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卷》 第一章 斋惊异变 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绕过山坡;临河倚山,建着一片广大宅第。 岸边几丝垂柳,河面一架小桥。荡漾的碧波中,倒映出巨宅门前那七级石阶和两尊高大的石狮子;黑漆大门,紫铜吞口,以及门檐下“积善之家”四个灿烂金字的横匾。 时当炎夏,骄阳如火。靠东院墙边,蕉荫掩映下,有一间精致的书斋,七八名少年正摇头晃脑吟诵着诗句。上首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塾师,双目半睁半闭,似在养神,又像在打瞌睡。 窗外艳阳高照,学生们衣衫都快被汗水湿透了,只有那老塾师怡然端坐,阖目静心;虽然穿着一件厚厚的夹袍,额上竟连一颗汗水珠也没有。 酷暑逼人,使人昏昏欲睡,吟哦之声早已有气无力,不过是在虚应故事罢了。 其中一个顽皮少年偷眼望望老师,用肘撞了撞邻座同学,低声说道:“喂!大顺子,是时候了!” 大顺子藉着书本遮掩,哑声答道:“再等一会吧!看样子,老怪物还没有真正睡熟。” 先前那个轻笑一声,道:“瞎说!你看老怪物手里笔管都掉在桌上了,叫大家‘噤声’试一试!” 几人互相推撞招呼,书斋之中,诵吟声渐渐低弱,终于完全停止了下来。大顺子闪着小眼睛一打量,老塾师果然已经沉沉入睡,并未发觉,心里一阵暗喜;轻轻招呼同伴,一个跟着一个,蹑手蹑足,溜出了书斋。 七八名顽童霎时溜得精光,只剩下一名十八九岁的蓝衣少年,兀自捧着书本,坐在位子上没有移动。大顺子临去回头,向那蓝衣少年挤挤眼睛,低问道:“江涛,大家都约好了去河边捉泥鳅,你又不去?” 蓝衣少年浅浅一笑,道:“你们去吧,我这儿还有一章没有背熟……” 大顺子笑道:“也好,咱们还是老规矩,泥鳅有你一份。但是,老怪物如果突然醒了,你可得替咱们掩饰掩饰。”说完,扫了老塾师一眼,舌头一伸,如飞而去。 大顺子前脚才奔出院子,那老塾师紧跟着也睁开了眼睛;但他却并没有出声叱止或查问,仅只微微一笑,说道:“这几个小猴子,居然也欺老夫年迈了!” 那名叫江涛的蓝衣少年含笑答道:“师父这方法的确不错。只是涛儿每天还分他们一盘红烧泥鳅吃,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呢。” 老塾师笑骂道:“好小子,你是拐弯抹角骂师父拿了人家束修,存心误人子弟么?” 江涛忙道:“涛儿不敢!” 老塾师面色一正,续道:‘时日苦短,咱们还是开始正课吧。这些日子,你的打坐心法练得怎么样了?” 江涛肃容答道:“涛儿依照师父的指示,已经开始‘返璞归真’侧卧练功法。昨天夜里,练到第三遍时,‘阴廉穴’和‘圣络三焦’穴道上,真气鼓动,似乎有些隐痛。” 老塾师颔首道:“这是必然的现象。回气人穴之法,圣络是一大关;能够度过这一关,方能说得上小成。你开始练习内家功力,先后才不过五年时间,有此进境,已经十分难得。”顺手取了桌上诗集,斜举过肩,又道:“现在你再试试那一式指法。” 江涛端然正坐,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掌互搓片刻;突然一声低嘿,右手食指疾扬,遥对那厚达寸余的书上点去。一缕劲风应指而出,闪电般撕裂空际,夹着尖锐的风响直射半丈外书本。 老塾师身躯微微一震,缩回手来;一望之下,脸上顿时掠过一抹惊喜之色。原来那本厚厚的诗集上,赫然现出一个圆孔,而且孔沿竟呈焦黑之状。 他心里暗暗沉吟道:“这孩子果然秉赋奇异。这招指法,老夫当年苦练八载,也没有这般火候。唉!看来天意如此,半点由不得人。命中注定是一朵武林奇葩,又岂会永远被埋没在凡俗之家?”心念电转,表面却力持镇静,只淡淡嘉许了一句:“也算难为你了。” 那指法显然十分耗力,江涛运功发出一指之后,胸中血气浮动,瞑目调息了好一阵,脸色才慢慢复原。于是,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书,摊开放在桌上。书中既非古文;也非诗词,更不是记述武功的秘本,而是一些密密麻麻古怪符号;有方有圆,有的形同蚯蚓,有的又好像是些不规则的图案曲线。 老塾师默然片刻,正容说道:“梵文一门,艰涩难记;不过,它的文字结构却还不如汉文复杂。你已经学了整整五年,应该可以运用自如了,待为师先试你。”说着,取过书册,提笔在书上画了一连串的古怪符号,递给江涛,问道:“看得懂吗?” 江涛看了一遍,道:“这是我们汉语中两句俗话:‘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师父,对不对?” 老塾师含笑道:“对极了,白云出岫本无心。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机缘巧合,天意安排,绝非人力所能更改……”话才说到一半,突然住口,迅速扫了窗外一眼,微诧道:“奇怪,今天这些小猴子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当即垂下眼帘,又恢复了“瞌睡”的姿态。 江涛连忙收了桌上梵文书册。这时候,院中脚步纷纭,大顺子等顽童个个气急败坏奔了回来。他们好像全忘了“逃学”的事,飞步奔过书斋,惊煌地叫道:“老师,快……快去看,门前那对石狮子……” 老塾师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张目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大顺子结结巴巴道:“哭……哭了……石狮子……哭了老塾师脸色一沉,叱道:“胡说,石头做的东西,怎么会哭?” 大顺子用手连指,喘息道:“老师,是真的!那……那两尊石狮子真的哭了,而且 而且流的眼泪是血……” “哦?有这种事?” 老塾师面色微变,霍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出了书斋;七八名学生一拥跟在后面。 一群人穿过院子,走出大门。老塾师扫目一望,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门前两尊高大石狮子瞪着四只铜铃般的眼珠上,不知怎的,竟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水,顺着狮鼻滴落地上。 两尊石狮子都是青石制成,衬着鲜红血水,份外显目。老塾师疾伸右指,沾下少许血水尝了尝,其味成涩,竟是人血!再仰头上望,艳阳高悬,万里无云。酷暑逼蒸之下,血水溶而不凝,显见时间还不太久。 老塾师一向晦暗的眸子里,突然闪射出两道炯炯逼人的光芒,缓缓沿着河岸、墙边搜视了一遍。四周不见丝毫人影;只有桥头柳树枝上,那惹人厌烦的蝉儿顾自嘶声长鸣,叫着: “知了!知了!”他轻轻冷哼一声,大袖向柳树一拂,笑叱道:“讨厌的东西,你‘知了’什么!”袖面触树,蝉鸣顿止。 老塾师目光收敛,刹那间又恢复了平时神情,吩咐道:“一定是谁不小心割破指头,顺手抹在石狮子上。大顺子,弄块布洗擦干净就是了,不许再大惊小怪。洗擦完毕,就散课了吧!” 江涛抢近一步,低声叫道:“师父!”老塾师冷冷瞪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负手施施然向书斋而去。 江涛没有跟往书斋,因为老塾师刚才嘴唇掀动,已经用一种轻如蚊蚋的声音告诉他: “赶快回去,不要多问。今天夜里无论听见什么响动,绝不许离开内宅。你要是不听话,就不是我的徒儿了!” 江涛深知师父性情古怪,平时言笑不拘;对于正事,却说一不二,绝不容人违拗,而且不愿多作解释。五年以来,他满腹疑团,几次婉转请问,总是碰个冷冰冰的钉子,从来没有一件得到解答。 记得五年前师父初来江府私塾执教,本与前几任塾师无异。有一天,也是深暑逼人的盛夏。那时自己年仅十三,童心正炽,被大顺子几个同伴催促,偷偷溜课到河边游水捉泥鳅玩。刚脱了衣服准备下水,忽觉两条手臂被一只铁箍般手指抓住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喝问道:“你是谁?快说!”猛回头,却发现后面赫然竟是那位新来的老师,也就是自己现在的这位师父。同伴看见了老师,一哄逃散;只有自己欲避不及,吓得讷讷不能出声。 师父两眼炯炯盯着自己左后肩,脸色苍白得好怕人,接着又追问道:“你姓什么?今年几岁了?” 那时候,自己真是急得要哭出来了。迫不得已,才讷讷说道:“老师,您不是明明知道我姓江,名叫江涛,今年十三岁吗?” “江……涛?十三岁”师父愕了半晌,好像从梦中清醒过来,沉吟着又问:“那么,你左肩后这条刀疤痕印,又是怎样来的呢?” “我也不知道,听我娘说,是从小就有的。” 师父又是一惊,脱口道:“你娘还在世上?” 听了这无头无脑的话,令人又惊又气!于是,自己不由壮着胆子道:“老师今天是怎么啦?我爹和娘就是这宅子的主人,老师你不是我爹爹礼聘来教我们念书的么?” 师父张目片刻,喃喃说道:“这疤痕……又恰好是一十三岁……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啊!不!这是不可能的……”过了一会,忽又哑然失笑,说道:“你瞧,老师真是老糊涂了……咳咳!没有什么,老师只是说江水湍急,不可嬉戏。快把衣服穿起来……” 从那一天起,师父跟以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此不再关心学生们的诗文功课,却暗中开始传授自己练一种内功心法和学习深奥的梵文。 他为什么对自己身上的疤痕那么惊骇?为什么要自己练武和学习梵文?这些疑团,一直使自己迷惘不懈。可是,师父总不肯多作解释,也不许追问。五年来,师父只是全心全意,默默进行着这种古怪的行径。自己初觉讶异,渐渐也习以为常,索性不去探询了。 但今天,江涛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疑。他整夜徘徊未眠,反复地思忖:那石子眼中流出血水是什么原因?师父所谓“响动”,又是指的什么?虽然师父严嘱不准离开内宅,但他的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书斋里去了。 一夜过去,平平静静,竟什么“响动”也没有。 天色刚亮,江涛连早饭也顾不得吃,便急急向书斋奔去,一路叫道:“师父!师父!” 一脚跨进东院,却见老塾师反剪双手,正仰面望着书斋门楣上“启明堂”那方匾额发呆。园子里静悄悄地,看不出任何异状。 江涛不敢惊动,轻轻挨到老塾师身后,举目上望,心头猛然一惊。原来匾额上方,竟一排插着七支蓝光闪烁的长针,每一枚针尖下,钉着一只蚂蚁。 那种黑蚂蚁乃是园圃中随处可见的东西,结群爬上门媚,也极平常。然而,是谁能用七枚细针同时将七只蚂蚁整整齐齐钉死在丈余高的匾额上,这却是件骇人听闻的事了。 江涛暗自骇然,偷眼望望师父。只见他凝目不动,脸上隐隐透出一层诡异而冷峭的笑意;倒像对那“飞针刺蚁”的绝技,颇为欣赏,自言自语道:“二十年不见,果然又精进了不少……” 江涛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唔!”老塾师漫应了一声,举手向匾上一招,七枚长针突然一齐坠落了下来。他摊开大袖,小心翼翼将银针卷起,然后向江涛点点头,道:“跟我来吧!”进入书斋,老塾师取出一只小盒,把七枚银针-一纳入盒中;注目半晌,叹道:“看来天意不可强求。不过,有一天时间,去芜存菁,加紧一下,应该也够了。” 江涛忙问道:“师父,您老人家说什么?” 老塾师淡淡一笑,道:“孩子,不要多问。人生苦短,寸阴堪惜!你我师徒相聚五年,已经自是难得的了。从现在开始,师父要教你一二种防身的功夫。希望你摒除心中杂念,好好把握这可贵的光阴,懂吗?”江涛只好连连点头,道:“懂!” 老塾师笑容忽敛,说道:“很好!但是你要记住,这两种武功虽非精深绝世之学,对你的将来却十分重要。师父尽一日时间,倾力为你讲述;至于能够领悟多少,那就要看你的福缘如何了。”说完,便开始为江涛讲述一种名叫“九转迷踪步”的奇异身法和一种叫做“十二擒龙手”的小巧擒拿手法。 江涛见师父今日神情不同平时,不但讲述时力求详尽,而且当场督促演练;如有错误疏忽之处,立即严词叱责,全不似以前那么和善。好像恨不能一口气将那九九八十一种精妙步法和十二式擒拿手法,一字不透地灌进自己脑子里。他本有满肚子疑团想问,竟无开口的机会。只得摒绝杂念,全神贯注,不敢再心涉旁骛。 两种武功讲完第一遍,红日业已高悬天际。老塾师吩咐道:“你去吃点东西,同时告诉大顺子他们今天不必上课了,半个时辰以后咱们再继续练习。”江涛依言退出书斋,匆匆用了些饮食。传话完毕再赶回来时,却见老塾师正伏案疾书,好像在写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 这一天,师徒二人摒绝一切事务,自晨到暮,都在书斋里埋头苦练。直到日影西坠,江老夫人放心不下,打发丫头小娟来传话道:“读书要紧,身子也要紧,先生和公子念了一整天书,请早些休息,明天再念吧。” 老塾师听了,长叹一声,道:“既是令堂关注,不可拂逆。今日所学,总算差强人意。 你且回去,今夜仔细把学过的在心中复习一遍;明日一早,为师再考验你记住了多少。” 江涛刚起身告退,老塾师忽然又叫他回来,取出一封密柬塞在他手中,叮咛道:“孩子,回去好好想一想,千万别辜负师父五年来一番苦心!这封信,不到明晨,不许拆开……”话未完,眼中已闪现泪光,连扭头挥手又道:“龙种既非池中物,终将破云上九霄。好孩子,去吧!”语声竟有些硬咽。 中宵梦回,月明如洗。 江涛躺在床上,回忆日间情景,越想越觉得师父的一言一行都大异平常。从清晨发现匾上长针开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鼻酸的凄凉的意味。尤其临暮辞出书斋那一刹那,师父目含泪光,语声哽咽,这更是五年来的第一次。难道说前天石狮莫名其妙流出血泪,是显示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么? 他心弦震荡,睡意全消,独自披衣而起,取出那封密封的信柬来,挑灯细看。封皮上并无字迹,里面似乎不只信纸,好像另外有一只硬硬的封套。这是一封什么信呢?为什么师父叮嘱不到天明,就不许拆开?…… 忽然,他心里有了一阵难以厌抑的冲动,暗忖道“师父把它交给我,信里自然是有话要告诉我。但天明之后,彼此再见面了,有话尽可当面说,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呢?反正信是写给我的,我何不现在就拆开看看?”但继而一想,又否定了自己的主意:不能!师父向来言出法随,他老人家既然吩咐要到天明才能拆开,一定含有深意,还是遵从师父的吩咐才对。 过了片刻,他心念又动,暗想:“现在距天亮不过短短个把时辰,早一点拆开或迟一点拆开,还不都是一样会知道信中的内容么?我现在反正睡不着了,就算提前一个时辰看看这封信,师父也原谅我的。” 拆?不拆?两种极端矛盾的冲动,在他心中互相翻腾;此起彼伏,难以决断。 眼睁睁又过了半个时辰,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色;他终于压抑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拆开了那封信。里面除了两张满布潦草字迹的信笺,另外果然还有一只密封的羊皮信封套。 江涛先看看那只信封套,上面写着“太行灵鹫峰古月道长亲启”等十一个字。他想了想,不知古月道长是谁?于是,放下封信套又展开信笺。才看了第一行,江涛猛从床上跳了起来,急急排亮了灯,喘息着再看下去。原来那竟是一封诀别的书信,信中这样写着: “孩子,先不要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师父已经走了。师父知道,这五年来,你对师父一定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其实,师父对于你,又何尝不是也有满腹疑团,至今尚未解开。正因如此,遽尔言别,心中难免耿耿。 孩子,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师父也不必再瞒你。石狮血泪和匾上银针,都是师父一个昔年仇家留下的标志。此人一身武功诡异非常,苦候二十年寻上门来,一场生死血战势所难免。不过,你尽可放心,师父虽然老了,自信还未必就会败在他手中。使人遗憾的,是无论胜与败,师父都不会再回来了。倘若缘份未尽,天涯若比邻,将来自有重逢之时,实在大可不必过于悲伤。 师父本想以七年时间,使你功力略有成就再言‘去’字;如今仓促分手,无法达此愿望。你天赋虽佳,五年所学也仅有说稍具根基,仗之行走江湖,却显有不足。迫于形势,才穷此一日之功,另授‘九转迷踪步’和‘十二擒龙手’俾作防身之用。惜临事匆匆,难望大效,切记勤练勿辍,是为至要。 师父去后,你可持所附密函,前往太行山一行,但须牢记以下四点: 第一、你左背后的刀疤痕印,无论如何绝不可在人前显露,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第二、如有人问起你的年龄,必须浮报两岁。譬如你今年十八,就须说是二十岁,千万不可告人实话。 第三、那一招‘赤阳指法’,非到生死关头,不可擅用。 第四、谒见古月道长时须执弟子之礼。他若问起师父名讳,你只说蓬莱骑鲸客,冰山落拓生,他自知原委。 五载相聚,临别依依,纸短意长,书不尽意。师父谨以一语相赠:大丈夫须有承当命运变化之勇。此去太行途中,愿你三复斯言。勉之!勉之!” 最后那句“赠言”之旁,更加上了一连串密圈。 江涛看完信,苍惶拨门冲了出去;一路狂奔,一面大叫:“师父!师父!” 这时候,天色刚现曙光,寂静的庭院中,凝露如珠,阒无人迹。江涛如飞奔到东院,猛然推开书斋门扉。老塾师的卧室中一片冷静,床帐枕褥整整齐齐折叠着,显见昨夜根本就没有动用过。临窗书桌上,放着几封银子;银封下压了一张纸条,上写着:“因故仓促辞馆,五年束修璧还。” 江涛只觉一阵阵鼻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泪眼迷蒙中,他又取出那封注明“太行灵鹫峰古月道长”的羊皮封套反复审视。他既不知道“古月道长”是何许人,也没听师父提过“太行灵鹫峰”这个地名;但他却恍惚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预感,总觉得这个小小的封套中,必然包含着一件极其重要而紧急的事或许这件事竟会跟自己的命运有很大的关联。否则,师父为什么要在信末加上那句含意难懂的“赠言”呢? 他缅怀师恩,感伤离别,更渴望能早些揭开羊皮封套中的秘密。沉吟了许久,终于下了个决心先去一趟太行灵鹫峰再说—— 第二章 伦俗一怪儒 鄂州长泰酒楼地居闹市,炉中烤鸭和熏鸡名闻遐迩,号称“江汉二绝”;加上窖藏十年以上的“状元红”,远近食客,趋之若骛。 时当正午,长泰楼上上下下近百张桌子早已坐满了客人,熙攘喧哗,呼酒要菜;十几个伙计马不停蹄穿梭般往来,全都忙得满头大汗。坐在楼下人口柜台里的胖掌柜,油光脸上挤满诌笑,不住地点头哈腰,招呼着熟客。 募地蹄声盈耳,两骑枣红色骏马旋风似驰到门前;双蹄齐扬,唏章草一声停了下来,鞍上乌云般飘落两名黑衣骑士。这两人一个是虬髯大汉;另一个生得面皮惨白,十分瘦削,左眉角有着长长一条刀疤。两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腰悬长剑,衣袖上同样续着两条窄窄的银线。 二人飘身落马,掸了灰尘,顺手将马缰向鞍头上一搭,并肩登上店前台阶,大刺刺走进店里来。掌柜的一见,脸上微微变色;慌忙丢下算盘,亲自迎了上来,陪笑招呼道:“陆爷,李爷,您老好?” 那虬髯大汉哼了一声,道:“好个屁,人都快气疯了,还好什么!” 掌柜喏喏连声:“是!是!李爷别生气,喝上两杯状元红,自然气就消了。” 虬髯大汉怒眉一扬,叱道:“废话!到酒店里来不喝酒,老子是来陪你说笑话的?快滚去准备,少在老子面前惹人烦躁。” 那掌柜吓得直往后缩,脸上仍然陪着笑,怯生生又问:“二位爷……是宴客?还……还是便酌……”话没说完,虬髯大汉一声暴喝,探手握住剑柄,厉叱道:“宴你娘的鸟客!你这蠢猪再要咕噪,老子就宰了你!” 掌柜哪敢再问,掉转头急声对伙计吩咐道:“楼上雅座,快侍候!” 伙计们一叠声吃喝传话上楼,那虬髯大汉才怒火稍熄。旁边白脸刀疤汉子冷冷望了他一眼,阴声劝慰道:“老李,犯得上跟他们生气吗?咱们自己的事还烦不过来,忍耐点,早些吃饱喝足,赶紧去办正事要紧。”两人昂首阔步,登上楼梯。 这时候,满店食客都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吃喝,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偌大一座酒楼,竟静得落针可闻,显见大家都对这两名恶客十分畏惧。 恶客迈步登楼,楼上的伙计全着了慌;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哪儿还有什么雅座空位?其中一个精灵些,瞥见临窗一张圆桌上,只有老少两个人;老的年近五旬,衣着朴素,像是一位忠厚老家人;年轻的不到二十岁,唇红齿白,一袭蓝色儒衫,是个文弱书生,主仆二人正默默喝着闷酒。 伙计心里一动,急忙含笑上前,躬身陪礼道:“实在对不起,能不能请二位赏个脸?委屈跟邻座那位公子挤一挤,空一张桌子出来。小号今天客人太多,全仗老客人帮忙。”口里说着,早已开始动手,将圆桌上酒菜向邻座一张小方桌上移过去。 蓝衣少年面现温色,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要让,也该把小桌子给他们,难不成……” 旁边老人连忙劝道:“公子,让就让一下吧。出门在外,不争这份闲气,咱们就跟这位相公挤一挤。” 蓝衣少年一侧目,却见邻桌是一位年近四旬的灰衣文士,生得鹰鼻鸡目,一脸奸滑之相,心里颇感不愿;正迟疑着,那中年灰衣文士已含笑拱手让坐,说道:“在下正感孤寂,如蒙不弃,何妨共桌一叙?” 蓝衣少年倒有些不好意思,忙也拱手笑道:“只是打扰兄台,于心不安,再说,那两个家伙也太……” 灰衣文士不待他把话说完,低声接口道:“老弟仔细些,那两人是天心教中银线护卫。 你我都是文弱之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蓝衣少年冷哼了一声,终于咽下已到嘴边的话,愤愤移坐到小桌上。 那灰衣文士一脸诌笑,举杯搭讪,自称姓古名云飞,是个游学的秀才;接着又请蓝衣少年和同行老人姓名。蓝衣少年心里不乐,只冷冷回答一声:“在下江涛,这位是家人江富。” 古云飞十分健谈。“哦”了一声,连道:“久仰!久仰!”接着,便打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攀谈起来。 江涛见他面目可憎,言语无味,更后悔不该跟这种俗物同桌;于是冷冷不大理睬,古云飞问三句,才回答一句半句,暗中却注意着那两名天心教银线护卫。 那虬髯大汉和白脸刀疤汉子趾高气扬占了大圆桌,不待吩咐,伙计们已川流不息送上整鸡全鸭,密密摆了一桌。两人一边吃一边骂人,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虬髯大汉似有满腹委屈,三杯下肚,重重一砸酒壶,骂道:“他妈的,刀枪好挨,闷气难受。我姓李的活了几十年,这算是平生第一次遇上这种窝囊事。头儿们整天美酒佳肴,搂着花朵似的妞儿,她们哪里想到下面人办事的难处!但凡有点差错,就他妈的知道发脾气、打官腔……” 那白脸刀疤汉子看来比较阴沉,仰面饮干了一杯酒,缓缓道:“其实,这也难怪头儿们,令谕是教主下的,谁敢不遵?你别看他们神气,到了总教,那龟孙样儿比咱们更惨。” 虬髯大汉骂顺了嘴,又道:“教主这令谕下得也奇,十八岁的少年人世上有多少?咱们又不能见一个就把衣服剥下来看看他背上有没有疤……” 白脸汉子面色一沉,低声道:“老李,噤声!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嫌活腻了是不是?” 虬髯大汉连忙住口,两道精目向全楼扫视了一遍,愤愤端起酒杯,道:“好!不提这档子事,喝酒!咱们喝酒!” 谈话暂时中断,但这些话听在江涛耳中,欲不觉暗中心惊。不由自主伸手摸摸自己背后,脑中飞快忖道:“奇怪,十八岁的少年……背上有疤痕……他们要找这样的人是何缘故? 他一面默默寻思,一面对那两名天心教徒更加留意。过了一会那虬髯大汉尽喝闷酒,突然又忍不住了。不过,这一次比较谨慎,用肘轻撞白脸刀疤汉子,压低了嗓音问道:“喂! 老陆,你说鸿兴栈那小子可疑,我心里还是拿捏不准,万一这次又弄错人,咱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白脸汉子深沉地笑了笑,道:“这一次准错不了,朱癞子亲眼看见他人浴,背上千真万确有一条疤痕。” 虬髯大汉摇头道:“就算他背有疤痕,如果今年并非十八岁,也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白脸刀疤汉子吃吃笑道:“所以咱们宁可谨慎些,等吃饱喝足了,先查明白那小子年纪;最好迫他脱下衣服验证确实,真正不错,然后飞报庄主。这样一来,哪会再出差错!” 虬髯大汉想了一会,笑道:“好,咱们就这么办!事情若成功,这可是一件大功。你我都该转转运,摔了这捞什子银线,好歹也弄条金线干一干了。从今以后,咱们也够资格去‘快活谷’见识见识,到‘鸳鸯池’洗个神仙澡啦,哈哈!” 白脸汉子耸耸肩道:“那地方岂是咱们去的?即便去了,也只好在轮值的时候站在外面过于瘾眼下倒另有一个晋身腾达的好机会,可惜你我都轮不到……” 虬髯大汉问道:“什么机会?你倒说说看。” 白脸汉子慢条斯理啃着一只鸡腿,笑道:“听说总教新近颁下一道急令,重金礼聘懂梵文的人才。无论教内教外,也不计是不是武林人物,只要通话梵文,都可应征。一经录取,教外人酬谢黄金万两,赐予入教之权;如果是教内人,除赏金之外,并可越级提升,调入总教拜为学师。那份荣耀,就甭提了!” 虬髯大汉听得直咽馋味,瞪着两只环眼,轻呼道:“我的天!黄金万两,拜为学师,那不就跟几位坛主和护法们平起平坐了么?我的乖乖,那该多神气!” 白脸刀疤汉子扬眉道:“谁说不是!但你我都只干瞪眼,谁叫咱们不懂梵文呢?” 虬髯大汉忙问道:“梵文?梵文是啥玩意儿?” 白脸刀疤汉子嗤道:“王八龟孙子才知道!听说是一种番文,咱们别说懂,他妈的连见都没有见过。” 虬髯大汉顿时泄了气,骂道:“说了半天,敢情全是废话。老陆,喝酒吧!去他妈的鸟学师,咱们还是于咱们的苦差使是正经。” 两人连干了数杯,站起身来。白脸刀疤汉子抹抹嘴唇,拍拍肚子,扬脸吩咐道:“账记下,过两天派人到庄里去领银子。”说完,相率扬长下楼而去。 两名银线护卫刚走,那位游学秀才古云飞却面露欣喜之色。颔首沉吟道:“黄金万两? 拜为学师?晤这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跟着也站起身来,向江涛拱手笑道: “老弟请慢用,在下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 江涛颇觉不屑,冷笑说道:“古兄可是急欲赶去应征报考?” 古云飞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江老弟,天下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可惜在下对梵文一窍不通,只好望黄金而兴叹了。” 江涛听了这话,险些要恶心吐出来,暗骂:这人身为孔门弟子,心地竟如此俗不可耐,亏他还是一名秀才,真是有辱斯文。那古云飞对江涛脸上的鄙夷之色懵然不觉,招手换来伙计,道:“替我算一算,总共多少银子?” 伙计算:“酒菜一共二钱四分。” 古云飞道:“不贵,就算三钱吧,多的赏给你作小费,等一会一齐向这位江公子结帐。”江涛方自一愣,古云飞已别着牙签,一步三摇,施施然下楼而去。 几钱银子虽是小事,江涛却越想越气。这姓古的白吃不说,临走连个“谢”字也没有,竟比两名天心教银线武士还要霸道无耻!于是,便问伙计道:“刚才这位姓古的秀才,是你们店里熟客吗?” 伙计陪笑道:“也说不上熟客,不过最近几日,常来照顾小号。” 江涛又问:“他每次都这样不付银子?” 伙计耸耸肩,道:“古公子是位怪人,每次吃得不多,从不超过三钱银子。这几日总是跟朋友一起来,吃完由人付帐。像今天这样独酌,还是第一次。据他自己说,是特来江汉以文会友的;此地认识的朋友很多,住宿在南大街鸿兴客栈里江涛一听鸿兴客栈,忙插口问道:“那鸿兴客栈离此多远? 伙计道:“很近,由小号向南,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江涛心念微动,忙对随行的老家人道:“你在这儿略候一会,我去去就来。” 老家人江富讶问道:“公子要去哪儿?小的陪你一起去! 江涛道:“不必,假如过了半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就到鸿兴客栈去找我好了。”不容江富多说,匆匆出了长泰酒楼。 他略辨方向,洒步向南走去。穿越两个街口,果然望见“鸿兴客栈”四字店牌。这家客栈跨占三间门面,金字横匾,门前竖着马桩;黑漆大门读得光洁如新,气派竟十分宏大。 江涛已到门前,忽然迟疑起来,暗道:此时才仅午刻,光天化日,天心教未必敢公然盘查旅客,倒是那古云飞确实可厌;倘若跟他不期而遇,又惹来满身俗气。不如在店外守株待兔,倒要看看他们查寻背有疤痕的十八岁少年是什么企图?扬目不远处有一间茶棚,正围坐着许多闲汉在议论纷坛;当下放慢了脚步,也缓缓踱了过去。走到近处,原来是许多人在争看一张纸贴。 只听一个粗壮口音叫道:“奶奶的,这可是一笔横财!咱们既然不通,何不拿去给陈老夫子看看;他是举人出身,只怕他还懂得。” 另一个笑道:“他懂个屁!若论之乎者也,他自然比咱们强些;说到这一门,恐怕跟咱们彼此彼此,同样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又有人道:“对啦!同庆行徐掌柜做生意跑过下江,随船出过东海,很会几句番语,说不定他倒可以去试试。” “算了吧!徐掌柜那两句番语,中原人不会听,番鬼子听不懂;他是虎咱们逗乐子的,你们别当了真事。何况这贴上明明写的要精通梵文;梵文是天竺文,一东一西,相距何止万里 江涛挨身挤进人丛,含笑问道:“究竟是什么横财?各位能让在下看看么?” 闲汉们见他一身儒衫,都笑道:“公子是念书人,快来瞧瞧。只要您通晓梵文,便有万两黄金可得;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容易赚的金子了。” 江涛晒道:“梵文有何难解?在下从十三岁起就开始修习梵文,自信尚不生疏。”说着,从一名闲汉子手中接达了纸贴。 众人都惊讶追问道:“公子当真懂得梵文? 江涛刚点点头,人丛中突然一阵纷乱,几名闲汉已争先恐后奔出茶棚。他微感一怔,正想不透这些人何以仓促离去。俗见其中一个又急急奔回,气喘吁吁问:“公子……你贵姓? 住在什么地方?” 江涛道:“在下姓江,就寄宿在对街鸿兴客栈……”那闲汉没等他说完,匆匆谢了一声,脚不沾地,如飞向西而去。 江涛望望众茶客,众人也对他含笑颔首,笑的竟是那么神秘。江涛心中暗诧,目光迅即落在那张纸贴上。这一看,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网友扫校 第三章 万金招贤贴 那是一张恭楷抄写的红纸招贴,起首写着“重金礼聘人才”;下文是:“本庄亟需精诸梵文人才一名,年籍不拘。凡自信能胜任梵文译述工作者,均可应征;一经聘用,重酬黄金钱一万两。如有知悉上项人才,来庄推荐者,亦酬银五十两;蓄款以待,绝不食言。五槐庄启。” 江涛看完纸贴,剑眉微锁,不期然涌起阵阵疑云。忖道:“五年之前,师父发现我背上疤痕,神情大变;从那时起,便教我学习梵文。现在天心教正搜寻背上有疤痕的少年,又恰好悬出重赏征求梵文人才……这些,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师父早有的安排? 他天赋聪慧,这念头仅在脑中一闪掠过,面上仍然力持镇静,含笑问道:“万两黄金为数匪鲜,各位可知道那五槐庄悬此重赏,究竟为什么?” 茶客中有人答道:“招贴上不是分明写着,重金礼聘去做梵文译述的工作吗?或许庄里有什么精深的佛经释典解不透,而现今世上懂得梵文的人又不多……” 江涛轻“哦”一声,仿佛若有所悟,于是又道:“在下不是本地人,想冒昧请教一声,不知那五槐庄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众茶客听了这句话,突然神色大变;一个个相率垂下头去,竟无人再敢回答。 一个距离江涛最近的矮老头,悄悄向外一指,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那两位就是五槐庄的人,公子如欲应聘,不妨去问他们。” 江涛抬眼望去,果见两人正并肩跨进对街鸿兴客栈,从背影看,赫然正是“长泰酒楼” 上那两名天心教银线护卫。他心中一震,拱拱手,连忙横过大街,也跟踪走向鸿兴客栈。 虬髯大汉和白脸刀疤汉子刚进店门,店里恰巧正有一名锦衣华服少年低头疾步而出;两下里不先不后在店门口相遇,几乎撞个满怀。华服少年一惊扬头,慌忙含笑致歉,意欲侧身让路;不料两名银线武士却陡地左右一分,竟隔断了进退之路。虬髯大汉露齿一笑,问道: “朋友,到哪里去广 华服少年讶道:“小可有事须外出片刻,两位这是” 白脸刀疤汉子阴声接道:“没有什么,咱们有几句话,想跟朋友谈一谈。” 华服少年目注二人腰际长剑,骇然道:“两位想跟小可谈什么?” 白脸刀疤汉子笑问道:“朋友是姓杨吗?”少年惶恐地点点头。 “今年贵庚是一十八岁?”少年又点点头。 两名银线武士互相交换了一瞥满意的眼色。虬髯大汉手按剑柄,沉声又道:“朋友,你背上是不是有条刀疤痕?” 华服少年惊得连连后退,呐呐道:“你们……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虬髯大汉怒目逼近一步,道:“有没有?只让咱们剥下衣服看一看就知道了。朋友,识趣一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华服少年满脸惊骇之色,期期艾艾道:“我……我” 虬髯大汉迫不及待,向同伴一递眼色,喝道:“错不了!老陆,动手!”左臂疾伸,叉开五指逞向少年当胸抓去。那华服少年霍地一旋身躯,竟以毫厘之差闪了开去。双臂抡起,呼呼劈出两掌,脚下一错,便欲夺门而出。 虬髯大汉一时大意,左胸挨了一掌,登登连退三步,勃然大怒道:“好家伙!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会家子。老陆,截住他!” 白脸刀疤汉子冷哼道:“朋友,你的胆子真不小!”一探手,长剑呛然出鞘,截住了去路。 华服少年虽然出招得手,那一掌却显然并未能伤着虬髯大汉。这时赤手空拳,进退无路,顿时流露出怯意;一双明澈秀丽的眸子,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江涛见他跟自己年纪相仿,唇红齿白,一派纯真;虽会几招武功,大约并不高明,不期生出同情之心。但想想自己也只对武功略知皮毛,如果贸然出手,未必便敌得过那两名兵刃在手的天心教武士……正拿不定主意,猛听虬髯大汉一声暴喝,寒光疾闪,已由少年身后攻出一剑。 华服少年身躯又是一旋,堪堪避开;白脸刀疤汉子却闷声不响,剑锋一圈一展,狠狠向他脑后挥到。那华服少年前后受敌,登时着慌。应变稍迟,躲过了要害,头上一支束发玉暨却被剑尖扫断,乱发披落。这一来,更加心谎,连连遭遇险招,逼得狼狈不堪。 江涛看得热血沸腾,几次提聚“赤阳指”可以攻敌制胜外,其余“九转迷踪步”和“十二擒龙手”都属于防身之技;而师父又严命非至生死关头,不能擅用“赤阳指”,是以尽管心里焦急,却想不出解围之法。 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两名天心教武士对街上行人毫不在意,双剑翻飞,着着进逼,直将华服少年圈在一片白茫茫剑影中。那华服少年全仗身法闪避,实际已经失去了还手之力。 渐渐,江涛才看出他那“临危一旋身”,竟是一种跟“九转迷踪步”类似的步法。华服少年武功平平,但这项身法却十分奥妙可惜他使用起来,似乎并不熟练;而且反复使用同一步法,好像只会这一种变化,所以不能尽情发挥。饶是如此,已经不止一次在危机一发之际,助他挣脱了险境。 白脸刀疤汉子精目直转,突然沉声道:“小辈身法有些古怪。老李,咱们把他逼到屋角去,再下手捉活的。” 这主意果然狠毒有效,华服少年退人屋角,也就等于失去了回旋闪避的余地;身形一滞,勉强又支撑三五招,左腿上已被扫中一剑。华服少年一声痛哼,翻身倒地。白脸刀疤汉子揉身上前,剑柄疾落,重重敲在他“肩井”穴上。虬髯大汉探手抓住少年衣领,“嘶”地一声脆响,锦衣立被撕裂,背后果然有条斜斜的疤痕。 白脸汉子脸泛喜色,说道:“老李,仔细看住他,我这就去飞报庄主!”说着,转身便走。 虬髯大汉急道:“慢着!依我看,还是你守住他,由我去报讯较好。” 白脸汉子笑道:“咱们自己弟兄,谁去都是一样,反正功劳是咱们两个人的。” 虬髯大汉脸上一红,讪讪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快去快回!” 江涛心中暗道:‘这倒是个好机会,假如只有那虬髯大汉一人,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谁知心念未已,突然一阵急剧马蹄声由远而近。那白脸汉子刚出店门,一抬头,“咦”了一声,道:“奇怪!庄主已经亲自赶到了……”’江涛骇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五骑快马拥着一辆马车,风驰电奔逞向鸿兴客栈而来。 马上四名黑衣壮汉,劲装佩剑,全和李、陆二人一样袖口闪露一条窄窄银线。另外一匹雪白健马,坐着一个青袍老人;长髯飘胸,面如重枣,神态异常威猛。在他颈项下,系着一条极显目的蓝色绸巾。 五骑一车来到店前一齐勒缰顿住;虬髯大汉和白脸刀疤汉子急急迎上来,向那青袍老人抱拳躬身,说道:“属下李元章。陆呜参见庄主!” 青袍老人微微一怔,讶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奉命查缉要犯的吗?怎么也在此地?” 李、陆二人也是一阵讶诧,互望一眼。那名叫陆鸣的白脸刀疤汉子连忙答道:“属下正是奉命查缉要犯,而且已在鸿兴客栈擒获要犯。正要飞报庄主,想不到庄主倒亲自驾临了。” 青袍老人拈须点点头,笑道:“这倒巧得很!人在哪儿?” 虬髯大汉李元章急将华服少年提了过来,推至马前,陆鸣赶紧上前接过马经。 青袍老人飘身落马,闪着一双炯炯逼人的精目,向那少年打量了一遍,眉峰微皱,冷冷道:“替他解开穴道。” “是!”陆鸣抢着应喏。举手拍开少年穴道,自己却按剑立在青袍老人身侧,馅媚之态,溢于眉宇。其余四名银线武士,也都一齐飞身下马,分站四方,遥作戒备。 华服少年穴道一解,立即抗声怒叫道:“你们这般强盗,我跟你们素未谋面,凭什么竟诬我是要犯?光天化日,逞强伤人,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青袍老人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华服少年顿了顿,道:“十八岁。” 青袍老人挥挥手,道:“转过身来,让老夫看看你的背。” 华服少年抗声道:“为什么?你们凭什么定要查看……” 青袍老人目光一聚,厉声叱道:“还不转过身来?” 陆鸣和李元章一齐动手,抓住少年双臂,一个旋身,转了过来,李元章并且一把撩起少年破裂的锦衣。青袍老人目注少年背上疤痕,脸色顿现凝重;两道眉头一连皱了几皱,探手从贴身衣袋内,取出一张薄薄的黄色纸页。展开对照半晌,突然“唰”地收起纸页,冷笑两声,说道:“放了他!” 陆鸣和李元章同时松手,诧异地问:“庄主,难道说……” 青袍老人板着睑道:“总坛欲查缉的要犯,背上疤痕乃是刀伤,长约五寸,而且是由肩而下。这少年背上既非刀伤,长度也不符;疤痕又在近腰处,显见不是总坛查缉之人。” 陆鸣张口结舌,面色一片灰白,李元章却道:“但是,这小辈是个” 青施老人脸一沉,冷哼道:“还但是什么?查缉要犯是总教密令,像你们这般搪塞上命,只要身上有疤的人就捉,哼!”语声微顿,眼角一扫那名叫陆鸣的白脸刀疤汉子,又尖酸地接道:“索性连陆鸣自己也可以抵数交差了不更省事吗?” “这”陆鸣情不自禁举手摸摸自己眉尾上的刀疤,慌忙躬身陪笑道:“属下该死,属下实在太鲁莽了,求庄主宽限……”青袍老人头一昂,只作未见,负手缓步直人店门。 江涛已在纷乱之际退人客栈内。此时暗暗反手一摸自己背后,不觉冷汗遍体,骇然忖道:“难怪师父一再叮嘱我不能让人见到背上这条疤痕,而且又告诫必须浮报年龄,原来竟有这些牵连!可是,我跟天心教有何关系?他们为什么要传今天下苦苦查缉一个背有刀疤的十八岁少年?那人真的就是我吗?” 他心念飞转,五年来许许多多往事,都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关于师父的古怪行径,令人不解的叮咛,现在看起来,好像都不是无因而发,竟然件件含有深意,不过,师父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起“天心教”,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青袍老人缓步经过江涛面前,目光冷电般一转,突然站住,沉声问道:“少年人,你是谁?”江涛正被一片疑云所困,竟愣愣地没有回答。 四名黑衣银线武士齐声叱道:“喂!咱们庄主在问你话江涛摹地一惊,才从借懂中清醒过来;忙道:“在下姓江,名叫江涛。” 青袍老人突然面泛喜色,道:“啊!原来你就是江公子……”冷傲之态立敛,含笑又问道:“听说江公子精诸梵文?” 江涛道:“不错,在下十三岁起便学习梵文,虽然说不上精请,倒也略通皮毛。” 青袍老人“哦”了一声,态度越显得客气,抱拳说道:“老朽陈鹏,居住城西五槐庄;正因风闻江公子精通梵文,不惴冒昧,特来趋访。关于敝庄拟重酬万两黄金,礼聘一位梵文人才的事,想必公子已经……” 江涛笑道:“在下已经拜读过招贴了;只是,在下虽不过一介寒儒,却也未将那两两黄金看得太重” 五槐庄主连忙抢着道:“仅此一语,足见书生本色。老朽不善言词,但求贤之意甚于饥渴,怎敢以世俗之念玷辱公子,万金不过聊表敬意。倘蒙不弃,敢请公子移驾敝庄一叙如何?” 江涛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庄主抬爱,在下焉能秘珍自重,不过” 五槐庄主急道:“公子尽管吩咐,只要老朽能办得到,必不使公子失望。” 江涛道:“应聘人庄,因所欣愿,但在下想先知道,庄主悬此重金,究竟有什么艰深梵文典籍需要要聘人译述呢?” 五槐庄主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并非十分艰难深奥;只因中原学者通晓梵文的人不多,而那件东西又……”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干笑两声,转换了话头:“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公子去到敝庄,自然知道详细情形。”接着,不待江涛开口,急急招手;那辆马车直抵店门阶下,五槐庄主亲自上前,拉开了车门。 江涛见他语言支吾,心里越觉诧疑;略一转念,也就落落大方向马车走去。当他行经那姓杨的华服少年面前的时候,却发觉那少年正用一种焦急的目光望着他;同时暗暗摇头示意,似乎在告诉他千万不能接受邀请前往五槐庄。四目交投,江涛向他微微一笑,缓步走向马车。却听那少年在后面轻轻冷哼了一声,颇有愤愤不屑之意。 江涛登上马车,忽然想起老家人江富还在长泰酒楼等候,忙道:“在下还一名老家人江富尚未返店,请庄主吩咐一声, 留话店中,免他悬念。” 五槐庄主立刻传话道:“叫柜上记住,等一会江公子的管家返店,一并请到庄中款待。”说完,自己也舍马不骑,亲陪江涛乘车。轮声辘辘,马车在六名银线武士簇拥之下,驶离了鸿兴客栈。 车行途中,五槐庄主一直亲切异常跟江涛闲谈,问道: “江公子少年英俊,乍看不似文弱书生,倒像是一位武功出众的武林少侠;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学过武?” 江涛淡淡笑道:“读书人都兼学剑,但那只不过为了强身正心,作为调神摄志的方法,不能跟武林中人相提并论的。” 五槐庄主颔首又问:“江公子今年贵庚是?” “二十。”江涛早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照师父的叮嘱,顺口浮报了两岁。 五槐庄主笑道:“这么说起来,公子学习梵文,已有七年之久,确是难得……令师想必定是一位饱学通儒?” 江涛信口道:“在下的梵文是跟一位父执学的,那位父执曾任前朝翰林院学士,精通数国文字。” 五槐庄主释然颔首笑道:“这就难怪了。”接着,又不厌其烦的询问江涛家中情形。明似关注,隐含盘诘,尤其一再问到江涛的父母是否健在,以及是不是武林中人等等。 江涛自忖并无不可告人之处,除了自己曾习武功这一点外,其余都坦然据实回答。五槐庄主十分满意,态度也就越发显得亲热起来。 正谈着,马车已抵达一座大石砌成的城堡外。这座城堡四面深沟环绕,两侧俱是密林。 堡门前有一道吊桥,用铁链操纵升降;木桥吊起,整座城堡便与外隔绝,无路可通。江涛隔窗望去,隐约可见堡中和林内都有银线武士佩剑巡逻,戒备得十分严密。 马车行到桥边,一名银线武士催马超前,从怀里取出一面蓝色三角小旗,遥向堡中展动三次;机轮之声随起,吊桥已冉冉放落。六骑一车隆隆驰过吊桥,直人堡门。沿着一条细砂车道向左一转,迎面是一座宏伟高楼;楼前横植着五棵大槐树,浓荫覆盖,广及数十丈。