。 褚良骥略停了停,方才又道: “哭什么?我再向你,你说达摩奇经落入一个小孩之手,那掩护他夺经的人,可是姓柏名元庆?” 林惠珠气他骂自己“丑人多作怪”,嘤嘤啜泣,只当没有听见,并不回答。 褚良骥冷笑一声,突然厉喝道: “我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林惠珠委屈地点点头,低声说: “是的,正是陇中双魔柏元庆……。” 说到这里,她陡然记起柏元庆曾说过原系“干尸魔君”同门师兄弟,并且,瞎眼婆子顾氏还曾显示过“摄魂令旗”,忙住了哭声,抬头说道: “褚老前辈,那柏元庆还曾说过……” 褚良骥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哼”地一声冷笑,不让她再说下去,接着站起身来,指着秦玉道: “少停他醒转之后,你就用他身边所带的延命保元丹喂他,替他推拿穴道,不许擅离此处,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袖一抖,腾身拔起,飞落向山岗下,霎眼失去了踪迹。 林惠珠满心不快,望着褚良骥消失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自己千辛万苦,冒着性命危险救出秦玉,却落得个“丑人多作怪”的恶骂,这一句话,褚良骥随口而出,大大刺伤她的自尊心,天色渐明,一抹朝阳,从山边探出半边红脸,旭辉耀映之下,照着林惠珠满脸怨毒的神色。 秦玉缓缓挪动了一下身子,鼻孔里“唔”了一声,好像即将醒转,这才把林惠珠从满腔愤懑中惊觉,她迅速探出秦玉的鼻息业已正常,便伸手从他怀中掏出“干尸魔君”秘制的“延命保元丹”喂他吃了,再缓缓替他推宫活穴。 没有盏茶之久,秦玉悠悠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林惠珠垂首跪在身边,替自己推拿,那脸颊上的疤痕也隐隐泛出吃力的红色。 他张口想说话,却被林惠珠拦住,道: “别说活,好好提气试试,内腑可还有什么阻碍没有?” 秦玉依言暗中提气,哪知刚才纳气入腹,就感觉内腑好像全都错离了位置,牵动时疼痛难禁,忍不住轻哼出声来。 林惠珠忙问: “怎么?很难过吗?” 秦玉颔首,说: “糟了,我内腑伤得厉害,简直无法提气,看来只怕不易痊愈了。” 林惠珠心一酸,险些滚出眼泪,柔声道: “不要紧,你师父就在附近,等一会,他就会来替你疗治的,你安心养养神吧!” 秦玉猛一惊,急问: “怎么?你是说我师父也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是吕梁山么?” 一阵激动,牵引着内腑,痛得他额上溢出豆大的汗珠,林惠珠忙按住他,便把巧遇他师父“干尸魔君”的经过说了一遍,秦玉却急道: “他老人家在哪里?我要问问,他是怎么亲了媚儿的全家的?我要问他!我要问他!” 林惠珠见他人在生死边缘,萦萦于怀的,依然是一个柳媚,再也忍不住心中一股怨气,直冲上来,正待发作,就听身后褚良骥的声音冷冷说道: “要问谁?谁是媚儿?” 林惠珠连忙收回替秦玉推拿的手,垂首默然退到一边。秦玉遽然见师父就站在面前,手中提着一根活的赤练毒蛇,面含笑意,但笑得令他心头一寒,反不敢立即提起柳媚全家血仇的事,讷讷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来得太晚,玉儿只怕难以疗治啦!” 干尸魔君叱道: “胡说,你什么时候见师父有办不到的事?现在不许说话,等师父将你内腑归位之后,再说不迟。”说着,又回头向林惠珠喝道:“呆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林惠珠连忙应着,移身靠近,褚良骥把手中毒蛇递向林惠珠,道: “喏!拿着!” 可怜林惠珠从没有捉过蛇,眼见那赤练蛇通体乌红,缠绕在褚良骥右手腕上,七寸处虽被褚良骥捏住,嘴里仍然伸缩吐着红舌,模样十分吓人,哪敢伸手去接。 褚良骥冷笑说道: “装什么蒜,女人的心,比蛇还毒,难道反怕起一条小蛇来!” 秦玉忍不住开口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别……。”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突见林惠珠狠狠一挫银牙,伸手一把将那赤练毒蛇的头部抓住,她不懂擒蛇之法,反正自己抱定最多一死的决心,竟好像捉蟋蟀一样,用手按住蛇头,双手捧了过去。 但说来也怪,那毒蛇全身均已活动,被林惠珠双手捧着,却只顾在手掌中游动,没有咬她。 褚良骥嘿嘿笑道: “这才像说,其实你大可放心,蛇口毒牙已早拔去,就算被他咬一两口,也不会中毒死去的,你须有必死之心,置之死地,方才可以不死!” 一面说着,一面又从怀中取出那朵奇香无比的小花,摘下三片花瓣,把小花又放入盒中收好,做起来小心翼翼,甚是慎重。 秦玉奇道: ‘师父,这叫什么花?闻起来好香!” 褚良骥笑道: “你别小觑这一小朵花,为师在这里坐候了半年,昨夜才等到它开花摘下,这叫做‘玉龙髓’,五十年一开花,花开一个时辰便谢,并不结果,凡百禽兽,能于花开之际嗅闻花香,便能治疗百病,其芯叶有腐肉复生之功,起死回生之效,乃天下难逢难寻的异物,你的福份不小,前在五台山天池,被你把金橘偷吃了去,现在内腑重伤,又刚巧为师得着这难得圣物,否则,纵能救得你,也没有这等容易了。” 说着,骈指疾点了他“华盖”,“七坎”,“脊心”三处大穴,用口将三片花瓣嚼碎,摊在掌心,然后向林惠珠手里捉回毒蛇,送到嘴里,一口便把蛇头咬下来……。 林惠珠吃了一惊,掩口疾退了一步,却见“干尸魔君”面带笑意,吐去蛇头,咬住蛇尾,倒着把毒蛇体内血液尽数滴在左掌心内,然后抛了残蛇,调合了花泥和蛇血,向林惠珠道: “来,快把他的衣服解开。” 林惠珠忙依言替秦玉解开了衣衫,敞开了胸膛,但褚良骥摇头不耐地道: “不是这样,把他裤子也解下来!” 林惠珠粉面不禁通红,她虽然爱秦玉,却和他从未有肌肤之亲,现在叫她当着“干尸魔君”的面,要她解秦玉的裤子,说什么她也厚不起这个脸来。 但褚良骥见她委缩不前,怒叱道: “快些,把他肚脐露出来就行了。” 林惠珠暗忖;啊!只要露出肚脐,你怎不早说?连忙轻轻替秦玉松开裤头,稍向下褪了一点,露出了肚脐眼。 褚良骥用指甲挑起一半花泥蛇血,涂在秦玉肚脐眼上,另一半喂进他口中,就以左手掌压住脐眼,潜运已身热力,贯劲行动。 片刻之后,秦玉额上汗出如雨,咬牙闷哼,状极痛楚“干尸魔君”恍如不见,继续催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秦玉汗收色驰,甜然入睡。 褚良骥吐了一气,收掌替他掩好衣服,轻轻说道: “总算你小子又过了一劫!” 林惠珠也看得宽心大放,数日不眠不休,到这时候忽然感到分外倦惫饥饿,移身靠近山岩坐下,取出身边干粮啃着。 “干尸魔君”冷眼看了她一眼,突然说: “你师父夏侯素姬死的时候,你是几岁?” 林惠珠听了惘然不解,答道: “那是五年前的事,当时晚辈尚小,只有十四岁。” 褚良骥点点头,道: “唔,那么今年已有十九?倒正和我这徒儿配得上!” 林惠珠一跳,一时会不过他的用意来。怔怔望着褚良骥,迷惘地说: “老前辈这话,实令晚辈不懂!” 褚良骥冷笑一声,道: “你如不懂,只怕也不会千山万水,直跟他到这儿。” 林惠珠粉脸通红,只得低头不再回答,谁知褚良骥等了一会没听她答话,又冷笑说道: “你不是爱他吗?老远跟着他到这里,怎么我问你,你反而不答话了?” 林惠珠听了心中一跳,脸上一红,答道: “老前辈这话,晚辈并不敢妄想,自从泰山不期巧遇,晚辈只觉和他甚是投缘,承他不以容貌为忤,曲辱下交,晚辈能如此和他相处,于愿已足,并不敢稍涉妄图,老前辈尽可放心。” 她明知“干尸魔君’对自己并无好感,痴心所盼,但思能目睹秦玉痊愈,自己便悄然引退,所以,把心中夙愿向他说明,省得他疑心自己一定要死追他的徒弟。 “干尸魔君”褚良骥听了笑道: “照你说来,你和他冰清玉洁,反是我这做师父的心眼不正,尽向邪处想了?” 林惠珠道: “也不敢那样说,但老前辈如以淫贱女子相视,晚辈实感负屈得很。” 褚良骥放声大笑,说: “我这徒儿自幼孤苦,饱受欺凌,虽得奇缘学就一身武功,江湖阅历太差,正需人照拂,譬如这次所负内伤,老夫深信区区洛阳四义功力远有不逮,轻易岂能伤得了他,你要不怀恨老夫先前言语多有偏激,我倒有这个意思,将你也收归门下,让你们师兄妹连袂行道江湖,就不致为人单所烦了。” 林惠珠听了这话,喜得从地上一跃而起,纳头便要叩拜,褚良骥大袖一抖,一股无形罡气将她身子挡住,说道: “你别高兴,话还没说完,我轻易不愿收徒,一则见你师门已绝,当年夏侯素姬与我也有一面之识,如今我收罗她遗孤,理所应当,二则我见你对我这徒儿早有倾慕之心,甚至有损躯舍命之意,我吕梁一门,也恢宏大昌隆才对,这才应允收归门下,不过,在未入我门之前,你必得先为师门完成一桩大事。” 林惠珠虔诚地问: “是什么大事呢?” “干尸魔君”褚良骥脸色陡的一沉,斩钉截铁地道: “从陇中双魔手中,夺回本门摄魂令旗!” 林惠珠吃了一惊,暗忖:陇中双魔何等辣手,凭自己要想从他们手中夺回摄魂令旗,真是谈何容易。但她此时一心要想归附在褚良骥门下,能与秦玉同门,问愁不能得他爱心?她暗地一横心,躬身施札,道: “弟子敬领师谕,但此事以弟子一己之力,恐有未逮,还盼能令秦师兄协助。” 褚良骥吃吃而笑,说道: “改得好快的称谓,老夫今日虽有此意,但令旗未得,你还不能算入得我门,欲秦玉从旁协助虽可,却不能将此事预告,以免坏了老夫门规。” 林惠珠满口应允,兴高采烈,专心照料秦玉,到第二天清晨,秦玉方始完全清醒过来,内腑伤势已愈,只不过身体略显虚弱,已无大碍。 秦玉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叩问柳媚全家惨死之因,“干尸魔君”平生杀人如麻,哪还记得有个什么“金剑神梭”湘中大侠柳永声曾经死在手中,想了老半天,仍然记不起来,于是笑道: “就算有这么一回事,为师敢作敢当,从未担心什么人会来寻仇报复,他如有漏网之鱼在世,尽可让她亲来找我索命。” 秦玉大急,道: “师父,话不是这么说,那柳媚和她师父待玉儿不薄,弟子曾面允他们,必能将此事打听出个水落石出,使他们冤屈得伸……。” 褚良骥听了这话,登时脸色一沉,道: “你也未免太过大胆,事由为师而起,你凭什么横担干系,连师父这儿也不预为闻报,你这眼中还有师父在吗?” 秦玉急得想哭,垂首应道: “弟子也知道师父言出必行,向无反悔,往年之事,谁还能一一记忆清晰,只不过……。” 褚良骥冷冷一笑,说: “只不过因为柳媚千般风情,万种蜜意迷了你的心窍,才使你胆大包天,居然替她责问起师父的罪恶?是不是?” 秦玉叉手道: “弟子天胆也不敢。” 褚良骥冷笑道: “哼,我谅你也不敢,现在起,不许你再提什么柳媚全家的事,他们既然是死在为师手中,总因有该死的原因,难不成师父倒是疯子,我怎么不杀旁人,偏们去杀她的全家?” 秦玉默然垂手而立,泪水噗嗤而下,却不敢反驳一句话。 