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剑瘦马》 第一章 包藏祸心 和暖醉人的南风,吹绿了终南山成顷的林梢,山麓下一望无际的野草,又欣欣然从泥土中钻出寸许嫩芽,山林间鸟鸣燕语,大地一片蓬勃生机。 万物都是顽强而坚韧的,跌倒了再爬起来,枯萎了又振奋起新生,毕竟这世界是个值得眷恋的地方,不然,何来那许多生生不息,挣扎着要活下去的生命呢? 这时候,日影西堕,已是一天又尽的黄昏了,许是阳光也依恋着这迷人山色不忍遽去吧,临去这一刹那,显得那么绚丽多彩,灿烂而柔和,一丝丝金黄色彩线,自西向东,穿射过林间参差不齐的空隙,就像在森森的山林里织了一幅瑰丽的罗网,淡而轻的雾,从草间地上冉冉升起,虽然那么短暂,但这画面却委实太美了。 半山上靠南筑着一栋小巧茅屋,斜依着山壁,左右全是翠松,门前有一块十丈方圆平坦碧绿的草地,地尽临渊处,种着几畦青菜,近东不到三丈,傍着一条山间沥沥而下的山涧,流水淙淙,衬托着炊烟和夕阳,这份恬静幽雅的确太值得人羡慕,但是,是谁把一个安详和谐的家,建筑在这终南山荒芜阴森的绝壁上呢?没有邻舍,没有市集,甚至除一条小小的崎岖山径,连略显宽敞的道路也没有,山间无常的气候,林中出没的野兽,会对他们毫无影响或威胁,不问可知,这茅屋的主人,若非苦行僧侣,就必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健者。 果然,就在日影衔山,黑幕待张之际,陡地由茅屋后山岭之上,冲天拔起一条灰色人影,疾若星丸飞泻般,三五个起落,业已滑下峰头,停身在屋侧一块大石上,这人约有三十五六年纪,唇上蓄着短须,虎背熊腰,身材甚是魁梧,穿一件灰色大袍,两颊大阳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湛,显见得是一位内家高手。 他缓步走向茅屋,手里倒提着一柄青钢剑,才到门前,茅屋木门已经“依呀”一声打开,从屋里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少妇。这少妇细瘦条身段,穿一件蓝色土布衫裙,云鬓蓬松,面上未施脂粉,但从她白嫩细腻的肌肤,和凤目蛾眉看来,朴实衣饰,是掩盖不住她天生丽质的。这时,她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围裙,大约刚从厨下整治菜肴完毕,才跨出屋门,便道: “你回来了,唐叔叔不是说今天到吗?怎么这时候还未见来?” 中年汉子把手里长剑递给他,笑道:“你快进去换换衣服,将酒菜都搬出来放好,我在岭上已看见有人觅路上山了,一定是唐师弟到啦!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说不定唐师弟还带了他新媳妇儿一起来了呢!你这一身装束,别叫人家姑娘见了笑话。” 少妇展颜一笑,接着欣喜地道:“咦!你不是说,咱们还准备……” 中年汉子没让她说完,便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现在别说,等一会见机行事,你快去换衣服要紧。”少妇刚欲转身,他又突然将她唤住,道:“稍停不管他同来的是谁,千万做得自然一些,不能让他起了疑心!” 少妇用一种无奈的哀怨眼光瞥了她丈夫一眼,转身先进屋里去了。 中年汉子独自留在室外,反负双手,低头缓缓来回踱着,浓眉紧锁,仿佛有满腔严重心事,又像是对某一件事,需要极大勇气以作了断一般,焦急地,又沉重地一步一步徘徊着,不时停下身来,向山下张望一番。 过不了多久,壁下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转眼间,果见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翻上绝壁,停身在屋侧五丈外一块草地上。 中年汉子一见先到的正是个男的,刚冲口叫得一声:“唐师弟!”忙又把口停住,刹时脸上现出怪异之色。 敢情越岭而上的这一男一女,并非他所候的人,那男的浓眉虬髯,身躯肥大,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袍,身插双钩,女的年在二十七八,一身大红紧身衣装,蛇腰隆胸,妖娆冶艳,两肩上各有剑穗飘出,神情诡秘之极。 中年汉子微微一怔,问道:“二位是谁?要找什么人?” 那一男一女略为调息了一会,四只眼八面探望一番,虬髯汉子略一抱拳,道:“敢问当家的可就是武林异人心圆大师首座弟子,江湖中盛名远播的终南剑梁承彦梁兄吗?” 中年汉子诧道:“在下正是梁承彦,二位何人,怎的知道贱名?” 虬髯汉子嘿嘿一阵冷笑道:“在下兄妹世居巴山刁家寨,不才刁天义,舍妹刁淑娴江湖中小小还有一点薄名,不知梁当家的可曾有个耳闻?” 中年汉子恍然大悟,笑道:“啊!我当是谁?敢情贵客临门,真是怠慢得很,二位巴山双毒名闻江湖,梁某人正恨无缘一会,今天是什么风,把贤兄妹鹤驾吹到终南山荒岭来了?” 刁淑娴在旁边妖娆一笑,两手向柳腰上一叉,说道:“梁当家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兄妹与阁下素无过节,今天专程造访,是要麻烦粱当家的,借一样东西用用。” 梁承彦略为一怔,笑道:“姑娘要借什么物件?尽请明言,就凭姑娘这般天仙玉貌,不要说使用的物件,便是梁某人颈上人头,刁姑娘只要瞧着心爱,也只管拿去玩玩。” 刁淑娴粉面上微微一红,接着又吃吃笑了起来,道:“粱当家的嘴真甜,可惜你年纪太大了……。” 在她身边的刁天义见梁承彦吃妹妹的豆腐,心中勃然大怒,道:“梁兄武林圣手,口齿还须放清楚些,我兄妹今天冒昧造访,实不相瞒,还要会一会梁当家的令师弟唐百州唐大侠,不知他可在终南山没有?” 梁承彦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道:“原来二位还不单是来找我的?那倒真出乎梁某意外,但不知二位找梁某师弟有什么贵干?要借他什么东西?” 刁天义道:“实不相满,在下兄妹久闻心圆大,临逝之时,曾留下一部剑谱,那剑谱分为上下二册,分存在梁当家和令师弟唐大侠手中,愚兄妹不才,久思向粱当家二位求借剑谱一观,只为唐大侠行踪飘忽,难以寻觅,闻得今日乃二位五年一度晤面之期,是以特地赶来,求借剑谱一观,唐大侠既然还没有到,就请粱当家的,将上半部灵蛇剑谱相借一观,当即奉还。” 梁承彦尚未答话,那少妇在屋内听得人声,也赶出屋来,身上还刚换了一套较新衫裙,匆匆出来,一见刁氏兄妹,彼此不识,少不得一愣,刁淑娴已经笑着向她一福,盈盈道: “这位想必就是梁大嫂吧!小妹这里有礼!” 梁承彦的妻子李氏并不会武,突见刁淑娴施礼,也不由自主还了一礼,问道:“二位要找什么人呢?咱们似乎并未见过?” 梁承彦忙用眼色制止她,沉声说道:“你不知道别在这里乱说,刁氏兄妹乃当世高手,别替我得罪了贵客,还不快去准备招待!” 李氏会意,转身向茅屋退去,谁知刁淑娴香肩一晃,早已欺身而进,左掌平封,防着梁承彦发难,右手疾扑,便来扣拿李氏肘间穴道,口里却说:“大嫂不用费心,我们姊妹也谈谈。” 梁承彦陡见刁淑娴抢到,心知不动手是不行了,脚下猛往里横移半步,也翻左掌向刁淑娴“鱼际’穴便扣,笑道:“刁姑娘,她一个凡俗妇道,值不得姑娘抬爱。” 这两下里发动几乎都同一时间,刁淑娴右手刚要搭上李氏肘间“曲池穴”,梁承彦也将要扣上她的“鱼际穴”,但刁淑娴却不比李氏,左掌疾转,反切梁承彦脉门,同时右手原式不变,闪电般已经扣住李氏的“曲池”大穴。 梁承彦亦非弱者,左手落空,不待刁溆娴掌到,飞起一腿,便向她小腹踢去。 彼此相距如此接近,表面上还在客客气气,刁淑娴万料不到梁承彦会出此一招,小腹要害,岂能不保,说不得,只好松了李氏,翻身一悬空筋斗,退到七尺左右,堪堪将这一腿躲过,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眼看着李氏奔回屋中,愤愤不已。 刁天义一时握手不及,妹妹险些吃了大亏,不由更是暴怒,喝道:“姓梁的,我们兄妹以礼相见,你竟然突施暗袭,出此下流招式,你当真是目中无人,把我兄妹看得太扁,今天有了剑谱便罢,否则,怪不得姓刁的要不客气啦!” 这时候,李氏已将梁承彦使用的长剑取到,交给丈夫,自己转身又退回茅屋,去护着熟睡中的女儿樱英。梁承彦长剑在手,心中略放,冷笑答道:“二位行事,未免大过狂妄,粱某人得自师门剑谱,凭什么便该给你们看?” 刁淑娴怒道:“不要脸,什么得自你的师门?须知这一部剑谱,原来是我们刁家堡祖传,不慎遗失,被你师父偷来的。” 梁承彦大笑道:“这更是岂有此理,家师心圆大师因见灵蛇相斗,感悟玄功,手著一部灵蛇剑谱,天下武林莫不知晓,怎么倒成了你们刁家堡的失物了?” 刁天义道:“是与不是,一见便知,我们刁家祖传三十六路蛇形剑法,天下谁人不知? 你师父直去秘笈,改作了灵蛇剑谱,一字之差,怎不令人起疑?” 梁承彦一摇手中长剑,道:“要是梁某不肯借观剑谱呢?” 刁天义大怒,“呛啷”一声响,也从背上撤下日月双钩,道:“那就显见是你心虚,我们兄妹说不得,只好不客气了。” 梁承彦笑道:“那是最好,你手中双钩也是剑招,咱们就试试,看看二位祖传的蛇形剑法和在下师传灵蛇剑法,是不是一套东西,上手便知,连剑谱也不用看啦!” 刁天义喝一声:“试就试!”双钩陡地一转,左右疾分,上步撩阴,果然使用剑招,攻向下盘。 梁承彦荒山苦练“灵蛇剑法”五年,早恨不得能有人和自己过过招,今天突然来了刁氏兄妹,一等一江湖有名的剑手,那是再好不过,长剑翻转,剑尖下指,一招“婉蜒临空”,也是“灵蛇剑法”招式。 两人搭上手,一个钩如雪片,一个剑似游蛇,各出平生绝学,眨眼已是十余招,竟然功力相若,胜负难分。 刁淑娴看他们一时分不出高下,玉腕翻处,声作龙吟,也将“阴阳双剑”撤到手中,叫道:“哥哥,你缠住他,我进去搜。” 说着,提着剑大踏步向茅屋便闯。 梁承彦大惊,呼的一招“绕身盘旋”,闪出圈子,疾退数步,背依着屋门,喝道:“原来二位索取剑谱是假,意图劫掠是真?姓梁的却容不得你们擅闯私宅。” 刁淑娴更不答话,双剑一合一分,抢身便到,刁天义略为一顿,舞动双钩也加入战团,叫道:“妹妹,咱们跟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毁了他再说。” 这一来,叮当一阵乱响,四件兵刃,裹住了梁承彦一支长剑,梁承彦负门而立,拼力死战,虽然一时间将刁氏兄妹阻住,但时间一久,却渐感吃力。 刁家堡剑术源于武当,其狠毒处且较武当派更甚,传到刁人杰手中,越发将本门心法宏扬光大,近年来俨然已以一派宗匠自居,这刁天义和刁淑娴兄妹,号称“巴山双毒”,非但剑术精纯,而且心狠手辣,是武林中有数辣手人物,别看他们年纪都不过三十左右,江湖道上却恶名远播,绿林中闻名丧胆,近年更因刁人杰一心创名立派,广揽高手,势力渐渐扩及陕晋诸省。刁家祖传的一套“蛇形剑法”倒是真有其事,不过,并没有什么遗失被窃,而是因为刁家堡闻得心圆大师另创了一部“灵蛇剑法”,传言招式奇异,更胜刁家堡祖传,所以,刁人杰才特命刁氏兄妹藉口索阅,欲行劫夺。 梁承彦习练“灵蛇剑法”仅只数年工夫更因下半部以气辅剑及内功诀要放在师弟唐百州处,五年来虽然苦练,进展有限,如果一对一单打独斗,短时间内自未必不敌,如今被刁氏兄妹联手合攻,四十招一过,已感处处受了牵制,又要守护门户,身法更无从施展,咬牙苦撑到六七十招,便已汗流浃背,岌岌可危。 刁氏兄妹见他力已不逮,精神陡增,各自互递一个眼色,催招抢攻,更比先时凌厉,你进我退,轮番出手,筒直不容梁承彦有一刻缓气的工夫。 缠斗过了百招,梁承彦已经力不从心,剑势越来越慢,一招大意,被刁天义的日月双钩在左臂“嗤”的划了两寸长一道血槽,鲜血汨汨而出,刁淑娴娇笑连声,更挥手入怀,扣了一掌喂毒的“蜂尾毒针”,猛一抖手,向梁承彦打来。 梁承彦挥剑拔落了毒针,手势一缓,右腿上又中了刁天义一钩,这一钩伤得甚重,深可见骨,痛得他腿一酸,扑地单腿跪倒,但他心知只要自己一死,屋中的娇妻爱女就将惨遭双毒毒手,拼着最后一口气,仍然咬牙挥剑格挡,不使刁氏兄妹冲进屋中。 正在危急之际,陡听得岭下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啸声高亢入云,惊得林中鸟雀乱飞,粱承彦听了这一声长啸,精神陡然大振,腿上一用劲,竟然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招式又恢复了适才威力,挑、劈、削、刺无不凌厉万分,刹时将双毒*得略退。 刁淑娴急道:“这必是姓唐的赶到了,咱们加力解决了这一个,才好对付那一个。” 但未容得他们施展毒手,啸音由远而近,不一时已到岭下,紧接着,啸音一敛,一个身着儒衫,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已经翻上绝壁。 梁承彦遥见来人正是自己师弟唐百州,满心大喜,叫道:“师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快些出手,别让这两个狗贼伤了你嫂子。” 他话一说完,似乎肩上责任尽卸,真气跟着一泄反而力道全失,“当”的一声,长剑跌落地上,腿一酸软,翻身栽倒地上。 刁椒娴心肠比她哥哥更狠,虽然唐百州赶到,但头也不回,手起一剑,便向梁承彦头上砍落。 唐百州刚将现场情况了解一个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眼见刁淑娴已经一剑劈向师兄,这时,他立身处距离刁淑娴尚有丈许远近,要抢先已经来不及,忙抖手将一支三菱钢镖对准刁淑娴打出,同时,撤剑腾身,猛扑了过去,剑施斗大一朵剑花,向刁淑娴背心撞到。 刁淑娴听得背后破空声响,左手剑向后横扫,早将钢镖砸落,右手不由得略为一缓,唐百州已经凌空扑到,这时候,如果她右手剑不变原式,固然可以将梁承彦毙在剑下,但自己势必也难逃一剑透背,伤在唐百州手中。本来,刁天义见唐百州扑过来,就要挺钩先将他截住,以便妹妹下手,刚巧刁淑娴砸飞唐百州那支三菱镖正砸向自己,待他举钩拔镖,业已无法截阻唐百州凌空一击。 刁淑娴先求自保,顾不得再伤梁承彦,娇躯拧转,右手剑迎着唐百州的长剑横臂一架,“当”的一声响,火星闪冒,震得她一条右臂又酸又麻,手中剑险些脱手,不由心中大骇,急忙侧身疾滚,脱出唐百州长剑半径,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唐百州功力虽然不在师兄粱承彦之下,但也不致一招便能将刁淑娴震得汗流浃背,要倒地滚身才能脱出剑势,皆因他一来新到,气力远较三人充沛,二来凌空下击,身位上占了便宜,再说他心急救人,出手自然使出全力,所以,出手一剑,刁淑娴便丧了胆,从地上跃起身来,仅只提着剑,兀自不敢抢攻上去。 唐百州一招得手,连忙反身护着师兄,镇静地看看双毒,洒脱地笑道:“巴山双毒,刁家贤兄妹,真是幸会呀!唐百州来迟一步,就险些遗恨终身了,二位是什么原因,要和唐某师兄作对?” 刁天义双钩交叉护身,他对于唐百州一招险些伤了妹妹,心里也有所顾忌,冷冷答道: “你们师父偷了刁家堡的蛇形剑法,改作灵蛇剑谱,盗名欺世,我兄妹奉师命前来索取本门剑谱的,想不到你师兄不识进退,才和我们动手,你如果能将‘灵蛇剑谱’交出来,咱们也并不难为你!” 唐百州心念一转,不出奇兵,难以退得强敌,听罢后朗声一笑,道:“这个容易,小弟身上正带着‘灵蛇剑谱’下册,二位若要,尽可取去。” 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来,先将书向二位一扬,那封皮上果然写着“灵蛇剑谱”四个字,他用左手托着剑谱,右手倒提长剑,含笑而立,似在等候双毒取书。 刁家兄妹万想不到他竟比梁承彦大方了一百倍,说要书便把书取了出来,有心要上前取书,又怕他右手剑突起发难,心里拿捉不出他用心安在,一时面面相觑,反倒不敢伸手来接。 唐百州哈哈一笑,将右手长剑平举齐胸,薄薄一本剑谱,从左手移放在剑身上,笑着把剑伸了过来,道:“二位是不放心唐某人,怕我施用诡计吗?这样大约能邀二位信任了?” 他这样长剑平伸,似乎再未含有恶意,刁天义比较憨,心想:他必是孤身自忖斗不过我们两人,而且,梁承彦身负重创,也须尽速救治,也许是他要以这半部剑谱,换得我们兄妹罢手,以便救他师兄也未可知,我们要不敢去取,倒显得太过胆小了。于是,大步向前跨了两步,左手钩一举,向“灵蛇剑谱”上挑来,口里说道:“如此我们兄妹却之不恭,只得拜领。” 那知他钩身尚未沾着剑谱,唐百州陡的加足内力,贯注剑身,略一震动,那一本“灵蛇剑谱”忽然离剑弹起,就在这电光石火一刹那间,唐百州手腕猛挫一力,竟以内家功力,将手中长剑脱手向刁天义推掷了过去,叫道:“仔细接住了!” 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唐百州振腕弹书推到,手臂并未曲伸,全凭内力而为,刁天义一时不察,但觉得眼前一花,长剑好像突然加长了一样,径奔前胸刺到,忙不迭挥钩来格,终于迟了一步,身形刚侧,剑锋已到,但听得他闷哼一声,晃身退后了七八步,一柄长剑,业已穿进右臂肩胛处。 唐百州掷出长剑,急忙俯身又将梁承彦脱落在地上的那一柄剑抢到手中,翻腕探臂,向掉下来的“灵蛇剑谱”轻轻一挑,左手接住,揣进怀里,蓦地里,一丝锐风击向左胸,他来不及挥剑拔打,左手又正放入怀里,急忙扭身闪避,三枚“蜂尾毒针”贴着背脊打过,全部钉在门上,就见刁淑娴扶住刁天义,回头恨恨说道:“姓唐的,用此卑鄙手段,你要记住了,刁家堡总要寻你索此一剑之仇。” 说着,从刁天义肩上拔出长剑,抖手掷了回来。待唐百州拨落长剑,刁淑娴已护着刁天义,飞也似落下绝壁,隐入夜色之中遁去。 唐百州不敢追敌,摇摇头暗道:“好险!”从地上扶起师兄,进入茅屋,李氏出来看顾,帮忙将梁承彦移放床上,所幸不过皮肉之伤,敷药包扎之后,也就无甚大碍。 原来心圆大师穷毕生精力,著成这一部“灵蛇剑谱”,内分上下二册,上册不过转述剑法相式,下册中却记载着内家吐纳秘诀。当年心圆大师因观二蟒相斗,感悟出‘灵蛇剑法’,后来又见受伤蟒蛇纳气催丹,自疗伤势,这才又加著下册,推悟出一种特异的吐纳练气秘诀来。大师呕心沥血,著成此书,自己却心力交瘁,撒手仙逝。只因梁承彦成家娶妻,已非童体,于内家功力的练习,不及童身者易成,临逝之际,便将上册注重剑招的半部给了梁承彦,而把下半部注重练气的给了小徒弟唐百州,其原意,也不外各取其长,便于有成。哪知梁承彦虽已娶妻成家,内心却嗜武若命,师父一死,就曾设法将唐百州保有的下半都剑谱内功诀要借得看过一次,越看越是爱不忍释,心里便对师父这种分配大感不平,总欲获得全部剑谱,方始甘心。 如今这一场恶斗双毒之战,自己凭藉“灵蛇剑法”,终于无法抵敌,力尽落败,而师弟却独力退了双毒,而且剑伤刁天义。他第二天醒转,听了唐百州告诉他的恶战退敌经过,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是因为诡计得逞所致,何况即使如唐百州所言,那种贯注内力达到剑尖弹起书本和肘不曲、臂不伸便能运劲催剑,掷剑伤人,这也非精纯内家功力莫能办到的。 他口虽不言,心里越发认定是师父偏心,将好的给了师弟,以致于他对唐百州救了自己全家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难能可贵了。 一个人越是钻牛角尖,越是偏激,梁承彦在疗伤期中,左思右想,越想越恨,竟然一时被好武的烈性所蔽,做出一件卑鄙无耻,丧心败德的错事来。 他卧床了四五天,便藉口伤势未愈,挽留唐百州多住些时,唐百州义不容辞,也就在终南山住下,每天逗弄侄女儿樱英,在山前山后闲游,倒也无事。 转眼十来天,粱承彦伤势已愈,行动也已能自如,唐百州便向师兄告辞。梁承彦道: “既是你决心要走,愚兄也无法久留,今天叫你嫂子好好做几样菜,咱们师兄弟畅饮几杯,明早你再下山,也不为迟。” 唐百州自然再无话说,当天午后,才不过申未时刻,李氏已经弄好了酒菜,梁承彦便邀师弟入席,就坐之际,故意将唐百州安在面向卧房这一边坐下,自己殷勤劝钦,酒过半酣,梁承彦便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可以说情胜手足,这一次又蒙你全力为助,得保愚兄一家三口性命,愚兄感激在心,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说,归根结底一句话,都怨愚兄资质愚蠢,学艺不精所致,如今,愚兄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师弟可肯成全吗?” 唐百州慨然道:“师兄说那里话,路见不平,尚且应该拔刀相助,何况你我?师兄但有什么吩咐?小弟无不应命。” 梁承彦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愚兄想,当初恩师将‘灵蛇剑谱’分为上下二册,交代你我各执一册,其意也不过勉励你我相互切磋,宏大本门。愚兄自恩师他老人家仙逝五年以来,无时不深自警惕,兢兢业业,惟恐有负厚望,所恨者,恩师他老人家去世太早,愚兄资质又笨,五年来,所得委实太少,贤弟明日离去,更不知何年何月始能重逢,愚兄想请你能念在同门之谊,将恩师所遗剑谱,今夜暂借愚兄观诵一夜,明日贤弟动身之前,定然原壁奉还,倘得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能使愚兄在内功修为方面有所裨益,得所领悟,实皆出贤弟之赐,千年万世,难忘大恩。” 唐百州听了师兄这一番神情激动,婉转真诚的话,顿感汗颜不已,急忙从身边取出剑谱来,双手递了过去,惶恐地说道:“师兄这话太重了,恩师遗物,原非小弟所敢独占,既然师兄有意要看看,那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就请取去细观便是了。” 梁承彦接过剑谱,满心大喜,当时就起身入室收好,和妻子李氏耳语了一阵,便重又回到席上,向唐百州殷动劝酒。 师兄弟两人畅述心怀,杯到便乾,喝了一阵,不觉已各有醉意,唐百州正喝着酒,突然听见正对面内室之中,传来淙淙水声。 他所坐位置,恰好面对梁承彦夫妇的卧房,这时候房门未掩,仅有一条布质门帘垂着,且天尚未暗尽,卧房中却高燃红烛,照耀得甚是明亮,唐百州不知是计,更兼酒意微醒,心里透着奇怪,这时候天色将暗,小侄女樱英早已熟睡,房中怎会有水声呢?他不知不觉间,就注目向室中望去。 布帘掩遮,实际上也看不真切,但谁知无巧不巧,陡的一阵微风吹过,将门帘掀开了一角,唐百州向内一看,登时惊得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原来就在那布帘掀起之际,唐百州左眼已经瞄见卧室中正是嫂子李氏,在兰汤休浴,混身腻皮,一览无遗。 他心中陡然一惊,慌忙转过面孔,收摄心神,目不敢斜视。 但梁承彦却似乎洞悉了他适才失礼的一敝,登时脸色立变,鼻孔里冷哼一声,目露凶光,面含狞笑地问:“贤弟,你都看见了吗?” 唐百州惶恐无地,酒意也全惊跑了,混身颤动,唯唯地应道:“小弟该死,都看到了!” 梁承彦说:“几只眼睛看见的?” 唐百州心知上当,但事已如此,再没有话说,慨然答道:“是左眼看见的。” 梁承彦脸色一沉,冷冰冰地道:“常言道:“长嫂如母。愚兄以手足相待贤弟,贤意当知自处。” 唐百州一横心,举手自将左眼珠硬生生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鲜血淋淋地向桌上一放,霍地站起身来,道:“小弟自知理亏,亲挖罪眼,聊表厚情,就此告别,哪日但得不死,徐当图报兄嫂厚爱。” 说罢,旋转身躯,用手掩着左眼,飞步出门,向岭下狂奔而去,隐约听得身后梁承彦冷笑之声,和李氏嘶哑悲切的哭声。 读者诸君,须知那时候我国礼教最是严格,唐百州明知李氏房门不掩,裸身沐浴,是梁承彦故意安排的恶计,但自己不该偷窥内室,却也无法自辩,所幸他还只不过用左目微微一瞥,要是两眼看见势必就得两只眼睛全挖出来,才能表明自己出于无心,领受应得的惩罚。 双目连心,痛楚是不难想见。唐百州自毁一目,含羞而去,一路上忍住钻心巨痛,踉踉跄跄,奔下岭头,自己也辨不出方向,只是一味狂奔飞驰,只盼能奔到天边,奔到地头,寻一个地洞,把自己埋在里面。 他脚下不辨高低,心中不知去处,一口气奔跑了一二十里,左眼眶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将身上衣襟染红了一大片,但是他仍旧无休无止地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失血太多,脚下一虚,翻身栽倒在地上。 他咬咬牙,支撑着想爬起来,但混身使不出一点力道,才撑起半个身子,手一酸,重又跌卧下去,这时候,他心里只有茫茫然一片空虚,脑椿中惨白淆乱,像有无数银蛇乱钻,也像有千万颗金星在闪烁,心潮更似被狂风掀动的海浪,此起彼伏,一层接着一层,一层退去又涌过来一层,两侧“太阳穴”上剧烈的跳动,就像被两柄铁锤在重重敲击,喉干舌燥,心口如火似的灼热,最后,终于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经过了多么漫长一段时间,唐百州忽被一种冰凉的感触刺激得清醒过来,睁开仅余的一只右眼,见自己仰卧在一群乱山之中,天上乌云密布,下着倾盆般的大雨,身上衣履全湿,卧身处也是泥泞不堪,不过,左眼创处却似乎痛得轻多了,直亦已经止住,只是身上乏力,依然如前。 求生的本能是与身俱赋的,唐百州经过了这一阵长时间的昏迷,心境也稍为平静,清醒后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张开嘴承受那些清凉的雨水,他倒是无意立刻寻一个地方避雨,因为躺在那泥泞的水塘中,反使他有一种舒畅的快感。于是,他又闭上右眼,放松了全身肌肉,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咽着雨水。 喉是不干了,心里也不觉得灼热了,因此他又有了第二个心愿:得替左眼上点药才好。 豪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拍起头瞧了瞧四周,见这儿是一处幽静的山谷,三面全是绝岭,只余正西一面有一处极为狭小的谷道,而且,这山势也甚是奇特,四处绝壁,居然光滑平整,一样高低,一样宽广,整整齐齐,凑成了一个形如方盒的盆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地方来的,如果不是适巧从正西那一处谷道绕进来,只凭这几处高约百丈的暗壁,只怕纵然插翅,也难飞渡。 但这时候他并没有心情来审查地势,看看置身处距离北面山壁最近,便鼓足了浑身劲力,手脚并用,一步一步爬了过去。 他真是虚弱得可怕,爬了数丈,又倒在雨地里喘气,也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又经过遥远一段奔跑,使得本来健壮的身体,竟用不出半点劲力,好不容易歇歇爬爬,爬到了山壁下,却又找不到一处足以容身的洞穴,他继续沿着山壁爬着,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找到一株斜生在壁间的大松树下面,盘膝坐好,从身上掏出疗伤的药丸,吞了几粒,又化开几粒,敷在左眼眶上,撕下一片衣襟包住,便依在山壁上喘息不已。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喘息稍好,雨也略停,他这才轻轻提气,行功打坐,一个周天运转之后,身上劲道已恢复了一部份,伤处疼痛也好多了。他站起来,略为舒展一会拳脚,却感腹饥异常,其实他自己不知道,已在这幽谷之中,昏睡了两天三夜,这么长一段时间粒米未进,又在伤后失血之际,能不饿吗? 但此时雨势虽止,放眼四周,除了矮松丛草,却并没有可供食用的果树,大雨之后,遍地泥泞,更找不到野兔小兽,何况,即使能猎得野物,他此时身边火种潮湿,没有办法生火,也不能生吞活剥,咽下肚去,这却如何是好呢? 他委实又饿极了,便在身侧泥地上胡乱掘些草根,就着雨水洗涤干净,嚼着充饥,这时候真所谓“饥不择食”,一口气吃了十来根草根,非但不觉得涩口,而且倒像清香甜脆,分外美味。食罢精力渐复,求生之念更增,当下沿着山壁,缓缓寻觅栖身之处,皆因他身上衣衫尽湿,必须得找个地方,弄干火种,生火烘烤湿衣。 仰望天空,浓云已逝,根据日影观测,大约总在辰末巳初光景,唐百州更不怠慢,抖擞精神,沿壁搜寻。 刚走出十余丈远,果在一处峭壁间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洞口,这山洞约有四五尺高,恰恰隐在两丛矮树后面,本不易被人查觉,唐百州因为行得缓慢,又全神贯注在找寻洞穴,手里提着长剑,随处乱探乱刺,无意间倒发现了这个所在,急忙蹲身拂开树枝,向洞里一望,不由又泄了气,原来这山洞不过五尺高下,倒有尺许积着泥水,就算钻进去,又在那里歇脚容身呢? 可是,他又住前后找了顿饭之久,除了这一个山洞,就再也没有第二个洞穴可资利用,他懊丧的又回到洞口,俯身向洞中详细张望,石洞中黑黝黝的,深不见底,捡了块石子打进,亦觉回音沉厚,估计深度当不在十丈以内,唐百州心里忖道: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向里探探再说。当下右手提剑,左手掌扣着两支钢镖,弓着身,低头钻进洞里。 行约丈许,洞中已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唐百州只怕里面伏着什么野兽,倘若突起发难,自己眼不能见,避无可避,必然会吃大亏,可是,他又觉得脚下渐行地势渐高,这时候水深只及足踝,洞顶也高有七尺上下,直着腰昂首而行,也不虑碰着头了。好奇和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一步步继续向洞里深入,走几步,又停下来侧耳倾听,待判明无什异样,这才又缓缓前进。 洞中地势渐行渐高,过一会,脚下已没有泥水,着脚处软绵绵的,好像是一层干燥的细沙,而且,洞道也较前宽大得多,他立身道中,把长剑左右伸举,已经沾不到洞壁,想来总有丈许,唐百州心中大喜,加快了脚步,向里摸索着直闯。 这石洞彷佛无尽无止,婉蜒曲折,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但奇怪的洞中并无空气滞塞的现象,同时还偶尔有一股微弱的凉风,从洞中吹出来,照这样看来,另一头必然留着出口,唐百州胆气顿壮,独眼在黑暗中时间一久,已能隐约辨出地势洞壁,他更不怠慢,下决心要探一个明白,提剑扣镖,顺着雨道,直入深谷。 再过一会,地下细沙已无,着脚处又成了坚硬的岩石,唐百州且不理这许多,又行了半个时辰,果然从数十丈外现出一丝光亮,他心中一喜,拔步便向透光处奔来。 转过一个凸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唐百州注目停步,但见这儿虽至进洞尽头,却并非出口,而是一间方圆十丈大小的石室,正中一股强烈光柱,激射而下,敢情这儿已是山崖之中,室顶有孔直达岭巅,光线和气流,就是从孔里浸射下来,这真是十分奇妙的一个所在了。 他尚未详细审视石室中情景,刚才游目下顾,突然看见了一堆东西,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不由己地向后疾退了四五步,原来就在他距离不及丈许的地上,正盘卧着一条儿臂粗细的大蟒,颈首挺直,红信频吐,向着自己睁目注视。 唐百州背贴洞壁,左镖右剑,不敢稍动,背心和掌心,一阵阵泌出冷汗,心想:这巨蟒如此粗大,我又在伤后,体力未能全复,怎是它的敌手,但处在此情景下,我不伤它,它必伤我,只怕一击不中,那时性命休矣。他暗思脱身制蟒之法,左手钢镖扣得紧紧的,却一点也不敢妄动,右目瞬也不瞬,注视着巨蟒动静。 那巨蟒身躯微微蠕动,斗大的蟒头,渐渐移后,显然是准备发动,唐百州无法再多作犹豫,陡地一抖手,把两支钢镖对准巨蟒双目贯劲打出。 只可惜他目创未愈,身力衰弱,这两镖虽然打得很准,力道却嫌不足,那巨蟒微一低头,两支钢镖早已打空,由它头上飞过,这一来,果真将蟒性激怒,但见它颈项一缩一伸,嗖地穿了过来,巨口一张,向唐百州左臂便咬。 唐百州慌忙横跨两步,长剑一招“横扫千军”,疾挥而出,同时挥手入怀,要想再掏暗器。 岂料那巨蟒却甚是通灵,扑袭落空,头一低,贴着壁角呼的一转,早将剑锋躲过,那一根又硬又长的蟒尾,紧跟着盘扫狂抽,恰恰扫中唐百州握剑的手腕,一阵刺痛,右手略松,“当”地一声响,长剑竟脱手掉在地上。 这时候的唐百州,真个六神无主,心胆皆裂,猛里一顿足,闪避到石室的另一个壁角,左手才扣上的三支钢镖,急用连珠手法,向巨蟒七寸处掷了过去,右手忙又入怀,想再扣暗器,谁知手入怀中,才知道身上空空,早已没有暗器可用了。原来他使用的半斤重三菱镖两排共仅六支,在梁承彦门前用去了一支,余下的五支,适才却已先后出手,如今眼看那巨蟒仅只不过略一曲身,最后的三支钢镖也已打空,此时他两手空空,手无寸铁,就算他身未负伤,也不是巨蟒对手,更何况失血过多,又饿了三天,要他赤手搏斗巨蟒,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然而,那巨蟒却绝不会因为他赤手空拳,便稍作延缓,就在它曲身躲过三支镖的同时,巨头一摆,“呼”的一声响,又从对壁钻了过来,唐百州那敢硬挡,偏身闪过,下意识的拧身向石室入口处便逃,在他的脑海中,无暇再考虑是不是能由那又长又黑的山洞里逃脱过巨蟒的灵敏追击,更没有想到那洞里甬道远比石室中窄小,对自己闪避袭击是绝对不利的,反正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除了逃,总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同时,他更忽略了巨蟒既有那么粗,身躯岂能短得了的,这时候,它头部扑击这面壁角,蟒身却还留在那一面,唐百州刚刚拧身拔起,还没有来得及纵过石室的一半,巨蟒猛的拧转,蟒尾“唰”的抡扫迎来,唐百州身在空际,避无可避,忙不迭沉气落地,已经迟了一步,被那蟒尾击中前胸,“蓬”的一声响,闷哼一声,翻身倒地,巨蟒更不怠慢,掉转蟒头,窜回身来,口开得比芭斗还大,对准唐百州肩胛咬了下来。 唐百州泼出性命,也顾不得胸口闷痛,急急一个翻滚,巨蟒一口没有咬着,倒被唐百州翻臂扫着蟒颈,脚一挥,将巨蟒夹住,两只手紧握蟒头,拼命向外撑着。 那巨蟒一时奈何他不得,但蟒与任何动物相斗,是最愿意纠缠在一起,你不找它搂搂抱抱,它还要找你亲亲热热哩!唐百州无奈之际,舍命和它纠缠,这倒正合了巨蟒之意,但见它身躯几次环绕,早将唐百州腰腹两腿裹了个结结实实用力收紧,要把唐百州活活勒死。 唐百州双手都握着蟒颈,再无法趋避,渐觉环围在身上的蟒身越来越紧,不但有一种挤迫的痛楚,呼吸也渐渐感到困难,手上力道渐失,那蟒头距离自己不过二尺左右,鲜红的舌信,伸缩之间,已经快要够着面庞,心知除了一死,再无活路,不由得把心一横,猛的拉过蟒头来,自己头一侧,将蟒头抬向后肩,张嘴一口,咬在巨蟒的喉颈上,死也不肯放松。 蟒蛇之类,只有喉颈七寸处最是软弱,唐百州一口咬下去,就觉得一股腥恶无比鲜血激冲入口,顺着喉管,直入内腑,他这时万万不能松口,也就顾不得蟒血中有毒无毒,一口一口地全咽了下去,说也奇怪,这蟒血一进内腑,突有一股灼热的热力,透体而下,直入丹田,刹时间唐百州混身起了一阵奇痒,这痒处又像在心头,又像在四肢,又像在骨骼里,反正那一种蚁行虫爬的痒法,令他难熬难耐,几次想松出一只手去搔痒,又怕巨蟒挣脱,坏了自己性命,说不得只好歪眉斜眼,强自按捺了。 那蟒血源源不绝,宛若河水开闸,他小小胃囊,简直装不下啦!但不吃还不行,只得一面向外吹气,一面吞下少许,再过了片刻,血腥味已经溢至喉口,他顿觉得头昏目眩,难以压抑,抱着蟒头,竟然昏了过去。 待他重又醒来,石室中已经漆黑一片,想来外面业已入夜,全身骨骼,又酸又痛,而巨蟒缠在身上,仍然未松,不过蟒头斜搭在唐后,显见是已经死了。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深庆居然能在蟒口逃得性命,这倒是难逢的奇迹,慢慢将缠在身上的巨蟒解开,舒展了一下筋骨,却感到酸痛虽是酸痛,劲力却似较前增大了许多,最奇的是右眼分外清澈,黑暗中视物,居然一清二楚,只不过脸上黏黏的,伸手一摸,全是湿淋淋的蟒血,他对这一点也未在意,回目细看室中,倒不由得一惊,敢情他进来的时候只顾斗蟒,无暇察看,这时候才看出这间石室除了四壁光滑,地上平坦之外,原来还曾经有人居住过。 可不是吗?靠那一角放着小小一张石桌,桌前还有石凳,桌上更有枯干的油灯,以及火刀火石和空的水瓢等物。 再向左看,赫然依壁靠着一副惨白色的骼骨,这骼骨身上原有衣衫,想是年代过久,早已风化,枯骨呈盘膝跌坐的式样,约莫还能辨出定是个身躯庞大的大汉。唐百州心下一愣,忖道:“莫非我误打误闯,闯进什么武林前辈的遗址?” 连忙脆倒,向那枯骨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再看看身侧,又赫了一跳,就在距他不及五尺处,另有一个小小坟墓,这坟只不过三尺长,却仅只一尺多宽,端口筑在石室的正中,既无墓碑,也没有木牌或其他任何说明表记,若说里面是埋着一个人吧?绝不会如此短,是埋了个婴儿?也不会这样窄,那么,是埋着什么东西呢? 他虽是好奇,但想想这埋在墓中的,必与骼骨有关,倘若这副骼骨果真是位前辈异人的遗体,却不可鲁莽无礼,他又想想这位前辈亦已太奇了,找着这么个隐蔽所在,自己却宁可坐以待毙,倒不知把个什么东西制坟拱墓,埋得慎重其事的。但他此时也无心推敲这些,肚子虽已不饿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裹着却异常难受,要紧的是赶快生个火,烤干了衣物再说,他先虔诚的向那骼骨祷告道:“老前辈,这儿没有旁的人,晚辈身上湿湿的太难受,你得原谅晚辈放肆啦!” 祷毕,三脚二手便把棍身湿衣脱个精光,拧干了水,取着了火刀火石,却想起石室内并无生火的柴木之物,忍不住自己腼颜笑笑,又把火刀等放回石桌上,再把湿衣一件件摊开铺在地上,让它们风干罢了。 这石室中虽然投有第二个活人,但这么赤身露体,仍然有些羞涩,他盘膝坐下,闭目行功,用以消遣这段无聊的辰光。 体内真气才行得一个周天,他已经感到大异往常,这时候,非但没有血枯气沉的征象,而且精元充沛,周身关穴,畅然无阻,这一来,不禁大喜,便一心一意练起功来,没有一会,便进入人我两忘之境。 等到数次运行已毕,天色又已大明,正中天孔里透下一股亮光,使得满石室丝毫可辨,他舒了一口气,从地上跃起,到孔下仰头上望,但见这天孔甚是奇特,笔直直的向上,最上端只余下碗口大小一处空隙,孔外白云青天,隐约可见,虽然想不出何以在这山腹中会有这么一处孔道,这么一间石室,但估量高度,总在百丈以外,纵有盖世无匹的轻身功夫,也是上不去的。 他立在孔下,越发显得自己的渺小,造物神奇,一个人纵能无敌于天下,又岂能和苍天万物比拟,他不由得有一种痴想,倘能长远住在这地穴之中,如像这位老前辈一般,无争于天下,无事于人世,淡泊终生,默默以殁,说起来虽然有些冤枉,但在心灵上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人世也未免太险恶太卑诈了,梁承彦和自己同门习艺,情如手足,也会为了半部剑谐,用出那么可鄙可叹的手段,自己去了一目,未必就死,他得那半部剑谱,难道就真的可以无敌天下了吗?即算是,百年一过,亦不过是一坯黄土,一堆荒冢,连想如这石室中的前辈一般,独占如此玄妙宽广的埋骨石室,也不可得,那又是何等可笑可怜的事啊! 怅然良久,方一游目,陡然间看到室顶山壁上,似有几个甚大的字迹,他精神一振,仔细看时,果见就在临近天孔四周,不知被谁人刻着斗大四个字,写着“玄铁剑墓”。 唐百州想:难道这石室专为存置这个剑墓的吗?那么这白骨又是谁呢?忙到坐在墙角的枯骨前详细审视,这才发现那副骼骨的两腿均已折断,井非盘膝趺坐在那儿,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石室并不是他的住所,必是他来探寻“玄铁剑墓”,失足从天孔中跌落下来,以致两腿折断,行功疗伤无效,才依着山壁死去,这么说来,墓中定然有什么宝剑神物了? 虔诚之念一去,精神上似乎再没有什么顾忌,顿时起奇念,急急忙忙寻着自己的青钢长剑,动手挖掘那一座小墓。 墓上泥土掀尽,果然从地中露出一角沉重的铁箱,好不容易把铁箱从地下抬出地面,唐百州一颗心险要从胸口里跳出口外,用剑劈落锁头,启开铁箱,不由令他有些失望,不错,铁匣里的确横放着一柄剑,但看那剑鞘,锈渍斑斑,已经令人觉得不足为奇了,抽出剑来一看,更令人要作三日呕,原来那一柄剑斑斓更甚,锈渍遍体,不但没有宝剑神物应有的寒气毫光,简直连锋刃都没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和他现在手上握着的青钢剑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这种剑别说用来对敌伤人,就算用来切豆腐,只怕还要费点力气才行。 他一腔热烈,换来不过是如此这般,心里全是被欺骗后的羞辱感觉,掂了掂,那锈剑还重得厉害,根本就不能称手,这一气,用力向山壁上摔了过去。 那知他刚把锈剑掷出,左手上握着的青钢剑也似乎动了一动,好像也要跟着飞出似的,唐百州不觉心中也跟着一动,向剑匣里看看,匣里一本薄薄的书,书上另有三粒龙眼大小的药丸,取出书来,见那书皮上写着:“魔剑无上心法”六个字。 唐百州更奇,放下手中长剑,坐在地上,将那书页掀开,却见第一页上写道:“既掘我坟,便入我门,毋需磕头,不要拜神,剑与神通,神与剑凝,未传心法,丸药先吞。”唐百州看它写得似诗非诗,不伦不类,心里好笑,忖道:“看来是个疯人干的事,取剑已经上了当了,谁知道这丸药是什么东西做的?且不要吃它,看看书上还写些什么。”遂翻开第二页,不由脸上躁红,原来这第二页上画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手里正捧着一本书,活像就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第二章 疑问重重 再看那图边也有字,写着:天缘人缘,天算人算,真是我徒,精光相见。唐百州看了这四句,猛可里暗吃一惊,忖道:别看它似是疯语,却怎知我此时如此形像,莫非冥冥之中,果有因果缘份吗?如此倒不可等闲视之了。他看了那三粒药丸一眼,心里拿不定是吃下去好,还是不吃的好?想了好一阵,还是暂时不吃,再看看第三页再说。 他轻轻翻开第三页,但仅只匆匆看了上面字迹一遍,连忙合上书本,一把抓起那三粒药丸,嚼了几嚼,便咽了下去,原来那第三页上也写着四句,写的是:心已不诚,神也不灵,不吞药丸,别入我门。 吞下了三粒药丸,唐百州已是心中诚敬,知道这本书看来疯痴,必有深意,停了一会,觉得并没有什么异状,当下恭恭敬敬,再往下翻闽,以后不过八九页,前八页中,每一页上都画着一副图,图中一个剑招,下面并有八式变化,合成八八六十四招,每一招都注着诀要,并且有个古怪名字,顺着秩序是“万花乱抖”、“混身哆嗦”、“摇头摆尾”、“踉跄踢-”、“花枝招展”、“醉态可掬”、“豆腐挑刺”、“反捣蒜头”。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混身寸缕俱无,满脸麻子,胡须丛生,又脏又丑一个老头儿,上写着:“至圣练剑祖宗顾大麻子神像’。画像下面并有几列蝇头小字,是:入门弟子知悉,别看为师貌丑陋人疯,然为师潜心剑术,盖百年也,百年苦研,广罗天下,仅得八式,你叫为师安得不疯?安得不狂也哉? 人云:天下剑术,源于武当。为师云:天下剑术,止于顾大麻子。夫何云乎此?皆因为师穷毕生之力,集各派精华,润以大智大慧,所得者,不过八式,凭此八式,纵横天下凡五十年,大小近千战,竟无一人能解能破,悠悠痴心,无以为赏,自断双腿,亲埋慧剑,欲穷七日之思,终仍含恨以殁,虽非剑魔,早成剑痴也。是特昭告门人曰:得我心法,但能演练八日,每日一式,万不可逾,八日后出室试剑,务继为师遗志,行走江湖,但逢能解破八剑之士,虽海角天涯,迢迢万里,切记设剑为祭,通祷告我,勿忘勿忘,为师聆此佳音,纵在九泉,须当含笑焉。 唐百州看了这篇字迹,心中感慨万端,似这自称“顾大麻子”的前辈,终身迷于剑术,虽达至臻,仍然未得心安,临终封剑留书,筑成剑坟,宁让己身断腿坐毙(至于他何以必须自断双腿,书上未记,至今仍属悬案),忍受七日苦楚,不过自求解破之法,当真称得上“剑痴”二字了。他合上剑诀,又见封背上另有再行字迹,写道:本门心法,传男不传女,须知: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似此安能传授?万万懔遵勿违。 唐百州忍不住好笑,这位师父,的确好生奇特,当下又起身再向枯骨拜了三拜,独自重又翻阅剑书,细观那八式剑法,有何奥妙? 他前师心圆大师本来就是个剑术大师,首创的一部“灵蛇剑法”已是天下独步,无人能及,谁知道他细看这图八招魔剑,却越看越奇,越看越惊,皆因这八招稀奇古怪名称剑招,的确包罗万象,变化无穷,几乎搜罗了整个武林所闻所见精妙招式,更有许多令人难以预知的转变臆含在内,其精纯绝妙,“灵蛇剑法”真是望尘莫及,看得他爱不忍释手,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猛地一惊,顾老前辈不是严叮只许演练八日吗?现在天色一暗,第一天已过一半,不知道得着剑诀的时间算不算在内,如果要算,就只有七天一夜了,须得立刻开始演练才好。 于是,他忙走到壁角,拾回那一柄“玄铁剑”来,拔剑出鞘,就感到这柄剑比平常宝剑重了两倍不止,他这时对顾大麻子钦仰万分,连带也相信这柄“玄铁剑”必是一柄好剑,设非好剑,以顾大麻子那等嗜剑如命的人怎肯为它建冢埋葬?不过,他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那本“魔剑无上心法”上对这柄“玄铁剑”竟然只字未提,而这剑份量过重,演起来必然吃力异常,好在他自吃了蟒血,精力也不止倍增,目能夜间视物,倒不虑日夜之分,立刻开始照着记载演练了起来。 这-夜全神贯注,不眠不休,既不觉得倦,也不觉得饿,初时,他只当是精力集中,暂时忘了倦饿,谁知道第二天一整天,又是不眠不休,仍然精神奕奕,方始有些奇怪,而且,“玄铁剑”初使时份量大重,甚不称手,渐渐地也毫无所觉了,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顾大麻子千嘱万提,要吞下那三粒药丸的原因。 如此奇缘,他哪肯轻易放过,就这样日以继夜,连续不缀,练到第六日,忽感到那一招“醉态可掬”甚难揣摹学仿,反复练了多次,自己都觉得无法得其神髓,心里一泄气,便顺手把剑向地上一插,要歇歇再练。 哪知“玄铁剑’才着地面,却听得”叮”的一声轻响,远在三尺以外的那柄青钢剑竟然自动飞了过来,紧紧贴在玄铁剑上,唐百州把两柄剑都拾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青钢剑拆离,手一松,它又自动贴了过去,累试不爽,原来玄铁剑上竟有强烈的磁性,他陡的心里一动,忖道:对啦!像这神剑如和别人对招,对手兵刃处处被自己牵制,欲其往东,他不能往西,欲其往南,他无法向北,依着招式图上这样一剑,对手岂不非跟着转动不可,那种颠颠倒倒的模样,不是“醉态可掬”是什么?敢情这“醉态可掬”,是指对手,而不是指自己。 但他又想:不对,对手用钢铁金属所制兵刃,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如是人家用的其他东西制成兵刃,不受磁性牵制,却如何是好,想了半天,仍是想不透,于是,坐在石桌上,手里将两柄剑一吸一离的把玩着,一面心里细细在揣测。 偶然一个不在意,玄铁剑的剑锋转了转,他另一只手横握着青钢剑,手一松,青钢剑被吸了过去,但却碰着玄铁剑剑锋,竟然“锵”地一声响,一折两段。 唐百州大惊,再试了几次,均应声而折,敢情这玄铁剑貌虽不扬,却极是锋利无比,这一来,使他豁然贯通,不是吗?对方使用金属兵刃,自己就是这一招“醉态可掬”,倘若不用金属兵器,就用下一招“豆腐挑刺”,哪怕他不被挑得稀烂,弃甲曳兵而逃哩! 他天资本已不错,如今举一反三,进步神速,第七日过去,已将“魔剑八式”牢牢记住,使得也纯熟异常,第八日反复演练一遍,衣履已干,穿上衣物,本想全身向顾大麻子的遗骼拜别,又想到他书上“……毋需磕头,不要拜神……”八个字来,当下展颜一笑,心道:师父生性旷达,不拘小节,却不可违拗了他老人家。便仅只唱了个大喏,就用断剑把剑墓摊大一些,收起遗骸,葬入地下,再看看地上死去的巨蟒,又割开蟒头,取了珍贵的蟒珠,去皮去肉,将蟒骨也取了,准备将来制成蟒骨鞭备用,这才恭身向顾大麻子墓上一揖,仍由石洞出来,寻了些石块,堵了洞口,放开大步,哈哈狂笑离去。 这一路觅路出山,一面走,一面又将“魔剑八式”重复演练,行得极是缓慢,饿了便随意猎些野物,烤着充饥,脑海中无时无刻不盘旋着那八式剑招,真个是如痴似狂,半疯半癫。 要知一个好武的人,一旦得着至高无上的武术,正如一个乞儿拾着黄金,他们整日梦寐以求的,就只有精妙绝伦的武功,如今遽然获得,怎不令他满怀兴奋,乐以忘形呢?顾大麻子是如此,唐百州也是如此,即算是读者诸君和在下,在当今科学昌明,人要征服太空的时代,倘能学得绝世武功,谁也会乐得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百州停停走走,到第三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一个小镇上,摸摸肚皮有些饿了,便摇摇摆摆踱进镇来,想找一家酒楼,先吃一个够再说。 岂知他才到街上,迎面见到他的人,全都趋避不已,偶尔碰见个胆子大一些的,亦是远远避开,并且,全用一种又惊又骇的眼光,向估上上下下打量。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除了旧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妥呀?啊!他明白过来,原来身上全沽着一片血迹,才令人见了惊怕,这血迹有他自己左眼流下来的,也有蟒血,殷红一大片,想洗也洗不掉了,他本可以再买一件,但转念又想:就这样也好,你们不沾我,我也不稀罕你们,人心都是烂透了的桔子,你们杀人不见血倒不自觉,看了我身上血迹就东躲西藏,装成那副菩萨模样了吗?须知我这直是自己的,不比你们喝别人的血强得多!所以,他泰然处之,仍是悬着锈剑,摇摆机而行。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感觉到,那就是除了他身上血迹之外,满头满脸也沽着蟒血,尤其是口边,更是鲜红一片,好不怕人,这种蟒血本不易洗涤,时日一久,早进入皮肤,纵然洗,也不能全都洗去,试想,见了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血人,怎能叫人不怕不躲? 但唐百州就不理会这些,一摇三摆,进了一家酒楼,刚跨进店,就把跑堂的赫了一跳,只疑是冤鬼显形,叫了声:“我的娘呀!”掉转头向店里便跑。 唐百州看着挺好玩,故意低吼一声,退了两步,这一来,不但那一个跑堂的伙计,就连掌柜的,吃东西的全都大惊乱窜,刹时间酒店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堆。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跑什么?大爷是来吃东西的,不是来吃人的。” 说着,选了一副座头,径自坐下,一叠声拍着桌子,只叫:“伙计,堂倌,来人呀,来人呀!” 众伙计躲得远远的,谁敢过来,过了好一会,见他坐着并没有抓人吃,才慢慢放大了胆,那掌柜的只当他是什么地痞无赖,故意装成这副模样,来这里诳吃诳喝,便壮着胆,离他远远地站着,大声道:“喂!朋友,你要干什么?咱们小店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何苦和咱们如此作对?” 唐百州哈哈笑道:“掌柜的,来照顾买卖是作对吗?你别怕,过来咱们细谈。” 那掌柜的越发认定他是来找碴的,一面吩咐了伙计几句,一面壮胆向前跨了一步,道: “朋友,咱们素无过节,你要怎么样?尽可以开出来,咱们这儿店东也不是没名没姓的,长安城金刀李七爷,朋友你可冲着他来的?” 唐百州笑道:“正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是开着这间酒楼吗?我就是来喝酒的啦!给我先来半斤花雕,半斤熟牛肉,另做三张饼准备着,等酒喝够了再吃。” 掌柜的听他说话似是似非,一时也捏不准他的来路,心想:暂时将他稳住也好,只是他这副模样,如在这里一坐,哪儿还会有人上门吃东西?当下便道:“既是朋友要用酒茶,可否请上楼厢雅座,咱们也好招待。” 唐百州道:“那敢情好!”转身便上了楼,毫未把掌柜话中之意,摆在心上。 掌柜又交待了几个伙计几句,亲自陪着,将唐百州安坐在楼上一处僻静的雅座上,照他意思进上酒菜,唐百州自酌自饮起来,怡然自得。 不多久,酒光菜尽,又把饼吃了,站起来拍拍肚子,高声叫道:“伙计,看账!” 掌柜一听,心想:来了!麻烦开始了!但这时去请店东的伙计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好? 唐百州又叫了两声,掌柜只得硬着头皮,应声上楼,唐百州便叫结帐,掌柜的一算共是三钱七分银子,唐百州口里只说:“便宜!”探手入怀一摸,啊!对了,包裹还放在梁承彦家中,这时身上哪来的银子,咧嘴向掌柜的一笑,道:“这样吧!干脆你给记一两银子的账,找我六钱银子,多的那三分,算你的回扣!” 掌柜的勃然大怒,登时脸色一沉,说道:“朋友,咱们准知你有这一手,实对你说,有滓有渣,咱们接着,朋友你要是存心来诳吃的,赶门子,那你可别怕咱们要得罪了。” 唐百州抱定了玩世不恭的心理,故意呕他,问:“掌柜的,你要得罪谁?” 掌柜的怒目一瞪,道:“自然是朋友你!” 唐百州却耸耸肩笑道:“那不要紧,我这人最大量,你要是得罪了我,我看在挂账的份上,不怪你就是了。” 掌柜的那受得这调侃,一声喝,楼下顿时上来七八个伙计厨师,有提菜刀的,有拿擀面杖的,有拿吹火筒的,也有擎着火钳,提着大茶壶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全堵住楼梯口,准备动武。掌柜的有许多人撑腰,胆子顿壮,冷笑道:“朋友,你得放明白些,这是什么所在,岂是你诳得去的吗?今天有了银子便罢……” 唐百州笑着插口道:“要是没有呢?” 那掌柜的登时一怔,竟一时答不上来,原来唐百州身上除了一身脏衣服,就只那一柄又锈又难看的锈剑,掌柜的本想叫他留下点什么,但看看他实在无物可留,便厉声喝道:“没有银子,就得把人留下!” 唐百州笑道:“那不好,留下人又要吃喝,这生意你们不上算。” 掌柜的怒喝一声:“抓住他!”七八个厨子伙计各执家伙,一拥而上。 但唐百州身负绝学,哪能被他们沾着,哈哈一笑,脚下一顿,“唰”地穿窗而出,跃落在街心,大踏步向南便走。 众伙计齐发一声喊,登登登冲下楼梯,齐向街上追来,唐百州施展心圆大师所传“缩地之法”,摇摇晃幌,领着头直出镇街,众伙计正在紧追,突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人喊: “闪开,七爷到啦!” 唐百州扭头一看,却见两匹快马,驮着两个黑塔般大汉,疾追上来,这两人中一个浓眉粗眼,豹头熊腰,背插一柄厚背砍山金刀;另一人身材略瘦,腰悬长剑,那跨下两匹马雄骏非凡,显见俱是良种,心想:我且逗你们玩玩。拔腿便跑,身后两人喝道:“哪里走,还不站住!” 两匹马八只蹄腾空,紧紧追了下来。唐百州只等那马儿将到身后,陡地住足,仰后一个倒踢筋斗,竟从二人头上翻过,扭转头,又跑回镇街上。 金刀李七爷和他身旁好友“龙门剑客”霍一鸣见了这种轻功身手,俱都一惊,连忙拔马回头,一面追一面叫:“朋友,既是身怀奇技,何不站住,咱们倒要领教领教。” 唐百州只当没有听见,飞也似又奔上大街,双手挥舞,大声吆喝:“闪开,闪开,李七爷的马来啦!踏死了不打人命官司。” 他这样装疯卖傻,尽择人多地方跑,人家怕马踏着还在其次,见了他这副尊容,还会有哪个不逃的,你看那热热闹闹的大街,被他们这一人二骑一阵搅和,立时大乱,呼爹叫娘,喊兄寻弟,老娘走失了闺女的,小夥子找不到媳妇儿的,你嚷我叫,反把李七爷和霍一鸣隔在人群外面,一时间倒冲不进去。 唐百州不愿真伤了百姓,绕了一圈,又奔回酒楼,李七爷和霍一鸣一见大喜,各各用力催马,也赶到自己开的酒楼,甩鞍落马,见唐百州又跑上了楼,逐也紧跟着追上楼来,霍一鸣“呛啷”拔剑,抢先守住了窗户,李长寿李七爷也撤出砍山刀,把住楼口。 再看唐百州时,却见他坐在一张桌后,望着两人傻笑,说道:“二位马真快,追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李七爷,这酒楼是你开的吗?我真该谢谢你这一顿酒来,招待得又好,吃了还挂账,你七爷真不愧江湖汉子,能交朋友。” 李长寿提着金背刀,注目着这怪汉,觉得有些面熟,又似乎认不出来,冷冷说道:“朋友,你是什么来路?是踩的外线内线?姓李的最喜交有血性的好朋友,只要朋友你见钢些(放漂亮些),要是想开个花(分两个钱),上个啃(吃碗饭),那是一句话,姓李的井非不识脸面的人。” 皆因这金刀李七爷,乃是长安城一霸,平素尽吃黑道饭,他疑心唐百州也是道上朋友,故意露两手弄盘费的,所以一上来便是满口黑话,想套套唐百州的来头。 唐百州闯荡江湖许多年,对这几句黑话岂有不懂的道理,但他此时已然中了剑迷,一心只想找人比剑,行为未免有些疯癫,嘿嘿一笑,道:“李七爷,你都说些什么?怎么我全听不懂?” 李长寿突然脸色一沉,道:“朋友,你是真不懂?” 唐百州道:“半真半假,你说的真的,我能懂,你说假话黑话,我可不大清楚。” 李长寿也认定他不是故意来找碴,就是存心抢地盘的高手,冷笑一声,把手中金刀一摆,道:“朋友既然不肯露相,说不得只好得罪,姓李的手上这位伙计,朋友总是懂的了?” 唐百州大喜,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认得它,咱们找个地方比比如何?’李长寿心中微微有些胆寒,心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这人适才露的轻身功夫,相信是个硬里子,他望望提剑侧立的“龙门剑客”霍一鸣,不由得胆气顿豪,原来霍一鸣出身武当,一手“万字剑法”已有八成以上火候,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平素和巴山刁家又极有往来,自己如果不敌,他必然出手,即算他也敌不住,再引出巴山刁家兄妹或是“蛇形剑派”掌门人刁人杰出来,任是天塌下来,也不足惧。当下便冷笑道:“朋友有意寻碴,姓李的定然接着就是,报个名来,咱们也好忆记。” 唐百州道:“不必报什么名,干脆找地方多省事!” 李长寿一愣,这小子连名都不愿报,莫非此来图谋还不止此吗?他突然又想起一个多年仇家来,更是一惊,暗道:莫非竟是他? 他正在胡思乱想,苦苦从记忆中搜索仇家遗腹子的可能形状,一时竟忘了回答唐百州的话。原来二十年前,李长寿还仅二十岁少年时候,曾因见色起意,将一个相识的镖行友人害死,意图霸占他貌美娇妻,谁料那女人抵死不从,叫嚷起来,惊动了镖行中其他伙友,李长寿只得脱身逃走,事后提心吊胆,只怕此事传扬开来,被人寻仇,所幸那女子顾及颜面,并且腹中已有丈夫骨肉,不愿把事闹得太大,含糊过去,并没说出李长寿来,没有多久,那女人便突然失踪离去,李长寿多方打听,想要杀之灭口,始终打听不出下落,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谁知就在不久之前,突然听得传言,说那位被害的友人留下一个遗腹子,且亦已投师习艺,正扬言要报父仇,李长寿听了这个消息,日夜不安了好些日子,苦于不知那仇家下落踪迹,所以一直将这件事耿耿在心,无时或忘,他初闻唐百州来店寻事,心中便有些起疑,这才约了得力好手“龙门剑客”霍一鸣飞赶到来,及至一见唐百州年纪已在二十出头,似乎有些不像,方把一颗疑心去掉,现在见他不肯通名报姓,不由得又起了疑心。 霍一鸣见他怔怔答不上话来,只当他心存畏惧,不觉挺身而出,道:“好的,朋友不肯露名透姓,此地间杂人众,咱们最好别惊世骇俗,有兴的话,何不到镇外较量较量?”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过,常言道:“强龙难斗地头蛇。我正愁你们人多为王,狗多为强,这就烦你们带路可好?” 霍一鸣懒得和他斗嘴,向李长寿一偏头,道:“李兄,咱们走!” 李长寿漫应一声,如梦初醒,跟着霍一鸣先行落下楼梯,也不骑马,并肩向镇外而行。 唐百州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转眼就可以拿这两个家伙试剑,神剑得展,真是大慰渴念,喜孜孜跟二人下楼,摇摇晃晃,直奔镇外。倒把酒楼掌柜弄糊涂了,怎么东家恶狠狠起了来,却和这家伙相约出镇去了呢?难道他们原是认识的吗? 三人出镇口,忽见迎面来了一个身躯魁梧的红衣僧人,这僧人像貌生得好生凶恶,斜刀眉,铜铃眼,狮鼻厚唇,手里提着根碗口粗的熟铜禅杖,移步之间,便在五尺左右,袈裟飘飘,直趋镇里,和李长寿霍一鸣察肩而过,互相望了一眼,却没有交言,那红衣僧显见得心里有些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 唐百州心中一动:这和尚必不是好来头,看他禅杖沉重,不知道“玄铁剑”是不是能吸引它得动?奇念一起,便迎着和尚笑笑,用手向前面的李霍二背影指指,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红衣僧果然停了脚,扭头又向李长寿等看了看,第二次从鼻孔里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得甚重,连李长寿也听见了,逐也停步回头,怒目望望红衣和尚。 霍一鸣拉他,轻声道:“走吧!一个没打发,别树敌太多,只能收拾了这一个,好歹叫那贼秃脱不出手掌便行了。” 这几句话原极低微,那想到红衣和尚耳目却相当灵敏,不由得怒目圆睁,响起破锣似的嗓门接道:“好王八兔崽子,当佛爷是聋子吗?佛爷既然到得长安来,就没有把你们这些兔崽子们放在眼睛角上,不信就试试,看哪个龟孙子才脱不出手掌心去!” 李长寿勃然大怒,就要回口还骂,霍一鸣早抢着道:“兀那和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这么出口伤人,只当咱们是什么人物?长安城里也不打听打听?” 红衣僧也怒道:“打听什么?大不了你们是清河园的相公,长三堂子的龟头,还有啥了不得的头衔?” 霍一鸣也被和尚满口秽话激得暴怒,大喝一声:“贼秃你是找死!”探臂撤剑,“呼” 的猛劈和尚左肩。 那虹衣僧更不示弱,熟铜棍横架反撩,便想占着兵器沉重,要将霍一鸣长剑震飞,霍一鸣也是成名剑客,敌情未明之前,绝不肯轻易和他硬拼,腕上一挫,剑若匹练,银虹划破长空,剑尖径削虹衣僧握棍右手。两个人剑来棍往,棍去剑迎,一个剑化朵朵金花,一个棍如层层山影,眨眼二十余招,竟然半斤八两,难分胜败。 唐百州凝神观测霍一鸣使用的剑招,只觉得平凡不奇,万及不得“魔剑心法”精妙,看看已经不过瘾,便大声叫道:“黑子,瞧你蛮像个人样的,怎么如此饭桶?你只要给他一招‘豆腐挑刺’,准叫和尚的铜棍子变作两截,噢!不是这样,你真笨到家啦!瞧我比给你看。” 估一面叫,一面果从腰间抽出锈渍斑斓的“玄铁剑”来,手舞足蹈向霍一鸣纠正姿势。 但霍一鸣何来心情看他表演,只顾着把剑舞得虎虎生风,全神在和红衣僧恶斗,因为他越战越觉得这红衣僧棍招怪异,迥非一般佛家高手所用杖法,同时,内力充沛,抡棍如枝,兼带夹杂着“伏魔杆”、“韦陀杖”等招式,令人捉摸不定,诡诈难测,中土从未听见过这么一个历害的僧人,心里暗暗吃惊,越发没有工夫注意唐百州了。 唐百州心中已无善恶之念,一心一意只注意剑术招式,比了好一阵,见霍一鸣居然“孺子不受教诲”,便生了气,拥身一跃,早欺进斗场,便想亲自出手。 李长寿提刀掠阵,一直在注意这怪人的奇怪举动,只不过他料想不到这人原来已成剑痴,言行举止,全离常态,还当他有啥阴谋诡计,准备助红衣僧人动手呢!突见他握着一柄满是铁锈的钝剑进场,更不怠慢,金背刀一摆,将唐百州挡住,道:“朋友,单打独斗可以,要想倚多为胜,那可不行。” 唐百州心里只想试剑,不耐烦这黑大汉从中作梗,“玄铁剑”呼的一招“花枝招展”便已出手,李长寿久走江湖,各门各派剑术见得太多,却没有见过这一招“花枝招展”连人带剑全在颤动,刹时只觉眼花撩乱,似乎四周全是剑影,大感骇然,忙不迭挥刀格架,滑步欲退。 但“剑痴”顾大麻子这八招“魔剑心法”乃是累集天下剑术奇招,融会而成,这一招“花枝招展“包罗万象,变化莫测,岂是盲目一刀所能格拒,果然,就在他金背刀方才挥出一半,突感右臂上一阵奇痛,已被唐百州“玄铁剑”划破一条长约四寸创口,鲜血立时涌出,这还是唐百州无意伤他,中途收招得快,要不然,他这一条右臂,只怕早和身体办了离开手续,各奔前程了。 李长寿大惊失色,撤身后跃了七八尺远,惊惶万分地指着唐百州道:“你……你……。” 唐百州嘿嘿笑道:“我……我,我怎么样?我是叫你先尝点滋味,要是不信,好戏还在后头哩!” 李长寿称雄一辈子,从没一招不到,便挂了彩过,瞪眼望着这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你,你是谁?” 唐百州道:“我就是我,还会有谁?” 李长寿听他这口气,分明又是个疯子,但适才一招,明明又玄之又玄,闻所未闻,便道: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剑法?” 唐百州龇牙一乐答道:“从我师父那里学的。” 李长寿又问:“你师父是谁?” 唐百州道:“我师父是练剑的祖宗,你没有听说过?” 其实,顾大麻子自称“至圣练剑祖宗”,唐百州说的正是实情,但李长寿哪里听得懂,便问:“谁是练剑的祖宗? 唐百州笑道:“就是我师父呀!你没有听说过?” 李长寿大惑不解,反被唐百州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搅晕了头脑,兀自沉吟!谁会是练剑的祖宗呢?练剑还有祖宗吗? 诸位看官,莫道李长寿一个清醒人,怎会被唐百州几句言语,也弄得迷迷糊糊了的?说来这种毛病,也并不稀奇,这正如你学人家口吃,自己也不知不觉患上口吃;见人打哈欠,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打哈欠一般,李长寿皆因惊惶过度,突听得练剑还会有祖宗,竟然半信半疑,沉吟起来。 这一来,唐百州却大是欢喜,又道:“我师父打败天下练剑的人,所以是练剑的祖宗,我打败你,所以我也是你的祖宗,对吗?” 李长寿茫然的点点头,随即猛的醒觉,陡然间明白了过来,怒叫道:“放屁,我才是你的祖宗呢!你这小子怎么占我便宜?” 唐百州哈哈而笑道:“谁占便宜来着?你就是愿意,我还不一定要不要你这脓包孙子哩,闪开,我要……。” 一句话未完,蓦然间,那旁叱喝连声,“当”的一声响,霍一鸣手中长剑竟被红衣僧一棍子折成两截,一半落地,一半还握在手中,霍一鸣晃身暴退丈余,脸上也变了颜色。 红衣僧哈哈大笑,道:“看是谁脱不出手掌心?佛爷有上天好生之德,就这样薄于惩戒,叫你们以后知道厉害。” 霍一鸣却又惊又诧,怯生生的道:“和尚,有本事的留下名来,姓霍的总报此断剑之恨。” 红衣僧傲然笑道:“谅你粒米之珠,也放不了光彩,你就记住滇北玉龙山上国寺飞龙禅师,够你一辈子受用不尽的。” 霍一鸣冷笑道:“那再好不过,上国寺三字,还吓唬不倒人,你既说是往长安的,咱们这就先在长安候驾,李兄,咱们走!” 李长寿见自己两个人都先后吃了亏,依言转身,就待离去,唐百州忙叫道:“喂喂,慢点走,咱们说好比剑的,怎么你们倒径自走了?未免太看我不起?” 霍一鸣冷冷说道:“朋友有什么绝艺,何不也一并请来长安会会,咱们不是吹诳,能来的,都是好朋友,咱们总得接着,此刻没有工夫多和你-嗦。” 说罢,和李长寿转身恨恨而去。唐百州回头对飞龙禅师道:“他们都走了,大和尚,咱爷儿两玩玩如何?” 飞龙禅师向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佛爷也有事,谁耐烦和你逗闹。” 唐百州伸手拦住他,道:“佛爷有事,你当和尚的又没有事,先别走,待我试试‘豆腐挑刺’,再走不迟。” 飞龙禅师见这人原来是个疯子,大袖一摆,大踏步向北便行,唐百州急了,晃身疾转,又挡住他的去路,道:“喂!光头,你怎么不打交道?大家全走了,我跟谁比剑去?” 飞龙禅师虎吼一声,呼的向他当胸劈出一掌,意思想将他震退,省得老再纠缠,但这飞龙禅师乃上国寺手中一等一的高手,虽然未存恶意伤他性命,这一掌掌力仍自不轻,岂料唐百州脚下一个踉跄,巧妙异常的竟从掌下一穿而过,叫道:“狗和尚,你还要揍人吗?来来来,我这里接着你。” 飞龙禅师忽见疯子闪避身法,似真似假,心中一怔,自己一掌劈空,却是事实,不由忖道:这小子是在装傻吗?你和旁人卖疯可以,撞在佛爷手中,那算你霉运当头,自寻死路! 当下滑步旋身,趁着身形半转,熟铜棍业已横扫而出,棍身夹着罡风,猛向唐百州腰眼打到。 唐百州正要使他出手,以便试演绝学,连忙拧腰左移,右手‘玄铁剑”顺势探出,一上手便是“醉态可掬”,来吸飞龙禅师的熟铜棍。 谁知一吸一引,居然没有将铜棍吸动,说时迟,那时快,飞龙禅师疾转棍尾,闪电赶便向他后腰“志堂穴”上飞撞过来。 这一招来得奇快无比,唐百州没想到绝招会不灵,一时大意,险些被棍尾贴上,忙不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玄铁剑”反手就是一招“反捣蒜头”,迎着熟铜棍棍身,“喀嚓”一声响,剑锋过处,飞龙禅师手上突然多了一件兵器,原来碗口粗细的一根铜棍,竟被一柄锈剑从中截为两面,两只手上各握着半根。 飞龙禅师大吃一惊,两脚一顿,纵身拔起三丈高下,凭空一连三个空心筋斗,翻落到四五丈外,看看手中断棍,又望望唐百州手中锈剑,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唐百州却高兴得放声大笑,剑尖柱着地面,跌足弯腰,差一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用手指着和尚道:“一根变两根,长棍变短棍,有趣有趣!” 飞龙禅师虽见他疯癫如故,心知今天遇着异人,一句话没回,掉转头如飞进去。 唐百州也不追赶,只顾着笑,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当真想不到,满是铁锈的一把锈剑,竟会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刃,那么粗的一根熟铜棍,轻轻一切,便成两段,这真有些连他自己都不信,难怪当年的练剑祖宗顾大麻子会天下无敌,会特为掘墓埋剑,那等珍视,及今想来,俱非无因的,他想了又笑,笑了又想,自今以后,不觉疯态更剧,痴心更浓了。 于是他又想:当年他老人家仗剑寻敌,大小千余战,均未能遇上敌手,如今世上能手更稀,我又到哪儿去寻觅敌手呢?啊!对了,书上不是记载着:“人云:天下剑术,源于武当吗?那我何不径去武当,找他们比比看?”接着又想:不行,不行,武当虽是剑术起源,当今剑派,却以巴山刁家堡的“蛇形门’剑术声誉最隆,还是先赴巴山和刁人杰比比最要紧。 想罢,立即上路,一路上低头行路,暗自思索,心道:只要我一举败了刁人杰,那时名传天下,谁人不知,其实何须我千里跋涉,一个个去找人家比剑,但凡自以为剑术超群的,自己也会找我比的,最好我能寻一处往来方便,地广人稀的所在,修一座大牌坊,上面写着“剑会天下英杰”,然后柬道武林中各门各派,要他们各选剑术高手,一个个来和我比划,每比一场,就鸣炮一响,一定得准备千千万万个响炮,赢一个,放一个,嘿嘿,到那时候,远近数里以内,都听得见祝贺我又获胜利的炮声,人们一定会说:听,那不是唐百州又打败了一个剑术名家了吗?我暂定一千响为准,败了一千人,便在堂上立一个“至圣练剑祖宗顾大麻子神位”的牌位,然后再增加一千枚巨炮,待这一千枚又响了,便加上一个“小圣练剑小祖宗唐百州之神位”,再然后,我也可以自断双腿,扫墓埋剑,等候第三代传人来挖掘啦! 这一路上胡思乱想,脚程却不慢,饿了,便随处寻个酒楼吃饱,他一心记惦着寻刁人杰比剑,倒也不想为吃饭和人耽误时光,所以,吃完了抹抹嘴,寻个机会,脚底抹油,来个逃之夭夭,任他背后店家如何叫骂,只作听不见,这一来倒反顺利方便,毫无艰难,凭唐百州的脚程,店家便是雇了车子,也不易追得上的,再说他吃得也不多,追一阵骂一阵也就算了。 这一天行经终南山麓,他不由陡然记起师兄梁承彦来,忖道:他虽设下狡计,夺了我的下半部剑谱,又害我挖去一目,但如今我因祸得福,归根结底,还是出于他所赐,现在既然经过终南山,何不前去看看他,让他也知道得了半部剑谱又有什么好处?我失了剑谱和左眼,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坏处?人起恶念,终是损人不利己的,反正我去往巴山刁家堡也不急在此一时。 当下,便觅路进山,此途所经处,很多地方他是清楚记得的,但现在行来,比不得往常,心里总有几分伤感和感触,想想前不久自己也是由此进山,那时候心境开朗,一心只盼早些看到师兄,畅述别情,如今时隔不足一月,前后相较,真使他有些不堪回首的激动。 正行之际,突见远远的迎面来了三个人,这三人一胖二瘦,却是青一色灰色大袍,背上各插一柄长剑,鱼贯着由山里急急向外赶路。 唐百州心中微微一动,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向那三人迎了上来,三个灰衣人在发觉了对面有人进山之后,似乎不愿和唐百州碰面,相距尚有十余丈远,突然脚下一转,斜斜向丛草密蔓,毫无道路的山野间避开去。 唐百州好奇心一起,非要跟他们磋碰头不行,逐也斜斜的抢了正道,跨行在荒草乱石之中,认准了他们方向,对撞迎去。 那三个灰衣人一见,倏的各各停步,互相交耳几句,霍的一分,并肩而立,唐百州只当没看见,步履跚跚,踉荡而至,暗中打量那三人,但见三人都在三十上下,一个较高,一个较瘦,另一个则是矮矮胖胖,最奇怪的,那瘦一些的右耳上一片血迹,高个子左臂上也用布条包扎,显见得都带了伤,而三人又全都目射精光,分明是江湖人物。 本来,终南山隐士高人,不知凡几,后山还有道观,山势蜿蜒,何止数十里,即算有这么三个负伤的江湖人物,也不足为奇,但唐百州见他们紧张神情,倒是好玩的紧,脚下飘飘,径向那高个儿身上撞去。 高个儿身法却相当灵敏,唐百州尚未沾身,他左脚陡的斜退半步,右臂一探,便来扣拿唐百州的“曲池”穴,口里却道:“朋友,走好了!” 表面上看似扶持唐百州,实际上手出如电,快捷无比,唐百州有意无意一甩左臂,和他擦身而过,咧嘴向他一笑,道:“你别抓我,‘曲池穴’主大肠之士,一被你老兄拿住,全身劲道尽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三个灰衣人原只不过嫌他别扭,想出手整整他,心中并没多大恶意,但见他避穴手法之快,非高手莫辨,又听了这几句话,各自一怔,刹时三人脸上全都神色一变,丁字形将他围住,矮矮胖胖的开口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敢问你是何方高人,要存心和咱们过不去是不是?” 唐百州环视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个围住我,是叫我过不去,我又没挡你们,你们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路这么宽,要过那里过不去? 那三人听了又是一愣,互相望了望,每人向后退了一步,唐百州以为他们是要让路,哪知道“呛啷”几声龙吟,三柄剑一齐撤到手中,矮子喝道:“装疯卖傻,咱们可不吃这一套,朋友你再不肯亮相,别怪咱们要得罪了。” 唐百州自己还要设牌坊和天下武林人物来比剑哩,一见三人都撤出长剑,满心大喜,心念疾转,就在捉摸应该使哪一招,才能同时拒挡三柄长剑,同时,也探手把“玄铁剑”拨了出来,点头自语道:“唔,不错,第一招‘万花乱抖’,再不行接一招‘混身哆嗦’,包准错不了。” 那三人怎听得懂他的意思,矮子好像是其中为首的,喝一声:“鼠辈竟敢小觑咱们,你是找死!” 一声暗号,三柄剑寒光乱闪,同时出手,齐向唐百州前后刺到。唐百州大喜,潜隐第一招心法,“玄铁剑”霍的挫腕震动,“万花乱抖”早已发动,绕身分迎三柄长剑,要在旁人,只须要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柄剑一定光剩下三个半截,谁知这三个似乎并不那么简单,长剑并不和他的锈剑硬碰,全都缩臂抽剑,互一换步竟然将“万花乱抖”这一招避开过。 唐百州满心大悦,连接八式变式紧跟着出手,“玄铁剑”卷起朵朵剑花,将周围全都罩在一片剑影之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施展隐藏变式,威力果然不同凡俗,但奇怪在那三个灰衣人绝不硬接,全是一闪即隐,一刺即退,唐百州这一进八式变招,只不过将三人荡开了五尺左右,居然并未将他们的长剑击落。 唐百州豪兴一起,发出一声轻啸,剑势一变,第二招“混身哆嗦”又自使出,这招名儿怪,剑势也怪,但见他果然是混身战粟,宛若发寒热打摆子,全身抖个不停,而手中“玄长剑”更是陡然剑雨飘飘,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别看三个人分站三个方位,但每一个人都感觉剑势是单为自己而发,待跃进未定,才觉得第二招剑势又向自己罩到,怎不令人心惊胆裂? 高个儿和矮子退得较早,又被*退了五六尺,已在一丈以外,另一个瘦子迟了半步,剑幕业已临身,忙不迭举剑硬架,“当”的一声,长剑一折两段,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倒地疾滚,方才脱身逃出剑幕。三个人可是傻了眼了,六只眼睛瞪得好似六只铜铃,木雕泥塑似一动也不动,唐百州仰天大笑,两招未毕,同时击败三人,怎不令他得意忘形,放声狂笑。 那矮子看看两个同伴,所幸均未再受伤损,回头向唐百州拱手说道:“愿闻阁下大名,是何门何派?” 唐百州目的已达,倒反不愿和他们搭讪,也拱手道:“不敢不敢,再见再见。” 说罢,也不理会三个灰衣人是否惊骇诧异,纵身跃起,插剑入鞘,一面放声大笑,一面疾驰登山,略无回顾。 他心境舒畅,行得也快,一路上想起这三人脸上惊诧的表情,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慰,纵跃如飞,攀峰越岭,直趋梁承彦所居绝壁而来。 渐近绝壁,唐百州心里也渐渐紧张,说真的,他真不知道见了师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脸上是板着呢?还是和气些?见着嫂嫂,是不是会十分尴尬?实在说起来,这也全因为他已着剑迷,才会想到来这儿探访陷害自己,谋夺剑谱的师兄,否则,叫他来,只怕他也没有来的勇气哩! 他尽量放慢了脚步,总盼能把那尴尬的场面向后廷缓些时间,自己行着路,也会时而含笑,时而怒目,时而咬牙,时而叹息,他内心这种煎熬,的确也是不轻,但是,一种莫名其所以的力量,驱策着他一定要去那儿看看,那怕只看看,不说一句话都好。 这真是难以解释的情绪。 路,总是要走完的,尽管他再拖延,费了半日时间,他终于还是翻上了那一片绝壁……。 然而,当他一眼望去,不由得混身猛的一跳。 原来那一栋茅屋业已化作灰烬,残柱焦木,横堆了一地,走向茅屋的路上,散弃着一柄青钢剑那正是梁承彦所使用的,此外,地上清晰的一串血迹,一直廷蔓延到毁屋之中,山岭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轻微声息。 唐百州愣了好半晌,才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天!这一定是一场大劫,人死了,屋也焚了,人和事,仇和恩,都在那一堆灰烬中消失! 他突然发狂般奔过去,抓起一根残木,便在灰烬中翻掘起来,一石一木,都那么详细的,但都迅速地清理。 掘了一半,大约是在自己挖目示心的客室中吧!他扫到了第一具尸体,这尸体整个形像却被火烧得成了焦黑一团,无法辨认是男的?是女的?是师兄?还是敌人? 于是,他又掘,又搬,从客室到卧室,到厨房……每一寸地方都详细察看过,每一片残物都详细审视过,费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才算将火场全部清理完毕。 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具尸体之外,再没有发现第二具,无论是大人或是孩子全没有,他又细察地上足印,杂乱得使人无法辨认。夜色来临了,岭下传上来一声枭鸟嗥鸣,声调凄切而阴沉,使他分外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他坐在茅屋被焚处不远一块石上,苦苦在思索:师兄全家遭了仇家偷袭,那是毫无疑问了。 师兄力战不胜,而且长剑脱手,并还负了伤,这是大约可以确定的。 从凌乱的脚印看来,仇家来的必非一人。 灰烬中的尸体是师兄梁承彦吗?可能,但却无法认定。 那么,李氏嫂嫂和侄女樱英呢?如果他们已死,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如果没有死,又会逃到什么地方?在仇家环伺之下,她们能逃得了吗? 仇家又是谁呢?如此辣手,是为了什么?他真有些迷惘了。无数疑问,都难以解答。 师兄虽然对不起他,但究竟是同门师兄,假设他真的死了,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他更应该负起寻觅嫂侄,报复血仇的重任,尤其是师门至宝“灵蛇剑谱”,一定得找出一个下落,如果没有被焚毁,那么,会落在谁手中……。 想到这儿,他陡的一震,难道会是刁氏兄妹干的好事? 那似乎十分可能,因为上一次自己曾亲身和他们在这里碰过头,他们志在“灵蛇剑谱”,而自己设计伤了刁天义,忿忿退走,事后不甘,重又掩至夺书泄忿,那是太可能了,但是,他们又为什么放火焚屋?而且,李氏和樱英又会到哪儿去了?难道刁氏兄妹还会掳去这两个妇孺不成? 蓦然间,他又记起进山途中所遇那三个灰衣人,那三人行踪诡诈,又带着伤,必与此事有关。他越想越像,其间相差不过一日之久,只怕还来得及追吧!他毫不怠慢,霍的跃起身来,如飞般落下绝壁,向来路疾追了下去……—— 第三章 蚁阵瘦马 唐百州虽被师兄诡计陷害,但如今人死百了,私怨妒恨,怎及得师门情深,何况“灵蛇剑谱”关系着先师令誉,那是万万失落不得的。是以翻下绝壁之后,便将全身功力尽情施展,人如风驰,快似电奔,一口气追了十余里,渐渐已经越出终南山区,但山野茫茫,哪里有适才三个灰衣人的踪影。 本来嘛!终南山层峦森森,要找三个人,何异大海捞针,更何况自从进山之际彼此碰了一面,相隔已有一日之久,要想蹑踪追及,谈何容易?但唐百州一心认定这三个负伤而又诡秘的灰衣人必与师兄血仇有密切关系,纵然没见他们掳着李氏嫂嫂和樱英侄女同行,也不能轻易将他们忽略放过。他并不气馁,追到进山时和他们相斗的地方,停下来仔细审视地上足迹,却见有两行凌乱的足印,一行循来路出山,另一行却投向西北方。 这两行脚印都不止一人,而且,印浅力均,分明又都是武林中人遗下来的,这可把他搅糊涂了,难道说来的不仅一批人,另外还有隐伏的贼党?如果有,自己和那三个人过招的时候,怎么却不见有人现身? 足印遗留处又离开正道,绝不会是偶然无关的过路人扰乱了原有痕迹,那么,极可能是那三个灰衣人在这儿和大伙伴碰面后,再分途出山,藉以减削目标和淆乱自己追蹑途径了,只可惜他受了挖目含忿的刺激,又被八招魔剑的意外惊喜搅乱了头脑,此时思虑推敲敌情,大不如从前慎密精细,说得明白点,他是受了“剑痴”顾大麻子的感染,变得有些半疯半癫,不若清醒人的机智,在荒地上略一沉思,心道:他们做了亏心事,杀人放火之后,绝不敢从正道出山,必是转了方向。于是,展开身法,迳向西北方向狂奔追去。 他也知道时间隔得太久,要想追及三人,甚是不易,所以,这一阵狂奔,用了全力,夜幕笼罩的时候,又已经追了二十里以外,及至天已入夜,荒山中尽是漆黑,他不但不急,反而暗喜,因为他自饮蟒血以后,右眼已能在夜中视物,心想那三个灰衣人倘还没有出山,必然会寻地方过夜歇宿,彼停我进,哪还有追不上他们的道理。 又奔了几个山头,黑夜中果然见十余里外荒山岭上有一丛闪耀的火光,深山举火,一定是夜行露宿,生火以驱虫兽,在这种深山里夜行,不是那三个灰衣人还有谁?当下提气蹑足,直投火光处来。 等到奔近了,遥见火影闪现中,正有三条人影在蠕蠕而动,静夜里隐约还能听到阵阵人语,他探手从腰间撤出了“玄铁剑”,放声长啸,三五个起落已经越上山岭,随着啸音敛处,人已落身在火堆边两三丈附近,凝目一看,这可把他愣住了,敢情那三个并非自己在人山时所遇灰衣人,却另是三个中年负剑道士,围着火堆谈话哩。 三个道士突见有人从夜色中掩至,而且神态激动,手里又提着柄锈剑,褴衣垢面,蓬发独眼,模样儿分外怕人,全都吓了一跳,忙不迭跃起身来,退到火堆另一边,有两个也忙将背插的长剑撤到手中,那没有撤剑的,大约年纪身分都较另两个稍高,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样黑夜里乱叫乱闯,想干什么?” 唐百州见弄错了人,心里也暗笑自己过于鲁莽,本来是要收剑说两句抱歉话的,忽见那两个道士撤剑出鞘,凝神待敌,不觉又心中一动,锈剑柱着地,笑道:“我是追人来的,你们可曾见到有三个穿灰色大袍的家伙,打从附近经过出山没有?” 那道士摇头道:“我们也是偶由这儿路过,错过宿头,权且在山中过夜,并没有看到什么灰衣人黑衣人。” 唐百州又道:“你们三人可是由东南方终南山入山处向这边越山过来的?在那进山的地方,可曾见到过三个灰衣人吗?” 那道士显然有些不耐,薄怒道:“我们和你素不相识,已经告诉过你没有见到,还尽在这里罗嗦什么?” 他身边另一提剑的道士也道:“师兄,尽和他多说些什么,我瞧这家伙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咱们干脆留下他,回宫也好歹向师父交待,不枉空跑一道终南山。” 第三个道士也附和着道:“好,咱们老远的赶来,东西叫人先得了手,还受这小子闷气,刚才怪叫怪叫的,把我赫了一大跳。” 唐百州冷眼自这三名道士窃窃私议,似乎有所图谋而来,更动了好奇心,便道:“杂毛们,老远从什么地方赶来,想偷点什么东西?说出来大家听听,也许我跟你们师父有点交情,倒出手助你们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第一个道士怒道:“你别想调侃咱们,贡噶山青阳宫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字号,朋友你要不识进退,却别怪咱们无礼!” 唐百州心中又是一动,“青阳宫”这三个字好熟,只是一时记不起在那儿听说过,想了一会,笑道:“唔,你们这字号我也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大约不是没名的来头,那么,你们跑到终南山来,又为了什么呢?” 那道士更怒,气呼呼地说:“这个你管不着,咱们也不想奉告!” 唐百州哈哈一笑,道:“说起来不凑巧,偏巧我这个人最好管管闲事,不知道还倒罢了,既知道总要弄个水落石出,方才消得这心愿,你们不是想偷想摸,有什么说不得?见不得人的事?” 那道士听了早忍不住,用手一指,喝道:“拿下了!” 两名提剑道士闻应一声,一左一右跃越火堆,两柄剑“唰”地“分水斩蚊”横劈过来。 唐百州并不格架,晃身后退了三步,笑道:“慢来,你们得把名先报上来,我已经上了一次当,等会胜了你在师父那儿却不好上账。” 原来他想起三个灰衣人,胜虽胜了,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有些后悔莫及,所以动手之先,要问问清楚,将来在师父“顾大麻子”神位前,也能有个交待,足证自己学得“魔剑八式”,打赢了那些高手。 那两名道士一听大怒,喝道:“鼠辈竟敢如此小觑道爷,你是在找死!”二次扑了过来,剑锋上下交挥,暴点“华盖”、“分水”两处大穴,招沉力猛,配合得甚是紧密,似乎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联攻手法。 但唐百州仍是闪身避过,“玄铁剑”向前平伸,剑尖向两个道士晃摆了一下,笑道: “你们听不听话的?难道情愿剑底伤命,做个无名冤鬼?我问你们名号原是好意,有什么怕羞不好意思说的?” 那第一个指挥拿人的道士见两个师弟一连两招抢攻,均被这怪人轻轻化解,巧闪避过,心知这小子定是个硬底子,“呛啷”一声龙吟,也将长剑撤到手中,飞身窜了过来,左手剑诀一领,右手剑“长虹贯日”猛点唐百州面门,同时叫道:“师弟,先用本门三元阵困住他。” 那两名道士又是一声响应,各由身侧出剑,步下疾转,已经抢着方位,三柄剑立时结成一个剑幕,寒光闪动,四面八方全变成三个道士的影子。 唐百州困在正中,见这三个道士裹住自己,尽管剑光霍霍,却并未向身上进招,绕身疾行游走,好像存心要自己先行出手,又像在活动步法,以备致命一击,不觉大喜,叫道: “杂毛们花样倒真不少,看看,姓唐的要出阵啦!” 就在他喊叫的同时,为首道士陡的一声断喝,叫道:“变!”三个本来向左转动,突然向了右面,而且,三人全将长剑交到左手,右手干举,掌心向外,移步遽缓,但威势却倏然大增,劲风飕飕,彼此交错流动,连唐百州的衣角也逐渐飘动,似乎三个道士已各将内力从掌心发出,阵中除了剑影,又加上了无形的气墙,将唐百州紧紧困住,而且,三个道士全都凝神注视着阵中心,剑尖颤动不已,凌厉威猛的一击,就要顷刻出手。 唐百州觉得挺好玩,笑道:“有意思,三位还会变戏法,你看我姓唐的,呀呀呸!急疾如律令,去!” 他一声喝罢,“玄铁剑”陡的出手,觑定正面一个道士,上手就是“魔剑八式”中第三式“摇头摆尾”,分取他正面七处大穴,快逾电光石火,那道士还没会过意思来,锈剑剑头已抵喉间“俞府”穴三寸。 那道士恍如未见,手中剑反挥扫出,迳取唐百州小腹,同时唐百州也突觉身后寒风迫体,两柄长剑已一左一右点到左右两处“风府”穴上。 这一来,唐百州大吃一惊,他既无意和对面这道士同归于尽,更不能让这身后两柄剑沾到身体,想不到三个道士竟然如此历害,脑海中闪电般滑过一个念头,“玄铁剑”撩手逆划,脚下疾转,变作第四招“踉跄踢-”,当当连响,人已脱出三剑笼罩,耳旁听得道士骇呼之声,原来刺向后背“风府穴”上的两柄长剑已被“玄铁剑”砸成四段,两个道士各握着半截剑柄,面上惊得呆了,呐呐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道士忿忿说道:“仗着利器,虽胜不荣,你若不是手中剑好,怎能脱出咱们一招‘三星伴月’?” 凭良心说,唐百州心里也正怦怦直跳,惊于这三个道士剑术精妙,尤其是阵势迅捷无比,方才虽并不是全仗“玄铁剑”锋利,但急遽之间,那一招“踉跄踢-”,是否能荡开人家三支剑,他真不敢断定,闻言笑道:“我也是不服气得很,只可惜你们剑已断了两支,再也无法重新比划,这可怎么办好?” 道土冷笑道:“只要你有这份胆量,咱们在贡噶山青阳宫候驾,总得叫你领略青阳派剑术奥妙之处。” 唐百州把头连点道:“那是最好不过,三位留个名字,在下唐百州,定然要专程到青阳宫拜会拜会。” 道士答道:“贫道浮尘子,这是我师弟玄机子、卫灵子,你只说青阳真人座下三子,宫中弟子,自能引见。” 说罢,向其余二道挥挥手,各自撩袍转身,驰离荒岭,隐入夜色之中。 唐百州在三人走后,举起“玄铁剑”来反复审视,心下不禁犹豫起来,不错,“玄铁剑” 削铁如泥,的确是柄神物。 但如果当年“剑痴”顾大麻子就是仗着剑利,才能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又如何能显出“魔剑八式”的妙处呢?一个剑术超群的人,折枝修木,俱能成剑,何必一定得“宝剑”方能制胜?青阳三子败得不服,也难怪他们,适才自己置身险境,是“玄铁剑”使我脱身克敌的呢?还是仗着“魔剑八式”中的那一招“踉呛踢-”才能脱困?越想他真有些迷糊不已。 他下决心必须立刻置一柄普通的青钢剑,遇着普通剑刃的,就以青钢剑对敌,非等到敌手使用宝剑利器,“玄铁剑”绝不出手。就着那一堆火,转瞬天色已明,经过半夜思量,他决定先到巴山刁家堡探探。不管三个灰衣人是否是下手的元凶,他相信这件事总和刁家堡有密切的关系。说不定三个灰衣人就是刁家堡派出的高手也未可知,不过,令他不解的,是那三个灰衣人所使的绝非刁家堡的“蛇形剑法”,那么,他们会是谁?为什么恰在这个当儿,身负创伤,匆匆从终南山退出来,而行动又那么诡异呢? 他沉思良久,无法解透,看看天已经大亮了,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见自己身上好好一件大袍,业已变得褴褛不堪,左脚鞋面也破了,颏下胡须乱蓬蓬活脱是个乞丐模样,但他无意整饰仪容,淡淡一笑,插好“玄铁剑”,大踏步便觅路出山。 行了没有半个时辰,已经慢慢离了山区,放眼尽是一片起伏丘陵,心胸一展,刚准备放开脚步,紧赶一程,谁知才走了没三步,突见脚下黑压压一片蠕动东西,横阻道上,向北方缓缓移动。 低头细看,把他吓了一跳,是哪里来这许多巨型蚂蚁? 每一只总有寸许大小,前后相接,急急向北而行。 唐百州顺着蚂蚁群向北望去,乖乖,黑黑的蚁群,宛若一条黑色河流,一眼望不到尽头,直转过一座小山背后,他生平尚未见过这等奇境,好奇心一起,便展身法,跟着蚁群行进的方向,向北方寻过来。 转过小山,奇事更来了,原来山后隐着一条小溪,溪水高不过二尺,黑压压的蚁群止于溪边,而溪水中正站着一匹瘦骨髅髅的黄色马儿,立在溪水中,混身哆嗦,眼中惊惶畏惧,半分不敢移动,远远地可以望见马背上还有三五只黑色巨蚁在四处爬行,那马儿将身体用力摇摆,一会又跪在溪水里,想使水流把背上的蚂蚁冲走,但那几只巨蚂蚁死牢叮住,丝毫不放松,使那瘦马毫无办法。 那马儿一见唐百州,昂首一声长嘶,仿佛是求他救援之意。唐百州大奇,显见那马儿是被蚁群赶进河水里,但他奇怪河水不深,它为什么不渡河逃走,而站在水里等死呢? 他小心避开蚁群,近河岸边,只见岸旁蚁群还没有死心,左右窜突,要想起水进袭,而且,其中有一部份已经爬到上流,三五只巨蚁衔着一片树叶,推入溪水中,然后爬登树叶,把树叶当作船只顺流而下,向水中瘦马攻击,声势滔滔,令人可怖。 再向对岸一看,唐百州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敢情对岸密密挤满了黄色巨蚁,其大小和黑蚁相仿,目的也一样,正想尽办法,要想渡水攻占那匹瘦马。 唐百州见那瘦马状极可怜,左右全是食人巨蚁,像这样耗下去,迟早得做了蚁群食品,有心要助它脱身,但他也心知这种巨形蚂蚁不好沾惹,一个不好,也许连自己被它们发觉,也做了下饭菜,心中念头一阵转,便退到丈许外拔了一棵小树,大略剔去枝节,自己立得远远的,贯足内力,抖手将树枝向溪水中抛去。 树枝在空中转了两个身,恰巧落在溪流上,一端搭着这边河岸,另一端搭着对面河岸,正像在溪上安放了一座过渡的小桥。 果然,这一招真有用,对岸黄色蚁群发现了这条小桥,立即舍了溪中瘦马,沿沿由树枝上渡河过来,不一刻便和这一面的黑色蚁群展开激烈肉搏,黄黑两种巨蚁一阵骚动,全都转移目标,投入舍死忘生的激战中,对岸黄蚁由树枝上大批增援,直杀得尸横遭野,满地全是黄黑色的断腿残肢,战况惨烈异常。 唐百州窥见对岸黄色蚁群大部分都渡过溪水来,剩下小部分,也正沿着树枝,渡河抢攻。 猛的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玄铁剑”来,双脚一顿,窜射出三丈多远,身形刚要落地,“玄铁剑”剑尖略点地,借着一点之势,拔身又起,三个起落,已近岸边,腰一拧,跃落在瘦马背上,忙替它扫落了马背上的巨蚁,两脚轻叩马腹,叫道:“傻东西,还不走?” 那马儿又是一声长嘶,后腿用劲一蹦一弹,腾身跃上对岸,放开四蹄,旋风般越过所剩无几的蚁群,一口气就奔了七八里路。 唐百州跨在马背上,只觉这马儿虽瘦,奔跑之际平稳异常,耳闻但闻呼呼风声,纵跃之间,总有丈许,心里大是奇异,伸手拍拍它颈侧,道:“马儿,马儿,难不成你倒是一匹龙驹?因何却这么瘦弱呢?” 那瘦马停住脚步,一面轻声嘶叫,一面扭过头来,在唐百州腿上摸摸擦擦,那样儿又是感激,又是亲昵,唐百州又道:“瞧你这模样,豪士侠客,昂藏英雄也不会要你,不知你可愿意跟着我,咱俩个一般难看,倒正是配得上!” 马儿将前蹄在地上轻敲了几下,好像表示愿意,唐百州跃下马来,从怀中取出敷治创伤药物,替它涂在巨蚁咬破的地方,又让它在附近吃了一会野草,那马儿果然不再离去,安详的留在身旁,低头嚼着嫩草,不时侧头看看唐百州,又历声长嘶,状甚欢愉。 待它吃得饱了,唐百州翻身上马,马儿风驰电奔般越过小丘,越过河流,越过旷野和平原,没多久工夫,到了一处市镇外。 唐百州策马进镇,向路人一打听,原来这儿叫做“子午镇”,距离长安不远。他忽然记起有一个好友,昔年曾在镖行任事的“飞爪”赵文襄正好住在这子午镇上,这赵文襄曾在“威远镖行”任过数年镖师,使一柄特制兵刃“铁练飞爪”,内外轻功都具相当火候,尤其那一柄“飞爪”,形如人臂略大,后连长链,平时握住柄端,当作短兵器使用,专能锁拿敌人刀剑,必要时又能当作暗器,掷出后,爪尖一着敌身,抖手收练,前面的五支爪臂立合,比由人练的“指爪功”还要歹毒难拒,而且,仗着爪后接着长链,又可以当作练子枪流星锤使用,端的变幻莫测。赵文襄仗着这一柄”飞爪”,闯荡江湖,未曾逢过敌手,但后来赵文襄娶了一个富家千金,也和唐百州的师兄梁承彦一般,退出江湖,落籍在这子午镇上,唐百州虽和他相交不恶,却也仅知道子午镇,并不晓得详细地址。 他由着马儿缓缓入镇,略在镇上一转,就感到人们脸上全都沉闷非常,偌大一个市镇,竟然鸦雀无声,静悄悄地,纵或有人说话,也是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街上行人也稀朗朗的,且多半店铺都关了店门,就好像刚遇过什么灾劫,马上就要戒严了一般。 唐百州才进大街,许多人便都注视他,眼中流露出又惊又奇的神情?本来,像他这样混身褴褛,发须蓬松,腰间悬着锈剑,跨下骑着瘦马,模样儿既像马戏团溜出来的小丑,又像刚由天宫奉命下凡捉鬼的钟馗,叫人看着已经奇怪得了不得,何况这子午镇上即将发生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人家对他注视,他也一样怀着一肚子不解鬼胎,经过一家生药店门口,有一个老头儿站在门口,探首向他窥望,唐百州对他咧嘴一笑,老头儿忙缩进身子,“砰’的关上了店门。 唐百州心道:咦!有鬼?这些家伙难不成是冲着咱家我来的?但我刚出乱山,才到此处,他们好似事先知道我会来,故意摆了这谱儿等着我? 他懒洋洋坐在瘦马上,由着马儿信步缓逛,扭头见路侧有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唐百州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心想找他说话,谁知他却连忙掉过头去,只当没有看见似的。唐百州轻声一笑,喃喃地道:“咦!都中了暑?都变了哑巴了?都撞着鸡脚神(注:阴冥鬼差)了? 有意思!有意思!” 从镇头溜到镇尾,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他不由暗急,这可怎么向人问话?瞧这模样,问谁都得碰钉子! 他又掉转马头,再从镇尾溜达到镇头,依然没有人理睬他,咦!怪了!好像约齐了一样嘛!唐百州心中暗暗嘀咕! 赵文襄不是没有名声的人,这子午镇总共就这么大,我何不激他一激,便扯开喉咙叫道: “赵文襄,出来见客呀!再没人讲话,老子放火烧了你这鸟镇!” 岂料他这一句话叫出来,子午镇上登时大乱,原来街上还有的几个稀朗朗的行人,突然像发了神经病,东奔西跑,刹时跑了个干干净净了。原来还没有关门的几家商户,也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不一会,整个子午镇变作了一座死镇,别说人影,连野狗都见不到一只了。 唐百州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刚在茫然不解,陡见十来丈外,飞快的转出一批人来,大约总有十来个,人人手中提着兵刃,转上大街,相距自己五丈停住,唐百州凝神细看,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好友飞爪赵文襄。 赵文襄左手握着瓜练,右手握着爪柄,神情凝重的注视了唐百州好半响,显然因为他瞎了一眼,身上又是这等装扮,根本投认出是他来,是以沉声喝道:“朋友,赵文襄就在这里,你受人怂恿,要和咱们子午镇上百姓作对,姓赵的但有一口气在,却是容你不得!” 唐百州又好笑又好气,不知他说的话意是指什么?但他心念一转,当即飞身落马,*住嗓子,怪声怪气说道:“你容不得我,我就容不得谁?我不管你姓赵的姓张的,凡是子午镇上的人,我全给杀得光光的,房子烧得平平的,看你还认识人吗?” 赵文襄听了,真是既惊且怒,道:“好,多说也是无益,姓赵的舍命相陪,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着,飞爪爪链哗啦啦一抖,回头示意,身后那一批人全向后退了丈许,空出地盘,准备让他们出手。 唐百州有心要逗逗他,故意尖声笑道:“不行,咱们不来手底下见真章,要嘛!就脚板底下见真章,比比看谁行谁不行?” 赵文襄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唐百州道:“没有什么意思,咱两个赛赛跑,绕镇跑三圈,你追不上我算我赢,追得上我算你输。” 赵文襄吃了一惊,喃喃道:“什么?追不上你算我输,追上你还是算我输,那我不是输定了?” 唐百州道:“就是要你输定了才好哩!” 赵文襄勃然大怒,骂道:“鼠辈,姓赵的在江湖中不是没名没姓的朋友,今天如果艺不及你,死而无憾,你岂敢侮慢我?” 唐百州哈哈笑道:“我岂止要侮慢你,我还要捉住你,在你嘴里撒尿,在你头上拉屎呢!” 赵文襄听了,气得暴跳如雷,飞爪“呼”的斜砸过来,喝道:“狂妄鼠辈,赵某要叫你尝尝飞爪滋味。” 唐百州对他起手飞爪绝艺,心中记得烂熟,从前两人无事时,还曾常常彼此喂招,他哪有不知他飞爪路数的道理,脚下轻飘飘一转,又将赵文襄一招让过,笑道:“你这一招‘风摆柳枝’用得还嫌不够火候,赶快接下一招‘浪涌荷花’。” 赵文襄一爪落空,刚刚抡爪回扫,正是“浪涌荷花”招式,听了这两句话,将自己爪法路数点明无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收爪跃退,指着他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唐百州瞧他惊得那个样子,哈哈放声大笑,道:“我是你老子,难道你不认得了?” 赵文襄心里一动,冲口叫道:“你是唐百州?你是唐百州?” 唐百州哈哈大笑,走过去伸手拍拍他的臂膀,赵文襄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原来唐百州和赵文襄相处的时候,赵文襄年纪比唐百州大,常常笑噱要做他的老子,唐百州生就一副娃娃脸,但嘴里却半点不让人,赵文襄不过偶尔拿他开开玩笑,他却整天把便宜挂在口里,尤其在对招喂招的时候,他总爱学着赵文襄的口音,若出一招“气贯长虹”口里便念道:“老子给你一招‘气贯长虹’。”若出一招“横扫千军”,口里便念道:“老子给你一招‘横扫千军”’。这两个人玩笑开惯了,此刻赵文襄本不认得他了,听了这一句: “我是你老子!”不由得猛的醒悟,冲口叫出唐百州的名字,你说开玩笑不好,有时候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赵文襄大笑一阵,重重拍着唐百州的肩膀,道:“老弟,你这个玩笑开得不小,若是为兄一个失手,却怎生是好?” 唐百州笑道:“就凭你那三下五下,一二十招,只怕还弄不倒咱家。” 赵文襄脸色一整,举起“飞爪”,叫唐百州细看,唐百州果然发现他这爪上蓝汪汪的,似乎喂有剧毒,不由奇道:“你本来不用喂毒的,现在干嘛加上毒呢?” 赵文襄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我这飞爪上剧毒,还是今天才喂制完成,准备对付一个仇家,你小子来得正好,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但不知道你这只左眼……。” 唐百州不待他说完,抢着道:“你快把这事的经过说说,老子既然撞上,少不得要帮你这儿子一个忙,到底是和谁结了怨呢?” 赵文襄知他必有不愿提及的隐衷,遂也不再提他的眼睛,回头向身后众人挥挥手,大伙儿转身,领着唐百州进入街边一家酒楼,那酒楼堂官忙亲自开了门,恭请二人上楼坐下,不一会送上酒菜来,唐百州向他笑笑,笑得掌柜的脸上一红。 唐百州又问:“究竟你们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整个镇上全都罢了市,现在要不是碰见你,叫我连找人问个信也找不到。” 赵文襄又叹口气,道:“不瞒你说,子午镇今天是全镇拼命了,再等个把时辰,仇家便要来啦,你瞧!” 唐百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见这酒楼上原来也准备着长弓硬弩,刀枪剑戟,靠临街窗上,还准备着石灰瓦罐,甚至石块弹丸,简直是守城模样,不觉伸伸舌头,笑道:“乖乖了不得,你们这儿是闹黄巾,你要学刘皇叔了吗?” 赵文襄道:“这贼人虽非黄巾,却还比黄巾贼更毒百倍,你可听说过长安有一霸,叫做金刀李长寿的?” 唐百州心中一动,点头道:“不错,听过这么一个人,但他也没有什么了不得艺业,须得你们如此畏惧?” 赵文襄道:“若是他,凭为兄这点玩意,自然也不致畏惧于他,但他有一师叔,姓孙名伯仁,绰号“金臂人魔”,此人却甚是难惹,那家伙使一根特制金臂,尖端制成手指形式,四指皆曲,只有食指挺伸,就在指尖暗蓄毒针,他那飞臂虽和我的飞爪同为手形,但一则他臂身沉重,兼作鞭和点穴镢使用,我的飞爪太轻,无法和他硬接;二则他尖端藏有暗针,经过剧毒喂袭。半月前,我一时大意,中了他一枚毒针,险险丧了性命,要不是我师爷当年给了我一片解毒灵药千年首乌,只怕今天你也见不到我啦!” 唐百州道:“那么,你们是怎么和他结了梁子的?” 赵文襄道:“唉!说来也话长,你既知道那金刀李长寿原是长安一霸,子午镇距长安又近,自然置在他势力笼罩之下,非但此地商家须按月向他缴纳规费,而且纵容爪牙,经常手取予求,直比官府更甚。为兄退隐此间之后,每每对他这种非份行为,好生不服,但也知道黑道人物,彼此声息互通,牵一发又动全身,我既退出江湖,实不欲结此仇敌,数年来一直隐忍,未曾发作。那知两个月以前,你嫂子为了病愈还愿,去长安慈善寺进香,被李长寿那贼胚看见,当街调戏了不算,还一直跟到子午镇来,要想踩探下处,以备劫掠,我实在忍无可忍,方才出手和他一拼,被我掌力震伤,败逃回去,第二天就约同另一个姓霍的,带领数十爪牙,浩浩荡荡赶来子午镇,要我把你嫂子交出去,否则非但要抢人,还要放火烧镇,肆意奸杀,那岂不比土匪还要狠吗?我气极了,才用飞爪出敌,和二贼拼斗了三十合以外,二贼见不能胜我,便纵容贼众,把子午镇闹了个天翻天覆,许许多多家中妇女,都被凌辱,全镇老百姓实在无法再忍,这才一怒振臂而起,把他们的瓜牙弄死了七八个,其余的相继进去,才保得一镇未被火焚。李长寿和姓霍的退回长安,半月前就请了他师叔“金臂人魔”孙伯仁来,我不慎中了他毒针,险些丧命,那孙伯仁扬言给期半月,半月内如不将你嫂子和镇上为首反抗的人交往长安,便要事众焚镇,鸡犬不留。老弟你想,这不比黄巾贼还恶狠百倍吗? 为兄创伤初愈,孙伯仁功力又未可小观,你要不是来得巧,只怕为兄的挡他不住,这子午镇就不堪设想了。” 唐百州听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道:“我在不久前,还曾见到过李长寿和龙门剑客霍一鸣,曾试过他们,并无多大艺业,倒没有见着‘金臂人魔’孙伯仁。” 赵文襄道:“你不知道,那小子甚为享受,住在骊山,平时并不常住在长安城里。” 唐百州笑道:“如此说,咱们何不到骊山找他,为什么等着来找咱们霉气?” 赵文襄道:“不是这么说,一则孙伯仁功力非同凡俗,住在骊山什么地方?甚是难找;二则咱们人手本已不足,一旦离此远出,被他们袭了后路,却不好办;三则为兄自认不是孙伯仁敌手,守候在此,亦不过抵死一拼,与众共存亡的意思,何能想到去骊山寻他?” 唐百州笑道:“你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要不然,你守在这里,由咱家去骊山寻那孙伯仁,好歹把他狗头取来,方显本事。” 赵文襄摇头笑道:“就算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也不放心叫你远去涉险,你就助我守在镇上,他们不来固好,只要他们来,还怕少了你的机会?” 正说着,一个二十来岁小伙子匆匆跑进店来,向赵文襄道:“赵老师,有一人从长安城来,快到镇外了。” 赵文襄霍地立起,道:“老弟,咱们去瞧瞧!” 唐百州懒洋洋站起来,跟着赵文襄下楼出镇,向北迎过来,将到镇口,果见由长安那一边踉踉跄跄来了一人,这人脚下虚浮,身穿一件大红袈裟,手提腕口粗熟铜大棍,唐百州一眼认出,正是曾眼见他恶斗李长寿和霍一鸣的“红衣弥勒”飞龙禅师。 他刚想将飞龙禅师来历告诉赵文襄,陡然间,却见那飞龙禅师脚下跌跌撞撞,熟铜棍好似在支撑着身体,唐百州猛吃一惊,叫道:“不好,这和尚受了伤。” 说罢,飞也似迎了上去。赵文襄紧跟着赶到,走近了才看出和尚果然脸色泛白,嘴角汩汩出血,熟铜棍险些就要支撑不住了,分明受了极重内伤。 唐百州心知飞龙禅师功力确在李长寿和霍一鸣二人之上,明明见他赶往长安的,怎会被人伤得如此重?忙和赵文襄一左一右将他架住,扶回了子午镇来。 赵文襄令人取来一大碗酒,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一层一层解开,解开一层,四周似乎增加了一番香味,最后,拿出一小片半透明的药物来,香喷喷中人欲醉。 唐百州忙问:“你这就是千年首乌吗?” 赵文襄点点头,就要动手撕下一块,救治飞龙禅师,唐百州拦住他道:“慢着,你这千年首乌何等珍贵,这和尚虽负了伤,被何人所伤,咱们也不知道,而且,这和尚生得十分凶恶,据我前曾见他挠斗李长寿和霍一鸣,曾自称来自滇北玉龙山上国寺,咱们和他素无交往,是不是犯得上用这种珍贵东西救他?” 赵文襄慨然道:“老弟,管他是人是魔,只要咱们和他无怨无仇,总不能眼见他死而不救。” 唐百州道:“话虽是如此说,咱们最好先以普通药物暂时将他救醒,问问实情之后,再决定是否应诙用千年首乌救他比较妥当。” 赵文襄想了想,道:“也好!” 便将千年首乌又包好收入怀里,一面取出一小瓶黑色药丸来,倒出三粒,喂进飞龙禅师口里,然后以酒灌下,再替他缓缓推拿,过了足有顿饭之久,才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 唐百州便道:“大和尚,你还认得我吗?咱两个还有架没有打完呢!” 飞龙禅师苦笑了笑,挣扎着从袈裟里摸出一块金色小牌,递到唐百州手中,提足了气,缓缓说道:“请快去玉龙山上国寺报讯,你……你就说……蛇杖……我……已经找到…… 在……。” 唐百州急问:“在哪里?在哪里?” 谁知飞龙禅师一句话没有说完,颈上突然一软,光头向下斜斜一搭,竟然断了气。 唐百州着了慌,把他用力摇了摇,又高声问了几声,飞龙禅师早归天国,哪里还叫得答应,唐百州手一松,仰天叹道:“我虽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他这最后遗言,无论如何,唐百州须得替他传达玉龙山上国寺。” 他正在喃喃自语,愧悔交加,徒听得赵文襄一声惊呼,叫道:“老弟,你快看!” 唐百州一低头,只见飞龙禅师背心上一片血渍,方才一直未能注意到他背部,是以没能发觉,经赵文襄发现撕开袈裟一看,却见他背上被人用利刃刻着:“以僧示法,速献娇娃” 八个字。唐百州咬牙切齿道:“孙伯仁,你好毒的手段!” 说着,突然陡地跃起,扭头向北便跑。赵文襄大惊,忙放下飞龙禅师的尸体,腾身三个起落,追到唐百州身后,探臂来抓,叫道:“老弟不可造次,咱们从长计议再定方法,你这样孤身前往,岂不是送死?” 唐百州辨风侧身,赵文襄一抓早已落空,他“呛”地从腰间拔出“玄铁剑”来,怒目道: “你不要拦我,就凭我一人一剑,定要取那孙伯仁首级回来,否则难泄这愤恨。” 赵文襄见他那付尊容,手里提着一柄锈得不堪一看的锈剑,口口声声要凭一人一剑,取孙伯仁首级?孙伯仁是当今天下有数高手之一,唐百州功力再强,也比自己强不到里去,若要单打独斗,万非孙伯仁敌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那和尚的死,有愧于心,好像怪自己不该拦住我,没能用千年首乌救他,对不对?其实,那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像他伤得那么重,就算使用千年首乌,也不过聊尽心意,能否救得活他,尚难说得很,你何苦把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唐百州道:“我不单凭这一点愧悔,难道说孙伯仁这么毒辣的手段,还不该找他算帐,杀他除害吗?” 赵文襄笑道:“不错,孙伯仁做这种事,自然罪不可赦,无论如何,我总比你更恨他一些吧!但报仇雪恨,也得从长计议,不是鲁莽行得的,快回来,咱们商量一个可行的方法,大家再采取行动。” 唐百州略作犹豫,又看看手上握着的飞龙禅师交给他的金牌,心里一阵激动,竟然不顾赵文襄的反对,撮唇一声胡哨,那匹瘦马还真通灵,一会儿便从镇里飞奔出来,唐百州淡淡一笑,腾身上了坐骑,赵文襄再要阻拦,哪还来得及,眼看着一人一马,向北疾奔长安而去。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有心要随后跟去,又怕镇上空虚,被孙伯仁乘虚掩至,但转念又一想:我纵然守在镇上,孤掌难鸣,还不是等于束手待死。镇上百姓虽勇,总难挡李长寿等江湖高手,如果赶去替他接应,能成固然好,即使事败,不过一死,还有什么顾虑的? 想罢,便匆匆回镇,叮嘱了妻子,如果自己明日不返,必死无疑,能逃则逃,不能逃当自刎以免被辱,又嘱百姓们好好埋了飞龙禅师的尸体然后携了兵刃,跨马放蹄去追唐百州。 别看他坐下良马,神骏非凡,但那及得唐百州的瘦马,宛若一阵疾风,不多久便到了长安。 长安乃旧都所在,市街繁华,人烟稠密,自不待说得的,唐百州进得城来,心中暗想: 李长寿既是长安城一霸,必然人人皆知。当下便随便叫着一个行人,问道:“请问,有一个金刀李长寿,他住在什么地方?” 谁知那人拿眼向他横了一眼,恶声恶气答道:“不知道!” 唐百州更奇,又道:“他不是长安一霸吗?怎么你们倒有不知道的?” 那人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几跟,鼻孔里哼了一声,扬长自去。 唐百州暗笑道:“看来李长寿不过徒有虚名,连长安城第一个碰见的人,便不认得他,看来这小于也不过士胚流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人物。” 他笑了一会,正要再往前去另寻一个人间问,却见前面蜂涌来了七八个彪形大汉,当首引路的,正是刚才问估不知道的行人。 那伙人抢到面前,七嘴八舌嚷道:“喂,那混账东西,是你要找李七爷吗?” 唐百州点头笑道:“正是我要找李长寿那王八羔子。” 那伙汉子骂道:“这小子到咱们长安来撒野,想来是没准备活着回去,伙计们,开扁吧!” 唐百州哪会把这几个土混混放在心上,冷冷一笑,正要动手,那群汉子中却有人叫了声: “且慢!” 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咬了咬耳朵,就有一个瘦长汉子上前道:“你要找李七爷,就请随我们来!” 说罢,转身在前引路,迳往城东而行。 唐百州冷冷一笑,策马缓缓随在他身后,其他大汉“霍”地分作两行,一左一右,好豫押解犯人似的将唐百州夹在中间,唐百州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一言不发,跟着这批东西。 出了东门,人烟渐稀,走在左面有一个高大汉子道:“喂,你下来走不行?妈巴子的,咱们走路,你倒骑着马。” 唐百州淡淡一笑,道:“我有心要把马让给你骑,又怕你屁股长着痔疮,坐不住。” 那大汉喝道:“放屁,你滚下来,老子骑给你瞧。” 唐百州果然翻身落马,临着地脚下一踉跄,将右边一个土混混屁股上猛撞一下,那小子就觉得屁股上像被蚂蝗叮了一口,尖声大叫,捧住屁股向前急窜了五六步,口里叫道:“哎哟,哎哟,老子有痔疮,你他xx的存心找事?” 唐百州笑着抱拳道:“对不起,我还当长痔疮的是他,原来倒是你。” 这时候,那边高大汉子已经一掀马鬃,翻身跨上马背,尚未坐好,瘦黄马猛的一个人立,早将那小子摔在地上,左右大伙儿全笑了起来,那小子发了狠,从地上猛的跃起,方要再上,瘦黄马陡的旋身,后蹄疾扬“蓬”地一声响,竟将那汉子踢出二三丈以外。 众大汉齐声么喝,都想帮着来擒住马儿,瘦黄马大展神威,两三个旋身,不一刻就踢倒了三四个,其他的大怒,纷纷从身上抽出匕首。 唐百州脸色一沉,道:“你们想干什么?” 众大汉陡的一围,把唐百州一人一马围在核心,瘦个子冷笑道:“你这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在长安城里直呼七爷名讳,破口侮骂,咱们就得给你点厉害。” 唐百州原想借他们带路前往李长寿的住所,见他们翻脸准备动手,担心被他们伤了马匹,恶念一起,啐道:“这是你们自寻死路,可怨不得姓唐的心狠。” 他也不拔剑,只轻轻一声断喝,身形展动,围着马儿四周一个圈子转下来,那七八个土混混哪经得料理,登时被他打翻了四个,另外两个断了腿,一个缺了胳臂,只余一个还是唐百州故意留他通风报信,才被他飞奔脱走,狂逃而去。 他又上马远远地,缓缓跟着那逃脱的土混混,不久转过一片竹林,到了个相当庞大的田庄外,远望这田庄建造在三面环河之间,只有西方有路可通,庄外高高修着丈许围墙,西南庄口设有吊桥,桥下虽非河水,却是人工造的层层密密仰天尖钉,并有倒须倒刺,这那像个田庄,实在可以说是个堡垒,是一个坚固的城池。 唐百州将马儿藏在竹林中,自己大步赶到庄口,只见那一个土混混早已逃进庄子里,所以,庄口吊桥,也已经收起来。 不用猜,这分明便是李长寿的庄园了,唐百州又想起飞龙禅师临死前的神情,心中杀机已起,探手拔出“玄铁剑”,也不再等候李长寿出庄见面,竟然提一口气,踏着桥下的倒刺倒须仰天尖钉遥趋庄下。 守门的庄丁大惊,一声胡哨,箭如飞蝗,疾射桥下,唐百州挥剑拨箭,踏行如故,转眼已走了一半。 庄上的人见了,便有人叫:“放吊桥,压死他!” 紧接着,吊桥桥绳一松,“呼”的一声,原已吊起的吊桥又突然向才行得一半的唐百州当头压了下来—— 第四章 金臂人魔 这一着的确用得万分歹毒,皆因这时候唐百州才行得仰天尖钉的一半,又须格打上面射下来的箭矢,如今这吊桥再当头砸下来,进退都来不及,不将唐百州活活压成肉饼,也定会被*沉入倒须倒刺中,除了束手被缚,还得领受那“万钉穿脚”的非常苦楚。 唐百州遽见吊桥落下来,心中也是一慌,但随时哑然失笑,不待吊桥落到底,脚下略一用劲,已从仰天钉上腾身跃起,迎着落下的吊桥,“玄铁剑”猛的一抡,“克嚓”一声响,吊桥是落在仰天钉上了,但桥上破了斗大一个洞,唐百州立身桥上,仗剑闯向庄门。 众庄丁发一声喊,再要开弓射箭,那还来得及,被唐百州抢上墙来,锈剑挥动,砍翻了十余个,剩下的四散奔逃,唐百州提着剑向里便走,刚走不到数丈,李长寿和霍一鸣都得着消息,匆匆提刀执剑赶到。 李霍二人只当是另外什么仇家,万万想不到会是疯疯癫癫的唐百州,赶到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李长寿道:“咦!怎么会是你” 唐百州笑道:“二位,想不到故人来访吧!我在李七爷饭店中吃了酒食,未能付钱,回去了总觉过意不去,特地赶来本利一并结清。李七爷,霍剑客,你们想不到吧!” 李长寿装着听不出他言中之意的,答道:“咱们和朋友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朋友,你吃了东西不给银子事小,为何又来咱们长安捣蛋?” 唐百州笑道:“李七爷真是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长安城是你们李家开的吗?不错,咱们往日无怨,但近日却有点小仇,要麻烦牵七爷清理清理。” 霍一鸣插口道:“咱们和阁下素不相识,这话从何说起了?” 唐百州道:“还装什么糊涂?姓唐的今天是替子午镇赵文襄送人来的,二位接着吧!” 话声一落,“玄铁剑”便已出手,剑尖直指李长寿面门。 他此来早已蓄有满腔怒火,出手时毫未容情,李长寿陡见剑尖刺到,忙不迭侧身闪避,岂料“魔剑八式”变化多端,他这里刚喇身形移动,就只见唐百州手中锈剑猛可又一抖,变作千万朵剑花,混身上下,几乎投有一处不在剑势笼罩之下,真个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大感骇然,使他来不及再作第二个主意,忙举金背刀向上硬格。 唐百州心中暗笑,这一招“万花乱抖”原式不变,罩住李长寿,脚下却轻轻移步,跨近“龙门剑客”霍一鸣。 刹那间,场中一阵激烈的金铁交鸣,“当当”两响,李长寿手中金背刀业已从中截作两段,握着一小截刀柄,另一半堕落在地,李长寿抽身要退,肩头上早被锈剑带破皮肉,鲜血一涌而出。 霍一鸣大惊,想想李长寿一身武功,也非凡俗,怎会一招不到,便败在对方剑下,急忙挺剑上前夹击。 唐百州一剑伤了“金刀”李长寿,不待霍一鸣近身,腕上略一用劲,“玄铁剑”反手挥出,变为第八式“反捣蒜头”直奔了霍一鸣咽喉,笑道:“霍剑客,你急什么?他吃了一家伙,还少得了你的一份不成?” 但霍一鸣也是使剑的名家,又眼见“玄铁剑”削断金刀,心知必是神物,见他人不回身,反手出剑,威势仍然是那么凌厉,那敢硬架硬接,手中剑忙使一招“神针定海”。 剑尖柱地,身形疾晃,退后了四五步。 唐百州笑道:“霍剑客,别走呀,咱两个再玩一会。” 这时候,李长寿又从一个庄丁手中枪来一柄单刀,裹了肩伤,重又扑了上来,霍一鸣精神一振,揉身也上,两个人各出平生绝学,围住唐百州。” 唐百州哈哈大笑,“玄铁剑”一吸一引,首先将李长寿的单刀贴住,“玄铁剑”向东,李长寿的单刀也被吸引向东,“玄铁剑”向西,单刀也只得跟着向西。唐百州展开剑法,就用李长寿的单刀抵挡霍一鸣的长剑,但见李长寿身不由主,偏偏倒倒,随着“玄铁剑”指引而动,半分由不得自己,急得满面通红,恰是“魔剑八式”中第六式“醉态可掬”一模一样,令人喷饭。 霍一鸣越看越惊,越战越怕,刺出去的剑招,全被李长寿的单刀替唐百州架开,连换了好几种剑法,丝毫占不到上风,忙将长剑沉柄斜划,左腿弓,右脚箭,“呼”的一招“蜉蝣戏水”扫向唐百州下盘。 唐百州略一斜身,引着李长寿的单刀向下格挡,霍一鸣突然抽剑滑步,身形滴溜溜一转,抢向右侧,翻腕一掌,向唐百州后背劈下。 他的意思,唐百州剑势向下又贯注内力吸剑,必无法回剑反击,同时,既顾着吸引李长寿的单刀,就顾不得身侧空隙,这一掌若贯注全力,想能将唐百州劈中,使他无法兼顾牵制李长寿的单刀,那时自己和李长寿刀剑齐施,不难把他伤在剑下。 但他不知道唐百州这一招“醉态可掬”原存戏弄之心。 处处用李长寿作为盾牌,使他替自己和霍一鸣对抗,自己居中指引,毫未费力。见霍一鸣舍剑用掌,哈哈一声怪笑,两脚一顿竟从“玄铁剑”上翻过,他何曾在剑上贯注了什么内力,李长寿被他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全因“玄铁剑”上巨大的吸力所致,所以,当他翻过剑身,右臂略为一带,李长寿不能舍刀,只得踉跄向前冲了两步。 这么一来,变得李长寿送上去挨霍一鸣一掌了,霍一鸣掌势已发,料不到李长寿会斜刺里向自己冲过来,撤掌不及,正好劈在辛长寿握剑的右臂膀上。 李长寿闷哼一声,手一松,弃了单刀,抹头便跑。 唐百州剑尖急甩,那一柄单刀“呼”的一声对准李长寿背心射去,这一招他倒是在剑上贯注了内力,才使单刀离剑飞出。 霍一鸣忙叫道:“李兄,当心后面!” 李长寿也听得身后风响,但他却没有想到会是自己的单刀,扭臂的反手来接,亏得他眼角斜了斜,看出不对,急得一缩手,身子疾偏,“笃”地响处,早被单刀插进左后肩,痛得他脚下一虚,拿桩不稳,险些栽倒。 正在这个时候,突觉一股劲风袭到,将他已经倒下去的身子向上一托,李长寿才得摇了两摇,拿桩站住,回头一看,忙叫道:“师叔,你老人家来得正好,这小子难缠得很。” 唐百州细看他那师叔“金臂人魔”孙伯仁,但见他身形瘦长,皮肤黝黑,三角脑袋,上面大下面尖,一双四眼黑白分明,闪闪露着精光,厚唇大鼻,年约在六旬上下,左手倒绰着一柄铁骨折扇,肩后斜插着金光闪闪的独门兵器金臂人手。 孙伯仁静静立在那儿,除了凝神注视着唐百州以外,连一句话也役有说,脸上神情一片冷漠,对李长寿的说话,毫无反应,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似的。 唐百州不觉暗地打了一个寒颤,心想:槽!这老儿只怕不好斗。他心里有了这种预感,分外谨慎,左掌右剑,一丝儿不敢大意。 场中刹时变得一片沉静,连四周呐喊的庄丁都噤声注视,李长寿由霍一鸣替他拔出单刀敷了金创药,也静立观战。 这极似暴风雨将临前一段可怕的寂静,彼此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也就越是各证明人心里都对对方有一份惮忌,这种沉闷的空气,足过了盏茶之久,唐百州手心里已经微微泌出汗渍。 “金臂人魔”孙伯仁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唐百州也像不服气由似的回了他一声:“哼!” 孙伯仁浓眉微皱,冷冷道:“你是什么人门下?” 唐百州傲然答道:“你管不着。” 孙伯仁又是皱了一下浓眉,道:“好一个不识进退的小辈,大约你是活得嫌不耐烦了?” 唐百州也冷冷说道:“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糟老头儿,只怕是闯王勾了你的生死簿,注定要你今天死,不肯留你到明朝了。” 孙伯仁突然嘿嘿一阵怪笑,道:“老夫活了一辈子,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种憨不畏死的小辈,你报个名来,也许老夫心里一喜,说不定就高拍贵手,放你一条生路。” 唐百州冷笑一声道:“我也是活了这半辈子,才第一次见到你这惹人厌的糟老头儿,咱们何必多耗时光,反正强存弱死,死不了的就有生路,谁也不用卖谁的人情关节。” 孙伯仁的脸色一沉,铁骨扇“唰”地一张,脚下未见换步,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般欺近过来,扇页向唐百州一扬,却并不进招,只待唐百州本能的向左一歪头,陡然“唰”的收拢铁骨扇,快如电光石火,暴点向左胸“将台”大穴。 唐百州见他一上手便是诡异招式,丝毫不敢大意,“玄铁剑”舞起一片锈光护身,耳边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孙伯仁的铁骨扇已被“玄铁剑”上磁力吸住。 孙伯仁大骇,猛的左臂贯劲,便来抢夺铁骨扇。 唐百州但觉得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劲力从铁骨扇上传过“玄铁剑”来,震得自己握剑手腕一麻,险些使“玄铁剑”脱手,大吃一惊,慌忙也手上加了三成劲力,同时撤臂抽剑,急退了两步。 剑扇乍分,两个人各自出了一身冷汗,孙伯仁双目炯炯,全神注定唐百州手里的“玄铁剑”,喃喃赞道:“好剑好剑!虽是难看,的确不是凡品。”言下似对“玄铁剑”生出无限爱意。 唐百州猛可里心中一动,不自觉的手上紧一紧,好像生怕孙伯仁会从手上把剑夺去一样,一面心里急急盘算制敌之法。 蓦然间,但见孙伯仁忽将铁骨扇向腰间一插,右臂疾探,已将肩上的“金臂人手”撤到手中,横置胸前,冷笑说道:“小辈,留下锈剑,老夫就饶你一死。” 唐百州不愿答话,晃肩上步,倏地一招“笑指天南”探剑刺了过来。 你道他为何不用威力强大的“魔剑八式”,却出手用了这一招极其平凡的“笑指天南”? 原来他心里有个主意,知道这“金臂人魔”功力非同小可,倘若出手使用“魔剑八式”,只怕一击不成,被他起了警惕,所以故意毫不出奇的举剑出招,想诱使孙伯仁还手夺剑,再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果然,这一招“笑指天南”方才使出一半,孙伯仁嘿嘿一声冷笑,手中“金臂人手”闪电似疾抡而出,便向“玄铁剑”上硬架,存心凭藉内力,将唐百州的锈剑震飞出手。 唐百州见他上了当,剑锋旋风似的一转,变化为“魔剑八式”的第三招“摇头摆尾”,“当”的一声响,砍在孙伯仁的“金臂人手”上,人手上伸出的一根食指,应手折断,把指中蓄藏的喂毒细针,散了一地。 孙伯仁吓了一大跳,心里疼得什么似的,厉声大喝,抡动已经损坏了的金臂,猛扑了过来,接头盖脸,招急如雨,卷起一股凌厉劲风,舍命抢功,不过,他也有了戒心,出招攻敌,总不和唐百州的“玄铁剑”硬碰。 唐百州一计得逞,放了一半的心,展开剑法,第四招“踉跄踢-”,第五招“花枝招展” 连绵出手,一招八式,变化无穷,孙伯仁心有顾忌,被*得连连后退,勉强支撑过两招十六式,唐百州又使出第一招“万花乱抖”,第二招“混身哆嗦”,孙伯仁更是眼花撩乱,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唐百州的影子,四面八方全是“玄铁剑”的剑尖,好不容易应付到第七招“豆腐挑刺”中第六式时,再也封架不住,被剑尖点中左臂,划破三寸多长一条血槽。 孙伯仁何曾遭过这种挫折,忍痛两招疾攻,迫得唐百州略缓,急忙抽身跃出圈子,向庄里便逃。 李长寿和霍一鸣见“金臂人魔”都抵挡不住,败逃进庄,真是心胆皆裂,也紧跟着逃进庄里。 唐百州放声大笑,道:“堂堂‘金臂人魔’,怎学你师侄那付狼狈模样,不要走,姓唐的要替飞龙禅师报仇雪恨了。” 他一面喊,一面也追了下去,四周庄丁哪还敢阻拦,各各乱奔乱跑,但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腿,立刻逃了个一干二净。 唐百州存心擒贼擒王,紧跟着追进庄内,这田庄黑压压全是一片房屋,“金臂人魔”等三人一进庄中,三转两转,便失了踪迹,唐百州更不犹豫,提着“玄铁剑”,扑进向里搜。 搜索到第三进堂屋时,忽见屏风后有人影一闪,好像是李长寿隐进屋后,唐百州喝道: “李七,还不站住!” 