不用猜,想必就是“五槐庄”得名的由来了。 马车运驶楼前停住,五槐庄主陈鹏含笑肃客,陪着江涛并肩进入楼中。 刚进楼门,一名银线武士突然疾步迎上前来,低声对五槐庄主陈鹏说了几句话。陈鹏微微一怔,似乎颇感讶异,沉声问道:“这真是太巧了,现在他人在哪儿?” 那名银线武士躬身答道:“正在客室等候。” 五槐庄主迅速望了江涛一眼,眉峰微皱,随即点头吩咐道:“很好,让他略等一会,我马上就来。”转面又对江涛笑道:“敝庄简慢,公子请至老朽书房待茶。” 江涛口里谦谢,心中却不禁暗讶。忖道:“我初次人庄,乃是生客,理应在客室招待才合常情;就算另有客人在座,也没有避人书房的道理,除非那人是我见不得的?”怀着满腹猜疑跟人书房落座。 五槐庄主略作寒暄,便含笑起身道:“公子且请宽坐,老朽有点琐事,告退片刻,即来相陪。” 江涛忙道:“庄主只管请便。”五槐庄主一再表示歉意,然后告退离去。 江涛独留书房,游目四顾;见房中陈设布置都极尽华丽,三面书橱上满是线装古书,壁间悬着名家字画。从这间书房看,主人纵非饱学之士,至少也应该属于斯文一流。此情此况,跟戒备严密的吊桥和城堡竟是那么不配! 等了一会,不见五槐庄主返来。江涛百无聊赖,正负手观赏壁上字画,突然听见左侧书橱后面,传来一阵隐约断续的谈话声。他心念微动。移步奏近书橱,侧耳凝神倾听。可惜那谈话的声音甚低,听不十分清晰,其中一人好像正是五槐庄主陈鹏;另一人语声颇觉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江涛疑云顿起,伸手推推那列书橱,竟是活动的,橱后显然是一道暗门。他心里一阵狂跳,正想悄悄打开暗门,窃听隔室是谁在跟五机庄主谈话?手指才搭上书橱,摹然间,暗门却 自动启开了。 江涛反应迅捷,顺手从橱上抽出一本古书;脚下疾退两步,假作正在翻阅书籍。只见暗门开处,五槐庄主领着一个灰衣文士含笑走了进来。那灰衣文士鹰鼻鸡眼,一副猥琐奸滑之相,竟是在长泰酒楼上跟自己同过食桌的秀才古云飞。 江涛和古云飞四目相触,彼此都大感意外。古云飞脸色微微一变,忽然亲热异常地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江老弟,幸会!幸会!” 五槐庄主讶道:“原来二位早已认识了?” 古云飞笑道:“我与这位江老弟在长泰酒楼不期而遇,那时酒楼拥挤,曾有共席之雅。” 五槐庄主“哦”了一声,也笑道:“这么说,倒省却老朽引介之烦了。酒菜已备,两位请人席再叙吧。” 外间正厅中业已陈设了一桌丰盛酒席,五槐庄主欣然邀请二人上座,自己在主位相陪。 那古云飞谈笑风生,口若悬河;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忙得不亦乐乎。江涛却怀着满肚子疑惑,默默地甚少开口。 酒过三巡,五槐庄主含笑说道:“敝庄可算幸运,一日之间,竟邀得两位精通梵文的高贤。江公子名师高弟,自然不用说,古公子也是幼得奇缘,学富五车,对梵文熟请精通,更是难得。老朽奉敬二位水酒一杯,聊表仰慕之意。” 江涛听了,大感讶诧。暗忖:“古云飞在长泰酒楼上,自称对梵文一窍不通,怎么忽然又变成‘学富五车’了呢?”心里迷惑,忍不住掠目望了他一眼。 古云飞却泰然自若,举杯饮干,笑道:“区区在下为学旨趣,精博并重,是以性喜游历天下。七岁时巧遇天竺高僧,对梵文一门,已略解梗概。十六岁学成之后,更亲赴天竺,留住达十年之久。别说是梵文,就是西城、大夏、乌孙等地土语方言,也熟话无遗。今日得遇庄主,真如太公之遇文王,大可一展胸中抱负了。” 江涛听他吹离了谱,于是笑道:“这样说起来,古兄竟是足迹遍天下?小弟孤陋寡闻,倒想请教古兄一件事。” 古云飞傲然道:“请教不敢当,只能说老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愚兄可提供一些见闻给老弟参考。” 江涛大声道:“小弟只知天兰和西域相距遥远,请问古兄,那天竺和西域诸国是何时才开始与我中原交往的?” 古云飞哈哈笑道:“老弟真是年纪太轻。天竺又名身毒,本系隔绝之地,唐玄奘奉旨取经,历尽千辛万苦,求得大乘佛经。从那时天竺才跟中原有了往来,这件事谁不知道?至于西域诸国本名匈奴,那是从王昭君出塞和番以后,才与中原交往。” 江涛听了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含在口里的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古云飞不豫地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江涛笑道:“对极了!唐三藏西天取经和昭君出塞的故事,家喻户晓,谁人不知?不过,据小弟猜想,三藏和王嫣,只怕不能算是交往西域和天竺的第一人吧?” 古云飞张国道:“除了他们,还有谁?” 江涛正色道:“史书记载:商周以还,匈奴为患,秦命蒙恬击匈奴,建九原郡;西汉文帝时,匈奴破月氏;武帝建元二年,张塞往西域连络月氏合击匈奴;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破匈奴直抵瀚海;太初四年,李广利并曾击降大宛,西域诸国已与中土相通这些都是呼韩邪单于来朝以前的事。至于天竺,在晋安帝隆安三年,法显往求佛法,到义熙十年始自天竺归国,也比唐玄类早了两百多年……古兄学富五车,难道连这些都没有注意么?” 古云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兀自强笑道:“古人好读书不求甚解,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谁耐烦去记它!江老弟,如今陈庄主礼聘的是精诸梵文的人才,只要咱们会梵文,这些琐事谈它则甚。”一阵哈哈大笑,举杯又遭:“来!老弟,史书年代,愚兄及不上你;借花献佛敬老弟一杯,就算愚兄我认输了如何?” 江涛本有意再以梵文难他一难,一时倒反而不好意思了;五槐庄主也笑着促饮,只得一笑作罢。但却暗暗忖道:“古云飞满口胡诌乱吹,绝无真才实学;居然敢假充内行,混进五槐庄来,其目的何在?他会不会是天心教爪牙,有意如此安排,藉以监视自己的呢?”正想着,一名武士传报道:“江公子的管家到了。” 江涛心里正烦,随口道:“叫他先歇着吧!不必来这儿见我i。 这一席酒,从红日当空直吃到夜幕低垂;厅上灯火遍燃,犹未散席。 古云飞酒量奇大,席间只见他一个人胡吹狂饮,信口开河!吹的都是西域边塞的奇风异俗,口里不时夹上几句“叽里哇啦”的古怪话。据他自己解释,乃是乌孙、大宛的土语。反正五槐庄主和江涛都听不懂,也不知是真是假。 直到更深夜残,古云飞兀自在口沫横飞毫无倦容;五槐庄主身为主人,自然不便阻客撤席;江涛更是听得昏昏欲睡,也苦于不便告退。 正在这时候,庄门上突然响起一阵铜锣声;三长一短,连续敲了三遍。锣声打断了古云飞的话兴,同时也令江涛精神一振。一名银衣武士快步奔人厅来,向五槐庄主躬身禀道: “总教燕姑娘到。” 陈鹏一怔,刚说了一句:“咦!她来有什么事广话未毕,蹄声急如骤雨,三匹骏马已直冲厅外石阶前,齐齐顿住。一个银铃般的清脆语音接口道:“怎么啦!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 五槐庄主陈鹏哈哈大笑迎了出去,亲自接了马缰,道:“请还请不到呢?今天是什么风把咱位的燕姑娘吹来的?” 马上飞絮般飘下三个绮年少女;最前面一位身着朱红色剑衣,大约十六七岁,鹅蛋脸儿,雪白肌肤,颊上一笑两个深深的酒涡,娇小玲拢,艳光照人,身后跟着两名黄衣少女,也都是明眸皓齿,劲装佩剑,丽质天生。 那红衣少女举手掠了掠夜风吹乱的发角。俏眼一扫大厅内,嫣然答道:“陈叔叔,你一定想不到,咱们是特为那件招聘梵文人才的事来的。” 五槐庄主讶道:“老朽午后才用飞鸽呈报总教,姑娘们现在就赶到了?” 红衣少女黛眉一扬,道:“是呀!咱们正是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才来的呢。” 五槐庄主一阵诧愕。其中一名黄衣少女却“嗤”地掩口笑道:“陈庄主别信,是姑娘诓你。总教离这里有多远?咱们就是会飞,一天之内,也飞不到呀……” 红衣少女娇憨一笑,道:“说起来真巧,咱们原是去洞庭玩的,途经江汉,听得城中传说五槐庄悬出万金重赏,请到一位精诸梵文的江公子,才就近赶了来。”她一面笑语嫣然,一面款款移步人厅,显得仪态万端,雍容大方—— 网友扫校 第四章 林边飞敌骑 江涛和古云飞同感眼中一亮,忙不迭站起身来。 红衣少女含笑摇摇手,道:“二位不必拘礼。小妹名叫燕玲,这两个丫头小英、小凤,都是我的贴身侍女。咱们野惯了,公子们别见笑。” 陈鹏谄笑接口道:“燕姑娘是敝教教主唯一爱徒,最得教主宠爱。有个雅号,叫做小燕儿……” 红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陈叔叔也真是的,初次见面,就泄人家的底。”秀眸一转,又问:“请问哪一位是江公子?” 江涛拱手道:“就是区区在下。” 燕玲闪着一双大眼睛,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颔首赞道:“真帅!”江涛不惯玩笑,登时俊脸绯红,低头不敢仰视。陈鹏忙又替她引见古云飞道:“这位古相公也是语文专才,足迹遍西域。除了梵文,更精通大宛、乌孙等国土语。” 燕玲闻言似颇惊异,注目道:“那太好了,我正有一句大宛国的话不懂,能不能请教古相公?” 古云飞微微一怔,强笑道:“请教不敢当,姑娘且说说看,那是一句什么话?” 燕玲笑吟吟道:“古相公知道‘阿沙娜’是什么意思么?”江涛和五槐庄主陈鹏都不约而同转头注视着古云飞,看他如何回答,厅中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阿沙娜?古云飞沉吟半晌,面色微变,讷讷道:“这个……这个…… 燕玲眸子连闪,嫣然道:“古相公不是去过大宛国吗?连‘阿沙娜’都不知道?” 古云飞额上已微见汗珠,急得不住抓头搔脑,反复念着“阿沙娜……阿沙娜……这倒没听说过……” 燕玲突然“叶嗤”笑了出来,道:“告诉你吧,‘阿沙娜’是我养的一头大宛种花猫的名字,难怪你没听说过。” 这话一出口,古云飞如逢大赦般长长吁了一口气,五槐庄主却哈哈大笑不止。江涛忍俊不住,心道:“这位燕姑娘如此慧黠刁蛮,以后倒要对她特别留意一些才好。” 五槐庄主显然对燕玲十分奉承,急急吩咐重整筵席,添设席位,燕玲却笑着拦住,说道:“不必张罗了,叫他们早些备车吧。咱们今夜就动身,替你护送两位公子到总教去。这不比等总教再派人来接省事得多么?” 陈鹏道:“老朽承姑娘盛情;只是今天已经晚了,好歹休息一夜,明日再走。” 燕玲摇头道:“你们这儿我睡不惯;只要陈叔叔放心得下,趁夜上路倒爽快些。” 陈鹏忙道:“能得燕姑娘亲自护送,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燕玲扬眉笑道:“那也不一定啊!你不怕我冒领功劳,说两位公子是我请到的?” 陈鹏朗声笑道:“此事全托老菩萨鸿福,陈鹏怎敢居功?只怕姑娘太辛苦了。” 江涛听了不解,插口问道:“咱们不是应聘五槐庄的么?为何又须前往什么总教?” 燕玲目注五槐庄主道:“陈叔叔还没告诉他们实话?” 陈鹏连忙肃容道:“老朽尚未提及内情。” 燕玲笑道:“原来江公子还不知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五槐庄乃是天心教驻江汉的一处分坛,招贤之事,本系奉命办理。因为本教有一部用梵文著述的典籍,教里没有人看得懂,所以才重金礼聘二位公子担任译述的工作。” 江涛问道:“那是一部什么性质的书籍呢?” 燕玲迟疑道:“这一点……连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那部书不在此地,二位必须到了总教才能知道详情。” 江涛又问:“贵教总教离此多远?” 燕玲道:“如果乘车,大约要走四五天。” 江涛面现难色,道:“在下原以为译书之事就在此地,如果太远了……” 燕玲抢着笑道:“四五天路程哪算太远?君子一诺千金,江公子既已答应了,说不得只好辛苦一趟吧。” 江涛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既然如此,只好从命一行。不过,在下应聘为贵教译书,并非贪图酬金;更不愿盲从行事,损及家声。假如贵教那部书并非益世广智的正当著作,在下应该有权拒绝译述。这一点,尚希庄主和燕姑娘赐予谅解。” 五槐庄主听了这话,似乎颇有不悦之意;燕玲却向他暗暗递了个眼色,微笑答道:“江公子的要求,足见书生本色。君子择善摈恶,这是正理。但公子尽可放心,那部书不但正当,而且关系着武林祸福;所以敝教才决心要把它译解出来,希望造福天下。江公子去到总教,就会相信了。”说着话,酒席重整。五槐庄主极力挽留,大家又饮了数杯。夜色已深,燕玲推却不过,只好答应住过一宵。 第二天一大早,陈鹏特命套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又加派四名银线武士随行护送。江涛和古云飞登上马车,老家人江富跨坐车辕上,燕玲领着小英、小凤两名侍女仍然骑马,一行男女连驾车的车夫共有十一人之多,浩浩荡荡驶出了五槐庄。 陈鹏亲自送到吊桥边,又跟燕玲密语了许久,车马才启程向东方进发。在鄂城渡过长江,车行忽然折向东南。一路上,古云飞只是瞑目瞌睡,对于去往何处,好像漠不关心。 江涛暗中留意,发觉马车似在绕行于大别山南麓,正向皖、鄂、赣交界处前进。于是默默揣测;以四五天车程计算,疾行不过方圆千余里;假如天心教总教所在地是设在皖境,极可能在九华或黄山;若在赣境,大约不出鄱阳以北范围。但赣北并无大山,西面的幕阜和九岭方向不对,此外只有浙赣之间的怀玉山了。除非天心总教设在山区,否则应该是在九华、黄山和怀玉山三者之中。他本想找个机会探探燕玲口气,又觉得小妮子太伶俐,被她起疑反而不好;既然只有四五天时间,索性沉着忍耐几日,所以终未开口。 当日傍晚,抵达浠水附近一处小镇上。燕玲突然吩咐投店,同时包租下客店后院整个院落;车马都驶入后院,四名银线武士奉命分班巡查,禁止闲杂人进人,连店家伙计也不例外。戒备之严密,如临大敌。 江涛看得不解,在晚餐席上问起缘故;燕玲只淡淡笑道:“没有什么,咱们被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暗中缀上了。” 江涛惊道:“咱们既非富商大贾,又没有生死大仇,怎会被人跟缀呢?” 燕玲耸耸香肩道:“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只是为了好奇。不过,公子是斯文人,最好不要受到惊扰,所以宁可谨慎些。” 江涛不便再问,心里却沉吟寻思:“天心教组织庞大,各地都设有分坛;教中武士又跋扈骄横,显然绝非名门正派。但是,他们跟我有何关系?为什么要搜查一个无论年纪和身上疤痕都跟我相同的少年?那一部急待译出的梵文书册,又会是什么性质的著作呢?” 他忽然生出一种恍如探险的感觉直觉此次应聘前往天心教,从好的方面想,或许会被自己探查出一桩惊人的秘密;但从坏的一面想,说不定正一步步走向陷饼,偶一不慎,就将招致横祸。想到这儿,心里一阵惊悸,又有无限兴奋。不禁摸了摸怀中那只羊皮封套,默祷道:“师父,您老人家放心。只等从天心教回来,涛儿一定会兼程赶到太行灵骛峰去的……” 第二天醒来,已是红日当空。江涛翻身下床,正匆匆着衣,忽然瞥见枕旁露出一方纸角。心念微动,展开来一看,竟是一张字条,上面潦草的写着:“为了武林生机,我们不得不严厉警告你,立即拒绝为虎作怅的译述工作;并且及早逃生,否则悔恨无穷。” 江涛看完,不禁大感骇异。字条分明是被人趁夜偷偷放在枕下,自己居然毫未发觉;假如来人真要存心加害,岂非易如反掌?再说,客店已由银线武士严密戒备。此人来去自如,一身武功显然十分惊人。他既惊又诧,怔了一会,却没有声张,只把字条向怀里一塞,仍旧泰然盥洗整装;开门出来,大伙儿都在早餐桌边等候着了。 燕玲见他独自来迟,嫣然招呼道:“江公子昨夜还睡得安稳吗?” 江涛笑着致谢,道:“很好,多谢姑娘关怀。” 燕玲笑道:“快请用膳吧,车马都准备妥了,饭后好早些动身。” 江涛告罪人座,忽然发觉古云飞正目光炯炯向自己偷窥;但当自己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又迅速避了开去,神情竟十分诡异。脑中灵光一闪,恍然惊忖:“古云飞跟我同样是应聘前往天心教的,他是不是也收到一张无头字条呢?这家伙满怀鬼胎,企图不明,昨夜又睡在隔室,说不定枕边留字,就是他干的好事,等一会我得仔细试试他。” 饭后登车启行,古云飞仍和江涛同车。动身不久,江涛见他斜倚窗沿,正瞑目养神,便趁机问道:“古兄昨夜没有睡好吗?” 古云飞连眼也没睁,懒洋洋道:“愚兄素有择席之癖,每换一次宿处,总得三两天以后才能习惯。” 江涛试探道:“昨夜古兄是众睡独醒,不知夜里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古云飞好像被人刺了一下,霍然张目道:“什么动静?愚兄并没有听见呀!” 江涛笑道:“小弟昨夜忽然接到一封怪信。” 古云飞迷们问道:“什么怪信?快给愚兄看看。” 江涛取出那张无头字条,说道:“这封怪信,论理也该有你一份才对;也许那送信的人见古兄转侧未眠,不忍惊扰,所以只给了小弟,就匆匆去了。”一面将字条递了过去,一面目不转瞬注视对方的表情。 古云飞伸手来接,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及待把字条看完,脸上已一片苍白,竟失声叫道:“这还了得,咱们应聘译书,不过是贪图万金厚酬;假如连性命赔上,那可是犯不上的事。老弟你有没有看见字条是谁送来的?” 江涛摇头道:“正因未见那送信人是谁,才特向古兄请教!” 古云飞目光连转,忧形于色,道:“燕姑娘不是说咱们已经被人缀上了么?这怪字条只怕就是那些人故意警告咱们的,看来你我性命堪虑。老弟你打算怎么样?” 江涛反问道:“古兄的意思要怎样才好呢?” 古云飞眉头紧皱,黯然道:“黄金虽然诱人,不能不要性命。当初只说译书,谁会料到竟是性命交关的事!依愚兄看,不如趁早离聘,天心教绝不能去了……” 江涛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弟倒觉得到手的黄金弃之可惜。” 古云飞骇然道:“老弟是说,宁可冒生命之险,也要前往天心教?” 江涛斜缈而笑道:“怕什么?人无横财不富,万两黄金不是小数。古兄不是也说过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子才是真的吗?” 古云飞不觉语塞,苦笑两声,方待分辩,突然听见车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两人顿住话头,由窗口望出去。只见车马正行经一处丘陵起伏的旷野,官道两侧都是茂密树林;这时,正有三骑快马由后面疾驰而来,铁蹄扬起一片飞尘,迅速向马车接近。马上三人都佩着长剑,一色黑衣,左袖闪露银线;低头俯身催马,看不清面目。 古云飞只望了一眼,立即面如死灰,哺哺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网友扫校 第五章 深宵起杀机 燕玲及英、凤二女以及护送武士也都发现三骑驰近,连忙喝令停车。四名银线武士撤剑出鞘,并列排开,小英、小凤则分立车门左右。 三骑快马渐渐迫近,小凤忽然轻噫了一声,说道:“好像是五槐庄的银线武士?” 燕玲沉着脸道:“不管是谁,叫他们停马问话?” 话声甫落,三骑快马已到近前。四名武士刚待出声喝问,来骑突然一齐勒缰收势;三匹马猛可人立而起,长嘶声中,一股尘土向前疾卷了过来。四名武士登时都被尘土笼罩,纷纷喝马闪避。那三个黑衣人却闷声不响,六臂齐扬,打出一大蓬薄翅金钱缥。 他们似乎早有预谋,暗器紧随飞尘出手。四名银线武士全无防备,闷哼连声,登时就有两人中镖坠马。那三个黑衣人偷袭得手,铮铮铮飞快撤出长剑;用力一挟马腹,旋风般向马车冲了过来。 这些变化都是一瞬之间发生,英、凤二女仓促拔剑应战,截住了其中两人;另一名黑衣人却趁机从马背跃起,逞扑马车车门。三名黑衣人默契极佳,冲过拦截的银线武士以后,两人缠住小英和小凤,分出一人迅扑马车。显见他们的目的不在拚斗,而是专为这辆马车而来的。 那黑衣人提剑跃落车旁,立即问目向车中搜视江涛这才看清他的面貌,竟是在鸿兴客栈门前见过一面的杨姓少年。四目相触,那杨姓少年眼中杀机毕露,一探左手,拉开了车门 江涛发觉他来意不善,刚出声叫了声:“你”突然感到肩头被人一把按住,浑身一麻,业已不能动弹。那紧扣他穴道的,赫然竟是古云飞!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力一挣没有挣脱,杨姓少年已经抢剑向他疾劈而至。剑锋堪堪将要触及头顶,摹闻一声冷哼!那杨姓少年突然身子一震,手里长剑竟莫名其妙坠落地上;身子晃了晃,萎然跌倒。只见他背心“命门”穴上,插着一支玉质步摇;针身尽人体内,仅余尾端映着朝阳,兀自颤动不已。燕玲正勒马屹立七八尺外,手抚剑柄,脸上笼罩着一片寒霜。 江涛惊魂甫定,长嘘了一口气,怒目回顾道:“古兄,现在你可以松手了吧? 古云飞急忙松手,拍拍胸口道:“啊!真吓死我了……天幸燕姑娘出手得正是时候……” 江涛冷笑道:“为什么不说太早了一点?” 古云飞面色瞬变,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摇头苦笑道:“唉!愚兄真是吓糊涂了。嘿嘿! 嘿嘿嘿嘿……” 这时,其余两名黑衣人也已经一死一伤,负伤的是个胡须斑白的老者,仓惶窜进路旁密林,落荒逃去。燕玲吩咐不必追赶,一面叫大家下马略事休息,好让两名被镖伤的银线武士包扎敷药,一面亲来安慰江、古二人:“两位大可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武林中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本教雄峙江湖,难免遭人忌眼。小妹既承担了护送的责任,一定将两位平安送到总教。” 江涛摇头道:“若论武林恩怨,他们应该冲着贵教来才对;今天这三人,却是专为杀害在下而来……” 燕玲傲然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不愿让二位应聘为本教工作,自然要多方设法阻扰破坏。不过这些家伙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天心教创教虽仅七八年,声威已遍及天下;武林归并,只在迟早之间,岂是抗拒得了的?” 江涛听了这话,偷眼看看古云飞;却见他神情呆滞,木然而坐,眼中竟隐隐含着一丝泪光。他再望望那杨姓少年的尸体,急然心念震动,恍惚若有所悟。于是默然没有提起刚才古云飞诡异举动,连那字条也隐而未言。 不久,车马又开始上路。车过双城,突又折向正东,沿着大别山麓驶人皖境。从进行的方向推测,总教所在已经不可能是怀玉山了,剩下的只有黄山和九华两处。江涛默念:黄山景色驰名天下,游客络绎,并非理想的建教设坛的地方。天心教总教既然诡秘不愿人知,最可能还是在比较偏僻的九华山。 第三天午后,抵达潜山县城,燕玲突然打发车夫驾了空车回去。四名银线武士虽然留下来,一个个都难掩欣喜之色,就像是已经到了家似的。 江涛诧问缘故,燕玲淡淡一笑,答道:“再往前去,车辆已经无法使用了,必须换乘马匹,才比较方便。” 江涛讶道:“姑娘不是说车行须四五天才能到么?” 燕玲却不直接回答,仅笑道:“途中多惊险,早些赶到总教不是更好么?今天提早休息,明天骑马难免要辛苦些。” 江涛怔了怔,这才领悟:敢情天心教总教,其实就设在大别山中;弃车乘马,正是为了便于行走山区。三天来绕山而行,无异说明总教所在是在大别山之东;那么,如非潜山,必然就是皖山了。 他内心大感振奋,晚餐席上,不觉多喝了几杯酒;微醺回到卧房,脑子里翻来复去尽是待解疑团刀疤?十八岁?梵文书册…直到深夜才在兴奋中进入梦乡。 刚睡了不多久,急又醒转,只觉唇干舌燥,十分口渴。江涛知道是席间多贪了两杯酒的影响,于是披衣起来取茶。才坐起身子,突然瞥见窗外好像有一条黑影疾闪而逝。他揉揉眼睛,侧耳倾听,并无异状;只当自己眼花,也就没有在意。谁知当他伸手触及案头上茶壶时,心头急然一动咦,茶水搁了快半夜,怎么还是热的?登时酒意全消,急取了一支束发用的小银簪,浸人壶中一搅,再看时,银簪上竟呈现出一片乌黑。 江涛倒抽一口凉气,心念疾转,却不动声色,轻轻放下茶壶;合衣躺在床上,拥被阖目假寐,凝神静待变化。过了约莫顿饭光景,窗上果然又缓缓出现一条人影。 这时房中灯火已息,窗外却月色正明,人影映在窗纸上,显得分外清晰儒巾、长衫,分明正是古云飞。只见他先在窗外静静倾听了一会,用指轻扣窗,哑声叫道:“江老弟,江老弟!”江涛屏息静气,默然不应。 古云飞一连叫了三遍,突然轻轻拨开窗,身形一闪,飘然掠进房中。落地毫无声音,一身轻功竟已达到“飞絮落花”的上乘境界。江涛既惊且讶,暗暗在心里说道:“好家伙!果然深藏不露。但你也把我江涛看走眼了。咱们彼此一样心情,你干么三番两次想害我呢?” 古云飞行动十分谨慎,人房之后,立即退靠壁角,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不住向房中扫视,直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才缓缓移步向床前走近。走了几步,又停身低叫道:“江老弟,江老弟! 江涛双目虚阖,暗中已将“赤阳指力”提聚右臂。他虽然无意杀害古云飞,但不能不预作防范,以免万一。 古云飞略为迟疑了一下,急然转身到桌案前,轻轻揭开茶壶壶盖。当他一见壶中热茶并未饮用过,脸上登时呈现出一片杀机,身形疾旋,手里已捏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砰! 砰!砰!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急叩门叫道:“公子,公子!睡了没有?” 古云飞骇然一惊,短剑疾藏肘后;快逾闪电般倒纵数尺,翻身紧贴在屋角暗影中。 江涛松了一口气,故作伊晤问道:“是谁呀?” 门外应道:“是我江富,公子请开开门。” 江涛揉着“惺松”睡眼,懒洋洋起身开了房门;果见老家人江富独自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只茶壶。江涛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江富道:“老奴见公子晚餐时酒喝得太多,担心您夜里醒了会口渴,特地送壶热茶来。” 江涛倒有些好笑,老家人不早不晚,来得恰是时候;再迟片刻,只怕这屋里就要闹出人命了。于是点点头道:“好!搁在桌上吧,我这里还有一壶热茶没有喝呢! 江富提着茶壶走进房来,口里哺哺又道:“听武士们说,今天是最后一夜在客店住宿了,燕姑娘吩咐防范务必严慎些。公子睡觉的时候,最好别息灯火;店里的东西也别胡乱吃,提防被人下毒……” 江涛讶道:“你见到燕姑娘么?” 江富道:“刚才在回廊外见到的。燕姑娘真是好心,夜里还亲自到各处巡视,只怕等一会就会到后院来了。”一面说着,一面重新替江涛燃亮了油灯。 灯光一亮,江涛再看房中,古云飞早已不知去向。 第二天清晨起身,江涛与古云飞在早餐桌上相遇,两人含笑招呼问好;古云飞竟然神色自若,似乎昨夜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早餐刚毕,急见武土飞报道:“总教黎统领亲率六名金线护卫到了。” 未几,便有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带着六个彪形大汉含笑走了进来。 这位黎统领大约四十岁刚出头,身材瘦削,个儿又特别高,乍看就像一支竹竿。两眼开阖之际,神光灼灼,太阳穴坟起如鸭卵;腰佩长剑,衣袖上绣着两条耀目金线和一朵形如星状的金花。后面六名大汉都穿着黑色劲装疾服,袖口绣着一条金线;无论体形、神态、服饰,都显得远非五槐庄那些银线武士所能比拟。 江涛一望那位黎统领,就知此人不但武功精湛,为人也必定十分精明机警,是个相当难缠的棘手人物。但见黎统领在大厅外举手约住手下金线护卫,然后含笑向燕玲拱拱手,道: “燕姑娘一路上多辛苦了。” 燕玲笑着欠欠身子,说道:“为‘老菩萨’做点事,谈不上辛苦。倒是黎统领来得真快,五槐庄的呈报,‘老菩萨’知道了没有?” 黎统领恭敬的道:“总坛是昨天才接到飞鸽的。‘老菩萨’十分高兴,特命黎某连夜赶来迎接。” 燕玲颔首说道:“你来了,我就可以松口气啦。昨天路上还出了点小变故,夜里真叫我担了一夜心,银线武士也伤了两名。” 黎统领脸色一变,沉声道:“这还了得!请问姑娘,是哪些武士疏忽,黎某重重惩罚他们。” 燕玲笑道:“那倒不能责怪他们,来人冒穿教中武士服色,连我也差一点上当。”一摆纤手,向江涛和古云飞引介道:“这位是本教金线护卫统领黎元申,职司总教警戒安全,将来彼此交往的机会正多呢。” 那黎统领转过身来,一双精目在江涛。古云飞和老家人江富等三人脸上缓缓扫了一瞥。 他虽然面含微笑,目光却锐如冷电,使人不期然从心里冒起一阵寒意;就像那两道冰冷眼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古云飞竟低下了头。 黎元申含笑移步走到古云飞面前,问道:“古相公,咱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古云飞骇然一震,霍地扬起头来,惊诧道:“我……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黎元申笑着又道:“黎某有个怪习惯,最爱记忆可敬的朋友;凡是见过一面的,永远也不会忘记。大约半年前,黎某途经西天目山,在临安县附近见到过古相公?” 古云飞摇头道:“没有……只怕是黎兄记错了……” 黎元申坚定的道:“不会记错,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次古相公也是穿的这件儒衫,也是这幅文士巾。古相公你再想想,对不对?”古云飞被他逼得变了色,讷讷道:“好像……好像……啊!我真的一时记不起来了……” 黎元申笑道:‘我再说得详细些,那时古相公正在一家酒楼上饮酒赋诗,酒楼外有一株枫树。时当初秋,枫叶飘零,树下有几名叫化蹲着叫嚷乞讨。古相公诗兴正浓,却被那些叫化扰得不能成句,就丢给他们一锭银子说:‘到别的地方去讨饭吧,诗中意境,全叫你们弄脏了。’许多食客都暗笑古相公迂腐,黎某却对相公的豪迈甚感佩服。只是当时彼此不识,古相公并未注意到黎某罢了!” 古云飞微微一怔,接着就恍然大笑起来,点头道:“晤对,对!黎兄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黎元申笑着又道:“古相公出手真阔绰,那锭银子怕不有二十两吧?” 古云飞连连点头道:“不错,的确是二十两,难为黎兄竟记得这样清楚。”两人都纵声大笑,直似久别逢知己,他乡遇故交,显得十分亲切而愉快。 笑着笑着,黎元申突然脸色一沉,回头向身后金线护卫递了个眼色,喝道:“给我把这姓古的拿下! 六名锦衣大汉同声应喏,人影疾晃,一齐抢奔而出。寒光连闪,撤剑出鞘,登时把古云飞团团围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连燕玲和小英、小凤都同感意外,江涛更心惊不已,纷纷立起身来,诧异的望着黎元申。 古云飞张目大叫道:“黎兄,这是为什么?” 黎元申面笼寒霜,冷冷道:“姓古的,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利用本教招聘人才的机会,想混进总教作奸细?可惜你碰上我黎某人,算你运气太坏了。” 古云飞脸色顿变,争辩道:“你凭什么证据这么说?” 黎元申阴阴一笑,道:“让我老实告诉你吧,黎某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离开过总教了。刚才那段故事,纯是虚构;想不到你自以为聪明,却露出了马脚!” 这话一出,江涛也不期然倒抽一口凉气,益觉此人果非易与之辈。 古云飞飞骇然一震,嘴角渐渐泛起一抹冷傲笑容,点点头道:“很好!不料天心教居然有你黎元申这种人物,古云飞一时失慎,自甘认命。但是,你们也不必得意;武林中不甘屈辱的,并非古云飞一个人,那部剑诀你们永远也别想再参透了黎元申断喝道:“擒下了!” 六名金线护卫同时抢剑出手,一片寒芒耀眼,齐向古云飞扑出。 古云飞猛可一声大喝,双拳齐出,击向左右两名金线护卫;脚下一滑,身形滴溜溜一个疾转,也拨出了衣襟下那柄短剑。但也似乎并不想突围逃命,藉着拳风震开近身两名金线护卫,竟擎着短剑,向江涛冲了过来。 江涛本来离他很近,更想不到古云飞会不惜性命向自己下手;天心教武士都全意防范大厅正门,变起仓促,谁也来不及援救。古云飞势如疯虎,眨眼已到近前。手起剑落,对准江涛当头劈下…… 这时候,江涛如果施展师门绝学“九转述踪步”,闪避并非难事;但那样一来,势必同时暴露了自己秘密。心念电转,正自无法决断,忽然觉得有人暗中推了自己一把;登时站立不稳,跟跄倒退了三四步,一跤摔倒在地上。 古云飞一剑刺了个空,小英和小凤趁机双双掠至,飞快的挟起江涛退出两丈以外;而黎元申及六名金线护卫已经一拥而上……—— 网友扫校 第六章 壮胆入绝地 古云飞眼见江涛逃出剑下,斗志全失;仰天长叹一声,掉转剑尖就向自己咽喉刺去;却被黎元申疾出一掌,拍中手肘,锋刃略偏,仅将颈项划破一道血口。黎元申就势沉臂,五指一翻,扣住古云飞脉门,迅速点闭了穴道。抖手将他掷在地上,喝道:“带下去,暂留活口,等回到总教再慢慢拷问他。” 古云飞被两名金线护卫挟持出厅,临去时,犹向江涛厉声叫骂道:“江涛!你要是替他们译出那部剑诀,古云飞变作厉鬼也不饶你……” 江涛听了这话,不禁一阵难过,摇头苦笑道:“原来他几次要害我性命,竟是不愿让我替贵教译书。唉!这个人真是太难了解了。” 燕玲也嗟叹道:“连我们也被他瞒了好几天;若非黎统领机警,糊里糊涂带了个奸细回去,后果真是不甚设想。” 黎元申含笑道:“黎某未及禀明姑娘,便下令出手,实在失礼得很。现在事情总算过去了,马匹早已备妥,就请姑娘和江公子动身吧! 江涛惶然问道:“黎统领是不是还需要查问在下呢?” 黎元申摇手笑道:“不必,刚才古云飞那一剑,已经替黎某问得清清楚楚。” 燕玲叹口气道:“幸亏江公子不是奸细,要不然,我这一趟白跑事小,回去不给‘老菩萨’骂死才怪哩!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 笑声中,各自准备上路。黎元申忽又机警问道:“还有一位老人家怎的不见了?” 江涛扭头四顾,果然发觉人丛中不见了老家人江富。刚待寻觅,却见江富满头冷汗从饭桌下爬出来,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惊惧之情犹未消褪。 江涛急然想起方才危机一发之际,有人暗中推了自己一把,力道好像正是来自饭桌底下;再回想到昨晚江富深夜叩门送茶的巧合,不禁心头微震,难道……但转念之间,又觉得绝不可能。江富自从十余岁人府,由侍候自己的父亲开始,几十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江府;如果连他也有问题,岂非真成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想到这儿,自己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 正思潮起伏,黎元申却缓步走过来,凝目向江富打量片刻,含笑问道:“这位老人家是” 江涛道:“他是在下的老管家,名叫江富。” 黎元申“哦”了一声,眉头忽皱,面有难色的道:“总教所在,是严禁闲杂人进人的。 公子乃教中上宾,何愁无人侍候?依我看,贵管家最好就不必一同去了。” 江富惊骇莫名,颤声道:“公子,咱们还是回家吧。这种凶险事,不惹最好……” 江涛点点头,不悦地对黎元申道:“他是奉家父母之命伴随在下的,并不是闲杂人。如果贵教不允江富随行,在下也只好不去了。” 燕玲听了,连忙笑着接口道:“黎统领,就让他一起去吧。反正多不了他一个人,别使江公子为难。” 黎元申耸耸肩,笑道:“黎某并没有说一定不能去,既然姑娘如此吩咐,自当从命。” 一行人鱼贯步出客店,门外已系着十余匹健马;马蹄上都扎了草垫蹄套,果然是准备行走山路。黎元申命人将古云飞昏穴闭住,用长绳紧紧缚在马鞍上;又打发那四名银线武士返回五槐庄,然后亲自开道。人马共一十三骑,浩浩荡荡驰出潜山县城。 出城不久,便人山区。黎元申从怀里取出两幅黑布缝制成的套子,含笑向江涛道:“请两位先戴上头罩。” 江涛诧问道:“戴这东西干什么?” 黎元申笑道:“这是本教的规定。凡教外来宾,都必须戴上头罩才能进人总教,以免总教所在地被人泄漏。” 江涛不悦道:“在下是贵教聘的客人,并不是自己要求前往总教;你们如此待客,不嫌大无礼了吗?” 燕玲忙道:“公子别生气,这是咱们老菩萨定的规矩,对任何人都一样,并非仅为公子而设;连小英、小凤两个丫头,当初入教的时候,也都戴上头罩的。” 江涛薄怒道:“士可杀而不可辱!贵教欲争雄天下,就该光明正大开诚与人相见;似这样鬼崇自秘,怎能令天下英雄甘为所用? 黎元申笑道:“江公子说得很对。不过,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等到本教一统武林之后,这些顾忌就全用不着了。” 江涛见无法理喻,默然良久,只得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戴上了黑布头罩。 那头罩布质极厚,从头至颈全被黑布掩住,仅余口鼻处一条横缝可以呼吸换气,一旦戴在头上,满目漆黑,再也无法分辨道路和方向。黎元申又亲自检查两副头罩有无破损空隙,然后由小英的小凤两骑马随待江涛,另由两名金线护卫拥着江富。一声吆喝,十三骑首尾相连,驰入了山区。 江涛目不能见,全凭马匹进行速度来估计离开潜山县城已有多远。只觉所经之处尽是崎岖山路,时有枝叶拂身,好像正通过一丛树林。又过了顿饭时光,奔行速度突然加快,马蹄踏在地上,平稳而轻盈;左侧遥闻水流之声,似在沿着一条河流前进。 他暗中留意,结果发现无论所走的地方是山岭、丛林……总没有远离那条河流;而且水流之声沉而不锐,那条河很可能还是一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于是,江涛摒去杂念,默默记忆着那条河的位置距离;心境霍然开朗,也就不再感觉脸上黑布头罩有什么可厌了。 整整一上午,都是沿河上行;直到近午时分,人马才向右折人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渐渐驰离河岸,水声也越来越远,终至渺不可闻。 这样又走了顿饭之久,突然停顿下来。前面好像有人盘查,黎元申正高声跟人交谈,语气十分客气。接着,十余骑排成单行,缓缓登上一列似乎高约数百级的梯阶。大伙儿纷纷下马,小凤忙替江涛解去了头罩。 江涛揉了揉眼睛,见置身处是一座山峰的峰腰,建有几幢石屋;屋前站着二十余名金线护卫和一位五旬左右的蓝袍老人。燕玲替他引介那蓝袍老人道:“这位是本教护法金老前辈。” 那蓝袍老人大刺刺摆了摆手,好像有些不爱搭理的样子。 燕玲连忙低声解释道:“金护法天生不爱开口,而且他的汉语也说得不很流利。” 江涛诧道:“莫非他不是汉人?” 燕玲点点头道:“他是老菩萨从高丽国带回来的三大高手之一,名叫金永坚。另外还有两位,一名黄仓,一名朴仑,都任教中护法,终日随护老菩萨左右……” 江涛闻言不觉多打量了那金永坚两眼,只见他一脸冷漠,神情阴骛可怖;身躯粗壮,颊上遍生长毛。一望而知是个冷酷寡情而孔武有力的粗人。当下心念微动,于是问道:“常听姑娘提到老菩萨,大约就是贵教教主了?” 燕玲却摇头笑道:“不,老菩萨是我的师姐,我师父才是教主。” 江涛听了有些迷们不解,燕玲接着又笑道:“这些事告诉了你一时也不会了解,咱们教中都按衣色分别职位。老菩萨穿彩衣;我师父和我,还有师兄,都穿红衣;侍女们则着黄衫。此外,总教护法穿蓝色衣服;金线护卫穿锦衣绣金线,所以又叫‘锦衣护卫’。至于银线武士,一律都着黑色劲装。” 江涛问道:“五槐庄主为什么又穿灰色衣服呢?” 燕玲道:“那是因为各地分教有时需要与教外人往来,故不限定服色;但分教坛主职位与总教护法相等,所以只在项间加系蓝巾以资识别。” 江涛恍然大悟,暗暗牢记在心。又扬目四顾,问道:“这儿就是总教所在了吗?” 燕玲道:“此地只是通往总教的第一道关隘,距离总教还有一段路程。咱们在这儿先休息用饭,,同时从现在起,你可以不必再戴头罩了。” 江涛笑道:“难道这儿的秘密就不怕人泄漏了么?” 燕玲尚未回答,黎元申却冷笑说道:“不瞒江公子说,到了这儿,如非获得本教允准,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江涛惊问道:“为什么?” 黎元申招招手,领江涛走到一排铁栏边,笑道:“江公子请向下看。” 江涛凭栏下望,但见峰下峭壁如镜,离地高达百丈;壁上寸草不生,无处可供攀登。展目远眺,密林如海,都还在数十丈外。不由自主点头赞道:“奇险天成,雄伟而壮观,的确具有绝堑难渡的形势。但是,咱们刚才是怎么上来的呢?那些石堆到哪里去了?” 黎元申得意的一笑,道:“何曾有什么石堆!那是特制的盘旋钢梯,由峰上以机钮控制;使用之后,已被绞盘收入山腹,峰上峰下便无路可通了。”返身一指峰后,又道:“江公子再看后面。” 江涛回头一望,只见这块峰腰上的平地约有十丈宽阔,三面绝壁;只有背后靠山的一面,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乃是唯一通往总教的秘道。洞口不仅有锦衣护卫把守,而且设置了粗大坚固的栏栅;铁栅一闭,内外隔绝,任何人也无法通过。 看了这些,江涛不禁从心底冒起阵阵寒意。暗忖道:“天心教占此绝地,防守之严密,胜过铜墙铁壁。我混进来虽然容易,如果再想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了。”正想着,一名金线护卫来通知酒菜已经齐备;燕玲和黎元申含笑肃容,陪伴江涛走向一栋较大石屋。 屋中高悬着十余盏巨大的八角硫璃灯,照耀得纤毫毕现。正中一张圆桌,酒菜罗列满席,蓝袍老人金永坚已经大刺刺坐在主位了。燕玲让江涛坐了客位,自己和黎元申左右相陪。小英、小凤分别替各人倒了酒;那金永坚抓起酒杯连干了三杯,一声不响推席而起,自顾向屋后去了。 黎元申好像松了一口气,这才招呼英、凤二女道:“两位姑娘也一起吃吧。” 江涛诧异道:“那位金护法为什么只喝酒不吃菜?” 小凤轻笑道:“公子别问啦,说出来,连咱们也要吃不下菜了。” 江涛更加好奇,忙问:“为什么?” 燕玲低声道:“他不喜熟食,每餐要生啖五斤牛肉、两只肥兔和五六只鸡鸭;另外还要喝一大盆生血,所以总是独自进食。今天因为知道你是教中贵客,才破例敬了咱们三杯酒。” 江涛骇然一惊,脱口道:“这么说,他竟是个野人……” 燕玲耸耸香肩,道:“虽然不全是野人,总之野性还没完全除去就是了。” 江涛既惊且诧,口里没有再说,心中却忐忑不已。天心教用这种野性未驯的人把守总教出入关隘,不能不说高明。金永坚汉语生硬,冷酷寡情;加上孔武有力,武功精纯,绝不会发生徇情私纵的事,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想到这里,不免更是忧心忡忡,略用了些饮食,便推饱停箸。 饭后休息片刻,上马继续前行。经过铁栏栅的时候,金永坚已率领手下金线护卫等候在洞口,仅将铁栅启开一半;所有通过铁栅的人,必须一个一个缴验通行号牌,连黎元申和燕玲等也不例外。 那老家伙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每牌一人,绝不通融。江涛和古云飞都由黎元申代缴了宾字号牌;轮到江富,却被金永坚伸手拦住。 燕玲道:“他是江公子的老家人,已获允准同人总教。” 金永坚漠然摇头,冷冷吐出六个字:“没有号牌,不行。” 燕玲望望黎元申,黎元申急忙陪笑解释道:“这是在下疏忽,五槐庄飞鸽呈报仅提到江公子和古云飞,所以只请得两枚宾字号牌。请金护法先予放行,号牌随后就补送过来。”金永坚怪眼一翻,仍然摇头道:“没有号牌,不行!”他吐字生硬,语气冰冷无情,竟无转圜余地。 江富已吓得面无人色,颤声叫道:“公子……怎么办?” 江涛佛然道:“既然这样,索性我也留在此地,等黎统领取来号牌再一同进去。” 燕玲急道:“那怎么行,教主已经知道公子抵达时刻,正等着要召见你呢。” 江涛苦笑道:“这却不能怪我,谁会想到贵教护法竟是这样执法如山!” 燕玲无奈,亲向金永坚央求道:“金叔叔,你先让他过去。一切责任由我担负,号牌立即补送。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好不好?” 不料金永坚却翻脸不认人,摇头如故,操着生硬汉语道:“一块牌,一个人;两块宾字牌,只能两个人,多半个也不行。” 燕玲气得真瞪眼,大家都束手无策。倒是小凤心思灵巧,笑道:“反正一牌一人,为什么不把姓古的留下来?” 亏得她一言提醒梦中人!燕玲大喜,忙将穴道受制的古云飞换了江富,暂时交给守关护卫看管。说来好笑,那金永坚居然“认牌不认人”,倒点头同意了。 通过铁栅,大家才吁了一口闷气,催马进入石洞。这石洞笔直向前延伸,大约有百余丈长;洞中平坦而宽大,足可容三四骑并驰。每隔数丈,壁上就嵌着一粒巨大的夜明珠;一片青蒙蒙光华,恰堪照路行走。江涛审视这条山腹隧道,一半天成,一半人工;纵是如此,工程已够相当浩大,忍不住连声赞叹。 燕玲笑道:“总教四面环山,只有这条隧道与外界相通,防守自须严密。那位金护法虽然顽固不通情理,对老菩萨却忠心耿耿,绝无二志,所以咱们都让他三分。”说着话,隧道已尽;眼前霍然开朗,又呈现出另一片景象。 但见群山环拥中,一瀑临空飞泻而下;水流无处可泄,竟在山凹中汇聚成一个广逾千顷的大湖。粼粼波光映着峰恋,山岭苍翠,倒影幢幢,简直就是一幅绝美图画。 