褚良骥冷冷说: “好一个多情种子,为了一个臭女人,竟敢责问师父,现在看在初犯,又适在重伤之后,从宽不予责罚,现在你立即去一趟陇中,二人协力夺回本门摄魂令旗,将功抵罪,为师亲自前往天目,寻那空空贼秃说话。” 秦玉听了大惊,连忙双膝跪下,道: “师父,你老人家要怎样惩罚弟子,弟子死而无怨,只求你老人家别去天目山,这事全由弟子而起,求你老人家开恩。” 褚良骥登时大怒,两目中凶焰暴射,喝道: “莫非你和天目山的人有什么秘契隐情,才这样处处偏袒着他?” 秦玉泣答道: “师父,记得弟子入门之际,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本门有三不杀么?其中第二条,曾受恩泽,不得杀戮。弟子此次受伤,全仗他们出手援救,否则将和这位林姑娘尽皆死在洛阳四义之手,就凭了这一点,师父,你老人家也要高抬贵手,饶过他们。” 褚良骥略作沉思,似乎也有些难决,林惠珠在旁边冷眼看出,恶念顿起,上前一步,也屈膝跪下,说道: “老前辈,既是当初有过曾受恩泽不下手杀戮的话,而玉哥哥又确曾身受天目二老援手之恩,万求老前辈顾念前言,纵然他们罪当挖目断手,也务必留他们一条活命才好。” 她这一番话暗藏奸诈,明是帮着秦玉恳求,实际却暗示褚良骥纵不将他们致死,也可以使之残废,仅留一命,秦玉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猛吃了一惊,扭头注视着林惠珠,衷心不解她为了什么,才说出这种歹毒的主意。林惠珠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的还在叩头恳求。 褚良骥哈哈大笑,道: “好吧,为师自有成全他们之策,你们放心去吧!” 说罢,两只大袖猛一抖,人已冲天拔起,长笑声中闪电般向东飞驰而去。 秦玉尚欲再求,但眨眼间已失去了褚良骥的身影,只留下旷野荒凉中,飘荡着一声声高吭凄厉的笑音,历久不绝。 他一时间思潮汹涌,千头万绪尽向心头纠结,长叹一声,低头流下两行愧疚而忧愁的热泪……。 如果因为自己一时自信,师父这一去,稍有损及天目二老或媚儿毫发,那叫他再有何面目存留人世之间?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了,他虽有一颗赤诚坦然的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他真是一万个后悔,后悔自己的幼稚鲁莽,后悔未经思虑,就那么信任自己言语的力量,现在,他是这世上唯一无可原谅的罪人,唯一愧惭交加,无地自容的罪人……。 林惠珠心情恰与他相反,摆在里前的,不再有自惭形秽的窘态,也不再是漂浮动荡的流浪生涯,从此她有了根,有了爱,有了昂首挺胸,高视阔步的勇气,人们摄于“干尸魔君” 的威名,谁还敢鄙夷她脸上那一片丑恶的疮痕? 她悄悄靠近秦玉身傍,低声,然而分外柔媚地说: “玉哥哥,咱们也该走啦!你尽在痴想些什么?” 二十五、懊悔交集 这时候,秦玉的心潮起伏,无法平抑,师恩和恋情,像两节解不开的连环,紧紧扣住了他的脑子,真经被别人捷足得去,他已是愧对柳媚,更何况一句话冲口而出,激怒了师父,摆在眼前的,他必须要在师父和情人之间,作一个艰困的抉择才行。 因此,他茫然痴立着,脑子里正如一个搅挥了的池塘,使他对林惠珠温柔的语句,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林惠珠有些迷惘,但她乃心机深沉的人,明知秦玉此时定是有什么难决之事,便也不再打扰他,幽幽一叹,低下头也想起心事来。 她自然也有她的烦恼,尤其是当她每次想到秦玉对柳媚难忘难舍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两种感触,其一是妒忌,而另一种却是惶恐,因为她自知已做了令秦玉无法原谅的弥天大错,如果有一天揭穿了那罪恶的谜底,秦玉不知要多么痛恨自己哩! 她深深为自己的冲动而愧悔,榆次县郊外那一夜,“凤凰藤”毒液出手后,柳媚疼痛的惨呼……至今仍是清晰地萦绕在耳际,她恨她么?不,除了她们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之外,柳媚和她并没有丝毫仇隙,然而,她却因为一念嫉忌,对一个美丽而纯真的女孩子下了这难予弥补的毒手……! 但是,她又不难在顷刻之间,为自己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用作辩护,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难以理解的事?为了爱,有人不惜身败名裂,为了爱,有人不惜杀人越货,有些人为了爱情,宁可放弃一切,自然也有人为了爱情,去做了一些愚蠢但却可悯的傻事,林惠珠又暗自慰藉着自己,她哪怕做了一万种错事,却有一个再坚强不过的理由——我爱他。 两人各怀心事,良久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只是时光无情,日出日落,又是一天将尽的黄昏了,这荒山中一对为情束缚的男女,竟然已经痴痴地站了一天,没饮没食,也没有移动过脚步……。 突然,秦玉深深叹了一日气,缓缓说道: “唉!我得赶快去找媚儿,我对不起她!我会害了她!……。” 林惠珠一震,也从纷乱中清醒过来,她心里酸酸地,冷笑着说: “可是,褚老前辈是叫咱们去夺回摄魂令旗,这是急不可缓的。” 秦玉没有立即答话,仅从嘴角展现一丝淡薄的笑容,林惠珠侧目凝视,见他面颊上泪光莹莹,衬托着惨笑,直比哭还要难看,心中一惊,忙又道: “玉哥哥,你心里在想什么?师门恩重,比拟天地,你是不能为了一己私情,延误了大事的。” 秦玉淡然一笑,幽幽说道: “话是一点不错,但我只有一条命,倘使二者不能两全,有以报知己,就无以报师门了。” 这几句话,恍如重锤般猛击在林惠珠的心坎上,一种不样之感掠过她的脑际,惊得她身不由己跳了起来,探手抓住秦玉的手臂,急迫地问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自幼饱受欺凌,老前辈好容易授你一身武功,竟然比不得她姓柳的一个黄毛丫头?为了她,你……你……你……?”她又急又气,说到这里,激动得无法再说下去。 然而,秦玉却漫不经意的一笑,说道: “一个人人生百年,名师难遇,知己亦是难求,所惜的只有一条命,无法谢师酬友,两者皆顾而已。” 林惠珠听他口口声声欲以一命酬报知已,似乎已有必死之心,不禁大急,流着泪道: “你说知己难求,莫非你今世就只有一个柳媚,可以算得知己二字,我万里迢迢跟随你到这里,连个知心知己的朋友也算不得?” 秦玉突然高声大笑,探臂揽住林惠珠的纤腰,道: “你和我命途同艰,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更不是知己两个字所能概括,我纵有一百条性命,也难酬答你呵护之情于万一,但是这种情谊,只能存在心中,如果用言语说出来,也就不觉珍贵了,对不对?” 林惠珠这才芳心稍慰,妩媚地一扭身躯,道: “但是,为了我,不许你动不动就拿性命去酬谢人家,我要你答应我!” 秦玉笑道: “谁说我要拿命去谢人家?小珠,咱们现在别谈这些,时已不早,也该动身了,你说咱们该先去哪里呢?” 林惠珠眼珠一转,也含笑道: “自然先往陇中,寻找陇中双魔,夺回摄魂令旗!” 秦玉想了想,道: “但陇中双魔早已分头赶来九峰山,达摩真经未能到手,必然仍未回转陇中,却到哪里去找他们?” 林惠珠忽然拍掌叫道: “对!他们必然去了秦岭,咱们快去……。”但她说至此处,陡然记起自己曾将真经被柏元庆和一个姓秦的小孩夺去一节,向空空大师等人说过,目下各方高手,想必全部奔了秦岭,如果秦玉和自己再去,难免不和空空大师等人碰面,她不愿让秦玉再见柳媚或柳媚师门人物,但可惜话已出口,已无法收回,是以才说得一半,便急急住了口。 秦玉一心只要寻找柳媚,但他也知道柳媚下落不明,难以寻觅,如果能往秦岭,遇上空空大师,固然不一定能得到柳媚下落,至少可将自己师父赶往天目山寻仇的消息,早些向他们透露,也让他们可以早作推备。林惠珠没有说完,他当即笑着接道: “陇中和秦岭,原在咫尺之间,我们这就动身赶去吧!” 林惠珠无奈,也只得默然随着他同往秦岭。两人连夜出山,行得甚是迅速,天明已经绕出太行山区.寻了个小镇,饱餐饮食,又各购了坐骑,直趋西南。 这一路上,秦玉只恨马儿太慢,他心知师父“干尸魔君”倘在天目山扑空,八成会立刻掉头也趋陇中一带,自己如不能及早将情况飞告空空大师,他们势必非吃大亏不可,因此奋力策马狂奔,只恨不能插翅飞到秦岭。 然而,马匹终究是血肉之躯,当不得秦玉极力抽打,未出晋境,行至中条山附近,秦玉那匹坐马竟活活被他累得倒毙在路上,林惠珠这一匹亦已筋疲力竭,眼看活不了太久。 这时候,二人正行在山麓旷野,前后并无一处镇甸,四月春末,山中落叶纷纷,道旁长草没径,秦玉左右望了望,不由焦急地说: “这四处无法再寻到坐骑,你这马眼看不行,也无法乘得两人,这可怎么办好呢?” 林惠珠一直注视他那种促迫的神情,知他不能忘情于柳媚,暗地正自伤感,闻言淡淡一笑,说道: “这还不简单?我把马匹让给你骑着赶路,能在前面寻得个镇甸,那时再换购坐骑不迟。” 秦玉道: “你自己呢?” 林惠珠笑道: “反正我没有急事,缓缓走着,也就行了。”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一叹,又道:“唉!可惜这匹马已经负不起两人,要不然,咱们还像到榆次县买马以前那样,挤虽挤一些,倒真使人怀念难忘。” 她故意提起从前和秦玉一骑双跨的往事,试探他听后有何反应,所以,说完之后,偷偷斜睨了他一眼。 秦玉心里微微一动,但随即着急地说: “现在这样吧,你缓缓骑马跟来,我紧赶一程,先到前面找地方备办坐骑……。”说着,他又突然住口,倾神静听一会,面有喜色地道:“再巧不过,有人骑马来了,咱们说不得,做一次拦路劈径的土匪,借他的坐骑一用。” 林惠珠正磋叹秦玉未能全心注意自己言外之意,突听他说有人骑马驰来,连忙也倾神静听,果然,一阵轻微的蹄声隐约可闻,大约是一匹快马,正向这儿疾驰。她一拧娇躯,落下马来,将马儿置在草丛中休息,二人分左右隐在草后专等来人。 过了半盏茶工夫,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不久,一骑马如飞而至,秦玉由草间偷窥那马上之人,不由“咦”的出声,敢情那马上坐着的,竟是“阎王帖子”左宾。 显而易见的,左宾必有急事,伏腰催马,竟没听见秦玉这一声“咦!”马至近处,秦玉陡地从草丛里晃身抢了出来,拦在道上,哈哈笑道: “左瞎子,你匆匆忙忙,待要向哪里去?” 左宾奔得正急,突遭拦截,大感意外,那马儿受惊人立起来,险些将他掀下地来,一看竟是秦玉和一个蒙面女郎拦路,更是吃惊非小,白果眼一阵乱翻,急急下马落地,凝神待敌,冷冷叱道: “新乐县中掌下游魂,又在此地找死么?姓左的现有急事,不耐和你多嘴,是识相的赶快让路,左某今天大发慈悲,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秦玉笑道: “巧啦!