飞身抢进屋里,人才进屋,屏风后果然转出孙伯仁和李长寿来,孙伯仁冷笑道:“小辈,你既进了这屋子,不弃剑受缚,还想出去吗?” 唐百州扭头四顾,见这屋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何况,孙伯仁和李长寿也同样在屋子里,心中略放,锈剑一挺,便向二人立身处扑了过来,喝道:“你这儿是铜墙铁壁,姓唐的照样来去,不怕……。” 那知一句话未完,人才扑过一半远,孙伯仁和李长寿陡然左右一分,那一扇屏风竟是活的,“呼”的迳向唐百州身上迎了过来。 唐百州大惊,半空中猛提一口气,双臂一伸,身形又拔起敷尺,屏风堪堪从脚下扫过,仅差尺许没有扫中双脚。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应变快,躲过这座活屏风,急忙沉气落地……。 怪了,不好,刚才好端端的地面,怎的经这屏风扫过,落脚时竟然向下一陷?唐百州闪电般探剑下刺,下面业已空空,吓得他左脚央疾点右脚背,身形第二次向上冲拔,这一次更怪,原来地面下陷的同时,屋顶天花板也跟着下压,唐百州没防他有这一着,上冲过快,一头撞在天花板上,硬硬地,纯系大理石造的,这一碰,正碰在头顶“百汇”穴上,眼前一阵银蛇乱窜,翻身直跌向地底。 孙伯仁和李长寿拍手大笑,地面复合,将唐百州活生生关在地窖中。 李长寿笑道:“师叔,饶他是铜头铁身,这一进了毒蛇窖,那还有他的活路,你老人家不是看中那弓柄锈剑了吗?只等他死后,咱们就可以垂手而得了。” 孙伯仁也笑道:“你这小子样样不怎么样,就这毒蛇地窖,设计得还算差强人意,今天如不是仗着这地窖,凭他手中那柄锋利无比的锈剑,咱们真把他莫可奈何。” 不一会,霍一鸣也提着剑找了来,问道:“人呢?弄住了吗?” 李长寿笑着指指地下,道:“喏,正在下面喂蛇呢!想不到前天迷魂窖提了个贼和尚,今天毒蛇窖又开张大吉,除了这个难缠的对头。” 霍一鸣伏身贴在地上,倾听了许久,说道:“不对,下面怎么投听见声音?难道这小子竟能忍得毒蛇啃咬,不作哀呼?” 李长寿笑道:“放心,任何人一进咱们这毒蛇窖,哪怕他是大罗神仙,也得叫他脱一层皮,这小子临堕下去的时候,头顶‘百汇穴’正冲在天花石板上,也许先已昏死了,所以没有呼叫声音。” 孙伯仁道:“为了慎重些,咱们一起去透明孔上看看去。” 李长寿忙点头应了,领着二人,转进右侧厢房,从壁间暗道直人地底,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巨大的铁壁上,这铁壁下便是唐百州跌下去的毒蛇窖。 三人爬上铁壁,各找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气孔,先将少许油布点燃,投进窖中,然后伏下身于向窖里一看。 这一看,差一些把李长寿和孙伯仁三人惊得从铁壁上跳了起来,你道如何?原来害中的唐百州的确碰昏了过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玄铁剑”还紧紧拄在手中,而奇怪的是,那千百万条含有剧毒的毒蛇竟然不但没有咬他啃他,反倒远远的避着他,留出卧身处七八尺一块空地来,蛇群均挤*在四周,没有一条敢向中间游近一尺一寸的,这不是天下怪事吗?成群饥饿得不能再饥饿的毒蛇,竟然不敢咬一个昏去了的人? 孙伯仁和李长寿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出。 霍一鸣道:“怪了,难道这小子连一点人味都没有?毒蛇都不屑吃他?” 李长寿尽是摇头,在他心里当真是乱糟糟的,找不出任何替目前情形解释的理由来。 霍-鸣又道:“必是害里的毒蛇空放得太久,从未见过人肉,突然跌进这么一人,反倒吓坏了,哪肯去吃他!” 孙伯仁道:“不,我猜这小子身上必定带有什么避蛇的药物,毒蛇嗅着药昧,便不敢游近他身边了。” 李长寿忙又点了些油布,投进窖中,三人再详细察看,又像都不对,按理说,这么大一个人跌进满是毒蛇的地窖里,就算蛇不咬他,也不致反而远远避着他,即使他身上怀着避蛇的药物,满身涂了雄黄,也不能似这样令群蛇退避三舍,连他周围丈许都不敢靠近呀?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三人实在猜不进。 李长寿喃喃骂道:“他xx的,我就不相信他还是个蛇王,专门降得住毒蛇的?” 霍-鸣道:“咱们用些雄黄,从四面洒下去,把蛇群向当中赶,看它还靠近不靠近。” 李长寿点头称好,立即去取了几大包雄黄粉来,好在铁壁顶全有铜钱大小通气的圆孔,李长寿和霍一鸣从壁角圆孔中把雄黄洒下去,只见蛇群一阵翻腾纠缠,互相窜扭,有的甚至中了毒药死去,却并无一条被*向唐百州身边游近一点儿的。 霍一鸣大怒,道:“咱们就从这气孔中灌进油去,然后点火烧他,不信烧他也不死吗?” 李长寿便要去取油,孙伯仁却道:“这办法虽不错,只怕烧坏了那一柄好剑,不如放水淹他,虽说慢一些,总能弄死他才罢。” 霍一鸣和李长寿齐声称好,便匆匆出外取水。 其实,孙伯仁和李长寿倒猜对了一部份,唐百州也可以说带着避蛇的药物,也可以说是群蛇之王,群蛇不敢相扰,这话怎么讲呢?皆因唐百州在荒山石洞中得到“剑痴”顾大麻子的剑谱之前,曾力斗千年巨蟒,喝下了不少蟒血,不知不觉,体内血液中散发着一种异味。 这种异味人类不易嗅到,而蛇群却最易嗅到。试想这种千年灵蟒的血腥味,普通毒蛇嗅着连劲都软啦!那里还敢靠近,更不用说敢吃他了,这也是唐百州命不该绝,否则,再有十个唐百州,也不能活着脱身逃得性命。 要依霍一鸣的主意,或许唐百州逃得蛇群,也逃不过火油焚身的惨运,偏偏孙伯仁贪恋“玄铁剑”,把火焚改成了水淹,这一来,无形中救了唐百州一条性命。 唐百州正在昏迷之中,突熊被一种刺冷惊醒过来,睁开暇一看,乖乖,满地害全是蠕动的蛇群,而且,窖中已积了三寸多深的冷水,地窖上的气孔还在源源不断灌水进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自然的癖异味,还当是跌进来不久,蛇群没有发觉自己,猛的翻身从窖底站起,抬头见窖外尚在拼命向里面灌水,隐约听得李长寿的声音在么喝着庄丁快些提水,低头,却见满窖毒蛇全被水淹得乱挤乱窜,无法出窖。他心中冷笑道:“李长寿,你可怨不得我唐百州了。” 提起“玄铁剑”来,奋力向铁壁上一剑刺去,数寸厚的铁壁应手而透,振腕划了一个圈,铁地窖登时开了一个圆口。 刹时,蛇群顺着水势,从破洞中一涌而出,哪消片刻,四处已全是毒蛇窜动,李长寿一眼望见,叫了一声:“我的娘!”飞也似进出地下间,反手便将暗门封闭,孙伯仁和霍一鸣跟踪逃到出口,见李长寿竟然不顾自己两人,先将出口封闭,孙伯仁登时大怒,奋起神威,一掌将暗门打得粉碎,他们刚出得地下室,脚后已有毒蛇跟到,吓得孙伯仁和霍一鸣也来不及找李长寿算账,匆匆夺路飞进狂奔。 可怜的要算那些提水灌地窖的庄丁了,惨叫声此起彼落,个个走头无路,全被毒蛇咬毙在地下间里,蛇群更从地下游上厅屋,搅得整个庄上天翻地复,孙伯仁等只得弃了田庄,狼狈逃走。 唐百州等毒蛇散得差不多了,才敢提剑出来,四下搜寻孙伯仁,哪还有他们的影子,只好闷闷出庄,寻到瘦马,仍回子午慎来。 途中碰着赵文襄,便将破庄伤人,孙伯仁逃去等经过向他说一遍,赵文襄听得眉飞色舞,欣喜若狂,拉着唐百州并肩离了长安,回到子午镇,将情形告知全镇百姓,众百姓真是欢声雷动,杀鸡宰羊,殷勤招待。 唐百州在子午镇住过一天,葬了飞龙禅师,替马儿配了缰绳,仍不用鞍替,又将身上收藏的蟒骨托细心工匠缠制成鞭,另备了一柄普通的青钢剑挂在腰间,将“玄铁剑”背在背上,一切备齐,便向赵文襄告辞。 赵文襄依依不舍地问:“贤弟先准备到那里去呢?” 唐百州道:“现有两件要事,都得料理,此地距巴山最近,何况师兄全家下落,也令人终日挂怀,我想先去巴山刁家堡,探得个确讯,再往滇北玉龙山替飞龙禅师传讯。” 赵文襄道:“刁家剑术驰誉武林,不在你师门‘灵蛇剑法’之下,你一个人前往,未免令人放心不下,你稍待两天,等为兄安顿了家眷,陪你走一趟如何?” 唐百州笑道:“这倒不须要,‘金臂人魔’虽然逃去,李长寿在长安的势力尚在,你留在这儿,怎能轻易离去得的。再说,你多年不问江湖恩怨,也犯不上无缘无故开罪刁家堡,若说我一人太过冒险,刁人杰总不比‘金臂人魔’孙伯仁强了多少,何况,我此去探讯,并不一定就非动手不可,你大可放心。” 赵文襄见无法劝阻,只得道:“你既决心一往,我也不便过份拦阻,此去能在暗中窥探,总是上策,好在你容貌已变,能不动手,最好别露面动手,倘有用得着我这老哥的,随时欢迎你来知会一声。” 唐百州道:“只等我被他们蛇形门拿住要剥皮抽筋的时候,我便知会你来收了我的白骨,留着好做钮扣。” 赵文襄正色道:“你总是口没遮拦胡说一通,真叫人放心不下。”唐百州长揖上马,笑道:“尽请放心,蛇形门那点艺业,还没有放在唐某心上。” 赵文襄皱一皱眉,也不便多言。 唐百州抢过马头,才要离去,就见街上站满了百姓,为首一个六七十岁老头儿,双手捧着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上前向唐百州躬身长揖,说道:“子午镇全镇百姓,赖大侠才能保全,僻乡无以为敬,些微一点小意思,为大侠略壮行色,万请大侠哂纳。” 唐百州笑问:“你们那包中是什么小意思呢?” 老头儿打开包裹里面放着四百两白银,另有一锭约重五十两的金元宝,双手呈了上来。 唐百州哈哈笑道:“江湖中人不应收受金银,但我也实在荷包里空空,前次为了没有酒钱,险些闹出事来,诸位不提差一点忘了,为了不叫一文钱*死英雄汉,银子我收下,黄金敬谢。” 说着,从马上一挥身,取了银两,向赵文襄笑道:“赵兄,这四百两银子算我收了你的,你得替兄弟奉还诸位父老。” 赵文襄笑道:“你尽管去吧!我自然理会得。” 唐百州扬声大笑,轻轻一抖缰绳,瘦黄马拨开四蹄,如飞投南而行。 在路非止一日,这一天贯穿过了秦岭,正向宁陕行来,小黄马脚下又快又稳,唐百州放松缰绳,任它得得缓行,正行之间,突听得前面一阵金铃响,大路上飞也似驰来一匹骏马。 这马儿混身雪白,只有稍许枣色花毛,昂首放蹄,神骏异常,马上坐着一十余岁少年公子,唇红齿白,准鼻方腮,两只澄澈无比的眼睛,发射着智慧的光芒,腰间悬着一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看他那装扮,不是富家公子,便是皇亲国戚,而且,还是会武的哥儿。 唐百州见那白马来得快,眨眼已到了近前,马上人儿顾盼自雄,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儿,心里先有了三分不快,及见白马疾冲而至,似乎并未把自己这一人一马放在眼中,要想直冲过去似的。 官道本已不宽,唐百州又有意逗他,离得尚远时,还远远靠边避着,做得好像就怕被撞的样儿,及至那白马已至近前,却陡的一拨马头,小黄马立时横过身来,恰好将整个道路拦得死死的。 少年公子一时收缰不及,直向唐百州身上冲来,唐百州手舞身摇,口里乱嚷,只叫: “不好啦!要了命啦!” 那少年公子也是大骇,但收势又不及,急得大喊:“糟!撞上了!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嚷着叫着,两匹马一凑,少年公子只道完了,忙把眼睛一闭,不忍卒睹。 谁知唐百州就当两马要交之际,左手翻腕向少年的马头上一按,右手轻轻一带自己小黄马的缰绳,两匹马一错而过,仅只略为擦了一下,唐百州顺手在少年肩上推了一掌,嚷道: “了不得,撞死人了!” 少年被他一掌推得晃了晃,只当果然已经撞上,一时还不敢睁跟,跑了几段路,怎么身后老有人在嚷叫,这才扭头一瞧,原来是个蓬头独眼的肮脏汉子骑着一匹又瘦又小的黄马,紧跟在自己鞍后,那赃东西一只手还拉着自己的马儿尾巴呢!见他回头,方自放了马尾,龀牙向他一笑,说道:“公子爷,你骑马骑得真不错,说撞上,便撞上了!叫人好生佩服。 少年见了他这脏劲儿,剑眉一皱,忙勒住马,不耐地道:“快走开,唉!脏死了,撞伤了你,自有银子赔你,别拉拉扯扯的,把我衣服弄脏了。” 唐百州笑道:“要赔吗?那好,我被你这马儿一冲,丢了三千两白金,失了二魂,少了六魄,回去一定被我媳妇儿责骂,我和她一吵,她必然悬梁自杀,她一死不打紧,我三个大儿子没人煮饭,一对双胞胎小女儿没人喂奶,也准得饿死。家里养的三十只鸡,两只鹅,二十只鸭子,没人照管,不是死,也会被人省去。你要赔,得赔我二魂六魄、三千两白金、三儿两女、三十只鸡,二十只鸭、两只鹅,还有一个娇滴滴,嫩皙皙的媳妇儿才行。” 一面说,一面要哭,一面伸手又来拉他崭新的衣袖。那少年连忙躲,喝道:“怎么,你原来是个无赖,就算碰了你一下,那能扯出这许多东西,莫非要借机敲诈?” 唐百州更是不依,嚷道:“好呀,你是有钱的公子,我是没钱的无赖?是你找着我撞的,不是我找你撞的,我的损失不赔,还说我是无赖?今天我跟你拼了!” 说着,从马上跃起,站在马背上,又来拉扯少年的衣衫。” 少年吃了一惊,那敢再和他纠缠,猛加了一鞭,白马放开四蹄,如飞向前冲去。 唐百州装疯卖傻,站在马背上,口里连声吆喝,那小黄马一阵疾奔,没一会早追到白马前面。 少年被他迫不过,“霍”地翻下马,“呛啷”龙吟,从腰间撤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来,喝道:“你这疯子,再要纠缠下去,莫怪少爷要得罪了!” 唐百州心里暗骂,仍是一死皮赖脸的模样,也跟着翻身落马,擤了一把鼻涕,向少年身上甩过去叫道:“好呀,你还要杀人?我活着也不耐烦,就给你杀了吧!” 那少年侧身想躲,哪还能够,“吧”的一声,鼻梯正沽在左侧前襟上,黄黄浓液,拉得足有半尺长,从前襟滴向腰间。 蓦然间,一个没防,唐百州又是“呸”一口浓痰吐了过来,崭新的锦衣上又加了一个黄汤团,你想那少年如何不气,大喝了一声:“混账东西,你是在找死!” 握腕一剑,直向唐百州前胸刺来。 唐百州脚下疾转,略一晃身,便将他那一剑躲过,顺手一把鼻涕,又抹在少年肩上,嚷道:“有土匪呀,青天白日要杀人呀,救命哟!” 在这旷野之中,任他叫破喉咙,那会有人听到,少年怒气填膺,左右略一张望,见并无第三人在场,不由恶念顿起,低喝道:“蠢才,是你自寻死路,你可怨不得谁。” 喝罢,突然全身行功贯劲,“呼”的一剑,向唐百州腰间砍来,唐百州但觉得这一剑迥非适才可比,不但剑带劲风,而且招式大异常规,竟然施展的是巴山刁家堡蛇形门所擅长的“蛇形剑法”。 这怎不令唐百州惊异呢?忙不迭吸腹凹腰,左脚斜退半步,将这一招让过,口里虽叫嚷如故,实际已暗中对他剑法十分留意,心里却骂道:“小王八羔子,你是来孔夫子门前卖弄文章?老于正要找你们蛇形门的霉气,你倒要砍了我练剑的小祖宗?” 他心中咒骂身手却并来稍缓,闪过那少年几招快攻,手腕一探,也将新置的那柄青钢剑撤出鞘来,剑诀遥领,振臂出剑,叫道:“小伙子,要干大家干,你也接我几招试试。” 随手一挥,“当”的一声想将少年长剑封退开去,然后施展“魔剑无上心法”,给他一顿重重的惩戒。”那知两柄剑一交,响声才过,唐百州突感手上一轻,原来自己这柄青钢剑已被一折两段。惊叫道:“好小子,原来你还仗着剑利,想占老子便宜。” 说着,疾翻腕臂,这一次竟撤出了“玄铁剑”。 那少年见他撤出柄锈渍斑斑,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锈剑,益发放声哈哈大笑,道:“蠢才,你还有多少破铜烂铁,一股脑都搬出来吧!少爷神剑正可试试锋芒。” 唐百州笑道:“小子,先别吹大气,算你那把剑是柄宝剑,我就凭这把锈东西跟你试试,我让你砍三剑,三剑能把我这烂铁砍断,要我给你跪下磕三个头都行。” 少年冷笑道:“好!我要把你这锈东西砍断,那时只怕你光磕头还不行呢!” 接着,大臂一抡,“呼”的一招“水蛇摆腰”,剑挟劲风,横砍了过来。 唐百州哼了一声,“玄铁剑”突的倒转,剑尖向下,左腿一收,仅用右脚拄地,硬接这一招。 两剑相碰,“档”的一声脆响,各自退了一步,横视自己手里剑锋,居然全都没有半点损坏。 那少年大怒,喝了声:“蠢才,你再接一剑!”手中宝剑在头上绕了一圈,贯劲直砍,也不用什么招式,剑如泰山压顶,对准唐百州劈了下来。 唐百州哈哈笑着,脚下蹲桩,锈剑横举,又是一下硬接。 这一次少年用了全力,双剑一触,火花激射,究竟唐百州比他多吃了几年干饭,那一股反震动,直将少年迫得退了三步,双方再看看手中兵刃,唐百州的“玄铁剑”仍然完好如初,那少年的长剑上却多了一处小小的缺口。 少年又是怒又是心疼,手拂着宝剑,眼中泪光盈盈,陡的一声凄厉的大叫,挥剑又扑了上来,道:“好蠢才,毁了少爷的宝剑,我这弥天血仇,怎能报得?今天和你拼了!” 唐百州见他双目尽赤,人似疯虎,却并不再和他硬接硬拼,嘻嘻笑着拧身晃肩退了六七尺,脚一顿,早上了小黄马,笑着叫道:“这是给你小小一点惩罚,小子,咱不和你一般见识,再见再见。” 微徽一抖马缰,那瘦黄马拨开四蹄,刹时奔出数丈以外。 少年恨得咬牙切齿,腰身用劲,也飞上白马,随后紧追了下来,高声骂道:“狗蠢才,贼蠢才,少爷跟你仇如海深,不把首级留下,还想向哪里逃。” 唐百州对他的叫骂充耳不闻,小黄马去势如风,少年催马狂追,哪里追赶得上,两人一前一后,又奔出山道,唐百州心中对这少年起了绝大疑心,故意不奔正途,策马就在山边兜圈子乱跑,一面忖道:这小子口口声声身有血仇,所使又分明是刁家“蛇形门”剑术,那么他此行目的何在?仇人又是谁呢?且不管他,先逗他一个够,再设法把他制住,套问实情。 这一片丘陵地势极广,那少年宝刃受创,满心愤恨,提剑催马只顾穷追,唐百州明知他坐骑决然追不上自己的小黄马,乐得嘻嘻哈哈,一面引着他兜圈子,一面冷言冷语调侃,两匹马一奔一追,把这片地方当作了跑马厅,宛若流星赶月,刹时兜了四五个圈子。 唐百州更表演骑术,索性收了“玄铁剑”,在马背上一会儿倒竖蜻蜒,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又反身倒跨,比手划脚,大声吆喝,把那少年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没命的追着。 追了约有顿饭之久,白马虽然神骏,却始终赶不上小黄马快捷,相距总保持着两丈左右,这一段时间下来,少年也深感无法凭坐骑追上人家了,探手入怀,摸出六支三菱镖来。 他觑了个真切,亦不出声招呼,猛的抖手将其中三支钢镖分品字形向唐百州背心打出。 唐百州虽在笑闹,耳目仍然灵异,陡听得身后破空声到,忽在马上一个翻转,面向后倒骑在马背上,左右两手齐出,接住了其中两支,轻轻一扭身,又用胁间把第三支钢镖也挟住,笑道:“这倒不错,只赛跑太没意思,咱爷儿俩抛镖玩玩。” 说着,便把接得的三支钢镖也向少年掷回去,那少年一面探手接镖,一面又将另外三支疾射过来,唐百州边接边回,心中大乐,刹时间镖去镖来,就像特为赛马增加的余兴节目。 少年数次发镖无功,又生了恶念,心道:我先弄倒你的坐骑,看你还有什么办法?于是,手法一变,发镖不对人身,专找马股。 但唐百州也有他的办法,见少年用镖飞射坐下马儿,自己在马背上够不着,无法接截,便拔出了“玄铁剑”,左手执剑,专门吸取飞镖,右手从剑身上取下镖来,依然又打回去,毫未影响到截接投射,仍旧笑哈哈只当玩耍。 那少年大骇,他万万想不到这家伙一柄锈剑,竟有这许多用处,如今黔驴技穷,怒火也消了大半,勒住马不再穷追了,唐百州见他停马,也勒马站住,仍然相距他两丈距离,笑道: “怎么不玩了?敢莫是想再换换花样?” 少年心知今天遇着高人,把适才鄙视的心情强自压撩,缓缓说道:“咱们无仇少怨,你为何毁我宝剑,存心戏弄?能不能留下个称谓,彼此容图后会?” 唐百州一听他有意要走,忙道:“别走别走,咱们有缘相遇,大家全没有玩尽兴,怎么倒要走了?名字不用问,再跑个十圈八圈如何” 少年羞愤交集,含泪恨恨说道:“你不要再存心戏弄人,我身负血海深仇,十年苦学,满以为此去可以报复父仇,扬眉吐气,不想在这里初次遇敌,便折辱在你手中,怨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贻羞师门,父仇无由得报,空自忍辱偷生了这许多年。朋友,你如不是长安金刀李长寿一党,就请你留个名字,傅某但能手刃了亲仇,那时必寻你再拼三百合,以雪今日捉弄的奇耻。” 唐百州暗道:“这就对了,你早把心意说出来,咱们也不必多费许多过节。但他故意做得满脸不屑的道:“唔,你仇人是长安金刀李七吗?倘若果真,我看你就凭你这几手巴山刁家堡蛇形门的臭剑法,这一辈子也别想报什么仇了。” 少年吃了一惊,诧道:“你怎知我是蛇形门弟子?” 唐百州冷笑道:“蛇形门那几手三脚猫,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小伙子,你既然投错师门,这就不报也罢!” 少年又有些怒意,剑眉一剔,道:“蛇形门剑术无敌天下,你不过手上多了一柄利剑,就能小觑刁家堡的上乘心法?” 唐百州向地上“呸呸”连吐了几口唾沫,道:“算啦算啦!吹什么?谁还不知道刁人杰那老东西吃几碗饭?肚子里装的什么草料?” 少年脸上露出惊异之色,蛇形门掌门人刁人杰乃武林耆宿,连扛湖中辈高位尊的高手,都得称他一声“前辈”,这独眼龙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小觑他,骂他是“老东西”?他心中有些不忿,便道:“如此说来,阁下必是身负绝世武学的江湖异人了?只是异人虽是异人,却连名讳也不敢向人一示。” 唐百州笑道:“承蒙你称赞,不敢不敢,异人虽然谈不上,自信还不会把几手‘蛇形剑法’放在眼中,这样吧!咱爷儿俩比划比划,我要是三招内不能使你长剑出手,就算我吹牛,随你要把我如何处置,如果三招内叫你松了剑,你便把来历经过,一五一十向我说说,也许我老人家一高兴,传你几手绝招,不定倒真能杀得李长寿,报得你的父仇。” 少年听了,豪性大发,笑道:“那再好汉有,傅某就领教你几招绝学。” 说着,长剑剑锋半转,斜刺里划出一招“蛇行丛草”,明刺左胸,实点腰胁,这一招乃蛇形门得意绝招之一,妙就妙在剑招后面所隐变式,虚虚实实,令人不易摸透,极难趋避。 唐百州出身“灵蛇剑派”,平生所学,实与“蛇形门”招术颇多暗合之处,这也是刁天义兄妹双探终南山,想要夺取心圆大师遗著“灵蛇剑谱”的原因。少年这一招“蛇行丛草”,他那有看不出的道理,心中冷笑忖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剑术竟然已得蛇形门的真传,当真不易呢!”见他剑锋将近前胸,这才陡的探臂,撤出“玄铁剑”,剑一出鞘,紧接着就是一招“万花乱抖”,反迎逆袭而上。 “魔剑八式”乃天下剑术精华,“万花乱抖”方才出手,已不容少年有变式撤招的余地,眼前剑花一阵乱,还没有看清楚唐百州用的什么招式,自己长剑已尽被封在外圈,顿感无从插手,忙不迭脚下疾退了两步,刚想脱出圈子,再行振剑还招,怎挡得“魔剑八式”一招才出,八式连环,间不容发,刹那间四周涌起一片剑花,蹑踪紧跟着圈到。 少年大骇,一招“蛇游枯枝”才使出一半,已不得不暴身再退,暗中吓出了一身冷汗。 唐百州蹑步跟踪,化作第五招“花枝招展”,仍用诡诈的变招,迫使他和自己硬接。 “万花乱抖”和“花枝招展”全是变化无穷的招数,展开来剑动身摇,委实令人眼花撩乱,果然,那少年功力不足,眼前一阵花,退无可退,只得奋力挥剑,硬接了一招。 两柄剑“当”的一声相交,少年手臂上一麻,但仍紧握着剑柄,并未脱手,正在骇异,唐百州第三招“摇头摆尾”又接着挥出,少年再也无法迎拒,被剑尖扫着腕肘,微微一阵刺痛,不自觉手一松,长剑已经掉在地上。 唐百州笑着收了剑,道:“凭你这年纪,能接得两招,已经相当不凡了,现在你可服了吗?” 少年又羞又愧,突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唐百州道:“哭什么?输赢有啥大不了?从来习武的人,哪有只赢不输的?若都像你输一场哭一场,天下尽是哭声了,谁还有心情去发奋图强呢?” 少年忍住哭,抽咽说道:“我埋头苦练了十余年,满以为就此可以寻仇雪恨,想不到十几年功夫,才挡得你两招,这些年工夫,岂不是白费了。” 唐百州笑道:“所以我告诉你呀,像你能挡得我两招的,非当今高手,还办不到呢,你十几年苦功倒没有白费,只可惜师父找错了。怨得谁来了?” 少年卟的跪倒地上,叫道:“那么,我就拜你为师吧!只要能报得父仇,什么苦我都能吃的。” 唐百州脸色忽然一沉,道:“练武的人视师门若生父,岂有随便就叛师另投的,你今天打不过我便拜我为师,明天再遇上比我更了得的,岂不又叛我去投靠人家了吗?看你一表人才,怎么却是个心志不定,见异思迁的小人?” 少年被骂得垂首不语,迷惘地站了起来,除了流泪,再没有第二个办法。 唐百州冷眼看了他半晌,道:“咱们话说在前面,现在你既服输,就该把身世向我细说一遍,你投在蛇形门中什么人的门下?” 那少年想了好久,最后长叹一声,说道:“先前我和你比砍三剑,被你毁了宝剑,还只当你不过剑比我锋利,现在看来,当真是浩日萤火,相差得太远,既然你也说师门恩重,未可或忘,我也无脸再提恩师名讳,你知道我出身巴山蛇形门,就已经使我够替蛇形门丢人现眼了,还是不提师门的好。” 唐百州忙道:“这却不然,你总共只这么大年纪,入门不过十来年,能有如此成就,已是难能可贵,这怨不得你习艺不精,也不能怪蛇形门剑术太劣,实在说起来,是我这一套剑法太奥妙了,不是我吹一句,休说蛇形门,当年练这套剑法的前辈,纵横天下百年,从未遇过敌手,你败在他老人家这套剑法之下,算不得丢脸,还是把你授业师父提一提,不要紧的。” 少年又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详细告诉你一遍。我姓傅,名叫小保,父亲是一家镖行镖师,只因误交匪人,结识了长安恶霸金刀李长寿。这李长寿人面兽心,觊觎我母亲,竟然设法害死了家父。赖镖行中同仁们协助,才使我母亲未遭李长寿魔掌,逃避天涯,埋名隐姓,生下我以后,才养到五岁,母亲便因忧伤过度,撒手长逝。 留下我孤苦无依一个孩子,幸得恩师蛇形门掌门人刁老前辈途经察知,才将我收为螟蛉,带回巴山授艺。十余年来,无时不以双亲深仇为念,只因恩师研习几种精势剑术,多年来一直闭关无法亲传我武功。我这几招剑术,全是由师姊刁淑娴代师传授所得,十年苦学,自以为可以寻仇寻恨了,不想今天与你相较之下,我所学所得,不过萤火蝇光,实在渺不足道,父仇不共戴天,只怕难以报复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思起前情,忍不住又呜呜咽咽,饮泣不已。唐百州沉思良久,又问道:“那么,你离山寻仇,可曾得过你师父或师姊同意,他们放心让你一个去冒这大险?” 傅小保道:“本来我也曾禀过师父和师姐,说明寻仇的心愿,但他们最近不知为了什么事,甚为忙碌紧张,前些时大师兄刁天义还曾负伤回山,对我的大仇,均无法兼顾,不许我离山行动,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便私自偷下巴山,往长安寻找仇人,说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是不知道的。” 唐百州闻言心中猛的一动,方欲继续追问巴山情况,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匹马已经如飞而至……—— 第五章 独斗八剑 唐百州扭头一看,只见那三骑骏马上驮着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尽都不识,各有四十上下年纪,一着青衣,一披皂衫,肩头上全露着剑柄,女的却穿一件大红色紧身疾服,媚眼妖娆,正是刁家堡“巴山双毒”之一的刁淑娴。 傅小保一见了刁淑娴,仿佛耗子见了猫,急忙横袖擦干了脸上泪痕,俯身拾起长剑,跃登马背,便想开溜。 但他那里刚勒转丝缰,还没有催马移动,唐百州早一探手拉住了他的辔头,咧嘴笑道: “你怕她干什么?她是你师姊,又不是你娘,乖乖给我站住,天塌下来,全有我唐大侠给你顶着。” 傅小保挣了两挣,怎敌得唐百州力大如牛,那马嘶叫旋转,却无法挣脱,急得他哭丧着脸,又骇又怕,而刁淑娴率着两名汉子业已飞马赶到,在距他们两三丈处停住,傅小保只得低声衰求道:“唐大侠,求你放了手,这样给我师姊看见,回去我又得吃排头了。” 唐百州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小子,你心里就只一个师姊,难道便不在乎我这个师姊夫吗?好小子,我跟你没完。” 这时候,刁淑娴停身两丈以外,本准备喝骂傅小保的,突听了唐百州这几句话,反倒一愣,皆因唐百州乱发独眼,长须破衣,早巳不是从前英俊模样,一时间,她并没有认出是谁,只顾瞪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眸子,凝视小保和这疯人,心里诧道:奇了,小保孤身入门,被我爹收做螟蛉义子,什么时候又钻出个姊夫来? 她乍来遽到,听了这没头没脑几句话,可没有会过意是唐百州在捡自己便宜,媚目转了两转,这才把脸色一沉,娇声喝道:“小保,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掌门令谕,谁叫你私下巴山?我看你是活得嫌麻烦了是吗?快过来,跟我回山领罚去!” 傅小保被唐百州纠缠着,委实脱身不开,再被刁淑娴一顿臭骂,急得眼眶一红,鼻子一酸,便滚下两行泪水,哀声叫道:“师姊,你……”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百州早又敞声笑道:“哟!乖孩子,你那么疼你师姊,就一点不疼我这个师姊夫了?你师姊叫你过去,我这师姊夫偏要叫你过来,倒要瞧瞧你是谁的乖孩子。” 这一次,刁淑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咦!敢莫那疯叫化子还在吃老娘的豆腐?她柳眉陡的一剔,戟指唐百州厉声叱道:“呔!你这臭疯子是什么人?在这儿满口胡说八道的?” 唐百州就是要逗她对自己开口,刁淑娴这一骂,他心里可暗中大乐,接口应道:“我?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亲丈夫,亲汉子,难道你忘啦!” 刁椒娴听了这话真气得混身乱颤,凤目倒竖,但还没等她发作,她身后两个负剑的汉子早厉喝连声,双双从马背上腾身拔起,宛若两只大鹏,飞落在唐百州面前,“呛啷”乱响,两柄剑一齐出鞘,一左一右,将唐百州围住,只不过他们人虽暴怒,未得刁淑娴下令,还没有迳自出手。 唐百州自从中了剑魔,最见不得人家拔剑,这两个大汉两柄剑向上一围,无形便激起他跃跃欲试的比剑之心,连忙松了傅小保的马辔,急急翻腕,便撤出“玄铁剑”来,用剑尖柱着地,两脚腾腾乱跳,笑得前仰后合,道:“这敢情好,这敢情好,转眼之间,老婆也有啦,还有人陪着练剑,痛快!痛快!上呀!你们穷瞪眼做啥?我保证不断你们的剑,只瞧瞧你们一招‘醉态可掬’便得了!” 刁淑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又不懂他在胡说些什么?只怕他当着师弟和这两名同门面前,再说出什么秽言乱语来,纤指一指,喝了声:“拿下!” 那两名汉子如奉纶音,齐声:“是!”躬身应了,紧接着陡的旋身,两柄剑左右一分,寒光交映,合使一招“双蛇交绥”,分取唐百州左右二“志堂”穴。 别看这二人只不过“蛇形门”中手下,但出剑振剑,竟然真有那么一回事,丝毫也不含糊,而且双剑合击,步位身法,居然恰到好处。看得唐百州心中大乐,哈哈一笑,且不用剑格拒,仅只步下疾转,身如灵蛇,从两柄剑锋之间一穿而过,口里叫道:“看不出,你们二位在刁家堡练了多久啦?这一招‘双蛇交绥’还真没有离谱儿,回去要你们师父好好赏你们。” 这两个汉子都是少堡主刁天义门下弟子,年纪虽然比师父还要大,但他们奉已是川中黑道上的货色,穿青的姓李名升,混号“鸡脚神”,另一个穿皂色衣裳的姓吴名能,外号叫做“吴二爷”,原来川人称呼阴冥鬼差就叫“鸡脚神吴二爷”,偏偏这两个小子难兄难弟,狼狈为奸,做了不少缺德事,所以得了这两个美号。 李升、吴能在未入“蛇形门”之前,先已有了三下两下花拳绣腿,专爱使刀弄杖,在地方上犯了几次案,实在呆不住了,这才投身“蛇形门’中,厚脸拜在比自己年纪还轻的刁天义手下,不外接近乎,拍马屁,仗着刁家堡势力,更逐其为非作歹心愿而已。所以,你别看他们那一大把年纪,冲着比他们小了十来岁的刁淑娴,还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姑!”那滋味儿,也亏他们二位受得下来。 不过,李升、吴能自入‘蛇形门”后,忠心耿耿,勤习剑术,对师门的恭顺,那是没有第二句话说,要不然,刁淑娴这一次突然发觉傅小保不辞而别,也不会带了他们一同来追赶拦截了。 如果以本身真实功夫而论,唐百州要取他们两位的脑袋瓜儿,那筒直比探囊取物还要容易得多,只因一来不愿无辜伤人;二来他既然心疑刁淑娴等暗袭了师兄梁承彦,便得找上刁家堡弄个水落石出,在没有确切察明之前,多伤他门下弟于,总是不太好的;三来刁淑娴就在旁边,唐百州要比剑,要露功夫就得以刁淑娴为主。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东西?真是连杀都懒得杀他们,有此几种原因,才让他们在手中逗闹了三五招。 但,李升、吴能却太不识相,他们俩剑柄左盘右旋,一连几招快攻,见唐百州都仅是闪躲腾挪,并不还手,除了口里嘻笑,手上锈剑连碰也没有和自己的兵刃碰一下,两位仁兄不知这是运气,还只当是福气,彼此全想擒人抢功,两块宝互相打了个招呼,竟然剑势一变,突然使出了另一套迥非“蛇形门”的独特剑法来。 这套剑法乃他们昔日吃黑饭时独出心裁,别创特制的,有一个怪名字,叫做“拐子滚刀”。 你道怎么会称做“拐子滚刀”?这原是二人吃黑饭有时被捕快所困,用以冲突脱围的,那时候二人都是用刀,并不使剑,有几次忽遭捕快围殴,险些失手被擒,才想出这个怪方法。 说穿了本没有什么诀奥,那就是两人背靠着背,各以右手挥刀,左手反抓住后面伙伴的裤腰,刀法展开,人也跟着向一个方向转动。你带着我,我扯着你,结成一种紧密的刀阵,似这样各人都没有后顾之忧,专心一志对付正面,更兼合二为一,连续转动,远望就椽是一个刀光闪闪的滚球,令人不知对谁出手,往往被他们一阵胡滚,脱身而去。这办法初用时人家摸不着实在关键,居然让他二人狡计得逞,突出重围。自此以后,李升和吴能便以为找到绝妙无匹的战术啦!一遇高手,就把这方法用出来。说起来不过是“洋花椒麻外国人”,别人没见过,当然被他所乘,抢了上风。到后来二人投入“蛇形门”避祸,虽然改用长剑,时间却并没有把这“拐子滚刀’荒废不用。经常仍在练习,只不过易刀为剑,“拐子滚刀”,改为“拐子滚剑”,倒被他们练得十二分纯熟。 现在,李吴二人为了早些放倒唐百州,以便争功夺宠,彼此一声呼啸,突然背与背相靠,人与人相扯,挥剑旋身,向唐百州滚了过去。 唐百州一代大侠,学了“顾大麻子”的“魔剑八式”,虽成了当今世上用剑的绝顶高手,但也一样被他们这种“滚剑法”给唬住了,跟前只见剑光霍霍,旋盘冲至,竟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的所在,就好像深山猎刺猬,用得不得其法,的确要面对剑光连成的圆球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见了这种怪异剑法,心中大觉惊异,不禁连声喊道:他xxxx的,这是哪一门那一派的打法?心中一慌,一个没留神,险些被“鸡脚神”李升一剑砍中,他连忙撤身闪过,刚准备振剑还击,哪知对面忽又一旋一转,换成了“吴二爷”吴能,又是一剑对着自己肩上劈来。 唐百州心念尚未转妥,眼前剑影乱闪,突又换成了“鸡脚神”李升。 这真使他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忙不迭地吸气仰身,后脚跟上猛一用力,“金鲤倒穿波”,跃退到一丈五六,满脸迷惘的叫道:“刁淑娴,这是你们‘蛇形门’什么时候发明的新花样?” 其实,刁淑娴也一样不懂李升和吴能在搅什么鬼,但是,他们总是自己手下人,只要能打赢,管他用什么方法,当下巧笑盈盈,向李升吴能喝道:“快把这厮拿下,带回山去发落,我先回去了!” 说着,带着傅小保,转马便向来路驰去。 唐百州心中大急,但恨只恨眼前被这两个汉子“滚剑法”滚挡住去路,眼睁睁看着傅小保随着刁淑娴绝尘驰离,又急又愧,“玄铁剑”猛可里振腕一招“万花乱抖”,闭着眼迳向前面滚球滚得正高兴的吴能、李升冲来,口里厉声叫道:“闪开!闪开,老子要冲锋啦!” 李吴二人这“拐子滚剑”本来专为冲突而练,一见唐百州锈剑乱抖,闭着眼睛抢奔过来,他们哪里肯退,心骂道:好,冲就冲,大家冲,看谁冲过谁! 那一个抖剑向南,这两个滚剑向北,两下里一记硬冲硬闯,“当当当”、“砰砰砰”震天价一阵金铁交鸣,兵刃坠地之声,战场上猛的人影乱晃,惨呼连连……。 唐百州睁开泉一看,眼前已没有了那惹人厌的“滚剑阵”,再回头,不由“卟嗤”笑出声来,敢情李升和吴能惨透啦,两柄长剑变作了四柄,李升肩头上被削去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淋,吴能肚子上挨了一剑,弯着腰直哼哼,唯一没变的,是两个人倒在地上,全都挂了彩,仍然纠住一团,拉在伙伴裤腰上的左手还没有松开! 唐百州这才满意的一笑,毕竟“魔剑八式”非同凡俗,别看那两个小子滚得起劲,一招“万花乱抖”,就叫他们全躺下了,再要滚,只有在地上滚了。 他无暇多顾他们,挥手招来小黄马,翻身爬了上去,一抖丝缰,瘦马拨开四蹄,风驰电奔地向南追下去。 刁淑娴正和小保并骑飞驰,一路上尚在责骂他不该私下巴山,如今本门中正有大事,你这不是胡闹吗?要报仇也得等本门大事了啦,从长计议才行……。 傅小保只低着头,半句话不敢回嘴,他对这位师姊素来敬畏,虽被数落着,也只好默默承受。 哪知就在这当儿,身后陡地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响,傅小保回头见是唐百州,猛然间愣了愣,忙勒马想要稍等。 刁淑娴连向后面看也投看,道:“别等他们,他们捉了那厮,自会回山,咱们赶一程要紧,堡中这两天正忙着。” 傅小保只得又放了马缰,但却用手向身后指了指,呐呐地道:“师姊,追来的不是李升他们,正是那厮一个人呢!” 刁淑娴一惊,粉颈忙转,果然没见李升、吴能,只见那穷疯子骑了匹瘦骨髅髅的黄马,快如箭射似的赶来。她大吃一惊,忙勒马转身,蓄势而待,一面吩咐小保,道:“快些亮剑,这小子只怕辣手,怎么这样快便弄翻了李升和吴能啦?” 唐百州渐奔渐近,一面催马,一面挥手,叫道:“小子,别走!等你师姊夫一块儿!” 小黄马来势如风,刁淑娴樱嘴刚张,还没有骂出口,唐百州连人带马,一晃即至,收缰不住,向着二人直冲过来。 刁淑娴芳心暗惊,私下里却起了恶念,两腿用力一夹马腹,左手横带丝缰,坐下马向左疾横了几步,唐百州从傅小保和刁淑娴之间“唰”的掠过,但刁淑娴就在带马之际,右手早已探囊扣了三枚“蜂尾毒针”,趁他掠身而过,反手振腕,将三枚“蜂尾毒针”对准唐百州后背心疾射而出。 唐百州去势如飞,眨眼已和二人错马而过,冲出去五六尺远,但那三枚“蜂尾毒针”更快,三点寒星首尾相连,闪电般射向背心,唐百州倏闻身后破空声到,手中“玄铁剑”反臂一撩,“笃笃笃”三声轻响,那三枚“蜂尾毒针”全都吸在剑身上,他勒住马转过剑看看,龇牙向刁淑娴一笑, 道:“好呀,你是存心谋害亲夫?这三个玩意要是打在我老唐身上,你就得下堂改嫁,岂不坏了你一身名节!” 刁淑娴见暗器未能伤他,反被他挥剑收去,更是大骇,忙低声问身边的傅小保道:“小保,这家伙是谁?你认不认识?” 傅小保摇摇头,道:“我跟师姊一样,今天第一次遇上他,被他缠了半天,只知道他姓唐,旁的就不知道了。” 刁淑娴心中一动,凝目向唐百州看了又看,只觉得有些面熟,又像认不实在,要说他声音身材,很像梁承彦的师弟唐百州,但唐百州跟又不瞎,也不是这副褴褛样儿,况且,更不会这样半疯半傻的,那么,这家伙姓唐,又是谁呢? 她尽自心里琢磨,一时没有开口,但闷声不响,已将肩上双剑撤在手中。 唐百州笑嘻嘻说道:“内人!你认实在了吗?老唐没有冒牌,该是你亲亲的亲丈夫吧?” 刁淑娴大怒,剑尖戟指,喝道:“无耻的臭贼,满嘴胡说些什么?姑奶奶今天要叫你脱出手去,今后就不姓刁了。” 说着,蛇腰轻摆,人如翩翩蝴蝶,已从马背上闪落地面,双剑交错,只等唐百州下马一战。 谁知唐百州稳坐马背,并不下来,哈哈大笑道:“好哟!内人,当真不羞!你本来就不姓刁啦,既嫁了我,就得跟我姓唐,你的名字应该叫唐刁淑娴才对,你说是不是?” 刁淑娴火往上冒,双剑疾分,陡的一招“水蛇摆腰”横卷上来,舍人取马,存心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娇声骂道:“臭贼,纳命来吧!” 唐百州对她这一招阴狠手段视若无睹,笑道:“不知道那一个是贼,强索不成,就用下流手段,杀了人还放了火。” 他口里说着话,刁淑娴双剑已如风般卷到下盘,但那小黄马却似通灵,不待刁淑娴剑到,四蹄交移,向后挪开数尺,恰将这一招“水蛇摆腰”让过。刁淑娴抽剑回身,正想第二招跟着出手,倏听了唐百州口里含糊的这几句话,猛吃一惊,顺着剑势扭腰拧身,撤后五尺,瞪着一对大眼睛喝道:“你是谁?趁早报上名来!”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我是你老公,怎么你又忘了?” 刁淑娴听他方才几句话,分明暗指自己兄妹往终南山强索剑谱一事,但正正经经问他,这家伙又开上玩笑了,恼得她火高万丈,狠狠一挫银牙,振剑扑上来,疾如狂风骤雨,狂攻猛砍不已。 唐百州也明知刁淑娴一手“蛇形剑”非同小可,老坐在马上只怕应付不了,忙甩蹬下马,持“玄铁剑”接架相还,但却不用“魔剑八式”,故意使出心圆大师手创的“灵蛇剑法”。 刁淑娴战了半刘,越战越是心疑,突然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双剑横胸,又喝问道: “臭贼,你是唐百州?” 唐百州笑道:“臭贼是唐百州,我又不是臭贼,所以不是唐百州。” 刁淑娴听他这口气,仿佛又不像名噪一时的唐大侠,但他既姓唐,又知道终南山往事,又会使“灵蛇剑法”,不是唐百州还有谁?她心念一转,故意放平了脸色,娇媚的一笑,说道:“你不是唐百州,那我就要骂了!” 唐百州笑道:“你骂吧!反正你是个谋杀亲夫的人,骂骂不要紧。” 刁淑娴气得了不得,但却强自忍住,因为唐百州下落和师门关连太大,她即算受点委曲,也得查清楚跟前这穷化子模样的怪人是不是唐百州,她伸伸脖子,把那业已冲到喉头的怒火又咽回肚子里,俏眼一转,骂道:“唐百州,混账王八蛋,死短命,兔崽子……。” 唐百州突然笑问道:“你骂谁?” 刁淑娴道:“骂唐百州,骂那……。” 谁知唐百州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笑道:“好呀,妙呀!王八蛋骂唐百州,死短命的骂唐百州……。” 刁淑娴一时未注意,又被他套了话去,反骂了自己一顿,但她虽挨了顿臭骂,芳心却是暗喜,阴沉沉一笑,说道:“哼!你还赖什么?我知道你就是唐百州那混账杀千刀的东西,故意装着这副模样,岂能逃得出姑奶奶这一双慧眼,终南山一剑之仇,今天要叫你偿还了。” 说罢,闪电似的一扭娇躯,双剑疾刺出手,剑尖轻摆,将唐百州正面各处大穴全都罩在双剑之下。 这一招乃“蛇形门”剑术中最精奥杀手之一,名叫“飞蛇旋身”,别看她出手时剑尖轻摇,似乎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实际上敌方正面各处大穴,几乎已全在她剑尖笼罩之下,只待敌方一动,她立即变化,杀着立至。 唐百州见她遽然之间发动,但出手却悠柔缓慢,并没有探臂催剑,将招术用老,而且,从她眼中所含诡异的光芒中,猜她必然有厉害的攻招在后,这可不能过份大意,轻轻一笑,“玄铁剑”横架反格,竟然用的“魔剑心法”第六招“醉态可掬”。 刁淑娴一待他举剑格架,紧跟着便换式施展毒手,左手剑一挫剑柄,右手剑急压剑尖,“唰”的双剑分为上下,一取“玄机”,一取“中极”,这一式变得快捷无比,任他唐百州尽得心圆大师真传,也必然立陷危境。 但她没有料到唐百州这一招“醉态可掬”,却并非心圆大师“灵蛇剑谱”所载奇招,更兼“玄铁剑”天生磁性,非一般宝刃可比,她左手剑刚才挫腕探出,恰与唐百州的“玄铁剑” 剑尖相遇,突觉一般奇大无比的无形吸力,把她的长剑一扯,“嗒”的一声响,两支剑竟然连在一起,攻出的剑势,也跟着化解为零。 她心下大骇,忙奋力撤剑,却哪里抽得回来,拉了两拉,自己的剑竟似和唐百州的剑连在一起,怎么样也扯拉不开。 刁淑娴号称“巴山双毒”之一,其心狠手辣处更胜乃兄,见左剑受制,且不强夺,右手剑加劲一送,点向唐百州小腹下的“中极”穴。 奇事跟着又发生了,眼看刁淑娴右手长剑距离唐百州“中极”穴不过寸许,倏忽间,唐百州猛的吸气凹腹,向后一缩,“玄铁剑”带着她的左手剑向下划了半个圆圈,又是“嗒” 地一声响,刁淑娴右手长剑和左手长剑交互一碰,居然好像涂上了胶水,彼此也牢牢粘住,再也不愿分离了。 这一来,成了唐百州的“玄铁剑”粘住刁淑娴的左手剑,而她的左手剑又吸住了自己的右手剑,三柄剑连作一长串,一时蔚为奇观。 刁淑娴又惊又惧,两只手各用全力撤剑,始终拆之不开,急得额上香汗琳琳,大是尴尬,而唐百州就像玩龙灯似的,“玄铁剑”向左一牵,喝叫:“左。”刁淑娴娇躯被带着跟向左边,他忽又将‘玄铁剑”向右一摆,喝道:“右。”刁淑娴身不由己,踉跄又跟到右边,那样儿,恰和喝醉了酒真是一模一样,可笑之极。 皆因刁淑娴舍不得双剑脱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抽剑夺剑,才被唐百州耍戏猴子,一会左,一会右,玩了个不亦乐乎,这不成其为比剑,倒像在“拔河”,刁淑娴一个女流之辈,力气本来不如男人,而唐百州自得心圆大师下半部剑谱内功要诀练有根基,又喝了千年灵蟒生血,内力无穷无止,娇小玲珑的刁淑娴怎能争得过他。 唐百州心里大乐,口中左左右右叫个不停,那刁淑娴就像学跳舞拖黄包车,随着他的口令,他左右乱跌乱撞,把一个堂堂“蛇形门”高手,直当作了三岁小儿,难怪刁淑娴一张粉脸一阵白一阵红,神情尴尬万分。 她有心要松手,又丢不了这份面子,将来传扬江湖,“巴山双毒”叫别人把兵刃都夺了去,那时候怎还有脸见人,有心死不松手吧,就像这样听人指挥,叫东不能西,叫左不能右,也够姓受的了。 她正无计可施,突然扭头看见师弟傅小保手提宝剑,却怔怔望着自己,忘了上前动手,不由得大怒,扭头厉声喝道:“小保,呆着干嘛?还不用剑砍他背后?” 傅小保一跳,人从迷惘中惊醒,急忙提剑欲上,要帮助师姊合斗唐百州。 唐百州见他要帮忙,也叫道:“小保,我们俩口儿斗着玩,你不许帮忙。” 傅小保心里正对他又敬又羡,听了这一声喝叫,果然不由自主的收住了脚步。 刁淑娴怒喝道:“小保,你要死啦!我叫你砍他!” 傅小保刚要动,唐百州又喝道:“小保,你死不了,别动!”把个傅小保又叫得停身不敢向前。 刁淑娴越发暴怒,道:“好呀!小保,你叛师从贼,我看你怎么回山见师父?” 唐百州忙也叫道:“不要紧,我收你做徒弟,你跟着师姊夫学。” 两个人称一言我一语,傅小保不知该如何才好,“当”的把手中剑甩在地上,委曲地道: “你们别吵好不好?把我都叫昏头了,叫我帮谁呢?” 刁淑娴冷笑道:“帮谁?你还能帮他吗?他是你什么人?” 唐百州又道:“我是他师姊夫。” 傅小保急得要哭,道:“师姊,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我跟他动手,他又一定说是我师姊夫……。” 刁淑娴真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了声:“放屁!” 唐百州忙接着道:“好臭!” 傅小保本要哭,忍不住却“卟嗤”笑了出来。 刁淑娴横着心,突的松手弃了双剑,唐百州手中劲道忽失,右臂不由向外一荡,刁淑娴就借这一荡之际,呼的一掌,向唐百州近胸打来。 唐百州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待觉得不对,想要用掌相接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歪身子,用肩头上肉多的地方半卸她掌力,半接了一掌。这一事还真不轻,打得唐百州倒地一连翻了两个筋斗,一摸左肩,酸痛得好像要断了似的,但他翻身坐起来要骂时,却见刁淑娴已经跃登马背,催马如飞而去。 傅小保大叫道:‘师姊,你等等我!” 刁淑娴头也不回,疾驰如故。傅小保忙向自己的坐马处狂奔,想上马去赶,被唐百州横身拦住,笑道:“你要到哪里去?” 傅小保急得跺脚,道:“我得跟师姊回山去,要晚了,回去也没有命在啦!” 唐百州道:“傻小子,你就跟着她回去,也没有你的命在了,你没见你师姊临走时,理也不理睬你吗?” 傅小保垂丧着脸道:“那我怎么办?仇也报不成,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岂不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说到这里,触着心事,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孤儿,父死母亡,落得孤零零一人在世,好不容易学得武功,要找仇人报仇,不料自己武功竟然差劲得这样,如今真的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不禁呜呜咽咽,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听听身边怎么没有人声了?睁眼一看,只见唐百州已经收拾好剑,正跨上小黄马要离去,他不由大急,腾身跃拦在唐百州马前,求道:“唐大侠,你不能走,要走你得带我一起,我没地方可去了,我拜你做师父。” 唐百州沉着脸,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冷冷说道:“我不要哭哭啼啼的徒弟。” 傅小保连忙擦干了泪,屈了一条腿,跪在马前,道:“师父,我不哭了,你收我吧!” 唐百州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也不要动辄下跪磕头的徒弟。” 傅小保忙又站起来,仰面求道:“我再不动辄下跪了,师父,你收了我吧!” 唐百州仍是板着脸,道:“我不要姓傅的徒弟。” 傅小保一怔,但他知道这师父是个怪人,只得顺着他的嘴道:“那么我不姓傅,我跟你姓唐,好吗?师父!” 谁知唐百州仍是把头连摇,道:“我不要没出息的徒弟,我不要别人收过的徒弟……” 说着,好像说来了真火,用手指着博小保,厉声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徒弟!” 傅小保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别动手,说愿意收我作徒弟,要我跟你学武艺吗?” 唐百州冷冷道:“我忘了。” 傅小保好生失望,但人家死也不肯收自己,这也叫他没法可想,心里转念,说道:“唐大侠,你不肯收我作徒弟,我也无法,只求你让我跟着你,侍候你,这样行不行?” 唐百州道:“你要跟着我干什么?” 傅小保奋然道:“我跟着你,侍候你,听你的话,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 唐百州微微一笑,道:“这话是真的?” 傅小保把头连点,道:“真的,真的!从现在起,我永远跟着你,绝不离开你半步!” 唐百州突然脸色一沉,道:“好的,我现在要去大巴山刁家堡,你跟我一起去吧!” 傅小保又是一愣,半晌才呐呐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刁家堡呢?我从那里出来,这一回去,他们岂不要整治我?” 唐百州木然坐着,冷冷道:“我不耐烦和你闭扯,反正我是要去刁家堡,你愿意去,就上马同去,不愿意去,就请便,我没求你非去不可。” 傅小保呆了好一会,唐百州似乎当真不耐,一抖马缰,催马便要动身,傅小保心一横,叫道:“好,我跟你一起去,人生在世总有一死,我是宁死也跟你一起走啦!” 说着,便自去笼住坐骑,扳鞍上马,牵回马头,跟在唐百州马后,既不再哭,也不笑,一副壮士慷慨赴难的悲壮神情。 唐百州心里暗笑,表面上也不显露,抖缰催马,果然向南登程,顺大道经奔巴山。 可怜傅小保怀了满肚子鬼胎,一声不响,紧跟着唐百州马后,一路上,唐百州也不理睬他,就好像身边没有这么一个人,他住店,傅小保也跟着住店;他吃饭,傅小保也跟着用饭,但他始终未再和他交过一语,无论住店吃饭喝酒,向来用罢起身便走,傅小保便赶在身后付账。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褴褛,一个华贵,本来已经不伦不类,如今反过来,穿得褴褛的大摇大摆,白吃白喝,穿得漂亮的倒成了副官,跟在屁股后面付钱,这一路行来,惹得多少人在背后诧异指戳,唐百州不闻不问,恍若未见,而傅小保一心要用诚意感动他,使他收自己做徒弟,红着脸仍然照付不误,反正是刁人杰的银子,乐得大把大把花吧! 过了石泉,渐近巴山地区,刁家堡的势力明显的大大增加,像他们这个怪样子,怎能不被人暗中注意,何况,刁淑娴走在前面,沿途都留下口信,唐百州模样特出,最易辨认,傅小保更是刁家堡叛徒,所以,才过石泉,唐百州便觉出身后已有人在暗中跟掇,随时向前面传讯。 但他身负旷世绝学,目的正是要上刁家堡找霉气,哪把这几个眼线人物,放在眼中。傅小保江湖阅历太差,竟丝毫无所觉。 过了石泉,顺汉水南行至紫阳,从紫阳县以后,便要开始进入巴山山区。这一天,两人到了紫阳县,唐百州仍是老样,大摇大摆坐在县城中一家最大的客栈里,并且叫伙计开了上房,准备大睡一觉,第二天进山。 傅小保忙也要了紧邻隔壁房间,这客栈中人也似乎明白他是“蛇形门”中人物,伙计在领他人房安顿之后,便低声陪笑着道:“三少爷,咱们小店也是沾着贵门的光,才在紫阳县做得生意,小的有一句冒失话,不知三少爷可愿听?” 傅小保倒不觉诧异,微微一笑,道:“不要紧,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虽向来没下过山,但本门弟兄在这儿的情形,还了解一个大概,你不用担心,只管放胆说。” 伙计满脸堆笑,施礼说道:“多承三少爷看顾,其实小的这话也是多嘴,但咱们既然得了刁老当家管顾,却不能不为刁家堡设想。” 傅小保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伙计突然脸色一整,压低了嗓门,凑身过来,说道:“三少爷,小的听说你老人家在刁家堡闹翻了,前天二小姐匆匆从此路过返山,便留下言语,嘱令本城中弟子,在三少爷到的时候,先行飞鸽传报,要下手擒了你老治罪呢!这话小的本不敢说,但三少爷你既落在小店里,小店里这个生意还想往下做,你老能不能体谅咱们,赏咱们一碗饭吃……?” 说到这里,伙计顿了顿,却没有再往下说,只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眸子,望着傅小保。 傅小保不解,诧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住你们店里,会给你们惹来什么麻烦?” 伙计又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小的也知道三少爷你不过和二小姐顶几句嘴,回山向老当家面前一说,也就没什么事了,但是……”他用手指了指隔壁,低声又道:“你同来那位朋友,他可是贵门中死敌,二小姐路过时早已有妥密的安排,他别家不住,偏偏住进咱们这间店里,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店本小利薄,却担待不起,三少爷,你老能不能行个好,转言请他换一家店,行吗?” 傅小保听了不由有气,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人家住店给钱,又碍不着你们什么,凭什么要另换?你放心吧,即令有什么事,一切损失由我负责。呶,这锭银子你们先拿去,存在柜上,总该放心了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重约五十两的大银锭,“当’的一声抛在桌上。 那伙计一怔,还没有再说下文,就听得隔壁房中破锣似的嗓子在叫道:“喂!隔壁是那一个混帐东西?钱多了没地方放是不是?丢得满地乱响吵得人打坐都不得安静,精神养不足,夜里怎么拼命?” 伙计把舌头一伸,探手抓起桌上银子,一缩头滚出房去。傅小保心里好笑!这位怪侠当真奇怪,知道什么,就哇啦哇啦嚷出来,当真是有些疯癫。他暗笑了一会,再没有听见隔壁声音,刚想解衣盥洗,谁知房门“砰”的一声响。被人一脚踢开,忙回头,却见唐百州气呼呼的又手站在门口,厉声向自己喝道:“喂!小子,你赶快给我搬出去,另换一家客栈,不许住在我隔壁。” 傅小保讶道:“唐大侠,那是为什么呢?我住这边并不吵着你,以后我注意再不弄出声响来便是了。” 唐百州把头摇得泼浪鼓似的,一叠声嚷道:“不行,不行,你是刁家堡的叛徒,是祸害根子,住在隔壁,回头你师姊师兄带了人马来捉你,鸡猫子喊叫的,会吵得我也睡不好觉,你还是趁早搬出去清静。” 傅小保心道:“好呀!我倒护着你,你却赶我走。但他忍住气,笑道:“不要紧,如果他们来抓我,我束手被缚,不作反抗,保准便惊吵不了你睡觉了。” 唐百州仍是不依,叫道:“那也不行,你们刁家堡的轻功蹩脚得一塌糊涂,半夜在瓦上跑得叽叽喳喳,也会吵得我睡不着。” 一面说着,一面掳袖子进房,拿着傅小保的兵刃包裹,竟向房门外乱摔乱甩,简直活似房东迫房客搬家,真把傅小保弄得火高万丈,说实话,“蛇形门”待小保并没有半分委曲,傅小保纯粹是因仰慕唐百州的剑术武功,才一路上对他低声下气,并不惜顶撞师姊命令,一心想跟他学几手奇学,俾助将来报复亲仇,无论怎么说,他总还算是“蛇形门”的人,现在唐百州口口声声把“蛇形门”骂得一毛钱不值,并对自己如此蔑视折辱,叫他一个年轻人如何按撩得住,他不禁剑眉一剔,刚要生气发作,唐百州竟然比他还凶,一面掳袖子,一面瞪眼嚷道:“怎么,你跟我横眉竖眼干什么?想打架是不是?别以为这儿是你们‘蛇形门’的窝子,姓唐的却不怕!” 傅小保气往上冲,真恨不得撩手赏他几个耳光,宁可回大巴山向师父请罚去,但转念一想,韩信受跨下之辱,张良任拾履之劳,古人也是受尽折磨,方能成得大事,自己这点折辱,又算得什么?心里这么一想,气也消了大半,笑道:“好吧!我另搬一家客栈住就是,但唐大侠明日进山,最好能由在下引导,大巴山上随处是伏,有在下一起,多少可以省事些!” 唐百州冷笑道:“不稀罕,你们刁家堡就是铜墙铁壁,我老唐除非不想去,要去总得来去自由,谁希罕你献殷勤。” 傅小保也懒得跟他抬杠,默默收拾了自己东西,果然搬出了这一家客栈,临行时,嘱咐伙计道:“我就在前面另一家客栈里住,这位唐爷你好生侍候了,一切开支,全在我这儿报销。” 伙计本想请唐百州搬家,没想到唐百州没搬,倒把个刁家堡的三少堡主搬出去,反把瘟神留在店里,惊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百州赶走了傅小保,在店里更加趾高气扬,呼酒叫菜,送在房里大吃大喝一顿,醉醺醺又上街买了一把青钢剑,提着剑回店,一路上把剑刃拔出来,敲得剑鞘“当当”直响,自言自语道:“得弄把普通长的长剑,省得说咱家仗着剑利才赢得了他们!” 回到房里,仍是不肯安静,提着剑把房里的桌椅板凳全试了剑,砍得乱七八糟,又特地把伙计叫进房来,拿剑锋在他脖子上比来划去,详详细细问他哪儿可以进来?哪儿可以躲人? 哪里地方宽,杀起来方便?哪里隐蔽,宰了人不容易被发觉?统而言之,总而言之,说了许许多多疯癫话,做了许许多多恐怖动作,就好像立刻要跟什么人血战拼命,要拿这店子当做战场,所以特为在那儿磨刀舞剑,蓄势待发一般,这一来,越发把个客栈伙计吓得心惊胆裂,宛若大祸临头,哀声问道:“我的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百州冷冷道:“拼命,你们这客栈是黑店,今天夜里,有人要来杀我,我得未雨绸缪,先作准备。” 伙计瞪大了眼,叫道:“客官,清平世界,您可不能这么瞎说,咱们也是多年老店,经不得您老这句玩笑话。” 唐百州道:“但愿是我说错了,伙计,你今儿夜里可得睡惊醒些,有了动静,你也听着。” 店伙拿他没法,只得摇摇头自去,过了一会,放心不下,又偷偷到房门外俯耳偷听,却听唐百州正自言自语说道:“来吧!姓唐的不怕你,你们不是人多吗?却怎当得老唐剑利? 我给你一个‘万花乱抖’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伙计正自不解他话中之意,却听他又喃喃说道:“你听见又怎么样?难不成老唐还在乎你一个作眼线的?弄得不好,我先叫你小子难看。” 那伙计吃了一惊,不敢再听,急急溜回自己卧房,一颗心尚在突突乱跳,暗惊:这家伙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房门,也看见我的举动? 入夜,唐百州紧闭着房门,没有再出门一步,那伙计提心吊担,未敢再行偷窥窃听,等到店里客人全都睡下,伙计上好店门,刚刚脱衣准备沐浴入睡,陡听得唐百州房里传出一串“哇呀”怪叫,那声音凄厉嘶哑,就像一个人脖子被人捏住,憋气发出的呼声……。 伙计和掌柜的全吓了一跳,但他们心知必是“蛇形门”来人找他算账,说不定房中正在血战,吓得忙缩在被子里,只作没有听见。 这种江湖中寻仇械斗,凶险之极,何况这客栈又是设在刁家堡卵翼之下,那敢出声管这闲事……。店伙计日里多了几句话,心中越发害怕,正抖缩一团,不知自处,突然“蓬”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猛撞而开,昏暗中一个人奔了进来,伸手连人带被子一把按在床上,一只手提着明晃晃的宝剑,架在伙计脖子上,口里低声沉叫道:“杀呀!杀呀!杀呀!” 伙计被这倏然变故吓得三魂出穷,还以为是江湖人物杀红了眼,胡乱闯进自己房中,一面抖,一面哀叫:“饶命!好汉饶命!我是这店里的伙计……。” 那人道:“不管,伙计也要杀,老板也要杀!” 他虽是如此说,又用剑按在脖子上,但却并设有真的杀下来,伙计忽听那声音不对,连忙睁眼一瞧,竟是那活宝贝客人唐百州。 伙计见他只嚷着。手上却没动,不由胆气略壮,大声叫道:“客官,您是怎么啦?半夜三更鬼叫鬼喊的,拿了刀要杀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唐百州好像正在迷乱之中,被他这一叫,倒松了手,摇摇头怔怔说道:“咦!怪啦,方才分明看见有无头冤鬼要来杀我,怎么转眼又不见了,咦!我怎么在这里?” 伙计道:“老客,你别是梦魔迷住啦!快醒醒,回房去睡觉吧!时候不早,别吵了其他客人!” 唐百州愣愣出房而去,口里喃喃自语,好似在沉吟什么事儿。 伙计送走了他,叹口气,便去洗澡就寝。谁知刚睡下,唐百州又突然“哇哇”怪叫着冲进房来,一进门,便向床上窜,一面拉被子蒙头,一面叫:“有鬼,有鬼,拿着刀的,只有眼睛没有下巴,了不得,在翻窗子进来啦!” 伙计从床上被挤跌在地上,回头见窗外静悄悄并无动静,不由大怒,喝道:“你这位客人怎么搞的?你不想睡,别人还想睡,要像你这样鬼叫,到店的客人那还幽睡觉,你这不是存心来捣蛋吗?” 唐百州从被角边露出独眼,迷了迷,道:“嘘!不要吵,鬼就在外面,别把他们吵到房里来,那可麻烦!” 伙计真恨不得打他两记耳光,但又慑于他是个会武的,只怕打不过他,忍气吞声向他作个长揖,求道:“好啦,好啦!我的祖宗,求你别吵啦,安安静静去睡觉好不好?你没有事,咱们明儿还得干活呢!” 唐百州一本正经地问:“鬼走了没有?我亲见有三个男鬼,一个女鬼……。” 伙计不耐道:“亲爹,亲祖宗,好好的哪来许多鬼,求你去睡了行不行?” 唐百州缓缓从床上跨下来,又道:“真的?你看清楚了?没有鬼?” 伙计拼命向他作揖,道:“没有鬼,没有鬼,你再这样吵,真把咱们全吵成鬼了!” 唐百州傻傻地一笑,慢慢出房,喃喃道:“怪!我今天别是住进鬼窝了?人鬼难分,到底谁是人,谁是鬼呢?” 他怔怔回房,伙计一肚子气,将床上被褥重新整理过,一面低声咒骂,一面上床睡觉。 刚睡下没有片刻,又听得唐百州房里传来一阵惊呼,破着嗓门在叫:“救命呀,鬼来啦,救命呀!” 那伙计正在朦胧,尚未入睡,听得这一阵嚷叫,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猛的从床上翻下来,气冲冲奔到唐百州房门外,高声喝道:‘喂!求你开开恩,别再吵了行不行?这客店要被你一个人搅翻啦!” 只听唐百州房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音,好像不止一人,在绕着房间兜圈子,间或一两声呼叫,全是唐百州的嗓音,紧接着又是一阵“砰砰蓬蓬”,桌翻椅倒,茶壶茶杯砸碎的声响,伙计不知他在房里发什么疯,气得不顾一切,“蓬”地推开房门……。 房门一开,可把他吓愣住了,原来房中果然不止唐百州一个人,除了他一人躲在西角,另在东面墙角上站着四个,正是三男一女,全用黑布蒙着下半截面孔,手中都提着亮晃晃的长剑,怒目回顾着自己……。 伙计猛的一跳,叫了声:“娘呀!真的有鬼……。”翻身向门外便跑,急切间一头竟撞在门边墙上,待他再想夺门逃走,却觉得肩后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抓住后领,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的放声大叫:“救命呀,有鬼了!”—— 第六章 戏耍群雄 那客栈伙计被身后的巨掌一拖一抛,掀翻在地,只吓得混身颤抖,一叠声只叫:“打鬼,打鬼!”双眼闭得紧紧,半点不敢张开。 突然,一个又娇又冷的声音叱道:“狗才,你再叫,真是不要命了?” 伙计听那嗓音好熟,分明是个女人所发,心中突地一动,睁开眼仔细瞧瞧,我的天,哪儿是什么鬼怪,分明是刁家堡几名高手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刁淑娴。 这一来,他反比真见了鬼还要害怕,赶紧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求道:“二小姐该死,二小姐该死,啊!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刁淑娴在堡中接得飞报,率领门中三名高手乘夜掩至,欲报唐百州羞辱之恨,正要得手,被这混账伙计一阵捣乱,把所有的客人全吵醒了,心里哪得不气,刚要出手狠狠惩治他一番,身后一名高手沉声急道:“不好,二师姊,那小子溜了!” 刁淑娴慌忙扭头,果不然,房中已没有唐百州的人影,原来他趁伙计进房纠缠之际,悄没声穿窗遁去,刁淑娴玉掌一挥,将那伙计一耳光打了三个筋斗,再顾不得他牙血鼻血满脸,娇声低喝:“快追!”四条人影“唰唰唰”穿射出房,跃上屋面。 远望一溜人影,顺着大街向西飞奔,刁淑娴将双剑尽交左手,娇躯一拧,轻似出谷乳燕,当先赶了过去,另三人全是刁人杰嫡传弟子,功夫俱极出色,三柄剑各藏肘后,紧随着向西飞赶。 才追没多远,突又见一处大院房里先后窜出来三四条人影,那唐百州似乎特为找那三四个人来的,扭头侧身便向那几条人影奔去,叫道:“刁天义,得手了吗?你那宝贝师弟很重,要不要我来帮忙抬?” 那几条黑影闻声停步,夜色中果见其中一个胁下挟着一人,正是移居另一客栈的傅小保。 刁天义原和妹妹分批出动,由刁淑娴往擒唐百州,自己另率三名高手来捉叛徒傅小保,傅小保从睡梦中惊醒,一眼瞥见是大师兄,哪敢翻脸还手,被刁天义点了穴道,交由同来的师弟挟着,这才翻上房顶,欲待撤回堡中慢慢审讯,不料唐百州已经脱身赶了来。刁天义听妹妹大略说起这怪人甚似在终南山剑伤自己的唐百州,如今闻声停步,向来人细细审视,却觉得迥然不像,心里不由一怔,但此人居然单身脱出师弟和妹子四人联手袭击,果然不是个庸手,当下向带着傅小保的师弟低声吩咐道:“师弟先带这叛徒返山,禁闭后堡水牢里,等我回来再审。” 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疾奔离去。唐百州正好奔近大叫道:“喂!慢一点,水牢里冷冰冰多不是滋味,就在这里公开审问,不更好吗?” 刁天义抡剑横身拦住唐百州,一面喝叫擒人的快走,一面挥手令其余的两名高手一齐并肩挡在唐百州前面,沉声喝道:“朋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到咱们大巴山刁家堡来找岔?在下刁天义倒要会会你这古怪的锈剑!” 这时候,刁淑娴率领三名高手,也如飞赶到,八个“蛇形门”第二代高手将唐百州紧紧围住,八支寒光闪闪的宝剑,结成一道剑墙,一个个都敛神蓄势,等待那雷霆万钧的一战。 唐百州向四下里望望,龇牙笑道:“其实在下这柄锈剑,你大妹子已经见识过,你又何必再见识呢?咱们和和气气,你把人先放了,我把剑借给你见识见识,这样可好?” 刁天义怒道:“胡说,咱们刁家堡的帮规惩处,你算是什么东西?要你来多话?” 唐百州笑道:“哟!刁天义,许久没见,你老哥架子倒端足了嘛!我凭什么就不能多话,呶,你瞧!那是什么?” 刁天义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一看,不由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唐百州不知在什么时候下了手,那一名押解傅小保回山的师弟业已在距离丈许倒卧地上,双手捧住左脚,似被什么歹毒暗器所伤,傅小保滚落在一旁,只差穴道未解,不能站起身来而已。 刁淑娴等也看得目瞪口呆,这家伙用了什么歹毒暗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打倒,而且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出,看来暗器上一定还淬有毒药。刁淑娴娇喝道:“臭贼,私下用这种歹毒晴器,出手卑鄙,算什么好汉?今天你别想再脱身了!” 说着,双剑疾分,便要欺身发招,替中暗器的同门师弟报仇。其余的“蛇形门”高手也各闪步出剑,一个个咬牙切齿,准备和唐百州一拼。 唐百州忙摇手笑道:“别忙,别忙!打倒贵同门的歹毒暗器,可不是我老唐的东西,你们自己去看看,解药还在我内人身上哩!” 刁淑娴听得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向自己身上一摸,粉脸微红,忙跃过去俯身审视受伤师弟的左脚,一看之下,越加迷惘不解,原来那人所中暗器,竟是自己惯常使用的“蜂尾毒针”,这种针全由剧毒喂炼过,中人之后,立即封喉,不出三个时辰,毒发必死,难怪连声音也没有听见,便中了怪汉子毒手,栽倒在地了。 她不解唐百州何来这种“毒针”?怔怔的苦苦思索,竟忘了取解药替师弟疗伤。 唐百州笑道:“内人,你尽看什么?快拿解药喂他,再迟翘了辫子,可怨不得我这臭贼!” 刁淑娴顿时惊觉,顾不得被他占去便宜,忙替他起出毒针,找出解药,塞进他口中,然后含怒回身,向唐百州喝问道:“臭贼,你什么时候偷了姑奶奶的蜂尾针?” 唐百州嘿嘿笑道:“内人,你忘啦!还是你在不久前,送了我三枚,是我从锈剑上捡下来,还有两枚在这儿呢!” 刁淑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秦岭南麓第一次恶斗唐百州时,曾打出三枚“蜂尾毒针”,尽被唐百州的锈剑吸去,是确有这回事的,没想到他竟以得来毒针,反伤了人,伤人还不打紧,最恨他当着许多人,一口一声把自己称作“内人”,你叫她怎能不怒气横生? 刁天义虽不知道唐百州得针经过,但听他口气声声叫妹妹“内人”,也是心下盛怒,厉喝一声:“大家齐上,别叫这厮走脱!” 师兄弟六人六支剑突然一卷,把唐百州紧紧裹在核心,刁淑娴也双剑舞动,加入了战圈。 唐百州哈哈大笑,却不用“玄铁剑”,仅用新才购置的青刚剑格挡出招,而且,也不使用“魔剑八式”,仍以心圆大师手创的“灵蛇剑法”应敌。 刁家堡“蛇形门”掌门人刁人杰座下除了刁天义兄妹和义子傅小保之外,另有六名二代门徒,也就是现在随同刁天义兄妹分途下手的六个大汉,这六人都是刁人杰当年初创“蛇形门”时,先后收容的孤儿,自幼便在大巴山上陪伴刁天义兄妹,并且由刁人杰亲授武功,一律改从姓刁,顺序取名为龙、虎、豹、狮、猿、熊,称号“刁家六剑”,武功剑术并不在刁天义兄妹之下,只不过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名声不如“巴山双毒”响亮而已。 如今刁虎受伤,其余五人一拥而上,五柄长剑声势业已不凡,再加上“巴山双毒”刁天义和刁淑娴,当真把唐百州围了个水泄不遣,只见寒光闪闪,剑影纷纷,唐百州一柄剑哪能格挡得住,没有三五合,业已手忙脚乱落在下风。 刁天义见他所用正是心圆大师的“灵蛇剑法”,连忙叫道:“大家小心,这家伙关系甚大,务必要捉活的!” 唐百州本来即将落败,经刁天义这一叫要活的,顿时四周压力轻了不少,他心情跟着一轻,哈哈笑道:“大舅子,你自然不能伤我,我死了,你妹子不是要守活寡了吗?” 刁天义喝道:“匹夫,满口秽言,你是自寻死路。” 唐百州舞动长剑,拼力挡住“蛇形门”八位高手,一面仍是嘻嘻哈哈道:“我是不想活啦!反正你妹子不爱我,你这大舅子也看我不顺眼,咱们哪一天办个手续,各奔前程!” 他只顾占便宜,却忽略了当前敌手个个都有一身奇剑术,一个没当心,被刁龙长剑乘虚而人,“嗤”的在左肩上划破寸许长一道伤口,唐百州大怒,骂道:“小子们,你真干呀? 你们不顾亲戚,老唐也要反脸了!” 话音一落,果见他手中剑式一变,“唰唰唰”三剑连绵出手,竟然施展开“魔剑八式” 中第三招“摇头摆尾”。 剑痴“顾大麻子”绝学,果然威力大非寻常,这一招“摇头摆尾”陡然出手,四周“蛇形门”高手顿觉唐百州人影忽敛,那一股急剧扩张的威力,迫使各人都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两步,刹那间,场中空出了许多,唐百州哈哈大笑,脚下滑步,第三招的八式变化尚未使完,紧接着第四招“踉跄踢-”又自挥出,场中“当当当”尽是剑与剑碰的清脆响声,众人尚未看出所以然来,惨呼声中,刁熊左臂负伤,刁狮腕肘中剑,连刁淑娴腰间丝带也被剑花从中截断,差一点点就伤着雪肌腻肤。 才不过第二招,七人中已伤了两人,刁淑娴虽未被伤,也惊得花容失色,踉跄疾退,刁天义大吃一惊,急摆手中剑约束众人暂时稍退,准备弄清楚敌人虚实,再出妙策应付。 哪知“魔剑八式”不出手则已,但一出手,唐百州已被那剑招中的精奥绝学激发了狂念,人已如醉如痴,哪还能收势得住,“踉跄踢-”方才使完,第五招“花枝招展”又接着出手,刁龙退得较慢,右臂肘间早被一剑砍中,“当”的一声响,长剑脱手,人也急忙向后跃退到七尺以外,一只手捂着创口,龇牙咧嘴,强忍那切骨疼痛。 唐百州仍未甘心,脚下一转,又找上刁猿刁豹,这两人心胆俱裂,扭头便跑,总算他们溜得快,没有伤在“魔剑八式”之下。 唐百州没有三招,一连伤了刁狮、刁熊、刁龙三人,加上最后被“蜂尾毒针”打中倒在地上的刁虎,堂堂“刁家六剑”已经受伤了四个,这还是十数年来刁家堡向来未有过的惨败,“巴山双毒”气焰再高,这时候也已张惶失措,刁天义忙喝道:“姓唐的,有种到刁家堡来较量较量,大爷们现在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着一挥手,刁猿忙负起尚未醒转的刁虎,刁豹便想带着傅小保。唐百州嚷道:“这一个不行,你得给我留下一个,别都拿光啦!” 刁豹忙缩回手,拿眼睛望望大师兄,刁天义道:“这是咱们刁家堡的叛徒,我们拿他回去,与你什么相干?” 唐百州笑笑,道:“原本没什么相干,不过,听说你们刁家堡上鬼花样不少,留着他给我老人家带带路,难道还不行吗?放心,只要你们那老子刁人杰有能耐,明天我亲自送他回山,怕只怕你们留他不住。” 刁天义略为寻思,终于挥手喝退了刁豹,恨恨道:“姓唐的,是英雄是汉子,明天别误了咱们生死约会。” 说罢,转身护卫着众人,急急退去。 唐百州并不追赶,仅用剑尖遥指着众人笑道:“各位,死约会,风雨无阻,不见不散哪!” “巴山双毒”忍气吞声,埋头如飞而去。唐百州待他们走远了,这才收了剑,走到傅小保身边在他腰眼上踢了一脚,傅小保穴道顿解,忙跃起身来,唐百州理也没理他,转身迳自向客栈走去。 傅小保对他已经敬若天神,急急赶过前面,双膝跪下,诚敬地说道:“唐大侠,多承你赶来相救,否则,我被他们擒回山去,只有死路一条!” 唐百州探手抓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冷冷说道:“你别高兴,明天我送你回山,是死是活,还难说呢!” 傅小保满怀信心,笑道:“我不怕,刚才你三招退了他们七个人,决然比我师父不差什么,明天去赴会,只要提防他们的阴谋诡计,就绝不会吃亏的了。” 唐百州冷哼一声,道:“你走你的,别跟着我,我还得回去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傅小保只得停步,跟望着唐百州大摇大摆,没于夜色之中,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叹道:“唉!异人,真是异人!” 他痴痴想了好一会,正待转身也回自己的客栈中休息,准备养足精神,明天随他同往大巴山。岂料就在他反身之际,陡然看见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儿,赫然在身后三四尺内,冷冷说道:“异人?谁是异人?谁当得了异人二字?” 这老头儿满脸瘦削,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双手下垂,大袖飘飘,人虽清癯,两道眼神却锐利十分,开合之间,精光激射,令人望而生寒,而且,这几句话说得又狂又傲,冷冰冰竟无丝毫高低之差,傅小保突见这模样,突听这声调,心中猛想起一个人,不由得惊道: “原来是霍伯伯!” 那老头儿众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仍是冷冷说道:“唔,亏你还认得我这个霍伯伯?你连师门都敢反叛,还认识旁人吗?” 傅小保大急,道:“霍伯伯,您老人家不要误会,我天胆也不敢叛师,何况,师门待我不薄,我为什么要背叛呢?皆因一时急于报复亲仇,和师哥师姊他们顶撞了两句,他们便在师父和您老人家面前说我反叛了!” 老头儿听了,半晌不语,博小保见他有些相信,刚要继续解释,却不料老头儿一挥大袖,那袖角飞卷,迳向自己前胸“巨阙”穴上疾点而至。 傅小保顿吃一惊,脚下急向后退,“登登登”退了三步,惊呼道:“霍伯伯,你……。” 他一语未毕,老头儿肩头微晃,人如行云流水般陡的欺过身来,右臂一探,露出枯如柴棒的五指手来,闪电般向他臂上抓来,同时喝道:“畜生,见了老夫,还敢拒捕吗?” 傅小保不敢再退,双跟一闭,被那老头儿一把抓了个结结实实,肩头上一阵椎心巨痛,忍不住流下泪来,凄苦的说道:“霍伯伯,您老人家一向最疼我,难道连您也不信我这番真心实话吗?” 老头儿右手略松,左手却快捷的点了傅小保的“期门”、“脊心”二穴,沉声道:“你师父就因放心不下你师兄师姊制你不住,才请老夫随后赶来,果然你竟然勾结外人,连伤了四位师兄,有什么话,且到堡中自己向你师父说去,老夫却作不得这个主!” 说罢,反手一抄,轻轻将傅小保挟在胁下,迈开大步,直出城南向大巴山而行。 可怜傅小保才脱狼爪,又入虎口,穴道受制,连呼救也不能,一路上只盼唐百州能赶来搭救自己,但老头儿行如疾风,转眼已进人大巴山丛岭乱山之中,唐百州踪迹不见,而且却一步步接近刁家堡禁地之内,他看看获救的希望业已断绝,被挟制着飞奔赶路,半点由不得自己,想想本门门规素严,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父仇沉冤,再也无望报复,心里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腮边直滚了下来。 老头儿步履如风,天尚未亮,便已进了大巴山山口。今夜,整个大巴山主峰周围数十里如临大敌,从进山开始,沿途所见刁家堡设置的明椿暗卡,何止百处,更有结队梭巡的,临崖掳守的,遍山火把照耀,远望全是一条条一串串火龙火蛇,蠕蠕而动,真个把刁家堡戒备得铁桶相似。 霍老头挟着傅小保快步登山,途中椿卡都一一向他躬身施礼,虔敬万分,不久行抵大寨,又有一行二十四名捧剑劲服弟子肃然相迎,为首正是“刁家六剑”中的刁豹,迎上前施礼问道:“霍伯伯擒得叛徒了?师父正在大厅坐候!” 老头儿鼻孔里应了一声,将傅小保交给刁豹押了,道:“人在这儿,你们押了他到厅上来,好好看看,别难为了他,让你师父亲自审问!” 刁豹喝令手下把傅小保兵刃缴下,加上脚镣手拷,待老头儿先进了寨,然后狠狠揍了傅小保两记耳光,沉声骂道:“小杂种,你不是狠吗?害咱们挂彩了四个,你也有现在?替你撑腰的那个混账东西呢?他怎么不来救你啦?小王八羔子的!” 傅小保低着头只不做声,刁豹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两脚,这才拍活他的穴道,威风凛凛地押了他直进大寨。 刁家堡建在大巴山主峰之上,人力开成方圆里许一片广场,前后五进黑压压尽是房屋,进得寨门,便是十丈以上一个空场子,第二进又是满铺细沙一块空地,后面便是大厅,厅后三进,外加东西廊房,也就是刁家门人的住宿之处,此外,寨左右还有两翼配房,是庄丁下人们使用。 傅小保被二十四名大汉挟在中间,缓步进了第二进大门,但只见厅上灯火辉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二十支红红火炬,侍立两边,正面三张太师椅,坐着刁人杰、霍老头儿,和一个黝黑瘦长的老者,左边一列椅子,是刁天义、刁淑娴和“刁家六剑”中几位同门,靠右边另有七八张座椅,却坐着一个头陀,一个喇嘛,和几个恶神似的陌生汉子,四周“蛇形门” 弟子何止数十,但厅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静得连火炬上焰火的颤抖和轻微的火花爆裂声全都能清晰的听到。 傅小保被押上大厅,厅上几十双眼睛全都聚集在他身上,刁人杰白发苍苍,目光如电,凝神看他,在那目光中,有一种慑人心神的无形力量,使傅小保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低了头跨进厅堂,身不由已的双膝跪倒,轻声叫了一声:“师父……。” 刁人杰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言语,大厅上顿似暴风要来之前,气压低闷得怕人。 傅小保偷偷用眼角向左右瞄了瞄,怪了,这厅上所有的人全是一张张扑克面孔,冷冷看着自己,不言不语,使傅小保几疑已经身亡,神押进了城隍庙,遇着满堂神像,准备要开阴司森罗殿审讯自己,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终于,还是正面座上的霍老头儿开口说道:“刁兄,这孩子适才遇着老夫,倒没有不驯之心,也许是他真的一心记挂父仇,行事难免欠妥,刁兄看在他平素尚能受教,从轻发落他吧! 刁人杰木然的脸上微微一动,用右手拈着银髯,冷冷道:“霍兄太疼他了,殊不知他私行下山寻仇事小,一旦在长安闹出事来,替咱们多树强敌,现在正是本门宏大开山紧要关头,失去一部‘灵蛇剑谱’已经够丢人现眼了,他要再挑动那李长寿的师叔‘金臂人魔’孙伯仁,咱们‘蛇形门’还有清静日子过吗?刁某倒不是畏惧孙伯仁难缠难斗,霍兄试想,东海二怪已在左近现身,青阳派又参与争夺剑谱。此外峨嵋武当谁不想并吞咱们‘蛇形门’方始甘心,仇家已经太多,怎当得他小小年纪便不遵训诲,正值本门中多事之际,再勾引一个姓唐的怪客来大巴山寻衅,这种门人,枉留了他十余年,还要他作什么?” 傅小保心里大急,连忙叫道:“师父,您老人家不能全责怪我,这是师姊她……。” 刁人杰不待他说完,厉声喝道:“住口,你自小受本门训诲,知道本门所立的规范吗?” 傅小保垂头低声应道:“弟子知道!” 刁人杰冷笑道:“那么你自己当众宣诵,违命行动,抗不受令,叛师欺宗,应该如何惩治?” 傅小保唯唯不敢应声。 刁人杰突然把脸一沉,叱道:“说!” 傅小保猛的全身一跳,只得大声说道:“那是该剁足斩臂,拉在后寨处死暴尸的。” 刁人杰嘿嘿一阵笑,说道:“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不用老夫多说,来人,拖他下去!” 阶下哄声答应,立刻上来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架起傅小保,向阶下便拖,另外两名捧剑弟子,肃容上前向刁人杰躬身一礼,然后各提长剑退下,由先前两人将傅小保按在地上,立刻便要行刑。 傅小保心胆皆裂,扭头哀声哭叫,道:“师父,师父!您老人家真为了这点事,不容小保辩白,要将小保剁斩处死吗?” 刁人杰脸上毫无表情,恍如未曾听到。傅小保见师父不理,忙又转面向霍老头叫道: “霍伯伯,您老人家一向疼我,求你向师父告个情,至少也得给弟子一个辩白的机会!” 霍老头嘴上动了动,似要说什么,但刁人杰面凝寒霜,目如冷电,使他欲言又止。 傅小保又求师兄们,但这批人更巴不得他早死,竟没有一个人替他说情的。他不禁心慌意乱,大声叫道:“师父,您老人家辛辛苦苦教养小保十几年,弟子这一次虽然做错了事,但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难道您老人家不是教导弟子尊师敬友,孝顺父母吗?纵然弟子错了,您老人家也不能就这么心狠,不容弟子说一句话,便这样勒令处死……!” 刁人杰白眉突然一耸,冷冷说道:“‘蛇形门’弟子,刀刃临身,绝不稍惧,像你这样贪生畏死,哭哭啼啼,便算不得咱们‘蛇形门’人,掌刑的,不许拖廷,快将这叛徒剁足斩臂,抛向后寨喂鹰!” 霍老头见了这样子,忍不住叫道:“刁兄,可否看在……” 刁人杰举手制止他再往下说,冷漠的道:“霍兄别再替他求情,不重惩他,‘蛇形门’还有门规没有?宁可牺牲一人,万不能坏了门规。” 这时,执刑的两名弟子早已将傅小保按好,长剑高举,转眼便要斩下,傅小保心知无望求生,只得含泪待死,口里喃喃说道:“父亲,母亲,可怜孩儿虽有复仇之心,却再也达不到心愿,只有赶到阴曹,再向你们领责啦!” 长剑划过空间,飞快的向傅小保两腿上斩落,两旁本门及外到高手已有人觉得不忍卒睹,各将眼睛闭上……。 蓦然间,厅上响起一声震慑人心的喝声:“且慢!” 行刑的弟子被这一声断喝一惊,急忙抽剑,却已经来不及,剑锋透进腿肉,鲜红的血液向外急冒,所幸的在中途闻声收手,仅只将肌肉割破,尚未伤及骨骼,大家一齐循声回顾,却见是那坐在左首边太师椅上的清癯老者,缓缓站起身来,向刁人杰说道:“掌门雄才震慑全帮,本来整治叛徒,老朽是不便插嘴的,但今夜今时,却不可预先处决这叛徒。” 刁人杰似对这老者甚为尊敬,闻言立即也站起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师叔,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请坐下来说。” 傅小保本来痛得快要昏过去,突听刁人杰那么一把年纪,居然称这老头为“师叔”,不觉精神一振,连痛也忘了,回头看那老头,却见他年纪也不过六旬左右,头发花白,似乎还没刁人杰的年纪大,但他怎会是刁人杰的“师叔”,怎么自己在刁家十余年,从来还没有听说过呢? 原来他不知道,这老头姓谌名度才,本是武当道士,算起辈份正是刁人杰的师叔,后来为了一点意气,和当时的武当派掌门人元虚道长吵翻,一怒还俗,隐在深山潜心修炼,数十年未曾再在江湖中露过脸,别看他好像只不过六旬年纪,其实他的实际年纪,已逾百岁,武当派元字辈都先后凋谢,连刁人杰如今都自立门户,这湛度才可说是当今世上对武当剑术特具造诣的硕果仅存高手,一身武当嫡传剑术,世上已无匹敌。 谌度才隐居了数十年,又因负气脱离武当的,最近被刁人杰不期而遇,费尽口舌才从深山中将他请了出来,“蛇形门”中添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越发使刁人杰雄心勃勃,实有取武当派而代之的大志,因为连日前武当振掌门人明灵真人依元、惠、明、光字辈挨下来,只能算刁人杰的师侄,自然更无法和谌度才比拟。 谌度才坐下后,缓缓道:“听得天义兄妹回来说,那姓唐的一柄怪剑,几式怪招甚为奇特,这孩子和他勾结,原约今日拜山的,如果这时候把他废了,说起来岂不算咱们气量太窄,且将他困在寨中,等擒住那姓唐的,两人一并处置,方显得气度。 刁人杰唯唯应了,依言喝令暂将傅小保收押囚禁在后寨水牢里,腿上的剑伤也不替他疗治,随意将他向牢中一甩,傅小保虽然失血甚多,饱受皮肉痛苦,总算暂时保得一条性命。 谌度才待傅小保押走后,又恢复他本来的木然正坐,再没有开第二句口,刁人杰便问霍老头道:“霍兄,方才擒捉叛徒的时候,可见过那姓唐的什么踪迹没有?据淑娴他们回报,姓唐的一人一剑,不及三招,便打败他们七人,并且伤了其中四个,这种功力,如果是真,只怕必是绝顶高手,不是刁某说句大话,他们兄妹八人联手,就算心圆大师在世,也不能仅凭三招,便能伤人制胜,这种玄之又玄的传闻,真使刁某人难以相信。” 霍老头笑道:“不过天下怪事也不少,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前两天还听得小儿传报,长安城中也出现过这么一位怪客,据说‘金臂人魔’也吃了大亏,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姓唐的。” 刁人杰惊道:“啊!一鸣也在长安?难道他还和那李长寿混在一起?” 霍老头脸上微微一红,道:“谁知道呢?那孩子也是个不听教诲的东西,我不知告诫过他多少次,叫他少跟李长寿这种人交往,他偏偏硬是不肯听话。” 刁人杰心中一动,沉思了好一会,忽然笑道:“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们对姓李的原无恩怨可言,主要全因叛徒傅小保那段直仇所致,现在叛徒也叛离了,师徒之情已尽,咱们倒是再犯不上为他去多结无谓仇家,哪一天有机会,咱们还希望能道孙伯仁那老头儿来大巴山盘桓几日,大家亲近亲近。” 霍老头也笑道:“原是应该如此,常言道:“英雄惜英雄。老夫也久对那孙伯仁有几分景仰。” 两人正谈得有劲,忽听谌度才冷哼一声,插嘴道:“孙伯仁是什么东西?当年老朽玩剑的时候,他还在穿开档裤子,溺尿和玩捏泥人儿呢?什么时候又捧出个‘金臂人魔’的金字招牌了的?” 霍老头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大变,照这么说起来,自己当然也不在他眼睛角落上了,不错,谌度才是老前辈,比自己和孙伯仁大了好几十岁,但他说这话,却未免太叫人无地自容,尤其还当着金轮头陀,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众多方外高手,叫他如何能受得下这种奚落?他立时便想发作,了不起拂袖而去,不再和“蛇形门”打交道,刁人杰岂有看不出霍老头面上不悦之色的,连忙干笑两声,把话题岔开,道:“现在天也亮了,怎么那姓唐的还未上山,得派人去紫阳看看他动静再说,师叔,您老人家请去休息吧!这儿有咱们这许多人,相信足够应付的。” 谌度才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坐在那里不言不动,霍老头霍昆心里好生不悦,尖酸地道:“也许是那姓唐的知道谌老前辈坐镇在寨中,吓得不敢来了也不一定。” 谌度才电目向他一瞥,阴恻恻一笑,道:“不一定果是如此,老朽该当回避,最好能找孙伯仁来坐着,保准姓唐的闻风而至,正中你们的计谋。” 说罢,放声咯咯干笑起来,左侧的金轮头陀和黄衣喇嘛兀突柯等全都陪着假笑,一时厅上响起一阵笑声,似乎气氛十分融合似的。 众人笑声还役有完,忽见前面匆匆进来一个弟子抢步到阶下,大声禀道:“回掌门,姓唐的疯子已经到寨前了,守门弟子拦不住,已被他进了寨门。” 刁人杰等听了这话,全都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刁人杰喝道:“混账,满山椿卡怎么都没有传报,难道全死光了不成?” 那弟子颤声回道:“姓唐的好豫不是刚混进山,方才天亮,守寨的同门发现他靠在寨边呼呼睡大觉,看样子是昨夜就已经进山来,他还到厨房里偷了半只鸡,一壶酒,吃光了才睡觉的哩!” 刁人杰那等沉得住气的人,听了也气得哇哇怪叫,一叠声叫人快去水牢查看傅小保还在不在水牢中,一面挥手要领着众人出厅迎敌,厅上群雄大乱,刁天义兄妹等是吃过唐百州的亏,人没见就已经紧张起来,其他高手有忙着要冲出厅去的,有吆喝着取兵器的,有叫大家不要乱的,闹嚷嚷就像座菜市场。 谌度才大感不耐,猛的一声大喝:“你们都吵什么?” 众人被这一喝,果然立时平静,鸦雀无声,这时候,厅外已传来一阵沙哑的山歌声,唱道:“远望巴山草青青,到了巴山冷冰冰,姑爷来回门,唉唉哟,怎么不见人?” 这歌声众人不解,只有刁淑娴听得粉脸上一阵红,方要拔剑迎出去,忽见第二进屋外摇摇摆摆进来一个又脏又褴,独眼蓬头的怪客,一面弹着剑铁,一儿咧嘴笑着,又唱道: “‘蛇形门’里一枝花,刁家寨上是娘家,内人啊,小妹子,你怎么不听话,要把老公杀?” 众人看他那副尊容,不问可知必是单剑败八雄的疯人唐百州了,心里各有一丝惮忌,但瞧他边唱边行,一步步跨向石阶,迳向大厅正堂上行来,何曾把群堆放在眼中,又不由都有了气,大家立在厅上,各按兵刃,蓄势准备出手。 好个唐百州,当着许多一等一的高手,仍然喜笑颜开,如入无人之境,不一会上了台阶,直碰直,向刁人杰缓缓踱去。 刁人杰身为一帮帮主,无论行事出手,全得顾到自己尊严礼面,见唐百州迳奔自己,忙侧身立掌护身,厉声喝道:“姓唐的,还不站住?这儿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他这等声色俱厉,要是旁人,怕不当场吓得倒退三步,谁知唐百州恍如未觉,非但脚下未停,口里更吟着“莲花落”道:“不用狠,不用强,我和令嫒没拜堂,要杀要剐全由你,就算我,虎落平阳被犬伤。” 口里吟着,人已到了刁人杰面前三尺以内,再近一步,便要和这位“蛇形门”掌门人鼻子碰眼睛,挨在一块儿了。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外之外,但凡一个会武的人,哪有和对方走得如此亲热的,众人兵刃全在手上,却因怕伤着刁人杰,不敢冒然出手,各人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刁人杰更不知道这小子有的什么坏心,一时大意,竟被他欺近身边,本可一掌便伤了他,又不知敌方虚实,自己一派宗匠,如果轻易出手,一击不成,岂不失了脸面,赶紧抛肩移步,向后疾退三步,转到太师椅左侧六七尺外。 霍昆站在右边,也和唐百州近在咫尺,但他一则不满谌度才瞧不起自己,存心不肯先行出手;二则他也怕唐百州暗怀阴谋,离得太近,如果遽然出手,自己难以肪卫,便在刁人杰跃退的同时,跟着也撤身后退离开太师椅。 这一来,唐百州没费举手之劳,对面三大高手倒被唬住了两个,剩下一个谌充才也在运气护身,双目注视着唐百州,脚下偷偷向后移了半步,准备唐百州突起发难,自己好预有退路。 同时,他心里千百个问号,一时解之不开,眼前这半疯半痴的人,如此大胆,如此沉着,真是他有生百年来第一次遇见,他既不明白唐百州想干什么,当然也忘了下手截袭。 霍昆和刁人杰撤身暴退,说来慢,实际却仅只那么一刹那的事,就在这刹那之间,唐百州突然哈哈一笑,身躯一旋,竟然稳稳当当坐在刁人杰的太师椅上,还笑道:“咦!这位儿软较的,坐着怪舒服!各位,站着干嘛?请坐请坐!” 他两手摆了摆,俨然以主人自居。刁人杰、霍昆和谌度【此处缺一页】 霍昆一想:不惜,我来者是客,怎能毁坏人家的房屋? 硬生生把将要发出的力道收住,仰头喝道:“是人物就下来真刀真枪比比,这样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唐百州笑道:“不是我不肯下来,你们都守在下面,我要是翻身下来,脚没落地,你们又像刚才那样群斗群殴,我岂不被你们当作练拳的靶子?” 刁人杰怒叱道:“你赖在上面咱们就把你没有办法了吗?大不了毁了这栋房子,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百州忙道:“老泰山,你千万别误会,你不心疼房子,我做女婿的还心疼呢!” 刁人杰气得牙痒痒的,喝道:“满嘴胡说,你到底是下不下来?” 唐百州道:“马上就下来,但为了保障我下来时的安全,能否请你们向后暂退五步,留个地方给我落脚?” 刁人杰喝道;“胡说,咱们都是有地位的,难道还会中途暗袭你不成?” 唐百州笑道:“这年头越是有地位的,做事越靠不住,咱们宁可先小人后君子,省得再蹈适才太师椅的覆辙,各位请暂退四五步,咱们有什么话,下来慢慢讲,那该多好。” 刁人杰暗忖:就让你先下来,还怕你插翅飞上天去?当下便依言向后退了四步。 群众见他后退,也个个向后倒退,但倒退的时候,难免须要低下头注意地上,这一暂时忽略了梁上,待得各人全都退了五六步,再向梁上看时,不由全都倒抽一口凉气,群雄哗然,原来就在这转顾之际,梁上已人影俱杳,失了唐百州的形踪了!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厅上这么许多高手,尤其谌度才、霍昆和刁人杰等人的耳目何等灵敏,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了敌人踪迹,大家还丝毫未觉,就算他唐百州轻身功夫登峰造极,落地无声,他要抢出这大厅,不可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大厅左右是墙,前后有门,门前全是“蛇形门”弟子守护,唐百州总不可能是齐天大圣,有七十二变,变成苍蝇从门缝儿里窜出去啦? 厅上群雄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全因唐百州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举动惊骇非凡,有的人大放马后炮,说是早就看出他眼神不稳,必是个会邪术的东西;更有人一口咬定他本来并不是这模样,一定是特别变成这种怪样儿,存心戏弄大众;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活灵活现,吵得大厅上乌烟瘴气。 刁人杰等自然不会轻信这种无稽之谈,各在心中揣摩唐百州可能逃走的途径,刁人杰传令至全寨严加巡查,只要发现踪迹,立刻便飞报大厅,霍昆咬牙切齿,发誓非弄到这害人精不肯罢手,只有谌度才老奸巨滑,凝神细看这大厅屋顶的构筑情形。 忽然,他发现这大厅靠东北角有一处天窗,上面以明瓦嵌遮,较普通瓦面略高,在一个内家修为较高的人来说,寸许空隙,便可以搭手悬身,而这明瓦因靠近第三进房屋,中间隔壁不厚,又有一扇高可及檐的立窗,假如有人一手搭着明瓦间隙,另用一只脚勾住窗槛,是不难复窗孔中进入里面第三进房屋,而不必经由前后门户的,当然,不是高手,绝不容易办到,但他看了又看,最后断定唐百州必是趁厅上众人低头之际,用快速身法搭着明瓦,从立窗中缩进后一进房屋,这时候,大家人多势乱,些微声息不易被查觉,的确是脱身出屋的大好时机。 他不能不佩服唐百州的机智和矫捷,能利用这么短促的机会,从窗中退去,居然连自己都被他瞒过,除了对这儿的房屋结构十分熟悉,一定事先早就踩探好进退路径,才能故布疑阵,从容退去。 但他心里明白,口里却不声张,只低声附耳向刁人杰嘀咕几句话,刁人杰一听大惊,急急低声说道:“果然如此,咱们得快些截捕,后面便是内眷,被这家伙溜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谌度才沉声道:“不妨,你先将这批饭桶稳在厅上,单传亲信弟子围住内宅,多备暗青子遥守,你我进去捉人。” 刁人杰只怕后面的女眷们受惊,方寸已乱,连忙点头答应,高声向厅上群雄道:“贼徒不过鼠窃之辈,既已逸去,各位且请就坐,叫弟子们看酒菜侍候,刁某有点私事,暂且告退。” 众人听说吃酒,哪还有不赞成的,齐道:“老英雄请便吧!咱们自会稍待。” 刁人杰抱拳一礼,用眼色向右面座上的天义兄妹和“刁家六剑”示意,刁天义等一齐起身退出大厅。 霍昆眼中看出不对,趁刁人杰和谌度才相率离厅,便也抢行了两步,和刁人杰走了个肩并肩,低声道:“刁兄,咱们相交不浅,有什么新鲜事,你能瞒我吗?” 刁人杰示意他别再多说,三人退出大厅,刁人杰便向儿女和六位徒弟低声吩咐一番,八人应了,各率亲信庄丁,赶往内宅四周埋伏不提。 谌度才见安排妥当,提了一支剑,当先闯进后院,和刁人杰和霍昆挨房儿细搜,第三进搜完又搜第四进,直到第四进也搜遍,仍然没有唐百州的人影,再向后第五进便是刁家女眷们的卧房了,刁人杰心里有些着慌,便问谌度才道:“师叔,前面四处找他不到,再后便是舍间女眷们卧室,想来那狗贼也不至会藏到里面去,咱们要不要再把东西库房再搜一遍。” 谌度才道:“不,我想那贼东西一定是藏入内室去了,这第五进房屋万万不能放过。” 刁人杰面有难色,呐呐道:“这样吧!由晚辈先进去问一声,如果那贼在里面,她们必然看见,晚辈叫她们回避了,省得格斗之际,惊了女人们。” 他这话中之意,很明显是觉得不愿让师叔和霍昆直闯内室,说起来不雅,但谌度才听了却怒道:“这个时候,你怎的还这么迂腐?老夫这一大把年纪,霍兄又是你知交好友,就进进内室有什么打紧?难道倒让那臭贼躲在你内眷房里你反而情愿吗?” 刁人杰被师叔骂得哑口无言,再没有理由不进去细搜一搜了,但他心里却不服气得很,暗中嘀咕道:“你怎么知道人一定躲在里面?这里面那许多人,有陌生男人乱闯,难道她们不会呼叫吗?如今安安静静,显见得就不会有人藏在里面,莫不是你这老东西人老心不老,想借这词儿到内室去东翻西找,饱饱眼福?” 他心里在骂,口里却敢出声,原来刁人杰虽然年已不惑,但却极爱美色,女儿都三十郎当岁了,内室还收容着十八九岁二十岁的绝色女子,所以他一百二十个不情愿让旁的男人乱人内室一步,这整个后进大院子,除了他自己和刁天义之外,就只有刁淑娴住在里面,可以进出,其他连所谓“刁家六剑”平时都是绝对禁止入内的,如今被这师叔硬逼,实在没法,只得横横心,道:“好吧!咱们就搜吧!” 三个人鱼贯进了后进内室,一间间卧房向里搜寻,谌度才两支铜铃眼瞪得大大的,见了女人,死命盯住不肯放松,进了房,翻床倒柜,连放小衣小裤的箱子都要摇一摇,只怕唐百州会躲在箱子里。霍昆好奇心远胜过捉贼的心,这一进了众香国,东顾四盼目不暇接,这两个老家伙搜过三五间内室,早已晕淘淘不知如何是好,苦只苦了刁大掌门人,为了一个惹人厌的唐百州,把一切香艳内情全都向外人公开,心里那份气,唉!就不用提哪! 好一会,内室全都搜遍,仍然没有找到唐百州,刁人杰一肚子不痛快,口里已经有隐约的抱怨,谌度才指着最后一间楼房问道:“那上面是谁的卧室?” 刁人杰道:“那是小女淑娴住的,大约不会有贼藏着吧!” 谌度才心中一动,道:“呔,一定在这一间了,咱们快上去,霍兄千万注意窗户,谨防此贼兔脱。” 说着,提剑飞步便抢上小楼,就好像他已经看见唐百州躲在楼上。 刁人杰大感不快,但大部分的都搜过了,女儿这一间既然女儿不在,就让他们搜一搜吧! 所以,他懒洋洋跟在后面,跨登小楼。 刚达楼顶,刁椒娴的房门大开,掩都没有掩,谌度才等正要进屋,陡听得里间传出破锣似的笑声:“哈!各位现在才来,我在床上已经睡过一觉啦!喂,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呀?” 三人一听,这不是唐百州还有谁,全都猛然一震,紧接各晃身形,如三缕轻烟,穿进房内……。 可不是?唐百州正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斜身躺在刁淑娴那香喷喷的牙床上,一双手支着头,正龀牙喇嘴看着三人笑呢……—— 第七章 折剑受挫 刁人杰见了这副情景,当真是火高万丈,咬牙欲碎,适才所憋在肚子里那一股冤气,陡然间全都爆发了出来,不待师叔谌度才和霍昆出手,自己挺剑一拥身,早抢到床前,抡剑狠剁,口里骂道:“贼崽子,老子受你的气受够了,纳命来吧!” 这一剑疾如电闪,寒光闪耀之间,剑如匹练,向牙床上的唐百州搂头盖下去。 唐百州叫一声:“不好!老丈人要杀女婿!”顺手抓起一只香喷喷的绣花枕头向上迎掷,“卟”的一声响,刁人杰一剑正劈在枕头上,他剑利力足,小小一个软绵绵的枕头自然挡不住,但见得剑锋过处,绣花枕头一裂两半,满床尽是绵絮绒花,漫空飞舞。 等到飞絮略沉,刁人杰定睛向床上一看,咦!唐百州又不知道借什么法儿溜了。 他真是暴怒难歇,扭头看去,霍昆正紧守着窗户,谌度才挡着房门,寸步未移。他本能地又仰头向上查看,这一次头顶上全有天花板,无论如何,唐百州绝不可能再从梁上脱逃。 霍昆站得远,看得较清,忙叫:“刁兄找找床下,那小子必是躲到床下面去了,我这儿看得清楚,他绝没离开床铺。” 刁人杰闻言心中一动,暗忖:若果然姓唐的躲在床下,借着床前绣帏掩遮,向自己下手,这一双脚不是卖给他了吗?他警觉立生,急忙向后斜退两步,先保自己,然后探剑挑起床帏,喝道:“姓唐的,有种出来比划三五百招,这样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谁知他喝骂之后,床下静悄悄井无回音,刁人杰忍不住只得屈一腿跪地,俯头向床下张望,看看唐百州是不是真的躲在床下面……。 他这里刚刚低头向下张望,突听“嘶”地一声响,床上锦帐一裂为二,唐百州正立在帐子后,探头笑道:“老丈人免礼免礼,小婿才疏德浅,怎当得老泰山这一跪!” 刁人杰心知又上了当,腿上一用劲,喝叱声中,庆跃而起,晃身便向床上扑来。 同时,谌度才和霍昆也双双暴喝,两只左臂齐举,各向床上的唐百州劈出一记掌风。 双掌一剑,发自三位武林高手,声势岂同凡俗,唐百州此时身形已露,面向强敌,背靠墙壁,挡无可挡,避亦无处,眼看就要伤在当场。 饶是他唐百州胆大包天,也不禁心生寒意,脚下一软,整个身子滚倒在床上,堪堪使两股掌风让过,但刁人杰人如疯虎,长剑“灵蛇吐须”,扎向胸腹,已到临身两寸左右。 唐百州眼看置身险境,无法再躲,急中生智,运劲张口,“呸”的向刁人杰面门上,喷出一团黄黄的玩意儿。 刁人杰正要催剑下落,猛见唐百州张口射来一团黄忽忽的东西,直奔面门,只当他有什么厉害杀着独门暗器,心下大吃了一惊,他这一剑本可将唐百州伤在当场,但如被他这东西打中,非但坏了名望,只怕更会受他的暗伤。急迫间先求自保,忙不迭撤剑抽身,歪头把那一团黄色东西让过,“啪”的一声响,那东西落在地板上,仔细一看,哪是什么暗器,原来不过一口又臭又浓的浓痰。 刁人杰气得哇呀乱叫,第二次抢剑再上,唐百州已经藉机落下床来。刁人杰恶念已动,急忙旋身抢挡在床前面,背向牙床,和谌度才、霍昆三人三面,竟把唐百州围在房间正中。 这一来,他四面空空,再役有借巧弄鬼之处,除了拔剑力战,已无他途可循。 可是,谌度才、霍昆和刁人杰都是当代一等一的名家高手,要一人独战三人,破围脱身,那是谈何容易? 唐百州游目向四下里看一眼,龀牙笑道:“诸位这么明火执仗,要干什么?” 刁人杰连番被他相戏,气愤填膺,举剑平胸,怒道:“姓唐的,咱们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屡次折辱我们刁家寨弟子,还要找上山来,寻衅找碴,你这眼中,还有咱们蛇形门没有?如今你人插翅也逃不出这间房子,不乖乖束手就缚,还敢装疯作痴,自寻死路?” 唐百州看看谌度才和霍昆,一守房门,一守窗户,去路挡得死死的,刁人杰怒目挺剑,那样儿恨不得要剥了自己的皮,忍不住“卟嗤”笑了起来,说道:“哟!我当你们蛇形门名震江湖,必有什么惊人艺业,想不到你们也只不过仗着人多,三人对付我老唐一个,将来传扬江湖,岂不怕被人耻笑……。” 刁人杰大怒叱道:“胡说,你少再耍弄奸诈,以为就能觅机脱身?现在他们二位不过公平在场守着出路,你如有本事,亮剑出来,胜得刁某手中这柄剑,才能出得这屋子。” 唐百州笑道:“这么说,要是胜不了你,便不能出这屋子了?” 刁人杰恨恨说道:“那是当然,胜不了刁某等,今天就叫你命丧此地。” 唐百州一伸舌头,一耸肩膀,道:“乖乖,你们把我杀在这里,到晚上,你女儿睡觉的时候不害怕吗?” 刁人杰怒道:“呸!咱们是顾及身份,才叫你亮剑动手,你再口出秽言,休怪咱们就把你废在这儿!” 唐百州又笑道:“这么说,要是我不口出秽言,你们便不把我废在这儿了?” 谌度才立在门口,听了这些无中生有,纠扯不清的废话,心中大怒,喝道:“人杰,尽和他噜啸什么?赶快把他废了,不要耽误时间。”他本想自己上前动手,又怕一旦离开了房门,被唐百州夺门逃去。 唐百州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老头儿,咱们两个无怨无仇,你干嘛总想杀我?人肉是酸的,杀了我也不能当菜吃!” 谌度才被他气得直吹胡子,嚷道:“人杰,你来守住房门,让老夫来收拾他。” 刁人杰尚未答话,唐百州抢着应道:“好,我来替你守住门,你去收拾他!”说着,真向门口大踏步走去。 谌度才被他一搅,当时没有转过念头来,险些当真把守门之责交给了唐百州,幸好立时警觉,赶紧又退回房门,“呼”的一掌向唐百州劈去,骂说道:“好小子,你弄巧的,想溜?” 唐百州脚下倒踩七星,将他一掌避过,哈哈一笑,掉头又奔向霍昆,叫道:“老霍,我替你守着窗户,你去把姓刁的擒住。” 霍昆也不答话,翻腕一掌,直播向唐百州的前胸,唐百州大叫一声:“哦!好凶!”扭头又奔向刁人杰,口里叫道:“老刁,霍昆不听话,来,我替你守住床,你去收拾他!” 刁人杰见这小子疯疯癫癫,胡搅一通,知道无法和他按江湖规距动手,不如早些下手擒住他,省得费时过久,被前厅群豪们笑话。当下剑身一顺,“水蛇摆腰”,飞点唐百州胁间。 那知唐百州并不拔剑,也不和他缠斗,扭腰疾转,又向谌度才奔去。 刁人杰三人分守三方,大家都知道唐百州滑如泥鳅,一不小心便会被他溜走。所以彼此分守,全不敢轻离半步,其中只有刁人杰背向牙床,比较可以活动。他一见唐百州忽东忽西,满屋子乱窜,这房间虽不算太大,但一个不防,只怕被他诱得谌度才等离位,觅机逃出房去。 说不得,只好一紧手中长剑,蹑踪抢跟上前,又是一剑,刺向唐百州背心。 唐百州刚近房门,前面谌度才横掌阻路,后面劲风临身,刁人杰剑尖又到。猛可里一震,闪得稍慢,左侧衫角已被刁人杰剑尖穿过,“嗤”的扯破长约四五寸一道口子,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明知眼前三人无一庸手,房子只有这么大,再不亮剑,别仓促间吃了大亏,于是大叫道: “姓刁的,你是真干呀?” 翻腕反握,已将肩上青钢剑撤到手中。 刁人杰冷笑道:“贼崽子,你早该亮剑受死了,尽事拖延,不怕进不了鬼门关吗?” 唐百州答道:“对啦!老刁,咱两个的名字大约并写在生死簿上,不知道阎王老子他勾的是谁哩!” 两个人双剑并举,就在房中叮叮当当打了起来。那一个是“蛇形门”掌门,一手“蛇形剑法”自然使得密密层层,风雨不透;这一个出身心圆大师高徒,“灵蛇剑谱”也是灵巧飘忽的剑招,其诡谲玄妙,绝不在“蛇形剑法”之下。这一搭上手,但见满室中银蛇乱舞,你一条蛇过去,我一条蛇过来,两柄剑化两条活的蛇,在那里纠缠恶斗,精彩万分。 刁人杰自风闻心圆大师穷毕生精力,著成一部“灵蛇剑谱”,到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妙的招式。他自己就是将剑作蛇,别出心裁创始“蛇形剑法”的人,如今看到这一套和自己所创极为类似的剑法,心中自是又惊又喜,全神贯注在运剑破招上,真个似痴,时喜时忧。有时见他这一招出手平凡,便哑然失笑,有时候突又见他诡异变招,禁不住又怦然心惊,感到大出意外。 要论二人功力,唐百州以“灵蛇剑法”迎战刁人杰,自然不会是刁人杰的敌手。但一则因唐百州还有好的没有使出来,胸有成竹,打得分外自然轻松;二则刁人杰一心要多观测心圆大师“灵蛇剑法”奥妙所在,是以战来未用全力。两人翻翻滚滚,大战了将近百招,兀自胜负未分,这却把房门口的剑术大名家谌度才看得不耐烦起来。 谌度才出身武当,在当今世上的武当前辈中,数他的辈份最高,连一派宗匠的刁人杰尚得称他一声“师叔”,他那目空一切的心里自然不在话下了。这时候,他眼看唐百州所使剑法并非妙到不可开交的玩意儿,刁人杰居然和他鏖战得百招,仍然胜他不得,心里不禁便有了气,冷冷说道:“人杰,十招之内将他放倒,不然,就退下来,看老夫出手擒他!” 刁人杰一派掌门之尊,那能受得了这句话。脸上一红,收敛了测敌窥招之心,一紧手中长剑,唰唰唰一连就是三剑快攻,向唐百州身上刺去。 这三剑情急之下使出,果然威势一振,大异先前。唐百州奋力应付了这三家伙硬功夫,已被迫退到离房门不远,他并不心慌,还嘻嘻向谌度才笑道:“你发什么狠?有种连你一齐上,我老唐也不怕。”言语之间,手上并未稍缓,叮当两声,又格开了刁人杰两招,十招之数,已去其半。 谌度才怒吼道:“人杰,闪开,待老夫擒他。” 唐百州逼着嗓门,尖声尖气也学了一句:“人杰,闪开,待老夫擒他。”但是,学完了突又嗓音一变,恢复了本音,啐道:“呸,老不要脸的,只嚷嚷,就不敢动手。” 谌度才气得棍身都在微微颤抖,他可不是不敢动手,而是自顾身份,不愿和刁人杰同时联手对付一个人。是以虽然挨了唐百州的骂,除了干生气,刁人杰不停手,他总无法插进手去。 其实,刁人杰心中又何尝不急,要他战胜唐百州不难,但要在十招之内取胜,却有些不太容易。师叔话已出口,难不成真的等到十招一过,含羞带愧收剑退下去,再让师叔来出手? 他如今也是一派宗师,自然丢不起这个脸面,眼看五招已过,仍然胜不得唐百州。急怒之下,突将全身功力贯注剑身,陡的一招“蛇游枯枝”搭上唐百州的长剑,压剑催力,把内力由剑身上直逼了过去。 这乃是他情急拼命的方法,内力贯注,已不是普通剑式招术可比。两柄剑一搭,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彼此交相吸贴,拆之不开,唐百州只觉得有一种强劲异常的力道,由剑身上传过来,震得自己握剑手腕险些把握不住。吃惊之下,忙也加力反击,顺着剑身逆向反冲。 如此一来,两人已不是比剑,变成纯粹的互较功力。招式也停止,谁的功力高,谁就胜,败的一方不死也得重伤。 唐百州到这时候,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他在修为上虽然比不上刁人杰,但他自习的乃心圆大师遗著内功正宗心法,又巧吸过巨蟒血,内力较前充沛。一上手,居然和刁人杰互相扯成平手,丝毫未曾吃亏。 但是内功相拼,是一点也渗不了假的。刁人杰潜心修为数十年,怎么样也比唐百州要略胜一等。两人山峙岳立,互拼了半盏茶之久,唐百州额上已经微微见汗,渐渐有些不支。 唐百州眼见就要落败,心念疾转,猛想起“魔剑八式”中那一招’醉态可掬”来。 “醉态可掬”原须依靠“玄铁剑”上天生引力,牵动敌人兵刃,方奏奇效。如今刁人杰和自己各以内家真力贯注剑身,两柄剑上,已和带磁情形相若,互相牢牢吸住,如果施展“醉态可掬”招式,不知道行是不行? 他心中奇念一起,陡然间加劲一催真力,腕间空翻,右脚斜斜一上步,带着刁人杰的剑身,“呼”地一抡,喝了声:“左!” 说来这方法还真能行得通,一声喝罢,刁人杰忽觉对方力道向一侧歪斜,似推似引,剑不由己,跟到左方。 唐百州不等他转过意思来,紧跟着又是一转腕肘,使了个无比巧力,翻剑逼剑,喝道: “右!“那两柄剑亲热已极,不愿分离,刁人杰乖乖地跟着向右。 这一来,唐百州心中大喜,刁人杰惊惶错愕,旁观的谌度才和霍昆大感不解。屋子里但听得唐百州口中左右左右乱叫,刁人杰依着节拍,东倒西歪,既像新兵入伍操演步法,又像舞厅里学跳舞“拖黄包车”。三四次叫嚷以后,刁人杰一代剑客竟被唐疯子搅了个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谌度才活了偌大年纪,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怪异打法。一时也目瞪口呆,毫无破解之计,干眼看着刁人杰被耍狗熊,竟拿不出半点主意来。 霍昆造诣上本不如谌度才,更是惊得张口结舌,心里暗道:咦!这是哪一国发明的打法? 只有唐百州心中大乐,一面口中叫嚷,一面龀牙咧嘴直向刁人杰做鬼脸。不过,如此一来,两人事实上都已经将贯注的真力收敛。唐百州只仗着招式诡异,使力恰到巧处,才迫得刁人杰听命左右。片刻之后,刁人杰也已从迷乱中醒过来,奋力抽回长剑,向后急跃,连退了四五步,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当真是又惊又怒、又气又羞。虽说脱身出了圈子,但被人乱耍了好半晌狗熊,这一世英名,岂不是全盘葬送了。 唐百州无法吸住对方,见他逃离了剑底,扭头向谌度才龇牙笑道:“来呀!你不是不服气得很吗?现在轮到你来了,咱两个也来耍耍,如何?” 谌度才听他直向自己叫阵,心里大感为难,上吧!又怕也和刁人杰一般,中了他的诡招落得又败又辱;不上吧!又觉得这张老脸实无地方搁放。一时犹豫难决,怔怔的竟答不上话来。 唐百州又道:“老头儿,喂!我跟你说话,你尽想什么心事?” 谌度才被迫不过,只得一横心,道:“好!老夫自然要教训你,给你一点厉害,但这儿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咱们且到寨后空旷之处,分一个高低强弱。” 这番话,连刁人杰和霍昆都大感意外,三人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姓唐的堵在这房中,把门守窗,何等严密,尚且怕他借机溜了,怎么忽然要约他到寨外去比划,那不是纵虎归山,给他脱逃的机会吗?霍昆叫道:“谌老前辈,千万不能让他离开这房子,这小子滑溜之极,一出此屋,必被他逃了。” 谁知谌度才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怕什么?有老夫在场,谅他一个毛孩子,插翅也飞不上天去,你们尽可放心。” 霍昆等听了这话,大异适才未遇唐百州时的计较,那时候,谌老头儿千方百计安排,目的就是不让唐百州脱身逸去,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又变了主意,敞开戒备,要约唐百州到空旷的地方比斗?两人都因他是个前辈,心虽不满,也只得默默无言,霍昆身子一侧,将窗口让了出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谌度才此时心里,他一向自视甚高,名声重于性命。方才见了唐百州戏弄刁人杰那一招“醉态可掬”,思之不透,解之不开,对自己的信心就大大打了折扣,心道:“这独跟龙招式好怪?数十年来,从未听过见过,如果出手,胜固然好,要是败了那么一招半招,岂不坏了一世英名?”大凡他这种位尊辈高的前辈,最是爱惜名声,没有绝对把握,他是万不肯轻易出手的。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原因,他才转了主意,要邀约唐百州到寨后去再比。那意中之意,不外故意给他一个脱身机会,最好唐百州趁机溜了,架没有打成,他的威望也就毫无损失了。 谌老头儿活了近百岁,眼光哪有不锐之理,不能知己知彼,他那肯冒险打这种没有把握的仗,是以处心积虑,想出了这么个一举两得的方法。 但是,唐百州却没有弄懂他的用意,霍昆闪离窗口,出路已开,他反倒不作脱身的打算了,嘻嘻一笑,道:“好呀!老头子,咱们找个宽敞所在,好好打上一场过瘾的,就请你老头子带路!” 谌度才冷哼一声,扭头向刁人杰和霍昆道:“你们仔细,别给他溜了!” 说着,果然闪晃身形,当先穿窗而出,拔身落在屋顶上,拧腰转向,疾趋寨后,他存心要将唐百州等摔脱,脚下运步如飞,去得其快无比。 唐百州哈哈大笑,叫道:“老头儿,慢一些,当心摔着中了风,没法子医的!”人如飞燕,也跟着窜出窗口,但他却未作脱逃的打算,亦步亦趋,跟着湛度才奔了寨后。 刁人杰和霍昆虽然满肚子不高兴,也只得紧跟后面,蹑踪疾跟。 四人宛如四只大鹏,腾跃起落之间,眨眼已离后寨房屋。正行之际,突听得前面一声梆子响,从一排树后拥出十几条汉子,箭如疾雨,纷纷射到。领头的正是“刁家六剑”中的刁豹。 谌度才走在最前,奔得最快,那一蓬箭雨,全向头上罩下来,迫得停步挥剑,才将乱箭震飞,怒喝道:“瞎眼的东西,住手!” 刁豹看出是师父的师叔,吃了一惊,忙跃出来,躬身道:“徒孙没认出是师叔祖,这是师父令谕,叫徒孙等分守寨子四周,凡有撞围的人,都要乱箭截住。” 谌度才无心和他多说,挥手道:“这里不需你们了,立刻率人退去。” 刁豹应命正要转身,唐百州已经如飞而至,人还未到,先哈哈放声大笑道:“小孙子,你好大的胆子,敢和你祖宗抬杠?各打三百板屁股再走。” 刁豹闻言大怒,反身拔剑,便想动手。谌度才厉声喝道:“小孩子还不闪开,这儿没你的事。” 唐百州笑接道:“对呀,咱们大人斗蟋蟀,哪有你小娃娃捏泥球的所在?” 刁豹恨恨退后,谌度才横了唐百州一眼,冷笑道:“阁下艺虽不高,胆量却不小,老夫倒是看着喜欢,也许今天一时高兴,留得你的性命。” 他这话明是“充老”,实是讨交情,意思要唐百州也和他客客气气,别跟他死拼活缠,叫他下不了台。 唐百州龇牙咧嘴笑道:“在下就有个怪脾气,我要看着谁顺眼,非赏他两百板子不可,这叫做‘见面棍’,老头儿,看来咱们俩个倒是挺不错的,是吗?” 谌度才心里一跳,遥望刁人杰和霍昆已急急赶来,便叫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转身又如飞向山后奔去。 四人先后全到了山后侧面一处空场,谌度才见这姓唐的死跟着不走,心中大是不安,双掌交错护胸,凝神屏气,先将功力运布全身,这才说道:“姓唐的,老夫数十年不问世事,今日委实看不惯你这种目中无人,夜郎自大的狂态,说不得,要出手教训教训你了。” 唐百州游目见刁、霍两人分守左右,全将长剑提在手中,只有谌度才把长剑交给刁人杰使用,自己赤手空拳,未用兵刃,便笑道:“哈!再巧不过,咱两个一样心思,我也看不惯你这种目中无人,夜郎自大的狂态,也是不得已,非教训你一番不行,但你干嘛不亮剑呢?” 谌度才不用剑,想使唐百州也不能用剑,所以冷冷答道:“哼!对付你这种小辈,也值得老夫亮剑?老夫但凭这双肉掌,一样叫你知道厉害。” 谁知道唐百州听了大喜,反手“唰”的一声,把那柄青钢剑撤出鞘来,笑道:“那敢情好,我是用剑用惯了,没有剑不能打架,咱就用这柄剑会会你的肉掌,看看你的肉硬,还是我的剑硬?” 谌度才又是一震,心中后悔不迭,但事已至此,为了面子,也只得硬挺,错掌拿桩,目不敢稍瞬,道:“好!你上招吧!” 唐百州好像故意要给他难看,道:“上就上,还客气干什么!” “呼”的一剑,对准湛度才左肩上砍了下来。 谌度才一身绝学,当然不会被他一剑砍中,但见他吸气凹腹,斜跨半步,早将这一剑让过,紧跟着,滴溜溜一旋身形,探臂露抓,竟然暗蓄“龙爪功”力,向唐百州左胁下抓到。 唐百州好像怕痒,哈哈一笑,缩手扭腰,让开三尺,嘻嘻笑道:“喂,老头儿,咱们打归打,可不许搔痒。” 谌度才几次被他戏弄,心下火起,怒喝一声,闪电般缩右臂,发左掌,“呼”的一掌,又撞向右胁“章门”重穴。 唐百州见他掌挟劲风,三尺外力已迫身,不敢怠慢,侧身之际,长剑一圈,向他腕间横削,叫道:“老头儿,你是扒手出身是不是?怎么不是左便是右,总忘不了掏人家的腰包?” 谌度才从他这一剑横削上,试出唐百州内功究竟不足,招式虽奇,但内力修为上截然远不及自己,当下心胆陡壮,翻腕之间,故意屈指向他剑脊上用力一弹。 这-弹,“铮”的一声脆响,唐百州顿感腕间一麻,险些长剑脱手,不由大吃一惊,抽身退了三四步,讶道:“咦!你还会咬人?” 谌度才一试得逞,豪气顿炽,阴侧侧一声冷笑,揉身又上,掌打指戳,眨眼间攻出三招。 唐百州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闪闪躲躲,将他三招快攻避过,横剑怒道:“老头子,你再要真干,老唐也不客气啦!” 谌度才冷哼道:“无知小辈,有什么本事尽管抖出来,老夫制不了你,从此回转深山,再也不问世事了。” 唐百州笑道:“好,你要是言而无信,你就是姓唐的儿子。” 喝叫声中,剑势陡然一变,剑花朵朵拥腾,使出了“魔剑八式”中第一招“万花乱抖”。 谌度才刚蔑视了人家,大话出口,料不到唐百州这第一招出手就是满空金花拥现,密密层层,飞洒而至。别说破解,连人影剑影也分辨不出,更兼他赤手空拳,哪敢举手封架?急得冷汗遍体,慌忙中顿脚腾身,向后暴退了丈许,落地后骇然忖道:这小子是什么招术,竟然如此玄妙?看来不用剑准吃大亏。忙喝道:“住手!老夫如不用剑,你敢了也是不服,人杰,把长剑给我……。” 他那里自找台阶,向刁人杰索剑,但唐百州一剑出手,人已如疯似狂,敞声大笑:“不要紧,管你用剑不用剑,只要胜得了姓唐的,不服也不行,看剑吧!” 口里说着,手上却不稍缓,剑花才敛,第二招“混身哆嗦”又自挥出。 一连两招“魔剑八式”出手,湛度才和刁、霍二人齐都大骇。方才见他剑拥千花,说他出自剑势妙幻,也还罢了。 谁知他边第二招不但剑身抖动,虚实难分,连人也混身乱抖,仿佛发寒热,打摆子,手舞足蹈,令人好生难以拒挡。 场中三人,均是当今有数高手,尤其谌度才,一向自负乃今世剑术造诣最深的前辈。但侥是他们心博万机,却哪里见过这种奇怪的剑法,谌度才连忙二次晃身又退,丝毫不敢稍攫其锋。刁人杰只怕师叔吃亏,抖手将自己长剑向谌度才掷了过去,大叫:“师叔,剑来了!” 谌度才闻风辨位,头也没回,反手一转,已抄住剑柄,手上多了这根家伙,才算把惊惶情绪强自镇定下来,猛一挫腕,将剑尖抖得嗡嗡声响,沉声喝道:“姓唐的,要打就规规矩矩打,别在这儿装疯卖傻,惹人厌烦。” 唐百州心里好笑,一面挥剑如故,一面答道:“老唐就是这种剑法,你敢来就来,不敢来挟尾巴快滚,我看在你老朽昏庸,也不斩尽杀绝,放你一条生路。” 谌度才气得咬牙切齿,暗道好狂的小子,就凭你这种发急病的模样便能吓得住人?我好歹要叫你知道武当剑术的厉害。于是不再多话,抱元守一,举剑平胸,左手剑诀遥领,觑定唐百州身抖剑颤,摇晃上来,陡地挺剑分心便刺,一招“樵夫指路”硬插进唐百州的剑影之中。 这一剑,乃他平生功力所豪,他自知解不透唐百州剑法秘奥,无法破解,只有凭藉本身深厚的功力一举震破对方的招法。这种设想原来投有什么不对,但他那知道“剑痴”顾大麻子这八招魔剑,乃集天下剑术的大成。出手虚实莫测,招中隐招,早把对手进退攻守的可能,全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岂是他这样硬干所能破得的。 果然,唐百州分明飘浮未定的步法剑招,见他一剑“樵夫指路”刺向前胸,陡然剑身一侧一转,跟前人影剑影刹时俱敛。谌度才一剑落空,左耳边凉风突到,唐百州长剑已距他耳朵只差三寸。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切间偏头向右闪避,霎眼间,右后股劲风又至,刚才明明在上的长剑,忽然又到了下面,正向自己股上点到。他万想不到唐百州招式诡谲变幻会有这么快,急将左脚柱地,拧身半旋,同时挥剑倒格,“当”的一声响,才算把唐百州刺到屁股上的一剑挡开,背上早已冒出冷汗。 唐百州微一愣,笑道:“看你不出,应变却真快,本想割块蹄膀回去红烧,老家伙倒转得蛮快嘛!” 谌度才心知今天遇上了异人,无心跟他斗口,狂念尽收,小心谨慎,把自己最有心得的一套“灵虚十二剑法”全力展开。长剑舞得虎虎生风,将混身上下裹得风雨不进,此时他已把唐百州当作了平生劲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面全神注意唐百州运剑方法,筹思破敌之策。 两人各展所学,场中但见剑影,不见人形,一场恶战。 唐百州虽将“魔剑八式”连环施展了三遍,倒也胜他不得,心里也是暗自心惊,佩服这老头儿毕竟没有白活。他破不了“魔剑八式”,但极力自保,“魔剑八式”未曾胜得他。 鏖战将近百招,谌度才反覆把一套“灵虚剑法”循环挥舞,败虽未败,但怎样也想不出破敌的方法来。他凝神观测,只觉唐百州那几招剑法看来极是简单,内里蕴藏的奥妙无穷,凭自己对剑术苦心钻研数十年,竟然始终看不出对方的派别路数,只有一味自保,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旁观战的刁人杰和霍昆更是惊诧不已,看他二人一个全神贯注,一个轻描淡写。说起来谌度才已经落在下风,这姓唐的年纪不大,是从那里学来这一身奇妙难测的剑法呢? 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忽听远处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几条人影一拥而到,刁人杰扭头看时,却见是刁豹领着刁天义兄妹如飞赶来。 他微微一皱眉头,心里道:刁豹这孩子太不懂事,怎么又把他们全领了来呢? 众人一拥齐到,还没等刁人杰开口,刁天义早大声叫道:“爹,你老人家快请回厅,东海第二怪他们……。”说到这里,也许是他忽然想起有一个外人唐百州还在和师叔祖恶斗,所以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未肯再说。 唐百州忙抢着答道:“乖孩子,你爹正和这老头儿打架哩,有什么事你尽管放心说吧! 不要紧的。” 刁天义气得骂一声:“匹夫!”唯碍于师叔祖在前,未能破口回骂,唐百州大为得意,仰天放声哈哈长笑。 谁知谌度才乃是老奸巨滑之人,皆因慑于唐百州魔剑诡异,一直只守不攻,不肯冒然出手。及见这时候唐百州得意忘形,放声大笑,难免心神略分,他阴沉险诈,岂肯错过这大好时机?立时振腕出剑,一招“蜉蝣夜动”,剑尖探向他左胸“将台”大穴。 剑如星火,晃眼已到,唐百州正在笑,万没料到谌度才老头会在此时变守为攻,措手不及,险些被他一剑刺中,连忙抽臂抡剑来格。 谌度才心怀诡谋,早将他进退之路算妥,未等他长剑划到,陡的一沉腕臂,变作“指地成钢”,改向唐百州左腿下手。 高手相搏,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唐百州一时大意,立陷险境,眼看这剑已经无法再躲,不禁心一横,索性卖出左腿受他一剑,自己也挺剑向谌老头左腿上扎过去,心想,你要我做跛子,我叫你做拐子。 谌度才见他拼命,心中吃了一惊,只得放弃了伤人的念头。回剑格挡,他一股怒气无处可出,挥剑格拒时,用了全力,两剑“档”的一声相交,竟硬生生把唐百州手中青钢剑拦腰震成了两段。 唐百州颤于谌度才惊人内力,大感惶恐,扬手把所剩剑柄对准他掷了运去,喝道:“好老头儿,果然有两下,看法宝!”骂完掉头便跑,没一会已消失在后山丛林之中。 谌度才侥幸胜得一招,心里忐忑不已,按剑看着唐百州隐人林中,不肯追赶,仅将两眼向霍昆和刁人杰等略一环顾,大有得意之色。 霍昆不忿,道:“老前辈好不容易断了他的兵刃,不趁此时伤他,只怕又留后患。” 谌度才嘿嘿干笑两声,道:“此人生性疯癫,又有一身奇奥武学,今天若不是老夫在此,只怕难以败得他,常言道:穷寇莫追。你别看他断了一柄剑,他腰间所悬另一柄,看上去份量甚沉,必非凡品,现在寨中既然有事,且让他躲一天半天,料理了大事,再找他不迟。” 霍昆听他自吹自擂,心里好生不服,冷冷道:“果然今天仗着老前辈在此,若换了在下等,只怕就在姓唐的一开始两招怪招时,就要趋避不及,无法接剑回手了。” 这句话说得谌度才脸上一红,带怒沉声道:“你说这话,敢莫是讥讽老夫?” 霍昆笑道:“在下岂敢?老前辈神技拟天,咱们佩服还来不及呢?” 刁人杰见他们快要说上真火,连忙插口道:“现在且别谈论姓唐的,东海二怪老二鬼手萧林已在前寨现身,师叔、霍兄,咱们大伙儿快赶回厅上去要紧。” 