沿湖沃野无数,一畦畦的水田,绿油油的稻禾,成群的牛羊马匹;林木扶疏,闪露出点点茅舍,恰似人间美境,世外桃源。湖水中央,品字形耸立着三座小岛;岛上高墙峻垛,飞檐朱阁,隐约可见巡守戒备的锦衣护卫执戈往来,俨若城堡。不用说,岛上就是天心教总教所在了。 这种奇绝境地,真令江涛看得目瞪口呆,几疑身在幻梦中。但他却有一点困惑不解,城堡既然孤立湖中,为什么不见船只或浮桥之类的设置呢? 隧道内口另有几栋石屋,也有锦衣护卫驻守;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红光的七旬老人,身着蓝衣,神态却正与金永坚相反,笑盈盈十分和气。 一行人在屋前下马,马匹都交给了锦衣护卫,那红面老人哈哈笑着迎过来,先向燕玲等道了辛苦,然后亲切地说道:“教主已经命号台催问过两次了,各位休耽搁,准备渡湖吧! 说着,一摆手;石屋后一根木杆上,立刻升起三面色彩鲜明的旗帜—— 网友扫校 第七章 天湖隐诡秘 那三面旗帜中,有的红白相间,有的黄、蓝对衬;色彩图案各不相同,显然是代表一种秘密信号。过了片刻,湖中最大一座城堡上,也升起同样三面号旗。双方号旗一升,城堡下迅即飞掠出一艘快艇,怒矢般向岸边驶来。江涛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竟未看出那艘快艇是怎样出现的。 不多久,快艇抵岸,一行人鱼贯而上,快艇立刻掉头又向湖中驶去。快艇制作甚为精巧,艇身狭长,两舷扎着羊皮浮筒;由八名壮汉操桨,既稳又快。人立艇中,只觉湖水向后涌退,有如御风而行,其速无比。 江涛回头望了望,那红面老人兀自笑盈盈负手立在石屋前相送,不禁笑问燕玲道:“这位守护渡口的护法,待人甚是亲切;姑娘刚才怎么忘了替在下引介一下呢?” 燕玲听了,险些笑出声来,反问道:“公子看他对人总是笑嘻嘻的,是吗?” 江涛点点头,道:“正是,看他待人之亲切,跟那位金护法真不可同日而语……” 燕玲笑道:“提起他,确属武林中出类拔萃的有名高人。但是,假如要我在他和金叔叔之间选一位作朋友,我宁可选金叔叔也不愿选他。” 江涛讶道:“这是什么原因?” 燕玲道:“别看他一脸和气亲切,却是最有名的笑面虎;狠心手辣,半点感情也不讲。 你要是知道他的名号,包准会吓你一大跳。” 江涛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燕玲扬了扬黛眉,一字一顿的说道:“堂堂武林十三奇中人物,天南三鬼之一,姓屠名开方,外号就叫做‘笑面无常’,你听说过吗?” “天南三鬼?笑面无常屠开方?武林十三奇?”江涛哺哺念着这几个名称,最后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燕玲顿露惊讶之色,叫道:“你连武林十三奇也没听说过?” 江涛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武林中人,哪会知道什么十三奇!” 燕玲似乎很感失望,说道:“十三奇的歌诀,连三岁小孩都会唱。那就是‘儒释道闺丐,神仙妖魔鬼’!你真的不知道?” 江涛腼腆的笑了笑,道:“的确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你燕玲叹了一口气,正待继续说下去,快艇已驶抵岛边,只好一笑说道:“反正来日方长,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快艇减缓速度,逞向堡墙靠去。待到了近处,江涛才看出原来墙脚下有个水道出人口;凿石引水,形同运河,船艇可以循着水道直接驶人堡中。水道口设置有活动闸门,起落自如;里面却是一处相当别致而安全的泊靠港湾,其中停泊的船艇竟不下二十艘之多。 快艇缓缓泊岸,岸上早已有一辆豪华马车和十名锦衣护卫在等候着了。 黎元申送江涛登岸后,便拱拱手道:“黎某还须请领通行牌去前山提解古云飞。教主现在天心宫,江公子晋谒之事,偏劳燕姑娘了。”燕玲颔首答应,于是吩咐小英、小凤先领江富去休息;自己陪同江涛上了马车,由十名金线护卫簇拥着驰往天心宫。 车行途中,燕玲-一为江涛指点解说。原来堡内又分内外两层,外城仅是钟楼号台和金线护卫居住的房舍;教主和老菩萨以及亲信侍女都住在内堡。 江涛左顾右盼,样样都觉得新奇,接着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像我这样应聘而来的,应该住在外城还是内堡?” 燕玲想了想道:“依我猜,大约住内堡的机会多;因为那样比较方便,而且外城也没有宾馆。” 江涛又问:“那么,教外来的客人都住在什么地方?” 燕玲道:“真正的教外来客并不很多,咱们已另在两座副岛上设有‘迷宫’和‘幻宫’,那是专为待客而准备的。” 江涛听了心中一动,忙道:“听说贵教有一处名叫快活谷的地方,可有这回事?” 燕玲一怔,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江涛道:“是无意中听见五槐庄两位武士提到过。” 燕玲突然粉脸微红,哼了一声,道:“这批家伙,成天只知道胡说八道;若被教主知道了,看他们怎么死” 江涛见状甚觉奇怪,又问道:“听姑娘口气,敢情那快活谷并不是个好地方?” 燕玲白了他一眼,沉着脸道:“公子是读书人,不应该打听这些。” 江涛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讪讪住口,心里却总解不透。暗想道:“她为什么不许我问?所谓‘迷宫’和‘幻宫’又是什么所在?只要有机会,我倒非去见识一下不可……” 想着想着,马车突然停住。江涛急扬头,才发觉已经抵达一处花木掩映的庭园。迎面一座大殿,巨石为柱,白玉为阶,蟠龙飞凤,修饰得金碧辉煌,光辉夺目;门外昂然肃立着十二名金线护卫,分执金戈钺斧,气势不亚帝王禁宫。 燕玲抢先下马,对一名金线护卫说道:“快禀报教主,江公子到了。” 那名护卫躬身一礼退去。片刻之后,殿内传呼道:“教主在天心宫正殿召见。” 燕玲含笑点头,轻轻告诉江涛道:“我师父待人最和气,不要害怕,大着胆子跟我进去吧!”江涛深吸一口气,镇摄心神,从容举步,跟随走人。 进门不远,转过一道绿玉屏风,整座天心宫大殿呈现眼前。只见殿中彩壁环绕,雕梁画栋,全系用珍珠、玛瑙嵌饰而成;地上铺着大红地毯,一对对锦衣护卫由殿门直排到神坛前,气氛肃穆,全殿鸦雀无声。十余丈外的神坛两侧,各有一只纯金铸成的巨大香炉;烟雾绕绕下,隐约可以窥见坛上宝座和八名轻摇羽扇的黄衣侍女。 江涛为了礼貌,垂目缓步向神坛走去。心里却在猜想,这位野心勃勃意图吞并武林的天心教主,大约必是个身躯魁梧,气宇轩昂威猛的人物了……走到神坛前站定,长揖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江涛拜见教主!” 谁知坛上却传来一阵柔和而清脆的声音:“别客气,小燕儿替江公子看座吧!” 江涛一怔,不由自主扬起头来,眼中顿时一亮。原来宝座上竟是一位红衣丽人,年约三十五六,头束金冠,身披红绿罗衫;凤目如水,桃腮似雪,朱唇瑶鼻,云鬟雾鬓,美得像一朵出水红莲,令人不敢逼视。那红衣丽人看清江涛面貌,神色也微微一怔,似乎颇有惊讶之意;两道不怒而威的眸子凝注在江涛脸上,目光中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采。 燕玲亲手替江涛送来一只锦凳,自己也在坛侧坐下;并将古云飞阴图混人总教,被黎元申识破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红衣丽人听了,并无丝毫怒容,反而感慨地说道:“树大招风,名成遭忌。本教锋芒太露,难免会有些跋扈弟子在江湖上恃势骄横,这是最要不得的……告诉黎统领,不可为难那姓古的,假如能够开导他,可送往幻宫款待安置。”接着,又含笑对江涛道:“听说江公子家学渊博,受教名师,本教将要借重大才。公子且安心休息几天,千万不必拘礼,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 江涛连忙谦谢道:“在下粗俗,不敢当教主谬誉。” 红衣而人嫣然一笑,问道:“江公子今年贵庚多少了?” 江涛恭敬答道:“刚满二十岁。” 红衣丽人又问:“令尊令堂都还健在吗?” 江涛道:“托教主洪神,都还粗安。” 红衣丽人轻轻“哦”了一声,脸上现出释然之色,点点头道:“这么说,公子家庭美满幸福,令人羡慕……”又转对燕玲道:“晚间代师父设宴替江公子洗尘。你们年轻人谈得来,好好接待江公子。” 燕玲问道:“师父准备让江公子住在哪儿呢?” 红衣丽人想了一下,道:“暂时还是先住‘听泉居’吧燕玲似乎甚感意外,抢着道:“师父,‘倚竹轩’不是更好吗?” 红衣丽人斜脱微笑道:“江公子是读书人,一定喜欢清静。你那儿丫头们都野惯了,别叫江公子见了笑话。再说,这也是老菩萨的意思。”说完,纤手微抬,殿前玉磐三响;由八名黄衣侍女簇拥着,娘嫔转人坛后而去。 江涛躬身遥送,跟燕玲退出大殿,重又登上马车。随行护卫请询去处,燕玲嘟着小嘴显得很不高兴,冷冷道:“听泉居!”马车驶动,江涛忍不住赞叹道:“令师竟是这般年轻美貌,待人又谦和可亲,的确非在下始料所及……” 燕玲面无笑容,一扭身子道:“我也想不到,她老人家会这样安排!” 江涛讶道:“怎么说?” 燕玲幽幽说道:“你哪里知道,听泉居在内堡西面,离我住的拢翠阁最远……” 江涛笑道:“这也没有什么要紧呀!” 燕玲注目道:“怎么不要紧,你”忽然住口;白了江涛一眼,竟低下了头,颊上同时飞涌两朵红云。江涛心弦震荡,自然体会得那未尽之言,不由笑道:“关山隔万里,灵犀一点通!姑娘又何必……” 燕玲正色说道:“江公子,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望了望随行的锦衣护卫,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命运?” 江涛愕然道:“在下的命运怎样了?” 燕玲凝注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总之你要记住,这儿戒备森严,公子一言一行宜多谨慎,没有事的时候,不要随便乱跑……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江涛暗感惊骇,却又不便追问缘故,只好漫声应道:“多谢姑娘关照,在下自当谨慎就是。” 马车沿着细沙车道,驶上一处小坡,向左转折,停在一排幽静的木屋前。江涛一见这“听泉居”倚山而建,小桥流水,竹篱朱门,清幽雅致,颇富乡村情趣,心里早已满意。燕玲陪他缓步入屋,一面吩咐车辆和护卫们退去。 木屋共分五间,三明两暗,布置雅洁。门前一湾小溪,横架竹桥;这情景竟跟江涛故乡依稀相似。卧房中,一切应用物品都很齐全;另有一间书房,藏着满橱古书。 江涛欣然问道:“这儿以前好像有人住过,是么?” 燕玲默默点头,漫不经心从鼻孔里“晤”了一声,却答非所问道:“你看看还缺少什么,待会好叫小凤替你送过来。我想,把凤丫头就留在这里侍候,也许会使你方便些……” 江涛忙道:“不必了,有江富在已经足够了,万万不可劳动凤姑娘广说着,顺手从书橱中取出一本古书;翻阅数页,脱口赞道:“都是难得的珍本,而且每页皆有批注。那原住此地的主人,想必是位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可惜无缘一见!” 他只顾赞赏羡叹,急然发觉燕玲痴痴立在窗前,敛眉凝思,似有无穷心事。 江涛跟她相处虽仅短短三数天,却深知这位“小燕儿”性格明朗爽直不亚须眉,为什么在知道自己住入“听泉居”以后,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处处显得愁思恹恹了呢?正自不解,燕玲突然转过身来,神色凝重的道:“有句话,我想问问你;请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会不会梵文?” 江涛怔了一下,笑道:“在下从十三岁起研习梵文,并非虚假,难道姑娘疑心我跟古云飞一样……” 燕玲用力摇着头道:“不!我相信你不是奸细,但假如你真的不会梵文而是一个奸细,或许反而会好一些……” 江涛诧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燕玲长叹一声,说道:“这间木屋中,曾经先后住过三位饱学通儒;他们都是精通梵文的人,也是被咱们天心教重金礼聘来译解那部梵文秘本的。可是,就在他们将要开始译述工作时,却都莫名其妙的暴卒而死。” 江涛骇然一惊,道:“此地戒备森严,竟然也发生这种事?” 燕玲苦笑道:“谁不是这样想呢,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当然是教中出了内奸。老菩萨曾为此大发雷霆,连杀了三个锦衣护卫统领,却始终没有查出凶手是谁。” 江涛惶然遭:“这样说来,在下生命堪虞,贵教根本无法保障在下的安全了?” 燕玲沉吟半晌,突然浅笑道:“你也不必太害怕,自从第三次出事之后,戒备已比从前更为严密,况且现在金线统领黎元申又是个精明干练的人。而我师兄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弄梅山庄’,如有变故,也可以就近驰援;或许这一次不会再出事了。” 江涛心念疾转,又问道:“从前三位译书人都是怎样被害的呢?” 燕玲道:“一位死在床上,全身找不到任何伤痕;一位吊在屋后梨树上,看起来好像是自杀的;还有一位倒插在小溪烂泥里,生前已被人割断了喉管。” 江涛机伶伶打了寒噤,咋舌道:“好毒辣的手段……” 一语未毕,窗外突然出现一条人影,燕玲扬目娇叱道:“谁?”—— 网友扫校 第八章 没有父亲的人 听泉居自成院落,竹篱之外,有一座人工堆砌成的假山;山下则是一片花圃,繁花似锦,散发着阵阵幽香。那人影仁立在假山顶上,斜阳余晖恰好将他修长的影子投映在木屋窗前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大约十七岁不到,一身红衣,眉目英俊;只是面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得甚是冷峻。 燕玲嘘了一口气,扬手招呼道:“原来是师兄,把我吓一大跳! 红衣少年没有回答,只轻轻“晤”了一声,两道锐利的眼神却灼灼凝视着江涛。 燕玲叫道:“师兄请过来,我替你介绍这位江公子……”谁知话未说完,那红衣少年忽然一撩衣角,竟冷漠的转身走下假山,扬长而去。燕玲一怔,霎时粉颊绯红…… 江涛轻问道:“这人是谁?” 燕玲颇感难堪的答道:“他是我师父的独生子,名叫梅剑虹,就住在隔院‘弄梅山庄’里……” 江涛道:“看他神情,好像不太欢迎我这个客人?” 燕玲忙道:“不!他生性就是这样,终日落落寡欢,跟谁都合不来。” 江涛笑道:“难道他身为天心教少教主,还有什么不满足?” 燕玲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他,唉!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叫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江涛讶道:“他怎会没有父亲?” 燕玲黯然道:“不知道,这是一个谜;恐怕世上只有我师父和老菩萨才能解答,但他们都不肯透露。” 江涛更讶道:“令师兄自己也不追问吗?” 燕玲叹道:“问也没有用,师父总是支吾其辞,好像有难言的隐衷;老菩萨更会把梅师兄骂上一顿;并且严峻的说:‘以后不许再提那丧德败行的人,他在你出世之前,就已经遭到报应而死了。”’ 江涛又问:“那么,令师兄的姓氏由何而来?” 燕玲道:“他是跟随母姓,我师父名叫梅娘。” “晤!梅娘……一个丧德败行的人?”江涛沉吟着这两句话,内心倒对那位神情忧悒落寞的红衣少年颇感同情,不觉喃喃道:“话虽如此,但一个人连自己生父都不知道,的确是人生最不幸的事!难怪令师兄要冷漠孤僻了。假如有机会,我倒真想跟他结识一番。” 燕玲摇头道:“梅师兄对谁都冷淡,有时甚至不近人情,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小凤领着江富也到了听泉居。安置好行囊,燕玲吩咐准备酒筵,就在木屋中替江涛洗尘。 席暗,燕玲又提到要留下小凤侍候,江涛仍婉言辞谢,说道:“在下自问无愧于心,何惧鬼物加害?姑娘盛意在下心领,但绝不敢接受。”燕玲见他执意不肯,只得作罢。这一席酒,竞吃得闷闷不乐;各人都像怀着心事,天色入夜便草草终席了。 席终人散,江涛沐浴更衣;吩咐江富先睡,独自负手踱出木屋,缓步在庭园里绕行。他审度地形,默察进出途径,发觉听泉居背倚山麓,左侧是梅剑虹居住的“弄梅山庄”;右边遥对堡墙,墙外便有一座锦卫巡望的剑楼。照形势看来,左右两方都不易被人潜人;只有前面沙道和屋后小山,才是值得防范注意的所在。 江涛心里不禁暗想:“天心教一再设法要译出那本梵文秘册。又有这么许多人千方百计阻止破坏;木屋中连死三人,古云飞途中屡下毒手。这些蛛丝马迹,如出一辙,由此可以证明那部梵文秘册必定非常重要了。” 他来此目的,本不是为了译书;但现在却被那梵文秘册引起无限好奇之心,直恨不得能早些看看书中内容是些什么?徘徊复徘徊,不觉夜色已深。园中一片宁静,只有江富房里隐隐传出鼾声。 江涛倦意渐浓,正欲回房安歇;谁知一脚跨进房门,突见房中临窗靠椅上,斜躺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深埋在椅子中,无法看见面目。只见他两脚高高搁在窗台上,一柄长剑横伸椅外,正悠然晃动着靠椅,一派安闲之态。 江涛猛然一震,脱口喝道:“什么人?” 那人没有回答,悠晃如故,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江涛心头狂跳,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又喝问道:“你是谁?坐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不慌不忙从窗台上收回两只脚,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灯火照射下,只见他脸色阴沉,一身锦衣,竟是金线统领黎元申。 江涛大感意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黎统领,在下不知,多有失礼! 黎元申面浮阴笑,冷冷道:“江公子深夜未寝,踏月漫步,雅兴不浅!” 江涛笑道:“初到贵教,难免处处觉得新奇,所以在园里多瞻望一会。” 黎元申突然双目一扬,两道冷电般目光在江涛脸上迅速扫了一眼,说道:“江公子知不知道关于这座木屋中的怪异变故?” 江涛点点头道:“日间曾听燕姑娘说起,这儿已经先后死了三位译书人……” 黎元申紧接着又问道:“公子难道不怕?” 江涛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在下生平不信鬼魅之说。” 黎元申忽然从靠椅中站起身来,手抚长剑,缓步在室中煤踱了一圈;脸色一片阴寒,喃喃说道:“鬼魅之说固属虚妄,但三位译书人连续被害,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那下手的人做得干净俐落,事后不留丝毫痕迹,显见绝非庸手……”说到这里,语声微顿,双目灼灼凝视江涛,冷然又道:“公子是第四位应聘译书的人,也是本都最后一次机会。世上通诸梵文的人才不多,咱们务必要把握这一次机会,所以希望江公子能尽量跟咱们配合。” 江涛讷讷道:“黎统领要在下怎样配合。” 黎元申目光一闪,道:“黎某之意,准备借重公子为饵,诱使那人现身出来。” 江涛忙道:“这未免太危险了,万一失误,在下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黎元申傲然笑道:“公子尽可放心,在译书工作没有完成以前,我们不会让你轻易送命的。” 江涛一惊;道:“换句话说,等到一日译书工作完成……” 黎元申一面移步向房外走去,一面接口道:“如果公子能幸运活着译完那部梵文秘册,教主和老菩萨也许会给你人教的机会。” 江涛反问道:“要是在下不愿人教呢?” 黎元申已走到门口,闻言扭回头来,轩眉冷笑说道:“公子会愿意的,因为那是你唯一生路。”说完,不待江涛再开口,逞自大步而去,转眼已没人沉沉夜色之中。 江涛听了最后那句话,怔忡而立,不由从心底冒起一丝寒意。难怪燕玲会道:“假如你真的并不会梵文而是一名奸细,或许反而会好一些……”这不是明明暗示自己,一旦译书完成,势将被杀灭口吗?再回想黎元申深夜出现在卧室中,言语诡异,意图难测,更觉毛发惊然。 他心里惊疑不已,反复思索。终于把心一横,暗道:“你们既存心不善,也休想我会替你们好好译出那部梵文秘册。如有机会,还是趁早脱身才是上策。”可是,话又说回来,“天湖总教”险关重重,脱身逃走岂是容易的? 这一夜,江涛眼睁睁直到天亮,终宵未眠。 第二天一早,燕玲又来到听泉居。当她一见江涛眼布红丝,神情困倦,立即惊问道: “昨夜睡得不好吗?是不是嫌此地太僻静了?” 江涛连忙掩饰道:“不!正因为这儿景色太美,昨夜留连忘返,睡得迟了一些。” 燕玲笑道:“咱们这天湖总教是天生绝地,四季如春,风光如画。你要想看景致,我替你向导,让你尽情看个够好了。” 江涛试探着问:“此是总教所在,能让我一个教外人乱跑吗?” 燕玲凤目一扬,道:“谁说不能?师父特别嘱咐,叫我这几天多领你去各处逛逛。走! 咱们现在就去。”不由分说,拉了江涛就走。 江涛心里明白,这是天心教“放饵”之计,他们故意让自己在堡中露面,无非是想诱使那神秘凶手现身。不过,自己也正好借此机会,踩探脱身之路;一举两便,何乐而不为? 两人徒步而行,也不用下人跟随,先逛内堡,再游外城。除了几处重要宫殿,足迹几乎遍及全岛;每至一处,燕玲都不厌其烦的为他指点解说。但江涛却越逛越觉得心情沉重。因为全岛戒备森严固然不用说,而城堡悬湖中,唯一可供使用的船只,全部集中看管;任何人欲乘船离岛。都必须向教主请领通行铜牌。平时河口铁间紧闭,与外隔绝,简直插翅难飞。 日暮“兴尽”而归。江涛借口劳累,送走燕玲以后,躺在床上,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只觉满怀希望尽成泡影,刹那间全都幻灭了。船只既不可得,浩荡天湖又无法泅水渡过,困守岛中,如处攀笼。难道就这样死心塌地替天心教译书,等待赐予人教的机会? 他当然不甘心,却想不出一条“不甘心”以外的办法。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带着忧虑和困倦进人梦乡……刚睡不久,忽又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惊醒。钟声好像起自外堡,但处刻之后,全堡乱钟齐鸣,人声沸腾。“听泉居”庭园里忽然出现大批锦衣护卫,弓上弦,刀出鞘;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竞将木屋团团围住。 江涛吃了一惊,连忙披衣起身。尚未停当,屋外已“碰碰”连击,喝令开门。 老家人江富揉着睡眼启开大门,只见火光下并肩站着两人一个是金线统领黎元申,另一个却是名浓眉大汉,也是穿着护卫锦衣,袖口亦有一朵金花。所不同的是黎元申金花下有两条金线,那浓眉大汉仅只一条,好像是位副统领。 屋门一开,浓眉大汉立即挥手向身后锦衣护卫喝道:“进去搜查” 锦衣护卫刚要进屋,却被黎元申摆手拦住,沉声说道:“慢着,不要惊扰了江公子,咱们应该顾及待客的礼貌。”然后含笑向江涛拱拱手,自己缓步跨了进来。 江涛惊愕声的问道:“诸位深夜光临,敢问有何事故?” 黎元申游目向屋中扫了一眼,随口应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刚才堡中突然发现奸细。咱们担心江公子受惊,所以特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江涛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儿很平静呀!并没有见到奸细…-” 黎元申冷冷接口道:“那奸细在外城河口偷启铁闸,意图盗取船只;被人发现之后,竟返身奔人内堡,有人看见他是向听泉居方向逃来的。” 江涛骇然失声道:“有这种事?怎么在下毫无所觉呢?” 黎元申道:“为了公子安全,所以想在屋里搜查一下。” 江涛忙道:“各位快请搜查,倘若被奸人藏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元申点点头,才向那浓眉大汉道:“现在叫他们进屋搜查吧,同时嘱令园中加强戒备,防人乘乱脱逃。” 十余名锦衣护卫一拥而人,高擎火炬,开始向各屋搜寻。正纷乱间,燕玲带着小英、小凤亦匆匆赶到,大家协同搜查。几乎将“听泉居”几间木屋翻了身,结果却毫无所获。 那浓眉大汉犹不死心,亲自接过火炬,进入江涛和江富卧室,连床下橱柜都仔细检视,仍然查不出丝毫可疑之处来。不由自语道:“奇怪!难道他会隐身术不成?” 燕玲道:“你们是不是看清楚了?奸细真是到听泉居来的?”’黎元申坚决地道:“绝不会看错,西剑楼三名守夜护卫都看见人影遁入竹篱;咱们紧随追到,先堵出入道路,一直没发现再有人出去过。” 燕玲黛眉一皱,又道:“或许奸细只是借园中花木隐蔽,并未进人屋里。为什么不再搜一搜弄梅山庄和那些花树假山?” 黎元申顿悟道:“燕姑娘说得对,弄梅山主与听泉居仅只一篱之隔;那边园子里更有假山可以藏身,咱们竟会忽略了。”于是,向江涛连道打扰;挥挥手,领着那浓眉大汉和锦衣护卫们匆匆而去。 纷扰半夜,虽属一场虚惊,燕玲却颇为江涛担心,抱怨道:“我说让凤丫头住到听泉居来,你偏偏不愿意。万一奸细真的潜进屋里,就只你们主仆两人,都不会武功,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江涛沉吟了一下,笑道:“听黎统领说,那人原是想偷开闸门盗取船只,被发现以后,追急了才逃向这边来的。可见并非奸细,大约只是教中弟子叛教图逃。他跟我无怨无仇,怎会害我?” 燕玲不悦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分好歹,多防范、多谨慎总是有益无害呀!凤丫头又不吃人,你那么怕她为什么?” 这句话把小凤也羞得粉脸排红,小英在旁打趣道:“凤丫头虽不吃人,小嘴儿又泼又凶,比吃人更厉害。江公子准是怕河东狮吼,才不敢答应!” 小凤瞪了她一眼,笑骂道:“你温柔体贴?那么你搬过来好了…… 燕玲一顿莲足,沉声道:“人家烦都烦死了,你们还尽知道吵闹!”小英和小凤伸伸舌头,都不敢再出声。 江涛倒觉十分过意不去,讪讪笑道:“黎统领精明干练,对在下安全,已有妥善安排,姑娘尚请释念。至于风姑娘与姑娘名为主婢,情似姊妹;如果纤尊降贵服侍在下起居,这是万万不敢领受的。古人说,君子首重自爱。在下一介寒儒,岂敢冒读闺秀?” 燕玲听了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只得摇头一叹道:“唉!我真是拿你这个食古不化的书呆子没办法……—— 网友扫校 第九章 出乎意外的事 匆匆又过了两天。 这一晚,江涛午夜梦回,心中烦躁,怎样也睡不着。披衣坐起,推窗一望,满天漆黑;时间尚在子刻左右,距离天亮还有大半夜。他百无聊赖,便想点灯看几页书,谁知打亮火石,却发现灯油已快燃干了。于是呼唤江富取油,叫了几次不闻回应。心里暗诧:“江富年迈体衰,夜里常常不能熟睡;平时总是一叫就醒,怎的今夜会睡得这般沉? 轻轻着鞋下床,穿过外间客室,推开江富卧房一看;榻上空空,竟不见老人家的影子。 江涛微微一怔,立觉事情有些蹊跷。就在这时候,远处警钟又起钟声跟两天前一样起自外堡。不消片刻,全堡警钟齐鸣,人声鼎沸,整个“天湖总教”都被惊动。 江涛藏身房门后,目不转睛注视老家人江富的卧榻。突然眼睛一花,只见一条人影闪电般穿窗而人,匆匆解衣,钻进了被褥。那人影迅若奔雷掣电!身法轻灵,行动不带丝毫声息;无论机智武功身法,都堪称武林第一流高手但江涛躲在门外,清清楚楚看见竟是自己的老家人江富。 这意外的发现,使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差一点惊呼失声。怎么可能呢?江富是家中几十年的老仆,居然会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木屋外业已人影纷乱,大批锦衣护卫又蜂拥追至。 江涛心头狂跳,急急退回自己卧室;然后故作刚被惊醒,高叫江富亮灯开门。 江富揉着“惺松”睡眼,一面穿衣,一面应门。大门开处,黎元申满脸阴笑昂然而人;身后紧随着那“一线一花”的浓眉副统领以及十余名护卫。所有入屋的人,一律长剑出鞘,神色都显得无比凝重。 黎元申向江涛拱手笑道:“连番惊扰,情非得已,但这一次是绝不会错了。黎某亲见人影掠入听泉居,量他插翅也逃不出去。”不待江涛回答,双目一扬,喝道:“搜!” 护卫们哄然暴喏,立即行动,由那浓眉副统领横剑督促,翻箱倒柜,忙乱了一阵,最后却仍然空手而返。黎元申脸色连变,沉吟半晌,目光落在江富脸上。 江富还是那副“懵懂”神情,时而揉眼,时而呵欠,完全十足“好梦初醒”的慵懒模样。黎元申炯炯逼视他约有半盏热茶之久,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正思索着应该怎样启口。江涛掩不住心跳,忙轻咳了一声,说道:“各位深宵辛劳,请略坐歇息。江富,还不快去泡茶,在这儿发什么呆!” 江富应声欲去,黎元申却沉声道:“不必!”接着眉峰一挑,又换了满脸假笑,说道: “咱们都有职务在身,不能久留。有几句失礼的话,想请教江公子,说完就要走了。” 江涛镇静地点点头道:“统领有话尽请直言,在下洗耳恭聆。”说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黎元申干笑了两声,目注江富,冷声问道:“请问公子这位老管家,在府上共有多久时间了?” 江涛心中暗震,表面却平静如故,缓缓答道:“他从十余岁时到舍间为仆,前后大约已有三十多年。” 黎元申默然颔首,想了想,又道:“既是多年老仆,令尊又特命他随侍公子,想必是很干练忠心的了?” 江涛不懂他怎会问此不相干的话,但深知黎元申狡诈百出,必须谨慎对付。当下点头答道:“江富忠厚老实,倒是甚得家父信任的。” 黎元申阴阴一笑,道:“府上御下宽厚,他十余岁入府,迄今年逾半百,不知可曾替他成家?” 江涛微微一怔,道:“这个还……”才说了一个“还”字,不料江富竟露齿一笑,抢着答道:“老汉的儿子,都有黎统领这样高大了。”旁边几名锦衣护卫差一点要笑出声来。 黎元申脸色一沉,追问道:“江公子说还什么?” 江涛心念电转,含笑道:“我是说,这还是我没有出世前的事。江富的妻室,也就是家母房中打杂的丫头,叫……啊!对了,名叫阿桂。”于是,又反问道:“黎统领问这些事,有何用处?” 黎元申斜脱江富,冷笑道:“目前看似无用,实则大有用处。也许不需多久,黎某会有使公子感到意外的消息奉告。打扰甚久,黎某告辞了。”一挥手,领着手下退出木屋,顷刻散尽。 江涛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直望着黎元申远远消失在篱门外,才嘘了一口气,亲手掩上大门。耳听江富哺哺道:“这些家伙真讨厌,总是疑神见鬼的吵人好梦。天还没亮,公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呢?” 江涛缓缓转过头,目如冷电直瞪着他,沉声喝问道:“快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江富一愣,笑道:“公子,连老奴都不认识了?我是江富呀! 江涛冷笑道:“江富至今独身,根本就没有成家。你还不快说实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富被你怎样了?” 那“江富”两眼连翻,忽然笑道:“公子放心,贵管家现在早已平安回府,绝无人伤他一肌一发。” 江涛喝道:“你假冒我仆人混人此地有何企图?不说实话,我一声呼叫,就能使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江富”耸耸肩头,微嘿道:“这倒应了一句话;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公子,难道忘了途中两次救命的恩情吗?”声落,大袖一抖,五指箕张;竟然其快无比探出一掌,迳向江涛当胸抓到。 江涛早已提气戒备,冷冷一哼,脚踩“九转述踪步”,身形一闪,轻轻避了开去。 那“江富”一声惊“噫”,毗牙笑道:“原来你也会一点?那更留你不得。”扬指疾弹,灯火立灭;矮身上步,一式“鬼王探爪”,飞攫江涛肋下。 江涛怒起,沉腕下拨;指尖半屈半伸,虚空一绕,疾扣对方“脉门”。他出手又快又准,黑暗中认穴竟不差分毫。 那“江富”掌招才发出一半,忽觉江涛指尖暗劲已搭上腕肘;心头骇然一惊,慌忙撤招缩手,脱口惊呼道:“好小子,是‘擒龙手’法?” 江涛冷笑道:“你倒很识货,再看看这是什么!”双掌互搓,真气一提,便待扬指点出但指端才扬,忽然记起师父告诫,连忙将真力散去。 不想那“江富”只看见起手招式,脸上已涌现一抹惊喜之色,沉声问道:“慢着!‘老书虫’是你什么人?” 江涛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老书虫’! 那“江富”凝目道:“那么,你的‘擒龙手’和‘赤阳指’是谁教的?” 江涛见他竟一口道出“赤阳指”,心里不觉暗诧,扬眉道:“自然是师父教的。” 那“江富”正色又问:“令师何名?” 江涛忽想起老塾师留书上的两句诗,不觉昂首吟道:“蓬莱骑鲸客,冰山落拓生。”吟声才罢,那“江富”长嘘一声,一晃火把子,重新又点亮了桌上油灯。 室中灯火复明,“老家人江富”业已换了一副容貌断眉白发,双目神光湛湛,看年纪更在江富之上,但满脸红润,宛如婴儿。 江涛张大眼睛问道:“你是谁? 那白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看看清楚。”举手向脸上一抹,红润的面色忽然变得紫如重枣,神态威猛,竟是“五槐庄”庄主陈鹏。 江涛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又连聚“赤阳指”力。 老人笑道:“别急,你再看这个。”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捏,转眼之间,容貌又变,竟跟金线统领黎元申一般无二。 江涛骇诧不已,用力摇摇头,惊喝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怪?” 老人从脸上剥下一层薄薄皮膜,又恢复了断眉、白发、婴儿脸的模样,吃吃笑道:“老夫是半人半鬼!见人说人话,见鬼作鬼语。小伙子,你真的看不出我老人家是谁么?” 江涛迷惑的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也不知道哪副面貌才是你的真面目,怎知你是谁呢?” 白发老人仰天笑道:“真是大水冲倒龙王朝,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论起辈份,你至少该称我老人家一声叔叔,想不到做叔叔的反倒成了侍候你的仆人了。” 江涛瞑目问道:“你……你究竟是谁呢? 白发老人笑道:“老夫跟你那书虫师父是多年知交,舞文弄墨,我不如他;炖狗肉喝老酒,他却比不上我。你既然得他真传,总该听说过我老人家的名字。” 江涛摇头道:“家师从未对我提起武林中人,甚至连他老人家自己的名讳也没说过。” 白发老人两眼一翻,哺哺道:“这就奇怪了,穷酸在弄什么玄虚……”目光一扫江涛,又道:“你总听说过‘武林十三奇’的歌谣吧?” 江涛道:“你是指的‘儒释道闺丐,神仙妖魔鬼’那首歌谣?听虽听说过,但不知其详。” 白发老人点头道:“这首歌谣,统括了武林中十三位武功最高的奇人。这些人各有一身精湛武学,四十年前,号称天下绝顶高手……” 江涛岔口问道:“歌谣中只有十个字,怎么却代表十三个人呢?” 白发老人道:“其中‘妖’字指的‘黑白双妖’,本是夫妇两人;‘鬼’字则指‘天南三鬼’,加起来共是十三人……你想不想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江涛道:“正欲请教。” 白发老人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缓缓说道:“所谓‘释’,是指大空禅师;‘道’是太行古月道长;‘闺’是个女人,指的飘香剑聂云英;其余‘神’字代表雷神董千里;‘仙’是碧目仙翁颜光甫;‘妖’是黑白双妖夫妇;‘魔’是血魔岑泰;‘鬼’是天南三鬼,笑面无常屠开方、九指无常甘平和、独臂无常焦志雄……” 江涛道:“你只提到八个字,还有‘儒’和‘丐’没有说到。” 白发老人笑道:“那两人不须再说,你也应该猜想得到了。” 江涛注目道:“我猜不出来。” 白发老人耸耸肩头,道:“看你似乎很聪明,敢情竟傻得可怜!‘儒’者,就是你那书虫师父冰山落拓生韩文湘。至于‘丐’嘿嘿!正是我老要饭的千面神丐朱烈。” 江涛听了,又惊又喜,连忙恭敬施礼道:“原来老前辈和家师都是名列十三奇的高人,晚辈的确不知,真是太失敬了 千面神丐怪眼一翻,愤愤道:“失敬什么?老实说,十三奇中品流混杂;四十年前虽然赫赫不可一世,轮到今天,早就变成了‘十三俗’、‘十三丑’了……小伙子,你知道老要饭的为什么煞费苦心,不惜假冒仆人混到天心教来?” 江涛道:“晚辈正要请教。” 千面神丐冷哼一声,道:“老要饭的是来找一个晚节不保的人……”刚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侧耳倾听片刻,脸上杀机毕现,低声说道:“不要出声,屋后有人掩近,而且功力极高。哼!老要饭倒要看看他是什么东西变的!”匆匆抖开一副薄膜面具套在脸上,又扮成老家人江富的容貌;弹指打灭油灯,便待掠身而出。 江涛急急拦住道:“老前辈,别忘了咱们不会武功,这样会暴露了行藏。” 千面神丐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老要饭的险些自露马脚,咱们就守株待兔吧。” 两人悄悄闪入屋角隐僻之处,屏息而待。过了不到半盏茶光景,屋后小门附近果然起了“沙沙”轻响……千面神丐双眉微剔,施展“传音”之法,轻轻在江涛耳边说道:“这家伙来意不善;不得已的时候,你自己谨慎,老要饭的会对付他。” 话音甫毕,一条黑影已鬼魅般出现在通往后厨的厅堂门口—— 网友扫校 第十章 半喜半忧的情 这人身材瘦长,穿一件宽大的灰袍;连头带脸,都用一只黑布头罩密密套住;只露出两只精芒闪烁的眼睛,在黑暗中啧啧发光。他身边未带任何兵刃,但从他移步投足的轻盈矫捷和一双炯炯眼神,已经足证千面神丐的猜测不错这人一身武功,几乎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江涛暗暗心惊,连忙凝神垂帘;一面收敛目光以免被他察觉,一面利用两耳全力注意来人动向。 那灰衣人好像对这座木屋相当熟悉,进人内厅之后,毫不犹豫便转身直向江涛卧室走去。卧室门本就半启着,那灰衣人略一侧身,已跨进房内……江涛正猜不透他何以要直入卧室?谁知心念未已,人影疾闪,灰衣人突然又迅捷无比的从房中飞掠而出。 江涛墓地灵光一闪,急忙低喝道:“朋友,站住!”紧跟着涌身扑出,右臂一探,一式“赤手缚龙”疾向那人肩头扣去。 灰衣人头也没回,腰间猛挫;缩肩、滑步,侧移半尺,反手一掌飞拍了过来。 江涛出手太急,几乎来不及撤招变式;连忙旋身半转,右臂才收,左臂又出。正准备发出另一招“云龙现爪”,突觉灰(原书缺了4页)情于理,似乎都没有投靠天心教的理由。 但千面神丐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再证以“天南三鬼”也腼颜做了天心教护法,细想起来,又并非绝不可能。 江涛虽然聪明过人,一时也被这错综复杂的事弄得失了主意。沉吟半晌,终于忍耐着没有把密函的事说出来,只淡淡一笑道:“传闻仅系片面之辞,老前辈不可深信。这件事且容晚辈向燕姑娘打听确实;最好亲去‘迷宫’一次,才知是真是假。” 千面神丐冷冷道:“打听大可不必了,你如能设法向姓燕的女娃儿弄只小船,这倒是要紧事。” 江涛点头道:“晚辈定当尽力设法;不过,只怕时日无多了。” 千面神丐道:“你可以尽量拖延译书工作,咱们一天弄不到船,你就一天别替他们译完。” 江涛苦笑道:“老前辈今夜一时口快,已引起黎元申疑心,他只须用飞鸽传书,命令‘五槐庄’派人到舍下一问,一切谎话便不揭自穿了。” 千面神丐一怔,道:“老要饭的倒没有想到这一着,那黎元申未必真有这样精明吧? 江涛道:“黎元申狡诈多智,古云飞失手被擒便是铁证;老前辈又一连两夜暴露形迹,怎能不使他疑心!” 千面神丐默然良久,哺哺道:“就算他明天发出飞鸽,五槐庄再派人查证,一去一返,至少也须三天;等到信鸽回报,前后应该有五天时间……”突然目露杀机,毅然道:“有五天时间已经足够。即使行藏败露,老要饭的也会设法让你逃出天湖总教;然后放手一拚,谅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转眼天色已明,两人都有了饿意。千面神丐朱烈道:“不知不觉竟谈了一夜。公子爷,你且休息一会,老要饭的去弄点吃的东西。” 江涛忙道:“这如何使得,应该由晚辈伺候您老人家……” 千面神丐朱烈笑着拦住道:“虽然只有五天,咱们假戏还得继续扮下去。你只管坐着,老要饭的弄个最拿手的‘叫化鸡’给你尝尝。” 江涛目送朱烈人厨,心里不禁感触万端。这一夜之间的变化,虽然为他解答了一部份谜团,同时又使他添了许多新谜。太行古月道长投靠天心教的事已经够人迷惑,千面神丐的身份秘密更难久隐。短短五天,可说转瞬即逝,到了那里候,又能用什么办法逃离这关阻重重的天湖总教呢? 他一阵心烦,独自开门踱入花园;迎着晨曦,信步倘佯,不觉走近竹篱前的小溪。正低头想着心事,忽见溪水中倒映着一条人影那是一个身着红衣、面色苍白的忧悒少年;木然立在竹篱外假山顶上,两眼却瞬也不瞬凝神着远处小山。 江涛心中一动,暗道:“他不就是那位身世如谜的少教主梅剑虹吗?”但因曾听燕玲说过,梅剑虹生性孤僻,十分古怪,遂不敢冒昧出声招呼。 那红衣少年梅剑虹负手而立,凝目远眺,似乎并没有发觉江涛;又好像早已知道,只是不屑理睬。江涛心中忐忑,正准备悄悄退回;脚下才动,那梅剑虹却突然冷冷说道:“江兄起得好早?” 江涛差点忘了这话是在招呼自己,愣了一下,连忙拱手道:“啊!少教主早。” 梅剑虹仍然屹立未动,幽幽说道:“不早了!我每天清晨都站在这儿,整整十年,从没有一天间断过。” 江涛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讷讷笑道:“是的……十年如一日,少教主这份恒心毅力令人可佩……” 梅剑虹嘴角牵动,似笑非笑的“晤”了一声,又道:“江兄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孤僻古怪,有些不愿攀谈?” 江涛急急道:“不!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梅剑虹冷冷接口道:“只是因为听燕师妹说过我有许多怪僻,对不对?” 江涛一时辞穷,只得笑道:“其实,燕姑娘也没有说什么,她是一番好意,知道少教主喜静,不愿与俗人交往,特地叮嘱在下不可惊扰少教主。” 梅剑虹缓缓收回目光,轻叹一声,说道:“她说的一点不错,但是,她却不了解我真正的苦闷。一个人如有满腹隐衷不足为外人道,自然就显得孤独、冷漠,处处跟人无法相处了。” 江涛由衷地附和道:“少教主这话太对了!人生际遇各不相同,心境自也迥异,如果强作欢笑去迎合别人,的确是件痛苦的事;可是略示沉默,别人又会指为冷漠孤僻。唉,为人之道难矣哉! 那梅剑虹邃闻此言,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缕欣喜激动的光辉;双目炯炯注视着江涛,急急道:“莫非江兄心里也有什么难于启齿的隐衷么?” 江涛笑道:“在下并无隐衷,但却不难体会少教主的心情。” 梅剑虹注目问道:“燕师妹告诉你些什么?” 江涛道:“她曾经约略提到过少教主的身世,对于孺子思亲之情,深表关切和同情……”谁知话尚未完,梅剑虹竟脸色一沉,冷峻地道:“小燕儿未免太多嘴了!江兄乃是外人,这些话怎能随口乱说!” 江涛肃容说道:“古人萍水论交,终生不渝。在下虽是外人,自问言出至诚,尚祈少教主不以交浅言深见责才好。” 梅剑虹听了这番话,苍白的脸上霎时飞起一抹红晕;目光如炬,逼视江涛,神色连变。 突然一言不发,扶剑转身匆匆而去。 江涛见状,不禁懊悔自己说话太率直了些;至少,第一次攀谈,不该就提人家内心隐秘。难得一个交谈机会,竟弄得不欢而散。虽然尴尬,但他却发现那梅剑虹并不如想像中的冷漠寡情;也许他亦有满腔热情,不幸被心灵的的创伤所掩蔽这样一个人,是值得同情谅解的。 回到木屋,千面神丐朱烈捧出一只烤得香喷喷的“叫化鸡”,笑道:“快来尝尝老要饭的手艺如何,多年没亲自动手烤鸡了,不知还行不行?” 江涛早已饥肠辘辘,被那香味一引,馋涎欲滴;老实不客气双手齐下,顷刻吃了半只,其味果然美妙无比!等到一只烤鸡全下了肚,才想起千里神丐还没有吃,连忙谢罪致歉。 老叫化笑道:“没关系,老要饭向来狠心,一只半只吃不过瘾。昨天小凤送来五只肥鸡,全给老要饭的烤在那儿了,咱们就痛痛快快吃一天鸡吧!过了这五天,再到哪儿去寻这种孝顺媳妇儿……”正说着,院中有人接口笑道:“江老爹,谁是你的孝顺媳妇呀?”随着笑语,小凤和小英倩影双双,推门而人。她们显然只听到最后那句话,笑嘻嘻并无不悦之色。 小英一脚跨进门内,瑶鼻连耸,轻呼道:“好香!公子真会享受,一早就吃烤鸡,也给咱们一些尝尝。” 千面神丐哈哈笑道:“还多着哩,等一会两位姑娘带些回去,请燕姑娘也尝尝老汉的家乡风味。” 江涛诧问道:“怎么不见燕姑娘同来?” 小英嫣然一笑,道:“天天见面,干嘛还那么难舍难分的?” 