咱们也有急事在身,要赶往秦岭,左瞎子,你如愿把坐骑借给咱们,昔日暗算之仇,姓案的今天也愿暂时撇过,留待他日再算,如何?” 左宾闻言更是一惊,道: “你们也是要赶去秦岭仙霞宫?嘿嘿,这达摩奇经名声果然不小,连你这小魔头也想参与争夺了吗?”突然,他面色一沉,冷冷说道:“不过,姓秦的,只怕你就算插翅赶去,也晚了一步,仙霞宫中天下高手云集,哪有你这小魔头插手的余地!” 秦玉听得心中一动,反倒不生气他话中不敬的词句,忙问道: “你是说达摩奇经已被仙霞宫得去?那么,可知道天目二老和六指禅师他们都在宫中没有?” 左宾嘿嘿干笑两声,道: “那达摩奇经本应是左某之物,不想却被仙霞宫门人秦仲小鬼偷窃,嘿嘿,不过他们得到真经,也只是招来横祸而已,目下高手云集秦岭,闻得摩云老鬼也已负伤,秦岭正遭受千古浩劫,天目二老虽在,又济得甚事?” 秦玉不听这话还则罢了,陡闻“秦仲”二字,心中已是一震,在他模糊记忆之中,仿佛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弟弟,叫做“秦仲”,自己逃离家时,弟弟已有两岁光景,后来技成下山复仇,却并未再见到那个兄弟。 这时候,他虽然尚不能确定这个“秦仲”是否就是自己同父异母兄弟,但既知天目二老也在仙霞宫,正和天下异人高手争夺“达摩真经”,便再也按捺不住激荡的心弦,这种激动,使他忘了对付左宾,却回头向林惠珠大声叫道: “小珠,快些上马,咱们得立刻赶到仙霞宫去!” 说着,揉身而上,探手便向左宾身后来牵取他这一匹马匹,似乎这马儿本来就属于他的,和左宾毫无关连一般。 左宾全神戒备,防他血影功突起发难,原也没想到他会来抢马匹,见他突然揉身而上,大吃一惊,左脚横跨半步,暴喝声起,一掌斜斜劈了过来。 秦玉一心只在抢马,根本不想和左宾多作纠缠,右腕疾转,早将左宾这一掌掌力卸去,同时旋身之际,业已欺近马旁,一翻身,上了马背,这才笑指左宾道: “瞎子,新乐城里一仗,加上方才一掌,姓秦的全替你挂上账,总有一天,本利一并算清,目下却不耐烦跟你多缠,借你马匹一用,你就委曲一些,跑跑路吧!” 左宾虎吼道: “小辈,你是找死!”抡掌猛扑上来。 秦玉哈哈一笑,圈马旋身,甩手一掌,迎头向左宾直撞过去,待左宾侧身闪避,他早已催马驰出丈许,和林惠珠双骑并肩,绝尘离去。 左宾狂呼大叫追了一程,终慑于秦玉一身“血影功”厉害,不敢过分迫近,眼睁睁看着他抢了自己坐骑驰去,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骂道: “直娘贼,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左宾的厉害。”骂后无奈,也只得徒步恨恨向中条山中去了。 原来“癞头泥鳅”钟英被柏元庆捏碎臂骨,正在中条山别墅中养伤,左宾出外打听得仙霞宫夺经消息,本意飞赶回去和钟英商议,也想参与真经争夺之会,不想被秦玉途中抢去了坐骑,等他凭两条腿奔回中条山,邀同钟英再往秦岭,人家真经争夺早已告一段落,以致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气得左宾直把个秦玉骂得不亦乐乎,这是闲言,表过不提。 再说秦玉抢得坐骑,不住价飞奔狂赶,只苦了林惠珠马儿疲惫,勉力跟随,进入陕西境内不久,林惠珠的坐马又倒毙死去,秦玉拉了她同乘一骑.连夜直趋秦岭而来。 秦岭横于陕南,连绵数百里,更邻米仓、少华、终南、大巴等山,仙霞宫位于最高峰的太白山主峰之上,秦玉和林惠珠好容易赶到山下,弃了马匹,急匆匆就要登山直闯仙霞宫,反是林惠珠比较冷静,看看这大白山岭高入云,形势险恶异常,同时,风闻那许多异人高手云集在此,怎的来到近处,却不见左近有江湖人物出没,山中寂寂,倒似比平时还要格外冷静,她不安地拉住秦玉,忧虑地道: “玉哥哥,咱们奔波了这几天,登山之后,势必紧接着又是血战,何不先行调息一会,再行上山,急也不急在这一会时间。” 秦玉却心急如焚,答道: “不用了,我真恨不能立即找到仙霞宫,许多问题都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哪还能静得下心来行功调息,咱们现在就上山吧!” 林惠珠一把将他拉住,颤声说道: “不!玉哥哥,我求你陪我略歇一会,好么?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离仙霞宫近了,我越是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潮澎湃,无法静下来.咱们略歇一会可好?” 秦玉无法,只得和她寻了块草地盘膝坐下,两人强自镇静,闭目行功。 过了好半晌,秦玉一颗心终在突突乱跳,连一分一秒也没有静下来过,饶是他内功修为已有极好根基,此时却总是心绪烦乱,无法六合归一,神与气凝,勉强坐了一会,终是烦躁得说不出个理由来,他偷偷看看林惠珠,见她虽作闭目跌坐,然而娇喘迫促,胸部剧烈起伏不已,额上且已隐隐见汗,分明比自己还难以沉气静心,不觉骇然忖道:“像这样勉强行功,等一会定然走火入魔,不得其利,反被所伤,这是万万冒不得险的。” 想到这里,他陡的一震,连忙轻声叫道: “小珠,你觉得好些了么?咱们也该动身了。” 林惠珠缓缓睁开眼来,幽怨凄凉地看了秦玉一眼,凤目中竟然满蓄着莹莹泪水,但见她长叹了一口气,秀目眨动,挤落两滴晶莹泪珠,缓缓说道: “玉哥哥,咱们别上仙霞宫去了,好么?说不出为什么来,我心里很害怕!” 秦玉不解,道: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这些日子来跋涉千里,经过多少惨烈之战,你也没有害怕过,想那仙霞宫摩云上人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林惠珠摇摇头,说: “我并非害怕对敌拼命,但是,这一次说不上为什么,竟觉得心慌胆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我自己也莫明其妙……。” 秦玉坦然一笑,道: “这必是你思虑太多,才会有这种怪现象,这样吧,要是你觉得胆怯,不妨就在这附近等着我,由我一人登山见机行事,进退也能自如些。” 林惠珠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衣襟,惊恐地连连摇头,仿佛害怕秦玉真会从她身边忽然失去,急急地说: “不不不!那会叫我急死,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的好。” 秦玉轻拍她的香肩,柔声说: “不用多想了,据我看,哪几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可能早已离开这里,咱们比他们多耽误好几天.这儿天大的事,只怕早就解决,你瞧,山下全这么静悄悄的,哪像是大战中的模样? 尽可放心,决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林惠珠茫然地点点头,两人手儿相携,并肩向山上缓缓而行,才行了几步,林惠珠突又停步,凝视着秦玉,慎重其事地问: “玉哥哥,我要问你一句话,假如我做了一件使你很伤心的事,一旦你知道了,你会恨我?会从此不再理睬我吗?” 秦玉吃了一惊,诧道: “啊!你做了什么使我伤心的事?” 林惠珠激动地说: “你且别管有没有这回事,我只问如果有,你会恨我不?” 秦玉略作沉吟,忽然笑起来,说: “你对我这样好,想来你是不会做出什么令我伤心的事的。”停了停,方才又接着说:“不过,如果真有,相信你也不会是故意要使我伤心,我自然不会恨你。”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自然,十分真诚,娓娓道来,绝无丝毫牵强虚伪之态,林惠珠大为感动,想想自己心胸那么狭窄,竟然为了一点妒忌,辣手摧毁柳媚的似花容颜,秦玉越是信任她,爱护她,越是令她内疚愧悔,无地自容,她本想就将那一段经过向他和盘托出,然后跪在他面前,求他饶赦,甚至心甘情愿向他领受责罚,但是,一种女人天生的欲念却压制住她这种冲动,她太爱秦玉了,因为秦玉已在她心目中变成了唯一的,神圣的,超凡的偶像,她为他而活着,又怎能亲手毁去既得的果实.让自己在他面前,变成了血淋淋的手?变成无可赦免的罪人?” 良知和欲念在她心坎中冲突,她“哇”的哭出声来,张臂怀抱秦玉,颤声叫道: “玉哥哥,你待我太好了,我不配你……我对不起你……。” 秦玉愕然失措,不明她何以激动如此,说出这种话来?只得也紧紧揽着她,低声说道: “小珠,别难过,有什么话?现在就向我说吧,我们自幼都是不幸的孩子,这些日子来,彼此情逾骨肉,你还有什么话不使对我说的呢?说吧!把心里积闷的话说出来,就会心安气静了。” 林惠珠此时愧悔交加,呜呜咽咽,哭得甚是伤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玉虽然心急登山,但见林惠珠如此反常和激动,也只得按捺心情,陪着她缓缓向山上而行,大约足有一个多时辰,转过岭腰,却蓦然间听得山风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笑声,秦玉耳目最敏,陡听得这一声笑声,心中忽然一动,立时止步,压低了嗓门向林惠珠道: “看来咱们已离仙霞宫不远,那些人争夺达摩奇经,只怕至今未曾罢手,咱们赶紧一些,也许尚能夺回奇经,也未可知。” 林惠珠也被这消息一振,暂时收敛了饮泣,两人一齐伏腰,展开轻功,疾行登山。 若论秦玉的“血影功”施展开来,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林惠珠万万跟不上,秦玉只得用一只手挽着她,助她一同抢登最高峰处。 在秦玉想来,仙霞宫定然就在这山峰峰头,方才那一声笑声,分明是发自一个内功极具根基的高手,或许一干参与夺经的人,全都聚集在峰顶上。 哪知待他和林惠珠双双攀至峰顶,非但未见仙霞宫在什么地方,而且,峰顶上空空荡荡,绝无人迹,只有阵阵山风过处,吹动林梢枝头,发出沙沙轻响。 秦玉骇然,道: “怪了!方才闻得笑声明明发自峰顶.怎么这山顶上竟不见人影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游目四顾,倏然,峰顶正中一块青石板上,有一堆黑忽忽的东西映入眼帘……。 秦玉一见,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松了林惠珠的柔腰,晃身跃到那青石板上,俯身细看,果不然,石上赫然堆放着七颗漆黑的干尸人头,下面四颗,上面三颗,一点不假,正是他师父“干尸魔君”褚良骥的独门标记。 这情景,正恍如十年之前,小五台山绝顶所见一般,虽然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走投无路的孤苦幼儿,但当他确知这是师父所留表记时,其内心惶恐却是一般无二。 “干尸魔君”不是分明在晋东九峰山中和自己分手,声言欲往天目山寻仇的吗?怎么如今这干尸人头标记会在太白山上出现? 他深知这七颗干尸人头是师父随身携带之物,在哪里见到人头,师父准在近处,秦玉脑海中“轰”然雷鸣,不知该如何是好?假如“干尸魔君”果然已来太白山,则自己所设想的一切,都将破灭,空空大师处境堪虑,达摩奇经也将发生意外的波折,这一场本来就混淆不清的纷争,如此一来,又不知更要纷乱到何种地步。 林惠珠见了七颗干尸人头,也惊骇不已,诧道: “这不是褚老前辈的标记么?难道他老人家并没去天目山,却径奔这儿来了?” 二十六、情义两全 秦玉心乱如麻,无心答话,只把手摇了摇,示意叫她不要多说,自己垂头坐下,用手敲着头额,苦思化解之策,他深深知道师父是个偏激狂傲的人,这一次求情被拒,反受了责骂,更加了几分畏怯,他在想:如果方才那一声笑声是出自师父“干尸魔君”之口,必然含有深意,否则,他把自己和林惠珠诱引上峰,故意出示干尸人头标记其用心又何在呢? 林惠珠见他不答自己问话,剑眉紧锁,席地苦思,猜他必是为了“天目二老”等人安危着急,心念一转,便含笑说道: “玉哥哥,褚老前辈既在此地现身,一定暗中来往过仙霞宫不止一遭,如果有什么变化,只怕早已变化过啦,尽愁也没有用,当务之急,咱们也得快些找到仙霞宫所在,或许他老人家意在督责我们,并未亲自动手,那么,事情就并非绝不可为了。” 秦玉点头道: “你这话固然有道理,但他老人家既已赶来,我们除了照他吩咐去做,又能再有什么作为呢?” 林惠珠凄然笑笑,说道: “放心吧,船到桥头自会直,到那一步,再说那一步,目前急亦无益,还是早些寻找仙霞宫要紧。” 秦玉长叹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慨然地道: “说来也真怪,已往时间,我从未关心过谁,把天下苍生,尽都看作狰狞仇雠,终日嫉恨难消,动辄伤人性命,那时候,心里只有恨,没有快乐,想不到后来和你与媚儿相识,得你们体贴关怀,似乎这世界也有些许乐趣了,而每每想到你的遭遇,较我更惨,媚儿与我相处极短,却留给我无法抹灭的愁怅,时至今天,我得你们的浓情厚恩无以为报,却使媚儿师门陷入生死危急之中,我这一颗心,怎能静得下来?怎能善予安处?唉,这么看来,当真世上只有烦恼,是再没有所谓快乐的了!” 说到这里,触动他的心事,忍不住扑簌簌也滚落两滴英雄虎泪。 林惠珠见他感触身世,竟然泪下,当时也情不自禁,热泪盈眶,柔声道: “玉哥哥,你自言愤世嫉俗,相反地,足见你对这世界的爱,超过任何人,只有热情内蕴,无以排遣的人,才会像你这般终日都在自苦自艾之中,玉哥哥,你应该看开一些,看淡一些,也许你太喜欢我们,而我……我们却不值得你的爱。” 秦玉突然挥去泪水,强颜笑道: “瞧我这一伤感,害得你也陪着流泪,该死该死,走吧! 小珠,我如今是看开了,趁咱们还能动,且尽一己绵力,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说着,探手握住林惠珠的纤手,又道: “可惜这时候找不到媚儿,如果能找到她,咱们三人手儿相携,肩儿相并,纵然天塌下来,也当含笑承受,了无遗憾了!” 林惠珠大感愧怍,扑在秦玉肩上,放声痛哭,在这时候,她才真正将已往种种恨忌窄狭心念,一扫而空,耸动双肩,哀哀哭道: “玉哥哥,玉哥哥,我该死,我对不起你们!” 秦玉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微笑道: “别哭了,小珠,你不说我也不难猜到,媚儿从榆次县客栈中失踪,可是你做出什么事来?” 这几句话出诸他口中,轻描淡写,不疾不速,仿佛根本只是件值不得一提的小事,但林惠珠听来,却如受重锤猛击,浑身都是一跳,瞪大双眼,惊叫道: “你……你……你都知道了吗?” 秦玉浅浅一笑,说道: “我原本不知道,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才使我冒险猜一猜的。”他将她身子揽得更紧一些,低声问道:“小珠,你把她怎么样了呢?” 他虽然装得若无其事,极力压制,使声调和语气柔合平静,但林惠珠从他眼中,不难看出他是多么焦急和迫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媚儿是他的希望,他却是林惠珠的偶像,林惠珠又怎能亲口把那件无法弥补的蠢事向他述说呢? 于是,她只有哭,哭,悲切切无休无止的痛哭!她要让眼泪洗去心灵的污渍,冲淡她急切间难以抑止的悲哀。 秦玉等了半晌,见她悲不可仰,实在无法言述,只得说道: “好吧,咱们现在且别谈这件事,等到此间事了,那时再谈不迟,我想你即算一时气愤,至多伤她,决不会害她一命的,对吗?” 说完,也不等林惠珠回答,搀着她迈步下峰,继续寻找仙霞宫的所在。 天色渐暗,丛山中更是处处阴影,秦玉心里微微有些着急,手臂上一加劲,半托半抱着林惠珠,踏草过树而行,转过两处山头,果见前面一座大山的半山之上,有一片人力辟出来的平地,上面层层叠叠,盖着偌大一座金碧辉煌的道宫。 秦玉大喜,用手向对山一指,道: “小珠,你看,那不是仙霞宫吗?咱们快些!” 林惠珠收敛悲恸,两人各出全力赶路,宛若两条轻烟般向山上飞驰,哪消多时,已距宫外不远,暮夜中望见道观门前,正是“仙霞宫”三个金字匾额。 他们虽然寻到仙霞宫前,但却全都不由自主收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宫门逼近一步,你知逍为什么?原来这仙霞宫也是江湖中声名远播的圣地,摩云上人在武林中更是名声赫赫,决非泛泛之人,偌大一座仙霞宫,怕不总有上千弟子,为何秦玉和林惠珠趟进宫前不足丈许,沿途既未发现伏桩守卡的宫中弟子,及到近前,更不闻磬鼓声响,但只见宫门紧闭,听不到半点人声,仿佛这本是荒山中一所荒芜的道院,根本就没有人居住似的。 群山映衬,暮色四合,整个仙霞宫一片沉寂,秦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毛骨耸然,低声向林惠珠道: “难不成我们来得太晚,宫里的人全部死光了么?” 林惠珠自然也是不解,但她想到“干尸魔君”褚良骥出名的心狠手辣,杀人如折草芥,也机伶伶打个寒战,连忙向秦玉怀中偎去,轻声答道: “只怕不妙,咱们且别……。” 谁知她一句话尚未说完,陡然间,仙霞空中被空响起一声敞声大笑,一个震慑心魄的苍劲声音说道: “大师!这一次你总该没有话说!洒家侥幸,略胜一筹,奇经应该归于洒家!” 秦玉吃了一惊,暗忖:这不是那金臂头陀的声音么?看来宫中战况正在紧急,尚未分出最后胜败。 他真是又惊又喜,探手拉住林惠珠,仰天一声长啸,足顿处,人如巨鸟腾空,扑进了“仙霞宫”的大门……。 方进大门,就使他又吃一惊,原来从宫门到大殿这一片空场上,正整整齐齐,一排一排席地坐着数百名道装弟子,这些道装弟子,自然全是仙霞宫门人,但他们虽然个个肩负长剑,但却安安静静,垂首向里而坐,绝无半丝声息,俱如木雕泥塑的一般。 秦玉脚落实地,险些踏在其中一个全真弟子身上,但那名弟子连闪也没有闪,仍是端然正坐,恍如未见。秦玉骇然,忖道:莫非这些人全都死了?或者全被制住了穴道不成?不觉便出手向其中一名最近的道士背心轻轻拍出一掌。 掌方递出,那道士却倏地飞快旋身,左掌疾翻卸却掌力,右掌竖立护胸,沉声喝道: “欲夺奇经,即请入殿,贫道等奉掌门令谕,不便出手,阁下别当贫道等是好欺的!” 秦玉一愣,笑道: “我当你们全不能动了呢,原来是我料错了。” 他顺着这位道士所指,向大殿上放眼一看,一颗心就“砰砰”跳个不止,敢情那大殿之上,业已会集了三山五岳能手,黑压压也坐了一地人呢! 秦玉未遑多想,飞身便从众道士头上掠过,待他停身大殿门口,见殿中甚是宽敞,分东西两方对面坐着许多人,靠东一边,有云台岭的金臂头陀、“缺德鬼”方大头,“陇中双魔”中的瞎眼顾氏婆婆,再后面有“赤发太岁”裴仲谋、“九尾龟”马步春、“酸秀才”金旭东等。 靠西一边,却坐着一个道装持拐全真老者,以及“天目二老”、六指禅师、柏元庆和一个手捧玉盘,跪在蒲团上的少年——正是两次见过的秦仲。 他首先游目四顾,未见师父“干尸魔君”在场,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当他同样也没有发现自己衷心关注的媚儿.不觉又有些失望和怅然之感。 最使他奇异的,却是大殿上众人的表情,这时候,空空大师和金臂头陀面对面坐得最近,二人之间,放着一口铜铸大钟,这口钟看来总在千斤以上,四周钟面,厚度几达五寸,空空大师和金臂头陀分坐两旁,现在靠近金臂头陀这一面,钟身竟然内凹进一大块,像被人硬生生按进一只手掌一般,空空大师面前虽也有浅浅一个手掌印,却远不及这一面凹进处深,秦玉心中骇然,暗想方才所听金臂头陀发出笑声,必是和空空大师隔钟互拼内功,获胜之后,得意所发,此人能以内力硬生生将生铁铸成的钟面按凹进一大块,其惊人修为不难想见。 他再仔细环顾殿上诸人,却见他们一个个尽都显得疲惫不堪,顾氏婆婆手中大蒲扇拼命摇动,张着嘴直在喘气,裴仲谋、金旭东等更是满头大汗,俱在调气歇息,靠西边“铁笛仙翁”卫民谊面如紫金,半坐半躺,神情萎靡,而那道装持拐的老者也是面色苍白.闭目跌坐,似乎受了不轻的内伤,秦仲捧着玉盒,跪在老道士身后,显得异常焦急,柏元庆垂目紧紧坐在秦仲侧面,不言不语。 这大殿上的情形真叫人迷惘不解,看来他们为了争夺“达摩真经”,早已力拼了若干时候,只剩下金臂头陀和空空大师作最后较量,如今空空大师明明也败了。 秦玉在殿门口一现身,金臂头陀首先吃了一惊,紧接着,靠东面各人都微微一阵骚动,这些人全都吃过秦玉的亏,如今大家全在精疲力竭之际,秦玉一到,这局势岂不立即要发生剧变? 空空大师抬头看了秦玉一眼,笑着颔首,声音细微的说道: “秦施主,你虽然赶来,只是来得太晚,达摩奇经已被这位金臂大师得去,老衲等舍命护经,已历三昼夜时间,摩云道长为此身负极重内伤,最后仍然不幸失败,这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秦玉大惊,向秦仲手中捧着的玉盒看看,说道: “真经尚未落在他们手中,大师怎么如此说呢?” 空空大师叹道: “老衲等自从离开九峰山,赶到此地,仙霞官已被这些江湖高人所困,摩云道长和柏施主力拒不胜,反受了严重内伤,是老衲等眼见达摩真经不保,这仙霞宫上千弟子也得惨遭浩劫,这才挺身而出,约邀金臂大师等在这殿上隔钟较力,以定最后胜负,以达摩真经为赌,冀使宫中弟子免遭杀戮。”说至此处,废然一叹,又道:“没想到老衲等技不如人,三日三夜力拼,最后功亏一篑,依然败在这位金臂大师之手,秦施主虽然赶到,但老衲却不能自食前言,势必得将这真经,交付金臂大师不可。” 秦玉听了大怒,晃肩抢进殿上,居中一站,朗声说: “这番话仅只诸位私相厘定,姓秦的既来参与,却不能受这承诺拘束,如今,姓秦的势非夺得达摩真经,不能罢手,诸位但有不服的,目下就请异议,秦某自当接着,决不致叫诸位失望就是。” 此话一出,殿上登时大乱,金臂头陀和顾氏婆婆等齐齐跃起身来,准备出手,大声喝骂道: “原来你们施展诡谋,拖延时刻,却叫这姓秦的来抢现成吗?” 