谌度才和霍昆都望了刁人杰一眼,见他果然满脸焦急之色,遂也没再言语,老少六人,飞身急向前寨赶去。 回到前寨大厅,只见厅上闹嚷嚷正在上菜饮酒,好不热闹,三四名弟子叉手候在厅门旁,一见刁人杰,便抢了上来,一个道:“回掌门,叛徒傅小保尚在水牢,弟子奉命查视,并无意外。” 刁人杰点点头,鼻子里“唔”了一声,缓缓坐下道:“叫守牢弟子特别小心戒备,多增巡查的人数,谨防有人劫牢,知道吗?” 那弟子应着退下去,另一名忙上前两步,抱拳屈膝朗声道:“回掌门,东海洛伽岛二岛主鬼手萧林萧老师现在寨门求见。” 这几句话才毕,厅上群雄尽都一震,大家纷纷停杯弃盏,扭头向刁人杰望去。 刁人杰不愧一派掌门,脸上神色未变,淡淡一笑,挥手说了一声:“撤席。” “蛇形门”弟子七手八脚将残席撤去。 刁人杰缓缓站起身来,含笑向群雄说道:“诸位俱是武林俊彦,想必久闻东海洛伽岛盛名?”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人面上已呈惊慌之色。 刁人杰神目如电,扫视场中众人一周,冷冷一笑,又说道:“东海洛伽岛名满天下,但真正见识过两位岛主的,可说绝不在多,今日何幸,二岛主萧林萧老师移玉敝山,诸位何妨随刁某同往前寨一迎,如何?” 众人齐声应道:“正当如此,刁兄先请,我等愿随左右。” 刁人杰笑着颔首,转身又向师叔和霍昆拱手为札,这才昂然吩咐道:“敞开寨门,我们亲迎洛伽岛二岛主。” 门下弟子一叠声应下去,刹时厅上所有通往寨前的门户全都打开,刁人杰和谌度才、霍昆顿头,刁天义兄妹和“刁家六剑”左右簇拥,其余金轮头陀、黄衣喇嘛兀突柯等十余名高手随后,浩浩荡荡,来到寨前。 这时候,刁家门早已大开,一左一右,全是明枪亮剑的弟子列队肃立,刁人杰和众人来到寨门前三丈左右停步,却见寨门前卓然站着一个五十上下,瘦骨髅髅的青衫老者。双手负在背后,颚下长须飘飘,背上斜搭着一个宛若盆口的皮囊,临肩处,伸出乌黑一对握柄,显见得必是什么奇形独门兵刃。 青衫老人双目如炬,闪闪向刁人杰等众人电射两眼,阴恻恻一阵干笑,细声细气说道: “刁人杰,你如今当了一派掌门人啦!果然好吓人的威势,好大的架子呀?” 刁人杰敞声哈哈大笑,说道:“萧兄过誉,刁家寨不毛之地,怎比得上洛伽岛世外仙界,二岛主武林耆宿,刁某人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青衫老人“嘿”地一声冷笑,双目又向刁人杰身侧的谌度才、霍昆以及金轮头陀、黄衣喇嘛等人环视一周,说道:“看不出,‘蛇形门’里果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刁兄怎不替在下引见引见?” 霍昆接口笑道:“萧老二,少在咱们面前装模作样,大家全是几十岁的人啦!谁不知道谁是干什么的,虚套无益,你干脆说吧!这几日你等在大巴山潜踪窥探,目的何在?今日闯寨叩见,意欲何为?犯不上尽使花枪,只说废话。” 鬼手萧林陡的脸色一沉,两眼盯着霍昆,足有片刻,突然咯咯尖笑起来,道:“啊!我当是谁?原来是霍兄!咱们兄弟长久没亲近,想来霍兄你……。” 他话尚未完,谌度才铁忽然冷笑一声,插嘴说道:“什么狂妄后辈,既敢单身拜山,又东扯西拉说许多废话做啥?难不成倒要老夫陪你们站着谈家常吗?” 鬼手萧林又是一惊,目光如冷电暴射,凝视谌度才,但谌度才数十年未曾出世,他自然是不识,沉声说道:“这一位是谁?萧某人眼拙,似乎没有见过。” 谌度才冷哼一声,道:“见过什么?老夫称雄斗狠的时候,你娘和你爹还在捡糖鸡屎吃哩!” 他这话原来是实话,谌度才年近百岁,而鬼手萧林不过才五十上下,当年谌度才壮年,萧林的爷娘自然尚幼,但如今萧林名列当今高手,狂妄自大,又认不得谌度才,哪能受得了这几句话,只见他猛可里向左一错步,横掌齐胸,眼中早已凶光微露,喝道:“混账东西,你在跟谁说话?” 谌度才也怒道:“不知死活的小辈畜生,你挣开狗眼看看,老夫是干什么的,能吃你这一套?” 刁人杰看两人一言不合,立刻便要出手,赶紧晃身抢到两人中间,抱拳向萧林道:“萧兄休得误会,这位乃在下师叔,数十年未闻世事,难怪萧兄不认识,在下替你们引见引见。” 萧林“啊”了一声,双掌虽然仍蓄暗劲,脚下却向后撤跨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迷惘和怀疑之色。 刁人杰见他已露怯意,趁机欺身近前,笑问道:“萧兄无事向来不离洛伽岛,今日移玉荒山,不知有什么紧要教言见示?” 鬼手萧林冷冷一笑说道:“萧某人无事也不敢登三宝殿,今天冒昧趋谒,是为了两件大事。” 刁人杰用目向刁天义兄妹略一示意,二人分左右飘身而出,表面上捧剑侍立,似对鬼手萧林恭谨施礼,其实是将寨门扼守住,断绝了萧林的退路,准备一旦动手,采取包围之势。 刁人杰嘴角淡淡一笑,这才道:“刁某愿闻其详。” 鬼手萧林岂有不明白的,但他只作未见,昂然笑道:“第一件,贵门开帮宏扬蛇形一派,咱们洛伽岛愧无贺仪,萧某特意亲来致意,面领失礼之罪。” 刁人杰笑道:“不敢不敢,萧兄太客气啦!” 萧林陡地面色一沉,双目电扫场中一周,道:“第二件,不是姓萧的狂妄,想要向刁大掌门商借一样东西。” 刁人杰突然脸色一变,冷冷道:“不知二岛主要借什么东西?难道仅只大巴山有的,东海就找不到吗?” 鬼手萧林忽然咯咯尖声大笑,那笑声刺耳难听之极,片刻之后,笑声一敛,道:“刁人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萧某人要什么东西,相信你胸中雪亮,何用细说?终南山你们蒙面下手,杀了粱承彦,掳走他的妻女和一部‘灵蛇剑谱’,这些原本不干咱们洛伽岛的事。但你却不该为了争夺剑谱,伤了咱们洛伽岛三个门下弟子,东海门下向来受恩必偿,有仇必报。 今天萧某人找上大巴山,不为别的,单为商借那一部心圆大师遗著‘灵蛇剑谱’而来的。” 这话一出,非但场中群雄一阵骚动,彼此窃窃低语,纷纷议论;东首十余丈远一株巨大松树枝上,也无风自动,微微颤抖摇晃,只不过相距太远,场中众人全没有留意而已。 刁人杰沉吟了好一会,浓眉敛而复舒,舒而复敛数次,方才答道:“二岛主所言所责,‘蛇形门’似乎辩无可辩。不错,当时为了夺取剑谱,‘蛇形门’中也有弟子参与终南山之行。但刁某以武林中数十年这点微薄名声,敢向二岛主敬覆申致,咱们‘蛇形门’既没有得到剑谱,也没有掳走姓梁的妻女。这件事,纯系贵岛门下和本门弟子相互误会,中了他人离间之计,东西被别人垂手得去,却让你我寻仇拼杀,使他坐收渔人之利。” 萧林闻言长眉一扬,沉声喝道:“刁兄如此说来,其错全在咱们东海洛伽岛,非但诬赖了你们‘蛇形门’清白,而且找上大巴山来无理取闹了?今天咱们姑不论剑谱在不在你们手中,那终南山打伤洛伽岛弟子三人的事,可是贵门门下?” 刁人杰面上微微一红,笑道:“所以我说是中了他人离间挑拨,那时候别人得手已经离去,贵弟子和咱们‘蛇形门’的门下不期而遇,互相疑虑是对方所得,才生出这场误会。” 萧林怒极。“喋喋”而笑,说道:“好一个出于误会,你们仗着人多,又用黑布蒙面,群殴咱们东海门下弟子,这个理说到那里也说不过去。萧某人今天仍然单身一个,眼前又尽是你们‘蛇形门’中高手,不是姓萧的卖句狂,你要还萧某一个公道,只怕今日之事,是不能善罢甘休。” 刁人杰也是脸色一沉,道:“据本门事后得讯,那一天参与终南山夺书的,除了大巴山门下,尚有贡噶山青阳三子,以及隐身暗处,不明身份来历的高手外人,怎能把这笔账全记在咱们‘蛇形门’头上?须知东海武学固然名震天下,‘蛇形门’也不是畏缩好欺之辈,二岛主最好能三思而定,不要为了这一点误会,伤了你我多年和气。” 鬼手萧林听了勃然大怒,反臂翻腕,从肩后撤下一对鬼手钢爪来……—— 第八章 鬼手钢爪 这一对鬼手钢爪形同人手,各有五指,大如箕面。每一根指上全装着尖锐的弯勾,非但可以锁拿兵刃,而且喂有巨毒,蓝汪汪看来好不怕人。握柄约有三尺左右,通体均以风磨精钢打就,宝刃难伤。当年萧林就以这一对特殊独门兵刃闯荡江湖十余年,未遇敌手,赢得“鬼手”称号,自从十年前和赤掌易斌结拜霸住东海洛伽岛以来,今天可说第一次亮出他这一对奇门兵刃来。 萧林分握两柄“鬼手钢爪”,略一抖动,十个指爪全都呼呼风响,颤动不已,阴阴笑道: “萧某人斗胆,今天独自会会你们‘蛇形门’中一众高明,哪一位有兴出手,拆两招玩玩?” 刁人杰尚未答话,突见人丛中漫步走出一个身躯魁梧,红脸无须的高大汉子,提着一支练子枪,大声叫道:“姓萧的少卖痴狂,咱家陪你走两招。” 众人回头,见这人原来并非“蛇形门”的人,却是滇北玉龙山‘铁臂神枪’蒲兆头的大徒弟姓罗名少通,他来到大巴山本是作客,不知为什么会第一个应声出场,来斗“鬼手”萧林。 “鬼手”萧林冷眼看看他一眼,道:“看来阁下并非‘蛇形门’中人,想不到雅兴倒是不浅,请报个名吧!” 罗少通抗声道,“什么雅兴浅不浅,你们东海洛伽岛又不是专练剑术,却一定要争夺什么剑谱,那么咱不是大巴山的人,就不能来讨教几手绝艺了吗?在下罗少通,乃玉龙山门下,二岛主,你请赐招!” 萧林一怔,道:“玉龙山‘铁臂神枪’蒲老儿和我曾有一面之缘,我看你还是退下去吧! 这里高手如云,哪里轮得到你?” 罗少通闻言大怒,叱道:“姓萧的,敢情你是看不起咱们玉龙山的练子枪吗?少废话,接招!” 语音未落,手中练子枪“哗啦啦”一声响,抖手向萧林胸前点到。 鬼手萧林见他枪挟劲风,飞点而至,功力似乎并不太弱,不禁心中便起了恶念,暗忖: 杀鸡吓猴,你既是自寻死路,怨不得萧某手辣。 萧林武功何等精湛,身如山峙岳立,丝毫不动。眼见他的练子枪招已用老,将达胸前,突然吸气凹腹,旋身疾转,竟然顾着罗少通的枪练欺身直进,手上鬼手钢爪举也没举,仅只抬肘飞撞他腰间“胁门”穴。 罗少通一枪落空,对方已到近身,心中大感骇然,练子枪打远不打近,一时无法回枪改攻,连忙抽身晃抢向后暴退。 鬼手萧林心怀杀机,那肯轻轻将他放过。未等他退现第二步,陡的一指左腿,早踹在罗少通“白海”穴上,罗少通混身劲道立失,被萧林挥臂一掌劈中前胸,惨叫一声,直震飞出一丈六七,仰面跌落地上,七孔流血,眼见是活不成。 一招不到,兵刃未用,出手便将罗少通毙在掌下,场中群雄尽被这种先威所慑,一个个目瞪口呆,半句话也出不了口。 萧林冷冷环顾场中缓缓说道:“哪一位再有兴致,要和萧某拆几招?” 刁人杰见他出手伤人,而且伤的又是外来客位,自己面子实在无法交待,提剑上前,答道:“萧兄果然身负绝学,刁某不才,理应奉陪二岛主走两招才好。” 鬼手萧林冷笑道:“好说好说,原该先行拜识大掌门的‘蛇形剑法’。” 刁人杰横剑平胸,正要出手,突听得一声响亮的佛号,一条庞大人影晃身抢到场中,叫道:“刁兄一派掌门,岂能轻易出手应战,洒家愿接这一场,向萧岛主领教几招。” 刁人杰回头见是金轮头陀,心里微觉放心,道:“大师父远来是客,怎好劳动。” 金轮头陀大袖交挥,撤出一对日月双轮,“当”的一声互撞,脆声震人心魄,咧开大嘴笑着道:“不妨,洒家久处边陲,难得一见中厚绝艺,这位萧岛主武功盖天下,正要讨教一番,刁兄暂请稍息,容洒家献丑献丑吧!” 刁人杰也正要有意让旁人先行出手,自己从旁探测萧林招术深浅优劣,以备最后一战,闻言笑着退后了三步道:“如此就偏劳大师了,但萧兄技拟神人,大师务必要多多详细。” 金轮头陀应声:“不妨。”双轮交错,脚下拿桩,向萧林微一颔首,道:“二岛主请!” 鬼手萧林咯咯一阵长笑,更不答话,右爪平胸,左爪一探,便向金轮头陀肩上搭来,招出方才叫道:“大师父留神!” 金轮头陀仗着自己力大,存心要跟他较较劲,见他鬼手钢爪递到,不闪不避,大喝一声: “来得好!”右手金轮“呼”的一招“推窗望月”,硬向钢爪上砸了过来。 鬼手萧林冷笑连声,腕间一扭,那左手鬼爪陡的旋转,滑过金轮,迳向头陀腰间抓到。 金轮头陀见他不肯硬接,胆气顿壮,厉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突然向左一旋一扭,左手金轮挟着劲风,又来碰萧林的兵刃。 鬼手萧林看他那副模样,就准知他蛮力甚大,有心再避,怕他小觑自己不敢跟他硬接,这一次不再闪躲,暗中用力一紧右手鬼爪,竟然用爪背和他的金轮一记硬碰。 两件兵刃一触,各人全都心中吃惊,原来两人内力相拼,居然谁也胜不得谁,金轮上一格格的轮齿,也是专门锁拿兵器用的,两人的一爪一乾“克嚓”相合,却互相锁住,再也分解不开,金轮头陀大惊,用力扭扯,始终无法使萧林的鬼手钢爪脱手,急忙一拧右轮,向鬼爪握柄上疾砸。 萧林这鬼手钢爪比他的金轮长,质地又坚,自然不怕他砸碰敲打,冷冷一笑,且不理睬右边,却将左手钢爪扫向他的下盘。 金轮头陀腾身跃进,虽将这一爪让过,但左手金轮被纠缠住分解不脱,行动上大受牵制,再加上金轮是短兵器,比不得鬼手钢爪长,所以一时间落在下风,除了闪避躲让,已无法还手进击对方。 两人都被兵器锁住了一只手,只剩下另一只手在翻腾相搏,彼此全都无法后退,你扯住我,我扯住你,成了一副别开生面的打法。五六招一过,萧林已有些不耐,心念疾转,恶意又生,猛可里将右手钢爪向怀里一扯,左手爪飞快地探出,遥点面门。待金轮头陀向前冲了一步,又忙着举轮招架上面,又被他暗出右腿,“呼”的向他下阴踢去。 这一招用得阴狠之极,金轮头陀已被封架在兵器上,相距如此接近,除了硬挨他一脚,就只有松手弃了双轮,方能脱得此危。 金轮头陀保命要紧,两手一松,弃了双轮,腾身向后跃退,暗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撒手弃了双轮,无异说认败服输,不再出奇,哪知就在他脚才落地,没能再作戒备之际,鬼手萧林居然如影随形,跟踪追到,钢爪疾探,向他背后抓来。 金轮头陀大为骇然,连场中群雄全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再要想抛肩闪躲,哪还能够,被鬼手钢爪连衣带肉撕破了一大片,痛得金轮头陀龀牙咧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鬼手萧林斯斯然从鬼爪上取下金轮,随手掷在地上,冷冷道:“刁兄,我看还是咱们两人作一了断,何苦多连累旁人?” 刁人杰又气又惊,颤声道:“姓萧的,你手中全没有武林规矩,趁人弃输后退,竟然跟踪追袭,手段是够辣的了,只怕传扬江湖,并非你们东海洛伽岛的体面。” 萧林面不改色,轻轻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既然动手过招,没有什么客气可讲,萧某人一向行事如此,倒没听说江湖中谁敢因而小看了洛伽岛。” 在一边观战了好半天的谌度才再也忍耐不住,鼻孔里冷哼一声,大踏步抢了出来,倒提着长剑,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小辈,老夫倒要会会你,究竟你凭藉些什么,如此夜郎自大,目中无人?” 萧林瞄了他一眼,冷漠地道:“这位老先生不要口出恶言,须知姓萧的不过跟你客气,你不要开口小辈,闭口小辈,在下不是姓刁的,认不得混充老辈的人物。” 谌度才气得哇哇怪叫,挥手向刁人杰道:“快些让开,待老夫来好好教训这狂妄东西。” 萧林双爪交横胸前,冷笑道:“何必让开呢?干脆你们一齐拥上,萧某人并不畏惧。” 刁人杰也是怒极准备出手,偏偏谌度才也要抢着上前,两人倒都无法动手,鬼手萧林冷嘲热讽,更令他们都不肯罢手,方在争执,刁天义和刁淑娴双双仗剑跃出场来,躬身向二人说道:“师叔祖和爹均请暂息,让咱们兄妹会一会萧老前辈,如不能胜,爹再出手不迟。” 刁人杰怕他们不是萧林对手,尚在犹豫,萧林早抢着笑道:“‘巴山双毒’在扛湖中也算小有名声,两个抵得一个,只可惜我和你爹同辈相称,怎能对你们晚辈出手?这样吧,我收起一手一爪,仅用一只手和你们兄妹玩玩。” 刁人杰忖道:这倒差不多,你仅用一只手,要胜他们三支剑,他就不易的了。他对刁天义兄妹武功了如指掌,当下答应着和谌度才都暂时退后。刁天义捧剑为礼,道:“咱们兄妹未请萧老前辈赐招之前,有一个不情之请,尚请老前辈见允。” 萧林一面将左手钢爪插回肩后,一面含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萧伯伯能办得到的,自然答应你们。” 刁天义道:“老前辈爪上喂有剧毒,适才金轮大师失慎伤及皮肉,只怕毒性入体,难以救治,能否请老前辈先将解药见赐,俾免大师伤势恶化如何?” 萧林皱了皱眉头,心中本来不愿,但话已出口,只得探手取出一粒解毒药丸来,抖手掷给刁天义,刁天义谢了,转交给正替金轮头陀敷创的刁豹,返身正准备动手,却听萧林笑道: “我这解药共需两粒,始可奏效,看在兄妹请求,先给他一粒,其余的一粒解药,需等你们胜得萧伯伯手上这柄鬼手钢爪,那时我再给他。” 刁天义想不到他堂堂一派宗师,居然也用这种卑诈手段,心里大怒,应了一声:“好!” 剑交右手,刁淑娴也将剑分握左右,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凝视着萧林,一瞬也不瞬。 萧林也被她看得心中一动,忖道: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心湖微荡,也看着刁淑娴一笑。 原来鬼手萧林虽然在武林中名头甚响,辈份甚高,但年纪也不过才五十上下,又从未娶过妻。刁淑娴正在盛年,处处都像一朵开得灿烂丰满的牡丹,对一个单身汉的萧林来说,当然充满青春的诱惑。刁淑娴凝视他是准备出手,他却人老心不老,自作多情,以为刁淑娴对他有意。因为这一笑,又勾引出将来许多事情,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鬼手萧林方魂在不守舍,春心激荡,耳旁吆喝声中,刁天义已经振腕出剑,疾刺过来。 他自将左手插在腰间,单用右手对敌,陡见刁天义剑到,连忙收敛心神,侧身将剑锋让过,身躯一转,滑步枪到刁淑娴面前。 刁淑娴正要出手,见他竟然送上来,芳心暗喜,不禁露齿-笑,娇喝一声:“老前辈接招!”双剑陡分疾合,“双蛇交绥”闪电般递出。 若说刁天义兄妹功夫,自然比不上鬼手萧林,但一则他过于自大,甘愿单手应战;二来这老东西色迷了心窍,被刁淑娴这一笑,差点灵魂儿飞上了半天,接口漫应道:“不要紧,尽管出手吧!”随手将右手的鬼手爪轻轻一拨,将刁淑娴的双剑封开。 要知“巴山双毒”功力虽然不继,一身“蛇形剑法”实已尽得乃父真传,而且,双毒一向心狠手辣,不在萧林之下,他这里刚将刁淑娴双剑格开,脑后劲风直透,刁天义剑锋又到,霎眼间距离他“封口”穴不足三寸。 萧林这才吃了二惊,赶紧低头缩眉,幌身闪避,堪堪没被刁天义一剑刺中,吓得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巴山双毒”三支剑盘旋缭绕,一上手决然把个堂堂鬼手萧林裹在横心,一支钢爪左支右绌,好不为难,刁人杰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面面相觑,说不出是惊是喜来。 转眼十余合,刁天义兄妹剑法展开,一剑深似一剑,亏得萧林奋力舞动鬼手钢爪,才算勉强接住。正打得热闹,陡听得寨后一阵人声鼎沸,几个弟子遍体血污,狼狈逃至,向刁人杰跪下,禀道:“回掌门,不好了,水牢里叛徒被那姓唐的救走,伤了咱们好几个人!” 刁人杰大惊,回头望着湛度才,道:“这便如何是好?前面强敌未退,那疯子又在后面捣起蛋来,师叔,你老人家请到后寨看看去。” 谌度才自从在后山打败了唐百州,心里对他已了无忌惮,点点头,道:“好,你好好困住这姓萧的,必要时一齐动手,万不能被他身逃走,待老夫往后寨去擒回疯子来。” 刁人杰点头应了,谌度才便匆匆提剑向寨后奔去。 霍昆因自己已和鬼手萧林彼此相识,明知留此无益,也转身奔了后寨,叫道:“老前辈慢行,在下愿同往相助一臂!” 谌度才心里很看不起霍昆,闻言停了步,皱眉道:“后寨有老夫一人,已经足够,你还是留在这儿,协助围捕那姓萧的要紧。” 霍昆听了这话,顿感进退不得,讷讷说不出话来,方在尴尬,忽见寨后浓烟冲天而起,“蛇形门”弟子飞报:那姓唐的疯子在寨里放火烧房子!谌度才不得再和霍昆多说,转身如飞奔向寨后。 霍昆呆呆立了一会,也跟着向寨后奔去。刚走没有几步,另一边黑烟又冲天而起,好几处地方火舌已经窜出屋顶。 刁人杰望见,心急如焚,大声喝道:“大家亮兵刃齐上,别让来人走脱!” “刁家六剑”哄应一声,各拔长剑,一齐闯进圈子,此外黄衣喇嘛兀突柯和一众外来英雄也纷纷亮兵刃一拥而上,鬼手萧林冷笑连声,左手又将肩后锐爪撤出,两柄爪舞得似白浪翻飞,力战众人,竟然远比适才单手战双毒时威猛旋厉,一面口中冷言冷语,道:“我当‘蛇形门’有什么了不得艺业,说穿一文不值,不过狗多为强之辈,当真令人大失所望。” 刁人杰怒吼一声,举剑也加人战团,一刹时寨前寨后,一片喊杀喊火之声,整个刁家寨顿时大乱。 再说谌度才怒冲冲提剑直到后寨,四下里寻找唐百州,找到这边,那一边火起,找到那边,这一边又被点燃,但却始没有和姓唐的碰过面。门下弟子纷纷传报,一会说在东,一会说在西,仿佛唐百州会使五行遁术,驾了云在满山放火一般,只气得他跺脚叫骂,东奔西走,依旧毫无办法。 过了一会,整个寨后到处起火,谌度才一面令人拼命扑救,一面喟然叹道:“完了完了,好好一座基业,一日之间,尽毁在这姓唐的王八羔子手中……。” 恰在这时,突有门下弟子飞报:“不好啦!姓唐的刚才提着火把,到后寨内眷住处去放火去了,他还口口声声叫咱们等一会去捡红烧蹄膀吃哩!” 谌度才大惊,连忙飞身奔扑后院,才到院门,果见唐百州一手提剑,一手执着火把,在那儿大声叱喝,数十个门下弟子死命堵住院门,不让他冲进去放火。 唐百州右手倒提锈剑,却未用剑进攻,只将左手火把东一晃西一晃,口里高声叫嚷: “闪开闪开,这里面那么多小母猪,不烤来吃多可惜?你们别再拦我,稍停一人分你一只又白又小嫩的蹄膀吃吃!” 谌度才不见他已是火高万丈,见了他更是五脏冒火,七窍生烟,提了一口气,两个起落赶到眼前,振臂一招“蝗飞漫天”,洒出斗大一团剑雨,向他当头罩落,剑已出手,方才喝道:“姓唐的,今天有你无我,老夫跟你拼了。” 唐百州好像全未防到背后有人赶到,谌度才喝叫出手,他忽然“啊呀”一声惊,头也不回,拧身向斜刺里拔腿便跑。 谌度才怒火难熄,叱咤声中,垫步上前,一推手中剑,直贯向他后背“命门”穴,喝道: “还想走吗?躺下!” 哪知唐百州真听话,未等他剑到,果然“咕咚”一声,仆身躺在地上,这一来,谌度才一剑刚巧又刺了空,连他半片衣襟也没有沾到。 谌度才不知他是故意捉弄,只当自己失手,被他躲过,狠狠一咬钢牙,沉臂落剑,向他腰间刺下去。心想:你既已滚倒在地,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这一剑去势迅捷,快拟电奔,左右前后全被剑势所罩,跟见唐百州再无进处……。 不料唐百州猛的在地上翻了一个身,举起手中“玄铁剑”,不避不让,便向谌度才剑上迎了上来,同时龀牙笑道:“老头儿,你好凶?手底下半点不留情面?” 双剑相交,“当”的一声清响,谌度才突觉手上一轻,长剑竟被他那柄锈迹斑斑的烂剑一砍两段,自己去势又猛,收招不住,上半身向前倾出半尺。倏忽间,嗤嗤连响,一阵焦臭之气扑鼻上冲,低头一看,糟糕!原来好好一把白须子正自己凑向唐百州手中的火把上,被火烧去了一大半了。 他又震于长剑被折,又惊胡子被烧,登时手忙脚乱,挺腰弹起身来,急急退了五六步,用手掩着剩下的一半胡须,心里又急又痛,怔在当场。 唐百州突然一挺腰肢,跃站起来,反把锈剑插回鞘中,擎着火把,笑嘻嘻走上前来,手里火把晃动,说道:“老头儿,你不让我烧房子,我就烧你的胡子,反正我得烧一样才行。” 谌度才一听大惊,扭转身便跑,唐百州举起火把,哈哈笑着直追上来,可笑谌度才堂堂武林耆宿,竟被他吓得抱胡子乱跑,连头也不敢回,倒是旁边的弟子望见,高叫道:“老祖宗,你怕他干什么?一掌就把他的火把打熄了。” 谌度才正跑,听了这话,心道:对呀!我跑什么?难不成他和我都不用剑,我倒怕了他一支火把?于是回身站好,等唐百州一到,便圈臂吐掌,“呼”的一声劈了过来。 掌风威猛凌厉,小小一支火把,自然一掌便灭,但此时两人立身处附近就有房屋正在燃烧,唐百州一见火把熄了,探手又在火上引燃,依旧要来烧他的胡子。 谌度才又是一掌,将火把打熄,唐百州忙又伸手去引燃,两个人就在那儿一个点火,一个挥掌打熄,忙忙碌碌,一连点点熄熄好几次,谌度才心里又一动,暗道:我尽打他火把干什么?不如一掌打死他,岂不永绝了后患。心中拿定了主意,见唐百州果然又把火把点燃,伸过来烧他的胡子,谌度才潜运真力,陡地双掌一同平胸推出,卷起一股劲风,向唐百州直撞过去。 这一掌居然有效,但只见掌风过处,唐百州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顾着风力向后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蓬”地一声,栽倒在地,直挺挺躺着,一动也不动。 谌度才好不高兴,嘿嘿笑道:“姓唐的,饶你再奸,也有现在?你当老夫这数十年潜心修为,连你一个疯子也斗不过吗?” 他本是得意忘形,才喃喃自语,以舒胸中所受闷气,那【此处缺一页】 心中盘算,再不怠慢,纵身抢到近前,横剑大喝道:“呔!姓唐的,霍昆在此,还不受死吗?” 谌度才忙叫道:“霍老师,快躲,姓唐的是鬼不是人!千万别中了他的阴气。” 霍昆一愣。唐百州已经飞步而至,锈剑在半空中挥舞,叫道:“哇呀呀,活昆变死昆,活老师要变死老师啦!” 霍昆听得也吃了一惊,原来唐百州叫这些话时,目直面呆,嘴巴动也没动,但声音却清晰不乱,听得清清楚楚,暗讶道:莫非真个僵尸? 但他胆气素壮,一横心,管你是人是鬼,就算是僵尸,我也戳你三个透明窟窿再说。说时迟,那时快,唐百州一到近前,霍昆抖手一剑,对准他前胸便刺! 唐百州并不闪躲,锈剑一翻,“当”的一声,霍昆长剑早断成两截,紧接着反手一剑,向霍昆颈上削来。 霍昆大惊,他不知唐百州锈剑削铁如泥,乃是难得的宝剑,只当因为他身为厉鬼,自己才敌不过他,吓得缩头躲过,反身也跟着谌度才狂奔起来。 三个人就像串葫芦似的,不一会已追到寨门前的广场上,场中刁人杰率领着二十余名高手正围着鬼手萧林恶战。 萧林虽然了得,怎奈对方人多,初时尚能伺机反击,被他又伤了几人。但自从刁人杰亲自出手,渐渐就被迫落在下风,尽力冲突,总是无法得脱,额上汗如雨下甚是危急。 刁人杰催动众人拼力抢攻,看看就要得手,没提防唐百州竟然单人只剑把将他依为肱股的师叔和功力与自己相若的霍昆一齐打败,而且还追到寨门前来。心里一寒,连忙舍了萧林,晃身跃出重围,拦着谌度才和霍昆问道:“怎么一回事?那姓唐的恁地了得吗?” 谌、霍二人跑得气喘嘘嘘,仅只用手向身后连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百州追到人丛外,忽然舍了谌度才等,舞剑直撞进重围中。“玄铁剑”约略展动,早砍断了两柄剑、一柄刀、一柄大铁锤,众人见了这位疯神,全都抵敌不住,纷纷向侧闪避。 不一会,便冲到萧林面前,向鬼手萧林咧嘴一笑,道:“老头儿,快跟我走!” 说罢,挥剑开路,向寨外直撞,刁天义等人全吃过他的亏,竟没一个敢出手拦阻的。哪消片刻,就被他杀开一条大路,鬼手萧林虽不认识他,但也无暇多想,跟在身后,急急冲出重圈。两人一先一后,没多久全都奔出寨门,隐人群山丛林之中不见了。 刁人杰气得跺脚,要想追赶,反被谌度才拦住道:“追不得,那姓唐的本已被我一掌劈死,但却阴魂不散,附尸还魂,难以抵挡,追去徒自取辱,不如快些救扑寨中火势要紧。” 刁人杰问起详情,谌度才便将所见所闻,绘影绘声详述了一遍,刁淑娴听了惊叫道: “师叔祖,你老人家受了他的骗了,这种把戏在江湖中有个名称,叫做腹语术,嘴不动,可由肚子里发出声音。近年来学这功夫的人不少,你老人家多年未闻世事,被他装模作样骗了去哪!” 霍昆听了,心中恍然大悟,但谌度才却不信,叱道:“胡说,就算他会什么腹语术,能够嘴巴不动,肚子里说话,他手中剑法总不能渗假的,为什么咱们在后山将他长剑震断,打得他大败逃走,而这一次却被他连断了我与霍老师两柄剑,赶到场中,又砍断这许多兵刃,无人能够挡得住,难道这也是腹语术可以奏效的。你小孩子不懂,偏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的。” 刁淑娴本想顶撞他几句,说明唐百州的锈剑如何锋利,剑法如何奥秘,但因谌度才辈份太高,是自己的师叔祖,只得垂首不敢多话。 刁人杰半信半疑,想来师叔尚且如此说,大约总不会是假的了。即令唐百州是人非鬼,追下去也难以必胜,何况还有个鬼手萧林,连伤数人,也是个难缠的辣手人物。只得一面命人分头救火,一面恨恨抱怨道:“今日被这姓唐的一阵搅,‘蛇形门’声威扫地,将来还拿什么脸面去江湖中争强夺胜?鬼手萧林脱身一去,今后更是永无宁日了,唉!” 谌度才听了怒道:“你这意思是说师叔的不中用,是不是?好!你既然看不起我这个师叔,我也不希罕跟你什么‘蛇形门’混,从今天起,我回我的深山,你闯你的天下,看看你又能把‘蛇形门,弄得怎样轰轰烈烈,咱们散伙算啦!” 刁人杰连忙陪罪认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才把谌度才劝留下来,这且不提。 再说唐百州领着鬼手萧林,杀出刁家寨,奔进一片密林中,萧林从未见过这位独眼怪人,承他仗剑救援,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激,进得林中,便收了“鬼手钢爪”,抱拳说道:“萧某平生未得任何人点滴恩惠,今承朋友仗剑援手,萧某五内铭感,没齿难忘,但不知朋友是何门何派?台甫怎么称呼?也好图报于他日!” 萧林平素狂傲异常,天下能人没有看在他眼中的,今天无缘无故受了唐百州的援助,还是第一次对人说出这种谦和客气的话来。哪知唐百州对他这番言语竟似没有听见,头也不回,直入林中,撮着嘴唇一声胡哨。不一会,蹄音得得,从密林中转出来一匹又瘦又小的黄马,马背上斜跨着一个俊美少年,朗目若星,剑眉似画,只是腿上一片殷红鲜血,神态萎糜不堪,明明带了创伤。 唐百州拢住瘦马,将那少年抱下马来,平放在地上,替他扯破外衣,一面用布片揩拭血迹,一面说道:“有什么好的伤药,拿些来!” 萧林不知他在对谁说话,应声略慢,唐百州竟然大声叱道:“老头儿,我跟你讲话,你听见没有?” 鬼手萧林横行了一辈子,何曾被人这么呼喝过?当时一股怒火,直冲顶门,马上就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才受了他的恩惠,尚未图报,只得强将怒火按撩了下去,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金创药粉,递了过去。 唐百州明明看见,却不伸手来接,只用手指指那少年腿上伤口,道:“喏,给他洒在上面。” 这口气仿佛指使下人,呼喝奴辈,萧林怒目一瞪,恨不得挥袖便走。唐百州却比他还要凶,独眼鼓得像铜铃一般,大声叫道:“怎么样?你不肯听话?刚才要不是我救你一命,现在你早死在刁人杰乱剑之下,叫你做点小事,你还敢不情愿?” 鬼手萧林用力一仰脖子,才算他一口怒气又咽回肚子里,冷冷道:“不错,方才承你仗剑出手,援引萧某出困,但是……。” 唐百州不等他说完,厉声打断他的话,喝道:“不要但是,你既然知道一条老命是我所救,现在我叫你把药替他洒在伤口上,你听见了没有?” 萧林顿得一顿,气极拔开瓶盖,把一瓶药全倒在少年腿部伤口上,掷了药瓶,“霍”的站起身来,混身颤抖地道:“好,为了酬答你仗剑出手之德,萧某听你这一次吩咐,现在以恩报恩,两不相欠,你再要对萧某呼三喝四,可别说对你不客气了。” 唐百州迅速地裹好少年腿伤,站起身来,笑道:“你这就算报了恩?将来有人间你,你的恩人是谁?请问你如何回答?” 萧林一怔,答道:“我已经问过你,你不肯说,叫我有什么办法?” 唐百州哈哈咯笑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怪你问得不够诚意,照理说,你应该先行自报姓名,然后恭恭敬敬,请教我老人家尊称大号,哪能像你刚才那样,开口朋友,闭口萧某人,你受了别人救命之恩,别人就是你的再生父母,怎么可以这样桀傲不驯的,成什么体统!” 萧林被他一顿臭训,打了大篇官腔,想想也许自己确有失礼之处,只得放平和了声音,说道:“好好好,就算我萧林刚才请多失仪,现在你总肯将尊姓大名见示了吧?” 唐百州找了处树根坐下,道:“这还不算恭敬,对救命恩人讲话,不能你呀我的。” 萧林听了,脸色一沉,道:“阁下虽对萧某有恩,但如想藉此折辱,姓萧的可不吃那一套。” 唐百州笑道:“我也不想折辱你,但你和我素不相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手救你吗?” 萧林顿时答不上话来,沉吟了好一会,道:“莫非你也和刁家寨有什么过节,战乱中巧遇,将在下援引出困?” 唐百州两手乱摇,道:“非也非也,我和刁家寨不但没有过节,而且还是亲戚,你没看见,刁人杰那个白白嫩嫩,圆圆软软的女儿刁淑娴吗?她就是我的内人!” 萧林大吃一惊,脑中轰声乱鸣,急道:“这话当真?刁淑娴已经嫁给你了?”他正对刁淑娴动情之际,听了这话,真是心惊肉跳,柔肠寸断,老脸上那份焦急之状,难描难叙,伸长了脖子,只等唐百州的回话。 唐百州独眼冷冷向他瞪了一眼,扳着脸说道:“怎么?你着急干什么?难道你也在动她的脑筋?” 萧林忙干笑道:“哪里的话,萧某这一大把年纪,怎敢有这种可卑之心,只不过久闻‘巴山双毒’俱已年近三十,并未婚配,不知是什么时候,阁下得中雀屏之选,成了刁人杰的坦腹东床?” 唐百州摇摇头,笑道:你猜错了,我既没有坦腹,也不是睡的东床,那只为不久之前,在一个偶然机会里,刁淑娴一见我英姿爽朗,武艺又高,人又长得漂亮,私心很是爱慕,和我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山盟诲誓,私订了终身了,嘿嘿!” 萧林“唔”了一声,一面点头,一面暗中斜眼偷窥这讲话半疯不疯的怪人,只见他满脸乱须,口也殷红一片,又是个独眼龙,那模样儿丑陋已极,不知刁淑娴何以会看中了他? 他尚自在沉吟,唐百州突又问道:“你偷瞄了我这半天,可也认为我这副模样,当得小白脸三个字?” 萧林忙堆笑道:“不错不错,真是很英俊,很漂亮,很不错!” 唐百州似乎十分高兴,拍拍身边树根,叫他也坐下来,得意的道:“究竟你有些眼光,刁淑娴不单看我人长得美,更爱我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才会私托终身,愿意和我永结百年之好,如果把我换了像你这样一个槽老头,她自然是不肯不情愿的,你说对吗?” 萧林好生不悦,但又无法发作,只得讪讪一笑,道:“正是正是,但不知你既然和刁家寨有此渊源,却为何又跟他们翻脸呢?” 唐百州重重在萧林腿上拍了一掌,打得萧林差一些跳了起来,唐百州叫道:“就是呀! 你不知道这其中关键,说起来,这事故又牵连到你的头上。” 萧林陡的一惊,忙问道:“怎么又牵连上我了?” 唐百州道:“你不明白,我本和刁家寨蛮要好,都为了那一部‘灵蛇剑谱’,这才闹翻……” 鬼手萧林大出意外,忙闪身跃了起来,道:“哦!原来阁下也有意抢夺那一都‘灵蛇剑谱’吗?” 唐百州道:“一点也不错,我是练剑的人,最喜欢剑谱,原本也要往终南山捡个便宜,却不料被你们抢了先着。喂!你如要报我救你性命的恩,就把那天抢夺剑谱的经过,详详细细对我说一遍,到底这东西现在落在谁的手中?我得不得尚在其次,咱们不要被别人把东西得去,反把我们蒙在鼓里,老萧,你说这话对不对?” 鬼手萧林对他本已暗蓄敌意,听了这番话,果真被他激起同仇之心,回念一想,不禁恍然,凝视着他笑道:“啊!我记起来了,派往终南山的弟子归报,曾在出山之际,遇见一位……遇见阁下这个模样的怪客,只用了两招奇特剑法,便将他三人击败,长笑登山而去,想不到萧某今日有幸,又在此地得遇阁下!” 唐百州奇道:“什么时候,我打过你们弟子?” 鬼手萧林哈哈笑道:“你可记得,约在月前,你在终南山山口,曾遇见三个使剑的灰衣人吗?” 唐百州果然记起确有这么一回事,不禁笑道:“不错,有三个灰衣人,高低不一的,他们就是你们东海洛伽岛的门人吗?怎么他们三人全是用剑,你却并不使剑,又争夺‘灵蛇剑谱’做啥?” 萧林笑道:“我虽不用剑,但在下盟兄赤煞掌易斌却是使剑的名家,而且洛伽岛门人也尽都用剑。前闻得风传,武林剑术名家心圆大师呕心泣血,著成一部‘灵蛇剑谱’,其精妙犹在刁人杰所创‘蛇形剑法’之上。我易大哥心动,便密令门下三名首座弟子赶向终南山心圆大师之徒终南剑客梁承彦隐居之处,欲乘隙夺取剑谱。谁知等咱们的人抵达终南山,粱承彦住处只剩下一片残梁废墟,当场只有‘刁家六剑’在场中翻寻遗物。东海门人和他们一言不和,动起手来,又被他们伤了二人,我是途中接得门下飞报,这才赶到大巴山来。” 唐百州聚精会神倾听萧林述说经过,想起师兄惨遭毒手,忍不住泫然欲泣。终南山上废墟残痕,断梁焦尸,栩栩如在目前,口里虽未说话,独眼中却悄悄滚落两滴热泪。 但他不愿被萧林查觉,挥袖假着理须,暗将泪水拭去,冷伶地道:“照你这样说来,那终南山焚屋夺书,必是刁家寨的人所为了?” 萧林道:“自然是他们所为,否则我也不致单身闯上大巴山。”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忙接着道:“只可惜萧某人单势孤,无法夺回剑谱,阁下武学精湛,既也有心夺取剑谱,何不咱们两人联手,再闯刁家寨,如能将‘灵蛇剑谱’到手,由你我二家分享,如何?” 唐百州眼中尽是迷惘之色,良久才缓缓说道:“据我这一日来从刁人杰口中探测,那一部‘灵蛇剑谱’,的确并不在“蛇形门”手中,方才你说曾见‘刁家六剑’在终南山废墟中翻寻物件,足证他们并没有夺得奇书,或许他们也是晚到一步,被另外什么人先下手将书抢去,这倒难说得很。” 鬼手萧林吃惊道:“如此说来,那一部‘灵蛇剑谱’,定然落在青阳派手中了!” 唐百州听得混身一震,讶道:“你怎么知道会在青阳派手中?” 鬼手萧林阴恻恻一阵冷笑,目中凶光激射,恨恨地道:“当时起意夺书的人,除了‘蛇形门’和东海门下,据闻贡噶山青阳宫青阳三子也在左近守候。这件事既然不是‘蛇形门’干的,那就必然是青阳三子做的好事,哼!不怕你青阳宫是铜墙铁壁,咱们洛伽岛今番也得碰你一碰!” 唐百州没理会他在自言自语,发恨睹威,暗中自忖,也觉得青阳宫大是可疑,记得在终南山发现了师兄被害,追下山来,确曾在乱山中遇见三个负剑的道士,自称“青阳三子”,难道真是他们干的不成? 但继而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像,皆因梁承彦被害,尚有嫂嫂李氏和侄女樱英未见尸体。 如果说是青阳三子焚屋夺书,他们既没有杀掉嫂嫂和侄女,又没见掳她们同行,那么,她们又会到哪里去呢? 他怔怔地在揣测内情,呆呆坐着,不言不动,鬼手萧林也在独自沉吟,两人俱没有开口说话。密林中立时平静下来,除了偶尔一阵轻风拂面,发出沙沙声响,林中已是死寂得可怕。 夜幕缓缓在大巴山高耸的山峰上张开,归鸦阵阵,山风徐徐……。 鬼手萧林突然橡决定了什么重大的事,兴奋的说:“走!咱们一同跑一趟青阳宫,好好一部剑谱,咱们怎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送给了那些臭道士!” 唐百州慢慢从树根上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笑道:“你要去请去吧!别拉我。” 鬼手萧林诧道:“怎么?你不要‘灵蛇剑谱’了?” 唐百州道:“要自然要,但却不想和你一起去,你这人心计太多,不是个好朋友。” 鬼手萧林阴沉笑道:“你不肯和我一起去那固然由你,但咱们各行其是,谁先到手,东西便是谁的,到那时候,你可不能翻脸。” 唐百州突然怒目叱道:“胡说,‘灵蛇剑谱’是我应得之物,谁也别想染指,你要去青阳宫随你高兴,但你如妄图得到‘灵蛇剑谱’,小心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萧林冷笑道:“阁下这番话,未免把萧某当作三岁孩童,我看在你出手相救之情,此时且不跟你争论,前面青阳宫中如若再遇,你可别说姓萧的心狠手辣!” 说罢,霍的转身,快步向林外奔去。 唐百州看着他奔出密林,转瞬不见,并没有出手截阻,只在嘴角边浮现一丝鄙夷的笑意,反身走到伤腿少年身边,见他已经沉沉睡着。 他轻轻将他负起,拧身上马,觅路出了林子,驰下大巴山,天将破晓,抵达川东一个小县,名叫城口。 唐百州催马进城,寻了一家客栈略事歇息,天明之后,又用了一些钦食,傅小保也已悠悠醒来,见了唐百州,苦笑说道:“唐大侠,承你救得小保一命,今后我已无处可去,不论你收不收我这个徒弟,我是跟定了你,再不稍离的了。” 唐百州笑道:“你要我收你做徒弟不难,但有两件事,只怕你办不到。” 傅小保大喜,顾不得腿疼,翻身爬在床上,叩头道:“只要你肯收我为徒弟,使我能练成绝世武功,替死去的爹娘报得大仇,休说两件事,便是两千件两万件,要我傅小保赴汤蹈火,也是万死不辞的。” 唐百州道:“你先别嘴硬,我这两件事还没说出来,你怎知道就一定做得到呢?” 傅小保正色道:“就请你老人家吩咐,哪怕天下最难的苦,小保也愿意吃的。” 唐百州点点头,笑道:“那很好,这第一件,从今天起,我骑马,你得跟在我马后面跑路,既不能买马匹代步,也不能要我放慢了等你,如能用脚赶上了我的小黄马,我便收你做徒弟,你说说看,能办得到吗?” 傅小保听他一开口便是这么不近情理的苛刻条件,不禁面有难色,道:“你老人家马又快,这不是存心要撇掉我,不肯让我跟你一起走吗?” 唐百州道:“我不知道你拜师的诚意如何?只得用这办法来试试你,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什么时候你能追得上我的小瘦马,我便正式收你做徒弟。” 傅小保暗道:“我的娘呀!他那马儿虽瘦,却是个日行千里的龙驹,别说我用脚跑,便是给我两匹快马轮流骑着飞赶,只怕也无法赶得上它,这不是天大的难题,叫人一辈子也办不到吗? 他思之再三,觉得无法达成,怔怔未敢开口,唐百州却已经不耐地道:“行不行,你快下决心,如果不愿意受这种罪,我也不勉强,从现在起,你我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吧!” 傅小保着了急,一横心,道:“行!我就算跑死累死,我也要试一试,你老人家且说第二件事。” 唐百州摇头笑道:“这第二件事目前不能说,必须等你办到了第一件,再说第二件,如果第一件无法办到,那二件就不用说了。” 傅小保无法,只得依允,唐百州便要立刻动身,开始实行,傅小保求道:“我现在腿伤未愈,哪能追得上小黄马,你老人家且歇一天,明天再动身,也不算迟。” 唐百州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便自去街上玩耍溜哒,只等第二天动身,要叫傅小保徒步追他的小黄马。 这一天,傅小保躺在客栈中养伤,心里何曾有过半分安宁,深思熟虑,总要想一个主意,才能赶上他的小黄马,整整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个妙法来。 入夜之后,唐百州早已呼呼大睡,傅小保怎么也睡不着,皆因明天这一赛跑,成不成关系自己今后实在太大,如被唐百州放马离去,自己投师之望,就算完了,父母血仇,也无法报得。谁知千急万急,急中生智,竟被他想出一条绝计来。 傅小保偷眼见唐百州睡得正香,忙悄悄爬下床来,到客栈外所,唤过两个伙计,索了纸笔,匆匆写了数十张字条,又塞给每个伙计一锭大银,嘱他们各雇快马,连夜分头办事。 这家客栈距离刁家寨不远,见傅小保是“蛇形门”三少爷,哪还不喏喏连声,急急分路而去,傅小保这才含笑回房,依旧睡下。 第二天,唐百州一早起身,备好马,就要启程开始,傅小保胸有成竹,笑问道:“你老人家是准备向哪里走?” 唐百州想了想,道:“我这就动身向西,前往贡噶山青阳宫,你随后追来吧!” 傅小保答应道:“好,今日之内,大约就能追上你老人家。” 唐百州吃了一惊,道:“果真如此?咱爷儿俩倒要试试。” 说罢,扬鞭在半空中一囤,那瘦马拨开四蹄,风驰电奔向西而去。 傅小保直到望不见唐百州的人影,方才淡淡一笑,转身竟向东方背道而行,拔步上路……—— 第九章 迷魂鼓音 傅小保心知他的小黄马快如追风,一路向东奔驰,步下不敢稍缓,此时腿伤初愈,他诚意投师,又不敢偷雇坐骑,咬着牙拼命飞跑,把吃奶的气力全都使出来,奔了将近两个时辰,到了一个小镇,名叫“高观场”。 才到镇口,就见道旁显跟之处,高高贴着两张宇条,那字条上画着一个独眼蓬头怪人,和唐百州一模一样,另外画着个提剑英爽好汉子,一只脚踏在唐百州背上,一只手用剑尖指着唐百州的脑袋,唐百州趴在地上,满脸焦急可怜神情,旁边还写着一行字,是:“唐疯子,有种快来坝庙比剑,无敌神剑手留字。” 原来这字条图画,皆出自傅小保手笔。他昨夜苦苦思索,心知自己万不能凭两腿追上唐百州的小黄马,想了一天,才得了这个主意。皆因他冷眼旁观,知道唐百州疯疯癫癫,唯一能使他动心的,就是约他比划。傅小保对城口左右地方甚熟,算计唐百州如果往西走,第一站必到坝庙,往东走,第一站必到高观场,所以连夜分嘱客栈伙计赶来两地,预先贴了这种字条。贴在高观场的,是你唐百州到坝庙比剑;贴在坝庙的,是约唐百州到高观场比划。他料定唐百州只要看到这种挑战的字条,决然掉头起来,那自己将以逸待劳,岂有不成功的道理。 这时候,也不过辰末巳初,傅小保算计唐百州的小黄马再快,一去一来也得到巳未时候才能到高观场,当下纵身将那两张字条撕了下来,又匆匆在场内兜了一圈,另外贴在街上的几张一并撕毁,便隐身躲在一家屋檐下,专候唐百州到来。 果然,他这里刚将身子隐好,突听镇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眨跟间,黄影一闪,一人一马早已射进镇中,马上坐着个气呼呼的蓬头怪汉,可不正是唐百州。 唐百州这时候根根胡须怒张,一手带着缰绳,一手高举着一张纸条,飞快闯进镇来,口里大声喝叫:“谁是无敌神剑手?谁吹的牛皮?赶快滚出来比比,老唐要叫你变乌龟,满地爬,来呀!来呀!无敌神剑王八蛋,快出来呀!” 一面叫着,一面策马掠过大街,不一会,又从街那一端冲了回来。街上本有路人,陡见了他这副怪样,破锣嗓门鬼叫鬼喊,活似城座庙窜出来的怪魔鬼怪,登时全都吓得鸡飞狗跳,东奔西逃,一阵乒乒乓乓,家家尽都关门闭户,刹那间进得一干二净。 唐百州显见是被这字条上的图画气疯了,牵马返回奔驰,口口声声只叫:“无敌神剑混帐王八羔子,有种的快滚出来,老子非打你个满地找牙不行。” 傅小保躲在暗影里觑得真切,趁他策马才过,猛可里头脚纵身,从屋檐下穿了出来,落地二次跃近,探掌一把抓住了小黄马尾巴,大声叫到:“师父,总算叫徒弟把你老人家追上了。” 唐百州似乎吃了一惊,扭头见是傅小保,诧道:“咦!你从哪儿窜出来的?怎么我一直没见到?” 傅小保假作用袖拭汗,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的小黄马好快!害得徒弟紧追到坝庙,你老人家又回头了,好不容易又跟着迫到这里,才算追上,唉呀,好累,好累!” 唐百州听了这话,陡然吃惊不小,道:“呀!你这小子脚程竟有这么快?你不成了飞毛腿了吗?” 傅小保肚里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徒弟费了好大力气,总算已将你老人家追上,既没用马,也没求你老人家等我,师父,这该没有话说,要收我做徒弟了吧?” 他说这话时,满心欢喜,料想唐百州总不能言出反悔,自失其言,这一来,师父是拜成了。 那知唐百州把头连摇,说道:“不行,我现在有要紧事待办,咱们所订的办法暂时不算,将来另找时间,重新来过。” 傅小保大惊,道:“那是为什么?你老人家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怎能不算数?” 唐百州把手上字条一插,递给傅小保,气鼓鼓地道:“你看,居然有人敢找我唐大侠比剑,而且画了这种鬼图画,真正可恶之极!我此时无暇和你噜嗦,必得先找到这个什么无敌神剑手比一比高低强弱,以后再谈收徒弟的事,你爱跟着我就由你跟着,不爱跟也随你自便,反正我说什么也得先打败了这个自吹无敌神剑手的无耻东西。” 傅小保接着自己画的宇条,愣在当场,答不上话来。如果说直认是自己所为,只怕更会激起他的怒火,如果不说,眼前这位疯侠一心当了真,今生今世,找不到“无敌神剑手”,自己一辈子也没有拜师的指望了,这使他怔怔无语,好生难决。 才怔了片刻,唐百州早已放马呼叫,在乡街上跑了两个来回。傅小保看他那急迫之情,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难过,倘使再不把真相告诉他老人家,也许他找不到挑战的对手,更会急出心疯来。眼看他已是个疯疯癫癫的人,果真病上加病,只怕就要了这一代大侠的老命。他心中一酸,就听见唐百州原本愤怒的吼叫,已经变作了悲泣,音调凄惨的喊着:“无敌神剑老兄,我叫你亲祖宗好不好?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快些做做好事,出来跟我比剑吧!我要是找不到你,不能打败你,今天非急得自杀不可,你可怜可怜我,积点阴德,不要再吊老唐的胃口哪!” 傅小保立在街心,听那唐百州哭过去,喊过来,其情可悯可悲,忍不住鼻子一酸,就流下两行愧悔的眼泪,紧走两步,上前“卟通”向他马前跪倒,泣道:“唐大侠,你快不要急,不要哭了,都怪我急着要做你的徒弟,才想出这种该死的主意来,这些字条全是我写的画的,只想骗你回头,才能达到徒步追马的目的,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剑术最高,哪有什么无敌神剑手,那全是我这不争气的人编捏谎造的,唐大侠,你快别哭了!” 唐百州泪眼模糊的斜睨着他,痴痴地问道:“真的吗?天下再没有比我老唐更好的神剑手吗?你说的是实话?没有骗我?” 傅小保把头连点,道:“是的,全是实话,世上只有你老人家才配称为无敌神剑手,别人哪敢当这美号。” 唐百州闻言忙横袖子擦干了眼泪,道:“真的?只有我才是无敌神剑手!再没有旁人了?” 傅小保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相激,竟把个唐大侠急成这副模样,又急又悔,脑袋连点直点,一个劲的点头。 唐百州顿了顿,陡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呛啷”拔出锈剑,在头上舞得呼呼风响,敞声大笑道:“对呀!天下哪有比我更厉害的剑客,我就是无敌神剑手,无敌神剑手……”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笑音一停,笑容尽敛,怒喝道:“小子,你说的假话,刁家寨谌老头儿就不比我差,他用剑把我的剑砍断,打得我向后山上跑,他就是无敌神剑手,我不用玄铁剑,只怕胜不了他。” 傅小保一愣,他并没亲见唐百州和谌度才在后寨比剑的事,但转念想道:“别让他再赢了,索性哄哄他再说。于是应道:“谌老头算什么玩意儿,他纯粹是靠偷机取巧,才把你老人家的长剑弄断的,他比不上你。” 唐百州瞪着眼想了一会,摇头道:“不,他真是一剑将我的青钢剑砍成两段,我来不及再抽‘玄铁剑’,便溜到后山上去啦!他比我厉害。” 傅小保索性哄他到底,说道:“你被他骗啦!他用的那柄剑便是把宝剑,你的青钢剑自然拼不过他,要是你老人家早抽‘玄铁剑’,早就打得他抱头鼠窜了,你老人家没有话说,稳稳是天下第一无敌神剑手,谌老头就算再行,也只能算他是第二无敌神剑手。” “果然你这小子有些见识,但我却不能收你做徒弟了,我要收了你,人家一定说我喜欢拍马屁的徒弟,连我这天下第一无敌神剑手的尊号也显见有些渗假,这样吧!我虽不收你做徒弟,但同意你跟着我跑跑,剑术我不教你,但你可以在看我和人过招时,自己偷偷学。” 傅小保先听他不肯收容,未免有些怅然,及听可以和他同行,并且开门见山的叫自己偷学招式,不禁狂喜,连忙叩头站起来,叫道:“唐大侠,多谢你的厚意,只要能让小保跟着,就算不给我正名入门,我也情愿。” 唐百州道:“且慢高兴,还有咱们约定的第二件事,你是无论如何要办到,我才能和你同行上路。” 傅小保不知他第二件又是什么稀奇苛刻的法儿,愁着脸问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难题要我做的呢?” 唐百州哈哈笑道:“这一件并不难,只要你从今以后,一路上要替我付账,举凡吃的住的用的,只要我用钱,你就替我付,至于你有没有那许多银子,银子是偷来的抢来的,我全不管,这你可办得到吗?” 傅小保暗想,身上还有上次偷下大巴山时所带金银甚多,没有被刁豹等人搜去,胆子甚壮,一口气就答应了下来。于是,唐百州才命他去买一匹马,佩了剑,两人并辔向西,直趋康境贡噶山而来。 在路上晓行夜宿,全是傅小保付账。唐百州累了就睡,饿了就吃,其他的全不管,过着比印度王孙还要豪华享受的生活。除了身上衣裳没有换新的,其他全选上等所在花钱,非好酒席不吃,非大客栈不住,折腾得傅小保愁在心头,囊中金银如水一般向外流。一路下来,连半招半式也没有学到。 这一面,已经进入康境,行经一片祟山峻岭之中,除了一条羊肠小道,放眼四周尽是无限大山,人造稀疏,阴森可怖。依傅小保就想早些寻个村落过夜,待打听清楚路径以后,再走不迟,偏偏唐百州不听,迳自策马向西乱窜。午后偶尔望见有几处简陋的村落,唐百州都嫌不是大镇,连打尖也不肯,催马向前,要另找好的地方。哪知荒山越行越深,渐渐天色已暗,竟连道路都分辨不出。 傅小保有些心惊胆颤,要想寻地方歇宿,用干粮休息,等第二天再走,但唐百州不理不睬,一夹小黄马,直向乱山冲闯。役有多久,两人全在深山里迷了途,傅小保实在忍不住,道:“唐大侠,咱们就在这附近过了夜,明天再找路吧!天也晚了,这样乱闯那能寻得到道路。” 唐百州听了反把独眼一瞪,道:“又不是我求你一起来的,你要是害怕尽可以自己留下来,或是掉头回去,我要往前走,你不用管我。” 傅小保无法,只得忍气吞声,横了心跟在他马后,一声不响,直向前奔。 一忽儿,夜幕大张,山中更是漆黑一片,两人策马缓缓转过一座山岭半腰,突听得岭头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这一声尖叫激荡在夜空中,听来分外可怖,唐百州和傅小保不约而同全勒住马,侧耳细听,又再未听得其他声响,傅小保混身汗毛直立,颤声道:“只…… 只怕……是……鬼吧……” 唐百州没有答话,却悄悄翻下马来,一声不响,将马儿赶进旁边密林里去,同时,招招手,示意叫小保也快下马。 傅小保尽自发抖,低声又道:“咱……咱们快……快走,这……这儿留……留不得……。” 恰在此时,山岭上突又响起第二声尖叫,叫声才落,紧接着就是“呵呵”一连串怪声,怪声未停,左右另两座山头上也同时发出“呵呵呵”的呼叫,夹杂着一声声轻微的鼓响,傅小保不由得不翻身滚下马来,沉声向唐百州说道:“不好,这必是山中野人有什么祭典,咱们万不能被他们发现,早些退走要紧。” 唐百州凝神倾听了一会,阴沉沉一笑,道:“你别自作聪明,再听听,这是几个人的声音,难不成一座山头上就只一个野人在跳舞?” 傅小保明白并非鬼魅,胆子也略壮,歪着头听了一会,果然似听出山头上那种“呵呵” 之声好像只是一个人所发,同时鼓声沉闷,也像只有一面鼓,不禁奇道:“那么,是谁在这深山中装神作鬼,做出这种怪声?” 唐百州龀牙笑道:“我也不知道,走,咱们上山瞧瞧去。” 说罢,接过傅小保手中缰绳,随手绕在一棵树上,挥挥手,伏腰向山顶便跑。 傅小保只得紧跟着快步登山,一面轻轻将肩面上的长剑撤出鞘来,准备以应突变。 两人展开轻功,瞬息已经攀登山顶,距离五丈外隐住身形,偷偷张望。但见山顶上有一块广约六七丈的平地,正中长着一株巨大的古松,这时候,古松下坐着一个混身白衣的瘦削老人,就因为他混身白色衣衫,所以看得分外清晰。只见他盘膝跌坐在松下一块青石板上,白色长眉覆眼,白发零乱,两只手捧着一面皮鼓,左手按着鼓缘,右手以掌作锤,轻拍鼓响,发出低低的“咚咚”之声。那“呵呵”怪叫,就是他和着鼓响,从口里发出来的。 这个深山怪叟,独坐峰头敲鼓,似乎全神尽都贯注在鼓音中一声声拍着和着,不止不休。 最奇怪的,其他左右两处山头上,也有同样的怪声鼓声在应和,而且明明是另有人在作同样的怪事,并非空谷回音,传送激荡造成。 过了半晌,怪老人击鼓的节拍好像越来越急,另两座山头上也是同样加快了速度。刹时间鼓声呼声,快如骤雨,有如万马奔腾,声势越来越大。怪老人的头上,已隐约可以看见有一层热气上蒸,似乎甚是吃力。 傅小保才听了没一会,就觉得心神摇曳,随着鼓声,呼吸渐渐急促,握剑的手不自觉的一松,长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怪老人突的停手抬头,双目如电,向傅小保和唐百州隐身之处瞪了一眼,接着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正如鼓声才开始时同样的尖叫……。 尖叫声破空上扬,左右另两座山头上的鼓声和“呵呵”叫着也同时收敛,紧跟着,也有两声尖叫响起。 唐百州心知所见必是武林绝顶高手,自己二人形藏已露,无法再躲,急忙探臂抓起地上长剑,塞在傅小保手中,一长身形,站了起来,拱手向老人笑道:“在下等路经此处,深山迷途,不知老先生在这里鸣鼓行功,误撞无心,这里先谢罪。” 白衣老人一双电目凝视两人,缓缓从青石板上站起身来,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 “说得好听,既是无心路过,为什么长剑出鞘,隐听偷窥?须知武林偷窥他人练功,列为大忌,你们都是何门何派?趁早禀明,也许我们川边三鬼今天一高兴,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有半句虚假,哼!” 唐百州一辈子服过谁来,皆因自己二人偷窥他人练功,自知理屈,这才拱手自行谢罪,尊称他一声“老先生”。现见这白衣老人出言不逊,盛气凌人,心中已有六分不悦。又听他自称“川边三鬼”,名如人影,猜他必不是什么好路道,不觉就把火气加到了八分。遂也冷哼一声,答道:“老兄,你别不受抬举,咱们有礼在先,并不是怕你什么?你不要拿咱们当作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就凭你那王八戏子吹鼓手的玩意儿,还不一定就能困得住咱们。” 白衣老人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满头白发无风启动,混身白衣飘拂,仿佛是在运集什么歹毒功力。 唐百州也明知这老东西不好斗,只怕傅小保在身边碍手碍脚,一面“呛啷”龙吟,先将玄铁锈剑撤到手中,一面低声向傅小保喝道:“小保,快退!” 白衣老人本已作势欲扑,功力早已贯注在双臂上,突见唐百州撤出了“玄铁剑”,原来这老家伙还真是个识货的,面上顿时掠过一丝惊讶之色。探臂之间,飞快的将地上那一面皮鼓捞在怀中,沉声喝道:“丑鬼,你手中那柄剑是从哪儿得来?快把你的姓名来历报上来,否则,老夫要下毒手了!” 唐百州也是一愣,暗忖:这“玄铁剑”自从出土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遇上识货的行家,如此看来,这老家伙功力定然非同小可。他紧了紧手中锈剑,反手将傅小保带到身后,笑嘻嘻答道:“不敢瞒你老先生,在下这柄锈剑,得来非易,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你要问在下姓名吗?那倒是立可奉告,在下姓钟名馗,是专门降怪捉鬼的。” 白衣老人料不到他会调侃自己,怒火上冲,一扬手,拍在皮鼓之上,静夜中忽然响起一声“咚”。 别看这只不过一声拍响,唐百州竟然被那鼓声一震,脑海中刹时一片混淆,手一松,“玄铁剑”险些跌落地上。亏得他此时已是半疯之人,原来已有些浑浑沌沌,不清不楚,被这鼓音一震之后,立时又恢复了原状。但他身后的傅小保受了这鼓音震惑,心惊劲失,“当” 的一声响,手中长剑已经第二次脱手落地。 唐百州心知这老人必然藉着鼓音,传递内力。自己如果露出怯意,他准会“咚咚咚”大打其鼓,连下辣手,自己纵能无碍,傅小保势必会被毁在这荒山之中。是以他心中虽惊,表面上丝毫不敢显露,反而咧嘴笑道:“原来老兄还是游衡的后代,你且用这皮鼓奏上一曲,让咱们饱饱耳福,如何?” 白衣老人自信江湖中能抗得自己“迷魂鼓音”的人屈指可数,怎么今天鼓音居然震惑这独眼怪汉不得?心里一气,举掌就想连击三响,施展他得意绝艺“三音追魂”。但当他手才举起,耳旁尖叫声由远而近,眨眼间,山顶上又多了两个奇形老人。 唐百州一见,心里只叫得苦,原来这现身二人,与先前那白衣老人显见得是一路的。其中一人全身黑衣,也是长眉乱发,但眉须均是黑色;另一个却红发红须,身着红衫。三个人站在一起,黑白红分外分明。最令人头痛的,是这一黑一红两个老怪物也各抱着一面皮鼓。 唐百州心里暗急,一个已经难缠,怎么又来了两个?看来今夜凶多吉少,他一面私下里运功备战,一面仍然装得若无其事的龀牙答道:“乖乖,原来你们还组织了乐队,这三面鼓敲起来,大约比单敲一面要好听得多吧?” 红黑两个怪老人上得山顶,尽都用目凝视着唐百州,看了好半天,红衣老人向白衣老人说道:“大哥,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手中所持,果然是玄铁锈剑吗?” 白衣老人点头道:“正是,但你们别小看了他,方才老夫初发‘迷魂鼓音’,他居然无动于衷,大约是有点来路的。” 黑衣老人忽然尖声咯咯笑道:“区区一点定力,有什么奇特之处,我就不信他还能挡得了咱们一记三鼓齐鸣。” 白衣老人也笑道:“为兄也正想用三音追魂先伤了他,也好夺回至宝玄铁锈剑,二位贤弟来得正好,咱们就用三鼓齐鸣的绝艺先擒住她,以便慢慢审讯至宝出世的经过。” 唐百州听他们在那里议论纷纷,虽然什么“三鼓齐鸣”、“三音追魂”不知所指,但猜想总是一些准备对付自己的厉害杀着。眼下这三个老怪物内力邪门,恐怕不是“魔剑八式” 剑招所能致胜,心念数转,实在想不出什么克敌良法,只得嘿嘿一笑,接口道:“你们何必搅什么迷魂追魂的玩意儿?干脆你们打鼓,我来唱歌,咱们来开一个月光晚会,彼此贡献一点余兴节目,岂不是好?” 黑衣老人听了,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满脸不屑的哼了一声。 唐百州笑道:“你哼什么,敢莫是患了伤风,鼻子不透气?” 三个老怪物全都大怒,互相望了一眼,忽然一齐盘膝分三面坐在地上,各自将皮鼓放在面前,看样子似乎就要开始打鼓了。 唐百州暗暗着急,此时想跑也来不及了,心知只等他们鼓声一响,彼此全仗内功相拼,刀剑都用不上,忙反手插回了“玄铁剑”,低声向傅小保道:“小保,快撕衣服塞住耳朵,好歹不要听他们的鼓音,但能不被所惑,立刻向山下退走,自有我来断后。” 傅小保一面应着,一面急急收了剑,撕下衣襟,将耳朵塞住,更用双手掩住两耳,转身向山下便跑。 唐百州知道这时候万难逃离,索性吸了一口气,只等他们鼓声一起,立即凭内力相抗,孤注一掷,看看是不是能够脱过此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傅小保向山下奔出不过三五步,三个怪老人各自冷笑一声,扬掌下落,“咚”的一声,三鼓一齐俱鸣。 唐百州早已准备,仍然被他们这一声鼓音震得心摇神曳,连忙敞开喉咙,高声唱道: “呀胡嘿!今天天气真正好,呀胡嘿!阎王请我吃方糕,呀胡嘿!给他银子他不要呀,呀胡嘿!存心要我命一条呀……!” 他本想和着他们鼓音,给他胡唱胡叫一阵,只要能以破喉咙把鼓声压下去,就不怕他们再有什么绝花样了。哪知刚唱的时候,尚有一点效用,渐渐鼓声已经从歌声中脱缰而出。唐百州尚在强自镇静,放声高歌,歌声未完,就听得“咕咚”一声,扭头看时,傅小保已经翻身栽倒在丈许以外……” 唐百州心吃一惊,不自觉歌声稍敛。猛然间,“咚咚”鼓音乘虚而入,震得他“突突” 跳了两下,彷佛遭受重锤猛击,登时心颤神崩,不克自制。这一声,真是非同小可,再也顾不得唱歌,急忙气纳丹田,并力仰天发出一声高吭的长啸……。 谁知这一声长啸似乎还有些效力,不但立刻压制住鼓声,连本已被鼓音震跌在地上的傅小保也缓缓爬起身来。 唐百州心念疾转,突然想起自己二人初闻鼓音时,其间夹杂着怪老人的“呵呵”低喊,那时候虽聆鼓声,却没有像这样震惑难过,如今他们不叫,我们自己难道不能叫吗? 想到这里,不禁一喜,忙向傅小保比了比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学样。接着忽将啸音收敛,改作“呵呵呵”怪叫,这一来,果然甚为有效。三鬼被他们这种怪叫声所扰,顿感无法集中心志,专心攻敌,每每在鼓音欲发之际,被怪叫声所扰。傅小保也学他一样,两人一面“呵呵”怪叫,一面扭头向山下飞跑……。 原来这“川边三鬼”色分三色,穿白衣的叫做“白无常”陆兴,穿黑衣的乃老二“黑无常”游五,那满面红发,身着红衣的叫做“赤发鬼”莫干,年纪均在百龄以上。他们都是自幼投身在两百年前第一闻名魔头“千手夜叉”古玄真门下,那时候古玄真称雄天下,恰与“剑痴”顾大麻子同时。有一天,“千手夜叉”和顾大麻子相约在峨嵋绝顶比剑,败在“剑痴”手中,那柄天下至宝“玄铁剑”也被夺去。古玄真一怒,便隐居在这康边荒山之中。再未在江湖走动,并且从此弃剑不用,专心研习一种能破剑术的武学。皆因他明知‘顾大麻子” 剑术超群,要使剑术上胜过他委实不易,便舍剑另觅其他方法。 哪知“剑痴”顾大麻子誊隆名重,剑术超凡入圣,“魔剑八式”打遍天下,未遇敌手,终“千手夜叉”一生,也再没有想出什么妙法,能将“剑痴”打败。临暮之际,才收了这三个徒弟,谆谆告诫他们失去锈剑之耻,以及专研绝技,用以克制剑术的宗旨。没有两年,古玄真一命呜呼,那时,已在“剑痴”断腿去世以后八十余年,这就是为什么唐百州在发现剑坟的时候,“魔剑无上心法”上对“玄铁剑”只字未提的原因。 三鬼自恩师含恨撒手,居然恪尊遗训,埋首荒山,继续苦研,将近百年,这才想出“以音伤人”的内家心法,制了三面皮蚊,躲在深山中每日演练。但他们互相演练,又怕一时失手,将自己师兄弟弄伤,才在鼓音之外,加上“呵呵”怪音。因为鼓音‘咚咚”,利在尖沉,而“呵呵”之声,则利在音圆,恰能包容鼓音,不被所伤。 今天如此凑巧,居然无意之间,发觉了手持师门锈剑之人,三鬼哪能不喜,百年埋首,并未白费。他们一个个惊喜莫名,焉能轻易将唐百州和傅小保放过?谁知他们刚施展出最得意的“三鼓齐鸣’便被唐百州无意之间,使用“以音乱音”之法,抹头逃下山去。三鬼真是又怒又惊,个个抱起皮鼓,厉叱连声,随后赶来。 唐百州正催促傅小保向山下快逃,忽觉鼓音一停,劲风飒飒,黑白红三色闪耀。扭头一看,三个怪老人已各抱皮鼓如飞追来,而且三鬼脸上怒容满布,那样子恨不得立刻抓住自己,生吞活剥,方解忿恨。他慑于三人击鼓伤人的惊人内力,不敢作回身拼斗的打算,急忙探手入怀,想摸个什么东西掷回去阻他们一阻。谁知触手竟摸到得自刁淑娴的两枚剩余“蜂尾毒针”,反手扬掌,大喝一声:“看法宝!” 追在前面的是“白无常”陆兴和“赤发鬼”莫干,见唐百州扬掌呼喝,知他必然施放暗器,一齐缓步挥袖,卷起一片罡风护身。但停了片刻,却未见有什么东西打来,而唐百州已借此机会,逃出了三丈以外。 三鬼情知上当,大喝一声,腾身又追。唐百州脚程虽不慢,怎当得有个傅小保拖累,不一会又被三鬼追了个首尾相接,心里甚急,忙又反身扬手,喝道:“看法宝,这一次是真的了!” 三鬼见状急又挥袖停步,哪知等了一会,仍未见有暗器打来。这一来,激得三鬼暴跳如雷,加劲飞身追去再也不肯稍缓。 唐百州看着快要逃到放马匹的地方,而身后三鬼又已追及,忙又反身扭头,笑道:“这一次是假的了,你们尽可放心!” 说着,屈指轻弹,将那两枚“蜂尾毒针”对准“白无常”和“赤发鬼”激射而出。 三鬼连上了两次当,以为这一次定然又是唬人的,全没在意。却不料两丝锐风霎眼即到,三鬼大惊,趋避不及,急忙举起怀中皮鼓一挡,“笃笃”两响,两面鼓上各中了一枚“蜂尾毒针”。 “白无常”和“赤发鬼”虽未受伤,却吓得一齐停步。 低头检视他们心爱的皮鼓,待确知毒针甚小,并无大碍时,唐百州早已和傅小保双双跃上马背,带马向山下狂奔而去。 “黑无常”游五大怒,捧起皮鼓“咚咚咚”连敲三声,傅小保正奔之际,突感一阵头昏目眩,险些倒撞下马。亏得唐百州眼明手快,一面又发出“呵呵”怪叫,一面催马上前,挥臂将他夹在胁下,小黄马拨开四蹄,如飞一般冲向山下。不一会便逃下山岭,一口气奔了三数里,身后已不闻三鬼紧追之声。唐百州这才放缓马儿,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下马钻进洞里,和傅小保各依山壁,略作歇息。 傅小保喘息初定,余悸犹在,低低说道:“这三个老东西都是什么来路?单凭鼓音,就叫人无法抵御,这不成了天下奇闻了吗?” 唐百州苦笑首道:“可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只说剑术超群,就可以无敌于天下,看来内力厚薄,更胜于招式诡奇。你从今也不必再拜我做师父了,好好修习内功,才是正途。” 博小保大不以为然,道:“话虽是如此说,奇招妙着,也不是毫无用处的。他们鼓音再厉害,不是也被咱们一阵怪叫,就给掩盖下去,不被所困了吗?我还是要跟你学招式,可不愿像那三个老东西一样,全靠敲鼓吓人,终究是邪门左道。” 唐百州紧张了半夜,只觉有些倦,不愿和他多说,依着山壁,闭目假寐。傅小保两三次被鼓音所惑,精神也甚感困顿,见他团目不语,也松弛了混身筋肉,靠壁休息。不一会,两人都呼呼入睡。 不知朦胧了多久,蓦然间,洞外一声马嘶,将二人从迷糊中惊醒,傅小保跳起身来,说道:“我出去看看!”低头便钻出洞去。 唐百州突然心中一动,急想阻止,已自不及。果然,傅小保才出山洞,就听洞外传进来“咕咚”一声,再也不闻其他声响。 唐百州立生警觉,“霍”的立起,背贴着山壁,偷眼向洞外一看。只见阳光照射,又是白日,洞外微风徐徐,却是沉寂一片。他心知不好,挥手将“玄铁剑”撤出鞘来,守候在洞口边,凝神倾听,只是不肯跨出山洞一步。 过了盏茶之久,忽听洞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丑八怪,你还不滚出来,躲在洞里能躲一辈子吗?你的伙伴已经束手被擒,要是你能弃剑认罪,咱们可饶了你们昨夜无知之罪。” 唐百州听那口气,分明是昨夜所遇三个怪老人,不禁吃了一惊,忙答道:“外面是三位打鼓手吗?咱们的晚会早散了,你们又找到这里来干什么?” 洞外传来一阵咕咕怪笑,似乎三人在互相议论。过了一会,又听先前那声音在道:“丑八怪,你不要和我们装疯卖傻,你要不肯出来,难道咱们就想不出法子?只是你我既然无仇少怨,只要你将手中‘玄铁剑’缴出来,说明得剑原委,咱们绝不难为你就是。” 唐百州岂肯上他们的恶当,笑答道:“那也容易,但得替我先做一件事。” 洞外忙问道:“什么事?咱们全能给你办到。” 唐百州道:“你们要能把天上星星摘来给我缀在衣襟上,把月里嫦娥揪下来给我做媳妇儿,我一定双手把剑献上。” 洞外似乎怒火大起,紧接着又叽叽咕咕低声商议了半响,又像换了一个声音,道:“丑八怪,你不肯出来,咱们就在洞外,用鼓音伤你,那时你却怨不得咱们。” 唐百州答道:“不要紧,你们敲鼓,我会唱歌,不怕!” 洞外又道:“你只有一个人,咱们三人轮流和你对抗,你能支撑多久?最后岂不仍被咱们擒住?” 唐百州听了一惊,暗忖:这话果真,我纵能怪叫对抗他的鼓音,但他们人多,我却如何能长久支撑?他急忙回顾洞底,看看这山洞可有什么他路可通。但一看之下,心里凉了半截,敢情这山洞深不过丈许,除了一个洞口,再无他途可遁。 他心中虽然叫苦不迭,但横一横心,泰然答道:“你们尽管敲吧,我不怕!” 洞外“川边三鬼”本想冲进洞来,又怕他的毒针厉害。 昨夜他们取下了鼓上毒针,检视之下,已知他这针上喂有剧毒,只怕冒险进洞,吃他的暗亏。 三人低声商量一阵,由“白无常”陆兴在洞外席地坐下,架起皮鼓,“黑无常”和“赤发鬼”守护左右,防他突然由洞里窜出,措不及防。 “白无常”凝神运功,缓缓举起手掌,陡的拍落,“咚”然一声,连“黑无常”和“赤发鬼”俱是一震,再侧耳倾听,就听唐百州在洞里说道:“乖乖隆的咚,好厉害,吓了我一大跳。” “白无常”陆兴冷笑一声,全神贯注,双掌轻拍鼓面,发出一阵“隆隆”之声,鼓声令人心弦激荡。身边的“黑无常”和“赤发鬼”全都不由自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呵呵” 低叫,藉以和鼓音对抗,免被所伤。 洞中的唐百州先是声息俱无,间而忽然哇呀呀怪叫起来,只听他和着鼓声节拍叫着: “完啦完啦,我已经死啦,玄铁剑是你们的啦,你们快来拿去吧,再不来被别人拿去,我就不管啦!” “川边三鬼”俱各骇然,万想不到这独眼龙内功定力如此高超,承受这种旷世绝学的“迷魂鼓音”居然本性不泯,还有心情调侃取笑? “白无常”陆兴勃然大怒,低头运功,双掌疾若骤雨,打得那皮鼓“咚吟咚”恍若雷鸣。 直欲将唐百州震得瘫痪在洞中,方泄心头之忿。 要知任何撮魂催眠之法,必须对方能全神贯注,心无旁念,才会被它所惑。“川中三鬼” 这种“迷魂鼓音”,也正是藉内家传音之力,行迷魂摄魄之宝。遇上定力不足,或是过份对他们的鼓音倾神贯住的对手,自然一被鼓音所震,便陷入迷乱浑茫之中,难逃受擒之途。 但偏偏唐百州是个疯子,行事思虑,只是疯疯癫癫,有时清醒,有时却迷糊,要他全神贯注在鼓音上,真是谈何容易?如果“川边三鬼”不在洞外和他对答,那时候他神志紧张,不定倒能着了道儿,岂料这一番问答之后,又惹起了唐百州的疯病,脑海中胡思乱想一片,竟然未被鼓音迷倒。 “白无常”用尽全力,将皮鼓打得震天价响,唐百州又似被迷,又似没有,也在洞中哇呀哇呀怪叫连天。对耗了足有半个时辰,“白无常”听洞中叫嚷丝毫未减,而自己却耗力过甚,头上直冒热气,连忙向身边的“黑无常”游五说道:“老二,我不行了,你快来接一把。” 那知叫了两遍,半点回声均无,“白无常”扭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原来“黑无常”和“赤发鬼”竟然都受不住那种“迷魂鼓音”,双双昏倒在地上。 各位看官又要骂着书人胡说八道了,想那“川边三鬼”自己苦研而成的“迷魂鼓音”,怎会迷不住别人,反迷了自己,说起来岂不是笑话吗?其实这也有个因素。 “川边三鬼”自幼投师,师父又去世得早,近百年来,三人埋首荒山,专心研究师父遗志,要以招术以外的方法克敌制胜,重振峨嵋绝顶惨败之仇。三人虽然费了百年来功夫,研成了这种“迷魂鼓音”,却从未在江湖中运用过。平素互相练功,远隔重山,又用“呵呵” 怪叫声摄护心神,正如闭门造车,尽想着如何收拾人家,忘了一旦全力施为,会影响了自己。 所以,“白无常”鼓音刚开始之际,身旁的“黑无常”和“赤发鬼”均被鼓声所感染,不约而同发出“呵呵”之声,私下里对抗鼓音。及至“白无常”激怒之后,全力施为,两人既不能放声对抗,减灭了鼓音威力,又不能偷偷溜走,丢下“白无常”一人无人护卫。拼命苦撑,短时内尚无大碍,时间一久,竟比唐百州还要容易就被鼓音所迷,昏倒地上。 这正如现今科学家在试验室中专研设计,往往拿出来试验的时候,反害了自己一样。学武的也是人,自然与人一般,要犯许多想不到的错误,否则,也不会有“走火入魔”这个名词儿了。闲言赶过,俱皆不提。 再说一见误伤了两个盟弟,这一惊非小,知道再要打鼓打下去,只怕唐百州没有事,倒先要了两位盟弟的性命。忍气吞声,突然将鼓音一敛,跃起身来,恶狠狠向洞里说道:“独眼龙,丑八怪,权且让你多活一日。今夜三更以前,你如不到昨晚偷窥老夫练功的山顶领罪,休怪老夫手辣,要将你这伙伴吊死在那株巨松之上。” 说罢,收起皮鼓,将穴道被制,昏睡地上的傅小保挟在胁下。又把“赤发鬼”扛在肩头,另用一只手挟着“黑无常”,一个人带了三个人,嘿呀啊呀吃力万分的离洞而去。 唐百州在洞中突然不闻鼓声,也不由自主停止了叫嚷,又听洞外这一番邀约威胁之词,只当是骗他的,自顾自在洞里放声大笑,骂道:“老鬼,你休想骗我出洞,我看这洞里挺好,存心住上十年八年,不出来啦!” 过了许久,洞外既无鼓音,又无人语,唐百州本也累了,休息了许久,依然没有再听见动静,不禁起了疑,高声叫道:“喂!老鬼,你到底是真走了还是假走了?” 听听洞外并无回音,唐百州暗笑忖道:你骗我,难道我不会骗你,咱们大家不吭气,看是谁熬得住?谁熬不住?便盘膝坐在地上,锈剑放在手边,闭目行起功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洞中日影观测,时已过午。唐百州虽可再熬,却怎挡得饥肠辘辘,肚子饿起来,委实忍不住,又大声叫道:“喂!老鬼,你到底走了没有?若是真走了,就咳嗽一声,我好出来找东西吃!” 谁知他一语才罢,果听见洞外有人“嗯咳”咳嗽了一声。 唐百州吓一跳,他xxxx的,怪了吧!人走了居然还会咳嗽,准是那老东西守在洞口,要骗我出去,三人合打我一个,心里暗笑,却又叫道:“老鬼,你要是想骗我去去,你再咳嗽一声。” 果然,他这里话音一落,洞外又是“嗯咳”一声咳嗽。 唐百州心里骂:老东西人倒蛮老实,我须得再撩撩他,看他们是不是全在洞外?叫道: “喂!你是哪一个?是穿白的?穿黑的?还是穿红色的?你老实说了,我就出来!” 突然,洞外发出一阵吃吃笑声,有一个又娇又媚的声音答道:“我是穿绿的。” 唐百州猛吃一惊: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穿绿的?敢情这还是个女鬼?于是骂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洞外听了这话,登时也骂了起来,说道:“放屁,我是你姑奶奶,独眼龙,你再要胡说八道不肯出来,莫怪姑奶奶要放火烟子熏你出来啦!” 唐百州听那声音,分明是个大妞儿,心里一乐,就忘了“川边三鬼”的厉害,提着锈剑,连忙钻出洞来,连声说道:“别熏别熏,我老唐最是听大妞儿的话,叫我出来,这不是就出来了吗?” 遽出洞口,一阵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眼花撩乱,看不清外面情景。他也知道怕被人趁虚下手,“玄铁剑’舞起斗大一朵剑花,护住身躯,定了定神,却见相距丈许之处,正俏生生立着一个身穿翠绿紧身小袄,头挽双髻,十七八岁一个又媚又美的姑娘,用一条绿色丝绢轻掩樱口,在那儿吃吃娇笑。 唐百州素来放荡不拘,在洞中还曾口齿不清,胡言乱语,及至见了这绿衣姑娘,突觉眼前一亮,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游目不见了“川边三鬼”,便忙恭身一揖,虔诚地道: “小妹妹,你能来在这荒山之中,想来必是高人,但不知那三个老怪物全到那里去了?小妹妹又是什么人?怎知我老唐被困在这山洞中,前来搭救呢?” 绿衣少女见他奇形怪状,越是一本正经,越是叫人看了好笑。况且他想要酸文,又酸不起来,更加笑得花枝乱抖,无法遏止,一时竟无法答他的话。 唐百州很想表露表露肚子里的才学,见她不答,忙又一揖,文绉绉说道:“小妹妹想必是月中嫦娥,广寒仙子,听不懂咱这地面上凡夫俗子的文章,但不知方才和老唐对辞之人,又是何许人也?能否请她出来翻译一番,咱们也可交谈,岂不比哑然相对,强之多焉?强之多多焉?” 那绿衣少女越发笑不可抑,弯腰顿足,差一点连气也笑断了。唐百州猛然似有所悟,自己用手捶着头,自言自语埋怨道:“糟糕!既然听不懂,说这些有什么用?可恨好不容易在这荒山之中,得遇这么美貌一个妞儿,偏是个外国人,听不懂中国话!” 他这里急得搔头抓腮,无法可想,绿衣少女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竟未交一语。蓦然间,想见眼前绿影闪动,场中又多了一个身着绿衫的女郎。这女郎和先前那少女一式衣衫,一式打扮,唯一不同,似乎年龄比先一个略大,总有十八九岁样子。人才赶到,就板着脸孔,向先前一个少女叱道:“小翠,你是怎么啦?来了这半天,也没把人请去,老夫人在宫里立等呢!” 先来的绿衣少女笑意虽止,仅用手指着唐百州笑道:“他……他……他……。” 唐百州陡然会过意来,忙又向后来的一个女郎作了个揖,恭谨地道:“敢请二位全是中国人,我老唐正愁言语不通,无法表达敬意,这下可好了。喏,我这里给你见礼,二位小妹妹福体安康,是盼是祷!” 后一位绿衣女郎也忍不住掩口而笑,但笑容一现即收,端庄的还了一福,轻启檀口,说道:“婢子小绢,不敢当大侠一礼,我家老夫人有命,相请大侠移驾前往碧灵宫一叙。” 唐百州茫然不知怎么在这荒山绝岭之中,还有什么碧灵宫?看这两个少女神态衣着,均甚是洒脱华丽,尤其后来的绿衫女郎现身的身法,美妙轻盈,必然都是身负奇学的。那么,这碧灵宫的老夫人,不知又是何许出类拔萃的人物? 他心中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去呢?还是不去的好?绿衫女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缓缓笑道:“大侠不必多疑,自昨夜你们一进飞越岭,就一直在咱们掇蹑之中,老夫人知你们并非歹人,这才授命相请,要传你破那‘川边三鬼,迷魂鼓音的方法哩!大侠不要猜疑了,随婢子们来吧!” 说着,蛮腰轻拧,向先到的绿衣少女一招手,又回头对唐百州点头嫣然一笑,双双莲足轻点地面,宛如两只绿色彩蝶,翩翩飞起,落身处已在三丈以外,然后彩带飘飘,行云流水一般向北驰去。 唐百州微微怔了一怔,二女已去到五六丈远,他心里暗忖:管他呢!看这两位小妞貌正神端,想必不是什么坏人,咱就去走走,又有啥关系? 心念才定,更不怠慢,陡地吸气腾身,拔跃两个起落,已追到二女身后,大踏步和她们走了个肩并肩,笑道:“两位小妹妹慢一点走,我老唐脚下迟缓,别跟不上你们。” 二女侧目向他斜睨一眼,脸上俱隐有惊讶之色,那称小绢的女郎含笑道:“大侠原来姓唐?” 唐百州笑道:“不是我姓唐,是我爹要姓唐,逼得无法,只好姓唐了。” 旁边的小翠又“噗嗤”笑出声来,小绢轻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似乎示意她不可失态,然后答道:“唐大侠真爱说笑话,婢子们自幼即在宫中侍候老夫人,多年未曾见过外人了,失礼之处,唐大侠休要见怪。” 唐百州听得心里好不舒服,忙道:“客气客气,我老唐也是多年未曾见过似二位这般娟秀美丽的姑娘了,说话难免也有失礼之处,二位姑娘也不要见怪。” 小绢听了,正容行路。倒是小翠显见得比较活泼天真,走了一会忽然笑向唐百州道: “唐大侠好绝的轻功!如果全力施为,婢子们只怕要跟不上吧?” 唐百州听她话中有意,似乎有意要和自己比一比,当下嘿嘿笑道:“听你意思,敢莫你们二位的轻功也不错?” 小翠笑道:“婢子们资质愚鲁,谈不上功夫二字,还请唐大侠多作教诲才好。” 唐百州心里暗忖:我若不显露两手,你们还当我是被“川边三鬼”赶得东躲西藏的人,小心眼中定然小觑于我。 于是敞声笑道:“好说,好说,二位若有意小作比较,咱们就从现在开始,赛个小跑,倒是有趣。” 小翠听了,当即跃跃欲试,但却遭小绢示意止住—— 第十章 绿衣丽人 小绢正色止住小翠,低声道:“小翠,不得对唐大侠无礼!” 唐百州不待小翠答话,笑着道:“不要紧,咱们紧赶一程,也可早一些抵达宝宫,只是老唐不识路径,要烦二位领先!” 小翠抿嘴笑道:“姊姊,唐大侠身负奇学,咱们正好藉机开开眼界,赶紧一些,也免得老夫人悬念。”又回头向唐百州笑道:“前面山谷中,便是碧灵宫,由此向北,瞬间即至,唐大侠,你先请!” 唐百州拢目北望,果见数里之外,群山掩蔽之中,似有一处幽谷,豪气一振,敞声笑道: “如此,老唐先走一步,二位快来。” 说罢,吸气拧身,撩起衣角,施展“八步赶蝉’绝顶轻功,快如一缕轻烟,当先向北飞驰而行。转瞬间,二女窃笑之声已不可闻,早被远远抛在身后三丈以外。 唐百州扭头回顾,见二女仍然缓步盈盈,相距甚远,小翠手擎着一条绿色丝巾,向自己扬了扬。他心中暗喜道:看你们似有一身武功,原来也蹩脚得很,我索性快一些,赶到谷口等你们去。想着,又深深纳了一口真气,“嗖嗖嗖”一连三个起落,窜到十余丈远,迈开大步,向北一阵疾跑狂奔。 这一阵跑,真个是快逾奔马,不多一会,前面幽谷已隐隐在望。唐百州得意非凡,刚想回头看看二女赶来了没有?蓦然间,忽闻耳旁掠过一声巧笑,两条绿影,一左一右,眨眼已从身侧飘过。一缕香风拂面生寒,彷佛是小翠的嗓音在道:“唐大侠,加油!看谁先到谷口!” 唐百州骇然回顾,我的天,那两条绿影就在这一瞬之间,掠身而过,已到七八丈以外。 这种快速身法,别说是看见,连听也没有听过,唐百州一代大侠,岂肯甘心输在这两个小姑娘手中?心里一急,破鞋踢-乱响,舍命便追。 哪知事有蹊跷,唐百州这一阵舍命奔逐,少说也有追及飞鸟的速度,岂料一口气奔下来,反而失去了二女踪迹?到这时候,不由他不心惊了,眼下两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已有如此功力,这碧灵宫的主人不成了神仙?唐百州自信轻功不弱,就是在中原武林,这也算得一等好手,却怎么会追得连两个小丫头的影子也没有了?这么说起来,只怕这两个少女不是人,必是山魅鬼怪,或狐狸精变的? 他陡然间想起曾听人说过,荒山中狐狸精变幻人形,老狐狸变作老太婆,小狐狸化作年轻貌美女郎,败残古墓,变成富丽宫室,迷惑单身路过的少年公子……。唐百州一念及此,不禁机伶侍打了个寒颤,忖道:***,今天别定撞上了狐狸精了吧?不由自主便停了脚步,游目四处望了望,但只见树影森森,荒山沉沉,微风过处,吹得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哪敢再往前去,忙不迭掉转屁股,扑爬筋斗,连滚带翻向回便跑。 好不容易跑回先前那山洞附近,唐百州撮唇呼叫,从林中唤来了小黄马,翻身爬上马背,但既上马背,不由又愣住了,自己该往哪里去呢?傅小保被“川边三鬼”擒去,不知下落,今夜三更之约,难道不去了吗?如果自己此时一走,三更之后,傅小保就要被高高悬在山顶巨松之上。那时候,晃晃悠悠,只有冰冷山风在和他作伴,他一个孤魂野鬼,飘荡荒山,该是多么悲切和凄凉?他会不会每晚在乱山之中,高叫我唐百州的名字,凄厉诅咒,骂我见死不救,自顾自逃离此地? 唐百州虽然疯癫,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实,他是从心眼里喜欢傅小保的。要叫他撒手不管,让傅小保被“川边三鬼”吊死在荒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即使他不怕狐狸精谋害,大胆留在这儿,今夜三更,是否就能凭手中锈剑打得过“川边三鬼”,整得过他们那种邪门的“迷魂鼓音”?凭良心说,唐百州没有这个把握。 所以,他虽然跨上了小黄马,却感到进退不得,犹豫难决,怔怔立在那儿,宛若木雕泥塑的一般。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他思虑难决,反倒横了心,自言自语道:“唉!就算我老唐当初死在终南山荒山之内,是死是活,好歹我也躲在山顶上,伺机救小保一起逃吧!再不成一起战死,为鬼荒山,也落个伴儿。” 他颓然带过马头,觅路要去昨夜偷窥白衣老人练功的山岭绝顶……。 陡然,山风中送来一声娇呼:“唐大侠,你是怎么啦?” 唐百州听了这声呼叫,混身十万八千汗毛根根竖立,扭头看时,远处绿影飞驰,小翠小绢电闪似的赶来。他只叫一声:“我的娘!狐狸精大白天就要抓人啦!”两腿猛挟小黄马,泼刺刺回头便逃。 小黄马原本神骏快捷,不知怎的,现在唐百州只觉它跑得太慢,身后呼叫由远而近,衣袂飘风之声也隐约可闻。但小黄马只是不起劲,懒洋洋就像在游山玩水,虽也奔跑,却不快速。 唐百州真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弯腰拍着马颈,低声叫道:“马爷爷,马祖宗,我求你跑快一点好不好?你是存心要叫老唐落在狐狸精手中,死也死得不清不白?” 然而,平常知心解意的小黄马,竟然发了扭劲,长嘶一声,索性停蹄站住,连跑也不跑了。 刹那间,香风掠身而过,绿影敛处,二女俏生生地已经拦在马前。 唐百州把眼一闭,喃喃说道:“完了完了,一辈子没开过洋荤,这一回少不得要领略领略啦!” 紧接着,就听小绢的声音说道:“唐大侠,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折返?敢莫婢子们失礼不周,开罪了大侠,小绢这里给您陪礼认罪。” 唐百州紧闭双目,只不睁眼,心里在道:好啦!你少给我上点洋劲,要皮要肉,拿去还不行吗? 又听得小翠的声音气呼呼道:“唐大侠,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输不起,追不上回头就走了呢?” 唐百州心里道:我终究是个人,那能像你们腾云驾雾,千变万化?我越是追得快,还不就越离阎王老子近些? 一会,又听见小绢在责骂小翠,在向自己陪罪谢罪,唐百州竟如睡着了,闭着眼死也不肯睁开,只在肚子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穆罕默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上帝天主耶和华,圣母玛丽亚……。 果然,这样一念,耳边顿时清静,再没有狐狸精的声音在聒絮不休。唐百州一喜,便睁开眼睛,但眼才睁开,却见二女依然尚在,瞪着四只又圆又大的眼睛,又好奇又不解的注视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赶忙又闭眼念经,心里却在诧异,这是哪一国的狐狸精?怎么这许多教主菩萨,全都降她不住? 又过了片刻,突听身侧“噗嗤”一笑,唐百州混身一震,暗道:来了!那话儿就要开始了。急忙收摄心神,心不敢旁鹜,一心一意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念得正高兴,陡然,暴闻一声娇呼:“嘿哟!”座下小黄马突然放开四蹄,风驰电奔而行,耳旁呼呼风响,竟如腾云驾雾一般,唐百州心中大喜,暗中赞道:“对呀,这才是我的好马儿,跑快些!跑快些,远远把那些狐狸精撇在后面……。” 一阵疾驰,快逾风掠,好一会仍未停步,唐百州双手合十,端坐马上,正容闭目,状如一尊木偶。 他心中已有些奇怪,但又不敢猛然睁开眼来,怕只怕狐狸精尚在紧追,自己一看,被她惑乱了心神。是以任马儿狂奔,他只在心里念他的祷告经文。 过了半晌,小黄马突然自动戛然止步。唐百州目虽未开,耳闻鸟语声声,似乎仍在群山之中,偷偷睁开眼角,这一瞄,真使他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置身之处,已在一处幽谷之内。眼前呈现着一座金碧辉煌富丽雄伟宫殿殿门,满眼尽是雕粱画栋,鬼斧神工,宫前横挂一方匾额,正是“碧灵宫”三个斗大金字。四个穿绿色衣衫的女郎即立在宫前,含笑躬身,说道:“敬请大快入宫,老夫人在殿上恭候!” 又听身侧小翠的声音在笑道:“这位唐大侠真难请,来了又跑,好不容易才请了六丁六甲神祗,把他连人带马摄来啦!回头得向老夫人领赏去,唉!这差事太累人了!” 二女全都吃吃而笑,小绢说道:“都是小翠这丫头没规没矩,好端端地要和人比什么轻功?你还想领赏呢,老夫人准赏你两记大耳聒子!” 唐百州听她们嘻笑之语,彷佛他自己已成俎上之肉。尤其小翠所说,是请六丁六甲神祗将自己连人带马摄来,更使他心惊不已,暗中喟然叹道:“这真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想不到如今的狐狸精神通如此广大,居然驱使六丁六甲神祗,看来我老唐命定死在此处,唉!此天欲亡我老唐,夫复何怨也哉?” 他长叹一声,垂头丧气落下马来,回头伸手拍拍小黄马,喃喃说道:“的驴的驴,此番防吾,我救你一命,你却害我命丧此地,你去吧!天涯海角,相见无期了!” 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滚落两滴泪水。小黄马却长嘶一声,状露欢愉之色。 唐百州用手指指小黄马,说道:“人家说,龙驹救主。如今你见我赴死,反而高兴,你真是个小没心肝的!“ 身侧四女瞪眼看他说了这些不解之话,个个惶然相顾,俱都不解,小绢似是四女之首,只见她越众上前,检衽为礼,道:“老夫人在殿上久候了,唐大侠,这就请随婢子们进宫吧第一○章绿衣丽人 小绢正色止住小翠,低声道:“小翠,不得对唐大侠无礼!” 唐百州不待小翠答话,笑着道:“不要紧,咱们紧赶一程,也可早一些抵达宝宫,只是老唐不识路径,要烦二位领先!” 小翠抿嘴笑道:“姊姊,唐大侠身负奇学,咱们正好藉机开开眼界,赶紧一些,也免得老夫人悬念。”又回头向唐百州笑道:“前面山谷中,便是碧灵宫,由此向北,瞬间即至,唐大侠,你先请!” 唐百州拢目北望,果见数里之外,群山掩蔽之中,似有一处幽谷,豪气一振,敞声笑道: “如此,老唐先走一步,二位快来。” 说罢,吸气拧身,撩起衣角,施展“八步赶蝉’绝顶轻功,快如一缕轻烟,当先向北飞驰而行。转瞬间,二女窃笑之声已不可闻,早被远远抛在身后三丈以外。 唐百州扭头回顾,见二女仍然缓步盈盈,相距甚远,小翠手擎着一条绿色丝巾,向自己扬了扬。他心中暗喜道:看你们似有一身武功,原来也蹩脚得很,我索性快一些,赶到谷口等你们去。想着,又深深纳了一口真气,“嗖嗖嗖”一连三个起落,窜到十余丈远,迈开大步,向北一阵疾跑狂奔。 这一阵跑,真个是快逾奔马,不多一会,前面幽谷已隐隐在望。唐百州得意非凡,刚想回头看看二女赶来了没有?蓦然间,忽闻耳旁掠过一声巧笑,两条绿影,一左一右,眨眼已从身侧飘过。一缕香风拂面生寒,彷佛是小翠的嗓音在道:“唐大侠,加油!看谁先到谷口!” 唐百州骇然回顾,我的天,那两条绿影就在这一瞬之间,掠身而过,已到七八丈以外。 这种快速身法,别说是看见,连听也没有听过,唐百州一代大侠,岂肯甘心输在这两个小姑娘手中?心里一急,破鞋踢-乱响,舍命便追。 哪知事有蹊跷,唐百州这一阵舍命奔逐,少说也有追及飞鸟的速度,岂料一口气奔下来,反而失去了二女踪迹?到这时候,不由他不心惊了,眼下两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已有如此功力,这碧灵宫的主人不成了神仙?唐百州自信轻功不弱,就是在中原武林,这也算得一等好手,却怎么会追得连两个小丫头的影子也没有了?这么说起来,只怕这两个少女不是人,必是山魅鬼怪,或狐狸精变的? 他陡然间想起曾听人说过,荒山中狐狸精变幻人形,老狐狸变作老太婆,小狐狸化作年轻貌美女郎,败残古墓,变成富丽宫室,迷惑单身路过的少年公子……。唐百州一念及此,不禁机伶侍打了个寒颤,忖道:***,今天别定撞上了狐狸精了吧?不由自主便停了脚步,游目四处望了望,但只见树影森森,荒山沉沉,微风过处,吹得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哪敢再往前去,忙不迭掉转屁股,扑爬筋斗,连滚带翻向回便跑。 好不容易跑回先前那山洞附近,唐百州撮唇呼叫,从林中唤来了小黄马,翻身爬上马背,但既上马背,不由又愣住了,自己该往哪里去呢?傅小保被“川边三鬼”擒去,不知下落,今夜三更之约,难道不去了吗?如果自己此时一走,三更之后,傅小保就要被高高悬在山顶巨松之上。那时候,晃晃悠悠,只有冰冷山风在和他作伴,他一个孤魂野鬼,飘荡荒山,该是多么悲切和凄凉?他会不会每晚在乱山之中,高叫我唐百州的名字,凄厉诅咒,骂我见死不救,自顾自逃离此地? 唐百州虽然疯癫,却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实,他是从心眼里喜欢傅小保的。要叫他撒手不管,让傅小保被“川边三鬼”吊死在荒山,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即使他不怕狐狸精谋害,大胆留在这儿,今夜三更,是否就能凭手中锈剑打得过“川边三鬼”,整得过他们那种邪门的“迷魂鼓音”?凭良心说,唐百州没有这个把握。 所以,他虽然跨上了小黄马,却感到进退不得,犹豫难决,怔怔立在那儿,宛若木雕泥塑的一般。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他思虑难决,反倒横了心,自言自语道:“唉!就算我老唐当初死在终南山荒山之内,是死是活,好歹我也躲在山顶上,伺机救小保一起逃吧!再不成一起战死,为鬼荒山,也落个伴儿。” 他颓然带过马头,觅路要去昨夜偷窥白衣老人练功的山岭绝顶……。 陡然,山风中送来一声娇呼:“唐大侠,你是怎么啦?” 唐百州听了这声呼叫,混身十万八千汗毛根根竖立,扭头看时,远处绿影飞驰,小翠小绢电闪似的赶来。他只叫一声:“我的娘!狐狸精大白天就要抓人啦!”两腿猛挟小黄马,泼刺刺回头便逃。 小黄马原本神骏快捷,不知怎的,现在唐百州只觉它跑得太慢,身后呼叫由远而近,衣袂飘风之声也隐约可闻。但小黄马只是不起劲,懒洋洋就像在游山玩水,虽也奔跑,却不快速。 唐百州真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弯腰拍着马颈,低声叫道:“马爷爷,马祖宗,我求你跑快一点好不好?你是存心要叫老唐落在狐狸精手中,死也死得不清不白?” 然而,平常知心解意的小黄马,竟然发了扭劲,长嘶一声,索性停蹄站住,连跑也不跑了。 刹那间,香风掠身而过,绿影敛处,二女俏生生地已经拦在马前。 唐百州把眼一闭,喃喃说道:“完了完了,一辈子没开过洋荤,这一回少不得要领略领略啦!” 紧接着,就听小绢的声音说道:“唐大侠,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折返?敢莫婢子们失礼不周,开罪了大侠,小绢这里给您陪礼认罪。” 唐百州紧闭双目,只不睁眼,心里在道:好啦!你少给我上点洋劲,要皮要肉,拿去还不行吗? 又听得小翠的声音气呼呼道:“唐大侠,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输不起,追不上回头就走了呢?” 唐百州心里道:我终究是个人,那能像你们腾云驾雾,千变万化?我越是追得快,还不就越离阎王老子近些? 一会,又听见小绢在责骂小翠,在向自己陪罪谢罪,唐百州竟如睡着了,闭着眼死也不肯睁开,只在肚子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穆罕默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上帝天主耶和华,圣母玛丽亚……。 果然,这样一念,耳边顿时清静,再没有狐狸精的声音在聒絮不休。唐百州一喜,便睁开眼睛,但眼才睁开,却见二女依然尚在,瞪着四只又圆又大的眼睛,又好奇又不解的注视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赶忙又闭眼念经,心里却在诧异,这是哪一国的狐狸精?怎么这许多教主菩萨,全都降她不住? 又过了片刻,突听身侧“噗嗤”一笑,唐百州混身一震,暗道:来了!那话儿就要开始了。急忙收摄心神,心不敢旁鹜,一心一意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念得正高兴,陡然,暴闻一声娇呼:“嘿哟!”座下小黄马突然放开四蹄,风驰电奔而行,耳旁呼呼风响,竟如腾云驾雾一般,唐百州心中大喜,暗中赞道:“对呀,这才是我的好马儿,跑快些!跑快些,远远把那些狐狸精撇在后面……。” 一阵疾驰,快逾风掠,好一会仍未停步,唐百州双手合十,端坐马上,正容闭目,状如一尊木偶。 他心中已有些奇怪,但又不敢猛然睁开眼来,怕只怕狐狸精尚在紧追,自己一看,被她惑乱了心神。是以任马儿狂奔,他只在心里念他的祷告经文。 过了半晌,小黄马突然自动戛然止步。唐百州目虽未开,耳闻鸟语声声,似乎仍在群山之中,偷偷睁开眼角,这一瞄,真使他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置身之处,已在一处幽谷之内。眼前呈现着一座金碧辉煌富丽雄伟宫殿殿门,满眼尽是雕粱画栋,鬼斧神工,宫前横挂一方匾额,正是“碧灵宫”三个斗大金字。四个穿绿色衣衫的女郎即立在宫前,含笑躬身,说道:“敬请大快入宫,老夫人在殿上恭候!” 又听身侧小翠的声音在笑道:“这位唐大侠真难请,来了又跑,好不容易才请了六丁六甲神祗,把他连人带马摄来啦!回头得向老夫人领赏去,唉!这差事太累人了!” 二女全都吃吃而笑,小绢说道:“都是小翠这丫头没规没矩,好端端地要和人比什么轻功?你还想领赏呢,老夫人准赏你两记大耳聒子!” 唐百州听她们嘻笑之语,彷佛他自己已成俎上之肉。尤其小翠所说,是请六丁六甲神祗将自己连人带马摄来,更使他心惊不已,暗中喟然叹道:“这真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想不到如今的狐狸精神通如此广大,居然驱使六丁六甲神祗,看来我老唐命定死在此处,唉!此天欲亡我老唐,夫复何怨也哉?” 他长叹一声,垂头丧气落下马来,回头伸手拍拍小黄马,喃喃说道:“的驴的驴,此番防吾,我救你一命,你却害我命丧此地,你去吧!天涯海角,相见无期了!” 说到这里,鼻子一酸,滚落两滴泪水。小黄马却长嘶一声,状露欢愉之色。 唐百州用手指指小黄马,说道:“人家说,龙驹救主。如今你见我赴死,反而高兴,你真是个小没心肝的!“ 身侧四女瞪眼看他说了这些不解之话,个个惶然相顾,俱都不解,小绢似是四女之首,只见她越众上前,检衽为礼,道:“老夫人在殿上久候了,唐大侠,这就请随婢子们进宫吧!” 唐百州举袖拭去泪水,冷冷答道:“她久等一会当什么紧,难不成水烧开了,要等我下锅?” 小绢一怔,但随即躬身俯首,未再多言。与三女一齐转身缓缓向宫里行去。 唐百州横了心,做出一副壮士慷慨赴难的神情,鼻孔里冷笑一声,随在四女身后,大摇大摆向宫中走去。一面暗地问了问“玄铁剑”,心想:老唐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就是死,也得捞回一点本钱。 踏进宫门,沿着一条细石小道笔直向里,道旁满是奇花异草,随风发出阵阵幽香,中人欲醉,若在平时,唐百州自然要畅吸深呼,好好领略其中香味。但此时他一心拿这“碧灵宫” 当作狐狸窝,异香也当作迷魂之气,非但不敢闻嗅,而且闭住呼吸,半点不肯吸进鼻里,只怕一经嗅到,便会迷失了本性。 这“碧灵宫”有两桩异处,其一、整座宫殿,全以绿色为主,间或杂着他色,俱都少之又少。其二、偌大一座宫中竟然冷冷清清,除了前面行路的四位绿衣女郎,彷佛这宫中再没有其他卫士仆佣。唐百州看在眼里,肚子里更是猜疑不已。 没片刻,石道走完,到了第二进大殿门首,小绢反身一礼,含笑道:“唐大侠且请稍候,容婢子通报。” 唐百州懒洋洋在殿前止步,口里没言,心中却暗道:“还通报个什么劲?反正老唐貌既不扬,身上又没有肉,红烧是不会好吃的,倒是油炸、清炖或许能适口一些。” 四女转进殿中,顷刻间,殿中“当”的一声云板响,把唐百州吓了一跳。扭头看时,殿门已开,仍然是小绢小翠并肩躬身,轻道:“老夫人有请。” 唐百州心中冷笑,分明是老狐狸精有请,倒假冒夫人。 紧了紧腰间锈剑,大踏步闯上殿来。 转过一座嵌玉屏风,陡的眼前一暗,原来这大殿甚是一片广阔,总有数十丈方圆,四壁和天窗全是一片暗绿色。殿中阴气森森,寒冰刺骨,空空荡荡,并无一件摆饰。只正中放着一张龙床,上面坐着个约只三十左右的绿袍丽人,方才进殿的两名绿衣少女,分列左右。 唐百州连忙止步,抬头见那绿袍少妇头戴凤冠,淡扫蛾眉,巧目桃腮,真个国色天香,美得出奇。不禁心下骇然,忖道:既称“老夫人”,怎是个如花少妇?看来这老狐狸已能转老还童,怕不有千年以上道行? 他小心谨慎,手扶剑柄,人却不敢再跨近一步。 绿袍丽人望着他微微颔首,慢启樱唇,含笑说道:“这位就是持有‘玄铁剑,的唐大侠?” 唐百州被她这几声莺声燕语问得一震,慌忙按住“玄铁剑”,蓄势答道:“正是唐百州!”说着,两眼炯炯四处环顾。 绿袍丽人又是淡淡一笑,道:“唐大侠想必以老身这种称谓与形态不符,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但不知老身勤练玄功,埋首深山,已历百年,今年七月十五,足已一百三十一岁了。” 唐百州暗吃一惊,他倒并非为了这绿袍丽人年已一百三十岁而惊,却是觉得她把修炼的年代说得太少,有些不信。 当下嘿嘿笑道:“老夫人太客气,在我老唐看来,你怕不已有千年以上了吧?” 【此处缺一页】 绿袍丽人点点头,道:“果是如此,这一点猜得不错。” 唐百州一惊,又笑道:“我还猜老夫人必定深悉玄机,法力宏大,上窥天庭,下护幼弱。 虽未必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然而顿足地动,抖袖成风,凝气作剑,变幻神奇,却不是普通武技所能比拟。” 绿袍丽人含笑道:“多承唐大使谬赞。” 唐百州有些胆怯,放大声音,又道:“我还猜老夫人必有千年内丹,指坟为殿,点石为金。虽有天雷天劫也视若无睹,决不大意。只等功行一满,天仙纵然不一定有望,这地仙一位,是万万少不了的。” 绿袍丽人越听越奇,迷茫的也点点头。 唐百州见她一直点头承认,不由毛骨悚然。心知这假面具一且揭穿,老狐精必然翻脸动手,那时自己剑术再高,怎挡得妖法厉害?一着失手,使得葬身荒丘,作了异乡无头冤鬼,“练剑祖宗”的称号,只有等下一辈子再碰机会。想到这里,越发胆寒,再也不敢说下去,长吁一声,把将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绿袍丽人却盈盈笑道:“唐大侠,你猜了半天,究竟老身姓氏来历,你仍是没有猜到哩!” 唐百州心里道:“我怎么猜不到,你姓狐名狸精,躲在山洞里修炼千年,如今变化人形,要来迷惑于我,用我的脑子,祭你的内丹,你怕我不知道?我是不敢明说罢了。” 绿袍丽人见他不答,遂也叹了一声,说道:“老身不说,你自然不知。老身姓古名若英,人称七指姥姥,那川边三鬼的师父千手夜又古玄真,便是家父。” 唐百州听得浑身一震,暗叫一声:我的娘呀!脱了那个鬼窝,又进了这个鬼窝。急急忙跃起身来,“玄铁剑”顺手撤出鞘来,便要动手。 四个绿衣少女齐声娇叱,人影闪晃,两人护住龙床,两人闪身先挡住了殿门出路。四个人全是双掌交叉横胸,并没有其他兵刃。 唐百州心中大急,振腕一招“万花乱抖”,向殿门二女冲了过去……。 龙床上绿袍丽人陡的娇喝一声:“快些住手!” 这一声娇呼,何异纶音梵唱,四女一齐垂手后退,连唐百州也怔怔如中迷药,手上“玄铁剑”慢慢下垂柱地。回过头来,只望着龙床发痴,既忘了振剑突围,也忘了开口说话。 绿袍丽人纤手微摆,令那四个侍女各归原位,然后含笑向唐百州说道:“唐大侠尽可宽心,老身虽系千手夜又古玄真的亲女,但早在当年峨嵋比剑之后,便依母弃父,和他断绝关系。要不然,今天也犯不上老远令人相请唐大侠来此,欲授以破迷魂鼓音的方法。” 于是,便将当年“千手夜叉”和“剑痴”顾大麻子在峨嵋绝顶比剑的经过,大略向唐百州说了一遍,接着又道:“家父自从惨败失去玄铁锈剑,认系毕生奇耻,发誓必欲报仇,苦研剑术以外的各种邪门功夫。家母苦劝他放弃寻仇之心,他就是不从。及至暮年,又从外面收来三个徒弟,授武传志,以备将来替他报仇,那就是你在小岭上所见的川边三鬼。” 唐百州仿佛有些明白,但仍然不敢全信。绿袍丽人又说道:“家母见无法使他回心转意,一怒与他绝裂,把川边三鬼驱出了碧灵宫,家父也因此事气愤而死。自此以后,老身就随家母居住此宫,而川边三鬼却未忘先师遗训,仍隐在山中,苦研以音制敌之法。 家母对‘剑痴’顾老前辈一生所行,诸多景仰,无论如何不愿再见寻仇之事发生,暗中对三鬼甚是留意。后来知道三鬼对迷魂鼓音已略具心得,便也费尽心机,创出一种专破鼓音的功夫,临终以之传授老身,令我继续监视三鬼行动。” 唐百州听到这里,胸中业已释然,汕讪又坐了下来,问道:“你这话若是实在,为什么不干脆把川边三鬼抓来治罪,却总在暗中注视,不肯出头?” 绿袍丽人古若英笑道:“话虽如此说,一则顾老前辈仙逝多年,他们纵有复仇之心,并无复仇的对象,因此尚无恶迹;二则也可怜他们三人一念愚忠,为了师门旧恨,竟在芒山中埋首百年。有这两个原因,才不便直接对他们下手。今天巧因你手中持有玄铁锈剑,撩起三鬼恨火,老身才令婢女相请来此,欲将破除迷魂鼓音的功夫相授,由你自往救出令友。但老身在未以功夫相授之前,却有两件事须得先提。” 唐百州忙问何事?古若英笑道:“第一,你须将如何取得锈剑的经过,先对老身一叙。 第二,你凭老身所授功夫破去三鬼的迷魂鼓音之后,只能救援令友离去,不得以之伤人。” 唐百州想了想,笑道:“敢莫你也想把这祖传的锈剑弄回去?” 古若英正色道:“老身绝无此意,只不过当年顾老前辈夺得此剑,未再在江湖中走动多久,便悄然归隐,不明去处。你既持有这柄锈剑,必知他老人家是如何结局的了?他老人家一代大侠,老身母女时时均在钦慕意念之中。” 唐百州便将这剑经过,大略述了一遍,听得古若英时惊时喜,时悲时叹。唐百州说完,她又沉吟了片刻,挥手令小娟去取来一个巨大的海螺制成的号角,一粒装得十分精致的丹九,递给唐百州,道:“川边三鬼的迷魂鼓音纯系藉着内家功力,以音传劲,摄人心志。你的内功虽然也稍具基础,但要以音传力和他们相抗,终嫌不足。老身特赠你丸药一粒,食下之后,可助你运劲发音,再有这海螺号角为辅,胜他们就不难了。” 唐百州接着丸药和诲螺,信疑参半,不肯就吃下去,讪讪笑道:“老夫人,你可是言出由衷,没有骗我?” 古若英脸色一沉,道:“老身好意赠药助你,你却怎的如此多疑?” 唐百州笑道:“不瞒老夫人说,我老唐吃亏上当大多,咱们素不相识,当年顾老前辈又败了令尊,夺去锈剑。论起来你我只有仇怨,并无恩情,你这么慷慨赠丹,反叫老唐不敢深信了。” 古若英陡的冷冷一笑,绿袍微动,一丝锐风疾奔唐百州前胸撞来。 唐百州虽然对她有些猜疑,却料不到她会遽然下手,措手不及。只觉得前胸“气门穴” 上一麻,登时头晕目眩,翻身栽倒……。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迷中悠悠醒来,但觉混身精力充沛,神志奕奕。不禁大奇,翻身爬了起来,却见时已入夜,自己置身处仍是那处山洞之前,锈剑和小黄马均在身边,哪儿有什么“碧灵宫?”哪儿有什么绿袍丽人?但奇怪的是,身旁虽没见那粒丸药,却明明白白多了一个海螺制的巨大号角。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几疑身在梦境,看看那只海螺号角,又是千真万确的,不禁迷惘的喃喃自语道:“莫非真的遇上了狐仙鬼怪?怎的这般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呢?” 他方在沉吟之际,忽听身侧小黄马昂首一声长嘶,举着右前蹄,“得得”敲击着地面,状甚不耐。 唐百州埋怨道:“你还叫呢?要不是你,我怎会到那狐狸窝里,做了这场噩梦?” 蓦然间,他猛的记起傅小保来,“碧灵宫”纵然是假,“川边三鬼”擒去了傅小保却千真万真。仰头看看已近三更,自己要不赶快赴约,只怕小保就要被吊死在树上了。 这一来,他哪敢怠慢,管他是真是假,抓起海螺号角,翻身上马,一叠声只叫:“快些快些,到昨夜撞着鬼的那座山头!” 小黄马长嘶转头,如风驰电制般发足狂奔,果然是循着昨夜来路,奔向那座山岭。 唐百州坐在马上,用手紧紧抓着那只海螺号角,心里好奇之念忽炽,忖道:我且吹它一吹,看看有什么作用没有?遂一面放马任它奔跑,一面举起梅螺,放在嘴边,鼓了一口气,用力一吹……。 “呜嘟嘟”一声沉重的巨声,从海螺中发出来。刹时间,但见路旁林中大乱,树叶纷纷下坠,宿鸟乱撞乱飞,好好一座静悄悄的林子,被这一声号角,竟震得翻腾难禁,连座下小黄马也似受了惊怕,昂首又是一声长嘶。 唐百州见这号角真有点邪门,心中大喜,抱在怀中,爱得不忍释手。少顷,小黄马已到了岭腰,唐百州忙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二步,如飞向岭上奔去。 才到岭头,见那平顶上“川边三鬼”果然早在等候,每人面前放着一面皮鼓,神情凝重,盘膝而坐。傅小保被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卧倒一边。另外,松树上还倒垂着两根绳圈,其中一个已经套在小保头上,另一个尚是空着,随着夜风,在左右飘荡不已。 “川边三鬼”见唐百州奔上岭来,各人都冷哼一声,相互望了一眼,“白无常”陆兴阴沉沉说道:“姓唐的,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一刻,咱们就要用刑吊死这伙伴了。” 唐百州摸摸颈子,指着那空着的绳圈,问道:“老兄,那一个可是替我准备的?” “白无常”冷哼了一声,道:“正是,少时你就能和你这位伙伴一样,高吊在岭头,临风摇曳啦!”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好,临风摇曳兮,端端拥于足下,登高远眺兮,故乡宛在眼前。 三位如果有兴,何不多做三个绳圈,咱们每人一个,吊它一长排,倒是有趣。” “黑无常”游五沉声叱道:“少逞利口,既敢赴约前来,咱们就开始比划,谁耐烦跟你闲扯。” “赤发鬼”莫干也大声喝道:“正是,胜负各凭功夫,斗口使奸,不过匹夫所为,有什么了不得的?” 唐百州道:“哟!哟!瞧你两位那副着急样儿,难道还怕鬼门关关得早,进不去了,是吗?咱们先礼后兵,说说笑笑有什么要紧?” “白无常”陆兴也怒叫道:“老二老三别和他多说,咱们就以三鼓齐鸣斗斗他再说。” 唐百州满脸不屑地道:“三鼓齐鸣又算得什么?要不要老唐给各位表演一手一鼓三鸣? 一面鼓要打出三种不同的声音,有像鼓响的,有像锣响的,还有像猫叫的……。” “川边三鬼”不耐和他穷扯,三个人各从身边掏出了一付金针来,左右手分持金针,只听”白无常”陆兴神态凝重的颔首低声祝祷,道;“师父,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当已看见,弟子们等了百年,今夜已遇到持玄铁锈剑之人。只因弟子们愚鲁,无法习练神与意分,攻与守别,唯今夜若不以迷魂鼓音擒他复仇,弟子们终身愧对恩师。迫不得已,只有自破耳膜,俾能心神专注,共擒仇家,生死荣辱,在此一战,恩师在天,务乞佐佑!” 祝毕,三人突的举臂反曲,各将手上的两枚金针,闪电般插进自己的耳朵之内……。 唐百州大吃一惊,要想阻拦,已自无及。只见三鬼都强忍住刺耳遽痛,金针留在耳内,也不再拔出来。每人全用怨毒的眼光向唐百州望了一眼。缓缓举起左臂,眼看就要开始他们的“迷魂鼓音”。 唐百州心念疾转,一时拿不定主意,皆因“川边三鬼”这一着太出人意料之外,各凭愚忠,竟然自破耳膜。这一来不必再受鼓音困扰自己,却可以专心一志对付敌人。而且,他们一变成聋子,唐百州的海螺号角就成了废物,对他们丝毫起不了作用,这却如何是好呢? 但尚未等他想出一个妥善之策,三鬼三只左掌已经陡然下落,那三面皮鼓同声齐鸣,发出沉重而巨烈的声音咚! 唐百州被这一声鼓响震得混身一麻,顿感脚软筋酥,难过异常。三鬼这种“三鼓齐鸣” 虽是第二次施为,但这一次他们自聋双耳,不再被其他声音所扰,就算唐百州再用“呵呵” 怪叫声欲图“以音乱音”,也绝不能和第一次那么容易就抽身走脱。何况,傅小保被捆在旁边,并未受点穴昏迷,纵令唐百州能抽身立即逃走,傅小保身不能动,耳闻鼓音,那是必死无疑了。 急切之间未容他多作思忖,忙不迭举起海螺号角,凑在嘴上,“呜嘟嘟”的就吹将起来。 休看这海螺吹起来无什调子,那声音更似黄牛怒吼,水牛发威,沉闷单调,毫无抑扬顿挫,听起来委实难听。但此时唐百州一将号角吹响,却觉得鼓音登时被压抑了下去,非但精力恢复,更且心气不烦,内劲源源不绝如缕。心里一喜,便全神贯注,一个劲儿死命狂吹。 这一来,满山雀鸟野兽算是倒了邪霉,直被那怒牛似的吼声,震得展翅乱窜。有的冲天疾起,有的在林间乱撞乱碰,更有些竟被号角刺激得如疯似狂,活生生自己用头碰死在壁下。 只有“川边三鬼”全变了聋子,根本不被这声音所扰,兀自低头运功,拼命敲击皮鼓。 满山鼓声隆隆,号角声声,正像千军万马在这深山中冲杀肉搏,好不热闹。 “川边三鬼”全力施展了半晌,抬头见唐百州不但未被鼓声所惑,而且拿着一只巨大海螺,在那里聚精会神,吹得正起劲。他们耳虽已聋,眼并役有瞎,一见这副情景,齐各暗吃一惊,互相暗打了一个手势。刹时间,鼓音一变,忽由高亢阳刚之声,变作低幽阴柔之声。 虽是一声声鼓响,却隐约有一种怨妇夜泣,荡妇思春的柔媚音韵,原来三鬼已暗将毕生功力贯注鼓音中,要使唐百州立毙当场。 果然,这种鼓声虽然低微,却一声声清晰地透过号角的高亢鸣音,钻进唐百州的耳朵。 他正在死劲吹奏,猛然间,被这种柔媚之声弄得心中一荡,不知不觉意然停止了吹奏,侧耳倾听起那靡靡之音来。片刻之后,早被鼓音所迷,缓缓举起手臂,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三鬼一见,私心狂喜,越发各出全力。一只鼓隆隆轻响,隔阻他的神志;一只鼓全变作沙沙之声,腐蚀他的功力;另一只鼓则咚咚慢捻轻弹,尽作挑逗之态。哪消一会工夫,唐百州已经着了道儿,随着鼓音,开始一步步翩翩起舞,而舞姿则尽是妇人春睡乍起,娇慵不堪的模样。当然,他脑于中早巳混混沌沌,将一切警惕戒备,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再这样继续半个时辰,唐百州必然全身功力尽失,虚脱而死,和傅小保双双埋骨荒山之中。 然而,就在这危机一瞬,千钧一发之际,峰侧陡地两条绿影闪动。夜色中,两丝绿火,电射而出,分击黑白二无常的两面皮鼓。一到鼓边,“蓬”地一声轻响,那两面皮鼓登时爆裂。黑白无常大出意外,赶紧跃起身形,急挥双袖,抛掉业已燃烧的皮鼓,扭头怒目回顾,那两条绿影早已快拟电奔的落下峰头而去。 三面鼓毁了两面,原来弥漫岭头的摩摩之音顿时中断。 唐百州恍如大梦初醒,两腿一酸,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摇了摇头,圆睁双眼,向四下里望了望,大有迷惘惊诧之意。 黑白无常全都怒容满面,欲待拔步追赶,但当他们望见是两条娇小绿色人影,却惊惶地倒退两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做声不得。 “赤发鬼”莫干也立时歇敛了鼓音,三人互相比了比手势,一齐挫掌揉身向唐百州扑了过来。 唐百州这时候虽已清醒,仍觉得身上酸酸的提不起劲,眼见三鬼须发怒张,奔扑过来,不禁大骇,倒地一个翻滚,死命绷弹起身,探手将“玄铁剑”撤到掌中喝道:“你们要干什么?三个打我一个吗?” “川边三鬼”充耳不闻,三人霍的分作三面,又扑了上来。 唐百州才想起他们耳朵已聋,听不见言语,忙不迭振腕挥剑,一招“万花乱抖”逆袭而上。 “玄铁剑”剑尖颤动,舞起千百朵剑花,三鬼才一扑到,就被这一招奇异剑招迫得撤身返跃不迭,彼此顾盼,甚感惊异。但也只略顿了那么一刹那,“白无常”陆兴突的怒吼一声,左手“呼”的劈出一掌,同时欺身上前,右手五指箕张,一记“鬼王探爪”,向唐百州当胸抓到。 唐百州借势旋身,避开左面凌厉的掌风,“玄铁剑”突使一招“摇头摆尾”,迎着“白无常”的右手。剑影摇曳之中,“白无常”怒极出手,理智全失,怎能躲得过“魔剑八式” 精妙无穷?措手不及,但听得他发出一声惨叫,登时血花四喷,一条右手已被齐腕削断。 “白无常”陆兴捧住右腕,登登登直退了三四步,龇牙咧嘴恨恨说道:“你……你…… 你干得好……。” 唐百州记起绿袍丽人古若英嘱咐不可伤了三鬼的叮咛,失手断了陆兴一腕,心里也是歉然,一时间忘了他们全已变了聋子,竟然讪讪地“老兄,我这真是失手,无意伤了你,你千万别怪……。” 他一句话未完,突觉左右两侧劲风压体迫到,“黑无常”和“赤发鬼”双双含忿出手,两股掌风,猛袭过来。唐百州不敢再伤人,迎面倒地接连几个翻滚,方才脱出二鬼这一招合击。虽已脱身,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黑无常”和“赤发鬼”一击不成,也不再跟踪追击,左右扶着负伤的“白无常”陆兴,恨恨地道:“好小子,咱们百年不离此山,今后冲着你,也得涉足江湖,索回这笔血债。今天咱们败在自己人手中,错开今天,走到那里,那里再算。” 说罢,三人纵身疾驰下山,转眼隐入夜色之内。 唐百州怔怔站在那儿,心里直似打翻了五味瓶,这“川边三鬼”不但功力精湛,而且一意愚忠,至死不化。今天虽然莫名其妙得脱一难,此后日久天长.只怕对他们三鬼联手,难以防备。 这一日夜间,他宛如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糊里糊涂开始,又糊里糊涂结束。所历之险,所遇之奇,都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似这么如幻如真,怎不使他陷入懵懂之中呢? 一阵山风过处,拂动他的蓬松乱发,才令他陡然惊觉,急忙俯身替傅小保解了绳索。但这时傅小保已被鼓音所惑,昏沉沉兀自未醒。唐百州举掌在他“灵台”、“玄机”、“百汇” 三处穴道上各轻拍一掌,傅小保才悠悠从昏迷中醒来,一睁开眼,便道:“奇了,我刚才做了个梦。” 唐百州没有好气的道:“是梦见大妞儿搂着你,亲着你是不是?” 傅小保面上发烧,诧道:“咦!你怎么会知道?” 唐百州叱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你做了一样的梦哩!为了这个梦,差一些没死在这荒山上,亏你还有脸拿出来说。” 傅小保这才觉出四周情形有变,叫道:“咦:那三个老头儿呢?他们全被你打跑了吗? 唐大侠,你不知道,今天他们*着问我……。” 唐百州不耐烦的喝断他的话,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说了,要不是你一定要来这穷山上看什么,咱们也不会受这场惊险。我实对你说,从今后你要再像这样,莫怪我又要赶你走啦!” 傅小保嘟着嘴,心想:明明是你自己非赶夜路不可,现在却推在我头上。但这只在肚子里嘀咕,他可没敢从口里说出来。 两人各自憋了满腹气闷,谁也没有再开口,略作拾掇,循路下山,唐百州摸摸那海螺号角甚是有趣,便也带在身边。 待两人走到半岭,唐百州的小黄马仍在,傅小保的那匹坐骑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唐百州也不理睬,迳自扳上马背,放辔缓缓而行。 傅小保心里大急,忖道:难不成要我步行跟着吗?连忙撮唇尖啸,想召唤他的马儿来。 唐百州怒道:“你的鬼叫鬼叫什么?这一天罪还没受够,想再叫几个鬼怪魔鬼来找麻烦是不是?” 傅小保道:“我的马儿不见了,可怎么赶路呢?” 唐百州喝道:“你没有腿吗?不会走?非骑马不行?” 傅小保不敢回嘴,想了想,赌气道:“好!”放开两腿,如飞一般向西飞奔,唐百州暗地窃笑:这小子脾气还真不小,我就跟着你,看你跑得快,还是小黄马跑得快。一抖缰绳,从容追了上去。 傅小保听得身后马蹄声,知道唐百州追来,越发加快步子,埋首向前发足狂跑……。 才刚转过山脚,博小保正奔走间,突觉眼前绿影一闪,尚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急忙要收脚已自不及,竟和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撞了个满怀,只听有人娇呼:“哎哟,死短命鬼,踩了人家的脚啦!” 傅小保吃了一惊,急打千斤坠定住身形,凝目看时,见是个身着绿衫,十七八岁,又娇又美的女郎,双手捧着一只莲足,在那里呼痛不已。 四只眼光一触,两下里全都一震,那女郎暗道:哟!好俊的小伙子!傅小保也惊忖:哟! 好美的大妞儿! 但二人尚未交谈,唐百州骑着小黄马,得得而至,独眼翻了翻,又用手揉了揉,叫道: “你是不是小翠姑娘?” 绿衫女郎女笑着裣衽,说道:“唐大侠,你还认得出婢子?我们老夫人……。” 唐百州不等她说完,尽自抢着放声笑道:“认得,认得,你再有千变万化,我也认得。 小绢小玉呢?她们怎么没来?” 小翠道:“她们在宫里侍候老夫人呢!小绢姊姊原和婢子一起来的,现已先自回宫去了。” 这两人一问一答,竟似多年老朋友,但却把傅小保听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想: 怪事,唐大快什么时候搭上这么一个阔朋友的?住的什么宫?却在这荒山之内?他无法猜测,只好傻眼站在一边,盯着娇小美丽的小翠,瞬也不瞬,直在咽口水。 小翠探手入怀,掏出两粒乌黑的药丸,双手递到唐百州马前,说道:“婢子奉老夫人之命,因恐唐大侠等被三鬼鼓音伤了心神,特送这个清神护心的丸药来,请大侠吞服。” 唐百州一双手乱摇,道:“我不吃,我不吃!别再像上次那样,一睡又不知道去那里呢!” 傅小保急忙上前,伸手接了过去,笑道:“多谢姊姊,这药丸唐大侠不吃,我替他吃了吧!” 小翠略显羞意,松手倒退了两步,却拿一双俏眼,偷偷打量着傅小保。唐百州喝道: “小子,拉近乎也不是这样拉的,什么东西能代吃,这药物怎能代吃?”说着,又向小翠道: “烦你回宫谢谢老夫人,就说咱们吃了就是啦!” 小翠笑着福了一福,道:“这药丸甚是宝贵,唐大侠千万不要小看,要是不放心小翠,就请放着待出了山再服也不迟,小翠这就告辞,咱们青山不改,当有后会之期。” 傅小保连忙叫道:“姊姊且慢,小保现在就吃下去,表示信得过姊姊。”一仰脖子,把其中一粒药丸吞下肚去。 小翠斜睨他一眼,嫣然一笑,转身几个纵身,刹时不见踪影。 唐百州见傅小保尚自望着小翠去处,怅然出神,不禁生气,探身一把将所剩的一粒药丸抢了过来,揣在怀中骂道:“糊涂东西,只顾色迷迷的,给你毒药也吃吗?” 傅小保被这一声骂,才将落去的三魂七魄收了回来,反身默默上路,继续西行。 一路上,他总想问问小翠是何许人也?但每次偷眼瞧瞧唐百州,见他冷冰冰一副扑克面孔,又把已到喉边的话咽了回去。 奔到天明,方才奔出山区,来到一个小村镇上,用了些点心,准备略作歇息,再行上路。 唐百州想起那一粒药丸,准备取出来观察一番,看能否吃得?但当他探手入怀,却陡然间脸色大变,匆匆解开内外衣服,将身上所有东西全掏出来放在桌上,兀自在身上翻寻不已。 傅小保奇道:“你要找什么?是要吃那粒药丸是不是?喏,这不是药丸吗?” 但唐百州额上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用力摇着头,满脸惶急之色,傅小保从未见他如此模样过,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急问道:“你找什么东西?丢了什么东西了吗?” 唐百州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糟!我的剑谱,我的魔剑无上心法……了不得……。” 傅小保并不知道他有“魔剑无上心法”这么一本书,茫然不解,道:“什么?什么心法? 在哪儿丢的?” 唐百州愣了半晌,突然跳起身来,又在桌上乱物中一阵翻,找出一个小小字团来,匆匆打开,傅小保忙凄过身去,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几个字,是:家传锈剑,暂换无上心法一观。 唐百州愤怒地扯碎字条,大叫道:“碧灵宫,是碧灵宫,古若英,古若英……。” 叫声尚还未毕,傅小保突然用双手捧着肚子,呻吟道:“哦!肚痛……那药……丸…… 药……丸……。” 唐百州更吃一惊,见傅小保已痛得额上汗如雨下,哼哼不绝,气得他咬牙切齿,一掌拍在桌上,骂道:“古若英,你好毒的手段!”探臂抓起桌上零杂物品,揣在怀中,紧了紧“玄铁剑”,转身向门外便走。 但才到门口,又忽然止步,扭身看看呻吟呼痛的傅小保,忍不住又跨回房里……—— 第十一章 巧计盗马 这时候,傅小保已经痛得滚倒地上,双手捧着肚皮,口里哼哼,混身上下,汗出如浆,神情极是痛楚……。 唐百州将他抱起平放在床上,刚放好,他“哎哟”大叫,一翻身滚落地面,好不容易再将他弄回床上,却当不得他大叫大喊,三两下又滚到地上去。唐百州虽然心里疼爱他,可惜本性已有些疯癫,一连数次,不觉就生了气,骂道:“喂!小伙子,又不是出殡嚎丧,用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傅小保一面呼痛,一面断续说道:“我……我……肚……子……好痛……。” 唐百州道:“谁不知道你肚子痛?但你也得忍着点儿,让我仔细替你检查检查,似这样只顾叫喊翻滚,能济得事吗?” 傅小保只得咬紧牙关,尽力将哼声压低,但身上所溢汗水,却越来越浓,而且奇臭无比。 唐百州刚替他解开衣衫,只见他内衣之上,一片黄渍,臭气冲天,中人欲呕,连忙屏息皱眉,道:“真讨厌,怎么撒尿撒在衣服上了?赶快去洗个澡,再检查不迟。” 傅小保虽然肚痛剧烈,神志却未昏迷,一听唐百州要叫他去洗澡,不由骇然,顿时连痛也忘了大半,高叫道:“不行不行,我现在病得快死,哪能洗澡?你这不是存心要我的命吗?” 唐百州不服,道:“谁说病了就不能洗澡的?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偏要叫你洗洗看!” 说着,竟然气冲冲探手一把,将小保连衣抓起,用另一只手捏着鼻子,提马桶一般,将他提到屋后一条小河旁,不管三七二十一,撩手“扑通”一声,将傅小保掼进河水中。 傅小保紧闭双目,心里叹息道:“唉!想不到今日死在这疯子手中……。 正在懊丧之际,人已头下脚上,倒撞入河,冰凉的河水,浸得他猛的一抖,不由自主张口欲叫,却“咕噜”喝进一大口河水。 说也奇怪,清凉的河水一人腹中,非但肚痛立止,而且突感畅美难言,臭汗虽然仍在淋漓不止,神志已经振奋不少。这一来,连他自己也忘了生死利害,反身迎着水流,一个泅泳,一面大口大口拼命喝水。 水人腹中,立刻化作汗浆,又从毛孔中溢出体外。喝进清水,溢出臭汗,无形中等于过滤清洗内腑,渐渐出汗已没有臭味,汗质也稀薄如常。傅小保登时精力充沛,腹痛爽然若失,扬手向岸边的唐百州招呼一声,便泅水向岸边游去。 唐百州一直瞪眼注视他的举动,见他忽然精神蓬勃,飞快的泅达岸边,自己不解原故,奔过来将他拖到岸上,忙问道:“肚子还痛吗?我拖你下水洗澡,但这水却变成一条黄水,敢情你一面喝水,一面仍在撒尿?” 傅小保站起身来,一看原本清澈的河水,现在却混浊得成一长条浓黄色液质,心下也是骇异,便将自己入水泅泳,清洗臭汗经过说了一遍。 唐百州信疑参半,道:“竟有这回事?你试提气看看,内腑有什么两样汉有?” 傅小保当即在岸旁盘膝坐下,行功提气,却觉体内真气畅行,周身百脉,竟无一丝阻碍。 一周天完毕,精力大盛,内功竟然增进不少,当下喜孜孜向唐百州说了一遍。 唐百州一听,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依你说,那老狐狸所赠丸药,竟是仙丹?” 傅小保道:“虽不能说是仙丹,但看来对人有益无害,略有些微痛苦,却能增长内力,端的不是凡品。” 唐百州大喜,忙从怀中将自己那一粒也找了出来,塞进口内,嚼了嚼咽下去,第二句也没说,掉头“扑通”一声也跳进河内……。 谁知这一来,唐疯子可惨啦! 丸药才刚入肚,药力尚未发作,就与没吃一样,再加唐百州并不会泅水,一跌进河中,脚下够不到底,顿时心慌意乱,双手乱挥,才叫得一声:“哎呀!不得了……”向下一沉,“咕噜噜”一边就喝进三五口,好不容易挣扎着冒上来,刚叫了一句:“……救命……!” 又沉了下去。 傅小保望着他乱挥乱蹦,冒得几冒,已被河水冲向下游。这河虽不大,总也有三五丈宽,丈许深浅,淹死一个唐百州那是再容易不过。傅小保开始时还当他在闹着好玩,并没着急,及见他被水冲离了十来丈,无法泅泳登岸,这才着了慌,急急沿岸腾身追去,大叫道:“赶快闭住气呀!向岸边游呀!“ 怎奈河流湍急,他奔得虽快,那及得河水迅捷,追了一程,相距越来越远。再过一会,只能望见河面上一点小小黑点,眼见得唐大侠就要随大江东去,葬身鱼鳖之腹。 傅小保赶了一程,见无法赶上,心下大急,陡然想起脚程快速的小黄马来,急冲冲又掉头奔回店里,牵出小黄马,翻身跨上,抖缰叫道:“瘦马!瘦马!你主人遇难,赶快驮我去追吧!再迟他就见龙王了!” 小黄马果似通灵,竖耳听了这几句话,突然昂首一声长嘶,拨开四蹄,箭一般向河边奔去。片刻奔到岸边,河面上早已不见了唐百州的人影。傅小保急得险些哭出来,带过马首,顾着河岸,向下游风驰电奔地追去。 瘦马脚程可说是不慢了,似这等急急紧追,更是快似电射,捷逾飞鸟。