江涛正色道:“在下有事须跟燕姑娘商谈,并非玩笑……”小凤接道:“这倒真巧!咱们姑娘也正有事要请公子去一趟,特地叫咱们过来奉迎的。” 江涛问道:“她现在伺处?” 小凤道:“在天心宫后殿。” 江涛暗吃一惊,却没有再问,起身整衣。临出门时,吩咐“江富”道:“你把烤鸡准备好,也许我请燕姑娘来这儿午饭……”小英截口道:“还是咱们等一会来取吧,说不定姑娘会留公子在天心宫吃饭呢。”江涛又是一惊,点点头,跟随二女走出了听泉居。 一离开木屋,小英和小凤立刻收敛了笑容,默然低头疾行,神态大异平时。穿过花园竹篱,路口上已停着一辆马车;窗帘低垂,却未见驾车的人。小英抢先一步,拉开车门。江涛低头跨进车厢,却赫然发现燕玲坐在里面。他刚一怔,燕玲已探腕将他拉了进去,小英紧跟着便“蓬”然阖上车门。 燕玲呼吸短促,沉声吩咐道:“尽量走得慢一些。”小英应了声是,和小凤攀上车辕,皮缰轻抖,马车蠕蠕前驰。 车箱内十分幽暗,江涛诧讶莫名。只觉燕玲紧握着自己的手腕,纤纤玉指一片冰冷;掌心溢汗,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他心中扑扑狂跳,不知燕玲何以突然如此安排。侧目望去,恰值燕玲一双清澈秀丽的眸子也正凝神着自己;四目相触,他的心跳得更厉害。 燕玲握住他的手一直没有放松,声调充满迫促的问道:“江公子,自从五槐庄相识,我对你向来敬重。有件事,希望你无论如何要告诉我实话。” 江涛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燕玲低声问:“你真的会不会梵文?” 江涛剑眉微皱,道:“姑娘为什么一再问起这话呢?在下如未修习过梵文,怎敢冒昧应聘来贵教译书?” 燕玲痛苦的摇摇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师父和老菩萨都对你起了疑心。昨天夜里,听说你住的‘听泉居’又闹奸细,是吗?” 江涛暗暗一惊,道:“是的,但黎统领已亲率锦衣护卫来搜查过了呀! 燕玲轻叹道:“坏就坏在黎元申身上。昨夜警钟响起时,我正在师父那儿练剑,没有办法分身到听泉居来,一直心惊眼跳,总似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黎统领就深夜赶到天心宫求见师父,据他对师父报告说……” 江涛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 燕玲黯然道:“他说奸细就是江富,连你也涉有嫌疑……” 江涛冷晒道:“他怎么可以攀诬好人?” 燕玲道:“据他说,他亲眼看见奸细逃人听泉居的,而且那人身影跟江富很像;但率众包围搜查,却找不到证据。他又说,在查询江富的时候,你曾经有意替江富掩饰。” 江涛心凉不已,表面仍力持镇静,冷冷道:“这话更奇怪了,贵教一向闹奸细都是对译书的人不利;黎元申不自检讨未能善尽保护之责,倒反把我们作奸细看待。江富是舍间多年忠仆,丝毫不诸武功,怎会成了奸细呢?这显见是黎元申推卸责任的借口遁辞,难道教主竟会相信?” 燕玲幽幽说道:“师父本来不信,当场叱责黎元申必须证据明确,不可仅凭臆测。后来这件事被老菩萨知道了,才决定连夜发出急令,要五槐庄分教查证你们的底细。现在又命我送你前往天心后宫,准备当面试你真假……” 江涛接口道:“那最好不过了,在下无愧于心;真金不怕火,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燕玲无限幽怨地说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话,老菩萨脾气不大好,应答之际,务必要多多谨慎……唉!我心里真是乱得很,想起来,令人好害怕……” 江涛柔声问:“你害怕什么?” 燕玲颤抖地道:“我好像觉得我们要相聚不长了。”江涛一震,竟默默无法回答。 燕玲并未发觉江涛神色的异样,接着又哽咽道:“是真的,我说不出为什么原因,心里一直慌乱无主。就像快要跟你分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似的……”话未说完,一滴温温水珠,突然滴落在江涛手背上。 江涛一阵鼻酸心悸,激动的道:“小燕儿,你哭了?” 燕玲轻轻摇头,却又不能自禁,香肩耸动,呼嘘出声。江涛长叹一口气,探臂轻轻揽住她的香肩,慨然问道:“小燕儿,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燕玲似乎悲不可抑,竟伏靠到江涛怀中,哺哺道:“我也说不出来,这好像是命里注定。偏偏那天会凑巧去了五槐庄,第一眼见到你,就……”正依偎呢哺,马车忽然一顿而止。车辕上传来小凤的低呼:“姑娘,到了。”—— 网友扫校 第十一章 迫不得已的计 燕玲急忙推开江涛,举袖抹去脸上泪痕,定定神;小凤。小英已经启开车门。两人鱼贯下车,置身处是一座广大的花园;园中奇花异草,姹紫嫣红,暗香疏影,景色如画。一列覆盖琉璃瓦的粉墙,圈着数座巍峨宫殿。 江涛打量方向,知道这儿必是“天心宫”侧门;低头整了整衣衫,跟随燕玲穿越花径,拾级登上一列石阶。阶前两名执戈锦衣护卫仅只肃立注目,并未盘问。 一行四人绕过回廊,连进三处月洞门,来到一座精舍外。这儿已经看不见锦衣护卫,甚至侍女们也不多见;但精舍门前却挺立着一高一矮两名年约五旬的蓝袍老人。 燕玲在门前停步,秀目低垂,轻声说道:“这两位是黄护法和朴护法。” 江涛轩眉拱手笑道:“在下江涛,拜见过两位护法。” 那两名蓝袍老人并未还礼,也不开口,冷冷跨前一大步。高的一个双掌疾出,扣住了江涛两只手臂;矮的一个却由肋向下,迅速的在他身上搜拍了一遍。然后,高的才松了手,向燕玲点点头。两人相偕转身,逞自退入室内。 这番举动,颇使江涛不快,但转念一想,高矮两名蓝袍老人大约就是“老菩萨”由高丽带回的三大高手中的黄仓和朴仑,由,‘入室搜身”看来,那位俨然位居天心教“太上教主”的老菩萨,一定正在精舍之内了。心念及此,肃然而惊。只得耸耸肩头,把满腔不快压了下去。 燕玲深情款款的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忍耐些,跟我来吧!” 江涛回目一望,小英和小凤远远仁立在回廊转角处,竟也不能走近精舍。 燕玲亲手撩启门帘,引导江涛低头而入出人意外的,房中只有天心教主梅娘一人,那两名高丽护法不知到何处去了。 天心教主独坐在一张虎皮交骑上,身边没有一名丫鬟侍女;面含微笑,仍然是那么和蔼可亲,指着南边一张座椅道:“这儿是偏殿后宫,公子不要拘礼。来!咱们坐下来谈谈。” 江涛告罪落坐,燕玲却侧立天心教主椅后,暗中以目示意向北边一座垂纱拱门努了努嘴,好像是叫他特别留意。 天心教主亲切地问着生活起居闲话;江涛一面回答,一面偷眼打量那座拱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拱门前纱幔低垂,门内隐约可见人影,敢情两名高丽护法和“老菩萨”都在纱幔垂幕之后。垂纱拱门和江涛的坐位恰好相对,从纱幔后可以清晰的观察江涛,却不须担心被江涛看见“老菩萨”的面目。 江涛心头一阵狂跳,连忙正襟危坐,垂目不敢仰视。 天心教主问完了客套话,含笑说道:“江公子来了这几天,咱们还一直没有请教过公子的梵文高才。本教现有一份艰奥秘本,是用梵文书写的,今日特烦公子代为鉴别一下。” 江涛恭谨答道:“在下原为此事受聘而来,敢不竭智效力?就请教主赐示吧。 天心教主笑了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纸页递了过来,道:“公子先看看这上面字义是说的什么? 江涛双手接过,展视之下,却是一页丰皮薄纸;纸侧留有小孔,显系由一整本书册上拆取下来的封皮,纸上共仅八个用墨汁手抄的梵文单字。 江涛看了看,心中微微有些惊异,遂笑着又交还天心教主,说道:“这纸上写的八个梵文单字如译为汉文,乃是‘孝先手录擎天七式’。从字义看,可能是一部有关武学的著作的名称,‘孝先’是指录述者姓名,‘擎天七式’大约就是指这部著作的内容。” 天心教主静静听完,眼中登时闪射出一缕惊异欣喜的光芒,连声赞道:“公子年纪虽轻,胸罗奇才,果然不凡。能得公子襄助,本教真是徼天之幸。随即向燕玲点头示意。燕玲接过那张羊皮纸页,轻移莲步,转入拱门之内。 只见纱幔后人影晃动,隐约传出一两句低语。不消片刻,燕玲款款重入房中,手里已经换了另一张羊皮纸。天心教主掩不住内心兴奋之情,又将这张纸页递给江涛,含笑说道: “公子请再看看这一张上面又写的什么? 江涛略一展阅,答道:“这一张大约是‘擎天七式’全书的起首说明,由文义看来,所谓‘擎天七式’,乃是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 天心教主岔口道:“请公子解释一下文义如何? 江涛点点头,继续道:“纸中文义是说:擎天七式剑诀,融汇天下剑术精粹于一炉。名虽七式,实则包罗万象,化繁入简,去芜存青,招势变化无穷,如非上智之人,最好不要单独习练全部七招剑式;否则心志纷扰,易成痴狂,未见其利,反遭其害,故册中又分上下二部,可由两人分别修习。不过,一旦剑术练成,必须双剑合壁,才能发挥这套剑法的全部威力。此‘擎天剑诀’迥异一般剑法之处,修习者不可不慎……”话犹未毕,纱幔之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天心教主含笑说道:“公子不愧才思敏捷,天赋过人。只是这样口头解释不易记忆,何不请公子用笔把它译录下来,以志永久。”遂站起身来吩咐道:“玲儿,替江公子安座磨墨,为师去去就来。” 天心教主飘然转入内室;拱门内纱幔荡漾,人影也一齐消失不见了。燕玲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向江涛嫣然一笑。 这一笑,包含无限窃喜、欣慰、夸赞、娇羞……千言万语,尽在一颦中。 江涛心中微微一荡,低笑问道:“你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嘘一一一”燕玲努嘴白了他一眼,遥向内室指了指。情怯神驰,微撩翠袖,轻舒皓腕,倚案磨起墨来。 江涛情不自禁捉住她一只柔荑,故作大声道:“不敢劳动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吧!燕玲粉颊立时飞上两朵红云,轻轻在他臂上拧了一下,同时以指代笔在桌面写道:“不要只顾显露才华,何妨故作疑难,译得越慢越好。 过了一会,天心教主又缓步而出,坐在椅子上亲视江涛译录;神色之间更见亲切,不时含笑询问一两句有关梵文特点。这情景,倒颇似慈母课子,了无拘束。 江涛照燕玲的示意,执笔沉吟,写得十分缓慢,直到近午时候,才将一页梵文译录完毕。天心教主细细看了一遍,不住颔首称许,收入袖中,笑道:“难为公子高才,老菩萨很是高兴;特赐酒筵,聊表酬庸之意。玲儿陪公子就在这儿吃过午饭再走吧! 江涛连忙辞谢道:“在下辱承厚待,愧无寸功。此来受惠已多,教主和老菩萨盛意心领就是……” 天心教主摆摆手道:“公子不须拘礼,今天难得老菩萨也这样高兴。饭后叫玲儿陪你去湖里划划船,舒服一下心胸;译书的工作,决定从明天正式开始。不过……”微微一顿,又道:“听说教中已连续发现两次奸细;为了公子的安全,最好白天休息,译书改在夜间。玲儿记住每晚派车接江公子入宫,‘听泉居’附近戒备也应该加强。 不旋踵间,十余名侍女各捧食盘低头而入。酒筵陈设非金即玉,跟第一次赐宴大不相同。天心教主破例亲自举杯敬了江涛一杯酒,始才离去。 这一席酒筵,燕玲吃得最多;几天来闷在心底的隐忧烦愁,好像一下都解开了。而江涛却半喜半惊;喜的是天心教主亲颁“游湖恩典”,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须说服燕玲,或许能够借此一探“迷宫”秘密,看看古月道长是不是真正投靠了天心教,惊的却是“译书” 即将开始,尤其工作改在夜晚。这一来,势必妨碍自己和千面神丐朱烈的逃走计划,自己每晚身入禁宫,五天时间一过,难道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关夺船杀出天湖总教不成? 这当然绝难办到!无论千面神丐武功有多高强,以二人之力,硬闯天湖总教,何异痴人说梦,但是,江涛却又想不出什么方法拒绝“译书”。当此黎元申疑心已起的时候,如果拒绝译书,岂非更为自己加重了嫌疑? 江涛满脑子思绪纷坛,勉强用完酒筵。燕玲歪着头问道:“师父叫我陪你去天心湖划船游玩,你想不想去呢? 江涛强抑忧烦,剑眉一挑,道:“当然要去。久慕天心湖风光,难得有此机缘,岂可轻易放过?’燕玲喜孜孜向天心教主领了铜牌,两人相偕出宫。 途中,江涛忽又低声说道:“不过,游湖划船,一定要自己动手才有情趣。船儿要小,人儿要少……” 燕玲“扑哧”一笑,红着脸道:“我早就猜到你这鬼主意。”扬扬手中铜牌,轻笑又道:喏!铜牌交给你,大船小船随你自己去挑。但等回来了之后,两个丫头不骂死你才怪。 江涛笑笑接过铜牌,低头细看。只见那牌儿形如小盾,顶端有个小环,正面缕着双龙花纹,上刻“天湖总教”字样;翻过来,背面却缕着“凭牌取舟,验明放行”八个小字。心念微动,含笑问道:“就凭这面小牌,可以进出天湖总教么?” 燕玲摇头道:“这只是由总教取舟外出使用的通行牌;如果由前山进入总教,则必须另外一种号牌,否则,第一关金老前辈就不肯放人。 江涛又问:“假如是各地分教派来洽询公务的,他们是不是也有号牌? 燕玲解释道:“他们只有各地分教的令牌,如欲进入天湖总教,要先用分教令牌在金老前辈那儿缴验呈报;得到总教允许,才能通行。” 江涛暗暗记在心里。这时马车已抵河岸,守闸锦衣护卫问明原因,验过通行牌;一声令下,绞盘转动,铁铸闸门缓缓升起。 江涛挑了一艘小艇,和燕玲携手登上,回头向英,凤二女笑道:“姑娘们不必等候了,咱们会自己回去的。小英,小凤果然瞪眼叉腰,满脸的不情愿。但江涛假作未见,桨尖轻点,小艇便箭也似滑出了闸口。 碧波千顷,长空如洗,轻舟荡漾湖面;山光水色交映,令人心境顿时一开。 燕玲坐在船尾撑舵,举手掠了掠被风吹乱的秀发,绽颜笑道:“咱们先去看瀑布,再到牧棚取鲜奶喝,好不好?”江涛摇摇头。 燕玲想了想,道:“那么,咱们去南岸沙滩上拾贝壳好吗?”江涛又摇摇头。 燕玲“咭”地一笑,低声道:“对啦,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有片树林,恰好挡住湖面。咱们把船系在林边,到林子里看天鹅去……”及见江涛仍然摇头,不觉嘟起小嘴,嗔道:“你是怎么啦?到底要去哪儿,好歹也要说话呀! 江涛含笑一指湖心另两座小岛,说道:“既然游湖,自应先赏湖中景物。那两座岛上也有房屋,但我还没有去过,我们先去岛上看看如何?” 燕玲突然脸色一沉,道:“不行,湖里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只有那两座岛不能去。” 江涛故作不解,诧间道:“为什么? 燕玲冷冷说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反正不能去就是了…… 江涛笑道:“你总得把不能去的原因说出来;这样蛮不讲理,叫人怎么心服! 燕玲皓齿轻咬樱唇,沉吟半晌,才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 那两座岛上,分设着‘迷宫,和‘幻宫’。” 江涛奋然道:“太妙了!我常听到迷。幻二宫的名字,久思一游,今天正好去见识一番。”说道,双桨齐翻,一拨艇头,就要向小岛驶去。 燕玲急急将舵一推,小艇在水面上一沉一腾,险些翻了过去。只见她粉颊涨得通红,又羞又急地道:“告诉你真的不能去,迷。幻二宫是本教接待武林贵宾的地方,也就是你上次提到过的‘快活谷’和‘逍遥窝’,那儿酒色荒淫,不湛入目!师父一再告诉不许我们女孩子去,现在你明白了吗? 江涛长长哦了一声,假作恍然大悟,笑道:“其实,只要自己心中光明正大,去见识一下也不要紧……” 燕玲嗔道:“说不行就不行,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带你去游迷、幻二宫,不被骂死也会羞死。你再不听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江涛耸耸肩头,笑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那么咱们只好去看瀑布喽。燕玲这才回嗔作喜。 两人嘻笑驶舟,江涛运桨,燕玲撑舵,缓缓向远处飞瀑划去。及至近处,只听得水声震耳。仰望匹练般一股山泉,从峰顶直泻而下,碎珠溅玉,雾气迷蒙;荡舟基间,使人尘念尽洁。然而,瀑布水量不大,但却长年不竭。天湖地势已高出群山,瀑布更从峰顶挂落,其水源由何而来的?确费人猜疑。 江涛眼望着飞瀑奇景,心里仍念念不忘迷、幻二宫和古月道长的秘密。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先扬目审度好方向,然后举袖抹汗道:“好热的天气,刚才你说哪儿有片树林呀? 燕玲指点道:“就在西南角上,喏!看见了吗?那儿有一群水鸟的地方! 江涛以手遮目,咋舌道:“呀!那么远?只怕要横渡半个天湖,我可划不动了。 燕玲笑道:“真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点距离,我一只手也可划三次来回。公子爷,你来撑舵中,让我划桨! 江涛一面跟燕玲换坐位,一面笑道:“念书人终日不事劳动,自然比不上你有一身武功……”两人在艇中错身而过,江涛忽然立脚不稳;小艇摇晃,就像要翻的样子。 燕玲急打“千斤坠”,双脚牢牢钉在船板上;整个娇躯竞被江涛趁机来了一记“软玉温香抱满怀”。她并未推拒,伸手由胁下绕出,扶住江涛,只俏然白了他一眼,低啐道:“坏死了!在这儿最好稳重些,别叫岛上眺望的护卫们看见笑话。说着,默默低头操起双桨。那娇怯之态,似喜似嗔,使江涛不觉为之神驰! 小舟狭窄,只容得下两人;一人掌舵面向船头,操浆的人就必须反身面对船尾,所以燕玲这时已看不清船行方向。 江涛暗拨舵柄,使小艇艇首对准两座小岛之中较近的一座,故意含笑说道:“你骂我坏死了,我就说个‘死’的故事给你听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怪病,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见了谁都不认识。我爹和娘急得团团转,请遍天下名医,无奈看不出病因,都以为必死无疑了。 爹娘正含泪替我安排后事,有一大,门外忽然来了一个道人,疯疯癫癫唱道:‘朝化缘,暮化缘,鸡鸭鱼肉肚里填。早求神,晚烧香,求来的儿子不久长。’我爹娘听了,都大哭起来,谁知那疯道人却笑嘻嘻道:‘不要急,不要急!该死的活不成,该活的不会死。府上如舍得一席酒菜,吃饱了大家再慢慢想办法。’那时,爹娘但求我能病好,别说一席酒菜,便是舍去全部家财也愿一试。于是,我爹连忙命人备酒款待,等那道人酒足饭饱,才叫奶娘把我抱到前厅,求那道人治病,那疯道人见了我嘻嘻一阵笑,举手在我额上拍了三下,丢下一粒药丸,转身就走,我吃下那粒药丸,狠狠泻了一大肚子;泻出来七七四十九条黑虫,一场重病竞霍然而愈了……” 这故事自是江涛信口胡诌的,但燕玲却听得神往,因而全未留意小艇已驶至何处;当下间道:“照这样说来,那道人简直就是当世的济公活佛了,你爹有没有问过他叫什么名号呢? 江涛索性再逗逗她,笑道:“据我爹说,当时曾追出去问那道人法号。那道人只说了六个字,他说他是太行古月道人 燕玲闻言果然一惊,猛可站起身来,急间:“你说是什么道人……”人一立起,小舟连晃。江涛见机不可失,故作慌乱失手,用力一扭舵柄,在叫道:“诀坐下!般要被你弄翻了……”话声未毕,小舟一震而翻,两个人都跌进湖水中……—— 网友扫校 第十二章 无耻之徒 燕玲失声惊呼,一把没有抓住江涛;双腿疾剪,人已射出水面,飘落在覆舟之上。张目四顾,急得大叫道:“公子!公子!你在哪儿?” 数丈外哗啦啦一阵水浪翻涌,江涛冒出头来,举手挥舞了几下,又沉入水中。 燕玲身形一弹,迳向江涛浮现处射去,四处捞摸,却又不见踪迹。她那里知道江涛从小就是“摸泥鳅”的能手,只当他文弱书生,不通水性。正焦急间,江涛又在六七丈外冒出头来这次距离岛边更近了。 燕玲抡臂泳水,急急游到近前;刚想伸手去拉江涛衣领,冷不防却被江涛紧紧一把抱住了纤腰。这倒并非江涛存心轻薄,而是必须做出一个“溺水濒危”的人必然的“求生”举动。燕玲泳术精纯,不以为怪,纤指疾落,暂时闭住江涛穴道;然后一只手扶人,一手划水,如今唯一应急办法,自然是先把他带上岸去了。 涉水抵岸,江涛业已“奄奄一息”。燕玲寻了一块大石,将他俯放在石上,用力压水。 可怜江涛无水可吐,受了好半天活罪,险些连“苦水”也吐出来。 这时候,岛上急有四五条人影风驰电奔般向沙滩掠至。人影敛处,却是一个黑面虬髯老人领着四名锦衣护卫。那虬髯老人身躯高大,面如锅底,眼似铜铃,双唇外翻,相貌十分凶恶。当他一见燕玲,顿时显得惊讶不已,咧开一张血盆似的大嘴呷呷笑道:“今天是什么风?竟将燕姑娘吹到这儿来了?” 燕玲苦笑道:“甘老前辈还说什么笑话,你没看见么,咱们是船翻了落水的……” 虬髯老人用手指指江涛,问道:“这小伙子是谁?” 燕玲道:“他就是应聘来总教译书的江公子。” 虬髯老人长长“哦”了一声,眼中异光闪烁,哈哈大笑道:“既是教中贵宾,本宫增光不少,理应招待。”说着,招招手,身后一句锦衣护卫立即上前抱起江涛。 燕玲却拦住道:“甘老前辈,他是个读书人,又不会武功,找件干衣替他换就行了,千万别‘招待’ 虬髯老人仰天大笑,说道:“尽管放心。姑娘衣衫也湿了,一并屈驾到老夫居处休息片刻,也叫她们选件干衣给姑娘更换一下。” 燕玲摇头道:“我才不要穿她们的臭衣服咧,甘老前辈请派人把小船捞上来,咱们马上就要走了。” 那虬髯老人似对燕玲十分巴结,一面命人捞船,一面好说歹说欲请燕玲同返“迷宫”休息;无奈燕玲总是摇头。江涛怕她僵持下去会功亏一篑,假作“悠悠醒转”,呻吟道:“唉哟!我心里好难过,有热茶姜汤没有?快给我喝一碗……” 虬髯老人催促道:“江公子膺弱,别感染了风寒,还是快进宫里歇息要紧。姑娘若嫌那些女孩子肮脏,老夫命人‘清场’,不准她们乱闯好了。” 燕玲摸摸江涛额角,好像有点发烫,想了想,只得答应。 一行人越过沙滩,逞向内岛行去。江涛暗中留意,但见这岛地势西面高东面低,两头大中间小,形如一支横浮在水上的葫芦。岛上并无围墙,却种着无数花树翠竹;曲径盘旋,宛若蛛网。花树丛中建有一座座精致华丽的别墅式房舍,形如八卦。西面是个天然山谷,一片峭壁上,刻着“快活谷”三个斗大颜体字。 那虬髯老人亲自带路,穿花拂柳而行。左折右转,使人直觉出岛上花树布置,必然蕴藏奇门奥秘,决非平常人能够随意出入。半盏热茶光景,来到一座宫殿门前。 燕玲在殿门外就皱眉停步,迟疑说道:“我还是不进去的好,师父一再吩咐,不许我们进人迷、幻二宫。” 虬髯老人笑道:“幻宫住的都是些不成气候人物,自是不去为佳。但本宫接待的,却是当今武林有头有脸的高人,设施也较幻宫高级得多,决不致冒读姑娘。”一面吩咐手下道: “快去把‘探月楼’整理一下,闲杂人等一概驱离;再叫管库的丁二嫂把新缝制还没用过的彩裙,选一套上等质料的,送到静室去。” 燕玲见他十分热诚,安排也很周到,倒不好意思再推辞了。 踏进殿门向左一转,是一条笔直长廊;雕栏漆柱,份外堂煌。长廊尽头有座扶梯,拾级而上,便是一排落地明窗,绕着数间精室。人立楼台,凭栏远眺,湖光水色和岛上风景尽入眼底。清风徐来,竹影婆婆,其幽静雅致,竟不在天心宫后院之下。 锦衣护卫们都在楼下停步,只由那虬髯老人陪伴燕玲和江涛登楼。这时候,早有一名中年美妇手捧衣物,笑盈盈等候在楼口。那中年美妇一见燕玲,立即跪下身子,道:“燕姑娘,快十年没见,还记得我这个粗丫头吗?” 燕玲眸中一亮,失声道:“你不是荷花么?怎的竟在这儿?” 中年美妇脸上一红,低头道:“不瞒姑娘,自从那次出了事,依老菩萨的脾气,丁豹和我都是死路一条。后来多蒙教主厚恩,不但没杀我们,私下又把丁豹调来迷宫,仍充锦衣护卫,我就帮着甘老爷子客理库房,收发使用衣物。教主她老人家恩典,咱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说着,眼眶一红,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虬髯老人“咳”了一声,道:“燕姑娘第一次来,别惹她心烦……” 燕玲一面扶起中年美妇,一面说道:“荷花不要理他,咱们说咱们的,这十年来你们到底怎样了……” 虬髯老人微微一笑,便同江涛惜机退了出来。才走到楼梯口,便又听燕玲高声叮嘱道: “甘老前辈,不许带江公子去那些肮脏地方呀!换好衣服就到这儿来,我等他一块儿回去。” 虬髯老人笑应道:“放心,放心!这儿没有老虎,吃不了他的。”转过脸对江涛霎霎眼,又低声道:“女孩子的通病,一叙上旧就没尽没完,却又忘不了看管着男人。哈……” 江涛含笑问道:“尚未请教老前辈大号?” 虬髯老人道:“老夫甘平,现掌本教迷宫总管。” 江涛目光低垂,果见他左手仅有四只手指,这才惊悟虬髯老人竟是“天南三鬼”中的“九指无常”甘平;只未料到甘平面貌丑恶,谈吐却颇见风趣。连忙笑道:“久仰老前辈威名,不知能让在下瞻仰一番迷宫奥秘么?” 甘平诡异一笑,说道:“老夫就知道老弟会有此一请。食色性也,天下男人岂有不好这调调儿的?何况天心迷宫又属旷世奇境,老弟只管尽情观赏。不过,千万记住别让‘她’知道就行了。”语毕,大笑不已。 江涛怀着忐忑之心,换了一身干衣;更衣时暗暗检视口袋中那封羊皮封套,幸喜尚未被水浸透,仍然贴身藏妥。 “九指无常”甘平亲自伴送他来到一间帷幕低垂的房间里,笑着道:“老夫本应奉陪,但这种事最好独往,才能领略其中妙趣。老夫碍于身份,为免她们拘束,所以不陪老弟了。” 如此,正中江涛下怀,却不得不故作谨慎道:“在下不清宫中规矩,只怕会失了礼仪……” “九指无常”甘平摇头道:“这儿乃是舒心畅意的所在,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宫中娘们都是侍姬。来到迷宫的,莫不是本教贵宾;尽可随心所欲,不必顾忌世俗礼法。除了宫外八座精室是教中护法养性之所外,其余任何地方都去得。”说着,从壁间取下一柄小小银锤,在一口金质圆钟上轻敲了三下。 钟声甫扬,帷幕冉冉启开。一阵香风袭人,飘人两名绝色少女,垂手侍立。 “九指无常”甘平吩咐道:“这位江公子是教中贵宾,珊珊!婷婷!你们要小心接待导引。”两名少女躬身一暗,上前分左右挽住江涛,星眸斜瞄,娇笑道:“公子请!江涛身不由己,被簇拥着进了彩帷。 帷后是一间敞厅,顶成七彩琉璃瓦;四支盘龙巨柱上,分镶着无数明珠;壁间青铜为镜,玛瑙为框,雕栏玉砌,纱幔低垂。整个大厅四面都是门户,门前飘着彩纱;人人其中,目迷五色,缤纷变幻,立刻会忘记自己是从那一扇门走进来的。 厅中央是一座形如鸡心的水池,香雾氯氟。池中一尊玉制裸女像,手捧金瓶;瓶口一股橙黄色液汁穿破香雾倾入池内,全厅便散发着浓冽的酒香。池边尽是绣榻锦凳围绕,地面铺着厚厚毛毯。厅中融暖如春,约有十六七名身披轻纱的美女,或坐或卧地在池畔婚戏。钗光发影,软玉温香,使人目眩神驰,几疑身在梦中。 江涛才进大厅,莺声燕语霎时静敛,十余双美眸不约而同齐齐向他投注过来,似乎都有些惊讶。那名叫珊珊的少女笑向江涛解释道:“本宫创立以来,接待的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像公子这样少年俊美的贵宾,今天还是第一次,难怪姊妹一个个都瞧傻了似的。” 婷婷一扬彩袖,细乐之声应手而起,巧笑问道:“公子要不要叫她们献歌,略歇片刻?”十余名美女都随着乐声站起身来。 江涛连忙摇手道:“不不不!在下此来纯属观光性质,只要看看就行了……” 婷婷娇笑道:“公子不必紧张。此地不是幻宫,凡是征歌选色,都随贵宾之意,姊妹们是不敢随便放肆的。” 江涛看那些美貌侍姬们虽对自己眼波流呷,搔首弄姿,却果然无进一步的举动,这才心中稍宽。行经池畔,珊珊轻舒皓腕,用一只小金杯掬起一杯池水,递给江涛道:“公子尝尝这儿的‘百花露’滋味如何?”江涛浅酌一口,醇香扑鼻,竟是一种美酒。 婷婷又指点说道:“这儿名叫‘众香殿’,是宫中宴会的地方。殿后另有‘鸳鸯池’和‘温柔乡’,既可温泉涤尘,又可真个消魂。此外,还有‘快活谷’;那儿享受虽与此地相同,却没有此地自由自在了。” 江涛讶问道:“那是为什么?” 婷婷道:“公子不知道么?咱们教中接待外来贵宾是分等级的,普通客人只能住‘幻宫’;必须是要武林有名望的贵宾,方允进入‘快活谷’。至于这儿居住的,都是已经入教,受聘为本教护法的高人。” 这一解释,江涛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迷宫”和“幻宫”,穷奢极欲,酒池肉林;名为优遇,实则形同软禁不过是依照各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分别困在孤岛上,享受醇酒美人,诱使沉迷糜烂;等到溺陷已深,壮志消沉,除了俯首甘心替天心教效命外,就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假如“古月道长”当真投靠了天心教,以他“十三奇”的崇高地位,究竟是应该住“快活谷”呢?还是“温柔乡”?江涛正沉吟间,珊珊又在耳边。泥声道:“公子既不喜欢歌舞,咱们陪您去‘鸳鸯池’玩玩好不好?” 江涛尚未回答,忽听一阵大笑;殿后七宝珠帘一掀,由一扇垂纱门中摇摇晃晃走进三人。当中是个瘦削道装老人,最少已七十多岁;头上银发歪歪挽了发髻,两手却各搂着一个妙龄美女。口里哼哼卿卿,脚下踉踉跄跄,满脸邪笑,一身酒气。 厅中十余名侍姬一见这老道,突然嘻嘻哈哈一拥上前。有的持胡须,有的扯衣服;放荡形骸,肆无顾忌,登时把老道围在肉屏风里。老道毫不为什,哈哈笑道:“小宝贝,哟!轻一些,别把爷爷的胡子拔光了。”又噘起满是乱须的嘴,向一名体态丰盈的侍姬怀中直钻,啧啧道:“唔,好香!我的乖女儿,身上用什么东西熏过?再让爷爷亲一亲……” 江涛目睹此情,大感厌恶,低声问道:“这老东西是什么人?偌大年纪,竟如此不知羞耻? 婷婷掩口笑道:“公子问他呀?他是这儿最有名的疯道人,日日离不开好酒,夜夜少不得女人。姊妹们都跟他疯惯了,大家常逗他玩儿。提起他的名号,却会骇人一跳……” 江涛心中一动,又问道:“他是谁?” 婷婷向他一竖大拇指,俏笑道:“顶顶有名的太行古月道长!” “什么?”江涛骇然一惊,连忙揉揉眼睛,追问道:“他就是……就是他……” 珊珊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公子别看他色迷得可笑,当年却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宗师;只不过,现在成了本教护法长老了。” 江涛听得浑身冷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师父要自己千里投奔的人,竟是这样一位老而无德的疯道人! 他心潮鼓荡,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却见那古月道长已经被侍姬们拥到一张绣榻上;脱靴的脱靴,捶背的捶背,闹嚷嚷乱成一片。 老道双手也没闲着,搂搂这个,摸摸那个,扯开破锣似的噪子叫道:“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心肝宝贝,跳一曲给爷爷胙酒。” 侍姬们嘻笑着退下绣榻,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老道击节高歌,一面解下一名侍姬的绣鞋,在池中掬酒而饮;丑恶之态,难以描述。 江涛陡地推开珊珊和婷婷,大步走了过去,寒着脸问道:“请问老前辈就是太行山灵鹫峰的古月道长吗?” 老道眯着眼向他打量一下,嘻嘻笑道:“不敢当,贫道正是古月。小朋友何事见教,坐下来谈!” 江涛竭力压抑住怒火,拱手说道:“晚辈江涛有事相陈,能不能请老前辈暂歇歌舞,赐予片刻时间?” 老道摇头道:“那倒不必。声色之娱,足以陶冶性情,增长寿命。让她们跳她们的,你只管说你的不就行了!” 珊珊、婷婷急忙移了一张绣榻过来,江涛无奈,只得愤愤坐下。 古月道人顺手递过来一“鞋”百花露,低笑道:“来!先喝一口。这玩意儿做得不错,味醇滋补,强精补血,在外面花银子也买不到的。” 江涛满心厌恶,用手一推,冷冷笑道:“老前辈乃是武林名宿,名高望隆,受天下同道尊仰;想不到竟自甘坠落,沉迷酒色。如果传扬出去,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古月道人仰面饮干了“鞋”中美酒,举袖一抹嘴唇,晒笑道:“年轻人,你不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一个人活在世上,千万不要被虚名所误。不错,我老人家当年名列十三奇,也曾叱咤风云,自傲自夸,但跟今天比起来,那些空名虚誉又算得什么?” 江涛接着又道:“老前辈身在玄门,啸风吟月,何等胸怀!难道竞不如这样自贬身价受人豢养得意?晚辈虽愚,亦窃为老前辈不值。” “豢养?哈……”古月道人听了这话,越发哈哈大笑起来—— 网友扫校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江涛大为不悦,沉声道:“道长以为这话很可笑吗?” 古月道人摇头道:“岂止可笑,简直可怜!你年纪轻轻,应该正是奋发有为的时候,怎么竟染上遁世消极的荒谬念头?这种思想万万要不得!所谓‘啸风吟月’孤芳自赏,只是那些怀才不遇的可怜虫自我陶醉的说法,真正胸罗奇才。心环壮志的人,就是想躲在深山里,上天也不会让他如愿。昔年太公避祸垂钓,八十而遇文王,武侯隐居南阳,刘皇叔且要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你是读书人,这些事都读到那里去了?” 江涛冷笑道:“听道长之言,是自比诸葛,而把天心教认作求才若渴的刘皇叔了?” 古月道人一拍大腿,笑道:“正是!天心教礼贤下士,敬老尊贤;不惜卑辞厚礼,曲意结纳,聘我担任教中首席护法。礼遇之隆,寄望之殷,决不亚于刘备之于诸葛。大丈夫感恩图报,舍命以酬知遇,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你居然说出‘不值’两个字,岂非迂腐得可笑可怜! 江涛越听越气,冷哼了两声,说道:“好一个感恩图报!晚辈有眼无珠,总算认清了道长的高人面目!只怕那可笑又复可怜的不是晚辈,而是道长一位昔年旧友!说着,从怀中取出羊皮封套,用力掷在地上。 古月道人连看也不看,大笑说道:“出家人断亲绝戚,那来什么旧友?” 旁边的珊珊急忙俯身拾了起来,一层层拆开,内中仅有一张素笺,笺上并无字迹,只是一幅简陋的图画。画中有一株虬枝盘绕的孤松,空际飘浮着几片云朵;地上一粒松子,刚茁长出新芽;另外一个农夫模样的老人,正执壶向新芽上浇水。 珊珊看了不解,摇头道:“奇怪,连一个字也没有,究竟画的什么意思呢?” 古月道人只冷冷扫了一瞥,竟伸手接过来两把撕得粉碎,不屑地道:“谁知道是什么鬼画符!取酒来,咱们喝酒才是正经。” 江涛先是一怔,继而羞愤交集,霍地站起身来,疾步冲出了“众香殿”…… 黄昏归来,舟行途中,江涛想到千方百计换得的“迷宫”之行,结果却只落得带着满心气愤和屈辱而返;心中懊脑烦闷已极,默默运桨,很少开口。可是奇怪,燕玲坐在船尾把舵,竟也黛眉深锁;痴痴凝视湖水,不言不语,似有许多心事。 江涛忍不住诧问道:“好好的,干嘛又不高兴了?是怪我不该弄翻了船,去了一趟迷宫……” 燕玲浅浅浮现一丝苦笑,摇头道:“别瞎猜,我只是在想着一件事。” 江涛道:“什么事?说出来给我听听。” 燕玲轻叹一声,仰起脸来道:“你知道那叫做了二嫂的女子是谁吗?” 江涛讶道:“她不是本名荷花?好像原是总教传女,后来因故被眨到迷宫去管库房的么?” 燕玲点点头,无限同情的道:“说起来,也够可怜了。她原是雪姑姑的贴身丫环,我还小的时候,常陪我荡秋千、踢腱子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偷偷跟一个名叫丁豹的锦衣护卫要好。两人躲在后园假山洞里会面,被人查党。惹得老菩萨一怒险些把他们都杀了,幸亏我师父和雪姑姑苦苦求情,才留下两条性命……” 江涛不禁插日问道:“雪姑姑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 燕玲道:“雪姑姑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妹,老菩萨一生就收了两个徒弟,师父做了教主;雪姑姑本来是副教主,五年前,忽然奉老菩萨密令离开天湖,从此就没有再回来。” 江涛“哦”了一声,心里暗忖:这又是一件可疑事。堂堂副教主一去五年不返,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心中思忖着,口里却应道:“他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你又替她担什么心呢?” 燕玲蹩眉道:“我倒不是在替荷花担心,而是,……”说到这里,忽然幽幽叹息道: “唉!你不知道,咱们教现很严,不是同教,是不准通婚的。” 江涛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为了永保教中秘密,自然要禁止跟教外人通婚。但那荷花眼丁豹都是天心教同教,两情相悦,却也险些送命,倒令人不懂了。” 燕玲偷偷望了他一眼,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把头一扭,哼道:“你好像什么都不懂,亏你这二十年是怎么活的!” 江涛一愣,正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舟已驶抵河口铁闸外。 舍舟登岸,交还了小艇,燕玲送江涛回返宿处。一路上,两人都闷闷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走近“听泉居”,燕玲才站住脚,幽怨地道:“明天我不来了,让你自个儿仔细想想,晚上再派车来接你去译书。” 江涛迷惑问道:“你要我想什么?” 燕玲嘴一捐,扬眉说道:“随便你,最好多想想那些‘不懂’的事。”不等回答,娇躯一扭,疾步而去。 江涛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总想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只得摇摇头,转身走向“听泉居”木屋中。他有满肚子的话,急欲跟千面神丐朱烈商议;一脚跨进木屋,便高声叫道:“老前辈……”谁知干面神丐却轻“咳”一声,抢着道:“公子现在才回来?客人等了您一下午啦!同时用手指指卧室,神情十分凝重。 江涛诧道:“啊!有客人!是谁呢?”推开房门,想不到房中坐候的竟是那位性情古怪的少教主梅剑虹。 梅剑虹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了江涛,含笑站了起来,亲切的问道:“江兄叫谁‘老前辈’呀? 江涛几乎语塞,心念电转,忙也笑道:“不!在下是说老前辈毕竟令人敬佩。今日奉召入宫,尚幸应对得礼,老菩萨很高兴,特赐盛宴;后来又由燕姑娘引导荡舟天湖,尽情玩了半日,以致现在才回来。” 梅剑虹“哦”了一声,颔首笑道:“那倒的确是江兄殊荣,老菩萨难得如此高兴;就连我活了十七年,还没有承她老人家踢过一次宴呢!” 江涛又道:“少教主屈驾枉顾,偏偏在下又不在,失礼之至。江富,快预备点酒菜,少教主一定等得有些饿了。” 梅剑虹摆手道:“不必了,小弟放肆得很。刚才已经把贵管家替江兄准备的‘叫化鸡’,一口气吃了两只;其味鲜美,竟是平生第一次尝到的佳肴。喧宾夺主,江兄不会见怪吧?”说完,放声大笑。 江涛暗暗奇怪,梅剑虹乃是孤僻成性的人,平时冷冰冰不苟言笑,今天怎会大异常态,笑得如此开朗?如此不拘形迹? 梅剑虹笑完了,径自又坐在书桌前,歪着头问:“江兄是不是正奇怪我这不速之客的来意?” 江涛道:“少教主枉驾久候,想必有所赐教?” 梅剑虹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因晨间敬聆江兄宏论,回去以后,仔细忖度,竟觉得自己思虑狭窄,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兄以诚相待,视我如知己,我却妄以亲疏暗存猜疑。扪心自问,益增惭愧,所以特来向江兄面致歉意。” 江涛大感意外,急道:“少教主这样说,倒令在下汗颜难安了。日间出言无状,惭愧的应该是在下。” 梅剑虹激动地握住江涛双手,说道:“江兄,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咱们从现在起,掬诚论交,推心置腹。你愿意吗?” 江涛笑道:“固所企愿,只是在下一介寒儒……” 梅剑虹举手拦住,诚挚地道:“既属朋友,就不必再说客套话。小弟敬仰的是江兄的坦荡胸襟,并不是彼此的身份地位!”说着,忽又仰面轻叹道:“说穿了,小弟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十七年孤僻独处,披着这一身锦衣绣袍,就好像装扮木偶!表面上养尊处优,实则何异行尸走肉……” 江涛忙道:“少教主快别说这种消沉的话……” 梅剑虹截口道:“江兄,你让我说下去。这些话,我已闷在心里整整十七年了,从无倾吐的机会。十七年来,我没有朋友,也不愿有朋友;因为我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可怜虫。” 江涛安慰道:“这是你自苦的说法。凡人皆有父母,也许你从小没见过生父面貌,对父亲的印象比较模糊一些而已 梅剑虹眼中突然闪现一抹泪光,哺哺道:“是的,人皆有父,唯我独无?我虽没有见过父亲的容颜,然而他老人家的影子,却似清晰的印在我脑海里……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材。相貌、年纪,但我知道他就是我日夜思念的父亲。那纵然只是个影子,却值得我想念一生一世……” 江涛听了这些如痴如狂的话,也觉鼻酸欲泣,不由轻叹道:“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子欲仰事而亲不在’。以令堂的雍容慈祥,相信令尊一定也是位绝世高人。” 梅剑虹满脸痛苦之色,说道:“他老人家当年也是一位卓尔不群的侠士,但后来遭人谋害,不幸惨死。在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c” 江涛霎然问道:“是谁害死了令尊?” 梅剑虹却摇摇头道:“不知道。” 江涛诧道:“你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令尊是被人害死的呢? 梅剑虹叹道:“这是我娘私下告诉我的。据说那害死我父亲的仇人业已从武林中消声匿迹,将近二十年未见影踪,可能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涛道:“这么说来,你的父仇岂非永远没有报雪的机会了?” 梅剑虹瞑目道:“不!父仇不共戴天!就算他真的死了,还有他的妻儿。这些年来,天心教从未放松追查;曾经密令天下分教,务必要找到那个今年十八岁,背上有一条刀疤痕的家伙……” 江涛不禁大吃一惊,忙问道:“你是说那今年十八岁,背有刀疤的人,就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 梅剑虹沉重地点点头道:“不错。” 江涛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又问:“你怎知道仇人的儿子背上有一条刀疤呢?” 梅剑虹缓缓说道:“十七年前,当我父亲被害的消息传来,我娘和雪姑姑曾经亲率高手,千里寻仇。那时候天心教还没有开坛创教,天湖高手不多;仇人武功又很高,最后竟被他突围逃脱。但在混战之际,那小家伙背上曾中了一刀。假如他没有死,背上必然留有刀痕。” 江涛真是越听越心惊,也越想越糊涂。照梅剑虹这么说,天心教急于搜查的十八岁刀疤少年,乃是仇家遗子,而且他们的仇人“武功高强”,“可能已不在人世”。自己父母俱在,同时绝非武林中人,显然跟这些“条件”不合。但是,偏偏自己今年恰好十八岁,背上又的确有条刀疤痕印疤痕位置和天心教要找的人一模一样。世上真有这种巧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笑着宽慰梅剑虹道:“十七年前,那小孩子只有一两岁,小小年纪挨了一刀,说不定早就死了。俗话说:人死百恨消。如果那人父子都遭了报应,你的仇恨,也算是报了。梅兄弟,承你不弃,许为知己,希望你听我一句话,从今以后,放宽心胸,不要再为这事苦恼自己。人活在世上可喜可为的事很多,何苦只在‘仇恨’二字上钻牛角尖呢!” 梅剑虹惨然一笑,说道:“江兄金玉之言,自是至理。但父仇重如山,除非仇人父子真遭了天谴报应,小弟终当手刃亲仇,才能甘心。” 江涛忙道:“这也是应该的,我只劝你不必过份自苦。报仇并非一蹴而就,总得把眼光放远大一些。心中如有苦闷,最好尽情倾吐出来;孤独忧虑,足以残害身心。” 梅剑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默默受教,直谈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告辞。临去时,含着激动的泪光道:“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愿能不负今夜之晤才好! 江涛连晚饭也顾不得吃,送走梅剑虹,但迫不及待将午间应召入宫以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了千面神丐朱烈。老叫化听了,神色连变,追问道:“你没有看错?那部秘本的确叫做‘擎天七式’?” 江涛道:“这样的大事,怎会看错?他们虽然将书页拆开,但晚辈敢断言那是一部极其深奥的剑谱秘籍。” 