空空大师也立起身来,爽朗笑道: “诸位也未免把咱们看得太卑劣了,方才秦施主所说,不过是他个人意见,老油等有言在先,自然如约将达摩奇经交付诸位。” 他又回头向秦玉含笑说道: “秦施主,真经虽是圣品,无福者也难以消受,人贵立信,咱们言出如山,是千万反悔不得的。” 秦玉未及答话,林惠珠仗剑抢着说道: “大师既是这么说,你们只答应将奇经交付他们,却未必就答应他们平安出得仙霞宫,现在将奇经交给他们既然势在必行,但谁要想持此奇经出得仙霞宫,那是妄想。” 金臂头陀听了这话,嘿嘿冷笑道: “这位姑娘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洒家既有本事夺得真经,自然也有本事带它离开仙霞宫。” 顾氏婆婆也阴阴笑道: “这丫头依仗着汉子,也在这里逞什么威风,老身是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如要认真起来,别说你那乳臭未干的野小子,就算他师父褚老儿在此,见了老身摄魂令旗,也叫他当场下跪,听候支遣,不敢稍违。” 林惠珠登时心中一动,暗中已有了主意,却听柏元庆在那边冷冷哼了一声,似有不屑之意。 顾氏婆婆又道: “老杀才,你哼什么?亏你死心护着那小子,如今怎么样? 达摩真经还不是得乖乖献出来。” 秦玉方要说话,林惠珠却向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暂勿开口,这时,殿上尽是金臂头陀等人趾高气扬之态,摩云上人这一边谁也没有答话的。 空空大师缓缓转身,走到秦仲身恻,略为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来,欲从他手中取下那个玉盒。 秦仲双手一紧,似有不舍之意,回头向摩云上人叫了一声: “师父!” 那边金臂头陀等人只当有变,不约而同向前逼跨一步,全神注视着秦仲手中的玉盒。 那道装老者吃力地睁开双眼,爱怜地看看秦仲,慈祥而安静的说: “仲儿,给他们吧!” 金臂头陀等人听了这几个字,才算略为松了一口气。 谁知秦玉却猛的一震,倏然晃身抢到秦仲身侧,失声叫道: “秦仲,秦仲!” 皆因他听得摩云上人唤那捧玉盒的少年“仲儿”业已证实他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秦仲,是以出声呼叫,其意原不在“达摩真经”。 然而,这时候双方众人尽在全神贯注,剑拔弩张之际,他这一失神举动,立即引起金臂头防等人误会,顾氏婆婆双目全瞎,人却最是多疑,耳闻殿上一乱,秦玉出声呼叫,只当他要下手抢夺“达摩真经”,大喝一声,蒲扇猛向地面一扇,人已腾身扑了过来,听风辨位,挥手便向秦仲肩头抓到……。 其他众人早都蓄势待变,顾氏这一发动,大殿上登时大乱,柏元庆闷声不吭,立掌猛劈,格开顾氏一抓,老俩口子顿时拳来脚往,打做一堆。 马步春厉声喝骂道: “无信匹夫,你们要脸不要!”话出人动,也跟着抢过西边来,六指禅师挺身跃起,接住了马步春。“赤发太岁”裴仲谋和“酸秀才”金旭东也一左一右抢出,林惠珠见变起仓促,全不能按自己预谋行事,娇叱连声,挺剑挡住了裴金二人。 大殿上刹时间人影纷乱,兵刃叮-,掌风拳风,狂卷猛袭,空空大师仰天叹道: “劫数难逃,劫数难逃。” 秦玉见摩云上人和卫民谊都带着内伤,怕他们夹在中间吃亏,忙和秦仲一人一个,将他们移到殿角里。 这时,殿外数百弟子也全部立起身来,纷纷撤剑在手,但这大殿总共能有多大,早被里面这些一流高手堵得满满的,他们纵想冲进殿来,也无处可进,只好围在四周,呐喊助威。 金臂头陀功力最厚,人也最是沉着,殿中初乱,他冷静的并未出手,及至遥见秦仲负着摩云上人向殿角移迁,这才闷不出声,悄悄绕过大殿,欺到秦仲身后,人已来到近处,方喋喋一声冷笑,闪电般挥臂露爪,一记“云龙遽现”,向秦仲肩后抓来。 秦仲刚将师父安置安当,尚未回身,肩后劲风已至,他只怕伤着师父,连闪也不敢闪避,拼着两败俱伤,猛可里反手挥掌,向后推出。 金臂头陀哪能容他掌力拍中,右臂陡地变抓为插,斜指下盅,就用自己仗以成名的“金臂”横练功夫硬格他一掌,同时,左手疾出,“呼”的一招“铁骑突出”,撞向秦仲背心“脊心”要穴。 他是意在速决,出手既狠又快,这一招业巳贯注了八成内力,相距如此接近,秦仲如不立时闪避,但被他拳风击中,当场就得废命。 人在危急,往往流露出求生本能,秦仲反掌推出之际,忽感被一件坚硬如铁的臂膀一格,整条手肘又酸又痛,就已心知不妙,又听得劲风破空,更是心胆俱裂,那敢怠慢,急忙倒地一连三个翻滚,滚出五尺左右,亏得他应变迅捷,人虽没有伤在金臂头陀手中,怀里那盛放“达摩奇经”的玉盒却在这时候被滚落在地上,金臂头陀舍人取书,飘身上步,俯臂便要抢捞奇经。 就在他手掌将要捞着玉盒之际,倏忽间人影疾闪,秦玉也同时抢到,他眼见自己比金臂头陀略为迟了半步,要想抢书,业已不及,急中生智,忙一抬腿,将那盛装“达摩奇经”的玉盒踢得飞出丈许,径向一人落去,被那人探手接个正着。 秦玉和金臂头陀齐回头看那人时,却见他是“缺德鬼”方大头。 金臂头陀大喜,叫道: “方兄携经快走,这里全有洒家等交待。” 方大头毗牙一笑,随手将“达摩真经”揣进怀,答道: “不碍事,东西在我这里,稳如泰山,我等你们一起走吧,省得你们又不放心我!” 金臂头陀大急,一面奋力挡住秦玉,一面大声叫道: “方兄,你快些夺路出宫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谁知方大头满不在乎,依旧笑嘻嘻站在那儿,脚下分毫未动,任他金臂头陀急得头上冒汗,他根本置之不理。 正在此时,顾氏婆婆出其不意,手中蒲扇突然向方大头击下,方大头在无备之下,连吭没吭,就一命呜呼,向阎王爷报到,老瞎婆也顺手将“达摩奇经”抢去。 秦仲眼见方大头惨死在顾氏蒲扇之下,抢救不及,吓得惊呼出声,顾氏抢着“达摩奇经”,心中大喜,不愿再行逗留,揣好经书,大蒲扇拼力开路,向殿外便撞。 秦仲气愤填膺,咬牙切齿拦住顾氏,舍死忘生,放手一轮急攻,将顾氏暂时阻住,一面高声大叫: “不好了,达摩奇经被这瞎老婆子抢去了!” 殿上众人被他这一声喊,全都吃了一惊,秦玉等固然吃惊“奇经”被她抢去,只怕秦仲人小力弱,挡不住,连金臂头陀等人也惊异为何顾氏会毙了方大头,抢了“达摩奇经”独自逃走。 这期间,裴仲谋等都是跟随顾氏才敢参与夺经之举,倒还罢了,只有金臂头陀为了争夺“奇经”,爱徒黑牛先已丧命在九峰山顶,如今只剩下一个方大头,又被顾氏下手击毙,他突见真经落在她手里,只当顾氏此时生了异心,真是又急又怒,但他此时仅余一个人,孤掌难鸣,是以不便当时叫破,尽在心里暗恨道: “好瞎婆子,你用这种毒辣手对付洒家,除非你们不活着离开仙霞宫,只要你能带着真经,逃得活命,洒家不叫你们全都死在秦岭之中,你也不知金臂头陀的厉害。” 他心中已有恶念,自然不肯再出全力和秦玉纠缠,两只怨毒的眼光,随时都在顾氏左右,准备一但她夺路走脱自己也立即脱县赶去,不让她活着逃离秦岭。 秦玉本来功力就和金臂头陀所差无几,何况金臂头陀又在三天较功力拼之后,如果全力和秦玉交手,胜负已难逆料,他再一分心去注意顾氏,那消片刻,就落在了下风,秦玉心知不能拖延时间,“真经”已失,必须立刻下手夺回,手上又加了三成内力,准备先将金臂头陀击伤或击退,再向顾氏夺回真经。 不料就在此际,陡听林惠珠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紧接着“-啷啷”一声响,长剑也堕落地上。 秦玉急忙反顾,原来林惠珠已被“酸秀才”金旭东折扇封住,避无可避,迫得和“赤发太岁”裴仲谋硬接了一招,她一个姑娘家终嫌力弱,怎禁得裴仲谋的李公拐又是重兵器,一记硬接,当场将长剑震得脱手落地,立陷险境。秦玉和她相距较远,纵有扑救之心,无奈金臂头陀更非庸手,急切间抽身不开,惊得失声叫了出来。 倏忽间,却听林惠珠身侧近处传出一声闷哼,一条肥大人影晃身抢到,大袖挥起,一记“泼雨露风”,劲力疾射,格开“赤发太岁”裴仲谋的李公拐,同时另一只巨掌反拍,一招“回龙掉首”,撞在“酸秀才”金旭东的肩胛上,仅在石火电光刹那之间,不但化解了林惠珠的危险,更将金旭东一掌撞开四五步“哇”的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裴仲谋骇然大惊,定睛看时,竟是泰山庆元寺的老当家六指禅师。 原来六指禅师一直和马步春缠斗,离林惠珠最近,遽见她失剑遇险,当即奋力两掌打倒了马步春,抢上前来,又大奋神威伤了金旭东,这才含笑问林惠珠道: “林姑娘没有事吗?老衲险些来迟,竟被这厮们所乘。”言下大有慈父对子女无限关切之意。 林惠珠万科不到出手拯救自己的,居然会是自己切齿深恨的仇人六指禅师,当下真良遽现,感动得泪若泉涌,愧疚而感激地颤声说: “禅师,谢谢你老人家,佛门宏大,小女子现在才知道已往的错过了……。”说着,早已悲不自胜,腿一曲,就要向六指禅师跪倒。 六指禅师含笑一抖大袖,轻轻托着她下跪的身子,道: “姑娘快不要如此,灵灯不灭,终征善果,此时不是叙礼的时候,赶快应付这批魔崽子要紧。” 林惠珠虔诚的点点头,俯腰拾起长剑,和六指禅师又分别加入战团,此时她灵台清明,舍死忘生,振剑出手,连威势也大异先前,剑光震震闪动,马步春和金旭东双双溅血剑下。 这一来,殿上情势大变,裴仲谋独挡六指禅师,连吃奶的力气尽都使出来了,兀自处在下风,金臂头陀和秦玉堪堪扯平,此外摩云上人和卫民谊负伤,空空大师未便食言出手,只得退身护卫伤者,殿上仅有顾氏婆婆和秦仲之间实力悬殊,柏元庆急忙上前,协助秦仲截住了顾氏。 林惠珠连毙金旭东和马步春,提着剑反而找不到对手,凤目流眸,见秦玉和金臂头陀拳来掌去,正打得热闹,她心中只惦记秦玉,紧了紧手中长剑,揉身上前,向金臂头陀背心便刺,口里叫道: “玉哥哥,我来助你。” 秦玉深知金臂头陀功力深湛,比不得金旭东和裴仲谋,连忙喊道: “小珠,快退,这里不需要……。” 岂知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林惠珠长剑已然递到,金臂头陀阴恻恻一声冷笑,左臂飞快地向后扭转,头也未回,竟用肉臂迎着长剑,一转一捞,将剑锋抓住,顺势向怀里扯过来。 秦玉见了大惊,连忙拼力一掌,急叫: “小妹,快松手!” 林惠珠也吃惊这头陀居然浑身不畏剑刃,方在错顾,手中剑已被他携着,但她却不肯甘心弃剑,脚下拿桩,竟然奋力来和金臂头陀夺剑。 两人真力一触,高下立判,林惠珠再加上两个,也不会是金臂头陀对手,饶她已打千斤堕,整个身子登时被带着向前冲去,金臂头陀也使坏,自己半旋半侧,却把林惠珠带着向秦玉掌上迎去。 秦玉急忙挫掌收劲,顺手接着林惠珠在手胳膊,方吐得一口气,不料金臂头陀翻腕竟扣住了她右手腕脉穴,长剑也被他劈手夺去,沉声叱道: “小子你敢再动一动,洒家立刻叫她毙在拿下。” 秦玉惊惶失措,只得住了手,问道: “你要怎么样?有本事咱们功夫上见真章,像这样出手对付一个弱女子,亏你还自以一派宗匠自居?” 金臂头陀嘿嘿笑道: “如今事急从权,你们能自食前言,翻脸动手,洒家当然也可以暂行权宜之计,目下废话少说,你要留她性命,乖乖将达摩真经交出来,亲送洒家,离开仙霞宫。” 