那知一口气追了将近个把时辰,居然未再见到唐百州的踪迹。 傅小保恨不能插翅腾空,只嫌马奔太慢,舍命催马又赶了半个时辰。河面忽见宽阔,同时,水流折而向,在转角处冲集成一片浅浅沙洲,河水到此突然折向,便造成了好几个大旋涡,上游流下来的树枝杂物,都横七竖八搁在这浅滩上。傅小保纵马赶到,在浅滩上放眼细搜,只盼能找到唐百州的尸体,看看还有救活的希望没有? 然而,他彻底的失望了,浅滩上死狗死猪甚多,但却没有唐大侠的遗体,不单尸体,连一件属于他身上的物件或碎片也没有。 奔腾的河水,发出沉重的低吼,岸旁却是一片死寂。一阵清风掠过,拂动小黄马特别显得蓬乱的鬃毛,也吹起傅小保刚才吹干的衣襟。大地一片凄凉,博小保心里一阵酸,“卟” 地跪倒在泥滩上, 泪如泉涌,双手合十祝祷道:“唐大侠……啊,师父!这全是小保一句话害了你老人家了,可怜你老人家一代大侠,竟因一念之差,葬身鱼腹,连个尸体也寻找不到,这世界未免太过残酷了吧!师父,你老人家慢走一步,阴灵稍待,小保立刻也要来了!” 他祝祷一阵,又痛哭一阵,想想自己身世经历,真是处处荆棘,可悯可悲,更加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小黄马立在身侧,也不住低声嘶鸣,用前蹄敲打泥滩,其状也甚是凄凉。 傅小保摇晃着站起来,轻轻抚摸瘦马一阵,喃喃说道:“马儿,你自己去吧!或是放荡悠游,傲啸深山,或是称雄尘世,另遇英主,我……我也顾不得你了。” 说着,心一横,反手从腰间拔出剑来,向河中长揖礼拜,然后举剑齐颈,准备横剑自刎。 谁知就在这时候,突听得一声幽幽长叹:“唉!我肚子好痛啊!” 傅小保的剑锋距离颈子仅差两分光景,突听这一声叹息,不觉吃了一惊,混身汗毛根根竖立,忖道:我的天,这不明明是唐疯子的声音吗?难道他死后成鬼,还忘不了吃了那药丸?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哭起来,轻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不要难过,小保自刎以后,阴魂就来侍候你,你放心吧!” 岂料这一句话尚未说完,陡听得那幽幽之声竟然接口说道:“可是,我现在肚子就疼得历害,唉!你不能快些死吗?我等不及了呢!” 傅小保大为骇异,猛然一跳:天下就算有鬼,那有鬼魂还能和生人对话,催人快死的呢? 而且,听那声音就在不远处一丛高及人肩的芦苇之中,莫非他没有……? 他连忙大声问:“你……你……你没有死吧?” 芦苇中答道:“唉!快啦!离鬼门关不过三五步啦!” 傅小保又是一跳,忍不住心中狂喜,接着又叫道:“你在哪儿?” 芦苇中答道:“我正在奈何桥上呢!一边是水,一边是泥巴!” 傅小保清楚听出那正是唐百州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急忙收剑,两脚一顿,腾身就向那丛芦苇中扑过去……。 芦苇高与人齐,即算站在近处,苇中情况,也难看见。 傅小保喜极忘情,飞身跃到,落脚处却是个软绵绵的东西,心知不妙,连忙吸气张臂,二次拔升数尺,才算脚踏实地。 就听脚边一声大叫,道:“哎哟!你踏着我的肚皮啦!不得了……!” 语声未完,“唰”的一声响,一股水柱冲天射起,足射到六七尺高。傅小保匆匆分开芦苇,低头一看,可不是唐百州正仰面躺在泥泞中,方才自己一脚恰好踏在他水鼓鼓的肚皮上,这时候还正从口中向外直冒水泡哩!” 傅小保又是愧,又是喜,伸手拉住唐百州的胳膊,顾不得芦苇叶锋利,割破肌肤,匆匆将他拖出泥地,然后使他伏在自己膝上,双手用劲,替他迫压腹中的河水。 唐百州大约喝得不少,一个肚皮,涨得比西瓜还大,傅小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他把肚皮里的水份挤压了出来。但傅小保仍然不放心,还在继续挤压不休。 唐百州吃不消,叫起来:“不能压了,再压把肠子都压出来啦!”傅小保这才停了挤水,放平他的身子,跪在污泥地上替他推官活血。 才推了两推,唐百州便挥手格开他的双臂,从地上坐起来,低着头满地乱找东西。傅小保又是喜,又是不解,问道:“你老人家找什么?” 唐百州答道:“找我的仙丹,刚才被你这小子一阵压,准是把丹药和水全挤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傅小保忍住笑,道:“就算挤出来了,哪里还找得到?” 唐百州听了竟大怒起来,横眉竖眼喝道:“好小子,你真私心,敢情你自己吃了好东西,就不情愿人家也吃吗?” 傅小保苦笑着道:“你如想吃,那还不容易,咱们反正要找她们索回你老人家的什么无上心法,当面再问她要个个八个,吃了岂不更妙?” 唐百州听了,霍地跃起来,叫道:“对呀!这主意不昏,老狐狸精偷了我的‘魔剑无上心法,借这岔儿,也敲诈她百二八十颗丸药吃吃!” 说罢,飞步抢到小黄马身边,翻身上马,抖缰便要走,傅小保大急,叫道:“慢一点,还有我呢!” 唐百州道:“你要怎么样?” 傅小保道:“我也要去,你老人家得带我一起去!” 唐百州皱眉说道,“我又没说不叫你去,但小黄马太瘦,怎能驮得动两个人?你用两条腿跑吧!” 傅小保听了急道:“唐大侠,你权当可怜我,只要带我到前面市镇处,自能另买马匹乘坐,这时候你老人家不带我,却叫我如何跟得上?” 唐百州想了想,道:“好吧!看在你刚才哭着要死的情份上,权且带你一程。” 傅小保急忙跃上马屁股,小黄马循着河岸回头,奔了又是两个多时辰,时已过午,方才回到先前那座小镇上,略用饮食,傅小保便上街去买马。 但这镇上小之又小,并无市集出售马匹,即算百姓人家有养着牲口的,不是留着耕种,就是用来运货拉车,自己已经珍视异常,那肯出卖?傅小保揣着银两,兜了两三圈,竟然无法买到一匹马儿。 看看天色已暗,傅小保怕唐百州抖手一走,不等自己,心里着急非常。但如果这么空手回去,只怕他一样不会携带自己同行,这可怎好呢? 正在着急无计,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震耳銮铃响,不一会,三匹骏马并肩驰进镇来。 傅小保闪在一边,偷眼见那三匹马上驮着三个江湖豪客,各人全带着兵器镖囊。最前面一人身材瘦长,皮肤黝黑,大鼻厚唇,年已六旬以上,手上拿着折扇,背后却斜插一只金光闪闪的人手形独门兵器。另两人一个负着柄金背砍山刀,一个身形略瘦,腰悬长剑。 三个人各跨骏马,满身尘土,显见经过长途跋涉到此。 傅小保一见这三匹马儿心中便爱,却哪里知道这三人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金臂人魔”孙伯仁和“龙门剑客”霍一鸣,以及他自己苦苦要追寻的杀父仇人,长安城一霸,“金刀”李长寿。 傅小保眼见他们三人策马进城,随意找了一家小酒馆下马入店,将三匹马全都随意牵在店门口。他暗中想了个主意,便急急赶回店里,向唐百州说道:“咱们是立刻上路?还是等过了今夜,明天启程?” 唐百州见他空手回来,只当他弄不到马儿,心里不耐,道:“自然立刻便走,你如买不到坐骑,便在此地等我,不用缠着非去不行。” 傅小保笑道:“实不相瞒,马匹早买好了,正在上鞍,还未交货。你老人家要是不耐久等,就请先行出镇,在镇东口略待片刻,我立时赶到,如何?” 唐百州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连道:“好是好,我等你至多半个时辰,过时不去,却不能再等你。” 傅小保拍胸脯笑道:“绝要不了那许久,你老人家前脚到,不一定我后脚也就到啦!” 唐百州点头应了,上马自行出镇而去。 傅小保目送唐百州业已出镇,这才折回“金臂人魔”等三人用膳的小店前。他本就不笨,冷眼看这三人各有一身武功,尤以那背插奇形兵器的老头儿双目炯炯有光,内功必已有惊人火候,暗忖:明抢不如暗偷。当下整整衣衫,一摇三摆,也进店里,捡了靠店门一张桌子坐下。 孙伯仁等三人对傅小保俱都不识,见他不过是个少年哥儿,虽然带着剑,了不得会那么几下花拳绣腿,全没把他放在眼中,各自只顾喝酒谈话,并不理睬。 傅小保随口要了几色点心,细心窃听他们说些什么,但三人语音甚低,且神色之间,极是神秘,听也听不到。恰在此时,店中一个食客用毕酒菜,结账起身,从店门口经过,傅小保忙从衣袋中摸出一锭银子,笑嘻嘻将那人叫住,附耳低声说道:“老兄,这锭银子可是尊驾失落的吗?” 那人低头一看,乖乖,白花花一锭白银,怕不总有一二十两,不由贪心大起,伸手接了过去,笑道:“正是,你瞧我这人真够老糊涂了,银子失落,尚且不知,要不是公子好意见告,这个财失得未免太冤,真该多谢,多谢。” 说罢,拿了银子,向店外便走。 傅小保早看到了隔座一个带歪帽,斜披衣的,是个不安本份的土混混。只等那人拿着银子才到店门,连忙探过头去,向那土混混说道:“老兄,你刚才可是失落了一锭银子,足有十七八两重的?” 土混混闻言一愣,探手向怀中一摸,暗忖:我哪有银子?身上不过几十个钱,这公子哥儿别是弄错了。然而他心里虽这么想,口里却一事正经道:“怎么样?” 傅小保用手一指前那人,低声道:“快揪住他,我亲眼见他从你桌边捡了一锭银子放进袖子里,白花花的,怕不足有一二十两,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土棍混根本没有钱,听了这话,猛可里心中一动,登时一声大喝:“呔,那家伙,给大爷站住!” 那人白得一锭银子,心里正高兴,陡听这一声吆喝,吃了一惊,一只脚才跨出店门,又缩回来,扭头答道:“你叫谁?这么凶神恶煞似的?” 土混混更不怠慢,大步上前,一把拉住那家伙领口,大声喝道:“好小子,窝里鸡吃到太爷头上来啦!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的银子是动得的吗?没别的话,袖子里银子拿出来,省得吃一顿生活。” 那人只当自己冒领银子被他看见,想藉机敲诈几文,哪里肯听这一套,也高声嚷道: “瞎了狗眼的东西,这银子本是我失落的,物归原主,你当是什么财路?快快松手,否则,姓赵的可不吃这一套。” 这两人你叫我嚷,拉拉扯扯,谁也不肯罢休,全说那银子是自己失落的东西,一时间那里评得清这份理。不消片刻,店里伙计也有上前分解的,店外的行人有拥来瞧热闹的,把个店门挤得水泄不通。 傅小保暗忖: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越着人乱,抽身出店,解下其中一匹枣色骏马,翻身跨上“唰”地一鞭,催马向镇外便跑。 这时候,店中的孙伯仁等全被人群遮住,望不见店外情况,直到傅小保催马离去,才被銮铃响声警觉。三人奋力排开众人,出店一看,见孙伯仁的坐骑被人盗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账也顾不得算,齐声怒喝,抡掌挥拳打翻了几个围观碍事的闲人。孙伯仁抢上李长寿的坐骑,李长寿和霍一鸣同乘一骑,放马飞也似向镇外赶来。 傅小保策马疾奔,没一会早出镇口,远望见唐百州果然停马在路边一棵树下等候。他得意扬扬,放马奔到,猛的一勒马缰,那马儿人立起来,收蹿站住。傅小保用手轻拍马头,笑嘻嘻道;“看看,我这马儿可值二十两银子?” 唐百州见那马儿混身枣泥色,全无一根杂毛,昂首嘶鸣,甚是神骏,不觉笑道:“二十两银子哪能买得这等好马?别说马,连马鞍也买不到,别是你小子去偷人家的吧?” 傅小保笑道:“一点不差,整整花了二十两银子才买来的,这一来,你老人家的小黄马只怕不容易撇得下我了!” 唐百州也笑道:“那咱们就试试,紧赶一程,天黑之前可以进山啦! 两人牵马并肩,正要启步,看看谁的马快,就听身后銮铃大震,两骑快马驮着三个人乌云也似迫了来,一面听得喝骂:“直娘贼,瞎了狗眼,竟敢偷爷们的坐骑,还不站住,当真是不要命吗?” 傅小保扭头见是孙伯仁等,心里只悔方才没有随手毙了那两匹,以致被他们追了来,急忙用力一夹马腹,扬手挥鞭,催马便走,叫道:“快走!看看谁的马快,跑得第一?” 但唐百州带马一横,竟将博小保拦住,凝视后方,说道:“慢走,这几个小子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嘛?” 傅小保急得直冒汗,道:“管他们呢!咱们快些赶路,再等天都黑啦!” 唐百州却像对身后追来的三人有着莫大兴趣,任他左闪右避,总用小黄马拦在他的马头前面,不使他抽空脱身,一面暗暗自语,道:“好家伙,原来是你们?那真是再巧没有啦!” 片刻间,后面两匹马已经如飞而至。孙伯仁等一齐飞身下马,这才发觉前面小黄马上坐的正是大闹长安的唐疯子唐百州,不由俱都愣住,出声不得。 唐百州向他们龇牙咧嘴一笑,道:“糟老头、霍剑客、李七爷,想不到竟是你们三位,幸会,幸会!” “金臂人魔”孙伯仁羞见唐百州,也是心中一寒,但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抗声答道:“姓唐的,长安城中被你逃得性命,不道今天又在此地碰上,这一次可再饶你不得了!” 唐百州哈哈一笑,翻身落马,顺手将马缰递给了傅小保,迎上来道:“你们饶我不得,我也饶你们不得,今天咱们谁也别饶谁,来一个年关大结算,好不好?” 孙伯仁那几句狠话,原只为了撑颜面,但他当真要动手,心里可有点含糊,脚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回头向霍李二人道:“对付这小子,何须老夫出手,你们二人上去把他擒来就是!” 李霍二人吓了一跳,心想:“老头儿,这可是要命的玩意儿,你只顾吹大气不要紧,怎犯着拿咱们哥俩去做夹心插团?他们都是吃过唐百州苦头的,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哪敢上前半步。 唐百州可乐了,笑道:“糟老头,瞧他俩那副可怜劲儿,你忍心拿他们来做垫背的?何不咱俩个玩玩,叫他们小一辈的,在旁边见识见识!” 孙伯仁心念疾转,以他身份,人家指名叫阵,岂能畏惧不出?若说挺身而出吧!又怕出去容易回来难。陡然间,心生一条恶计,于是向李霍二人厉声叱道:“叫你们上,你们怕什么?只管上去缠住他,老夫自有擒他的方法。” 李长寿碍于师叔令谕,只得硬着头皮,提刀上前,心里怦怦跳,强作镇静,用刀一指唐百州,道:“姓唐的,快来纳命!” 唐百州笑道:“你叫老唐到哪里去纳命?我有心把命给了你,又怕你力气太小,扛不动!” 李长寿知道这独眼龙武功怪异,口齿阴损,多跟他搭腔,只有被他占尽便宜,只得气呼呼不再答话。 “龙门剑客”霍一鸣耽心李长寿一人不是唐百州的对手,赶来一摆长剑,也抢进两步,和李长寿并肩而立。 唐百州又笑道:“霍剑客,你怎的跟他这么要好?难道你不知道,你老头子在刁家寨上骂得你多苦?” 霍一鸣吃了一惊,暗想:他怎知道我爹在刁家寨?于是喝道:“我爹骂我便恁地?” 唐百州哈哈大笑,突然声调一变,学着霍昆的口气,手指着霍一鸣,说道:“唉!你这孩子也真是个不听教诲的东西,我不知告诫过你多少次啦!叫你少跟李长寿这种人交往,你偏偏是不肯听话!” 霍一鸣脸上一红,登时大怒,长剑一振,大声喝道:“直娘贼,你竟敢戏弄我!”抖手一剑,直向唐百州面门刺来。 唐百州笑嘻嘻换步侧身,正要拔剑还击。陡然间,却闻身后暴喝声起,一条人影破空冲到,“当啷”一声金铁交鸣,早将霍一鸣的长剑荡开,一看,竟是傅小保。 原来傅小保牵马立在后,一直没有开口,及听唐百州学着霍昆口气,取笑霍一鸣时,话中提到“李长寿”三宇,这三个字可是他切骨深恨,无时或忘的。遽听之下,混身一震,猛见“金刀”李七手提金背砍山刀,更触动灵机,一时按撩不住,从马上飞身枪了出来。人未到,剑已出鞘,拼力一招“水蛇摆腰”荡开霍一鸣的长剑,急促地回头问唐百州道:“谁? 谁是李长寿?谁是长安城土霸金刀李长寿?” 唐百州指着李七,道:“喏!就是他!” 这四个字才一出口,傅小保双目尽赤,人如疯虎,陡地一个大旋身,早已欺到李七身前,剑尖颤抖,指着他厉声喝道:“你……你就是李长寿吗?” 李长寿见了这种模样,心惊不已,但他一时间尚未想起傅小保就是自己手中漏网的婴孩,迷惘地答道:“怎么样?大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正是长安的金刀李七爷……。” 傅小保未等他把话说完,一声虎吼,抡剑上步,“唰唰唰”就是三剑,全奔李长寿要害,恨不得将他立毙在剑下。 李长寿措手不及,被他一阵舍命抢攻,闹了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挥刀连挡带格,躲开了三招快攻,心里不禁怒火上冲,暗忖:“你奶奶的,半夜摘桃子,尽捡软的捏是不是?老于就算打不过唐瞎子,难道打不过你吗?想着,金背刀“呼”地反挥,一招“拔云见日”,震开长剑,喝道:“小子,要找死快些报上名来,七爷刀下向来不伤无名之辈。” 傅小保这时双目喷火,哪有工夫和他通名报姓,连声不吭,剑光霍霍,直卷上前。恨不得早些一剑戳他两个透明窟窿,报了杀父逼母深仇大恨。 常言道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敌。傅小保论功夫虽不是长寿的对手,但他有一股舍死生拼命之心,却不是李长寿所可比拟的。三五招一过,李长寿见他全然不顾自己,招招抢攻,招招进手,似乎存心同归于尽,没有再作活的打算,不由得越战越怕,刀法施展不开,被逼得连连后退不已。 唐百州在一边看见,心中大乐,叫道:“霍剑客,你的朋友不中用啦,尽看着干嘛?快些上去帮忙,两个打一个,也许还有希望。” 霍一鸣本来跃跃欲试,被他这一叫出来,倒不便厚着脸动手,怒骂道:“我出不出手干你什么事?要你来多嘴?” 唐百州笑道:“你再不动手,李七爷就要撑不住了。喏,你瞧!这一招‘飞蛇旋身’好危险,差一些没要了李七爷的老命。哎呀!这一记‘蛇游枯枝’可惜准头欠缺了些,不然,准能叫李七爷当场趴下……。” 他这种帮腔呐喊,李长寿越发心惊,心神一乱,三下两下,果被傅小保一剑划破左袖,仅差寸许,就伤着臂肉。 唐百州更乐了,大声加油,叫道:“干呀,小伙子!早些叫他躺下,你的大仇就报了! 啊!可惜,这一剑还差着半寸,对!再加一招‘灵蛇吐须’,快啦!加油!” 霍一鸣紧握着长剑,本已拿不定主意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再被唐百州一阵乱叫,更是心烦神躁,怒叱道:“你叫什么?有种咱们也走几招试试,只在旁边干叫干喊,算什么东西?” 唐百州并不生气,笑答道:“我岂能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不见吗?糟老头正在一边转坏主意呢!我得防他,谁耐烦和你们这些小一辈的胡缠!” 霍一鸣扭头,见孙伯仁果然正在双目乱转,面含阴笑,心中一动,忖道:这时候还顾那许多做啥?这疯子自有孙师叔对付,何不早些出手,料理了那小子再说。主意一定,逐也不再多虑,提剑拥身而上,长剑抖起斗大一朵剑花,罩向唐百州背心,喝道:“七哥别慌,我来助你!” 傅小保闻声回剑,李长寿才算松了一口气,立时挥刀猛扑,和霍一鸣双战傅小保。适才傅小保也不过全凭股锐气,才使李长寿连连遇险,落在下风。如今以一敌二,哪还能够进招,被迫得左支右绌,登时落在下风。 唐百州看在眼里,大惑不解,兀自沉吟道:“咦!怪了,方才那等精神,怎么现在一蹶不振起来?这小子究竟临敌经验不足,一见对方人多,气就先泄了。” 又是三五招,傅小保越显不支,被李长寿和霍一鸣走马灯似的团团围住,转眼就要落败,唐百州一惊,暗道不好,小子只怕要吃大亏。扭头向孙伯仁叫道:“糟老头,你出不出手? 你若是不干,我老唐要干啦?” 孙伯仁神情一片冷漠,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唐百州胸无城府,拿打架当作笑闹玩儿,见孙伯仁不理,只当他果真不敢出手,探腕便从腰间撤出玄铁锈剑来,大叫道:“小子,闪开,看唐大侠来收拾他们!” 傅小保正当不支,闻声力攻两招,抽身便退。唐百州耀武扬威擎着锈剑,正要抢上去截住李长寿出霍一鸣,岂料就在他方才错步欺身欲上之际,陡听得孙伯仁发出一声阴冷笑。紧接着,“卡崩”机簧轻响,傅小保应声倒地,连长剑也“当啷”脱手,跌出老远。 唐百州大吃一惊,急急收住前扑之势。扭头看时,但孙伯仁已将背上的“金臂人手”撤在掌中,那内蓄毒针的人手指,正对着地上的傅小保。 孙伯仁狞笑说道:“姓唐的,你只要再敢动一动,莫怪孙某人手段太辣,第二蓬毒针一发,立时便要了他的小命!” 唐百州倒提着“玄铁剑”,果然不敢稍动,皆因这时候傅小保业已中了毒针倒地,孙伯仁又比自己距他更近,如果自己乱动,人家一按机簧,傅小保不变成蜂窝才怪。 不过,他人虽不动,心念却在疾转,怔得一怔,竟然龇牙笑道:“糟老头儿,你变的什么戏法?使他乖乖躺下了?” 孙伯仁冷嗤道:“你别再想跟老夫装疯卖傻,实对你说,他已中老夫透骨毒针,一个对时之内,若无老夫独门解药,休想逃得活命。你若要救他,乖乖献上手中锈剑,换取老夫一粒独门解药。” 唐百州心急如焚,但表面上却仍然笑道:“我不信,只有你能配药,别人就不会配药救得了他吗?你有种把他交给我,老唐自有办法替他解毒。” 孙伯仁陡的脸色一沉,喝道:“谁有工夫跟你扯三话四,肯不肯听你一言为决,否则,老夫再按机簧,就没有他的活命指望了。” 他心爱唐百州的“玄铁剑”乃是难求异物,这才不惜以老凌小,暗下毒手打倒了傅小保。 满以为可以借此要挟唐百州,要他以剑换人,谁知唐百州听了他的恐吓言词,竟然笑得将头连点,道:“那敢情好,就烦你再按一下,早些将他弄死,我自能设法替他报仇,不叫他白死就是。” 孙伯仁一愣,喝道:“你果真不肯舍剑教人,愿意眼睁睁看他死在老夫透骨毒针之下?” 唐百州笑道:“经过再三衡量,我宁可要剑不要人,要了人还得给他饭吃,不如一剑在身,高兴杀谁,就可以杀谁,两者相较,岂不是剑比人好?” 孙伯仁听了这些疯话,顿感为难之极,万没想到天下居然还有要剑不要命的,有心下手杀了傅小保,又怕失去要挟,那时全力相拼,不知鹿死谁手?宝剑依然夺不过来。有心不下手吧!话已出口,倒反而抹不下这份面子,一时之间,好生难决。 想了一会,他突然把心一横,暗道:难道我不能先毙了这小子,然后合三人之力,不信干不过他。 心意一决,冷冷笑道:“姓唐的,这是你心甘情愿,别再怨老夫心狠手辣,下毒手对付他一个小辈。” 说着,挺臂前伸,“金臂人手”对准傅小保面门和前胸,按动机簧,“卡崩”一声,射出斗大一蓬针雨,罩向傅小保正面要害。 唐百州口里镇静,心里何尝不急,见“金臂人魔”也是个不透气的货色,说干真干,不由吓了一大跳,猛喊一声:“不得了!”扑教不及,急中生智,一抖手,将“玄铁剑”脱手掷了过去。 玄铁锈剑横着掠过傅小保面门,恰值孙伯仁毒针也到,“唰”地一声响,一蓬毒针,竟被“玄铁剑”尽数吸去,跌落到傅小保身旁三尺左右。 孙伯仁万料不到他还有这一手,方才一愣,唐百州早已连人扑了过来,伸手就去抢地上的“玄铁剑”。 “金臂人魔”心念一动,仗着自己距离近,手中金臂一伸一缩,借那“玄铁剑”上吸引力量,飞快地将锈剑带向怀中。左手一探,捞着剑柄,晃肩疾退了七八步,一只手握着金臂人手,一只手握着玄铁锈剑,高兴得桀桀怪笑,得意非凡。 唐百州稍迟一步,投有抢到锈剑,只得趁机抱起傅小保。此时他连“玄铁剑”也失去,就随手捡了傅小保的青钢剑,抹转头奔到小黄马身边,腾身上马,带着傅小保没命的向东狂奔。 李长寿看见唐百州弃剑逃走,正好藉机落井下石,出出胸中这口冤气,金背刀倒提手中,顿足跃上马背,催马便赶,口里大叫。快追,今日不趁此良机除得此人,以后就没有清静日子过了!” “金臂人魔”孙伯仁本只想抢得锈剑,倒无意追赶杀戮。听了李长寿这话,心中一动,暗道:“不错,此人剑术卓绝,不趁他失剑之际,斩草除根,徒增他日祸患。连忙将“玄铁剑”插在腰际,撤出“金臂人手”,也招呼霍一鸣各上坐骑,随后紧追下去。 唐百州的小黄马何等快速,虽然负着两人,脚下丝毫不慢,一口气奔了两三里,扭头看时,孙伯仁三人依然紧追不舍,掇在后面。 他肚里骂道:好孙子们,你当老唐没有“玄铁剑”,便制不了你们吗?转瞬间,望见前面有一片松林,当下就将傅小保用带子缚在马背上,驰到林边,自已飘身下马,反手在小黄马臀上一拍,,道“先进林去,就在林中等我。” 瘦马驮着傅小保,放蹄进入林中,唐百州提着长剑,反身背林而立,静待孙伯仁等到来。 孙伯仁和李霍三人三匹快马铃声震耳,晃眼赶到,见了唐百州这副架子,倒不敢过份逼近,牵马落地,相距丈许停住,孙伯仁低声说道:“你们分左右攻他两侧,待老夫从正面用毒针对付他。”李霍两人点头答应,各执兵刃,左右抢出。 就听唐百州骂道:“上吧!孙子们,谁从左右来,我先叫他趴下再说,用毒针我也不怕,不信咱们就试试。” 孙伯仁怒道:“丑贼,今日就是你谢世之期,你还装狠作什么?” 唐百州向地上死劲吐了一口唾沫,道:“呸!吹你娘的牛皮,老唐不用锈剑,也还没把你们三个东西放在眼睛角落上哩!” 李长寿受他的怨气最多,存心借此良机,好好奚落他一番,接口骂道:“姓唐的,你充了一辈子英雄,怎么今日落得这步田地?剑也丢了!人也伤了!不久之后,更要命丧荒野,连尸首也没人收埋,丢在这里喂野狗。唐大侠啊,唐大侠,以前长安城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 霍一鸣接着笑骂道:“他一个独眼臭贼,哪配称什么英雄?从前仗着剑利,一时得势,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变的,今天死在荒山猪拉狗扯,实在罪有应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唐百州七窍生烟,五脏冒火,哇哇怪叫连天,声叫嚷道: “你们两个小贼,王八羔子,有种上来,唐大侠不叫你们爬着回去,就不是人!” 霍一鸣道:“呸!什么大侠?转眼做了鬼,才知道爷们的厉害。” 唐百州实是怒板,挺剑就是扑向霍一鸣,霍一鸣才要举剑迎架,旁边人影一闪,李长寿欺身而上,一刀劈向唐百州左肩。 唐百州知他的金背刀甚是沉重,不肯用剑反格,陡的塌肩拧身,足跟疾转,让过一刀,手中剑借势一招“反捣蒜头”,逆袭反撩。 李长寿原只当他不过剑利,如今锈剑换了普通长剑,才敢肆无顾忌,近身递招。那知一刀落,眼前剑影大盛,劲风飒飒,竟比锈剑威势绝无稍逊,心里一寒,急忙抽身要退。 但“魔剑八式”乃天下剑术精英,饶他躲得快,右臂上早中了一剑,深几及骨。只痛得李长寿龇牙咧嘴,踉跄倒退了三四步,金背刀险些脱手。 霍一鸣更是乖觉,见李长寿一招未到,就受剑创,吓了一跳,心想:娘的!这小子太过邪门,早走为妙。一面挥剑了上来,叫道:“糟老头,再接这一剑试试。” 孙伯仁心里也有些不服,索性不避不让,也将内力贯注在“金臂人手”上,霍地吐气开声,又是一记硬架。 这一次双方都出了全力,两种兵器一接,居然如吸铁石相遇,“嗒”的一声响,互相粘贴,再也分不开。孙伯仁将全身功力尽都贯注在兵器上,却觉唐百州自剑身传来的劲力威猛无匹,层层不绝,恍若巨浪怒潮,潮湃不已。登时大吃一惊,连忙运功相抵,也觉得抵受不住。 他虽然第一次和唐百州较量内力,但自信凭他年纪,内功修为绝强不过自己去,万万料不到他竟然还比自己深湛。 骇异之下,恶念顿起,拼着略受一些内伤,右手“金臂人手”力道遽然一收,身形半转,只觉得唐百州的内劲宛如重锤,撞击在自己右胸上。但他探纳一口气,强自按撩住业已受伤的内腑,左手锈剑陡地横扫而去,想将唐百州立毙剑下。 这一招用得又阴又险,唐百州全心在和他较量内力,投防他会使出这种杀着。及至剑锋临身,再要躲哪还能够?说不得,只有抽剑挥格,“当”的一声响,长剑已被一砍两断。 同时锈剑划身而过,更在衣襟上割破长约尺许一道裂口,仅差半分,就将伤着肌肤。 唐百州大感骇然,兼以两手空空,无法再斗,仰身倒跃,退落在丈许之后,准备遁入松林逃走。 但是,孙伯仁拼着内腑震伤,好不容易断了他的兵刃,岂肯容他就此脱身?猛的一声虎吼,身形幌动,直迫上来。 同时一按“金臂”上的机簧,“卡崩”轻响,一蓬毒针疾射而出。 唐百州要走已经来不及,迫得挥掌将毒针震落,孙伯仁接踵已到,竟然抢先横身拦住了入林的退路,高声叫:“霍贤侄,联手上,务必毁了这小子!” 霍一鸣应了,挥剑厉喝,扑向唐百州,连负创歇息的李长寿也咬咬牙,裹住创口,提刀奔上前来,三人分作三面,围住了两手空空的唐百州。 这一来,唐百州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插翅飞越三人联手合围,急得他抓头搔腮,想不出一丝方法—— 第十二章 飞来艳福 正在惶急无主,唐百州突然触到怀中有一件鼓鼓的东西,探手掏了出来,不由大喜,原来却是得自“碧灵宫”,曾在荒山击败“川边三鬼”的海螺号角。 他这时候狗急跳墙,管他什么东西,先用了再说,毫不多虑,凑在嘴边,“呜嘟嘟”的吹了起来。 试想,海螺号角连三鬼那等厉害的内家借音传力“迷魂鼓音”尚且能够克制,孙伯仁和李霍三人哪有“川边三鬼”结实。尤其是李长寿和霍一鸣,根本够不上材料,唐百州自从在碧灵宫吃了那一粒药丹,内力无形之中激增数倍。这一吹不打紧,李霍二人就如同被雷声所震,全都惊心一跳,似乎被人用铁锤在脑袋瓜儿上重重敲了一记。刹时间脑中轰然震荡,眼中金星乱闪,忙不迭用手掩了耳朵,兀自无法收摄心神。 孙伯仁年纪较大,多吃了几年干饭,虽未被号角震荡得那么厉害,也顿感内腑翻腾,方才所受伤势立时变本加厉,难予抑止 唐百州吹起号角,见三人全都变色,更加兴高采烈,用尽全力,“呜嘟嘟”“呜嘟嘟” 吹个不停。四野尽被号角声震动,临近一些的松针纷纷堕地,虫鸟哀鸣,震毙无数,威力非同小可。 李长寿和霍一鸣忍不住都抛了手中兵刃,滚倒在地上,狂叫翻滚不已。 连孙伯仁那等功力,渐渐也忍耐不住这种惊人号角的鸣声,初时尚能强自镇摄心智,竭力相抗。片刻之后,内伤发作,也弃了“金臂人手”和“玄铁剑”,两手掩耳,跌倒在地。 唐百州可就得意了,犹如乐队领班一样,一面吹一大踏步走上前去,没费一招一式,轻松写意,俯身将失去的“玄铁剑”拾了回来,这才停了号角,笑嘻嘻用“玄铁剑”指着三人,道:“诸位,怎么如此不通乐谱,老唐一曲未毕,诸位怎的全睡觉啦?” 孙伯仁等恍如恶梦初醒,一个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不知怎么会败得如此凄惨?尤其孙伯仁称雄一世,这个筋斗。栽得好不惨烈,眼见到手的锈剑又回到人家手里,不禁迷惘地喃喃自语,道:“怪事,这世上莫非真有邪门玩意,好端端的,会被这小子吹倒在地上?” 唐百州盈盈笑道:“一点也不怪,一点也不邪,姓唐的还算嘴角留情,一支曲子才吹了一半,如果吹完,诸位只怕全到了森罗殿,这一辈子再听不到这种热门音乐啦!” 孙伯仁拱拱手,道:“我等今日败在你手中,真可说是老天无眼,即算落败,心里不服,但你在以邪术取胜之后,未对我等再下毒手,老夫应当谢谢。” 唐百州笑道:“不用谢,只要你们记住唐大侠乃当今第【此处缺一页】著。李霍二人虽未曾谋面相识,但却早听人言,唐百州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剑客,怎会一变成了这等丑怪疯癫的模样呢? 他们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半信半疑,但却不便开口询问。 孙伯仁望了李长寿和霍一鸣一眼,长叹着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人仍可赶往唐古拉山,见了你厉师伯,速将那东西呈给他疗治毒伤。倘能于他毒疮痊愈之后,请求他下山一行,固然最好,否则,你们就留在唐古拉山,好好跟你厉师伯学几手绝艺,以后再蹈扛湖,也不致如今这等惨败。” 李长寿急忙叫道:“师叔,你老人家真的要……。” “金臂人魔”孙伯仁挥手截断他的话头,说道:“老夫自有算计,十年之后,愿你等也能大有增进才好。” 说罢,大袖一抖,转身就要离去。 唐百州见他要走,陡然记起一件事来,大叫道:“糟老头,且慢闭关,先把你那解药给一粒来,将来你如死在深山,我那伙伴的针毒岂不就解不了吗?” 孙伯仁闻声停步,恶狠狠盯了唐百州一眼,本想不给他解药,当不得唐百州举着海螺号角,威胁道:“你不给,我又要吹啦!” 孙伯仁颓然叹息,探手取出解药,连瓶都掷了过去,冷冷说道:“人情算做到底,有这一瓶解毒圣品,够你们多挨几次喂毒暗器了。 唐百州也不以为忤,笑着接住,说道“谢谢,用不这许多,下次如果再挨了喂毒的玩意,只要再用这号角一吹,少不得也叫他乖乖拿出解药来。” 孙伯仁听了,满面通红,转身跃登马背,如飞自去。 李长寿和霍一鸣见“金臂人魔”已走,那敢再多作停留,刚想各自上马脱身,却听唐百州喝道:“喂!不行,你两个得留一个下来!” 霍一鸣和李长寿猛可里吃了一惊,由不得心胆俱裂,愣愣发呆,不知唐百州要把谁留下来。各人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不焦急。 唐百州缓缓上前,左手一挥,喝道:“退后些!” 李长寿等如奉纶音,一齐乖乖向后退了三大步,而且,作势预备,随时准各再退。 唐百州龇牙笑道:“霍剑客……。”霍一鸣混身一震。 唐百州又接着道:“……李七爷……。”李长寿也混身直冒鸡皮疙瘩。心里拿捏不定,他要对谁下手,把谁留下来? 然而,唐百州却没有表示要留下谁来,只继续笑着说道:“你们二位在长安城中的威风何在?” 李霍二人此时有如网中之鱼,白被他调侃,那敢回半句腔,都羞得和新娘子似的,通红着脸,头垂得低低的。 唐百州突然放声大笑,举起号角,“嘟”的吹了一口,李霍二人宛如中了重锤猛击,“托”地跳起四五尺高,满脸惶恐乞怜的神情。唐百州这才又笑道:“你们觉得我这号角声,可好听吗?” 李长寿最是软骨头,孙伯仁一走,靠山已失,当下便哭着脸,哀声答道:“唐大侠,咱们和你无怨无仇,往日不痛快,全系出于误会,说开了大家仍然是朋友,又何必……” 唐百州突然断喝道:“我问你,这号角好不好听?谁跟你扯这些?” 李长寿不敢说不好,只得道:“好听是很好听,但咱们定力太差,受不了,求你别再吹了吧!” 唐百州得意的哈哈笑道:“要我不吹也容易,你们两位的马儿,得留一匹下来,咱们要用一用。” 李长寿只当他要留人,一听只是留一匹马,哪有不愿之理,连忙点头答应,道:“那再容易不过,就请唐大侠自己挑一匹,给咱们留一匹代步,已是感恩不尽了。” 唐百州满意地笑道:“瞧你这可怜劲儿,这一次权且饶了你们,下次如再像子午镇上那么横行,撞在老唐手中,可再饶你不得。” 李长寿喏喏连声,没口答应,只盼能早些脱身,这时候你叫他当龟孙子,他也是情愿的。 唐百州本意还想折磨他们一会,谁知恰在此际,突听得松林之中,传来一声小黄马的嘶鸣。唐百州听了一惊,顾不得和他们扯淡,一拧身,跃上霍一鸣所骑的白马,牵马回身,奔进松林之内。 李长寿和霍一鸣至今才像从阎罗殿里捡回两条残命,赶紧拉马跨上,两人一骑,没命逃去。 说起来,一则怪唐百州疯疯癫癫,尽说闲话,忘了正事,二则也算李长寿命不该绝。倘若此时唐百州记起傅小保和李长寿之间的杀父深仇,李长寿就有八个脑袋,也都搬了家了。 偏偏他一时过于得意,疏忽了这件要紧事儿,再加小黄马突发嘶鸣,心知必然出了事故,匆匆赶入林去,却使李长寿白拾得一条性命。 因这一疏忽不打紧,李长寿此番脱身逸去,又煽惑唐古拉山另一个难缠魔头,“” 厉奚怒下中原,致使傅小保险些报不得父仇,反伤在李长寿之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唐百州飞马入林,才惊觉这松林层层叠叠,甚是阴暗,放眼看不出丈许,枝丫盘结,晃如鬼手。同时,自从小黄马方才一声嘶鸣之后,就再也不闻半点声息,越发毛骨悚然,凉进脊心。放声叫了几声,也听不到回音,情知不妙,撮唇发出数声胡哨,想将小黄马招来。 哨音过后,密林中果有“得得”蹄声,自远而近,唐百州连忙牵马上前去。没一会,小黄马从乱林中迂回窜了出来,但唐百州一见大骇,敢情小黄马虽然招呼来了,然而马上空空,却不见傅小保的人影。 别看唐百州平素拿傅小保不当人看待,其内心对他的喜爱,虽师徒也未必过之。如今傅小保身负毒针重创,突然从捆着的马背上失去踪迹,令他急得六神无主。飞身跃到小黄马身侧,劈劈啪啪就抽了它几鞭子,喝道:“人呢?交给你的人呢?” 可怜小黄马再说通灵,终不过是匹畜牲,被主人一顿鞭子抽打,苦于口不能言,无法回答,只得昂首长嘶,用右前蹄敲着地面,喘气如雷。 唐百州翻身跨上马背,另一只手牵着抢来的白马,喝道:“快带我去,在什么地方把人弄丢了的?快些带我去!” 小黄马长嘶一声,放开四蹄,盘旋奔入密林中,左弯右转,奔了好半响,那松林越来越密,枝干弥漫,交叉空际,好几次险些将唐百州从马背上扫下来,唐百州满腔怒火,破口骂道:“蠢材,蠢材,叫你暂进林里躲一躲,谁让你钻到这么深的所在?难怪要出事了,蠢东西。” 正在埋怨,倏忽间眼前一亮,来到一片空旷草地边。这一片草地,约莫总有十余丈方圆,场中根树俱无,彷佛整个松林中特意挖出来那么一片空地,西北面有一块山壁,显示这儿大约已是松林尽处。唐百州游目四顾,见这草地上嫩草如茵,夹杂着几株芬芳的奇花,景色倒是分外迷人。 小黄马奔到空场边,高声嘶叫,却不再往前走,唐百州暗忖:这草地上必然透着邪门。 从马上飘身落地,左手执着海螺号角,右手拔出玄铁锈剑,小心翼翼而行,走了几步,就停身叫喊:“小保,小保!被谁捉去啦?你在哪儿?” 叫了几声,除了山林震摇,石壁回荡之外,再无丝毫回答。唐百州自己也觉得哑然失笑,心想他若真被什么歹人捉住,哪还能开口回答?看来不吓唬吓唬,只怕办不了事。 于是,又向前跨了几步,举起号角放在嘴边,高声叫道:“是哪一位把小保弄去啦?再不露面,我可要开始吹了!” 想不到这办法还真灵,他这里语音才落,就听得对面山壁上传来“卟嗤”一声笑声,有人接口答道:“你吹吧,咱们不怕你!” 唐百州听那语声,分明是个女子,心里猛吃一惊,暗道:“不好,这林子中只怕藏着成精怪物。连忙凝神贯注,功行全身,壮了壮胆,颤着声音叫道:“你们……你们是谁?” 山壁上“吃吃”一阵娇笑,答道:“我们是穿绿的,唐大侠难道忘了?” 唐百州听那声调语句,陡然记起来,当下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原来是你们这些小狐狸精,老唐正要找你们算账哩!不想你们居然敢蹑踪到此,又做什么手脚?” 一面骂,一面顿足拔起,捷如飞鸟般,直向山壁顶上扑去。 原来他从那声调之中,听出正是以前所遇“碧灵宫”中婢女小翠。他既怒“魔剑无上心法”被七指姥姥古若英盗去,又气傅小保落入她们手中。两股一夹,忍不住便怒骂冲扑了过去。 就在他身将扑近那山壁顶端之际,忽然间,兜胸撞过来一股奇劲无比的罡风……。紧接着,另一个娇声音叱道:“小翠,你还不住手?” 唐百州人在空中,及至闻得那一声叱骂,身形已被罡气撞得一歪。急切之间,无法趋避,只得舞动“玄铁剑”。借那游天剑幕笼罩全身,和壁顶打出的罡气一记硬触,就好像一拳打在皮球上,两下里虽然俱未受伤,却被反弹之力,逼得直堕回草坪上。 脚落实地之后,唐百州尚在惊骇未已,咋舌忖道:“乖乖隆的冬,小狐狸精妖法果然厉害。 四周略为一静,就听壁上小绢的声音在埋怨小翠:“你胆量可真不小?要是方才一掌伤了唐大侠,看你怎样回去向老夫人交代?” 又听小翠的声音,气呼呼答道:“谁叫他开口就骂人?狐狸精长,狐狸精短的。” 小绢的声音又道:“胡说,你自己不是狐媚子,怕人家骂你吗?” 小翠也不服气,接口道:“那么,我一掌如果伤了他,他那唐大侠岂不是豆腐和着屁捏的?” 又听得小绢也气呼呼道:“好呀!才离‘碧灵宫’,你就不听管束,那还得了?好歹我擒你回去,交给老夫人治罪……” 于是,山壁上似乎开始了追逐,咯咯娇笑,随风播送,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假如这时候你闭上眼睛,你将不难想像两个绝色女郎,一奔一追,绕树而行,嬉笑娇媚的绮丽情态。 那幻境似真似假,令人心跳神驰,意马难驯,唐百州含笑倾听,竟然痴了! 蓦地,又听小绢的声音叱道:“好呀!小翠,你还敢躲?我当真恼了,要用多罗掌下手啦!” 小翠咯咯娇笑道:“来吧,我不怕,你把人家傅公子打伤了,自有人找你算账。” 唐百州心中一动,连忙双脚一顿,拧身扑上山壁。这一次,未遇什么阻力,轻飘飘便落在山壁顶上。 但是,当他放眼向壁顶上一看,却气得吹胡子瞪眼,哭不是笑也不是。 你道什么?原来这山壁并非真正绝壁,只不过耸立在松林中的一个土堆,向南方削直,向北方却甚是平坦。这时候,果然是“碧灵宫”那两个绝色婢女小娟小翠在一追一逃,绕圈子笑耍。最叫他老人家生气的,是小翠双手横抱着傅小保,正用他左支右绌,格拒小绢的进袭。傅小保躺在美人怀中,眉开眼笑好不开心,哪有半点受伤痛苦的神态。 唐百州满面铁青立在壁端,小绢第一个看见,忙停了追逐,上前衽裣为礼,笑道:“唐大侠,婢子小绢在这儿给你见礼!” 唐百州鼻孔里哼了一声:“唔!” 小翠也红着面放下傅小保,笑嘻嘻上前,道:“唐大侠,方才婢子失礼一掌,没有伤着你老人家吧?” 唐百州冷冷道:“唔!还没有打死就是。” 小翠“卟嗤”笑起来,上前一把拉住唐百州的左手臂,用力扯摇着道:“好,打着哪里? 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看看!” 唐百州一心要装扮身份,见她刁蛮之态,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努力沉着脸,道:“还不快松手?这像什么样儿!” 不翠不依,还要闹,被小绢极力喝止,这才松了手。 唐百州两眼直视,怀着满腔怒火,一步一顿缓缓走到傅小保面前,傅小保早已胀红了脸,急忙见礼,低声道:“你老人家……” 谁知唐百州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哼!你倒舒服?我在跟人家拼命,急都快急死了,只当你毒发翘了辫子呢?没想到你却躺在摇篮里耍子?” 傅小保讷讷说道:“我被这两位姊姊救醒过来,一直不知你老人家尚在和谁打架……。” 唐百州冷笑道:“你自然不会知道,狐骚味把你冲昏了头,是吗?” 傅小保尚未答话,小翠又抢上来,叫道:“好哇!你又骂谁狐骚味?” 唐百州陡地旋身退了一大步,“玄铁剑”横举半胸,喝道:“小狐狸精,你不要凶,你们偷了我的‘魔剑无上心法’,我正要找上‘碧灵宫’算这笔账哩!” 小翠嘴儿一噘,道:“谁偷了你的狗屁心法?你手上这柄锈剑,还是咱们‘碧灵宫’的故物,没叫你还已经天大人情了,真不害羞!” 小绢急忙抢到近前,叱住小翠,然后向唐百州缓缓说道:“唐大侠且慢发怒,婢子等就是为此奉老夫人令谕,这才赶出飞越岭来。唐大侠的‘魔剑无上心法’,确系老夫人借阅,但老夫人除了仍将‘玄铁剑’借与唐大侠随身应用之外,又怕“川边三鬼’含忿离山,今后对唐大侠有所不利,特地又借……。”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难以出口,欲言又止。 唐百州冷笑道:“又借什么?莫不是指这个破号角?我可并不稀罕,她要想用个破海螺换我的无上心法,那是办不到……。” 小绢红着脸一笑,道:“老夫人所指,并不是海螺号角,却是……。” 唐百州喝道:“却是什么?难道把你们两个人借给咱们,要咱们……。” 谁知话尚未毕,小翠就接口应道:“正是,老夫人把咱们姊妹借给你,叫我们跟着你去青阳宫,以一年为期,期满后,咱们姊妹回宫,自然还你那‘魔剑无上心法’。” 唐百州听了一愣,喑思世上哪还有用人换书的道理?这两个女郎虽美,武功也甚高,但要叫她们和自己一路同行,怕不把个傅小保看花了眼,色迷了心才怪,这可是万万答应不得。 于是两手乱摇,说道:“不成不成,你们这样不是助我,反而害了我,千万叫你们老夫人收回成命,不要出这新花样。” 小翠嗔道:“你别不识抬举!咱们害了你什么?你倒说说看,难不成怕咱们两姊妹,还抵不上你那一本‘魔剑无上心法’?” 唐百州急得一迭声否认,道:“抵是足抵得上了,但是……但是……。”他讷讷半响,只得直说,道:“但是,我老人家不要紧,咱们的傅少爷却吃不消,只怕不到一年,嘿嘿……” 这话儿委实不便对她们两个姑娘家说出口来,因此,唐百州只好干笑两声,算是把话结束。 然而,小翠刁蛮已极,又从小在深山中长大,哪会得过这层意思,她黛眉一挑,昂然道: “他有什么吃不消的?咱们倒要当面问问他,喂,傅家少爷,你说,和咱们一路,会吃不消吗?” 傅小保也想不到这姑娘如此天真烂漫,竟然亲口追问自己,当下俊面通红,支吾答不出话来。 小翠不解,追着又问:“你脸红干什么?爽爽快快说,吃得消就吃得消,吃不消就吃不消,有什么好脸红的?” 傅小保被逼得没法,只得尴尬地笑道:“嘿嘿,想来总是吃得消的,嘿嘿!” 小翠把胸一挺,傲然回顾唐百州,道:“唐大侠,你听见了吧?他自己都说能吃得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无论如何,咱们是跟定你们了。”言上大有不要还不行的意思。 唐百州暗急不已,明知二女武功高强,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荒山的赛跑、方才的一掌,不论是妖法是武功,恐怕自己终非其敌。但如说答应她们一路同行,真不如道这一路上会增加多少麻烦?“魔剑无上心法”不明不白失去,就算暂时不去讨要了,如今平白加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累赘,一时间真叫他无法决处。 他暗在心里咒骂那老狐狸精古若英害人不浅,一面用目直向傅小保递眼色,想叫他觅机抽身,两人抢上壁下的坐骑,就不愁脱不了身。 但是,任他把眉毛挤歪,独眼眨瞎,傅小保自有他的心事,怔怔的只作没看见,哪愿舍弃这么难遇的美人儿,去作那冷酤缺德的脱身打算? 唐百州使了半天眼色,毫无效力,只得叹道:“好吧,你们要跟咱们一路,并无不可,只是马儿总共两匹,却无法乘得四人,这怎么办?” 小翠喜道:“真是傻瓜,咱们身小体轻,你们一人带咱们一个,不就解决了吗?” 傅小保听了暗喜,唐百州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忖道:“人说桃花运来了挡也挡不住,看起来这话一点不错,但我唐百州一代大侠,怎能做这失仪之事?” 他尚在沉吟对策,慎重熟虑,小翠早一手拉了小绢,一手拉了傅小保,从山壁上飘身落向草坪,扭身笑盈盈在向他招手呢! 唐百州无法,也只好随着落下山壁,倒出一粒“金臂人魔”孙伯仁的独门解药,要傅小保吞下清除余毒。然后好说歹说,让小翠小绢同乘那匹白马,自己和傅小保骑上小黄马,晃悠悠觅路出林。 这一路之上,小翠和傅小保笑语如珠,极是投机,不时互相笑谑,情致嫣然。逗得傅小保那一双俊眼,始终跟着白马转动,从未稍瞬,似乎暂时连父仇深恨,均皆置诸脑后。 唐百州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中嘀咕,必得设法撒开这两个狐媚子,方才甘心。 这一天四人二骑,已到了贡噶山下,唐百州心生一计,便对二女说道:“闻得你们老夫人乃昔年千手夜叉古玄真嫡传,一身武功,业已超凡入圣,如此看来,二位想必也是名门高手。咱们眼下已离青阳宫不远,何不分道登山,看看谁能先入宫中,探得实情?” 小绢听了笑道:“好敢情是好,但唐大侠此来专为打听‘灵蛇剑谱’和梁承彦大侠家人下落,婢子们并不认识他们,纵然进得宫中,只怕也无济于事。” 唐百州忙道:“这个容易,青阳三子和我是有旧约的,二位姑娘要能闯进宫中,指名会晤那青阳三子,随便擒得他们一个,还怕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吗?” 小绢沉吟未语,小翠早叫道:“对对对!咱们揪他一个老道出来,逼着问他,准能问出一个结果来。” 傅小保不禁跃跃欲试,嚷道:“小绢姊姊,我跟你们一路,让他老人家独自一路。青阳宫内情况,我在刁家寨时,曾听他们说起过,我可以替你们引路。” 唐百州连忙喝道:“偏是你能干?二位姑娘技拟天神,还怕找不着进宫的道路吗?要你来献什么殷勤,你有本事自己独个儿分道闯山,咱们干脆分成三路,倒是不错。” 傅小保被他当着二女骂了一顿,少年心性,只觉面子下不来,当下嘴硬道:“就这么办,咱们三路进山,谁先成功,就在此地聚首,以天明之前为限。” 小绢小翠仰看天色已近薄暮,笑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既是这决定,婢子们权充先行,这就动身啦!记住天明之前,仍在此地会齐,这株断树便是目标。” 说罢,小绢纤手微微一杨,未见她如何作势用劲。但听是“喀嚓”一声响,距她身侧丈许处一棵碗口大的巨松竟然齐腰折断,而且,断处平整,犹如刀砍斧劈似的。二女含笑颔首,飘身落马,徒步向山上飞驰而去。 傅小保看得咋舌不已,连声赞道:“真是神仙姊姊,好惊人的掌力啊!” 唐百州在一旁冷冷笑道:“既然知道人家是神仙姊姊,你这癞蛤蟆还想吃什么天鹅肉呢?” 傅小保脸上一红,翻身落马,腼腆地一拱手,道:“你老人家慢行,由我第二批进山,探探虚实。” 唐百州身形微闪,跟踪翻下马来,一言不发,左臂疾探,早将傅小保手腕脉门扣住,笑道:“小伙子,你拿人家青阳宫当作夫子庙是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实对你说,恐你这三几下,替人家填牙缝还嫌不够材料,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看守马匹,别丢人现眼了吧!” 傅小保好生不服,挣扎着叫道:”咱们说好三路进山的,你怎么又变卦了?不管它青阳宫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唐百州沉声笑道:“你要闯,就在这里寻个山壁一头撞死,也许倒爽快。青阳宫让她们两个小狐狸精去闯去。咱们且去寻个地方,好好睡上三天,养足了精神,且再说话。” 傅小保更是大急,无奈脉门被他扣住,无法挣脱,急得大叫道:“原来你包藏祸心,骗她们上山,你倒溜了。人家为了咱们的事闯山涉险,你这么做,心里岂不愧怍?” 唐百州脸上一红,含怒道:“小子,我是为了你好,一辈子不做缺德事,逼不得已做一次,玉皇老子也能见谅,你倒胆敢排喧起我来?” 傅小保一颗心全在小翠身上,见唐百州竟然光了火,心知如再僵持,只有越弄越糟,于事无补,当下便换了一副柔和口吻,道:“依你的方法,咱们就此一走,连梁大侠家属和‘灵蛇剑谱’的事,全都不管了吗?” 唐百州道:“谁说不管来着?咱们只要寻一处隐蔽所在,休息几天,估量那二个小狐狸精不是失陷青阳宫,便是找不到咱们,业已离去。那时候,咱们再上青阳宫去,难道就不能办事了?” 傅小保低头不语,心中尽自盘算脱身之策。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脱身赶往青阳宫,不愁唐百州不放弃原意,随后也往宫中赴约。 但唐百州人虽疯癫,却不是傻子,右手伸缩之间,先点了傅小保后腰“志堂穴’,然后才松了左腕。将他放置在白马马背上,自己跨上小黄马,牵了缰绳,向山下回路疾驰。 行了盏茶之久,唐百州又舍了正道,专捡小径行走,左弯右拐,一意尽向僻静之处催马钻行。整整又奔走了个把时辰,天色早已尽黑,才到一处小土丘上。这土丘依山面临一条小填,丘上长着一棵巨大榆树,枝丫茂密,非但地势幽静,人迹不至,而且风光如画,正是个休憩歇息混时间的大好去处,树阴浓密,又不畏风雨,的确是个极理想的所在。 唐百州将傅小保放在草地上,先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才解开“志堂穴”,傅小保昏昏沉沉,迅即入梦。唐百州这才吐了一口气,依着树干,浅笑忖道:这一次,饶你们再有多精,也估不适我老唐会临阵脱逃,送你们两个母猴子上树了吧? 想着想着,不久便含着得意的笑容,悠然入睡。 这一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睁开跟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傅小保,见他仍在原地沉睡如故,才放了心,上前替他解穴道,使他能活动活动筋骨。然而,唐百州全神在一旁监视着,连一丝一毫空隙和机会也没有给他,及至饿了,用罢干粮,唐百州又制住了他的穴道。傅小保愁眉苦脸地道:“难道你连这一点也不肯信任我?有你在旁边,我纵算想走,也逃不掉的,求你替我解了穴道可好?” 唐百州笑道:“别来这一套,咱们宁可先小人而后君子,受罪也不过三天。小伙子,咱家不愿意和你捉迷藏,你就委曲几天吧!”说罢,自己依着树干,不一会又憩然入梦。 傅小保气得牙痒,但唐百州既然防备周密,使他无机可乘。瞪着眼仰望青天白云,想起那可人意儿的小翠,端庄秀丽的小绢,这时候不知是失陷敌手?抑或正为找不到自己而焦急万分?他不难臆测她们的那种焦急可怜的神情,不用说,必是楚楚堪怜,娇媚婉转的,小翠会不会急得哭起来呢?会的,一定会的,可怜她们姊妹遍寻荒山,找不到自己二人,不知将多么悲伤和难受啊! 他们会一怒离此,回到飞越领“碧灵宫”去吗?不会的!他希望她们不会,如果真的一怒而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看到小绢的嫣然笑容,小翠的娇憨媚态!那真是太残酷,太可恨了! 想到这里,他真的有些痛恨起唐百州来,偷眼看看他,唐百州正呼呼午睡得正甜,蓬发随着微风在摇摆,乱须飘飘,那模样儿叫人看了又好笑,又可恨。 瞧他那付丑模样,傅小保心里就有气,这怪人自己曾经那么崇敬他,爱戴他,不想却是个绝无人情味的冷血动物。 天知道,他怎会想出这个缺德方法来的呢?啊!对啦,他一定是在忌妒,因为他丑,自知得不到女孩子们的欢心,所以他忌妒自己,所以他才想出这可卑的主意来隔离自己,把自己和他一样孤独的困在这渺无人迹的鬼地方。这一困就是三天,唉!那是多么漫长的三天! 傅小保真是恨透了这位独眼丑怪的唐百州,在这个时候,如果你问他是否愿意拜唐百州为师,学习举世无匹的剑术呢?或宁可成为个凡夫,去厮守着小翠小绢?相信他所选择必然是后者的。 日影由中移向西,一天光阴,又将默默地从树叶空隙中溜过。唐百州呼呼大睡,尚无醒意,而傅小保气也气够了,恨也恨倦了,眼皮渐渐沉重,也将进入梦乡。 陡的,他忽然从晃动的日影树枉之间,看见有一个黑忽忽的人影,蹲伏在大榆树上……。 啊!那分明是一个人潜匿在树上,他想叫,但刚张开口,树上那人突然用手向下一指,一丝锐风疾撞在“肩井穴”上,穴道本已受制的博小保,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登时便晕了过去……。 黄昏时分,唐百州才从甜睡中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自然先看看傅小保。但这一次,他一望之下,大吃一惊。原来那儿竟不见了傅小保的踪影,而另一个席地而坐,和自己面对着,阴阴冷笑的,却是“东海二怪”之一鬼手萧林。 唐百州吓得跳了起来,指着他叫道:“呀,是你!?我的人呢?我放在这儿的人呢?” 鬼手萧林静静的坐着,绝未因唐百州的惊叫而有丝毫意外之感,阴恻恻笑道:“唐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么僻静的荒野,咱们又能相聚了呢!你说,这不是缘份吗?” 唐百州无心听信的闲话,嚷道:“我的人!我的人?你把我的人弄到哪儿去了?” 鬼手萧林仍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唐兄何必如此紧张,你那伙伴,萧某已将他移放在另一处更安全的所在,并且加点了他的晕穴,一时半刻,绝叫他醒不过来,逃走不了就是。” 唐百州听了这话,方才略为放了一半心,道;“老头儿,你是怎么也到了这里?难道说,你上过了贡噶山吗?” 鬼手萧林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怨恨之色,但那神情一现便收,立时又改变成阴阴笑意,说道:“不错,萧某早在五日之前,就到了贡噶山,并且直入青阳宫中,面晤了青阳派的掌门祖师青阳真人!” 唐百州叫道:“那么,你可找到了那一部‘灵蛇剑谱’了?” 萧林陡然脸上笼罩了一层寒霜,冷哼一声,说道:“虽未能夺得那部剑谱,但是,却被萧某探得确讯,‘灵蛇剑谱’的确是被青阳派所得……。” 唐百州差一些惊得叫起来,晃身上前,操手一把,便来抓拿萧林的左臂。 鬼手萧林也是一惊,急忙拧腰想要闪避,但身形方才挪动尺许,顿时又一皱眉头,似有巨大的痛楚,略为慢得一慢,一只左臂已被唐百州捞在手中。 萧林不明他意欲何为,脸上颜色聚变,反手一把,也扣住唐百州的脉门要穴,厉声喝道: “你要想干什么?” 但是,唐百州倒并未存心伤他,只为一时激动,才出手抓住萧林的手臂。及见他这等神色,知道他起了误会,连忙松了手,笑道:“没什么,我只想问问你,既然‘灵蛇剑谱’确在青阳宫中,想必终南山夺马伤人,必然也是青阳派所为,你可曾看到梁承彦有一妻一女,也在青阳宫中没有?” 鬼手萧林也悄悄松了扣在他脉门上的手指,摇摇,说道:“这倒没有见着,皆因那时候……。” 唐百州突然用力一拍巴掌,打断他的话,笑道:“啊!我知道啦!准是那时候你想偷剑谱,被青阳派的人发觉,狠揍了你一顿。你小子吃了亏,夹着尾巴就逃下山来,躲在此地养伤,又碰见我们的,对不对?老小子,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他这么直言不讳,笑着嚷着,说来甚是兴奋,但鬼手萧林称雄一世,面子上可就挂不下来,一张脸,登时胀得像猪肝似的。 唐百州越发拍手笑道:“猜对啦,一点也不错啦,瞧你老小子脸都红了,还赖得了?” 说着,陡然-扬右手,重重一巴掌拍在萧林肩头上。萧林一时不防,被他打得身形一斜,眼前金星乱冒,险些跌倒。但当他正要发作,却听唐百州又笑着叫道:“老小子,真有你的,一个人独闯青阳宫,吃点亏也是光荣的,不要紧,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 鬼手萧林拿他这种疯疯傻傻毫无办法,只得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唉!萧某人称雄一世,万没料到会栽在贡噶山上。不过,话说回来,青阳真人那老鬼也确有不凡技艺,再加上敌众我寡,青阳派的‘三元剑阵’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玩意,萧某人这个筋斗,栽得也值得。” 他说这些话,无非自装门面,自找台阶的粉饰之词,谁知唐百州听了,突然对准他面门,吐了一唾口沫,骂道:“呸!没出息的东西,青阳老道算个什么东西?他比‘金臂人魔’孙伯仁如何?孙伯仁被老子‘呜嘟嘟’一声,吹得扑爬筋斗,认败服输,他青阳宫是什么玩意儿?明天以后,老小子,你瞧老唐上山去吹他xx的一个落花流水,替你出出这口闷气!” 鬼手萧林被估吐了一口唾沫,本要发火的,及至听他自擂一通,不蔡又信疑参半,把怒火暂时压抑了下去,问道:“孙伯仁?‘金臂人魔’孙伯仁会被你打败?你吹什么?” 唐百州道:“我吹海螺呀!谁还耐烦打他,只要吹一声,当场就叫他小子学王八爬!” 萧林心念一动,故意激他,“我看你不是吹海螺,明明是吹牛皮!” 唐百州怒道:“你瞧不起我吗?老子马上吹给你看!”说着,就从身边摸出了海螺号角来。 鬼手萧林见他将海螺凑在嘴上,肚里尚在暗笑,心说你这玩意任谁也能在海滩上捡它十个八个,有什么稀奇之处? 谁知他还投想完,只听唐百州鼓气用劲,吹起了“嘟”的一声黄牛似的叫声……。 这一声黄牛叫不打紧,可把个业已负伤的鬼手萧林吹得猛可里混身一震,险些在自身栽倒,内腑一阵血气汹涌,真是难压难抑。他是个识货的人,只凭这一声,就知道果然有些鬼门道,见唐百州还要继续演奏下去,连忙摇手制止了他,叫道:“好啦!好啦!别再吹了,我算服了你就是!” 唐百州洋洋自得,问道:“老小子,你可信了吗?” 萧林连连点头,道:“信是信了,但你既有这鬼门道,何不连夜上山,搅它青阳宫一个天翻地覆?却因何躲在此处,终日呼呼大睡呢?” 唐百州笑道:“天机不可泄漏,我老唐早用阴阳八卦算好,青阳官今天运数未终,青阳老道寿命还没到期,必须要等到明日以后,才能一吹成功,不致违干天意。” 萧林听了,更加半信半疑,想了半晌,忖道:这独眼龙甚是邪门,他坚持今天不能上山,必须等侯明天以后。如果真是循遵天意,也不须躲到这等僻静的处所,而且将他那伙伴制住穴道,严密监视?想来定然是他约了什么得力帮手,尚未赶到,才在此守候,未肯冒然出手。 我如今业已负伤,若等他的帮手赶到,纵然破得青阳宫,哪还有我萧林插手之份?何如今夜逼着他上山动手,要是能破得青阳宫,也可以他那伙伴为要挟,迫他将“灵蛇剑谱”双手奉献给我。 主意一定,表面上也不稍作显露,暗地探纳了一口真气,强自按撩住内腑伤势,陡地从地上腾身跃起,疾探左臂,从树上拖下一个人来。 唐百州一看,那可不是傅小保还有谁? 鬼手萧林不愧心狠手辣,脚才落地,右臂一圈,早将傅小保拖在自己身前。同时左掌疾伸,顶在傅小保后背心“灵台穴”上,然后侧头斜撞,解开他“肩井穴”被制的穴道。 右手却紧紧扣住他的腕脉,微一加劲,傅小保忍不住呼痛出声。 唐百州大惊,急道:“喂!老小子,你这是干什么?制就制住他,不要折磨他!” 鬼手萧林嘿嘿一阵阴笑,说道:“你要我不折磨他,那甚容易,但你得立时听从萧某的话,现在即刻动身,咱们同往青阳宫去。” 唐百州不解,道:“老小子,告诉你今天不能去,你这老家伙怎么不肯相信……。” 鬼手萧林陡地怒喝道:“住口,现在你这伙伴生死已在萧某掌握之中,你再要装疯卖傻,不听指示行事,我只要右掌略一加力,马上就要他横尸当场。” 唐百州这才吃了一惊,伸伸舌头,道:“啊!老小子,敢情你还在算计咱们?” 萧林冷笑道:“你如能听我指示行事,即刻动身同上青阳宫,夺得剑谱,交给萧某换回你这伙伴的性命,咱们仍是朋友,这点不得已的手段,还盼不要介意才好。” 唐百州大急,举起海螺号角,叫道:“你快放了估,要不然,我就要吹啦!” 鬼手萧林又是一声冷笑,右手突然加劲,傅小保登时痛得冷汗琳漓,呼痛不已,萧林道: “你吹吧!只要你敢吹,我立刻先毙了他!” 唐百州见傅小保痛苦之状,心中大感不安,连忙摇手叫道:“我不吹,我不吹,你快松了他吧!我答应跟你去青阳宫总该好啦?” 萧林冷冷说道:“谅你也不敢不去,说走就走,咱们立刻动身。” 唐百州迫于无奈,只得垂头丧气,放声胡哨招来小黄马,当小黄马应声“得得”而至时,他突然心中一动,故作恭谨地道:“萧老头,这黄马脚程甚快,让你骑如何?” 他的意思,是将小黄马让给萧林和傅小保骑坐,只等他们坐上去,小黄马甚是通灵,只要自己一声口哨,准能登时将他们掀下地来。那时候,号角一响,萧林在措手不及之际,还怕他不束手被缚不成? 哪知他虽聪明,人家鬼手萧林也不是傻瓜。他见这小黄马闻胡哨驰到,就知是一匹通灵的宝马,既是宝马,哪能任谁都可以骑坐?因此,他摇了摇头,道:“咱们并不需多快的脚程,这马还是你自己骑吧,我押着他另骑那一匹白马。” 唐百州仍未死心,忙道:“老头儿,不用客气,来来来,就骑这一匹好!”一面说着,一面藉机向前靠去,手臂暗蓄了真力,准备一到近身,立时出手。 鬼手萧林不愧是老江湖,唐百州这一手汪二麻子哪能瞒得了他?唐百州才走近两步,距他尚有五六尺光景,他早已一声大喝,带着傅小保幌身疾退三步,叱道:“站住,再向前移半步,休怪萧某手辣了!” 唐百州只得讪讪停了步,苦笑说道:“老兄,骑不骑有啥要紧?何苦那么大的火气呢?” 赌气一翻身,跨上了小黄马。 鬼手萧林仍然右手扣腕,左掌抵住傅小保背心,臂上微微提劲,双脚顿处,带着傅小保原式不变,腾身跃上白马,一夹马腹,喝道:“姓唐的,走吧!”—— 第十三章 投鼠忌器 这当儿,日影西坠,暮色四合,山野林间,清风徐徐,贡噶山祟峻的峰影,宛若一尊硕大无朋的天神巨怪,阴沉沉横阻在面前,鸟语虫声,彷佛都在为唐百州窝囊丧气的模样而窃笑,一两只蝙蝠低飞掠过头顶,更像是专为向唐大侠的受人摆布而调侃戏弄着。 唐百州放辔任马缓缓地踏过草地,横过溪流,心中苦苦思索着救援傅小保的方法,然而,鬼手萧林奸险狠毒,功力既强,阅历又丰,委实未予他以丝毫可乘之机。 萧林紧紧扣住傅小保脉门要穴,抵在后背心“灵台穴”上的左掌,更是含劲欲吐,只要唐百州胆敢轻举妄动,傅小保必然首先丧命在掌下。他催马跟随在小黄马后五六尺远,一面冷漠地道:“姓唐的,我奉劝你最好别作什么使诈诡计,须知‘东海二怪’,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轻易就上你的恶当……。” 唐百州正烦得厉害,粗声打断他的话头,道:“好啦好啦,请你不要自吹自擂好不好? 我今天算是领教了你,早知如此,孙子王八蛋才会在刁家寨救你一条狗命。” 鬼手萧林不禁脸上一红,冷笑道:“你不要仗持有那一次援手之功,处处就摆出来邀赏,其实,你要不到刁家寨,萧某人也不见得就失陷在刁人杰那几手破烂剑法之中。” 唐百州道:“自然,你姓萧的武功高强,人又机灵,岂能落败在刁人杰手里,了不起事到危急,也抓他们一个蛇形门弟子,要挟姓刁的放你下山。” 鬼手萧林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但他转念一想,又将满腔怒火强自压抑回去,心想:此时剑谱未到姓萧的手中,且由你去骂,只等剑谱一得,那时才叫你知道姓萧的手段。是以,他仅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未再开口回骂。 行了半晌,已距山脚不远,唐百州忽然勒住马,道:“前面就要上山了,青阳宫在什么所在?我不知道,你老小子前行带路吧!” 萧林用目向山峰上略一打量,沉声说道:“由此上行三五里,马匹还可以乘坐,你只管前走,该转弯该转角,我自会告诉你。” 唐百州受他挟制,险些把肚皮都快气炸,见他行事如此审慎,连行路先后都防备着自己,看来要寻机会营救傅小保,那是难之又难,这么说,果真就这样心甘情愿让他押上青阳宫去,舍命夺取剑谱,双手奉献与他? 他越想越气,委实按撩不住,突然回头向傅小保大声叫道:“小保,你怕不怕死?你要是不怕死,我就要跟他干啦!” 萧林闻言一惊,连忙右手加力一扣傅小保手腕,左掌疾伸猛缩,闪电般点了他的脑后“哑穴”,抽回掌心,仍然紧紧顶在后背”灵台”穴上,这才狞笑着道:“姓唐的,你真敢试试?我叫他立时死在掌下!” 唐百州见傅小保才张得一张口,“哑穴”已被制住,只得用一双明澈俊目凝视自己,那眼神中竟然没有丝毫乞怜救生之色。唐百州一向以为他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好逸恶劳之辈,是以总不肯答应将他收归门下,谁知到了这危急关头,傅小保却有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之概。 唐百州孤独一生,连同门师兄尚且设计陷害,如今能得这么一个肯为自己而牺牲的人,心中自然大受感动。 这感触不须一言一语,但唐百州和傅小保仿佛心与心通,合而一体,傅小保受人挟持,此刻就如他自己遭受挟持一样,使他本已要发作的怒火,刹时间烟消云散,变得心平气和。 这时候,他暗地里已有一个决心,如果此刻“灵蛇剑谱”果真在他手中,萧林要他用以交换傅小保,他将会毫无犹豫地把剑谱双手交出来。 人与人的情感完全是相互的,收进多少,就会付出多少,虽然那也许不在同一个时候。 唐百州喟然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又掉转马头,踽踽向山上而行。 这一路上,鬼手萧林全神戒备,紧跟唐百州马后,不时喝令他转东转西,肆意指使,唐百州忍气吞声,全都照办,没有多久,已到半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笔直上行的石板小道,石光路滑,马匹已不便再走。 萧林自己先挟着傅小保落马,然后轻声喝令唐百州也下马,藏妥马匹,这才沉声吩咐道: “此地已离青阳宫不远,再往上走,便有宫中道士巡山按桩,你老老实实在前淌进,逢着桩卡,手下不许留情,一律击毙。我自会带着你这伙伴随后跟进,到了宫外有一片空场边,那时你再停身听我的吩咐,知道了吗?” 唐百州没有好气的答道:“知道是知道了,但你如此指使我,倘若事成之后,你要是伤了他一根毫毛,那时别怪姓唐的饶你不过。” 萧林冷冷一笑,道:“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能拼力夺书,我自然不伤他一根毛发,以人换书,两不吃亏,但你如心生二意,却也怪不得萧某人手辣。” 唐百州无心再和他多话,作势状腰,迈步向山上便闯。 哪知他身形才动,鬼手萧林正欲随后跟进,突听得道旁传来“噗嗤”一声娇笑,两条绿影疾掠而至,其中一个娇媚口音叫道:“唐大侠,你这时候才来?叫我们找得好苦!” 唐百州听得心头一震,扭头看时,但见那两条绿影在相距丈许的青石小道边一闪,可不正是小绢和小翠两个美艳婢女。 唐百州先前恨透了这两个狐媚子,惟恐撇不掉她们,但此时正当孤掌难鸣,无可奈何之际,见了她们姊妹,真比见到亲人还要高兴,方才喜极一笑,尚未说话,那小翠早已嘟着小嘴,抢着埋怨道:“唐大侠,你们是怎么搞的嘛?说好天亮在原处等的,谁知咱们如时赶到,却不见了你们人影啦,整整害咱们在左近找了大半天,怕你们失陷在青阳宫,二次冒险闯进宫去,杀了好几十个老道,要不是听得你那一声海螺号角,哎呀,唐大侠,青阳官的道士可惨啦!杀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呢……”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发觉傅小保身边多了一个人,急忙收口,扭头向傅小保瞥了一眼,嗔道:“你呀也是,他不肯等咱们,你也不肯留一会儿?你说,你们这一天都跑到哪儿去了?” 略停了停,见傅小保没有答话,小翠不禁有些生气,跨前一步,道:“喂!我跟你说话,难道你是哑巴……。”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鬼手萧林见她们原是唐百州的帮手,暗中早已戒备,陡见她欺近一步,不由大惊,用力一带傅小保,庆退了三尺,叱道:“站住,你们再要往前逼近,休怪萧某要下手了。” 小翠不认识鬼手萧林,夜色中看不真切,见他和傅小保手拉手站在一起,只当也是唐百州他们的朋友,听他这一声叱喝,心里大是不快,抿抿嘴,说道:“哟!你这人干嘛这么凶,人家是跟他说话,又不是问你!”说着,赌气的又向前跨近一步,两手向腰间一叉,那意思是说:我偏要站近些,你能拿我怎么样? 鬼手萧林也同样不识二女,但从她们现身的身法和适才言中所叙在青阳宫的事,心知绝然不是庸手,忙不迭又向后疾退三步,顶在傅小保背心的左掌微一吐劲,傅小保立时闷哼了一声,萧林阴沉沉又道:“各位最好别逼萧林下手,咱们好言好约,萧某可并未存伤人之心,只是……哼,你们也别把人逼急了……。” 小绢性格较静,站在旁边凝神注视,方始看出傅小保原来已在人家扶持之下,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芳心大感骇然,连忙喝住还要向前逼近的小翠,迷惘地回头问道:“唐大侠,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老头儿是谁?他是青阳宫的人吗?” 唐百州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把鬼手萧林的来历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奉要等你们的,谁知无意碰见了这位萧兄,巧使奸诈,就把小保挟持,要我上青阳宫盗取剑谱和他交人,否则,便要将他一掌击毙,你们说,叫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小翠一听大怒,香肩一晃,人已闪电般欺身而上,纤掌疾翻,“呼”地向萧林肩头劈出一掌,喝道:“老东西,你再不放手,姑娘先叫你横尸当场。” 鬼手萧林见她年轻轻一个姑娘,晃肩出手,捷逾轻风,那一只白玉羊脂似的纤掌距离自己尚有尺许,劲风业已迫体,心下大为骇然,脚下踉跪后退了两步,右手顺势一带傅小保,竟拿他作了挡箭脾,猛向小翠的掌上迎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翠忿忿出手,巴不得一掌就伤了鬼手萧林,掌上暗蓄了七成真力,没想到这鬼手萧林以一派宗匠自居,竟然用出这种下流手段,掌势方才递出,傅小保身不由己,硬向自己手掌上迎撞过来,忙不迭挫腕收劲,莲足轻点,反向后掠退数尺,才算投有伤着傅小保,粉脸上早气得一阵红一阵青,恼恨万分。 小绢见小翠一掌无功,也激起怒火,轻折柳腰,腾身纵起,抢堵着萧林的退路,叫道: “小翠,再上!你攻他前面,我守后面,咱们一齐动手,今天别叫这老东西脱出手去!” 小翠应了一声,二次揉身又扑了过来。 鬼手萧林心知不下毒手,待她们二人一近身,自己就来不及施展了,嘿嘿一阵冷笑,未等小翠二次扑到,顶在傅小保“灵台穴”上的左掌微微吐劲,潜用了五成内力,直逼穴门。 傅小保人已被制,哪还禁受得起这种内家劲力的催迫,但觉穴门上一热,内腑突然翻动,一张口,“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小翠方要抢掌抢攻,陡见傅小保口吐鲜直,显见内腑已被萧林震伤,芳心一阵狂跳,硬生生又将前扑的势子收住,俏眼望着傅小保,心中好生酸痛难过。 鬼手萧林又是“嘿嘿”两声冷笑,道:”这算是薄施惩戒,姓萧的手下留情,只用了三成力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如再不识进退,只要萧某人手上一动,难免不叫他内腑立碎,命丧此地。” 唐百州在一边有好半晌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现在见二女抢救无功,傅小保反受了震伤,心知再不能蛮干,连忙止住二女,说道:“你们千万不能蛮干了,这样救他不得,只会害他死在此地,目下咱们且听他的,等夺得剑谱,就可以换回小保,你们快请住手!” 二女只得怅然擞身退回,小翠痴痴望着傅小保嘴角襟前,满是血污,一颗芳心,直似碎成千块,又悔又气地道:“难道咱们真甘心就这样听他摆布,替他到青阳宫夺什么剑谱吗? 咱们跟他拼了,好歹也叫他离不了贡噶山。” 唐百州道:“我的姑奶奶,话不是这样说,要是能拼,我早跟他拼啦,何犯着等到现在? 一本剑谱算得什么?如今是救人要紧。”一面说,一面侧身避着萧林,直向小翠递眼色,示意她表面上依允,再图下手的机会。 小绢心细如发,听唐百州尚且如此说,心里已经会意,知道鬼手萧林实非泛泛之辈,硬抢不成,反受其害,当下也道:“咱们倒不是不肯夺书换人,实在这老东西自以为挟持了傅公子,就能对我们随意指示,为所欲为,实在叫人气不过。” 鬼手萧林冷冷接口道:“只要你们肯去夺书来换人,姓萧的堂堂丈夫,岂能失信,这是你们自己恃强动手,不得已才伤了他,好在萧某心地厚道,只用了三成真力,伤势不重,倘你们能于今夜往青阳宫夺得剑谱,萧某担保他必无大碍,仍还你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 唐百州道:“好吧,二位姑娘千万看在我老唐份上,咱们准定仍依前约,由我们三人去夺取剑谱,你却不能再做手脚伤了他!” 萧林道:“那是自然!” 小绢心里一动,说道:“咱们不愿跟你一起,见了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劲,心里未免就有气,最好你能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去弄来剑谱,再寻你换人就是。” 萧林暗自忖道:这办法也不错,我若跟他们一起去,一则青阳宫也不是善与之地,何苦跟着他们去冒险?二则他们人多,我又在伤后,一个不防,被他们将人抢去,那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三则找寻一处蔽静之处调息,既能养伤,再如此这般,何愁他们不乖乖用剑谱来交换? 主意一定,便点头同意,说道:“既是这么说,萧某也无旁的意见,从现在起,诸位就请往青阳宫夺取剑谱,萧某和这位贵友自当就在左近,寻一处安静所在,专候诸位佳音。” 小翠道:“不行,如是我们回来,你却把人带走了,咱们能到哪儿去找你这老东西?” 鬼手萧林冷冷说道:“这位姑娘但请放一百二十个心,也许这傅兄在诸位心中,是个宝贝,对萧某来说,却还不及一部‘灵蛇剑谱’重要。我们就以天明为限,诸位只要夺得剑谱,在这儿以啸音为号,萧某自当仍带傅兄,来这里交换。” 唐百州应道:“一言为定,到时候叫你你如不来,你就是我老唐的孙子。”转身向二女一招手,伏腰直向山顶奔去。 小翠用手指着萧林,恨恨地道:“你要敢再伤他,仔细你的脑袋!”说罢,也和小绢拧身翻转,莲足轻跺,化作两条绿色影子,不一会,就消失在青石板小道顶端。 鬼手萧林眼见三人都走得看不见了,这才‘哼哼”两声冷笑,反肘一撞,撞中傅小保的“期门穴”,将他放平在地上,却轻轻解开他身上衣衫,褪至臀部,然后一探右臂,从肩后撤下一柄“鬼手钢爪”来。 他这钢爪上俱经剧毒喂炼,看上去蓝汪汪一片惨黯光芒,好不怕人。萧林举起“钢爪”,用其中一只指尖顶住傅小保臀肉,轻轻一送,爪尖透进肉里半寸,略为一顿,方将钢爪拔出,匆匆又替他穿好衣裤。 可怜傅小保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被这喂毒钢爪一刺,连哼也没有哼出声来,虽经萧林替他拍活“期门”和“哑穴”,人却已中毒昏迷,人事不知。 萧林狞笑着喃喃说道:“现在咱们再看看,到底谁狠谁精?谁的算计棋高一着?” 说罢,“嘿嘿”冷笑一阵,挟起傅小保,转身隐入道旁林中。 再说唐百州和小绢小翠飞身登山,也一样暗怀鬼胎,奔了约有里许,相距鬼手萧林已远,唐百州忙挥手止住二女,三人凑在一起,也在商议对付萧林的方法。 小翠首先按撩不住,说道:“唐大侠,咱们不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去青阳宫拼命,好歹须生个计策,快救傅公子脱险要紧。” 唐百州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不过,如今人已落在他手中,只凭蛮干,不是办法,你们且把昨夜去青阳宫的情形,对我详叙一遍,让我再斟酌办法,厘定妙计。” 小绢笑道:“说起来也真好玩,昨天我们分手之后,找了许久,才找到青阳宫所在,一路上有几个桩卡,全被我们制住,哪知才到宫里,却正赶上他们另有仇家寻上门来,大伙儿正在宫前拼命呢……。” 唐百州一惊,忙问:“是什么样的仇家?” 小绢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仇家,反正当我们抵达宫前空场边时,空场上确有许多人在彼此交锋,其中也有男的也有女的!” 唐百州越发讶道:“还有女的?” 小绢点点头,道:“正是!” 小翠白了唐百州一眼,道:“女的又怎么样?瞧你也是一代大侠啦!怎么听见女人,就那么沉不住气!” 唐百州叱道:“胡说,我是打听他们仇家是谁?看看与我们是友是敌,谁像你这丫头,一肚子邪心眼!’ 小翠粉脸一红,嗔道:“谁邪心眼啦?你自己不邪,才不会疑心人家邪呢!” 唐百州道:“对呀,你自己不邪,怎知我听说女人,心里就邪了?” 这两一大一小,三句不对,顿时抬起杠来,倒把正事撇在一边,急得小绢跺脚叫道: “我的祖宗们,你们到底是来吵架的?还是来商量正经事的?怎么谁也不让谁一步?” 唐百州自觉脸上不好意思,便道:“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让你一步吧!” 小翠不服,道:“谁稀罕你让?算我让你就是。” 唐百州一听,又火起来,道:“我比你大,自然是我让你,谁要你让我!” 小翠也嚷道:“不稀罕,不稀罕,我偏要让你,难道不行吗?” 原来这小翠也刁蛮已极,小嘴从来不饶人,两人你也要让我,我也要让你,结果谁也不让,又“哇啦哇啦”吵了起来。 小绢气得一甩手,回身就走,唐百州这才连忙又把她拉了回来,道:“好姑娘,你快别生气,咱们话还没谈完,办法还没想出来,你怎能一甩就走呢?” 小绢道:“你们不是要吵架吗?让你们吵完了,再谈正事还不太晚!” 唐百州腼腆笑道:“好姑娘,快别气,我准定再不跟她吵啦,咱们谈正经的。” 小翠也笑道;“姊姊,快来,我给你呵呵痒,消消气。” 唐百州忙问:“后来又怎么样呢?你们进青阳宫去没有?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小绢想了想,道:“我们说好要进宫里探一探的,见他们有事,正中下怀,便避开正面宫门,从后侧墙越墙进去。 啊!那青阳宫好大,层层叠叠全是房屋,我们摸不清方向,又不敢乱闯,只得偷偷捉了个小道士,逼着问他。据他说青阳宫这几天内一连来过好几批人,全都为了争夺那部‘灵蛇剑谱’,听他说有什么东海二怪,还有什么刁家寨的……。” 唐百州不待她说完,猛可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道:“不错,正是刁家寨那伙人,嘿嘿,难道他们也放不过这部剑谱,紧跟着也赶来了!” 小晕见他自言自语,好似诸葛亮料中司马懿不敢进西城似的,本想笑他神经病,但看看小绢,又把已到喉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问道:“唐大侠,你说那一伙人是刁家寨来的呀?” 唐百州道:“正是方才你们所说有女人在内的一伙,这批人也是日夜梦想着‘灵蛇剑谱’,可惜他们和萧林前后差了五天,要不然,这一仗可就热闹了。” 二女不解,方欲再问,都被唐百州催促着追问以后情形,小绢只得又说下去:“后来,我们追问他那剑谱放在哪里,他初不肯说,后来被小翠整治得熬不过,才说出是藏在他们掌门人卧室一张竖画后面。我们得了这个确讯,高兴得不得了,便赶回山下来找你们,谁知却没见你们的去处了。” 小翠这时再也忍不住,插口问道:“你们这一天都到哪儿去了呢?纵然碰着那姓萧的坏东西,总有一个地方落脚,咱们差一些把这附近的山都翻遍了,就是没找到你们。” 唐百州无心跟她细说,忙又问小绢:“你们既然得着确讯,怎不趁他们宫中忙乱,立刻下手把剑谱偷回来,那岂不是好?” 小绢道:“当时我们一心要找你们报告这个好消息呀!同时,据我们看,宫前刁家寨那伙人功力虽然甚高,但却无法破除青阳宫道士们的一种三人合组的阵势。空场上每三个道士一组,何止百数十组剑阵,刁家寨的人,一时间万难破得。是以,就没有即刻下手偷书,后来,找了你们大半天,仍然找不到,我们猜必是已经失陷在青阳宫中了,这才又第二次攻杀进青阳官去……。” 唐百州急问:“第二次去,你们又见到什么?” 小绢道:“这一次我们急着寻你们,大白天里硬闯宫门,又惹得青阳官弟子群起迎战,密密层层又在空场上摆下了三人剑阵要困住我们,咱们问他们的话他们一律不理,只顾着动手,于是……。”说到这里,小绢忽然一笑,却不再往下说了。 唐百州急忙追问,小翠笑着接道:“这有什么想不懂的,于是,我们就在宫前跟道士们大战了一场,一口气宰了好几十个,后来又出来一个老道士,正自打着,就听见你的一声海螺号角,这才恍然你们根本没有进宫,还在山下呢!” 唐百州沉吟道:“如此看来,刁家寨经过昨夜一场恶战,必然没有讨到好处。但不知你们二位除了问出那剑谱的确讯,可还问到过关于我师兄遗属下落?” 小绢小翠一齐哑然,俱道:“糟糕,咱们一高兴,就把这件大事给忘啦!” 唐百州又问:“那么,二位从那小道士口中问得剑谱确讯,临行时,把那小道士又怎么处置的呢?” 小翠得意的笑道:“咱们心里一高兴,自然就放了他一条生路,没有再难为他。” 唐百州听了,跌足叹道:“坏事,坏事,那道士定然将你们进宫的各种情节,向他掌门人禀告,剑谱准定又换了旁的地方,岂不越发难找了?何况,刁家寨的人未能得手,暂时退去,不久一定重来,咱们如不及早动手,只怕事情有变。” 二女齐声道:“咱们这就赶快去,总不致被人抢了先机!” 唐百州道:“也只好如此了,小保的事,说不得只好委屈他一夜,等天明前从青阳宫返来,那时再作解救他的打算。” 二女也知事态严重,不再多言,三人略作拾掇,更不怠慢,放开脚步,直向青阳宫而来。 奔行约有顿饭之久,业已抵达宫外,老远地,就听见宫前人声鼎沸,灯珠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三人驰得较近,已可看出场中人影纷乱,两批人在相互冲杀,激战不休。 唐百州偷眼望去,见场中激战的,这一边是道装全真,三人一组,摆着无数组“三元剑阵”,与自己在终南山上所遇“青阳三子”手法如出一辙,另一边全是俗装,有男有女,果然正是刁家寨“蛇形门”中高手,其中有“巴山双毒”刁氏兄妹、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人;其中老一辈的,正是刁人杰本人与“龙门剑客”霍一鸣的父亲霍昆。 他见那老东西谌度才没有同来,心里不由放了一大半,轻声向二女道:“他们这里正在热闹,咱们仍是老办法,从墙上进去,但愿能得一次渔人之利,如何?” 二女笑着点头,领路直趋右方。 唐百州见二女在前带路,但只见裙衫飘飘,身形快捷异常,自己全力奔赶,几乎赶她们不上,不由暗忖:这两个女孩子虽说不懂事一些,但年纪轻轻,有此功力,倒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我和她们“碧灵宫”萍水相逢,述起来还是仇家,反得她们如此热心相助,如果真能因她们之故,寻得剑谱和师兄遗孤下落,这份大情,却叫人难以报偿。 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忖道:唉!不知小保这孩子,今生可有这份福份没有呢? 自此后,唐百州对二女的印象大变,再也不以“狐狸精”相视了。 没有片刻,来到一堵高可丈许的墙外,小绢小翠二女停身墙下,向唐百州说道:“唐大侠,咱们是一齐进去呢?还是分途进去?” 唐百州想了想,笑道:“既是用偷,分途大多,反易暴露形迹,不如一齐进去,二位姑娘就请为我把风。” 小翠掩着嘴笑道:“今晚上,我们做贼做定了,可惜还有一个小贼,他不能来。” 小绢骂道:“就是你这丫头会骂人,过了今天,瞧我不告诉傅公子,看他可会饶你呢?” 小翠也笑道:“哟!瞧你那股子亲热劲儿,傅公子长,傅公子短,就像小媳妇叫当家的一样。” 小绢刹时脸上通红,黑夜中尚且看得清清楚楚,可知她羞得有多厉害,扬手上前,就要打小翠。 唐百州要是从前看见听见,准会暗骂狐狸精,不知羞耻。但此时心情不同,看法也就迥异往常,不但不以为意,反觉得心里十分畅快,笑道:“你们谁也别争,今夜里谁要好好替我把风,我就叫小保娶谁。” 小绢听了,脸上越加绯红,低头不语,退到一边,小翠却笑着啐道:“呸,谁稀罕你的宝贝徒弟,我才不要哩!” 唐百州越发乐得嘴也合不拢来,只可惜置身敌人近处,无法放声大笑而已。 笑闹一阵,唐百州首先拧身跃上墙头,小绢小翠分居左右,一齐拧腰,俱各跃登墙上。 唐百州看看二女娇美婀娜,绿衫飘风,直如云裳仙子,再看看自己这身破褴衣衫,丑陋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轻声问:“回头我若施放海螺号角,你们可抵受得住?不被号角所伤吗?” 小绢笑着从怀中取出两粒形同瓶塞的东西,扬一扬,说道:‘我们老夫人从来监视三鬼举动,早有破除以音乱性之法。除了这隔音软塞之外,还传了我们摄神静心口诀,倒是不惧海螺号角,但这海螺号角对一般定力不足的人或飞虫走兽,却嫌太过残酷。我们临行之时,老夫人还嘱我们转达唐大侠,这种杀生之音,非到万不得已时,能不用还是以不用为佳。” 唐百州听了这番话,颇有些讪讪地,笑道:“我原也是这个意思,只怕在万不得已时,突然吹起海螺号角,会无意间伤了二位姑娘。” 小绢含蓄地笑笑,并未再说什么。 唐百州拢目向青阳宫中一望,果然房屋层层叠叠,廊林脊海,真令人难分方向,心想反正总得寻一个倒霉的小道士打听。觑定一处微有一丝灯光的房空窗,抽足腾身,低喝一声: “起!”冲天拔起二丈以上,二女各摆罗袖,紧跟着也纵身跃起。 那知就在三人身形已离墙头,拔升到一二丈高,即将力尽下落之际,陡听得宫内有人低喝一声:“打!” 一个“打”字才落,嗖嗖嗖一连数十股劲风,分由三面房顶上,齐向唐百州等射来。 这一着,用得甚是阴损,盖因人在空中敢落未落之际,换式拒敌撤身,均属困难,而这数十股劲风,分由三面集中攒射,端的叫人防不胜防,避不胜避。 唐百州大吃一惊,显见青阳宫因连日被搅,早已有了万全准备,方才明明已发现自己三人,却声色不动,等待这最有利的时机下手。正要施展内家真气,震飞这漫天暗器,岂料他尚未出手,小绢小翠早已同声娇叱,四只罗袖拂动,晃眼间,漫天暗器,尽如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虽正在黑夜,但对面屋顶上隐伏的青阳宫高手显然也看得十分清楚,二女展袖收去数十种暗器,登时将隐伏在宫内房上的人镇住,夜风中传来微微几声惊诧声“噫!” 紧接着黑影纷纷,现身立起二十多处羽衣执剑的全真来。 唐百州似乎也因二女这一手骇人手法惊讶不止,借机飘身落在近处一栋殿房顶上,扭头看小绢小翠,却见她们面绽桃花,和自己一步未离,也随着飘落房上。 须知这种展袖摄收暗器的手法,乃武林中极为难练的玄功之一,有一个名称,叫做“百花乍谢”,专以绫绸柔软之物,借力消力,卷收敌方暗器,通常功力精深的人,是以丈二巨布或长绸,振臂飞舞,卷取对手发射的暗器,那已经非有十余年苦练不克奏效。岂料小绢小翠年纪轻轻,又不过是“碧灵宫”中婢女,竟然能以软薄的罗袖,轻描淡写就将数十件睹器卷收而去,这不要说青阳宫的道士吃惊不小,就连唐百州也感骇异非凡,是以脚落房顶,怔怔地反忘了该如何是好了。 青阳宫中的道士们一见越墙闯宫的乃是一男二女,仗着自己人多,一声胡哨,纷纷围了上来,那为首的三人,正是唐百州在终南山乱山中见过一面的“青阳三子”。 唐百州见三子指挥其余二十余名道士,三人一组团团将自己和二女围住,不禁陡然记起终南山往事来,顿时面罩寒霜,独眼中怒火激射,沉声喝道:“三位杂毛,还认得终南山的老朋友吗?” “青阳三子”齐都一愣,登时也记起前事,互相望了一眼,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冒起一股寒意来。他们先前还当是刁家寨的人分途闯宫,万料不到竟会是终南山夜遇的独眼怪客。 他们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怪汉可不是个好缠的,一旦也如那天在终南山一样,“三元剑阵” 困他不住,今夜只怕要糟。 然而,“青阳三子”全是心机深沉之辈,尽管肚里焦急,面上却分毫不露。浮尘子乃三子之首,闻言应声哈哈敞笑答道:“贫道还当是何方高人,敢情竟是唐百州唐大侠,唐大侠果然不愧信人,仗着有两位年轻貌美的女檀樾作伴,居然如约前来,两次硬闯青阳宫,单凭这份胆略,已着实令人佩服……” 唐百州听他尽在大言不愧,并无只字提及终南山杀人夺书的事,心中哪还耐得住,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喝道:“杂毛!姓唐的专程来此,可不是向你叙旧,那夜在终南山一时不察,倒被你们混充好人,欺蒙骗过。闲话咱们不谈,你等杀人焚屋,掳人夺书,干得虽然俐落,但纸包不住火,今夜好歹要还唐某人一个公道!” 浮尘子初当他不过因为前约,来这里寻衅逞威,尚未如何担心,突听他提起焚屋夺书之事,不由大惊,匆匆回顾两个师弟和其余宫中弟子一眼,心念疾转,好一会才答道:“唐大侠,如此说来,那天在终南山上,你就是在追寻令师兄终南剑客粱承彦梁大侠生死和剑谱下落?” 唐百州厉声道:“正是,那天都怪唐某一时失算,才当面被你们花言巧语蒙过,还当你们真是深山夜行,迷失道路。倘若那时候姓唐的知道事情竟是你们干的,嘿嘿!只怕你们要想出得终南山,不死也得叫你们脱一层皮!” 浮尘子听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音宏广激荡,仿佛心中甚是得意。 唐百州脸色一沉,喝道:“你笑什么?难道一死就能脱卸你应偿的罪孽吗?” 浮尘子笑声一敛,竟然客客气气向唐百州打一个稽首,含笑道:“唐大侠,贫道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出话来当真令人哑然失笑……。” 唐百州吼道:“胡说,难道姓唐的还冤枉了你们吗?” 浮尘子陡的面色一沉,正色说道:“唐大侠,你不要含血喷人,一口咬定青阳官就是你焚屋夺书的绝顶仇人。实对你说,青阳官既敢派遣弟子前往终南山,自然早有夺取剑谱之意,也必然不畏惧你唐大侠来此寻仇挑衅。贫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少不得一拼叫你唐大侠明白个透澈!那日你我在终南山相遇,贫道等确系正由令师兄居处退出,但焚屋伤人,一切下手的却另有其人,并非青阳派所为,这一点,青阳派并不怕事,却不愿不明不白,替人受过。” 唐百州听了这一番话,心中信疑参半,叱道:“你说焚屋伤人,不是你们青阳派所为,但如今‘灵蛇剑谱’确在你们青阳宫中,这话又怎么说?况且终南山行凶杀人,既不是你们青阳派干的,又是谁下手干的?你们并未下手,而‘灵蛇剑谱’却平白飞到青阳宫来,这倒有些叫人难信。” 浮尘子嘿嘿冷笑两声,道:“不错,‘灵蛇剑谱’现在在青阳宫中,但青阳派却并非从令师兄处得来,说起来自难怪阁下不信,贫道言尽于此,唐大侠如果是存心恃强要夺那一部‘灵蛇剑谱’,嘿嘿!青阳宫也不是怕事的所在,唐大侠尽请瞧着办吧!” 唐百州追问半晌,似乎越问越叫人糊涂,如果真如浮尘子所言,那么这杀人放火又是谁干的?同时,青阳宫并未动手,却平自将“灵蛇剑谱”弄到手中,这剑谱又是从何而来? 许许多多解不开的死结,纠缠在他脑海中,他本已有些疯癫,一时间那里解得进许多疑问,用力摇了摇头,满脸迷惘地道:“杂毛,你说出来,是谁下的手?那剑谱你们又是从谁的手中得来?你快说出来,我也不难为你。” 浮尘子见他神情有异,冷冷一笑,更进一步,道:“你欲知道其中原委不难,但须先答应贫道一件事,以作交换。” 唐百州忙问何事? 浮尘于咯咯一阵笑,笑毕轻声缓缓说道:“你如愿放弃‘灵蛇剑谱’,贫道自然将其中原委据实相告,使你得知仇家,这胸中积愤自能消除。” 唐百州怒道:“说了半天,你是存心要霸占唐某师门秘传剑谱?我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唐某擒住你这杂毛,还愁取不回剑谱?问不出实情?” 浮尘子却不慌不忙,冷笑说道:“话虽如此说,当今之世,得知此事实情的,只怕除了贫道,再无第二人!唐大侠自不难硬闯青阳宫,甚至仗持武力,夺回剑谱,但若敢贫道以实情相告,只怕未必就能如愿哩!” 小翠一直站在唐百州身边,静听他们对答之词,见这老道处处以这一句话要挟,迫使唐百州同意放弃剑谱,偷眼看唐百州,果见他神情闪烁,似乎甚是难决,当下忍不住芳心大大不快,不待唐百州答话,迳行冷冷插口说道:“你不要以为不说咱们就没有办法,姑娘捉住你,那时候你想不说也不行呢!” 浮尘子袍袖轻挥,冷眼看了小翠一眼,笑道:“这位姑娘不要自恃一手‘百花乍谢’功夫,就能叫咱们青阳宫折服……” 哪知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小翠可比不得唐百州,娇叱声处,柳腰轻折,人已欺近到三尺左右,皓腕一转,兰花拂穴,尖尖的小指头眨眼间已经递到浮尘子“将台”要穴不足五寸之处,娇声喝道:“不信吗?咱们试试看。” 浮尘子虽然身居“青阳三子”之首,功力修为,俱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但万万料不到这小妮子说干就干,晃眼间已经欺身出手,身法竟然快得令人连意思也没来得及会过来,登时吃了一惊,忙不迭凹胸吸腹,疾退三步。 小翠左手腕指拂出,身法紧随着晨动。浮尘子刚才向后退出三步,她这里莲足轻移,居然如影附形,跟踪而上,兰花手原式不变,眼看就要拂中浮尘子的穴门。 这时候,把立在两侧的玄机子和卫灵子两个老道可吓了一跳,眼见师兄一退已到屋檐边,身后空空,再无退处。而对方这小丫头半步也不肯放松,再不出手,大师兄就得当场出彩。 两人不约而同齐声大喝,两柄剑疾举平探,分点小翠“风府穴”,口里喝道:“丫头,还不撤招!” “青阳三子”各具一身出色武功,尤其剑术造诣,仅逊其师青阳真人,在当今江湖中可算得一等一的高手,此时心急大师兄遇险,出手更是迅捷无比。喝声未毕,两柄剑已到小翠肩后,满拟小翠若不自救,势必伤在双剑之下,连分立在两旁屋顶上的其他道士,都不禁暗中替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岂知事实却大谬不然,分明那两柄明晃晃的宝剑已距小翠肩后不及三寸,突见她柳腰陡地一折,上半身忽然向前半倾,堪堪将剑锋避过。而左手原式未变,指尖已沾到浮尘子的“将台”要穴,但指尖一沾即收,似未施用内力,浮尘子只觉穴道上微微一麻,小翠早已塌肩缩身,矫若游鱼般竟从玄机子和卫灵子双剑合壁之间闪身退回。同时双手屈指左右分弹,“铮铮”两声轻响,玄机子和卫灵子顿感剑身似被一股巨大的劲力撞击,不由自主向旁直荡开去,险些脱手飞出。 这几下动作,拂穴、缩身,弹剑,尽都不过那么一刹那工夫,“青阳三子”方自惊骇未已,小翠早已退身回到原处,黛眉含怒,娇声骂道:“不要脸的老杂毛,三个打一个,姑娘看在初次,只给你们一点小小警告,再要不识进退,就别怪人家不客气啦!” “青阳三子”全是自负不凡之辈,绝未料到会在这一招之间,各各吃了暗亏,尤其浮尘子肚里更是雪亮,方才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自己这个筋斗,真要栽到印度国里去了。 羞愧之心一起,恶念顿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咬牙切齿,恨恨说道:“诸位既然恃技相胁,此事看来不能善罢,只有各凭艺业,手底下见真章了。” 说完,“呛啷”一声龙吟,早将肩后长剑撤在手中,回头向近身处一名道士低声嘱咐几句,那道士应声离去。浮尘子率领两个师弟提剑拥身上前,同时挥手喝命其他的道士结阵,困住这几个小辈。 两旁屋顶上二十余名执剑道士哄应一声,三人一组,一圈而上,登时在唐百州等四周布成了密密一圈剑阵。 唐百州放眼看他们结阵阵势,虽然仍和终南山所见的“三元阵”相同,但却因人数众多,除了基本仍以三人运剑出掌之外,另外由九人合组另一个“三元阵”,再由三个九人组,合为二十七人的大阵,紧紧将自己三个困在核心。如此一来,无形中将“三元阵”威力陡增数十倍,四周全是一片耀眼寒辉,端的威势非比寻常。 他记起在终南山时,自己仗着“玄铁剑”锋利,才闯出“青阳三子”所布的“三元阵”。 那时候,对方仅只三人,尚且敢得不服,如今结阵人数增至二十七人,自己三人彼此呼应困难,只怕难以和以前一般硬冲。当下低声问二女道:“杂毛们这阵法甚是难缠,要不要我吹起海螺号角,早早打发他们躺下?” 小绢听了浅浅一笑,道:“唐大侠太把他们看得重了,区区一个‘三元阵’,不须唐大侠动手,我们姊妹就能破得了它。唐大侠,你且在这里略作休息,看我们动手如何?” 唐百州笑道:“二位姑娘技拟神人,老唐自是心服口服,但二位赤手空拳,恐难胜得对方利剑。这样吧,我把‘玄铁剑’借给你们,看你们露几手‘碧灵宫’不传绝学可好?” 小翠咯咯笑道:“唐大侠这些话就是骂我们啦,要仗着利剑胜得他们也不漂亮,他们不是仗着剑才行吗?唐大侠,你瞧小翠露一手空手入白刃,先弄掉他们几柄剑给你老人家看看。” 唐百州脸上一红,心里忖道:小丫头真能吹牛,就算你再行,还能强过老唐的“魔剑八式”吗?相当初,你那老夫人的爹,还败在…… 他连想也未来得及想完,四周道士陡地齐喝一声:“变!”阵法已然发动,数十柄长剑挟着劲风,全向中心的自己三人卷到。 唐百州无暇多想,本能的一挺锈剑,就欲迎上去接战。 蓦然间,耳旁响起咯咯一阵娇笑,两条绿影闪晃,小绢和小翠巳分由左右闪电似的窜入剑林之中。唐百州连她们的身法尚未看清,就听“铮铮”“当当”一阵乱响,长剑落地声,道士们惊呼声,转眼之间,赫赫一座“三元剑阵”变作稀烂一团,逼身劲风,也立即消退……—— 第十四章 尔虞我诈 唐百州不禁骇然,忖道:二女武功,胜我何止百倍,这么看来,那七指姥姥古若英岂不成了神仙了? 不过片刻,绿影幌动,小绢和小翠双双退回身侧,面不红,气不喘,仍是那么行若无事,笑容醉人。但再看青阳宫的“三元剑阵”,可就惨透啦,道士们七零八落,阵势已不成阵势,十停之中,倒有四停两手空空,长剑已不知去向,一个个全是又惊又怕,愣在当场。“青阳三子”虽然长剑依然在手,但也吓得张口结舌,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房上幅时鸦雀无声,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好一会,还是小翠银铃般的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天真烂漫地问道:“唐大侠,你瞧那些杂毛们,干嘛一会儿全都傻哦?敢莫是都中了风吗?” 唐百州既惊且佩,也笑答道:“两位姑娘,以后你们莫再称我大侠,有了你们,我哪还能当得大侠二字,你们叫我唐臭侠,唐屁侠吧!” 小翠“噗嗤”笑道:“那怎么成?你都成了臭侠,傅公子岂不成了小臭侠,那有多难闻?”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啊!我现在才明白啦,敢情你们抬举我,全因看在我那小白脸徒弟份上?” 小翠“呸”的啐了他一口,嗔道:“死相!我不来啦!你干嘛老取笑人家?” 这三人嘻笑哈哈,何曾有一丝像是在临阵对敌,倒似坐在家里,对月谈笑一般,把个堂堂“青阳三子”气得要吐血。浮尘子眼见无法再战,恨得一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用剑指着三人,道:“你们休要得意,此处地势狭小,施展不开,如有本领,请进咱们青阳宫来,准叫你们来时有路,去时无门,那时你们才知道爷的厉害。” 小翠凤目一睁,接口笑道:“哟!原来人家还嫌地方太窄呢,当初你们盖房子干嘛不把房顶盖大些,省得倒像咱们占了多少便宜似的?” 唐百州最爱调侃人,急忙接着笑道:“果真,当初你们如把青阳宫全修在地下,也省了许多棺材钱,那才一举两得呢!” 老小两张嘴,尽找便宜话说,“青阳三子”气得肺都快炸了,一挥手,房顶上的道士们一齐退下屋去。浮尘子气呼呼说道:“小辈们少逞利口,有种请进宫来,道爷们在宫中敬候,此时恕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领着两个师弟,如飞般跃下屋顶,三转两转,隐入宫中不见。 小翠笑嘻嘻道:“走吧!人家既然下了请贴,不去也不成,时间不早啦,天亮前倘如拿不到剑谱,傅公子……。” 才说到这里,她突然记起什么,粉脸上一红,戛然住口,不再说下去。 小绢拿俏眼斜了她一眼,抿抿嘴,笑了笑。 小翠心虚,嗔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人家又没有说他什么。” 小绢“噗嗤”笑出来,道:“咦!我也没说什么呀?他是谁?他是谁?” 小翠不依,扬手要打,唐百州看在跟里,乐在心里,暗道:小保这小子,也不知道那一辈子修来这两份艳福,有这么两朵解语花似的伴侣,叫他短命十年,也是值得的。想到这里,不自觉又连想到自己遭遇,如今三十多啦,还是老光棍一个,再加上脸上这副尊容,这一辈子讨老婆是别存这份心了。于是,感触身世,不知不觉唉声叹了一口气。 小翠正追着要打小绢,突听他唉声叹气,忙收了手,问道:“唐大侠,你叹什么气?” 唐百州笑道:“我叹你们只顾打闹,转眼天明,无法救得小保,那时候天太高兴,全都落了一场空罗!” 二女闻言,果然立时停止了笑闹,但她们为了这一句话,却腼腆不便表示出心急的模样,兀自低垂粉颈,不言不语。 唐百州顿了顿,说道:“如今‘青阳三子’落败退去,既然口口声声赌咱们进宫里去,想必这青阳宫中必有什么机关埋伏、翻板陷阱之类,剑谱不知藏在何处,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阅它一遭。此时宫前人声尽敛,也许刁家寨的来人又没讨着好去,咱们共只三人,一旦失陷,再无外援,机关又比不得对手过招,二位姑娘千万要仔细小心,丝毫不能大意。” 这一席话,只怕是唐百州自从染上疯癫之症以后,第一次正正经经,慎重其事的谈话。 二女心知事态严重,不得不也收敛了笑闹习性,正色点头,应道:“唐大侠所言极是,我们姊妹听你吩咐行事,好歹要闯闯青阳宫,夺回剑谱来。” 唐百州笑笑,道:“本来以二位姑娘技艺来说,唐百州是万难比拟,当不得吩咐二字。 但二位常居深宫,或许不悉世间险诈,临敌阅历,只怕稍欠。现在就请二位委曲一下,随在我身后,咱们彼此之间,相距一丈,二位看我落脚处,再行落脚,以免误触机关,吃它陷住。” 正说着,突听宫中传来“当当当”三声云板响,刹时间,整个青阳宫灯火全灭,变成了漆黑一片,偌大一片房屋,死寂得宛如墓地。 唐百州扭头一看,不禁皱了皱眉,低声道:“杂毛们眼下已经隐伏,二位姑娘就请随我下去吧!” 说着,探腕撤出“玄铁剑”来,倒提在手中,俯腰揭起一片屋瓦,一抖手,向地下扔了过去。 瓦片着地,“哗啦”一声暴响,碎成细片,唐百州见地上并无动静,这才向二女举手招呼,飘身落在适才瓦片着地之处。 他可说是谨慎万分,落地之后,拢目向四周望了望,好在他自食灵蟒生血之后,目力极强,夜中视物,毫发可辨。 看看青阳宫除了一幢幢层层相接的房屋,别无半点人声,他心知越是沉静,四处越是隐伏着敌手,丝毫不敢怠慢,剑尖轻着地面,一步步向近处一幢殿房移过去。 移行丈许,已到门前,果然望见小翠遵着吩咐,飘身从房顶落到自己适才着地之外。小绢仍然俏生生立在屋顶,闪着大眼睛,向四周探视。 唐百州满意的笑笑,深纳了一口气,仍以剑尖着地,闪身进了这间殿房。 这房子大约是一处偏殿,进屋之后,只见右手上有一列神柜,地上除了放着几个蒲团,别无他物,房中显得份外空旷。唐百州略为放了一点心,觑定对面有一道侧门通往他室,壮了壮胆,不再用剑步步着地,拧身一个纵身,直向那门口跃去。 他心里实是仔细,脚尖才着地面,微一着力,两臂猛张,整个身子又凌空拔起半丈左右,低头看看脚下并无丝毫动静,才敢沉身落地。 话休琐繁,唐百州似这样小心谨慎,转过了三栋房屋,除了第一栋里有神像之外,其余两栋显见得仅是道士们的卧室及打坐之处。各处大略一搜索,竟没有一处机关之类的装置,这一来,不禁令他纳闷起来,如果这青阳宫就只是这么平淡无奇,“青阳三子”仗持的又是什么呢?同时,宫中这许多道士,又隐藏到何处去了? 他始终怀着鬼胎,坚信这青阳宫有什么秘奥之处,鼓着勇气又领头搜过两间神堂,一间膳厅之类的大空房子,非但未发现任何异样,同时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宫中道士的人影。 整个青阳宫,仿佛生来就是一座空屋、寂静、阴森,此外再没有奇特的地方。唐百州满以为必是个机关重重,步步陷阱的所在,哪知竟是个如此平凡的房屋,不禁令他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失望之感。 哪知就在他泄气之际,正准备想个什么方法,逼出几名道士来,捉住追问剑谱藏匿之所,倏然间,耳旁忽闻又是一记清脆的云板声响“当”! 这一声响,恍如击中了全宫机钮中枢,响音未毕,就听得阵阵轧轧机声传来。唐百州此时立身处正是一处丹室,原本前后均有门户可通,谁知一阵机声过后,迅速的“蓬蓬”两响,两端门上各落下一块铁板,将房门封住。而且,轧轧机声不止,似觉整栋房屋,均在动摇震荡,梁上悬着的油灯,也明显地在剧烈摇幌着。 论起这情形,正如像强烈地震,唐百州跟见房门已闭,心中诧讶不已,又急小绢和小翠困在别室中,不知是否也遭遇到同样情形,忙不迭挺剑纵身,跃登窗口。 直至他人已到了窗口,这才发觉原来连窗口也早被指拇精细的钢条拦死,所有可逃之路,尽都遮断。 唐百州尚不太吃惊,腾身跃上横梁,翻掌猛击房顶,想将屋瓦震飞,可以脱身出困。哪知道一掌劈出,蓬”的一声闷响,劲风四荡,屋顶却分毫未伤,唐百州这才骇然,敢情人家这整栋房屋,全是钢铸铁造,一旦入困,就再也出不去了。 然而,惊骇虽是惊骇,他对脱身出险,却尚未完全绝望,皆因他手中所持“玄铁剑”削铁如泥,自忖只要花一些功夫,不难将窗口钢条斩断。是以最令他心急的,倒并非自己脱身之事,而是小绢小翠现在安危。他说不出原因的变得非常关切她们俩,直比关怀自己更甚,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私情和欲念,但他不能否认的在喜爱着她们,是父女的爱?兄妹的爱? 他懵懵懂懂说不上来,只觉得都有些像,又都有些不像。 也许那正是介乎二者之间的吧?一个中年独身的男人,往往会有这种奇特玄妙的异样心境,尤其当他面对如此娇艳纯真花朵似的女孩子的时候。 这种关切和幻觉,使他提剑怔怔地立在牢笼似的房中,一时间竟连破困脱身也忘了。 摇曳逐渐静止,小小的丹室,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静,这真是一个巧妙的陷阱,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代大侠唐百州困在笼子里。 蓦然间,寂静的房门钢板上响起“叮叮”金属敲击声响,唐百州倏地惊觉,忖道:别是她们正巧用在隔屋,在敲击墙壁,寻觅出路?当下急忙纵身跃近门边,倒转“玄铁剑”柄,正想也轻敲墙壁,使她们也知道自己被困的所在。 谁知他刚刚举起剑柄来,却突听得房门钢板上有一个小孔上传来咯咯的刺耳冷笑,浮尘子阴沉的声音说道:“唐大侠,适才你那神气威风那儿去了?贫道等以礼相商,你恃强不肯答应,现在怎么样?瓮中之鳖,贫道如要伤你,那真是比反掌还易哩!”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唐百州泰然答道:“杂毛,别以为就凭你这小小铁屋,便能困得住姓唐的,少时恼得唐某性起,一顿利剑,剁你一个稀烂。” 浮尘子显然凑眼在孔上,将室内情形窥探得清清楚楚,闻言阴阴笑着道:“不是贫道说句使你泄气的话,你如想仗着宝刃,便能将窗上钢条斩断,那真是在做梦了。唐大侠,现在你就尽请去试试如何?” 唐百州大怒,提剑拧身便跃登窗台,喝道:“好,就叫你看看唐某锈剑的好处。”抡起“玄铁剑”,对准窗口钢条,就是一顿猛劈。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之后,再看那窗条,竟然只留下浅浅几处剑痕,钢条仍然是钢条,并未折断。唐百州吃了一惊,连忙检视锈剑,幸好井未碰损,但似这样欲将这拇指粗细十余根钢条斩断,委实也极为不易。 浮尘子的声音又咯咯冷笑起来,说道:“唐大侠,你现在知道青阳宫这种特制钢条,不是仗着剑利便能毁损了吗?贫道再叫你见识见识这丹室的妙处。” 话音一落,就听“咔嚓”一声轻响,紧跟着,整间丹室,突然由慢而快,迅捷的旋转起来。唐百州吓了一跳,慌忙跃回房子中央,脚打千斤坠,奋力稳定身形,那知这房子宛如滚桶,越转越快,令人头晕目眩,难予克制。唐百州身不由己,天旋地转一跤跌倒,人随着旋转之势,连站也无法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弄得狼狈不堪。 唐百州人虽疯傻,经过几次起而复跌,却突然触动灵机,心中默默认准了房屋旋转的方向,然后一鼓作气,腾身跃起。身在半空中陡然拧腰转面,和旋转的方向相背而止,脚才沾着地面,不等被那转动之力牵动,顿时发足狂奔,脚尖轻着地面,人又凌空拔起,似这样双脚交替,和逆向奔跑一般,虽然并未能移动身子奔向前去,但却再也不会随着屋宇旋转而立足不住了。 他刚刚松得一口气,不一会,丹室却渐渐静止下来,浮尘子的声音又在门外笑道:“哈! 唐大侠,亏你绝顶聪明,能想这个法儿,这倒是咱们当初设计建筑青阳宫的巧匠始料所不及。 但是,唐大侠,你这方法虽妙,应付短时则可,贫道如不停机钮,让它连转三天三夜,岂不把阁下活活累死?况且,这丹室妙处尚不止此,唐大侠是否有意一一领略?” 唐百州这时候脑袋还在晕,颓然坐地,心知他这笼子必然尚有其他缺德设计,目前犯不上作他的试验品,只得有气无力答道:“杂毛,你们做这缺德机关,只怕下一辈子还要当道士,永远不得超生。” 浮尘子嘿嘿冷笑,道:“来生修积,勉强不得,这一点倒不需唐大侠费心。如今贫道旧话重提,再问阁下一句,青阳派无意与你等结这无缘无故的仇家,而‘灵蛇剑谱’,确非得自令师兄之手。家师宏量宽大,适才传下令谕,有意纵放你等出宫,但须得阁下同意将‘灵蛇剑谱’暂借本派一年,到期自能原物奉还,彼此不伤和气。” 唐百州听了大怒,不禁疯性又发,喝道:“剑谱乃我师门呕心泣血之物,怎能凭空便借给你们?譬如我要借你师父来当儿子,只借一年,期满后仍然还给你做师父,你可愿意吗?” 浮尘子声调突然一沉,大约也被他这几句疯话气极了,叱道:“姓唐的,贫道是恪遵家师息事宁人慧意,才与你这被擒之人洽商,你这厮怎的出口伤人,嘴里不干不净的?” 唐百州反而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吃亏的事不干?‘灵蛇剑谱’是我唐某人师门遗物,被你们巧取豪夺,杀人劫来此处。唐某力如能及,誓当夺回剑谱,兼替受害的师兄报仇,力如不胜,了不起拿这条命跟你们拼了,剑谱是万不能白让你们的。” 浮尘子冷冷一笑,道:“你这点愚忠,实也堪怜,但剑谱虽在咱们青阳派手中,贫道口口声声早已告诉你,并非咱们从令师兄手中夺来。你要报仇,也该找那放火杀人的真凶,却怎能平白硬给青阳派这份莫须有的罪名?” 唐百州道:“胡说,剑谱又没有长腿,能自己跑到你们青阳宫来?你说下手杀人焚屋的另有其人,那人是谁?你不说出来,我就认定是你们这些杂毛干的。” 浮尘子冷哼两声,略作沉吟,道:“好吧,贫道就将得书经过,说给你听,你总该相信此事实与青阳派无干了?须知道爷们并非怕你,实是不愿代人受过,跟你这种浑人夹缠不清。” 唐百州嚷道:“你说,你说,只要你所说是实,别说你骂我浑人,你就骂我是你的祖宗,我也不会生气。” 浮尘子咽了一口唾沫,想想宫中这时候所遭劫难,只能强将喉边的气愤又压了下去,冷冷说道:“那日贫道师兄弟三人,奉命赶往终南,本意也是要抢先下手,夺取‘灵蛇剑谱’的……。” 唐百州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骂道:“好杂毛们,存心不良,论理就该杀了!” 浮尘子一顿,忍住气,又接着道:“……但当我们赶到终南山,却大出意外地看到令师兄梁承彦大侠那栋茅屋已经被人放火焚毁,显见已有他人先我们而至,下手把剑谱弄去。贫道等在火场边略作寻觅,紧接着便发现刁家寨的人亦已赶到,于是隐身窥听,知道他们也是刚来乍到,那剑谱竟不知已被何人得去。当时,咱们衡量情势,觉得犯不上和刁家寨的人照面,便悄悄撤身退走,岂料刚才移身,竟被他们查觉,一口咬定剑谱必是被我们夺得,一言不和,登时就动起手来……。” 唐百州又插嘴道:“王八打乌龟,谁赢了?” 浮尘子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贫道等一向恪守师训,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无故树敌,何况他们人多势众,仅只周旋几招,便抽身退走。但当咱们退至后山,却无意间发觉有凌乱的足印,那足印似有女人在内,而另一双男人足印浅而难辨,分明必是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业已下手夺去剑谱,非但夺去剑谱,更已将令师兄的幼婴内眷尽都掳去……” 唐百州似乎不信,冷冷道:“那还有谁?只有你们杂毛师兄弟三人,才当得高手二字。” 浮尘子冷冷笑道:“多承阁下夸奖,不过,若是贫道等抢得先机,倒也犯不上作那累赘无益之事!咱们既然志在剑谱,只要剑谱到手,大可一剑一个,超度他们早登仙境,似可不必花费精神,将他妇孺带走。” 唐百州点头道:“这也确是实话,你说得出,定然做得到。那么,你们发觉这些足印,又知道足印关连着剑谱,岂有不蹑踪赶去,察一个水落石出的吗?” 浮尘子笑道:“正是这话,当时贫道等也有此意,无奈刁家寨的人就在近处,不久之后,又有东海二怪门下,也接踵而至,贫道等只得暂且退走,寻了一处山头,等候这些逐臭之徒离去之后,再往原处循迹蹑踪。” 唐百州恍然道:“啊!你们歇足那处山头,就是我追人追丢了,第一次跟你们相遇的所在?” 浮尘子答道:“一点也不错,自从那夜经你这厮一阵胡搅,起初咱们疑心那夺书劫人的武林高手,就是你这混蛋……” 唐百州骂道:“你才是混蛋!说得好端端的,你这王八蛋怎么开口就骂人?” 浮尘子咯咯笑道:“事后贫道等仔细计议,又似乎有些不像,瞧你这厮虽然剑法诡异,但也未必便是那焚屋伤人,夺走剑谱的绝顶高手。第二天,咱们绕道仍然回转终南山,潜心研究茅屋后所留足印,最后才断定梁承彦遗留内眷,果然是被人劫去荒山之中……。” 唐百州顿时一惊,插口道:“你们从什么断定我师嫂和侄女的去向?” 浮尘于冷冷道:“咱们见那遗留的足印,仅只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拥有一身超凡武功,而女的却落脚沉重,显见并不会武。况且,那茅屋中也只有一具烧得焦枯的男尸,并未发现内眷遗骸。” 唐百州道:“那也不见得就能证明她们是被人劫持而去呀?” 浮尘子道:“只凭这些,自然不足证实那梁承彦妻小下落,但咱们还有最有力的证据,足证梁承彦所留遗孤,是被人劫持而去……。” 唐百州急忙叫道:“是什么证明?快说,快说!” 浮尘子此时反而故作神秘,淡淡一笑,小孔里的眼睛眨了几眨,笑道:“那就是你今天一心要抢夺到手的‘灵蛇剑谱’……” 唐百州听了越发不解,叱道:“胡说,‘灵蛇剑谱’怎能证明我师兄遗属系被人劫持而去?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干,你是准备拿来搪塞我?” 浮尘子咯咯笑道:“你何用如此着急?贫道既然如此说,自然必会说明,那日咱们循迹追踪,越过山后,却在无意之间,发觉这‘灵蛇剑谱’,散落在荒山野道之侧,盒盖已开,剑谱散落在地上……。” 唐百州听到这里,心中半信半疑,神情极是紧张,禁不住张口吐了一口气,讶道: “啊!” 浮尘子笑道:“你不要惊讶,当时贫道师兄弟见到这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剑谱,竟然会散落在荒山之中,其惊讶之情,比你更甚,但事实俱在,剑谱又丝毫不伪,却不由得咱们不信,仔细推敲,才知必是那梁某人的遗孤在被人劫持之际,为了不愿剑谱落人人手,才不得已弃置在途中,这一点,从那些凌乱的足印不难看出。”说到这里,他略为一顿,又道:“当时贫道师兄弟三人,平空获得这部稀世之珍的剑谱,真是疑真疑幻,如痴如醉,几经商榷,这才断言所获不伪,连夜赶返贡噶山来,将剑谐面呈掌门师尊,那时候,真连他老人家也可说是喜出望外……。” 唐百州听他娓娓叙说得书经过,心里也是半信半疑,时喜时悲,接口骂道:“好个贪心无厌的老杂毛,你且慢喜出望外,老唐今天既然找上你这青阳宫,少不得叫你哭也哭不出来,你还喜什么?” 浮尘子在外面沉声喝道:“你这厮原来如此狡猾,贫道以实情相告,其意在告诉你,令师兄系遭他人毒手,并非青阳派所为。而那‘灵蛇剑谱’虽然落在青阳宫中,却也不是咱们得自令师兄之手,荒山散失之物,人人得而取之。你要报仇雪恨自有你应付的对手,咱们青阳派和你素无过节,家师且不究你等擅自闯山伤人之罪,只欲借用剑谱一年,这真是天高地厚的宏量,你这厮不要不识好歹,自取杀身之祸。” 唐百州怒气填膺,喝道:“放屁,任何东西可以捡,这堂堂‘灵蛇剑谱’,乃天下武林同道景仰钦羡之物,哪有被你们从乱山中捡来的道理?你要唐某人相信,除非再照原样给我去再捡一部‘灵蛇剑谱’来,否则,我总找你们青阳宫算帐。咱们别多说,多说了费精神。” 浮尘子费了半天口舌,谁知唐百州竟是个不透气的家伙,闻言也勃然怒道:“姓唐的,贫道向你谆谆告诫,乃受掌门师尊德谕,并未畏惧你什么!你不要得脸卖乖,仗着你那两个丫头了得,就蔑视我们青阳宫没有制你的办法吗?” 二人一对一答,正说到此处,突听铁门外传来几声惨叫,接着,脚步声零乱奔至,仿佛是卫灵子的嗓音在叫道:“大师兄,不好了,那两个丫头无人能挡,现在已经闯进经堂,师父亲自出手,已经截她们不住……。” 唐百州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暗忖:只要她们未被机关困住,老唐就算再受些罪,也是值得。他方在自得,浮尘子已经恶狠狠在铁门外喝道:“姓唐的,咱们青阳派与你何怨何仇? 难道你存心弄个不烂不休?那两个丫头,你去不去制止?” 唐百州笑道:“你们把我老大爷关在这铁箱子里,我纵有制止她们之心,也歉难出力报效!” 浮尘子道:“你如愿贫道适才所说,彼此不伤和气,贫道自然启门放你出来。” 唐百州这一来可神气啦,放声哈哈大笑,道:“杂毛,实对你说,任你有千般花言,万种巧语,今夜之事,除非你们交出‘灵蛇剑谱’来,实难善罢!” 浮尘子听了怒道:“姓唐的这是你逼道爷走上绝路,彼此同归于尽,你就别怨青阳派手段太辣了!” 说罢,门上小孔倏然封闭,耳旁轧轧机声又起,但这一次却不再是房屋旋转,而是顶上屋顶和脚下地板全都向中央挤压,随着机声,房中空间渐渐缩小,不过多久,唐百州已能伸手摸着屋顶,不禁大骇,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能设法出困,再等片刻,岂不就要压成肉饼?” 他正自思忖,瞬息间,房顶与地面的距离已减至五六尺,唐百州业已无法直立,只得盘膝坐下,心中尽在祝祷,老天,老天,你就算要了我唐百州的命,千万也保佑小绢小翠两个姑娘,保佑她们夺得剑谱,天明之前,能救回傅小保我那不成材的徒儿! 轧轧机声不歇,再过片刻,连坐也无法直坐,唐百州只好仰面躺下,口里祝祷道:“老天,老天,你就算要弄死我,何苦又叫我受这种活罪?似这么压得扁扁的,叫我那徒弟怎好做这种扁棺材?若是定做,岂不又被棺材店老板敲竹杠!” 然而,那要命的机声却并不稍止,再过片刻,他的鼻子已经触着房顶,只要转瞬间,唐百州就要与世长辞,这时候,他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往事如绘,自孩提一直到今天,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不论是他说的或是听人说的,是他做的或是看人做的,都一幕幕的在脑中映现。他想到自己将要死了,这种死的念头和滋味,远和他在终南山挖目酬谢师兄后所感触到的迥然不同。毕竟这世界还是那么值得人眷恋,未了之事又是那么多,他突然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倏地,他忽然感觉出那上下两块钢板就在触到他鼻子之后,似乎并未再向下落,轧轧机声似乎也已静止,却听得浮尘子那冷冰冰的声音在头上说道:“姓唐的,贫道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还不想就此死去,赶快答应放弃剑谱,并且立即制止那两个心狠手辣的丫头再事屠戮宫中弟子!” 唐百州正如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一只脚踏在鬼门关外,果然,他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那么,他就得开口告饶,乞求这鬼道士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啊!不。”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宁可人亡,也要名在,这条命已是从终南山荒岭中捡回来的,又有什么过份珍惜的价值?他自忖道:“不能,我不能向他告饶,生死有命,唐百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做那临危苟免的小人?” 他突然勇气百倍,大声叫道:“压吧!压吧!姓唐的宁可死,也不能受你们胁迫屈服,压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嚷毕之后,他索性独眼一闭,静静等死。 谁知事实却并不如他想像的糟,等了好一会,那两块钢板居然并未再合拢来,非但未再合壁,而且机声再传,反倒渐渐上下分退,不过一刻,仍旧回复了从前丹室原样,再也看不出一点异状了。 唐百州恍如隔世,长吁一口气,怔怔坐起身来,抬头望望窗外,明月朗星,依旧高挂天际,碧空如昼,浮云似水,寂静情境分毫未变。唐百州摸摸自己的鼻子,好似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忽然,门上小孔又开了,一个冷冷的苍劲声音又道:“唐大侠,贫道等与你素无仇怨,纵算拾得你师门遗落剑谱,也犯不上以满宫弟子性命为偿,你这等做法,不嫌造孽太甚了吗?” 唐百州听那嗓音并非浮尘子,诧道:“你是谁?我唐某人自从踏进青阳宫,便一直被困此处,何曾伤过你们一名道士性命?” 这话才毕,耳边轧轧机声又起,转瞬间,两端门上的钢板已冉冉升起,唐百州大喜,提剑正要抢出这丹室,却见房门口立着一个身染血污的高年全真。这道士年已六旬以上,长髯飘胸,身着羽衣,但此时神情显得困顿非常,襟前嘴角,连白花的长髯上也染着点点血星,好像已经身负重伤,岸然当门而立,在他身后,正立着浮尘子和另一名年轻道士,全以怨毒神色,瞪视着自己。 唐百州被他那只怨毒眼神一触,不由自主收住了脚步,脸上充满迷惘之色。 那老道缓援说道:“唐大侠,贫道上青下阳,正是忝掌这青阳宫门户之人。唐大侠你固然未伤一人,但你可知与你同来的二位姑娘,只因救你不得,放手滥屠宫中弟子,截至目下,伤命在她们手中的,已逾三百,连贫道亲身迎阻,也吃她们联手打伤。唐大侠,你们做得也未免太毒了吧?” 唐百州听他一说,方始恍然,答道:“原来你指的这件事,干嘛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 假若你不贪心要我师门‘灵蛇剑谱’,你不仗持机关,将唐某囚禁在这丹室中,她们怎会屠杀你宫中弟子?” 青阳真人神情凝重的看了身后浮尘子一眼,冷冷道:“如今也不是交相指责之时,贫道为了全宫弟子生灵,已亲自将唐大侠从钢壁丹室之中释出,难道阁下竟无一丝恻隐之心,设法阻止两位同行姑娘,掌底超生,停止再事屠戮无辜?” 唐百州听他一派掌门的青阳真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心里不知小绢和小翠把人家杀了多少?忖道:这两个丫头必是寻我不到,放手把青阳宫给搅翻了吧?忙道:“这是自然,但不知她们现在何处?同时,我如阻止她们滥杀无辜,你们可愿将剑谱赐还不愿?” 青阳真人略作沉吟,接着探手入怀,掏出两本薄薄的册子,托在掌心,淡漠地说道: “当初风闻心圆大师手著一部‘灵蛇剑谱’,原以为不知何等玄奥,千方百计求得一观,其实也不外借镜观摩之意,早知如此,何犯为了这部剑谱,结这许多仇家。阁下如能依言遏止令友滥屠无辜,贫道宁愿以这剑谱奉还,你总该放心吧?” 唐百州望望那两本册子,果是师门遗物“灵蛇剑谱”,睹物思人,不禁想起终南山挖目往事来。想当初师兄要不是为了这一部剑谱,怎会设计将自己陷害?他如不是因这部剑谱,自然也不致命丧荒山,连妻女都被人掳去;如今这青阳宫也是为了这部剑谱,害得宫中弟子死伤累累,连青阳真人都说出认败求和的话来,看起来剑谱虽是珍品,无福之人,却无法保有。 他尽自怔怔思索往事,感触良多,一时也忘了行动,只怅然望着青阳真人手上那两部剑谱,热泪盈眶,竟然痴了。 青阳真人见状,长叹一声,一抖手,将两本剑谱掷了过来,道:“如今物归原主,阁下此行,可说不虚了。” 唐百州双手接过,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拱手道:“承道长慨予赐还师门遗物,唐百州今生难报道长大恩,来世也必然酬偿于万一。” 青阳真人黯然一笑,又叹道:“物各有主,无福也难消受,贫道得此剑谱于荒山野岭之间,不想却带来如此浩劫,这足见德薄无能领受,阁下倒不须谢得。” 他身后浮尘子忽然沉声道:“唐大侠,如今书也奉还了,你总该如言行事了吧?” 唐百州急忙将剑谱揣入怀中,虔敬地向青阳真人一躬身,提剑拧身上屋,拢目一看,连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是青阳宫靠南一带房屋,已经熊熊火起,殿前空场中,横七竖八直躺了一地死尸,此外左近屋顶上,也有稀疏的死尸横陈,当真这青阳宫遭了大劫,死伤在二女手中的,不在少数。 唐百州放眼四周,却不见二女人影,有心沿屋搜寻,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害青阳宫多死许多弟子,于是匆匆从怀中取出海螺号角来,凑在嘴边,“嘟”的吹了一声。 这方法果然很有效,鸣声才落,西南角上紧跟着拔起两条纤小身影,眨眼间几次起落,已到近处,可不正是小绢和小翠。 二女裙带飘飘,掠扑而至,人尚未到,小翠已经高声叫道:“唐大侠,你是怎么脱身出来的?咱们找你不到,宫里道士们又不肯说,叫咱们好一顿杀!” 小绢也气冲冲道:“这些鬼道士也真坏,临死不肯吐实,伤了这许多,他们还是不肯实说你的下落和剑谱所在,总想靠机关捉咱们,恼得小翠放起一把火,把个大殿全给烧了!” 唐百州尚未来得及说话,小翠又叫道:“唐尢侠,咱们今天一不做二不休,来,你也快来帮忙,咱们烧它个痛快。” 小绢也要再说,但她人较乖觉,火光映演下,见唐百州不言不笑,脸上板得硬绷绷地,心知不好,忙把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小翠仍然不懂,喜孜孜上前就要拉唐百州去帮忙放火,道:“快来呀!你烧东边,我去烧西边,咱们就留北边,让道士们逃……。” 她说得正高兴,冷不防唐百州嘿嘿一笑,道:“你倒还算好心,没有赶尽杀绝,还留下北边,让人家逃命?” 那小翠是个直性子,听了这话,还未会过意来,笑道:“你真傻,咱们哪里是放他们逃命,原就要三面放火,留下一面,咱们恰好就堵在北边,他们出来一个,咱们就给他杀一个,出来两个,就杀他一双……。” 唐百州听得心中火起,厉声喝道:“再说!我真恨不得把你们两个也杀他一双,你们是杀人杀上了瘾是不是?姑娘家,开口杀,闭口烧,你们还有些女孩子味没有?这不就成了女土匪女强盗了吗?” 小绢被这一顿臭骂,垂首不语,脸蛋上红红的,好生羞怯,小翠却吓了一跳,伸伸舌头,道:“哟!这么凶干嘛?咱们替你杀人出气,还不好?” 唐百州怒道:“叫你们来找剑谱,谁叫你们放手杀了这许多人?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这一来,滥杀无辜,造了多少孽?这那里是替我出气,分明要气死我!” 小翠掩口笑道:“瞧你,唐大侠,什么时候学佛当和尚的?别忘了,这儿是道士宫,可不是和尚庙!” 小绢见唐百州是真生了气,忙喝住小翠,道:“老夫人怎么吩咐我们来着?既是唐大侠说不该杀,想必是咱们杀错了,还不快认错,下次别杀这许多就是了!” 小翠不依,道:“你也杀了的,这会儿唐大侠怪起来,就统统推在我一个人头上,我不干,我不干!” 唐百州本来一肚子火,当不得这两个娇美姑娘你放刁她撒娇,委实骂不下去,只得摇摇头,一拍怀里,道:“你们一急了就知道乱杀,光杀人有什么用?喏!我一个人也没杀,可不是反将剑谱弄回来了吧?可见这杀人不是办法。” 他有意想说一番道理出来,但转念一想,如不是她们在外面杀人,他那能就轻而易举把剑谱索取到手?因此,纵有千般大道理,也顿感说不下去,只得摇摇手,又道:“好啦,不用说啦!咱们此间事了,现在就退出青阳宫去吧!” 二女终是年轻姑娘,虽然挨了一顿骂,但一听说剑谱已经到手,那份高兴,竟比唐百州更甚,一左一右跟着出了青阳宫,一面走,一面便追问剑谱是怎么夺回来的?