千面神丐顿时陷入深长沉思之中;许久,才哺哺说道:“奇怪!那东西怎会落在天心教手里?如此说来,事已急迫,只好暂时便宜老杂毛多过几天无耻生涯了……” 江涛忧虑地道:“黎元申入宫告密,飞鸽昨夜已经发出;现在他们又逼我译书,事实上无法推却,这该怎么办才好 千面神丐双目暴张,沉声道:“你决不能替他们译出那部剑谱,这件事太重要了!书中剑法如被天心教参透,从此天下无人能敌,后果不堪设想。咱们无论如何要全力阻止译书工作! 江涛愁道:“但应该怎样才能阻止呢?” 千面神丐毅然道:“明天你再入宫译书的时候,设法将那部秘本偷取回来;咱们立即带书脱身,离开天湖总教……” 江涛摇头苦笑道:“老前辈想得太容易了。天心宫不但戒备森严,译书的时候,教主更亲自在一旁守候,每次只肯出示一页,根本无法偷得全书。再说,即使能把书偷到手,又怎能飞越天湖逃得出去?” 千面神丐闪目说道:“只要你能把书弄到手,老要饭自有办法出得天湖。” 江涛仍然摇头道:“说实在的,晚辈没有这个把握……” 千面神丐忽然嘿嘿一笑,道:“瞧你好像很聪明,原来竟一笨至此。难道连‘偷天换日’的手段也不会?” 江涛一怔,问道:“怎样‘偷天换日’?” 千面神丐低声道:“你可以事先准备一页假书,上面注满梵文,藏在身边;只要有机会,便迅速换下真品,反正同样都是梵文,他们也看不懂。” 江涛初听似觉甚妙,继而一想,却又哑然失笑,说道:“办法固然可行,但有几点困难。第一,这方法每次只能偷换一页;第二,他们所求的并非原文,只要我把书中字义译述出来。就算偷得全书,予他们又何损?第三,译一部书,决非三五日所能成功。老前辈别忘了,五天一过,咱们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千面神丐不悦的道:“依你这么说,行不通?” 江涛叹道:“不容易。” 千面神丐哼道:“老要饭的不信邪,明天晚上你看我的!”—— 网友扫校 第十四章 盗书失算 第二天午后,千面神丐搬出一副药囊,又从怀中取出那两副薄膜制的面具,开始忙碌起来。那两副薄膜面具制作异常精巧,膜色与人体肤色极其相似;左右各有两个小孔,备作张挂之用。膜面上涂以易容油膏,可以变幻成各种不同形貌的脸谱;如非特别“行家”,绝难辨识真伪。 千面神丐先将其中一副“五槐庄主陈鹏”的面具用药水洗净;然后施展其“千面幻形” 的玄奇手法,仔细再涂抹上易容油膏。不到顿饭光景,面具上的脸型眉目,竟变得跟江涛一模一样了。 江涛骇然问道:“老前辈莫非想化装成晚辈模样,冒险混进天心宫去?” 千面神丐笑道:“只要能把剑谱弄到手,叫我老人家扮女人也干!” 江涛急道:“这太危险了,万一败露,何异自速其死……” 千面神丐却似胸有成竹,冷冷道:“放一百二十个心!老要饭的‘千面’之名得来不易,数十年来,还没有砸过招牌。你听我的安排,绝出不了差错!” 江涛心里暗急,但却无法劝阻。千面神丐十分固执,面具准备妥善,又找出一页羊皮纸,逼着江涛用梵文伪造假剑谱,看样子是非去试试不可了。 江涛无奈,执笔沉吟,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老叫花晒笑道:“这还不容易?把骂人的话多写一些,骂得越痛快越好!最后不妨落注老要饭的名号,就算我送给天心教开坛创教的贺文吧!” 剑谱一写毕,千面神丐又放在灯火上烘烤。烤完淋些水,淋湿了再烤干。反复几遍,直到江涛也认为跟昨天见过的剑谱同样陈旧了,这才喜孜孜贴身藏起。 整整一下午,全在忙着准备工作。吃过晚饭,老叫化又开始替江涛细心化装,将他改扮成“江富”模样,自己却扮成江涛。两人身份互换,居然维妙维肖。 一切妥善,老叫化搬了一张椅子,向厅中一坐,专等燕玲派车来接。可怜江涛苦在心里,既无法劝阻,又想不出第二条可行之计;只得把“天心宫”中规矩情势,-一解说,希望老叫化不致临时失措,露了马脚。 西刻刚半,听泉居外果然传来辚辚车声。不施题间,花径中响起小英小凤的笑语。 江涛心头狂跳,轻轻又叮嘱道:“老前辈,千万谨慎,见机而为…” 千面神丐得意地笑道:“放心!老要饭的闯龙潭、人虎穴,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小小一座天心宫算得了什么!” 小英、小风刚进木屋,千面神丐已经沉不往气,从椅上跳了起来,迎着笑道:“你们这时才来?老要饭的已经等了许久啦……” 二女猛却步,彼此张顾,愕道:“老要饭的?谁是老要饭的?” 江涛急出一身冷汗,连忙哑声笑接道:“公子是说老汉的‘叫化鸡’味道不错,简直就跟要饭叫化子做的一样。姑娘们昨天不是说也想尝尝吗?老汉正等着问一声,要不要再替姑娘们准备几只?” 小凤释然一笑,道:“好呀!你就多弄几只,咱们姑娘也顶喜欢吃鸡哩!” 小英却尖酸地道:“凤丫头也真傻,有好吃好玩的,人家自己不会去?还用得着咱们在岸上瞎操什么心?”江涛自然听得懂她这是指昨天游湖的事,笑笑不便接口。 小英撇撇嘴,斜视千面神丐又道:“可也怪!笑嘻嘻的去,谁料到竟锁着眉头回来,唉声叹气一整夜。今儿起来,眼眶还红红的,八成是呕了气吧!公子,你说说看,究竟为了什么?” 千面神丐那儿答得上来,挥手道:“谁知道为什么?时间不早,咱们该走了!”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先行。 小英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哼了一声,一扭腰肢,蹭蹭蹭也出了木屋。 片刻之后,车声渐渐远去。空荡荡的“听泉居”中,只剩下江涛一人。木屋缝隙中透进来阵阵冷风,使他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意……千面神丐太自负了,易容术虽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口音也可模仿;但天生的性格却是勉强不来的。此去万一识破,那后果才真是不堪想像! 他独自在空屋里脚踢、徘徊……一颗心,就像拉紧了的弓弦,随时都可能一崩而断。脑中闪现的,尽是天心宫层层警卫,阴森的后宫,精明的教主,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老菩萨” 和两名冷酷可怖的高明护法…… 夜凉透衣,江涛却汗水通体。他一忽儿绕室碟踱,一忽儿又奔到园中去凝视倾听。远处剑楼传来的更鼓声,一下下直如敲在他的心上。 时间在焦急中缓缓流过,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半时辰。江涛刚松了一口气,摹地里,一阵急迫的马蹄之声撕破寒寂,由远而近。江涛心中大震,猜想一定是事情败露了。“叶”地一口吹灭灯火,匆匆结束了一下,闪身掩到门后,深吸一口真气,将无坚不摧的“赤阳指力” 提聚到十二成他不甘心被擒,万不得已时,只好冒死一拼了。 顷刻间,纷乱的脚步声已越过院落。有人急急拍门叫道:“江富!快开门!快开门……” 江涛听出竟是燕玲的口音,越发心慌。他固然不惜背水一战,但来的是燕玲,却叫他有点为难。仓卒无计,只得应道:“是那一位?这样夜深了,有什么事吗?” 门外燕玲的声音焦急答道:“快开门呀!江富,公子病了,咱们是送他回来休息的。” 病了?千面神丐居然生了病?江涛一阵迷惑,连忙点亮油灯,启开了大门。门开处,不觉一怔。只见燕玲和小英、小凤满脸愁容,两名锦衣护卫左右挽扶着那位冒牌“江公子”;另外两名护卫高举“孔明灯”,大群人簇拥进了木屋。再看千面神丐,却紧紧闭着眼睛,两手捧着肚子,口里呻吟不绝。 江涛正感惊愕,千面神丐一只右眼突然睁开,向他连眨,哺哺道:“不要紧的,你们扶我到床上去,躺一会就会好,哎哟!肚子疼得好厉害,哎哟!” 燕玲急忙指示两名锦衣护卫道:“听见了吗?快扶江公子到卧室去,仔细点,别碰着他的肚子。” 锦衣卫小心翼翼扶着老叫化进了卧室,轻轻将他安顿在床上。江涛一直紧随在后,这时顺手掀过被褥,连头带脸把他一齐掩住,然后向身后燕玲道:“咱们公子从小就有肚子疼的老毛病,出一身汗就没事了。只是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发了病?” 燕玲叹了一口气,讪讪说道:“唉!说来都怪我不好……准是昨天在湖里浸了水,先受了寒,刚才我又逼他太紧,他一急之下,就嚷着肚子疼……” 江涛如坠五里雾中,又不便再问,唯唯喏喏道:“更深夜静,亏得姑娘亲自送咱们公子回来,老汉去烧壶茶给各位解寒。” 燕玲拦住道:“不用了,咱们就要走的。”说着,走出房门,向江涛招招手,低声道: “江富,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江涛依言跟至外厅,燕玲又摒退四名锦衣护卫,这才幽幽说道:“我知道,你家公子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不在这儿惹他心烦了。等他病好时,你要多劝劝他,叫他别把今天的话放在心上……唉!真没想到他竟是个死心眼儿! 江涛虽然一时听得糊里糊涂,也只好点头:“姑娘放心,老汉会记住劝解公子的。” 燕玲轻叹一声,又道:“刚才教主已经赐过药,他身体不好,译书的事可以从缓。明天我就叫丫头搬过来,需要什么东西,有她在这儿也比较方便。” 江涛忙道:“这个尽可不必,老汉自会侍候公子。” 燕玲笑了笑,未置可否,道:“别忘了刚才关照你的话,我明天再来看他。”说完,又情不自禁推开房门,痴痴望了一会,才领着小英、小凤帐们而去。 江涛躬身相送,直到车马火光去远,才急急掩门奔回卧房。千面神丐早已“病”容全消,坐在床上发愣。江涛抱怨道:“您老人家怎么忽然装起病来?晚辈只当出了意外,险些冒失出手。” 千面神丐脸色一沉,道:“本来就出了意外,要不是老要饭的情急生智,今天夜里就全盘都砸了。” 江涛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千面神丐从怀里取出一页折招的素色香笺,掷给江涛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江涛展开一看,只见笺上写着:“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听泉……”看罢,不禁“噫”了一声道:“这是半首乐府诗,原文应为‘愿随春风寄燕然’,其中‘燕然’二字地名,却被改成‘听泉’了……老前辈,这张纸笺是小燕儿给您的?” 千面神丐斜视说道:“你倒很明白,诗词歌赋这些酸溜溜的玩意儿,老要饭的屁也不懂!‘燕然’也罢,‘听泉’也罢,今夜大事,全被它耽误了。” 江涛讶问道:“这半首古诗又跟今夜的事有何关系呢?” 千面神丐冷冷道:“怎么没有关系?老要饭的一切进行得本极顺利,那教主婆娘刚把一页剑谱取出,临时有事离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要饭正要‘掉包’,谁知你那位心上人偏在这要命的时候闯了进来,悄悄塞给我老人家这张香喷喷的玩意儿,又问我:‘昨天的话,仔细想过了没有?’ 江涛暗暗跌足道:“您老人家怎么回答?” 千面神丐两眼一翻,道:“我能怎么回答?信看不懂,话也听不懂,只好老老实实说……我不懂!” 江涛失声道:“糟了!什么话不好回答,偏偏又是这句千面神丐眉头连皱,道:“可不是么!那丫头听了这句话,登时眼泪汪汪,一跺脚道: “好!你又是这句话,不懂,不懂!我知道你根本就是装傻,虚情假意,全是骗我!利用我!” 江涛闭目不忍卒听,长叹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千面神丐接道:“对呀!我也是这样对她说的,无奈她不肯信,气呼呼又道:‘就是一条牛也会懂!算我白抛一片心,把东西还给我。’说着便来抢这张纸头。” 江涛双手紧捏香笺,急声道:“不!不能还给她!” 千面神丐叹了口气道:“老要饭的也是这个主意,谁知一时忙乱,竟将那张准备‘掉包’用的梵文纸页失落地上,被那丫头一把抢了过去……” 江涛骇然道:“这可糟了!” 千面神丐缓缓舒目道:“还好!那丫头当时并未细看,一口气撕了粉碎,又把碎纸塞进怀里。我老人家一急,只好装肚子疼了!” 江涛一身冷汗,频频摇头道:“即使瞒过一时,只怕她回去以后取出碎纸稍一留意,秘密仍将败露。唉!晚辈早说此计不成,现在果然一败涂地了。” 千面神丐微笑道:“你先别泄气,依老要饭的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江涛张目道:“盗书失败,脱身无望,还有什么福不福?’千面神丐笑而不答,先替江涛除去化装,自己也恢复了“江富”的身份。一切舒齐,然后推窗仰望天色,口里哺南说道:“现在子时才过,距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晤,正是时候!”说着,挥掌打灭了灯火,一闪身,竟掠出了木屋。 江涛来不及询问,及待追出,只见老叫化身疾如电。连几个起落,业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这时候他突然潜离听泉吾,要到那儿去呢?江涛对他这种“一意孤行”的作风,简直感到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千面神丐兴匆匆返回木屋;手里挟着一个小包裹,向桌上一掼,催促道:“快些准备随身携带的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江涛莫名其妙的问道:“走?走到那儿去?” 千面神丐扬眉道:“自然是离开天湖总教。” 江涛一怔,急忙解开包裹;却见里面竟是一套锦袍,袖口赫然绣着两条金线和一朵星状金花。忍不住失声道:“呀!这不是黎元申的统领号袍么?” 千面神丐得意地笑道:“谁说不是?”提起锦袍一抖,“当”!脆声人耳,抱中又接落一面闪闪发光的小牌。 江涛双手捧起,既惊又喜,激动问道:“连通行铜牌也有了!老前辈,您是用什么方法弄来的? 千面神丐傲然道:“老要饭的是什么人物,区区天湖,怎能因得住我老人家……”接着噪音一低,吃吃笑道:“方法简单得很,老要饭的只请那位统领大人嗅了一支‘鸡鸣五鼓返魂香’,他就乖乖把东西借给咱们了。”未等江涛开口,忽然脸色一沉,又接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到处宣扬。老要饭的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要是被别人知道竟用这种下五门的手段,对我老人家的声誉,势必大有影响。小子,你得记住!” 江涛连连点头道:“晚辈一定不告诉第三个人,非常时候,只有用非常手段……” 千面神丐耸肩而笑,道:“那黎元申一身武功不俗,老要饭的虽有制胜把握,一旦惊动起来,定有许多不便。事非得已,只好不顾身份了。” 江涛又问道:“据晚辈所知,黎元申并没有管制‘通行牌’的特权,这面铜牌又是从何得到的呢?” 千面神丐一面换衣改装,一面笑道:“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了。晚间老要饭的抵达天心后宫不久,黎元申也奉召人宫谒见,好像是命他去办一件急事。老要饭的暗中留神,听见姓梅的婆娘吩咐说:‘这消息很重要,老菩萨的意思,先要确定可靠不可靠,你就亲自辛苦一趟吧!’黎元申应道:‘卑职可以连夜动身,明日一早返教,消息确否,便知分晓。’姓梅的婆娘沉吟了一会,却道:‘那也不必太性急,你天亮动身,只要当天赶回来就行了。’ 老要饭的听得正入神,偏被那燕丫头搅乱。后来装病离开后宫,在宫门口又碰见黎元申,手里正捧着这面铜牌。看情形,想是姓梅的婆娘预先把通行铜牌给了他,好让他动身前不必再进宫谒见,方便行事的意思。” 江涛听了,欣喜不已,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不知黎元申此行任务,各处关隘是否预知详情?假如盘问起来,咱们怎么措词?” 千面神丐道:“现在顾不了这许多了,你只记住千万别开口,一切由老要饭来应付。” 说着话,易装已毕。他原有一副属于“黎元申”的薄膜面具,取出套在脸上,顾盼之间,果然十分酷肖。两人相神一笑,熄灭灯火,掩闭屋门,大步离开了“听泉居”。但他们却没有留意到,这一切行动,都已落在一个人冷眼之中。 那人身着灰袍,头罩黑布,远远藏身在距离木屋二十丈外一株茂密的大树阴影中,遥遥注视屋中情形,已经有一段颇长的时间了。当他看见千面神丐易容扮成黎元申,领着江涛潜离听泉居时,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不禁现出惊异之色;略一沉吟,迅即闪身隐去……—— 网友扫校 第十五章 偷渡三关 月影惨淡,夜色苍茫。 “天湖总教”巍峨城堡,像一头想卧的狰狞巨兽,显得阴森可怖。 刁斗初歇,时间刚刚到丑刻,秋天的午夜,已有几分寒意。两名守护河口铁闸门的锦衣护卫,正按剑在岸边往来巡逻。其中一个紧了紧劲装外的披风。哺哺说道:“喔!起雾了,明天又是好太阳……” 另一个回头望了一眼,一层白蒙蒙的浓雾,已经弥漫到脚下。河口泊靠着大小船只,就像飘浮在云雾中一般;船舷因风相挤,发出“吱吱”轻响。他重重向地上阵了一口,低声咒骂道:“他妈的,这种天气真怪!夜晚越冷,白天越热,就像他妈的存心跟咱们露天守卫的过不去似的。呸!” 话音甫落,突然,一阵“沙沙”脚步声,清晰的传进耳中。两人齐齐扬目,脸上都流露出惊讶之色。 “奇怪?这么晚了,谁还到闸口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雾气缓缓荡开,现出两条人影。 一名护卫揉揉眼睛,急忙用肘撞了同伴一下,沉声道:“是统领来查勤了,快把大伙儿叫起来!” 那一个拔步便跑,一溜烟奔进岸边小石屋,剑鞘急敲门框,哑着噪门叫道:“起来,起来!统领亲自来查勤了,你们他妈的还不快一些!” 石屋中顿时如戳翻了的蚂蚁窝,七八名睡得正香的锦衣护卫,纷纷从美梦中跳起来;掀被褥、抓鞋子、寻佩剑……乱成一堆。 等到大伙儿敞衣斜领,半拖鞋子拥出石屋,“黎统领”已经板着脸立在河岸边。他首先冷冷扫视了那十名护卫一遍,鼻孔里直哼哼,却没有开口。护卫们个个心虚,不由自主都低下头去。 为首一名躬身又手道:“属下第七分队领班喻亮,参见统领!” 黎统领目光一沉,嘿嘿冷笑道:“真不容易!你还记得自己是领班?” 那位名叫喻亮的领班赧然说道:“属下该死!实在弟兄们也太辛苦,晚间任务比较清闲,所以……所以……” “黎统领”哼道:“所以大伙儿轮着睡觉了是不是?哼!你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儿是总教出入要地,居然还说任务清闲。万一被奸细潜进来,或是被里面的人混出去,究竟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 一顿官腔,打得喻亮不敢再申辩,躬身垂首道:“属下该死!属下担待不起!” “你知道就好了,哼!”“黎统领”挥手喝道:“明天一早,自己到天心宫领罚。现在备船,送我和这位江公子过湖去,动作快一些! 那喻亮面色苍白,急忙应喏;一面喝令启开闸门,一面吩咐手下八名锦衣护卫驶过来一艘快艇,恭候登船。谁知“黎统么人深夜行舟?” 千面神丐急向江涛递个眼色,凝声应道:“金线护卫统领黎元申。”双桨略一用力,小艇似箭一般向岸边射去。 湖口石屋前一字排开十余名锦衣护卫,手中高举火炬,焰苗伸缩,猎猎作声。火光下挺立着一个魁梧老人,蓝衣、红面,正是“笑面无常”屠开方。 江涛不禁心头狂跳;千面神丐却镇静如故,探手一挽江涛,纵身登岸。含笑向屠开方拱手道:“这么夜深了,护法还没有睡?” 屠开方也是满面笑容,颔首还了一礼。两道精芒闪烁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一遍,问道:“黎统领和这位江公子深夜行舟,要往那里去?” 千面神丐笑道:“奉教主密令,护送江公子外出公干,不想竟惊扰了护法好梦。” 屠开方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怔,又问道:“是什么紧急之事,必须深夜外出?” 千面神丐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跟译书有关的事。教主严嘱慎密,在江公子未返回总教之前,不便泄漏。” 屠开方眉头一皱,佛然道:“难道就不能等天亮以后再走吗?” 千面神丐笑道:“这个……连黎某也不悉究竟。只知江公子夜间奉召往天心后宫译书,好像是为了书中遭遇到无法解决的疑难,必须亲自回去取一件极重要的查考之物。经教主禀明老菩萨,才奉准连夜……”忽然一惊住口,惶恐道:“唉!黎某实在太多嘴了,这些话本来不该乱说的。好在屠护法也不是外人,失言之处,务求多为掩遮,否则黎某获罪匪浅! 屠开方“喔”了一声,面色顿雾,笑道:“这就难怪了。老夫正奇怪,除了老菩萨,别人断不会如此性急。” 千面神丐做了个尴尬表情,苦笑道:“正是这话。黎某曾请天明动身,刚出口,就被老菩萨斥为‘懒惰’;同时,老菩萨还特别交代,要昼歇夜行,避人耳目……” 屠开方颔首道:“这么说,老夫倒不便耽误你们了。”一伸手,又道:“可有通行牌?”千面神丐连忙取出铜牌,双手奉上。屠开方接在手中,仔细看了又看,竟皱眉不语。 湖边沉寂得可怕。闪耀的火光,映在他阴沉而凝重的面庞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江涛紧紧捏着两手冷汗,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头迸跳而出,忍不住偷眼望望老叫化。 千面神丐轻轻咳了一声,道:“如果护法没有其他吩咐,黎某想……” 屠开方缓缓绽开一抹诡笑,道:“黎统领一向谨慎,今夜却好像有些失常?” 江涛和干面神丐都不期心头猛震。老叫化扬眉道:“是吗?黎某倒没有感觉……” 屠开方举手一指岸边小艇,说道:“依规定湖口不能泊留船只;你连驾舟的人也不带,这条船叫谁驶回去呢?” 千面神丐连忙拱手道:“护法责备得极是!不过,黎某已交代喻亮,等一会天明之后,他会派人过来取船的。” 屠开方正色道:“你虽然身为金线统领,也不能坏了规矩,下次可不通融了。” 千面神丐忍住一肚子气,陪笑道:“是的,黎某一定记在心上” 屠开方笑了笑,回头道:“叫旗台用灯号通知第七分队,立刻派人来取船。”一面将通行铜牌还给了朱烈。 千面神丐匆匆将铜牌揣进怀里,抱拳一拱,领着江涛转身便走。刚走出数步,又听屠开方沉声叫道:“且慢!” 千面神丐一惊,猛提真气,霍然转身,问道:“护法还有什么吩咐?” 屠开方摇摇头道:“你也太性急了,连马匹都不要啦?” 千面神丐暗暗焦急,却又不得不装出笑脸,道:“正是!若非护法提醒,咱们可真要徒步上路了。黎某不要紧,江公子怎能支持?” 偏偏那备马的家伙竟慢吞吞的,待两匹马鞍辔配妥,旗台上灯光明明灭灭,已经开始跟岛上总教用灯语通讯起来。这一查询,驾舟护卫无缘无故失了踪,秘密岂不立将揭破?登时千面神丐也紧张起来,迅速接过马缰,连客气话也顾不得说,和江涛忽扳鞍上马,扬鞭驰向山腹隧道。 隧道中空无人迹,只有蒙蒙珠光映着阴森石壁。蹄声人耳,四壁回应,响如闷雷。 千面神丐低喝道:“如遇变故,千万不可因循迟疑。如能脱险,记住先往岭南五羊城去寻‘雷神’董千里,就说是老要饭的叫你去的。”说完,“唰”地在江涛马后加上一鞭。两骑马疾如风驰电奔,匆匆穿过隧道,直向前山出口奔去。 赶抵出口铁栅前,千面神丐手持铜牌,连声叫道:“开门!开门! 栅外值夜护卫闻声而至,隔着栅门问道:“统领深夜出山,欲往何处?” 千面神丐怒目叱道:“你瞎了狗眼,没看见通行铜牌吗?快些开门!” 那名护卫接去铜牌,在火光下看了看,却拱手说道:“统领请稍待片刻,容属下请示金老护法!” 千面神丐喝道:“胡说!依律见牌放行,那有许多罗嗦?还不赶快开门!” 那护卫惶恐地道:“统领息怒,并非属下斗胆,实在栅门钥匙在金老护法身上,出人都必须由金老护法亲自查验……” 千面神丐无奈,只得挥手道:“那就快去。告诉金老护法,我奉急令出山,耽误不得。” 值夜护卫应声如飞而去。片刻之后,那生性古怪冷峻的金永坚领着十余名护卫大步来到铁栅门外。金永坚先将通行铜牌反复验看,好一会,才冷冷问道:“何事出山?” 千面神丐答道:“奉教主密令,未便明告,请金护法凭牌放行。” 金永坚用手一指江涛,又问道:“谁人奉命?是你?还是他?” 千面神丐猛忆来时情形,知道要糟,硬着头皮道:“是在下和江公子两人。” 金永坚果然冷漠的摇摇头,道:“不行。”顺手将通行铜牌从铁栅外塞了进来,转身便欲离去。 千面神丐大急,叫道:“金老护法,咱们的确是奉令出山,现有通行牌,您怎么有意刁难?” 金永坚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道:“一块牌,一个人。你们两个人一块牌,不行!” 千面神丐没有想到连过两失都很顺利,偏在最后关头碰上这个冷酷无情、认牌不认人的高丽蛮子,硬被挡了驾。心中焦急,迫得陪笑道:“这是老菩萨亲颁急令,在下受命陪这位江公子出山取一件重要东西。事属紧急,金老护法能不能破例通融一次呢?” 金永坚木然如故,一口回绝道:“不行! 千面神丐看出多说无益,把心一横,道:“既然这样,就请金老护法先让这位江公子出去吧! 金永坚这才点了点头,接去通行铜牌,从怀里掏出钥匙。正要启锁开栅,暮闻后山警钟急鸣;空中一连射起三道火旗花雨,照得满天银霞。十余名锦衣护卫惊呼后退,齐撤兵刃,叫道:“禀护法,总教传警,各关封闭,追捕奸细! 金永坚目光一抬,“搭”地一声,放落栅锁。千面神丐情知事已败露,一声暴喝,双臂齐抡,奋力一掌直向铁栅上劈了过去……—— 网友扫校 第十六章 裹伤血战 这一掌,千面神丐朱烈已用足了十成功力。轰然一声震耳巨响,那粗逾儿臂的铁栅门,直被震飞出寻丈以外,洞口落石如雨,尘土弥漫;栅外十余丈,火炬全被劲风压灭。 千面神丐心中一喜,唰唰连加两鞭,冒着飞尘碎石,催马疾冲而出。不料才出隧道口,却见那高丽护法金永坚宛如铁塔般拦住去路;双掌齐探,分别抓住辔口,嘿地吐气开声。两匹奔行中的健马,竟被他一齐勒住;空自扬蹄嘶鸣,半点也动弹不得。 千面神丐叱道:“要命的闪开!”抡起马鞭,搂头便砸。鞭影破空直落,正抽在金永坚额头上;只打得乱发飞舞,金永坚却昂首屹立,居然毫无损伤。只见他翻了翻眼睛,冷冷道:“奸细,你走不了!” 千面神丐倒吃了一惊。自忖一鞭之力,少说也有八九百斤;便是一尊石人,也被砸碎,难不成这家伙是天生的铜头铁骨?老叫化急于脱困,杀机彪涌。鞭交左手,右掌斜挂;一式“横扫千军”,挟着十成真力,对准金永坚前胸猛劈了过去。 金永坚不闪不避,大喝道:“好!”竟然一挺前胸,直迎上来。 一掌劈实,“蓬”地一声暴震,金永坚“登登登”倒退三大步;非但没有受伤,连脸色也没有变一下。 他连挨两记重手,毫不在意,只是哼了哼。突然俯腰抓住两匹马的前蹄,双臂一抢,两匹健马竟被他硬生生的举了起来。 千面神丐骇然大惊,忙不迭丢蹬跃离马背;探手抄住江涛,飘落地上。只见金永坚一只手举着一匹马,在头上抢舞一匝,猛可向山壁上摔去。哗啦撞落大片石屑,两匹健马竟被摔成了两堆烂肉碎骨。 老叫化看得心头直冒冷气。万想不到这并无藉藉之名的高丽棒子,不仅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已达炉火纯青,而且力举双马,神力惊人,确是个不可轻侮的劲敌!此人不除,今夜只怕难脱险地。心念未已,十余名锦衣护卫又呐喊着挥剑扑到。 千面神丐冷笑一声,哺哺道:“这是你们自寻死路,怨不得老要饭的心狠手辣!”一抖左臂,马鞭脱手向当头一名锦衣护卫掷去。那支马鞭破空飞出,去势如电!暗影一闪,当先那名锦衣护卫连挥剑格拒也没来得及;直被马鞭透胸穿过,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仰面栽倒。 其余护卫心胆俱裂,攻势微顿。千面神丐却已从腰际贴身处抽出一条乌光闪闪的软竹杖。 那根竹杖大约只有小指粗细,通体乌斑,乃是南荒特产“钢竹”再经药水浸制而成;不仅可刚可柔,两端的精钢勾扣更是专破护身罡气和横练气功的利器。 撤杖在手,千面神丐不期兴起无限感慨。这支代表穷家帮无上权威的“钢竹软杖”,自他成名以来,几乎已整整四十年未曾使用;想不到今夜因受阻于一名高丽蛮子,竟须仗兵器突围。豪情杀机,一时俱起。仰天一声长啸,抖动竹杖。那十余名冲扑上来的锦衣护卫如积雪遇火,剑飞、人仰、血溅、肢残……霎眼之间又死伤了七八名。 其中有人认出“钢竹软杖”,骇呼道:“这人是十三奇中的千面神丐!”这话一出,众人登时纷纷退避。 金永坚怪眼连翻,戟指问道:“原来你不是黎元申?” 千面神丐冷笑道:“黎元申给我老人家做儿子,我还嫌他太蠢呢!”举手摘下面具,露出了满头苍发和本来面目。 金永坚对化妆易容术不甚了解,突见老叫化举手之间竟换了一副面貌,着实大吃一惊;连退两步,闪目打量道:“你会变?” 千面神丐道:“我不但会变,而且竹杖出手一向少留活口。姓金的,你一身功夫得来非易,如果不想多年苦练毁于一旦,劝你还是趁早闪开让路的好!” 金永坚似懂非懂,沉吟一下,忽然回头招手道:“抬过来! 石屋中应声奔出四名壮汉,两人合抬一具长约四尺的沉重革囊,哼哼哟哟送到金永坚身前。金永坚拆开囊口,探手从里面抽到两件奇特兵器,竟是两尊独脚铜人。 那两尊铜人都有十二三岁小孩般高大,通体乌紫,看起来最少有千斤以上;但金永坚信手拈起,抡动如风,就像两片羽毛一样轻盈。 千面神丐暗暗心惊,嘿道:“姓金的,你真敢跟老要饭的一较胜负?” 金永坚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状如一头狰狞猛兽;喉中咯咯作声,阴沉道:“要走不难,先拼三百回合!”双手一合,“当”地一声震耳巨响;两尊铜人上下飞舞,遮天匝地直抢了过来。千面神丐情知难以善罢,把心一横,手中“钢竹软杖” 迎面抖起。杖影挟着风雷之声,一连攻出三杖。 两人身形乍合又分;火星疾射中,平空暴起三下金铁交鸣之声。千面神丐腕间微麻,竹杖险些脱手;金永坚却踉跄退出六七步,拿桩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锦衣护卫们齐声哗叫,一片惊呼……千面神丐略一顿滞,但他毫不迟疑,紧跨一大步;内家真力贯注杖尖那只精钢小钩,狠狠向金永坚胸前点去。钩上锋棱,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等横练气功。老叫化是存心下毒手速战速决;只要这一下点中,破了对方护身气功,金永坚也就不足为虑了。 说时迟,那时快!杖尖堪堪将要点到,金永坚突然一声大喝,两尊独脚铜人竟脱手向千面神丐飞掷而出。竹杖快逾电奔,铜人也势如脱弦之箭,变招闪让两方全都来不及了。叭叭两响,场中随即传出两声问哼……千面神丐一杖点中金永坚肋下,直将他戮得连翻三四个筋斗,当场昏死过去;老叫化自己也被一尊独脚铜人撞中胸腹,踉跄颠退七八步,“哇”地张口喷出一股鲜血!洒得满身满地,殷红斑斑。江涛和锦衣护卫们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人人目瞪口呆,都被眼前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来。 山风拂面,透体生寒。这块后倚绝峰、前临断壁的战场上,霎时鸦雀无声。只见千面神丐柱杖而立,脸上一片苍白;皓发舞风,令人心悸气窒。 好半晌,老叫化才缓缓收回“钢竹软杖”,举袖拭去嘴角血渍,挽着江涛一步一步向盘梯梯口走去。锦衣护卫们为他神威所慑,谁也不敢出手拦阻;两人步履过处,纷纷退让开去。 转瞬抵达梯口,一望之下,两颗心却不期同时沉落。原来那架特制盘梯还紧紧收锁在崖边,并未放落。千面神丐眼中神光电射,扭头喝道:“盘梯升降机钮何在?”锦衣护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千面神丐怒目叱道:“老要饭的虽然略受一点内伤,自信还不难把你们一个个毙在杖下。你们以为老要饭的办不到吗?” 一名年纪较大的锦衣护卫抱拳道:“我等明知阻拦老前辈是死,但纵放老前辈离去,同样难逃一死。机钮钥匙在金护法身上,升降机钮盒设在石屋中;尚望老前辈垂念教规严,原谅我等身不由己。” 千面神丐冷冷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全替老要饭的退开一丈以外;谁敢妄图阻扰,休怪老要饭的斩尽杀绝,手段狠毒,……” 七八名锦衣护卫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由自主缓缓向后退开。 老叫化深吸一口真气,迈开大步,直向昏迷未醒的金永坚走去。其实他内伤本甚严重,又未能及时调息,举步之间,肺腑阵阵牵痛;头晕目眩,步履虚浮,翻涌的血气,几乎要夺口而出。但他深知此时正是成败最后关头,只要自己稍露虚弱之态,必然前功尽弃,不堪设想。是以强自压抑内腑伤势,表面显得十分镇静,昂首阔步;暗中却咬牙熬受着刻骨锥心的无边痛楚,几乎昏厥。 从崖边梯口到金永坚倒卧的地方,虽然只有短短两丈距离,对千面神丐来说,竟比千里迢迢更觉遥远;走完这两丈多,额际业已冒出冷汗。他驻足瞑目定了定神,竹杖疾划,挑开金永坚衣衫,果然搜到一串钥匙。 千面神丐精神陡振,仰天长长吐了一口气,目注江涛轻声说道:“看来咱们运气还不错,生死成败,全在这最后一举了。” 江涛暗暗颔首,低声道:“时机急迫,只是您老人家……”千面神丐目射异光,道: “不要紧,快走! 两人急急奔人石屋,寻到机钮控制铁盒,用钥匙启开。盒中共有两支钢环,分别注明“起”、“落”字样。千面神丐握住“落”字钢环,用力一拉,竟然毫无反应;再拉动“起”字环,也不见动静,不觉怒骂道:“这些蠢物,竟敢欺骗老要饭……” 话声未毕,石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阴侧恻的冷笑,接口道:“他们天胆也不敢欺骗朱兄! 谁叫朱兄太性急,忘了先将梯上锁扣解开,难怪机关会失效了。” 千面神丐骇然失惊,急抄钢竹软杖,沉声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朱兄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弟屠开方的口音也记不得啦?” 千面神丐和江涛同是一震,面面相觑,不禁都从心底泛起一缕寒意。 “笑面无常”屠开方名列天南三鬼,也是十三奇中人物,一身武功并不比千面神丐逊色多少;若在平时,或许未必胜得过老叫化,现在老叫化内伤未愈,那就决非屠开方的敌手了。 千面神丐心念电转,附耳对江涛道:“事已急了,只有破釜沉舟冒险硬闯。你躲在屋中别出声,老要饭出动拼死一战;假如运气好,能够冲到崖边斩断锁扣。你听老要饭啸音为号,尽快放落盘梯,夺路脱身,退去九羊城见雷神董千里……” 江涛含着热泪摇头道:“不!您老人家不走,晚辈也不愿独自脱身!” 千面神丐沉声道:“老要饭的即使落在他们手中,谅天心教还不敢把我怎样。但是,你如不能离去,他们一定会逼你译述那部‘擎天七式’。书中剑法一巳被天教悟透,武林中势将永无宁日。孩子,你纵不为自己设想;也该为天下同道设想才对啊!” 江涛哽咽道:“晚辈要与老前辈一同突围;能脱身固然好,万一不能,宁可跟随您老人家作个国伴……” 一语未了,屋外又是一阵震耳大笑,叫道:“朱老哥,你何必犹豫不决?却让咱们老朋友引颈位候?” 笑声人耳,千面神丐脸色顿变,跌足长叹道:“完了!现在想走也没希望了!” 江涛低声惊问道:“这人是谁?听口音不似屠开方?” 千面神丐恨恨道:“他就是你在迷宫见过的那个古月杂毛! 江涛惊“喔”一声,垂首哺南道:“都怪晚辈因循迟疑,耽误了时机,也连累了老前辈……” 千面神丐惨笑道:“想不到一着失算,竟落得功亏一篑。 这该怪老要饭的太过自信,过于小觑了金永坚。唉!事已至此,不认命也不行了!”他双目闪动,笑声却越来越高;并渐渐由低沉的惨笑,变成凄厉的狂笑。声震全屋,刺耳惊心!笑声中,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从颊上婉蜒而下。 叱咤风云数十年,这是千面神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英雄末路的悲哀。 屠开方阴恻侧的声音忽又传入,语含讥讽的道:“朱兄何事得意?也请出来说给咱们大家听听呀!”老叫化笑声陡敛,“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竹杖伸缩,点闭了江涛穴道,左臂一抄,将他挟在肋下,洒步昂然跨出石屋。 屋外火炬通明,空场上密密层层排列着锦衣护卫,不下五十名之多;长剑出鞘,严阵以待。门前并肩站着四名蓝袍老人,除了古月道长和“笑面无常”屠开方,另外两名一直没有开口的,赫然竟是“九指无常”甘平和“独臂无常”焦志雄。 古月道人腰系长剑;天南三鬼却各负革囊,内藏独门兵器“追魂爪”。 千面神丐横杖而立,仰面晒笑道:“幸会!幸会!想不到天心教吃不完的残肴剩饭,居然能豢养这许多高人! 古月道人连忙含笑稽首,道:“多年未见,朱老哥还是这般玩世不恭,口齿刻薄的脾气……” 千面神丐斜瞄道:“阁下是谁?恕我老要饭的眼拙,好像并未见过?” 古月道人脸上一红,讪讪道:“朱老哥别开玩笑了,难道连贫道古月也不认识?” 千面神丐胡作恍然之状,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卖身投靠的古月道长?天心教俸银大约不薄吧?一个月有多少银子可拿呀?” 古月道人干笑道:“朱老哥,识时务者为俊杰!天心教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只要朱老哥点点头,总护法的宝座早已虚位以待……” 千面神丐没等他说完,照准他脸上“呸”地就是一口脓痰,厉声喝道:“凭你这种恬不知耻的东西,也配跟老要饭的称兄道弟?老要饭的只恨时运不济,没能将你抽筋剥皮,你还有脸站在这儿放会什么臭屁!” 古月道人吃吃笑道:“朱化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贫道纯是一番好意。以你今夜这般闯关伤人,劫持为本教译书的江公子,依律难逃死罪。天心教铜墙铁壁,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千面神丐仰天冷冷笑道:“这个不劳挂心。老要饭的人穷骨头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决不会像阁下一样摇尾乞怜甘为奴仆。” 古月道人耸肩道:“你既然不识抬举,贫道也难顾旧谊,咱们就试试看谁行谁不行好了!”说着,大袖一摆,便欲欺身而上。屠开方却哈哈大笑,伸手拦住,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苦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呢!来来来,小弟做个和事佬。道长先别动怒,朱兄也把钢竹软杖收起来。自己人嘛,没有什么说不开的误会。” 千面神丐冷冷道:“奴才走狗当前,老要饭的不能不预备打狗棒。” 屠开方并不生气,仍然笑容可掬道:“朱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朋友难得一聚,难道也不让咱们尽尽地主之谊吗?” 千面神丐哼道:“屠老鬼,用不着在老要饭的面前来这一套,老要饭的软硬全不吃。你们如念旧谊,就让路送老要饭的下山,不然的话……” 古月道人接口道:“不然怎样?” 千面神丐反手一指肋下江涛,冷笑道:“老要饭的临死之间,少不得先毁了这姓江的书生,教你们一辈子也别想解透擎天七式! 老叫化可说全是一片苦心他内伤极重,面对四名强敌,自知已不堪一战;却又担心失手之后,祸及江涛,才故意这般做作;不过是要天心教相信江涛的出走乃系被迫,并非自愿。 果然话一出口,古月道人和天南三鬼同是一怔。彼此迅速交换了一瞥为难的眼色,屠开方连忙笑道:“朱兄言重了,其实这姓江的少年不过是本教聘请来的译书人;就算杀了他,本教仍可另聘高才,并无损失。倒是朱兄一代奇人以身偕亡,未免太不值得!”一面说着话,一面以目向另外二鬼和古月道人示意。四人缓步散开,暗暗对千面神丐形成包抄之势,准备动手抢人。 千面神丐故作未见,冷笑道:“一命换一命,老要饭的并不吃亏!”笑声甫落,倒提竹杖向崖边欺去—— 网友扫校 第十七章 功败垂成 老叫化这里身形才动,“九指无常”甘平便门声不响揉身而上;屈指如钩,一式“鬼王探爪”扣向老叫化肩背。天南三鬼心意相通,甘平出手,屠开方和焦志雄也同时发动;三条人影疾若惊鸿,齐向千面神丐攻到。 千面神丐奋起神威,猛可一声大喝,手中钢竹软杖向后反带;扭身半转,竹杖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旋扫而出。三鬼素知老叫化功力,袍袖卷处,移宫换位,各自拍出一掌,飞快地仰身倒翻疾退。 老叫化一杖落空,拿桩不稳,连转两个圈子;一阵心血浮荡,几乎摔倒地上。这情形,如何瞒得过天南三鬼?屠开方阴恻恻一笑,说道:“朱化子,咱们给你冤苦啦!早知如此,何必多费唇舌! 千面神丐以杖拄地,喘息不已,恨恨道:“老要饭的再不济,打发你们三个鬼物还办得到,不信就试一试。” “独臂无常”焦志雄阴声道:“死到临头,还吹什么牛皮!声落人动,独臂疾挥,二次又扑上前去。 千面神丐狠狠一挫钢牙,目毗欲裂!抡起钢竹软杖,狂砸猛扫,硬接硬拼。霎时间,杖影拳风,漫空飞涌。不过三五招,千面神丐连演绝学,突然虎吼一声:“着!”杖影立敛,只见焦志雄直如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飞出三丈以外。 “九指无常”甘平掠身赶上,探手接住。一看之下,焦志雄叶已面如死灰,牙关紧闭;背上呈现出一条血肉模糊的伤痕,皮开肉绽,连脊骨也折断了三四节。甘平急急闭住他伤处附近穴道,转手交给一名锦衣护卫;然后寒着脸步回场中,目注老叫化道:“朱兄神技果然不凡,只是手段大毒辣了些。” 千面神丐双目尽赤,胸膛剧烈起伏;一缕殷红血丝正沿着嘴角缓缓流向腮边。但他一双手仍紧紧挟着江涛,傲然道:“对付无耻匪类,老要饭的一向就不留情面!” 甘平怒哼了一声,缓缓解下肩后“追魂爪”,冷笑道:“焦老三赤手空拳,胜之不武! 甘某倒想在兵刃上再讨教几招。” 千面神丐全杖一股傲气支撑重伤频危的身体,却一点也不肯服输,点头笑道:“要饭的还有三寸气在,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就只管来吧! 甘平杀机已起,不再多说,斜举“追魂爪”闪身游走。全身骨骼毕剥乱响,提聚功力,伺机出手。千面神丐眼花目眩,索性闭上了眼睛;杖尖轻触地面,凝立如山,蓄势而待。他自忖精力将竭,已成强弩之末,实无余力再跟甘平缠斗;只有以静制动,等候全力一击 这一击,将是他平生最艰困的一击,也可能就是七十年英雄岁月中最后的一击;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耳际一片细碎的沙沙之声,“九指无常”甘平一直绕场游走,不肯贸然发动。老叫化闭着眼睛,全神凝注;只觉得胁下江涛份量越来越沉重这重量不仅压迫着他的身体,更压迫着他的心灵。他清晰地感觉自己已经在摇晃,在颤抖…… 陡地,步履之声忽敛,劲风起自右侧;甘平的追魂爪闪电般破空点到。千面神丐霍然张开双目,一声暴叱!钢竹软杖疾翻,奋起全身之力,一杖向右猛砸了过去!杖身落处,九指无常甘平闷哼着踉跄退出六七步。场中惊呼四起.人影乱闪千面神丐心头如被撕裂,两眼金星乱冒,鲜血像喷泉似的冲口而出!只见他以杖插地,昂首大笑道:“以一换三,只赚不赔!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中,推金山,倒玉柱!缓缓摔跌在血渍斑斑的泥地上。 月落星沉,夜寒似水。古月道人默默扶起江涛,顺手将一粒药丸投入这位倔强的老叫化口中…… 金猊香已息,冷月又窥窗。 听泉居中景物依旧,一盏萤萤孤灯,映着一条落寞的人影。 自从图逃功败垂成,再度回到木屋后,江涛满怀愁绪无由排遣;一连三天,终日借酒浇愁,对月浩叹。瞻顾茫茫,意冷心灰。虽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但他却偏爱那酒醉后的浑浑噩噩。只有那片刻的迷失,才能使他暂时忘掉千面神丐苍白如死的面庞,沾满血污的嘴唇和惊心动魄的凄厉惨笑声…… 夜尽更残,酒意阑珊。小凤轻轻推开房门,黛眉不由一皱,劝道:“公子,该休息了。 您这样作践自己身体,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江涛漫应一声:“晤……”身子却未动,举起酒壶,自顾向杯中斟酒。 小凤闪身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娇嗅道:“不能再喝了。公子,三天以来,您什么时候清醒过?姑娘早就埋怨我不该给您酒喝;您就算不体恤婢子,也该想想姑娘待您的一番情意呀!” 江涛叹道:“唉!你不知道,我心里烦得很! 小凤道:“事情都过去了,还烦它干什么?那老叫化武功精湛,诡计百出;别说是公子,就连黎统领还不一样着了他的道儿么! 江涛脱口问道:“那老叫化重伤失手被擒,教主会把他怎样处置?” 小凤耸耸香肩,道:“听说他是当年武林十三奇中高人,老菩萨十分敬重;已经将他安置在迷宫疗伤,准备说服入教,一点儿也没有为难他呢!” 江涛追问道:“这话当真?” 小凤道:“怎么不真!老菩萨对十三奇中高人,早有悉数网罗的心愿。假如老叫化肯答应入教,本教护法中就有五位十三奇中高人。” 江涛苦笑道:“那老叫化狂傲倔强,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入教的。” 小凤却嫣然道:“依婢子看,他迟早会答应的。” 江涛扬目道:“怎见得?” 小凤笑道:“本教迷宫和幻宫,都是特为这种武林高人准备的。任他铁打金刚、铜浇罗汉,只要到迷、幻二宫住上些时候,最后总是服服贴贴,从来没有例外……” 江涛听了这话,心情不觉更加沉重;长叹一声,推门而出。 小凤随后追出来,叫道:“公子要到哪里去?” 江涛挥了挥手,道:“你别管我,天快要亮了,我只在院子里散散闷!” 