秦玉道: “达摩真经明明巳被你们夺去,难道你没有看见被那瞎眼婆婆揣进怀里去了?” 金臂头陀狡诈的一笑,突然放低了嗓门,凑向前来,轻声说道: “你去助那姓柏的料理那瞎眼顾氏老婆子,夺回真经交付洒家,洒家自当在此等候,只要你真经无损,保管也伤不了你这妞儿一发一毫就是。” 原来他擒住林惠珠后,见秦玉眼中焦急之色甚炽,心中一动,便生出这一条借刀杀人之计,柏元庆功力和顾氏仅在仲伯之间,要擒她实非易事,何况柏元庆虽然护卫真经,出手之际,总难忘数十年夫妻情份,金臂头陀知他决然对顾氏下不了重手,倘能要挟秦玉去合力对付,顾氏再横蛮,也定然脱不了身去,只等秦玉将达摩真经替自己抢回来,恭送自已离开仙霞宫,那该是何等如意的算盘? 秦玉一时很难决断,望望林惠珠,又望望鏖战中的顾氏婆婆,心中好生难决。 林惠珠含泪道: “玉哥哥,你只当没有我,别……。” 金臂头陀举拿急忙拍了她脑后“哑穴”,阴沉沉笑道: “小兄弟,不可听信妇人之言,还是赶快去参与夺书,洒家慈悲为怀,保证不伤她一丝一毫,只等真经到手,将书换人。” 秦玉忽然心中一动,忖道: “师父要我们夺回本门摄魂令旗,这头陀又逼我夺取达摩真经,巧在这两种东西,全在那瞎眼婆子身上,如能借此机会,暂时稳住这头陀,不要他插手,一举把两件东西在到手中,再作主意,岂不也是妙着?” 想到这里,便松了自己握住林惠珠的手,道: “你要我去夺达摩真经,以书换人,并无不可,但我如去夺书时,你抽身溜走,或是下手伤了她,那时却怎处?” 金臂头陀笑道: “这一点你尽可放心,洒家堂堂一派宗匠,岂是食言之辈,何况,洒家旨在获得达摩真经,这妞儿于你小伙子也许好处太多,比宝贝还难寻,若在洒家,却远及不得那达摩真经妙处,这样吧,你如不放心,洒家将她点了穴道,放置在边门的地上,并不再扣拿住她的手腕,一见你能夺来奇经,洒家自由正殿门下山,不再去碰她一碰,这样总能放心了?” 秦玉看着他所说的边门,相距卫民谊和摩云上人调息养伤之处不远,距离不足丈许,尚有空空大师在,且门后乃通往后殿通路,如果金臂头陀真经到手后再起歹念,一则有空空大师可以出手抢救,二则他纵能由后门窜逃出仙霞宫,总归比从大殿正门下山绕路麻烦,自己也来得及追赶,想罢,便点点头,道: “好,咱们就是这么办,你将她放在那边,必须相距一丈左右,不得比空空大师距离她更近,以防你如对她遽下毒手,咱们抢救不及。” 金臂头陀要博他信任,当即慨然应允,果然轻轻点了林惠珠穴道,将他送到丈许外地上放下,然后退回原地,含笑说: “如何?这一来,你总可以放心去抢达摩真经了吧?” 秦玉忽然心中又起奇念,忖道: “贼头陀,你如今距她和我一样,我如然翻脸动手,那边又有空空大师协助,还怕制不住你,救不了人不成?”想着,突将血影功运集双臂。 正要出手,蓦然,金臂头陀冷冷微笑,将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举到前面,手上赫然挺着林惠珠那一柄长剑,剑尖向后,正指着林惠珠。 金臂头陀狡诈一笑,道: “小伙子,做事不可心怀二意,洒家早有万全之策,只要你敢食言动手,洒家敢说只要轻弹此剑,丈许距离,剑出如风,眨眼即至,那时空空大师抢救不及,你那心上人又不知闪避,岂不太危险了么?” 秦玉心里凉了半截,只得又将功力散去,恨恨骂道: “好狡诈的老东西,如果我夺来达摩真经,你也是心存恶念,想对她暗下毒手,那时你却莫怪姓秦的手辣!” 金臂头陀笑道: “好说,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只要小兄弟你如约行事,洒家决无二心。” 秦玉不再多言,目含深意地向空空大师望了一眼,转身向顾氏婆婆这一边走去。 他们这面谈条件,说厉害,耽误不少时间,顾氏眼虽不见,却被她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清楚楚,如今听秦玉居然真被金臂头防要挟着将对自己出手,不禁心头大骇,忖道: “眼下已是敌众我寡,裴仲谋只在拖命,随时可能丧身,这老杀才的头陀又中途变卦,抽身作壁上观,岂不全要我老婆子的好看么?姓秦的小王八蛋功力不在老杀才之下,我须恋战不得,趁早脱身,方是上策。” 心意一决,大蒲扇“呼呼”两扇,挥起一片威猛无俦的劲风,逼得秦仲和柏元庆略退,厉声大喝道: “住手,我有话说!” 殿上众人只得收住招式,秦仲全神戒备,防她得隙抽身突围,柏元庆却大声说道: “老婆子,休得为了一念贪心,落得身败名裂,你双目俱瞎,还要那劳什子的达摩真经干什么?快快还给人家,老头子陪你寻一处幽雅僻静的所在,终享余年,岂不胜似如此争强斗狠么?” 顾氏听了,喋喋一阵怪笑,敞声说道: “老杀才,你还有脸和老娘说这一套鬼吹灯么?老娘这双眼珠,是为了谁人才瞎了的?你这狼心狗肺的老杀才,你如尚有半分人心,应该助我夺得真经,回去练就绝世武功,也算吐了二十年前中弹挖目的奇耻大辱,老杀才,现在老娘再问你一句,你是顾念咱们夫妻之情呢?还是非和老娘作对,不见真章,誓不罢手?” 柏元庆突然忆起昔日顾氏为了对自己倾心相爱,以致惨遭挖目之辱,心里顿时说不出的难过,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着叫她的小名,道: “毛毛,当年你那等顺从我,我岂能不记得?但达摩真经关系武林太大,你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争这些干什么?你如能听我良言,咱们甩手一走,天涯海角,我必设法追求名医,替你治好你的双目,今后永生厮守,再不分离了。” 说到伤心之处,触动心事,柏元庆再也忍耐不住,两行热泪,直滚下来,他二人患难夫妻,多少年来受尽诅咒凌辱,始终相依为命,情笃弥坚,今天在这种场合想起前情,自是伤感。 谁知顾氏早已固执成性,心知无法再用言语打动柏元庆倒戈协助自己,心念疾转,意然顿生恶念,冷冷笑道: “好一个情重义深的柏元庆,这些年来,算我当真是瞎了眼了!” 一个“了”字才出口,手中大蒲扇突使一招“拍虎归山” 扇向身后的秦仲。 这一招乃她毕生功力所聚,扇出后劲风狂飚飞卷,秦仲猝不及防,险险吃她一扇扫中,慌不迭抛肩闪退,被逼让出了通往大殿门口的通路。 顾氏婆婆旨在脱身,见良机难再,哪还怠慢,大蒲扇就势猛拍地面,人已腾身拔起,急向殿外飞落。 柏元庆叹道: “冤孽!冤孽!再不回头,永劫难以超生了!”身形疾晃,快逾风飘,早已抢到殿门,双掌平胸推出,竟施展出生平难得一用的“黑煞阴风掌”力,迎着顾氏,反兜而上。 须知这“黑煞阴风掌”乃柏元庆师门最得意绝学之一,与“白骨爪”功夫同称二绝,他师弟“干尸魔君”褚良骥就是以这两种掌爪功夫称绝江湖,从未遇过对手,柏元庆愧对师门,自从和顾氏归隐之后,再未使用过这种功夫,前次初逢秦玉,仅使用过一次“白骨爪”,如今被顾氏逼迫不过,心知只要容她带着“达摩奇经”逃离仙霞宫,今后武林中永无宁日,万不得已,才将“黑煞阴风掌”施展出来。 这两掌之力,果然不同凡响,顾氏人在空中,实感有一股寒冽劲力起于脚下,心中大骇,大蒲扇待要再次出手,凌空转身,闯出殿外,无奈那一股寒气透体而过,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急忙闭气沉身脚落实地,心一横,扇柄一柱地面,未等身形隐住,紧跟着滴溜溜一个旋身,也将“金砂掌”全力发出。 柏元庆对她旧情仍在,不得已施展“阴风掌”伤了她内腑经脉,心中已有悔意,顾氏困兽受噬,掌力直撞过来,他竟然不闪不避,硬受了一掌。 两人脚下全是一个踉跄,顾氏感觉浑身要穴奇经似被虫行蛇咬,酸麻难禁,知已遭了毒手,心中一酸,盲眨眨了眨,济落两滴泪水,颤声道: “柏元庆,老杀才,你好毒的手段!” 柏元庆虽仗着身上的“鳄鱼皮褂”,吃了顾氏拼命一掌,也觉血气翻涌,喉头一甜,连忙闭口急咽,嘴角已渗出两丝血丝,惨笑说道: “老婆子,因果报应是分毫不爽的,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顾氏气喘嘘嘘,晃了两晃,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说: “老杀才,我为了你身败名裂,荒山忍辱数十年,今天就是应得的报应?”喘了一会,又叹了一声,颤抖着道:“也好,死在你手中,也比死在别人手中强些,老杀才,你如还念夫妻情份,就盼你给我一个全尸!” 说罢,脸上抹过一丝怨毒神色,迅速地探手入怀,掏出那两册“达摩真经”来,双手分握,作势欲将“真经”撕碎毁去……。 殿上众人尽都大吃一惊,秦玉、柏元庆、秦仲和空空大师等人都正想出手抢救,谁知他们心念才动,遽见一条黑影掠过殿堂,捷逾飞鸟,抢到顾氏面前,寒光闪处,鲜血激射,顾氏惨呼声中,双手尽被齐腕削断,连手带达摩真经都被那人一把抢去。 人影敛处,众人一看,这心狠手辣的竟然是守候在大殿后方的金臂头陀。 秦玉忙扭头看望林惠珠,见她仍然躺在地上,安好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金臂头陀要挟秦玉出手向顾氏夺书,自己也一瞬不瞬注视着顾氏行动,先见顾氏突施杀着,想要抢出大殿,心中已是担心,不由自主向前跨出一步,后来见顾氏夫妇双双受伤,更起了下手抢书之心,无巧不巧,这时顾氏在将真经掏出欲行撕毁,他念动人动,舍了林惠珠当先飞身而出,施用“大挪移身法”抢得先机,在高手环顾之下,夺得奇书。 柏元庆见变起肘腋,奇书突又遭金臂头陀夺去,不禁大骇,顾不得内伤,连忙屏气挡住殿门口,担心他会夺门冲出。 金臂头陀一手托书,一手提剑,阴恻恻笑着环视殿上一周,说道: “奇书本应归属洒家,如今物归其主,诸位还有什么不服的么?” 秦玉见林惠珠无恙,空空大师正在替她拍解穴道,心中大宽,偷眼见顾氏双腕被断,人已痛得昏死了过去,突然记起她身上的“摄魂令旗”来,陡地欺近一步,悄悄探臂,从顾氏身上将令旗掏出来,揣进怀里,然后才笑嘻嘻向金臂头陀道: “你是说这两本书从此就是你的东西了吗?我姓秦的第一个便不服气。” 金臂头陀道: “你和我有约在先,只要我不伤你的人,你自愿以书换人,现在我人既未伤,自己动手抢得奇书,别人不服还则罢了,你有什么不服的?” 秦玉笑道: “那是另一个回事,你既未伤人,书也得到,约已实现,即成过去,我不服你,是因为你为了抢夺奇书,出手伤人,同时,这书原本不该是你的,你却仗着自己武功,偏要硬夺。” 金臂头防心思慎密,口里在和秦玉对答,心知势难善罢甘休,暗中看准了脱身途径,闻言冷笑一声,左手一收,将“达摩真经”收在怀里,右手剑“分水行舟”荡开身侧的秦仲,两脚一顿,人已跃登大殿横梁上,紧跟着,左掌向上反兜,一股劲风上冲,将殿瓦击碎桌面大一个圆洞。 秦玉和六指禅师见他竟然想从房顶上破屋逃走,齐吃一惊,双双暴喝.也紧接着抢登大梁。 但金臂头陀早有预谋,二人刚才跃起,他口中阴恻恻一阵冷笑,手中剑舞起闪闪剑花,遮住横梁,迫得二人无处落脚,只得沉身又退回地面,好头陀,就抓住这一瞬良机,“刷”的收敛剑影,身剑合一,向屋顶破洞跃出……。 