言下之意,对唐大侠这份能耐,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百州便将剑谱失去经过,以及从浮尘子口中,得知师兄遗孤被他人劫持而去,剑谱被青阳派意外拾得等情,大略向她们说了一遍。当然,对于如何将剑谱弄回来,他定然不会向二女直说,势必替自己大吹大擂了一番,至于他是如何吹的?无奈他们当时行得大快,笔者未能听得真切,不便妄拟。 谈谈说说,晃眼已到距鬼手萧林所约的林子不远,小绢不安地停步,道:“唐大侠,难道咱们辛辛苦苦夺回来的剑谱,当真就这么拿去和他交换傅公子吗?” 唐百州有心呕她,道:“这有什么办法呢?如不将剑谱给人家,小保救不回来,你不心疼死了?” 小绢脸上一红,嗔道:“人家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干嘛闹着玩儿?” 唐百州笑道:“谁说闹着玩儿?我也是说的正经话。” 小绢道:“说真的,咱们怎能便这么双手将剑谱奉送给他?我有个法儿,咱们把人抢回来,剑谱却不给他。”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你是个什么法儿?快说出来听听。” 小绢大眼向天翻了翻,做了个沉思之状,道:“这样办,你拿着书,照他约定的法儿把他叫出树林来,我和小翠躲在林边,只等他出来,便突起发难,抢了傅公子回来。” 小翠接口嚷道:“不成,他出林取书,必不会忘了挟持着傅公子,咱们出手成功固好,万一被他察觉,岂不坏了傅公子性命。” 小绢不服气,道:“他哪能就防得那么周密?再不然,唐大侠干脆把剑谱给他,他拿到剑谱,自然会翻阅内容真假,翻书的时候,一定略为松懈,咱们就趁那时候动手,还怕擒不住他,把人和书一并夺回来?” 小翠又嚷道:“也不成,万一出手失机,岂不连人带书全都葬送了?这样做太过冒险。” 小绢嗔道:“你就会泼冷水,这不成那不成,那么,你来拿个主意,可好?” 小翠笑着道:“这有什么?你当只有你才是诸葛亮?依我说,咱们干脆老老实实将剑谱交给他,只等他放了咱们的人,那时候使用海螺号角对付他,他既没有人在手中可以要挟,还有不被号角弄翻?让咱们轻轻松拾取回剑谱吗?” 唐百州听了这计,用力一拍手,叫道:“果然是张飞三计胜孔明,这办法最妥当,既不愁他伤了小保,又不愁他得了剑谱逃上天去,咱们准照这条计策行事。” 小绢听了,也自无语,小翠却笑道:“去你的,谁是张飞?张飞又黑又凶,满脸胡子,难看死了。” 三人计议已定,急急赶到林边,小绢和小翠各自取出耳塞,将耳朵塞住,然后由唐百州放声发出一声长啸。 啸音才落,没一会,果见鬼手萧林和傅小保从-片密林中缓缓走出林来。 唐百州等见了,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傅小保这时并非被萧林带着出林,却系横躺在萧林双手上,闭目沉沉,昏迷不醒。 小翠第一个沉不住气,娇声喝道:“姓萧的,你把他怎么了?原先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鬼手萧林缓步走了丈许外停住,漫不经心地将傅小保往地上一放,松了扣住他腕间脉门的手,却抬起一只脚轻轻踏在傅小保前胸上,面含狞笑地道:“贵友先前吃萧某内力震伤,此刻昏迷了过去,不过,你们尽可放心,人并未死,萧某绝不致失信,用死人来换取‘灵蛇剑谱’的。” 小翠耳里被软塞所封,听不真切,但看那傅小保神情面色,不由心中一寒,有心要抢过去看看,怕他一时误会,脚上一用力,傅小保就得当场送命,急得大叫道:“你这老东西哪有什么信用?敢莫你已将人弄死,却来蒙蔽咱们,骗取剑谱。” 鬼手萧林嘿嘿冷笑道:“这容易,只要你们已将剑谱抢来,萧某取得剑谱,将人交还你们之后,可以略作逗留,等你们验明并非死人,那时再行离去,以证信用可靠,如何?” 唐百州忙将“灵蛇剑谱”取到手中,遥遥向他一晃,说道:“剑谱我们业已得手,但你如不肯让咱们验明他的生死,却不能就此交给你,俏如咱们用千辛万苦夺来的剑谱,换回一个死人,那时你书已到手,不肯认账,咱们可去找谁理论?” 鬼手萧林忽然脸色一沉,道:“这么说,倘若萧某将人交给你们验看生死,那时你们食言不愿交出剑谱,萧某又向何人去理论?这事既然一言为定,姓萧的又非没有来历的人,难道果真就会欺骗你们吗?换不换听你们一言以决,倘若你们不肯交换,萧某立时脚下用力,将他踏死此地,甩手一走,也不稀罕你们什么‘灵蛇剑谱’了。” 他这番话,说得强硬无比,不由三人不从。唐百州私下忖道:反正让他拿去剑谱,他也插翅飞不上天去,就答应他亦无不可。于是,故作沉思,好一会才道:“好吧!我们就相信你一次,但你必须等我们验看过他的生死,才能离开,以昭信用。” 鬼手萧林道:“那是自然,你们拿我堂堂萧某当作什么人物?只管放心将剑谱交出来吧?” 唐百州横了横心,一面以目向二女示意,一面猛一抖手,将“灵蛇剑谱”向萧林掷去,叫道:“接住了,咱们依言行事,你可不能失信又起二心!” 鬼手萧林探臂疾捞,一把将“灵蛇剑谱”接到手中,压不住心中狂喜,一面急急翻开剑谱察看,一面答道:“你们这么爽快,倒令萧某有些不信,我得细细看看,别被你们用膺品将人换去,那时悔之晚也!” 唐百州三人瞪大了五只眼睛,全神注视着鬼手萧林一举一动,小绢和小翠暗中作势,准备一等他离开傅小保,便扑出抢人;唐百州一只手巳暗中摸着海螺号角,只待时机一到,傅小保脱出他的掌握,便发动号角克制,将剑谱重新夺回。 双方四人,尔虞我诈,谁也没有存着好心,场中除了鬼手萧林翻阅剑谱的“沙沙”之声外,就是各人因心情过度紧张所激发的沉重喘息声,情势正如弓弦满张,随时都可能一折而断。 这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东方一抹淡白,映着森森林木,远处青阳宫大火尚未全熄。鬼手萧林胜券在握,面上露着骄矜的笑意,一只脚仍旧踏在傅小保胸前,双手交相使用,一页一页翻动着剑谱,就着微明的天光,细细审阅剑谱中的招式及口央,一面看,一面又微笑点头,那神情真是得意之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唐百州筹三人来说,这等待真是太漫长了,一分一秒,竟比一百年一世纪还要难过,不由自主全露出焦急之色,皆因这当儿,他们非但要苦撑那悠慢无休的等待,更在暗中担心,只怕那鬼手萧林会出人意料的翻脸,连人带书,一股脑拿走,那时投鼠忌器,却怎生是好好呢? 终于,鬼手萧林将上下两册“灵蛇剑谱”全都看过一遍,咯咯一阵笑,合拢剑谱得意的揣进怀中。 唐百州再也忍耐不住,颤声道:“姓萧的,咱们没有骗你吧?如今你剑谱已经到手,总该如约把人交还给咱们了?” 鬼手萧林咯咯大笑,道:“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的道理,不过……。” 小翠急道:“不过什么?你又有什么花样?” 萧林仰天哈哈大笑,笑毕双眼疾转两转,说道:“不过,人是交给你们,也愿遵守适才诺言,待你们验看过他的生死之后离开,但我可得警告你们一声,千万别想在我交人之后,又起意对萧某下手暗算!” 唐百州心里突突乱跳,口里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尽可以放心。” 萧林笑道一个“好”字,陡然迅捷的收腿,肩头微幌,向后飘退开一丈五六。 他这里一动,小绢小翠人比风还要快,就在萧林撤身后退的同时,双双扑了上去,闪电搬抓住傅小保,抢抱在怀中……” 唐百州更不怠慢,探手从腰里取出海螺号角来,厉声对萧林喝道:“姓萧的,乖乖放下剑谱,否则……。” 谁知鬼手萧林不待他把话说完,竟然快捷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药瓶,扬手大笑道: “萧某早知你们有此一着,实对你说,那姓傅的已中了萧某鬼手钢爪上的剧毒,你们如果心生二意,海螺号角一响,萧某立时将这瓶解药掷入那旁山谷中,至多两败俱伤,使他无药可救,毒发毙死,你们看着办吧!” 唐百州等闻言大骇,看看傅小保脸色一片苍白,果系中毒征象;再看那旁山谷深达百丈,鬼手萧林且已飘身退到峭壁边,高擎药瓶,作势欲掷,不禁都倒抽一口凉气……—— 第十五章 生死之间 那鬼手萧林乃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之辈,眼见得他高擎药瓶,面含狞笑,双目灼灼,注视着唐百州和小绢、小翠,只要他们稍有妄动,便定然将那瓶独门解药掷落深渊悬崖,到那时候,唐百州等纵然将他碎尸万段,失去了解毒之药,也将得不偿失,陪上了傅小保一条性命。 权衡轻重,唐百州执着海螺号角,竟然怔怔地不敢行动。 小绢、小翠紧搂着昏迷不醒的傅小保,四只眼相互凝望,除了焦急,也同样没有第二个主意。 彼此僵持了半响,天色渐已大明,朝阳初升,万籁复苏,林间鸟语嗽嗽,一片安祥,然而,林前四人却虎视眈眈,大家全神监视着对方,谁也不敢轻举乱动,空气显得肃穆万分。 鬼手萧林剑谱已得,自是第一个不愿长此耗下去,冷眼斜睨,见二女正各运内力,在替傅小保逼出毒液,小绢并以一粒去毒保元药丸,纳入他口中,于是冷笑说道:“二位姑娘大可不必枉费心机,萧某人这爪上巨毒,乃东海特制,自信天下解毒之药,无一能够化解得了。” 小翠小绢此时早将耳塞取出,是故听得十分清楚,冷哼-声道:“咱们偏不信,天下既有至毒,就有解得的法儿,不信除了你的解药,旁的就不行么?” 鬼手萧林嘿嘿冷笑道:“姓萧的他事不敢自夸,唯独这爪上之毒,却敢于有此自信,凡中爪毒,重则当场丧命,轻则一个对时,毒发攻心而死。他在昨夜午夜之前就已中毒昏去,诸位如不立即让路,嘿嘿,只怕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是他逝世之期了。” 唐百州听了这话,陡然记起刁家寨上萧林爪伤金轮头陀的往事,心知这老东西奸诈已极,自己竟会上他的当,将傅小保交给他,如今想起来,不知除了爪毒之外,还被他做了什么手脚没有?心里一寒,当即神情萎靡的问:“糟老头,如今你剑谱已得,却以解药相胁,咱们就算如约放你离去,这中毒的依然无法救得,这可怎么办?” 鬼手萧林冷笑答道:“这不难,萧某这解药共需二粒,方始奏效,你们如肯让路,萧某可先赐解药一粒,其他的一粒,由萧某代为寄放在此去往东第一个大镇‘大桥镇’东升客栈柜上,萧某离去半日之后,你们可立即赶往大桥镇上领取丹药。” 唐百州道:“你说这话只当不说,既然解药共需二粒,才能有效,你只留下一粒来,半日后,咱们就算赶到大桥镇,那时人都死硬了,纵然你言而有信,留下了丹药,又有什么用处?” 小翠听唐百州话中似有允意,连忙叫道:“唐大侠,千万别听他的,这老东西不是好人,上当已经上过了,好歹留他在这儿,他如不给解药,傅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立刻叫他填命。” 鬼手萧林阴阴一笑,道:“这位姑娘当真聪明,但如真到那时候,只怕萧某人纵以一命相抵,也值不得诸位的傅公子可贵吧!想不到诸位聪明盖世,竟然把一本剑谱,看得比人命更重,这倒大出萧某人意料之外。” 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那意思对于小翠要扣留他等候人死抵命之举,感到万分鄙视和可笑。 小翠被他笑得脸蛋上一阵红,怒道:“胡说!你这人最没有信用,难道当咱们全是傻瓜,凭你一句花言巧语,便轻轻将你放走,倘使你食言不肯留下另一粒解药,却叫咱们干瞪眼不成?” 萧林笑道:“笑话!萧某何尝失过信用?这全系诸位心怀二意,逼得萧某如此,话说回来,倘如萧某此时就将解药相赠,诸位一旦翻脸,以海螺号角算计在下,那时在下也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唐百州连忙举起海螺号角,用力一摔,登时把个号角摔得粉碎,道:“姓萧的,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只要你留下解药,咱们宁可不再要回剑谱,放你离山……。” 他摔碎号角,以示诚意,这几句话可说全都出自肺腑,皆因这时他深深觉得傅小保的重要,远在剑谱之上,何况人是活的,剑谱是死的,剑谱可以失而复得,人死却不能再生,是以毅然决然,掉碎海螺号角,这一举动,连小绢和小翠也大出意料,全以惊疑迷惑的眼光望着他,解不透他此举真实用意何在? 鬼手萧林见号角已碎,心中暗喜,眼珠一转,说道:“唐兄快人快事,令人可佩,既然如此,萧某还有什么可说,就请唐兄后退一丈,容在下从容交药,可好?” 唐百州一心要他将解药交出来,自然再无怀疑,依言向后跃退丈许,让出中间三丈左右空地……。 小绢回目见萧林眼含诡谲笑容,目波流动,似乎绝无诚意,正要出声告知唐百州防备,岂料略为一缓,鬼手萧林早已长笑一声,双脚猛可里一跺地面,腾身凌空拔起,竟然食言不肯交出解药,迳向山下飞落……。 唐百州大吃一惊,但他刚刚退开一丈以外,要想反身截阻,哪还能够,不禁失声惊呼,心神俱乱,谁知就在这眨眼的一刹那,耳旁但闻一声娇叱,绿影翻飞,小翠人如闪电般跟踪追扑了下去,饶是那鬼手萧林身法迅捷,却没想到小翠人动如风,比他更快,他这里方奔落十丈左右,突觉眼前绿影疾晃,香风过处,竟被小翠越身掠过,拦在面前。 他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忙不迭急忙打千斤坠稳住身形,仰身退跃,欲待折转横遁,以图脱身。 小翠这时候把他恨入了骨髓,闷声不吭,纤掌疾翻,兜头就是一掌猛推而出。 鬼手萧林身形才动,刹时间劲风业已迫体,试想小翠自幼得“七指姥姥”古若英真传,内力何等深厚,“青阳宫”重重机关且困她们不得,这一掌含忿出手,力道何止千钧,说起来也是鬼手萧林合当倒霉,如果他此时识得厉害,或闪或躲,还不致于惨到何种程度,偏偏他心中也不愤这两个小丫头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艺业,劲风迫体而至,他居然不再横身跃遁,脚下踩椿,双掌尽力反兜,“霍”地吐气开声,竟然硬接了这一掌。 萧林修为多年,掌力自也不弱,两股掌风一触,山林间突然焊发闷雷也似一声巨响,狂飚飞扬,尘土略定,鬼手萧林双掌敌单手,居然分毫也没有占到上风,和小翠各自被对方劲力震得“登登登”后退了两三步。 这一来,越发激起小翠怒火,娇叱一声:“不要脸,再接姑娘一掌!”迅速的揉身又上,双掌一齐贯劲,平胸推出。 鬼手萧林适才一掌硬接,表面上虽然扯平,实际说来,以他身份,双掌对人家单掌,已经逊了一筹,他心里何尝不明白?但此时骑虎难下,避无可避,只得一横心,一咬牙,又是双掌平推,再硬接一招。 “蓬”的震耳一声响,全力相拼,高下立判,小翠左脚后跨一步,香肩微微一晃,鬼手萧林却似断了线的风筝,活生生被这娇小姑娘一掌劈退一丈四五,连人带身子,横撞在一株巨松树干上,痛得他龇牙咧嘴,但总算没有跌落在身后两丈以外的悬崖之下。 但是,小翠怒气尚未消除,三次猱身欺近,娇叱声起,竟然运集全力,又是一掌,向躺在地上的鬼手萧林直劈了过去……。 上面的唐百州和小绢起初望见小翠拦住了萧林,两掌挫敌,硬生生将老家伙劈倒地上,都替她欣喜,但一见她怒冲冲三次出手,挥掌又上,却不禁大感惊骇,唐百州且已失声叫道: “小翠,使不得……” 皆因这时候鬼手萧林置身子一处绝壁边缘不足三丈的地方,倘若小翠这一掌再打实了,岂不将萧林和他身上的剑谱与解药一齐劈落到绝壁之下! 那绝壁深逾千丈,黑黝黝望不见底,显见是个十分幽深难测的山谷,此时鬼手萧林已在对掌中负伤,欲擒他易如反掌,一旦将他劈落谷底,毫无疑问,剑谱解药都将随着殉葬在荒谷之中。 然而,小翠怒极出手,力道已发,虽经唐百州呼叫,但她只顾出气,一时间哪能想到这许多,收掌不及,劲风狂卷之下,但闻鬼手萧林惨呼一声,人已被小翠掌力卷起三丈多高,飘飘荡荡,直向深谷中跌落下去。 唐百州跌足长叹道:“坏了,坏了。这一来不知又要多费许多手脚?”紧跟着又埋怨小翠道:“都怪你不听阻拦,你把他打下崖去,试问剑谱和解药却怎么办?” 小绢也抱怨道:“总是劝你,你总是这个暴躁脾气,好啦,现在人已经跌下去啦!看你拿什么解药来救傅公子?拿什么剑谱来还给唐大侠?” 小翠怒击鬼手萧林,原只图一时快意,并未想到这许多关键,及至错已铸成,听唐百州一阵埋怨,已觉又惊又悔,焦急万分,再听小绢也厉声责难,更是大急,一赌气,说道: “你们别尽抱怨好吗?事情是我做的,我总归设法解决,大不了立刻下谷底去寻上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绢听她嘴硬,不由大怒,叱道:“错了还不认错?好!你现在马上下去把剑谱和解药找上来,要是你找不上来,傅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好歹我和你回老夫人面前说话!” 小翠更是气,樱唇一嘟,答道:“去就去,你别动不动就把老夫人抬出来吓唬人,要是寻不回剑谱解药,我一命抵一命,抵得过你的傅公子了吧?” 她也是悔恨交加,口中不饶人,故意把“你的”两个字说得份外重,份外长。 小绢登时粉脸绯红,凤目数转,向唐百州说道:“唐大侠,你瞧瞧,这小妮子还有点规矩没有?自己做错了事不认错,竟比别人还要凶?” 唐百州见她们真的拌上了嘴,倒反而讪讪不便再责备谁,只得“嘿嘿”一笑,未置可否。 但小翠是个火爆脾气,眼见自己是错了,却当不得小绢一顿排喧,又见唐百州仅是干笑,只当他也责怪自己,这一赌气,柳腰忽折,转身飞也似奔下岭腰,果然觅路下谷去寻鬼手萧林的尸首去了。 唐百州倒怕她轻举涉险,连忙叫道:“翠姑娘,翠姑娘,且请稍待,咱们再从长计议。” 但小翠此时正当气头上,听见也只作没听见,头也不回,霎眼已纵落岭下不见。 唐百州见她负气而去,拦阻不及,心里反倒着慌起来,急道:“这谷中深幽难测,小翠此去,只怕又要涉险,咱们四个人倒去了两个,这可如何是好?” 小绢也有些后悔,适才责骂小翠未免有点过份,闻言低头无语。又见唐百州急得抓耳搔腮,独自喃喃说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一个眼看无救,一个又眼睁睁非向阎罗殿跑不可,这可怎么办呢?” 小绢越听心里越乱,抬头望天,已是巳末午初,小保中毒不能逾午,暗思即使能够从谷底寻得鬼手萧林尸体,取到解药,只怕午时之内,也无法赶回来及时救治他的毒伤。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如焚,不由自主,目中泪水潸然而下,偷偷低头,用粉颊偎着小保面颊,柔肠百转,好生酸痛难过。 傅小保面颊上一片深红,微一触摸,便感其热灼手,分明体内毒性已在发动。小绢让他依偎在自己怀中,不时低头注视他被高热烧得绯红的双颊,探探他已如游丝般微弱的呼吸,见他沉迷昏睡,距死已不远,心里一阵酸,两行热泪,顺着粉颊滚落而下。 少女情怀总是诗。此时的小绢,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潮,忘了羞涩,也忘了身边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唐百州,竟然含泪俯身,樱唇微合,吻在傅小保烫得灼人的嘴唇上。 这一吻竟是那么安详而自然,缓缓地,但却是壮严的,有限的时光更为这绮丽情境添增无限的温馨情趣。一向端壮沉静的小绢,这一刹间,热情奔放,难抑难止,突然双臂向怀中一收,密若雨点的吻,疾遽地落在小保的脸上、嘴上、眼上……。 所遗憾的是傅小保昏睡如死,对这份梦寐以求的艳福,竟然昏昏然绝未领略,事后得知,相信他将会难过万分的。 唐百州团团乱转,一心在苦苦思索这几个难解的死结,嘴中喃喃,状如痴癫,对这醉人的一幕,倒是真正视而未见。蓦地,他忽然从一片混乱的思维中抓住了一条细丝,用力一拍双掌,把小绢也从痴迷中倏地惊觉,只听他大声叫道:“啊!有了!现成的解毒圣物,何不试试?” 小绢忙问是什么解毒圣物? 唐百州兴冲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药瓶来,高擎手中,激动地笑道:“喏!这是金臂人魔孙伯仁特制独门解毒药丸,孙伯仁的金臂人手内蓄毒针,见血封喉,何等霸道,用这解药一粒就能解去,想来不难解得萧林鬼爪上的剧毒。” 小绢听他兴高彩烈的述说如何向孙伯仁夺得这瓶解药的经过,使她本来也激动的心,又不禁冷了下来。暗自忖道:解毒之药各有不同,如非特制独门解药,甚少能解得他人喂制的毒器,孙伯仁这瓶解毒药丸,远不及自己适才喂给小保吞下的师门“清毒散”。前次在飞越岭外小镇边傅小保被孙伯仁毒针所伤,还不是依仗师门“清毒散”才将他解毒救醒过来么? 那时若真等他从孙伯仁手里夺来解药,只怕傅小保早已断了气了。 她心里虽如此想,却无法明言,致令唐百州失望,只得幽幽问道:“那姓萧的曾说,天下除了他的独门解药,再无药物可以解得这种巨毒,孙伯仁这药,不知可有效没有?” 唐百州笑道:“你真信他吹牛?孙伯仁当初势迫无奈,将这解药给我的时候,也曾恨恨说过:有了这瓶解药,你可以多挨几次喂毒暗器了。孙伯仁既是如此说,少不得定能解得各种有毒暗器。” 小绢见他信念甚坚,不便向他泼冷水,心想既然是解药,吃了不对,谅必也没有甚么坏处,当下点了点头,协助揭开傅小保的牙关,唐百州兴冲冲倒出两粒药丸来,喂入傅小保口中。 在小绢想来,明知这药丸未必有效,不过抱着慰藉唐百州的心情,让他死马权当活马医。 谁知孙伯仁这种药丸,对于解去鬼手萧林爪上毒性竟有奇效,药丸入口不过顿饭工夫,就听得傅小保肚中一阵雷鸣,突然张口吐出一大摊腥臭黑水,接着,脸上绯红渐褪,人虽未醒,鼻息却已渐趋正常。 原来鬼手萧林这爪上巨毒,毒性远较普通喂毒暗器为重,其他解毒药物只需药丸一粒便能解毒,而萧林必需使用两粒解药方能奏效的原因。实际说起来,如果单凭孙伯仁这种解药,依然无法解去傅小保所中的巨毒,偏偏事有凑巧,小绢喂他服过“清毒散”在先,唐百州又喂他这种解毒药丸于后,两下里一凑,竟被误打误撞,将傅小保一条残命,从鬼门关上拖了回来。 小绢看了,芳心大喜,脸上泪痕未干,便破涕笑了起来,放下小保,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道:“眼下傅公子伤势已无大碍,小翠独自下谷,吉凶难测,唐大侠且请在此略候,待婢子往谷中协助小翠,取回剑谱,那就大功告成了!” 唐百州心里亦是喜悦非凡,点头同意,又将身边的“玄铁锈剑”解下来,递给小绢,说道:“我知二位姑娘武功超人,似不需剑,但此去深谷,难免有奇虫怪兽为扰,携着宝刃,自是较好!绢姑娘就留着此剑备而不用好么?” 小娟笑着接了剑,道:“多谢唐大侠关怀借剑盛情,婢子敬此拜授。”悬好锈剑,裣衽为礼,转身觅路落向谷底。 唐百州直到望不见小绢背影,方才吁了一口气,摇摇头,自语道,“难得这么个知事识礼的好姑娘,亏得古若英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感叹一阵,再看看傅小保,见他沉沉入睡,已无负伤中毒的现象,剑眉微剔,长目轻合,隆准方口,俊秀之态毕露,英爽之姿宛然,不禁心中大慰。忖道:得此佳徒,再加上那么两个可人儿的媳妇,这人生夫复何求?他越看越喜,迳自展颜笑了起来。 又过了盏茶之久,小保已悠悠醒来,睁眼向四周看看,讶然问道:“唐大侠,我可是还在梦中……” 唐百州把脸色一沉,道:“没规没矩的,跟师父哪有你呀我呀的?该打!” 傅小保突然一楞,好一会才会过这意思来,喜得扑翻在地,叩头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收了我啦?” 唐百州笑道:“收是收了,但师父要问你,以后还敢画图乱贴字条挑拨辱骂师父不敢?” 傅小保记起在“高观场”的往事,忍不住也笑起来,慌忙叩头,道:“弟子再也不敢了,求你老人家别再放在心上吧!” 唐百州又把脸色一沉,道:“既入我门,须知我门中不许叩头的规矩,还不快些起来?” 傅小保忙应着起身,爷儿俩谈说一阵,傅小保便问起二女去向,待唐百州说出她们为了寻觅鬼手萧林尸体,先后向谷中落去。傅小保大惊,道:“那么,咱们也得赶快随后下去,别叫她们轻身涉险,那可太对不起人家。” 唐百州笑道:“你倒蒙在鼓里,她们武功,连为师的尚且望尘莫及,何须你替她们担心,不过,反正咱们留此无事,你既已毒去醒来,可觉得有无内伤,身体还虚弱否?谷底上下甚难,你自忖体力可能负荷?” 傅小保一心只急二女涉险,虽明知自己被鬼手萧林掌力震伤内腑,此时尚未复原,但强嘴应道:“不碍事的,师父,咱们这就动身吧!” 唐百州含笑起身,师徒二人正要觅路下谷中去寻小绢、小翠,谁知方才转身,却不约而同面露惊诧之色,一齐止步。 原来就在他们要向岭下走去的数丈外小道之上,正一字儿排开了七八名武林人物,各提长剑,横身拦路。 这批人他们师徒没有不识的,敢情那正是“蛇形门”掌门人刁人杰和霍昆,率领着“巴山双毒”刁天义和刁淑娴兄妹以及“黄衣喇嘛”兀突柯等方外高手。 傅小保见了从前的义父,心里总有些疙瘩,默然垂首,甚是尴尬,唐百州本不怕这夥人物,但如今自己两手空空,又要护着徒儿,禁不住也微微有些胆寒。但他心知此时只要略露怯态,刁人杰等必然一拥而上,那时可不好应付,只得强自镇定,含笑拱手,道:“各位亲朋好友,幸会呀幸会!听说诸位二次去人家青阳宫,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咱们无论怎么说,彼此总是亲戚,因此,我替诸位小小出了一口气,诸位瞧,青阳宫的火头还没全熄呢!嘻嘻!” 他说这些话,不外想以自己大闹“青阳宫”的战果向刁人杰示威,使他们不敢乱动,以备觅机脱身。 那知刁人杰听了,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姓唐的,别不要脸,自己贴金,自吹自擂了,你当咱们不知道?若非那两个女的,再有十个唐瞎子,只怕也离不开青阳宫了吧?” 唐百州一怔,忖道:敢情这些老小子全看见了?连忙嘿嘿又笑道:“不是姓唐的对着诸位的嘴巴吹牛皮,诸位在青阳宫中那副吃瘪相,姓唐的至今想起来尚觉好笑,那两位姑娘,乃唐某手下大将,已经将青阳宫险些翻了身,哪还需着我一代大侠出手……。” 他还想再吹下去,但刁人杰早已不耐多听,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叱道:“住口,咱们一切目睹,谁耐烦听你瞎吹!现在废话少说,刁家寨放火骚扰之罪,今日须得一并结算,劫持叛徒,也得好好清理清理,姓唐的,你今天只难逃公道。” 唐百州依然镇静的笑道:“嘿嘿!我原本没准备逃什么公道,既然诸位不顾亲谊,姓唐的说不得只好再开杀戒了。” “蛇形门”众人听得这话,俱都一震,皆因在场诸人,可说不是吃过唐百州的亏,便是眼见过唐百州的玄妙剑术,如今虽说欺他人单势孤,手中无剑,但要硬碰硬撞,殊难料鹿死谁手。何况众人两次强攻“青阳宫”不逞,心里上未免气馁,一听唐百州要开“杀戒”,登时心里有些虚,刁人杰环顾身侧众人一眼,略作沉吟,便道:“姓唐的,咱们蛇咱们与你素无过节,如今更不愿欺你人单势孤,倚多为胜,只要你肯将那一部灵蛇剑谱交出来,你我非但无仇,更愿将大巴山焚屋劫徒之事,一笔勾消,彼此作个朋友,不知你以为如何?” 霍昆接口说道:“咱们也知你那剑谱被鬼手萧林夺去,此时并不在你身边,但只要你肯以剑谱相让,咱们不单前仇尽释,并愿助你寻觅你那师兄遗眷下落,蛇形门弟子遍布天下,一旦总寨飞令传谕,岂不比你独自盲目追寻方便许多?再说,刁兄掌理蛇形一门,广结天下英豪,唐兄如肯加盟蛇形门中,想来刁兄定会竭诚欢迎的。” 唐百州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法儿敢情妙得紧,但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却不知刁兄霍兄可肯俯允么?” 霍昆大喜,心想如能说动这姓唐的加盟蛇形门,只怕更胜“灵蛇剑谱”百倍,忙道: “唐兄有何条件,但请明言不妨,咱们刁兄求才若渴,当必能使唐兄得偿所愿。” 唐百州笑道:“说出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条件,咱姓唐的素来不愿受人指使,不甘屈居人下,要我加盟蛇形门不难,最好能叫刁人杰把掌门人的地位让给唐某过过瘾,你既说刁人杰求才若渴,这点小意思,他想必是一定同意的?” 刁人杰一听此话,心里好生不悦,但他不愿形诸表面,致失他一代宗匠的风度,虽是不快,却隐忍着未作表示。其中只有刁淑娴最是了解这唐百州向来不说人话,心知他必是又存心想占什么便宜,忙低声向霍昆道:“霍伯伯,别听他鬼扯,这家伙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要动手就快,不要尽和他耗费时间。” 无奈霍昆此时一心要以口才说服唐百州,以显自己才能,闻言仅只略一点头,轻轻“唔” 了一声,转面仍然含笑向唐百州道:“唐兄真是风趣得很,掌门之位,虽不能轻易授让,但在下敢以人格担保,倘若唐兄肯允加盟,刁兄自必以上宾相待,断不致有失礼之处。” 他一心一意委曲求全,要说服唐百州,但岂知唐百州乃因此时人单势孤,赤手空拳,故才尽和他闲扯耗费时间,只等小绢、小翠转来,那时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呢! 唐百州心存不善,闻言突然脸色一沉道:“不行,除了掌门人这位置,其他的我一概不干,上宾有什么稀罕,你霍昆可说是蛇形门的上宾了?但放在他师叔谌度才那老鬼眼中,你还不是一毛钱不值?” 霍昆突听这句话,禁不住满脸通红,思起前情,当真是又羞又愧,又恨又愤,低垂脑袋,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刁淑娴见唐百州竟然语含挑拨,反将霍昆说得带愤含羞,登时大怒,一拔长剑,欺身窜上四五步,戟指着唐百州骂道:“姓唐的,少逞利口胡说八道,我爹爹对霍伯伯何等敬仰,谌叔公更是依为肱股,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存心挑拨霍伯伯与咱们刁家寨的感情?” 唐百州嘿嘿笑道:“旁人能以这些话来责我,你是我老婆,怎么倒反而向着娘家,莫非你……”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早把刁淑娴气了个粉面绯红,娇叱一声:“匹夫住口!”振腕挥剑直上,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一剑把唐百州砍做两段。 刁天义见妹子出手,振臂大呼,招吁着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一涌而上,刹时将唐百州和傅小保困在核心,各种兵刃纷纷齐上,雨点般向二人身上要害处下手。 唐百州旋身移步,让过刁淑娴一剑,扭头见傅小保已被黄衣喇嘛兀突柯一根禅杖逼退到离悬崖不足五尺之处,不由大骇,虎吼一声,双手捧山运掌,运足内力,交挥左右推出。 “巴山双毒”吃他掌力一撞,各退三步,皆因此时的唐百州内力已远较从前充沛,又急傅小保遇险,全力出掌,逼退了刁天义兄妹,晃身抢到黄衣喇嘛兀突柯身后,立掌如刀,一招“开碑碎石”,夹背直下劈去。 黄衣喇嘛兀突柯出身西域,原本不过是个二流货,全仗杖力猛,看看将傅小保逼迫到悬崖之前,正暗自高兴,准备再出一杖,即可稳收全功,那知他尚未抡杖挥出,肩后劲风已到,百忙中只得塌肩收杖,横身侧跃,先求自保。 唐百州一掌迫退兀突柯,一拧身形,已经抢到傅小保身侧,旋身挡在他前面,一面蓄势待敌,一面低声嘱咐道:“小保,快随在我身后,咱们得奋力外冲,不能让他们把咱们逼落到崖下去。” 傅小保应了一声,猛一吸气,却突感内腑一阵翻腾,非但无法提气使劲,而且喉头一甜,险些涌出一口血来,连忙又强自按撩住,但忍不住已经轻轻哼出声。 唐百州听得小保轻哼,心中一惊,忙问:“怎么?内伤还没有好吗?” 傅小保强作微笑,应道:“不碍事,师父,咱们冲吧!” 唐百州岂有看不出他脸色有异的,见他按压内伤,鼓勇作势,心里突感一阵酸楚,惨然笑着拍拍他肩头,道:“果然不愧咱们剑圣门下弟子,你不必强作压制,假如内腑伤得太重,咱们宁可困守一会,待小绢她们来援,为师再跟他们鬼扯一通,以拖延时间。” 这时候,蛇形门中众人均已分三面将人紧紧围住,唐百州和傅小保背向绝壁,前有强敌,兼以两手空空,若说力抗,委实不是易事,何况傅小保功力既差,又身负内伤,除了累赘之外,如何能替唐百州挡得一面,代为分忧? 然而,唐百州此时却觉得有无比的安慰,师徒二人手与手相携,心与心相融,含笑对视,直把周围强敌,视若无睹。唐百州并且笑问小保道:“小保,如果此时咱们俩被他们打落到崖下,你说怎么办?这么高跌下去,你怕不怕?” 傅小保也笑着摇摇头,道:“不怕,我跟师父一起,哪怕跌成肉饼,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到这里,忽然笑容一敛,叹道:“唉!有一件遗憾,父母血仇,今生就无法报得了!” 唐百州听得心里猛然一震,忙道:“你不能死,为师如果死了,你还能为你父母报仇,替为师完成未完遗志,追回剑谱,寻找你师伯母和师妹下落,假如你死了,岂不完了吗?为师却无法替你报复亲仇的,小保,好歹你谨慎自守,由为师来挡他们一阵。” 他们言谈半晌,耽误的时间本已不少,但蛇形门众人遥遥将他们困住,眼看他们笑谈自若,倒一时未敢冒然发动攻势。刁人杰和霍昆提剑押阵,见唐百州与小保均都背向绝壁而立,心中忽然一动,低谓霍昆道:“霍兄,你看他二人背临深谷,倘若拼力一攻,想必能将他们劈落崖下,那时,岂不出了刁家寨等所受闷气?”他说这话,目的要激霍昆忆起大巴山上所受唐百州的羞辱,由他出手,了结唐百州和傅小保,以免自己担当恶名,将来被那武功高强的二女寻仇时无以应对。 霍昆想了想,却笑道:“刁兄不闻临危反噬这句话吗?他们已处困境,倘若逼之过急,只怕……。” 原来霍昆也是心怀叵测,不肯担当这行凶的凶手,他们隐在林中,早巳阻见绢翠二女武功难测,是故虽然都有铲除唐百州之心,却谁也不肯甘冒不韪,亲自出手。 刁人杰心念疾转,明知不能尽作拖延,当下扬手将那粗鲁成性的黄衣喇嘛兀突柯唤到身边,含笑说道:“大师父,眼下敌手已在绝境,此人适才暗袭大师,险些得逞,大师父何不亲自出手,圣杖挥处,早些超渡他们遥登极乐。” 那兀突柯人有些愣,闻言答道:“我本想出手,但见他们全都赤手空拳,虽胜他们也不为武,刁当家的能否借一支剑给他们,然后贫僧自当运降魔慧杖,超渡他们。” 刁人杰暗骂:好一个腐儒和尚。笑道:“大师除魔即是为善,最好早早施为,再迟他们帮手返来,要制他们就棘手了。” 黄衣喇嘛也忽然记起二女来,登时一怔,道:“果然,那两个女子功力非同小可,再不动手,也许就要迟了。” 说罢,倒提着那七十三斤重的混铁杖,迳奔崖前。 唐百州远远望见刁人杰在对黄衣喇嘛指指点点,心知不妙,及见兀突柯提杖赶过来,猜他必然依杖蛮力硬干,连忙反手抓住小保,低声道:“快准备,那喇嘛就要动手了!” 话尚未毕,兀突柯果真抡动禅杖,闯进包围圈内,杖端一指着唐百州喝道:“姓唐的,还不早些纳命来么?”禅杖抡起劲风,搂头向唐百州硬砸而落。 唐百州见他杖沉力猛,自己赤手空拳,哪敢迎拒,带着傅小保急忙移步,湛湛将他这一杖避过,垫步拧身,方欲从左方刁淑娴处突围抢出。谁知刁淑娴双剑交接,盘旋飞舞,结成一片寒光阻路,而身后黄衣喇嘛兀突柯也忽然横杖疾扫,一记“秦王赶山”,禅杖挟着风声,拦腰向他飞撞过来…… 眼看唐百州如不能赤手夺杖,硬接这一招“秦王赶山”,势必就得和傅小保双双被掸杖逼落在悬崖之下。 正当石火电光一瞬之际,倏然间,天空划过一声清脆的声音咚! 这一声响,并不甚重,但在场众人似乎全都突然被那“咚”地一声震惑得一跳,黄衣喇嘛兀突柯杖出一半,竟被这一声轻响震得混身劲力突失,不由自主,收杖退了三步。 唐百州身在险境,也吃这“咚”地一声响骇了一跳,连刁人杰与霍昆俱都大惊。一齐扭头望去,却见十丈左右一片林前,并肩立着三个老头儿,衣分三色,其中那身着红衣的,手上捧着一面特制的皮鼓……。 唐百州一见这三人,登时三魂出窍,原来林前三人,正是“川边三鬼”黑白无常和赤发鬼莫干。 此时,三鬼面上全是一片冷漠,六只眼神,电扫四周,只有“白无常”陆兴捧着断腕,双目暴射着一种怨毒光芒,死死盯在唐百州身上,使一向游戏风尘的唐大侠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刁人杰等不识这三人,突见他们在这紧要当儿现身,还当是唐百州的帮手,霍昆和他俱各撤剑在手,左右一分,凝神喝道:“三位是什么人?在下等与这唐某人有些过节,却不碍线上的朋友,三位如非有意,尚盼不要淌这混水才好。” 然而,“川边三鬼”耳已全聋,刁人杰这番话,他们一句也没听进去,但见他们神情仍是冷漠一片,突然肩不见晃,腿不见屈,红白黑三色人影一闪,竟然由十丈外的林边,凌空直欺到刁人杰和霍昆面前不足六尺处,同时一打千斤坠,又各将身形定住。 刁人杰大感骇然,振腕挥剑护住全身,急向后倒退了四五步,脚才落地,耳旁边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白无常”陆兴较指着说道:“咱们在这里有事,你等即速离开,免受无妄之祸,听见了吗?” 刁人杰江湖经验老到,一见这三个怪人身法诡异,神态傲慢,心知必是难惹之辈,只得强将肚子里的不高兴压抑,和气万分的道:“不知三位是何方高人?于此地有何事待理?倘不过急,在下等极愿从速料理了这件公案,当即告退。” 这番话,在刁人杰说来,已是万分委宛的了,错非是三鬼现身时身法惊人,刁人杰决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满拟三人一定会交待出个所以然来,岂知“川边三鬼”已全是聋子,哪能听得见他这些询问之词?“赤发鬼”莫干性最暴躁,瞪眼见这执剑的老头儿嘴巴开开闭闭,苦于又听不见说些什么?试想三鬼何等跋扈,登时就激起怒火,右掌轻挥,“咚咚咚”就是一连三声“迷魂鼓音”发出。 这三声鼓响,威势又与适才不同,在场诸人,连唐百州在内,全被鼓音震得心神摇曳,黄衣喇嘛和傅小保、“巴山双毒”定力较差,一个个直欲昏迷过去,内腑血涌,脸色遽变,唐百州担心傅小保内伤加重,连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将他平放地上,自己摄神戒备,准备必要时一拼。 “赤发鬼”莫干鼓音才敛,又阴恻恻一阵冷笑,笑罢厉声向刁人杰叱道:“叫你们立刻滚蛋,你等久耗不肯离去,是存心找死不成?” 霍昆连忙拱手道:“三位高人且请息怒,咱们只待片刻,料理了这姓唐的对头,即刻便走。”扭头向黄衣喇嘛兀突柯遵了个眼色,还故意大声叫道:“大师父还不快些动手,早早定夺。” 无奈他这番心机,纯属白费,兀突柯神志摇曳,哪还能如言出手,刁人杰阻见黄衣喇嘛似乎未曾听到,当下一横心,紧了紧手中长剑,闪身欺近唐百州,振腕一招“水蛇摆腰”,急划而出。 谁知他这里长剑方才划出,蓦然间,眼前白影一晃,“白无常”陆兴已经怒冲冲抢拦在他与唐百州之间,左手立掌猛的一拍刁人杰的剑身,长剑直荡开去。陆兴叱道:“此人乃我等生死仇家,自有我等打发,你再要不识进退,莫怪咱们‘川边三鬼’要不客气了!” 刁人杰吃他一掌震开长剑,心中骇然,晃肩后退三步,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收剑。唐百州冲着他一龇牙,道:“老刁,你瞧姓唐的这一身骨头有多吃香,这许多人争着要吸!功夫不到家的,连杀人还轮不到,你这点资格,那够窝囊的啦!” 刁人杰本不欲亲手杀他,适才全因不明三鬼是敌是友,这才迫得抢先出手,听了这话,自然不会被他挑拨之词所动。冷冷一笑,道:“刁某人即算不行,今天少不得也看看你这一代大侠,何计才能脱得此危。”一招手,围着唐百州的众人全部纷纷抽身退回,让出唐百州近处一片空地,专待“川边三鬼”来动手。 唐百州脸上故作镇静,心中无时无地不在寻觅脱身之法,此时,刁家寨的人撤身拆围,而“川边三鬼”尚未及抢上来拦堵,正是突围大好时机,他心中暗在狂喜,探手一把从地上抓起傅小保……。 但是,当他抓起傅小保,想要回身拼死突围时,扭头一看,不禁又将傅小保依旧放回地上,泄气地耸了耸肩,你道为什么?原来就在他回身抓起傅小保这一刹那,“川边三鬼”竟然无声无息,飘身抢占住三面,良机一瞬即逝,他是也没有脱进的机会了。 “川边三鬼”分守三方,自然远比刁家寨的二三流货严密得多,如今,唐百州唯一的希望在小绢、小翠身上,然而,他探首四处望望,满眼除了冤家对头,哪来小绢、小翠的芳影? 这时候,他才开始体味到人到生死关头的悲哀,求生的希望破灭,余下的,只有空虚和无尽的凄凉。 他并不畏死,但看看地上昏睡未醒的爱徒,一颗心,却有些硬不起来,他虽然入了门,但剑术未曾学得半招,又身负血海深仇,尚未报得,今天以后,如果他还能偷生不死,又将在他肩上加添师门深仇,这担子的确是够重的。 “川边三鬼”紧守三方,眼见唐百州再也无法逃脱,得意之极,冷笑不止。 刁人杰等退在外围,也都守望着唐百州的末日,一个个喜形于色,并未离去。 只有唐百州宛如瓮中之鳖,前列强敌,后无退路,但他心胸豁达,绝无丝毫沮丧之色,安静的背崖而立,探身拍活了傅小保的睡穴,却另行点了他的“肩井”穴。 他要使他亲眼目睹师父的最后一战,但却不使他能愤极出手,自招杀身之祸。 “川边三鬼”冷眼看他的各种举动,连连冷笑不止,依得“白无常”就要立刻出手,但被“黑无常”游五示意止住,原来他忽然发觉“玄铁锈剑”并未在他身边,含怒喝道:“锈剑呢?咱们师门锈剑到那里去了?” 唐百州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态,喃喃自语道:“问我有什么用?我若骂你们,还说我欺你们耳聋听不见,那么,你又多此一举,问我干么?” “黑无常”听不见他的言语,但因见不着“玄铁锈剑”,便连向其他二鬼比手式,那意思是说,一定得先将镑剑追回来,才能下手取他性命。 但“白无常”愤恨右腕被斩,“赤发鬼”最是急躁,却巴不得立刻要了唐百州的命,三鬼你比我划,争论似乎甚是激烈。 唐百州冷跟旁观,心中直在盘算,忖道:三鬼虽然功力深湛,招式却并不出色,最厉害的,莫过于那一面能发“迷魂鼓音”的皮鼓,黑白无常的皮鼓已毁,如今只剩得“赤发鬼” 这一面,怎么想个主意,先毁了他这面皮鼓,脱身就不是绝对无望了。 不过,他现在手无寸铁,又怎能毁得了那一面“迷魂皮鼓”呢? “川边三鬼”在相互在比手划脚,议论不休,唐百州却在皱眉沉思,他本想弄个暗器,一举先将莫干的皮鼓击碎,但可惜他身边又向来不带暗器,漫不经心地探手一摸。谁知摸出一块紧硬的小牌来,低头看时,竟是飞龙禅师临死之际,交给自己的一面小金牌。 这金牌乃飞龙禅师嘱托他代往滇北玉龙山上国寺传讯时用以证明身份的,自然不能轻易失去,但这时候救命要紧,他也顾不了许多,右掌偷偷捏着金牌,斜睨“赤发鬼”略未留意,立即贯足腕力,一抖手,将金牌当作暗器使用,向皮鼓激射而出。 “赤发鬼”方在和“黑无常”以手代意,争论处置唐百州的时间先后,全未防到唐百州出手暗算,一时大意,待他惊觉,金牌眨眼已到,”卟”地一声,撞在皮鼓鼓身上,登时将一面皮鼓击碎。 唐百州一着得手,心中大喜,踊身上前,翻掌疾推,运足十二成内力,抖手向“白无常” 陆兴打到。 他存心欺“白无常”已断一腕,功力上必定大打折扣,是以一上手就全力对付白无常,三鬼齐惊变起仓促,厉喝声声,三人一圈,合斗唐百州一个。“白无常”独掌不肯硬接,身形滴溜溜一转,唐百州掌力登时落空,然而,“白无常”反身之际,却仍然立身原处,脚下半步未移。 唐百州一击不成,心知不妙,立刻展开身法,欲以招式精妙,以补功力上的不足,但是,三五招一过,他才发觉这只不过一种幻想而已。 三鬼纵然招式呆笨,但五只巨掌翻飞,以五对二,以三打一,场中密密层层全是凌厉劲风,强大的劲力,使唐百州不但招式施展不开,连呼吸也感觉有些窒息,数招才过,一时支黜不灵,吃“黑无常”挥掌扫中左肩,一阵奇痛,直透心肺,三鬼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唐百州才中一掌,身形略慢,顿时又被“白无常”一拳捣在右肩上,身形摇晃,险些栽倒。 唐百州咬紧牙关,深知只要自己一泄气,今天势必就将横尸山头,奋力呼呼两掌,将趁势欺近身来的“赤发鬼”莫干逼得稍退,才算暂时支撑住未曾落败。 场中狂风飞卷,走石扬沙,唐百州肩上阵痛越来越重,招式越来越缓,然而,每一掌,每一招,双方必然都是全力以赴,风卷劲撞,恶斗已渐渐接近胜负关头,连场外的刁家寨诸人,都看得目蹬口呆,惊心动魄不已。 傅小保仰面躺在地上,尘土飞扬,沾满了他一身,但是他眼瞪得比鸡蛋还大,咬牙切齿,只恨不能也出手参与恶战。无奈穴道被制,身不能动,只咬得牙肉渗出鲜血,眼中怒火喷射,却毫无泄愤之法。 这时候,谷下已隐约可见有两条绿色人影在盘绕而上,缓缓向岭上奔驰。两条绿影一先一后,越过半山临谷一片峭壁之后,奔行的速度突然大增,兔起鹘落,每一上跃,拔升总在五六丈以上,没有多久,已快要翻上岭腰。 可是,唐百州此时肩上疼痛加剧,勉强又支撑了十招,手上一慢,被“白无常”欺身而进,横掌猛劈唐百州右胁。 唐百州闪身躲让,翻腕才将掌力卸却,没防“白无常”突然挺起右手断臂,用力一撞,击中唐百州前胸。 唐百州吃他断臂撞中,顿感五内翻腾,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了六七步,业已退到悬崖边缘。 傅小保想叫,但又没法叫出声来,眼看唐百州退到崖边,摇了两摇,才算站住脚步,而“川边三鬼”竟然半步不肯放松,齐声大喝一声,三人不约而同,全都跟踪跃到崖前,各各圈臂吐掌,五只手掌挟着五股狂飚,齐向唐百州身上猛撞过去……。 恰在此时,两条绿色人影也已经翻到岭上,小绢和小翠遥望见这悬崖边的情景,大吃一惊,齐声发出一声尖锐长啸,扭腰飞扑上岭来……—— 第十六章 绝岭失足 可是,她们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她们飞扑上岭的同时,“川边三鬼”五道掌力业已迫到唐百州身上,唐百州双肩早已负伤,适才又被“白无常”的断臂击中前胸,一连几处创痛,使他连举臂反接的力量都已失去。小绢和小翠惊呼声里,唐百州整个身子,被“川边三鬼”掌力震得飞出了悬崖绝壁之外,翻翻滚滚,直向千丈深谷中跌落下去……。 刁家寨众人把唐百州恨入骨髓,但此时眼见他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之后,被“川边三鬼”合力击落探谷,都不由得咋舌骇然,嗟叹不已。 二女来迟一步,见唐百州竟遭毒手,不禁目眦欲裂,人如箭矢,掠过刁家寨诸人,飞抢到“川边三鬼”身侧,纤掌交挥,刹时攻出三招,着着拍向三鬼要害。 “川边三鬼”大袖猛弹,抽身齐退,“黑无常”游五喝道:“两位姑娘住手,咱们百年埋首,缅怀师仇,今日才得略吐胸中闷气,毙了持剑仇家,大仇已报,虽死何辞,但二位姑娘与咱们谊属同门,为什么苦苦相迫,反助仇人?咱们可是让着你们,并非怕你们。” “白无常”陆兴也举起右手断腕,道:“咱们为了报复师仇,断腕含恨追寻到此,两位姑娘也是古师姊门下,难道……” 说到此处,他突见“玄铁锈剑”竟然佩在小娟肩后,大感骇异,不禁倏然住口。 二女明知他们双耳已聋,但自己奉“七指姥姥”之命,下山专为保护唐百州师徒不被三鬼所伤,如今功亏一篑,唐百州跌落探谷,恨得也忘了所以。小绢气得混身乱抖,翻玉腕撤出“玄铁锈剑”,准备出手,小翠娇躯晃处,人已抢到傅小保身侧,忙替他拍活了穴道。 这时候,刁人杰一帮人退出五六丈外,非但心中称快,而且存心要看看这武功高强的两个绝色女郎与三个怪异老头的热闹恶战。刁人杰还自以为内行,低声嘱咐身旁弟子儿女道: “你们注意观看,这也许是今生再难逢的一场激战了,看他们双方功力均都不弱,必有不传绝学抖露,仔细留神,一定获益匪浅。” 谁知他这里卖弄未毕,却大出了意外的瞥见“川边三鬼”卟通连响,一齐直挺挺对着小绢跪下,叩头膜拜,状甚虔诚。 这一着别说刁人杰大感意外,就连小娟、小翠和傅小保又何尝不是吃了一惊?小绢提着锈剑,一时却无法下手。 三鬼一阵礼拜之后,“白无常”陆兴抬首仰天,口中喃喃况祷,道:“恩师,恩师,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当已看见,弟子们幸不辱命,百年忍辱,今日大仇得报,已将劫持锈剑之人劈落悬崖,同时,本门玄铁锈剑亦已落在师姊门人手中,弟子们埋首深山百余年,向不获谅于古师姊,今日大仇已报,自问无愧于师门,苟活世上,亦已无益。恩师!恩师!你老人家阴灵不远,恳请驻驾稍待,不肖弟子,现在就追随你老人家来啦!” 二女听他们祝告之辞怪诞不经,方在错愕,那耿耿忠心报效师门的“川边三鬼”竟突然各举左掌,一齐自碎“天灵穴”,顿时横尸在贡噶山绝岭之上。 小绢、小翠失声惊呼,刁人杰等更是胆战心寒,讶然骇诧,抹转头如飞向岭下飞遁而去。 只有傅小保既伤师父失足,又因“川边三鬼”这种精忠耿耿,聋耳自戕,以一死以谢师门厚恩,使他也觉得又惊又佩,感慨万端,竟然痴痴地木然出神,两行热泪,顺腮而下,说不出是甜是苦,或喜或悲。 小岭上笼罩着一片惨雾憨云,两女一男三个如痴似呆的活人,伴着“川边三鬼”三具血淋淋的死尸,地暗天愁,寂然良久,良久。 青阳宫的大火已经逐渐熄灭,宫中死伤累累,自然也是难以描述的悲怆。持书的人死了,夺书的人也死去,败的固然悲伤,胜的也同样凄凉,贡噶山上,全是一片沉闷的哀愁……” 许久之后,傅小保仍是本然痴立,两眼瞪瞪望着那千丈悬崖下,泪已经快要流干了,但是他依旧不歇不止的,将满腔悲愤,化作清泪,源源从眼眶中逼落到衣襟上。小绢长叹了一口气,从肩上取下“玄铁锈剑”来,双手递给傅小保,凄然说道:“傅公子,事已如此,徒伤无益,唐大侠吉人天相,未必就死,这柄锈剑是他老人家遗留之物,理应仍由公子妥为收藏,聊作表念。” 傅小保迷惘地接过锈剑,低头细看,人亡物在,益增悲切,哭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就这么撇下小保,独自去了吗?这副重担,叫小保如何担当得起?” 说到这里,已经哀不成声,引得小翠也泪水旁沱,陪着饮泣。 小绢秀目一转,含嗔向小翠说:“人家已经够难过了,你怎的也在旁边哭起来?如今待办的事这么多,难道你这一哭就得解决了么?还不快些住声!” 她这话明是责备小翠,但傅小保乍听之下,心中也不由一动,忙收了泪,恭恭敬敬向她一揖,道:“姊姊别怪她了,都是小保不好,忘了正事,尽只顾着哭泣,今日师父他老人家仙逝此处,寻取剑谱和师伯母及师妹重任,全在小保双肩。唯小保也是身负血海深仇,此后全仗两位姊姊鼎力协助了。” 小绢和小翠连忙侧身还礼,道:“傅公子这话,真要折死婢子们啦,婢子们奉老夫人之命,追随唐大侠寻取剑谱下落,未想到事既不成,一着之差,反使唐大侠失足深渊,婢子们罪责难卸,怎再当得公子如此言重。” 傅小保叹道:“唉!生死虽有命,但这命也未免来得太过突然,两位姊姊千万不要客气才好,小保一时也是急昏了头,不知两位姊姊下谷寻找萧林尸体,可有所获没有?” 小翠摇摇头,道:“我们正要把这事告诉你呢,这深谷之下,并非山岩乱石,却有一个极深的水潭,适才我们下谷去找了好半晌,并末发现那姓萧的残骸尸体,想来他定是坠入深潭之中……。” 说到这里,她突然心中一动,急急改口道:“呀!对了,那姓萧的如果坠入深潭,生死尚难逆料,这么看来,唐大侠也是从此处跌落下去,不要也落入潭中,并没有死去吧?” 这本是臆测之词,但傅小保听得却是一惊,叫道:“果真么?咱们快些下谷去,或许师父他老人家正好跌进潭里,那就太好了!” 他越说越是欣喜,喜极无以表达,只得说了一句“太好了”!绢翠二女也都觉事情并非绝不可能,于是,三人匆匆掩埋了“川边三鬼”尸体,不使这几个赤忠之人暴骨荒野,然后略为拾掇,便觅路下谷,直向深谷中来。 三人虽说都有一身武功,但这临崖绝壁千寻,无路可通,全仗攀沿游落,极是难行,好容易绕下悬崖,已是一日又尽的黄昏了。 这二日一夜之间,三人不眠不休,粒米未进,经过几番激战,再跋涉攀下千丈绝壁,二女尚能勉强支持,傅小保内伤未愈,早已喘作一团,然而,一股强烈的希望在支持着他,竟然精神奕奕,毫未稍倦。 他们立身谷底一块巨石之上,放眼果见波光粼粼,一片碧绿的水潭呈现在前面,这水潭深不见底,广约十余丈,阴森森显得没有一些声音。傅小保焦急的放眼四望,但见绿水一弯,却再未发现水面上有半点人影。 唯一的希望随着现实破灭,傅小保禁不住又热泪盈眶,凝神潭中,喃喃说道:“完了,完了,师父,你老人家一生侠义,死后竟然落得尸骨无存,苍天也未免太残酷了!” 小翠站在他身侧,听了这话,却接口说道:“傅公子,你先别难过,正因咱们找不到唐大侠的尸体,谁知道他是不是就真的已经死了呢?依我猜,不一定他跌落潭中,业已泅水到岸,脱身离去了。” 小绢也道:“这话确有道理,人在见人,人死见尸,如今未见到尸体,只怕当真人并未死,也是难说。” 傅小保心知她们是在设词安慰自己,俊目斜睨二女一遍,慨然道:“两位姊姊别耽心我会如何难过,我虽然入师门不久,人又不才,但如今悲伤难免,这双肩重任,思师遗志,却令人无法颓丧。”说着,探腕将玄铁锈剑撤到手中,略一把玩,又激奋地说:“傅小保虽未得恩师绝技,但今后仗着两位姊姊扶腋,掌中这柄‘玄铁锈剑’,也得终此一生,为师父他老人家完成未竟之志。” 小绢、小翠拊掌赞道:“公子好志气,若能如此,唐大侠纵然真的命丧九泉,想来也当含笑颔首哩!” 傅小保听了,忽然又长叹一声,振臂一剑,将身边一块山岩劈作粉碎,恨恨道:“老天,你也未免太过狠毒了吧!” 说着,鼻子一酸,泪水又夺眶而出。 二女无法劝解,也只好陪着滴滴了无数悲伤之泪。 山中入夜甚速,三人才泣了一忽儿,天色转瞬已暗,阵阵凉风,飘过水面,才使他们冷冽悲伤感中醒过来,傅小保幽幽说道:“二位姊姊,咱们茫茫无从,如今该先到那里去呢?” 小翠是个胸无牵挂的姑娘,被他这一句,倒是一愣,暗忖:对呀!咱们今后该往那里去呢?便怔怔地望着小绢。 小绢浅浅一笑,随即正色道:“论理说,咱们姊妹是奉了老夫人令谕,追随唐大侠,协助他夺回剑谱,并且不致被川边三鬼所伤,以酬暂借他魔剑无上心法之事,如今唐大侠已遭不测,我们姊妹理应立即回碧灵宫向老夫人请罪才是,不过……。”她凤目一转,瞟了傅小保一眼,接着又道:“不过,傅公子身上内伤未愈,鬼手萧林和剑谱也不知下落,唐大侠矢志追寻的师嫂母女也毫无头绪可循,一时之间,真叫人不知何去何从才好。” 小翠嗔道:“原当你会出个主意,怎的绕弯儿说了半天废话,仍是跟咱们一样,拿不出个准绳出来,那你说它干吗?” 小娟笑笑,道:“谁说我没有拿出主意来,我不是先后分得明明白白,第一步,当然是使傅公子赶快疗治好内伤,然后,你和我回碧灵宫领责,傅公子就得先行刺探剑谱下落;再次一步,便是报复血仇,追寻梁大侠遗孤生死,你自己没听出来,倒怪我!” 傅小保听她话中之意,似要和自己分手自去,不由急道:“两位姊姊千万别在此时离去,我这内伤不要紧,倒是恩师剑谱重要,务请你们还要大力相助,剑谱已随萧林葬在潭中,该往何处去刺探,也盼姊姊能一并明告。” 小翠插口道:“依我看,咱们何不一同回碧灵宫去,既可以求老夫人治疗傅公子内伤,又可把唐大侠遇难之事,禀明老夫人,老夫人责罚我倒不怨,倘能求得她老人家将魔剑无上心法赐还给傅公子,学成剑术,那时再行追寻其他下落,岂不两便?何况萧林如果未死,他是必然连夜遁回东海的,要找他到东海,准错不了。” 傅小保听了大喜,不待小绢开口,早抢着道:“这办法太好了,咱们准定照这方法行事,立即先往你们的碧灵宫,请谒老夫人,或许她老人家另有赐示,那就更好啦!” 小娟抿嘴笑笑,侧过脸向小翠道:“只有一点,当心咱们回宫之后,忙着领罚,就不能再追随公子左右了。” 傅小保奇道:“那是为什么?我一定苦求老夫人,求她老人家答应让二位姊姊仍然伴我一道去东海去,有什么责罚,全由我一人去承领就是。” 小翠含笑道:“你现在别嘴硬,咱们老夫人可不太好说话。” 行止一定,三人当下连夜离山,取路直投飞越岭,行经山下,见唐百州心爱的小黄马仍然候在山脚,傅小保见马思人,少不得又是一阵伤感,舍不得骑坐,牵了小黄马,东行出山。 由贡噶山往东第一个大镇,便是“大桥镇”,三人天明人镇饱餐了一顿,正要动身离去,小翠突然记起一事,道:“且慢!我记得那姓萧的曾经和唐大侠约好,要将解毒丹药放在大桥镇上一家叫做东升客栈的柜上,似此看来,只怕东升客栈和他们东海洛伽岛有什么密切关连。咱们既然来了,急也不在一天,何不前往打听打听,或许能得知姓萧的生死下落,你们看如何?” 傅小保一听连忙赞同,小绢也觉不妨一试,于是三人决心先寻个客店落脚,暗中探听东升客栈动静,以备入夜后前往刺探。 出得饮食店来,小翠牵着小黄马,三人顾着大街,随意溜哒,准备找个落脚的地方。谁知这大桥镇本不甚大,行不到三五丈路,已然来到一家客栈门首,这家客店气派甚够,看来必是大桥镇有数的高等旅店。三人正暗喜,一抬头,却见店门上横着一方金匾,无巧不巧,正是写着“东升客栈”四个字。 小翠扭头向二人做了个鬼脸,牵着小黄马,昂首迈进店门,一叠声嚷道:“住店,住店,有人没人,爬出一个来。” 此时天明不久,店伙计才将门打开,正在厅上洒扫,突觉跟前一亮,进来这么一个美艳无双的大姑娘,本就要迎上来招呼,忽听小翠口里不卫生。生意人最讲吉利,登时心中不悦,沉着脸迎上前来,道:“这位大姑娘,出门人口里留德,住店就住店,怎的清晨大早,就跟小店过不去呢?” 小翠原是个刁蛮妞儿,黛眉一剔,道:“怎么啦?这话又犯了你们什么煞?难道说客人进门连鬼影子也没见一个,倒先得给你们祖宗神位行礼叩头吗?” 方自嚷着,傅小保和小绢也并肩入店,那伙计一见又来了一对俊秀男女,便撇了小翠,迎着傅小保二人陪笑道:“少爷,小姐,是住店吗?小的给二位找一间上好套房,包准又清静,又凉快。” 原来这伙计不知小翠和他们原是一起的,只因心中不高兴小翠开口伤人,有意要故意冷落她,撇下她竟来招呼小保二人,岂料傅小保心中正不痛快,而一路上跟随唐百州,也多少感染了一点憋扭劲儿。只见他板着脸,冷冷答道:“怎么?背完了没有?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咱们的?” 店伙一怔,当场愣住了,心里揣摸:别是今天起早了,撞了鬼不是?进来两伙人,全像吃了枪子儿似的。 小翠将错就错,也嚷道:“喂!店里的人都死绝了吗?干嘛就知道待候人家少爷少奶奶,瞧咱人穷怕付不出银子不是?” 小绢顿时脸上绯红,当不得此时是特地来这儿刺探消息,小翠如此以错就错,正于探房有益,心虽恼怒,却不便回嘴责骂,只得用眼睛狠狠瞪了小翠一眼。 哪小翠只作未见,索性牵了马围着大厅兜圈子,不消片刻,将店里桌椅挤得东倒西歪,口里尚在嘀咕个没完,店伙计气不过,方要出声怒骂,后面掌柜的全家都被吵了出来,究竟掌柜的眼光老到,一出厅门,就看出小翠和小绢全是一身绿色衫裙,猜想必是同路,急忙陪笑着道:“少爷,二位姑娘,别当他伙计是人,他不懂事,三位大人不见小人过,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薄面,喏,三位不是要住店吗?在下这就替诸位开一间上好客房。” 小翠心里暗骂这掌柜一双贼眼果然厉害,但仍是紧绷着脸,嚷道:“掌柜的,你别弄错了,咱穷人可高攀不上人家阔少爷阔少奶奶,闲言少说,人也累啦,马也乏了,趁早给我一间清静房间,马儿牵去上料,临走一样拿白花花的银子付账,短不了你们一文。” 那掌柜半信半疑,又不便反驳.只得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就算小店走了眼,这就给你姑娘另开上房,是照顾小店的主顾,谁不一样都是小店的衣食父母。” 小翠瞟了小绢一眼笑道:“尊口最好放干净些,你那衣食父母才结婚呢,羞答答的,没看见那难为情样儿么?”说着,自顾姗姗向后房而去,只气得小绢恨得牙痒,真想追上去给她两个在耳聒子。 客店另开上房,安顿小保和小绢,小绢又羞,又不能跟着小保进到房中,那两颊上桃红殷深,直红得与猪肝相仿,连店里伙计退了房外时,也私下忖道:果然这一对像是新婚夫妻,瞧那嫩脸儿,当真叫人心爱。 傅小保轻轻掩上房门,回头见小绢真像做新娘子似的,低垂粉颈,坐在床沿边,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忍不住好笑,忙轻声唤道:“小绢姊姊,进店的时候,你可瞧见有什么异状没有?” 小绢一惊,抬头诧道:“没有呀,你可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傅小保索性缓缓行到床边,与她挨身儿坐下,神秘万分的说:“嘘,别大声,我猜那姓萧的一定未死,而且,还果真到过这店里。” 小娟心头突突乱跳,一方面是为了这惊人消息,另一方面也怯于傅小保挨在身边,就像有一股异样热力,循着衣角,传到自己心房,不禁险上更加红了,讶道:“真的么?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 傅小保一脸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凑在小绢耳边,说:“方才我经过前面长廊,已瞥见院子里晒着的衣服中,正有萧林所着衣服在内。” 小绢大惊,猛一扭头,不想却和傅小保碰了个嘴对嘴,羞得急忙跃离床边,一面用手抹擦樱唇,一面含羞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吗?真是……。” 傅小保此时倒的确心无杂念,闻言忙慎重其事的说:“的确,我决没说半句假话,那衣服我认得最仔细,一定错不了的。” 正说着,倏地房门外响起轻轻的“笃笃”敲门声,小绢一震,闪身跃近门口,沉声喝道: “是谁?” 门外小翠的声音答道:“是我,新娘子,快开门吧!” 小绢一股气正无处可出,一听是小翠这油嘴丫头,哪还有好的留给她,探臂猛的拉开房门,纤掌伸缩,早扣住小翠的腕脉穴,微一用力,将她拖进房来,一面反手掩门,一面就要好好治她一顿。 小翠忙笑着叫道:“别动蛮,好姊姊,我是特地来通报好消息的,你要动手,我就不说了。” 小娟恨恨地道:“你也看见了萧林换下的衣服是不是?这算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稀罕你说,好歹先教训教训你这烂嘴的死丫头再说。” 小翠却讶道:“什么衣服?告诉你们,那姓萧的果然没死,而且,现在正在这客店里呢?” 小绢和傅小保齐都一惊,傅小保从床沿上一跃而起,右手已经按着“玄铁锈剑”剑柄,小绢也忙松了手,欺身又到房门边,拉开门,左右看看并无人窃听,这才仔细掩上房门,催促小翠快说。 小翠看看傅小保,又看看小绢,突然“卟嗤”笑了起来。 小绢只当她又在说谎,登时大怒,沉声喝道:“这是什么事?也能开玩笑骗着人玩么? 我看你这小妮子当真是欠打了!” 小翠这才正色道:“谁骗人来着?方才我亲眼看见那姓萧的匆匆走过后院,到马房里仔细端详小黄马,好一会才急急回到后院一栋独立的小屋中。我没停一停,便忙赶来告诉你们,这是千真万确的,谁说半句假话,谁就是混蛋。” 傅小保闻言早巳按撩不住,“呛啷”一声,“玄铁锈剑”已经拔出鞘来,恨恨地道: “狗贼,他居然没死,从深潭里逃得狗命,此番再不能让他脱出手去,夺回剑谱,就在此一举了。” 说着,转身就要开门冲出,寻找萧林决一死战。 小绢迅速地探臂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傅公子,千万别鲁莽,不要打草惊蛇,被他趁机脱身溜了,咱们得好好作个计较,再动手不迟。” 傅小保急道:“还耽误什么?那小子定然已经认出小黄马,我们行止,已被他知觉,再不下手,倒真的会被他脱身溜去了呢!好歹咱们立刻动手,擒住他夺回剑谱。” 小绢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他果然就在这店里,谅他就算插翅也飞不上天去,我们不能不顾虑,这客店既是东海洛伽岛爪牙所设,难保没有其他高手隐匿。大白天里,动手过招也不方便,非到万不得已,最好能等到夜晚动手,一鼓可以成擒。” 小翠嚷道:“那怎么成?只怕不到晚上,早被他溜啦!管他白天夜晚,干了再说。” 小绢道:“我也不是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脱身溜去,咱们且这么办,傅公子伤势未愈,最好别亲自出手,留在房里以稳客店中人的疑心,由我们两个先去那小屋看看真伪,如果时机凑巧,不一定就立刻下手擒他。” 傅小保叫起来,道:“这不成,事关我师门遗留剑谱,我岂有反不出手的道理,绢姊姊,你这样安排,我第一个不服。” 小绢笑道:“我的少爷,你一去准得拔剑动刀,大白天里明火执仗,虽说咱们不怕什么,总觉不妥,有小翠和我替你去一趟,也许悄没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给你擒来,难道还不好么?” 傅小保还在不依,小翠笑道:“好吧!你在这儿睡个大觉,等候审贼,哪点不舒服?有你位少奶奶代你出手,不和你亲自动手一样?” 小绢倏的脸色一沉,叱道:“小翠,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胡说八道的?” 小翠伸伸舌头,向傅小保扮个鬼脸,没有再敢取笑。 傅小保无奈,被小绢反扣在房中,只好磨拳擦掌,恨恨不已。 再说小绢和小翠抽身离了客房,循着走廊,迳转入后院中来,二女自负一身超绝武功,未将鬼手萧林放在眼里,然而白日闹店之中,自亦不便过份显露,是以踏进后院,便先行驻足张望,待确知院中静悄悄并无闲人,这才小翠在前,小绢在后,闪到靠东墙边那栋独立的小屋窗外。 小翠先到,贴耳窗外静听,却发现这小屋中寂然沉沉,毫无声息,心中透着奇怪,向小绢比了个手势,娇躯轻拧,早已跃抵房门。抬起莲足,一脚踢开了门扉,紧跟着双掌交错护胸,闪电般抢进房里。 小绢见小翠已经迳入小房,心里暗骂这小丫头胆子比天还大,耽心屋中伏着高手,突起发难,会吃大亏,说不得,只好也跟着欺身上前,凝神畜势,紧守在门外。 那小翠进屋不过片刻,蓦然间,娇呼一声,闪身飞掠退出,一双凤眼瞪得宛如两只鸡蛋,小脸上遍布惊诧之色。小绢只当她在房里有所异见,忙叫道:“怎么样了?房里还有谁?” 小翠似乎气愤非常,嘟着小嘴答道:“还有谁?谁也没有!那老家伙竟然已经溜了,咱们快追!” 小绢一愣,暗忖:如此看来,自己三人形踪已被萧林识破。便道:“不用急,这一逃,显见得情虚,而且并无其他高手,谅他逃不出多远,小黄马脚程极快,你快些……。” 她这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间听得店侧马房中传来一声马嘶,分明竟是小黄马的声音……。 小绢大吃一惊,挥手道:“你快去马房查看,我去知会傅公子,只怕小黄马已被姓萧的盗去了。” “了”字才出口,人已疾若箭矢,腾身翻出后院。 小翠银牙狠狠一挫,低声咒骂,道:“萧林,你是活得嫌麻烦啦!姑娘今天拦不住你,立刻一头碰死在大桥镇上……。”她一边咒骂,一边飞也似奔向马房。 两人身法本快,这一急急分头发动,要眼间彼此已相距甚远,小绢身形方才越出后院院门,听小翠又在尖声大叫:“娟姊姊,不好啦!快来这里……。” 小绢听得一震,忙不迭又折身奔到马房前,急问:“什么事?乱嚷乱叫的!” 小翠用手指着客店侧门,焦急地说:“不好了,傅公子,他……。” 小绢叱道:“他怎么啦,快说吧!你人又不结巴,干么吞吞吐吐的!” 小翠急得粉脸胀红,一把扯着小绢向店外便跑,一面才道:“傅公子已经骑着小黄马出店去啦,准是姓萧的落在他眼中,你还回店做啥,这就快追,只怕还来不及呢!” 小绢这才猛吃一惊,两人再也顾不得隐敛身形,嗖嗖几个纵身,抢出客店,探着左右一望,却见大街东面一丝黄影,疾闪而没,小绢大急,一伏柳腰,忙叫:“快追!” 哪知她们身形未动,突听身后有人厉声大喝,扭头看时,原来竟是那客店掌柜率领着两名伙计,各挺单刀,蜂拥而来,那掌柜的并且喝骂道:“慢走,你们这是来存心蒙骗么?住店不给店钱,就想偷偷溜走?” 两名店伙显见也是各具身手的会家子,单刀横摆,迅速地抢拦住二女东去的道路,虎视眈眈,但并未立即出手。 小绢心知他们目的是在纠缠自己,拖延时间,她本是性情温柔之人,但此时心急傅小保,怕他单身追贼涉险,哪有心情跟这些爪牙多作耽误,柳眉一剔,目中杀机已露,低声向小翠道:“下手,干了这些狗爪子!” 小翠听说杀人,也红了眼,轻应一声,揉身而上,左掌半圈横划,右臂伸缩,闪电似已拍出两掌。 这两掌看似无力,轻飘飘好像并无劲道,但实际小翠存心速战立决,出手就施出“七指姥姥”古若英所授绝学“多罗掌法”,内力贯注了五成以上,丝毫余地也没有留下。 那两位二把手的店伙计虽然也会那么三招两式,怎会是小翠的对手,但两位仁兄也不秤秤自己份量,眼见小翠掌势飘飘,似乎并没有多大力道,只当“半夜摘挑子”,这一回捡了个软的,双双大喝,两柄刀左右疾分,反迎过来。 在他们想:这小丫头嘴油尽占便宜,这一次得好好给她一些厉害,不卸她一条臂膀,也得断她一只手腕下来,岂知事情却投有那么如他们心意,刀才横出一半,突觉跟前一花,仿佛漫天均是小翠的掌影,一个措手不及,各在胸前中了一掌。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齐惨呼,身子被震飞出六丈以外,坠地僵卧,两缕冤魂,结伴向枉死城报到去了。 掌柜的一见半招未曾比划,手下伙计报销了一对,心胆俱裂,扭身便跑。 小翠杀机已炽,哪容他活着逃出手去,垫步吐掌,相距尚有五尺,那掌柜的已被无形掌力击中背心,登时“饿狗抢屎”,扑跌倒地,一命呜呼。 这时,正是早市刚上,街上行人众多,一见这两位娇滴滴的姑娘连杀三人,刹时街市大乱,人声叫嚷,纷纷窜突奔逃,反将街心挤塞成一片人墙。 小绢看见皱了皱眉头,挥手和小翠双双拧身上屋,轻登巧纵,化作两条绿线似的,翻房越脊,向东疾追。 一口气出了大桥镇,只为街上这一刻耽搁,官道上早已不见小黄马的影踪,小翠大急,跺脚道:“怎么办?咱们脚程再快,也不能长久跟马儿比着跑,总得想法儿先找坐骑。” 小绢心中实在比她更急,忙道:“先别管这许多,他们再快,想必去得不远,且紧追一程再说!” 说完,也不管小翠愿不愿意,自己当先伏腰飞赶,顺着官道,急起直追。 小翠见她已经追下去,只得也跟着施展绝顶轻身功夫随后,两人快似两条绿线,晃眼数十丈,官道上看不出人影,只遗下淡淡香风,冉冉而散。 再说傅小保被扣在客房中,待二女离去之后,越想越急,暗思我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莫非竟连师门剑谱也不能夺回,果真要依仗人家两个女孩儿?即算剑谱被她们举手之劳夺了回来,他日我傅小保却拿什么脸面,去到九泉之下,见我师父唐大侠?想到这里,雄心更盛,再也无法按撩,撤出锈剑,劈碎窗户,穿窗跃了出来。 他双脚刚落实地,游目四望,置身处恰在客店侧门附近,距离马房不远,傅小保也知谨慎,提着锈剑,缓缓向后院掩近。 谁知才到客房墙角边,尚未转入后院,却突见一骑骏马,从马房中一冲而出,掠过窗前,向店外奔去,他忽被这快马一惊,仿佛望见马上坐着一人,伏腰低首,背上斜插着两柄奇形兵刃,正是那喂过剧毒的“鬼手钢爪”。江湖中使用这奇形兵刃的,除了萧林,再无第二人,傅小保不用多作揣测,急忙抡剑扑了过去,喝道:“姓萧的,不把剑谱留下,你还想走吗?” 马上坐的果是“鬼手”萧林,原来萧林被小翠一掌劈落绝壁,身形疾坠,脚下虚空,自忖此番必死无疑,手一松,将那瓶解毒药品抛掉,闭目等候那粉身碎骨的一刻。万没有想到,经过数次空中翻滚,最后竟会“扑通”一声响,跌进水潭之中,虽说千丈高崖,直跌入水,多少也会受点微伤,但绝处逢生,逃得残命,倒大出他自己始料所及。 此刻,他全部意志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活”,为了活下去,他对身上外伤浑然不觉,拼命泅水,向岸边游去。 萧林身居东海洛伽岛二岛主,水中功夫自然不弱,不及一会,被他泅达岸边,爬上岸来,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取出“灵蛇剑谱”来察看,好在剑谱并非普通纸类,乃以极细黄绢制成的,纵经水浸,受损不大。萧林这才放了心,自己冒万死,总算把“灵蛇剑谱”夺到手中,比起落崖之辱,也还值得,他不自禁昂首仰望千丈外的崖顶,非但不愁,反倒发出一阵嘿嘿的得意笑声。 侥幸脱身,他连夜出山,逃到大桥镇上洛伽岛爪牙开设的“东升客栈”里,换衣敷伤,取出剑谱来细心烘干,身在小屋中独自翻阅,爱不忍释,尤其自己以生命换得,越发珍视贵重。谁知他也不过才略为安顿下来,原想休养几日,才动身回东海去的,突然接掌柜的密报,有两女一男,牵马投店的情节。 他猜测来人,瘦马显目,必然是唐百州一伙,但听来投店的一男二女,又分明只有傅小保和那两个绿衣绝色女郎,并无唐百州在内,此时他已是惊弓之鸟,无暇多想傅小保何以未死?唐百州何以未到?急忙偷往马房中察看,可不是小黄马一点也不假,萧林心胆已寒,那敢久留,匆匆束扎备马,悄无声的溜进马房,带马逃走。 这时候,他催马才到店门,耳傍就听得傅小保喝骂之声,锈剑挟着劲风直向马屁股上剁来,连忙用力一挟马腹,头也未回,冲出店外,落荒而去。 傅小保一剑砍空,待着追到店外,早见萧林已催马混入人丛中不见人,他发足赶了几步,心知无法赶上,便急急折回马房里,飞身跨上小黄马,连小绢小翠也来不及知会,紧跟着也追赶出店。 两骑马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奔出镇外,小黄马脚程迅捷,不消片刻,早巳和萧林追了个首尾相接。傅小保抡剑喝叫道:“姓萧的,这一回你再也逃不掉了,还不乖乖交回剑谱,再让小爷结算结算你毒爪伤人的旧债!” 鬼手萧林闻声回头,见仅只傅小保一人赶来,不见唐百州和二女,心下倒反而稍定,但他心机素来深沉,暗忖:如果就在官道上动手,只怕那唐百州和二女随后也到,我虽杀了这小子,自己也脱身不得。当下狞笑数声,一带马首,竟然奔离官道,向东方乱山中驰去。 傅小保一心紧追,毫未多虑,跟着也带过小黄马,撞入乱山,转过两处山脚,眼看即将追及,却不防萧林突然勒马停步,飘身落地,撤出肩后双爪,横挡在前面,阴笑而待。 傅小保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一见萧林反身待敌,心中大喜,忙也翻身落马,提剑迎了上去,锈剑直指萧林鼻尖,骂道:“姓萧的,饶你奸似鬼,悬崖下逃得残生,小爷也叫你断送在此地,我师门剑谱在什么地方?死到临头,还不快些交回来吗?” 萧林一派宗师,何曾把傅小保放在眼中,双爪齐并左手,阴恻恻笑着答道:“小子,你中了老夫钢爪上剧毒,居然未死,可算得命大,但你这捡回来的小命,未免也太不知爱惜了吧?此处地荒人渺,你所仗的唐百州和那两个丫头均都不在,老夫如连你这小子也整治不了,还论什么英雄?充什么好汉,剑谱现在老夫怀中,只怕你纵然得知,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到手了。” 傅小保大怒,叱道:“老贼,你拿这些话吓唬谁?小爷不叫你尝尝厉害,还不知你要吹到何时才了呢!” 话一说完,手中的“玄铁剑”一摆,“画龙点睛”,欺身直上,居然抢中宫,踏洪门,一剑向萧林面门戳到。 鬼手萧林嘿嘿一笑,手中双爪原样不动,略一侧头,早将一剑让过,旋身上步,右手骈指暴点他胁下“期门”要穴。 在他心目中,凭傅小保一个后辈小子,当真犯不上用兵刃,还不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殊不知傅小保功力虽然及不上他,而锐气却远非萧林可及,何况师门重物,一心一意要抢夺回来,明知打不过他,竟存了拼命之心。萧林骈指暴点要穴,他居然视若无睹,不避不让,“玄铁剑”唰地一翻,变戳为扫,连肩夹背,猛扫而出。 这一来,倒把鬼手萧林给暗吃一惊,眼看自己若不撤招,势非和他落个两败俱伤不可,急切间先求自保,塌肩缩颈,收臂滑步,闪退三步,堪堪将这一剑躲过,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傅小保一剑迫退了鬼手萧林,豪气更炽,越发把剑舞得虎虎风声,未容他喘过气来,展开学自刁家寨的“蛇形剑法’,一轮疾攻,晃眼便五六招,一面口里还叫骂道:“老贼,看你还吹大气吗?咱们今天倒要看看,是谁整治谁?” 鬼手萧林藏爪不用,满拟三招两式,便能打发了他,不料一着失机,倒被他抢去了主动,全仗身法灵巧,才将他这一轮快攻躲过,登时激起怒火,双爪一分,准备要立下杀手。 但是,当他含怒正要出手,却倏然惊觉傅小保所使这一套剑法,与唐百州剑法迥异,而且,道道地地竟是刁家寨所用的“蛇形剑法”,忙又稳住爪势,没有立即还手。 他倒并不是畏惧“蛇形门”剑术绝妙,却是暗在心中,有一件说不出的内情,原来他自从误撞大巴山,在刁家寨前一场恶战之后,一直将刁淑娴对自己那嫣然一笑,铭刻难忘,这些日子,无论寝食行止,何尝有一刻淡漠过。实在说来,刁淑娴的一笑,已使他老怀震荡,古井扬波,他自疚不该事理未明,便闯上大巴山寻衅挑战,更深探告诫自己,定要设法先行消除东海和刁家寨这一段梁子,进而托媒说合,与刁家寨结为秦晋之好。正因为他内心已有了这一种预谋,此刻发现傅小保竟然使出纯熟的“蛇形剑法”,倒不禁犹豫起来,一时决不定是该立下杀手呢?还是该手下留情? 然而,傅小保却不明就里,是他分明手中拿着兵刃,并不使用,还当他害怕自己“玄铁锈剑”削铁如泥,不敢稍攫其锋,心中更加狂喜,剑光霍霍,登时又加上了五成劲力,将萧林裹了个风雨不透。 鬼手萧林思之再三,倏然下了决心,掌上猛可里加力劈出几股劲风荡开层层剑影,抽身跃出圈子,沉声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傅小保只得收剑,叱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说的?识趣的趁早将剑谱交出来,小爷也许倒能饶你不死。” 萧林凝目注视着他,冷冷问道:“老夫看你使得一手刁家寨的蛇形剑法,不知你和刁家寨究有什么关连,你趁早实说,免得伤了咱们东海和蛇形门的和气。” 傅小保听他原来问的这个,勃然怒道:“放屁,小爷和刁家寨毫无关系,难道蛇形剑法不是刁家寨的人就不能用了吗?你有种就打,没种就跪地告饶,别想尽找这些废话来搪塞小爷。” 鬼手萧林也不禁暴怒,但他尚未答话,却听得左后方有人嘿嘿笑道:“小保,你好大的口气。” 二人齐都一愣,扭头回顾,可把傅小保吓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敢情插口说这话的正是刁家寨蛇形门掌门人刁人杰。 鬼手萧林一眼瞥见刁淑娴也在她父亲身侧,不由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手足无措,反不知该如何才好。倒是刁人杰显然早在暗处听见了适才鬼手萧林向傅小保的问话,他乃一代枭雄,立刻脸上挂笑,向萧林拱手施礼,道:“多承萧兄不见外,洛伽岛和刁家寨原是唇齿之交,纵或其间偶因小人挑拨,彼此误解,一笑可释,二岛主千万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连兄弟这叛离逆徒,居然亦蒙二岛主手下留情,刁某人这里真该顶礼为谢才是。” 鬼手萧林尴尬的一笑,道:“刁兄说哪里话,兄弟正为前次不礼之事,深感疚愧难安哩! 刁兄海量,倒叫兄弟腆颜。” 霍昆哈哈大笑,道:“你们两家都不必客气,误会冰释,这才是天大喜事,从此东海和蛇形门,互谦互让,甘苦相共,真乃武林中一件大喜之事,区区在下也觉分享这份欣悦呢!” 刁人杰忙命“巴山双毒”兄妹等俱都与萧林见礼,喜得萧林心痒难抑,还礼不迭,一双色眼,注视刁淑娴竟未少瞬。 傅小保呆立场中,瞪眼望着他们叙礼客套,心中暗暗焦急,皆因他此时虽然脱离了“蛇形门”,但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刁人杰又的的确确是自己以前的义父,有了这层关系,他是万万不能和刁人杰等人正面冲突的。那么,难道说叫他就此舍弃了师门剑谱,转身一走了之吗?他势必也不能那么做。 其实,此时他纵有抽身之心,已经来不及了。 刁人杰和萧林叙罢礼,转身一挥手,刁天义、黄衣喇嘛兀突柯等早已飞身抢出,截住退路,将他困在核心。然后,刁人杰这才缓缓行到他面前,冷冷笑道:“小保,你好大的胆量? 见了我,还敢横剑不跪,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啦?” 傅小保脸上一阵热,心中突突乱跳,本能的疾退了两步,剑尖垂地,恭身答道:“小保承你老人家养育之恩,今生今世,没齿难忘,但是……。” 刁人杰没待他说完,突然厉声喝道:“但是什么?你既然还知道养育之恩,尚不弃剑认罪,等候领受叛逆责罚?你不是仗持那姓唐的吗?如今姓唐的也死了,难道你还敢桀骜不驯,一定得刀斧临身,才知道反悔?” 鬼手萧林听得唐百州已死,宽心大放,嘿嘿笑道:“刁兄,既是叛师欺宗之徒,干脆毙了,何苦跟他尽费口舌?” 刁淑娴自代父授傅小保武功,平素对傅小保最是喜爱,只因他干犯叛逆大罪,心虽着急,苦于无法救得他。前次在大巴山,她便有意等唐百州退去后,代他向父亲求情,殊不料小保竟被唐百州援救下山,她一颗长姊爱心,何尝又不暗中替他欣喜,现在突听鬼手萧林插口建议要将小保格毙当场,心中大是不悦。慌忙接口向傅小保叱道:“小保,当着爹爹,你怎敢不听他老人家的话?快些抛剑认罪,姊姊自会替你求情,千万不能抗拒令谕。” 说罢,还故意冷冷斜了萧林一眼,大有鄙夷厌恶之意。鬼手萧林何尝不明白她这些话中之意,在偏袒傅小保,刹时间心中捅起一股酸意,嘿嘿干笑两声,道:“姑娘真是慈面佛心,对待这种叛师之徒,尚且如此宏量,当真难得。” 说至此处,略为一顿,突又目射凶光,冷冷说道:“要是咱们东海洛伽岛门下,也出了这种叛师欺宗之人,嘿嘿,只怕立时便得将他毙在杖下,有时候情虽堪怜,却不可因情废法,无以服众。” 刁淑娴心中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傅小保早已厉声喝道:“姓萧的,你们洛伽岛不过全是奸诈无耻之徒,算得什么人物?傅小保感恩报德是一回事,与你们这种奸贼势不两,立又是一回事,你不要以为已经托庇翼下,咱们这笔账还没有算清呢,此地那有你姓萧的插口余地!” 这一顿臭骂,只骂得萧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刁淑娴却心中暗暗称快,萧林不想出手宰了他,如今碍着刁人杰在场,反倒不便有所表示,只得冷笑两声,却把一双眼睛,看着刁人杰,那意思是说:这是你们刁家寨的叛徒,我不跟他一般见识,难道你们蛇形门也不能整顿门规吗? 刁人杰岂有不知之理,他此刻正在笼络萧林,自然不愿因此令他不快,于是大声叱道: “天义,把他擒回山去,再作发落。” 刁天义躬身应命,长剑一摆,欺身而上,沉声喝道:“叛徒,还不受缚,真想找死不成?” 傅小保好生为难,他此时此地,那有束手受缚的道理,但刁人杰和刁天义都是他素来敬畏的人,实在又无法跟他们出手,急忙向后又退了一步,答道:“大师兄,小保自幼承你以亲生手足看待,盼你别逼兄弟,自今以后,兄弟纵然不在蛇形门中也永志大师兄的厚情。” 鬼手萧林插口哈哈笑道:“好一个公然叛徒,竟敢当面声称脱离师门,狂妄无法,莫此为甚,刁兄,这种人若不能予以重罚,只怕传扬江湖,会徒贻笑柄,招人非议吧?” 刁天义听了大怒,长剑狠狠一招“飞蛇旋身”,猛可里递出,直扎傅小保腰际。 傅小保恨透了鬼手萧林,双脚一顿,避扎拔起,“玄铁剑”舞起斗大一个剑花,却向萧林头上罩落下去。 鬼手萧林冷笑一声,存心显露绝技,双爪纹风不动,右手大袖一抖,卷起一股强劲无比的劲风,直向空中的傅小保撞去,脚下寸步未移,但冷冷说道:“好一个不识进退的叛徒,萧某要代刁兄惩戒惩戒你了。” 他这一袖反震,暗蓄内家罡气,潜用了八成内力,存心要将傅小保一掌击毙,绝了心腹之患。傅小保人在空中,闪避不易,两下里一往一迎,快逾电奔,眨眼已经硬触硬撞在一起,连刁淑娴也替傅小保身陷危境而惊呼失声。 转瞬间,但见傅小保整个身子被劲力一撞,飞落向二丈之外……—— 第十七章 任重道远 在场诸人之中,除了鬼手萧林之外,可说全和傅小保多多少少有些渊源,刁人杰纵然表面上再严厉凛然,多年父子之情,却也难以全部忘怀。眼见傅小保吃萧林贯劲一掌,震飞到二丈以外,心想他必然一命呜呼,倒不觉心中微微一酸,合目垂首,不忍睹视。 谁知事实却大谬不然,众目睽睽下,傅小保翻翻滚滚落下地面,离地尚有六七尺高下,突地猛拧身躯,变成了头上脚下,踏落实地,踉跄退了两步,竟然拿桩站定。虽然晃了几晃,却并未跌倒或负伤,“玄铁剑”倒提手中,俊目凝视着鬼手萧林,兀自怒气未已。 鬼手萧林见自己八成内力贯注的一掌,居然未曾伤得人家,大感惊诧,顿时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刁人杰等人更是不解,各人心中均在暗忖:没多久不见,难道傅小保竟然功力精进若许? 其实,傅小保仍是从前的傅小保,功力上并未有什么特殊精进之处,皆因适才身在空中,无从闪避,眼见萧林抖手发掌,劲风迫体而至,一急之下,突然想起以前在飞越岭边小镇外自己受了“金臂人魔”孙伯仁的针毒,被小娟、小翠救进松林,唐百州追寻到林中土崖边,抢登崖顶之际,被小翠兜头一股内家罡气迫落的往事来。那时候,唐百州身在空中,对小翠所发内家罡气无可闪躲,傅小保曾亲见他抖腕舞动“玄铁锈剑”护身,借那游空剑气,非但未被罡气所伤,更且轻飘飘退落原地,如此看来,这“玄铁锈剑”敢情除了附带强烈磁性,更可作为紧急时护身之用。他此时急中生智,既然记起这么回事,当下再不怠慢,奋力挥动锈剑,与鬼手萧林所发内力一记硬撞……。 岂料这一撞,果然利用剑上振起的剑气,无形中似乎环身绕着一堵带有韧性的气墙,萧林掌力击在墙上,就如一拳打在皮球上,竟然分毫未能伤得他。 意外的成功,使他喜出望外,不由勇气大增,略为一停之后,猛可里一声大喝,腾身又扑了过来。 就在这个当儿,忽听西方来路上一声清脆马嘶,一骑马电射而至,场中众人回头望去,禁不住个个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飞奔而来的小黄马上,正驮着两个绿衣绝色妙龄女郎,可不就是小绢和小翠吗? 刁人杰心知这两个少女一身武功业已出神入化,只怕动手时会吃她们的亏,连忙挥袖嘱令手下众人一齐撤身退到东边,一个个全神凝注,丝毫不也稍懈。鬼手萧林更是惊弓之鸟,本想溜走,又当不得刁人杰等未走,自己不好意思先逃走,急将双爪分握右左,沉声向刁人杰匆匆说道:“刁兄,这两个丫头难缠得很,如无必要,还是暂行撤离,免作无谓牺牲。” 刁人杰颇有同感,但刚将头点了一点,回答的话尚未出口,那骑小黄马就在这一瞬之际业已驰到场边,小绢和小翠齐声娇喝,飘落地面,小翠凤目向场中电扫一边,莲足轻点,落到傅小保身边,嘟着嘴埋怨道:“你这个人呀,真是太不听话了,干嘛不知会咱们一声?你瞧,要不是小黄马来到大路上接引我们,留你一个人对付他们这许多凶神恶鬼似的东西,你叫人家怎么放得下心吗?” 她这些话说得十分自然真诚,娇嗔满面,憨态可掬,谁知傅小保此时面对大敌,尤其是当着刁家诸人,一种男性自尊心使他甚感尴尬,听了小翠这番话两颊突地绯红,颇有难堪之意。冷冷答道:“在下身受先师付托之重,一旦发现劫夺剑谱的人,自应舍命追截,只愿一命以酬师门,至于生死祸危,并不敢多作思虑,姊姊关怀之情,在下万分感激,但此事势非由在下亲自出手不可,二位姊姊且请一旁掠阵,看在下痛惩那姓萧的老贼吧!” 说着,虎腰一拧,二次纵身而出,迳向鬼手萧林扑了过去。 小翠听了他这些气话,甚是不悦,傅小保口气中一变如此冷漠,好像忽然和自己生疏了许多,但自己责备他的本意并没错呀!她也是个不让人的性儿,心里怫然,立即形诸表面,闪电般疾操玉臂,向傅小保肘间便扣,口中喝道:“傻子,你不要命啦?凭你的本事……。” 傅小保见她当着这么许多人面前,口口声声小觑自己的本领,不禁愧极反怒,大吼一声,挥臂便想挣脱小翠。 就在这一瞬之间,陡地眼前绿影一晃,小绢早已飞掠而至,横身拦在小保面前,那玉葱般指尖轻轻拉住他襟前衣角,含笑柔声说道:“公子,对付这种跳梁小丑,何须公子亲自出手,交给婢子们,自然叫他们脱不出手去就是,公子但请稍息,婢子代你一次如何?” 傅小保被她几句轻语,浅浅笑容,竟然觉得再也发不出脾气来,反倒讪讪地红了脸,收住前扑之势……。 小翠一把没有捞着傅小保,气呼呼接口道:“绢姊姊,你看这人可是个大傻瓜吧?人家明明是好意,他却发牛脾气……” 小绢笑着举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同时不待她把话说完,陡然转身垫步,飘落到东边群雄面前,两只如电秀目,首先在刁家寨众人胜上扫视一周,盈盈笑道:“咱们与诸位素未谋面,彼此少隙无仇,据闻傅公子且曾受过刁老当家养育厚恩,是以不愿有损彼此情谊,这件事全由姓萧的一人而起,尚盼诸位前辈不必插手,我这儿先向诸位行礼谢过。” 说着,果然客客气气检衽向刁家寨的人行了个礼。 这一来,反将刁人杰等人弄得手足无措起来,皆因此时彼此敌意已明,谁也料不到这绿衣少女会这么客气先行赔礼告罪,有的人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还礼才好;有的人却防她礼中有诈,忙不迭撤身戒备。小绢这一礼,竟像在刁家寨众人之间投下了一枚炸弹,刹时之间,但见众人纷纷大乱,小翠望见,不觉把适才气闷全消,“噗嗤”笑出了声来。 刁人杰毕竟老谋深算,他既惮忌二女出奇武功,又碍于人家以礼相见,当下一面暗中运气护身,一面抱拳还礼道:“姑娘说哪里话来,老朽等前在青阳宫中,早已仰仪二位姑娘的绝世武学,但姑娘芳名,身属何门何派,却尚未请教。” 小绢含笑道:“刁老当家的真是客气,咱们虽是荒野之人,却也早闻大巴山蛇形门盛名,及刁老当家的武林耆宿,一派宗主,想来你也曾经耳闻过,昔年飞越岭碧灵宫七指姥姥这个名字吧?” 刁人杰突闻此言,混身一震,身不由己,向后直退了三四步,脸上陡然变色,连霍昆与鬼手萧林亦都猛可里齐吃一惊,三人不约而同“讶”然惊呼出声。刁人杰用手指着含笑盈盈的小绢,讷讷说道:“啊!姑娘莫非就是那两百年前震惊武林的异人,千手夜叉古玄真古老前辈的门下?” 小绢忽然把笑容一沉,道:“咱们是碧灵宫门人,却并非千手夜叉弟子,难道刁老当家就只知道一个千手夜叉古玄真,不知七指姥姥古若英么?” 刁人杰此时信疑参半,暗忖:若依这两个女子功力来看,除了碧灵宫古老前辈门下,实不可能致此,但若说是真,那七指姥姥古若英乃是百年前人物,却怎会调教出这等年轻弟子出来?况且古玄真的事迹亦均系耳闻江湖传言,万料不到相距百年,竟然当真目睹碧灵宫门人,这委实令他又惊又惧,又信又疑。沉吟了好一会,不知该怎么样才好,偷眼看看鬼手萧林,只见他也是眼神流荡,显见得亦被“碧灵宫”这三个字吓住了。 他心念一阵急转,暗地已有了主意,连忙堆下满脸笑容,道:“老朽虽说痴长这把年纪,但飞越岭碧灵宫传言,亦只不过风闻武林中人当作轶事传述,想不到今日能在此荒僻之处,得遇碧灵宫高人,当真令人深感荣幸,但不知七指姥姥古老前辈她如今尚还健在么?倘若她老人家依然健在,想来总有百余高寿了吧?” 小绢心知他存心在打听虚实,用作进退依据,忍不住暗骂:好一个奸滑的老东西,但表面上仍然笑意自若,客气地答道:“我家老夫人虽说寿已一百三十,但托福甚是健康,刁当家他日有暇,还盼能往碧灵宫玩玩。” 刁人杰又是一惊,忖道:原来她们不过是碧灵宫两名婢女,武功已有如此了得,那七指姥姥古若英岂不技拟天神了么?想到这里,不觉心生寒意,懊悔不该结纳鬼手萧林,只怕会因此无端惹恼了碧灵宫这个骇人听闻的大仇家,忙道:“姑娘既是碧灵宫高人,却因何反助那姓唐的疯子争夺剑谱?姑娘武功虽高,江湖阅历只怕不足,千万不要受了那姓唐的欺骗,上了他的恶当,老朽这话决非恶意中伤,无的放矢,举一个最简单的实例来说,老朽与他无怨无仇,他恃强打伤小犬在前,又寻上刁家寨杀人放火,教唆老朽义子傅小保出走,寨上房舍,被他焚去甚多,姑娘请想,似这等行径,岂是正人君子所屑为?姑娘如果助他,定然有损古老前辈昔年英名,替二位姑娘无瑕白壁之上,留下难以洗脱的污点,老朽肺腑之言,还望二位姑娘三思。” 小绢听了,淡淡一笑,尚未答话,那一旁霍昆见了,只当刁人杰这一番话已将小绢说动,急忙也抢上一步,抱拳正色说道:“刁当家的这些话,可说句句出自肺腑,姑娘名师高徒,兰质蕴心,想来定能洞澈奸恶,明辨是非。姓唐的装疯卖傻,杀人焚屋,实较悍匪更甚,在下霍昆,亦曾目睹姓唐的这种邪恶行径,不是在下不知自量,二位姑娘尚难置信,霍某也愿为刁兄之言,挺身作一证人。” 小绢心中暗笑,故作沉吟之状,场中众人,连鬼手萧林在内,全不由都瞪着眼睛,注视着她,只盼她听信了这番游词,幡然转变态度,那就大事可为了。 只有小翠是个憨直性儿,见小绢不语,怕她当真被刁人杰等一番言语所动,连忙叫道: “绢姊姊,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咱们奉老夫人的令谕是来干什么的?好歹叫那姓萧的还出剑谐来,否则就给他一个下不了台,其他谁是谁非,全不关咱们的事了。” 霍昆听了,忙道:“这位姑娘千万不可如此说,须知公道是非,总需弄个明白,姓唐的如非为恶过多,上天岂会使他丧身深谷之中,送命绝岭之下……。”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谁知小翠火爆脾气却比不得小绢,但见小翠闭目摇头,连骂了两声: “不听,不听,放屁,放屁。”霍昆又要继续再说,陡然间小翠身形一闪,早已越过小绢,快逾电火的欺到霍昆面前,可怜那霍昆好歹也是一派宗匠,突觉得眼前一花,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啪啪”两声清脆响声,脸上火辣辣早被小翠打了两个大耳聒子,忙不迭仰身后退,脚跟用力,“金鲤倒穿波”倒射出五六尺处,用手扪抚脸颊,惶然无主。却听小翠兀自指着自己骂道:“我最看你这老东西不顺眼,什么事你都要插嘴胡说,好好闭了你那臭嘴,再要出一句声,当心姑娘连你牙齿也全给打落下来。” 霍昆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所谓“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当着许多同辈晚辈,男男女女许多人面前,吃了这份大亏,叫他一张老脸,再向何处存放?他登时也恼羞成怒,忘了自己并非二女敌手,用力吹了一口胡子,怒目骂道:“好呀!丫头……。” “头”字才落,小翠娇叱一声:“你真的不怕死么?”陡地拧身折腰,风也似的扑了过去……。 “巴山双毒”兄妹和“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人在小翠出手打霍昆耳光之际,已经各自拔剑横杖戒备,及见小翠二次欺身又上,不约而同全都大怒。他们年纪又差一些,对昔年碧灵宫威名更少一分畏惧之心,只不忿小翠动辄出手,怒喝声中,杖剑齐举,向小翠身上急卷迎了过来。 小翠似乎也料不到刁天义等人会对自己出手拦截,人已拔起在空中,突见漫天剑影杖山,排涌而至,急忙深深吸了一口气,“呼”的一个悬空筋头,竟然从层层剑影上翻过,姿态美妙绝伦,“巴山双毒”和“黄衣喇嘛”的三柄剑一根禅杖连她半片衣角也没有沾到。 刁人杰与鬼手萧林看得各自咋舌不已,霍昆更是心胆俱裂,双掌交叉护胸,登登登直退了四五步。 小翠越过三人,脚踏实地,不知为什么,似乎反忘了追击霍昆,怒目瞪着“巴山双毒” 等人,叱道:“你们还要脸不要脸,仗着人多是不是?” 小绢不愿大开杀戒,多伤无辜,忙喝住小翠,道:“小翠,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别和他们夹缠不清。” 又回头向鬼手莆林叱道:“姓萧的,你是识趣人,还不把剑谱双手交出来,难道真要咱们动手?” 鬼手萧林一惊,急忙行功戒备,缓缓答道:“这么说来,姑娘是一定要相助那姓唐的,决心与在下等作对了?” 小绢笑道:“别人装傻,你还装什么?贡噶山上你那些花样,难道说咱们还有不知道的? 你且乖乖还出剑谱,至于你暗施毒手,加害傅公子的事,咱们倒是可以看在刁老当家的情面,说不定就从轻发落也未可知。” 萧林见不能善罢,而自己千辛万苦弄来的剑谱,委实又不甘心就此双手献出,他本是心机狡诈之人,眼珠一转,便移身靠近刁人杰,轻轻说道:“刁兄,‘灵蛇剑谱’乃你我梦寐以求之物,如今好不容易由兄弟夺取到手,正可供你我彼此研探,刁兄你看是不是该就此还给他们呢?” 他因见此时只有刁人杰人多势众,虽说二女武功高强,只要能使得刁人杰出头硬顶,自己不难从中渔利,但岂料刁人杰也是个老奸巨滑之辈,适才已经暗悔不该笼络东海,开罪碧灵宫。此时突见鬼手萧林把担子往自己肩上推,他哪有不明白萧林是何居心的道理,当下故作沉吟片刻,然后低声答道:“这事论说既是萧兄辛苦夺来,在下实不应插手,但事迫如今,你我原需要同仇敌忾,不应再分彼此,眼看这两个绿衣女郎功力难测,合你我之力,只怕未能准胜,与其力敌,不如智取。” 鬼手萧林连忙点头,道:“刁兄所见正是,兄弟也有此意。” 刁人杰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狞笑,倾身挨近萧林,左手偷偷的一摊,嗓门压低到不能再低,道:“这么说,萧兄如能信得过,请将剑谱暂且交给在下,在下与她们仇怨较轻,或许能用计脱身,不致便被所陷。” 萧林听刁人杰竟要趁机索取剑谱,倒是大出始料之外,方才顿得一顿,刁人杰便接着说道:“在下也知彼此初交,萧兄不一定便能信得过在下,但萧兄不可忘了适才二女所说‘债有主’这三个字,倘若萧兄一时不肯赤心相交,时机瞬逝,那时咱们恐怕就无力为助了。” 这番话,无异是直告萧林,二女目标是找你姓萧的霉头,你要肯把剑谱交给我,我们就替你顶一顶,如果不肯,休怪等一会咱们袖手旁观。 鬼手萧林自然清楚他话中这意,私自衡量,也只有自己人单势孤,如果不交出剑谱,刁家寨的人一旦袖手,自己怎能脱身?饶他萧林再奸再诈,事到如今,却也不能不被迫低头,他游目看看小绢正对自己怒目相向,看样子出手在即,万不能再拖;小翠更是凤目圆睁,恶狠狠守在侧面,心知要走已不可能,再回头突然看见了刁淑娴,不禁心中猛的一跳,一横心,忖道:我就将剑谱暂时给你,总比落在那两个丫头手中妥当。再说,只要脱身回得东海,却不怕你刁人杰敢于将剑谱独吞下去。 心意一决,便迅速地将双爪齐交左手,探怀把那两本薄薄的“灵蛇剑谱”取出,递到刁人杰手中,沉声道:“刁兄,咱们既是赤诚相交,岂有二心之理,这就是心圆大师所著剑谱,刁兄请好好收妥了。” 刁人杰手中捏着剑谱,心里不禁一阵狂跳,他为了这部剑谱远来康境,两攻青阳宫均未成功,想不到如今居然有人送到手中,那份喜悦之情,真是难描难述。所可惜的,是目下强敌当前,无法将这两本心慕神驰的剑谱翻阅一遍,以辨真伪而已。 小绢凝视萧林和刁人杰在交头接耳,明知他们必是在商议如何处置剑谱,后来见萧林将剑谱掏出来交到刁人杰手中,倒不由面泛笑容起来。原来她见刁人杰向萧林耳语低声,好不容易才使萧林交出剑谱,还只当刁人杰畏惧自己碧灵宫声威,在逼使萧林交还剑谱呢! 她本性温柔,只要能使萧林将剑谱归还,倒并无动手伤人之心。唯独小翠却性情恰好与她相反,刁人杰和萧林鬼鬼祟祟之际,她在一旁早已心中不耐,及见萧林取出剑谱,不交给自己这边的人,却交到刁人杰手中,登时大怒,闷声不吭,霍的伏腰迈步,飞也似欺近身来,探手便来抢夺剑谱。 刁人杰正自得意,突听风声飒然,人影一闪,小翠早已掠到,不觉猛吃一惊,但他毕竟不愧枭雄之才,虽是心惊,神志却不稍乱,忙不迭一招“脱袍让位”。旋身之际,紧跟着滑开数尺,堪堪将小翠一抓避过,同时将“灵蛇剑谱”塞进怀里。 刁天义等人看见剑谱已到刁人杰手中,一个个尽都欣喜,小翠出手夺书,他们也毫不稍息,吆喝着一拥而上,剑气森森,抢拦在刁人杰身前,面对小翠,严阵以待。 那小翠皆因过于小视了刁人杰,一抓落空之后,又被刁天义兄妹与黄衣喇嘛等横身拦阻,越发激动了怒火,莲足斜出,罗袖轻挥,电光石火般向三人各攻出三招,刹那间但见场中掌影纷纷。刁天义等何曾见过这等威势掌法,只得一面舞剑一面护身,一面急急向后退去。 黄衣喇嘛兀突柯杖沉人重,行动较为迟缓,被小翠快速绝伦的“多罗掌”法直欺进层层杖影之中,劲力微微一拂杖头,那粗大的禅杖竟似撞在一块橡皮墙上,“呼”地一声,直荡开去,戳向刁人杰胁下。 刁人杰揣妥剑谱,翻腕撤出长剑来,恰值黄衣喇嘛被小翠掌力震歪禅杖,飞撞过来,忙不迭剑身倒转,向禅杖杖头逆迎一剑。 在他的用意,原只想将禅杖挡住,不使它撞伤自己,黄衣喇嘛是自己这边的人,是以手上仅用了四成内力。谁知黄衣喇嘛禅杖上此时被小翠掌力所逼,并由不得他自己,刁人杰竖剑反格,剑杖相交,竟然“当”地一声,火花激射,震得刁人杰腕间微微发麻,心中骇然不已。 这时候,小绢见彼此业已翻面动手,也飞身加入战团。 萧林明知无法逃去,只得咬紧牙关,舞动双爪,舍命拒挡,那一旁霍昆见萧林才不过三招两式,已形不支,同时记起适才掌掴之恨,便也拔剑出手,上前协同萧林,双战小翠。 刹时间,场中情势大乱,小绢、小翠赤手空拳力敌当前六名好手,兀自稳居上风,攻多守少。但见剑光杖影之中,二女好似穿化蝴蝶一般,掠进跃退,闪挪进招,非但姿态美妙,招式奇特,而且内力层出不穷,战来轻松异常,逼得六人有如走马灯似的,分作两处,大兜圈子。只有傅小保一人提着锈剑,在一旁焦急异常,时而奔前两步,好似欲出手参战,时而又摇头叹息,颓然退回。 小绢心细如发,人在激战之中,不时仍旧注意着傅小保,冷眼望见他如此举止,猜他必然因为刁人杰养育之恩,不肯正面出手敌对,芳心里更泛起一丝祟敬之意。暗忖:人贵守义,他能不忘根本,体念前情,足见是个有情儿郎,她心中这一甜,手上不觉就缓了许多,刁人杰这才与她勉强扯平,未曾落败。 而那一边小翠却不如她这般厚道,出手尽是凌厉招式,纤掌皓腕,着着不离萧林与霍昆的要害。饶他萧霍二人全都是成名多年人物,一个剑幕如盖,一个双爪似蛟,依然被逼得团团乱转,眼看抵挡不住。 小翠恨透了他们二人,才不过三五招,已经怒不可耐,娇叱一声,柳腰一折一弓,竟然穿进霍昆剑幕之内,闪电般举起左臂,两根玉葱似的拇指和中指交叠,对准剑脊,陡地挥弹而出……。 只听“铮”地一声清响,别看霍昆数十年修为,被她这么轻轻屈指一弹,顿感长剑似被重物撞击,虎口间一阵酸疼,再也握不住长剑,那柄剑脱手飞出足有三丈,才“当啷”一声,坠落地面。 霍昆大骇,晃身欲退,小翠冷笑一声叱道:“老东西,还想往哪里走?”右掌疾翻,向他肩上一掌拍落。 霍昆此时心胆俱裂,心知只要被她这一掌拍中,便得当场丧命,这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危急中救命要紧,竟然翻身滚到地上,施了一招出人意外的“懒驴打滚”,再加上鬼手萧林双爪一轮快攻,方才借机脱身逃得性命,跳起身来,哪里还敢多留,抹头如飞向东逃去。 小翠见霍昆逃走,一腔怒火,全发在鬼手萧林头上,方欲痛下辣手,将萧林放倒在地上,但鬼手萧林直比鬼还要奸滑,明知有个霍昆,和自己二人联手尚且不敌,霍昆一逃,自己哪还有好处可捞。他肚中雪亮,双爪攻敌是假,撤身是真,呼呼一轮急攻,才将霍昆掩护着脱身逃去,自己早打好了走的主意,不待小翠施展辣手,陡地一招“双龙戏珠”虚点两眼,小翠偏头闪让,他那里早已旋身倒纵,退出丈许,脚才落地,连忙脚尖轻着地面,二次腾身,业已掠出三丈以外。 小翠气极反笑,鼻孔里冷嗤道:“今天你们再要想逃得性命,只怕没有那等容易了。” 声未毕,人已动,绿影疾若电奔,迳自追了下去。 要论萧、霍二人轻身功夫原亦不弱,放足狂奔起来,真可说是捷逾奔马,但若与小翠相比,却又差了一大截。他二人脱身之后,埋头一阵狂奔,心想必然已将小翠远远抛在后面,萧林放心不下刁人杰身上的剑谱,奔逃之间,回头向后一望……。 这一望,吓得鬼手萧林险些当场昏倒,原来身后不闻足音,而小翠却已和自己追了个首尾相接,霎眼便将伸手够得上自己了,这还是小翠存心要追上来捉活的,如果她此时从背后一掌拍来,萧林就有十条命,也得当时废去九条半加半条。 他心里一骇,脚下一软,“卟通”一跤,跌翻在地。 小翠追得正急,前面的人突然跌倒,反而收脚不住,当下莲足微抬,就趁借力腾身之际,轻轻戳点了鬼手萧林的“志堂”大穴,萧林闷哼一声,再也无法动弹,而小翠毫未稍停,又向前追霍昆去了。 霍昆因为脱身较早,奔得也比较远一些,他一心一意奔走逃命,并不知道身后的萧林业已遭擒。正逃得有劲,陡然听得耳边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老东西,叫你给姑奶奶站住,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霍昆听得混身一震,急忙扭头,却并没有人影,但当他再度回过头去,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敢情小翠已在他扭头回顾之际,闪身到了他前面,正冷笑着望着他呢! 他心里一寒,知道再逃无益,索性便停了身子,颓然叹道:“老夫称雄一世,不想今日栽在你一个女子手中,但求你给霍某人一刀了结,不要再折辱于我。” 小翠听了,反而冷冷笑道:“我本也是有意将你这爱多嘴的老厌物一刀了结,但是……。”她两手一拍,笑道:“可惜我又没有带着刀。” 霍昆低头自顾,他的长剑已被震飞脱手,此时两手空空,也一样没有任何兵器,不禁正色皱眉道:“那么,就请你一掌将霍某人断送了吧!” 他说这话正是英雄末路,凄惶之情溢于言表,想他霍昆偌大一把年纪,成名立万,也在数十年以上,虽非一派宗师,其在当今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实不在刁家寨掌门刁人杰之下,只为一念之差,全力协助刁人杰宏扬门户,不想今天会惨败在一个少年女子之手。他说完这几句话,自觉羞愧难当,不自觉,垂着低头,面红过耳。 但小翠却吃吃而笑,媚声道:“哟!老脸皮,还知道害羞脸红呢?似你这种老废物,姑娘真懒得杀你,用掌毙了你,没的倒叫你一身臭气,沾污了姑娘的手。” 霍昆陡然变色,怒目抬头,厉声道:“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侮,你若是存心折辱,霍某拼着骨断筋折,也誓非与你一拼不可。” 小翠咯咯笑道:“那最好,姑娘倒要看着你如何拼法!” 话音一落,娇躯一拧,欺身而上,她此时要取霍昆性命,可说易如反掌,但她却刁蛮成性,暗存戏弄之心,故意左手一领,右手兰花拂穴,尖尖玉指,点向霍昆将台大穴。 霍昆不由把心一横,暗忖:我打不过你,难道拼命还拼不过你?人存拼命之心,再无畏惧之念。霍昆待她指尖将要拂到胸前,却不理不睬,猛的一声大喝,“呼”的一掌,迎面直捣而出。 这种只攻不守的打法,倒把小翠弄得微吃一惊,急切间险些吃他拳风捣中胸部,连忙吸气弓身,莲足一旋。闪到他左侧,撩手“唰”地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聒子,骂道:“不要脸,死不要脸,姑娘要叫你也不得好死。” 说着,粉脸绯红,双掌交翻,但听得“唰唰”连声,霍昆脸上已一连挨了好几记耳光。 原来霍昆适才怒极出手,那一拳打得不是地方,他一个糟老头儿,出手本无轻薄之意。 谁知小翠女孩儿家,心思最活,立刻便想到他是存心无礼,这几记耳光不重不轻,着着手法奇奥,凭霍昆那等身手,依然避无可避,硬挨了几下,一张脸,登时就红肿了起来。 小翠似乎怒犹未息,一顿耳光之后,又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倒提着拖了回来。 但是,当她拖着不能动弹的霍昆,正返回点倒鬼手萧林的所在,却大出她意料之外,看见鬼手萧林倒提双爪,和一个粗横臃肿的老头并肩面向自己而立,四只眼睛,激射着四道慑人心魄的神光。 她从未见过那臃肿矮胖之人,这时见他陡然出现,心知必是对方能手,忙松手暂时抛了霍昆,用目仔细打量那人。 只见那人还比萧林矮了半截,头上稀朗朗留着一蓬杂乱白发,大鼻方腮,两耳招风双腿奇短,两臂却长几逾膝,穿一身青色大褂,肩后斜插长剑,双目炯炯有神,令人一望即知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小翠虽然江湖阅历甚差,但名师门下,目光却是相当锐利,一眼见这矮怪人山峙岳立之状,和鬼手萧林面上那种有恃无恐的喜悦之色,就心知这矮老头必是个难缠的厉害人物,连忙收敛轻敌之念,移步飘身,到距他们五七尺处停身而立。 那矮老头双目凝视着小翠,一瞬也不瞬,口里冷漠地说道:“出手点倒你的,可就是这个女娃娃吗?” 鬼手萧林接口答道:“正是,大哥,别看这丫头年轻,据闻她们乃是碧灵宫门人,武功的确有过人之处……。” 萧林似乎还想往下说,但被那矮老头鼻孔中重重一声“哼”声打断,矮老头面现不服之色,冷冷说道:“传言风闻,亏你就相信得像真的一样,难怪你会一再失手,连到手的东西,也会双手奉献给人家。” 鬼手萧林被他冷冷几句,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好生难堪,但他好像对这矮老头十分敬畏,竟然未敢有半句反驳之词,仅只默然而立,未出一语。 小翠冷眼瞧那矮老头倨傲之态,连鬼手萧林那等跋扈险诈的人尚且对分十分畏服,心里猜不透他究竟是何等样人,纤指向他一指,娇叱道:“喂!矮胖子,是你把姓萧的穴道解开的吗?须知人是姑娘擒住的,你要救他,得先估量估量自己够不够这个份量!” 那矮老头一片冷漠如故,仅只从鼻孔里又冷冷哼了一声。 小翠大感不忿,越加怒道:“姑娘跟你讲话,你倒是听见了设有啊?光是鼻子里哼哼,莫非你是伤风,鼻子不通吗?” 矮老头好似处处要显露自己身份,对于小翠的说话,并不直接回答,只见他将头微微一歪,却对萧林说道:“你把老夫名讳告诉她,问问她究竟是谁的门下,对前辈说话,岂敢如此失礼失态!” 鬼手萧林略为一顿,随即朗声道:“那丫头,你们究竟是谁的门人?行走江湖,怎的连一点规矩都不懂?这位乃咱们东海洛伽岛岛主,人称赤煞神掌易老前辈,乃萧某金兰大哥,你言语行态,最好要规矩尊敬一些。” 矮老头听他替自己介绍已毕,冷笑着微微颔首,颇有得意之状。 小翠一听,才知他原来不过是鬼手萧林的结拜大哥,不由“卟嗤”笑出声来,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不得了的武林人物,原来,嘻……。” “赤煞掌”易斌见她大有小觑自己之意,顿时大怒,转面向萧林吼道:“你问她,原来怎样?原来怎样?” 小翠忍不住笑得花枝招展,弯腰捧腹,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笑完,说道:“原来呀,原来你才是个只会吹大气的老东西呢!” 易斌听了,登时气得头上乱发根根直立,脸上怒容遍布,再也顾不得摆身份架子,虎吼一声,猛的跨前两步,戟指着小翠骂道:“女娃娃,你知老夫称雄东海,凡数十年,天下武林之中,谁不知东海洛伽岛赤煞掌易斌的名头,你这女娃娃这等无礼,难道当真不畏死的吗?” 小翠笑道:“若是我这个女娃娃偏不信邪,要撩撩你这个老东西呢?你可怎么办?” 易斌何曾听过这种无礼之言,不由面色陡变,叱道:“那就只好叫你尝尝老夫威震江湖的赤煞掌和飞云剑法的厉害了。” 小翠哪将他这些恐吓言词放在心上,咯咯笑道:“那敢情再好没有啦!老东西,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易斌险些把肺给气炸,刹时间气往上冲,如何按撩得住,肩头一晃,陡地欺身上步,左掌一翻,卷起一股强劲无比的掌风,向小翠搂头盖脸直撞过来。 “赤煞掌”果然不愧成名人物,这一掌随手甩出,场中但见狂风怒卷,扬石飞沙,声势果真吓人。小翠玩笑归玩笑,见这老头儿含怒出手,就知他功力远在鬼手萧林之上,当下哪敢怠慢,陡地塌肩撤身,闪退丈许,易斌掌风飘起她身边衣角,居然啪啪作响,小翠也不禁为之骇然。 易斌见一掌无功,冷笑一声,脚下略一移动,身法犹如行云流水般直扑上来,右掌一转,第二次又猛劈了过来。 小翠心存畏怯,不敢硬攫其锋,忙不迭闪身又退,竟然又被他迫退了丈许远近,那易斌只当她功力不过尔尔,厉吼一声,如影附形,三次揉身又上。这一次更是双掌齐翻,加足了五成内力,排山倒海般猛推而出。 这一掌,威势更远比前两次凌厉,旁观的鬼手萧林见已连番将小翠迫退,心想这一次准能将她一掌毙在当场,心中大乐,差一点欢呼出声。 但是,就在他还没有高兴得欢呼出声来,倏忽间,易斌凌厉的掌力业已卷到小翠身边,小翠退无可退,只得一横心,纤掌疾翻,硬接了一招。 四掌相交,“蓬”地一声剧响,两人各退了三步,小翠香肩左右晃了几晃,总算拿椿定住,未曾再动。那“赤煞掌”易斌却万没想到这女娃娃掌力会如此纯厚,倒退三步之后,一双手臂但觉又酸又麻,疼痛难禁,心下大为骇然。 鬼手萧林见自己倚为肱股的金兰大哥和对方对掌之际,半点便宜也未占到,他看得明白,心胆俱寒,把涌到喉边的一团高兴又硬生生压了回去。晃身跃到易斌身侧,关怀地沉声说道: “大哥,觉得怎么样?还不碍事吧?” 易斌深深纳了一口气,淡淡一笑道:“还好,这女娃娃必有来头,你快些撤身早退,知会刁人杰越早脱身,今日之事,只怕难缠。” 鬼手萧林全寄望在易斌身上,及今见他也泄了气,顿时又慌了起来,匆匆应了一声,正要抽身去知会刁人杰,却见那边西方道上飞也似奔来一群人,“巴山双毒”和黄衣喇嘛兀突柯跑在前面,刁人杰奋力断后,且战且走,后面小绢步步跟随,直向自己这面追来,傅小保提着锈剑,走在最后,脸上全是焦急难决之色。 刁人杰奔到近处,不待萧林开口,先自放声叫道:“萧兄、霍兄,不要恋战,能撤身先行撤身离开,不必多耗时光,尽作苦缠。”说到这里,他突然望见霍昆已经受擒躺在地上,而和小翠相持的,却是另一个蓬头乱发的矮胖老头,背影看来,竟然是东海洛伽岛大岛主“赤煞掌”易斌。 若论易斌名头,只在刁人杰之上,是以刁人杰一眼望见他正与小翠对峙,不禁满心大喜,高声叫道:“那边是易大哥么?强敌当前,兄弟也不见礼了,但盼易大哥能将这两个女娃娃制服,否则咱们全都无法脱身了。” “赤煞掌”易斌心里正自心寒,听了这话,只做没有听见,自顾自全神注视着小翠,半点不敢稍瞬。 傅小保跟在最后,也望见小翠正和一个蓬头矮子相持,他久思出手,总碍着刁人杰曾是自己义父,养育之恩未报,无论如何,不便兵刃相见。现在听说那蓬头矮子乃东海洛伽岛岛主,可知绝非刁家寨的人,心中一喜,顿忘利害,提着“玄铁剑”顿足拧身,抢越到前面,大声叫道:“翠姊姊且请稍息,把这矮子交给我吧!”声落人到,锈剑振腕一招“灵蛇吐须”,迳点易斌后脑“玉枕穴”。 小翠心知易斌不是善与之辈,陡见傅小保不分青红皂白,抢先出手,大吃了一惊,自忖只要救援稍迟,傅小保势非伤在人家手中不可。在这电光石火一瞬之间,她要想再出声招呼定然来不及了,迫不得已,以攻为守,不待傅小保锈剑递到,抢先止步,贯力一掌,对准易斌直劈了过来。 那易斌成名多年,江湖阅历何等老到,傅小保和小翠、小绢只不过那么三言两语,动手之际,他早已看出这一男二女之间,定有什么不平凡的关系,同时,傅小保冒冒失失挺剑出手,恰好暴露了他本身有限的功力。他洞悉其中必有奥妙,半夜摘桃子,专捡软的捏,眼珠一转,已有计谋,对小翠攻来的掌力决不硬接,抛肩滑步,竟从掌风之隙游身而过。霎眼间,早欺到傅小保侧面,旋身让开锈剑,右手疾探,便来扣拿他的腕脉要穴。 傅小保一剑戳了一个空,顺手一带剑身,“飞蛇旋身”,斩向易斌腰际。 这一招,在他说起来,用得可说够快够准,假如换了旁人,只怕也轻易逃不出这一招“飞蛇旋身”之下。但“赤煞掌”易斌是何许人物,岂能被他这种区区“蛇形门”弟子所伤,但听他冷冷一笑,手肘一扭,变拿为切,立掌如刀,居然迎着剑锋,硬切过来。 原来易斌自幼苦练“赤煞掌”力,迄今已有五十年以上火候,非但双掌掌力难以抗衡,就是这双肉掌上的掌肉,亦己坚逾铁石,普通一点的刀剑,休想伤得他分毫,如今他眼见傅小保手上所执不过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锈剑,心想这还有什么惊人之处,存心卖弄武学,这才以肉掌硬迎“玄铁锈剑”。 如果让他这一掌切实在,慢说易斌不过是只肉掌,他就算是铜掌铁掌钢掌,只怕也得应剑折断。 刁人杰一眼看见,大吃一惊,连忙叫道:“易大哥快请撤手,千万使不得……。” “赤煞掌”易斌分明掌边已将和剑身相交,陡听这一声大喝,闻声一愣,本能地缩手撤招,总算没有将一只手掌断送,但也被那“玄铁锈剑”扫过的剑锋,“嗤”地一声响,将他袖口一剑砍断。 易斌暗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肘间陡地一翻,便想硬夺傅小保的“玄铁剑”,但当他招才出手一半,后侧劲风迫体,小翠已经运掌扑到,“多罗掌”化作漫空掌影,罩了下来。 易斌明知小翠乃是劲敌,迫得撤招自保,全神应付小翠玄妙绝伦的“多罗掌”法,论理说,傅小保也应该自知量力,趁早抽身退下来,偏偏傅小保心急师仇,初生之犊不畏虎,人家对他客气,他倒当了福气,兀自一个劲儿舞动锈剑,一招接着一招,半点不肯稍退。 他这点平庸之技,本对易斌无法构成威胁,但易斌为了对付小翠,已经必需全力以赴了,如今又加上这位不识进退的傅小保,牵手扯腿,多少总有些碍事。三五招一过,易斌被他锈剑牵制,身手略慢,险些被小翠一掌劈中。 这一来,当真激起易斌怒火,钢牙一挫,杀念顿炽,眼见小翠抢攻右侧,掌掌集中右方,他却陡然身形疾转,卖开左边门户,放傅小保一剑刺来,大喝一声:“着!”双腿半屈,一个人突然矮了大半截,蹲身出腿,扫向傅小保下盘。 傅小保慌忙纵起跃避,人才离地凌空,谁知却正好中了易斌之计,但见他“嘿嘿”一声冷笑,“霍”地立起身来,就趁他人在空中,无从闪避,猛可里双掌贯劲,一招“推山填海”,疾推而出。 这一招用得绝之又绝,时间火候拿捏,均都恰到好处,眼见傅小保再无可避,势必活活伤在易斌双掌之下。 小绢正和刁人杰等缠斗,远远望见,芳心大骇,惊呼一声,舍了刁人杰,飞身抢了过来。 但她毕竟与小保相距过遥,待她人刚起步,易斌掌力已达傅小保身上……。 蓦然间,半空中突地响起一声娇叱之声,绿影闪晃,小翠早已飞纵而起,玉臂展动,左手拉住傅小保衣襟一带,将他身子扯得一斜,而自己竟然横身拦在他身前,拼着右边香肩,运气护身,硬接了这一掌。 “赤煞掌”易斌这一掌掌力非同小可,傅小保虽得小翠临危舍身相护,未曾受伤,而小翠却被他一掌扫中肩头,整条肩臂,登时被震脱臼,闷哼一声,跌落倒地,只痛得额上汗珠滚滚,差一点昏厥过去。 傅小保惊得呆了,愣在当场,忘了该如何才好。“赤煞掌”易斌本要再施辣手,但却被小绢掠身赶到,挺胸挡住,易斌见她和小翠一色装扮,神光且较小翠更见稳定,心知不好缠惹,当下招呼鬼手萧林和刁人杰,抢了霍昆,匆匆退去。 傅小保提剑要追,但看看受伤倒地的小翠,不禁又戛然停步,蹙眉向小绢道:“绢姊姊,你看她可伤得重吗?” 小绢略为审视一番,道:“伤得虽不算重,但她肩骨已被震离位,总得静养些日子,才能复原动手,傅公子,咱们本意今日要将剑谱夺回来的,如今为了她,害得剑谱眼睁睁被刁人杰劫走,你不觉得失望吗?” 傅小保正色道:“绢姊姊,你这是哪里话?翠姊姊为了救在下,才中了那矮子一掌,在下感恩尚且不及,岂有反生怨心的道理?说实在的,现在剑谱落在在下从前义父手中,正令人进退失据,这件事尚须从长计议,在下更不因而生出不满之心,姊姊这话,使在下好生惭愧。” 小绢听了,淡淡一笑,说:“难得公子有这份念旧之心,相信剑谱迟早总能物归原主,仍归公子收执,如今既知剑谱下落,纵急也不在这一时,咱们还是顺道先往飞越岭一行如何?” 傅小保想了想,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于是,小绢替小翠接妥肩骨,略作歇息,让小翠横躺在小黄马马背上,三人一马,颓然离开荒山,觅路迳投飞越岭来。 一路上,傅小保垂头丧气,没精打彩,不时忆起师父,忍不住就偷偷滴下几滴英雄泪来。 小翠一直昏迷不醒,仅有小绢随马缓行,间或斜目望望傅小保,见他背人偷弹珠泪,也替他心酸不已。行了半日,已入飞越岭乱山之中,傅小保一直未发一语,满怀心事,随马而行。 小绢忍不住,柔声问道:“公子,剑谱之事,但请畅放宽心,只等回宫谒过老夫人,相信老夫人自有妙策,为你寻回来的,何况现今剑谱下落已明,大巴山刁家寨又不是铜墙铁壁,相信夺回剑谱,也决非什么为难之事。” 傅小保长叹一口气,含泪说道:“唉!姊姊,你不明白,剑谱固然总有夺回之日,但我那恩师唐大侠,丧命绝崖之下,今生今世,只怕就没有再见之期了。” 小绢听了,也觉鼻子酸酸地,热泪盈眶,险些滚落下来,连忙强自忍住,苦笑着道: “唐大侠吉人天相,未必就已丧命,那崖下水潭,深不可测,萧林跌落潭中,尚且未死,可想而知,唐大侠也必然未曾遇难,公子尽可暂放宽心。” 傅小保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们就没有我明白了,想我那恩师,毫不会泅水,不久前失足跌进小河,尚且险些丧了性命,如今从万丈高崖,跌落潭中,哪还有他老人家的命在!” 于是,便将唐百州为了吞药后抢水喝,跳进河中,险些丧命的往事,向小绢说了一遍。 小绢听罢,默然久之,也觉得似此看来,只怕唐百州当真凶多吉少。女孩儿家心肠又软,想到这里,两股热泪,早已涌到眼眶边沿,但她怕自己一哭,会惹得傅小保越发伤心,忙又侧过粉颈,假作举手理鬓,偷偷用袖将泪水拭去,然后强欢笑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谁能免去生老病死,这是上天注定,半点也强求不得的。唐大侠一生侠义,就是老天爷,也断不会使他这么年轻轻就短夭阳寿的,想来只不过一时惊险,定然不会真如公子料得那么坏。” 傅小保也明知她是在设词安尉自己,佳人之意难却,也只好忍住泪水,不便再提—— 第十八章 妾意郎情 傍晚时分,三人已进入飞越岭中,行经从前拼斗“川边三鬼”的山岭下时,傅小保触景情伤,又偷偷流了不少热泪,直到天色尽暗,方才抵达“碧灵宫”外。 傅小保从未来过“碧灵宫”,来到宫前,见那琉璃灯碧墙瓦,咋舌赞赏不已。小绢嘱他在宫门稍候,自己抱了小翠,先行进宫通报,好半晌,才见一盏宫灯,缓缓迎了出来。 灯下一个绿衣女郎,含笑婷婷而立,恭身相请,傅小保仔细看时,却并非小绢或小翠,心中大奇,便笑问道:“敢问小姊姊,也是在碧灵宫中侍奉老夫人的吗?” 那女郎盈盈笑道:“你这人真傻,如果不是侍奉老夫人,难不成倒要老夫人来侍奉咱们? 你问这些个干嘛?老夫人在殿上立等呢,快跟我进去吧!” 傅小保慌忙应了,随在她身后,整冠慢步入宫,那女郎娉娉婷婷,走在前面,看来毫未用力,但身法竟如行云流水,傅小保大步跨移,尚且追之不上。 好在没一会,转过屏风,已到大殿,傅小保虔诚低头进殿,连头也不敢抬,忽听殿上一个慈祥的声音说:“傅公子,休要过于拘礼,抬起头来,咱们娘儿们随便谈谈。” 博小保猛一抬头,登时吃了一惊,在他心中,“七指姥姥”既已年逾百岁,想必是个鸡皮鹤发的枯老太婆,万万料不到竟会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丽人,吓得忙又把头低下,再不敢随意仰视了。 古若英点头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骨格奇佳,难为你那师父,怎么找着的。” 傅小保听见提他师父,心中一酸,顿首答道:“晚辈初进师门,未曾习得师父他老人家一招半式,万不料贡噶山上,竟然变起肘腋,从此阴阳隔路,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 晚辈不肖,师门失去至宝‘灵蛇剑谱’无法夺回,更连累绢姊姊千里奔波,翠姊姊更因此身受重伤,看来晚辈乃不孝不义之人,万望老夫人慈悲,不吝责教才好。” 古若英哈哈笑道:“老身幽居荒山,已垂百年,今天才算再见到似你这种酸文褥礼的人,看起来你年纪轻轻,怎的竟不如令师唐大侠来得爽朗豪迈?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老身意料之外呢!” 傅小保听得汗流浃背,惶恐无地,连忙谢罪。 古若英令他就在殿侧坐下,然后说道:“有关令师唐大侠离此种种,老身已得小绢归报,知之甚详。那三鬼一念愚忠,果不出老身所料,蹑踪下山,终致损及唐大侠,老身为此也深以为疚,如今事已至此,追悔感伤,徒亦无益。现唐大侠既已仙逝,今后寻剑谱、访遗孤,一切重任,尽在你的双肩,老身愧对令师,无以为赎,愿将令师所留一部魔剑无上心法奉还与你,并将本门几种不传秘学酌授你一二,务使你能于最短期中,功力剑术均有所增进,然后离山,方足肩负令师未竟遗志。但不知你可愿意吗?” 傅小保喜出望外,急忙谢道:“老夫人如此相待,晚辈不知何世修来这份奇遇,求还求不到,哪有不愿之理。” 古若英陡地脸色一沉,道:“为人最贵一心,凭此一颗赤子之心,上足以报国家,下足以酬父母,中足以谢师门,习武人须知渐进,纵有建成之逾,也并非人人可冀。你骨格奇佳,将来武功成就,势必超胜令师。我知你身负血仇,尚未报得,今日难得奇遇,却万不得以此仗恃,更不可恃技为恶,这一点,老身既代令师唐大侠授功传艺,也须得代他告诫于你才行,你务须切记心头,不得稍忘。” 傅小保诚惶诚恐,伏地应命。 古若英略为一停,语气一转,又道:“不过,闻得你不肯忘本,未出手向养育你成人的刁人杰夺取剑谱,这倒是万分难得的事,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刁人杰既为你师,又系你养育之父,这劫夺剑谱一事,万不能由你亲自出手,此事将来老身自有安排。” 说罢,微一摆手,起身自去。傅小保冷汗遍体,俯伏不敢仰视,好半晌,才听得耳边有人“卟嗤”一笑,一只莲勾,轻轻碰了碰自己,娇声说道:“起来吧!傻瓜,老夫人早走啦,尽磕头做什么?” 傅小保一惊抬头,却见原来是那引自己进宫的绿衣女郎,正娇憨地望着自己笑呢,连忙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问道:“小姊姊,但不知小翠姊姊现在何处?她肩上伤势可已痊愈了么?在下自进宫中,就一直未能再见到小绢姊姊和小翠姊姊,未悉能领在下前往一叙不能?” 那女郎掩口笑道:“你找她们干什么?一个大男人家,找人家女孩子,难道不知道害臊么?” 傅小保被她这种率直的取笑,说得脸上绯红,一时间险些下不了台,连忙正色说道: “小姊姊这话错了,想在下一路多承她们二位鼎力相助,累她们为此负伤辛苦,难道连看望看望她们也算失仪不成?” 那女郎笑道:“你想找她们原本不要紧,但可惜咱们宫中有条禁例,后面内宫,是不许任何男人跨越一步的,倘有违犯,必须刖足断腿,你自忖有这份胆量没有?” 傅小保心中一惊,讪讪地道:“似这等说来,在下自然不敢私犯贵宫禁例,那么就烦小姊姊替在下转达这点致候之意,也就是了。” 那女郎点点头笑道:“这倒使得,现在你大约也饿了吧?老夫人命我领你去偏殿用膳,并指示你安寝之处,你就跟我来吧!” 傅小保应声随在那女郎身后,穿越一座花园,来到园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屋之前,那女郎轻抬玉臂,推开房门,笑着指点道:“喏,这就是你的卧房住处啦!” 傅小保怀着满腔好奇,探头向屋中一望,但觉迎面扑来一阵脂粉香味,中人欲醉,而小屋一明一暗两间,明间放着锦橙书橱,想是吟哦之所;暗间却放置着牙床绣被,檀椅妆台,浓厚脂粉味也就是从这间房中发出来的。傅小保略一回顾,见房中纤尘不染,就如一直有人居住的一般,暗中忖道:看来这分明是间女孩子的绣房,却怎的要我住在这里? 他心怀揣测,面上自然流露不安之色,那女郎好似一眼便看了出来,盈盈笑道:“傅公子,你是奇怪这房中摆设,怎的全像女孩儿家居住的是么?” 傅小保脸上一红,道:“正是,在下正不解这原是哪位姊姊闺阁,倘是让我这俗子凡夫占用,岂不沾污了大好圣洁所在。” 那女郎咯咯笑了起来,妩媚的用手一掠鬓角,道:“咱们宫中但凡人住的地方,全是闺阁绣房,哪来男人的住处?这间房,原是我住的,老夫人要我替你寻一处僻静之处,俾使你演练功夫,我想想只有我这间独处一隅,也许对你比较方便,就把你安置在这儿了,你看看可还满意吗?” 傅小保听了,大是感激,忙道:“承小姊姊这般厚待,真令在下惶恐之至,在下来了许久,又承小姊姊以绣室相让,只是还没请教小姊姊芳名应当如何称呼呢?” 那女郎嫣然一笑,道:“我叫小玉,你以后就叫我小玉吧!咱们素来跟着老夫人,也不会酸文褥札,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且休息一会,我这就去替你拿吃的来,瞎聊了这许久,想来你早已饿了吧?” 说罢,自顾转身出房,姗姗而去。 傅小保独处室中,一颗心说不出是喜是惊,环室一匝,摸摸这,又摸摸那,但只见小玉这房中陈设虽非绝顶豪华,然而淡雅适人,清朗无比。橱上且存列古书典籍,略一翻审,见有些书并且注有签解,字迹娟秀,显见这小玉年纪轻轻,却是个知书识字的女郎,说不得就有一股钦慕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在“碧灵宫”中,一住已有十日,自第二日起,“七指姥姥”即以“魔剑无上心法” 八式剑招相授。这八式剑招,俱系“剑痴”顾大麻子椎心呕血之学,古若英仍按他剑谱上所注规例,每招一日,并不让他多练。傅小保虽然内力不如唐百州深厚,但剑术造诣,却也不弱,更何况有古若英众旁指示纠正,八日演练下来,竟然不比唐百州独自摸索而得的为少。 傅小保越练越迷,终日全心均在剑招变幻之中,对于小绢小翠自抵达之日起即未再与他见面,他略感淡忘了。 第十日,古若英将他唤到大殿上,亲身督促他将“魔剑八式”从头演练一遍,看后点头叹道:“这寥寥八式剑招,当真包罗万象,世上剑术,无一不融于这八招之内,当年老身先父败在顾老前辈手中,说起来一点也不为冤的。你年纪如此轻,八日之内,能有这些成就,也算十分不易的了。老身本有意再将近来精研顾老前辈这八式剑招的一点心得也一并授你,但碍在你那怪诞不群的师祖所定陋规,每招只准演练一日,所以亦从权省略了。今天你好好休息一天,从明天起,老身就将我们这碧灵宫本门功夫,择其精者,授你二三,使你将来离此之后,行走江湖,倒可以自己体验体验,看看咱们碧灵宫的武功,究竟有哪些不如你那怪人师祖剑术的地方。” 傅小保忙顿首谢道:“老夫人这话,真是折杀晚辈,想来我师门魔剑八式虽系剑术精华,却哪能与老夫人凝神绝学相提并论。” 古若英笑道:“你不要嘴甜当面捧我,昔年老身先父,与你师祖顾老前辈在峨嵋绝顶比剑苦斗终于落败含羞而死,老身虽亦酷爱我本门绝世武学,但却不愿像先父所为。我宁可将这两种旷世绝齐都教给你,让你实际去体验,看看孰优孰劣,谁比谁略胜一筹。” 傅小保见她如此说法,知她实际亦蕴藏着争强之意,不便再说,退至房中,以手支头,独自默然寻思,暗想自己身世坎坷,肩负师门及父母双重血仇,何时能报,尚在未定之数。 如今虽然得蒙奇缘,今后一身可兼两家绝学,固然不愁不能扬名于江湖,但父母含冤九泉,师父断魂荒岭。他日我纵然无敌于天下,又有什么可以自豪自傲之处。” 他本是至情之人,想到伤心之处,虎目中不觉泫然泪下。 正自伤感,突见房中绿影一晃,有一条纤巧人影闪身而人,傅小保只当是小玉前来相唤,连忙举袖拭干泪痕,哪知抬头看时,却见门首绰然而立的,竟然是十来天未蒙一晤的小翠。 傅小保大喜,抢上一步,叫道:“翠姊姊,原来是你,咱们自从回宫,一直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你的肩伤可痊愈了吗?绢姊姊现在何处?她也很好么?” 他是欢喜过度,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恨不得小翠一口气就答他个透切,瞪着一双明亮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小翠。 谁知小翠并未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却轻轻哼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神情,冷冷说道: “谢谢你还记得咱们,我还当你被小玉那妮子把魂儿勾了去呢,乐不思蜀,哪还想到咱们跟随你那些艰苦日子?” 傅小保指天发誓说道:“翠姊姊,你怎的会这么设想呢?在下一到宫中,便曾相询你们住处,后来听说宫中禁例森严,无法造访相晤,紧接着就因习练剑术,直至今日,翠姊姊,你再要不肯相信,在下只有把这颗心挖出来,请你看个明白了。” 