穿越花径,踏着凝露如珠的细草,江涛兀自为千面神丐忧心不已。回忆迷宫内穷奢极欲,春色无边,种种销魂夺志的安排;老叫化虽然刚烈倔强,总是血肉之躯万一因此估污了一世英名,岂不是自己害了他么?想到这里,心烦意躁,胸中酒力越发沸腾起来。 正在这时候,忽见四五名锦衣护卫高擎火炬,簇拥着一辆马车由远而近,转人隔院“弄梅山庄”。马车在园中停下来,车门启处,却是少教主梅剑虹。 梅剑虹才下马车,远远就望见江涛;连忙挥退随从,疾步迎了过来,隔着竹篱拱手招呼道:“江兄还没有休息?” 江涛含笑道:“酒后难眠,随便在园子里走走。” 梅剑虹一提衣角,飘然越过竹篱,说道:“小弟正有一件疑难之事要请教江兄。既然睡不着,咱们就畅谈达旦如何?” 江涛见他说得慎重,不觉也生出好奇心;于是陪着梅剑虹,重回木屋。小凤连忙挑灯送茶,准备饮食之物。 两人刚坐定,梅剑虹便凝容说道:“这件事,小弟百思不得其解。江兄大约已经知道那三天前妄想劫持你逃离天湖的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千面神丐朱烈了?” 江涛点头道:“不错,他怎么样?” 梅剑虹道:“我娘和老菩萨敬他是武林高人,有意延揽他加入天心教,是以并未丝毫难为他;反将他送往迷宫疗伤款待,悉心照料,尊如上宾……” 江涛接口道:“这个我也已知道,后来又如何呢?” 梅剑虹摇摇头道:“江兄一定想不到,那老叫化竟是个桀骛不驯的凶人,伤势一愈,立时翻脸;不但不肯应允入教,反而大闹迷宫。宫中陈设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侍姬和守宫护卫重伤将近百人,几乎无人能制得住他。” 江涛心中暗喜,表面却不显露,间道:“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梅剑虹叹道:‘那老叫化逞凶不肯归顺,今夜我娘带了我同往迷宫查究。也不知娘对他说了些什么话,那老叫化竟出乎意外的安静下来;闪着眼向我仔细端详许久,又用手轻轻抚摸我的面庞,最后且含着两眶热泪,哺哺说道:‘罢了!罢了!’居然点头答应加盟天心教,做了本教护法……” 他话还没有说完,江涛已如巨雷击顶,脑中轰然一声!霎时间酒意全消,惊出一身冷汗,急急问道:“你是说,那老叫化在端详了你许久之后,竟突然改变了主意,答应入教了?” 梅剑虹道:“正是。” 江涛又问:“他除了抚摸你的面庞和感叹之外,有没有再问你什么话?” 梅剑虹道:“没有,他只是凝神注视着我。那眼光很奇怪,又像惊异,又像怜惜;最后眼中竟蕴蓄着满眶泪水,好像十分伤心难过的样子。” 江涛道:“当时有没有旁人在场?” 梅剑虹道:“仅只我们三个人,并无第四人。” 江涛失神地道:“这就太奇怪了……” 梅剑虹茫然道:“小弟也迷惑不解。那老叫化从未到过天心教,我也自幼未离开天湖;他根本就没有见过我,怎会突然有这些怪异的举动呢?” 江涛沉吟半晌,忽然道:“只有一个可能,或许他跟你父亲曾有过很深的渊源;而你的面貌,一定跟令尊十分相像。一旦目睹亡友遗子,自然又怜惜又难过了。” 梅剑虹却摇头说道:“我本来也是这样猜测,但细想却又不对。假如他和先父是朋友,必定认识我娘;可是从他神情看起来,对我娘竟似很陌生,而且始终没有提起先父。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江涛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哑谜,恐怕只有令堂才能解答,难道你没问过她?” 梅剑虹垂首道:“问虽问过,但我娘却不愿解释,只说:‘将来你自会明白’。” 正说着,小凤备妥几色点心,用托盘托着送进房来。 江涛挥手道:“再取些酒来。” 小凤愕然道:“怎么?又要喝酒?” 江涛仰面大笑道:“教中新添一位护法,难道不该置酒祝贺!” 那笑容,竟比哭还要难看…… 千樽酒,万般愁,人已沉醉愁未休。 一醉醒来,梅剑虹不知伺时早已离去,房中淋满金黄色的夕阳余晖。床沿低头坐着一人,正漫不经心统弄着手中一幅丝绢,却是燕玲。江涛蠕动了一下身子,想撑坐起来,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手一软,又跌落枕上。 燕玲螓首微扬,两道幽怨眸子轻轻闪过;一言不发,顺手从床头小几取达一条湿巾,替他覆盖在额头上。湿巾用山泉浸过,带给他一阵清凉。江涛感觉过意不去,讪讪笑道:“你来了多久了?” 燕玲漫声应道:“不久,才一天一夜。” 江涛一惊,道:“我会醉了一天一夜?真的?” 燕玲平静地道:“这算得了什么?有些人一醉长眠,直到尸腐骨朽,永远不必再醒过来,那才畅快呢!” 江涛窘得连脖子都变了颜色,又挣扎着想起身下床。无奈浑身乏力,几同虚脱,几次爬起,又跌倒床上;双目金星乱闪,张口咻咻喘气不已。 燕玲眼眶一红,幽幽说道:“何苦做给我看呢?如果嫌我碍眼,我立刻就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话未完,两滴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江涛惭愧交集,喘息着道:“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耿耿此心,唯天可鉴!我只觉得自己太庸俗,你越待我好,越令我不安。我……实在不值得你这样……” 燕玲探手掩住他的嘴,自己却泪如雨下,埂咽道:“不许说这种话。我不怪你酗酒,我也知道你心里烦闷;但是你为什么总不肯对我吐露,却把事情闷在心里。难道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一点都不明白?” 江涛也含泪道:“燕儿,有些事,我无法对你细说,说出来也是枉然。”说着,语音微顿,然后才继续又道:“譬如我这次应聘到这儿来译书,注定有一天译书完成,便是生命了结之期;却偏偏当初又会碰到你,又偏偏都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上天如此作弄,教人怎能不烦!” 燕玲半惊半讶道:“你怎知译书完成以后,便是生命了结之期的呢?这话是谁说的?” 江涛黯然道:“我是一个教外人,不仅洞悉天湖隐密,而且是唯一目睹过‘擎天七式’内容的人;老菩萨会放我离去么?” 燕玲脱口道:“教外人可以人教,老菩萨不会反对的。” 江涛道:“但是我并不情愿入教,你也应该早有预感。” 燕玲听了一怔,突然紧紧抱住江涛双肩,用力摇撼着,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江涛轻揽她的娇躯,闭目挤落两滴泪珠,柔声说道:“人各有志,无法勉强。我有不愿入教的理由,可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燕玲暖泣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些么?” 江涛叹道:“匹夫不可夺志。燕儿,希望你别逼我。” 燕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越发哭得哀哀欲绝,颤声道:“我不逼你入教,也不问你什么原因。能聚一天,就尽情欢乐一天;那怕过完今天咱们就一块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江涛听得鼻酸难禁,忙道:“燕儿,快别说傻话……” 正相依相偎,难舍难分;房门突然“呀”地一声被人推开,丫头小风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叫道:“姑娘……”及至一见房中情景,忙不迭又缩退回去。 燕玲惊然惊觉,急急推开江涛,轻喝道:“有什么事吗?” 小凤低头答道:“教主已经派人来过两次,问公子是不是燕玲黛眉一皱。截口道:“知道了,你不会告诉他们公子宿酒未醒,身子虚弱得很……”小凤喏喏而退。 江涛不禁讶问道:“教主派人来问什么?” 燕玲泪水又籁籁而落,咬着樱唇,连连摇头道:“没有什么,别理它。我……我们过一天,算一天……” 江涛正色道:“教主连接派人来,是不是催促我开始译书的工作?” 一连追问了好几次,燕玲才悲不自胜颔首承认,皱眉道:“在你酒醉这两个对时中,已经问过很多次。老菩萨急于取得‘擎天七式’全部译文,但是咱们还可以拖延些时候……” 江涛默然片刻,凄笑道:“迟早难免这一天,徒事拖延,只有越增苦恼。燕儿,叫他们备车,我立刻就去。”说着,推褥而起;强自整衣着装,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门—— 网友扫校 第十八章 天阙译书 夜半,天心宫后殿精室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天心教主梅娘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燕玲斜倚书案,缓缓地磨着墨;江涛却捧着一张羊皮纸页在怔忡出神。他已经反复苦思了将近半个时辰,摊在面前的净纸仍然一片空白,始终没有写下一个字。 那张羊皮纸页上,密密麻麻抄满了梵文,乃是简述“擎天七式”剑法起首第一式“一剑擎天”中所包含的七种变化;文意精深,释注却十分详尽。江涛虽然没有练过剑法,但深知那些精奥的招式、诡异的变化,无一不是旷古绝今的奇学。一旦由自己译成了汉文,无论为福为祸,自己都难辞良心道义上的责任。绝世武学正如神兵利器,假如所授非人,掀起无穷祸患,自己岂非成了罪魁祸首? 他想到应聘途中遭受的截杀、古云飞的数度加害、听泉居三位译书人的惨死,以及千面神丐携同自己冒死闯关……只觉手里那张薄薄的羊皮纸,竞似重逾千斤!偶然抬头,天心教主两道充满诧异之色的目光,正灼灼注视着自己。几次提起笔来,耳际总是索绕着千面神丐沉痛的警语:“书中剑法如被天心教参透,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要一全阻止译书…… 孩于,你纵不为自己设想,也该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想……”终又凛然将笔放下。 ‘师父……”燕玲突然轻唤了一声,螓首低垂,欲言又止。 燕玲无限怜惜地望望江涛,木讷道:“我……我……我想天心教主不悦地道:“有话就快说,不许这样吞吞吐吐的“我想……能不能缓几天再译书?江公子自从出了这次的事,一直‘惊恐’没有平静;前两天,又伤酒未愈,恐怕他不能集中精神工作……” 天心教主轻“喔”了一声,脸上现出释然的笑容,点头道:“原来这样,其实译书的工作并不急在一二日。正因为不幸闹出千面神丐这场乱子,老菩萨才催促早些开始进行假如江公子身体不适,多休息两天也不要紧。” 江涛却接口道:“不!在下并不需要休息,只是……” 天心教主亲切地笑道:“只是什么?公于尽管直言,是不是对书中梵文有什么疑难不解的地方?” 江涛迟疑了一会,说道:“在下对梵文尚有自信,但是,这页剑谱的内容却很令人困惑。” 天心教主扬国道:“是吗?公子能否再说得明白些?” 江涛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朗声道:“在下发觉书中剑法招式,好像有很多颠倒残缺的地方;语气往往无法贯通,字义也不甚明显。不知道究竟是原录述人记忆不全有所遗漏呢?抑或这套剑法本身有何缺点?如果照原文一字一句直译出来,恐怕很难得到完整的文意,所以迟迟无法下笔。” 天心教主听了这话,脸上笑容顿失,惊问道:“依你的意思是以为剑法本身记述不够详尽?还是文字上不能贯通?” 江涛道:“严格说来,两者都有。但在下不谐剑法,对招式方面很难妄下断语;只觉得其中好些语句令人费解。” 天心教主突然从椅上站起身来,取过案头那张梵文羊皮纸页,端详良久,眉峰频皱,说道:“书中所记述的剑法,本是奇奥绝伦之学;这一页上更只是全书的一鳞半爪,或许看起来会特别感觉困惑难解。公子先别顾虑字义语气,只管照一字一句直译出来,本座自有安排。” 江涛点头答应,摊开羊皮纸,蘸得笔饱;略一凝神构思,立即走笔如飞,伏案疾书起来。他暗中已成竹在胸行文之间,或将招式先后颠倒,或使心法顺序错乱;遇到重要的地方,索性少译一句或多添几个字。不出盏茶光景,一篇“急就章”就已译完。 天心教主审视译文,不由把眉头锁得更紧。转面问道:“燕儿,现在什么时候了?” 燕玲望望墙角更漏,答道:“丑时三刻。” 天心教主将译文和那张羊皮纸一并纳人袖中,肃容吩咐道:“师父房里有一盒提神醒脑的‘百龄丸’,你去替江公子取一粒来。陪公子略待一会,师父去去就来。”说完,匆匆出房自去。 燕玲见她去远,再也忍不住泪水纷落,凄声道:“我看你振笔疾书,心都快要碎了。就好像你写下一个字,咱们想聚就少了片刻。” 江涛轻轻揽住她的香肩,柔声慰藉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悲欢离合,全由天定;何不看开一些,听凭命运的安排?” 燕玲哭道:“我决不甘心认命!要活咱们都活,要死咱们也一块儿死……” 江涛摇头苦笑道:“纵然偕亡,也不过在天湖多添一缕冤魂,于事何补?于情可堪? 燕玲闪着泪眼道:“师父和老菩萨一向疼我,假如我拚着一死去求她们,事情可能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坏……” 正说着,外面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燕玲倏忽住口,急急拭去泪痕,问道:“什么人?” 门帘掀处,一个满脸傻气的胖丫头,手里抱着一只鸽子窜了进来。一面四处张望,一面结结巴巴问:“教教教主主主’“在不在? 燕玲皱眉道:“阿桃,你找教主干什么?” 胖丫头阿桃把手中鸽子一扬,吃吃笑:“我我我……捉到-……只……信信信…… 鸽!” 燕玲不耐地道:“捉到信鸽,就该送回鸽笼里去,半夜三更抱到这儿来则甚?” 阿桃一急,越发结巴难言,一张胖脸涨得通红,道:“刚刚刚……回来哩!脚脚脚…… 上还有有有……信哩!” 燕玲道:“交给我好了。” 胖丫头阿桃把那只鸽子递给燕玲,却咬着嘴唇吃吃傻笑,不肯离去。 燕玲取下鸽腿上的锡管,顺手又从宾角拔下一只翡翠珠簪,连同鸽子一同给了胖丫头,挥手道:“赏给你,去睡吧!记住这儿正有重要事,不许再到此地乱跑,知道了么?” 胖丫头连忙接了过去,躬身哈腰笑道:“知知知……道了,谢谢谢谢……” “好啦!别谢了,去吧! 燕玲向江涛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道:“这丫傻虽傻,对师父最是忠心耿耿。房里没有她可做的事,才派去管理信鸽鸽笼。除了我,别人休想碰一碰她的鸽子。”说着,低头检视锡管上的火漆封印,竟是“五槐庄密”四个字。芳心一动,急忙拆开。当她匆匆看完锡管中密函后,脸色突然大变! 江涛诧异的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燕玲迅即将信塞在怀里,强笑道:“没有什么,只是……瞧你脸色好苍白,我去替你取一粒‘百龄丸’来。” 江涛觉得她神情有异,正想再问,募闻一声轻咳,天心教主已疾步而人。她手里捧着一只玉盒;才进房门,便沉声吩咐道:“燕儿,你去室外戒备,无论任何人,一律不准走近精室十丈以内。” 燕玲心头一震,却不便多问;偷偷望了江涛一眼,应声退去。 天心教主又亲自放下窗帘,掩闭房门;然后才肃容对江涛说道:“公子的见解果然精辟,译文经老菩萨亲自批阅,的确有很多可疑之处。现在,老菩萨特别赐允将全部梵文秘本请公子过目,看看其中是否真有残缺遗漏的地方。不过,在公子未观全书之前,有几句话不能不先向公子说明一下……” 她语声微顿,又注目说道:“这部秘册,本教得来非易,老菩萨更是视如珍宝。迄今为止,除了老菩萨,公子乃是获观全书的第一人。” 江涛忙道:“在下能得教主和老菩萨信任,衷心至感荣幸。” 天心教主神情凝重,接着又道:“依老菩萨原意,本欲将全书拆散,使页数混淆,然后由公子逐页译为汉文;如此公子每次所见仅为一鳞半爪,难窥全貌,才不虞书中奇学泄漏。 如今既将全书给公子过目,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假如事后一语不慎,便将招来杀身之祸。这一点,必须提醒公子特别注意。” 江涛正色道:“在下决不会泄漏书中内容。” 天心教主点点头,面色稍弄,完尔说道:“当然,本座也相信公子必有守口如瓶。总希望彼此合作无间,将这部旷世奇书译述出来。千秋万世之后,也是一段佳话。”说完才打开玉盒,取出一本羊皮书册,交给江涛。 那本羊皮秘本共有二十多页,除去封面和第一页“序言”,全书仅有七式剑法,合称“擎天七式”。前半部是单人练习的心法口诀,后半部则是备作两人分练的方法说明。每一式剑法又含七种变化,总共七七四十九招;莫不玄妙精绝,引人入胜。 江涛怀着激动狂跳的心情,如临深渊,如履薄水,挑灯屏息掀开书页,从头细读这部关系着整个武林命运的奇书。他天赋本佳,又能静心澄虑,全神贯注;意念飞驰,沉迷在那七式旷古绝今的神奇剑法中。不多久,便心与神会,人我两忘。 一个时辰,两时辰……转眼间,东方天际已泛起一片鱼肚色。江涛凭着绝世聪明反复将全书看了两遍;书中精萃要义,尽都请熟于胸,牢牢记在脑海里;然后长嘘一口气,掩上秘册,双手还给了天心教主。 天心教主迫不及待的问道:“公子,怎么样?” 江涛摇头道:“在下竭尽心智全力,也只能照原文一字一句替教主译成汉文;至于书中文义,请恕在下仍然不甚了了。” 天心教主顿现忧虑之色,失声道:“这么说,剑法中果真有残缺遗漏的地方了?” 江涛道:“在下有几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天心教主脱口道:“公子尽管问,只要有助于译书工作,本座知无不言。” 江涛沉吟了一会,道:“在下想知道,贵教这部秘册,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天心教主脸色忽变,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既惊且惧。怔忡半晌,才毅然答道:“不瞒公子说,这部书是本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位武林高人手中获得。” 江涛又问:“那位武林高人?是天竺人还是中原人氏?” 天心教主迟疑了一下,道:“是中原人氏。” 江涛紧接着又问道:“他还在不在人世?” 天心教主神情一震,终于点了点头。 江涛平静地追问道:“他就是那位名叫‘孝先’的本人吗?” 天心教主却没有回答,反问道:“公子因何问起这些?” 江涛微笑道:“在下见秘册封面上有‘孝先手录’字样,而这‘孝先’二字似乎不像天竺人的姓名。因此怀疑,他既非天竺人,为什么不用汉文抄录这部奇书,却偏要使用梵文呢?其中必有缘故……” 天心教主颔首道:“不错。公子可曾想到是什么缘故?” 江涛道:“唯一理由,是梵文中有些字义,无法用汉文作十分恰当的表达;尤其是对于深奥玄妙的剑术,一字之差,说不定谬以千里。为了‘存真’,所以仍用梵文抄录……” 天心教主赞赏地道:“公子不愧才智敏捷,思虑周详,此事大有可能。” 江涛淡淡一笑,说道:“假如真是这样,只要寻到那位名叫‘孝先’高人,书中疑难,岂非迎刃而解了?” 天心教主先是一喜,继而一忧;面上阴晴不定,沉思许久没有回答。 江涛又道:“教主如果担心一时寻不到那位高人,在下可以先照字面将全书直译出来,暂时收存;等到将来……” 天心教主摆手示意,不让他说下去,轻叹道:“本座倒不担心寻不到他,而是寻到他,他未必愿意替咱们解释书中疑难。” 江涛诧问道:“为什么?” 天心教主苦笑一声道:“那人也是嗜武若命,失去奇书,已够恼恨,怎肯再为他人作嫁?” 江涛心中忽然一动,笑道:“这却不须顾虑,只要能见到那人,在下绝口不提‘擎天七式’这件事,仅以研讨梵文的态度向他求教;慢慢试探,一定可以从他口中获得需要的解答。” 天心教主眼中异光陡现,灼灼逼视着江涛;过了许久,才点点头道:“好吧!这件事且让本座再仔细想一想。时间不多,劳累一整夜,公子也该回去休息了。”江涛不禁有些失望,只好讪讪起身告辞。 回返听泉居途中,燕玲一直愁眉深锁;江涛脑中纷乱,也默默没有开口。 这时候,他反反复复想到许多人与事,诸如擎天七式……武林同道……古云飞……十三奇……以及背上刀痕……可疑的十八岁……身世如谜的梅剑虹……痴情的小燕儿……如今,又加上一个“孝先”!“孝先”这名字分明是陌生的,却又好像有一点印象,有几分熟悉。 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见到过?一时偏又记不起来—— 网友扫校 第十九章 地府探囚 怀着满腹疑团回到听泉居,又带着无穷迷惘进入梦乡;于是,江涛做了一个纷乱无章的“白日梦”。醒来时,枕边柔发拂面,脂香扑鼻,却是燕玲倚靠在床头。 江涛一翻身,忽然发觉燕玲满脸泪痕,正痴痴凝视着房顶发愣。“燕儿!”他低唤一声,轻轻拉过她的柔荑,笑道:“别再想那些烦人的事了,我已经给了老菩萨一道难题;也许他三五个月也不能解决,咱们还可以相聚一段很长的时日燕玲没等他把话说完,眼泪便泉涌而出,掩面抽泣道:“不!不!咱们不能再拖延时间,你必须立刻就走,越快越好!” 江涛诧异地道:“怎么啦?你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燕玲用力摇着头,顺手塞给他一张揉得皱皱的纸条,哭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自己看吧!” 江涛急忙坐起,展开纸条一看,脸色顿变。原来那正是燕玲从胖丫头阿桃手里取得的信鸽密函,上面赫然写道:“业经详查江宅,老家人江富已返,随行者显系假冒;另江涛虽确有其人,唯年仅十八岁,曾习梵文。据江宅侍女吐露,该江涛自幼背上即留有刀痕。此次匿报年岁,混入本教,用心可疑。拟请迅予一并拘捕,严刑逼问,以明究竟。五槐庄陈敬复。” 江涛机价伶打了个寒然,不由自主探手向背上一摸;自己衣衫竟然已被解开,手指触处,正是那道斜斜的刀疤痕印。 燕玲热泪滚滚道:“天幸这封密函被我巧得,假如落在师父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现在别无选择,唯一生路,只有赶快逃出天湖总教。今晚上我冒死也要去替你偷一块通行铜牌 身份秘密既已泄露,江涛倒反而镇静下来;一面玩弄着手中信函,一面问道:“你不想查问我隐瞒年龄到这儿来的目的么?” 燕玲痛苦地摇头道:“何须再问!你的年龄和背上刀痕,都证明了你正是本教搜捕未获的人" 江涛耸耸肩道:“我却想问问你,天心教千方百计要搜捕我,究竟为了什么?” 燕玲道:“据说你就是梅师兄杀父仇人的儿子……” 江涛失笑道:“梅剑虹的杀父仇人,乃是武林高人,据说已经多年不知生死下落;而我却父母健在,双亲更非武林中人。若说梅剑虹的父亲是被家父杀害,岂非天大笑话!” 燕玲怔怔道:“但你今天十八岁,背上刀疤又相符,却是事实……” 江涛双眉一挑,道:“天下十八岁的人何止千百万!身上留下意外伤痕,也不是绝无可能。难道天心教要把所有十八岁背上有疤的人都杀光吗?” 燕玲道:“详情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可是你若真被查到,总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早快些逃走的好!” 江涛笑道:“我来此目的,正是要弄明这一点;事情没有弄明白,我还不想离开!” 燕玲急得跺脚:“你……你真是要急死人了……”下面未尽的话,却被一阵急剧的马车之声打断。隔窗一望,只见金线统领黎元申领着两名护卫疾步向听泉居而来。 黎元申见到燕玲亦在,似乎颇感意外。笑着见了礼,说道:“教主命黎某来看看江公子醒了没有?想请公子立刻进宫一谈。” 江涛点点头道:“统领来得正好,在下刚醒不久,且容梳洗后就可如命同往了。” 燕玲忙道:“你还没吃过东西,叫凤丫头准备点心,吃完了我陪你一块儿去。” 黎元申笑道:“公子请安心先用点心,马车稍候无妨。不过教主的意思,希望燕姑娘就不必同去了……” 燕玲拂然道:“为什么?” 黎元申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这个黎某也不知道。但教主召见江公子,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与江公子单独密谈,不便有第三人在侧……” 燕玲哼道:“教主是这样交待你的吗?” 黎元申道:“是的,这是教主的口谕,黎某怎敢撒谎。” 燕玲默然望望江涛,脸上不期流露出惊诧之色。趁江涛入房梳洗之际,燕玲紧跟着也到了房里,低声道:“你看会不会是出了意外?” 江涛坦然道:“就算出了意外,也只有听其自然……” 燕玲满脸忧色,颤声叮咛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好,你千万不要顶撞师父和老菩萨,我会随后赶到,替你转圜……” 江涛笑道:“燕儿,别这样疑神疑鬼。据我看,即使有意外,也不会这么快,只管放心好了。”匆匆用完点心,登上马车,退赴天心宫。 才进后殿围墙,江涛就发觉气氛果然有些不对。园中停靠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和四五匹健马,几名全身劲装的锦衣护卫肃立在精室走廊前,一个个神情都很严肃。最出人意外的,是天心教主梅娘也仁立廊下,看样子好像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江涛暗怀鬼胎,心中忐忑不安。刚要上马车,天心教主就挥手道:“快上车吧!不必再耽搁了。”江涛一怔,连忙缩回脚去。天心教主却又招手道:“到这边车上来。”一时间,倒把江涛弄得不知该怎样才好。黎元申已经快步上前,躬身拉开那辆豪华马车的车门,放落踏板。 天心教主微提裙角,婢停登车;回头一望,见江涛仍在发愣,于是又催促道:“江公子过来呀!”江涛这才明白她是要自己同乘一车,略一迟疑,也就坦然跟随而上。 黎元申掩妥车门,扬扬手,锦衣护卫们一齐扳鞍上马;马车也随即驶动。 车箱中本甚宽敞,江涛却深深感受到一种局促不安。他虽然见过天心教主数面,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接近过。并手并足局坐车厢一角,垂目不敢仰视;耳中听到的是纷乱的车轮和马蹄声,鼻中嗅到的是一阵淡淡的幽香;只觉心神摇曳,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她准备把自己带到那里去呢?江涛不禁迷惑了。 蹄声得得,砂尘冉冉。车马离开天心宫以后,沿着一条荒僻的细砂小路向西南方驶去。 不多久,咄了内堡,忽又折向西北,速度也突然加快。 天心教主以肘支颐,凝视远方;神色一片冷肃,好像正思索着什么疑难之事。其余黎元申等随车护卫,人人脸上都似罩着一层寒霜。除了鞭声蹄声,只有一轮骄阳,高挂在林梢。 绕过一处山坡,眼前展现一片茂密树林。江涛猛然记起这地方正是“听泉居”后面那座小山的另一面,自己曾经和燕玲站在堡墙上眺望过这片林子。当时并未发觉林中有何异样,现在看起来也毫无出奇之处,然则天心教主特地把自己带到这儿来干什么?思忖之间,车马已减缓速度,转人林内。 人林渐深,阳光全被枝叶遮断。浓荫掩蔽了视线。显得阴森可怖;马车却在阴暗的乱林中左转右拐毫无阻滞。穿行约半盏热茶光景,马车抵达一座石壁前。 黎元申勒马约住车辆,面对石壁高声吟道:“碧山拥凤城,天心照武林。” 吟声甫落,突闻有人回应道:“红尘无近戚,幽冥有远亲。”接着喝问:“什么人欲入地府?” 黎元申朗声道:“教主凤辇亲至,速即启关迎驾。” 石壁上“喳”地轻响,暴射下一缕黄光,笔直射向马车。天心教主启开车门,微微颔首,黄光立灭;紧接着,一阵轧轧”机盘声响,那片毫无破绽可寻的天生石壁,竟慢慢裂开向两旁退去,露出一条山腹甬道。 甬道中空无人影,两壁各悬挂着一盏盏油纸风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衬托得市道阴风惨惨,寒意飕飕。江涛看得心里直发毛,忖道:“所谓‘地府’,敢情就是‘地牢’?她把我带到此地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就是发觉了我的身份秘密,也犯不上这样劳师动众,亲自押送入牢呀?”心念未已,马车再度驶动,由锦衣护卫簇拥着进入山腹用道。马车驶入。 石壁又复自动掩闭,仍然看不出丝毫缝隙。 而道尽头是一块五六丈方圆的空地,地面平滑如镜,黑黝黝闪着乌光;马蹄踏过,叮叮发出金铁相击清脆之声。原来整个五丈宽的空地,竟系生铁铸成。 车辆马匹驶人空地,突然“吱”一声怪响,铁板托着人马车辆一齐向下沉降,直人地底。江涛一颗心恍惚要从喉头跳出来。惊诧才生,铁板已静止不动,眼前却是一间石室;一名年约六旬的蓝袍老人,正率领着二十余名短衣彪形大汉在车旁躬身迎候。 那蓝袍老人身材和四肢都出奇的细长,脸色苍白,鹤颈猴腮;乍看之下,活像一只大螳螂。其余短衣大汉却一个个肌肉虬实,肤色黝黑,一望而知是孔武有力之辈。 瘦长蓝袍老人抢近一步,启开车门;脸上满是卑微的谄笑,躬身说道:“属下地府执事总管王儒通参见教主。”说着就要跪下。 天心教主挥手道:“免礼!带路。” “是!是!是!”王儒通膝盖沾地,忙又站起,哈腰向后退了三四步;侧身候在石室门边,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江涛倒觉好笑,心道:这也不错,有教主亲自押解入狱,毕竟也要威风一些。头一昂,紧随天心教主跨出马车,进入宫室。 黎元申和锦衣护卫们纷纷下马,也都大刺刺一拥而入,反把那位执事总管王儒通挤在最后。按说天心教以衣色分别职份,王儒通身蓝袍,应该是属于“护法”之类的人物;无论身份地位,都较黎元申高出一等,当然更远非锦衣护卫可及;可是,黎元申和那些锦衣护卫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中。在组织严密、赏罚俱重的天心教来说,这倒是极奇特的现象。 江涛暗感讶异,不觉多打量了那位地府总管王儒通一眼;见他仍然胁肩馆笑,并无不快的表示。石室约十丈方圆,四壁遍插火炬。室中早已安放好交椅和圆凳,地下也经过特别清扫;一条红绒地毯显然是临时加铺的,跟粗糙阴森的石壁极不调和。 天心教主在交椅上落座,冷冷问道:“特一号房准备好了吗?” 地府总管王儒通连忙躬身陪笑道:“早已准备妥当,只等教主示下了。” 天心教主又问:“枢机室也准备好了没有?” 王儒通垂手道:“都遵教主手谕安排完毕。那儿设有传音筒,可以听见各房中谈话的声音,就和教主亲自去毫无分别。” 天心教主转目望了江涛一眼,忽然微笑说道:“那么,江公子就委屈一次,暂以‘囚犯’身份进人地牢。本座在枢机室等候,你们的谈话,本座都能听得到。至于届时如何应变运用,那就全要看公子的机智了。” 江涛听了这话,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迷惑的道:“在下不明白……” 天心教主完尔说道:“为了逼真起见,故让公子跟他私室相对。如此才能借机攀谈,便于奏功。” 江涛仍然不解,呐呐道:“教主要在下跟谁私室相对,攀谈什么?” 天心教主一怔,转头问黎元申道:“你没跟江公子说过? 黎元申躬身道:“当时因为燕姑娘和小凤姑娘都在听泉居,未便明言。” 天心教主轻轻“喔”了一声,点头道:“这样也好,公子不明内情,言谈反而显得自然些。不过,本座现在可以向公子透露一点特一号房中那人,正是公子渴望一见的人。至于应该跟他谈些什么?等你们见面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接着,微微摆手道:“王总管你就送江公子下去吧!” “是是是是!”王儒通连声答应,取出钥匙,急急打开一扇铁栅门。 江涛虽然纳闷,却已不便再问,兢兢随王儒通跨进铁栅门。门内是一道状如螺旋的石梯,盘旋直入地下。从梯口望下去,深不见底,盘梯婉蜒。每隔百级悬着一盏昏黄黯淡的皮灯笼,灯下都有一扇低矮的铁门;隐约可闻锁链镣铐拖动发出的声响。而铁门口的皮灯上,都用红漆涂写着号码,标明“一号房”、“二号房”……这情形,简直就是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江涛怀着无穷惊疑和好奇,缓步沿梯而下。经过第一盏皮灯时,探头张望;铁门内又另有一条狭窄坑道,其中用铁栅间隔,怕不有五六层之多,里面却静悄悄不见人影。他忍不住低问王儒通道:“这儿不是‘一号房’吗?怎么不见有人?” 王儒通阴侧恻笑道:“此地是普通囚房,公子要去的乃是特别囚房。那儿比较舒适,也可以获得较优待遇。” 江涛趁机又问道:“那特一号房囚着的人究竟是谁?” 王儒通摇头苦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朽虽然职司地府总管,对囚犯姓名来历却并不了解。地府囚犯一律用编号代替姓名,老朽仅司看管之责。” 江涛诧道:“难道你们也不审讯囚犯?” 王儒通嘿嘿干笑道:“本教囚禁人犯分为两种,案情较轻,需要提讯的,并不在这儿;凡是押送到这儿来的,差不多都属情节重大的虽然罪不至死,终生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江涛又问道:“那么,此地一共囚禁了多少人呢?” 王儒通道:“不多,本来有七十几名,死掉三十多,现在剩下不足四十人。” 二人说着话,不觉已深入地底最后一层。仰望梯顶,磷磷灯火直如火龙,蜿蜒远达百丈以上。底层共有六扇相对的铁栅门,门上皮灯改涂为绿色编号,由“特一”至“特六”;每道铁门内都有短衣大汉持械把守,戒备远较普通囚房严密。 王儒通取钥打开“特一”号铁栅门,向江涛微笑说道:“公子多多委屈。”举手示意,门内短衣大汉一阵哗啦声音,拉开五道隔栅。江涛尴尬地点点头,心里不期狂跳,缓步走了进去;说不出什么原因,双腿竟有些颤抖……身后传来当啷啷掩锁铁栅的声音,一名短衣大汉高叫道:“特一号,恭喜你有伴儿啦! 就在这高呼声中,江涛惴惴跨进最后一道铁栅,置身在一间阴寒透体的石室门前—— 网友扫校 第二十章 身世扑朔迷离 石牢中充斥着极重的潮霉气味;除了一盏光度昏暗的油灯,全室只有两件陈设,那就是壁角一张铺满稻草的木榻和门侧一只便溺用的木桶。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满头乱发的陌生老人,全身紧紧裹在一条破旧毛毡里;正瞪着两只失神的眼睛,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江涛。 那老人肤色苍白,形貌枯槁,额骨高耸,双目深陷。乍看之下,简直就和一具骷髅没有多大分别;但他那瘦削无肉的脸上,却隐含着一种凛然不可轻悔的威仪。 江涛站在门边,不禁疑云丛生,心里反复忖道:“这就我‘渴望一见’的人?天心教主要我向他‘攀谈’些什么?”迟疑半晌,才拱手问道:“老人家,你好?” 榻上老人不言不动,只是目不转瞬注视着江涛,好像并未听见。 江涛提高了声音又道:“请问老人家,你能听见在下的话吗?”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叹息一声,嘴角牵动,从喉中迸出一缕沙哑的声音说道: “孩子,坐下来吧!在这种地方,人跟畜牲一样,是用不着再顾礼貌的。” 江涛举目四望,牢中除了那张木榻,连一只矮凳也没有;只好走过去挨着榻边坐下,忍不住又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榻上老人苦笑说道:“十七年不见天日,姓氏早就忘了。孩子,你呢?” 江涛恭敬地道:“在下名叫江涛,江河的江,波涛的涛老人微微颔首,问道:“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 江涛不觉脸上一红,呐呐道:“在下本来是应聘到天心教来译书的,因为……”老人突然岔口道:“且慢,你说应聘来译书,译的是什么书?” 江涛迟疑了一下,道:“是一部与武功有关的梵文秘书。” 老人身躯猛可一震,脱口道:“是不是‘擎天七式’?” 江涛讶然道:“不错。但你老人家怎么也知道‘擎天七式’呢?” 老人摇头不答,却颤声反问道:“那部书已经译出来了没有?” 江涛道:“还没有……” 老人注目道:“为什么?” 江涛道:“在下虽然学过三年梵文,但因不诸武功,书中有些疑难始终解悟不透,所以至今没有译述出来。”一老人长嘘了一口气,哺哺道:“还好!十七年暗无天日的苦罪总算没有白受……” 江涛一惊,诧问道:“你老人家也是为了这部‘擎天七式’才被囚了十七年?” 老人黯然点头道:“整整十七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由那部秘册而起。” 江涛又问道:“是因为你老人家不愿替天心教译书吗?” “不!”老人幽幽一叹,无限感慨地道:“那部绝世奇书,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江涛大吃一惊,险些失声惊呼起来。这时候,他才恍然领悟天心教主苦心安排的目的。 所谓“私室相对”、“借机攀谈”,敢情全为了那部“擎天七式”!这老人必定就是抄录秘册的“孝先”了…… 江涛当初以“书中疑难”作借口,要求见一见“孝先”,原是一时拖延之计;想不到无心教主却当了真,更想到“孝先”已经被囚了十七年。如今面对这位可敬而又可怜的老人,惊喜交集,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柔声问道:“孩子,觉得很意外是不是?”江涛连连点头,喉中却硬咽无法出声。 老人凄笑道:“世上意外的事太多了,你年纪轻轻就被送到这里来,今后悠长岁月,都将在地牢中度过,何尝又不是意外呢?” 江涛冲口道:“不!我不是……”他本要说“我不是真正的囚犯”,但话到口边,忽然想到天心教主正在“枢机室”窃听,连忙半途咽住。 老人怜惜地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这儿受苦,而是因为没有替天心教完成译书的工作,才获罪入狱的,对么?其实,这正是你的幸运。牢狱虽苦,总比做一个千古罪人强胜一筹。” 江涛满腹羞惭无法启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于是长叹说道:“唉!在下并不怨天尤人,只觉得有些不甘心。苦学三年梵文,竟连一部剑谱也译解不出来,未免叫人惭愧。”一面说着,一面频频以手指耳,又向牢门外呶呶嘴。 老人见了这番怪异举动,不禁流露出惊讶之色,迷惑地道:“据我所知,那部‘擎天七式’剑法固然很深奥,文字上并没有特别难解的地方,你既学过三年梵文,应该足够应用了江涛立即大声接道:“‘在下正是因为这缘故才感到不甘心,书中文义并不艰深难解,为什么译述起来总是辞难达意呢?譬如说书中第三页第三段……”突然语音一变,改用梵语说道:“晚辈并非囚犯,乃是被逼伪装入狱探问剑法秘奥。我们的谈话有人监视窃听,请老前辈注意警惕;必要的地方,务必改用梵语交谈。” 一口气说出心里秘密,江涛这才如释重负长嘘一声,接着又改用汉语大声说道:“这一段记述,分明跟剑法武功配合不起来。假如照字句直译,岂非不伦不类了吗?” 那老人骇然震惊,目光流转,似乎亦有所悟,于是笑道:“孩子,你的梵语十分流利,怎会连这浅显的俚语也不懂,照天竺俗语的意思是说……”话声一沉,也改用梵语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来到天湖总教?” 江涛故作惊喜之状,提高声音道:“经你老人家这一解释,在下才知道学无止境,自己的确太浅薄了。但是,书中第七页末一段字义也很难译解,在下记得原文是……”说到这里,又改用无心教主听不懂的梵语道:“晚辈因奉师命往太行投书,途经江汉;恰遇天心教悬赏黄金万两征求梵文人才,一时好奇,才应征混入天湖总教。” 老人眉头微皱,也用梵语问道:“令师何名?” 江涛道:“家师名号‘蓬莱骑鲸客,冰山落拓生’。” 老人释然一幄,欣喜道:“这就难怪了。”接着又问道:“你去过太行没有?” 江涛愤愤道:“晚辈尚末前往太行,却在大潮总教见到那位古月道人;现在他已经是天心教的护法了。” 老人惊道:“有这种事?古月道长清誉极隆,他怎么会投靠了天心教?” 江涛道:“这是晚辈亲目所见,那道人不仅无耻,而且无礼。晚辈将师父的信给了他,竟被他当场撕碎,又讥讽了一顿。” 老人凝容摇头道:“不会,古月道长决不会是这种人……也许令师信中言语过激了些……” 江涛大声道:“那封信里并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幅图画。图中是一棵松树,天际飘着浮云;地上有一粒刚发芽的松子,一名老农正用水浇洒……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老人忽然闪现一抹震骇之色,两只深陷的眼珠倏射异光,灼灼投注在江涛脸上,口里却梦吧般哺哺念着:“一幅没有字的图画?一棵孤松?一名老农?天际飘着浮云?地下埋着松子……”呢哺至此,突然身躯一阵颤抖,沉声问道:“快告诉我,你今年是不是十八岁?背上是不是有一条刀伤疤痕广 江涛倒吸一口凉气,张目道:“这……你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老人眼皮一合,两滴晶莹泪珠籁然滚落胸前,激动地道:“孩子,你不姓江……”刚说到“江”字,哗啦一声,牢门突被拉开,地府总管王儒通领着两名牢卒急急闯了进来。 王儒通一脸寒霜,冷冷向两人扫现一遍,哼道:“你们在谈些什么?地府规例,囚犯是不准使用暗语交谈的。来人呀!把这年轻囚犯押到别的牢房去!” 两名短衣大汉轰应一声,一把揪住江涛,推推拉拉拥着就走。江涛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问,临出牢门回头一望,却见老人含泪向自己颔首示意,好像是说:“去吧!孩子,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 出了铁栅门,江涛用力挣脱扶持,怒目喝问道:“王总管,你这算什么意思?” 王儒通诡笑道:“公子别生气,这是教主的吩咐,老朽只是奉命而行。” 江涛诧道:“教主不是特意安排叫我去跟他‘攀谈’吗?难道又改变了主意?” 王儒通耸耸肩道:“老朽只知道教主在枢机室亲自倾听你们谈话,起初不住点头;后来却连连皱眉,最后吩咐老朽立即请公子上去。” 江涛听了这话,顿觉情虚;沉吟片刻,只得默然拾级而上。跨出地道洞口,天心教主已经端坐在石室中等候,脸上果然有不悦之色。江涛恭敬地问道:“教主召唤有何吩咐?” 天心教主冷冷道:“刚才公子跟他谈了些什么?” 江涛故作诧异道:“教主不是在枢机堂听见了吗?在下正跟他谈到梵文译述方面的疑难……” 天心教主接口问道:“谈得怎么样了?” 江涛惋惜地道:“他对在下并无戒心,正津津有味解释一段梵语典故,可惜却被王总管中途喝阻。据说是牢中规例,禁止囚犯用暗语交谈。” 王儒通急忙分辨道:“属下是遵照教主的指示……” 江涛哼道:“教主指示我接近特一号囚犯,设法探求奇书疑难。事关梵文译述,岂能不用梵语交谈?也许王总管另有绝招妙法,我倒很想领教一下,看看王总管不用梵语交谈,如何解得透梵文疑难?假如办得到,教主不妨将译书工作委托王总管,在下愿辞聘让贤。” “这个……这个……”王儒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只鼠眼惶然的望着天心教主。谁知天心教主凝思有顷,也脸色一沉,道:“不错,江公子既为求解梵文疑难而去,自不免要用梵语交谈。王总管,你怎么可以这样冒失呢!” “但是,……”王儒通刚待申辨,一眼触及天心教主凌厉的目光,心中一寒,连忙低头改口,道:“是是是!都怪属下糊涂,属下真该死!” 天心教主扬眉又对江涛笑道:“事出误会,公子也别放在心上。本座听见公子一直跟他用梵语谈了许久,以目前所领悟的,不知对译书能有多少神益?” 江涛借提发挥,总算把马脚暂时掩饰过去;于是趁机下台,恭恭敬敬答道:“前半部书,已经没有困难;七式中大约可以解出四式了。” 天心教主点点头道:“这样也算很有收获,咱们回去先将上半部书译出来;以后还有时间,慢慢再安排第二次机会吧广说着,站起身来。 黎元甲一挥手,道:“教主起辇回宫!” 天心教主好像有意表示笼络,伸出皓腕,亲切地扶着江涛,缓步走出石室。王儒通率领地府牢卒躬身送到马车门前。登车之际,江涛有些过意不去,拍拍王儒通肩头含笑说道: “王总管,彼此都为了替教主和老菩萨办事,纵有争执,也希望勿存芥蒂。” 王儒通好生感激,连连拱手道:“言重!言重!” 车马一行仍循升降口转出山腹甫道;甫离地府,石门复闭。江涛扭头回顾,只见一脉山麓,林木苍翠,那石门已渺不可辨了。半日“地府”之行,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回忆梦中情境,那地牢、铁栅、人犯……却又无一不真。尤其狱中老人那一句令人百思不解的话: “孩子!你不姓江……”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来?他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和背上有一条刀伤疤痕?这些跟师父寄给古道人的信又有什么关联?年龄、刀疤,或许是出于推测判断;可是,自己分明姓江,难道连父母所赐的姓氏也弄错了么? 江涛越想越糊涂,直到车身一顿而止,才婴然从迷乱中惊醒马车已经回到“天心宫”后园。精室四周锦衣护卫林立,燕玲正满面焦急在石阶前引颈仁望……—— 网友扫校 第二十一章 木鱼底藏玄机 马车刚停妥,燕玲已从石阶上飞奔而至;一把拉开车门,急急问道:“师父,你们到哪儿去了……。”天心教主低喝道:“不许这样鲁莽,叫护卫们看见像什么话!” 燕玲讪讪地垂下手,低头钮弄衣角,嘟着小嘴道:“人家心里急嘛!问过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你老人家到什么地方去了;老菩萨还在房里等着哩……” 天心教主讶道:“老菩萨有什么事?” 