他满以为这一去,从此可以隐居深山,练就玄功,再出世时,天下谁人能敌? 哪知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他一颗头刚才冒出破洞,突闻得房顶上有人嘿嘿冷笑,刹时间一层劲力,搂头猛压下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下去吧!大师父,事情没完,谁也别走。” 金臂头陀心知不好,急欲挺剑上探,已自不及,被屋顶那人迎头一掌,拍得颈脖子一酸,身子一沉,又从破洞中跌落下来。 殿中各人正在忙乱,裴仲谋待要夺路逃走,柏元庆扶着顾氏,正自伤感不已,秦玉和六指禅师方要出殿截阻,秦仲奔去看觑师父伤势,只见人影纷纷,左窜右突,谁也想不到屋顶上竟然有人发话,更想不到金臂头陀那等功力,居然又叫人从破洞中劈落回来,登时各人大惊,混乱立止,鸦雀无声,全都凝神抬头注视着屋顶上,连刚跌落下来的金臂头陀也忘了置身何处,怔怔在向上发。 整个三清殿上,这时真可以听到细针坠地之声,静得令人可怕。然而,过了片刻,却不闻屋上再有人声,甚至连夜风吹拂的声音也没听到。 金臂头陀首先发火,骂道: “是什么东西?藏头露尾不敢下来,算那一门子英雄?” 他语音才落,屋上立刻有个冷冰冰的声音答道: “我自然要下来,你急什么?”说罢,突然扬起一片敞声大笑,那笑音摄人心魄,震得梁上瓦间的灰尘都籁簌下落。 秦玉听得那笑声,登时面色大变,晃身抢到空空大师身侧,急促地说: “大师快请避一避,是……是我那师父来了……。” 空空大师诧道: “令师到此,因何需老衲回避?难道说……。” 秦玉急道: “不……不是,老前辈……你不明白,他……。” 才说到这里,屋顶上笑音陡地一敛,接连两声冷哼,破洞中黑影一团,电射一般落下一个臃肿的人影来。 众人一齐注目,却见那现身落地的并非一个人,竟是一个骨瘦如柴,长发披肩的干瘪老头儿,而老头胁下又挟着娇小玲珑,面覆黑纱的女郎。 不用多猜,那干瘪老儿,必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魔头——“干尸魔君”褚良骥。 但那挟在胁下的女郎又是谁呢?秦玉等人一见,全都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那女郎娇小婀娜,秀发披垂,面覆黑纱,不是林惠珠还有谁? 秦玉险些失声惊呼,急忙扭头,这一看,更把他活活愣在当场,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原来林惠珠仍然好端端立在自己身侧,并没有被“干尸魔君”挟在胁下。 这不是天大的怪事吗?大殿上凡与林惠珠相识的全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连金臂头陀也忘了置身何处,瞪着一对眼睛,满脸惊诧之色。 “干尸魔君”褚良骥立在大殿正中,用两只冷峻森森的眸子,向在场众人环伺一周,众人摄于那目光中寒气阴森,全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褚良骥喉咙里“嘿嘿”干笑两声,将胁下那蒙面女郎向地上一放,那女朗半声未出,萎靡倒地,显然已被他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他直起身来,缓缓将双手拍了拍,阴恻恻一笑,道: “在场诸位,全是当今武林中一时俊彦,褚某有会过的,有没会过的,且不管新知故交,是友是仇,请恕褚某人来得唐突之罪。” 大殿上各人仅是名高望重之人,经他这么一说,竟然无人敢出声答话,柏元庆扶着受伤昏迷的顾氏,大声而激动地说道: “良骥,良骥,你……你还认识我这没出息的师兄么……?” 褚良骥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一眼,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低喝道: “玉儿……” 秦玉一跳,慌忙用手一带林惠珠,双双上前一步,拱手躬身答道: “是,弟子在这里侍候你老人家。” 褚良骥冷冷问道: “本门令旗已经到手没有?” 秦玉忙从怀中取出那一面小小的“摄魂令旗”来,高擎过顶,虔诚地答道: “弟子们幸不辱命,已经将本门令旗夺回……。” 柏元庆先前全神戒备金臂头陀挟书突围,没注意秦玉什么时候已将“摄魂令旗”取去,如今一见,登时脸色大变,虎吼一声: “小辈胆敢偷窃令旗!还不撤手!”人如疯虎似扑了来,探手便来抢夺令旗。 “干尸魔君”出手如电,枯臂伸缩,早将令旗从秦玉手中取到揣进怀中,飘移尺许,让过柏元庆一扑之势,脸色一沉,叱道: “无耻的东西,祖师爷圣物被你们羞辱了数十年,今天你还有脸来争夺?褚某看在同门一场,未便下手除你,你不要不知进退。” 柏元庆显见也被他激得暴怒,眼中血丝隐隐,喘息数声,怨毒地说: “褚良骥,你不要盛气凌人,太过于跋扈了,柏元庆好歹入门在你之前,再说咱们不过私情越范,未得天下人谅解,却也并没有违弃祖师爷遗训之处,你不认我这个师兄也还罢了,这摄魂令旗乃祖师爷亲手所赐,见旗如见祖师,你纵有天胆,也不应该令门下暗中窃取。” 褚良骥冷笑连声,道: “我要办的事尚多,没有功夫跟你闲扯,令旗已收回,你们已不是吕梁门下,再要不识好歹,别怪褚某出手无情了。” 柏元庆勃然大怒,也忘了自己身负重伤,头一低,霍的枪进两步,运集平生之力,“呼”一掌当胸推出,掌力已发,方才喝道: “匹夫,今天我跟你拼了!” “干尸魔君”嘿嘿冷笑,脚下疾转,轻描淡写巳将这一掌卸去,柏元庆尽力猛扑,一时收势不住,整个人向前冲出两三步,后侧门户大敞。 褚良骥不愧“心狠手辣”四字,明明柏元庆既已负伤,此时急忿出手,并未伤到他分毫,然而,就在柏元庆失势前倾,暴露出后侧方门户,褚良骥不由恶念顿起,左手立出如刀,封住柏元庆回救之路,右手陡地箕张如钩,贯劲吐臂,竟然施展“白骨爪”功夫,“扑”地插进柏元庆肋下,柏元庆惨叫一声,登时死在地上。 众人见这魔头一个照面就将柏元庆活生生抓死地上,全都毛发悚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移动半步。 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急忙双手合十,低声喃喃念道: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 褚良骥格格狞笑不止,提起柏元庆的尸体,三把两下,剥下他身上所着“鳄皮马褂”,递给秦玉,道: “好好一件至宝,落在这厮手中,未免可惜。” 秦玉才接过“鳄皮马褂”,褚良骥突然用手一指那昏死在地上的顾氏,沉声道: “去把那老婆子毙了!” 秦玉听得一震,讷讷应道: “师父,她……她已经手折眼睛,成了废人,你老人家就饶了她吧!” 他这种回答,似乎大出褚良骥始料所及,猛的扭头注视着秦玉,目中凶光闪耀,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 秦玉哑口无法回答,林惠珠急忙抢着说: “秦师兄因那老婆子曾出示过摄魂令旗,显系本门长辈,不便出手,想请褚老前辈手下留情,饶她一死。” 褚良骥冷笑说: “你倒是他的知心人儿?那么,你未入我门下,和她了无牵连,就由你过去替他动手吧!” 林惠珠吓得倒退一步,掩口讶道: “这个……。” 褚良骥嘿嘿笑道: “你还想入我吕梁门下,连一个瞎眼婆子尚且不敢下手,怎配做得我门下弟子?” 这时候,一旁的金臂头陀突然心中一动,忖道:“眼看这姓褚的辣手之至,何不藉机和他拉拢拉拢,别让他摆布了众人,又对我的‘达摩真经’动手。”当下敞声一笑,抢着接口道: “区区小事,何劳褚兄费心,洒家不才,愿代褚兄去毙了那瞎婆子,如何?” 说着也不待褚良骥回答,肩头一晃,欺到顾氏身边,俯身看时,敢情不需他再动手,那顾氏既中“黑煞阴风掌”力,又被他剑断双腕,竟自早已断气,死在地上。 金臂头陀回头干笑两声,道: “嘿嘿,不劳褚兄费神,这老乞婆早已断气了,嘿嘿!” 缩在一旁,久未一动的“赤发太岁”裴仲谋一听顾氏已死,吓得三魂出窍,忖道:一个个全都死了,再下去岂不就轮到我啦?他闷声不吭,倒提了李公拐,猛一垫步,纵身而起,掠过大殿,向外便撞。 说起来也是裴仲谋活该丧命,他如一直留在殿上不动,或许这许多人中,谁也不会去留意着他,说不定就被他混水摸鱼,逃得性命。偏偏他自己把自已当了人物,竟在这杀人声中抽身想走,金臂头陀正距殿门不远,裴仲谋掠身出殿,恰从他身侧通过,他此时为了顾氏已死,方在讪讪,陡然瞥见裴仲谋掠到,心中大喜,双袖猛可里迎击交挥,舞起一片劲风,阻止裴仲谋去路,待裴仲谋振拐格拒,身子被迫略缓,却突然滑步欺身,抢入侧门,挥手一掌,拍在裴仲谋后脑上,只听“扑” 地一声响,裴仲谋哼也没有哼出半句,不但脑浆四溅,整个身子且被震飞撞出殿外,倒惊得殿门口围着的仙霞宫弟子失声呼叫,纷纷退避不迭。 金臂头陀整整衣衫,笑道: “褚兄,瞎婆子虽未能手刃称快,能耗了这个二等货,也算略平气愤,褚兄如无他事,洒家这里就先行一步告退。” 说着,抱拳为礼,就想转身。 “干尸魔君”褚良骥一直含着浅笑,看着他击毙裴仲谋一切经过,既未赞同,也未阻止,及见他见礼欲退,这才笑嘻嘻说道: “大师父要去尽请自便,但得请你将怀中那东西留下来,不要行得匆忙,大意遗忘了。” 金臂头陀陪吃一惊,但仍强自镇定,哈哈笑道: “褚兄真会说笑话,洒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仙霞宫摩云上人全部开罪,好容易讨得这件失物,自能仔细,决计忘不了的。” “了”字才出口,金臂头陀明知不能善罢甘休,早已闪电般发动,庞大的身体一垫一蹦,快逾流矢,射出殿门,围在殿门口虽有无数仙霞宫弟子,怎挡得金臂头陀双袖交拂,登时打翻了七八名,腾身两个起落跃登宫外围墙上。 “干尸魔君”怒极而笑,袍袖一展,快如轻烟随后也追出宫去,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瞬息已消失在仙霞宫外夜色之中。 秦玉本来也拔步想追,但回头看见那被褚良骥挟着来的蒙面女郎仍然躺在殿上,心中一动,连忙奔过去,俯身就想解去她覆在脸上的黑纱……。 但当他手指刚要触碰到黑纱边缘,突见林惠珠好似发疯一般扑了过来,探手竟将那女郎抢抱在怀中,疾退几步,背靠殿壁,尖声叫道: “不许碰她,不许碰她。” 秦玉一愣之际,人已被她抢去,心中大感迷惑,不解地说道: “小珠,你怎么啦?她是谁呢?为什么不让我们看看?” 林惠珠气喘急剧,一手抱着那蒙面女郎,一手突然将自己脸上的黑纱扯了下来,这时候,她满脸已布满了泪水,左脸上疤痕胀得通红,显然激动非常,嘶声说道: “玉哥哥,求你别当着我的面前揭开她的面纱!我做错了,你们饶了我吧!求你们别叫我现在就羞死愧死,好么?大师、玉哥哥……我求求你们。” 如今大殿上仅剩下摩云上人、天目二老、六指禅师和秦玉秦仲,大伙儿见林惠珠悲痛激动,全不明原因何在?