小翠抿嘴鄙夷地一笑,道:“我倒不爱管你的心是红的黑的,如今有个人,为了你害了相思病了,你却无动于衷,理也没理人家。” 傅小保忙问是谁? 小翠神秘地笑笑,慢步踱过房中,却并不直截了当的回答,在房里绕了一圈,陡地又冷冷笑道:“哼!小玉这妮子人小鬼大,果然没安好念头,瞧这房间里用的卧的,居然把她自己贴身物件都留了下来,真正是不要脸。”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用眼斜斜睨视了傅小保一眼,又道:“傻子,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听过这句话没有?我看你呀,总得当心些才行。” 傅小保羞得脸上浮起深红红晕,傻傻地讪讪一笑,说道:“翠姊姊,你……你真会说笑话。” 小翠陡地把脸色一沉,道:“说笑话?我可没有那些闲情逸致来说什么玩笑话,这是逆耳忠言,信不信由你了。” 顿了顿,她突又破绽一笑,道:“喂!对啦,方才告诉你的,你如有点良心,也该去看看人家,别只顾新人忘旧人。” 傅小保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才好,怔怔地未便妄置一词。 小翠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顿时时心中不悦,扭头见他怔怔种迷惘之态,又不觉好笑,便道:“实对你说吧,咱们自从回宫,老夫人以我和小绢未能善尽识守,致使唐大侠绝岭失足,生死难测,一怒之下,便令咱们面壁赎罪。我因肩头负了伤,始避赦免,小绢却被罚在后宫玉楼上面壁受苦……” 傅小保听了这话,脑中“轰”然一声雷鸣,急道:“这怎能责怪绢姊姊?我立刻向老夫人求情,请她老人家收回……” 小翠白了他一眼,冷笑道:“现在又空急什么?如等你去求情,人家罪早受满啦?告诉你吧,绢姊姊面壁之期,大约是思念太多,一时不察,竟然在行功之际,走火入魔,受了严重内伤,现在已奉命离了玉楼,正在后宫静养治理哩!” 傅小保闻言恍如中了晴天霹雳,登时六神无主,探手便来拉小翠的手臂,叫道:“翠姊姊,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小翠微一甩袖,飘身退开三尺,正色说道:“怎么办?简单之至,只要你这小没良心的那颗黑良心还没喂狗,现在就该看看人家,略作慰藉,也好使人家能安心养伤。” 傅小保忙道:“在下这颗心,唯天可表,翠姊姊那么责备我,我也只有无言承受,但不知你我此刻往后宫探望绢姊姊,会不会触犯宫中禁例,惹老夫人不悦呢?” 小翠听了,突地柳眉一剔,含怒道:“人家为了你受这种痛苦,内伤惨重,命在旦夕,你却怎的只顾踟蹰不前,你若是不愿去,就请实说,笑我白拿你当了人看,从今以后,你也别说你认识我了。” 傅小保大急,略作沉吟,不禁奋然而起,道:“好,在下这就随翠姊姊一同前往,纵然身受老夫人刖足断腿之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翠淡淡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情愿,不要真的出了事,那时又怨我逼你的。” 傅小保朗声道:“这是什么话,在下也是堂堂男子汉,至多一命以酬知己,岂有怨恨之理。” 小翠抿嘴笑道:“好一个壮士慷慨悲歌,小绢那丫头能得你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就算她走火入魔翘了辫子,也该死得瞑目了。”说完,纤手轻招,蛮腰一扭,飘身出房。 傅小保见她竟然出此不祥之言,心中大是惊异,但他素知小翠言谈行事,全凭一意孤行,有口无心,也就未放在心上,匆匆随她奔出住房,觅路迳入后宫。 碧灵宫建筑甚是宏伟,房屋重叠,殿舍甚多,可知当年“千手夜叉”古玄真声势盛时,何等气派,唯如今偌大宫殿,仅只不过五六人居住,人少房多,越显得阴森冷静,小翠领着他穿堂抹角,跨园越池,一路上未碰见一个人影。 不多一会,来到一处颇为冷静的偏殿,小翠招手命传小保迳人殿中,推开右首一扇房门,低声道:“她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此时不过巳时二刻,午时之前,不会有人来过里的,有半个时辰,足够你们说说知心话啦,午时之前,我再来领你出去。” 话落,不待傅小保回答,从后用力将他向房中一推,迅速地带拢房门,迳行离去。 傅小保紧行两步,冲进房中,被小翠倒闭在室内,不觉有些脸红心跳,先自定了一会神,用目打量这卧房,只见房中檀香缭绕,而光线却甚是阴暗,室本不大,几件雅致用具,整齐安祥的散放四处,靠西屋角,果然有一张宽大卧床。此时罗帐半垂,隐约中可见床上正有人拥被而卧。 傅小保心头狂跳不已,皆因他虽与小绢同处同行过,但似这样同在一室,除了在大桥镇东升客栈曾经权宜一次,可说甚少有过这种经验,他畏缩地不敢移步,怔怔立在那儿,只觉无以自处。 倒是床上的人好像听见有人进屋,轻轻蠕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是谁?是谁站在那儿?” 傅小保听这嗓音,果然是自己敬爱依赖的绢姊姊,如今她这等有气无力,自然伤势不轻。 他陡然间想起小绢对自己许许多多呵护之情,心中不由一酸,连忙抢近几步,行到床边,壮着胆撩起罗帐。果见小绢侧身而卧,满面病容,原来丰满的双颊,也清瘦得微向内陷,双目微合,竟然病得甚是不轻。 傅小保原是至情之人,遽见才不过相隔十日的小绢,一病成了这等模样,哪还再顾得礼教繁规,突的探手,将小绢一把抱住,哽咽道:“绢姊姊,绢姊姊,旬日未见,你怎的病成这样子?这全是我害了你,全是我害了你的!” 小绢似被他这种失常举动一惊,倏的睁开双眼,又惊又讶地道:“啊!傅公子,是你? 你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这儿禁例森严,万一要被老夫人得知,哪还有你我的命在?” 傅小保此时热情奔放,难以遏止,搂着她的双臂,丝毫也不肯放松,含泪激动的说: “绢姊姊,你为我身负这么重的内伤,若不是翠姊姊来传讯相告,我至今还蒙在鼓里。绢姊姊,全是我对不起你,只要能见你一面,我宁可领受老夫人刖足断腿的责罚,绢姊姊,你告诉我,现在可感觉好些了么?” 小绢秀目一闭,挤落两滴感动的泪水,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唉!小翠这丫头也大胆大了,你如今正蒙老夫人青睐,既得魔剑心法,又可兼习碧灵宫不传绝世武学,正该寡欲清心,一意练习,将来报仇扬名,行道江湖,怎能为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苦冒老夫人悬示百年的禁例,倘如给老夫人得知,岂不是毁了你这份旷世难逢的奇缘,连带你将来锦绣前程,也一并葬送了吗?公子,你若以我为友,求你听我这一次话,赶快离开后宫,好好去勤练武学,只要你能扬名吐气于他日,我就是死了,也是含笑瞑目的。” 傅小保不听这话还好,及听她这番义正词柔,深情万种的话,更感动得泪如滂沱,哪还能舍得毅然离去,一时情不自禁,俯颈就是一阵密雨似的亲吻,挨揉摩挲,缠绵不已。 小绢急得直躲,喘息道:“傅公子,求求你别这样,快去吧,你待我这番情意,今生今世,我是永志难忘,这儿真的不是你久留之地,求求你,求求你快些回去吧!” 傅小保神荡意摇,缓缓轻声问道:“姊姊,你伤得怎么样?重不重?” 小绢急急答道:“不要紧,老夫人自能替我去劫疗伤,决然不碍事的,你快些离开这儿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傅小保已经打开了爱情之闸,热情有如洪水,掩盖了一切,任她小绢千求万恳,他总是与她紧依紧偎,死也不肯离去,轻轻说道:“翠姊姊说好午时来接我,午时之间,这儿不会有人来,何况叫我这时候独自离去,我也找不着路。” 小绢拿他无法,二人相依相偎,情话绵绵,郎情妾意,倾吐衷曲,不觉晨光偷逝,转瞬已过,约有一二个时辰,却不见小翠前来接引。 蓦然间,小绢从柔情密意之中陡地惊觉,急道:“糟了,这时候恐怕早已过了午时,小翠怎的还不见来引你出去呢?” 傅小保挨行窗前,细审日影,也觉得午时早过,不由得也有些急起来,道:“许是她临时有事,不克抽身前来,我就自己摸索着出去,也是一样。” 小绢叮嘱了大略路径,只催他快走,但傅小保才离床沿,她又忍不住将他唤了回来,紧揽密吻,温存半晌,临行又附在他耳边,千叮万嘱要他不可再冒险进入后官,要他专心习武,早日完得素愿,那时天长地久,便能长相厮守。 说不尽的叮咛意,述不完的别时情,傅小保一一应了,这才黯然握别。 他蹑足挨到房门边,侧耳倾听,见房外别无动静,方才向床上倾身相望的小绢摇手示意,然后轻轻拉开房门……。 谁知房门一开,只赫得傅小保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不由己,登登直退了三四步……。 原来门开处,“七指姥姥”古若英正面罩寒霜,迎门而立,在她身侧跟着小玉,而小翠却粉颈低垂,侧身跪在地上。 傅小保一见这种情景,便知小翠形迹败露,古若英早已守候在房门外,只为顾全自己和小绢独处一室,故未破门直入房中来,不由从心中泛起一股寒气,两腿一酸,“卟通”跪倒。 古若英冷面凝霜,双目神光激射,狠狠瞪视了傅小保一眼,迈步进房,又向床上的小绢仔细盯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唐大侠那等浩气凛然,却收了你这么一个风流徒儿,真正料想不到,料想不到。” 她连说了两句“料想不到”,语中微含了多少喟叹懊悔之意,大有连自己也带愧于心之慨。 小绢惊得从床上滚落地上,但她此时也忘了自己严重的内伤,咬牙连滚带爬,俯伏到古若英脚边,哀声求道:“老夫人,这全不关他们的事,都是婢子一时收敛心神不住,才恳求小翠妹子将傅公子请进后宫,婢子自份必死,唯盼在临死之间,再见傅公子一面,虽然幽室同处,但婢子确也未敢丝毫沾辱碧灵宫圣洁之地,此心此情,可对天日。老夫人但请责罚婢子一人,割足断头,均所甘愿,只求您艺人家宏恩,饶了傅公子和小翠妹子吧!” 语罢,放声大哭,泣血叩首,哀哀不止。 古若英铁青着脸,好半晌未发一言,傅小保见小绢一人认罪,心里亦大感激动,挺身道: “老夫人,此事全因晚辈一念之差所起,决不干绢姊姊和翠姊姊的事,你老人家但请从重责罚晚辈,纵然碎尸万段,晚辈也绝无怨言,只求老夫人饶了二位无辜姊姊。” 古若英冷笑一声,回头对小玉叱道:“拿下了,押到大殿,听候发落。”转身怒冲冲而去。 小玉恭身应命,待古若英去得远了,这才埋怨傅小保道:“你这个人怎么总不听人家的话?我早告诉你,这后宫禁例悬了百余年,从无人敢干犯,这一下好啦,老夫人平时待人再好,一怒之下,只怕有得你罪受的。” 傅小保默然无以为对,那小翠听了却大是不服,突然反唇相讥道:“你自然是一心一意向着他罗,最好叫他也一心一意只守着你,住在你那卧房中,巴不得一辈于也别离开才好。 小玉听了勃然变色,道:“小翠,这话也是你该说的……” 小翠冷笑一声,抢着打断她的话头,道:“咱们宫中久有常规,论年纪我比你大,论时间我也比你进宫得早,小翠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小玉气得一跺脚,道:“好呀,我倒是一番好意,如今好心换作了驴肝肺,我就不信,为了一个男人,把咱们多少年姊妹之情,全都不顾了么?”说着,泪水早已夺眶而下。 若依小翠,非得再讥刺她几句不可,但却被小绢吃力地摇手止住,道:“好啦,好啦! 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什么益处,生死有命,谁能强求,各人只要扪心无愧,纵有刀山油锅,又何惧呢?” 小玉听了,哭道:“绢姊姊这话,莫非也疑心此事是由我密告而起了?老夫人向来不由偏殿进出,今天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会走到这儿来,不是我事后又埋怨人,翠姊姊倘若不是那么慌张,也许不会引起老夫人疑心……。” 小翠接口冷笑道:“谢谢你的马后炮啦,我再能守口如瓶,也当不得人家暗中通了信,要不然,天下巧事,也不会全凑到今天了。” 小玉急得只有哭,傅小保慨然道:“各位姊姊不必再相互埋怨了,总因我一人,连累你们也跟着受罪,老夫人既然在大殿立等,咱们还是去大殿静候发落吧!” 小翠骂道:“我的公子爷,且无论今日结局是死是活,倘能不死,我劝你以后把嘴上那些蜜糖少沾一些,要不是姊姊长姊姊短叫得大多,今天也不会倒这份霉啦!” 傅小保被数落得哑然无言,一男三女,哭的哭,怨的怨,一齐来到前面大殿上,只见“七指姥姥”古若英已经岸然坐在殿中,小绢负伤上前,叩头跪下,傅小保和小翠也跟着跪在地上。 古若英冷冷看了三人半晌,对小绢娇弱不胜之态,似有些不忍,命她坐在地上,然后将傅小保唤到近前,缓缓说道:“论理说来,你在老身宫中,乃是客位,老身素来敬重你师祖与师父均是天下奇男子,这才相允将剑术武功传授,如今你实对我说,事先可曾知道碧灵官内宫严禁任何男子进入这条禁例?” 小玉立在古若英身后,听这问话之意,明明有示意他“不知不罪’的用心,连忙偷偷向傅小保挤眼,暗示要他快说不知道有这条禁例,岂非就能得幸赦免。 但傅小保却非贪生畏死之徒,竟然对小玉的示意,恍如不觉,朗声答道:“回老夫人,晚辈早由小玉姑娘处得知此条禁例,其后小翠姑娘亦曾以此告诫,叮嘱不可犯了老夫人多年禁规,只因晚辈惦念小绢姑娘为了晚辈,身罹严重内伤,一时未能自制,苦求进宫一探,以致干犯了老夫人禁例,这是实话,只求老夫人将晚辈按例治罪发落,不要牵连几位无辜姊姊。” 小玉听他居然直认不讳,心中大惊,忙侧目看着古若英,心想她必然大发雷露,此番这傻瓜公于就有得受了。 哪知古若英听了这话,本来板着的面孔,竟然突地掠过一丝和霁之色,微微点头,道: “凭这番话,总算你师父尚未完全走眼,大丈夫行事,就是贵在这肩上承担之力,既然如此,老身也不愿过份严惩。唯此禁例乃老身百年来无人干犯的禁规,百年来还是你一人首次犯禁,若不予薄惩,今后更无以服人了。这样吧,老身罚你即时离宫,此后未得老身特许,不准再入碧灵宫一步,但你离去的时候,却不准由宫门行走,碧灵宫后贯通山腹,有一条暗道,你不得携带任何兵刃,必须徒手穿过暗道,方得离山,你听清楚了吗?” 傅小保只当她要怎的折磨自己,不料仅只驱离本山而已,免去断足之罪,他本来应该高兴才对,但当他想到眼看可以学到的绝世奇学,从此无望,而且被驱离开碧灵宫,今生今世,不知尚有再见到小绢的一天,以致略一思忖,反感到竟比断他双腿还要难过,默默垂首,半晌不语。 可是,古若英此话一出,小玉等三女面上,竟突然愁容尽失,个个反而欣喜无比,小玉急急叱道:“老夫人已有令谕,还不快叩谢恩典?” 古若英回头蹬了小玉一眼,冷冷说道:“原来你也不是个清白东西,我对傅公子说话,要你在旁边插什么嘴?” 傅小保越加不解,猜不透何以她们听说古若英要驱自己离宫,不但不愁,反倒喜形于色,他心中更是酸楚,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老夫人从轻论处,晚辈感恩不尽,并非晚辈得寸进尺,不识抬举,老夫人如要晚辈一命固未尝不可,只有那小黄马和玄铁锈剑,乃先师唐大侠遗留之物,晚辈一命不惜,却是无法舍弃剑马,万求老夫人开恩,将剑马赐还晚辈就图报不尽了。” 古若英点点头,道:“这话也是为人弟子者应有的要求,老身自然能够答应你,不过,剑马必须待你经由山崖暗道出去之后,定当在山麓候你便是。” 傅小保谢了,古若英叱命小绢小翠就在大殿上听候责罚,却亲自带了傅小保和小玉,绕越碧灵宫,来到后山。 碧灵宫本是依山而建,临后山不远,便是宫墙。此时已是午后近申时刻,山中阳光正盛,虫鸣鸟语,远不如平时繁吵,一丝丝阳光穿林而下,枝叶摆动,形成无数金色光柱,摇曳不止。 傅小保一直默默随在古若英和小玉身后,满心思念着小绢,今朝一别,再会无期,正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令他黯然神伤,大有生离死别之慨。 三人一行,来到官后山脚,果见就在山麓旁,有一个高约丈许的大洞,洞口细石铺路,寸草不生,正像是个通道入口。 古若英在洞口停步,用手向里一指,道:“这儿便是山腹暗道人口,你从此进去,不准折返,必须直贯山腹,由北面出口离去,你的剑马,老身自当令人携往山北,等侯你离山时取回。” 这时候,傅小保犹如待决囚犯,对这些话,听进去一半,没听进一半,唯唯应了,回首向洞中一望,只见这山洞地上甚是干燥,外大内窄,乃由天成,洞中空荡荡本无什么物件,但傅小保心忖古若英指定自己必须贯穿山腹离去,想来这洞中定有凶险陷阱,或许有猛兽毒蛇,或许根本就是个行不通的绝路,反正自己干犯她的禁忌,她自然存心要折磨自己。是以,这洞口对他来说,无异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充满阴森可怖的形象。 他缓缓行到洞前,返身拱手,虔诚的又向古若英一礼,道:“老夫人,晚辈已甘愿领受任何挫折恶运,纵死无怨,只求老夫人开恩,不要难为二位姑娘。” 古若英突然展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老身御下素严,本来照她们故犯禁例而言,是难逃严刑重罚的,既然你口口声声全把责任集于一肩,老身定会对她们从轻论处的,你放心去吧!” 傅小保含泪致谢,偷眼望望小玉,却见她面露喜容,正看着自己微笑。 他怀着满腔心事,也无暇体味小玉所笑为何,喟然轻叹一声,恭恭敬敬向古若英顿首拜辞,转身昂头直向那山洞中行去。 入洞不过十数步,洞中凉气袭身,使他精神为之一震,暗忖:“管它洞中吉凶祸福,我既然进来了,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甘愿送死,须得先设法预作防备才好。但他入洞不远,回头见古若英和小玉尚守在洞口,未曾离去,倒不便显露怯意,于是,暗中提气护身,脚下加速,奔进洞里。 数丈之后,洞顶渐渐低矮,光线也越来越暗,连转了两个弯,已看不见古若英等。他再也不肯就此盲目乱撞,急忙俯身,从地上捡了几枚较大较硬的石子,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然后步步小心地向里淌进,行几步,又停下来侧耳倾听,同时,使眼睛的视力,能渐渐适应洞中越来越黯淡的光度。 如此行行止止,大约总淌进了里许,洞中已是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傅小保全神凝注,决不敢稍懈,所幸倒是并未发现什么毒蛇猛兽,而且,地上一直有细石铺着,好像是经过人工特意整理过一般。 他逐渐有些不耐起来,如果这山洞就只这么平凡无奇,相信古若英决不会指定作为惩罚自己的手段,这么看来,难道这洞中蕴藏凶险,会远出自己始料之外吗?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有一段特别安静的时间,此时越是毫无动静,后面恐怕越是险恶,他想到这里,不觉手心里紧紧捏着一把冷汗,连掌中石子,也被冷汗弄湿了。 他正在步步为营,向里淌进,心中胡思乱想,正自心悸神曳,蓦然间,突听“吱”地一声尖叫,一缕劲风,由洞里向外猛扑过来,直奔他的面门。 这时傅小保,功力已较前略有增进,虽然身无长剑,无法发挥新近学成的“魔剑八式” 用以克敌,但他手中早有石子准备着,那劲风直扑面门,他微微一惊,连忙一侧头,扬臂将一粒石子抖手打出。 飞石出手,别看黑暗之中,傅小保听风辨位,仍是极准,但听得“噗”地闷响,来袭之物,应手而落。他略停了一会,见再无动静,便摸出身边火折子,晃亮一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蝙蝠而已。 那知他这一亮火种,却惊动了山洞中无数只正在憩睡中的蝙蝠群。蝙蝠听觉最是灵敏,些微声响,便能为其察觉,傅小保飞石落地,声虽不大,在洞中回音震荡之下,传播却是极远。这洞中久无人进行走,四处壁间,或挂或吊,栖息的蝙蝠群真是数以万计,陡然间,但听得洞中“吱吱’乱鸣,展翅之声,宛如闷雷,眨眼之间,由里向外,冲扑过来黑压压一大群蝙蝠,直向傅小保飞扑过来。 这种探洞中栖息的蝙蝠,性极凶猛,常能群攻人类,又名“食人蝙蝠”,况且为数大多,声势端的惊人。 傅小保吃了一惊,连忙熄了火种,疾退两步,背靠着洞壁,两袖交挥护住面门,哪消片刻,已经击毙了十数头,然而,蝙蝠群又密又多,杀不胜杀,若非他紧靠洞壁,只怕早已伤在食人蝙蝠之下。原来蝙蝠行动全凭听觉,洞壁折声最大,往往使它们不敢直飞正撞,傅小保只要照顾着左右,就省力得多了。 约莫半个时展,蝙蝠群扑击无效,方始陆续离去,傅小保也累得气喘嘘嘘,依壁坐下,调息了好一会,这才鼓起勇气,继续向洞里行去。 又行了半里左右,博小保突然觉得洞顶又向上升高,而且,本来窄小的暗道,也突然宽敞了起来,心想大约已经行近出口,这一喜,脚下步子顿时加快了一倍,正奔走之际,猛可里,却忽见前面三数丈外,现出一处闪光四射的东西。 傅小保连忙止步,拢目细看,不由大感骇异,原来这儿四壁宽广,宛如一个敞大的广场,空场正中,整整齐齐并排放着数十只巨大箱柜之类的东西,左首洞壁边和右首洞壁边却各盘膝坐着一具惨白骷髅,左边骷髅甚是魁梧,而右边一具却矮小甚多。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移近那空场,这才发觉先前所见的闪光东西,竟然是一粒嵌在山壁上的核桃大小,价值连城的“猫眼宝珠”。 宝珠上射发出惨惨光芒,使这数丈宽广的山腹密穴中各物都清晰可见。傅小保虽然生长在富甲一方的刁家寨,今生今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等珍贵宝物,那一颗心猛烈的跳跃,倒是略为冲淡了对那两具白骨骷髅恐惧之心。他暗自忖道:古若英可说是设想周到,她不肯亲手杀害于我,却逼迫我来到这山腹绝地之中,若干年后,倘若再有进入这山腹之人,定然揣测我这一堆白骨,也与那两人一般,贪婪丧命在此,使我死之后,也落得千古臭名。 他下意识地轻轻哼了一声,游目四顾,却忽然发现那两具依壁而坐的白骨上均有些异样,行近仔细一看,原来靠左那一具高大骷髅手上,正紧紧捏着一个药瓶;而靠右边较为矮小的骷髅手中,端端正正平放着两本薄薄书本。这两具骷髅各踞一壁,相对而坐,姿态十分自然,似乎生前并无丝毫勉强,又好像早知自己将死,才特意来到这山腹密穴之中。 傅小保小心谨慎的挨近那一具矮小骷髅身侧,探手轻轻将那两本薄书取了下来,挥去尘埃,运目一看,顿时使他大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上面一本书册封面,清晰地写着“古氏拳剑掌功精华上册”十个篆体大字。 他又惊又喜,匆匆翻阅了一遍,只见这两本册子上全是碧灵宫独门剑术内功拳掌诀要,图文并茂,记载得十分详尽,大略审视一次,只觉其中各种闻所末闻的绝学,真是莫不胜收。 但他却万难解透,为何这等重要珍迹的古氏独门绝学秘录,不在碧灵宫内,却会在这山崖密穴中的骷髅手上被发现? 古右英既然通令自己进入山腹,她是自然知道这密穴中事的,然则,她如此作法,又是何用心呢? 他真的有些感到迷惘了,脑海中纠缠着许许多多无法解释的疑团,一时间那里参详得透。 蓦然间,突然有一个奇想掠过脑际,他淡淡一笑,纵身跃到那场中陈列着的两列箱柜前,探手扣住其中一只。忖道:我且看看这里面还有什么奇异之物没有? 想罢,双臂用力向上一提……—— 第十九章 石穴生涯 那木箱约有四尺高低,里内沉甸甸份量甚重,更兼箱锁已经锈死,甚是不易开启,傅小保用劲提了两次,它竟然纹风未动。 他越是弄不开,越是猜疑这些箱子中必有什么罕异之物,踌躇半晌,只恨身边未带寸铁,无法劈开锈锁,看个究竟。 那两排沉重的木箱,整齐地放置在空场正中,除了方才他费尽力气未能打开的一只最小,其余尚有二十三只,竟然一只比一只大,一只比一只更重。傅小保各个试了一遍,木箱分寸未移,而他却被累了一身臭汗,不竟颓废地坐倒地上,一筹莫展了。 壁上“猫跟宝珠”发出青芒芒的光芒,游顾石穴,既无法测知时光早晏,更找不到第二条出洞的道路。古若英要他不准回头,通过山腹,从另一端出口离山,但此时看来,这石穴仅只一条进口,那不是明明要他活活困死在这山腹之中么? 饶他本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一时也茫茫拿不定主意,腹中雷鸣阵阵,饥火中烧。他既然倔强的不肯食言再由来路退回去,那么,除了饿死在这石穴之中,好像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喘息稍定,他百无聊赖,随手翻开那两本“古氏掌剑掌功精华”,细细阅读。蓦然间,他突然在上册九一页的边缘上,发现了如下几行小字,写着: 本门独制之“太阿散”,共仅四十九粒,习功之际,日服一粒,非但辟谷不饥,更得顺脉通经之效,于内功进境,实大有俾益也。然日服一粒已足,切记不得多服。四十九日后,技娴神凝,可以小成。” 傅小保看了这些注释,一颗心狂跳不已。一面聚精会神,将那上下两册拳经剑谱从头至尾,细心察阅,一面心中暗忖:若果有如此妙物,我就在这石穴之中,呆上七七四十九日。 待练就神功,那时再设法离此,岂非大妙。 然而,任他将两册秘录反覆翻了两遍,书上对于那“太阿散”究竟放置在什么所在却只字未提。 他失望之余,恍如遽然全身跌落在冰窖之中,轻叹一声,颓然合上书本,眼前一阵金星闪烁,饥渴之念,陡地又增加了一倍。不禁一阵神思彷徨,又记起现尚在“碧灵宫”受难的绢姊姊来。 他真有些恼恨古若英,为甚么她要定出那种不近人情的禁例?硬生生要将男女分隔在内宫和外宫?难道她自己孤独了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男人的钟爱,就订立了这条充满了妒意的冷酷禁例? 如今,他自己是完了,这山腹石穴,只怕就是自己葬身之处,他一死不足畏惜,但却放心不下为他憔悴的绢姊姊……” “唉”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叹道:“天!老天!”石穴中静悄悄地,陡然间,四周随着他这一声轻微的叹息,音波震荡,也发出一声接着一声叹息之声,回音传送,久久不止。彷佛是在讥笑他这软弱的呻吟,又彷佛是对他这穷途末路的待死之人,寄予着莫大的同情和感叹! 如果他此时奋力支撑,再从来路退出这山腹石穴,并非不能。然而,他倔强地不肯那么做,因为他纵能退出了山腹,也必然难逃古若英加予他身上的另一种更严厉的惩罚,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去领受的。 良久之后,洞里又回复了以前的宁静。惨白的光辉,映在傅小保又饥又乏的脸上,使他看起来业已消失了人的活力,变成一具略比骷髅丰满一些的死尸相仿。这石穴阴森可怖,宛若一口巨大的石棺,要将他,以及两具白骨与数十只沉重木箱,一并埋葬在永无天日的山腹之内。 他再看看那两册薄薄的秘录,忍不住冷冷一笑,奋力将它掷出老远去,心中骂道:“这不是骂人么?都快要死了,纵然得到这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拳经剑谱,又有什么用处? 昏迷了,他就沉沉睡去,睡醒了,就瞪眼望着这石穴的顶壁。不知过了几天,也不知过了几夜,反正他底中早已空得没有半粒食物,混身酸软得使不出一丝力。洞壁顶上一片凸凹石纹全被他看得娴熟了,由规则的花纹渐渐变得混淆模糊,两眼中金星乱闪。他甚至找不到一滴水,用来解解那远比饥饿更难耐的渴意。 师仇与家恨,辛酸与恋情,一切世上的爱和憎,都将在不久的未来离他远去,那时候,他又将赤裸裸地和这繁乱的人生告别。因此,他有一种将要解脱的轻松之感,但也同样有一种心愿未成的沉重憾意……。 时光在寂静中溜过,傅小保经过一阵昏眩之后,忽又感到神志一清。陡地睁开双跟,却发现头上面上,湿辘辘一片,好像刚刚淋过一阵子雨似的。连忙用力爬起半个身子,这一看,更是满心大奇。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多出一大盆清水,而且,不知怎的,左手中会握着一个药瓶,右手中捏着一张纸条。同时,那原来已被自己抛掷甩掉的“古氏拳剑掌功精华”,又整整齐齐放回在身边近处。 他这一惊,大为骇然,从情形看来,分明已有人进入这山崖石穴中来过。如不是此时饥意未消,体力未复,他真要“霍”地从地上跳起身来了。 洞中依然宁静如常,除了他自己和那两俱骷髅,再无旁的人影。傅小保不自觉汗毛全都竖立了起来,急忙匆匆展开手中那张字条,只见上面潦草地写道:“千载一瞬,奇缘难再,为君扼腕,慎哉慎哉!” 傅小保猛的一震,惊出一身冷汗来,举起那左手掌中握着的药瓶一看,原来那正是靠左边高大骷髅手上捧着的药瓶,此时瓶面上尘埃已去,可不正清清楚楚写着:“太阿散”三字。 他这才恍然大悟,愧恨之极!真想自己给自己两记大耳聒子,怎生一笨如此?险些将这旷世难逢的奇遇当面错过,再看字条上字迹娟秀有力,显然是出自女性之手。 他一再思索,也猜不出会是何人所为?若说是小绢和小翠,她们一定会等自己醒来,不会匆匆留字便退去。若说是小玉,又觉她向来胆小谨慎,连自己想往后宫看望看望小绢,她尚且不敢承担责任,而这山腹通道,更是“碧灵宫”禁地,她纵有天胆,也决然不敢冒险进入。 这时候,心神激动,也容不得他多作思考推测,连忙揭开药瓶,倒出一粒“太阿散”来。 “太阿散”药粒甚小,也不过比黄豆略大,但置在掌中,却有一股浓烈异香,洋溢全洞。 傅小保不再犹豫,一仰脖子,吞进喉中,就着水盆,又喝了两口清水。 说来也怪,这小小一粒“太阿散”吞进腹中,陡然间,就觉得有一股热力,直透丹田,腹里咕噜咕噜一阵轻响。没有片刻工夫,热力已遍达全身,非但饥意全消,更感精力较前更为充沛。 傅小保跃起身来,略为伸展手足,只听混身骨骼,格格作响,推掌挥臂之际,劲风呼呼,竟比先前内力陡增了一倍以上。他一时性起,大踏步又走到原先弄它不开,提它不动的那口木箱旁边。双手扣住箱,奋力一收,那箱子竟然好像轻了许多,被他提起离地二三寸光景。 傅小保满心大喜,放下木箱,手起一掌,拍在箱角上……。 “克嚓”一声响,箱角应手而折。傅小保怀着好奇,匆匆拆开那箱壁一看,却大出乎他始料所及。原来这箱中除了一只生铁铸成的千斤鼎之外,任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暗忖:这只鼎少说也有数百斤,也许原是用来练习功夫的?看看其他大箱,猜想极可能也是笨重的练功用具,遂也懒得再去一一拆开察看。收摄心神,按着那两册拳经剑谱上所载诀要,潜心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那两册秘录之上,本也有一套剑法招式,但不知怎的,却已被涂污得难以辨认,有些地方甚且整页撕去,残损不全。傅小保心想反正现在手中无剑可练,于是放弃了剑招,专心一志勤练书上的拳术掌法,尤其那一套“多罗掌”法,他曾亲眼见小绢和小翠施展过,早已钦羡仰慕,习练起来,更是份外兴致浓厚。 他一心习练,除了倦极之外,连休息的时间也尽量减免。何况“太阿散”效力果然神妙,一粒之后,足能维持十余个时辰不饥不饿。洞中无昼夜,傅小保恍若着迷一般,更是不分时辰,勤练不息。 转眼之间,一月已尽,傅小保就在这短短一月之间,将书上所载一套“多罗掌”、一套“万字神拳”,招式均已熟记,施展起来,也有七成火候。而最令人奇怪的,则是他每日吞下一粒“太阿散”,迄今一月,竟然渐渐觉得自己内力增进甚速,先前那一只沉重的铁鼎,此时在他手中,已觉不出份量。他禁不住心中喜悦,豪兴一发,便将靠左边的十二只大箱一一击碎,果然其中仅只盛放着十二只铁鼎,旁无他物。不过,每只鼎份量都相差五百斤左右,最大一只,至少也在六千斤以上。任他傅小保此时劲力再淳,也只能举到两千斤的一只为止,其余八只,再也别想举得起来。 他不由骇然,暗思我如今练功已有一月,尚且只能举动四只,难不成四十九日之后,便能举得动这五六千斤的大鼎么?何况,这一边十二只已有六千斤以上,那一边还有十二只大箱子,总共二十四只大箱,则最大的一只铁鼎,岂不已在一万二千斤以上,天下哪有这种大力士,能够举得动呢? 他深深以为可疑,当下便设法要打开右边大箱来看看。 然而,右边这十二只大箱,却全都是铁板所制,饶他掌劈脚踹,却是拆打不开。他心中一怒,举起那只五百斤重的铁铸大鼎,对准第一只铁箱,用力一砸,“当啷”一声震耳巨响,果将那只大铁箱砸碎。这一碎,傅小保突觉眼前一亮,原来那铁箱中“哗啦”一声,泄出一地珍珠宝石,个个毫光四射,粒粒晶莹无暇,尽都是价值连城的稀有珍品,比起那山壁上嵌着的“猫眼宝珠”,又不知道要珍贵到多少倍了。 傅小保看得咋舌不已,心想这两个骷髅如此甘心就死在这山崖之中,原来是为了这些难以估计的财富。举一可以反三,那其他十一只铁箱中,更不知道放着多少骇人听闻的珍宝哩! 他小心翼翼,提着那只五百斤重的铁鼎,再敲击第二只铁箱,但砸了两次,却未能将它砸碎。忙又换了一只千斤重的,奋力一击,方才将铁箱击破。一看之下,又把他愣住了,敢情这口箱子里,却并非珠宝,而是满满一箱宝刃宝刀。每一把全是金碧辉煌,难觅难求的宝物,有三尺以上的缅刀,也有长仅寸许的匕首,习武的人看来,真是没有一柄不爱,傅小保一一摩娑,当真是爱不忍释。 这时,他才恍然,那十二只铁鼎,并非专为练功而设,正是每一只铁鼎,恰巧可以击碎一只铁箱,箱子的牢固,正与铁鼎重量成正比增加。傅小保暗自测度,只怕凭自己之力,连这十二只大箱中究竟是些什么,也无缘全部见到了。 他总共只能搬动举起四只大鼎,因此也只能弄开四只铁箱。第三箱里盛放的全是精工制就的黄金器皿,而第四箱中,却满满放着一箱纯金打就的暗器金莲子。 从这四箱物件看来,不难想像十二只箱中所盛,正是一整批的珍贵产业,而且这些巨额财富,还是属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前辈人物所有。傅小保略一思忖,就猜这批物品必与“碧灵宫”有些关连,但却猜不透何以会将这种珍贵之物放置在这山腹石穴之中,而不存置在那显得太过空大的“碧灵宫”内? 自此以后,他在练功之暇,摸摸这,弄弄那,不知不觉之间,光阴飞驰。这一天,他忽然发觉那药瓶之中,仅余下三粒“太阿散”了。 这无异告诉他,他在这山腹之中,已经度过了四十六天,再有三天时间,他不但应该在练功方面有所成就,更要立刻设法寻找出口,离开此地。否则,“太阿散”一旦用光,他又将难逃饿毙的命运。 于是,练功之余,他不敢再尽去玩弄宝刀宝刃和那些金制的暗器。每有空暇,便在石穴四周敲敲听听,寻找可能的出路。 一天过去了,他失望地又吞下一粒“太阿散”,瓶中仅余两粒,正像他怔怔出神的两颗眼珠。 第二天又在失望中度尽,瓶中药丸只剩下最后一粒。他轻轻摇摇药瓶,那粒“太阿散” 在瓶中激烈的跳跃着,恰似他那颗日渐紧张的心。 整个石穴,每一寸山壁他都已察看殆遍,但却找不出一处有可能隐蔽着出路,他无奈的想:难道老天使我得遇奇缘,练成了一身本事,最后却作弄我仍然饿毙在这山腹之中? 他不禁开始埋怨那送水留字的人,干嘛不在所留字条上,预先告诉出口的所在呢? 然而,空自着急与抱怨,并无助于他的脱身离去,失望与焦急之中,第三天又在无声无息之间溜过。他捧着仅有的一粒“太阿散”,极力强忍住肚里逐渐严重的饥饿感觉,始终不敢一口气将它吞下肚去。 强自按撩了一天,仗着内力较以前增进甚多,总算没有太难过。饥到第二日,四肢已有些酸软,他越想越觉无望,不禁心里又有些懊悔,暗道:我何不吞了最后一粒药丸,就从原路退出山腹,纵算被那古若英折辱而死,能在临死之前,再见绢姊姊一面,死亦瞑目。但当他从瓶中倒出“太阿散”,准备送入口中时,忽又悔道:不能,不能,古若英迫我进入这石穴,定有深意,没见小玉她们闻言色喜的情形吗?想来这些全都古若英事先安排,她既然说这石穴另有出口,大约总是不假的。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倘因找不到出口,又从来路退回,别说古若英会耻笑于我,就算给绢姊姊知道,她又会为我这可耻的行为感到荣羞。我当初答应了古若英,今天无论生死,也万万不能自食其言,落得羞辱而生,何如守信而死。想着,又把“太阿散”放回了瓶中。 就这么反覆数度,第二天又已悄然而逝。饿到第三天,傅小保实在熬不住,一横心,吞下了最后一粒用来延命的“太阿散”,喝干了最后一滴清水。 药丸入肚,精神陡地一震,求生之念,登时炽盛起来。他想想自己还值少年,师仇家恨,无一报得,假如就这般困死在这山腹之中,那是多么不值得的事。纵然要死,也得先离开这里,替父母报了血仇,替师父报丁大恨,那时候身被千刀,也所甘愿。他如此一想,突然对于赴死之心,立刻畏缩了起来,“霍”地跃起身躯,匆匆塞了一袋暗器“金莲子”,又在第二口大箱中拣取了一柄缅刀、一柄匕首,匕首插在腰间,缅刀提在手中,转身大踏步向进口来路上奔去……” 刚刚奔出数步,尚未进入那石道,徒然间,忽觉眼前一花。那石道入口之处山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用内家掌力,将山石劈去了一大片,而在那略显白色的石面上,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第五箱。 傅小保连忙收步,暗忖:莫非这三个字,正是指示我离此的出口道路么?他扭头看看那第五只大铁箱,因为自己这数日中急寻找出路,并未再打开来瞧瞧,以致仍然完整的放在那儿。顿时心中一动,返身奔到那第五只铁箱边,收好缅刀,双手拖着箱身,奋力摇了几摇。 若论傅小保此刻臂力,少说已在二三千斤之间,但别看那铁箱不过六尺见方,他如此用力摇了几摇,居然一丝也未能将它摇动。 傅小保骇然,转身运劲举起那只二千五百斤重的大铁鼎,“嘿”地吐气开声,向那铁箱上猛砸下来……。 铁箱应声而裂,傅小保急忙探首查看,不禁欣喜得差一点跳了起来。原来那铁箱箱内空空,并无物件,但却连根和地上一块铁板铸在一起。而箱底部乃是一处黑黝黝的地洞,一排梯级,顺序而下,显然正是个秘密的出口。 傅小保再不怠慢,左手倒提缅刀,右手顺手从第一只铁箱珠宝之中,捡了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高高擎着,权当照明灯火,掀开了箱盏铁板,闪身钻进地道。 这地洞初入时甚是狭窄,但行得二三十尺之后,却分明进入了另一个天然石道之中。他借着夜明珠上发射的光芒,细细审视这石道,发觉与上面从“碧灵宫”后通往山腹石穴的进口甬道极其相似。或许若干年前,两条石道原本相通,其后被人以土石阻断,另做了这秘密地洞。 他此时也无心留神细看,脚下迅速移动,顺着石道急急而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十余丈外已有亮光射入,知已到出口,心中狂喜。忙将夜明珠揣入怀中,缅刀也缠在腰际,三步并着两步,没一会,早奔到出口。 石道尽头,面临一片浓密松林,林后背依峡谷,山泉淙淙,顺谷而下,洞口距地尚有二丈高下。但傅小保立身洞沿,迎着那月余未见的温暖阳光,展臂挺胸,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条性命,算是真正的捡回来了! 五十天石穴生涯,使得英姿朗爽的傅小保仿佛年长了十岁,面色苍白,颚下胡须丛蔓,蓬头乱发,状如牢囚。但有一点亦是与五十天以前遇然不同的,那就是他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使他从前大而不明的眼睛,此刻神光充沛,明朗而清澈。足见这五十天来,他在内功方面,一样有了意想不到的精进。 这时候,大约午时已过,岭头上骄阳俯照,暖烘烘令人份外温馨。傅小保刚要纵身落地,陡然间,突听得那边松林边传来一妩媚的叫声:“傅公子,傅公子!你看这儿!” 他闻声低顾,只见松林旁正俏生生立着个绿衣女郎,一手执着锈剑,一手牵着小黄马,含笑向自己挥手招呼,可不正是“碧灵宫”的小玉? 傅小保大是欣喜,扬手也同她招了招,提一口气,双脚猛的一顿,“嗖”地一声,忽然凌空拔起了三丈左右。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何以突然间会身轻了这许多,但此刻未容得他多想,急忙收腿缩腰,飘落在距小玉丈许左右。 小玉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迎上来拍手赞道:“恭喜公子,山腹里住了月余,看来武功已经大有成就了?我奉了老夫人令谕,五天以前,就来这儿等你啦!却不知你怎的晚了三天才寻到这洞口?” 傅小保笑着谢了,又将石穴中情景,大略述了一遍,然后道:“说来我真该多谢小姊姊两次相助,错非小姊姊留字指引,只怕早已饿毙山崖之中,那能再得这些奇遇。” 小玉摇摇头,笑道:“你谢错了人啦,我虽是宫中长大,但山洞石穴,乃碧灵宫第一处禁地。宫中弟子,是任谁也不敢擅进一步的,我这一生还从未踏进过那石甬道一步呢!哪能进去留字给你?” 傅小保诧道:“依你这么说来,那两番留字指示于我的,既不是小姊姊,连绢姊姊也不是了?” 小玉笑道:“自然啦,我不能去的地方,她们岂不也一样不敢擅入?再说得明白些,倘若咱们能够进入那石道,你这种奇遇,岂不早被咱们得去,哪里还能轮到你呢?” 傅小保听了,茫然地点点头,不解地说:“那么,又是谁会两次潜进石穴,正当我不得其门或临危之际,留字留水,告示于我?” 小玉神秘地一笑,道:“你想想吧!除了咱们,只有谁才能随意进出石穴,而且又对那石穴中情况,如此熟悉,做这事的,就必然是她了!” 傅小保突然大悟,失声叫了起来:“这么说,竟然是老夫人亲自来指示我的么?” 小玉听了,笑而不言。 傅小保这才明白,何以古若英要迫令自己进入山腹,何以小玉等闻言色喜的原因,敢情这所历种种,全系古若英一手安排。这么说来,古若英明虽严责自己,实含成全之心,这份天高地厚之情,叫自己如何才能报答。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虎目中潸然泪下,小玉姗姗上前两步,柔声说道:“公子,老夫人待你这等厚恩,并非毫无深意的。她老人家自你进入山腹之后,从无一日宁静,可说每日都曾隐身入洞查看,直到你练功将成,才命我执剑牵马,日日来这松林傍相候。并嘱我转致公子,离山之后,务希克遵恕道,家恨师仇,固所应报,而恃技滥戮无辜,久后必遭天谴。公子,这些话都是老夫人肺腑之言,还盼你行道江湖,万勿杀孽过重,有违老夫人这一番授艺之意才好。” 傅小保激动异常,肃容听了,又向南隔山顶礼拜谢。然后从小玉手中接过锈剑,翻身跨上了小黄马,那小玉正欲作别离去,傅小保忽然记起一事,忙又将她唤住,道:“小姊姊,老夫人待我恩如山重,傅小保自当禀遵训示,不敢有违,尚烦小姊姊回宫,代我敬谢老夫人大德。” 小玉笑道:“这一点不消你说得,你只管放心去吧!” 傅小保讷讷半晌,方才又道:“在下还有一事,要烦请小姊姊一并代为转达,不知道小姊姊肯吗?” 小玉道:“有什么不肯的?你可是要我传言给小绢姊姊么?” 傅小保登时红了脸,腼腆笑道:“正是,烦请小姊姊代为转告绢姊姊……。” 小玉不待他把话说完,忽然咯咯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好啦,好啦,姊姊长姊姊短,我记也记不了这么许多,这些话不须我转言,你请留着以后当面跟她说吧!” 傅小保尚欲再言,那小玉哈哈笑着一扬手,拧转娇躯,闻身隐入松林之中,刹那不见了影踪。傅小保有言未吐,哽咽于喉,还只当小玉别有用心,不肯代为传话,怅然久之,万般无奈,只得放马缓缓循着松林,觅路出山。 他虽然获得绝世武学,练成了一身出奇功夫,但伊人阻隔,难谋一面,此去天涯万里,何时方能重逢?这心事沉甸甸有若一块巨石,一直压在他心坎上,是以他颓然而行,竟无丝毫兴高采烈之态。 转过峻谷,前面放眼尽是乱山,层峦相叠,无境无止。 傅小保心事重重,也不辨东西,任那小黄马随意钻行。日暮之后,依然转行在群山之间,渐渐地,天色已经暗尽,傅小保这才有些着急起来,催马赶了一程,仍是极目荒山,并无一处落脚歇宿之所。寒风四起,阴霾飞合,更有些像骤雨将至的样儿,他越发心慌意乱起来,纵马狂奔,但盼能先寻得一处能避雨歇息的地方。 正奔走间,蓦然突见右手前方约有里许的山间,有一点火光,一闪而灭。他立时瞥见,心想有火光的所在必有人家,当下纵马赶了过去。近前一看,却见是个孤零零的草篷,屹立在一座小山头上,冷清清的,既无人住,也没有什么灯火。 他急切间已没有细想在这种荒野乱山中,何来如此茅篷,匆匆下马,就钻了进去。方才进篷不久,外面已经大雨倾盆而至,没多一会,就已经遍地泥泞了。 他一面暗自庆幸,一面才慢慢想到方才自己分明望见火光才放马赶过来,为什么此刻却没有见到人影?同时,这乱山中突来一栋茅篷,也的确令人可疑。如此一想,不禁顿时毛发悚然,连忙跃起身来,仔细看看。却发现这栋茅篷竟是新建,而且造时十分简陋,仅用几根树干搭架,铺上几束茅草而已。看了之后,更使他疑心大起,一面凝神察听,一面暗中扣了两枚“金莲子”,以防突变。 据这情形看来,分明是有人临时搭盖了这栋茅屋,以作短时栖身之所,而且,从方才所见火光来看,这盖屋的人一定尚在附近。但,是谁会在这荒山中,搭起这么一栋茅篷? 何况,他既然搭盖茅篷用以栖身,为什么此刻大雨滂沱,倒反而不见他来避雨呢? 可是,这事情的确大出他料想之外,凝神枯候了许久,附近再未发现有人的动静。不多久,大雨歇止,时已夜深,傅小保又枯守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有任何人回到茅篷来,彷佛这篷于是专为他而搭设似的。但是,那持火光引他来此的人又是谁?现在又到哪儿去了呢? 他心中有这几个疑团未破,那敢闭目入睡,眼睁睁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实在困乏了,这才依着树干,憩然入睡。 迷迷朦朦,也不知过了多久,倏然间,一声细微的声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此刻内功已有相当根基,乍然惊觉,托地跃起身来,睁目一看,却又把他呆住了……。 原来此时天色早已大明,四周虽然仍旧静悄悄未见人影,但茅篷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却赫然摆着一堆熟透了的水果,以及一包武林人物随身携带的干粮。 这真令他更加不解了,他自信睡得已算警觉,保况小黄马亦是通灵龙驹,岂有被人这么悄悄地欺到近处,自己茫然不觉,连小黄马也没有半点异状的道理?如此看来,这送粮送果的人,武功只怕已到了吓人听闻的地步,只是,人家送粮来后,悄没声的退去,大约总不是怀有敌意,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的。 他原已有些饿了,拾起草地上所留水果干粮,看看并没有下毒的现象,遂也不疑,狼吞虎咽吃完,觉得并无异样,便上马觅路离开。 走到近午,方才出了大相岭山区,策马进了天全县城。 他自知形态垢污,首先理了发,剃去胡须,然后购置新衣,沐浴更换,好在就凭他身边那一粒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已是价值连城,倒不愁没钱使用。一切拿齐,又饱餐一顿,闭门大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起来,便私下里盘算去处。论理说,当前第一要务,就是追回师门“灵蛇剑谱”了。但使他为难的,如今“灵蛇剑谱”落在刁人杰手中,刁家寨和自己渊源不同,难道真要自己不顾养育之情,前往刁家寨下手?如果不,剑谱又怎能夺得回来呢? 他思之再三,无计安排,最后把心一横,忖道:我且掩至刁家寨,然后见机行事,能偷就偷回来,了不起以布蒙面,不与义父过招,不伤他刁家寨一人,也就说得过去了。 主意一定,便整衣出房,唤店小二结算房金。 哪知他才到厅上,店小二早已笑容可掬迎了上来,躬身笑道:“傅公子,您老要走了么? 小的早将你老的坐骑备置拿齐啦!一切费用,全都由公子好友结算清楚,令友还留下话,说是公子如去刁家寨,千万要谨慎些,惟有事先走一步,定在前面候着您老。” 傅小保一听大奇,心知今番必然遇着了异人,忙道:“那人是什么形状,他去了多久了?” 店小二好像有些茫然,诧异地望着他道:“敢莫公子爷你并不认识他?” 傅小保忙道:“认识自然认识,但我相约的朋友甚多,至今一人未能碰面,不知这人是那一位,也好前途相约等候。” 那小二方始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不是小的说句失礼的话,您老这位朋友,最是好认不过,小的这一说,您老就准能明白……。” 傅小保不耐,急道:“那么,是什么形像,你快说吧!” 店小二话未出口,又是一笑,道:“公子爷,别怪小的口中失礼,您老这位朋友,年纪虽然不大,为人也顶和气,照理小的不该说……。” 傅小保见他扯了半天,依然没有说出那人形状,不禁怒道:“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你怎不快说!” 那店小二吃了一惊,这才收敛笑容,答道:“那位公子,最是好认不过,皆因他也和您老一般,穿一身崭新衣服,文雅异常。而且,面上长了一脸大麻子,左颊边还生有一丛黑毛,老大一块黑斑……。” 傅小保听得一惊,暗忖:我何曾认得这么样一个人,敢情真是他认错了人,拿我当作他的朋友了?但转念一想,他既知自己姓氏,又知道自己是欲往刁家寨,如此看来,又决然不是无意间错认。 他反覆思量,始终猜不出究竟是谁?于是,急问:“他离此大约有多久时间了?是向哪一方去的?” 店小二答道:“那位公子也骑了一匹马,但却是匹白色良马,大约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向东门外出城先去了。公子爷,您老可是要赶他,如要赶,就得快,或许在青衣江渡江渡口,还来得及追上他。” 傅小保听了,仗着自己小黄马脚程快,漫应了一声,匆匆出店,一跃上马,放蹄向东便追。 这时候不过辰末巳初,出得东城,大道上行人甚少,傅小保催马一阵急赶,不过午时,早巳赶到雅安。向人一打听,果然有这么一个丑怪公子乘一匹白马,已向渡口去了半个时辰了。 傅小保心中大喜,催马奔到渡口,但见这青衣江本不甚大,但由北向南,恰好横拦住通往川边之路,必需乘舟方能渡过,便急急牵马落船,一叠声只催船家快些。但那摆渡的船家,一心只望一次多载几位,多赚几文,哪肯为了一个人一匹马,就摇渡一次,总在慢吞吞招揽渡客。 傅小保急道:“船家,不用再招客人了,你即刻渡我过去,多少银子,由我全付。” 谁知那船家却道:“公子,你不知道,别看这河面甚小,但水流却急,船轻人少,摆渡困难,必得多载一二位,压压船舱,也让小的们多挣几文。” 傅小保一心要追赶那丑怪公子,闻言急道:“实在我有紧急要事,必得立刻过江,船老大,你就多辛苦一些,过渡之后,要多少银子,我自然如数付你便是。” 那船家听了这话,用目打量了傅小保一番,见他虽然腰悬锈剑,手牵瘦马,却也衣履簇新,眉目俊秀,果然像是个有点银子的公子爷,这才喝令另一个小孩助手,解缆启碇。 正当船儿才要离岸,陡然间,突听得那旁响起闷雷也似一声喝叫:“嗨!船家且慢,还有佛爷们也要渡河!” 喝音未毕,两朵红云般驰奔来一高一矮两个身着袈裟,手提禅杖的中年和尚。 这两个和尚生得相貌极是粗旷,浓眉大眼,声若洪钟,各披一件大红僧衣,手提碗口粗细的镔铁禅杖,急匆匆卷地而来。非但身手迅捷,而且步履沉稳,显见得各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无奈这青衣江江流确是湍急,待他们抢到岸边,那渡船缆绳一松,早已漂离到丈许之外。船家向傅小保看了一眼,然后扯开嗓门,大声对岸上叫道:“两位大师父,且请略待些时,这只船已由这位公子包下丁,小的送他过去,即刻便返来接你们二位。” 高大红衣僧人听了顿时大怒,厉声道:“胡说,佛爷们身有急事,谁耐烦在此久等,你等快些回船泊岸,一并渡佛爷们过去,多拿银子赏你,要是不识抬举,可别怨佛爷们少时手辣。” 双方这一对答的瞬间,轻舟逐流,竟又飞快地已漂出两丈以外。那船家见这两位和尚出言不逊,心里也感不悦,看看船岸相距已有三丈四五,何况水流激急,转眼之间,离岸已逾四丈,心知和尚已无能为力,遂亦懒得理睬,自顾摇动桨橹,向对岸驰去。 那两个红衣和尚见船家竟敢不理不睬,登时勃然大怒,矮小的一个也怒目喝道:“该死的奴才,佛爷叫你回船泊岸,你是听见了没有?” 如今船只已近河心,岩上叫嚷,原本已不易听见。但不料这矮和尚嗓音虽没有高和尚的宏大,这么遥远,船上竟然听得字字清晰,句句入耳。傅小保心中暗一惊,忖道:想不到这和尚会有如此精纯的内家功力。心念一动,扭头注视岸上,倒要看看和尚有什么绝着施展。 那两名和尚喝骂一阵,见船家不闻不问,兀自驰向对岸,不由暴跳如雷,各自在岸边寻了一段碎木树干,扬臂抖手,将树干掷向河中,紧跟着双双凌空拔起,向河心扑了过去。 这时候,船只离岸已有五丈开外,那两名和尚跃到二丈六七,便已力尽下坠。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坠落河中之际,却各伸左脚,用脚尖向那预先掷落水面的树干上轻轻一点。二次腾身,已到船只上空,翻身缩腿,便向船家直扑了下来。 傅小保遽见这两个和尚竟然在光天化日下之下,施展“登萍渡水”绝技,暗地更是吃惊非小。心想若让他们盛怒登上船面,不但船家要吃大亏,自己赶路也必然大受阻挠,何不趁他们身未落船,遥空给他一掌,且叫他们到河里洗个澡再说。 他本是心地纯厚之人,论理不应生出这种歹毒之念,但一来他太过急于赶路,二来也嗔怪这两个和尚出言粗鲁,盛气凌人。心想凭他们这一身精纯内功,纵然跌落江心,也不过略受些小罪,要不了性命的。这也是傅小保少年心性,念头才定,“霍”地双掌疾翻,迎着下落的和尚,潜用了四成内力,猛的推出,口里叫道:“大师父快请闪身,这船儿过小,怎当得二位如此光临,船儿倾翻了,大家全没命!” 傅小保仅用四成内力,原只不过存心阻他们一阻,不让两个凶僧抢到船上。但他不知道石穴中四十九天,日日以“太阿散”为食,如今的内力,早巳远较从前超过十倍。是以双掌才出,顿见狂飚飞卷,劲风猛向上逆兜而上。空中那两名和尚万万料不到船中少年会在这时候突起发难,等到狂飚迫体,不禁全都大吃一惊。高个子到得较早,吃傅小保掌风-震,登时闷哼一声,“扑通”翻落入江中。矮的一个略后一步,慌忙登掌卸却了傅小保一部分掌力,同时借力提气,巧使一招“云里翻”,一个悬空筋斗,退落到船头上。 傅小保万料不到自己掌力已经淳厚如此,随意一掌,就将一个和尚击伤坠人江中,倒不由大感意外。方才怔得一怔,矮和尚业已脚落船头,忙歉意地向他笑笑,道:“大师父,在下不过想阻一阻二位,绝无伤人之心,咱们快些救起那一位大师父,看看他伤得如何了? 说着,便喝叫船家,停船救人。 那矮和尚立在船头上,似乎尚在惊魂未定,尽用两只惊诧参半的目光,牢牢盯在傅小保身上去,对于他所说的话,恍若未闻。 船头上本有一个小孩充当行船助手,这时候见有人落水,后面船老大驻舟略停。他在船头忙用钩杆,搭上那扛中高大和尚袈裟,用力向船边拉扯。无奈那和尚身沉体重,此时又已经昏迷过去,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拉得动,连忙叫道:“钩住了,哪位请帮一帮忙,把这位大师父拉上来!” 傅小保正要欺身上去,协同那小孩救人,不料船头立着的矮和尚这时候突然大喝一声,掸杖“呼”地一招,“横扫乾坤’挥打过来。他这里方才缓得一缓,矮和尚早巳顺手带住钩杆,微一使力,将落水的高大和尚提上了船头。那小孩欢呼一声,尚未发话,却被那矮和尚突地飞起右腿,“扑通”一声响,将小孩踢落在江水里。 这一着变起仓促,连傅小保也大感意外,哑然无以为词。矮和尚将那昏迷的高大和尚安顿在船头,然后抬起面来,冷冷向傅小保道:“洒家等不过心急过渡,抢登渡舟,并无干犯檀樾之处,彼此无仇少怨,这位檀樾怎的出手如此毒辣?” 傅小保讷讷无法答对,好一会,方才答道:“在下原无伤人之心,但大师父你……。” 那矮和尚陡然脸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好一个原无伤人之心,已将洒家这位师弟内腑震伤,若檀樾存心伤人,岂不当场要了洒家师兄弟性命?檀樾既是高人,何不把师承门派,抖露给洒家景仰景仰?” 傅小保正要回答,突听得船尾大声呼叫,原来船老大已用另一只钩杆将那落水的小孩拉住,正招呼请人去帮忙救人。傅小保急忙转身,刚准备往船尾救人,倏忽间,突觉脑侧劲风一掠而过,紧跟着船老大惨呼一声,翻身也栽落江中,船只立刻横了过来,顺着急流,飞也似向下游冲去。 傅小保连忙扭回头来,却见那矮和尚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正掂着一枚“毒门钉”,面含冷笑,说道:“洒家也原无伤人之心,只怪他不听呼唤,私行开船,方才生出这番事故,要他一命,想来也公平得很。” 这几句话,登时把傅小保气得火往上冲,返身搏腕,“呛啷”一声响,拔出了“玄铁锈剑”指着和尚喝道:“你们是何方凶僧,恃强逞暴,不听人家解释,动辄杀害无辜,少爷今天可放不过你们。”一面抡剑就要扑上前去。 那矮和尚横杖当胸,冷笑道:“洒家奉劝你暂时稍安勿躁,若要动手,洒家岂能等到现在?你且看看,此刻无人操舟,船只已流向何处?再说你有马匹,洒家也有受伤师弟,如要较量,也须等船儿泊岸,你我往岸上较量去。” 傅小保回头一看,果然小舟操舟无人,正在江心乱转,左右距岸各有七八丈远,纵算自己能够飞渡,小黄马也不一定能泅过急流,心中一寒,只得将前冲之势,立时收住。 矮和尚嘿嘿一阵冷笑,又道:“看来你我纵有天大仇恨,此刻也只好撇过一边,同舟共济,先将船弄到岸边,那时再拼生死,你道如何?” 博小保虽然不愿,事已至此,想想也只有暂且忍耐,别无他法,便道:“生死二字,少爷还未在念中,但你既有负伤的人须得先作安排,我也不为已甚,就让你操舟泊岸之后,再取你首级不迟。” 那矮和尚仰天一阵大笑,笑罢说道:“你这么好心,天必佑你,只怕少会洒家当真输在你手中,也未可知,目下既是如此说,你且让过一旁,由洒家往船尾操舟要紧。” 傅小保只恨自己不会驰船,憋了一肚子气,依着小黄马,倾向右舷将左舷让出,好使那矮和尚往船尾驾舟。 这船身本有四尺宽窄,被小黄马一站,只余下三尺余宽一条通道,傅小保更防和尚心机奸诈,横剑护身,瞬也不敢稍瞬,以免和尚经过之际,突下杀手。 谁知那矮和尚也跟他怀着一样心思,冷眼看看如此狭窄一条通路,不觉就皱起眉头来,忖道:我禅杖是重兵器,无法近身递招,倘或这小子在我经过之际,刺我一剑,那时我却无法抗拒,况且我如往船尾操舟,他藉机挟持了师弟,那时就后悔不及了。他沉吟了半晌,忽然笑道:“常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小舟舟面狭窄,倘使你在洒家通过之际,突起歹意,这是不得不防,最好你收了长剑,背舟面水而立,洒家方好通过。” 傅小保心地坦然,本无暗算他的意思,闻言果然收了剑,扭转身体,不耐烦地道:“好吧,我此时权且依你,只等抵岸之后,那时……。” 他一句未完,万不料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矮和尚见他居然听得自己的话,收剑背舟而立,似此千载良机,哪肯轻易放过?不待将话说完,忽然晃肩上步,急抡禅杖,奋力一招“秦王赶山”横扫而出,招出方才狞笑喝道:“那时怎的?那时你只怕早已见了阎罗了。” 船身如此狭窄,那和尚杖沉力猛,又在处心积虑之下,傅小保怎能接架?眼看他一招失机,当时便将丧命在禅杖之下。 倏忽间,只见得一声马嘶,接着“扑通”声响,一个人已经跌落那滚滚江水之中……—— 第二十章 丑面怪客 矮和尚杖出如风,喝声未毕,禅杖已临傅小保后背不远。傅小保仓促无以抗拒,本能的躬身塌肩,手扶船舷,整个上半身伸向船外,双脚却牢牢钉在舱板上,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将禅杖避过。 这一招危急中使出,正是他新从“碧灵宫”后山石穴里新近学到的“金刚柱地”身法。 那神杖挟着劲风,从傅小保背心上五寸之处,疾掠而过,矮和尚大出意外,反而失去重心,船身一侧,他人也跟着向前一倾。 谁知就在这要眼当儿,小黄马突然轻嘶一声,猛的腾起后腿,“蓬”地踹在和尚屁股上。 矮和尚何曾防到小黄马是匹通灵宝驹,想叫尚未叫出口,“扑通”一声,自己倒被踢落在江水中。 江中急流,一泻千里,矮和尚的光头只在水中冒了两冒,饶他奋力泅水,也被流水带着滚出丈许,没一会,渐渐渺小得看不见了。 傅小保惊魂甫定,缩身退回船里,急忙奔到船尾用力撑着船。他虽不会操舟,此时除了他,船上只有小黄马和那昏倒在船头的高大和尚,只得勉为其难,用力把住舵柄,不使船只倾覆。同时,慢慢顺着流水,向对岸移靠过去。 以这般外行人驶船,自然甚是吃力,几次三番,看看已距岸不远,却均被一阵急流,又冲了开去。直到日影西斜,不知漂流了多少里路,才缓缓移船,靠近一处回水浅难附近。傅小保抛下舵柄,牵着小黄马落下水里,幸好水深不过马腹,这才松了一口气,抓起那兀自沉迷不醒的高大和尚,扶着马背,泅登岸上。 半日舟中挣扎,真比什么还要累,上岸之后,放眼江边一片荒芜,也不知相距预定渡江有多少里程。傅小保将那和尚横放马背上,自己牵着马,缓缓行了十来丈远。来到一大块草地边,逐将和尚放在草地下,然后自己也仰面躺下,略作休息,让小黄马就在附近觅食野草。 约莫过了顿饭之久,傅小保喘息稍定,翻身爬了起来,看看那和尚许是伤得不轻,兀自昏迷未醒。他思前想后,万事都因这和尚而起,不觉怒火又猛升了起来,扬手就想狠狠赏他几个耳光。但转念一想,他已是负伤之人,且又未醒,我堂堂丈夫,岂能趁危欺凌于他?于是叹了一口气,把手又放了下来。 他抬头望天,天色却将暗了,倘若不早些弄醒这和尚审问出个所以然来,再行耽误,今晚难道就在这荒凉的河边睡一夜么?想到这里,他单腿跪地,力贯掌心,在和尚胸前一阵推拿。 又是半盏热茶以后,那和尚方始悠悠醒转,傅小保松了手,没有好气地喝道:“贼和尚,你们是那一处庙宇僧人?今天河上无故害了船家两条人命,少爷全要在你这贼秃身上索回来,是识趣的,趁早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那和尚睁开双眼,先将置身之处探望一遍,又见自己师兄不知去向,心知今番吉少凶多,把心一横,冷冰冰地答道:“佛爷……。” 傅小保气往上冲,顺手就是一个大耳聒子,叱道:“你还充什么佛爷?是谁的佛爷?我叫你贼和尚,贼秃驴,赶快把你们两个秃驴的来历师承,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哼哼,我叫你佛爷立刻变作鬼爷。” 和尚挨了一耳光,双眼凶光显露,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但他一怒之下,血气加速循转,突感内腑一阵难以描述的疼痛,不禁轻轻哼了一声。 傅小保听他冷哼一声,居然不答自己的问话,登时火气又加了三分,叱道:“好贼秃,少爷问你的话,你竟敢装聋作哑?哼哼唔唔,好像心里不服得很?少爷是看你身负内伤,要不然,早已取了你的性命,你别当不答话少爷就无奈你何了!” 和尚深深纳了一口气,道:“你既知洒家业已身负内伤,尚且持势威迫,百般凌辱,岂是大丈夫所为?洒家落在你手中,迟早一死,废话何用多说干脆你一掌一剑,刹了洒家吧!” 傅小保听了,倒不觉好笑起来,道:“看你不出,你还知道大丈夫谈做些什么呢!少爷且问问你,你们师兄弟仗着学了一身功夫,横蛮胁迫船家,人家应得稍迟,便恃技抢登,连毙两人,难道这也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不成?” 那和尚听了这话,却陡然怒道:“胡说!咱们上国寺弟子,向来不会无故伤人,别是你这小子陷害了洒家师兄,如今却含血喷人,拿这话来搪塞洒家?” 傅小保忽闻“上国寺”三字,心中一动,记忆之中,恍忽曾听得恩师唐百州提过子午镇助拳痛惩李长寿,以及上国寺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临终付托金牌的事。如今这和尚自称上国寺弟子,莫非与飞龙禅师一事有关?于是急忙喝问道:“你是否滇北玉龙山上上国寺的和尚? 快些实说。” 和尚正自悔失言,不该报出来历,闻言怒道:“你管洒家是何处寺宇,咱们师兄弟分途赶来中原,为数非少,你纵然杀得洒家,不出一月,自会有人来寻你报仇……。” 傅小保答道:“看来你这和尚当真狂傲得紧,实对你说吧!倘若你果是滇北上国寺的人,我倒有一件要事,可以转致。我且问你,有一位号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你可认识吗?” 此话一出,那和尚猛可里一跳,登时脸色大变,骇异万状地说:“你……你……你怎会认识洒家的……大师……兄……” 傅小保长长吐了一口气,耸耸肩头,笑道:“今天算你运气不错,我如非受了飞龙禅师付托之重,论起你今天行径,实该从重惩处。现在你且将名号来历说出来,我有一件事,须得要你返寺通报的。” 那和尚目光闪烁,似乎对他信疑不定,沉吟良久,方才一咬牙关,做了个决断的表示,然后说道:“洒家正是滇北玉龙山上国寺飞云禅师,阁下所称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乃洒家同门大师兄,只因上国寺失落了一件镇寺之宝蛇头杖。掌门人勒命咱们师兄弟十二人遍搜天下以半载为期,这半年之内,咱们师兄弟寻遍了天下名山大泽,拜访了中原武林各门各派,均未得到蛇头杖下落。半载期满,师兄弟十一人尽都返寺,只有大师兄未能如期赶返。掌门人正在焦急,却忽接大师兄所携独门金牌,有人留书,谓大师兄已惨遭毒手,死在长安……。” 他话才说到此处,傅小保早巳惊呼出声,跃起摇手示意他住口,心中好生不解,皆因飞龙禅师之死,据闻除了“金臂人魔”、霍一鸣、李长寿等人知道,此外就只有唐百州与他那好友“飞爪”赵文襄得知详情。而飞龙禅师携独门金牌,却分明只付托给恩师唐百州,贡噶山绝岩被“川边三鬼”所迫,自己还亲眼看见恩师用那面金牌当作暗器,击毁“赤发鬼”莫干的“追魂皮鼓”。那么!又会是谁将那金牌拾取,拿到上国寺去留书传讯呢? 这令人诧异的消息,使傅小保越想越是不对,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脸上颜色,时喜时忧,阴晴莫定。 他苦苦思索着一个问题,如果这和尚所言非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恩师唐百州未死,才能持了上国寺的独门金牌,往滇北传讯留书。 然而这事又太叫人不敢相信了,唐百州毫不会泅水,自己眼睁睁看见他被“川边三鬼” 掌劈失足跌下深渊。三鬼功力那么惊人,别说恩师他不会泅水,就算能够泅水,吃了那一掌,只怕也已去了半条性命。 似这么看来,当真是绝无生还可能了。 可是,转念之间,他又想起“鬼手”萧林来,萧林不是也吃了小翠一掌?不是也坠落绝崖深渊之中?他却分明仍旧活着,他能从千丈探潭内脱身逃走,难道唐百州就不能也平安登岸?何况,除了恩师一人谁会将金牌从那面皮鼓中又拾回来,携往滇北留书报讯呢? 似这么看来,又像唐百州当真未死,早已经从险境脱危而去。 两种相反地揣测,一反一覆在傅小保脑海里争执不休,使他奉已纷乱的思维,更加混淆不清,仔细想想,好像这两种可能都对,但转念之间,却又觉得都不对了。 飞云禅师躺在地上,望着他这种喜忧交替的神情,心中大惑不解,讷讷问道:“怎么难道你知道蛇头杖的确实下落?蛇头杖乃咱们上国寺镇寺重宝,要是你能确知它落在谁手中,何异予咱们天般厚恩,上国寺弟子,将永远爱戴铭志,绝不敢忘怀……。” 傅小保不耐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实对你说,我要想告诉你的,也正是你那大师兄飞龙禅师在长安城的死讯。既是你们已经得人传讯,那就不用再提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蛇头杖下落。但是,你得详详细细告诉我,是谁去上国寺留书报讯的?你们寺中弟子,可曾看到过那留书之人,是个什么面目吗? 飞云和尚浓眉一皱,答道:“说来惭愧,上国寺中高手如云,却被那位好心的朋友留书正殿佛案上,从容退去,竟然未能一识他庐山真面目。说句不怕朋友耻笑的话,掌门师伯为了这一点,曾经大发雷霆,勒令咱们十一个师兄弟即日启程,赶往长安,务必要查出大师兄确实生死之谜。倘若能够打听出蛇头杖下落,连掌门师伯也要亲自下山,夺回镇寺至宝,那位留书的好心朋友,也在受命寻访之列。” 傅小保听了大为失望,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可记得所留书信上,是怎样记述,怎样写的?字迹如何?” 飞云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张揉得绉绉的小纸条,小心摊开,递给傅小保,道:“正巧那位朋友所留字条现在洒家身边,你请拿去自己观看吧!” 傅小保颤抖着手,怀着满腹猜疑,将那字条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当时脸色大变,瞪目张口,惊诧非常。原来那字条上只东歪西倒写着一首打油诗,诗曰: 飞龙禅师不争气,长安城中命归西。 若问凶手那一个?快找金刀小李七。 傅小保双手捧着字条,将那上面二十八个张牙舞爪的字,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只读得热泪盈眶,混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虽然从未看见过师父唐百州写字字迹如何,但仅仅从那二十八个字口气读起来,就知至少有七成是出自唐百州之手。若是换了别人,岂有将这等慎重之事,写成了如此疯疯傻傻玩笑诗句? 他既然揣测恩师未死,心中这一喜,倒把追赶那前行的丑怪少年和惩治飞云和尚这些琐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喜孜孜揣了字条,翻身上了小黄马,便想策马离去。 飞云和尚躺在地上无法行动,见他只顾痴笑,一言不发,便要离去,不由大急,叫道: “喂,朋友,你也带洒家一起,洒家身负内伤,躺在这荒芜河边,岂不是死路一条吗?” 博小保闻声回头,这才记起还有个和尚睡在那儿,忙又落下马来,将飞云和尚抬起放置在马背上,笑道:“承你以这字条相赠,你我前隙,一笔勾消,现在我送你到前面市镇上,你自己将养伤势,我是有要事,不能久待了。” 说着,自己也跨上马背,那小黄马拨开四蹄,飞快地急奔而行。 飞云和尚对傅小保所行所言,尽都不解原故,此时由他揽着自己,倒像彼此原是多年老友。不禁也把江上争光,师兄失踪,自己负伤这些往事,尽皆释然。趁着小黄马驰行赶路,便问傅小保道:“阁下少年英雄,武功又如此了得,莫非与那位留字传讯的好心朋友,有什么渊源?要不然,也不会因这一张字条,就这等欣然色喜了吧?” 傅小保心里正沉思唐百州如若生还,可能去那些地方?同时,他跌入潭中既然未死,为什么自己和小绢与小翠三人跟踪下潭寻找,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呢?他全神思索着恩师的安危生死,对飞云和尚的问话,根本就役有听到。 飞云和尚见他不答,略停了一会,又轻声问道:“小施主,洒家承你宽赦不究,万分感激,但我师兄,不知怎的冒犯了小施主,现在………。” 傅小保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也没有死,船在江心的时候,他起了恶念,想暗算于我,结果自己反而失足落水,只要没有淹死,你们总可以碰到的。” 飞云和尚还想再说什么,小黄马脚程迅捷,已奔进一处镇集。傅小保策马入镇,一打听,竟然已抵川边,这地方名叫朱家集,距离雅安,已在五十里外。 傅小保心中焦急,胡乱寻了一家客店,安顿好飞云和尚,自己饱餐一顿,时间已在深夜。 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早,便备了马准备动身。他这一夜,尽捉摸恩师生死之谜,决心早日赶赴大巴山,只等剑谱夺到手中,便决意寻访唐百州的下落。 一切拿齐之后,傅小保匆匆又到飞云和尚房中,嘱咐他道:“我因有急事在身,无法久留,少停自会存些银子在柜上,以备你安心养伤。绿水青山,将来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咱们就此分手了。” 飞云和尚本是个粗鲁性儿,半日一夜相处,倍觉得和傅小保甚是投缘,听说他立即要分手启程,心里反而有些不舍起来,苦笑说道:“小施主,洒家虽是佛门弟子,但自知性情太过粗暴,否则,昨天也不会与小施主引起这番误会了。好在事过境迁,彼此一笑而罢,小施主他日有暇,还请移驾玉龙山上国寺玩玩。” 傅小保笑着应着,正要转身出房,那飞云和尚突然又叫道:“你瞧洒家这人够多糊涂,彼此分手在即,竟连小施主尊姓大名尚未请教呢!” 傅小保笑道:“在下姓傅,名小保,乃……。”他本要说是唐百州门下弟于,但一想自己拜刁人杰为师在前,其后虽又拜入唐百州门下,而习艺却是在古若英的山崖石穴之中。 况且唐百州本身既是心圆大师弟子,又是“剑痴”顾老前辈传人,师徒二人出身都是杂乱得很。顿时又觉不便出口,于是一笑而止,仅道:“将来有机缘,自当前往宝刹拜谒瞻仰便是。” 说罢,急急退出房门,到前厅把店伙唤了过来,取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银锭,交给伙计,吩咐道:“我有事须先行一步,那位大师父还得在此多住几日。这锭银子且存在柜上,那位大师父有什么使唤开支,你们要好好应着,千万不准怠慢。” 店伙计却不伸手来接银子,仅只陪笑躬身道:“傅公子,您老有事尽管先请吧!那位大师父也只管多住些时日,这银子,小店是万万不敢再收的。” 傅小保奇道:“你们开店做生意,岂有不收银钱的道理?” 店伙计又笑着一躬,道:“公子和那位大师父一切使用,全由您老一位好友昨夜就已先付,现在还有三十两银子存在柜上,尊友也是这等嘱咐,留作那位大师父休养使用。” 傅小保一听这话,险些跳了起来。自己只道顺水飘流了这么远,再也无法追及那位抢着付账的丑怪少年,岂料人家竟然随时未离自己左近,连这等荒僻所在,也抢着来替自己付了账,这可是天下第一等怪事了!他此时骇异之际,也无法仔细揣摸,急问那伙计道:“你说的可是一个麻脸丑怪少年,左边面颊有一块黑斑的吗?” 店伙计直点脑袋,道:“正是,正是,那位公子人虽丑一些,为人却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昨夜临去之时,还赏了小的们足有五两银子。啊!对啦!他临去曾经留下一句话,要小的转告傅相公,说是大巴山之行要快,别为了其他不可靠的揣测传言,耽误了正经要事呢!” 傅小保更是吃惊非小,急问:“他是什么时候来此?什么时候离店?怎的昨夜咱们都是午夜之后方才就寝,就没有见过他的面呢?” 伙汁道:“那位相公还是昨天黄昏才到,进房里休息不到一个时辰,您老和那位大师父便接着来啦!起初,小的们也不知道他与您老原是要好朋友,直到夜半您老已经入睡,那位相公突然说有急事,要连夜赶路,匆匆交待之后,便自上马走了。一宿未住,倒赏了小的们许多银子,真是小店开业以来,第一个阔客人哩!” 傅小保跌足追悔,无心再与他多谈,急急催马,飞奔上路。一路上肚里只在寻思,这丑怪少年与自己索昧平生,因何这等蹑踪诡秘?看来他对自己此行目的和来历知之甚详,一路安排,又毫无恶意,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肯跟自己见见面?一定要这般时隐时现,故作神秘? 他百思不解,便舍命催骑狂奔,恨不得一下于便将那怪人追上,好好问他一个详细。 小黄马疾驰如飞,本已不慢,再加傅小保心比飞还要更急,只嫌马儿没有生出两只翅膀,舍命驱策之下,午时未到,已经追到川康交界第一处大镇名山。 在名山略进饮食,傅小保寻了几处通道要口的小店打听,却令他大为失望。这些店家异口同声,全说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少年丑陋公子经过。他不禁大感迷惘起来,难道说自己埋头飞赶,竟然追错了方向不成?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恍然,暗道:他是昨夜深夜离开朱家集,如果坐骑脚程不慢,只怕天明之前,就已经越过此地,在这里打听,如何打听得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一想,自己也不觉哑然失笑,当下不再浪费时间,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直奔百丈驿。 只不过申初时刻,傅小保放马已经驰进百丈驿。他顾不得歇息,匆匆寻人探问,但结果竟然又使他十分失望。一连问了好几处,众人又是异口同声:没有见到这么一位丑陋古怪的少年经过。 傅小保真是泄了气了,心中暗思:此人一路上总未离我太远,把我的一行一动,全都落在眼中,处处安排宿住,预付银两。怎么这一次竟会和自己走岔了道,死追了这半天,连一丝影子也没有追到? 也对这丑面怪客,怀着一百二十个好奇,总想能追到他以后,弄一个水落石出。哪知欲速不达,也许彼此已经越离越远,真使他感到失望万分。带转马头,懒洋洋向镇外行去,忖道:唉!也罢,或许彼此缘份未到,追亦无益,倒是紧赶一程,抵达邛崃再说。 他刚刚掉转马头,突然,却听身侧有人说道:“这位少英雄,敢情你要追的朋友,可是骑的一匹白色良马,由此向东北去的么?” 傅小保闻言心中一动,扭头望去,却见是个三十有多,四十不足的中年汉子,一身土布衣服,打扮得十足是个乡下人模样。但双目中神光湛湛,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背上负着一只又扁又大的皮革囊,叫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身怀绝艺的武林中人物。 傅小保只向他略一打量,见他一脸正容,不似个左道旁门,连忙在马上欠身为礼,笑道: “在下正是要追寻一位骑白马的友人,莫非尊驾曾经见到过吗?” 那人也展颜一笑,道:见倒是见到过这么一匹好马,但马上却非少英雄所述的麻面少年,不知是不是少英雄的知友。” 傅小保忙道:“那么前辈所见的,又是怎样一位人物呢?” 那人哈哈笑道:“少英雄,前辈二字,区区可是不敢当得,只为区区乃是适从邛崃南来,不久之前,曾在官道之上,遇见过有这么一位少年骑士。那位少年所骑的一匹纯白良马,极是引人,但面貌却长得端正俊秀异常,并非如少英雄所说的麻脸模样。”一面说着,一面却用双眼,尽在注视傅小保跨下小黄马,和腰间所悬的“玄铁锈剑”,脸上刹时间遍布惊疑之色。 傅小保暗想骑白马的人,天下不知多少,既然面貌不对,大约准定不会是自己要追的怪人了。但他正要称谢离去,却陡然看出这中年汉子眼中神色有异,不觉又停了下来,正待开口。蓦然间,却见那汉子眼中突地射出怒火,迅速地一闪身,疾探左臂,忽将小黄马的缰绳扣住。 傅小保未防他会有此一着,闹市人众,一时无从闪避,马缰已被他牢牢扣住。不由大怒,正要出声喝问,那人脸上陡地掠过一丝冷笑,抢先沉声说道:“少英雄,此处人杂,可否请借一步,咱们找个僻静之处说话。” 他这话才说完,也不管傅小保是答应不答应,扯住缰绳,竟然迈步穿街而行,向镇外奔去。 傅小保坐在马上,气得直瞪眼睛,本要喝问他想干什么?或者出手惩戒他一顿,又碍闹市中人多,只怕吵起来打起来惊世骇俗。同时,他也茫然不解,为什么小黄马那等通灵龙驹,被他牵着,居然俯首贴耳,放蹄随行,丝毫也没有挣扎?于是,把一腔怒火,又强自忍住。 转过一条僻静小街,傅小保再也按撩不住,冷冷道:“这位朋友,究竟想把在下带到何处?有什么言语,就请早说,在下有急事在身,可没有工夫跟着朋友逛街。” 那人闻言,鼻孔里轻哼一声,松手放开缰绳,却闪电一横身,挡在小黄马前面,板着脸向傅小保仔细打量了两遍,方才说道:“小朋友,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区区不揣冒味,要放肆请教一声,你这匹坐骑和腰间长剑,却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你要是实说便罢,倘有半句虚言,可别怨区区要失礼开罪了。” 傅小保更加大怒,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既不说实话,也不说假话,对阁下这番问话,不想回答呢?” 那人双眼陡地一睁,跟中精光暴射,沉声叱道:“小朋友,我是看你一表堂堂,不似偷鸡摸狗之徒,这才温言相询,你不要不识抬举。” 傅小保被这几句话气得要吐血,心想:我若不教训教训你这糟汉子,你只当我在怕你哩! 猛可里一收左腿,扭腰旋身,轻飘飘落下地来,顺手一拍马股,小黄马斜斜跑了开去。傅小保双手又腰,相距那汉子五六尺远一站,笑道:“我原本瞧你也不像个下九流贼匪,没想到竟然走了眼。这么说,你是存心拦路抢劫,看中了在下这匹瘦马,这柄锈剑子?那容易,通个名来,接得住在下十掌,要剑要马,全由朋友你拿去。” 那人浓眉一剔,勃然变色,左脚一顿,踏洪门,抢中官,欺身而上,左臂一圈,右掌呼地一招“推山填海”,直撞过来,喝道:“好狂的东西,赵某人不信,就接你十掌试试。” 傅小保见他这么小觑自己,竟然由中宫进招,不禁也勃然大怒,脚跟疾转,右肘轻招,飞撞他胁下“章门”要穴。 那人一掌落空,料不到傅小保会不用掌改用肘间攻招,似此贴身相搏,最是危险,忙不迭缩臂撤身,暴退尺许。 然而,此时傅小保既已抢得先机,哪容他缓过气来,微一晃肩,如影附形跟踪也到。这一次吐气开声,翻腕一掌,拍向那人左胸。 那人分明欺傅小保年轻口狂,早已存心要和他硬接一掌。见傅小保掌出之际,轻飘飘好似无甚猛力,当下沉马拿桩,不避不让,挥掌硬迎上来。 两只手掌看看即将凑接,傅小保这才突地挫腕登劲,平推而出。那人顿时觉得一股无形劲力,疾迫掌心,暗叫不妙,要想撤招抽身,哪还来得及?两掌一接之下,“蓬”地一声闷响,傅小保肩头略为晃了晃,而那人却一时拿桩不稳,登登登连退了三四步,手腕上又酸又麻,脸上不禁露出一片迷惘神色。 傅小保冷笑道:“如何?一掌尚且不行,何论十掌?” 那人听了,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好半晌才猛的一挫钢牙,翻臂探腕,从肩上皮革囊中,抽出一柄蓝茫茫的奇形兵器来,厉声喝道:“咱们不必较什么掌力,干脆亮家伙,强存弱亡,快了快结。”说着,双手左右一分,摆了一个“平沙雁落”架式,只等傅小保亮兵刃动手。 傅小保见他撤出这一对兵器,极似人手指抓,分作五股,另有短柄,柄后却连着长炼,右手执爪,左手握炼。不觉心中一动,并不探腕撤剑,却沉声问道:“看你使用兵器,敢问阁下与子午镇上飞爪赵文襄赵老前辈是什么称呼?” 那人嘿嘿冷笑,说道:“不敢,区区正是赵文襄。” 傅小保一听,赶紧单腿跪地,惶然道:“原来是赵伯伯,晚辈放肆,伯伯千万别怪。” 赵文襄奇道:“朋友与赵某素不相识,因何这等称呼?” 但他转念一想,不觉恍然,笑指着傅小保,道:“莫非你是唐百州的……?” 傅小保热泪盈眶,接口答道:“晚辈正是恩师新入门弟子,曾听恩师他老人家常提起赵伯伯,方才无礼之处,赵伯伯千万海涵。”于是又将自己姓名及入门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赵文襄又惊又喜,道:“原来真是老唐门下,怪道他这宝贝似的瘦马锈剑,全都给了你啦。”说到这里,突又一沉脸色,道:“我正因他往大巴山寻找剑谱,久无消息,这才安顿家小,随后往刁家寨打探虚实。闻得他与刁人杰等,先后全奔了康境青阳宫,又闻他已在贡噶山被三名怪人掌劈失足,跌落万丈绝崖。我听了这话,急得什么似的,是以正要赶往贡噶山察一察究竟。这么看来,剑马俱都到你手里,想必刁家寨的人所说各节,是不会假的了。” 说着,眼圈一红,两滴热泪,已顺腮滚落下来。 傅小保触动心事,自然更是伤心,哭了一阵,才将其中经过,仔仔细细告诉了赵文襄,又将最近从飞云禅师处所得消息及那张字条,一并递了过去。赵文襄展开字条,端详了半晌,摇摇头道:“这字条上字迹,不甚像是他的。再说,你只凭这上面口吻来推测,也觉太过渺茫。倒是那一面金牌,我曾亲眼见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交到他手中,这一点又似乎假不了。这事大过蹊跷,得仔仔细细查一查才行下定论的。” 傅小保道:“晚辈为了此事,也正感傍徨无计,大巴山之行固然重要,恩师下落更是要紧。若说先往大巴山吧,又怕耽误了时间,将来更难查出恩师他老人家的下落。若说先找他老人家下落,又感茫茫人海,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好?” 赵文襄沉吟半晌,道:“这样吧,你还是继续往你的大巴山,务必设法将那本剑谱弄回来,你师父下落,由赵伯伯去详查一下。我想那金牌乃上国寺独门信物,他们一得这字条,便赶派十一名弟子下山,足见是不会假的了。但不知是不是有人会从贡噶山上那面破鼓之中,偷取了金牌,前往上国寺有什么图谋……?”他略为一顿,又用力摇摇头,道:“不对,就算金牌能假,字条能胡写,这正凶长安城的金刀李长寿,却是除了你师父与我两人之外,再无旁人知道的事。这么看起来,只怕你那师父当真未死,也是难说。” 两人谈了这么久,天色业已黯淡,当天便在百丈驿留住一宿。这一宿,爷儿两越谈越是激动,几乎一夜未眠,关于唐百州生死之谜,更是时喜时悲。傅小保倾听赵文襄追忆唐百州许多往事,听到凄谅处忍不住泪水滂沱,听到风趣处,又不禁带泪破涕而笑。直到天将破晓,才略为打了一个盹,紧跟着就整衣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点。赵文襄又将傅小保送到镇外官道之上,千叮万嘱,要他在剑谱到手之后,立即往子午镇自己家里等候,他自己前往贡噶山查探;如无他故,他立即赶回子午镇,那时行止再作商议,一番计较已定,这才洒泪分手而别。 傅小保按辔前行,取路直奔大巴山,奇怪的,一路上再没有人替自己预付店饯了。他猜想必然是朱家集之后,与那怪人走岔了路,心中疑团虽然未解,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罢了。 这一天,已过达县,渐渐北行,山势逐渐挺拔,已逐渐接近“蛇形门”的势力范围。傅小保是在刁家寨土生土长,自然对“蛇形门”的暗记布置切口都不会生疏。是以一路行来,随处都在注意,行动份外谨慎,宁可放慢了速度,处处回避着“蛇形门”中人物,皆因他此来最盼暗中下手,是万不能暴露行藏的。 他在经过达县时,便购置了足够的干粮,非不得已,连进入市镇用饭都尽量避免。同时舍却正道,专走荒僻小径,肚饥了便咽一些干粮,口渴了便掏饮泉水,行动可以说小心到了极点。有时候错过宿处,便在荒山野岭中露宿一宵,好在他此时已练就一身武功,与从前侧身刁家寨时迥然不同,山中毒蛇猛兽,已不在他意下了。 三天以后,抵达后江一个小镇,名叫“长霸”,计算行程,再往前便共有“万源”县一个大去处,越过万源,以后便要进入山区。他因深知万源县中遍布“蛇形门”爪牙眼线,决心就在“长霸”添置干粮,准备顺后江而上,折向东北方,直贯山区。从“大竹河”进入巴山,这样可以避开万源县,减少败露形迹的机会。是以在日影西斜之际,来到长霸镇外,先寻了一处密林,让小黄马自去觅草,又将锈剑藏在外衣里,然后安步踱进镇来。 在镇上转了一圈,干粮等物尽都备齐。正要返身出镇,谁知才到镇口上,却突听得镇外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由南方飞也似驰来三骑快马,眨跟之间,已到近前。傅小保连忙闪身避到路旁,故意扭过头去,用背挡住那马上骑士的目光,以免碰上刁家寨上认识的人,坏了大事。 哪知他百密一疏,却没想到不避还好,这一避,倒反而避出了事来。 原来那三骑快马,风驰电奔一般冲进镇里,傅小保闪身侧避,三骑马分明已从身侧掠过。 但就在他欲待举步出镇的时候,突听一声马嘶,三骑中的一个,竟突然急勒马缰。那马儿人立起来,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前蹄着地,马上人忽然喝道:“喂,老李,老吴,慢一步。” 傅小保闻声忙又收步,偷眼望去,却见那马上坐的一个灰衣负剑汉于,并非“蛇形门” 打扮,心中略定,索性便缓缓举步,向镇外行去。 他这里才行得几步,就听身后另两匹快马也已先后勒住,马上三人似乎在低声嘀咕什么? 他因见那先勒马停步的人并不是刁家寨装束,也就没有在意,哪知道刚走了五七步,就听身后陡的一听断喝:“那哥儿,站住,咱们有话问你。” 傅小保一惊,游目左右望了望,并无旁人,那么,这喝叫的定是自己了。他因已有定见在胸,心想你们又不是刁家寨的人,我就站住,你们又能怎样?于是,依言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道:“诸位是叫在下吗?……” 一句未完,他突感眼前一亮,不由自主住了口。敢情身后三人之中,那首先勒马呼喝的汉子他虽然不讽,而其余的两人,却正是道道地地“蛇形门”门下,刁天义的两个宝贝弟子“鸡脚神”李升和“吴二爷”吴能。 李升和吴能见了傅小保,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但这在他们也觉大出意外,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惊呼出声,道:“咦,原来是三师叔!”傅小保在“蛇形门”之时,乃刁人杰的螟蛉义子,一般仆妇都以三少爷称呼。而这李升和吴能虽然偌大一把年纪,但因拜在刁天义门下,是以见了比他们年经一半的傅小保,也得叫一声“三师叔”。 傅小保万想不到会碰上他们这两块宝,心知形藏一露,再要想暗中下手,只怕就难了,不禁脸上登时变色。 那灰衣汉子看了看左右,忽然咯咯大笑,道:“李兄、吴兄,我说如何?似这种荒僻小镇,哪来这么阔气的公子哥儿?再说方才无意一闪,已足见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果不然正是贵门中脱逃的叛徒,李兄、吴兄,还跟他客气干什么?干脆拾下了,回山也是你我面上光彩。” 李升、吴能一听,果然动了心,双双应了一声,飘身落马,“呛啷”连响,两柄长剑已经撤到手中,一左一右将傅小保困住,“鸡脚神”李升说道:“三师叔,这可是掌门人早有令谕,谁叫三师叔见异思迁,又投拜在姓唐的门下。掌门人返山之后,便有严令下来,凡是蛇形门弟子,见了三师叔,务必要请你返山去一趟。三师叔有什么话,见过老爷子,自然还有分辩机会,最好别叫咱们作弟子的为难才好。” 他自以为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言罢之后,又把头晃了几晃,又拿眼睛望望吴能和那灰衣汉子,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傅小保哪有心情与他多费唇舌,冷冷一笑,道:“我这是顾全前情,本不想鼻子碰眼睛,今天既然已被你们撞破,少不得只好难为你们了。” 那李升尚未会过意来,忙道:“这也没有什么难为的,你如肯跟咱们一同去晋谒掌门人,一切是非曲直,自有老爷子论断,咱们弟兄依然拿你当作长辈看待。” 傅小保笑道:“我倒有心跟你们去,只是有两位,他们不肯。” 李升忙扭头四顾,道:“谁?在哪儿,谁不肯,咱们先干了他。” 傅小保将双掌一拍,笑声道:“喏,就是他们。” 李升这才恍然大悟,怒道:“敢情你是在藐视咱们,要动手,咱们兄弟可是不怕。” “吴二爷”吴能喝道:“跟他废话什么?早些擒了回去领赏,谁耐烦尽斗舌头,老李,上!” “上”字才出口,他早已提剑揉身而上。在他的估计,傅小保辈份虽高,功力并不比他们强到那里去,只要二人联手,万没有干不过的道理。是以抢先出手,怕的是被李升抢去了头功。 谁知傅小保冷哼一声,连剑也不拔,身形微晃,早将他这一剑让过。陡地左肩一塌,右掌竖立如刀,闪电般向他剑背上切了下来。 吴能吃了一惊,皆因这种身法手法,迥然不是“蛇形门”的招数。他哪里知道傅小保此时功力,连他师父刁天义也差得大远,凭他一个三流货色,那里是人家的下饭菜。傅小保这一掌竖切,正是“多罗掌”法中绝学,吴能抽剑不及,急忙一转剑身,想用剑锋迎斩傅小保的掌沿。 不料傅小保这只手掌,就像装了机关,他剑锋一转,傅小保的手掌也突然跟着一拧,一变切为砍,不歪不斜,正砍在剑背之上。吴能但觉手腕上一阵椎心刺痛,一松手,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吴能急忙摔身想退,傅小保一声轻笑,骈指疾点在他“太乙”穴上,道:“今天却容不得你这么快就回去!”探手接住昏迷侧地的吴能,顺着将他平放在地上。 “鸡脚神”李升一见吴能上去一招未到不但兵刃脱手,还被傅小保活捉了去。这一惊,真是三魂出窍,哪敢再上前动手?猛一跺脚,仰身倒射,退到马匹旁边,一晃肩,跃上了马背。 他上马之后,却没有立即逃命,探手竟然从鞍侧取出一个小竹笼子,两手一捏,那笼儿粉碎,从里面飞出一只灰色信鸽来。 傅小保见他放出信鸽,倒是大吃一惊,心知如让这信鸽飞回大巴山,无异将自己行踪,展示在刁人杰面前,再要想隐蔽身形,殊非易事。连忙探手入囊,扣了一枚“金莲子”,扬手射了出去。 那只信鸽方才展翅,飞出不足一丈,“金莲子”带着一溜黄色光芒,激射而到,“卟” 地打个正着,信鸽翻落地面,连动也没动一下,便已死去。 但,就在傅小保击落信鸽这一瞬间,未能同时追赶“鸡脚神”和那灰衣汉子。那两人早已圈马向镇里飞逃,“鸡脚神”李升并且在临逃之前,挥剑又将吴能马鞍旁的信鸽鸽笼劈碎。 傅小保只注意李升逃逸,快步赶了过去,恰好截住了那灰衣汉子,他连人也来不及擒捉,顺手一掌,拍在马头上,马匹栽倒,却将那灰衣汉子掀跌地上。傅小保连头也没有回,深深提了一口真气,急冲两步,猛的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凌空拔起,二次落地,又是依样画葫芦。竟然施展“八步赶蝉”轻功,三个起落,迫到李升马后,一探手臂,扯住了马尾。同时,脚下定桩,使用“金刚柱地”身法。刹那间,将一匹业已奔驰起步的健马,硬生生扯得再也移动不了半步。 李升大骇,扭身挥剑,便来斩他的手臂,被傅小保轻拿两只指头,挟着剑尖,一用力,那剑尖“铮”地折断。李升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吓得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落地上。傅小保一掌毙了马匹,俯身也将李升点了穴道。 这时候,那灰衣汉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头拔步想逃。傅小保一咬牙,屈指轻弹,将那一小段剑尖当作了暗器,射进灰衣汉于腿股内。三个人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傅小保生擒活捉住。 然而,待他最后捉住灰衣汉子,吴能马鞍旁那一只信鸽,却越隙冲天而起,傅小保惊觉时,信鸽早巳飞升到七八丈以上。他抬头仰望,只见只信鸽正振翅向大巴山飞去,不禁颓然叹道:“完了,完了,没想到最后仍然被这扁毛小东西,暴露了形藏。” 那只灰色信鸽,疾如箭矢,直投东北方,没多一会,便隐没在天际云层中不见。傅小保怅然若失,怔了好半晌,这才将两匹马尸,拖离道外,掘坑掩埋,以免被“蛇形门”弟子发现。然后就用吴能那一匹坐马,托了三个不能动弹的厌物,带到镇外那片密林中,一阵忙乱下来,天色俱已黑尽。 傅小保把三人全都搬放在林中草地上,系了马匹,略为询问。才知那灰衣汉子原来是东海洛伽岛门人,现今东海与“蛇形门”正进行大结合,是以双方门人,经常并肩出入。 傅小保把他们加点了“哑穴”,说道:“只为我答应过古老前辈,此来大巴山,非万不得已,不愿杀伤。今天权且留你们三条性命,但你们躺在这儿,是否能遇人拯救,那就要看你们平日为恩为善,报应如何了。” 说罢,抛下了三人,让他们瞪眼哑口,直挺挺并肩躺着,自顾跨马穿林而去。 夜色笼罩下的密林,分外显得阴森可怖。傅小保满怀心事,策马出林,仰望穹苍,天际疏朗朗,缀着几粒星星,下弦月像一柄弯弯的缅刀,没精打采悬在漆黑的夜幕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头,放马飞驰起来。 他本不欲使自己拔剑对付养自己十余年的义父,古若英也曾这么告诫他,并且预言不需他亲自出手,便能夺回师门剑谱来。然而,这一切变得多么快,势至如今,他是不能不硬闯大巴山,亲自出手了。虽然他多么不愿这样做,冥冥之中,却像有一种决不可变更的既定安排。这种安排,就如激流上狭狭的独木桥,只要你步上了桥身,除了战战兢兢照着途径向前之外,谁也无法再在那滚滚激流之上,作合于己意的选择。 许许多多烦闷累积在心中,无法疏导,无法排遣。他只有低头死命的催马狂奔,马儿掠过溪流,越过山峦,跨过原野,仿佛使他心中的烦闷减去了少许。但是,他没有想到,越是奔行得快,也就越是距离他既定的安排更近。他既不愿面对那难堪的情况,却又舍命向难堪奔去,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第二天傍晚,傅小保到了离刁家寨不远的大竹河。 从大竹河进人大巴山,不过大半日行程,练武的人,二个时辰就可赶到。傅小保想想反正形踪已露,何必再遮遮掩掩苦了自己,干脆就在大竹河休息一夜,明天硬闯大巴山吧!于是,策马进了镇内。 这大竹河地方本不大,又处在“蛇形门”卵翼之下,平常镇上来来往往,经常都有“蛇形门”弟子。但今夜却怪,傅小保缓马入镇,街上寂静得出奇,店铺大半都半掩了店门,街上虽然也有三五个行人,却绝无一个“蛇形门”的人。 他真是大惑不解,方在愣愕,突见镇上一间唯一的客栈掌柜老远地迎了出来,恭身陪笑道:“傅公子,您老怎么这时候才来呀?叫小的每日守望,好一个等。” 傅小保一怔,讶道:“咦,你怎知我姓氏?又知道我要来呢?” 掌柜咧开大嘴,咯咯一阵大笑,伸手接了马缰,将傅小保让进店中,然后才笑道:“公子,您还取笑咱们做啥?令友崔相公早在十天以前就到啦!每天候您,就没见您老驾到,傅公子,您还不知道……。” 他压低嗓门,凄过头来,道:“这儿刁家寨的人,十天来,全叫崔相公给治跑光啦,大寨里连气没吭一声!” 傅小保跳了起来,问:“哪一个崔相公?可是一个满面麻皮,左额上有一块黑斑的?” 掌柜的用力一拍手掌,道:“正是,敢情你们真是早约好的,他来了之后,每天盼您,您老刚来乍到,小的这一提,您老就准知道是他呢!” 傅小保忙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快说!” 掌柜的笑道:“正在房里候着您老呢!小的这就去回他一声,就说您老已经到啦!” 傅小保急伸手拦住了掌柜的,道:“不用你回,我自己去见他。” 他问明了那位丑面怪诞的崔相公住在左首靠后园最底一间房,迫不及待,三步并着两步,赶到房门外,连叩门也等不及,连人带身子,“蓬”地撞进房里……。 房门骤然打开,靠窗一张桌前,正反身坐着一个身着儒衫的少年人。傅小保急冲进房,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忙扭头回顾。傅小保定睛一看,展现眼前的,果然正是满脸大麻子,左额上有一大块黑斑,黑斑上还长着丛丛黑毛的丑陋面庞……—— 第二十一章 长舌书生 傅小保瞠目咋舌,骇异不止,脑海中一阵纷念疾转,始终记不起这一辈子会在什么地方,认识过这么一个丑陋朋友?他倒并不是嫌他面容难看,实在因为自己既与他素未谋面,他却缘何一路上调侃自己,故作神秘呢? 他嘴唇方才张得一张,尚未曾询问出口,那丑陋少年却已经咧嘴咯咯笑起来,迅速地站起身来,叫道:“小傅,你怎么这时候才到呀?为兄只不过先行一步,却早在十天之前,便到了这里,嘿嘿,你叫为兄等得好苦呀!” 傅小保闻言更是一惊,暗忖: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就算知道我姓氏及此来目的,也还罢了,干嘛这么一见如故,竟然称我“小傅”,就似与我有多年私交似的?看来此人只怕是个疯子。他勉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与别扭,不自然地淡淡一笑,刚要开口,谁知那丑面少年突又尖声咯咯大笑起来,说道:“他xx的,真要笑死人,小傅呀,为兄告诉你一件事,这十天来,刁家寨和洛伽岛的人,真被为兄我治惨啦!到今天,全躲了个一干二净,再也不敢来这附近十里以内现眼,他xx的,真他妈有意思。” 傅小保把已到喉间的问话,只得又咽了下去,心里泛起一阵厌恶。暗想这人像貌美丑且不谈它,单只出口这么粗鲁,枉他穿了这一身文绉绉的新衣服,怎的人物衣冠,竟会如此不相配的。于是,面上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不知兄台是何处高人?在下自觉与兄台从无一面之识……。” 丑少年不待他把话说完,忽然又咧开鲜红大口,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笑声,抢着说: “小傅,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你不是就叫博小保?你不是原来拜给刁人杰做干儿子,后来又叛离刁家寨,投到那疯子唐百州的门下么?我说这些话可对吗?我这做兄长的,可没有过甚其词吧!” 傅小保更是大感不悦,一阵脸红,剑眉突剔,道:“朋友,姓傅的与你无恨无怨,你怎么如此折辱于人?姓傅的可以任你羞辱,你如侮及傅某的师门,可别怪……。” 丑少年哈哈笑道:“哟!你还蛮护着你那疯子师父么?好好好,算为兄出言不逊,咱们不谈这些,你不是要去刁家寨吗?不知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没有?是明抢呢?还是暗偷呢?” 博小保心中微惊,暗忖:这怪人怎的将自己身世姓名,师承门派,连此行目的都打听得如此清楚?若说他不怀好意,似乎一路上又犯不着处处为自己安排食宿,这十天之内,更将刁家寨爪牙眼线,尽都驱出大竹河,专心一直等候着自己的到来。难道说他真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关系,只因自己言谈过激,无法冷冷静静的谈谈吗? 他本是心地淳厚之人,如此一想,倒把怪少年适才粗鲁取笑的愤满之情,忘得一干二净,脸上歉然一笑,缓缓走到一张椅子旁,轻轻坐下。 那丑怪少年见了,急忙笑道:“你瞧我这做兄长的有多粗心大意,你来了这一会,连让你坐下也没有,说起来当真失礼得很。小傅,好在你我都不是泛泛之交了,来,甭客气,请随便坐下再谈吧!”说罢,自顾也拉了一把椅子,对着傅小保,张腿叉手,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两跟迷迷望着他,就好像对于傅小保软化了态度,屈服落坐,感到十二分得意似的。 傅小保冷眼见他这种毫无教养的言谈举动,心中气闷万分,无论他怎么思忖,也推测不出当前这个既冒失,又粗鲁的新朋友,是个什么出身来路?于是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那丑少年却又抢着笑道:“小傅,看你神情,好似对我有些不甚了解。这也难怪,你我虽说渊源深厚,彼此究竟初次相交。其实呀,我这个人为人最是豪爽,向来不拘小节,直比当年梁山泊中的李逵与鲁智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现在自然不信,相处久了,你就了解我的豪迈爽朗的个性了。那时候呀,小傅,你才相信为兄乃是天下第一个有为男儿,第一个容易结交的好朋友咧!”说完,便自顾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傅小保听了,忍不住肚里暗笑,心想只怕你不是天下第一个有为男儿,倒有些像天下第一个脸皮厚,第一个自吹自擂的吹牛大王哩。便淡淡一笑,道:“老兄豪迈之情,已是不需再介绍了,倒是老兄这种刚健的谈锋,每次抢着说话,不让人开口,这一点真可以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丑少年纵声大笑,说道:“对对对,你说这话,果真是最知我的为人了,我若不是有这点特长专技,怎会在江湖之中,轻易赢得那‘长舌书生’的盛名呢!” 傅小保陡地一惊,讶然道:“什么?‘长舌书生’?在下真是孤陋寡闻,怎的从未听过,武林中还有‘长舌书生’这份名号?那么,老兄姓氏,可否也一并相告呢?” 丑少年颇有得意之色,点头晃脑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为兄虽然辈份甚尊,但一来年岁尚轻,二来从来甚少在江湖行走。只最近数月,方才仗剑行道江湖,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挣得这份响亮名号,的确已是不易之极了……。” 傅小保哪来心情听他自吹自擂,急忙打断他的话头,抢着道:“那么,兄台究竟是何门何派?贵姓大名,又是怎样称呼的呢?” 丑少年笑道:“你别一心一意打听我的来历,我若果真说出姓氏来历,只怕你要恍然大悟,跪倒给我磕头行礼了,我这人最见不得这种酸文褥礼,是以不愿将姓氏来历,告诉给你知道。” 傅小保冷笑一声,道:“只要老兄说出来历姓氏,果然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之人,别说要在下叩头行礼,就是三拜九叩,在下看在敬老尊贤份上,也无半句怨言。”说到这里,略为一顿,沉声又道:“不过,要是老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味拿在下逗笑取乐,那时候,可别怪在下要失礼哩!” 丑少年毫不为他的恐吓言词所动,咯咯一阵尖笑,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你且先别问我的来历,我倒要请问你一声,你既然拜在疯子唐百州门人,你可知道,唐百州同门有一个姓梁名承彦的师兄,人称‘终南剑客’的人吗?” 傅小保微微一愣,忙答道:“不错,在下曾听恩师谈起,的确有这么一位师伯,唯这位师伯已被人陷害,丧生在终南山中,所遗妻女,至今下落不明。在下曾奉先师遗命,只等此间事了,便得立即前往探查那位师伯母母女下落,但这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丑少年陡然收敛了脸上笑容,刹时之间,神情一变,好像有满腹悲愤,涌塞在喉内,略停了停,又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正色说道:“你不是要问我是谁吗?方才你所说终南剑客梁承彦的遗霜,正是崔某的表姊。算起来,我与令师伯乃系姻亲兄弟,你师父唐百州与我甚稔,只不过你入门较晚,咱们未能相识一面罢了。” 傅小保大大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这么说起来,傅小保当真失礼得很,但不知崔前辈尊讳是如何称呼的?又怎知傅小保身世际遇,及此来目的呢?” 丑少年嘴角牵动,展露出一种难看至极的笑容,但这笑容一现即隐,依然正色摆手,示意博小保仍旧坐下,说道:“你我辈份虽有别,毕竟年纪相仿,况且这关系说来也牵连太远了,所以我只不过以兄长自居,咱们最好别这么拘礼,你且坐下,咱们慢慢谈话。” 此时傅小保心中甚是惶恐,皆因他自从投拜唐百州门下,仅知师伯梁承彦惨遭仇家陷害,师伯母和一个小师妹下落不明,从未听说梁承彦尚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内表弟。但这关连的确过于疏远,恩师无暇提及,也是情理之内的事,他自然不敢怀疑这丑怪少年所说亲谊关系。 但他有一些不解的,就是年轻的前辈(凭良心说,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人家才对),何以能知道自己的详细来历,以及远从天全县客店开始,就一直替自己暗中付账,而又不肯在途中现身一见呢? 他心中疑团纠结,哪能解它得开,是以急急问了这些话以后,便怔怔凝视着那丑怪少年,焦急地等候他如何回答。 丑少年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问重重,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说起来,话又长了。为兄虽与你师父师伯均甚熟稳,但总为了自小生得这面上丑恶形像,一直埋首深山,除了苦练武功,可说很少在江湖中行走。然而,我这个人又不是个能静度冷清岁月的性格儿,偶尔憋不住了,下山游荡些时,这胸中积压许久的话,往往恨不得找个知己朋友,畅意倾吐,方才快意。是以,渐渐地,就被那些好事之徒,替我取了这‘长舌书生’的绰号。其实长舌二字,应指那些搬弄是非的妇人才对,我虽然爱说话一些,却从不拨弄是非,又怎当得长舌两个字呢?” 傅小保听他说了半天,依然没有谈到正题,心中很是不耐,但此时这丑人表明身份,已是自己长辈,他可不能再似先前那么催促和讥讽人家,只得耐着性子,装得很凝神倾听的模样。 丑少年顿了顿,又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我一知道这个外号,心里当时气得不得了,一赌气,就足足有两年未曾离过山,唉!谁知等我数月之前,想起来赶到终南山表姊和表姊夫那儿去探探亲戚,却竟然只见到一堆废墟了……。”说到这里,他又低头用袖角偷偷擦泪,神情极是凄苦。 傅小保被他引得鼻子也一阵酸,他虽与梁承彦师伯未谋一面,但不难揣测出那终南山上,焦木塌屋,乱草蓬松的荒凉情景。同时又连想起恩师唐百州生死存亡,也渺茫无踪,使得虎目中泪光莹莹,险些陪着流下辛酸泪水来。 那丑少年偷眼看了博小保一眼,突然“卟嗤”笑了起来。傅小保一惊抬头望去,他却立时把脸一沉,口中虽然仍旧吃吃而笑,但笑声神情,充满一片悲愤,就似一个人悲极而笑,喜极而泣一般,丑脸牵动,竟比嚎啕大哭,还要令人心悸。 笑了一阵,他好像情绪渐渐平复,缓缓又说道:“……当时,我被那种凄凉意外的情景,吓得险些昏了过去。好半天才慢慢压制自己,指天为誓,天涯海角,必得追访出表姊夫全家下落。如果他们是遭了仇家毒手,那么,我姓崔的拼了这条命,也要凭藉十余年深山苦练的一点微末技俩,替他们夫妇母女报此大仇。于是,离了终南山,第一件事,便是寻访表姊夫的同门师弟唐百州的去向。”他咧嘴望着傅小保一笑,又道:“岂料我寻你师父不到,却无意之间,风闻刁家寨倾巢前往康境贡噶山青阳宫,争夺灵蛇剑谱这件消息。 我当时心中一动,分明那灵蛇剑谱,正是我表姊夫梁承彦的师门至宝,却怎的会落到青阳宫的道士们手中呢?急忙连夜西行赶到贡噶山去,不料到得太晚,待我潜进青阳宫刺探,才知道刁人杰已经数度进击不成,已然退走。而剑谱却被你师父唐百州夺回,而且,又从道士们言语之间,惊闻唐百州竟然变成了独眼龙,性儿也疯疯癫癫,使用一柄锈迹斑斑的锈剑,武功也高强许多。我得了这些消息,又悄悄退出青阳宫,但却无从再查访到你师父唐百州的去向。那一天,在一座乱山中迷了路,误打误撞,竟被我见到你在一片松林前,正和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说话……。”说到这儿,他忽然又住了口,拿眼斜睨了傅小保一眼,嘿嘿笑了两声。 傅小保知他一定误会自己是个风流种子,不禁脸上一阵红,忙道:“那位姑娘乃是一位前辈门下……。” 丑少年不待他说完,挥挥手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冷冷说道:“我知道,她一定是什么高人门下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姊姊长姊姊短,叫得那股亲热劲啦!哼,依我看,那女子生像妖娆,眉目传情,就必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傅小保心中大怒,但转念一想,他自己生得太丑,自然对天下美貌女子,都会含有一股妒意,自己如果替小玉辩驳,定然被他疑虑更深。再说,他怎么说都是个长辈,且让他骂几句算了。于是,淡淡一笑,闭口未置一词。 那丑少年却好像意犹未足,见傅小保不语,他倒更进了一步,追问道:“你这小子仗着脸蛋漂亮,想来一定是随处留情,不安本份的了?” 傅小保听了,再也忍不住,愤愤答道:“前辈不要小觑傅某,碧灵宫门人个个圣洁高华,冰雪清白,绝无如前辈所说那等下贱人物。再说,傅某虽然身居晚辈,但也曾读圣贤之书,略知礼义,也不致就如前辈所测那种卑下之人。” 丑少年嘿嘿冷笑,道:“能那样自然最好,我不是你师父,也懒得管你这种狗皮倒糟的事,我说这些话,是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嘉勉,你不要气鼓鼓的不服得很。” 傅小保当真快要将肚皮气炸了,但碍在他是师门尊长,不便出口顶撞,冷冷答道:“前辈所说,傅小保记着就是了。” 丑少年用力一拍大腿,笑道:“这才像话,大丈夫勇于认过,知过必改,善莫大焉。” 说罢,还咯咯笑个不停。 傅小保表面上一片冷漠,暗地咬牙切齿,只恨骂不出口来。 丑少年笑了一阵,自觉没趣,也就不笑了,沉吟片刻,又继续述说道:“我本不想偷窥这种男女私情私语,但当我一见到那女子递给你一柄锈迹斑斑的锈剑时,却不能不吸引起我满心好奇念头。于是,悄悄蹑踪你身后,你可记得,山中遇雨,是谁用火光引你到那座茅篷? 是谁第二天给你送来水果干粮,实对你说,那全是我姓崔的干的。” 傅小保气还未消,仅只淡漠的答道:“前辈关顾盛情,傅小保心里甚是感激。” 那丑少年偷偷笑了笑,又道:“并非我要讨好你,实因见你所持锈剑,宛如所闻得唐百州持用的一般,我决定要从你身上,探出个所以然来。那夜你在荒山茅篷中熟睡之际,我就曾偷偷隐在近处,听见你睡梦之中,频频呓语,一会儿叫道:“恩师!恩师!一会儿又说到刁家寨。那时候,我就猜你必与唐百州有什么关系,其后在客栈之中,又偷闻得你梦中喃喃自语,说要到刁家寨偷剑谱。我这才故意留银留语,自己却早一步,赶来此地候你哩。”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傅小保方始恍然途中种种奇事,原来都是这丑少年有意安排。但他也不禁心惊暗叫惭愧,自责阅历经验太差,怎的途中睡得那么死,连梦中呓语都被人家听了去,自己竟然丝毫未觉。如此看来,山洞中月余苦练,在功力方面,只怕还嫌不足太多呢! 他心中一阵纷乱,停了片刻,才道:“前辈所言,果真令晚辈恍然而悟,但晚辈尚有一事不明,前辈虽在荒山中听到晚辈与那绿衣姑娘对答之词,因而知道晚辈姓氏,但又从何得知晚辈的名字呢?难道晚辈连中梦语,也曾自称过自己名字?而且,对于晚辈出身来历,以及人门经过,前辈又从何知道得那等详细呢?” 丑少年咯咯笑道:“最好你先把那前辈晚辈这一套赶紧取消,我听了这些,挥身汗毛全竖起来啦,你我年纪仿佛,干脆随便些,倒显得亲近。” 傅小保知他有些怪僻也不相强,拱手道:“晚辈……在下听命便是了。” 那丑少年大笑道:“你问的这些,倒并非我偷听你说梦话得来,你可记得在名山附近百太驿旅店中,与那飞爪赵文襄谈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事儿吗?实对你说,那时候,我正和你们住在同一个旅店,只不过早一天已将白马卖掉,换了一匹枣色良马而已。” 傅小保暗自追悔莫及,心想:早知你也在,岂不早戳破了这个闷葫芦,何至等到今天。 他此时对这丑少年所说各节,俱已深信不疑,惭渐将心中气恼也消去不少,连忙肃容问道: “前此种种,在下均已了然,但前辈至今尚未将尊讳见示呢?” 丑少年脸上笑容突地一敛,沉吟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本来,你知道我姓崔,又知道长舌书生这气人外号,已经足够。但你既是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无不可,我姓崔,名易禄,乃容易之易,福禄寿喜的禄。” 傅小保忙称谢,牢记在心中。但他有一点甚是不解,自己问他姓氏称谓,并没有不妥或失礼之处,他却怎的吞吐半响,好像很不愿以名讳示人,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他生性本不善疑,是以这念头也只不过在脑中一现即稳,并未深深刻在记忆之中。 两人这一番谈论,不觉时已夜尽,那崔易禄尖着嗓子将客店掌柜唤了来,命他搬上一桌丰盛酒筵,为傅小保洗尘。 傅小保本欲辞谢,当不得崔易禄一力自作主张,硬邀入席,开怀畅饮了起来。 这崔易禄看来也不过才三十以内,身上打扮装束,一派斯文。但举止却甚是粗鲁,口中言语不雅,又不理会人家能喝不能喝,只大杯大碗强要傅小保和他干杯畅饮。稍不顺他的意思,便开口骂人,那骂人语句虽非下流话,却往往刻薄万分,令傅小保哭笑不得,尴尬万分。 傅小保心中别扭,只碍在他是自己师门尊长,处处只得忍让三分。两人入席人不过半个时辰,一大罐“状元红”已被他喝得涓滴不存,尚且兀自嚷着加酒,脸上丝毫未露醉态。傅小保此时早已面泛紫红,头昏脑胀,忙道:“前辈的确宏量,但在下业已不胜酒力,无法再奉陪前辈多饮几杯……” 崔易禄笑道:“这点酒算得什么,想当初我和你师父唐百州,常在终南绝顶拼饮,各人往返五次,从山下搬运二十罐美酒到山顶上去,一口气拼赌喝得一滴不剩。事后还将那二十个酒罐子排列地上,当作梅花桩使用,两人就在上面,喂上三五百招,那才真叫过瘾哩!” 傅小保骇然,心中暗想:“这崔易禄酒量如何,我自是不知,但我那恩师唐百州,却从未见他嗜酒酗饮过,这你不是胡吹得太过份了吗? 崔易禄见他神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笑道:“小傅,你不信是不是?今夜你看我一个人再干一罐,喝完之后,你只管睡你的觉,我还得趁着月色,赶往刁家寨,看看刁老头有何动静投有?天明返来,定然带给你一件信物为证,你说可好?” 傅小保陡地精神一震,急忙说道:“前辈既有此意,何如咱们立刻撤去残席,一同往刁家寨走走?” 崔岳禄道:“不成,一则你远道赶来,应该休息,别太辛苦。二则我这脾气,如不喝酒,任什么事也不能办。再说此处离刁家寨并不太近,一夜之间往返,带你一起,只怕就赶不及了。” 傅小保听了,面上羞得绯红,不服地说:“前辈既未见在下赶过路,怎就知道会走得太慢呢?” 崔易禄道:“那还用猜吗?我从你眼中神光,一下子便看得出来,你最近似乎功力曾有突进,但急则不达,没有一段时间的苦练,你还不能发挥内力全都威用,你看我说这话可对?” 傅小保猛然一惊,登时背上冷汗直冒,倒把酒意惊醒了一些,忖道:“看他年纪并不太大,怎的目光会如此锐利?连我新近所得奇遇,也一眼看了出来。 这时候,掌柜的果然依言又送来了一罐酒,崔易禄淡淡一笑,立起身来,横掌顺罐口上轻轻一削,那封口泥土应手而飞,竟比刀砍剑削的还要干净俐落。崔易禄不用杯碗,用口就着罐口,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哪消一会工夫,比喝水还要轻松,果然将一罐美酒喝了个精光。抛却酒罐,用袖子横着擦擦嘴,笑道:“好酒,好酒,可惜夜里有事,未能尽兴一醉。” 说罢,挥手命店家撤去残席。行到窗口,仰头望了望天际月色,点头一笑,未见他携带任何兵器,仅只把外衣前襟向腰间一扎,向傅小保道:“你好好回房休息,天明之后,我叫你看一件东西。” 傅小保忙一闪身,横拦在房门口,道:“此事乃晚辈师门之事,自应由晚辈自行出手,前辈如不允同行,未免太令晚辈无地自容了。” 崔易禄脸色一沉,道:“这又不是真打架,我今夜只去暗中看看,你且等我返来之后,何时由你出手行动,那时再作打算,难道你还怕我抢你的功劳不成?” 傅小保被他骂得哑口无言,愣了愣,还想再度申辩,耳旁但听崔易禄轻轻冷笑一声,人影闪晃,那崔易禄竟然不经房门,直接从窗口飞穿而出,眨眼间,便没于夜色之中。 傅小保心里又气又恼,又愧又羞,用掌捶着手掌,低头在房中往来徘徊。本来任由他前往刁家寨探探动静,原无关紧要,但他却气不过崔易禄言语之中,对自己太过小觑。要照他那口气说起来,自己若不依靠他,难不成这一趟大巴山便算白跑了吗? 他正自气愤不服,蓦然间,突见适才崔易禄立身处地面上,怎的漫了一大滩,好似泼了一盆水在地上似的。他心中一动,忙上前两步,俯身地上一嗅,一股浓烈酒味,直冲上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才恍然何以崔易禄一口气喝了那么一大罐酒,竟会毫无醉意。原来他是仗着内功精纯,在施展“浸掌沸水”之法,将所吃的酒,全从脚下逼出体外了。 这种“漫掌沸水”功夫,他在山腹石穴中曾看到那两册“古氏拳剑掌功精华”上有详细记载,叙述一个内功已到相当火候的人,探手浸入水中,可以凭藉自身内功发出的热力,由手掌传导入水,一段时间之后,能够将水煮沸。依这同样的道理,可将饮入腹中的水、酒,甚至毒性不太重的毒液,以内力逼出体外。 傅小保也只不过在书册上看到这种记述,至于是否能够付诸事实,他自己不到那种火候,自然也只好信疑参半,谁知今夜会在这客店之中,发现崔易禄竟然真正的施展这种骇人听闻的功夫呢? 他暗地心惊不已,似乎总觉得那自称师门长辈的崔易禄,带有几分神秘之处。疑心顿起,当下匆匆返房,束扎了一番,“玄铁剑”负在肩后,缅刀缠在腰际,悄悄越窗而出。 一拧身,跃上了房顶,略为打量了一下方向,便提气伏腰,运足脚力,向刁家寨疾驰奔去。 夜空中月色甚明,轻风拂面,令人神爽,傅小保此时酒意业已全消,脚下分毫不停,快如一缕轻烟,伏腰疾赶,晃眼间出了大竹河,投身群山之中。 奔行了不足盏茶之久,来到一片茂密的竹林边缘,夜风吹动林梢,枝叶相碰,发出“沙沙”声响。傅小保忙在林前止步,忖道:江湖中有逢林莫入的戒条,这附近已是“蛇形门” 的势力范围,林中有无暗桩,甚是难料,不如干脆越林而行,一面也看看自己的轻功,可有些什么长进。想罢,深深提了一口真气,两脚顿处,身形“嗖”地直拔起四丈有余,轻飘飘落在竹林梢头。 那竹林每一根均约有碗口粗细,林梢处也有小指般大小,傅小保足尖点着林梢,那棵翠竹仅只向下略为一沉,又微微向上弹了起来。他停身竹顶,随着竹子起伏,临风摇曳,宛若腾云驾雾似的,既觉得意,心中一喜,换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居然踏着林梢,向前疾飞,哪消片刻工夫,已快将一座竹林奔完。 正当他心中畅美非凡之际,倏忽间,突听“嗖”地一声轻响,一条人影,快如脱弦箭矢,从脚下林中弹射了出来,一阵风也似,直奔东北方而去。 傅小保在上面被他吓了一跳,错顾之际,一口真气没有换上,险些从林梢上跌落下来。 急切间只得赶紧借势飘身脚落实地,忍不住又惊又怒,低喝道:“什么人,站住!” 那人影不闻不理,眨眼工夫,已奔出十余丈,傅小保一生气,探手就扣了一枚“金莲子”,顿足纵身,飞赶了过去,一面追,一面又喝道:“朋友,再不留步,可别怪在下要用暗青子招呼你了!” 前面人影奔行之速,竟然不在他之下,就这样几句话光景,只见他闪跃前行,又已跑远了五丈有余,迎面吹至的晚风中,却传来轻轻两声嗤笑。 傅小保怒从心起,忙也伏腰急追,只想能距离拉得略近,便用“金莲子”弄倒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狂妄人物。 这一来,两人好似较上了脚劲,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宛若流星赶月,风驰电奔的向前飞跑。而最令傅小保心中骇然的,是任凭他使出浑身力道,无论追得有多快,前面那人却始终跟他保持着二十来丈距离。一口气追追跑跑总有好几里路,竟然一丝儿也没有追近,仍然相距在二十丈外,这段距离说远不远,但若要用暗器,却恰好还够不到,真把傅小保气得五脏生烟,七窍冒火。 又追了盏茶之久,傅小保见那人脚程决不在自己之下,明知再追下去,也是无益,心情也就渐渐恢复了平静,借着月光,从后面凝神仔细打量那人。这一看,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敢情前面那人穿一身暗色衫裙,长发飘飘,竟然是个女人。 傅小保心中忽然一动,急忙换一口气,嗖嗖三个起落,施展“八步赶蝉”绝顶轻功,一口气追近了三四丈,定睛一看,可不是吗?那女子身上衫裙正是绿色,他脑海中念头一阵急转,天下武功强的女子并非没有,却总不会这么凑巧,也穿着与“碧灵宫”门下同色衫裙,心想好歹冒它一冒,便放声叫道:“前面是‘碧灵宫’哪一位姊姊?在下傅小保,恳请留步一叙,绝无他意。” 果然,他这么一喊,前面那奔行的绿衣女郎倏地停了步,扭转身婷婷而立,没有再跑了。 傅小保大喜,一面收了“金莲子”,一面三步并着两步,飞赶过去,待到了面前,却不禁欢呼出声。原来果真正是在山腹甬道出口,送还剑马,叮咛而别的小玉。 他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小玉,心中那份惊喜之情,竟比见了亲人,还要欣喜几分,人才奔到,便气极败坏的说道:“小玉姊姊,原来是你呢!干嘛让我又追又叫了这半天,总不理会我?” 小玉静静站在那儿,嘴角虽然浮着一丝微笑,但神情却大非傅小保料想的那么亲切,冷冷答道:“我有事要赶路,没想到后面死追的会是你,所以没有回应。” 傅小保不觉一愣,讪讪地道:“这原不能怪姊姊,都是我急着追上来,话中无礼得很,姊姊不要见怪。” 小玉依然冷漠地说:“唔!不要紧,彼此全都不知道,谁也别放在心上就行了。” 傅小保见她无论言语举止,都与不久前分手时迥然不同,竟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心中大惑不解,怔了一会,忙又一笑,道:“哦,我倒忘了问啦,姊姊不在宫中,怎会老远地赶到这儿来?难道说……。” 小玉抢着哼了一声,道:“我是奉了老夫人差遣,来办一件要事,这事目前不能告诉你,也请你不必追问,你现在不是要往刁家寨去夺剑谱吗?那咱们也该分手了,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傅小保急得险些哭出来,闻言忙道:“不,不要紧,我早迟需去,也不急在一时,小玉姊姊,你这么远,这么急地赶来,相信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就算你不想把事情真相见告,不知道能否把目的地告我一声,或许我能为姊姊出点力,或者姊姊能替我在夺取剑谱的事协助一臂,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匆匆一面,便要立刻分手呢……?” 小玉好像甚是不耐,说道:“我并无一定目的地,你也快去办你的正事吧,这件事儿你不能帮我的忙,我也无法和你去刁家寨帮你的忙,咱们还是就此分手,以后有机会,自然会再见面。”说罢拔步便想离去。 傅小保大急,情不由己,一伸手竟将小玉拦住,颤着声道:“小玉姊姊,我自问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在宫中的时候,承你那么照顾我,后山分手的时候,你还那么关切告诫我许多话,怎的今天突然会一变这么冷淡呢?我若有什么失礼失仪的地方,姊姊都可以明告,要骂要打,我都诚心诚意领受,只求你别这么冷冷淡淡地对付我,好吗?” 他本是个至情的人,一口气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孤零身世,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最后的几句话,说得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小玉无可奈何,她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唉呀,我的公子爷,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说得好好的,怎的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起来?男子汉大丈夫的眼泪是这么轻易流的?” 这话话音才落,陡然间,却听得数丈之外,忽然响起一阵宏量的哈哈笑声,一个粗犷的声音接口说道:“这叫做‘谁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呀!小妞儿,你折腾了人家半天,还不许人家哭么?” 小玉和傅小保齐吃一惊,扭头望去,只见数丈以外一棵大树荫下,并肩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约有七十左右,身躯魁梧,双臂过膝,眼中神光湛湛,肩后反插着两支细长的双刃金枪,映着月色,闪闪发光。另一个年约五旬以上,生得浓眉环眼,满脸短髭,甚是威猛,背上斜背一柄金背刀,这人最奇异之处,乃是面上隐隐泛出一片紫金色,倘若他屹立不动,乍看之下,定然将他当作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决计想不到会是个活生生的人。 傅小保不自觉的收了泪,仔细打量这两人,却一个也不认识,连以前在刁家寨时,也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物,不禁大感诧异,反身凝神蓄势而待,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深山夜行,是想干什么的?趁早实说,否则,咱们就不客气了!” 那两人一听,全都哈哈笑了起来,面泛紫金色的汉子侧脸向身旁老头儿说道:“蒲兄,这可是好玩得紧吧?方才要哭哭涕涕地,怎的一眨眼,又跟咱们赌起狠来,我瞧这种没出息的人,当真是赶不上我那被害死的儿子啦!” 老头儿也颔首笑道:“果然有趣得紧,不过,依老朽看来,他出息虽不大,一身内功,却已有相当基础,这一点,只怕就非少通所能及了。” 他们二人将傅小保一阵端详,又评头论足,混扯了好些废话。傅小保不禁大怒,一晃肩,身形直欺了过去,探左掌,接向那老头前胸,同时右手腕肘疾翻,一招“金丝缠腕”,扣向那紫面孔汉子的脉门。皆因他一眼望去,就知道那老头儿功力远比这紫金面孔精淳得多,故此出手有攻有擒,目的是想将老头儿迫退,先擒住这个拿自己开胃,占自己便宜的金面汉子,好好惩治一番,出口胸中闷气。招出之后,方才喝道:“你们目中无人,少爷今天就得叫你知道点利害。” 老头儿见他闪电般欺身出手,身法异常快捷,口中微微“咦”了一声,一塌肩,疾退三步并不硬接。 傅小保见他正如自己心意,私下暗喜,右手扣向金面汉子的手,陡地一伸,加速探了过去。 金面大汉猛吃一惊,在他心目之中,何曾料到这年轻轻的少年身法如此快捷,霎眼之间,已经欺到近身。他显然功力不及那老头儿,是以微微一愣,就这一瞬之际,傅小保手指已经搭上他左手腕间“阳溪”穴。 傅小保暗自得意,正要加劲扣拿,使他好好吃一顿苦头,冷不防腰胁之间,突感一缕劲风,直撞了过来。