燕玲道:“听说是雪姑有信回来了。另外,前山守关的黄老前辈也一连发回三次紧要讯号,大约出了什么事故。” 天心教主微微一怔,转面对江涛道:“那么,公子就乘这辆车子先回听泉居去,到晚上再……”燕玲却接口道:“老菩萨已经吩咐过,叫公子也留下来,暂时不用回去了。”天心教主横了她一眼道:“燕丫头今天是怎么啦?讲话这样吞吞吐吐的。老菩萨真的吩咐过?” 燕玲星眸一闪,幽幽道:“师父不相信,可以去问老菩萨“放肆!”天心教主脸色一沉,轻叱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等见过老菩萨,看师父会饶你!”拂袖下车,逞自向精室而去。 燕玲眼眶一红,却强忍住没让泪水流下来,反而无限关切地轻问江涛道:“师父把你带去什么地方了?没有发生意外吗?” 江涛笑着安慰道:“没有,她只是带我去见一个人,谈论译书的事。你瞧,我不是好好坐在这儿?” 燕玲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你还笑呢!这半天,真快把人都急疯了。去见一个什么样的人,去了这样久?” 江涛低声道:“现在不能详谈,慢慢再告诉你。”眉峰一皱,又道:“倒是老菩萨为什么叫我留下来?会不会……” 燕玲摇头道:“大约不会是恶意。你别处处疑神疑鬼,害人也跟着担心。” 江涛笑笑,又问道:“你不是告诉过我,那位雪姑已经离开天湖五年没有回来么?怎么忽然又有信送回来呢?” 燕玲道:“雪姑人没回过天湖,但常常用飞鸽带信回来,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江涛讪讪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她一去五年,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燕玲暄道:“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管这些闲事干嘛?” 正说着,突见黎元甲从精室疾步奔出,沉声传令道:“教主亲赴前山,随行护卫一律加带暗器备用。”园中锦衣护卫朗应一声,纷纷束扎镖囊袖箭,气氛顿时变得一片肃杀紧张。 江涛骇然望望燕玲,燕玲也摇头表示不知缘故。片刻之后,天心教主才神情凝重地步出精室,向江涛说道:“有件事必须借重大才,公子更辛苦一趟吧!” 江涛问道:“教主的意思是要在下同往前山?” 天心教主点点头,举步重又登上马车;眼角一扫燕玲,见她正可怜兮兮望着自己,于是沉声说道:“要想跟去,就快些上车,别站在那儿发呆!” 燕玲大喜过望,呼地拉开车门,一头钻进天心教主怀里,又扭又笑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天心教主连忙喝道:“丫头你疯啦!”口里叱责,怜爱之情却溢于言表。 目睹她们师徒挚情,江涛也不由想到课督自己三年的师父书斋不辞而别,至今音讯渺茫……心里一阵黯然。 马车疾驰如飞,不久抵达河口。铁闸早已升起,岸边排列着四艘快船,橹桨缆绳,全都准备妥当。天心教主领着江涛和燕玲甫上船,箭楼炮响三声,飞快升起一面彩色三角旗。快船一艘接一艘,鱼贯滑出运河;百桨齐飞,加速直向湖口驶去。 这时候,天心教主才正色告诉江涛道:“今天午后,前山突然来了老少两名怪客,那老的奇装异服。碧眼蓝发,相貌不似汉人;满口番语,无人能懂。年轻的一个勉强会说几句汉语,自称是师徒二人,远自天竺来到中原,有事要求见本座。守关护法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肯放下盘梯。谁知两名怪客竟出言不逊,嘲笑本教赫赫威势,居然没有一位通晓梵语的人才。老菩萨闻报十分不悦,所以叫本座带江公子同去会一会他。” 江涛听完,大感兴趣,问道:“这地方连中原人都不知道,他们远从天竺而来,怎么会自己找到天湖总教呢?” 天心教主摇头道:“本座也正觉得奇怪。天湖总教向极隐密,周围十里设有明桩暗卡;自从创教迄今,从无外客登门的事发生。可是,这两名怪客突然出现前山峰下,事先竟毫无警讯;所以守关护法不敢放下盘梯,老菩萨才嘱本座亲自去一趟。” 燕玲接口道:“这两个家伙八成不是好人。等一会,公子不妨用梵语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叫他们也知道天心教不是没有人才。” 江涛笑道:“故友未分,怎可以选逞意气,必须待问清楚他们的来意以后,才能见机而定。” 天心教主道:“公子所见极是。不过,老菩萨吩咐,无论是敌是友,这两个人必须留下来;不能让他们泄漏了天湖秘密。”言谈之间,已抵湖岸。一行人舍舟换马,毫未耽搁,急急穿过山腹;前山守关护法黄仓亲迎于铁栅门前。 黄仓也是天心教老菩萨由高丽带回来的三大高手之-一以前随待后宫,朝夕不离老菩萨左右身材高大魁梧,为人阴沉.不苟言笑。自从金永坚力阻千面神丐朱烈,护身罡气被破,迄今尚未复原,他才奉命调来接替金永坚把守第一道关口。 这时,前山空场上早已戒备森严。一队锦衣护卫刀剑出鞘扼守石屋,另一队则紧守在梯口;盘梯高高收起,如临大敌。 天心教主勒住坐马问道:“那两人还在峰下吗?” 黄仓用手一指梯口,操着生硬汉语道:“有在,没有走。” 天心教主点点头,飘身下马,领着江涛、燕玲缓步走近梯口。注目望去,果见峰下挺立着两名红衣人。其中一个年约七旬,身披大毫,满头蓝发,高鼻洼目,眼泛碧光;头上系一条红色丝带,带端各挂一枚金光闪闪的大铜铃;左手拄着一支似铁非铁、似竹非竹的拐杖,右手却托着一具十分沉重的铁木鱼。另外一个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岁,一身红衣上密密缀着无数金片;对襟长袂,脚下穿着一双白麻草鞋,面目五官却跟汉人一般无二。 两人的装束打扮,僧不僧,俗不俗;既不是喇嘛,也不像道土,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正遥指峰腰平台,大声喧笑,神态极为狂傲。 天心教主在盘梯口出现,两名怪客笑声立敛,互相交换了一瞥诡异的眼色。那碧目老者举起拐杖向峰上连指,口里叽叽哇哇一阵,年轻的红衣人便扬声问道:“我的师父要请问,哪一位是无心教掌教阁下?” 燕玲忍俊不住,险些要笑出声来,低语江涛道:“这家伙明明是中原人,偏偏不会说中原话;大约跟古云飞一样,在番邦西域住得太久了……” 天心教主吩咐道:“黎统领回他的话。” 黎元申躬身应诺,大步走近梯口,朗声道:“本教教主凤驾在此,来人何事求见?” 那碧目老者怪眼连翻,扬拐指着黎元申,嘴唇蠕动,不知说了些什么?红衣人翻译道: “我师父说,你们天心教连一个会讲梵语的人才也没有,那里配称中原武林第一大派厂这次传话就通顺多了。 碧目老者洋洋自得,纵声大笑;项下铜铃撞碰,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大有轻藐不屑之意。黎元申被他笑得脸上排红,怒目一瞪,正待发作,却听天心教主沉声道:“江公子你就用梵语再问他一遍。” 江涛含笑跨前两步,用梵语向峰下大声问道:“天心教主问你们由何处而来?为了何事?” 那碧目老者笑声立敛,惊异地凝目打量江涛,突然洪声叫道:“纳多希柯柯里木一塔! 朗可喜!朗可喜!” 天心教主急问道:“江公子,他说的什么意思?” 江涛却皱眉摇头道:“在下也听不懂,他好像说的不是梵语。” 天心教主星然道:“有这种事?” 江涛低道:“让在下再问问他。”于是,提高声音又用梵语说道:“两位不是要会讲梵语的人吗?为什么不以梵语回答?” 碧目老者不住点头,又不住摇头,答道:“阿无尼陀毕幸提,有喜难莫尼……” 江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头,道:“他说的决不是梵语,在下一句也听不懂。” 众人尽都愕然,正感为难,崖下红衣人却翻译道:“我师父说,你小小年纪怎会梵语? 难道是天竺人吗?” 江涛微微一怔,摇头道:“不!我是道地的中原人氏。” 红衣人又道:“我师父问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到过天检o” 江涛苦笑道:“在下名叫江涛。很抱歉没有去过天竺,所以听不懂令师的梵语。” 碧目老者忽又抢着叽叽哇哇怪叫一阵,跟红衣人比手划脚,十分焦急。红衣人一直点头,又望望江涛;师徒两人好像在商议什么,半晌方止。 江涛问道:“令师说些什么?” 红衣人笑道:“我师父说,你讲的梵语是西天竺官话,我们说的是东天竺方言,所以你会听不懂。不过,天竺语言虽有不同,文字却是一样。现在我师父愿意把要说的话写在铁木鱼上,请你看了转告天心教掌教阁下。这些话十分重要,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请你们放下梯子,让我们上山。” 天心教主不觉心动,低声告诉江涛道:“这办法倒值得一试。公子不妨答应他上山的请求,但要他那师父把话写在木鱼上,先由徒弟上山来;让我们看过之后,再接他师父上山。” 江涛把这些话转告了红衣人,红衣人又转告碧目老者。师徒两人又密议了许久,那碧目老者才点头同意;将拐杖插在地上。翻转铁铸木鱼,竟运指如飞,在木鱼底写了几行字,然后交给了红衣人。 峰上众人见他居然以指代笔在生铁铸成的木鱼上刻字,都不禁吃了一惊。 天心教主下令加强戒备:由守关护法黄仓坐镇石屋,黎元甲率领二十名箭手分持强弓硬弩监视梯口,其余锦衣护卫扼守山腹甫道;自己则带着燕玲和江涛退回空场去。背山面崖,先占地势,以防突生变故。 一切布置定妥,黄仓才拉动机钮,那架纯钢特制的长梯缓缓向下降落;离地两丈,忽然停止。二十名箭手人人拽弓引弦,凝神蓄势而待。那红衣人手托铁木鱼,身形一长,飘然飞上盘梯;身法轻灵矫捷,显见武功已具相当火候。 黎元申突然沉声喝道:“且慢!你那木鱼是铁铸的不是?” 红衣人一怔,点头道:“是的!” 黎元申又问:“木鱼内装的是什么东西?” 红衣人笑道:‘才鱼本是空的,哪有东西?” 黎元甲冷冷道:“你用手敲三下试试!” 红衣人依言屈指连叩三下,“咚咚咚”三声脆响;其音锐而不沉,果然中空并无藏物。 黎元申这才招手道:“好吧!你可以上来了。” 等到红衣人行抵梯口,黄仓立即拉动机钮,收起盘梯;并且在梯上加锁,隔断了上下通路。这片前山平台,本是峰腰突出的一块奇形大石,退路全失。现在那红衣人就算长了翅膀,也不怕他会飞上天去了。 黎元甲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像押解囚犯似的,将红衣人押到距离天心教主三丈外站住,喝道:“拜见教主!跪下!” 红衣人抱着铁木鱼遥遥一躬道:“我们天竺只人跪怫祖和师父,不跪异教的人。” 黎元申脸色一沉,冷叱道:“到了这儿,只怕由不得你放肆!”话落时一腿飞出,猛然扫向红衣人腿弯。那红衣人霍地跨前一步,身躯疾转半圈,手中铁木鱼就势反撞而出,怒目道:“你想怎样?” 黎元申一腿扫空,左掌倏翻,一式“推窗望月”正拍在那具生铁铸成的木鱼上,竟在木鱼上留下一只浅浅的掌印。锦衣护卫齐声呐喊,便欲一拥而上…… “住手!”天心教主喝住众人,沉声道:“黎统领,不必勉强他,叫他把木鱼呈上来吧”黎元申虽犹悻悻不甘,只得暂时忍住;恭应了一声,转对红衣人冷笑道:“朋友,算你运气。教主吩咐你把木鱼呈上来。” 那红衣人却摇摇头道:“不行!你不会梵文,这东西要交给会梵文的人。” 黎元申怒眉一轩,终于又忍了下去,喉咙里哼了两声,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红衣人木然道:“腻什么!我们天竺人都吃素,不吃荤腥江涛见他们相持不下,连忙迎上前去,笑道:“黎统领何苦跟他一个化外之人生气,还是让在下来问他吧广黎元甲满肚子气愤不便发作,只好干笑着退开一旁。 江涛含笑说道:“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会梵文,你就把木鱼交给我如何?” 红衣人凝目低声问道:“你能照木鱼上的话做吗?” 江涛笑道:“这有何难!” 红衣人举目四顾,然后点头道:“木鱼很重,你要仔细。”说着,翻转铁木鱼,直送到江涛面前。江涛正准备伸手去接,忽见木鱼底下刻着十个汉字:“请前行五步,低头向下看。” 江涛茫然不解,再望望那红衣人;却见他手捧铁木鱼侧身肃立,双目微阅,脸色一派凝重。江涛不觉好奇,便如言向前走了五步,已靠近悬崖边缘那排栏杆。探头下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深逾百丈的峭壁下,此时正有四名灰衣大汉,合力扯开一张大网,在崖下翘首而待。 江涛心念甫动,倏闻身后一声暴叱,红衣人忽然抡起铁木鱼向黎元申飞掷了过去;同时张臂抱住江涛,涌身冲出悬崖—— 网友扫校 第二十二章 中原四大剑派 天心教虽然防范严密,谁也料不到那红衣人会抱住江涛从百丈绝崖跃落。 变故陡生,黎元申挥掌拨落铁木鱼,立即喝令:“放箭!用暗青子!"二十名箭手应声发矢,漫天箭雨,齐向红衣人和江涛攒射。 锦衣护卫们一拥追到崖边,飞镖、袖简明、兵刃……直如蝗群蔽空,纷纷出手。那红衣人紧紧抱住江涛,星丸般向下坠落。人在空中无法闪避,登时被暗器箭矢射得满肩满背,就像一只血红色的刺猬。 燕玲忽然尖声大叫道:“快住手,你们这样会伤了江公子黎元申阴声道:“燕姑娘,现在还管什么江公子!他不被射死,摔下悬崖也必死无疑……” 燕玲叱道:“你瞎了眼么?看看下面那张网是干什么的?” 黎元申探头向崖下一看,气得连连跺脚,转身骂道:“谁叫你们挤在这儿!还不快追!”锦衣护卫一窝蜂又奔向梯口,无奈盘梯已经收起;于是,呼叫喝骂,开锁放梯,闹了个手忙脚乱。 天心教主检视铁木鱼上字迹之后,脸色连变,沉声道:“来人武功甚高,而且早有预谋。黎统领多带人手和黄护法联袂追下去,一旦追上尽可格杀毋论。本座立即呈告老菩萨,一面飞柬天下分教协助,一面调动迷宫几位功力高强的护法随后驰援;倾全教之力,非把他们抓回来不可……” 这些话,燕玲半句也没有听见,她只是紧紧抓住崖边铁栏干,俯身下望;一颗心,早随着江涛向崖下飞坠、飞坠、飞坠……江涛的影子越去越远,终于坠入那张大网中。身子一触网面,接连几次蹦弹,最后平稳地停了下来。燕玲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目挤落两滴泪珠。一时间,说不出是悲?是喜?是哀?是愁? 她曾经私心企盼他能永远留在天湖,同时也催促过他,叫他尽快逃走,现在他真的离开了,却又兴起无限落寞凄惶的感觉…… 江涛落入大网,那自称由东天竺来的碧目老者已腾身掠上大网,飞快地一把抓起江涛,道:“小伙子,没事吧!”说的竟是一口纯正京片子。 江涛摇头苦笑道:“在下还好。但是,这位……”一指那红衣人。 碧目老者笑道:“他是老夫的徒弟。”板开红衣人双肩,满身箭簇,竟已气绝。碧目老者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顺手将尸体掷落地下;一手提拐,一手拉住江涛,仰天大笑,道:“人家都说天心教有如龙潭虎穴,原来也不过如此。孩子们,走啊!”拐杖一点,身形已曳空掠起。四名灰衣大汉抛了绳网,随后也奔入林中。 江涛被那碧目老者紧扣着手肘,踉跄穿林疾行。奔了约有盏荣光景,身后突然传来急剧的马蹄声。碧目老者墓地停步,举拐向其中一名灰农大汉一指,道:“你留下来,挡他们一阵。”那灰衣大汉点点头,探手掣出一柄长刀,转身横刀,昂立而待。 碧目老者领着江涛和其余三名灰衣大汉继续前奔。不到半里路,后面暴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碧目老者一怔,前南道:“好家伙,敢情有些扎手。”目光一扫另一名灰衣大汉,吩咐道:“你再挡一阵,别像你师弟那样脓包了。”那灰衣大汉豪未犹豫,翻脱抽刀,遵命留了下来。 一行只剩下四人;又行数里,渐渐穿出密林。前面水声沸扬,来到一条河流边。 这条河河面并不宽,但水势湍急,其声如雷。江涛记得由潜山县城初入天湖的时候,沿途曾借河水声音辨记方向;现在想起来,正是这条河流。 两名灰衣人从河边草丛里拖出一艘羊皮筏子,碧目老者带着江涛一跃而上。两名灰衣人正要上筏,林中蹄声又起显然第二名灰衣大汉也完了。碧目老者满面杀机,冷冷向最后两名灰衣人问道:“你们两人联手,大约能支持多久?” 两名灰衣人同时答道:“弟子们自信尚可支持半个时辰。” 碧目老者点点头,道:“好!不要替师父丢脸,去吧厂两名灰衣人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一齐抱拳躬身,如飞向林中而去。 碧目老者这才松开江涛的手肘,掀去红学,扯落蓝发,露出满头银丝和一身黑袍;抡杖猛点河岸。羊皮筏子在水面打了个转,顺流急泻;不多久,已经把那片密林远远抛在后面。 江涛引颈回顾,不期发出一声感叹原只说天源绝地,插翅难飞;想不到人生的变幻际通,竟会如此离奇与意外!现在自己是幸运脱身了,但想到忍辱负重的千面神丐、情深义厚的燕玲,以及被囚在地府五牢的老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晤?心里又不禁为之黯然。正感慨间,碧自老者忽然挥动拐杖,将羊皮筏子撑入一条小河岔里,接着移舟泊岸,点头道: “小伙子下来吧!” 江涛不解,问道:“这儿末出山区,仍是天心教势力,老前辈为什么停下来呢?” 碧自老者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多问,老夫自有安排。” 江涛只得依言跳上岸去。那碧目老者在泥地上挖了一个坑,折好皮筏,理人坑内;然后仰天阴侧侧一阵诡笑,领着江涛向左侧一块数丈高的大石走去。 小河边长满了芦苇,遍地泥泞,十分难行。但那碧目老者脚下竟不沾一点水星,身躯过处,周围三尺内芦苇都被他护身罡气逼得向两侧倾倒,丝毫不觉滞阻。 穿行数十丈,抵达那块大石下。石后突然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碧目老者含笑吟道:“神自扫天下,声威震江湖!老夫颜光甫。” 江涛听了“颜光甫”三个字,恍然顿悟,连忙施礼道:“原来是颜仙翁!晚辈江涛敬谢援手之德。” 碧目仙翁颜光甫笑着道:“不要客气,咱们是彼此久仰了。” 江涛一怔,颇不解他那“彼此久仰”是指的什么?大名后已含笑转出四人。 最前面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瘦削文土,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儒衫;修眉长目,神清潇洒,两眼精光炯炯显得颇为冷傲。其次是一位中年道人,鹅冠高耸,脸色苍白;颈项上系着一条紫色丝巾,色彩鲜艳,十分夺目。第三位是个奇装异服的枯稿老史,身穿一件五彩缤纷的宽大花袍;年纪约在六旬左右,面目阴沉,神情冷漠。最后,却是一位绿衣少妇,年约三旬,人也生得极美;体态丰盈,目似秋水,顾盼之间,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矜持的微笑。 这俗、道、男。女四人肩头上全都斜背长剑,对碧目仙翁颜光甫也显得甚是尊敬。 走在前面的白衣瘦削文士双手一抱拳,首先低吟道:“四明御白袍。” 中年道于立即接道:“终南系紫巾。” 绿衣少妇嫣然一笑,吟道:“黄山掩翠柏。” 枯槁老婆一抖花袍,沉声道:“罗浮飘彩构。中原四大剑派恭迎颜仙翁。” 颜光甫碧目眯成一条细缝,吃吃笑道:“很好,很好!大家过去再详谈吧!” 一行六人绕过大石;原来石后有一个外窄内宽的洞穴,洞外草丛掩蔽,极为隐僻难见。 进入石洞,地上铺着细砂;一张简陋的石桌上,堆置着丰盛的酒肉干粮。 江涛见这男女四人衣着怪异,举止诡秘;心里暗觉不安,只得紧随颜光甫在石桌边默默坐下。颜光甫亲切地递给他一份干粮和一大碗酒,笑问道:“听过中原四大剑派的名号吗?”江涛茫然摇摇头。 颜光甫用手一指那男女四人,说道:“中原武林门派众多,用剑的更不少;但二十年来,能以剑术著称传世的,只有四明。终南。黄山、罗浮四大剑派。今天你福缘不小,老夫替你弓阶一下。”于是,从左首开始,逐一介绍: “绿衣少妇姓何,现掌黄山派门户,人称‘黄山翠凤’何四姑- 身着白袍的,是四明山在庄主‘鹤形剑’柳无忌- 浑身彩衣的柏槁老爱,是罗浮剑派当今掌门人‘枯木刻客’龚浩- 项系紫巾道人,则是终南派掌教天风道长。” 江涛-一见利,虔诚说道:“晚辈一介寒儒,今日何幸,竟得瞻仰仙翁及四大剑派掌门风采;又承各位老前辈亲涉艰险,义施援手,才能逃出天湖绝地。晚辈沐蒙厚恩,感戴无涯碧目仙翁颜光甫哈哈笑道:“不必尽说客气话,你可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救你出来?” 江涛想了想,道:“晚辈愚鲁,敢问是不是为了天心教译书的事片那“黄山翠凤”何四姑嫣然笑道:“江公子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颜光甫紧接着问道:“听说天心教要你译述的那本书,名叫‘擎天七式’;书中是记载一套神奇玄妙的剑法,这话可对?” 江涛点头道:“不错。” 颜光甫又问道:“你有没有替他们全部译出来?” 江涛道:“晚辈只译出一小部分,后来发觉事关重大,就借口拖延,并没泽全。” 颜光甫一掌拍在大腿上,道:“对极了!那一套剑法旷古绝今,神妙莫测;如果被天心教参悟,天下武林无人能敌。淫威所及,祸患无穷!那时候,你就变成千古罪人了。” 江涛感慨道:“幸亏晚辈见机得早,仙翁也来得恰是时候。” 颜光甫道:“不过,你虽然逃离天湖,那部剑谱仍在天心教手中,他们迟早还会设法把它译出来;隐祸末除,终成大患。老夫和四大创派掌门人几经熟虑,才把你带到这儿,有句话要跟你商量。不知你愿不愿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想,做一件造福苍生的义举?” 江涛肃容道:“各位老前辈尚且如此急公好义,亲冒万险教晚辈脱身;如能聊尽绵薄,神益天下,晚辈岂有不愿的道理。” 颜光甫赞许地笑了笑,说道:“老夭就知道你是个血性少年,不枉咱们辛苦一趟。这四位掌门人,都是练剑的高手,但四大剑派自问都无力抗衡‘擎天七式’。大家合议之后,想到一个笨办法,与其任天心教独拥绝技,威逼武林,不如预着先鞭,将那套划法公诸天下;让各大剑派都练会了‘擎天七式’,用以对抗天心教,就不怕受他们的胁迫了。” 江涛沉吟道:“各位老前辈的意思,是……” 颜光甫抢着道:“你是世上唯一见过那部‘擎天七式’剑谱的人,只要你愿意把书中刻把诀要笔录出来,武林各派就不惧天心教了。” 江涛不禁心头一震,迟疑道:“这个……” 颜光甫正色说道:“天心教野心勃勃,早有并吞武林独霸天下的企图;放眼中原,无人堪与匹敌。你要知道此举不仅关系七招剑法,实在就等于决定中原各门各派存亡命运。如果不是这样,老夫又何必招惹是非?四大剑派掌门人又何必齐集这荒山石洞,诚意邀你商议?” 这番话,说得情词恳切,至情至理,使江涛心中激动不已。武林之所以派别林立,兴替无常,不外都为了敝帚自珍,持技自秘;假如都愿意将“独门绝技”公诸天下,非但减少许多无谓风波,更可以互项互磋,使中原武学发扬光大,放一异彩。想到这里,江涛顿时意兴飞扬,热血沸腾c举目望去,只见四大剑派掌门人都凝注着自己,脸上流露出无限企冀之色。 江涛忖度良久,终于慨然颔首,说道:“为了武林生机,晚辈愿尽记忆所及把剑谱笔录下来。不过,那部书晚辈只看过一遍,也许……”没等他说完,四大剑派掌门人已经不约而同起身施礼道:“多承公子慨允成全,我等谨代正道武林各派先致谢忱。” 碧目仙翁颜光甫也欣喜不已,笑道:“不要紧,能记得多少,就先录下多少!好在他们四位都是剑术名家,不难揣摩研讨,以奏全功。” 四明山庄庄主“鹤形剑”柳无忌连忙从袖中取出纸笔墨砚,“黄山翠凤”何四姑挽起翡翠衣袖,含笑磨墨,竟像是早就准备妥当了一般。 江涛略一凝思,便开始提笔录述。刚写了数行,碧目仙翁颜光甫忽然沉声说道:“此地虽然隐蔽,终是天心教巢穴附近。为了谨慎起见,你们四位最好轮流去洞外守望,以策安全。” 柳无忌等四人竞面面相觑,皆有难色,似乎谁也不愿意离开这个石洞。 颜光甫脸一沉,不悦地道:“老夫煞费苦心筹划此事,一切秉公安排,难道你们竟敢存有二心?” 柳无忌连忙笑道:“在下自是信任仙翁,不过……不过在下这一向白衣,旷野中显目,只怕反易暴露形迹;我看还是由他们三位轮流守望比较妥当……” 枯木剑客龚浩没待他说完,也冷冷接道:“老朽身上花袍色彩鲜明,一样容易暴露形迹!” 终南天风道长怒目道:“二位倒说得真妙!咱们有言在先,祸福同当,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二位要是觉得农色太显眼,何妨把衣服换一换!” 柳无忌道:“四大剑派本来须从农色服饰区别,怎么可以随便更换呢?” 天风道长哼道:“怎么不可以?必要时候,贫道就做一次四明山在庄主又怎样?” 两人各不相让,险些当场翻脸。碧目仙翁怪眼一瞪,叱道:“吵什么?要是彼此都无诚意,前言就此作废;老夫索性把人带走,看看吃亏的是谁!” 河四姑连忙劝道:“大家都是一派掌门宗师,为一点小事就意气相争,难道不怕江公子看见笑话?” 柳无忌等不约而同望了望江涛,这才默然垂头不语。 河四姑接着又道:“仙翁亲涉艰险,援救公子脱离天湖,无非为了武林生机命脉。守望之责,咱们四大剑派义不容辞。好在公子笔录剑谱,也非一时半刻可以完成,咱们四人凭占闭决定先后;每人担任半个时辰警戒守望,轮流交替,以昭公允。三位以为如何?” 柳无忌等三人都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河四姑便做了四粒纸团。当众占间结果,柳无忌竟占到第一,只得闷闷起身出洞而去。 河四姑又向江涛嫣然一笑,说道:“咱们四派交往熟抢,情感深厚,只是都太好强了些,有时难免小有争执;但事后却绝无芥蒂,仍是要好朋友。公子只管写你的,别因为咱们扰乱了思绪。” 江涛本觉讶异,听她如此说,也就释然了。道:究竟颜光束是十三奇中高人,连中原四大剑派堂堂掌门之尊,也对他这样敬畏呢!想着不禁好笑,重又振笔疾书起来。 王洞中除了纸笔相触的“沙沙”轻响,谁敢没有再开过口。碧目仙翁颜光甫嘴角噙着一丝傲笑,独自默默盘算着心事;其余男女三人,却全神贯注在江涛那支挥洒如飞的笔杆上。 江涛天赋奇才,早已把“擎天七式”中精革诀要熟记胸中;文思敏捷,下笔极快,半个时辰之内,已录完七式之中三式剑活,无一不是精妙绝伦的绝世奇学。一张纸写完,何四姑立即为他换上了第二张。 天风道长正和枯木剑客争看那三式剑招变化,却被颜光甫冷冷接7过去,反扫放置五桌上,傲然道:“为示公正,在全书没有录全以前,谁也不要先看。现在半个时辰已届,该轮到道长担任守望了。”天风道长无话可说,只好快快出去换回了柳无忌。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涛已录毕五式,轮到枯木剑客龚浩守望。但他去了不多一会,突又折回洞内,寒着股道:“全书共仅七式,以江公子灵写速度来看,四姑根本轮不到守望了,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何四姑笑道:“大家是拈闭决定的,各凭运气,有什么办法呢?” 龚浩冷冷道:“老朽不想占便宜,但也不愿吃亏,咱们现在换一下,你先守半个时辰,老朽再守下半个时辰如何?” 何四姑见江涛正开始写到第七式剑法变化,转眼即将完成,那肯答应?当时把脸一沉,冷笑道:“这是什么话?有约在先,说得好好的,怎么可以食言反悔……? 龚浩双眉一挑,也哼道:“阅是你做的,谁知道你存的什么私心?把咱们都支使出去,你倒一步也不离开?姓龚的岂能上这个当!” 何四姑粉脸一阵红,娇叱道:“你可不能含血喷火,问是我做的,仙翁却是证人……” 话声未毕,洞外突然有人阴侧侧一笑,接道:“谁是证人?咱们夫妻来毛遂自荐行不行?” 柳无忌等闻声色变,一齐跳起身来,纷纷出手抓向石桌上两张剑谱……—— 网友扫校 第二十三章 智者千虑一失 众人出手都快,但碧目仙翁颜光甫比他们更快!大袖一拂,卷起一股强猛无祷的罡风,将柳无忌等男女四人一齐震退;右手五指疾收,竟把石桌上两页剑谱全部囊括而起,揣进怀里。碧目一翻,冷冷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洞口飘进一阵吃吃笑声,应道:“英名凌霄汉,玄功驻容颜。碧眼老友,连咱们夫妻也不认识了么?” 吟声入耳,颜光甫脸上顿时掠过一抹惊色,低声道:“小心!来的是‘黑白双妖’黑心秀士蓝明诗和白骨夫人刘香琴,这两个怪物十分难缠……” 柳无忌等人尽皆变色,呛呛连响,都掣出长剑。江涛也不禁心惊肉跳,连忙站起身来。 他只听说过“黑白双妖”都是名列十三奇的高人,却没有见过是什么模样? 洞中一片惊乱,外面笑声又起,说道:“颜老哥好大的架子!多年旧友重晤,连一个‘请’字也没有,咱们夫妻只好厚着脸皮登门求见了。”声出,人现,洞口施施然走进一男一女。 双妖一现身,却把江涛看得目瞪口呆。在他心目中,总以为“黑白双妖”必是跟颜光甫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子和老太婆,谁知道进来的竟是两个身不满五尺的童子。 那男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红通通一张嫩脸,满面笑容;身穿一袭薄绸儒衫,头戴方巾,手摇折扇。虽然一身文士打扮,神情未脱稚气。女童更年轻,顶多不满十四岁,头梳双譬;身着银袄、大裤脚、绣花鞋;肩后斜插着两支奇形长剑,剑鞘竟是用两根人腿骨缕刻而成,直拖到腰股以下。 这一男一女两个童子衣着各异,表情也各不相同;男的笑容可掬,女的却面罩寒霜,神色阴沉。江涛看得心里直打鼓,假如不是颜光甫亲口说出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一对童男女就是成名数十年的十三奇中人物。 黑心秀士蓝明诗一入石洞,手里折扇开合,刷涮有声;眯着眼睛向柳无忌等四人打量了一遍,忽然“噗嗤”笑了起来,扬目问道:“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颜老哥,你这算是排演的那一出戏呀?关洛四寇居然打扮成四大剑派的掌门人啦?” 白骨夫人刘香琴也阴阴一晒,接道:“颜老儿出了名的鬼计多端,什么不要脸的事干不出来?看情形,咱们只怕来得太晚了。” 黑心秀士连忙正色道:“不不不!香琴,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颜老哥?咱们跟颜老哥是什么交情!我相信颜老哥最看重朋友,东西到手,绝不会独吞……” 碧目仙翁颜光甫嘿嘿冷笑道:“贤伉俪不必一吹一唱,我颜某从来六亲不认。什么东西不东西?很抱歉,姓颜的听不懂! 黑心秀士轻摇折扇,诡笑道:“颜老哥何必说笑话,咱们夫妻来迟了一步,分一杯羹总不致见拒吧、’ 颜光南漠然摇头道:“姓颜的从不施舍残茶剩饭,我看贤伉俪大约是弄错人了!” 刘香琴佛然道:“颜光甫,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东西拿出来,大家还顾全旧谊颜面;真要翻了脸,咱们夫妻并不是好相与。” 碧目仙翁颜光甫缓缓提起拐杖,晒笑道:“正是这句话,我颜某人也不是省油灯。多年阔别,能印证未尝不是一大快事。” 刘香琴脸色陡变,肩头一晃。“铬”然声中,两柄长剑竟自动离鞘飞出;被她一翻双掌齐齐接住,向洞口指了一指,道:“外面宽敞些,刘香琴恭候了。”话落,人已一闪出了石洞。墨心秀士蓝明诗急忙展开手臂,阴笑道:“颜老哥,大家都是老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何苦定要逗她生气呢?” 颜光甫拐杖一横,抢步拦在江涛面前,冷叱道:“姓蓝的,你这一套鬼臧伎俩少在额某人面前卖弄。不见真章,你们夫妻绝不会死心,请吧!” 蓝明诗一脸尴尬,耸耸肩笑道:“这是何苦来呢!为了一点小事,老朋友翻脸多不值得……”话犹末毕,突然闪身般欺身上步,折扇一探,猛点颜光甫下腹;左手五指箕张,竟向江涛腕间疾扣而至。 此人不愧“黑心”之名,笑语中突出杀手,既快又狠;仗着身形矮小,一出手就抢近内圈。颜光南的拐杖是长兵器,施展不开,险些被他一扇点中丹田要害。幸亏颜光甫洞烛机先,早有防备;墓地一声暴喝,拐杖平推,杖尾疾转,扫向蓝明诗面前;就势飞起左足,一式“魁星踢斗”揣了过去。 扇拐相触,当地一声震耳巨响,火星四射!黑心秀士手臂微麻,心知已难得手;明侧侧发出一声低笑,缩臂,曲身,足尖斜划半尺,矮小的身子已离地掠起;扇柄抡转,顺手敲向离洞口最近的冒牌货“天风道长”…… 眨眼间,人影曳空穿出洞外。却听“天风道长”闷哼了一声,仰面一跤摔倒;抽搐片刻,登时气绝。柳无忌等人低头一看,都不禁机伶伶打个寒颤。那“天风道长”眉心洞穿一孔,深透脑后,浆血正由孔中洞泊涌出;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碧目仙翁颜光甫沉声道:“双妖出手狠毒,你们绝非其敌,老夫虽然不惧,但这一动手,势必会把天心教追骑引来;此地已不能再留。现在老夫出去将双妖诱开,你们带着江涛尽快脱身,赶往老地方等候;两三日内,老夫必到。” 柳无忌惶然道:“但是那一份剑谱……” 颜光甫冷冷道:“没有老夫,何来剑谱?难道你还怕老夫失信?” 何四姑忙笑道:“我等全仗仙翁获此奇缘,自当遵命行事。只盼仙翁早日驾到,勿使我等久候。” 颜光甫哼了两声,附耳对龚浩低语了一会,提杖出洞而去。不多久,洞外呼叱声起,狂飙如涛,显然已经动上了手。 柳无忌恨恨一跺脚,低声咒骂道:“他妈的,这算什么意思?没有咱们,他未必就这样顺利弄到剑谱,现在东西到手,就把咱们一脚踢了……”何四姑轻“嘘”道:“忍耐些,先离险地要紧,快走吧!”探手拉住江涛,钻出了石洞。 这时候,荒山沉沉,夜色正浓。江涛脑海里一片混乱,身不由己被何四站等三人簇拥着向前飞奔。穿林绕树,跨涧越溪,不知路程,不辨方向;盘绕在心中的,却是无限惊疑,无比惶恐,无穷悔恨……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颜光甫天湖使诈,利用何四姑等假冒四大剑派掌门,满口武林生机,抗御天心教……揭穿来,全是事先安排的无耻圈套。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骗取那部神妙莫测的绝世剑谱“擎天七式”。想不到自己一时失察,竟然坠入术中,心甘情愿替他们笔录了出来。假如没有双妖现身,至今还以为做了一件造福武林的“伟业”呢! 他越想越悔,越想越恨!无奈大错铸成,剑谱落在颜光甫手中;徒自追悔,已经来不及了。回想在天湖总教千方百计拖延译书,岂非可笑复又可怜?颜光甫为人奸诈寡情,一旦参悟剑谱上的绝世剑法,或许更较天心教为祸更烈。追本溯源,自己岂不成了罪魁祸首?但事已如此,悔恨无益。唯一赎罪补过的机会,只有不动声色跟着何四姑等人;待再与颜光甫见面的时候,设法把剑谱夺回毁去。那怕是诓、诈、偷、骗,都要不择手段了。 一夜奔驰,业已远离了山区。天明不久,抵达一处偏僻的小村。何四姑忽然停步,说道:“这地方不错。咱们且休息一会,换去衣服,再议行止吧! 龚浩却蹙眉摇头道:“像这种荒僻野村,总共不到百十户人家,有什么好休息的?不如早些赶到颜仙翁约晤的地方,再歇息也不迟。” 何四姑冷笑道:“要去你去,我是不去了。” 龚浩诧道:“为什么?” 何四姑扬一扬眉,晒道:“颜老鬼是何许人物?东西已经到手,还去那儿干什么?亏你死心眼,居然也会信以为真?” 龚浩听了这话,猛然醒悟,惊道:“这么说,咱们真是上了颜光甫的当了?” 柳无忌冷冷接口道:“现在知道已经迟啦!当时他抢去剑谱,叫咱们脱身,我就想到事有蹊跷。若依我主意,宁可大家都不到手,好歹不能便宜他一人。偏偏四妹又拦住不让我闹出来! 问四姑笑道:“我要不拦住你,只怕咱们三人也跟三哥一样死在石洞里。技不如人,逞强有什么用?” 柳无忌怒道:“依你说,这口怨气只好白受了?” 河四姑越发掩口吃吃笑起来,娇声道:“就怕你们不肯依我;只要依我的话,我包给你们一份擎天七式剑谱如何?” 柳无忌和龚浩异口同声道:“四妹有何妙策?咱们听你的就是。” 河四姑用眼角一瞥江涛,嫣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颜老鬼虽然奸诈,他却没想到江公子就是一部活剑谱。” 龚浩倒吸一口凉气,叹道:“谁说他没有想到!他在临走的时候,就曾私下吩咐我,一离山区,先杀江公子。这老鬼果然心狠手辣,咱们实在比不上他。” 江涛听了,不禁心头一震。他倒并不是害怕龚浩杀害,而是从这句话里,证实了何四姑的猜测颜光甫既已存心杀人灭口,当然不可能再去赴约。这一来,夺回剑谱也就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暗暗焦急不已。 何四姑眸子一转,忽又改变了主意,正色道:“颜老鬼既然有这句话,说不定会随后追来。咱们身上衣色显目,必须设法更换。你们两谁愿意辛苦一趟,去村中搜购几件粗布旧衣;咱们快换了衣服另转方向再走,千万不能被他追上。” 柳无忌急道:“说的是,我去……”他刚要举步,何四姑又把他拦住,摇摇头道:“你这身白衣太抢眼,还是龚大哥去一趟吧!年纪大些,比较容易博人同情。”龚浩点点头,迈开大步入村而去。 何四姑目送龚浩去远,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纤手微抬,似有意似无意搭在柳无忌肩上,哺哺自语道:“晤!看来这事大有麻烦……” 柳无忌面色一动,忙问:“什么麻烦?四妹,你说!” 何四姑摇摇头,苦笑道:“没有什么,不说也罢……” 柳无忌听出话中有话,急又追问道:“四妹,你说出来,天大的事有我柳二哥,别闷在肚里。” 何四姑秀目低垂,幽幽说道:“这些话,论理我不该说好歹咱们总是结拜过的兄妹。但是,二哥你想想,昨天夜里他们又那有一点结义之情?先是为了轮流守望,三哥跟你当面下不了台;后来龚老大又指我做间舞弊,说了许多气人的话。假如不是他无故寻衅,又怎会被双妖闯到洞口?再说,颜老鬼要害江公子灭口,凭什么偏偏只告诉龚老大?这里面会没有原因么?不是何四姑疑心太重,这年头,防人之心不可无!二哥你说对不对?” 柳无忌瘦削的脸上已浮现一片寒霜,点头道:“对!太对了!这里面必有缘故。” 何四姑趁机偎过娇躯,在他耳边低声又道:“二哥,我总觉得习练擎天七式绝世剑法,必须彼此志同道合,倾心相交才容易成功。假如加上一个心怀二志的人,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对二哥是心悦诚服;对龚老大,唉!实在有些不甘心。” 柳无忌目露凶光,切齿道:“四妹,咱们废了他……” 何四姑连忙掩住他的口,沉声道:“快别胡说,他功力只在你我之上;被他听见了,反惹杀身大祸。这件事非同小可,最好从长计议! 柳无忌已经杀机勃发,冷笑道:“还计议什么!等他回来,你瞧我的手段。” 何四姑怯生生道:“二哥,你可不能冒失。啊!别再说了,他回来了……” 两人刚分开,果见龚浩抱着一大包旧衣,喜孜孜奔了回来,笑道:“别看这几套旧衣服,花了银子,还费了不少口舌才买到。” 何四姑随意捡起一套女装在身上比了比,嫣然问道:“怎的又费口舌?” 龚浩笑道:“那些蠢物一定要问我买衣何用,我只好信口胡诌;谎称家眷山行遇盗,衣物都被搜劫一空,赤身露体不便入村,所以……”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柳无忌冷哼了一声,接道:“原来你龚老大惯会胡诌骗人,咱们却不再上你的当了!” 龚浩一惊,刚欲返身,猛觉得腰间一凉,柳无忌的长剑已透体而过。他一声闷哼,左手一把握住剑尖;右手疾挥,一式“反扫杨花”,猛可向后劈去。 柳无忌未料到他在长剑穿身之下,竟然还能运气出掌;仓促中来不及拔剑,连忙松手跃退,避开了一掌。 龚浩就势旋身,双目尽赤,颤声喝道:“柳……柳老二……你……你……你好狠毒的手段……”脸皮一阵抽动,“嘿”地吐气开声,反手将长剑拔了出来;以剑往地,一步一步向柳无忌走去。 柳无忌见他满脸狰狞,鲜血遍体,兀自昂立不倒,而且缓步向自己逼近;不禁心生寒意,游目四顾,急急叫道:“四妹!四妹……快补他一剑……” 何四姑淡淡应道:“瞧你这份胆量,放心!他走不上十步,自己就倒下去了。” 龚浩陡地停步,狞笑两声,喘息道:“原来……你们一双……狗男女……竟是……商量好的……” 何四姑冷叱道:“人都快死了,劝你口里放干净一些!” 柳无忌飞步奔到河四姑身边,沉声道:“四妹,把你的剑给我,让我补他一剑。” 龚浩切齿作声,目毗欲裂。突然一声厉吼,振臂疾扬;长剑脱手,闪电般直向柳无忌背心射来!柳无忌刚从何四姑手里取得长剑,倏闻金风破空声响;正想抡剑格扫,双臂却被河四姑一齐扣住,全身一麻,登时无法动弹。不由惊呼道:“四妹,你……”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业已哑然失声—— 网友扫校 第二十四章 蛇蝎其心 柳无忌苍白的脸皮一阵抽动,嘴角缓缓溢出一缕殷红血丝,一滴滴滚落在白袍上。 这时,他一切都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那柄由他亲手刺透龚浩身体的长剑,同样也穿透了自己的背心。但他兀自屹立未倒,怒目狞瞪视着何四姑;眼中充满愤恨和怨毒的光芒,似乎仍不肯甘心。 何四姑却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中摘下长剑,插回自己的剑鞘内;然后举手掠了掠鬓角,披嘴一笑,道:“二哥,别这样瞪着人家看好不好?常言说:‘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今天我不杀你,将来你也会杀我;而且,手段也许比我更毒……”语声微顿,以袖掩口吃吃笑着又道:“不过,咱们总算结拜一场,将来有一天,我这做妹子的练成了绝世剑法,扬名天下,一定不会忘记诸位兄长成全之德。那时再为你们迁地营葬;愿你们泉下有知,多赐谅有。”说完,纤掌连扬,分别在龚浩和柳无忌身上各补了一掌。可怜两人连哼也没有哼出声来,便双双扑倒地上。 何四姑草草掘了个土坑,将二人尸体掩埋妥当;站起身来,娇情无限地长嘘一口气。目光一瞬,却见江涛正负手站在丈余外的一棵大树之下,双拳紧握,仰面望天,脸色一片铁青。 何四姑暗忖道:“他是个文弱书生,大约已经吓傻了。必须好好哄他一哄,东西才容易到手。”于是,从地上抬起两套旧衣,缓步上前,低叫了两声:“江公子!江公子!”江涛木然未动,竟听而不闻,没有回应。 何四姑眸子一转,幽幽叹道:“我知道啦!公子一定在怪我,认为我挑起他们彼此残杀太不应该了。其实,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像我们女孩子家,天生弱质,处处受人欺侮;置身江湖,就如同羊入虎口。有时候,为了求生自保,只好动用这些手段……” 话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见江涛仍然仰面不答,便把旧衣向树枝上一搭;一面宽衣解带开始换装,一面又摇头说道:“公子不是武林中人,那里知道江湖的险恶。我说这些,公子未必肯信,唉!不说也罢”偷眼看看,江涛还是如木雕泥塑般地凝目望天,毫无反应。 何四姑罗衫半卸,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腻声又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快把身上衣服换一换,咱们也该上路了……”话犹未毕,江涛突然一旋身,挥手一格,沉声问道:“你还要我到什么地方去?” 何四姑被他挥格之下,手臂竟觉得一麻;但总算逼他说出一句话来,忙嫣然笑道:“我的好公子,这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带你去一处既安全又舒适的地方;那儿只有咱们两个人,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等到我练成了绝世剑法以后,咱们再比翼并肩,双双邀游江湖……” 江涛截口道:“你的意思,是不再去会晤碧目仙翁颜光甫了?” 何四姑一怔,哑然失笑道:“唉呀!我的公子爷,咱们现在躲他还来不及,干嘛倒去自寻死路?” 江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如果你不想去,就请把那约晤的地方告诉我,让我自去寻他。” 何四姑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什么要见那老怪物呢?” 江涛道:“这个你不必问,你只要告诉我那约晤的地方就可以了。” 何四姑笑着耸耸香肩,道:“其实告诉你也没有用。那老怪物剑谱到手,早已远走高飞。他嘱咱们去九华山承天坪等候,只是借口遣开咱们而已……” 江涛听了“九华山承天坪”六个字,剑眉一掀,拱了拱手道:“多承相告,再见。”说完,转身便走。何四姑见他说走就走,倒吃了一惊。匆匆掩衣疾掠而上,横身拦住去路,笑问道:“公子要往那里去?”江涛毅然道:“既有地名,我就去九华山等他。请让路!举手一拨,又向前走去。 何四姑仰身倒射数尺,仍旧拦在前面,睇目道:“公子,你也不想一想,就算见到颜光甫,他会放过你吗?”江清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挂心。” 何四姑又好气又好笑,叉腰笑道:“可是,你别忘了,刚才咱们在这儿倾轧残杀,为的是什么?”江涛冷然道:“那是你们的事,我懒得过问。” 何四姑气极反笑,点头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说话。这样也好,你去那儿我不拦阻,只要你愿意把擎天七式剑谱,照样也抄录一份交给我就行。” 江涛冷哼道:“假如办不到呢?” 何四姑吃吃笑道:“那就乖乖跟我走,我自能设法叫你办到。” 江涛从鼻孔里冷嗤了一声,道:“只怕你留不住。” 何四姑晒笑道:“当真?我倒愿意试试。”纤手一扬,一缕指风迎面袭向江涛左肩。