秦玉才向前跨了半步,林惠珠立刻大声尖叫道: “玉哥哥,你再要逼近一步,我立刻就撞死在你面前,我只求你们略等一会,等我再做一件事,那时候,我自会将她交给你们,你们再看也不晚的。” 秦玉突然心中一动,叫道: “啊!她是媚儿!她是媚儿!” 他失声叫出,空空大师等人全都吃了一惊,果然,只有媚儿和林惠珠身材相仿,如果蒙了面纱,当真难以分辨,但他们惊虽是惊,却不解何以媚儿会落在“干尸魔君”手中?更何以用面纱蒙脸,不露真面目? 这谜底只有秦玉一个人知道,因此,他也最为焦急,他虽然猜中那女郎必然就是柳媚,而林惠珠正因懊悔辣手毁了她的容颜,才以死相胁,不愿让自己此刻揭开面纱,看看柳媚已成了何等模样?他越是无法看到,心中那份焦急,竟比任何人更甚,几次想设法出手制住林惠珠,抢回柳媚,看看她脸上已成了什么模样,但每次均被林惠珠发觉,予以阻止。 空空大师关切爱徒,也缓步上前,向林惠珠说道: “林姑娘,如果她确是老衲那劣徒柳媚,不知何事会触犯了姑娘?老衲这里向姑娘赔札,万请林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和她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见识。” 林惠珠将头死命摇摇,哭道: “不是,大师,不是她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现在不能让你们看见她的模样,大师,求你们别再逼我吧!” 正在此时,宫外陡地响起了一片凄厉长笑,由远而近,向仙霞宫而来。 林惠珠脸色遽变,挥手叫道: “他回来了,你们快些退开一点,别离我太近。” 秦玉等也是心惊,虽不解她用意何在,但却不约而同,全向后退了三四步……。 哪知就在他们向后移退之际,宫外笑声似已到殿外不远,突见林惠珠用左手抱挟着柳媚,右手捏拳猛向自己胸前擂了一拳,这一拳竟用了她毕生之力,“嘭”地一声,紧接着就见她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吃一惊,忙要拥向前查看,殿外笑声突敛,“干尸魔君”褚良骥已经面含狞笑,一手托着两本薄薄书本,从殿门口大踏步走了进来。 林惠珠抱着柳媚,抢奔几步,一跤跌倒在褚良骥脚边,“哇”的又吐了一口血,仰头探手拉住魔君衣角,叫道:“褚老前辈,褚老前辈……。” 褚良骥骇然,喝道: “这是怎么回事?” 林惠珠拼力抢着说: “褚老前辈,他们趁你老人家追赶那头陀离去,要抢这个女郎,晚辈护卫不肯,被他们打伤了……。” 众人一听这话,全部猛吃一惊,纷纷暗骂:这女人好毒,信口雌黄,含血喷人,当真可恶可恨。 秦玉急得大声叫道: “师父,你别听她的,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干尸魔君”目露凶光,电射众人一周,口中钢牙格格作响,切齿说道: “你们胆子真不小,今天老夫原只想审理这姓柳的女子与老夫昔年一点恩怨往事,尚无多伤人命之心,既是你们如此,老夫若叫你这仙霞宫留一活口,从此江湖中再没有姓褚的这一号人物。” 说罢,又回头对林惠珠道: “你忠心护卫,可算得吕梁门中难得传人,老夫从现在起,就将你收在门下.你尽可放心,这一点点内伤,玉龙髓足可以治得。”接着,又怒叱秦玉道:“亏你还是为师首座弟子,事到临头,竟然反助外人,还不立即将这些人尽都毙了,尽等什么?” 秦玉被骂得垂首流泪,无以自处,看看林惠珠挟持下的柳媚,又望望身后的空空大师和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秦仲,好生犹疑难决。 褚良骥大怒,方要喝令秦玉立即动手,林惠珠又哀声叫道: “师父,徒儿伤势转剧,难以支撑,求你老人家把那玉龙髓就赐给徒儿好么?” “干尸魔君”低头看她一眼,果见她云鬓蓬松,脸色苍白,嘴角胸前,一片血迹,的确伤得不轻,便探手入怀,掏出檀木盒,揭盖取出那朵奇香无比的“玉龙髓”来,递给林惠珠,道: “你先闻闻这花上香味,就足可保住内腑,减去痛楚,待为师除了这些厌物,那时再替你疗伤。” 林惠珠接过花朵,凑在鼻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体内血气平复,真力已可勉强凝聚,她心念早定,狠狠一咬银牙,暗将花朵交到左手,潜将毕生动力凝聚右掌掌心,趁褚良骥转身背向自己,陡地拼力一掌,拍在褚良骥后腰“敲尾”穴上……。 “敲尾”穴乃人身三十六主穴之一,亦即死穴,着手稍重,已难救解,何况林惠珠全力一击,褚良骥功力虽高,全在无备之下,这一掌拍个正着,但听“干尸魔君”闷哼一声,登的脸色大变,大袖向后急挥,林惠珠早已抱着柳媚滚出三四尺以外……。 变起仓促,殿中众人尽皆大出意外,方在错愕,“干尸魔君”褚良骥怒目圆睁,国眦欲裂,指着林惠珠缓缓说道: “好丫头,想不到褚某横行一世,今天竟然栽在你的手中……。”说着,突然仰天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怆无比,直如狼嗥猿啼,好半晌,笑声才敛,褚良骥真气一泄,酸软跌坐到地上。 然而,褚良骥修为多年,虽然伤中要害,一时之间竟还未死,他跌坐地上之后,脸色越发难看,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落,但他尽力压制住伤势,招手向秦玉道: “玉儿,玉儿,你过来……。” 秦玉已被这突然的巨变吓呆了,听得师父呼唤,这才如梦初醒,枉他平时英雄盖世,此时竟然期期艾艾,不敢移步。 六指禅师看在眼里,轻轻说道: “秦施主,令师呼唤,你是理当过去的。” 秦玉才缓缓走近褚良骥身边,屈膝跪下,讷讷说: “师父,你老人象要我怎样呢?她虽然下手暗害了你,但……但是,她真是一片好心……。”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矛盾,说起来辞不达意,尴尬万分。 褚良骥却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那两本“达摩真经”来,伸手递给秦玉,说: “玉儿,为师称雄一世,今日落得如此下场,这也是为师当年手段过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你是为师仅有的徒儿,这两本书我是不能给别人,应当遗赐给你的。” 秦玉双手接过,泪如涌泉,泣不成声。 褚良骥说得十分吃力,喘息半晌,方才接着说: “……为师平生杀人如麻,孽债大多,偿不足偿,今日一死,你应当牢记教训,从此也该去恶从善,刻意光大我吕梁一门,洗刷为师的恶名了……。” 秦玉流着泪点点头。褚良骥又挣扎着凑过身去,低声在秦玉耳边说道: “……尚有一句要紧遗言,玉儿,那姓林的女子太过阴毒,你千万不可爱她……。” 这句话才完,褚良骥忽然又从喉中发出低低的嘿嘿笑声,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哇”的喷出一口血,突又振臂而起,敞声笑道: “心肝盈盆血盈樽,白骨为屋皮为门,吕梁山中风光好,骷髅峰顶隐…魔…君…。” 吟声一毕,颓然倒地,一代魔君,与世长辞。 秦玉跪地叩头,悲切难禁,空空大师和六指禅师一齐合十诵佛,俱皆嗟叹: “一世血腥,临终证道,阿弥陀佛,难得!难得!” 秦玉痛哭失声,想起幼时孤苦,褚良骥十年呵护,两次救得自己性命,师门恩重,至今竟无以为报,越发泣血椎心,放声大哭……。 众人劝慰一阵,见他兀自难以抑止,也只得任他畅哭一番,但大家却忽然记起林惠珠好半晌没有声息,急急过去一看,不禁全都惊呼起来……。 原来林惠珠抱着柳媚滚身脱出褚良骥反袖一击,恰滚到距她自己的长剑近处,她明知自己罪孽深重,早已没存活念,竟然偷偷用剑穿透背心,死去多时了。 鲜红的血液从她背后流出来,流近手旁,尚见她临死之前,用手沾着鲜血,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情义两全” 空空大师叹息道: “林姑娘以满怀怨毒之心,竟然留得如此节操,委实天下难得第二人了。” 六指禅师也愧道: “生死在天,轻重有别,林姑娘这份舍身善念,当其值得名垂千古,庆元寺数百弟子,又有谁当得这四个字的,看来成魔成佛,果然只在一念之间。” 两位高僧叹息一会,替柳媚解开了穴道,空空大师责道: “你这孩子也未免太不懂事了,就算遭受再大变故,岂有悄然一走,不辞而别的?今日之事,可说全由你一人引起,你真该羞死愧死!” 柳媚着看这大殿上横尸遍地,也不敢答话,好半天,才说道: “我原是想去试试他的心,看看我脸被毁了,他还和从前一样对我好不?谁知还未赶到九峰山,就被干尸魔君撞上,已由不得自主了。” 空空大师叱道: “还在满口胡说,林姑娘貌虽破损,今日所作所为,哪一点不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你纵然面容被毁,只要心地善良,又有什么关系,还戴着那面纱做什么?赶快给我取下丢掉!” 柳媚叫道: “谁说我的脸真被毁了?喏,你们瞧!” 她扬手揭去面纱,空空大师眼前一亮,仔细详端,媚儿仍是从前的媚儿,果真面上并没有丝毫疤痕。 空空大师惊道: “这是怎么回事,林姑娘并未毁去你的面容,你为什么偏偏戴着那黑纱?” 柳媚笑道: “师父,你们不知道,那天在榆次客栈里,她真的把我骗到城外,一面假作跟我讲话,一面就用一瓶毒药水向我脸上泼过来,幸亏我掩面转头得快,脸上没给她烧去,仅把耳后头发鬓角和衣领毁去了一大片,她听得我尖叫,大约以为已将我的面孔毁去,立即就掉头跑啦!” 说着,她用手掠起耳后秀发,果然在鬓角和颈后,有一片被毒液烧去的伤痕,鲜红嫩肉,尚未长全。 六指禅师连忙合十念道: “善哉,善哉,倘若林姑娘得知真象,也许不致就此丧命,你这一时童心,以纱蒙面,倒害她一命了,真是罪过!” 空空大师也不觉大怒,回头看秦玉此时已收敛悲声,正将“达摩真经”和师门至宝“鳄皮马褂”递给秦仲,兄弟俩许是在互叙往事,相偎唏嘘。便忙低声恨恨地向柳媚说道: “你这不知厉害的丫头,只知玩闹,怎做得贤妻主妇?赶快跟为师回山,和你两个师兄面壁一年,你就算再爱他,要嫁他也得等一年之后,懂事了才行。” 柳媚小嘴嘟得老高,一扭腰,嗲声叫道: “师父,你老人家真狠,一年呀,要三百六十天呢!叫人家急都急死了!” 空空大师急忙沉声道: “嘘!你再大声一些,我叫你面壁两年。” 柳媚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而六指禅师和兀自在调息疗伤的摩云上人、“铁笛仙翁”卫民谊三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说:“他们这一笑,真气松泄,岂不对疗伤复原大有妨碍?而且,这一殿的死尸也是麻烦事。” 令狐玄说:“急什么?反正喜酒要一年以后才喝得到,如今又有了玉龙髓,且让他们慢慢养着吧!至于殿上死尸,也不过使仙霞宫的小道士们忙一阵子,他们在殿外空场上休息了老半天,也该找点事给他们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