他心中一跳,急切间先求自保,连忙松开那业已搭上金面汉子的右手,“呼”地旋身,甩手一掌向左拍出。 夜空中震起“蓬”的一声闷响,傅小保的右掌正拍在那老头儿的右脚脚背上,两下里各自向后退了三步,方才拿椿站稳,彼此心中全都骇异不已。 原来那老头儿被傅小保一掌迫退,见他闪电出手扣拿同伴穴道,忙不迭飞起右腿,踢向傅小保腰间。他因适才后退了三步,一时无法来得及回身再行发招,这一腿原也不过希望在傅小保扣住同伴的时候,实施“围魏救赵”之计。却不料这年轻小伙子手法快比电闪,仅只那么一刹那,竟然松手,旋身、甩掌一气呵成,这一掌拍在自己脚背上,使他一条右腿,又酸又麻,怎不骇异不已呢? 那金面汉子临危脱险,登时激起满腔怒火,一探手臂,从肩后撤下那柄看去十分沉重的金背刀来,厉声喝道:“好小王八羔子,你当罗大爷是好欺的?没别的,亮家伙咱们会一会。” 老头儿,急忙伸手将他拦住,用目细细打量了傅小保一阵,沉着脸说道:“老夫见阁下身手不俗,必系名门高手,不知阁下到底是刁家寨的人?还是洛伽岛的门下?早些实说,免得伤了彼此和气。” 傅小保没好气的答道:”少爷既不是刁家寨的,也不是洛伽岛的,你们要动手便请动手,不必探听这些。” 那老头儿听了非但不怒,脸上反泛起一丝欣喜之色,说道:“阁下既非那二处门下,你我并无怨仇,何苦兵戎相见,万一失手,大家不便。”说到这里,用手一指那金面汉子,又道:“这位罗文炳兄,人称金面佛,老夫姓蒲名兆丰,江湖中有个浑号,叫做‘铁臂神枪’。 只因与东海洛伽岛有点私怨,特地从滇北玉龙山赶来,不想于此无意得遇阁下。适才咱们口上失礼,阁下请莫见怪,但不知能否有幸拜领尊姓大名吗?” 傅小保见他以礼相待,反倒不好意思再说狠话,只得也堆笑道:“不敢,在下姓傅,也为了一点小事,来到这荒山之中。二位既与东海洛伽岛结下梁子,为什么不住东海问罪,却迳行赶来这大巴山呢?” “铁臂神枪”蒲兆丰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丢脸,老夫有一门下,也就是这位罗兄的少爷,不久以前来到中土,未悉为了什么,被蛇形门网罗到刁家寨。谁知东海洛伽岛鬼手萧林那匹夫要急夺什么剑谱,独闯大巴山,混战之中,老夫那门下竟被萧林毒爪所伤,送了性命。论说这件事,老夫原应找上东海算账才对,哪知待老夫赶到中土,却听说刁家寨如今正与东海相互勾结,那鬼手萧林也公然居住在大巴山上。傅少侠请想,这不是把咱们玉龙山当作三岁婴儿,把老夫那不争气的徒弟,当作了屈死冤鬼了么!老夫不忍,这才与他这亲父连袂要往刁家寨问罪,少不得要他们还老夫一个公道来才罢。” 傅小保听了,心念一转,忙道:“原来如此,蒲老前辈这样师出有名,想那东海洛伽岛也不过武林支脉,难道果真便有什么大不了的功夫,蒲老前辈此去,一定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纵然杀不了他,至少也得叫他们脱一层皮才行。” 他这番话,正是要鼓吹蒲兆丰赶快去刁家寨大打出手,那时自己趁乱下手,或许混水摸鱼,倒把师门剑谱给偷了回来,岂不大妙。 果然,“金面佛”罗文炳心疼爱子丧生,第一个就沉不住气,大声喝道:“什么!脱一层皮!怎能那么就便宜了他们,没别的,杀人填命,欠债还钱,我姓罗的要是宰不了萧林那兔崽子,一定横刀自刎,再也不下大巴山了。” 傅小保更是高兴,连声道:“原该如此,原试如此。” “铁臂神枪”蒲兆丰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夫等去,早有一拼的决心,只不过,刁家寨上如今高手如云,只凭老夫与罗兄二人,终嫌人单势孤。傅少侠青年英俊,又身负绝世武学,可愿也辛苦一道,为武林中伸张正义,扶弱锄强,一显侠义英雄本色吗?” 傅小保想不到他会这么单刀直入,开口邀约自己前往助拳,一时倒感为难万分,讷讷好一会,尽只喃喃说道:“这个,这个……。”无法作个直截了当的答覆。 “金面佛”罗文炳是个火爆性儿,见他迟疑,登时便不悦起来,哈哈说道:“人各有志,这拼命的事,谁也勉强不得谁,傅少侠如果不愿,就算咱们没说过这话好了。” 傅小保大急,忙道:“罗前辈误会了在下的意思了,实因在下还有一点私事,急需料理,只怕此刻不能与二位同行前住。但二位先走一步,傅某稍后,但能来得及,一定赶到为二位前辈呐喊助威便是。” 罗文炳冷眼看了静立一旁,从未插口说话的小玉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什么大不了的私事,还不是哥哥妹妹,你爱我,我爱你……。” “铁臂神枪”蒲兆丰连忙高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含笑向傅小保一拱手,道:“好啦,咱们就此一言为定,老夫就此别过,但盼傅少侠言而有信,早到刁家寨相助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尽了。”拉着罗文炳,急急退身直向东北方刁家寨奔去。 傅小保听了罗文炳几句直心肠话,心中大感不是滋味,偷偷看了小玉一眼,见她绰然负手而立,仰面望天,似乎根本未曾听见。傅小保轻叹一声,登时心中感触到许许多多他从未感触到的东西,他私心自问,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只在儿女私情中厮混,一点也不想替天下人做一点儿事情吗?难道“情”之一字,就能包含了世上所有应为应干的事?大丈夫于世间,能去做和该去做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自己怎能如此可耻的,将自己禁锢在这狭窄而自私的领域中呢? 他突然好像懂得了很多,想想适才小玉对自己那种冷淡神情,自己居然还因而落泪,及今思起来,那真是既可怜,又可笑,既可耻又可卑的事。何况自己集师仇家恨于一身,终此一生,能否一一办得完满,使得上不愧于父母,下不愧于师门,就已经太难逆料了,又何苦为了小玉这一点冷淡,就伤心落泪了呢! 想到这里,他突觉心地豁然开朗,几日来的忧虑,不久前的悲伤,刹那间全都从脑海中一扫而空,不知不觉,脸上已浮现出一丝晴朗的笑意。 小玉也在暗中窥视着他,看到他此时活力隐现,笑意盈盈,倒甚是不解,便故意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傅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话说,婢子就此要告辞了。” 傅小保笑道:“很好,姊姊回宫的时候,请代傅小保转谢老夫人天高地厚大恩,并请代为致意小绢小翠二位姊姊,祝福她们安好快乐,其他,我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话来。” 小玉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芳心猛吃一惊,偷眼看他,却见他含笑凝视着自己,与先前听说自己要走,那等着急情景,恍如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本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此时见他突然大异先前,忍不住心中一酸,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刚才对你太冷淡,其实你不知道,这都是老夫人的令谕,我又何尝不……。” 傅小保不待她把话说完,竟自抢着道:“姊姊不必猜疑,在下绝无相恨的意思,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虽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她老人家既然有这令谕,姊姊倒不要因此为难,这儿的事,就由我一人去闯闯再说吧!” 小玉越听越不是滋味,暗道:你就为了刚才一点原因,便恨我到这种地步!看来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她也是个倔强性儿,想到这里,不觉有些怏怏不乐,随口说道:“这么说,我多作解释,也是无益,反正此事久后自明,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小玉不是故作冷漠的人了。依得老夫人令谕,连话也不应该跟你多说的,此行目的,全因一人而起,这些事现在都无法告诉你,我这么做,已经太多哩。” 说罢,娇躯一拧,从傅小保身侧一闪而过,如飞般遥向山下来路上奔去。 傅小保听了这番话,心里自然甚是不解,但他却仅只怅然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并未出声或出手阻止,探问一个明白。 陡地,他忽然发觉小玉所去的方向,不往山上,却往了山下适才来的道路,不知她是忙中有错呢?或是此来奉有深意?连忙扬手张口,要想招呼她一声,但此时小玉早已去得无影无踪,哪还能招呼得住? 他十二分困惑的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接着又用劲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已往烦恼,全都从思维之中,摇它出来。 经过这一阵耽搁,天色已经快要放明,一夜又尽。他猜想蒲兆丰与罗文炳很可能要到明天或明夜才能到刁家寨问罪,而崔易禄探讯又将要返来,暗忖不如且回客栈,倒等着看看那崔易禄究竟能弄个什么信物回来?能带些什么消息回来?于是不再向前,也觅路重回大竹河客栈来。 回到客栈,天色就已微明,他纵身越墙而入,经过崔易禄所住的房间窗外,有意无意向房中看看。那知这一看,却把他吓呆在那儿,原来崔易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客栈中,此时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好似途中奔波辛苦,在房间里休息休息似的—— 第二十二章 委曲求全 这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怪事,他跟踪崔易禄出房,大半夜中,都在往刁家寨最可能经过的路上,就算崔易禄所走途径,并不与他雷同,但相差总不会太远。而他和蒲兆丰、罗文炳还曾在深山静夜里动手过招,大声呼喝,崔易禄即使看不到,也会听到他们言谈之声。同时,他自信耳力已经不弱,居然毫无所知地就被他越过自己,先行回到客栈里来,这件事无论怎么说,他也是难以置信的。 然而,崔易禄直挺挺躺在床上,丑脸映着灯光,呼吸均匀,闭目养神,却是的的确确,一点也不假的。 他暗中思索了半天,心里想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崔易禄根本就没有到刁家寨去。他仅仅骗过自己的耳目,便隐伏在暗处,待自己跟踪追了出去,却又返身回到客栈中来,现在又装模作样,存心调侃自己。 这么一想,他自觉很有道理,忍不住对这位师门长辈崔易禄,自然而然生了鄙视之心,轻轻冷哼了一声。 哼声虽甚轻微,但那躺在床上的岭易禄却像被这一声轻哼吓了一大跳,“霍”地从床上跃起身来,睁眼见是傅小保立在窗外,忙用手轻拍胸口,连声说道:“吓死我了,你这小子鬼鬼祟祟,怎么站在窗外连声也不吭,要是我急中不辨,或是一掌,或是一暗青子,你不是白白送了这条小命吗?” 傅小保心里大不以为然,肚子里反讥道:你若真是了得人物,岂有我来到窗外,你一点也不知道的?哼一声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哇”地大叫一声,不把你吓死才怪,你哪还能用暗青子打我。 不过,他心里虽然在骂,口中却并未如此说,一晃肩,跃进房中,含笑道:“崔前辈脚程真快,在下跟着出屋,就不见了你的人影啦……” 崔易禄抢着笑道:“客气!我要脚程连你也不如,还能在这儿混充什么前辈,你说是吗?” 傅小保暗骂,又笑道:“那么,崔前辈跑了一趟刁家寨,可有所见没有呢?在下正等着看你带回的信物,不知是个什么重要东西哩!” 崔易禄咯咯笑道:“嘿,今夜里,差点把我留在刁家寨上啦,真是好险呀好险!” 傅小保也故作惊诧之状,问道:“是吗?不知刁家寨上究竟有些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出现?” 崔易禄一拍床沿,道:“咳,不用提啦,我也只不过才数日未往查探,谁知刁家寨上竟一天甚如一天。昨夜,寨中又有新面孔出现,我一时未防,险些被一个面泛青色的老头子阴毒掌力所伤,若非仗着身法快捷,或许真要失足陷在那儿了。” 傅小保信疑参半,但他关切刁家寨上实力急迫之情,更远在崔易禄之上,连忙问道: “但不知那青面老头子是何许人物,叫什么名字,武功果然了得吗?” 崔易禄瞥了他一眼,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昨夜我隐身在大寨前一棵槐树上,原也是想偷听他们说话,看看那些新面孔都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谁知事儿没打听出来,便吃那青面老东西发觉,要非溜得快,连命也送了,谁还知道他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不过,有一点倒很可确定,就是那老东西一身武功,加上咱们两个,也不是人家的下饭菜。” 傅小保骇然,他本来疑心崔易禄根本未曾上过刁家寨,进屋的时候,尚且存着调侃之心,如今听他言中提到大寨前外面那一棵大槐树,却令他不能不相信崔易禄果真去过刁家寨了。 至少,昨夜以前,他是的确曾往大寨探测过,因为那棵槐树,正是他儿时游玩的处所。树在厅外右侧,躲在树上,恰好可以将厅上情景,尽收眼底,这是一点不假的事实。 想到那棵大槐树,许许多多童年往事,又清晰浮现在脑海中,儿时回忆,最能引人,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棵槐树上一枝一了生长的情形。更记得年幼之时,刁淑娴带着自己爬上树去找鸟蛋,被刁天义发觉责骂的旧事。那时候,他只不过四五岁,而刁椒娴也只才十五六的大姑娘,刁家寨许多异姓兄弟,其中就算刁淑娴对待他最好。不单当他亲弟弟看待,并且代替刁人杰传他武功,身兼长姊、严师两种不同身份,这些,却给傅小保难以抹灭的印象。 他兀自沉缅在一片温馨可贵遐思之中,痴痴而立,一时间,忘了回答崔易禄的话。 猛可里,崔易禄忽然掩口“卟嗤”一笑,将他从往事幻梦中惊醒过来,崔易禄用手指点着他,笑道:“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面泛春红,眼波流动,一定心里面想着一个女人,对不对?” 傅小保不觉心头一震,连忙笑答道:“啊!不,只因适才听前辈话中提起那棵高大槐树,一时间忆起往事,以致失礼了。” 崔易禄吃吃笑道:“果然,那棵大槐树枝丫茂密,位置又恰当在大厅之外,真是个最好的隐身之所。”他略为一顿,又神秘一笑,道:“我昨夜奔一夜,虽没有探听出那青面老头姓名来历,但却被我偷听到一桩可笑之事。” 傅小保讶道:“不知是什么可笑事情,使得前辈关情移注。” 崔易禄且不回答,先自咯咯笑了一阵,半响之后,方才说道:“那是一桩喜事呢!巴山双毒的刁淑娴,最近就要出嫁啦!” 傅小保听了,心里委实替那位师姊高兴,皆因刁淑娴长得容貌甚好,偏生眼高于顶,高不成低不就,好好把个大好青春,一天天葬送在似水流年之中。也就为了这种原因,才使得刁淑娴性情越变越冷酷,后来与乃兄刁天义被人称为“巴山双毒”,这全因她年近三十,尚未觅得如意郎君有以致之。傅小保突然听得她即将大喜,着实代这位师姊高兴,忙问:“这乃是可喜之事,那会可笑呢?但不知男家又是何方俊彦?” 崔易禄掩口笑道:“倒不是什么俊彦,新郎官听说就是东海洛伽岛二岛主,那位五十多岁的糟老头鬼手萧林。” 傅小保陡地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怎么,刁淑娴会嫁给那比她大二十岁的萧林,他简直可以做她的爹爹啦!” 崔易禄突然笑容一敛,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能做她爹爹又怎的,古来老夫少妻的多啦,白发红颜,相映成趣,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瞧你那模样,敢莫你在蛇形门时,暗中与那刁淑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不成?” 傅小保听了这话,俊脸陡地绯红,勃然大怒起来,再也顾不得他是什么长辈前辈,厉声喝道:“你这人怎的言语如此卑污,咱们说起来虽有师门渊源,但你若如此污辱在下,却别怪在下要放肆无礼了。” 那崔易禄仿佛硬是在存心呕他一般,见他果然生了真气,倒咯咯又笑了起来,道:“哟,瞧你这脸红脖子粗的劲儿,一个人但问心中无冷病,半夜不怕鬼敲门。一句玩笑话,怎的倒当了真呢?好啦好啦!我们也别尽扯闲话啦,我知道,但凭咱们小保这付小白脸模样,刁淑娴那臭娘们就是送上门来,你也不会要她,小傅,你说我这句话也对了你的心意了吧。” 傅小保本有一肚子气,吃他嘻皮笑脸一阵缠,憋在心中,无法发出来,犹自愤愤地道: “你身为尊长,原该教导晚辈,怎好拿这种秽污言语来羞辱人家!” 崔易禄笑道:“算我不对,还不行了,我这人有口无心,说起来虽是你长辈,但咱们年纪相若,彼此就像兄弟一样,你千万勿再生气了。如今咱们玩笑闹过,倒是该谈谈正事啦,喏!你瞧我给你一件东西看看。” 说着,探手入囊,取出一面黄澄澄纯金打造的金牌出来,递在傅小保手中,笑道:“这是我昨夜奔波一趟,最大的收获了。这金牌乃如今刁家寨最高通行持令,有了金牌,大巴山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我昨夜费去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刁人杰卧房中他那宠妾的腰带上,偷解得这一面,它对我们正大有用处。” 傅小保听得心中甚是呕心,心想这人除去面貌丑陋,其他没有什么不好,就只嘴上秽话百出,好似没有受过什么教养似的,或许更是个性好渔色之辈,要不然,怎能从刁人杰后寨宠妾贴身处偷得这面金牌呢?只怕他就没有干出好事了。一面想着,一面低头仔细审视那一面金牌,见那牌子成扁桃之形,正面从中分作两半,一边刻着“刁家寨”三字,另一边却镂刻着“洛伽岛”三个字,翻过背面,四周全镂花纹,中间刘着两行小字,是“内眷护身金牌,一体遵示保护”。 傅小保看罢,仍将金牌退给了崔易禄,叹道:“想不到刁家寨称雄一世,如今也这么委曲求全,连内眷都要东海门下来保护了,要在当初,那是万万不会如此的。” 崔易禄道:“他们现今狼狈为奸,恨不得大家穿一条裤子,刁人杰连女儿全送给了东海洛伽岛的人,这算得什么丢脸的事。” 傅小保自忖终究是在刁家寨中长大,关于这种事,甚是不便随意褒贬批评,只得低头沉吟,没有再开口。 那崔易禄却一手掂着金牌,一面缓缓说道:“别看这小小一面金牌,你此行去夺剑谱,只怕就全仗着它,才有一丝希望啦!” 傅小保猛然抬头,诧异地问:“真的吗?我看这牌虽可作通行凭证,但系指定内眷使用,对咱们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崔易禄神秘地笑笑,道:“内眷外眷有什么不同,内眷能用,咱们也能用。” 傅小保道:“这却不是抬杠便能解决的,内眷全是妇女,咱们如用这金牌往大巴山,担保被发觉得快一些。” 崔易禄眉头一扬道:“你就这么傻,咱们男人难道不能化装成女人。” 傅小保听得一愣,凝目看看他脸上那付丑陋模样,心里真想笑出来,暗想这倒有趣,不知你化装成了女人,又是个什么奇怪样儿。 崔易禄道:“你别尽瞧我,我说的是你啦,我自知相貌不扬,但你却是个漂亮小白脸,若能将你装扮起来,八成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啦!” 傅小保哪肯愿意,怒道:“要取剑谱,可行的方法还有,若要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去扮成女人模样,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将来传扬江湖,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崔易禄笑着叫他坐下来,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对面坐好,然后一沉脸,正色道:“你先不要吹大气,发脾气,这件事,我思之再三,唯有这一条路尚可一行。皆因现今的刁家寨中,高手如云,那青面老头儿不算,单只刁人杰及他师叔谌度才,再加上东海洛伽岛岛主赤煞掌易斌,还有那为虎作伥的霍昆霍老头,个个俱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你和我人单势孤,明抢不成,暗偷又无从下手,何况那刁人杰收藏剑谱,极可能就在内室……。” 傅小保不待地说完,愤愤抢着说道:“霍昆等人不足为患,纵然有谌度才和易斌功力较深,咱们还没有试过,怎知就打不过他们?若说人手不足,我倒知道现在就有两个人已经先行赶往刁家寨寻仇去了,咱们如果能够潜进寨里,趁他们纷乱之际,下手盗取剑谐,未见得就不行吧,何必非要作那男扮女装的丑事呢?”于是,又将夜间遇着“铁臂神枪”蒲兆丰和“金面佛”罗文炳,自己已经鼓吹他们先行赶去寻仇的经过,大约说了一遍,只是其中却隐匿了自己与小玉相逢一节。 崔易禄耐心地听他说完,又自笑道:“就算有了那两人可作骚扰牵制之用,但你可有把握能够胜得谌度才或易斌么?还有那一个功力深湛的青面老头儿?你又自问有信心可以胜得了不成?这事最好一举成功,倘若一次不成,反被他们起了警觉,那时就更难下手了。” 傅小保昂然道:“我虽未与这几个强敌当面一战,但自问凭藉胸中热血,项上头颅,天下没有可畏可惧的事。” 崔易禄笑道:“不错,这豪气甚是可嘉,但有勇无谋,不过匹夫所为,你就算把命弄丢了,功败垂成,又拿什么脸面去到九泉,见你那疯子师父唐百州呢?” 傅小保不觉怒起,冷冷道:那么,前辈又怎知在下这点艺业,就一定无法胜得那几个糟老头子呢? 崔易禄抚掌笑道:“驳得对,驳得对,我现在有一个办法,你就姑且拿我当作那青面老头儿,咱两个过几招试试看。你要是能胜得了我,那么我也不再劝你,且由你的意思去刁家寨碰碰运气看。但你如果连我也胜不得,却须依我适才的主意行事,这法儿可好。” 傅小保豪兴勃勃,应声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说着,“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崔易禄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立起身来,微一晃肩,当先穿窗而出,落在院内。 傅小保丝毫未曾犹豫,紧跟着也飘出窗外,在距他七尺左右站定,凝神运劲,准备出手。 崔易禄游目左右瞧了瞧,看看院中并无闲人,便低声说道:“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好能速战速决,不可惊世骇俗,咱们姑且以百招为限,希望你能在百招之内,胜得了我去。这并非我有心要占这便宜,实在说起来,我一人代表刁家寨数人,你还是不算吃亏。” 傅小保并不在意,笑应道:“好吧,就这么办,现在请赐招如何!” 崔易禄脚下不了不八,随意站了一个姿势,双臂下垂,似乎连一点劲也没有,盈盈笑道: “我是你的长辈,怎好对你先行出手,还是由你出手,比较像话。” 傅小保遂也不再客气,漫声道:“如此,在下就失礼放肆了。”语音方落,倏忽间欺身上步,左臂一圈,右掌轻飘飘按向崔易禄胸前。 他暗中已存心要看看崔易禄的应变身法,是以这当胸一掌,原是虚招,只看他如何趋避,以便用快捷手法,变招施击。 那知一掌按出,崔易禄却不知为什么,耳根上陡地一红,竟然不避不让,双臂闪电般向上疾抬,两只手掌随即一翻,吐气开声,居然迎面硬迎了过来。 这一着倒真是大出傅小保始料之外,他毕竟玄功初成,内力集散,不能随心所欲。人家推掌相接,反使他吃了一惊,忙不迭缩臂撤招,晃身暴退丈许,面露惊容地尴尬笑道:“过手相搏,哪有这种的打法?前辈是估量我这一招不会下手,才运劲硬接,正式对敌,只怕那些老头儿纵有天胆,也不会如此横蛮硬碰的吧!” 崔易禄恍若无事的展颜笑道:“这却说不定,既是对敌拼命,岂有预先还规定了应该怎样开始,怎样还手的?反正你就拿我当作强敌,只管放开手出招,我也拿你当作切齿大仇,除了劲力上不作十成使用之外,招式方面,也不能跟你客气的。” 傅小保听他说得有理,点头笑道:“既是前辈如此吩咐,咱们就权且视作仇家,好好拼它一场。” 说罢,潜将内力提运双臂,左掌竖掌往前胸要害,脚下横移,飘身疾进三步,低喝一声: “前辈接招!”右臂已闪电探出,骈指如戟,直指“眉心”穴。 这一次,那崔易禄竟然对他这快拟电奔的手指,视若无睹一般,山峙岳立站在那儿,纹风儿也没动一动。 傅小保招出如风,霎眼之间,手指已到他的面门不足五寸之处。见他竟然不躲不闪,不招不架,禁不住大为骇然,心念急转,急忙抽臂又退,不解地道:“崔前辈,动手过招,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样不闪不避,要是在下一个收手不及,岂不当真伤了你吗?” 崔易禄淡然一笑,道:“不妨,你要是真的能伤得了我,我也只好自怨学艺不精,定然不会责怪你的,你只管放手出招得了。” 傅小呆听了,又记起他饮酒时所用“浸掌沸水”的内家绝顶功力来,心想你就这么仗持,也未免太过小看了我傅小保了,当下不再迟疑,低应一声:“遵命。”仍如前招,左掌护胸,欺身上步,右指疾点过去,但这一次他也将招式略为改变,由原来的骈指直穴而变为中食二指稍分微屈,使了一个“双龙戏珠”之式。 霎眼之间,指尖已抵崔易禄面门,傅小保见他依然不动,心中不忿,遂也不再撤手,猛的一加力,那中食二指对准崔易禄两只精光闪耀眸子疾点而去。 崔易禄山峙岳立,双目注定在博小保手指尖端,直待他指尖已到眼前三寸左右,这才轻笑一声。上身纹风未动,仅只膝盖迅速的一弯,身子突然向下矮了尺许,既美妙又自然地,恰好将一招“双龙戏珠”堪堪避过。同时,就“呼”地扫出右腿,攻向傅小保下盘。 这一招应付得巧妙无比,避指出腿,诡诈异常。傅小保略一大意,右手戳了个空,顷刻间,下面劲风已到。连忙纵身拔起,凌空倒转,翻落到先前那丈许距离之外,心中兀自激跳不已。 然而,崔易禄一招便将博小保迫退,抢得先机主动,竟再也不肯放手。傅小保方才落地,正在惊讶,他这里肩未晃,腿不屈,如影附形,紧跟着反扑而至,双手交挥,人才近身,已电似的拍出两掌,捣出一掌。 拳掌招式虽有不同,但这两掌一拳,竟然一气呵成,连环出手,宛似同时发掌的一般。 傅小保见了,登时大吃一惊,一招未接,赶紧晃身又退了两丈有余,心中骇异不已。 原来他从崔易禄这两掌一拳之中,看出那种诡谲招式,竟与自己新从碧灵宫后山山腹内所学的“多罗掌”及“万字神拳”极其相似。 想那“多罗掌”及“万字神拳”俱是“碧灵宫”古氏一门不传之秘,因何崔易禄倒会使用?他心头猛烈的一震,忙大声喝道:“且慢,你是何处学得这种掌拳招式的?这分明是碧灵宫不传绝学的多罗掌法与万字神拳。” 崔易禄哈哈大笑,揉身又上,一面狂攻如故,一面答道:“天下武功,本出一脉,我这套拳掌手法全是自研而成,谁知道与什么不传绝学相似不相似,你能破解得了,就只管施展吧!”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内,掌打指戳,肘撞拳捣,霎眼又攻出十招以上。 此时傅小保当真是既惊且骇,勉强挥臂接架,闪跃腾挪,将十余招快攻应付过去。心中纳闷,从招式上窥测,崔易禄所使,又像“多罗掌”,又似“万字神拳”,但细看起来,又有些不尽相像。有时候他一招出手,起式与“多罗掌”中某一招相同,但才到半途,突又变成与“万字神拳”某一式暗合。你说他是将两种拳掌手法在揉合运用吧,偶尔之间,他又招中夹招,使出几乎和上面两种手法迥然不同,甚至希奇古怪,说不出名堂的招法来。 两人瞬息换了三四十招,谁也没占到半点便宜。时间越久,傅小保就越加纳闷,心里也越加惊骇,因为他将一套“万字神拳”从头至尾施展了一遍,发觉崔易禄根本未用全力和自己周旋,往往自己一招挥出,崔易禄好像事先就知道他的变化,论理足可以抢制先机,赢得胜利了。但他仿佛一只狡猾的猫,不肯将爪下食物立刻吞咽,而存心要戏耍拨弄一般,仅只轻描淡写,化解开去。有时候又故意乘自己破绽显露之际倏忽出招,明明白己已经无力破解,他却半途撤招收手,并不打实。 似这等打法,直比拿刀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堪百倍,他激得性起,低吼一声,身法一变,又将“多罗掌法”尽力施展了出来。 陡然,场中情势似乎一变,满场但见人影飘浮,掌风呼呼,前后左右,全是傅小保的身形掌影,攻势居然凌厉无比。崔易禄仿佛也暗吃一惊,失声发出“咦”一声轻呼,顿时易攻为守,紧密门户,已不再有适才轻慢慢之态了。 傅小保大喜,越发豪气干云,双臂运集全力,着着进迫,丝毫不使崔易禄有喘息的机会。 院中石走砂飞,劲风遍布,果然山腹中苦练月余的傅小保,已遇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然而,一套掌法又将使完,崔易禄虽然退居守势,但却绝无败象,而百招之数,已去大半。 傅小保不由着了急,心想若不能在十余招内将崔易禄击败,自己不败也作败论,岂不要依他的计较,男扮女装,做那忸怩难堪的丑事吗?他心里一急,再也顾不得事先点到为止的戒约,怒吼一声,陡将全身功力,提足到十二成,抽了个冷空子,猛可里排山运掌,全力推出,一招“普贤驯狮”,当胸直撞了过去。求功心切之下,他是再也没有顾忌,这一掌运足数千斤力道,何异山崩海啸,声势端的惊人。 崔易禄顿时手足失措,忙不迭双掌左右交挥,卸却一部分正面掌力。一个身子,却好似拿桩不稳,吃傅小保劲道一逼,慌忙两脚一顿,趁势惜力飘退,倒飞一丈以外。落地之后,一声闷哼,登登登连退了四五步,抑面一跤,跌倒地上。 傅小保长长吐了一口气,但心中却感到歉疚万分,见崔易禄倒地之后,闭目僵卧,人已经昏厥了过去,忙也飘身跃落在他身边,低声叫道:“崔前辈,崔前辈,伤着哪儿了吗?” 崔易禄不动不应,乍看起来,好像连呼吸全都停止了似的。傅小保好生懊悔,暗自责备自己,不该这一掌用尽了平生之力,虽说如愿获得胜利,但要是失手过重,将他一掌劈死了,那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心安了。 他惶恐地低头看了崔易禄一阵,禁不住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俯身,探臂想将他抱进房去设法营救……。 哪知道,正当他半身前倾下俯,正准备将崔易禄拦腰抱起。倏忽间,突见躺在地上的崔易禄一绷一弹,霍地跃了起来,闪电似的一抬腿,正撞在傅小保右腿前侧“承满”穴上。傅小保猝不及防,混身一麻,反倒“噗通”,栽倒在地。 崔易禄咯咯笑着跃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用手指着傅小保的鼻尖,道:“如何?现在算你输了吧?你以为那一掌就能伤得了我?其实,这怪你太过自信了,你没见我挥掌已经卸却了大部分掌力,那时分明借力飘身后退,并未真被你内力击中。似这种情形,了不起你能以掌力震伤我的内腑,怎致于将我劈昏倒地,恍如死了一般?如今没有旁的话说,你既输了,少不得依我的主意。 傅小保穴道被制,人不能动弹,但口能言语,听了这些话,不服地叫道:“这全系你暗使奸诈,并不是我胜不了你,令人心中难服。” 崔易禄笑道:“上阵交锋,对手过招,全是性命交关的玩意,为了争胜,尔虞我诈,在所难免,莫非你上大巴山夺书,也争先和刁人杰谈好,大家真刀真枪实干,不许弄假的吗?” 傅小保见他说得亦是正理,沉吟了一会,又道:“但这一次因为咱们只是在比划,并不是真的动手,以致在下才在见你倒地之后,连忙赶来看视,如果真正屠杀,我自不会管他死活,也定然不会中人奸计,反遭暗算了。” 崔易禄微怒道:“你还强嘴做什么?我且问你,譬如你要争夺的剑谱,正好在我怀中,我也使上这一着,你岂有不近身上当的吗?再说我以一人代表人家三四个出类拔萃的高手,百招之内,你尚且难以胜我,若是在刁家寨,你能像现在这样肆无顾忌的单对一个人动手吗? 我替你设想,全是为了你自己,你这人怎的这么不听教诲,偏偏恃强不肯呢!” 言下之意,大是不悦。 傅小保私心揣摸,觉得崔易禄所言,句句均是为自己设想,本来,兵不厌诈,谁叫自己江湖阅历,对敌经验都这么欠缺呢!崔易禄武功只在自己之上,连他尚且口口声声提起刁家寨上高手如云,想来当不致于是欺人之谈。这么一想,心境顿时平和了许多,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前辈所说,在下也深知句句均系金玉良言,但在下也是七尺昂藏男子之躯,要叫我学那妇人之态,委实令在下羞于受命。” 崔易禄正色道:“能屈能伸,方能算是大丈夫,昔日司马懿尚且忍辱收受巾帼衣冠,诸葛亮反而叹服,天下后世,谁又因此小觑于他!你今天不得已时,为了上报师恩,暂且从权,正是英雄本色,有什么可羞的。” 傅小保被他一顿排喧,说得默然无语,良久良久,方才幽幽叹道:“好吧!既是前辈认为这是唯一可循之途,在下理当承允,赴汤蹈火,也只好舍命一试了。” 崔易禄面泛喜容,道:“这才是唐百州的好徒弟,走吧,咱们且进房里再详细计议吧。” 说罢,转身迳向房门走去。 傅小保急叫道:“崔前辈,你还没有替我解开穴道呢!” 崔易禄不禁哑然失笑,用手狠狠在自己头上拍子两拍,这才又回来替他将穴道解开,傅小保含羞带愧,随他回到房中。 这一阵折腾,为时业已不少,傅小保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多少有些困倦。崔易禄将客栈掌柜唤来,令他即速准备食物,又给了他一锭银子,叫他赶购两套妇女衣裙,吩咐完毕,不待那掌柜的惊讶发问,便将他又轰了出去。然后舒一口气,笑道:“咱们准定今夜动手,吃过东西,好好睡上一觉,以备晚上狠狠杀上一场。” 傅小保不解地问:“前辈命他购置女用衣衫,一套已经足够,何以要购买两套呢?” 崔易禄笑道:“我想了想,倘使只你一个人扮作女装,却跟我这么个丑男人同行,难免不反而引起刁家寨的人疑心,说不得,送佛送上西天,也陪你唱这场戏啦!你扮个娇滴滴的姑娘,就让我也扮成个随身唤使的丑陋丫环,这样,你总不致骂我待你不公平了吧!” 傅小保这才恍然,一时间,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感激。原来人家处处替自己设想,而自己竟然不明好心,一直顶撞阻梗。至今想起来,不觉又愧又悔,死心塌地,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崔易禄看看他,丑脸上一阵扭动,又咯咯笑起来,只笑得傅小保满面通红,说不出的尴尬,好一会,崔易禄才笑容一敛,道:“说实在的话,以你目下功力,只怕还在你那师父之上,若非刁家寨上高手太多,委实也犯不上作那男扮女装的事,哦!对啦,方才你用的那一套掌法,莫非就是你所说在荒山山腹中奇遇学得的?那叫什么名称?” 傅小保答道:“正是,那套掌法拳法,俱是碧灵宫不传之秘,名叫多罗掌和万字神拳。 在下也正奇怪,看来前辈手法,甚多地方,与这两种拳掌招式相近,在下还真以为前辈也是从什么地方学得的这一种功夫呢?” 崔易禄浓眉一剔,道:“是吗?这倒是巧得根,由此可见,智者所见略同,要不是你这么说,我至今还当我这套掌法乃精心别创一格的妙法,天下再没有能敌的呢!这么说来,哪天我得找上碧灵宫去,寻找那七指姥姥好好比划一番,看看彼此所创的,究竟敦优敦劣?” 傅小保忙道:“七指姥姥古老前辈非但慧面佛心,而且技拟天神,如今高龄已逾百岁,修为近两甲子,只怕天下已无人能敌。崔前辈这套掌法虽与古氏秘学相似,但细审起来,仍有若干小异之处。依在下这点粗浅之见看来,这正有些像刁家寨的蛇形剑法与师门灵蛇剑法,乍看相同,实则各具慧心,各有所长,说穿了,大可不必相互忌恨窥测。正如前辈所说,天下武功,本出于一源,纵经许多年分途钻,最终异逢而同旧,却是免不了的。若说自己想到的东西,别人也想出来,便责人剽窃偷学,也就未免自视太高了,在下这些话,尽皆出自肺腑,前辈不要误会才好。” 崔易禄哈哈大笑,道:“看你不出,小孩儿家,倒知道这么许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的确难得。我那意思,不过想有暇之时,到碧灵宫去寻那七指姥姥切磋切磋,看看彼此所创,还有什么破绽没有?如果说到偷学秘技,她年纪比我大上好几倍,论起来只有我偷她的,她是决不致反来偷学我的啦!“ 言罢,两人忍不住都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候,傅小保对他可以说又有了一层新了解,暗忖此人貌虽丑陋,行事纵也有些古怪,但心地却甚是善良,豪迈爽朗,古道热肠,倒是个不多的武林异人。 谈谈说说,不一会酒菜都搬进房来,两人入席,随意吃喝起来,经过一场架,彼此似乎反倒亲近了许多。傅小保也了无拘求,大家平起平坐,如像兄弟一般。 席间,傅小保又提起“铁臂神枪”蒲兆丰和“金面佛”罗文炳邀约助拳的事,崔易禄道: “不妥,刁家寨近日忙着喜事,或许不致立刻便和他们翻脸动手。咱们饭后只管畅睡一天,傍晚动身,夜半之前,准能赶到大寨,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没多一会,酒足饭饱,傅小保告辞回房,掩了房门,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没多久,便自呼呼入睡。待他一觉醒来,已是午后申刻早过,连忙一古碌爬起身来,略作浴洗,匆匆赶到崔易禄房前,敲了半晌门,里面却声息俱无,他心中笑道:真的竟如此好睡?轻轻推开房门,探头一看,房中并无崔易禄的人影。 傅小保讶然忖道:莫非他并未入睡休息,却到哪儿去了呢?于是,转身又匆匆来到前厅,寻着掌柜一问,掌柜的答道:“崔相公在一个时辰前,便独自匆忙外出,临行时留下话来,说他不久便回来,请公子在店里休息着等等他,不要轻易离店。” 傅小保大感诧异,暗想他独自往哪里去呢?莫非发现了什么异样不成?便又追问道: “他在这附近,可有什么相识友人没有?你见他外出之际,是随意模样?还是行色匆匆?” 掌柜的迷着一双迷惑的眼睛,想了片刻,道:“咦,公子这一问,小的倒觉得果然有些奇怪了。崔相公也是十余天前才到此地,一来就住在小店,并未见他有什么要好朋友往来,午后外出的时候,又的确形色匆匆,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于。傅公子,小的看你可要去寻寻他,别是刁家寨又有什么能手来了,崔相公虽然了得,孤身一人,不要吃亏才好。” 傅小保一听大急,三脚两步奔回卧房,慌慌张张将锈剑缅刀暗器革囊一一配带身上,掉头又奔到店门口,急问掌柜,知道崔易禄系独自向东出镇,忙道:“我这就去寻他,倘若他稍等返店,你就说我不久便返,请他务必在店里候我,不要再离开了。”话才说完,便自如飞般向东拔足便追。 晃眼出了镇,傅小保停步张望,但见极目尽是一片荒野,空旷沉寂,何曾有半个人影? 他不禁心急如焚,心想这么大一片荒山,无境无止,又不知道他向哪条路去的,却叫人从何处寻起呢? 正在着急,无意间一抬头,望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虽不太高,却挺立在旷野中的小山。山顶有几株大树,冲天并列而生,宛似雄鸡头上的鸡冠,假如站在树尖,周围数十里地,可以尽收眼底。他遂也不再犹豫,急忙伏腰吸气,快如箭矢般向那小山上奔去。 他此时心中存着一种不祥之感,总认为崔易禄这样匆匆外出,甚久不归,必然是发现了刁家寨有高人掩至,是以蹑踪而出。至于这么久未见返店,则一定是孤身中了人家埋伏,这时候只怕已经岌岌可危了。他虽然知道崔易禄武功卓绝,已在自己之上,但无论如何也难压抑心中那股惶急之情,放开大步,风驰电奔地向那小山上疾扑。小山本不甚远,吃他一阵飞奔,哪消顷刻,便到了山下。 他甚至连脚下一步也没有停,仅只抬头向山上望了一眼,一低头,便急急登山,小山上原没有路径,他索性施展轻身功夫,飞石越树向上狂奔。 待他一脚抢到山顶,触目处使他险些失声惊呼出来,万没想到那山顶一块大石上,正盘膝坐着一个人,无巧不巧,竟然正是崔易禄。 崔易禄端坐石上,双目紧合,两手互握太极,掌心向上,呼吸急迫沉重,额上滚着豆粒大一颗颗汗珠,对于傅小保抢登山顶,又似知觉,又似不知,但端坐的身子,却丝毫也没动过。 傅小保可就更加迷惑了,看这情形,也不知道他是在打坐演练一种功夫呢?或是受了内伤,正在行功自疗伤势?处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是属于哪一种可能,傅小保都不能对他稍作打搅。他紧张而不安的游目向四下里望望,山上山下,一片宁静,既无动静,也没有人影,那沉寂的气氛,处处与石上闭目跌坐的崔易禄透着极端的不调和。傅小保又仔细察看地面,除了人少许凌乱的足印之外,看不见一点血迹或异样。 这可把他难住了,若说是练功吧,似乎没有必要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山顶上来,同时,神情也不致有痛苦形象。但若说是与人拼斗而负了重伤,那些强敌又怎会没声没息自动退走,而且走得没有一点败退的痕迹?他不由得怔在一旁,既不能轻率离开再往左近勘察敌踪,又无法开口问问崔易禄本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谜底,仅有崔易禄自己才知道,傅小保无法,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守候一旁,等侯他行功完毕之后再说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崔易禄额上汗水渐收,但双眼仍然紧闭未开,傅小保百无聊赖,便蹲在地上仔细察看些凌乱的足印。 经他聚精会神一一审视,发觉这些足印仅只有两个人的,一种印大而宽,显然是属于崔易禄的,而另一种,却纤小玲珑,长不足三寸,分明竟是女人留下的莲鞋痕印。傅小保陡吃一惊,连忙抬头望了崔易禄一眼,心下骇然忖道:似他这种丑陋之人,莫非还会跟什么女子在这旷野荒山上幽会不成? 他方在百思不得其解,石块上的崔易禄已经缓缓睁开双眼,傅小保见他目光突然变得有些迟钝,全然不似先前神光激射的样儿,心中不禁一怔。 崔易禄自从睁开眼来,一直凝神注视着博小保,未曾稍稍一瞬,不言不语,就像突然面对一个极其陌生的人,久之久之,跟中却蓄满了盈盈泪水。 傅小保先见他痴痴注视,因为不知他究竟真正复原了没有?及至忽见他热泪盈眶,这才一惊,连忙抢步上前,急急问道:“崔前辈,你可是受了伤吗?要不要在下替你略效微劳? 助你疗抑内暗伤势?” 崔易禄缓缓地摇摇头,双目一闭,那眼中热泪,扑簌簌滚落在胸前。但他似乎在强自振作自己,突然又用力睁开双眼,眼中已隐约恢复了先前的闪耀神光,冷冷问道:“你来这里的时候,可见着什么人从附近离去吗?” 傅小保忙扭头向四下看看,道:“没有呀!在下来到这儿,就只见前辈一人正在打坐行功,在下不明就里,所以未敢惊动。” 崔易禄似乎松了一口气,勉强地笑笑,道:“这样最好,想来她已经真的离去了,唔! 这样最好。” 傅小保不解,又道:“莫非有什么人在这里和前辈过招动手吗?他……。”他本意要问: “他是不是一个女人?”但话到喉边,又突觉这乃是人家隐私,似乎不便出口,忙又咽了回去。 崔易禄点点头,道:“不错,是有一个人在这儿与我动手,并且趁我不备,下手伤了我的内腑……。” 傅小保忙问:“是谁?可是刁家寨来的人吗?” 崔易禄并没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先沉吟片刻,然后点头道:“唔!大约正是刁家寨的人。” 傅小保想想刁家寨中,只有刁淑娴一个女人武功最强,但他又明明知道,凭刁淑娴的功力,崔易禄纵在不备的时候,也决不致便能伤得了他,而且,还伤得这么重!但是,除了刁淑娴之外,他实在又想不起尚有哪一个女人,能有如此深厚功力?非但功力深厚,还得有这份机智、这份关系,不声不响地将崔易禄引到这旷野中来下手?这一大堆疑问,压得他简直有些进不过气来,忍不住又问:“刁家寨中,不知何人有这等深厚的功力?前辈可认识他?” 崔易禄缓缓说道:“反正有那么一个人,而那人却是你纵然见到,也不会跟他动手的,至于这人是谁?你就不必再事追问了。” 傅小保心念疾转,冲口而出,叫道:“哦!是刁人……” 他本以为必然是刁人杰亲自来到,但一想刁人杰分明是男人,何来这纤小足印?才说得一半,忙又住口。 崔易禄忽然哈哈一笑,口中喃喃自语道:“哼!管她是谁呢?她虽然下手伤了我,但也一样被我一掌震伤了内腑,料想她在短期之内,必然再不会前来骚搅,咱们何必去理会她。” 说到这里,他陡地精神一振,一挺身,从石上跃立起来,抬头望天,发出一声响亮而凄厉的哈哈笑声,笑声才落,猛一低头,向傅小保叱道:“走,咱们回去换装吧!时间已经不早,别耽误了咱们原定的计划。”说罢,当先纵身拔起三丈,拧腰缩腿,直向山下飞落而下。 傅小保被他这种瞬息变幻的情景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怀着满腹鬼胎,只得也跟在后面,急急落下小山,仍向大竹河客栈奔去……—— 第二十三章 旧地重游 回到客栈,已是一日又尽的黄昏了,崔易禄吩咐掌柜从速备办晚餐,匆匆用毕,便进房取出一套女用衫裙,另有一盒脂粉,要替傅小保开始换装打扮。 傅小保看看那些娘儿们使用的东西,从内心深处发出一种羞涩之感,腼腆说道:“前辈中伏负伤,不知还能跋涉奔波,出手对敌不能?要是伤势未愈……” 他本能的有一种临事退却的心理,虽然知道改扮女装业已势在必行,却总盼能推拖一刻,也是好的。 崔易禄笑道:“不碍事,我自觉内腑依旧平静,伤势早愈,何况你我换装潜往,未见得便会真的动手,快些吧,别婆婆妈妈的耽误时间了。” 傅小保无奈,只得木然坐下,任由崔易禄替他在脸上涂脂抹粉,勾眉点唇。说来也怪,那崔易禄看起来粗鲁丑陋,却对这种女孩儿化装技俩,纯熟无比。两只手掌滑腻柔嫩,在傅小保脸蛋上一阵揉弄,不消一会,已将他打扮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貌女郎。 他顺手取了一面镜子,递给傅小保,站起身来笑道:“嗯!你自己再照照有什么破绽没有?立刻换上女装,我也去换装去。”说罢,便转入自己卧室去了。 傅小保一手执着菱镜,凑在脸上一照,我的天,他真要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镜中映现的,竟然半分也不似自己本来面目,但只见黛眉含媚,樱唇现俏,居然活脱脱成了个绝色女郎。 他堂堂昂藏丈夫,如今被扮成了女娇娥,心里那份羞惭,真非笔墨所能形容,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两朵红霞,刹进浮涌两腮,镜中丽人,倒反显得份外娇美艳丽。 要不是为了酬报师门重恩,他怎会委曲求全接受这种折辱人的主意?望望镜中人影,想想恩师际遇,他忍不住心头一酸,滚落两滴委屈的泪水,泪水顺腮而下,在那涂脂抹粉的面颊上划了两道浅浅泪痕。他喟然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换上女装,但却再也没有勇气拿起镜子来审视一下了。 片刻之后,崔易禄从房中缓缓踱了出来,傅小保遽然抬头,不觉眼前一亮。原来那崔易禄除了面庞丑恶无法修变,仗着身材纤小,这一换上女装,竟然出落得娉婷婀娜,甚是撩人。 假如将丑脸遮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个丑绝人寰的男人。 傅小保见他学作女儿忸怩行路,维妙维肖,一时只觉心中闷气全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道:“前辈这样装扮,即使没有金牌,相信刁家寨的人也万万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这一点,晚辈万难及得。” 崔易禄故意掏出一条丝绢,掩住檀口,娇声道:“傅公子休得取笑,奴家心里又何尝不忐忑难安呢?常言道:‘学做和尚学撞钟。’事到如今,叫奴家也无法可想呢!” 这几句娘娘腔调,听起来珠润玉圆,莺声呖呖,果然像煞了女孩儿,傅小保又想笑,又心惊,说道:“前辈真是绝技,非但姿态酷似,连声音也能改变过来,端的叫人好生佩服。” 崔易禄突然又改换了粗声,笑道:“小伙子,别尽吃豆腐了,时间不早,要去就得快些。” 两人相互检视一番,已无破绽,傅小保担心锈剑太过招眼,因此仅仅携了缅刀。崔易禄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悄悄越墙出店,一前一后,向大巴山疾奔。 出得大竹河镇甸,天际一片澄蓝,柔风习习,明月如水,二人都不禁精神一振,崔易禄笑道:“这等月朗星稀,大好夜景,只可惜咱们不能踏月漫步,仔细领略,却匆匆赶去抡刀弄剑,拼死觅活,人生在世,也未免太由不得自己了。” 傅小保听了这话,也不禁感触良多,叹道:“前辈这话甚对,一个人匆匆数十寒暑,又能有多少足遣愁怀的明月之夜呢?只可惜往往连这么一点洗涤尘事的机会,有时也无法把握享受,可见人生一世,是难逃既定的命运安排的。” 崔易禄嘴唇牵动,似在偷偷窃笑,但转瞬却又一皱眉头,沉声说道:“时光不早,咱们紧赶一程,不要到得过晚,天明之后,就不好下手啦!” 说着,轻扬罗袖,身法陡地加快了一倍多,捷如脱兔,向前飞驰。 傅小保记起他昨夜小觑自己脚程的事,心里不忿,暗地一咬牙,提足真气,迈步就追。 谁知任他施展了全力,崔易禄却似绝未使劲,但始终保持超越他一两丈距离,傅小保把吃奶的气力全用出来,依旧赶他不上,不由骇然忖道:难怪他昨夜那等小看我,果然轻功远在我之上,这么看起来,此人武功机智均非我能及,今夜倒应该多听从他的主意才行。 至此,他才死心塌地放弃了矜持羞恶之心,一心一意,紧随崔易禄身后,疾驰赶路。 崔易禄好似对刁家寨周围设卡按桩的地方甚为熟悉,领着傅小保东转西拐,沿途都躲过明桩暗卡,抵达大寨后进墙外时,不过才三鼓刚过,夜色正浓,恰是行动的最好时机。 傅小保旧地重遇,感触特别多,寨上一草一木,一屋一窗,对他都是那么亲切和熟悉。 何处是儿时游地,何处是练功习武的处所,这些这些,都是那么深刻的镂印在脑海中,今生今世,他也无法忘记的。而现在他又来到旧时所在,但却怀着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奇异心情,似喜又似悲,似愧又似恨,一时间,正如倒翻了五味瓶一般。 越进围墙,崔易禄便用一条丝巾,将面庞掩住,轻轻凑在傅小保耳边,说道:”奇了,这几日寨里明明在赶办喜事,怎的今夜不如往常热闹?咱们且慢去后寨,先到厅外打听个所以然来再说。” 傅小保茫然没有主意,随口应了,崔易禄整了整面纱,悄声又笑道:“你跟在我后面,咱们且别掩藏身影,大胆撞它一撞试试。” 果然,他领着傅小保两个转身,闪进一条通道路上,突然间又旋展出女子行走姿态,忸忸怩怩领头直向前厅而行,神情步子,自然之极。 傅小保逼不得已,只好也硬着头皮,裴作畏羞模样,移动碎步,紧跟他身后,心中却怦怦狂跳不止,脑中极力思索,万一有人查问,该如何答对才好。 刚刚转过庑廊,迎面碰见两名提剑执灯汉子,巡视经过,傅小保一见那两人,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止步,低垂头颈,不敢仰视。 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刁天义的得意弟子,“鸡脚神”李升和“吴二爷”吴能。 他分明记得李升、吴能二人已被自己连同另一名洛伽岛门下生擒,放置在一片密林之中,未料到竟然这么快已被人救回大巴山。不消说,他们一定又将自己行踪详细报告了大寨,自己此来,刁家寨只怕早已设阱以待了。 这些念头,只不过闪电般在脑海中一阵疾转,就在这一刹那间,四人迎面相对,已无处可避。傅小保心下着忙,正欲迅捷出手,先将李吴二人制住,前面的崔易禄却早已直迎上前,娇声说道:“二位大爷,可曾见到咱们老当家吗?” 李升与吴能似乎一愣,脚下倒退了半步,凝神向二人身上身下打量了一眼,“鸡脚神” 李升诧问道:“你们老当家的?如今老当家的不少,但不知你问的是哪一门派?哪一位老当家的?” 崔易禄掩住嘴吃吃笑道:“二位大爷真会说笑话,老当家的虽多,如今正主儿也不过两方面,除了蛇形门,还不就只有洛伽岛?其他的再狠,也压不了大巴山和东海的去,二位大爷,你们说可对吗??” 那“吴二爷”吴能哈哈笑了起来,道:“不错,依大姊这么说,自然不是找咱们刁老当家的了?我看二位姊姊全都眼生得很,敢情你们是找的东海易岛主易老当家的吗?” 崔易禄本不知他们是刁家寨的门下,听了这话,自然顺水推舟,笑道:“这位大爷猜得再对没有,咱们正是要找易岛主,不知他老人家可在厅上?” 吴能点点头,道:“正在大厅上,与厉老前辈等人喝酒闲谈呢,咱替你回一声。”说着,转身就要退回去。 崔易禄原是随口胡扯,见他竟然要献殷勤,倒吃了一惊,连忙伸手,一把拉住吴能的衣袖,道:“不敢劳动大爷啦,咱们自己去吧!” 吴能本是个色鬼,隔着面纱,没有看清崔易禄那张丑脸,但凭声音身段,只当崔易禄必是个美貌妞儿,再被他纤纤玉手一拉,魂儿早已飞上半天。他暗忖着这两女衣着朴而不华,了不起只是个婢女丫环之流,色心一起,腕肘一翻,便来捏握崔易禄的手臂,口里笑道: “大姊怎地这么客气,咱替你回一声,原是应该……。” 话未说完,突感崔易禄居然滑如泥鳅,身子一侧一拧,他一把抓了个空,这一惊,忙把话头收住,讶道:“……敢情大姊还是个会家子?这倒失敬得很。” 崔易禄趁他一拉落空,已由他身侧闪过,扭转头含笑答道:“大爷夸奖,咱们在洛伽岛,也曾学过三拳两脚,只是跟二位大爷不能比就是了。” 傅小保见李升、吴能两人面上俱有惊容,知道不能再跟他们纠缠,忙也跟着一侧身子,想从二人之间穿过。 他脚才跨出,不料李升、吴能不约而同,两人一齐探臂,将他一拦,李升嘿嘿笑道: “这位大姊更是脸嫩,连头也不抬,难道给咱们看一眼,也会看掉一块肉去?” 吴能更是色胆包天,方才崔易禄那儿没有占到便宜,如今见傅小保未蒙面纱,俏脸可以看到小半,又在夜尽之际,左右并无旁人,他存心要揩揩油,闷声不吭,疾探左臂,闪电般将傅小保的左手一把扣住,装着要看他面貌,右手手掌已到了傅小保胸前,这才接口笑道: “对呀,就把大姊那俏脸儿赏给咱们看一眼,又有什么要紧……。” 傅小保只为心虚,被他扣住左手,连一丝反挣之力也不敢用出,突见这色鬼意犹未足,探手过来,心里那份气,就再也按撩不住了。他因嗓音粗响,不敢开口,但却鼻孔里轻声“哼”了一声,身形向左半旋,灵巧地将吴能的手掌躲过,同时左手贯力一挣,一股强劲内力,逆冲腕肘。 “吴二爷”万料不到这两个洛伽岛使女竟然都有一身出奇武功,右掌探空,方自一怔。 遽觉左手扣拿人家腕肘间的地方似有一股奇热之力向外猛涨,自己的手腕若握着一团烧得滚烫的炭火,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地急忙松开左掌,晃身后退了两大步。 前面的崔易禄见傅小保面上怒容隐现,知道他又沉不住气了,担心他若是过于发火,岂不要糟,连忙探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角,笑道:“妹子,走吧,别尽耽误时间了。”说着,又故意扭转头向吴能、李升笑道:“麻烦二位大爷啦!”转身就想离去。 哪知他方才移步,突觉眼前人影一晃,那“鸡脚神”李升竟然抢身横剑拦住去路,面含狞笑,说道:“二位大姊慢行,这样更深夜半行走,二位可知道现在寨中规矩?” 傅小保知他必是指的护身金牌,探手便想掏出来给那小子瞧瞧,心里暗骂道:什么规矩,了不起就凭那块破牌子吧,少爷早给你准备好了。 但崔易禄却连忙偷偷撞了他一下,示意他暂时别将金牌取出,然后故作不解地问:“咱们是才从洛伽岛调来不久,准备侍候二岛主大喜的,贵寨有什么规矩?咱们还不太懂,要请二位大爷多多指教。” 李升因见他们闪避身法甚是玄妙,冷眼旁观,总不相信凭两个洛伽岛使女,会有如此身手?心中疑问丛生,因此在拦路查询,听他们果然不明白规矩,越发认定其中必有蹊跷,冷冷一笑,右手用力一抖长剑,剑光颤动,发出一阵嗡嗡之声,沉声说道:“二位大姊各负绝艺,果不愧东海名门弟子,好生令人佩服,但二位既是奉命由东海赶来协理喜事,想必知道此处夜间走动,须得随身携带证明物件……。” 崔易禄不待他说完,装得恍然大悟,笑道:“啊……我当什么规矩,你敢情是指那护身用的金牌子吗?” 李升脸色微变,道:“正是,二位大姊如有金牌,我等须验后才能放行,若是没有金牌,我等职责攸关,却是循不得私的。” 崔易禄笑道:“二位克尽职司,倒是难得,咱们自应遵命。”扭头向傅小保道:“妹子,你就把那块金牌取出来,请这位大爷过过目。” 傅小保探手入怀,取出那面金牌,却不递给李升,顺手交给了崔易禄。 崔易禄双手捧着金牌,恭恭敬敬送到李升面前。那李升接牌在手,和吴能二人轮流细细反覆看了好几遍,那金牌分明不假,正是寨中信物。但他乃心机深沉之人,细看半晌,突地心中一动,堆笑向崔易禄道:“咱们这种金牌,奉命凡属内眷,必须每人一面,这一块既是这位大姊的,可否也请将你的一面,也赐借给咱们看看?” 崔易禄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想自己百密一疏,怎的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要不然那天夜里多偷几块,也无难处,现在如是拿不出来,岂不就露出了马脚? 他心里虽慌,表面上却极力镇静,笑道:“这一点,咱们却没有听岛主吩咐过,大爷这么说,待会见了咱们岛主,定然记住向他再要一面便是。” 李升突然脸色一沉,目中精光暴射,凝神向二人又仔细打量一番,却附在吴能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吴能点了点头,神气活现的向二人道:“你们在此稍待,不得允准,不可擅离,否则,哼……。”说完,大踏步便向厅上走去。 崔易禄暗惊暴露,向傅小保偷偷递了个眼色,待吴能行到身侧,连忙侧身似要让路,口里笑道:“大爷这意思,是误会咱们不是洛伽岛的人了?二位要不相信,咱们就跟二位往厅上岛主面前对质如何?” 吴能尚未答话,崔易禄早趁言语之际,暗中已蓄了十成内力,话音才落,人如电掣般闪身而上,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把扣住吴能的脉门。吴能混身一软,要叫尚未叫出声来,早吃崔易禄骈指疾点了“期门”死穴。 李升原不过心中生疑,尚未料到这二人果然是奸细,吴能被制,他急忙振腕出剑,还想出手援救。但他这里身形未动,傅小保肩头微晃,欺身而至,猛伸左臂,向他肩头抓下来。 李升吃了一惊,忙不迭塌肩翻腕,肘间一拧,长剑变刺为削,横扫傅小保腰际,同时张口大叫:“有……。”有奸细三个字,才叫出一个,崔易禄恰在这时业已弄倒了吴能,扭头回顾,见傅小保偏在这紧要关头,却不下辣手,若等李升叫出声来,那时就不堪设想了。他心念才动,李升已经张口要叫,心里这一急,也顾不得遗留血迹,操起吴能手中那柄长剑,贯劲向李升背心掷了过去。 长剑去势如风,刚在李升正要喊叫时,“卟”地贯穿前胸,戳了进去。那李升登时叫不出声来,双手捧着从前胸透出来的剑尖,踉踉跄跄,向后便倒。 崔易禄心狠手辣,一晃身赶了过去,探臂一掌,拍在李升后背心“灵台”重穴上。同时抓住他的衣领,一手代他撩起前襟,顺手就堵在他口中,不使他喷出的鲜血,留下痕迹来。 只不过霎眼之间,崔易禄举手投足,连毙了辛升、吴能二人。但夜深人静,方才李升那一声叫喊,虽仅只叫出一个字,却好像已经惊动前面其他巡夜的人,一阵脚步声,已向庑廓走来。 崔易禄两手捉着李升的尸体,低声向傅小保叱道:“还呆着干什么?快拖着那家伙,跟我来!”话毕,脚尖一点地面,人已如巨鸟般凌空拔起,落在左边不远处一间房顶上。 傅小保急忙依言行事,捉着吴能的尸首,也忙飞身上房,两人才伏身房瓦隐住身形,下面庑廊中已出现另两条人影。 那两条人影来到李升、吴能送命的地方,轻轻“噫”了一声,全都停了脚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怪了,这是谁的长剑?会遗落在这儿?” 另一个人也惊呼起来,道:“不好,这儿还有血迹,我说刚才听得有人叫了一声,你还不相信,瞧吧!必是谁出了事,遭人暗算了,赶快到厅上报告去。” 先前那人俯身也在地上看了一会,又用手蘸着血污拿在舌头上舔舔,道:“真的,一点不错,正是人血。”说罢,扭头向厅上便跑。 傅小保和崔易禄伏身屋顶,掌心中早就扣了两枚金莲子,但他心里总是记着“七指姥姥” 古若英的训诫,一直不忍用暗器下手杀害那两名蛇形门弟子,转眼之间,那两人已奔离庑廊不见了。 崔易禄用肘端碰了傅小保一下,提着李升尸体,伏腰沿着房脊向后奔去,傅小保随后也越过房脊。崔易禄用手向前面一栋高大楼房一指,低声道:“如今形迹已露,千万不能再硬闯,咱们把这两具死尸先行移放到那栋房顶上,寻地方避一避再说。” 傅小保顺着他手指望去,见那高楼正是刁家寨内眷居住的地方,便跟着崔易禄,迅速地两三个起落,跃登屋顶。刚将二具尸首放在承雨檐里取回金牌,前面大厅上陡地响起一片急锣声,傅小保心急,道:“怎么办?咱们到哪儿去躲呢?” 崔易禄一声不响,拧身倒纵退下屋顶,足尖才沾地面,略为一使力,“唰”地从一扇窗子外穿窗进入室中。 顿时,室中传出一声不太大的惊呼声,但那声音一发即止,隔了一忽儿,崔易禄已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向仍留在房上的傅小保招手。 傅小保并非没想到入室躲避,但他自幼在刁家寨生长,知道这下面一间卧房,正是刁人杰一个宠妾居住。他曾为刁人杰义子,因此甚不欲冒然撞进义母的卧房,尤其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义母。 但是,崔易禄不管这些,早已先行入室,而且,想来他也已经将室中女人制住,这才会再来招呼他。他本想不下去,当不得前寨此时已经人声鼎沸,十余条黑影,均已跃登房顶,孔明灯此亮彼熄,正在各处照射搜索。虽不见得会搜到后寨,自己留在房顶上终嫌不妥,只得一横心,反身飘落地面,也跟着越窗进入室中。 房中灯火依旧,傅小保那位年轻义母已被崔易禄点了穴道,平平放在卧榻上。傅小保才进室中,就见那女子亵衣外露,崔易禄手中却掂着一面金牌,笑向自己道:“为了这捞什子,险些露出马脚来,所以我一进来,便首先想到借她这东西用哩!” 傅小保下意识总觉得他这么男女不分,动不动就解人家妇女裤带上系着的东西,毕竟不是大丈夫所应为。但他此时也无心和他谈论这些,仅只向榻上瞥了一眼,拉过一条被子,盖在那女人身上,这才说道:“崔前辈,这儿乃刁家寨后寨,居住的全系内眷,咱们躲在这儿,并不安全。” 崔易禄咯咯笑道:“傻子,你我扮了女装,正该往女人堆里挤才能隐蔽形踪,这儿是内眷住处,那岂不更好吗?” 傅小保又道:“但,这间房,乃是刁家寨掌门人平素常来的卧房,如果等一会他到这里来,那可如何是好?” 崔岳禄一听,眼中突地射出两道异样光芒,凑过头来低声问道:“什么?你说这女人就是刁人杰最宠爱的小老婆吗?” 傅小保皱眉点头,道:“正是,据我所知,他是经常住这间房间的。” 崔易禄又郑重其事的问道:“那么,他一共有多少宠妾,平素专爱的,有几个?” 傅小保心里有些不悦,冷冷答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崔易椽咯咯笑起来,压低了嗓门,缓缓说道:“但是,你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刁人杰宠妾房中,极有可能便是你要寻的灵蛇剑谱藏书所在,小伙子,咱们还不趁现在快搜,要等什么时候才动手呢?” 傅小保一跳,混身血液加速循转,一颗心紧张得差一些要从口里跳出来,叫道:“果然,那咱们趁快动手搜吧!” 说完,跃到床后,拉开锦帐,便开始将那些堆放在床后的大箱子,一个一个搬下来,打开乱翻胡找,找完一个,又开另一个。 他这么忙忙碌碌,一口气寻了七八口大箱,但那些箱中除了锦衣彩服、金银珍宝值钱的东西之外,别说剑谱,连写着一个字的纸片也役有。 他心里急得不得了,抬头却见崔易禄悠哉悠哉,斟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望着自己,盈盈而笑。 傅小保真有些气他不过,但又不便叫人家也帮助自己翻箱倒柜寻东西,一赌气,低头又找开了另一口大箱子。 当他正急急乱翻着箱中衣物,地听崔易禄冷冷说道:“似你这样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今天夜里,时间是无论如何不够了。” 傅小保正在心急如焚,闻言不悦地道:“晚辈为了师门剑谱,受了许多委屈,今夜就算把刁家寨翻过来,也得将剑谱找到才罢,前辈如果无意协助寻找,在下自会独自承当搜寻之责。” 崔易禄笑道:“并非我不肯帮忙你翻箱倒柜,实在如此白忙,也无甚益处,眼前就有可循捷径,你又何必一定要死心眼翻箱子呢?” 傅小保立时停了手,仰面诧道:“前辈有何妙计,敢请明告。” 崔易禄用手指着床上那女人,道:“刁人杰如将剑谱收藏在这房里,她岂有不知道的? 咱们只要摆布她一番,不愁她不老老实实说出来……。” 话音尚未落,陡听得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似乎不止一人,不一会,脚音在房门外停住,接着门上响起“笃笃笃”敲门声。 傅小保霍地跃起来身来,一晃肩,欺到门后,右手轻按腰际,“铮”地轻响,缅刀已撤在手中,一面探手便要去拉开房门。 但他的手刚刚触及门柄,突觉被一只软绵绵的手掌遽然按住,扭头见崔易禄业已立在身后,向他挤目示意,不可妄动。 崔易禄带开傅小保,自己迎门而立,却压低了嗓门,轻问道:“是谁?这样夜深了,敲门干嘛?”一面用手在腰间围了围,那意思叫傅小保赶快将缅刀藏起来。 傅小保刚把缅刀重围在腰间,房门外已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十五姨睡了吗?寨主有令传下来,前面大寨已经发现有奸细,叫咱们后寨里多多当心,门窗要小心严谨,别让歹人混进寨来。” 崔易禄捏着鼻子暗地一笑,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好端端地,那会有什么混到后寨里来?十五姨刚睡熟,你们别在这儿鬼叫鬼嚷的,回头倒害咱们挨骂。” 门外声音略顿,停了一会,似乎几个人在议论不忿,只听有一个较为粗重的妇人嗓音在说:“这会是谁?说话这样跋扈,难不成咱们奉了寨主令谕知会大家,倒落了不是啦?秦嫂,你问问她,看是哪一个仗着主子,看不起人的臭丫头?” 另一个声音又说:“唉,算啦吧!还用猜吗?准是玉梅那小蹄子,她近来狂得不得了,仗着少寨主看中了她,只当自己真成了少奶奶,也难怪她瞧咱们这些粗婆子不上眼,谁叫咱们早生了几十年呢!” 崔易禄听得脸上竟然一红,但他咬咬嘴唇,硬生生将满腔怒火又给压了下去。 虏门外那粗嗓门又嘀咕说道:“哼!什么狐媚子的东西?仗着粉脸漂亮,越来越没把咱们看在眼里,老娘要是退回去三十年,哼!这寨里那还有这批狐狸精立足的地方。” 又听另外有人在劝道:“得啦,得啦,反正是人家的天下,咱们这些老婆子只好委屈点,生这种闲气,短了阳寿倒划不上来。” 有人叽咕怒骂,有人叹息劝慰,有人牢骚满腹,熙熙嚷嚷一阵乱,人声也就逐渐远去,大约又往旁处敲门去了。 崔易禄向傅小保伸了伸舌头,笑道:“好险,要非这些厌物牢骚太多,差一点儿就露了破绽,这一来好啦,咱们就冒充那个什么玉梅的丫头,保管再没人敢撞进房里来。现在,咱们快开始审问审问这女人,不要尽耽误时间了。” 说着,行到床边,一探手,掀开被子,挑亮灯火,傅小保细看那女人正是自己认识的,鹅蛋脸儿,弯弯的眉毛,说起来因为她是刁人杰的第十五房姨太太,比自己长了一辈,但年纪却与自己相若。本是寨中一个使女的女儿,名叫春儿,小时候还跟自己一道捉蟋蟀,捏土泥人儿的,后来被刁人杰看中,就收做了十五房姨太太。 他此时见了春儿,难免又勾起许多旧时回忆,同时,自然而然又想到刁淑娴,心中一阵迷惘,暗自忖道:这算哪门子呢?老子讨了个比女儿还要小的太大,却把女儿嫁给一个跟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儿,这刁家寨主,当真是乱了。 崔易禄将那春儿从床上拖了起来,解开穴道,却向傅小保借了匕着,抵在她喉咙上,沉声喝问道:“咱们问你一件东西,你要是知道,趁早实说,咱们决不难为你,否则,你可仔细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春儿只吓得混身颤抖,冷汗直流,张口想要答话,但结结巴巴却说不出话来。可怜她自来娇滴滴何曾受过这种惊吓,崔易禄手中匕首抵在她雪白细腻皮肤上,真如抵在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上,略为着点力,只怕就破了。 傅小保见了心中不忍。低声说道:“前辈休得吓唬她,她是个不会武的人,你这等威势,她那能答得上话来。” 崔易禄一笑收了匕首,仍旧递还给傅小保,一面笑道:“果然你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儿,好吧,看你的面子,咱们跟她和和气气谈谈。”他换了一副面孔,又向春儿说道:“姨奶奶,你可知道,你们那老当家的,把两本上面全是舞刀弄剑的书本,收放在什么所在呢?” 春儿脸上一片茫然,一面抖,一面左右看看崔易禄,又看看傅小保,半晌以后,才吞吞吐吐道:“……什……什么……书本?我……我不……知……道……。” 崔易禄突的把脸一沉,威胁地说:“胡说,刁人杰自己也讲拿回来交给你收放着的,你胆敢不承认吗?” 春儿更是猛的一惊,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向傅小保这一面倒过来,哀声求道:“真的…… 我……说的全……全是实话,我委……实不……不知道……。” 崔易禄好像故意要吓唬她,一把将自己脸上的蒙纱扯了下来,一张丑脸,直逼她面前叱道:“你再说不知道?我宰了你……。” 春儿怕得向后直缩,不觉就距傅小保越近,蓦然间,她猛的拧身,出人意外地一把就将傅小保抱住,叫道:“姊姊,你救救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傅小保忘了自己身作女装,才被她称做“姊姊”,只感到脸上燥热难当,躲也不好,不躲也不妙,急得一叠声只叫:“快放开手,快放开手,有话好说,快不要这样。” 岂料那春儿见他心肠软,似比那麻面丑女人好说话得多,越发牢牢将他搂住,哪肯放手,只把个傅小保急得一张俊脸,直红得比关云长更甚。 崔易禄反而幸灾乐祸地咯咯笑了起来……。 倏然间,房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崔易禄陡地收敛笑声,疾伸左臂,又点了春儿睡穴,将她平放床上,然后拳腿落下地来,闪到门后,沉声喝问道:“是谁?” 门外响起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道:“你们都是谁呀?这么半夜了,还在开心嘻嘻哈哈笑闹,不怕寨主知道怪罪吗?” 崔易禄隔着门答道:“你管呢,咱们爱笑笑,难道还不行?” 门外那女子似乎被他顶撞得一惊,略略停了停,带着怒意地问:你是谁?说话这么顶撞人?” 崔易禄答道:“我是玉梅,你要怎么样?”说完,还向傅小保做了个得意的鬼脸。 哪知他这句话一出,房门外突然吃惊叫了起来。 崔易禄更是得意,贴近房门,又道:“嚷什么?你没事还不快滚,尽在这里惹厌!” 门外那女子似被“玉梅”两字吃惊非小,嗫嚅又道:“你……你究竟是谁?” 崔易禄不耐,答道:“告诉过你,我是玉梅,难道你会是聋子?”他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动,忙又道:“喂,你是哪一位呢?” 门外冷冷回答,道:“我吗?我就是玉梅。” 崔易禄一跳,心想糟了,急又问道:“喂,你是哪一个玉梅?” 他叫了数声,门外却再无声音,崔易禄大急,探手拉开房门一看,门口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影,连忙又缩回来,向傅小保叫道:“不好,那臭丫头必是溜去声张唤人了,咱们不要久留,这就快走吧!” 傅小保望望满室凌乱箱笼,茫然无主地道:“但是,我的剑谱还没找到……。” 崔易禄不待他说完,探臂拉起他一只手,同时一抖袖角,将灯火扑灭,急匆匆越窗而出。 原来那玉梅虽是丫环使女,为人却是机警,平素因得刁天义垂青,也私下学了几手拳脚。 方才在房门外一听崔易禄竟然冒充自己名字,心念疾转,便猜出必有蹊跷,是以闷声不响,转身飞奔下楼,一到了楼下,这才放声呼叫道:“不好啦,来人呀!十五姨房里有了奸细啦!” 这一叫,后寨登时纷纷大乱,大群粗壮仆妇提棒抡棍,一拥而至,一叠声连问:“在哪里?奸细在哪里?” 玉梅告诉了十五姨卧房,自己又飞也似奔往前寨,才到楼门,迎面撞着正在搜寻巡夜的刁虎、刁豹,忙将十五姨房里发现奸细的事,匆匆说了一遍。 刁虎、刁豹哪敢怠慢,一面放出信号火前,一面提剑飞跃上房,双双直奔后寨楼房。 崔易禄和傅小保脱身出屋,只不过片刻工夫,整个刁家寨已是人声鼎沸,前前后后,灯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霎眼间,由前寨风驰电奔般扑来五六条人影,个个身法迅捷,俱见功力不凡。 此时,崔易禄和傅小保立身楼房屋顶,形迹业已暴露,不禁心里甚急,傅小保急道: “前面无法硬闯,咱们快向后山暂时避一避。” 他自幼在刁家寨长大,对于寨上形势路径,可说了若指掌,这时候当先领路,迳奔后山,崔易禄再也作不出主张,只得紧随身后,逃向后山。 但是,他们才不过离开后寨五六丈远,奔到一处略为空旷的草坪上,陡听得迎面一声低喝:“站住!”草坪旁一丛矮树后面闪身现出三个提剑汉子,拦住去路。 傅小保运目望去,心里一寒,原来正是“刁家六剑”中的刁狮、刁猿、刁熊三人。 他倒并非忌惮这三人武功,但却因这三人也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后山隐秘之处,他们也一样清清楚楚。这时现身拦路,足见刁家寨对整个大巴山全有严密戒备,自己纵然闯得过去,要想再在后山藏身,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如今情势紧张,也容不得他多作思虑,心念一转疾转,脚下不由自主拿椿定下身来,用目向左侧一瞥,见丈许之外,便是一排矮树,矮树后光影阴暗,看起来似无人把守。 当即一拧虎腰,右足一划地面,窜向左方,同时低声叫道:“前辈请随我这边来……!” 谁知他呼声未落,倏忽间,陡听那一排矮树后一声梆子响,飕飕劲风扑面,数十支没羽细箭宛若一蓬疾雨般打到。 傅小保暗吃一惊,力贯双臂,呼呼挥出两股掌风,将那一蓬箭雨震飞。但说也奇怪,那矮树之后,仿佛安排了什么机钮,射出的箭矢,竟然连绵不绝,连珠打来,其间绝无一丝空隙,给人匀力换气。 他奋力挥落几阵箭雨,身后呼喝不止,刁狮等三人已经三剑合壁,跟崔易禄斗在一起。 此时他进既不得,退亦不能,怒火上升,托地顿足凌空,拔起四丈多高,身躯悬空一连三个翻滚,已到了矮树树丛后。这才看见那些树后隐伏着前后三排之箭手,每排十二名,各抱连弩,轮番发射。 傅小保冷冷一笑,沉气下落,抢在那些弓箭手阵中,展开身法,一阵滴溜溜旋转,掌拍指戳,膝碰肘撞,刹那之间,一口气弄翻了一二十名,其余的这才一哄四散。 打散了埋伏的弓箭手,他扭头想要招呼崔易禄不必恋战,从速快退。但当他眼光望到那草坪上时,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心狠手辣的崔易禄就在这转眼之际,竟已将刁狮、刁猿与刁熊三人悉数打翻在地,不知是死是活?而左右三丈远近,却有三人分守截阻,将崔易禄困在正中,那三人全都是赫赫高手,包括洛伽岛两位岛主,以及那为虎作伥的霍昆。 傅小保离开草坪早一步,似乎尚未被三人查觉,他偷眼见三人全都凝神贯注着崔易禄,心中一动,连忙噤声不语,悄悄矮身就躲在那丛矮树之后,静观变化。 这三人来得好快,只那么转瞬之间,就已经截住了崔易禄前后去路,好像他们原来便隐身近处,此时不过遽尔现出身形来。傅小保自己隐身树后,遥遥望见霍昆业已撤剑在手,鬼手萧林更早将他那瞪目,注视着陷身重围的崔易禄,不禁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崔易禄却好似绝未将三人放在眼中,两眼-阵乱转,丑面牵动,先自咯咯一笑,娇媚万状的说道:“各位都是一代高人,像这样聚众围住我一个单身女子,不知意欲何为?” 赤煞掌易斌正巧与他正面相对,闻言冷冷一笑,却转向鬼手萧林道:“老二,你问问这丑女人是什么来路。深夜闯山伤人,又为了什么?她若是不肯实说,便下手擒了她,交给刁寨主治罪。” 萧林应了一声,振腕一抖手中钢爪,发出“嘶嘶”一片劲风之声,厉喝道:“兀那女子,适才这些言语,你都听见了吗?今夜你若不束手就擒,便休想活着出得刁家寨了。” 崔易禄咯咯笑道:“姓萧的,我来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呀!” 萧林一愣,道:“胡说,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我来干什么?” 崔易禄道:“咦!你不是近日就要大喜了吗?我今夜此来,正为了向你道喜来的,你干嘛这样凶神恶煞的?” 萧林又是一惊,聚精会神,又向崔易禄上下打量一遍,只觉此女人身材似在哪儿见过,但那丑脸却是陌生得很,怎样也想不起来。 赤煞掌易斌却心中一动,仿佛会过意来,冷冷向萧林说道:“老二,可是你又犯了老毛病,被人家找到这儿来啦?还不早些下手,空耗什么?”原来他听崔易禄调侃萧林的言语,误以为这丑女必是萧林的老相好,如今闻得萧林要与刁家寨联姻,才特地赶来取闹。这种猜想,顺理成章,是以他才示意萧林早些下手,除了后患,省得闹到刁人杰耳中,不是事体。 这话把萧林问得尴尬万分,讷讷地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霍昆瞪着一双怪眼,尽在崔岳禄和萧林面上溜来溜去。倒是崔易禄原本一句调侃话,不想反倒吃了亏,脸上一红,叠时大怒,一晃肩,欺到易斌身前,扬掌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那易斌身手何等了得,纵在意外,却丝毫不懂不忙,略一歪头,已自将一掌让过,沉声喝了一声:“下贱的东西,你是找死!”“呼”地一掌,也向崔易禄当胸推出。 易斌潜练赤煞掌力,已达收发随心之境,这一掌仓促间推出,力道居然不小,劲风直卷,崔易禄不敢硬接,连忙脚下换步,疾转身躯,避开正面,探爪五指如钩,向他肩头抓去。 两人一个照面,倏忽之间,已互换了三五招,崔易禄才知这赤煞掌易斌功力非同小可,不但内力淳厚,更且出手换招,应变迅捷异常,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存分毫轻敌之心。 场中人影飘忽,劲风狂卷,没多久,霎眼已拆了五十余招,竟是半斤八两,难分胜负。 霍昆看得心下骇然,皆因赤煞掌易斌此刻已是刁家寨上少数几个武功高强能手之一,自己与他相较,尚嫌功力不足,想不到今夜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丑陋女子,竟和他拼了个势均力敌,心想若不设法将来人擒下,刁家寨岂有宁静日子好过?他心念一转,立即剑交左手,右臂一扬,嗖地射出一枚号箭。 那号箭夹着一溜红光,直冲霄汉,升到六七丈高处,“波”的一声轻响,炸成满天红雨,四散飘落,夜间望上去,煞是好看。 就在号箭升空之后不久,陡然间,前寨传来“当当当” 一阵锣声。不一会,两条黑影疾如飞鸟,向后寨飞驰而来,哪消片刻,已然停身场边。 傅小保一看那两人,顿时猛吃一惊,原来其中一人银髯飘胸,正是刁家寨掌门人刁人杰。而另一个瘦削老者,身形特长,满头白发蓬松,身穿一件粗布蘑衣,双眼炯炯有神的。正如崔易禄所说,脸上泛着一阵青芒芒的光芒,令人一看便觉得阴森可畏,毛骨悚然—— 第二十四章 厉奚 刁人杰和那青面老者一齐停身场边,霍昆连忙向那青面老者一拱手,叫道:“这丑女身手甚是了得,已和易岛主缠斗了将近百招,是以在下才施放号箭,将刁兄与厉老前辈请来。” 傅小保又是一惊,忖道:那霍昆和刁人杰尚且称兄道弟,在武林中身份甚高,怎的见了这青面老头,还要称他一声“前辈”,这老儿又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他方在思忖,就见那青面老头用那一只精光四射的眼睛向四下里略为瞥了一眼,鼻孔里冷冷一哼,阴阴说道:“这丑女易岛主足可对付,你们小心别给她溜了,老夫倒要先捉一个藏头露尾的东西来。” 傅小保暗惊:这老儿在骂谁?但他心念才动,陡听崔易禄已经高声大叫道:“小傻子,快走……!” 这一声呼叫,分明是告诉傅小保快逃,傅小保心中一跳,尚未来得及长身立起,就见那青面老者腿不曲,肩不晃,陡地大袖轻挥,人已借力飘身,越过矮树,欺到自己身侧。 傅小保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种身法,登时手忙脚乱,失了主张,右手一拍腰际,“铮” 地轻响,先将缅刀撤在手中,恰值那青面老者正欲探臂抓来,他情急之下,奋力一挥缅刀,逆撩而上,身子也跟着挺立跃起。 青面老者似乎料不到傅小保应变会如此矫捷,口中微微“噫”了一声,手臂却不抽不撤,仅只腕肘间闪电般一翻,变抓为砍,竖掌迎着傅小保的缅刀,居然“当”地一响,硬碰硬接了一招去。 缅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乃是难见的宝刃,不料一刀砍在青面老者的肉掌上,非但没有损伤得他分毫,还发出清脆震耳的金属相击之声。傅小保骇然大惊,连忙飘身后退了丈许,低头看看手中缅刀,幸好也未受损,再看那青面老者也正检视手掌,他这才发现,原来那青面老者双掌金光闪耀,左右各戴着一只特制的金丝手套,怪连宝刃也伤他不得。 两人各自一怔,青面老者又嘿嘿冷笑,说道:“你们胆量真不小,见了老夫,尚敢持械拒抗,小小年纪,就活得嫌麻烦了吗?” 傅小保已听崔易禄说过这青面老头功力了得,适才又亲见他施展那种吓人听闻的飘忽身法,心中先已对他存有怯意,何况刁人杰又立身不远,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气馁,闭口不答,紧了紧手中缅刀,扭转身拔步便逃。 刚逃出三四步,身后冷笑连声,人影闪晃,那青面老者竟又快速无论的从身侧疾掠而过,横挡在前面,双掌拍了拍,桀桀笑道:“女娃娃,既然来了,还想走吗?”话音才落,双臂已如翅一般展开,足尖微划,揉身而上,竟然如老鹰促小鸡似的,疾扑而至。 傅小保大感不解,暗思这老儿武功纵然绝顶,也不能似这般大意,这样张臂扑击,分明连招式也没有,难道他就不怕胸腹要害被入攻击不成?他心中这么一动,霍地将缅刀撤回,脚下拿椿,左掌贯了七成内力,兜胸一掌,劈了过去。 他心存厚道,尚无伤人之意,是以收剑用掌,只不过要试试这青面老头儿究竟有些什么惊人艺业,才敢如此敞胸露腹的与人相搏。 谁知那青面老者见他收剑出掌,口里忽然吐气开声,前胸一挺,居然什么招式也没有,硬用胸膛,硬接他这一掌。 霎眼之际,当胸相接,“蓬”地响起一声闷雷似的响声,那青面老者嘿嘿而笑,身子只轻微地晃了两晃。傅小保却反被自己掌力震得登登登向后直退了三四步,一条左臂只觉得奇痛欲折,险些拿椿不稳,跌坐地上,心里骇异不己。 青面老者桀桀笑道:“老夫看你这女娃娃心地尚还厚道,且留你一线生机,只要你从速弃刀受缚,老夫担保不会难为你们。” 傅小保一掌无功,心绪已乱,拿捏不准这老头儿是什么奇特武功,居然不提掌力,心知再战只有徒自取辱,游目四顾,见崔易禄仍与赤煞掌易斌恶斗不休,但已渐渐移到和自己相距不远处,而那青面老者虽然挡在前面,自己后方却恰好和崔易禄相近,又无人截守,他暗有了脱逃之心,更不答话,仰身倒射,跃到崔易禄五尺左右,缅刀一转,扭身扑向易斌,口里却低声叫道:“前辈不可恋战,快向后山退走,由晚辈断后。 崔易禄轻轻一笑,应道:“好吧!但你自信能挡得住吗?” 傅小保道:“不妨,前辈请快走吧!”说着,唰唰一连三剑,将赤煞掌易斌迫得略退,急拧身躯,抢着东南方主位,将易斌和那青面老者隔在西北,挥手连向崔易禄示意。 东南方乃是鬼手萧林截守,他望见易斌赤手空拳,截不住二人,紧握钢爪,本已想上前帮忙,突见崔易禄窜身向自己这面冲过来,心里倒是一喜,钢爪呼地一招“乱燕翻梁”斜砸过去,口里喝道:“该死贱婢,还不纳命来吗?” 崔易禄更不答话,狠狠一挫牙,塌肩让过爪尖,迅疾地探臂露掌,霍地当胸一掌挥出。 萧林功力又不如赤煞掌易斌甚远,觉得劲风击到,本能的侧身要避,哪知崔易禄业已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意,趁他闪让左掌,步下微移,欺近身旁,右手飞也似一捞,早将萧林的左爪爪柄扣住,同时疾探左手,又扣住萧林的右手钢爪,两臂用劲,奋力向怀中一收,同时飞起左足,踢向萧林小腹。 这时间只不过刹那之际,萧林双爪全被人家抓住,还没来得及运力夺起,被崔易禄一拉一腿,双管齐下,弄了个措手不及,若说不松手,势非揍人家一脚,若说松手弃却兵器,当着许多高手在场,又丢不起这份脸,说不得,只好心一横,拧转腰身,拳收右腿,用臂膀硬挨了崔易禄一脚。 脚上力道可不比手掌,这一脚,虽然只踢中肉多油厚的臀部,也痛得萧林龇牙咧嘴,好生酸楚,好在崔易禄倒并非存心夺他的钢爪,一脚踢得他闪避让开正面,便自松手急急撞出重围,落荒而逃。 那青面老者望见崔易禄已经突围逃去,心中暴怒,唯苦于傅小保舞动缅刀,处处将赤煞掌易斌迫挡在自己前面,使自己无法越过追赶,厉声喝道:“易岛主暂且请退,这女娃娃交给老夫了。” 易斌赤手空拳,正感为难,听得青面老者这一声怒喝,顿时羞愧交加,被激得暴怒起来。 他本是个桀傲不驯的死要面子之人,青面老者这一声吼,无异打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心想凭我赤煞掌易斌,难不成真的就截不住这么一个女娃娃吗?心里这一气,翻腕便从肩后“呛啷”撤出长剑来。 易斌的飞云剑法与赤煞神掌同是称雄江湖的绝技,平素自持掌力,甚少亮剑对敌,这一被青面老者激怒,亮出长剑,傅小保倒不免多了一层忌惮,何况他本无意跟他拼斗,这时崔易禄业已突出重围,他更不愿缠斗,虚晃一刀,抹头便跑。 他一跑,四周喝声纷起,鬼手萧林、霍昆、刁人杰等一圈而上,登时把他围在核心,他们虽然尚在顾忌身份,未肯一齐出手。但看来个个都存心想要截留住这年轻女娃娃,这一来,傅小保立时陷身在五位绝顶高手之中,饶是他本领通天,也不易撞得出去了。 崔易禄原已奔到十丈之外,这时扭头见傅小保身陷重围,大吃一惊,连忙扭头又奔了回来,掌风激扫,撞开霍昆和萧林,高声急叫道:“傻子,快来!你干嘛不用你那宫里学来的剑法呢?千万手软不得。” 傅小保被他一言提醒,暗忖:对呀!他们能手虽多,却怎挡得我的“魔剑八式”?顿时精神一振,手中缅刀一变,振腕挥出“魔剑八式”中第一招“万花乱抖”。 刹那间,场中涌起千万朵闪耀刀光,傅小保以刀作剑,施展起来,威势更在他师父唐百州之上。但见朵朵刀花,早将傅小保的人影尽皆掩遮,易斌首当其冲,眼花撩乱,忙不迭擞身暴退。傅小保揉身前冲,“叮当”两声,又将霍昆手中长剑削断,鬼手萧林连忙避让,却吃崔易禄夹背一掌,打在肩后,闷哼一声,一连两个踉跄,险些跌翻在地。 傅小保一招八式变化尚未使完,竟然一举撞开了五名高手围因,心中一喜,大步抢出圈子,向崔易禄挥手示意,两人并肩往后山便跑。 刁人杰等果然全被他这一招“万花乱抖”镇住,一个个瞠目咋舌,不敢追赶,霍昆更喃喃自语道:“怎的这剑法,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青面老者虽也吃惊,但见傅小保和崔易禄脱身出困,扬长而去,心中大是不忿,冷哼一声,飞身疾掠,嗖嗖嗖三个起落,宛若飞鸟,顷刻便已追到二人身后,闷声不响,翻腕一掌,迳向傅小保背心撞去。 傅小保仗着“魔剑八式”,居然一举镇慑住五位绝顶高手,心中正在得意非凡,待他突觉身后一股阴寒劲气追到,吃惊回顾,那青面老者掌力已到,慌忙拧身挥臂,准备硬接……” 崔易禄见那青面老者竟然暗下毒手,掌出无声,劲力阴柔,便知他这掌上必然练有阴毒力道,博小保不明就里,准备硬接,登时他大吃一惊,连忙抬臂用力将他一撞,撞出三尺以外,傅小保倒是脱出了掌力范围,而他自己却觉得左肩头上似被一股寒气扫中,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傅小保手臂才举,被崔易禄出其不意撞出数尺,待他惊诧返顾,却见崔易禄已被掌力扫中,脸色大变,这一惊,不由暴怒,振腕挥刀,陡地一招“摇头摆尾”,疾卷过来。 青面老者并不接架,一缩身,平空后退了丈许,桀桀怪笑说道:“女娃娃,你且记住唐古拉山厉奚的五阴神掌,中掌之后,三日内若无老夫独门解药救治,必落得混身痉挛,癫狂而死,老夫定在此地候你三天。”说罢,仰天哈哈大笑,随着笑声,飘身退去。 傅小保恨得牙养,只巴不得跟踪追去,戳他几个透明窟窿,但看看崔易禄,却见他额上冷汗琳漓,步履踉跄,摇摇欲倒,遂顾不得追人,连忙赶上前,探手将崔易禄扶助,低声问道:“崔前辈,伤得可重吗?” 崔易禄奋力挣脱他的扶掖,强颜笑道:“不碍事,咱们快些离山,且寻一处隐蔽之处再说。”说着,咬牙举步,向前奔去。 傅小保不敢怠慢,倒提缅刀随后护卫,两人忙走直似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一口气向后山奔了数里,身后已不见刁家寨有人追来。 越过一座岭头,崔易禄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虚,身子向前扑地便倒。 傅小保一眼看见,晃肩上前,探臂又将他扶住,急问道:“崔前辈,你如觉得伤势已发,不可勉强奔走,还是由晚辈背你一程,咱们赶回客栈,再设法疗伤。” 崔易禄似乎甚不愿让他扶抱自己,咬牙又挣扎了两下,怎奈掌毒已发,混身寒如冰块,牙齿捉对儿厮打,哪还使得出一分力道。 傅小保探手在他额角上试试,不禁大吃一惊,触手之处,真比摸着冰块还要冻人,又见崔易禄强自忍耐的痛苦神情,大是不忍,便也不再多言,缠了缅刀,操臂蹲身,将他负在背上,迈开大步,向前飞奔。 又行了三五里,放眼四周全是一片黑沉沉的大山,这时正当长夜将尽,天际分外黑暗得厉害,大巴山除了刁家寨之外,周围数十里绝无人烟,他暗想似这般觅路回到大竹河客栈,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了,背上的崔易禄又抖得犹如打摆子似的,他从无这种危急经验,不禁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迈步又跑了一会,来到一处险恶的狭谷谷口,傅小保忽然心中一动,记起这狭谷乃是幼时曾经来过的一个狩猎去处,名叫“黑谷”,谷中绝壁环绕,不见天日,而且,临壁山穴石洞甚多,足可作为暂时栖身的地方。忙扭头看看崔易禄,却见他头颈无力的垂着,既未再发抖,也投有声音,状如死去一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把他放下地来,操一探鼻息,幸好尚未断气,他想起那自称厉奚的青面老者曾说过三日内没有解药,才会毒发身死的话,这么看来,他目下只不过伤发昏迷,并不会立刻断气的,于是,才把一颗提到喉头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他暗思如果返回大竹河,路途太远,要想再往刁家寨夺取解药殊有不便,不如且在这“黑谷”之中,先寻一处石穴栖身,倘如救治无效,势必还得再往刁家寨盗取解药才行,主意一定,匆匆又将崔易禄负在背上,放腿疾奔进入那阴暗险恶的“黑谷”之中。 人谷之后,他便极力在脑海中搜寻多年前的存旧记忆,缓缓循着一条野兽奔走留下的小道,靠着右方,沿壁而行,一面凝神戒备,提防有潜伏的野兽突然袭击。 在他模糊的记忆之中,右方距离谷口不太远的山壁下,有一处天然的巨大石穴,里面甚是干燥,而且洞口还有天生屏障,幼时曾经和刁淑娴兄妹去那儿生火烧过野兔吃。此刻他背负崔易禄,便小心翼翼向那石穴行去。 转过一块宛若屏风的巨大山石,果然便找到了那个宽敞的石洞,他心里一阵欣喜,一低头,便想钻进洞里。 但当他一只脚刚到洞口,陡然间,突觉一股锐利劲风,从洞中猛撞出来,迳袭向自己腰腹。 他吓了一跳,忙不迭拧身跃退五六尺,堪堪才将那一击躲过,只听得“当”的一声响,洞口石壁上火星直冒,好似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劈在石壁上,那等结实的石壁,直被哗啦啦劈落了一大半。 傅小保方在骇异,紧接着,就见一条黑影,箭射一般由洞中冲出,金光闪晃,又奔自己头上直砍下来,他晃眼之间,看出那原来竟是一条粗壮人影,手中擎着一柄闪晃晃的金背砍山刀。 他连忙又一缩身,向后掠退丈许,已到了那块巨石之旁,沉声喝道:“是谁?暂请住手!” 那人闻声停了追击,傅小保这才看清,原来竟是那前往刁家寨寻仇的紫面汉子“金面佛”罗文炳。 罗文炳枋佛也听出了傅小保的声音,但他凝目一看,却见是个面目姣好的绝色女子,背负着另一女人,当下横刀叱道:“你这臭娘儿们是谁?深更半夜,不在家里陪老公睡觉,到这乱山中混跑做啥?” 傅小保心知他是个粗人,何况自己这身装扮也的确叫人认不出来,只好忍住怒火,苦笑说道:“罗兄不认识在下了?在下便是昨夜与二位在大竹河近处相遇的傅某。” 罗文炳一听越发诧异,在步向前跨了一步,凝神又向二人仔细看了看,傅小保连忙将头上蒙的头巾扯了下来,那罗文炳这才看出原来竟是个男的,茫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傅少侠,你干嘛好端端的,却学那娘儿们打扮,莫非你是个阴阳人吗?” 傅小保脸上一红,腼腆笑道:“罗兄休得取笑,在下与一位朋友同往刁家寨,如今敝友负伤甚重,欲来此处暂歇,不知罗兄怎的也会在这荒山之中?还有那一位蒲老前辈呢?” 罗文炳似被这一句话提醒,“哦”地惊呼出声,道:“我这人真是糊涂,傅少侠来得正好,你不是有朋友负了伤吗?正恰咱们蒲兄也负了伤,快些请进洞里来,好歹咱们有了伴儿,要死要活,也不会嫌人单了。”说着,收了金背刀,侧身让出路来。 傅小保也不理会他的粗言粗语,负着崔易禄,低头钻进石洞,进洞之后,才发觉地上已经铺着一层干草,便轻轻将崔易禄放在干草上。 罗文炳随后进洞,晃亮了火折子,将洞壁上一支松枝点燃,俯身过来,向崔易禄面上一瞧,突然叫了起来:“傅少侠到底有多少相好的?怎的那一个美若天仙,这一个又丑比姨母,难不成他也一样,学你是个公扮母的吗?” 傅保苦笑道:“一点也不错,这位崔前辈乃我师门尊长,也和我一样是个男扮女装,咱们皆因潜往刁家寨欲盗一件东西,才迫得男扮女装,谁知行踪暴露,被刁家寨发觉,我这位崔前辈吃那厉奚阴毒掌力所伤,我负着他逃到这儿,但不知蒲老前辈又是怎样受伤的呢?” 罗文炳长叹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恨恨说道:“唉!甭提啦!咱们也是今天午前才赶到刁家寨,沿途之中,吃咱们挑了他们十数处明桩暗卡,在半山就与刁家寨那王八羔子的少寨主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刁天义被我一刀劈断长剑,仓惶退走,咱们东撞西摸,好容易摸到黄昏,才找到大寨,刁人杰那老王八倒口口声声护着姓萧的,我火一起,就跟萧林干上啦。” 说到这里,他忽又神色颓丧地长叹一声,道:“可恨那萧林匹夫战我不过,便约了他那结拜大哥易斌上来动手,论起易斌,咱姓罗的也未见得就输与他,偏是又来了个青面老贼,正是你适才所说的厉奚,那老小子仗着年纪大,硬要咱们和解,恼得蒲兄与他动手,却吃他一掌拍中,登时便冻得发抖,咱也不明白那老小子是什么武功,只好背着伤了的人,落败下山,三转两转,就转到这儿,此刻蒲兄已经伤发昏了过去,咱正在着急,巧不离你们就来啦!” 傅小保听说蒲兆丰也是被鬼魔厉奚的五阴毒掌所伤,吃惊非小,忙爬到洞里,见蒲兆丰果然牙关紧闭,昏迷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微一探手,身上果然也冻得怕人,不由急道:“这却如何是好?那厉奚曾说,凡中他这种五阴毒掌的,三日内若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必然毒发而死,再无救治,如今咱们四人之中,倒伤了两人,难不成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毒发死去?” 罗文炳慨然道:“蒲兄负伤之际,那姓厉的老贼也是这般言语,咱一夜来也想通啦,我就在这里守他三天,三天之后,无事便罢,若蒲兄有三长两短,反正咱罗文炳也不活着,赶往刁家寨,先杀他一个鸡犬不留,放一把火,烧了他那鸟寨,咱姓罗的钢刀横颈,了不起也是一条性命。” 傅小保听了他这番粗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罗兄这番义气果然是足够了,但他这毒掌既有可解之药,咱们又何忍眼巴巴看着他们毒发身死?所幸尚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咱们何不再往刁家寨,设法盗取他那解药回来,救好了他们,那时候再作复仇雪恨的打算。” 那罗文炳闻言大喜,道:“果然是傅少侠有主见,唉!我真是急昏了头啦,怎的就想不到这条法儿?” 傅小保笑笑,又道:“主意先是这样打法,目下紧要之务,咱们先设法看看他们伤势如何?看看是否能以本身真气,助他们先行驱除一部份阴寒掌毒,或许在他们疗伤之际,多少有些帮助。” 罗文炳喜得连声答应:“正是!正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来,递给傅小保,道: “这是蒲兄精制的解毒护心药丸,蒲兄负伤的时候,曾嘱咱喂他吃两粒,你这位朋友既然跟他伤得一般,你也喂他吃两粒吧!” 傅小保接过药瓶,见瓶上并无字样,倒出两粒药丸来,却觉得那药丸只不过黄豆大小,但送在鼻前嗅嗅,竟有一股清香之气,心想既是解毒药丸,大约总碍不了事,遂轻轻揭开崔易禄牙关,喂了两粒在他口内。 他盖好药瓶,想要递还给罗文炳,却见他业已迫不及待的跪在兆丰身边,将蒲兆丰反过身来,俯卧地上,正以右掌紧紧抵在蒲兆丰背心“灵台”穴上,潜运内力,在替他注力疗伤。 傅小保见了,心中甚是感动,暗想这罗文炳人虽粗鲁,也不过天性使然,其内心的热诚纯真,倒的确远非一般虽然聪敏,却暗怀奸诈的人所能及得,叫人交了他这么一个朋友,不觉可憎,反觉可爱了。 他望着他淡淡一笑,然后低下头来,轻轻替崔易禄解开衣领,褪落前襟,准备看看他肩头伤势,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了。 衣领才解,傅小保突觉诧异,原来崔易禄貌虽丑陋,然而颈项之下,却洁白晶莹,滑腻无比,与他那块脸极是不配,待他褪开衣领,更是一惊,原来崔易禄贴身所穿,也是女性使用的亵衣,他不禁暗笑忖道:这崔前辈真是仔细,改扮女装,只须把外衣换过也就是了,谁知他竟连内衣全换穿了女人的,也不知道穿起来惯是不惯呢? 这时候,洞外天际已泛出鱼肚色,丝丝暗淡的光线,透过洞口低垂的树根枝叶,照进石洞中,山壁间松枝火炬,业已快要烧尽,跳跃的火舌,使得石洞里视线时明时暗。傅小保缓缓替崔易禄解开上身薄衫,卸至肩头,只见他左肩伤处已是一片乌黑,血脉淤集伤处,显见伤得果然不轻。 他跟睛望着崔易禄肩头伤处,手上触碰着崔易禄赛雪肌肤,洞中寒气森森,触手处更是冰冷一片,然而他的一颗内心,却热烘烘毫无一丝寒意,他歉疚而感激的痴痴望着这位为了拯救自己,硬挨厉奚一掌的师门前辈,心里直觉得有一种摩以压抑的激动。崔易禄那张丑陋的面庞,此刻在他眼中,竟然越看越美,再也觉不到一点丑意了。 崔易禄紧闭双目,呼吸微弱,仿佛是沉沉入睡,初受伤时的痛苦神情,已经恍然若失,但是,傅小保深深明白,当他一旦从昏迷中醒来,那再度承担的阴寒之苦,一定比第一次更要难熬百倍,倘若自己不能在三天内替他觅得解药,他纵然不惜一死,但死前却不知道还要承受许多折磨和苦楚!这些,又全是因为了拯救自己而起。 “唉”他长长叹息一声,喃喃自语地说:“我真是个千古罪人了吗?” 陡然,一个声音大声惊问道:“什么?谁是罪人?在哪儿?” 傅小保一惊,抬头望去,原来金面佛罗文炳竟已替蒲兆丰行功完毕了一次,正气喘嘘嘘地,瞪目诧异地望着自己,连忙答道:“啊!役什么,没什么……。” 恰在此时,壁上松枝火炬已经燃尽,火光剧烈地跳动两下,一闪而灭,傅小保急将崔易禄翻过身来,自己敛神凝劲,深深吸了一口真气,探出右掌,抵在崔易禄后背心“灵台”穴上。 石洞中又恢复了沉寂,洞外光影渗进洞来,也不过使里面景物隐约分出一个轮廓,除了罗文炳那沉重粗浊的喘息声之外,洞里宁静得像一湾人迹不至的湖水,傅小保感到有一种从未曾有过的烦躁,使得他虽然将手掌心紧抵崔易禄的穴道上。而一颗心却始终无法宁静下来,体内那一口真气,好容易凝聚成功,尚未等到行到右臂,便忽然又杳然散失,脑海中千头万绪,尽想着许许多多希奇古怪的事。 一会儿,他想到那喘作一团的罗文炳。这人爽朗热诚,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血性男儿,似他这样一个人,老天又怎忍心把他那独生爱子,断送在萧林鬼手钢爪之下呢?一会儿,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碧灵宫”的小绢来,他曾经狠狠的警惕过自己,万事以肩上重任为先,宁可暂时放弃了甜蜜温馨的恋情,然而,此时他又似乎无法不思念她,许多无尽无止的怀念,宛若长江大河,滚滚冲激着他脆弱的心,离别迄今,不知绢姊姊病好了没有?是否仍然独处深宫,憔悴哀弱,终日凭窗痴望,以泪洗面呢? 想到小绢,使他不期然的又想到小翠和小玉,小翠刚直性儿,赛过男子,后宫事发被老夫人察觉,她必然又要受很多罪责,唉!她为了自己,的确也受够了罪,贡噶山掌劈鬼手萧林,大桥镇郊外硬接赤煞掌易斌一掌,碧灵宫中,又冒死通讯,安排自己与绢姊姊会晤…… 蓦然间,他又想起小玉,她牵马持剑,临行叮咛,何等呵护关切,却为何前日在山区相遇,又那么冰冷陌生,显得神秘莫测?而且,她独自匆匆奉命离宫赶来,为的又是什么? 他想到自己含辱丧命的母亲,想到养育自己长大的刁人杰,也想到生死不明的恩师唐百州,自然,也想到身旁这为了拯救自己,却中掌负伤,至今仍在昏迷的师门前辈崔易禄了。 说也奇怪,越是想到崔易禄,他越是心神摇曳,无法凝神运气,这位充满了神秘的人,实在太使他揣测不透了,譬如说他那模糊的身世,玄妙的武功,粗鲁的言谈,以及身上与面上极端不相称的肌肤……等等。想到这儿,他只觉心潮胸涌,难以克制,仿佛手掌所触,已不是中了五阴毒掌冷如冰块的崔易禄,却是一个灼手滚烫的火球。这火球不但灼着他的手,更灼着他的心,他莫名其妙地觉得神思恍忽,混身燥热难耐,呼吸越来越急促,额上溢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他非但无法再替崔易禄疗治伤势,连自己也好似摇摇欲坠,脑海中起初还有一件件清晰的事物,久而久之,已变成了一片混淆……” 他蓦然心惊起来,自己这不是走火入魔是什么?然而,可惜他在此刻觉察已晚,就像是陷身泥沼,越是挣扎,越是深陷,他已无能自拔……。 倏然间,一条人影扑到他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肩头,摇撼着叫道:“喂!小伙子,你怎么啦!着了魔吗?” 傅小保神志一震,彷佛从大梦中惊醒过来,茫然睁开两眼,才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俯身倒在崔易禄背上,要非是罗文炳在这紧要关头将自己摇动惊醒,也许自己就从此毁在这石洞之中。 他连忙移动身体,挪开一些,急急探手试了试崔易禄的鼻息,发觉他虽仍微弱,却依旧游丝未绝,这才放下心来,挣扎着要想起身,但不想混身酸软异常,竟然只撑起半个身子,便又颓废的倒了下去。 罗文炳惊问道:“你是怎么啦?莫非生了病?莫非你也挨了那老贼的毒掌吗?” 傅小保喘了两口气,嗫嚅说道:“不,我不是受伤,只怕是生了病了。” 罗文炳一跳,叫道:“那怎么成?咱们总共四个人,已经伤了两个,我还盼你能来帮个忙,要是你也病了,叫我一个人怎样办才好?” 傅小保苦笑道:“别急,我这病不要紧,略为歇一歇,也就好了,但是,这位崔前辈乃我师门尊长,他伤得甚重,我如今又无力助他驱退体中奇寒,不知罗兄可还有余力,能够代他也行功疗治一次吗?” 罗文炳道:“这还管它什么余力不余力,你既然病了,就由我替他疗治一会,也不要紧,问题是你得赶快自己将养好,可是千万病不得的。” 傅小保漫应一声,见罗文炳果然拖着业已疲备的身子,屈膝跪在崔易禄身边,伸出右掌按在他“灵台”穴上,但略才一按,就耸耸鼻头,奇道:“咦!你这位前辈行事也怪,男装女扮,连粉也抹上了,难怪好香。”说完,便自闭目提气,行起功来。 傅小保不便再出声打扰,自己也闭目养了一会神,大约经过足有一个时辰之后,似乎体力已经逐渐恢复,暗暗提了提真气,已能凝聚,他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睁开眼帘,见洞外已是大亮。奔波激战了一夜,实在说来,他已是困倦不堪,但他此时知道无法休息,索性轻轻爬起身来,蹑脚蹑手走出山洞。 行到洞口,那清新的空气迎面拂动,使他顿感精神一爽,挥动拳足,略为活动了一会,俯身看看洞中的罗文炳,正闭目行功,方在紧要关头,他忖道:昨夜行得匆忙,连干粮全没有携带,罗文炳他们身上不知有是没有?我何不趁他行功之际,就在附近寻觅一些小兽,准备等一会裹腹之需呢?主意一定,便轻轻离开洞口,垫脚纵身一掠,跃登那距洞口不远的巨石上,一面用目向四周搜索,一面探手入怀,扣了两枚“金莲子。” 没有片刻,左近不远处有一只野兔一窜而逝,钻进一丛乱草中,傅小保暗喜,觑定方向,两脚猛可里一顿石面,身形冲天拔起三丈五六,半空中微一拧身,变成头下脚上,直向那丛乱草扑了过去。 待将要临近草面,他陡地拳腰翻转,倒过身来,就在仰头之际,扬手向草丛中劈出一记掌风。 掌力将乱草一卷,“唰”地一声轻响,那野兔果然受惊地窜了出来,就在它刚才冲出草丛,说时迟,那时快,傅小保右手一扬,一缕金线疾射而出,不偏不斜,“卟”地正打在野兔头上,那野兔一连两个翻滚,倒地死去。 傅小保欣喜无比,脚落实地,便急急奔了过去,拾起野兔来,拿在手中掂了掂,想不到倒是甚肥,足够二人一餐了。喜孜孜倒提兔子,方要返回石洞,倏然间,眼角边突觉似有一条人影一晃,连忙扭头望去,却又不见了踪迹。不禁奇道:“看那身影,不似兽类,难道说是有人侵入这谷中来了吗?” 他心知这条“黑谷”距刁家寨不远,自己幼时常来附近狩猎,刁家寨上知道这地方的人自然也不少,因此,他不能不提高警觉,以防有人搜索进入谷中,那时措手不及,难以应付。 这心念在脑中疾转,只不过那么刹那之间,尚未容得他转过第二个念头,那人影突又在距离罗文炳等藏身的洞口不足三十丈处一闪而没。博小保大吃一惊,慌忙飞身奔回洞口,将野兔掷在洞边,右手一按腰际,撤出缅刀,闪身隐在石后,双目灼灼,注视着方才红色人影出没的地方。 果然,不过片刻,野草颤动之下,露出一张娟秀的面庞来,紧跟着草丛一分,钻出来一个身着青色紧身短袄,青布包头,背负长剑的中年女人。 傅小保一见那女人,不禁倒抽一口气,敢情那并非别人,却是“巴山双毒”中的刁淑娴。 他一动也不敢稍动,屏神静气,注视着刁淑娴的动静,心里暗急,这山洞刁淑娴甚是熟悉,她既然在近处出现,莫非专为搜索这“黑谷”而来? 刁淑娴略为停步,游目向四周张望一阵,突然一伏腰,箭也似直向傅小保隐身的大石飞奔而来。霎眼驰到数丈以内。傅小保这才看清,原来她背后还背着一个狭长包裹,斜垂摇摆,显得份量极是沉重。 时间已不许他多作揣测,洞中两个负伤的人,万不能被刁淑娴冲进去,傅小保只得一咬牙,紧了紧手中缅刀,大喝一声,从石后跃了来,横身挡住她的去路。 刁淑娴似乎一惊,急使“千斤坠”定住身形,同时闪电似的翻腕撤剑,等她抬头看见原来是一个提刀女郎拦住自己,脸上登时露出又惊又诧之色。 傅小保明知不能善罢,只得硬着头皮,横刀说道:“师姊请恕兄弟无礼,你我自幼相伴,兄弟承你教伴,无时或忘,但念日势迫至此,还盼师姊念在昔年姊弟情份,高抬贵手,不要斩尽杀绝才好。” 刁淑娴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迷惘地瞧着傅小保,好半晌才“哦”地轻呼出声,沉声道:“听你边么说,敢莫你就是小保吗?” 傅小保陡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女装,不觉脸上一红,拱手道:“正是兄弟,皆因事非得已,改扮女装,师姊请勿见笑。” 他不说,刁淑娴倒没有笑,这一说,倒真把刁淑娴逗得“噗嗤”笑出声来,用剑尖指着头上没有头巾,身上却穿着女服,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傅小保,笑着道:“难怪师姊没有认出来,原来你这一改打扮,倒的确标致了许多,这么说,昨夜入寨盗书,把后寨搅得天翻地覆的两个女子之中,一定有一个就是你啦?” 傅小保腼颜笑道:“兄弟事出无奈,其实师姊提携教导之情,无时无刻不牢记心中,还盼师姊不要相逼过甚。” 刁淑娴突然笑容一敛,叹了一声,将长剑插回背上,缓缓移步,向傅小保走来,一面幽幽说道:“唉!小保,你只知道你自己的事,还不知道做姊姊的,比你更苦上百倍哩!” 傅小保素知刁淑娴号称“巴山双毒”之一,心狠手辣,狡诈机智均不在她哥哥刁天义之下,只防她藉故近身,突施辣手,急忙一晃缅刀,掠身倒退五尺,叱道:“师姊再要迫近,莫怪兄弟要无礼了!” 刁淑娴对他此举大出意外,即刻停步,怔怔地望着怒目横刀的傅小保,诧道:“小保,难道你还疑心做姊姊的怀有二心?姊姊如今弃家流浪,无依无靠,处境此你更惨百倍,你跟着姊姊一块长大,难道你还不信任姊姊的为人?相信姊姊会来害你吗?”说着,眼眶竟红了起来,果似有无限委屈似的。 傅小保甚感困惑,沉声道:“闻得师姊近日大喜,刁家寨与洛伽岛珠联璧合,从此雄霸天下,兄弟还没向师姊道贺,不知师姊何以反说出这种话来?” 刁淑娴秀目一闭,挤落了两滴泪水,凄惨地道:“小保,你说这话,就是不知姊姊的心了,我正为了这件事,才在你们搅闹后寨的时候,趁乱抽身,私逃下山,准备从此浪迹江湖,再不回刁家寨了。小保,你如信得过姊姊这番话,能请你容我进剑山洞里再详细述说吗?姊姊也是奔了许久,有些乏了。” 傅小保见她凄凉之情,看来所言也许不假,但他转念一想,若容她进到洞里,自己纵不惧她,万一她突然对两个负伤的人突起发难,这却不能不防,是以他横刀而立,不知该不该答应她这请求,只觉为难得是很。 刁淑娴见了他面上犹疑之色,心中更是惨然,叹道:“想想你我幼时,不是还常来这山洞中生火野餐,狞猎嬉戏吗?想不到事过境迁,彼此反目成仇,你心里竟会这么恨我疑我,连洞口也不肯让我进去歇一歇。”说着,又叹息一声,道:“好嘛!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这做姊姊的,多说也是无益,咱们就此别过,今后海角天涯,后会无期了。” 说罢,果然扭转身躯,缓缓向后行去。 傅小保乃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听了刁淑娴边番感人之言,顿觉心弦紧扣,鼻酸欲泣,思起儿时情景,恍若历历在目。不由一横心,大声叫道:“师姊且慢,兄弟这就先返洞里安顿,然后相请师姊进洞里一聊便是。” 刁淑娴闻声止步,扭过头来,蹙眉道:“怎么?你放心我这出了名的狠心姊姊了吗?” 傅小保不再答话,返身疾奔回洞,见罗文炳正倒提着金背刀,侧身靠在洞口石壁边。他见傅小保匆匆返来,连忙沉声问道:“傅少侠,外面是什么人在跟你对答?我听见人声,却不敢擅自离洞,只怕刁家寨来的人手多,那时前后受敌,招呼不及。” 傅小保收了缅刀,钻进洞里,一面把崔易禄和蒲兆丰都搬移靠近洞底的地方,一面向他说道:“外面乃刁家寨‘巴山双毒’中的刁淑娴,据她说自己也已叛离大寨,要求进洞里来歇一歇,咱们略作准备,罗兄请紧缩里洞,护卫伤者,在下自会随时临视,不使她有出手的机会。” 罗文炳听了惊道:“这是为什么?既知她不是好东西,干脆一顿狠揍打跑了算数,干嘛这样脱了裤子放屁,引狼入室,却又这等提心吊胆的防着她?” 傅小保只苦不能把自己与刁淑娴的关系一句话全告诉给这个粗人,只得苦笑说道:“罗兄不知道,她与在下关系不同,她所说之言,目前虽不能全信,但也很有几分可能之处……” 罗文炳不待他说完,不悦地把脸一沉,道:“傅少侠,论理这是你的私事,我姓罗的管不着,但似你这般见了女人全有关系,迟早要把小命断送在女人手中,你自己活不活,我姓罗的不能管,但你要把这两个身负重伤的人,也拿来陪你冒这份险,老实说,姓罗的只有三个字‘办不到’。” 傅小保被他骂得哭笑不得,心知他话虽粗鲁,句句均是肺腑之言,倒是不能责怪于他,只得又陪笑道:“罗兄你完全误解在下的用意了,在下既敢答应让她进来,自然便有万全之策,决不致于……。” 这话尚未说完,忽听刁淑娴的声音,已在洞口外不远处接口道:“小保,既然你的朋友不肯,咱们就在洞外席地坐一坐,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别为我开罪了你的好友。” 傅小保一听,又惊又愧,正待退出山洞,那知金面佛罗文炳竟然比他还快,旋身一晃,早已抢出洞口,横刀紧靠洞门,厉声叱道:“你这娘们放明白一些,傅少侠吃你这一套,我姓罗的却是四季豆不进油盐的,最好你自己识趣,站得远远地,你要敢靠近洞口一点,姓罗的先砍了你的狗腿。” 刁淑娴黛眉一挑,不禁勃然大怒,但她正要发火,却又自己强自将一股怒火压抑了下去,仅只冷哼一声,并未还口。 这时候,傅小保也急从洞里钻了出来,尴尬万分地说道:“师姊休得误会,这位罗兄性情虽嫌暴躁,本心却是极好,都因为洞里现有两位朋友,被厉奚毒掌所伤,才使他过于激动……。” 罗文炳冷笑一声,接口说道:“自然都是我姓罗的激动暴躁,但我看你傅少侠见了女人连骨头也酥了,心里却替你着急得很。 傅小保被他三番两次顶撞,也不禁有些按撩不住,但刁淑娴却一反常态,反倒淡淡一笑,说道:“小保,你倒不要错会了这位罗英雄的好意,像这种血性朋友,天下难觅难求,我也觉得替你高兴哩,他与我素不相识,也难怪他信不过我。” 罗文炳冷哼一声,道:“最好你少给姓罗的灌迷汤,上洋劲,罗文炳平生不好女色,你也真是拿我没法可想。” 刁淑娴粉面一红,但低头没有答话,傅小保苦笑一声,只得缓步上前,领着刁淑娴来到那巨石之下,席地坐下,尴尬地说:“师姊如今真是宏量,倒令兄弟愧疚得很。” 刁淑娴耸耸肩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张口欲言,但却侧目望了望那横刀坐在洞口的金面佛罗文炳,然后轻声向傅小保道:“咱们在这里谈话,不知你那位热血朋友可会不高兴吗?” 傅小保也不禁回顾罗文炳一眼,那罗文炳却冷冷答道:“只要你不靠近洞口来,我姓罗的才没有那种闲工夫听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心话,你如是不放心,最好再坐远一些。” 刁淑娴听到也只当没听到,明知这人不可理喻,也懂得再答理他,话头一转,问傅小保道:“小保,你那两位朋友中了厉奚的五阴毒掌,这事万万延误不得的,听说凡是中了他那毒掌的,三天之内,如无他特制的独门解药,定必癫狂至死,但不知他们伤得可重?你们对于夺取解药,又有什么打算没有?” 傅小保黯然答道:“兄弟正为了此事,焦急得很,师姊既从寨中来,不知可晓得那厉奚的独门解药,放在什么所在?那厉奚又是什么来路,因何会来到了大巴山上?” 刁淑娴眼珠转了数转,若有所思地过了半晌,却不直接了当的回答小保的问话,道: “做姊姊的倒有心助你一臂之力,设法寻到解药,但又不知道你在事成之后,又拿什么来谢我?” 傅小保奋然说道:“师姊果能相助兄弟取得解药,无论师姊要我干什么?兄弟赴汤蹈火,均所不辞。” 刁椒娴神秘地一笑,但突然笑容一敛。改了一副愁容,幽幽说道:“师姊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你赴汤蹈火的,只是自从贡噶山返来,爹爹听信了霍昆那老东西的谗言,执意要将我终身许配鬼手萧林,以图用这方法笼络东海,留为己用,小保你想,婚姻大事,关系非小,不是姊姊说句不知羞耻的话,我之所以至今未婚,不外素来眼高于顶,把终身大事,看得太重,如今要我去嫁那糟老儿萧林,你想我怎能情愿。但是,无论我怎样向爹爹解说,他老人家都是不肯俯允,逼我在近日就要与萧林完婚,我也是万般无奈,才打了这私逃离家的主意……。” 她略停了停,偷眼看看罗文炳,见他瞪目注视自己这一边,似乎正听得出神,不禁暗地一笑,表面上幽幽叹了一声,又道:“小保,你和姊姊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一起长大,也可说情同骨肉了,姊姊要你答应一件事,如果我能设法助你弄到解药,你可肯告诉姊姊一件事吗?” 傅小保忙道:“师姊如肯鼎力相助,此思此德,恩比天高,莫说一件事,就是一万件,只要兄弟知道的,敢不据实回报师姊?但不知师姊要问的,是什么事呢?” 刁淑娴忽然脸上泛起一层浓浓的红晕,羞怯似的扭捏了半天,又悄悄指指那旁的罗文炳,低声说道:“咱们别在这里说,当心叫你的朋友听去,怪难为情的。” 这话一出,那边罗文炳立即愤愤的站起身来,大声道:“假正经甚什么?你说你们的,姓罗的不听。”说毕,提刀转身便退进洞里去了。 傅小保望望洞口,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回头催促刁淑娴道:“师姊,他已经自行离开,这下你可以放心说啦!” 刁椒娴羞答答不肯明讲,叫傅小保附耳过去,自己也将身子挪近,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轻声细语。 傅小保听得正出神,万不防刁淑娴却趁他戒心全弛之际,轻易地探手一把,竟将他左肘“曲池”穴扣住。 傅小保猛吃一惊,右手疾忙去解缅刀,刁淑娴娇声一笑,道:“傻兄弟,乖乖听话,不许乱动……。”手上略一加力,傅小保顿感混身劲道尽失……—— 第二十五章 苦肉之计 傅小保感觉她握在自己左肘上的纤手,此时暗蓄真力,宛若五道钢箍,紧紧把着肘间,拇指指头,正按在“曲池”穴门上,只要自己略作挣扎,她便加力扣按,但如果自己松去体内真气,她也就略为放松一点,看来她倒并不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不禁迷惘地问:“师姊,你用了这许多甜言蜜语,骗得兄弟信任,这样将兄弟制住,有什么目的呢?” 刁淑娴吃吃一阵娇笑,笑得混身乱颤,忽然抬纤掌,轻轻在傅小保肩头上拍了两拍,笑道:“小保,你如今已在我掌握之中,姊姊叫你做什么?你是再没有异议的了?” 傅小保沉声道:“你不要以为像这样就可以要胁我,合情合理的事,你不用这种手段,我也甘愿效力,若是你想要我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别说你这么扣住穴道,便是用利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兄弟也是宁死不从的。” 刁淑娴媚眼斜烷,见他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说:“好兄弟!有志气……。” 她话尚未完,倏忽间,山洞中一阵疾风,直卷而出,人影闪晃之际,一缕寒气森森的劲风,业已向她左侧猛撞过来。刁淑娴不用猜,准知道必是那姓罗的粗汉,立刻住口,娇躯一拧,脱开数尺,右腕略一用劲,将傅小保拖过来挡在自己前面,一面探左臂撤出剑来。笑道: “好呀!蠢东西,要动手你就先砍了他,咱们再见高下!” 那冲出洞来的果是“金面佛”罗文炳,这时候,但见他气得面上变了色,金面也隐隐现了红色,一手紧握着金背砍山刀,一手微微发抖,竟指着傅小保臭骂起来,道:“小子,你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了吧?早告诉你,这女子狐媚子模样,必然不是好东西,偏偏你这小子见色目眩,连你爹娘老子姓什么全忘了,如今好啦,中了她的美人计了吧?你说,是叫我撒手不管呢?或是叫我一顿刀,连你带这臭娘儿们全给劈了,省得你落在她手中,少不得受些活罪?你说吧!” 傅小保真是又愧又羞,默然垂首,无以为答。 刁淑娴却冷冷说道:“蠢东西,你就试试看,看看凭你这几下子,能不能真把咱们一块儿给劈在这儿?” 罗文炳狠狠“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叱道:“臭婊子,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罗大太爷说话,别恼得太爷性起,一顿刀背,折了你这一身骚骨头。” 刁淑娴原本还面带娇笑的,被他这一顿恶骂,登时躁得粉面通红,柳眉一剔,便要发作……傅小保却长叹一声,幽幽说道:“罗兄,这事我咎由自取,你别管我了,洞里两位负伤的前辈,烦请罗兄多费些力,速将他们移离此处,在下生死,罗兄不必在意吧!” 罗文炳兀自怒道:“那怎么成?我一个人如何照顾得他们两个?再说这臭婆娘也决不甘心让咱们痛痛快快离开!” 傅小保无奈回头向刁淑娴道:“师姊,你要将兄弟如何处置,兄弟绝无怨言,这位罗兄和洞里两个负伤的前辈,万望你能高抬贵手,放他们离去,兄弟纵然万死,也难忘师姊大恩。” 刁淑娴突然仰天咯咯大笑,笑声一落,竟然出人意外的将傅小保肘间穴道一松,同时收了长剑,说道:“小保,你当姊姊真是那么阴狠成性的‘巴山双毒’?实对你说,‘巴山双毒’的刁淑娴已经死了,站在这儿的,所述所言,句句实言,绝无半点欺哄你的心意。姊姊这样做,是叫你知道,姊姊并不是走投无路才救助结交你们,你现在总该相信姊姊的言语,全是出自肺腑了吧?” 这种突变的举动,不但傅小保觉得大出意外,就连金面佛罗文炳也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但刁淑娴自动放开了傅小保,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傅小保揉摸着左臂肘间,迷惘地说:“师姊,你这是何苦来?兄弟何曾有一丝不信任的心呢?” 罗文炳讷讷半晌,才尴尬地笑着拱手,道:“我的好姑娘,你怎好拿咱们开这个胃?这要是哪一个一时失手,岂不闹出大乱子了吗?再说……嘿嘿!要是我罗文炳再多说什么脏话,却叫咱拿什么脸见人呢?”说罢,自己解嘲地嘿嘿笑了起来。 刁淑娴也懒得理他,径自掉头向傅小保道:“咱们去看看你那两位受伤的前辈吧!取药的事,且缓一步再详细商议,现在你们可信得过了?” 傅小保和罗文炳泛红着脸将她让进洞里,二人紧跟身后,也一齐低头进到洞里,刁淑娴见洞底卧着两人,兀自昏迷未醒,俯身在他们面上端详一阵,皱眉问道:“他们都中了掌毒多少时候啦?” 傅小保道:“那位蒲前辈是昨日午后负伤,这位崔前辈却是昨天夜里中掌,两人相差,大约有四五个时辰。” 刁淑娴沉吟道:“据我在寨里曾听说起,那厉奚原是康境唐古拉山一个久隐的魔头,潜心练习五阴毒掌,中途走火入魔,反被毒所伤,整条左臂,险些残废,皆因他素与‘金臂人魔’孙伯仁相善,才由孙伯仁冒死偷进滇北玉龙山上国寺,盗取了上国寺一件镇寺至宝—— 蛇头杖,由霍一鸣和李长寿专程送上唐古拉山,利用蛇头杖中蓄养的全线毒蛇蛇口,才将左臂上毒液吸去,接着,厉奚便被李长寿和霍一鸣怂恿下山,来到大巴山。说起来,他这种五阴毒掌,还算没有练到火候,据说要是真正练到火候,中掌的人,最多不出三个时辰,必然毒发癫狂而死,的确是歹毒万分的功夫……。”说到这里,她忽地戛然而住,目含深意地向傅小保看了一眼。 傅小保和罗文炳却听得心惊不已,惶恐地问:“那么说,必得赶快设法弄到解药,否则时间一久,那就更不易施治了?” 刁淑娴点点头,道:“自然该立即设法把解药弄来,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据闻凡中了厉奚五阴毒掌的人,一个时辰有一个时辰的不同程度,先中掌的面色和后中掌的面色,决不会变化相同,但适才据我看这蒲崔二位,脸色却几乎一般无二,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傅小保茫然道:“这个……咱们也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刁淑娴两目凝视着傅小保,神秘的一笑,道:“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原因,第一,自然是因为中掌的程度有异,譬如说一个仅被掌力扫中,一个却是被全掌印上,这当然便难以时刻来衡量了;第二,便是男女有别,因为男子体内本有一股阳刚之气,恰与五阴毒掌的阴寒毒气相克,能够抵消少许掌力,而女子却因本身系属阴性,中了阴寒毒力,越发会显得沉重,治起来也越不容易。” 傅小保忙跌足道:“这么说来,一定是崔前辈所中的掌力最厉害了,可叹他本不会被厉奚老鬼毒掌所伤的,全系为了护卫兄弟,才被那老鬼掌毒拍中肩头,唉!说起来,真是兄弟害了他了。” 刁淑娴听了淡淡一笑,也未追根再问下去,话题一转,又谈起厉奚的解药,经常随身携带,谨慎异常,决不易盗得,唯一的办法,是能在武功上制胜,才有希望逼他交出解药来。傅小保听了,又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呢?不是我说句泄气话,凭咱们现在三个人,合起来也不是那厉奚的对手,这一来,两天内要取解药,岂不是就无望了吧?” 罗文炳又怒又急,大声道:“且不管这些,咱们今天夜里偷往寨里,能下手暗地里偷得解药固然好,万不行咱们拼了一命,也要杀他一个够本。” 刁淑娴沉吟好半晌,突然笑道:“办法我倒想到一个,但不知行不行得通?你们愿是不愿?” 傅小保知道刁淑娴向来机智有名,闻言大喜,忙道:“师姊,你且说出来看看,咱们没有什么不愿的,只要能有望偷得解药,纵然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罗文炳也道:“不错,只要能弄到解药,就要我罗某一命换药,咱也是不皱眉头的!” 刁淑娴笑道:“倒不一定会舍命换药,但一个不巧,却是连性命丢了,一样换不回药来,所以,我也正担心能不能行得通呢!” 傅小保急道:“师姊,你先说吧!是什么办法呢?” 刁淑娴巧目一转,脸上笑容尽敛,正色道:“这是个极端冒险的办法,生死成败,尽作孤注一掷,那就是由我给你们二位吞下两粒药丸,这种药丸含有剧毒,但三个对时以内,决不会有生命之虑。药丸是我私下里从一个江湖神医处要来的,共只十粒,连爹爹他们全不知道,同时,我也有十粒解药,备在身边。咱们且挨过今天,到夜间的时候,我把毒丸给你们二位吃下去,然后把你们四人全带回寨里,就说是你们误食什么毒物中毒,倒卧后山,被我发觉擒了回来,只要他们不疑,则必然可以成功了……。” 罗文炳没有听完,早已嚷起来道:“那怎么成?咱们全服了毒,四个人死了两双,还弄什么解药,干脆就在这儿抹脖子自杀了,还省得到他们眼前去现眼,这法儿咱不干。” 傅小保连忙制止他,道:“你还没听完,怎知不能行,且耐心一些,咱们听完了办法可行不可行,那时再从长计议。”罗文炳这才嘀咕着住了口。 刁淑娴盈盈一笑,道:“这法儿听来吓人,但成功的希望不是役有,我料定他们只要对我的话不起疑心,必然就不会当即杀害你们,皆因……。” 她粉脸上一红,但随即正色继续说道:“皆因我的婚期即将届临,在这几日内,相信他们决不会把你们处置,何况,你们两个人中了毒掌,两个人又误食毒物,昏迷不醒,他们为了将你们暂时监禁,等待吉期之后审讯处理,必然会替你们先行去毒。你们二位能否去得了毒,姑且不论,那两位被厉奚毒掌所伤的掌毒挨不过三天,他既然不想立刻取他们性命,定能获得厉奚自动拿出解药来,只等他替蒲崔二位解了毒,那时我再暗中解了你们两人的,咱们一起再逃出刁家寨,岂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这番话,刁淑娴娓娓说来,甚是合情合理,仿佛役有丝毫牵强,但罗文炳和傅小保听了,却都沉思着无法断然作答,皆因这计划虽然甚妙,但无异将四条人命,全交到刁淑娴手中,这女人阴毒成性,实难断定她这番话中,是不是藏着什么可怕的阴谋,尤其金面佛罗文炳更是疑多信少,心里早已一百二十个不肯,无奈适才又亲见刁淑娴自动放了傅小保,深觉不便再当面顶撞她,便讷讷问道:“咱姓罗的是粗人,刁姑娘所说药丸解药,不知道管不管用? 要是一个不灵,这玩笑可就开得不小。” 刁淑娴面上毫无笑容,依旧正色说道:“你们敢莫是信我不过?怕我生了毒计,陷害你们?这很容易,我马上吞下一粒药丸,你们等到夜间,再给我解药吃,一来试试我这药丸灵不灵?二来也足证我没有二心,我既然能把性命交给你们,你们想担心什么?” 说着,果真探手入怀,一阵摸索,掏出两个小小瓷瓶来,那意思,马上便要开始服药。 傅小保心里纷乱异常,许许多多可虑的细节,缠绕纠扯,使他一时无法下决心果断该怎样才好。论理说,崔易禄为了他千辛万苦跋涉来到大巴山,更为了护卫自己,才中了厉奚的“五阴毒掌”,假如不是崔易禄,中掌的是自己,难道也能脱逃一死?生死他倒不畏,怕只怕自己陪上一条性命,依然无法救得崔易禄,那就太不值得了。 但是,厉奚功力惊人,昨夜一战,足证自己决非人家的敌手,如今刁淑娴这条苦肉之计,虽然涉险,究竟是一条唯一可行之途,舍此之外,自己纵有就义之心,也没有救人之法了。 他把得失两者在脑海中反覆思索,一再衡量,正傍徨拿不定主意,突见刁淑娴取出药丸,要当面自己服用,以求证明语出至诚。这一来,真叫他激动得压抑不住,心中许多疑虑,刹时间一扫而空,将心换心,最能动人,人家既然都这么信得过自己,自己又焉能再存猜疑之念,连忙伸手将她拦住,斩钉断铁的道:“师姊,你这么说,兄弟真要无地自容了,如今兄弟已下决心,听凭师姊的主张,舍命冒险,行这条苦肉之计。 罗文炳听他这么说,分外为难起来,低了头,没有开口。 刁淑娴似乎慰藉的笑道:“究竟咱们是姊弟,小保,你信得过做姊姊的,姊姊一定不叫你失望,好歹冒万险也得把你的朋友崔前辈救回来,不过,这位罗英雄既然尚在疑虑之中,我也不勉强,咱们先把崔前辈救回来,假如时间还来得及,那时再作救援蒲老前辈的打算吧!” 罗文炳一听大急,连忙也道:“刁姑娘,你千万别多心,这位蒲兄和我多年深交,又是我儿子的授业师父,他能为了替我儿子报仇,万里迢迢,奔来川边,难道我罗文炳倒吝惜一命,不肯救他吗?刁姑娘,我也下了决心了,咱吃你那药丸吧!” 刁淑娴矜持地一笑,道:“但是,罗英雄,这药丸我自己也没拭过,灵不灵尚不得而知,要是解药不灵,那时你却怨不得我呀!” 罗文炳苦笑道:“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咱一句粗心话,怎么你倒记得这么清楚呢?”把傅小保和刁淑娴都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计议一定,似乎了却一桩心事,忙忙将野兔生火烤熟,饱餐了一顿,餐后又各自调息了一番。直到午后,那蒲兆丰和崔易禄兀自未醒,而且,伤处已隐隐呈现了汤盘大小一块污黑色,蒲兆丰面上甚至也泛出暗青色,崔易禄却反显得面色如前,刁淑娴奇道:“这倒怪了,第一次看起来,这位崔前辈好像伤得较重,但现在一看,蒲前辈仍是伤得重些,这真令人猜它不透。” 傅小保等也凄过来围观,果见崔易禄甚至手掌上都变了颜色,但面上却依然未变,都称奇不已,傅小保看过,不禁暗暗又加了一层忧虑,估不透这种现象,是好是坏? 一日易逝,他们在担心和忧虑之中,更觉不出流光如矢,转眼间,幕夜四起,日轮西沉,又是寒鸦归林的黄昏了。刁淑娴便催促道:“时间已经不早,你们快负起伤者,随我走一程,待到了后寨近处,再吞药丸,省得我一个人无法弄你们四个人回去。” 罗文炳和傅小保无可奈何的将蒲兆丰和崔易禄负在背上,踏上返回刁家寨的路径,直到将近后寨,这才寻了两处相距得不大远的林子,首先由刁淑娴将包裹和兵刃妥藏一个树洞内。 然后取出两瓶瓷瓶中的一瓶,拔开瓶塞,倒出两粒谈黄色的药丸,分给罗文炳和傅小保每人一粒,肃容地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快将药丸服下去吧!我待你们药性发作之后,便声张叫人弄你们回寨去。” 傅小保接过药丸,轻轻嗅了嗅,那药丸上竟然透出一丝清香,他再望了崔易禄一眼,默默在心里祝祷一番,突然一横心,将药丸纳进口中,咽了下去。 罗文炳见他已经先吃了,皱一皱眉,也一仰脖子,将那药丸吞进肚内。药丸一入肚,立觉有一股隐约的痛意起自内腑,这滋味说痛又似不痛,说酸又不似酸,迅速的扩张,刹那间遍达四肢,直冲脑门,两人还未说出一句话来,但觉得眼前一阵昏暗,登时仰身栽倒,失去了知觉。 刁淑娴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们,见他们果然已经中毒昏去,这才匆匆将二人分别拖到蒲兆丰和崔易禄的近处,又在左近草丛中一阵践踏,布置得仿佛不久前在经过一阵激烈挣扎似的,又摘来几枚瓜果,啃去少许,却将身上的毒丸取了一粒,寻清水化开,小心翼翼涂抹在瓜果肉上,让毒液浸进果肉内部去,想尽方法,做得好像他们都是误食了毒物才中毒昏迷。 一切备齐,她正在拔步返寨,突然又像记起了什么,飞快地掠身跃到崔易禄身旁,俯下腰去,探手向他怀里摸了摸,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这才长身立起来,如飞向后寨而去。 奔到后寨不远,她又小心停下身来,将身上衣衫和头上秀发略加整饰,继续驰向寨里,但当她一到了后寨禁区,却感觉今夜情形有些异样,平索伏有暗桩的所在,此时也没有人把守了。整个后寨,灯火暗淡,人声寂然,宛不若平日热闹,遥望大寨,虽然仍是灯火如昼,却未见像平常一般往来频繁的人影。 刁淑娴心头一震,惊诧万分,心想若是寨中有什么变故,可能使自己的计划前功尽弃,一败不可收拾,她赶紧晃身登楼,奔回自己房里。一脚才跨进房门,就见房里一灯如豆,两个服侍自己的丫环正愁眉苦脸相对坐着,神情似乎甚是忧郁。 那两个丫环遽见刁淑娴突然返房,大吃一惊,登时面泛喜色,一齐起身迎着道:“姑娘,这一日里你去了哪儿啦?险些叫咱们死在寨主手里……。” 刁淑娴故作不解,问道:“那是为什么?你们犯了什么错吗?”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丫环忙道:“唉!姑娘,哪儿是咱们犯了错,还不是为了姑娘你一出去就是一日一夜,寨主寻你不着,逼着问咱们,我的好姑娘,这下你可是回来了,谢天谢地,也救了咱们两条小命,今儿个寨主还说,要是明天仍役见你回寨,先就要咱们的命哩!” 刁淑娴笑道:“我心里烦,出去散散心,又没有走远,只在黑谷后山玩了一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能便走失了!” 那丫环直在作揖,口里念着佛,道:“阿弥陀佛,当真是菩萨保佑,咱们也是这么去回老寨主,可是寨主追问姑娘究竟去了那儿?咱们又说不上来,若不是厉老前辈拦住,当时就得把咱们废了,我的好姑娘,你都是快有婆家的人啦!咱们求求你,以后但凡去那儿,也事先知会咱们一声,姑娘你不知道,这一日一夜,咱们两个担了多少心事?若是你今儿夜里不回来,咱们也没了生路,天一亮,只得两条绳子吊死在屋内……。” 刁淑娴在心里暗暗好笑,漫不经心地另取了一柄宝剑佩了,蹙眉问道:“我看今天夜里大不似平日,难道也是为了我一个人出去玩了这一天吗?” 那丫环道:“这倒不是全为了一件事,听说前寨今天午间来了几个和尚,要寻他们的什么拐杖,寨主和几位老前辈留着款待了他们大半天,不知怎的竟说翻了,现正在前寨动手较量着……。” 刁淑娴惊道:“是什么地方跑来的和尚?咱们向来不与和尚交往,怎的会有仇家寻上门来?” 丫环道:“本不是来寻咱们刁家寨的,听说又是李七爷惹的祸。” 刁淑娴匆匆将长剑系妥,临行又问:“那些和尚莫非很了得?连厉老前辈也镇压他们不住?” 那丫环茫然答道:“这个……婢子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传言过来,说那些和尚一个个单比本领并不太惊人,但合起练有个什么阵法,却是相当厉害,霍老爷子父子两人都已伤在人家手中了……。” 刁淑娴心中猛的一跳,遂也不再多问,转身便要出房,但那两名丫环却齐声惊叫了一声,死命将她拉住,骇然问道:“姑娘,你又要往那里去……?” 刁淑娟苦笑道:“快松手,我是去前寨看看,你们就吓破胆似的干嘛?” 那两名丫环这才半信半疑放了手,兀自叮咛道:“姑娘,你就当可怜咱们,求求你千万别再独个儿跑出去玩了……。” 刁淑娴也不再多言,出了房门,如飞地奔向前寨,直到将近正厅,方遇见刁龙仗剑守在廊上。 他一见是刁淑娴,面上也泛起喜色,剑藏肘后,施礼问道:“师姊,这一日你却去了那儿?叫咱们老爷子急得好苦。” 刁淑娴淡淡一笑,道:“没去哪儿,只在后山逛了一天,喂!现在厅上在于什么?这样如临大敌的?” 刁龙闻言面露沮丧之色,转让道:“唉!还不是李长寿他们带来的漏子,玉龙山上国寺镇寺之宝蛇头杖被他们偷了,还把人家一名师兄弄死,如今人家来了十一个,一定要索回蛇头杖,并要李长寿给抵命,老爷子说好说歹,和尚都不肯罢休,恼得李长寿又跟人家动手,霍伯伯那位宝贝儿子也出头,现在人家布了天煞剑阵,连霍伯伯也被打伤,如今正由东海两位岛主在出面呢!师姊,你快进去看看。” 刁淑娴一心只记着后山林中四人,怕只怕上国寺的和尚耽误太久,误了自己的事,闻言忙道:“好,我这就去。”顿了顿,又似突然记起什么,向刁龙吩咐道:“啊!对啦,你这儿没什么事,赶快带几个人到后寨那片密林中去捉四个人回来,这可是件大功,做姊姊的让给你吧!” 刁龙讶道:“什么人会在密林里?要兄弟去……?” 刁淑娴笑着低声道:“就是昨天先后来寨里骚搅的那两男两女两批人,其中两个不是被厉老前辈掌力打伤了吗?哈,说起来好笑,另外两个也不知中了什么毒,现在都昏倒在后寨外靠西那片密林子里,我适才回寨来时才发现,只可惜我只有一个人,无法把他们全弄回来,你只要带几个有力气些的去,一人背一个,便能都手到擒来了……。” 刁龙大喜,还未听完,马上便想走,刁淑娴忙又将他叫,叮嘱道:“这几个人都关系很大,你千万不可以随意处置,仅只好好将他们弄回来,关在石牢里,等这里打发了和尚,回明了老爷子再作处置,尤其那两个女的,厉老前辈对她们甚是重视,务必要妥为安顿,不要随意动人家一毫一发!” 刁龙连声应了,如飞自去。 刁淑娴直到看见他走远,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向大厅行来。 她踏进大厅,就见许许多多蛇形门下弟子都拥塞在厅门口,鸦雀无声地向厅外张望,而厅外广场之上,此时正由数十名高擎火炬的壮汉围绕一个大圆圈,熊熊火光,照耀得与白日相仿,而场中人影纷乱,似乎酣斗得正在紧要关头。她连忙排众而出,才知刁人杰和厉奚都立在厅门外,而霍昆与霍一鸣、李长寿三人却由几名弟子搀扶着在一旁休歇,霍一鸣和李长寿身上似已负有剑伤,用布条包扎了好几处,霍昆左肩也隐隐渗出鲜血,但他状仍激动,正双目灼灼注视着场中的激战。 掉头再看,场中一阵红影盘旋,十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高大和尚,各有左手执剑,右手却都高擎着一面闪闪发光的钢钹,运剑游走,有条不紊。左手剑怪招迭出,右手铜钹却不时擎剑发出脆响,同时当作盾牌使用,相互掩护,彼此配合,结成了一圈宛若钢壁剑林的阵式,将东海二怪赤煞掌易斌和鬼手萧林紧紧困在核心。 这时候,易斌狂态尽敛,左掌右剑,凝神应付,甚是沉稳,而鬼手萧林两柄鬼手钢爪更是舞得雪片相似,牢牢守住上中下三路,半点破绽也没。 刁淑娴轻轻走到刁人杰身边,悄声叫道:“爹!” 刁人杰陡地一惊,扭头看是刁淑娴,立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来,沉声道:“你这一天一夜都跑到哪儿去了?” 刁淑娴自然将说过的谎言再说了一遍,接着便悄悄又道:“……爹!你别怪我,我还替你老人家捉了四个人回来,叫龙弟去搬去啦!” 于是,又把自己如何倦游返来,在后寨密林中发现男女四人全都中了毒,如何已嘱刁龙率人去擒等情,一一述了一遍。 刁人杰听了欣然大喜,连连点头,道:“好!好!把他们全暂时禁在石牢里,等这儿事了,再请厉前辈处置。” 这时,厉奚也站在近处,他早已将刁淑娴所言全都听到,但依然神情冷漠,仅只轻哼一声,道:“老夫早料他们不能远遁,迟早必是囊中之物……。” 一句话未完,陡听得场中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又是“当啷”兵刃坠地之声,慌忙回顾,却见鬼手萧林和其中一名和尚俱各退出斗场,萧林显见是负了剑伤,右手臂上一片殷红,两柄鬼手钢爪全都交到了左手,而那和尚却好像系被掌力所伤,捧着胸口,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脸色苍白一片,虽然退出了斗场,身躯尚在摇曳不止。 赤煞掌易斌冷笑连声,长剑舞起一丛寒光,兀自和其余的十名红衣僧人激战不休,这十名红衣僧人似对已受伤的同伴全未看在眼里,依然剑钹翻飞,抢攻游走如故。 又战了三数合,那易斌独自一人应敌十人,反倒越战越猛,剑势闪耀,掌风呼呼,用的全是刚猛招式,一连几招煞手险招,竟然将众僧的阵式荡开了数尺。 十名红衣僧人个个脸色陡变,但闻其中一人突然大喝一声“起!”十个人登时展开了轻身之法,不再进招,都快若风驰电掣般绕着易斌一阵快奔,十个人变作了十条红线,十条红线又汇成一道宽大的红色彩带,将易斌困在核心,车轮似的转个不停。易斌不由讶然,忙也收剑凝神,蓄势而待,皆因那十名僧人突然变了阵式,谁也不难猜到,紧跟着必有厉害的煞着施展,连厉奚脸上也微微变色。 果然,就在众人屏息注视了片刻之后,倏地,但听得怪叫一声,红影忽然一敛,紧跟着,“嗡”地一声响,十名僧人手中的十面铜钹竟然一齐出手,向赤煞掌易斌掷了过来。 这十面钢钹虽然同一时候掷出,但显见并不完全集中一点。就在石火电光那么一刹那,其中三面拦腰切到,另三面分击上中下三路,其余四面,却半途相互交碰,“当”地脆响,竟然上腾丈许,连易斌向上纵避的退路也封盖得死死的。” 这一着,端的大出众人意外,眼看赤煞掌易斌除非同时以剑掌上功夫,硬将疾砸而至的六面铜钹在同一瞬间悉数击落,势必伤在飞钹之下。旁观的厉奚和刁人杰都不禁齐声惊呼出声,皆因似这般疾转中突然停止掷钹,敌对者无法遽然分辨出来袭的准确方向,要想从容应付,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赤煞掌易斌果然也是惊骇佚色,慌乱中赶紧顿脚凌空拔起,刚将下边的六面飞钹让过,上边的四面已快拟电奔打到,易斌迫不得已,长剑一圈,绕身挥起一圈剑幕,“呛呛”连响,虽然硬将其中三面钢钹震飞,依然措手不及,被右后侧穿幕而入的一面,擦着切过右腿。登时鲜血直冒,真气一泄,坠落地面已经无法立稳,一连几个踉跄,腿一软跌翻在地。 那十名红衣僧人并不稍缓,旋风似抢了近来,又各将那已散落地面的铜钹抢到手中,但他们却并未再对易斌施展煞着,仅只抢钢钹,便退到一丈以外,并肩峙立,蓄势而待。 这一边东海门下也冲过来十余名灰衣大汉,匆匆将易斌负回大厅,鬼手萧林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顾不得臂上剑创才裹,分握钢爪,又奔了回来。切齿说道:“贼秃们!咱们东海和你们上国寺究竟何怨何仇,适才言明较技破阵,不过彼此点到即止,怎的你们下此毒手,伤我盟兄,来来来,咱们再战一场,不死不休。” 红衣僧人中一名年纪略长的灰髯和尚冷冷说道:“萧施主何必血口喷人,贫僧等奉令索取盗宝伤人的凶手,原不与东海相干,既是萧施主和易岛主强要替人出头,动手之际,自然顾忌不到许多,贫僧等何曾有违点到为止的约言,要是适才易岛主中了‘千莲齐飞’,贫僧等如欲伤人性命,只怕易岛主纵有百条性命,也无从保全了。” 萧林怒叱道:“闭了你那臭口,今日一剑一钹,咱们东海誓不罢休。”他回头向人丛中穿灰衣的东海门下一挥手,道:“大家齐上,今天不把几个贼秃毙了,怎消得这口怨气。” 东海门下弟子哄一声,登时跃出来足有四五十人,只听得纷纷“呛啷”连响,齐都撤出了长剑,准备围殴。 那十名红衣僧人居然不惧,十人并肩而立,其中一个已将那受伤的僧人背在背上,看来很有拼死一战的决心。 厉奚突然低喝一声:“不要妄动!”将双方剑拔弩张之势喝住,一面缓步踱到场中,先向鬼手萧林说道:“二岛主且请暂退,这事原由老夫而起,自当仍由老夫而终,贵门弟子,最好别卷入是非。” 萧林有些忿怒,但嘴唇连动了几动,却被厉奚那摄人心魄的眼神镇住,未敢出言顶撞,忿忿退到一边。 厉奚面上浮现一丝诡谲的笑意,转头向那些红衣僧人说道:“诸位大师父奉命行事,本也怪你们不得,但诸位成事心切,今日连伤了蛇形门和东海两处高手四五人,想来也抵得贵师兄红衣弥勒飞龙禅师一命了。不瞒各位说,那蛇头杖虽系由孙某人取来,却是老夫需用杖中金线蛇疗治一种毒伤,如今已事过境迁,老夫留下那蛇头杖也可说无甚大用了,令掌门了尘上人也与老夫素所熟稔,今天仍由老夫来作个主意,诸位取回蛇头杖,回去可以向掌门师伯跟前也有了交待了,至于飞龙禅师那笔血仇,看在老夫份上,一笔勾销了吧!” 那十名红衣僧人尚未答话,鬼手萧林早已忍不住抢出来嚷道:“厉老前辈,倘依你这么说,难道咱们身受这些创伤就算白饶了吗?” 厉奚突然脸色一沉,冷冷道:“二岛主,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你如是一点亏也不能吃,那么人家受了一掌,又该怎么说呢?这几日正又是二岛主大喜之期,难道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言下之意,大有些不满萧林不服仲裁。 刁淑娴听见提到婚事,哪还能再呆在那儿,忙低头退回了大厅,但她并未离去,仍在厅上隔窗偷窥,倒要看看此事如何结局。 鬼手萧林气得胜上全变了色,扭头向赤煞掌易斌看了一眼,易斌这时已由门下先将腿伤暂时包扎住,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抗声道:“既是这么说,咱们东海的人也无脸再留在刁家寨上,老二,传令叫所有东海门下,二更以前全部离山,咱们回去!” 刁淑娴听了暗暗欢喜,但她爹爹刁人杰却着了急,连忙劝慰易斌道:“岛主怎的如此说? 慢慢再从长计议,千万别因一点小事,彼此伤了和气……。” 厉奚也冷笑道:“嘿嘿!我厉某人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向来在江湖中说话,还没有谁敢这么当面折辱过,自然东海洛伽岛威震天下,又自不同了。” 刁人杰急得两面劝解,生怕这一来闹成了内哄,无奈赤煞掌易斌和鬼手萧林早已受够了厉奚那种盛气凌人的闷气,又明知敌不过人家,气愤愤一心要拆伙返回东海,连负伤甚重的霍昆也费尽口舌,百般劝慰,赤煞掌易斌总是不从。鬼手萧林虽然舍不得放弃眼看到手的刁淑娴,但碍着盟兄,亦不便气馁,终于扶着易斌,率领东海门人恨恨而去。 一场好事,被厉奚几句话登时拆散,其中苦了霍昆和刁人杰,却喜坏了躲在大厅窗后的刁淑娴。 上国寺众僧眼见东海二怪已和刁家寨绝情离去,心中亦是暗喜,那为首的灰髯和尚接过厉奚交给他的“蛇头杖”,双手合十说道:“承厉老前辈慨允赐还宝杖,贫僧等自然未便违拗尊示,但那伤人的凶手,本门掌门师伯也曾严命缉拿,贫僧等实不便作主,且待归报了掌门师伯,那时如何处置,定当上覆厉老前辈。” 厉奚哈哈笑道:“老夫行走江湖虽然为时不多,谈不上一言九鼎的气概,但诸位大师父返寺之后,就说取杖伤人的,均系老夫知友‘金臂人魔’孙伯仁所为,令掌门或许就不致责怪诸位了。” 众僧合十同声称谢,负了受伤的同门,掉头下山自去。 待上国寺众僧一走,厉奚这才笑谓刁人杰道:“刁兄、霍兄也许心中亦觉诧异,看来老夫倒似偏向着上国寺和尚,双手竟将蛇头杖还了他们,其实你们不知,他们那蛇头杖可贵的,全在那杖头中饲养的一条奇毒无比的金线毒蛇。这条蛇据闻自被上国寺前两代掌门和尚捕得之后,一直置于蛇头杖喂养,杖头只留粒米大五个小孔,作为喂食透气之用,平素谁也不曾旋开杖头,将金线蛇取出来观玩过,老夫久知那金线蛇甚是珍贵,于得到蛇杖之后,便已将蛇取出另行盛放,适才交还他们的蛇头杖中,不过放着极普通的一条赤炼小蛇,还给他们和不还一样,可恼那东海二怪不明就里,竟然强要动手,真是其笨如牛,可怜可叹。刁兄能不要这种女婿,正是蛇形门的运气,想来二位得知原委,当不致再怪老夫此举大异常情了吗?” 刁人杰和霍昆听了,齐都一惊,那霍昆忙道:“厉前辈神机隐意,别说他们,连咱们也猜他不透,他们不悉前辈用心良苦,这一去,岂不太冤了?依霍某看,还是立即嘱人去追上他们,只要将前辈这番用意向他们一说,东海二位岛主必然释怀归来,彼此竭诚相共,不是太妙了吗?” 刁人杰也不禁怦然心动,忙要命人去追赶东海二怪,但却被厉奚拦住,他道:“区区东海二怪,有什么值得刁兄屈尊结交?若说守望相助,老夫自信不致还有求助于他们的时候,若说刁兄失一佳婿,现成便有一人,刁兄怎的反舍近而求远呢?” 刁人杰讶道:“果真?怎的刁某到未曾察觉?厉老前辈有什么合适之人,欲介绍于咱们刁家寨呢?” 那刁淑娴在厅上听得清楚,芳心怦怦而跳,聚精会神,要听听厉奚会推介何人。 厉翼哈哈一阵敞笑,说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论声望,论武功,相信不在那姓萧的之下,而少年英俊却还非萧林可及其万一,老夫久有改介之心,只可惜刁兄既已应允东海在前,是以一直不便明言罢了……。” 刁人杰和霍昆齐声惊问道:“这人是谁呢?厉前辈何不明示?” 那厉奚用手指着一人,朗声笑道:“喏!二位请看,老夫所介即是长安城赫赫有名,英爽倜傥,金刀李长寿,你们看看他可配得淑娴侄女吗?……”—— 第二十六章 真伪莫辨 厉奚这句话才说完,刁人杰和霍昆倒还没有立即露出不悦之色,刁淑娴在大厅上却听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若依她平常脾气,怕不就要当场怒骂出声,给老魔头下不来台,但当她探手握住剑柄,欲待发作起来,却立刻想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四条性命,她一发作不要紧,倘使露了形连,或是将那老魔头激怒,坏了大事,岂不连傅小保等人全都葬送在刁家寨上?刁淑娴心中自有她的另一种想法,于是又硬生生将满腔怒火,强自按撩下去,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开了大厅,去寻找刁龙,察询后山四人的安置情形去了。 厅外刁人杰沉思了好半晌,然后笑道:“厉老前辈果然眼光独到,刁某承情,五内铭感,这件事,咱们还未便遽然决定,须得先征询小女她自己的意愿。再说,家师叔现在闭关深研所得,灵蛇剑谱’中几招深奥绝招,就在这一二日内便能开关,咱们也该先请示他老人家,才好办事。” 厉奚哈哈笑道:“这是理所当然,咱们又不急在一时,就略待也无妨的。” 众人一面谈论,一面缓步回厅落坐,刁人杰传命下去,东海门下弟子仆妇尚有未及离山的,一律各赏五十两银子,礼送下山,不得留难,同时重开盛宴,陪厉奚等入席欢叙。 席间,霍昆突然记起一件事来,皱眉向众人说道:“东海二怪一怒绝裂,目前虽说匆匆离去,但那一部‘灵蛇剑谱’,原系由鬼手萧林从姓唐的手中得来,依我看,只怕他们未必就此甘心,或许会重来大巴山寻衅骚扰,这倒不可不预为防范。” 厉奚傲然道:“霍兄大可放心,从前彼此是客,老夫看在刁当家份上,才把他们兄弟也当人看待,如今既然翻脸绝情,他们不来骚扰算他运气,倘敢不知死活到此惹事生非,不是老夫夸口,那昨日来寨里踩探的男女两起人物,便是他们兄弟的榜样。” 刁人杰被他一句话提醒,忙道:“对啦!厉老前辈不提,咱们倒忘怀了。”回头吩咐说道:“传刁龙上厅来,问问他到后山去捉的四个人,都捉到没有?叫他押到厅上来。”接着,又把刁淑娴所说,四人中毒昏倒后山密林中各节,向霍昆等也简略述了一遍。 霍昆听后,哈哈笑起来,道:“厉老前辈果真技拟天人,这几个小辈不知天高地厚,结果未离大巴山,便落在咱们手中,今后有厉老前辈一柱擎天,还有谁敢到大巴山来撒野,霍某该敬你老人家一杯!” 那厉奚被他几句迷汤灌得悠哉游哉,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喝干,兀自得意的嘿嘿笑个不止。 不多一会,刁龙押着四名壮汉,各人背负一人,将蒲兆丰和傅小保等四人全送到大厅上来,刁淑娴不得已,也厚着脸皮跟在后面,姗姗回到厅上,坐在刁人杰下手。 厉奚步下厅来,走到傅小保和金面佛罗文炳身边,将他们脸色细细看了一遍,皱眉说道:“这两人不知吃了什么毒物,中毒甚深,只怕难以拖过三天,但却不是老夫五阴毒掌所伤,这倒有些奇了。” 刁淑娴心头一震,连忙接口道:“老前辈说得一点不错,我在后山密林中发现他们的时候,也曾看见他们身边留有未吃完的瓜果,也许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才致昏倒在林中的……。” 她这番言词,全系耽心厉奚生出疑心,是以一面捧,一面掩饰,那知天下事往往弄巧反拙,她这些安排,不可谓不周密了,但却忽略了那厉奚既然运掌上均经剧毒练成,生平对于各种含毒的东西,最是兴趣浓厚,他一听傅小保等全系在后山误食毒果昏倒,当时便面现喜容,欣然道:“果真吗?据老夫看来,他们所食毒物,毒性甚是强烈,想不到大巴山上竟会有这种难觅之物,不知龙贤侄可曾将那些剩下的瓜果,也一并带回来了没有?” 刁淑娴暗中吃惊非小,忙转眼望着刁龙,却见刁龙摇摇头,道:“晚辈擒人时疏忽,可惜未曾将那些瓜果携回来。” 厉奚道:“不妨,咱们现在便去寻一寻,务必要找到,那生长毒果的树木根茎,诸位也许不知,据老夫看来,此物毒性奇重,乃难觅难求的珍品,如此机缘,倒不可轻易放过。”说着,登时便要动身。 刁淑娴听了,吓得花容险些变色,她肚子里明白,若依那老魔头主意,这时去到后山,怎能寻得到什么生长毒果的树木,找不到树木,却偏偏有了两个吃剩下来的果子,这不是天大的漏洞吗?她只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时怎的就没有想到会多出这一段枝节来? 然而,这时候,刁人杰和霍昆等都已纷纷站了起来,嘱了刁龙带路,要去寻找那生有剧毒的毒树了,她急得差一点惊惶失措,心念疾转,连忙问道:“爹爹!这几个人怎么办呢? 是让他们就这样?或是先将他们救过来,留着慢慢审讯?” 厉奚笑道:“不要紧,叫人先将他们囚起来,待咱们将那珍贵的毒树寻到后,再回来设法解救他们供作审讯也不迟,好在他们中毒不太久,三两日内,也许不致丧命。” 刁淑娴忙道:“依晚辈之见,咱们何必那么费心遍山去寻呢?干脆将他们弄醒,严刑问出他们摘取毒果的所在,岂不更方便省事,手到擒来?” 刁人杰恍然笑道:“果真,这办法倒是不错,难为淑娴怎么想得出的,如今他们全落在咱们手掌心了,何必再舍近求远呢?” 霍昆也不住点头,赞许刁淑娴想得周到,其余的霍一鸣、李长寿、黄衣喇嘛兀突柯,以及刁家寨家人,莫不齐声称好,尤其是李长寿借机巴结,分外比别人又多称赞了几句。 厉奚却独独摇头道:“你们说得轻松,岂知这种毒物毒性奇重,连老夫一时也想不起能否有解药能解得他们没有?天下有毒之物,一物相克一物,不将中毒之源找到怎能想得出解毒之法呢?” 刁淑娴这时连羞耻全忘了,连忙又笑道:“老前辈怎的忘记了,他们四人之中,不过只有两人是误食毒物昏去,另外两人,都是中了老前辈的五阴毒掌,咱们虽然不能替那两人先寻到解药,难道老前辈连自己的五阴毒掌上的掌毒也解不开吗?”说完,又故意掩口咯咯娇笑几声,只笑得金刀李长寿魂儿飘荡,混身骨头都快酥了。 厉奚两眼转了两转,笑着道:“贤侄女想得果然是周到,怎的连老夫自己将这件事给忘了呢?”接着,又神秘的斜睨了刁淑娴一眼,道:“原来昨日先后两次激战,贤侄女都偷偷看到啦?” 刁淑娴被他笑得心悸不已,拿不定他是不是已对自己起了疑心,心知再不能多话了,便装得羞怯怯地,扭转身粉颈低垂,不再言语了。 厉奚缓缓走到铁臂神枪蒲兆丰身边,用脚将他翻了个身,阴阴笑道:“这老东西杰傲不驯,居然胆敢顶撞老夫,依得老夫的脾气,干脆让他毒发而死,何必还用珍贵的解药救醒他……。” 刁淑娴听得一跳,却听他又道:“不过,他所寻仇家,原来是鬼手萧林,咱们救他醒过来,将萧林离此返了东海的话告诉给他,然后将他释放下山,他必然去找萧林拼命,那定然有趣得很!” 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纷纷道:“厉老前辈说得是,咱们准定这样做,叫他们怨仇自理,这是再妙不过了。” 厉奚哈哈一笑,刁淑娴偷眼看他,却见他并未将解药给蒲兆丰,缓缓又踱到崔易禄身边,当他刚向崔易禄那张丑脸上看了一眼,顿时“噫”了一声,面色陡地一沉。诧道: “咦!老夫倒是不信,这女娃娃竟然有这等内力,中了老夫五阴掌力,一日一夜,怎会脸上气色依旧,丝毫未变?” 说着,俯身下去,将崔易禄一把提了起来……。 刁淑娴大急,但却苦于无法出声阻止,正在心急如焚,忽见一人匆匆由外奔进厅来,高声叫道:“回掌门,老师叔祖现已出关,请掌门往七星崖迎接。” 厅上众人闻言纷纷起立,刁人杰面泛喜容,道:“厉老前辈,敝师叔现已出关,咱们同到七星崖给他老人家护法,如何?” 厉奚松手弃了崔易禄,点头笑道:“也好,咱们倒去看看,谌兄这些日子闭关钻研,可又有什么剑术绝学创出没有?” 刁人杰连忙吩咐暂时将所擒四人押囚石牢,自己陪着厉奚和一众诸人,匆匆出厅而去。 刁淑娴这才算松了一口大气,眼看着几名弟子将崔易禄等依旧背负去,忙也随后赶到七星崖。 这七星崖在大寨正北,相距不过三数里山路,祟崖绝壁,悬崖上有一处幽静石洞,只有一条蜿蜒小径可通,这一大群人鱼贯而行,不一会便到洞前,远远见刁虎和刁豹捧剑分跪洞口,那石洞封洞的石块,业已散落满地。刁人杰知道谌度才即将出关,忙率领门下弟子沿着小径,侧身跪倒,仅厉翼因与谌度才辈份相同,仍然负手而立,其他如黄衣喇嘛兀突柯等外来高手,尽都合掌恭身,算是一种礼敬。 片刻之后,又听得洞口山崩地裂一声巨响,乱石飞扬,直滚到悬崖脚下,刁人杰等齐声祝祷,转眼间,谌度才一手抱着剑谱,一手捧着一柄松纹古剑,缓步从洞里踱了出来,众人见他精神奕奕,面泛喜色,又齐声问安,谌度才摇了摇手,大家才站起身来,趋前侍奉。 厉奚含笑拱手道:“谌兄双旬深求,想来已尽得心圆大师这套剑法中的个中三昧了?” 谌度才笑道:“心圆大师这部灵蛇剑法,初看极是浅显,但经老朽十余日精研慎究,果然确有他独到之处,人杰,不是做师叔的替你泄气,人家这些心法,实在远在你所创的蛇形剑法之上哩!” 刁人杰恭身答道:‘师叔既已有所得,今后就全仗师叔开导咱们这些愚鲁之人了。” 谌度才顿首笑道:“那是自然,老朽钻研剑术,凡数十年,自信对各门各派剑法诀要,尽皆熟记于胸,谁知这些日子来细看心圆大师这套灵蛇剑法,才真是博大精通,包罗万象,别说你们不易领略,就是他那两位嫡传弟子,大约因他去世太早,缺人教诲,也仅只不过能得他这些无上心法十之二三而已,这些咱们慢慢再谈吧,劳动厉兄和各位高人跋涉护法,老朽心感!” 厉奚哈哈笑道:“谌兄也未免太谦了,难道它还能强过谌兄的灵虚十二招剑术绝学不成?” 谌度才摇头道:“各擅胜长,未可相较,未可相较。” 众人簇拥着谌度才,循山径退回,哪知才行到山径将尽的一处转角之处,却突见迎面一人横剑而立,恰恰将一条狭窄的小径堵得死死的,那人嘻嘻笑道:“老谌,你好不知羞呀! 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拿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群英一闻此言,尽都猛可里一震,抬头见那人一身褴褛,赤脚无鞋,手横一柄锈渍斑斑的锈剑,面上蒙着一块黑布,仅露出两只精光激射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众人。 刁人杰等一见此人,全都不约而同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刁淑娴因为走在最后,此时距他较近,回头看了这人,芳心不禁突突一阵乱跳,似喜似惊,暗忖:莫非果真是他吗? 这条山径,宽不过三尺,最多能容两人擦肩而过,上下都是悬崖绝壁,险要万分,如今被这蒙面人拦路一堵,数十人连转身的余地也没有了,刁人杰走在最前,回在最后,隔着身后许多人,无法将那人看得仔细,忙叫众人贴壁而立,自己在厉莫、谌度才、霍昆等越过众人,赶到前面。 那人并没动手,仅只横着锈剑,拦路而立,口里嘿嘿笑个不止,只笑得霍昆等头皮发麻,刁人杰身上连兵器也没有,赶紧将刁淑娴的长剑要来提在手中,壮着胆沉声叱道:“喂!你可是贡噶山剑底游魂唐百州吗?” 那人吃吃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天你们不把剑谱交出来,谁也别想跨过这条山径,要是不信,瞧我不活活把你们赶下崖去,那才是怪事呢!” 刁人杰趁他说话的时候,细细分辨他的声音,但是,那蒙面人显然是故意的,说话这高时低,有时尖声吐字,有时又沙哑发话,把个刁人杰听得又似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捉摸不准,简直如坠五里雾中。 他心念一转,有了个主意,横剑笑道:“朋友,那姓唐的乃是无胆匹夫,纵然在贡噶山绝崖下能逃得残生不死,咱们也早已不把他放在眼中,你若是唐百州那匹夫,根本不必藏头露尾,难道咱们还会畏惧你一个败兵之将吗?假如你不是唐百州,更犯不上装着他那丑态,来这儿装神弄鬼,干脆拉下面布来,咱们一样得接着你。” 皆因他深知唐百州向来受不得激将法,是以口口声声,故意将唐百州骂得一文不值,心想这人如果的确是唐百州,必然会含怒出手。 他如此计较,实冒着大险,因为他已深深明白,如果这人果真含怒出手,凭唐百州那一套骇人听闻的怪异剑法,又在这狭窄不堪的山径上,一个不好,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话一出口,立即凝神戒备,同时向后疾退了两步,以备缓冲。 哪知他却料错了,那人听了他这番激将法,非但不怒,反倒吃吃笑得格外有趣,一动也不动,仅只缓缓说道:“刁人杰,我是来要剑谱的,不是来跟你叙亲家的,你管我是不是唐百州,趁早交出剑谱来,万事皆休,要不然,可怪不得要请你们滚滚山坡,耍子耍子!” 刁人杰大感迷惑,听这人口气,很不似那疯疯癫癫的唐疯子,但他又明明手执锈剑,令人难以骤下断语,他一横心,忖道:管他呢,拆两招不就试出他的真假来了。主意一定,也不再答话,暗暗提了一口气,一摆手中长剑,揉身欺了上来,闪电般抡剑划去,一记“蛇游枯枝”,暴砍肩胛。 那人嘿嘿冷笑一声,脚下半步也不退,手中锈剑突然向右疾翻,什么招式也没有,竟然硬迎了上来。 刁人杰心中一动,只怕唐百州所用的锈剑乃是宝剑,倘给他碰上,自己的长剑准断无疑,他不敢硬接,急忙一沉腕肘,中途换作“水蛇摆腰”,下削胯间。 说来也怪,那人仿佛知道他要改招,锈剑也是才挥出一半,突然翻腕倒转剑尖“呼”地又向下硬迎了过来。 两个里改式都快,等到刁人杰要想再行撤招,已自无及,双剑交绥,“当”地一声脆鸣,刁人杰但觉手上一轻,长剑已被齐腰截断。 这一来,他算是认出来了,此人既然使用唐百州的锈剑,他不是唐百州是谁?连忙登登倒退三步,用断剑指着蒙面人叱道:“好呀!果然你就是唐百州那匹夫!” 那人也不进逼,依然横剑而笑,道:“既知道是,就快把剑谱乖乖交出来吧!” 霍昆忽然凑过头来,低声向刁人杰说道:“刁兄不要上了他的恶当,姓唐的临死之前,曾将锈剑交给了傅小保,近日寨中得讯,博小保那叛徒早到了大巴山左近,这人莫不是那畜生假扮的吧!” 刁人杰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恍然,当下怒道:“原来竟是你这叛逆畜生,老子养育你多年,不想倒养虎反噬,傅小保,你还不给我把面布扯下来吗?” 那人听了,笑得混身乱抖,答道:“刁人杰,你什么时候学来这等婆婆妈妈?话已说明,你只早早将剑谱交出来,何犯着猜哑谜似的,唠唠叨叨问我是谁呢?” 这其中,只有刁淑娴一人心里雪亮,知道这人决然不是傅小保假扮,皆因傅小保此时已被自己毒丸昏倒,正囚在石牢里,怎能再假扮到此捣乱,但她苦于无法出面指认,只好闷在心里罢了。 厉奚在后面久等不耐,身形一晃,鬼魅一般越过霍昆和刁人杰,飞落到前面,沉声喝道:“你这厮究竟是什么人?再要不知死活,老夫可得出手惩戒你了。” 那人屈指弹剑,“叮叮”作响,傲然答道:“你这老东西又是什么人?如果你存心强要出头,我也不妨先叫你先知道知道厉害。” 厉奚勃然大怒,探手从怀里摸出金丝手套来套在手上,唯碍在山径狭小,没有前扑,仅只蓄势叱道:“来吧!老夫倒要试试你这厮究竟有多少斤量。” 那人听了,依旧纹风不动,笑道:“斤量倒不太重,连人带剑,不过百余斤,老东西,你要是不服,尽管请先出手。” 厉奚按撩不住心头怒火,冷哼一声,果然抢先出手,欺身探掌,迳拍那人“玄机” 要穴,那人嘿地挥剑来迎,厉奚陡地旋肘沉掌,竟将那人手中锈剑一把抓住。 蒙面人被他这种不畏刀剑的手法大吃了一惊,一面奋力抽剑,一面矮身飞来一腿,扫向下盘。厉奚冷笑一声,身形斜纵,手里紧紧握着剑身并不略松,整个人的背脊却反贴在山壁上,陡然加劲一催内力,猛喝一声:“撒手!”一股强劲无比的内劲,顺着剑身,逆袭而上。 那人好似握不牢锈剑,突然将锈剑向前一送,趁机欺到近身,左掌伸缩之间,刹时向厉奚下腹要害处拍出三掌,而握着剑柄的右手却始终未曾放松。 厉奚这时以“壁虎功”贴在山壁上,原是想抢占内线,先立于不败之地,没想到太过小觑了这蒙面人一身神力,一举未能将剑夺下,反被他欺到身侧,似这般近身相搏,他再要身形不移不动,那里能够,不得已只好松了剑身,腾出右手来化解那人的掌力,而身子却不能死钉着不动,匆匆横移,向左退了数尺远。 那人夺回长剑,立刻展开剑法,直扑了过来,同时咯咯笑道:“老东西,你算听话,自己说撒手,果然就撒手啦!不要走,咱们再较较力如何?” 厉奚今生今世,这还是第一次夺剑失败,又羞又恼,腰上略一垫劲,脱离了山壁,拿椿站稳,双掌呼呼,也是力战不退,并且处处觅机用手捞抓他的锈剑,似存要再跟他较一次力道似的。 两人快如电掣般迅拆了十余招,那蒙面人突然低啸一声,剑法立时一变,锈剑登时化着了漫天剑雨,向厉奚当头洒了下来。刁人杰和霍昆在后面看见那人所用诡异难测的剑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同声咤道:“呀!果然是唐百州!” 谌度才提着松纹剑,急急越过刁霍二人,高声叫道:“厉兄且退,待老朽来会会他。” 他是想以自己近日体会出的几招绝学,好好再和这唐百州较量较量,他心里明白,唐百州虽然剑法诡异,但火候不足,并不可畏,无奈此时身子被厉奚的身形掌影挡住,无法越过和唐百州一较剑术。 厉莫何等狂傲的人,听了谌度才这一声喊叫,何异于用刀在他心窝上扎了一刀,他奋力拍出两掌,将蒙面人迫得略退,忙向谌度才沉声道:“谌兄,老夫守住这一面,你快绕过那一面去,不愁这小辈不束手受擒。” 谌度才大喜,果然不再急着出手,松纹剑横衔在口里,施展“壁虎功”游壁之术,迅速地向悬崖顶上游去。刁人杰和霍昆一看,也都纷纷施展壁虎功向山壁上包抄,厉奚双掌舞得风雨不透,全力将那蒙面人缠住。 那人见谌度才等已游升到七八尺高,大约心知不能取胜,虚晃一剑,抽身跃过了数尺,说道:“今天你们仗着人多,权且让你们一次,你们只管把脖子扎牢了,不还剑谱,我随时来取你们的首级。” 厉奚叱道:“小辈,今夜你还想走吗?”抡掌猛扑了过来,他身后的黄衣喇嘛兀突柯,刁虎、刁豹等一众弟子跟着也向前涌进了数尺。 那人冷冷一笑,手中锈剑突然一振,不退反进,剑如万花拥现,好像下了决心,向厉奚迎了上来。 厉奚再高明,肉身总不能硬和人家的宝剑拼架,只得又忙向后移退,这一来恰与后面涌上来的众人逆向而遇,兀突柯等连忙后退。这山径总共才两三尺宽,后面的人望不见前面,一进一退之际,登时便将蛇形门的弟子挤落了两名坠下悬崖。惨叫之声,传到厉奚耳中,心神略为一分,那蒙面人却趁机抽身,向山下如飞逃逸。 厉奚大喝一声,拔步便追,这时,业已游到丈许高的刁人杰、谌度才和霍昆也急急绷身坠落,随后紧追,山径上的数十人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涌冲过路口,呐喊着直追下山来,人潮如流,都向山下飞赶。 但他们才越过七星崖,却已不见了那蒙面人和厉奚以及谌度才等的人影,这些人也自知脚程赶不上人家,只得停了步,一个个咬牙切齿,咒骂不休回返大寨。 刁淑娴夹在众人之中,随着他们追了一程,又随着他们颓然而返,心中却泛起一丝与众不同的感触,她并没有恶言咒骂,只静静地跟在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人身后,默然回到大厅,又默然坐下,一颗芳心,竟然比众人的喧哗言谈还要烦躁,她说不出那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些声音和面孔,全都是那么令人可厌可憎。这时候,众人七嘴八舌正议论纷纷,有的猜那蒙面人必是唐百州,有的又猜定是别人化装假冒,有的摇头叹息,怨自己这许多人居然被人家一人一剑堵住,不得善策突过,有的又厉声叫骂,彷佛那蒙面人仍在眼前,要故意骂给人家听听一般……。 大厅上好像一锅煮开了的水,喧腾不休,刁叔娴不耐烦地立起身来,悄然退出大厅,觅路向石牢中来。 石牢建在寨后,沿着厅廊,穿过三五栋房舍,便是一处依山石穴,钢门铁栅,更有十余名荷剑疾服的弟子把守,而真正的石牢却还在石穴甬道以下,此处形势天成,若干年以前,或许原是一条地底阴河,其间累经变迁,河道被阻截断,才留下这么一处幽密牢固的所在,出口仅只一个五尺宽大的石穴洞口。刁家寨又装上厚达尺许的钢门,别说一夫当门,万军不能进入,就是万不得已时,钢门一闭,任你有通天地之能,也插翅难飞,这又比从前囚禁傅小保的“水牢”坚固了不知多少倍。 刁淑娴神志恍惚,阑珊来到石穴口钢门外,举手将门上钢环拉了一下,那门上一个小方口立即打开,露出两只诡异阴森的眼睛,问道:“师姑有什么事?” 刁淑娴轻声道:“没什么,我来看看那被擒的几个人,看看他们醒过来没有?” 里面略为一顿,却没有开门,回道:“还没有醒哩!现在囚在地下牢里,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刁淑娴不悦说道:“你不会把门打开,让我自己进去看看吗?” 那人道:“师姑请见谅,弟子们奉了龙师叔面谕,无论是谁,都不能进牢看觑,这扇门非得掌门令谕,是不准擅开的,师姑可怜弟子们担待不起。” 刁淑娴一听大怒,叱道:“胡说,这些人还是我擒到的,掌门也从未有令谕,连寨里的人也不准进牢,刁龙他凭什么擅传令示,是欠打了不是?你们只管开门,有我作主。” 门里停了好一会没有答话,好像几人在里窃窃私议,过了一刻,那人又凑到小门口,问道:“师姑要进牢究竟有什么贵干?可否先赐告弟子们一声?” 刁淑娴更是勃然而怒,厉声喝道:“你噜嗦什么?现在我命令你把门打开,你说,你是开还是不开呢?” 那人受了一顿斥责,又停了片刻,才十二分不情愿的将钢门卸锁打开,刁淑娴满腹怒火,一脚跨进门,反手就是“啪啪”两记耳光,将那守门的弟子打得满口牙齿掉了一半。 那家伙双手捧着痛脸,缩在墙角半点也不敢再吭声。刁淑娴怒气兀自未息,又向其余的把守弟子叱道:“你们眼中连我也没有了,是谁宠坏了你们的,现在我权且将这顿打给你们记上账,去查问刁龙那混帐东西,再跟你们总结。”说完,大踏步向甬道中走去。 那几名弟子素知刁淑娴心狠手辣,说得到做得到,论起来,权势自然远在刁龙之上,只吓得一个个跪倒地上,叩头如捣蒜。刁淑娴才踏进甬道,就有两名性子乖觉的,快步抢到前面,一路上擎着火把引路,逢门开门,遇栅开栅,一直将她送到地底牢门外,又将牢房门大开,躬身候她进去。 刁淑娴沉声叱道:“这儿用不着你们伺候,都给我滚出去,没叫你们,不许下来。” 那两人连忙应了,狗颠屁股重回甬道上去了。 刁椒娴怔怔立了一会,借着壁上透进的微弱火炬光芒,缓缓游目四顾,只见这石牢虽有丈许宽长,却是阴寒森森,寂如死地,傅小保和那三人,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墙角上一堆潮湿的稻草上,个个紧闭双目,呼吸微弱,就像四具死尸。 她慢慢跨过石牢,走到稻草堆前,怅然注视了良久,心中思潮频频,不知该不该下手? 她心里明白,如果要放小保和罗文炳逃生,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趁着父亲和厉奚等人都追离大寨,只需畏他们两粒解药,动手杀了守牢的弟子,便可趁乱脱身,她本不认识崔易禄和蒲兆丰,自然不会关切他们的生死,但是,她又明知以小保那种重义轻生的口吻看来,假如不能将崔易禄等一起救醒脱逃,他必然是不肯独善其身,私自逃走。 如今事机迫切,崔易禄已经惹起厉奚的疑心,何况他们一心还要从这条线索上寻求那根本就没有的毒果毒树,自己的计划,已到了失败的边缘,这时候略一犹豫,良机一瞬,真要等到功败垂成,那时就无法弥补了。 她将心里几种可虑的景况,反反覆覆想了好几遍,依然觉得无所适从,同时,不久前七星崖边,那蒙面怪人的影子,又清晰地在脑梅中浮现。这时候,她真盼望那人果就是唐百州,假如是他,假如他能在这当儿出现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呢! 于是,她又忆起自己第一次在终南山见到唐百州的情景,那时候,他是那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是那么充满了男性诱人的魁力,自己多年静如止水的心湖,也深深为他而剧烈波动过,这些日子来,波纹依旧,仍然并未泯灭,但是,她不能理解,怎的他那等英爽风姿,竟然一变而丑陋如此? 这是个令她永远无法理解的疑问,在后山“黑谷”中时,她曾经想到要询问傅小保,但却终于无法启齿,今晚,七星崖边再见到他,似乎己不若从前的疯态,而且,他不是用一条黑布蒙着面貌吗?刁淑娴心中有一个热烈的希望,她衷心地企求,那不仅是自己的奢望和幻想,但愿有一天,全成为事实。 刁淑娴沉缅在一片往事之中,也飘浮在一片希望的彩云之上,脸上神情变幻,时喜时忧,不自觉地蹲在傅小保的身前,轻展左臂,将他揽在怀里,口里喃喃呓语道:“小保,你还记得不?那一次你私逃下山,我奉了爹爹的命令来追你,就在陕南路上,不是也有他吗?小保,你还记得吗?他那时叫我什么?又要你叫他什么?”说到这儿,她面颊上不期然又浮起一片喜悦而娇羞的红晕,但她三十余年,今天第一次涉及遐思,也第一次吐露心底的隐密,却觉得无法遽然停止,喃喃又说道:“小保,你可知道,姊姊这样帮你,为的是什么?我冒了叛逆的大罪,只盼能从此革心向善,不再负着那双毒的臭名,我要跟你们一起,从此学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小保,你不是要报杀父大仇吗?姊姊真盼你能手刃亲仇,然后,咱们三人……呶……不!她向崔易禄看了一眼,笑道:“……咱们四个人,天涯海角,游荡江湖,那该多美……。” 她完全沉醉在自我的幻境之中,呓语喃喃,神游意驰 蓦地,突听得身后有人冷笑。 那冷笑声虽甚轻微,但却清晰地传进刁淑娴的耳中,她猛地一震,松手弃了傅小保,一旋身,回目望去……。 这一看,真把她惊得一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刁龙和李长寿已经并肩站在牢门口。刁龙满腹俱是惊诧骇异之色,李长寿却含着阴笑,一对狡诈而阴沉的目光,凝神注视着自己,缓缓说道:“姑娘,真是抱歉得很,咱们无意间来此提人,却失礼撞看了姑娘在吐露心事,这……这可不是咱们有意窃听的。” 一面说着,一面又举步跨进牢里来,向傅小保冷冷看了一眼,冷嗤一声,笑道:“原来他还是我李某的大仇人,这倒是意想不到的……。” 话音未落,突然闪电般一伸手,就从肚边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紧跟着一个“饿虎扑羊”之势,连人带匕首向傅小保扑了下去…… 刁淑娴正惊骇隐密暴露,万没料到李长寿竟会突然对傅小保下这毒手,吓得惊呼一声,晃身抢上,莲足飞处,对准李长寿后腰“志堂穴”上踢了过去。 李长寿闻风翻身,顺势一个倒滚,躲过这一脚,刁淑娴忙俯身看时,那柄匕首已端端正正插在傅小保肚子上,而傅小保此时尚在昏迷之中,竟连哼也没有哼出来。 刁淑娴心胆俱裂,银牙一挫,娇躯猛挺,跃起身来,疯虎一般向李长寿扑去,双掌纷纷,刹时攻出了四掌。 李长寿嘱嘿冷笑,并不还手,仅只仗着闪避身法,避开刁淑娴这一抡猛攻,脚下滑移,便想从牢房门口脱身逃走,无奈刁淑娴此时两眼都红了,见他想逃,忙抢先堵住牢门,慌得刁龙急叫道:“师姊,千万住手,有话好说……。” 刁淑娴扭头看见刁龙肩上正斜插着一柄长剑,心念一转,快步退到刁龙身侧,用手向他身后一指,故作呼喝道:“你们都呆着干什么?快把这家伙拿下!” 刁龙不知牢外还有谁?急扭头回顾,被刁淑娴探手一把早将他肩上长剑拔到手中,叱道: “怕死的快退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一面振腕出剑,又向李长寿扑去。 李长寿身边已没有寸铁,若凭功夫,刁淑娴要以双掌交手,他倒不惧,但此时她执剑在手,剑影翻飞,招招均指向自己要害,叫他无从招架,加以石牢不过丈许,四周都被刁淑娴剑幕罩住,连闪避的地方全没有,勉强运掌支持了几招,业已陷在险境。 刁淑娴咬牙切齿,剑如雪片般卷过来,恨不得把李长寿一剑劈成两半,刁龙心慌意乱,只知道大声喊道:“师姊,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这时候,任他叫破了喉咙,刁淑娴哪里肯听,李长寿急叫道:“你快些上去叫人下……” “来”字还没说出口,右腕已被刁淑娴一剑砍中,齐腕砍断,痛得李长寿闷哼一声,心神略为一散,又被刁淑娴手起剑落,将左臂齐肩劈落,鲜血向外一冒,李长寿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刁淑娴两眼尽赤,长剑一挥,李长寿一颗七斤半的脑袋,登时与脖子脱离了关系。 刁龙吓得扭头便跑,叫道:“不好啦,杀了人了!” 刁淑娴杀了李长寿,心里毒念又起,心知此时万不能让刁龙脱身出去,一不做二不休,一拧娇躯,人如风疾般从牢门口追了出来。可怜那刁龙才奔到通往甬道的石级前,被刁淑娴由后赶到,长剑一送,从刁龙后背直贯穿到前胸,惨叫一声,倒地死去。 刁淑娴连杀两人,心里怒气约略稍戕,这时,她才体会到事情的严重,如果上面守牢的弟子走脱一人,事情传扬出去,自己也就别想活着出得刁家寨了。 她此时杀戒一开,恶念双起,急急拔出长剑,稳在肘后,匆匆由石级又进入甬道中,才行了几步,已看见三名守牢弟子各执长剑迎面奔来。 那些人还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见了刁淑娴,急忙问道:“师姑,下面出了什么事? 弟子们听见有人呼叫!” 刁淑娴不愧为“巴山双毒”之一,听了这话,一些儿也不慌张,神色自若地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囚犯醒过来了,刁龙他们才打着问他口供。” 那三人松了一口气,收起长剑,笑道:“原来是这样,害弟子们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呢!” 刁淑娴挥挥左手,道:“没事,你们仍回前面去吧!” 三人应声转身,鱼贯向前而行,刁淑娴却轻而易举,从后一一点了三人死穴,将他们弃在甬道边,干脆自己也弃了长剑,娉娉婷婷,向外缓步而行,凡是经过栅门,不过仅有三五个人把守,均被她连哄带骗,暗施手脚,全点了死穴,竟没有一个吭过半句声,可说是顺利已极。 不一会,到了石穴口钢门前,这儿有二十来个壮汉守门,远远望见刁淑娴出来,一个个恭恭敬敬,分列两行,最前的人,更将钢门打开,准备送她出去。 刁淑娴淡淡一笑,挥手道:“先把门关起来,我有话说。” 把门的连忙又将钢门关好,躬身道:“师姑有什么吩咐,弟子们静候令谕。” 刁淑娴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闻得说你们守这石牢,整天闲着没事,除了喝酒,就是赌钱,实在闹得不像话,今天我既然来了,少不得要查一查。” 这些人一听这话,齐都呼起冤来,有人以为总因先前她要进牢的时候,不该留难了她,现在定是要藉机报复,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叩头求道:“师姑开恩,弟子们每日谨慎把守这道大门,可说连坐都很少坐得一会,弟子们有什么不对,万望师姑指教开导,这怠忽职守,聚赌偷饮的罪,少说也要挨五十板子,弟子们承受不起。” 刁淑娴点点头,道:“自然,我也知道那玩法怠忽的,仅只极少数几个人,但如不查明,难免被几个人牵连了大家,我知道,这石牢中并无桌椅,多人聚赌,热必不能聚在一条窄板凳上,那赌钱的,一定坐在地上,裤子后面必有泥土,你们全都转面向着山壁,我一察就知道,谁是赌钱的?谁是不赌钱的?” 这话一出,有那些并不赌钱的,连忙都转面向壁而立,其中也有那的确聚赌过的,也趁她说话的当儿,早将屁股上的尘土轻轻拍掉,也一个个转身依言向壁而立,心里只盼别查出自己,就可免了五十板板子了。 哪知刁淑娴要给他们的,何止五十板,她见这伙人俱都站好,不由得意地一笑,登时展动身法,由右而左,飞快的转了一个圈,可怜这二十余人全都静悄悄,迷迷糊糊做了枉死城的冤鬼。 刁淑娴在不足盏茶之久,连毙李长寿等三十余人,石牢中除了遍地死尸,已无一个活口,她又将钢门牢牢锁上,这才疾步又循甬道奔下石牢中,扶起傅小保来,见他气息微弱,却并未断气,插在肚子上的匕首仍在,其中三分之二刺进肚中,三分之一还留在体外,映着壁上火炬,一闪一闪地放着寒光。 她心里一酸,流下两行泪水,低声道:“小保,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叫姊姊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一面啜泣着,一面从怀里取出解药,喂在他口中,然后又趁他尚未醒转,替他将肚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起出,一股鲜血,向外直涌,刁淑娴连忙替他闭住近处穴道,撕开他的衣服,替他涂药包扎住伤口,又匆匆将解药喂了罗文炳。 没多会工夫,罗文炳已悠悠醒来,他睁开跟帘,揉揉眼皮,向石牢四周看了看,诧道: “这是什么地方?” 一翻身爬了起来,首先扑到铁臂神枪蒲兆丰跟前,见蒲兆丰兀自未醒,再看看崔易禄,也和以前并无二样,回头又见傅小保闭目僵卧,混身是血,那一边墙下还有一具无头尸首,不禁大惊,急问道:“刁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的苦肉计难道不成了吗?” 刁淑娴苦笑地摇摇头,双目一闭,挤落了两滴泪水,幽幽说道:“唉!非但计谋未成,如今事机已经败露,小保被仇家刺成了这样,我虽然将这儿的人全杀光了,但能否救得活他,仍甚难料,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牺牲了他们两人,你和我赶快设法把小保救出去,天明以前,必须逃出大寨,否则,只怕连咱们也要一并葬送在这儿了。” 罗文炳跳了起来,叫道:“那怎么成?咱们怎能舍他们两个,只顾自己逃命呢?我不能干!要死也和他们死在一起。” 刁淑娴长叹一声,道:“既然你决心如此,我也无法勉强,不过,我却不愿让小保也死在这儿,你要是不肯走,我只好带着小保走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撕下李长寿尸体上的衣襟,将傅小保绑在自己背上。 罗文炳心里一阵纷乱,突然横身拦在牢门口,道:“刁姑娘,你不能这样做,他是一条命,这两人也是两条性命,咱们何不也把他们一并带着,或许得脱重围,再设法替他们疗治掌毒,敢问咱们已经耽误了多少日子了?” 刁淑娴道:“日子倒是耽误得不多,你们还是今夜吞的药丸,但他们已被厉奚毒掌重伤,这位蒲老前辈已中毒两日,咱们就算能带着他们,也是无法在明天以内,弄到解药,替他们解毒,再说,你和我只有两个人,又怎能同时把他们三人一起救出险地?” 罗文炳道:“且不管这些,我是宁可送命,也得把他们带着走。”他也匆匆将李长寿的衣服扯下一大块,分成布条,竟然将崔易禄和薄兆丰二人一边一个,扛在肩上,用布条把二人两腿牢牢捆在自己胸前,巍颤颤立起身来,道:“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刁淑娴见他如此重义,心里也感到一丝愧疚,凄然笑问道:“你这样还能赶路吗?这一离开石牢,途中还难免遇上拦阻,不知你还能空出手来应敌不?” 罗文炳道:“不碍事,他们两人都轻得很,咱用一只手护着他们,还有右手足可以应付。” 刁淑娴好生钦佩,领着他匆匆跨出牢门,循石级升到甬道里时,首先将自己得自刁龙的长剑拾起来,递给罗文炳,自己也另在死尸堆里取了一柄剑,两人一前一后,快步便向甬道尽头钢门处奔去。 到了钢门旁,刁淑娴尚不敢贸然开门,先将那门上小窗孔打开,向外面张望动静。 她才将两眼凑在方孔上看了一看,连忙又赶快将方孔闭了起来,脸色神色骤变,附在罗文炳耳边急急说了几句话,便将身子反贴门上,屏息而待。 不过片刻,门外已响起了“咚咚”的拍门声……。 金面佛罗文炳挥剑将近处几支火炬扑灭,拉开小窗孔,紧接着便把两眼凑了上去,沉声叱道:“是谁?” 外面那人答道:“是我!我来问一声,方才长安金刀李七爷可曾到这儿来过吗?” 罗文炳冷冷答道:“没有!没有!咱们是刁家寨的人,可不知道什么七爷八爷的。”刁淑娴听了,连忙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但罗文炳只作不知道。 果然,外面那人一听这话,登时便发作起来,大声叱喝道:“混账东西,你在跟谁说话,连我霍一鸣霍大爷也不认识了,赶快开门,霍大爷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班目中无人的东西。” 罗文炳可不稍让,也反口骂道:“你霍大爷又怎样,咱们是奉刁家寨的命令,却不是听你们姓霍的命令,你跟咱们充狠没有用,连你老爷子霍昆,还不是跟咱们一样,靠着刁家寨才有饭吃,告诉你,咱们不吃这一套。”说完,蓬地将小窗孔关了起来。 这一来,可把门外的霍一鸣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哇呀呀大叫道:“反了!反了! 一个门人弟子居然胆敢说出这种话来,咱们还呆在这儿干什么?好小子,你等着,霍大爷寻你们掌门人说话。” 罗文炳索兴多气气他,忽然又将小孔打开,接口道:“咱们怎么不敢说?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口软,没见过依靠人家过日子的,也在咱们面前充什么大爷,姓霍的,你要有骨气,最好别赖在刁家寨,咱们这儿是蛇形门,你姓霍的算哪一号?” 霍一鸣险些连肺都快要气炸了,虎吼一声,便来撞门,无奈这刚门坚固结实,哪是他撞得动的,他无法进来,只得气呼呼的喝问:“你一个无名小卒,定不敢无中生有说出这种话来,这必然有人指使,你有本事把指使的人说出来,姓霍的自有回复。” 罗文炳心中一动,答道:“谁指使,咱们除了听刁家寨掌门人,还听谁的?” 那霍一鸣口中连道:“好!好!咱们千方百计舍命相护,为的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声音渐远,想是气冲冲离去了。 罗文炳直到看他去得望不见了,这才急急将钢门卸锁打开,闪身跃了出来,等刁淑娴也跟踪出外,又把钢门依旧闭上。 刁淑娴向他苦笑着道:“罗大叔,你这是何苦,跟他唠叨了大半天。” 罗文炳低声道:“唠叨?我恨不得出来括他两个大耳聒子哩!你爹所作所为,一大半是他那老子出的坏主意,最好能气死了他,那时天下太平。” 刁淑娴摇头笑笑,低声道:“走吧!”领先向夜色中发步狂奔。 她一面奔走,一面心里在暗忖:别看这位罗大叔好像有些粗劲,这几句话,说得真有些道理呢!—— 第二十七章 蒙古大夫 罗文炳和刁淑娴一路趁着黎明前浓重夜色掩护,抄近路,走荒径,躲过明椿暗卡,居然并未遭遇到什么意外阻拦,一口气已经奔离了刁家寨,但他们仍然不敢稍停,又继续向南狂奔,直到旭日东升,算计业已脱离了大巴山,这才敢放埋了脚步,觅地略作休息。 那金面罗文炳扛着两个人,又经过长途不断的奔跑,坐倒地上,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频频喘气。 刁淑娴将傅小保从背上卸下,仔细审视,发觉他虽然仍是沉迷末醒,但呼吸却已远比在石牢中正常,足见他体内毒性已解,所余的,便是肚腹上那一处严重的刀伤了。 这一刀,深约二三寸,虽在肚腹油厚脂多之处,却不知有没有伤及大肠,刁淑娴轻轻替他解开包扎的布块,见创口仍有少许血液外溢,便又为他抹血换药,重新扎捆。金面佛在旁边望见,暗地吃了一惊,喘息地道:“呀!怎的竟伤得这么重?”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了刁淑娴心坎中,她惭愧得热泪顺腮而下,轻叹一声,道: “唉!都怪我一时疏忽,才吃李长寿那厮下了毒手,倘若小保因为这一刀丧了性命,我也无脸再活了。” 罗文炳忙道:“刁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常言吉人天相,傅少侠如此少年英爽,又有一身了不得的武功,老天也不容他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的,在下有一位好友,是当今有名的神医,假如他在这儿,相信傅少侠便决不碍事了,唉!可惜可惜他却远在滇境,离得太远啦!” 他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但他心里既然这么焦急,想着了要是不说出来,倒觉得难受的很,及至出口,自己也知道于事无益,只得幽然住口。 但是,没想到罗文炳刚才顿口止言,却听得有一个显得比他还焦急的嗓音接着问道: “你说的是谁呀?救人要紧,他纵在天边,咱们也该去把他找来……。” 刁淑娴和罗文炳齐吃一惊,托地跃起身来,抬头一看,原来就在他们歇息的一棵树上,横丫拳腿坐着一个人,这人身躯硕伟,一身土布衣服,背上却斜负一只扁宽革囊,刁淑娴和罗文炳竟然全都不认识。 刁淑娴只怕他会对傅小保下什么毒着,赶紧俯腰将地上的傅小保抱了起来,晃身退到丈许以外,罗文炳抡剑横胸,沉声喝道:“朋友,是何方高人?请下来会会。” 那人似乎绝无敌意,微微一笑,便从树上飘身落地,刁淑娴忙叫道:“罗前辈,当心受伤的人……。” 那人伸手摇了两摇,笑着道:“刁大姑娘,别怕!我在树上早听明白了,二位虽不认识我,但看在你们同小保一路,想必都不是外人,在下就住在陕南子午镇,姓赵名文襄,与这傅小保的师门有些关系,二位大可放心了吧!” 罗文炳听了,喜出望外,叫道:“敢情竟是飞爪赵兄,在下仰慕久了,今日何幸,却在此地相见。” 当下几人互道姓氏,谈起前情,自又不禁慨叹唏嘘,刁淑娴说起自己叛离大寨,手刃李长寿和刁龙,飞爪赵文襄听了,肃然起敬,说道:“姑娘如此大义凛然,弃暗投明,端的难得,赵某也是在前往康边途中,得遇小保,知道他系来大巴山夺取剑谱,本待陪他同来的,却因他师父唐百州下落不明,故此我才独往贡噶山踩探,如今唐百州生死成谜,尚未解进,小保又负了重伤,这可如何是好呢?” 刁淑娴心中一动,便把夜间在七星崖,蒙面人手执锈剑拦截,被厉翼等人联手挫败,逃离大寨这件事,详详细细向赵文襄说了一遍,赵文襄大喜,道:“这么说来,唐百州倘若未死,就必然仍在近处,但他那柄锈剑和骑用的瘦马早就给了小保,此时又从何再拿出一柄锈剑来?这一点倒是煞费推敲。” 刁淑娴道:“小保自从前夜入寨,一直就是使用这柄缅刀,并未见他持有锈剑,据我看,或许他嫌锈剑太过招眼,放在落脚的下处,没有携带,又被他师父偷回去了?” 这话初听似乎有悖常理,那有师父将兵刃给了徒弟,又会偷偷拿回去的道理?但赵文襄想想唐百州的行事个性,倒不能不承认甚有这点可能,沉吟道:“姑娘所猜,果然有些道理,但咱们并不知道小保落脚处所,也无法赶往一会,何况,眼下三个人负伤,俱都命在旦夕,一时真令人不知该从何先下手的好。” 刁淑娴道:“寨里早有细作传讯,小保这位同行的崔前辈,一直是在大竹河落脚,想来他们必是同住的,大竹河离此不远,咱们何不就去一道,好歹也有了歇息的地方,再设法替他们疗伤。” 罗文炳鼓掌叫道:“一点也不错,蒲兄和我第一次见到傅小保时,也是在距大竹河不远处的乱山中,刁姑娘所测,八成不差。” 于是,三人各负了一个,觅路迳向大竹河奔去。待赶抵大竹河镇外,已是日轮高挂,天色大明了。 这大竹河总共只有那么一家客店,刁淑娴轻车熟路,首先领头来到店门外,人未进店,老远就望见那匹瘦骨鳞鳞的瘦马正系在大门口,登时惊喜叫出声来,招呼身后的赵文襄与罗文炳道:“你们看,那不是瘦马吗?我猜的准不会错的了!” 赵文襄等也俱欣喜,快步抢进店门,却陡地听得从店里有人高声作歌,唱道:“大梦渺无踪,觉来俱是空;天道有定数,善恶难隐朦,该死的,任它华陀重生,也是难医治;不该死的,虽然斧钺加身,不过皮肉痛。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五更天。你纵有通天彻地大能耐,却怎扭得开,那老夫特制的生死笼……。” 这一阵歌声发自内室,徐徐唱来,甚是清晰警人,刁淑娴等跨进店门,骤然听得这一阵歌声,不禁都痴痴而立,听得呆了。 歌声略歇,刁淑娴才轻声喃喃说道:“这不是他还有谁?” 忽然,那内室中又吟道:“……醉乡路稳直颠倒,此行不堪行……店家,快添酒来!” 赵文襄蓦地一跳,三步二步便跨了进去,飞起一脚,将一扇门踢开,果见那房中迎面坐着一人,正仰头狂饮,不是唐百州是谁。 赵文襄喜极叫道:“唐百州,咱们找你好苦,你却在这儿吟诗饮酒,你来瞧瞧,自己的徒弟都快死啦,亏你还喝得下酒去?” 那人嘻嘻而笑,并无半点惊诧之色,举着手中空杯,醉醺醺地道:“啊!你们全来了,太好啦!来,干杯!” 赵文襄一愣,暗忖:别是认错了人吧?那唐百州左眼已瞎,怎的这人竟然双目俱全?但天下岂有长得如此相像的? 他一时拿捏不定,做声不得,忙用目看看刁淑娴。 刁淑娴也跟他同一心思,昨夜在七星崖前,因是黑夜,倒没有十分看清他左眼的情形,如今光天化日之下,骤见此人双目俱全也大大一怔,她一双秀目,尽顾着一瞬不瞬望着那人,同样也做声不得。 其中只有罗文炳从未见过唐百州,自然不知唐百州是什么形像,但他看了那人的狂态醉样,再看看赵文襄和刁淑娴呆若木鸡,不觉也纳闷不已。 那人见三人全都不说话,顿时又仰头大笑起来,口里吟道:“夫妻如陌路,知友成路人。 早知认不实在,又何苦闯我房门……。”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刁淑娴更是一惊,听这人言语之中,仍把自己看成从前的刁淑娴,这不分明表示他正是唐百州? 那人眯着眼又向三人看了半晌,突然一伸手,把左眼挖了下来,向桌子上一放,道: “前一只眼报师兄,这一只眼报知己,来吧!你们不要奇,拿却了吧!” 刁淑娴骇然不已,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了数步,但她再聚神细看,这才看出了漏洞来,敢情那人挖下一只眼珠,眼眶中竟然不见半丝血渍,敢情那只左眼,竟是假的?想到这里,忙回目瞧瞧桌面上,可不是吗?那只挖下的眼珠,亮光闪闪,真正竟是个精巧的珠子特制,正在桌上滴溜溜滚动不止呢。 赵文襄也看清楚了,张开大嘴,差一些合不拢来,匆匆放下背上的崔易禄,上前将那人一把拉住,笑道:“唐百州,你是什么时候配了假眼珠的,险些连咱也被你瞒过了!” 那人纵声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赵文襄道:“谁是唐百州?唐百州是谁?人名如记号,随便胡扯一个,又有何不可?朋友,你也未免大看不穿啦!” 赵文襄一掌拍在他肩头上,笑叱道:“老唐,你他xx的别跟咱们打哑谜,说禅语了,咱们都不是和尚,不懂这些,我且问你,你不是死在贡噶山悬崖下了吗?怎又到了这儿来?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人又笑道:“生死均有命,半点勉强不来,老天早有定数,凡人怎脱得轮回注定?说穿了,生亦是死,死也是生……” 赵文襄见他尽打哈哈,说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话句,登时怒道:“唐百州,你再跟咱们装疯卖傻,别怪姓赵的要拿喂毒飞爪对付你啦!你这小于还算人不算人,自己徒弟都快翘辫子了,还有这份心情打哈哈?”说着,怒冲冲从刁淑娴手中接过傅小保,略一用劲,向地上一掼。 说来也怪,那傅小保自从被李长寿匕首刺伤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这时候,吃赵文襄一摔,却忽然醒了过来,并且大叫一声:“哎哟!我的肚了好痛!” 这方法果然甚是有效,唐百州纵然疯癫,却最是心疼这个传人,他一见傅小保腰间包着厚厚一层布襟,隐泛鲜血,想系受了重伤,脸上玩笑之色,已是稍敛,再听小保一声呼叫,他那内心之中,直如被什么利刃狠狠戳了一下,顾不得掩藏扮傻,慌忙蹲下身去,将小保揽在怀中,一面仰头向赵文襄喝道:“你这人那里算得是朋友?人已伤得这么重,你还忍心掼他?” 赵文襄咯咯笑道:“唐百州,好小子,我若不掼他这一下,你只怕还在装疯卖傻,不肯认账啦!如今该没的可辩了?你说,你可就是那姓唐名百州,绰号假疯子的东西吗?” 唐百州苦笑道:“你们姓赵的,自从赵匡胤以来,就没出过好人,我跟你那点怨仇?你把我徒儿不当人看待?乱摔狠掼,直如柴块木头一般?” 赵文襄见他认了账,喜得哈哈大笑,当下便在唐百州房中,将崔易禄和蒲兆丰安顿躺下,便招呼罗文炳和刁淑娴一同落坐吃喝。刁淑娴见了唐百州,显得怯生生地,羞答答地,不好意思坐下来,赵文襄道:“刁姑娘别跟他客气,这小子是个蜡烛脾气,不点不燃,凑巧他已经叫了酒菜在此,咱们不吃他吃谁?大家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干嘛?。” 他说者无意,但刁淑娴一听了“一家人”三个字,却不禁羞得粉脸绯红,越发不肯就坐了。 唐百州略为将小保看觑了一下,见他伤势并不十分严重,也就将他暂时移到自己床上靠着,自己拍拍手,过来陪客。他可不比赵文襄斯文,一见刁淑娴不肯就座,登时玩心又起,咯咯笑道:“内人,怕什么?你该替我招待客人才对,怎么自己倒害起羞来?……” 刁淑娴心中又急又怯,又有些甜丝丝的欣喜,白了他一眼,急步退了数尺,把个粉颈,险些折断了搭在胸前。 罗文炳和赵文襄彼此一愣,他们不知唐百州是在跟刁淑娴信口玩笑,那时候人心古旧,可没有“吃豆腐”这个名词,他们一听唐百州竟然称呼刁淑娴“内人”,哪得不惊,一时四只眼瞪得有如四只铜铃,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仿佛坠入了五里雾中。尤其金面佛罗文炳,与唐百州和刁淑娴都是初交,估不透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不禁心中暗忖道:难怪这娘儿们不肯听信刁人杰的安排,宁可背父潜逃,叛离刁家寨,敢情她早已与这独眼龙有了瓜葛,后花园里私下订了终身,才干出这番事来?他越看刁淑娴粉脸上只有羞意,并无怒容,就越发断定自己所料不差,忙自作聪明地站起身来,举杯笑道:“在下有眼不识,原来刁姑娘已和唐兄早有白首之约,以往言语中多有得罪,嫂夫人别怪,来来来,在下敬你这一杯。” 此话一出,刁淑娴直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洞,将头埋在里面才好,脚下一转,回身向外便跑。 但她方才移动娇躯,眼前人影一闪,唐百州这厚脸皮竟然抢先拦挡在门口,张臂而待,笑道:“别走!咱们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姑娘请坐下,还有事须得谈谈啦,呶!小生这厢给大姊陪礼了。” 刁淑娴急忙止步,差一些没跟他撞了个满怀,更加羞得抬不起头来,倒把个愣汉子罗文炳僵在那儿,举杯结舌,不知这倒是些什么玄虚。 赵文襄瞧了这半晌,慢慢瞧出一点因由了,赶忙过来打圆场,陪笑打躬,将刁淑娴请回桌上坐下,然后一板脸孔,斥责唐百州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刁姑娘冒了大不韪,不惜叛离大寨,助小保选出龙潭虎穴,你不知感谢人家大恩,倒满嘴里胡言乱道,成什么体统,赶快过去向刁姑娘陪礼,咱们好好商议正事,再要厚脸装疯,咱可要不客气了。”他一面说,一面向唐百州挤眼,示意他赶紧找台阶下台,不要再闹下去。 唐百州哈哈一笑,果然不再胡闹,走到桌前,向刁淑娴深深一揖,道:“在下就是这个不好的脾气,一时说溜了嘴,渎犯了姑娘芳驾,姑娘千万别怪,你就当我不是人,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一切海量则否?” 刁淑娴其实芳心早对唐百州有意,她在后山“黑谷”故意诱擒傅小保肘,曾说有一件事不明,要小保告诉她,那件事,便与唐百州有关,皆因她自从在终南山第一次见到唐百州,便被他洒脱俊美的丰神仪态所吸引,自那次以后,唐百州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她脑际盘旋,其后忽然见到唐百州面容全改,变得奇丑无比,她芳心之中,一直便深深不解,不知他是故意扮装呢?或是果真遭遇了变故,才将面目毁去?这件事,她长久记挂在心头,总想一探究竟,无奈唐百州已是个疯疯癫癫的人,语无伦次,难以探询,其实,她心中对他之倾慕之诚,却并未因而泯灭,说穿了,这才果然是她不肯下嫁萧林,愤而私自出走的最大原因。所以,适才唐百州言语轻薄,她才仅羞而未怒,要是换了旁人,只怕她早就一怒反脸,拂袖而去了。 唐百州笑闹一阵,向刁淑娴陪礼告罪,才使刁淑娴挨身在桌边坐下,酒过数巡,赵文襄便提起立即救治蒲兆丰和崔易禄二人之事,皆因他们所受掌毒,无法拖延三天以上,如今业已廷误了两天,倘或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觅到解药,便只有眼看他们毒发身亡。其中尤以金面佛罗文炳最是焦急,口口声声如果蒲兆丰毒发身亡,他亦不愿独生。 唐百州听了非但不急,反而笑道:“各位尽可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该活,老天早有定敷,急也无益,既然尚有十二个时辰可等,咱们就先等一等,慢慢再说。” 赵文襄见他说得没事人似的,令人很放心,说道:“老唐,人命关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日易过,究竟有无救治的希望?你可千万趁早实说,开不得玩笑!” 唐百州好像甚有把握,一拍胸脯,笑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说他们死不了,八成儿他们是命不该绝,事到临头,总会有地藏王菩萨前来搭救,西方如来佛,南海观世音,花果山的孙悟空孙猴子,全是爱管闭事的家伙,他们必会赶来的。” 赵文襄还当他胸中果有成竹,谁知又不讲人话了,登时脸色一沉,道:“唐百州,你卖傻卖疯也得分时候,如今两条人命,人家全与你有恩无仇,你要是误了人家性命,咱们再拿什么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唐百州哈哈大笑,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美酒,道:“姓唐的什么时候说过不兑现的话,这件事必要等到蟠桃大会开始,群仙群魔都到齐了,那时才能有效,你我都是凡人,空急也是无益。” 赵文襄叱道:“最好你别打哑谜了,咱们相交一场,姓赵的今天只有一句话:崔蒲两位,咱是交给你了。” 唐百州胸脯拍得震天价响,道:“对,交给我啦!假如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姓唐的也不活啦,横剑自刎,一命相抵。” 众人听他虽然说疯话,但这句话却是斩钉断铁,毫无疯傻之意,罗文炳顿时放了一大半心,赞道:“唐大侠真是痛快人,咱罗文炳也是这个意思,倘若蒲兄有个三长两短,咱也是义无反顾,以命相陪。” 哪知这话一出,唐百州连忙双手乱摇,嚷道:“那怎么成?我一人抵他们两条命,算起来还可以赚一条命,倘若你再加进来,岂不是两条命抵两条命,那还有什么赚的?这事我不干,你要有心抵命,我就让给你,由你一个人去抵两条命吧!那样,你死了之后,也不吃亏。” 罗文炳和赵文襄、刁淑娴全都一愣,怎的才说了一句像人说的话,又变得疯傻如故了? 这餐饭,就听唐百州一个人在胡搅,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和酒足饭饱,撤去残席,席间,刁淑娴没有说过一句话,尽只偷偷打量着唐百州,见他丑脸上殷红斑斑,瞎了一只眼,身上衣衫褴褛,如痴如疯,并无半分是假,那神情装束,直如疯人群中逃犯,哪儿还有一丝在终南山麓所遇时的韵味? 她不禁有些伤心,更感到甚是失望,从前,她一直以为唐百州的疯傻与丑陋都是伪装的,所以暗属的芳心,从未稍变,但如今一看,那丑陋褴褛之状,竟然并无丝毫是假,那么,自己为了这么一个丑陋疯癫之人,叛父私逃,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因此,她感到份外伤感与傍徨,离房独处,偷弹泪珠。 唐百州待刁淑娴离房,偷偷向赵文襄扮了个鬼脸,又示意罗文炳也留下来,悄声说道: “这女人至今尚在神思恍惚,拿不定主意,咱们什么事宁可避着她,方为安全。”说着,从怀里掏出十七八个药瓶来。 赵罗二人一看那些药瓶,大小俱全,各形各状,真是琳琅满目,其中也有药粉,也有药丸,甚至还有药水,二人全都不解,这唐疯子从什么地方,弄来这许多药物? 唐百州此时一脸正经,将十七八个药瓶全部都排列在桌子上,然后聚精会神,一个一个查看,先从里面取出十来个另作一排,又从这十来个药瓶中,再挑选出五个,又从五个之中仔细再选出三个,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老鬼写的签纸,份外难认,挑一种药,得费老半天功夫。” 赵文襄和罗文炳瞪着四只眼睛,迷惘地看着他挑药选瓶子,尽都不解,闻言诧道:“谁? 哪一个老鬼?” 唐百州拿起这三个药瓶中的一瓶,从里面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分喂在崔易禄和蒲兆丰口中,一面笑答道:“你们连老鬼都不认识?他就是有名的鬼医逍遥子,天下何人不知?……” 罗文炳陡听逍遥子三字,猛的一跳,惊喜道:“你这些药物,果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吗?” 唐百州咧嘴笑道:“不错,我前在贡噶山,不小心进了鬼门关,先在悬崖之上,碰着三个无常鬼,我一看情形不妙,便跪下了舍身崖,跌进一个大潭中,总以为这一遭断定是跟阎罗王结了亲家啦,从此后再不会有鬼找上门啦吧!谁知那几天许是酆都城里大拜拜,要赶去吃拜拜的野鬼太多了,我竟没赶上,反被一个白胡子老头将我从潭里拉了上来……” 赵文襄听到他获救经过,心里替他高兴,不由自主地张口喃喃道:“谢天谢地,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唐百州独眼一瞪,嚷道:“你先别高兴,话还没有完哩。当时我一看那白胡子老头鹤发童颜,很有几分得道的气味,暗想他必定就是南极仙翁了,正庆幸进不了阴冥,反登了仙班,哪知一向,那老小子竟是出了名的鬼医道遥子。” 罗文炳见他将救命恩人称作“老小子”,语气中甚是不敬,大不以为然,忙道:“逍遥子医术神奇,驰名天下,号称神医,那鬼医二字,乃是有些请他治病请不到的人,恶意中伤,故意胡说八道的,这人在下也久识,果是个难求的神医呢!” 唐百州笑道:“谁说不是呢?先时我一听那老小子又是鬼,心里甚是不耐和他交往,只因那悬崖太高,跌下去之前,又中了一些鬼气,混身不带劲,有力也使不出来,没办法,只得任由那老小子将我带离了潭边。那老小子人还真不坏,不但替我治好了伤势,而且还替我配了这只银眼珠,嵌在脸上,居然与真的差不了多少,我又见他身边有许多药瓶子,听他自己说,都是非常珍贵之物,心里一高兴,便向他要来玩玩。不想那老小子不透气,说什么也不肯,我一生气,趁着天黑他睡了,便全都给他来了个一扫而空,偷到了手,我也不敢再留,匆匆便跑啦。” 赵文襄惊道:“原来你这些药物全是偷来的?人家救了你性命,你反将他毕生收集的珍药偷了个精光,唐百州,你还有点良心投有?” 唐百州笑答道:“不要紧,我偷了药,他可以去再制,但我仅偷了这十余瓶,用光了便也没有了,算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我吃了亏。” 罗文炳呀叫起来,道:“你怎的还吃了亏呢?” 唐百州道:“你想想吧!他丢了东西,只要去衙门里报一报案,便自有三班衙役捕快去帮他寻找即使找不到,他也可以重新再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于他并没有多大坏处,但我却惨了,旁的不用说,单只怀着这十几个瓶子整天狂奔,白天怕被他追到,夜晚又怕别人再从我身上偷去,怀着药瓶子睡觉,又怕翻身压碎了。我的老天,这一路上的罪,当真受得太多了,如此说来,岂不是他占了便宜,我吃了亏吗?” 罗文炳听了这篇歪理,一时张口结舌,反而说不出话来。 唐百州状甚得意,又道:“我这一路上,真是受尽了千般辛苦,万种折磨,离开了那老小子,为了找一件失去的东西,逼得再上了一次贡噶山,接着又去上国寺,又去飞越岭,又去终南山,而后又来到大巴山,光是这些山,便跑得我脚底板起泡,下气接不了上气,偏偏小黄马又被小保骑走,徒弟享福,我这做师父的受罪,现在总算跑到头啦,偏巧小黄马也得到手了,说起来,唉!真叫人哭笑不得。”他话头一转,又笑道:“不过,也不坏,昨天夜里要不亏了小黄马,只怕就要吃那厉奚老鬼的大亏。” 说到这里,他又将药瓶子重新排列寻找,挑选半晌,从里面找出一瓶满是药粉的来,解开傅小保腰际包扎布襟,将那一瓶药粉,倒了三分之一在伤口上,然后用衣轻轻将伤口掩住,笑道:“别动,别说话,最多两个时辰,保你就好。”傅小保忙点点头。 哪唐百州此时成了刚刚学成归来的名医,匆匆又赶到桌子边,东翻西找,又找出两瓶丸药来,各倒出两粒,一种喂给傅小保吞下,一种又分给崔易禄和蒲兆丰食用。 赵文襄和罗文炳眼睁睁望着这位唐大夫在诊断、挑药,忙得团团乱转,却不知他这些药,是否用得对,罗文炳尤其关心蒲兆丰生死,怕他疯疯癫癫胡乱喂药,一个不好,或许毒还未发,倒被药吃死了,但他自己既无他法援救知友,只得眼看唐大夫在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不安地问:“唐大侠,当初你偷这些药时,可曾问清楚使用之法,哪种药是治那一种病的?” 唐百州道:“这何须问呢?药瓶上明明写了字,决不会有错的。” 罗文炳细瞧那些药瓶,果然都有标签注明“外敷”、“内服”等字样,于是又道:“唐大侠,这药瓶上虽然写明外敷内服,但同样外敷或是内服的有好几瓶,你从何选择该用哪一瓶呢?” 唐百州听了大笑起来,道:“这更容易,我看哪一瓶的颜色好看些,八成这一瓶便不会错,若是同样有好几瓶都好看,便都给他们吃下去,保准坏不了事。” 罗文炳和赵文襄一听大惊,敢情唐百州根本不识药性,全凭一念好恶,拿着两条性命玩耍,这叫人如何不骇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虽有万丈怒火,无奈药已经吃下去了,再吐也吐不出来。直将两人气得只有翻眼睛的份儿。 但唐百州尚在洋洋自得,取过一瓶粉红色外敷的药水,在手中掂了掂,笑道:“这瓶药水倒很是好看,可惜他们只有内毒,并无外伤,无法给他们敷上一些,真是遗憾。” 赵文襄连听也不敢多听,摇手道:“好啦,好啦,你闹得也够啦!如今还不知是好是歹呢?求求你千万别再给他们吃什么药了,再要吃,人家只有死路一条了。” 唐百州不服,瞪眼道:“胡说,这些都是那老小子视同珍宝的贵重药物,平常人想吃还吃不到哩,你怎能这胡言乱说?” 赵文襄长叹一声,连辩也不想和他辩,只好与罗文炳两人各搬了一张椅子,愁眉苦脸的坐在蒲兆丰和崔易禄面前守候变化。 其实,他们此举,也不过聊尽心意而已,假如崔蒲两人业已吃错了药,他们纵然守候,也不过眼看两人断气,又有何法解救呢? 唐百州看看他们那付愁苦颓丧之状,心里好笑,耸耸肩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自顾便去收拾桌上药瓶,一瓶瓶小心翼翼仍旧放进怀里,仰身倒在床上,没一会便呼呼入睡。 可怜赵文襄与罗文炳,痴痴守候着两个病人,寸步不敢擅离,那一边唐百州和傅小保师徒,鼾声此起彼落,午梦正甜。 这房中六人,两人大睡,两人忧心如焚,另两人昏迷不醒,倒成了极为公平有趣的三种对照。 日影渐渐偏西,一日又将尽了,崔易禄和蒲兆丰状况如旧,虽然仍是沉迷不醒,呼吸却很平和正常,赵文襄心中暗暗祝祷:老天,老天,你老人家显显灵,就让那唐疯子误打误撞,撞对这一次吧! 过了片刻,陡然间,忽听傅小保大吼一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叫道:“师父,师父,我好啦!” 赵文襄和罗文炳齐吃一惊,忙赶过来看觑,说来也真怪,傅小保肚子上那么重的刀伤,被唐百州胡乱涂了药,竟然在两个时辰之后,真的结了疤,封了口,显见的确已经痊愈,所差的,只是疤落露出新肉而已。 罗文炳看了好生激动,口里喃喃诵佛不已,只盼蒲兆丰二人也和傅小保一般,被妙手回春的唐大夫治好了过来,那就大妙了。 唐百州正在熟睡,被傅小保惊呼之声吵醒,懒懒伸了个懒腰,大声打了个呵你,口中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小伙子,好就好了,又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吵了师父美梦,罪过,罪过。”说罢,一翻身,又打起鼾来,正在此际,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赵文襄低喝道:“是谁?” 门外店掌柜的声音道:“唐大侠在房里吗?外面有一位女客找他。” 唐百州骨碌一个翻身,从床上跃了起来,叫道:“成啦,如来佛快到了,赶快开中门迎接。” 赵文襄等一愣,唐百州早已急匆匆开门而出,傅小保忙跟在后面,但却被唐百州反手拦住,叱道:“小子,任何人去得,就只你去不得,乖乖在这儿等着,不许擅离一步。” 傅小保莫名所以,但不敢违拗,只得停步,唐百州便与赵文襄和罗文炳三人迎了出去。 才到店门大厅,三人便觉眼前一亮,但见一个体态轻盈,身穿翠绿衫裙的妙龄少女,正含笑候在厅上,罗文炳突觉这少女好生面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唐百州好像与她十分熟悉,哈哈大笑迎上前去,那翠绿衫少女状甚恭谨向他福了一福,轻启樱唇,说道:“唐大侠,您老是什么时候到的?叫咱们好等!” 唐百州不由敞声笑道:“好呀!我还没怪你们,你们倒先怪起我来?如今人都快死了,如来佛再不到,别说唐大侠,就是唐大仙也保不了脸,我且问你,人你们还要不要?” 那少女嫣然笑道:“哪有不要的道理?不过……。” 她话未说完,唐百州早已抢着道:“得啦,还不过什么?反正你们是赖定了我,不到事完,人总归放在我这儿,有了三差二错,你那主儿却找我要人,这话对不对?” 少女笑道:“唐大侠真是聪明人,咱们就这么办,敢问您老准备甚么时候动手呢?” 唐百州道:“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我这里立刻便动身,你们也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咱们再要不去,别被牛头马面们抢了先,事情就难办啦。” 那少女颔首道:“好的,就这么一言为定,咱们天黑之前再见。”说完,微微含笑向赵文襄和罗文炳点头为礼,娇躯一转,娉婷出店出而去。 她刚到店门口,唐百州又追了上去,叫道:“记住呀,天黑之前准到,你们要是误了时刻,存心要我这二郎神的难看,那时别怪我要骂人!” 那少女扭回头来,微笑答道:“放心,决误不了事的。”言迄飘然自去。 赵文襄不认识这少女是谁?听他们互相交换了这许多话,却听不出个头绪来,只仿佛猜测这少女必是唐百州事先约来的帮手,但唐百州究竟在什么地方认识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 他却是想不出来,待那少女去得远了,赵文襄一把拉住唐百州,笑道:“好呀!,看你不出,什么时候交上如此美貌的女娃娃的,方才怎的尽说暗语,就连给老朋友引见引见也不肯?” 唐百州笑骂道:“亏你还是有家有室的人,见了个美貌妞儿,就像苍蝇见了血一般,真是个大大的色狼。” 赵文襄“呸”了他一口,笑道:“放你一百二十个连环屁,咱不过随口问问,谁就一定要你说出来,你把赵某人也看得太不值钱了。” 唐百州道:“现在别说闲话,时间不早,咱们得赶紧动身,否则,我有小黄马倒不怕,你们跑路的可就惨了。 罗文炳听了,精神陡地一震,道:“是去刁家寨吗?” 唐百州笑道:“咱们除了刁家寨,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这一趟你们尽可放一百个心,如来佛既然已到,那厉奚,只怕要倒个小霉。” 罗文炳是知道厉奚的骇人功力的,惊问道:“谁是如来佛?他真能制得了厉奚吗?” 唐百州匆匆向后急行,一面走,一面答道:“到时自知,现在何用多问。” 三人赶回房间,唐百州便嘱二人去知会刁淑娴,大家赶快换衣准备,立即往刁家寨取解药,夺剑谱。 不一刻,刁淑娴随着赵文襄急急赶了过来,她经过一番思忖,心境已平和了许多,进门便对唐百州道:“我是偷偷离家的人,倘若同你们回去,实觉难以见人,依我看,你们自去吧!我留在这儿静候好音,同时也可以照顾两个受伤未醒的人。” 唐百州一改过去对她的笑闹之态,正色说道:“这怎么成,你去了只对你父兄和刁家寨有益处,他们将来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责怪你?” 刁淑娴不知他话中之意,但她自从遇见唐百州至今,从未见他如此正经的对自己说过话,看起来似乎不能不去,遂也不再多言,柔顺的束扎准备,收拾好身上兵刃暗器,心中忖道: 也罢,是福是祸,好歹我跟你一道便是了。 傅小保连忙也自己准备,在他想,除非他此时伤势未愈,既然已愈,师父岂有不携带他去的道理,哪知唐百州却喝阻他道:“小保,你就在这里守护伤者,这一趟刁家寨之行,不用你去了。” 傅小保讶道:“师父,你老人家什么险恶之处,都肯带我同去,为什么这一趟往刁家寨办理这么大的事,就不肯要我同去呢? 唐百州沉着脸道:“任何人可以去,唯独你去不得,你不用多问,反正不去就得了,这儿也不能没有守护。” 傅小保急得险些哭出来,用一双哀求的眼光,望着赵文襄,赵文襄不忍,便道:“他如今功力已比从前精进许多,你就让他同去一趟,藉此长长他的阅历,有什么要紧呢?” 唐百州不耐地道:“你不知道他自己做好事,如今事未解决之前,他是万万去不得的,好在他杀父之仇已报,刁人杰于他终算有养育之恩,他跟了去,反倒不妥。” 赵文襄自然不解小保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见唐百州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人家又是师徒,自己倒不便勉强,只得回头安慰小保,道:“小保,你就听你师父的吩咐,这一次不去也罢,只当你伤势还没好,不就成了?何况,咱们全都走了,这儿单剩两个毒伤未愈的病人,也是不便,你一人留守此处,责任也是很大的。” 傅小保心里难过万分,然而,师命难违,只得含泪垂首,不敢争辩,在他心中忖想:只恨崔易禄未能醒转,如能得他代自己来求情,凭他与粱承彦师伯的关系,谅来师父是不便拒绝的。 唐百州和赵文襄、金面佛罗文炳以及刁淑娴四人,各带兵器,略进了一些点心裹腹,临行之前,又将傅小保唤到眼前,嘱咐他道:“咱们此去,至迟天明以前,便能回来,方能赶上替两个受伤的人解毒,我虽喂过他们不少珍贵药物,但尚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们内腑,多延一些时刻,准备万一时间上不及,用着临时护命之用。现在我把小黄马留给你,小黄马脚程快,天明之前,你如看咱们还未赶返,立即骑了小黄马迎上来取药,千万记住。” 傅小保应了,眼看着唐百州四人步出客店,各自伏腰施展轻功,直奔大巴山刁寨而去—— 第二十八章 蟠桃大会 不提傅小保黯然返房,单说唐百州等四人疾驰如飞,俱都施出全力,一路上毫无停留,直扑刁家寨大寨,这一路有刁淑娴同行,更不会再遇上什么明椿睹卡,何消两个时辰,天色尚未全暗,便已抵达刁家寨大寨之外。 唐百州稳住身形,回头对赵文襄等三人道:“今夜之行,咱们全是药引子,出手不出手? 尚难一定,赵兄、罗兄请由左方进去,咱们两人从右方进去,以大寨演武厅为碰头的地点,我未现之前,大家最好不要现身。” 他分派之后,又附在赵文襄耳边嘀咕了半晌,俨然是此行的总指挥,赵文襄和罗文炳固然无甚话说,点头答应而奋勇当先。刁淑娴却见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提,口中“咱们,咱们”,好像亲热得很,不由得脸上一红,低声道:“唐大侠,我是刁家寨叛徒,实觉不便露面出手,我就在左近等候,唐大侠一人进寨,或许反倒方便……。” 唐百州不待她说完,笑道:“我的好姑娘,现在不是害羞闹客气的时候,我要他们分守,留你在此,原为了一句话须对你说,不知你可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呢?” 刁淑娴芳心一跳,羞怯地道:“唐大侠有什么吩咐,尽请直言。” 唐百州突地面色一沉,慎重地道:“今夜之会,关系令尊及刁家寨生死存亡,你和我在一块,可以见机行事,对令尊实大有益处。只因令尊近年极力扩张刁家寨势力,虽有争霸武林之心,却尚无残杀暴戾的恶迹。今夜来此的武林前辈,除了必须惩处几位恶迹绰着的魔头之外,对于令尊,均有成全之意,但令尊性刚而烈,或许一时下不了台,做出什么令人惋惜的傻事来,是以我才特地请你同行,必要时,还得由你出面劝解劝解,使他能放下屠刀,革心洗面,你可了然我的心意吗?” 刁淑娴听他如此慎重,并且这么关切成全,心里好生感动,连忙点头应诺,说道:“多谢唐大侠如此顾全,我就依你的话去做了。” 唐百州笑道:“何用谢我?我要不是为了你,也懒得管你那倒行逆施的爹爹了。” 一股浓厚的羞意,化作两朵红晕,涌上刁淑娴的两颊,但未容得她再有第二个羞惭的举动做出来。唐百州早已探手一带她的襟角,顿脚越过刁家寨寨外矮墙,流星一般扑向寨内,她只得也跟随着闯进自己的家院。 她此刻心情,比傅小保重返大巴山时又自有许多不同,恐慌之中,带有几分羞怯,同时心中还得转念,不知唐百州所说的武林前辈是谁?他能制得住武当道士谌度才和厉奚吗? 如果爹爹不肯听信自己劝解,那时又该么办呢? 短短一段路程,转瞬之间,已在她思忖之中越过,唐百州领先欺身掩到大寨前厅,向刁淑娴做了一个手势,紧了紧背上“玄铁锈剑”,身形一翻,跃登东南方一座房顶,但未见他长身,便已缩隐在檐角之下,招招手要刁淑娴也跟过去。 刁淑娴莲足斜跨,使了一招“乳燕斜飞”,莲尖搭上瓦面,娇躯却倒悬而下,一收腿,紧挨着唐百州侧躲了进去。 她一缩身回进檐角,才觉得这屋檐斜翘的风角之下,竟然这么狭小,自己娇躯一退进去,便和唐百州紧紧挨着,连一寸多余的地方也空不出来。最可恨的,那唐百州缺德鬼,似有意似无意探出左臂,揽在刁淑娴纤腰之上,将她又向怀里搂进一些,刁淑娴活了三十郎当岁,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紧紧揽在怀中。她只觉混身一阵燥热,扭动一下腰肢,要想离他开一点,却听唐百州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你瞧那边,好戏已经开锣啦!” 刁淑娴忙抬头望去,原来这檐角正对大厅正门,相距二十来丈,远远已能将厅前情景,尽收眼中。 这时候,大厅四周一片明亮灯火,广场上人头钻动,热闹非凡,火炬耀映,清晰的可以看见厉奚与谌度才并肩而立,刁人杰领着刁天义和刁虎、刁豹在左,霍昆领着霍一鸣及黄衣喇嘛兀突柯居右,其余三四十名蛇形门三代弟子执剑分列,显得阵容赫赫,威势非同小可。 在他们对面,也是一字儿排开足有十余人,清一色全是光头和尚,为首僧人,白眉白须,身披金色袈裟,法像庄严,在他身后并排立着十余名红衣僧人,左剑右钹,严阵以待,刁淑娴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曾来刁家寨寻仇过一次的玉龙山上国寺的和尚们。 唐百州低声笑道:“好啦!观世音菩萨没有亲来,却派了伏魔尊者率领十一罗汉赶到,厉老头有得好瞧的啦!” 刁淑娴诧问道:“你认识那个穿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吗?” 唐百州道:“自然认识,他到这儿来,还是奉了我的令谕哩!” 刁淑娴不解,忙问:“那么,他是谁?谁又是观世音菩萨?” 两人身儿相偎,娓娓而谈,直如情侣夜话,份外显得亲密,刁淑娴此时也忘了羞怯,只觉依在唐百州怀里,反有一种温暖与安全之感。 唐百州笑着对她道:“那老和尚便是上国寺掌门了尘上人,这老光头一身功力,已非凡俗,他还有一个同辈的师姐了慧师大,就是今夜原定要来赶这幡桃大会的观世音菩萨了,上国寺蛇头杖被盗,红衣弥勒飞龙禅师死在长安,全是我去送的讯,我还怕那了尘光头敌不过谌度才,特意又知会了华山向云庵的了慧师太,没想到那贼婆娘今夜竟然设有来……” 他正说得有趣,谁知一句未完,突觉一缕劲风,从三丈外一处阴暗大树上直袭面门。 刁淑娴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仰身向唐百州怀中便倒,谁知唐百州却道一声:“不妨”,探手迎着袭来的劲风一捞,将一件东西捞到手中,两人看时,原来竟是一片新从树上剥下的树皮,皮上用尖锐之物刻划着:“噤声”两宇。唐百州一伸舌头,低声道:“幸好还没骂出难听的话,原来那老尼姑已经过来了!” 刁淑娴凝目向树上望去,暗影幢幢,却未见到人影,心中一面骇然,一面忍不住替父亲又耽了几分心,暗想这唐疯子当真惹不得,他今夜不知还请了多少好手赶来大巴山,看起来刁家寨今天夜里,难免大劫临头。 这想着,那旁大厅前广场上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厉奚业已步至场中,遥遥向了尘上人拱手笑道:“上人称霸滇边,果然不愧一代宗匠,这番话,叫厉某人好生佩服,不错,贵门蛇头杖中金线蛇的确是老夫收藏起来了,想那蛇头杖乃系贵门镇寺之宝,老夫自然不便强夺,而这条小蛇,却是生于天地之间,原本无主之物,人人得而据之。上人若是一口咬定这蛇儿也是贵门之物,老夫倒有个公平办法,不知上人有兴一试没有?” 了尘上人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凭武功较量高低,连忙斜退半步,一面凝神待敌,一面冷冷答道:“蛇头杖无蛇难以正名,这件事天下同道,鲜有不知的,倘或厉老师一定有意据为自有,尽请划出道来,老衲定当奉陪。” 厉奚哈哈笑道:“上人这话就差了,老夫若有窃霸金线蛇之心,也不会将蛇头杖奉送贵门人……。” 了尘上人不待他说完,插口道:“正是,以厉老师在武林中这等地位,原不会做出那种扛湖宵小的掉包手法,欺骗几个无知晚辈。”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阴损刻薄,连厉奚听了,也不禁青脸上一红,但他乃老奸巨滑之人,心念微微一动,便自强予压制,淡淡一笑,依然神色自若地道:“上人如果一定要说那金线蛇乃贵门饲养多年的灵蛇,那倒很容易,咱们把蛇儿取出,只要上人能将它唤回蛇头杖去,老夫再无二句话说,双手将蛇奉还,向上国寺各位高僧陪礼致歉。如果上人唤它不动,那时就足见金线蛇不是上国寺的私物,上人冒诈无主之物,不知又该怎生自处?” 了尘上人虽是得道高僧,听了厉奚这几句横不讲理的话,登时也一股怒火,上冲脑门,白胡子连翘了几翘,嘴唇铁青,混身颤抖,要是换一个人,怕不早就怒极出手,然而,了尘上人内功修为多年,也和厉奚一样,赶紧强将一股怒气和着唾沫,心浮气躁,无异自坠险境,于是冷冷一笑,说道:“厉老师隐居唐古拉山这些年,非单武功大进,远甚当年,就连心机才智,也非常人所可企及,亏厉老师想出这等绝妙的方法,今后传扬武林,倒是一段佳话,只可惜老衲久处蛮荒,山野之人,领略不出其中韵味,敝门只知一条信条,那就是谁人侵窃了蛇头杖或杖中金线蛇,无论他是什么高人,本门誓死一拼,不夺回失物,决难罢手,何况厉老师非仅窃物,还伤了本门弟子,这段冤怨,只怕难以化解。” 厉奚心里雪亮,明知玉龙山这些和尚,貌是佛门弟子,实赛暴戾屠夫,一个个全是杀人不眨跟的人物,今日之事,除了以武决断之外,再无他途可循,但他如此东扯西拉,拖延时间,暗地却有两点阴谋,第一,自然是激怒了尘上人,使他心浮气躁,才便于下手;第二,他从了尘上人言谈神貌测知这和尚本身功力不俗,同时他又曾目睹过上国寺那十一名红衣僧人所布的“天煞剑阵”,也非泛泛可比,他固然不惧那“天煞剑阵”,但却忌惮了尘上人出手之际,那十一个和尚也不闲着,那样一来,孤身陷在双重攻势之下,制敌取胜,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了。厉奚老谋深算,是以要故意激怒了尘上人独自出手,以遂“各个击破”之计。 这两点原因,厉奚才想出方法,取出这么一个天下最歪的方法出来,及今见了尘上人已隐有怒意,心下暗中欢喜,笑道:“既是上人如此说,看来老夫不奉陪上人走上几招,这事是无法解决的了?那倒好得很,但不知上人是亲自出手呢?或是要以贵门震慑武林的‘天煞剑阵’先行上场?” 了尘上人白眉一轩,晒然道:“如此大事,自然是老衲亲身奉陪厉施主。” 厉奚哈哈敞声大笑,道:“上人快人快语,令人可佩。”说完,大踏步又向前跨近两步,已和了尘上人相距只有丈许,金丝手套业已套在手上,向了尘上人阴阴一笑,又道: “上人请亮兵刃。” 了尘上人见强敌当前,未敢怠慢,也不再客气,翻腕“呛啷”一声龙吟,撤出一柄松纹古剑,举剑平胸,朗声道:“厉老师也请亮兵刃吧!” 厉奚嘿嘿干笑,说道:“老夫向来不用兵器,这双肉掌,及掌上金丝手套便是老夫的兵器。” 了尘上人凝目看看他那一双金丝手套,但觉他那手套闪着乌金色闪光,看上去柔软无比,心知不是凡品,遂也不再多说,长剑一领左手剑诀,低喝一声:“有僭!”长剑“唰”地一招“青龙出洞”,暴点户头。 了尘上人不愧一派宗匠,长剑出手,挟着锐风,式出快若闪电,剑尖距离厉奚尚有半尺,突地一沉腕肘,那剑尖上挑,“呼”地一声,抽了回来,绕着自己头顶一个盘旋。 二次出手之际,暗中已将内力贯注在剑身上,“花飞叶落”,改成了斜劈胁下。 厉奚双目灼灼,瞬也不瞬,身如山峙岳立,对了尘上人第一招“青龙出洞”彷佛视若无睹,直待了尘抽剑换招。第二次挥剑已至胁下,这才陡地喝了一声:“好剑法”,右臂一抬,暴露出胁下空隙,同时一个急旋,左手快拟电光石火,圈臂向右推出,指爪箕张,便来捞夺了尘的长剑。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了尘上人自然是识货的,跟见厉奚仗着手上的金丝手套,居然敢来夺取自己长剑,心头骇然,忙不迭步下向左疾转,长剑变劈为挑,闪避过厉奚的手掌,方要撤身后退。谁知厉奚一看迫得了尘上人撤招后退,抢得先机之后,那肯放过这一瞬即逝良机。登时双掌交替,抢攻而上,眨眼功夫,已经飞也似的拍出三掌,捣出两拳。 了尘上人脚下连连倒退,无奈那厉奚功力果然非同小可,身形展开之后,如影随形,甩之不开,挥之不脱,了尘上人一着失算,立陷下风。 在他身后的上国寺僧人眼睁睁看着掌门人陷在厉奚一片凌厉无比的攻势之下,但奇怪的却个个神情冷漠,毫无惊诧之色,十一个人一字排开,左剑右钹,稳如山峙一般。 连对面场边的谌度才和刁人杰等,均都看得点头暗赞不已。刁淑娴替那了尘上人捏了一把冷汗,轻声说道:“你看那和尚能不能支撑过厉奚这一阵抢攻呢?” 唐百州轻轻一笑,道:“不要紧,那光头还有杀着没有施展出来,看起来,纵然要败,也败不了这么快。” 刁淑娴有些不信,一双大眼瞪视场中,仔细看着变化,又过片刻,场中人影越来越快,渐渐已分不出谁是了尘上人?谁是厉奚,果然,转瞬数十招,那了尘上人虽然落在下风,却并未遭败。 蓦地里,陡听场中一声大喝,人影突地一敛,分落丈许……”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厉奚脸上一片狞笑,直着眼向了尘上人凝目而视,了尘上人却横剑而立,连连检视自己左掌,神情极是惊诧。 原来了尘上人被厉奚急攻所迫,虽然一时间无法还手反攻,但仗着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剑影展动,却足可抵挡一时半刻。直到彼此的招式越来越快,心知再不施展煞手,只怕真要落败了。他冷眼早已看出厉奚右臂总在左臂之前,猜他左手臂自被毒物所伤,至今举止仍然不如右手,暗中拿定了主意,借那厉奚右臂一招“仙猿献果”落空,腰间猛的一拧,长剑抖出,遥遥格阻在他右臂与胸腹之间,故意招式缓得一缓,诱使厉奚探出左臂来扣剑身,忽地一声大喝,手指悄悄一按长剑柄上机簧,那柄剑剑长忽然由硬而软,变得直如一条软鞭相仿,厉奚一把扣了个空,反将左侧背空隙暴露了出来。了尘上人顿时闪电出手,左手一招“挥蕉断雨”,用了八成劲力,在厉奚猝不及防之下,拍中厉奚左背。 论理说,这一掌既然扫中,那厉翼纵不骨断筋折,也必然会伤及内腑,了尘上人倒无取他性命之心,掌一落实,立时撤身暴退,他却万万料不到厉奚身上穿着一件护身背心,硬受了一掌,竟然毫未受伤,仅只被他的掌力震退了数尺而已。 两人飘身各退,面面相觑,了尘上人不由大感骇然,惊忖道:“怎的这魔头一身玄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我这一掌,便是金钟罩、铁布衫也能震碎,却为何伤不了他分毫? 他到这时候,才真正心虚起来。 论理说,厉奚已中一掌,这场较技之战,应该算他落败,但他却厚着脸皮,抢先说道:“金线毒蛇,乃天下至宝,老夫誓必保有,不能骤言放弃,上人如果决心争夺,厉某人愿为那蛇儿,与上人作殊死之战,你敢吗?”一面说着,一面暗中提气,将五阴毒掌掌力尽力贯注双手。 了尘上人冷冷一笑,道:“金线蛇是本门镇寺之宝,老衲此来,亦是志在必得,否则,宁可以身相殉,也不愿偷生愧对祖师。”他回头朗声向身后十一名红衣僧人喝道:“老衲誓取金线宝蛇,今与厉老师作殊死之战,你等未得法谕,不可擅动,倘老衲丧命在厉施主手中,尔等亦不得贪功出手,就将老衲尸体运返上国寺,依本门大典宣布解散上国寺一派,今后谁能夺得金线蛇归还上国寺,那人便是本门掌门。” 众僧依旧一片神情漠然,齐声高喧佛号,躬身承应,向后又退了丈许。 唐百州见了,心里也替了尘上人暗暗着急,低声咒骂道:“老光头要拼命了,可恨那贼尼姑还不肯现身……。” 话尚未了,陡地那边大树上枝叶抖动,一条人影,嗖地冲天拔起,静夜中响起一阵“咯咯”怪笑,落在了尘上人身侧五尺之处,人影乍敛,现出一个鸡皮童颜,身材矮小的伛偻老尼来。 唐百州笑道:“这才像话,贼尼姑忝为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死在人家毒掌之下呀!” 那老尼一现身,厉奚顿时目露凶光,嘿嘿笑道:“原来你这贼尼也偷偷到了,那再好也没有,二十年前一掌之赐,厉某人刻骨难忘,今夜恰好一并清算。” 了慧师太生得面目十分可憎,尖腮钩鼻,状如女巫,双目闪烁着芒芒精光,二十年前,了慧师太曾和厉奚有点过节,一次相遇华山山麓,厉奚曾被她打中一掌落败,那时候厉奚五阴毒掌尚未练成,只得含恨逸去。从此埋头演练毒掌,早巳矢志报复此仇,后来左手被毒物所伤,便示意“金臂人魔”等往上国寺盗取蛇头杖,其目的,有一半也是为了引出了慧师太来。 此刻他暗中已起恶念,准备下毒手劈死了尘上人,及见了慧现身,越发狂喜不已,了慧师太也是个素来行事孤僻,心狠手辣之人,落身场中,双目先向谌度才等人扫了一眼,鼻孔里哼了两哼,侧头向了尘上人叱道:“退下。” 了尘上人家来对这位师姊敬畏三分,见她突在此时现身,不由又喜又惊,喜的是有了她这个帮手,自己实力大振,可以不虑敌不过厉奚,惊的却是不解是谁人知会了她,让她也恰在这时候赶到大巴山?他听了慧师大叱命自己后退,大有由她亲自出手的意思,忙拱手道:“师姊,这事乃上国寺生死荣辱大事,师姊最好……。” 了慧师太脸色一沉,厉声道:“我知道,叫你退下,你就退下。”了尘上人无可奈何,只得默然收剑后退。 这了慧师太性刚而暴,直如烈火,向来做事独断独行不容他人置辩,叱退了了尘上人后,一语不发,扭身翻转,而对厉奚的时候,双手已各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剪刀。 这两柄剪刀,乃了慧师太平生最为珍贵的兵器,名叫“金绞剪”,乃以纯精好钢打造,锋利无比,不在干将莫邪等名剑之下,普通长剑,吃它一剪,当场便能剪作两段,而且这兵器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内。她独创怪招,的确少有匹敌之人,连了慧师太自己也极少使用,今天大约是存了拼命之心了,所以一上手便亮出了兵刃。 厉奚见她这两柄利剪上闪耀着碧绿的光芒,彷佛也是经过毒药喂制的,心头微微一寒,正要开口说话,不料那了慧师太却是个不愿多费口舌的人,一语未发,仅只怪笑一声,双剪一分,已经抢了过来。 唐百州望见,低声笑道:“老尼姑好横蛮,招呼也没打一个,上来便动武,真是个不好招惹的贼乞婆。” 刁淑娴见他见谁都骂,不解地问道:“这尼姑不是你去知会她来的吗?怎的你倒骂起她来?” 唐百州笑道:“我骂她正是看得起她,换一个人,想挨我的骂,我还嫌口干费舌呢!” 正说着,场中呼喝连声,厉奚已与了慧师太交上了手,但只见冷风飕飕,剪影纷纷,人影盘旋,打得分外惨烈,这两人好似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 谌度才一直冷眼旁观,见这老尼功力深厚,竟不在厉奚之下,心里暗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若容得这老尼将厉奚打败,刁家寨岂不随而崩解了吗?于是暗地探手,从怀中取出两颗水晶球来。 这种水晶球,大如龙眼,通体透明,原系束发或身上佩带之物,从但谌度才隐居荒山时,却将它练成一种奇门暗器,叫做“迷光珠”。使用之际,分左右打出,能够半途曲折,互相撞碰,水晶质坚,本不容易碎裂。但谌度才暗蓄内力,故意使它们在临近敌人面门之处一碰而裂,利用那种晶莹四射的水晶碎片,非但能够伤人,更能利用阳光折射的关系,耀眼生花,迷人眼目,用心十分歹毒。 不过,这“迷光珠”通常都是在白天使用,而且往往须选择阳光位置,方能发挥最大效力,谌度才将之列为秘密武器之一,不轻易用,是以知道的人甚少,现在一心要助厉奚成事,遂也顾不得白天晚上,两颗水晶球紧扣掌中,觑定那神尼了慧师太旋身面对场边火炬的当儿,陡地一抬手臂,将两颗水晶球疾射而出。 水晶球挟着两道白色溜光,眨眼已到了慧师太面门五尺,忽地两球一圈,碰在一起,“笃”地轻响,登时撞裂成千百片碎片,分射四周,球袭之后,谌度才方始低喝一声:“厉兄仔细。” 了慧师太正全力应付强敌,忽见眼前一花,一蓬五彩缤纷的光雨,猛罩过来,双眼登时看不见东西,她从未见过这种奇特暗器,不禁大为骇然,双剪连忙撤招紧护面门,晃身向后便退。 厉奚原也被这“迷光珠”吃一惊,但耳闻谌度才呼喝,心中一动,仗着金丝手套不畏利器,左掌忙向后一翻,挡住面门五官。只觉有少数坚硬之物,撞击在胸部上,他自恃身上穿着护身蟒皮背心,也不在意,趁机向前欺近一步,右掌贯劲一掌,平推而出。 霎眼间,那一股强劲的阴柔掌力,反卷向前,了慧师太双眼迷离,一个大意,竟被五阴毒掌扫中双腿膝盖处,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晃退不到三步,便翻身跌倒。 这一变起仓促,说来甚缓,实际只不过那么刹那之间的事,待了尘上人仗剑抢出,了慧师太业已受伤倒地,吓得他心胆俱裂,挥剑扑上前来,挡住厉奚。一面低喝身后红衣僧人急救师伯,有两名红衣僧人跃上前将慧师太救回,低头查看,了慧师太已经中毒昏去,腿腹及肩头,还嵌着数片晶光闪闪的水晶球碎片。 那十一名僧人尽都大怒,其中一人擎剑跃出,大声道:“弟子们求令出手,替师伯报仇。” 了尘上人神情激动,沉思片刻,忽然朗声喝道:“今夜之战,上国寺弟子一律死命以赴,不胜不休,布阵。” 群僧应了一声,红影一阵闪动,袈裟飘飘,一齐跃奔场中,剑钹互击,铿然而鸣,刹时布成了“天煞剑阵”,了尘上人自己挺剑赴奔厉奚,那为首的红衣僧却朗声向谌度才喝道:“施放暗器的老匹夫,出场纳命。” 谌度才公然不惧,绰剑步出广场,哈哈大笑道:“跳梁小丑,今夜便是尔等超生之日。” 剑势一顾,昂然闯进阵里。 这一来,场中登时热闹起来,了尘上人含愤独战厉奚,而红衣僧人也将阵势发动,剑气弥漫,缠裹着谌度才,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唐百州看得聚精会神,目不稍瞬,半晌才叹道:“不得了,上国寺的光头今夜要倒霉,唉!观世音菩萨连牛魔王也制不住,光头们要倒大霉,阿弥陀佛,如来佛赶快上场吧!” 刁淑娴听了想笑,可是,还没等她笑出声来,广场中情势已变。 谌度才昂然激斗天煞剑阵,仗着他数十年对剑术的浸淫深究,一柄剑化作一条游龙,在阵中翻翻滚滚,群僧连变了数次阵法,依然困他不住,反被他抽空探手入怀,又扣了两颗水晶球,低喝一声:“厉兄注意。”抖手向阵外的了尘上人掷去。 了尘上人心中随时均在警惕,突听湛度才又在呼叫,哪敢怠慢,长剑急旋,迎着那射来的两颗水晶球便砸,却不料这种水晶球万万硬砸不得,剑坚球脆,一碰而裂,“笃”一声轻响,两颗水晶球一爆而散,当时便将了尘上人双眼迷住。 老和尚吃一惊,连忙顿脚拧身上拔,腿肚子上已被少许碎片所伤,虽然未必有什么大碍,但落地之后,鲜血便已顺腿而下,浸湿了僧袜僧鞋,只恨得了尘上人牙齿格作响,还仍得小心应付厉奚的抢攻。 谌度才放声大笑,长啸一声,突然变守为攻,向四周拼力冲突,群僧挡他不住,正要施展天煞剑阵的最后杀着“千莲齐飞”。然而,号令尚未发出来,剑影过处,其中一名红衣僧人业已身首异处,横尸当场。 众僧发一声喊,向里一收,阵法上倒没有露出破绽,但那边了尘上人却因被惊呼之声所撼,手上略为一慢,长剑已被厉奚探掌抓住,两人互相一较力,“喀嚓”一声,剑身已折为两段。 这当儿,上国寺方面立陷危境,看来天煞剑阵困不住谌度才,了尘上人也敌不过厉奚,众僧一声号令,手中铜钹一齐出手……。 就在这一招“千莲齐飞”的同时,场边众人均被斗场的情况所吸引,却设注意到有十余条人影,趁着这个空隙,迅速无比的穿过寨侧空地,兔起鹘落,向刁家寨后寨扑了过去,为首两人,竟然是东海洛伽岛二怪赤煞掌易斌和鬼手萧林。 这件诡秘行动,刁人杰等未曾发现,倒被躲在檐角的唐百州和刁淑娴瞥见,刁淑娴惊道: “唉呀!这两个家伙怎的去而又返?而且直扑后寨,只怕有什么毒恶阴谋?” 唐百州笑道:“孙猴子能有什么毒恶阴谋?他不过不甘心那部得来不易的灵蛇剑谱就此白白送给你爹爹,要想乘空侵入后寨,挟持内眷,胁迫你爹把剑谱给他们,这孙悟空也真丢脸,明知打不过厉奚,却也出此不要脸的下策,可叹呀!可笑呀!” 刁淑娴惊道:“这么说,咱们要不要赶去挡他们一挡?” 她究竟是刁家寨的人,因此一听后寨内眷有失,自然而然便担心关切起来。 唐百州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山人诸葛亮早有安排,包准叫他们无功而返就是,如今最重要的,上国寺的光头是我怂恿来的,我可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你留此稍待,我得该上场了。”说着,从檐角站起身来。 再说那场中群僧掷钹出手,已存必死之心,“千莲齐飞”出手,紧跟着运剑也扑了上去,谌度才虽然剑术精湛,功力深厚,却也摸不透这“千莲齐飞”的威力如何,不敢硬接,猛吸一口真气,纵身凌空拔起,悬空一个翻转,十面飞钹从他身子下寸许处交叉飞过,差一点便将身上衣襟割破,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若不是自己收腿翻身得快,这双脚,只怕就算废了。他力尽落地,四周群僧已经挺剑欺近身来,谌度才突然在此关头,竟然生了怜悯之心,长剑一阵疾转,将众僧手中长剑悉数震飞,但他却未再下毒手,收剑冷冷道:“老夫要杀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但念在你等一念愚忠,不忍骤下毒手,如今放你们生路,各自回寺去吧!” 群僧长剑脱手,均知与他功力相差太多,但上国寺门规严厉,却不容他们就此后退,同时,掌门人尚在奋战,他们明知死路,也得一拼,大家略为一愣,又是一低喝,赤手空拳,向谌度才扑了过去。 谌度才仰天冷笑道:“至死不悟之徒,说不得,老夫只好超度你等早升极乐。” 那知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突听夜空中响起一声刺耳怪笑,众僧身形一缓,但见十丈外一条黑影,宛如一阵轻烟,着地卷了过来,同时,怪叫迭起,嚷道:“老佛爷到啦,老佛爷到啦,妖魔鬼怪,还不早纳命来!” 场中众人都一惊,动手的全都住了手,皆因这来人怪叫之声,份外难听,同时辞意不明,不知究竟是哪一边的帮手到场,大伙儿惊愣之间,那人业已驰到广场,尘土一敛,却现出了丑陋不堪的唐百州。 上国寺了尘上人和众僧并不认识这位唐疯子,尚还罢了,对面谌度才、厉奚、刁人杰、霍昆……这一帮人见了这位瘟神,个个脸上尽都变色,有的怒容满面,有的惊愕猜疑,有的心慌意乱,有的胆战心虚,皆因唐百州分明已死,怎会偏巧在这当儿,又借尸还魂了呢? 众人微微一阵骚乱,唐百州已手提“玄铁锈剑”,咧嘴笑道:“各位至亲好友,久违呀久违,在下自从上次在贵处吃了红烧蹄膀,至今未曾回门,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回味那蹄膀滋味。又听说我老岳丈将在下的老婆又许了鬼手萧林那猴兔崽子,今日特地赶回来问罪,老岳父,你一女双配,拿什么话对我这女婿交待?” 刁淑娴躲在檐角上听得清楚,粉脸一红,心中骂道:“真是个厚脸皮、缺德鬼、装疯卖傻、死像!” 唐百州这番话,场中有一半人听它不懂,彼此面面相觑,惊诧不已,刁人杰却气得混身乱抖,大步抢了出来,手指着唐百州骂道:“姓唐的,我前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债,你这家伙三番五次到我刁家寨来捣蛋,今夜咱们一切了断,不分死活,谁也别走。”一拉长剑,未容唐百州还口,“水蛇摆腰”迳削肩颈。 唐百州一缩脖子,手中锈剑斜举上迎,口中依然叫道:“了不得,老岳父,你真的跟小婿动起兵器来了?” 刁人杰可说是气愤填膺,但又畏他这柄锈剑是柄宝刃,不敢让自己的的剑跟他碰上,连忙一沉腕肘,他作“蛇游枯枝”绕刺面门。 唐百州一面招架,一面狂喊:“光头们,还不动手,咱来劝架的,你们怎么跟看着我挨打?” 了尘上人和一众僧人听了,恍然悟出这找人原来还是来帮场的,顿时又扑了上来,众人手中虽没了兵刃,但依旧勇猛抢扑,毫无怯意。那旁霍昆父子及刁天义兄弟见刁人杰亲自出了手,发一声喊,尽都围了上来,刹时间,但见场中剑影如林,密密麻麻,组成了数道钢铁紧匝,将唐百州和上国寺僧众裹在核心,唐百州展开“魔剑八式”,尚能敌住刁人杰等,不使攻近身来,但上国寺那些和尚可就惨了,赤手空拳,拒敌刁家寨如狡似虎的剑术高手。哪梢片刻,闷哼之声此起彼落,那十名红衣僧人之中,已有三人被剑所伤,皮破血流,形势岌岌可危。 唐百州忍不住大声骂道:“如来佛,快显灵,再不理会,老唐可就顶不住了,死了人咱们可难得算账。” 然而尽管他放声叫嚷,静夜中却不闻人声,未见人影。 唐百州大急,又叫道:“老婆子,小丫头,你们再不出来,别怪姓唐的要骂人啦……。” 刁淑娴听到他声声呼唤,心里真替他着急万分,但任她扭头四顾,却未见有什么人现身赴救。 唐百州又叫道:“老婆子,小丫头,你们言而无信,可害苦了我唐百州啦,不但害了我,连咱们上国寺这十几个光头的性命也全完啦。”其声凄惨,宛如枭鸣。 谌度才起初也担心唐百州必隐着帮手,他叫一声,谌度才便四周看看,及至两三遍之后,四周静静地并无反应,谌度才可就放了心,冷笑着道:“唐百州,你也知道糟啦?此时此地,任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劝你认了命,自己横剑自刎,免得咱们多费手脚。” 唐百州放眼看见了尘上人已被厉奚迫得满头大汗,直向后退,自己又被刁人杰和霍昆等四五个人缠住,无法分身去救,急得大叫起来,叫道:“老贼婆子,你们坑死人不填命吗?……” 刁淑娴听得心血激动,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唐百州送命在刁家寨上?心念一阵疾转,一挫牙,猛可里拔剑站了起来……” 谁知就在她欲要冒险现身赴救唐百州之际,陡然间,突见后寨那一面快如电掣地奔来两条纤小人影,晃眼已到前厅广场边,耳闻两声娇叱,那两条人影已捷逾飞鸟扑进斗场,哪消片刻,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霍一鸣、刁天义等人手中剑均已脱手飞落,人潮登时一分。 唐百州一跟看出那来的两人正是两名绿衫少女,心中一宽,手上略为一慢,险些被刁人杰剑锋扫中。但他已顾不得再与刁人杰缠斗,振腕一招“万花乱抖”,闯出刁人杰与霍昆两柄长剑,奔到那两个少女身前,嚷道:“我的救命菩萨,你们怎的现在才来?” 其中一个少女裣衽为礼,浅笑道:“婢子们因赶往后寨匆擒易斌和萧林,以致迟来一步,唐大侠别怪。” 唐百州道:“我哪还敢怪你们,不知老夫人来了没有?” 那少女举起纤手,向大厅上一指,笑道:“老夫人早就来啦,嗯!那不是就在厅上坐着吗?” 唐百州和刁人杰等齐都一惊,扭头着时,果见大厅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端然坐着一个中年丽人。刁人杰等骇然大惊,唐百州却奔上前去,扑地跪倒,道: “老菩萨,你怎的来了一句也不言语?倒害老唐白担了许多心事。” 那中年丽人缓缓立直身来,仪态万千,连刁人杰等都觉得光彩照人,不敢逼视,两名绿衫少女一左一右随侍着,缓步步出大厅,笑道:”唐疯子,你的胆量可真不小,连老身都敢混骂起来?若不是小绢小玉赶到出手,我才懒得搭理你,叫你好好吃一顿苦头。”原来这中年的人并非别人,却是飞越岭碧灵宫的七指姥姥古若英。 唐百州嘻皮笑脸用手向场中一指,道:“古老前辈,你老人家可别先罚我,你瞧,那旁还有两个不听话的东西,见你老人家来了,还不肯停手啦!” 古若英冷冷一笑,说道:“他们自然该罚,小绢,替我去知会他们一声。” 小绢就应一声,柳腰轻摆,人如翩翩彩蝶,飘落在谌度才身边,略一晃香肩,玉臂伸缩,向谌度才和上国寺的红衣僧人们各拍出一掌,两股劲风互展,将双方各迫得倒退数步,谌度才骇然,慌忙收剑停手,小绢含笑道:“飞越岭碧灵宫七指姥姥驾到,请谌前辈前往一叙。” 谌度才回头一看,古若英不过才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丽人,心下已有些微忿,但又是见唐百州对她极是恭谨,加以古若英神威慑人,心知只怕不是平常人物,遂依言未曾再动手,只怔怔退到刁人杰一起。 小绢又飞身扑向厉奚,但她这一回却没出手,仅朗声叫道:“碧灵宫七指姥姥请二位住手,同往一叙。” 了尘上人闻言急忙撤身要退,哪知厉奚却狂傲成性,他非但自己不肯依言住手,更且趁那了尘上人抽身之际,呼地一掌,直撞过去,迫得了尘上人避之不及,只得挥掌硬接。 “蓬”地一声响,了尘上人但觉有一股寒气,由双掌直透心窝,机伶伶打个寒战,身子摇了几摇,噗通栽倒地上。 厉奚还不甘休,跨前一步,准备立下毒手,将了尘上人毙在当场,小绢大怒,娇叱一声:“好狂的魔头。”晃肩抢了过去。 厉奚此时已经红了眼,斜目见小绢扑来,竟然恶念大起,反掌一挥,五阴毒掌又向小绢拍出……。 蓦地里,但听一声轻喝,绿影一闪,那七指姥姥古若英竟然在相距三丈左右的地方,一眨眼就到了小绢前面,罗袖猛地一挥,迎着厉奚的五阴毒掌反拂过去,劲力互触之下,厉奚固然步下浮动,倒退了两步,但那厉奚的功力果然不同凡俗,竟将古若英也迫得双肩连晃了几晃,古若英脸色一沉,说道:“难怪你如此狂妄,敢情就倚仗着这一点修为吗?” 厉奚见这中年丽人居然不畏自己的五阴掌力,心下也是暗惊,回口喝道:“你这婆娘是谁?我厉某人不认得你,最好你别来插管厉某的事,否则,可别怪厉某人下手狠毒。” 古若英脸上色为之变,冷冷道:“该死的孽障,如此嗜杀成性,今日须饶你不得,你有多大能耐,就请施展吧!” 厉奚狂笑一声,凶性勃发,暗中运集十二成五阴掌力,陡地出手。双掌子推,向古若英直撞过来。 古若英冷笑一声,不避不让,吸气抬臂,直待那一股阴柔之力迫到近身,这才忽地翻转纤手,对着那一股阴毒掌风,一吸一推,倏忽间,但见厉奚混身一阵颤动,登时面泛苍白,上下牙齿提对儿厮打,“唉”的一声才叫出口,人已向后倒坐了下去。显见得,他已被古若英反迫回来的阴毒之气所伤,自食恶果,中了五阴毒掌。 古若英久已不再存杀人之心,原本被厉奚狂妄之态所激,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及今见了厉奚那种痛苦之状,心里又觉不忍,摇头叹道:“孽障,孽障,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肯回头猛省吗?” 厉奚此时已口不能言,怀中虽有解毒之药,无奈手已不能转动,只用一双哀求的眼光,注视着古若英,目光之中,居是惭愧悔恨之意,渐渐,连目光也显得有些迟钝。 古若英微微颔首,向小绢道:“从他怀中取出解药来,先给他两粒。” 小绢依命撕开厉奚的外衣,见他胁下一处特制的革囊中,正放着一瓶扁扁的小瓶,取了出来,拨开瓶塞,倒出两粒黄色药丸,塞到厉奚口中,又将解毒药丸分别喂了了尘上人和了慧师太,其余地便收在自己身上。 厉奚感激地点了点头,双眼一闭,挤落两滴愧悔的泪水,垂首自行疗治内伤去了。 古若英慢步踱回厅前,谌度才已知这中年丽人不是等闲人物,赶忙向刁人杰递了个眼色,抛了手中长剑,拱手说道:“前辈玄功,我等仰佩不已,但不知前辈是怎么称呼?也好聆听教诲。” 古若英含笑说道:“老身久处荒山,多年不闻世事,诸位可曾听说过昔年武林中人人痛恨的魔头千手夜叉古玄真?他便是家父。” 谌度才骇然道:“古玄真老前辈已是数百年前震惊宇内的大名家,难怪老前辈玄功如此,在下等陋见浅识,失礼之处,古老前辈千万别怪。” 古若英笑道:“也没有什么,想家父当年横行大宇之内,何等威势,最后仍然落败在剑圣顾老前辈手中,落得含恨以殁,足见这武林中人的意气之争,名利之贪,是万万起不得的。 谌道友乃当今耆宿,刁寨主也是武林泰斗,怎的倒对这区区名利之念,勘它不透呢?” 刁人杰大是惶恐,一齐顿首谢道:“在下等资质愚鲁,已经倒行逆施,追悔已自不及,愿自此恭尊教诲,再无贪名图利的野心了。” 谌度才也满面愧意地道:“谌某也当从此返山,勤修正果,从此不再履及红尘,尚盼前辈度化。” 古若英点头笑道:“度化二字,老身愧不敢当,今后彼此切磋砥砺,老身倒是十二分欢迎的。”又回头向霍昆等人看了一眼。 霍昆连忙恭身说道:“在下父子也愿自今日起,力革前非,专心向善了。” 古若英道:“霍老师倒没有甚么,你那位少爷,却该多多严加管教才行。”霍昆混身冷汗,急忙拱手躬身答应。 古若英又向刁人杰道:“你得来那部剑谱呢?” 谌度才不待刁人杰答言,忙从身边取了出来,双手奉给了古若英,古若英接了,转手便交还了唐百州,然后笑道:“物归原主,于理该当,你别看人家唐百州三番五次来这儿捣蛋,今夜要不是他约了朋友,代你们把守了后寨。刁当家内眷,只怕又落在东海二怪手中,这足以见得,彼此虽有微隙,也不是深仇大怨,今后开诚相处,仍是要好的朋友……” 唐百州不待她说完,嘻皮笑脸的上前一步,笑道:“老菩萨,你答应我的事呢?” 古若英不由得又笑起来,说道:“你急什么?如今人都不见了,叫我替你求情又有什么用?” 唐百州一惊,这才想起刁淑娴一直未见现身,连忙奔回檐角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已无刁淑娴人影,急得他又奔了回来。嚷道:“糟啦!新娘子跑啦,老菩萨,你快帮忙捏指算一算……。” 古若英笑道:“放心,她不会逃的,此刻小绢这丫头也沉不住气,她们两个已经迳往大竹河客店,人家女孩儿家,哪能像你这样皮厚?” 唐百州再看时,才只眨眼功夫,人丛中果然不见了小绢。原来刁淑娴见这儿大事已了,只怕露面见了父亲难为情,便趁小绢携药赶往大竹河时,悄悄随她而去。 古若英便含笑向刁人杰道:“今夜之事,你们也别过于记在心上,今后立心向菩,天必保佑,后寨易斌和萧林及东海手下,老身已派人开恩放他们自去,两家仍以至友相交,不可记恨,厉奚伤愈之后,嘱他安心回返唐古拉山去勤修正果吧!上国寺的金线蛇,也应该归还人家。” 刁人杰一一答应。古若英瞥了唐百州一眼,这才又道:“老身还有一事,要向刁老当家的讨个吉利。” 刁人杰忙称不敢,古若英笑道:“令媛也不小了,东床之选,据闻至今犹虚,老身替你做个媒,如何?” 刁人杰忙拱手谢道:“那敢情太好了,不知老菩萨是指的哪一位?” 古若英用手一指唐百州,道:“喏!这位唐大侠,你看怎样?” 刁人杰一见唐百州那张丑脸,心里便有些呕心,但唐百州不待他开口,早已上前施礼,道:“老岳父,这一回咱可没有瞎叫了吧!如来佛做的媒,我这个女婿不做也不行。” 刁人杰无奈,只得哈哈笑着,受了唐百州三拜。 古若英笑道:“好了,这儿事也完了,唐疯子,你该没有旁的事儿,还要老身帮忙了吧?” 唐百州闻言连忙作揖,笑道:“还没完哩,我这做师父的讨了师娘,徒弟还没有媳妇儿,老菩萨,你老人家大慈大悲,一体成全了那傻小子如何?” 古若英色脸一沉,道:“好一张利嘴,你还说呢,至今让我想起小翠那丫头,人里还是气,她私行逃离碧灵宫不说,我令小玉来擒她回山,她居然还敢抗不从命,反把小玉打伤。 反正她已不认是我碧灵宫的人,我看在你面上,不要这个门人,也就罢了,你还要我去大竹河看她那付假扮后的怪样子吗?” 唐百州还想多说,古若英拂袖而行,携了小玉,向寨外便走,临行了数步,又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停步向唐百州道:“唉!看在她跟我一场,我也不能再多怪她,你去对那丫头说,与她从此再不准假冒别人的内表弟什么似的,好好和小绢辅佐小保,行道江湖,但有一点,从此我再不许她进我碧灵宫的官门。” 说罢,移步如飞,眨眼已落下大巴山,隐入夜色之中。唐百州和谌度才等送了古若英,彼此也就分手告别,唐百州独自赶回大竹河,果然小绢和刁淑娴及罗文炳、赵文襄都已先回客店,蒲兆丰掌毒已解,傅小保春风满面,人丛中只少了那自称梁承彦内表弟的崔易禄,却多了一个羞人答答的小翠。 唐百州将古若英之意,向他们转述一遍,小翠又愧又悲,神情黯然,和小绢二人陪着傅小保,三人向唐百州侧身拜了三拜。唐百州将“玄铁锈剑”拔了出来,厉声道:“小伙子,今天要不是做师父的也在大喜之中,这一顿臭骂,是少不了你的,如今为师持剑授命,正式令你为魔剑第三代傅人,你总知道本门受命入门时,有什么重要门规吗?” 傅小保惶然道:“弟子不知,请师父令谕……” 唐百州大喝道:“蠢东西,这一点都忘了吗?凡我魔剑门人入门,都必须脱光了衣服的,这叫做入我门,精光相见。” 傅小保脸上登时通红,旁边的赵文襄等,却爆起轰雷也似的一阵笑声……。 恰在此时,突闻房门口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唐百州,你倒在这里开心哩,老朽的药物,现在哪儿?” 众人惊顾,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当门而立,在他身边,立着一个中年妇人,妇人怀中尚有个稚龄女孩。唐百州一见那妇人,登时一震,敢情那并非旁人,却是他觅寻许久的师兄梁承彦遗孀李氏大娘和侄女樱英。 罗文炳认得那白发老者,乃系神医逍遥子。 唐百州顾不得再行传人之礼,抢前两步,扑跪地上,哭叫道:“嫂子,你叫兄弟找得好苦……。” 原来神医逍遥子一路追赶唐百州,直入终南山,却意外在终南后山一个隐居异人处,得见李氏和樱英。一问之下,知是唐百州的师嫂和侄女,便携之同寻到川境来。 唐百州叩问师嫂别后,李氏才饮泣说出,那梁承彦设计陷害唐百州之后,李氏终日愧恨,以泪洗面。惨变发生之际,起因于夜间油灯被樱英打翻起火,廷及茅屋,李氏匆忙之中,仅抢了女儿,携了灵蛇剑谱逃出茅屋,梁承彦抢救物件,不幸竟被火势所困,以致焚毙在茅屋中。李氏无奈,才携女向后山逃遁,途中大意,将剑谱失落,被青阳三子拾去,不想却引起这场绝大风波来。 李氏唏嘘道出前情,愧悔得无地自容,唐百州反极力安慰,将药瓶归还了逍遥子,并为酬谢他代寻得师嫂及侄女,坚留他参与了自己和刁淑娴,傅小保和小绢、小翠的婚礼再走,这一件师父徒儿五人同日同地的成婚消息,一时在武林中传为佳话。刁人杰老怀开畅,在刁家寨上杀牛宰羊,大宴宾客,直热闹了将近一月,方才宣布退出江期,从此归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