她担心江涛承受不起,所以仅用了三成真力;而且避开前胸要害,只想闭住他的“肩并”晕穴;然后挟持离去,设法逼取擎天七式剑谱。 谁知指力才发,突然眼前一花,竟失去江涛的人影。何四姑心头一震,霍然旋身;这一看,几乎呆了。敢情就在她扬手出指的一瞬间,那位文弱书生江涛竟不知用个什么身法,非但避开指力,更超过自己的身子;儒衫飘飘,已走到两丈以外。 何四姑揉了揉眼睛,暗自嫡咕,一声娇叱道:“那里走?给我站住!”柳腰疾摆,人如彩蝶般飞掠而上。真力加到六成,扬手点向江涛“笑腰”穴。指出如风,破空飞射。不料劲力堪堪击到,突见江涛右脚一探,身形倏忽转了半个圈子,果然又以毫厘之差闪开了指风。 并怒目叱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一次,何四姑看得清清楚楚,江涛所用的,竟是一种神奇无比的步法。她心里骇然,表面仍力持镇静,珊珊移步走近。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在江涛身上不住打量,笑道:“真是看走眼i,公子原来是大行家?” 江涛哼道:“什么行家不行家!我警告你,如再动手动脚,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四姑妩媚地笑道:“不客气便怎么样?” 江涛正色道:“你已经暗算我两指,我若还你一指,你就要后悔无及。” 何四姑挺胸踏进一大步,把巍颤颤的胸脯直送到江涛面前,吃吃笑道:“真有那么厉害?好!我就给你点一指试试 江涛俊脸一红,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刚想出声叱责;不料何四姑突然下盘一矮,呼地一腿贴地扫了过来。这一腿既快又狠,别说江涛毫无临敌经验,就算换一个阅历丰富的武林高人,也不会防到她竟在笑靥迎人之际发动,仓促间,江涛连念头都还未转过来,已被她一腿扫得仰面摔倒。 何四姑一声轻笑,上身向前一俯,左手疾伸;五指如钩,闪电般向江涛右腿踝部扣落,用的竟是“大力鹰爪手”。她上了一次当,不敢看轻江涛,故而施用重手法;指尖内力透射,存心一鼓而胜。 江涛大吃一惊,本能地缩腿盘腰,就势一滚;右手反挥,一式“云龙现爪”,飞快地扣住了何四姑的手腕。何四姑柳眉一剔,右掌平展如刀,猛然当胸劈出。江涛急吐左臂,又使了一招“赤手搏龙”;霍地翻腕,恰好又抓住了她的右手肘,怒喝道:“你这女人怎么如此歹毒?” 何四姑闷声不响,双臂用力一收,抬起右腿膝盖,竟向江涛下阴撞去。江涛一声怒叱,奋力振臂向外一抖,直将何四姑摔出三丈多;急急翻身跳了起来,自己也踉跄退出四五步。 何四姑做梦也想不到江涛竟有如此诡异的手法!连番失手,恶念陡生。双掌一按地面,身子突然向上拔起,人在空中,已探臂掣出了长剑。 江涛勃然大怒,暴喝声中,扬手发出一记“赤阳指”。只听“嘶”地一声裂空轻响,一缕略带焦味的罡风,电势般逆袭而出。何四姑人在丈余外已感到热流灼面,急忙运起全力,展动长剑护身。凌空一式“死人提”,整个身子倒翻出五六丈;脚落实地,又接连滚了七八个筋斗。饶她应变得快,左肩衫袖已经被“赤阳指”热力灼破,耳边鬓角、肤发也焦了一大片。 何四姑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头察看伤处,脸上骇然变色,颤声问道:“公子身负绝学,敢问令师如何称呼?” 江涛吟道:“蓬莱骑鲸客,冰山落拓生。” 十字入耳,河四姑不禁倒油一口凉气;木然良久,才苦笑说道:“原来是十三奇之首,落拓书生韩文湘老前辈的高徒。算我何四姑有眼无珠,一番心机尽归白费,只好自认晦气了。” 江涛道:“以你的为人和手段,应该百死莫赎!我虽然不愿伤人,但赤阳指力无坚不摧,一发难收。希望你不要再跟我纠缠,咱们各走各的,两不相涉。”说罢,整一整衣衫,转身大步向南而行。 他才走了数丈之遥,河四姑忽又冷冷叫道:“站住! 江涛连忙旋身蓄势,怒目逆:“你还想怎么样?” 何四姑怨毒地哼道:“我只想请问一句,令师誉满天下,侠名远播,公子却将擎天七式剑谱给了颜光甫;这件事,恐怕对令师的侠名誉不无瑕疵吧?” 江涛急道:“我当时受了你们的骗,并不知道你们是假冒的四大剑派……” 何四姑冷笑道:“无论如何,剑谱是公子亲手所录。假如擎天七式剑法被颜光甫持以为恶,公子难持其咎。这是我何四姑亲自所睹;必要的时候,愿意挺身作证,把这件事实昭告天下,让武林同道来评判是非罪责。” 江涛惊叱道:“你”一时怒火攻心,说不出话来。 何四姑阴笑道:“我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公子如欲杀人灭口,现在还来得及。” 江涛气得脸色铁青,用力一顿足,毅然道:“何四姑,你不必用这些言语要胁我就范。 不错,事由我起,我一定想办法再把剑谱夺回来,绝不会让它危害天下武林。” 何四姑发出一阵刺耳尖笑,扬目问道:“公子以为前往九华山赴约,就能从颜光甫手里夺回剑谱?” 江涛厉声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担心! 河四姑晒笑道:“就算剑谱被你夺回来,那东西乃是旷世绝学,武林中人无论黑白两道,谁不想巧取豪夺据为己有?公子自信能保得住它吗?”说到这里,笑容忽敛,眼中凶光闪射,冷冷又道:“江公子,你不要以为我何四姑危言耸听;从现在起,我敢说你在江湖寸步难行,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你能逃得过我何四姑的掌握,未必逃得出天下黑白两道高手追踪动掳。如谓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话声一落,拂袖转身。霎眼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江涛怔忡而立,反复思索何四姑这番话,心里不禁一阵惊悸。世上尽多比颜光甫更贪婪、更阴狠的魔头,假如他们知道有人能够熟记复诵“擎天七式”剑决,自然绝不会轻易放过。河四姑这一去;势将掀起无穷的风波,给自己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想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怅然半晌,才移动蹒跚的步伐,觅路出山。 行行重行行,直到日影西沉,天将傍晚,抵达一处名叫“高河埠”的大镇。 高河埠虽非县治所在,但因地当要冲北通桐城,南通安庆;商贾往来,市面颇为热闹,酒楼茶肆亦有七八家之多。江涛折腾了一天一夜未曾饮食,肚里早已饥火中烧,急待解决“吃”的问题;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幅“摘仙楼”的酒招,连忙紧行几步,跨入店门之内。 “摘仙楼”这家酒楼门面虽不太大,生意却十分兴隆。楼下五六张桌子早已高朋满座,再无余位。伙计见江涛锦衣儒服,一派斯文;急急迎过来,哈腰陪笑问道:“公子,是独酌还是宴客?一共有几位?” 江涛微笑道:“只有我一个人.能分到一席之地吗?” 伙计忙道:“有座!有座!公子请登楼,上面雅座正空着。” 江涛拾级登楼,才一探头,眉心就打了个结。敢情所谓“雅座”,仅是间屋矮檐低的阁楼,挤放着四张竹桌,显得十分狭窄。不过,客人倒的确很少,只有靠内壁一张桌上,坐着两个灰衣老人;其余三张桌子全都空在那儿。 江涛本性随和,既然已经上了楼,就不好意思再退下去;微一蹙眉,便坦然选了张空桌坐下。伙计问过酒菜,大声传了下去。那两个灰衣老人闻声抬头,恰好跟江涛照面相对。江涛忽然觉得其中一个灰衣老人十分面熟,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微微一笑,向那人点了点头,算是礼貌的招呼。谁知那老人竟脸色大变,低头跟同伴密语了几句;另一个老人也霍然变色。两人匆匆留下一锭银子,以抽掩面,仓皇地奔下楼去。 江涛不觉大感诧异,但苦思许久,始终记不起那面熟老人是谁?这时候,酒菜已经送上来了,只得暂时闷在心里,自酌自饮起来。才吃到一半,伙计忽然拿着一个信封上来,笑问道:“请问公子,贵姓可是姓江吗?” 江涛一怔,道:“正是。” 伙计道:“那就没错了,这儿有公子一封信。” 江涛接过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面陈江公子亲启内详”等字样,信口却是密封的。不禁诧问道:“这封信是谁叫你送来?信上并无名讳,你怎知是送给我的呢?” 伙计笑道:“这是一位外客叫小的送上来的。那客人留下这封信,另赏了小的二钱银子,吩咐将此信交楼座一位姓江的少年公子。现在楼座并无第二位客人,公子又确是姓江,自然不会错了。” 江涛心中一动,又问道:“那留信的客人,是不是一位穿灰色长衣的老人家?” 伙计却摇头道:“不!那位客人顶多只有三十五、六岁,穿的是一件青色短装,身边还带着兵器。看样子,很像是保缥的达官爷。” 江涛“哦”了一声,挥退伙计,小心翼翼拆开封口。不料抽出内笺,竟是一张白纸。他满腹惊疑,却不动声色;略一沉吟,便吩咐伙计结账,一面顺口问道:“此地可有比较清静的客栈?” 伙计应声道:“西大街云鹤居最清静,是镇上老字号。从小店笔直向前去,顺右手一拐弯就到了。公子去那儿住宿,只要提起是摘仙楼李老幺介绍的,准保房金会给你打个九折。” 江涛笑了笑,抛下一块足重五钱的碎银,道:“等一会那位留信的达官如果再来问起我,就烦你转告他一声,今夜我住在云鹤店,请他去那儿找我。” 那伙计乐得连嘴也合不拢,连声应道:“准定转到!准定转到!其实,公子您吩咐一声就得了,又累您老破费。嘿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小的给您老道谢啦!公子好走!”得真妙!咱们有言在先,祸福同当,谁也别想占谁的便宜。二位要是觉得衣色太显眼,何妨把衣服换一换!” 柳无忌道:“四大剑派本来须从衣色服饰区别,怎么可以随便更换呢?” 天风道长哼道:“怎么不可以?必要时候,贫道就做一次四明山庄庄主又怎样?” 两人各不相让,险些当场翻脸。碧目仙翁怪眼一瞪,叱道:“吵什么?要是彼此都无诚意,前言就此作废;老夫索性把人带走,看看吃亏的是谁!” 何四姑连忙劝道:“大家都是一派掌门宗师,为一点小事就意气相争,难道不怕江公子看见笑话?” 柳无忌等不约而同望了望江涛,这才默然垂头不语。 何四姑接着又道:“仙翁亲涉艰险,援救公子脱离天湖,无非为了武林生机命脉。守望之责,咱们四大剑派义不容辞。好在公子笔录剑谱,也非一时半刻可以完成,咱们四人凭占阄决定先后;每人担任半个时辰警戒守望,轮流交替,以昭公允。三位以为如何?” 柳无忌等三人都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河四姑便做了四粒纸团。当众占阄结果,柳无忌竟占到第一,只得闷闷起身出洞而去。 河四姑又向江涛嫣然一笑,说道:“咱们四派交往熟捻,情感深厚,只是都太好强了些,有时难免小有争执;但事后却绝无芥蒂,仍是要好朋友。公子只管写你的,别因为咱们扰乱了思绪。” 江涛本觉讶异,听她如此说,也就释然了。心讨道:究竟颜光甫是十三奇中高人,连中原四大剑派堂堂掌门之尊,也对他这样敬畏呢!想着不禁好笑,重又振笔疾书起来。 石洞中除了纸笔相触的“沙沙”轻响,谁也没有再开过口。碧目仙翁颜光甫嘴角噙着一丝傲笑,独自唤酒默默盘算着心事;其余男女三人,却全神贯注在江涛那支挥洒如飞的笔杆上。 江涛天赋奇才,早已把“擎天七式”中精革诀要熟记胸中;文思敏捷,下笔极快,半个时辰之内,已录完了七式之中三式剑法,无一不是精妙绝伦的绝世奇学。一张纸写完,何四姑立即为他换上了第二张。 天风道长正和枯木剑客争看那三式剑招变化,却被颜光甫冷冷接了过去,反摆放置石桌上,傲然道:“为示公正,在全书没有录全以前,谁也不要先看。现在半个时辰已届,该轮到道长担任守望了。”天风道长无话可说,只好怏怏出去换回了柳无忌。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涛已录毕五式,轮到枯木剑客龚浩守望。但他去了不多一会,突又折回洞内,寒着脸道:“全书共仅七式,以江公子录写速度来看,四姑根本轮不到守望了,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何四姑笑道:“大家是拈阉决定的,各凭运气,有什么办法呢?” 龚浩冷冷道:“老朽不想占便宜,但也不愿吃亏,咱们现在换一下,你先守半个时辰,老朽再守下半个时辰如何?” 何四姑见江涛正开始写到第七式剑法变化,转眼即将完成,那肯答应?当时把脸一沉,冷笑道:“这是什么话?有约在先,说得好好的,怎么可以食言反悔……? 龚浩双眉一挑,也哼道:“阄是你做的,谁知道你存的什么私心?把咱们都支使出去,你倒一步也不离开?姓龚的岂能上这个当!” 何四姑粉脸一阵红,娇叱道:“你可不能含血喷人,阄是我做的,仙翁却是证人……” 话声未毕,洞外突然有人阴测测一笑,接道:“谁是证人?咱们夫妻来毛遂自荐行不行?” 柳无忌等闻声色变,一齐跳起身来,纷纷出手抓向石桌上两张剑谱……—— 网友扫校 第二十五章 寸步难行 江涛昂然下楼,径自出店往西而行。走出十几间店,忽然向人丛中一挤,竟又疾步折回“谪仙楼”;远远闪入对街暗影里,凝目窥望。 果不出他所料,“谪仙楼”隔壁一家生药铺内,匆匆走出一名青衣中年汉子,一身短衣劲装,腰悬长剑;年龄衣色,正是伙计所称的“达官爷”。 那青衣汉子站在街边略作张望,施施然跨进了谪仙楼。伙计一见,忙迎上前来,道: “您老来得真不巧,那位江公子刚走一步……” 青衣汉子故作失望之色,问道:“我留的信,可曾送到了?” 伙计得意地道:“小的已当面交给江公子。那位公子好阔,出手就是五钱贷银。” 青衣汉子截口又问:“他看过信,有什么表示吗!” 伙计道:“江公子留下口信,他今夜住在西大街云鹤居,请您老去那儿见面。” 青衣汉子一听这话,神色微变;含混应一声,转身便走,但他去的方向却不是西大街云鹤居,而是镇北一间破败的祠堂。 那祠堂分明久已荒弃,窗壁颓败,墙垣倾塌,陈旧不堪;只有一间偏房略较完整,房中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惨淡光晕下,正盘膝坐着七名灰衣老人。 那七名灰衣老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衣着也一般无二。七人所坐的方位,隐合“七星北斗”之状。每人膝上,都平放着一柄长剑,剑柄丝穗颜色却各不相同;顺序分为红、黄、蓝、白、黑、金、紫等七色。那两名在谪仙楼跟江涛见过一面的灰衣老人,一坐斗面,手持黄穗长剑;另一个却持紫穗长剑,坐在斗柄的位置。 江涛壮着胆,缓步欺近屋外,正看见那青衣汉子将酒楼留信经过述说完毕。七名灰衣老人,脸上都不约而同显露出惊容。持白穗长剑坐在斗心的老人首先开口,道:“这么说来,足证七师弟并未看错。但天心教总坛胜似铜墙铁壁,任是武林高人,一入总坛,也插翅难飞。那姓江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竟会脱出天心教掌握,委实令人可疑。” 旁边蓝穗老人接口道:“岂止可疑,分明就是天心教有意放出的毒饵,企图诱骗我们上钩的。” 另一名黄穗老人也沉声道:“假如此人真是无心教安排的毒饵,其目的显然不止我们洞庭七剑,而是想一网打尽天下武林正道各门各派。这一点不可不防!” 白穗老人耸然动容,目注坐在斗柄的紫穗老人问道:“七师弟有何高见?” 那紫穗老人也就是江涛觉得十分面熟的一个闻言缓缓扬目,一脸凝重之色,说道:“两位师兄猜测,自是极为可能。不过那姓江的书生精诸梵文,又是世上唯一见过‘擎天七式’剑决之人;无论对天心教或武林同道,关系都非同小可。想必各位师兄也有此同感吧?” 其余诸人都颔首表示同意。那紫穗老人神色一正,接着又道:“既然如此,小弟认为已不须迟疑了。” 白穗老人注目道:“七师弟的意思是-一” 紫穗老人毅然道:“小弟以为即使真是毒饵,咱们也只好将它吃下去。” 这话一出,屋中人人变色,大感震动。 那紫穗老人双目精光逼射,环视一周,缓缓又道:“擎天七式妙绝武林,如果被天心教参悟,天下同道难逃浩劫。咱们洞庭七剑既为武林一脉,无力事先防阻,已经愧对苍生;现在难得如此良机,就算因此粉身碎骨,死而何憾? 青衣汉子激动地接道:“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各位师伯、师叔何必顾虑太多!难道咱们不想替杨师弟和古云飞他们报仇了么?” “古云飞”三字入耳,江涛心头一震,几乎脱口叫出声来。啊!原来是他…… 记得在鄂州应聘,由五槐庄前往天湖总教途中,经过一片密林时,曾遇老少三人乔装银线武士,拦截马车,欲下毒手。千钧一发之际,其中两被燕玲飞杈杀死,仅有一名老者脱逃;敢情那脱逃的老者,正是“洞庭七剑”中那紫穗老人。 江涛这才恍悟那紫穗老人面熟的缘故;心里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急忙拔步欲遁。身形才动,不小心触及断墙上一块碎瓦。瓦片坠地,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什么人?”叱声中,屋内灯光立灭。 江涛回头一望,瞥见靠近屋侧有一座残破的石香炉,慌忙低头钻了进去。 偏屋中唆唆连声,那青衣汉子和七剑已飞掠而出,纵目四望,脸上都泛起惊骇之色。紫穗老人凝容低声道:“看来天心教已经缀上咱们了……” 白穗老人一顿脚,断然道:“是福不是祸!走,咱们到云鹤居去!”剑穗展动,人影连翩飞起;眨眼间,已没入沉沉夜幕中。 江涛屏息而待,直到七剑去远,才从石炉中钻出来;仰望穹苍,不禁感慨万千。 他跟洞庭七剑素昧平生,毫无恩怨可言;却因为去了一趟“天湖总教”,竟惹来满身罪嫌。“擎天七式”已成众矢之的,古云飞事件更非言语所能解释;这些纠缠不清的困扰,当初何曾料想得到? 江涛嗟叹一阵,忧虑丛生;只得黯然动身,绕道离开了高河埠。 一路踉跄而行,走了半夜,估计已远离高河埠数十里。江涛略为放缓脚步,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儒衫沾满污垢,遍体蛛网,狼狈不堪,心里越发难过。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坐下,以肘支颐,怔怔地发起呆来。只觉脑中百念纷陈,茫无所从。这时候,究竟还要不要去九华山?纵然去了,是不是能见到颜光甫?就算夺回剑谱,“擎天七式”的纷争会不会真的了结呢? 他心中一片迷茫,正感烦乱,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之声。霎时,官道尽头已出现两条淡淡的人影。江涛已成惊弓之鸟,连忙一缩身躯,躲入大石后乱草丛中,伏地凝神而待。 那两条人影来得好快!一晃眼已至近处。就在将要掠过大石的当儿,人影一顿,现出两个麻衣老人。两人年纪都在五旬左右,同样肩插双拐,脸色苍白,木然不带一丝表情。身形一停,两个人立即背靠着背,各自运目向路侧缓缓搜视。神情举动一般无二,倒像是一个人被分成了两半。 江涛从石后偷窥,只觉那两人目如冷电,神情阴森可怖,残眉鹞目使人毛骨悚然。当下不敢大意,极力屏住呼吸,静卧不动。那两人查看了一会,没有发现,彼此交换一瞥释然的眼色;一句话没说,双双腾身起步,又如飞驰去。 江涛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站起身子,忽闻风声入耳,又有三条人影接踵而至。这三人都穿着一色黑布大袍,年近六旬;面目狰狞,眼露凶光,一望而知尽非善类。 三人经过大石前,也同时停步侧耳倾听片刻。左首一个阴森道:“咱们走另一条路吧,何必跟在残废人后面!” 右首老人却正色道:“裘兄别小觑了残废人,双残兄弟虽然一个天聋,一个地哑,但阅历武功却高人一筹,尤其心细如发;像这种夜间寻人的勾当,他们比谁都不逊色。” 那姓裘的老人摇摇头道:“我总觉得此事未必可靠。既然那书生在高河埠露过面,半夜之中能走多远?咱们搜遍附近百里,竟会毫无所见?” 居中一个也道:“裘兄说的不错,小弟亦有些疑心。谁不知道何四姑是有名的奸诈荡妇,咱们别被她诓了才好。” 右首老人阴恻侧道:“这是什么事,她敢吗?再说,连洞庭七剑都在高河埠穷搜客店,可见事情不假。” 裘姓老人道:“如果不假,难道那姓江的娃儿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右首老人笑道:“天罗地网早已布好,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快走吧!别叫双残得了先手倒是真的。” 三人谈论到此,果然急急循着两名麻衣老人所去方向飞掠而逝。 江涛听了这番话,却惊出一身冷汗。暗忖道:“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岂非才离虎窝,又入狼穴?”想起何四姑,直叫人恨得牙痒痒!早知如此,昨天就不该放她脱身了。他匿伏石后,足足又等了半盏热茶之久,不见第三批追骑;才跳起身来,疾步奔入道旁一片松树林,匆匆落荒而逃。 穿出松林,是一条湍激的河流。江涛略辨方向,便飞步沿河向下游奔去。奔了百余丈,却见岸边芦苇丛中泊着一艘单蓬小船。船尾舵梢上,一个须发俱白的艄公,正悠闲地吸着旱烟。 江涛暗喜,加快脚步出了林子;吸气纵身,一跃登船,低头钻入舱内,沉声道:“老爹!烦你快些载我过河去,自当重谢。” 那艄公问道:“公子爷,这样夜深了,你急急的要到那儿去!” 江涛道:“随便去那儿都行,只求老爹快一些。” 艄公又道:“公子弄错了,我这条船是渔船,向来不载客人的。” 江涛央求道:“老爹行个方便,在下是被坏人追逼,走投无路。您送我渡过河去,情愿多赠银两,补偿您的渔钱。” 那艄公好像颇不愿意,慢条斯理熄了旱烟,站起身来,口里哺哺道:“眼看鱼儿已经上钩了,失去机会,岂不可惜!这大概是命里注定的吧……” 正说着,岸上忽然出现一条人影,沿着松林飞纵而至,不多久,也到了河边。江涛一眼瞥见,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紧贴船蓬,极力隐蔽身子。原来那人赫然正是何四姑。 何四姑走近船边,竟含笑问道:“焦老爷子,可曾看见那姓江的书生吗?” 艄公两手一摊,道:“没有啊!一夜连鬼影子也没有看见半个。” 何四姑道:“老爷子谨慎些,我料他准在附近,仔细别叫他漏网溜了才好。”说完,又急急向上游去了。 江涛惊魂未定,忽觉船身一荡,小船已像怒箭般射离河岸。霎时间,舟轻水急,顺流而下。那艄公放下长篙,系牢舵柄,重又取出旱烟燃火吸了起来;目注江涛吃吃而笑,道: “江公子,说说看,你该拿什么谢我呢?” 江涛骇然道:“你……你是谁?” 艄公笑道:“老朽焦天祥,有个小小匪号,叫做‘银须鳌’,现在职位是巢湖二十八塞总巡江。不瞒你说,老朽对这职位并没有多大兴趣,早就有心辞职不干;否则,今夜也不会救你一命了。” 江涛道:“这么说,你也是何四姑的同伙?” 焦天祥笑道:“老朽只是其中之一,今夜何四姑邀约的同道高手,不下十余人之多。除了咱们巢湖水寨三位瓢把子,还有峡山双残、湘江人屠活僵尸、大巴山罗氏五虎;这些人无一不是黑道巨孽,你落在任何一人手里,也休想像现在这样舒服。就凭这一点,你也该重重谢我才对。” 江涛听得心凉不已,但却力持镇静淡淡一笑,道:“你要我如何谢法?” 焦天祥哈哈笑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如蒙不弃,只须把那‘擎天七式’剑谱照样抄录一份给老朽,事后你要去那儿,老朽一定负责送到;两情相抵,互不亏欠。” 江涛剑眉一挑,道:“假如我不愿意呢?” 焦天祥嘿嘿干笑两声,道:“不会的,公子是聪明人,何况老朽对你又有救命之恩,再说……” 江涛截口道:“不必再说了,我坦白奉告三个字办不到!” 焦天祥眼中凶光一闪,阴侧侧道:“怎么?不肯?” 江涛毅然点头道:“是的。” 焦天祥注目又道:“救命之恩也不报了?” 江涛晒笑道:“假如我吝惜一命,早就将剑谱给了何四姑,何致再领你的救命之情呢!” 焦天祥怔了一下,又吃吃笑起来,道:“公子为什么死心眼呢?擎天七式虽是旷世绝学,既有天心教译本在前,又有颜光甫抄本在后;现在再来一份第三份,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句话,却触发了江涛的怒火,当下脸色一沉,怒叱道:“住口!我虽受天心教威逼利诱,并未替他们释出全书。至于颜光甫,是被他以诈术骗去,一之为甚,岂肯再蹈覆辙?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休想我会答应。” 焦天祥怏怏站起,耸肩道:“老朽是一番善意,公子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江涛怒目道:“你应该问问何四姑,看江某人是不是可以轻侮的人!” 焦天祥阴笑道:“老朽早知公子艺出名门,赤阳指无坚不摧。但是,上了这条船,只怕就由不得公子了。” 江涛霍地挺身而起,喝道:“你想怎样”一句话未完,焦天祥忽然长笑一声,探手扣住舱蓬,猛一用力,全身后仰。小船登时翻转,两人一齐落水。 江涛自忖泳术甚侍,落水后毫不慌乱,闭住一口真气,轻轻折腰剪腿,潜落数尺。正划水泳行,突然发觉一线白影从后测疾窜了过来。 焦天祥不愧“银须鳌”三字称号,虽在急流之中,分波穿浪,仍然其快如飞。由后一探手左手五指竟扣住了江涛的后颈脖,右臂横翻,便想点闭他的穴道。江涛一惊,急忙缩颈弓身,一手反扣焦天祥腕脉;另一只手肘奋力一记“肘槌”,猛捣而出。焦天祥毫无防备,胸前重重挨了一下,痛澈心肺,连忙松手。 两人一触即分,都提高了戒心;各自穿波绕了一个圈子,全神搜寻对方位置。 河水浑浊,不比海水清晰;加上水流湍急,在水底交手,一切步法把式都失去了效用,全凭水性深浅决定胜负;而这一点,江涛自然远不如执掌巢湖二十八寨总巡江的焦天祥。不过,焦天祥也未料到江涛的水性会如此娴熟。原先以为只要把船只弄翻,使江涛无法发挥“赤阳指”威力,举手之际便可以生擒活捉;谁知大意轻敌,竟吃了一次闷亏。于是踏浪倒退出两三丈,卸去外衣,摘下腰间分水峨嵋刺,决心先废了江涛两条腿;然后捉他上岸,胁迫抄录“擎天七式”剑谱。 焦天祥恶念一起,身形飞快地在水中兜转数匝;满头白发飘散,状如历鬼,挺刺又向江涛扑来—— 网友扫校 第二十六章 釜底抽薪 江涛吃亏在水性不及焦天祥,而且手无寸铁;见状大惊,忙不迭张口吐出腹中余气,施展“坐水法”整个身子宛如一块顽石,直向河底沉落。焦天祥不舍,调头急追而下。 江涛沉到河底,脚下触及一片污泥,忽然情急智生;双臂用力搅动,泥浆翻滚,顿时扬起一蓬黑忽忽的浊浪。趁污泥暂时掩蔽了焦天祥的视线,匆匆解下儒衫,塞进一大把水草和石块,绕了绕,束成一条布棍。 他料定焦天祥被泥浆所蔽,必然会向上游方向略为浮升;于是故作惊恐,向下游逃避。 焦天祥果然上当,身形一转,顺流追了过来。江涛有意让他迫近,倏忽间手足并用,骤然改变了方向。 这时,江涛身在河底,故可进退自如;焦天祥浮在水中,随波逐流,却不易煞住势子。 两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焦天祥心存顾忌,不愿伤了江涛性命;峨嵋刺向下一沉,划向江涛腿股。那知江涛早有准备,顺势侧翻;两手抡起那寒满水草。石块的儒衫,对准焦天祥迎头砸到。 一个有意,一个不防;一个定桩牢稳,一个却是身不由己。饶是焦天祥躲得快,让开头脸,终未避过肩呷。儒衫内塞满水草、石块,又被江涛贯注内力,软中带硬焦天祥这一下挨得甚是不轻,右边肩骨尽碎;手一松,峨嵋刺也掉落污泥中。 他惊怒之下,就像一尾负伤的大鱼,“哗”地折腰翻转;左臂反抄,竟抓住了江涛的足踝,五个指头几乎透骨而入。江涛连忙抛了儒衫,张臂一把抱住焦天祥的颈脖,死命勒紧不放。 两条身子纠缠在一起,翻翻滚滚,载浮载沉。这一刹那,谁也不敢松手,谁也无法泅水,随波逐流,一直向下游飘去。 江涛真气已经吐尽,一连喝了好几口水;但势成骑虎,那敢放松!焦天祥却肩伤严重,又遭江涛勒住咽喉,真气涣散,内力也发不出来;两眼连翻,硬憋住一口闷气,无活动弹。 随着时间的消逝,江涛灌了一肚子水,渐渐觉得眼中发黑;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再度醒转,已是红日当空。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处僻静的河弯边,两条手臂仍绕在焦天祥的颈脖上毫未松开。摸摸焦天祥,却已经浑身冰凉,早断了气。江涛揉揉眼睛爬了起来,肚里还胀得难受;踉跄走向一块大石,头朝下,脚朝上,又呕出一大滩污水,神志才渐渐清醒。 他坐在大石上,怔怔望着焦天祥的尸体;回想昨夜经过,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有生十八年来,他从没有杀过人,但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是被自己亲手勒死的;彼此既无深仇,也无大恨,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变得如此残忍暴戾?竟致活生生地将人勒死? 为什么?只不过为了一部剑谱“擎天七式”。 当年天竺高增达摩禅师卓锡少林寺,演讲禅宗。因见徒众委顿,竟有于坐中饨睡着,乃创“罗汉拳”十八手以教之。其目的,不外欲先强健体魄,而后易收明心见性之功,以证大法。可见武术一道,并不是为了持强凌弱,残杀争狠。然而,如今莽莽江湖,却成了血腥仇杀、强取豪夺的屠场,这与当年达摩授技的宗旨,差谬何止千里! 江涛越想越难过,心里无限懊悔,木然又回到尸体边。只见焦天祥双睛暴突,满头白发飘拂,脸上一片狰狞似乎对未能获得“擎天七式”剑谱,犹有深深的余恨。 江涛叹息良久,寻一截断树,在河边挖了一个泥坑;抱起尸体,准备予以掩埋。忽然发现焦天祥腰间系着一条厚厚的布裹,解视之下,竟全是金叶珠宝,约值十数万银子。焦天祥把这些巨额财富带在身边,显然早已有意独夺剑谱,从此远走高飞。 江涛略一沉吟,心头却掠起一丝奇想,喃喃祝祷道:“焦前辈,安心地去吧!你生前虽然没有得到那份剑谱,但今后武林同道在提及‘擎天七式’的时候,一定忘不了‘银须鳌焦天祥’六个字。千秋万世,也将感念你的余荫。”然后,填土堆坟,并在坟前立碑为志。虔诚地拜了三拜,才迎着灿烂骄阳,大步而去。 满腹阴霾,在这一刹那间消失殆尽因为他已决定了一件势将轰动天下武林的惊人之举,古往今来很可能是头一遭! 金陵,山灵水秀;六朝胜迹,无尽繁华。 秦淮河的弦歌,经骚客名士笔下一渲染,为金陵城披上了一袭香艳的外衣,也替金陵城凭添了几分书卷气。是以沿河一带,除了燕巢莺居、红粉勾栏之外,搜求艳词名句、刻版印书的文坊,也应市而生。 靠近河西,有一条名叫“文华巷”的小街;檐宽不过五尺,却比邻设着二十余家书坊,专营字画裱糊和印书刻版买卖。每届华灯初上时辰,文华巷中熙熙攘攘,游客络绎不绝。其中大多数都是儒服纶巾的书生文士,一个个负手踱着方步,行行止止;浏览坊间展出的诗词古画,偶尔也搜购几部绝版好书。 这些浑身酸气的墨客骚士,也就是徽歌选色的风流种子。因而文华巷的生意跟秦淮河乐户勾栏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那就是:白昼门可罗雀,入夜则户限为穿。 这一天,午牌初过,巷子里静悄悄地;书坊学徒都半掩店门,躲在柜台后面打吨。巷口忽然缓步走进一位身着宝蓝色儒衫的英俊少年。他一路游目张顾,从巷口走到巷尾,又从巷尾走回巷口;徘徊约有盏茶之久,才停在一家招牌叫做“吟风斋”的书坊门前。 “吟风斋”是文华巷中规模最大的书坊,独占四间店面,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左边是柜台,右边则是一张宽大的裱糊桌子,沿墙一圈全是书橱。这时候,一名身穿黑衣短褂,年约五十余岁的瘦削老人,正在柜台内吸烟。旁边竹凳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嘴角诞水直流到下巴,身子一冲一冲地打吨儿。 少年略作沉吟,便举步进了“吟风斋”。瘦削老人闪着一双细眼,向少年微笑颔首,懒洋洋招呼道:“公子要买什么字画?全在这儿,请随意选吧!” 少年摇摇头道:“我不买字画。” 瘦削老人笑道:“那公子是想买书?书橱在那边,绝版珍本,应有尽有……” 少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想买书。” 瘦削老人一怔,轻轻放下烟袋,站了起来;做了恍然领悟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莫非有家传名贵字画要出让?” 少年仍旧摇头道:“我也没有字画要出让。” 瘦削老人双目一张,茫然问道:“那么,公子来意为何?” 少年没有回答,反问道:“敢问老人家是本店店东吗?” 瘦削老人笑道:“不!我是店中主事师傅。” 少年道:‘我想见见贵店店东,有要事相商。” 老人道:“敝店主人不在店里,此地大小事务,都由我作主。公子有何吩咐,告诉我也是一样。” 少年凝目道:“任何事都作得主?” 老人点头道:“不错,大小事务,都能作主。”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刻印一本书。” 老人笑道:“这容易,敝店雇有熟手工人,刻版细致,收费低廉。不知公子要刻印什么书?” 少年道:“我要刻印的书,必须立等应用,十分急迫。贵店能不能全力赶制,在明晨卯正之前,如期交货?” 老人微诧道:“要那么急?” 少年端容道:“是的,因为这本书太重要。在全书没有印妥之前,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所以必须尽快赶印完毕,绝不计较费用多寡。” 老人沉吟片刻,问道:“公子那本书,共有多少页?” 少年道:“不多,共仅十余页面已。” 老人又问道:“欧印多少本?” 少年想了想,道:“一千本。”但紧接着又道:“如果实在来不及,先印五百本也可以。” 老人皱眉道:“一夜之间,刻印千本,这倒是件为难事少年焦急地问:“办不到?” 老人耸耸,道:“难!难!难……” 少年一探手,从怀里取出十张金叶,放在柜台上,低声道:“只要能办到,资费先付;如果不足,还可以再增补。老人家看行吗?” 那瘦削老人眼中一亮,笑道:“公子果然精明!不是敝店夸口,金陵城中除了吟风斋,谁也办不到。” 少年大喜,道:“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笑道:“不敢当,敝姓姚,公子呢?” 少年却没有说出姓名,正色道:“姚师傅既蒙允诺承印,不能不奉告一事,这本书关系重大,刻版之时,最好多雇人手,分工赶制;付梓之后,原版必须焚毁,千万不可对外宣扬。” 姚师傅微笑道:“公子放心,代客守秘是做生意的规矩。” 少年肃容又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如有困难,姚师傅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一旦承受下来,却须格外谨慎,万勿等闲视之。” 姚师傅点点头,道:“公子原稿可曾带来?” 少年道:“已在身边,但不知贵店有无静室?” 姚师傅一拂衣袖,将金叶纳人银柜锁好,沉声吩咐那小学徒道:“小六子,关上店门,今天不做生意了。”然后向少年招招手,领着他直入店后。 转过内间门,是一片小巧花园。花园对面有间敞厅,一条朱漆雕栏长廊,跨接着前后两进房舍;廊下悬挂着五、六个鸟笼,园中散溢着淡淡花香。这“吟风斋”后院,竟是那么雅致宜人,毫无商贾市侩俗气。 少年暗暗点头称赞,跟随姚师傅穿过长廊,进入敞厅右侧一间静室。 静室不大,但几椅陈设俱甚考究。八仙漆桌上,摆着一盆水仙,满室幽芳,纤尘不染。 那少年环顾一遍,忽然问道:“贵店只有姚师傅和那名小学徒居住吗?” 姚师傅笑道:“内眷都在第三进院落;这儿是待客的雅堂,平时很少人进出。” 少年皱眉道:“贵店房舍共有几进?” 姚师傅道:“连店面共五进,后院另有门户,所以都不须从前面经过。” 少年方始释然一笑,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束纸卷,交给姚师傅道:“这是原稿,请姚师傅过目。”姚师傅连称不敢当,接过纸卷。只展开看了一眼,脸上霎时变色,连忙又合了起来。 少年注目道:“姚师傅怎不详细看看书中内容广姚师傅干咳了一声,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汉识字不多,看了也不懂。公子请留下尊址,以便明晨按时送书交货就行了。” 少年摇头道:“不必了,我想亲睹刻版,立等取书。” 姚师傅凝思顷刻,道:“也好,公子定坐一会,老汉这就去安排。”说着,收起纸卷,告罪向厅后而去—— 网友扫校 第二十七章 市井奇人 不多久,敞厅屏风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姚师傅领着一位斑发老人匆匆返回。 少年一望那斑发老人,险些吓了一跳。敢情那老人竟长得奇丑无比!残眉断鼻、兔唇猴腮、颚骨高耸、耳轮招风;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瞳仁斗挤在一起;瘦削无肉的脸颊上,斑斑点点尽是麻坑。 总之,那老人五官面貌无一不丑,而且丑得令人心悸。但却有一点奇怪,两只大小不一的斗鸡眼中,竟满蕴着湛湛神光;纶巾博带,一袭古铜色儒衫,更隐含着慑人风仪。举止一派潇洒,跟丑陋的面貌,简直无法相配。 姚师傅抢前一步,含笑引介道:“公子,这位就是敝店店东,白老员外。” 少年“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白老员外!在下琐务登门,有扰清静,老员外多赐有谅。” 那奇丑老人哈哈笑道:“老朽白吟风,浊世鄙俗之人,营营绳利之辈。公子这话,不嫌太过分客气了吗?” 彼此寒暄几句,宾主归座,那少年却暗暗皱了一下眉头。因为白吟风眼神奕奕,谈吐脱俗,分明不是普通商贾一流人物;而姚师傅自从请出主人,一直显得过分恭敬,侍立身后,连坐也不敢坐下。这情形,也不太合东家戌师席的礼数了。 白吟风从袖中取出那束纸卷,丑脸上笑意渐敛,十分诚挚地说道:“敝店是生意商家,公子乃是主顾;论理说,生意上门,老朽奉迎唯恐不及,实不该多作赘语。但是,适才拜读了公子这本原稿,却有几句不情之言,想跟公子竭诚谈一谈。悖理之处,公子幸勿见罪。” 少年淡淡一笑,道:“愿闻老员外高见。” 白吟风正色道:“这本书中,注名‘江涛译录’和‘银须鳌焦天祥斥资付梓’等语;请问这两人跟公子是什么关系?” 少年毫未思索,爽然道:“那银须鳌焦天祥,乃是出资印书的人;至于江涛,正是区区在下。” 白吟风和姚师傅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震憾了一下。白吟风兔唇微掀,笑了笑,道: “此书既由江公子亲笔译录,想来是知道它的内容和重要了!” 江涛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一本武林人物视如瑰宝的旷世秘籍。” 白吟风目射异采,紧接着问道:“那么,江公子竟将一本旷世奇书刻版付梓,而且印成千册之多,目的何在呢? 江涛凝容道:“在下准备将它公诸天下。” 白吟风骇然道:“这……岂不是太出常情了么?” 江涛缓缓道:“的确出乎常情,但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白吟风注目道:“老朽是否有幸一闻内情?” 江涛微笑道:“老员外一眼就认出此书性质,自非常人。奇书入手,并未存贪婪之念,更足见志节高超,胸无俗物。如能赐告来历,在下也愿掬诚奉闻。” 白吟风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昔年确是武林中人;不过,已久睽别江湖,退隐从商,以度余年。江公子大可不必猜疑。” 江涛目光转往姚师傅道:“这一位” 白吟风道:“他叫姚健星,昔号‘铁臂仙猿’,跟随老朽已经三十多年,公子更无须顾忌。” 江涛见那姚健星身材瘦削,两臂过膝,果然有几分像猿猴。确信不假,这才将自己的师承来历和受聘进入天湖总教,译述“擎天七式”,以及被碧目仙翁颜光甫骗去剑谱,黑白两道追缠截夺等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白吟风和姚健星一直凝神倾听着。当江涛提及碧目仙翁颜光甫的时候,白吟风只微笑颔首;那铁臂仙猿姚健星却哼了一声,脸上颇有鄙夷之色。江涛述毕,白吟风竟瞑目陷入沉思,久久才道:“公子就是为了烦于纠缠,一气之下,便欲将一本绝世剑谱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广 江涛正色道:“不!晚辈是为了误失奇书,追悔无及,才想到这条釜底抽薪的方法。 ‘擎天七式’虽然珍贵,如所授非人,势将为武林带来血腥大祸。既然错已铸成,无法弥补,只有让奇技普传天下,人人都熟练‘擎天七式’,颜光甫和天心教就无所仗持了。晚辈也知奇学难求,此举似嫌鲁莽;无奈情势所迫,舍此而外,别无善策。” 白吟风不禁耸然动容,赞叹道:“公子磊落胸襟,智慧如海!唯大智大勇之人,才能行惊天动地伟业。老朽何幸,竟得结识公子!”回头将纸卷交给铁臂仙猿姚健星,肃容道: “立照江公子的吩咐,谨慎督印,不可误时。”姚健星双手接过,恭身告退。白吟风又道: “叫厨下准备酒菜,老朽陪江公子作尽夜之饮,坐候成书。” 江涛长辑而谢。想不到白吟风貌虽丑陋,却有一颗美而热诚的心,不由大为感动。 移时,四句青衣小环各捧菜肴送来敞厅,传箸安席;江涛也不推辞,欣然入席。 酒过三巡,白吟风叹道:“老朽久已不问江湖中事,对天心教所知极少。但碧目仙翁颜光甫名列十三奇,却是久闻其人奸诈狡猾,心机深沉。他若知道公子将‘擎天七式’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必然会恼羞成怒;倘偌相遇,公子不可不防!” 江涛道:“晚辈倒不怕他加害,只怕他太早练成‘擎天七式’,武林同道措手不及,被他所乘。” 白吟风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他虽骗去剑谱,未必真能渗透其中奥秘;就算渗透,也不一定能够发挥‘擎天七式’全部威力。” 江涛诧道:“为什么?” 白吟风笑道:“公子身为冰山落拓生传人,难道不知当年巫山神女峰那场盛会?” 江涛道:“晚辈学艺的时候,并不知道家师名讳身份。” 白吟风道:“这就难怪了。说起来,十三奇成名虽早,对武林的影响却不甚大。几位正直之士,大都孤芳自赏,只知独善其身,不肯仗剑江湖,作‘入世’的牺牲。有的则独霸一方,好勇斗狠,杀孽重重!论功业,竟不如三十年前的‘神剑双英’受人推崇。” 江涛诧问道:“神剑双英又是何许人?” 白吟风仰头干了一杯酒,缓缓道:“双英是两位结义青年剑客,年轻英俊,剑术卓绝;天生侠肝义胆,联袂行道江湖,仗剑锄恶!三十年前崛起武林。不过短短十年,侠名远播,几乎凌驾十三奇之上。好事之徒编了两句歌词,谓‘锤不如针奇不如英’。这消息传到雷神董千里耳中,董老儿性最暴躁,大感不服;于是发出‘天雷帖’,邀约十三奇聚会巫山神女峰,定期跟双英兄弟较技争名……” 江涛听得神往,急问道:“后来呢?” 白吟风道:“会期那一天,除了‘释’、‘闺’二位没有与会,其余十一人都应邀赶到。神剑双英虽然也如期到了神女峰,可是人家说得很漂亮:‘十三奇盛会久所倾慕,极愿诚意结交,自居后辈。但愿为武林造福,不欲作虚名之争。’……” 江涛脱口道:“好风度,这才不愧正道奇侠口吻,董千里应该羞惭罢手了?” 白吟风笑了笑,道:“董老儿性如烈火,那里肯听!加上血魔岑泰和双妖、三鬼极力怂恿,定要逼人动手。后来,令师落拓书生韩文湘也看不过意了,劝阻几句,竟当场跟血魔岑泰翻脸。血魔岑泰施展“阎罗七针”,末能伤到令师,反被令师赏了他一记‘赤阳指’……” 江涛突然岔口道:“‘阎罗七针’是不是七支很细很长的毒针,针上闪射着蓝汪汪的光芒?” 白吟风一怔,道:“不错,那是血魔岑泰自命不凡的绝技,公子看见过?” 江涛记起师父在书斋门楣上发现‘阎罗七针’,匆匆留书而去的情景;心里一阵惊悸,摇摇头道:“不!我只是猜想罢了……老前辈请继续说下去吧!” 白吟风神色微动,深深注视江涛一眼;也没有再问,接下去道:“双英兄弟见令师为了较技的事,指伤血魔岑泰;感奋之下,挺身应战。不想双英剑术果然神妙难测,一连两阵,‘双妖’、‘三鬼’相继落败;碧目仙翁颜光甫接第三场,也在二百招以后知难而退。雷神董千里这才知道人家并非徒得虚名,但睑下挂不住,仍然硬着头皮出手。那一战,的确可说得上是世间罕见……-” 江涛急问道:“结果如何?” 白吟风笑道:“总算董老儿侥幸,激战逾五百招,发出掏箱底的功夫‘霹雳神拳’,全身而退;低头一看,双袖已被人家剑尖点破了五个小洞。” 江涛骇然道:“那神剑汉英武功竟如此高强?” 白吟风道:“双英武功虽然不俗,但如单打独斗,未必能胜得了‘雷神’;可是,他们的剑术十分诡异,双剑合壁,威力无穷。董千里以一敌二,落败也不算丢脸。” 江涛道:“假如换了家师或千面神丐朱老前辈,能不能战胜双英呢?” 白吟风道:“千面神丐朱烈的武功,跟雷神董千里约在伯仲之间,至于令师” 江涛忙问:“怎样?” 白吟风肃然道:“令师的‘赤阳指’无坚不摧,或能在千把以上拚个两败俱伤。” 江涛心头一震,道:“双英用的什么剑术,竟这般了得?” 白吟风笑道:“擎天七式!” 江涛“哦”地一声轻呼,恍然道:‘“难怪书中曾提到过,假如不是天赋绝顶聪明的人,不可单独习练七式剑招;必须二人分练配合,才能发挥全部威力……”语声一顿,又问道:“神剑双英叫什么名字?” 白吟风缓缓道:“义兄姓穆名字凡,义弟则是红石堡堡主罗玉磷。” 江涛沉吟片刻,道:“怎么现在武林中没有再听到双英的名字呢?” 白吟风轻叹道:“可惜这一双青年英侠,仅如昙花一现,慧星曳空。就在巫山神女峰之会不久,双英竟同归殒灭!” 江涛关切地问道:“为什么原因呢?” 白吟风摇摇头,黯然道:“详情谁也不知道。只听说红石堡堡主罗玉磷暴卒,穆字凡也从此失踪,将近二十年没有再出现江湖。穆、罗两家可谓家破人亡,一蹶不振。” 江涛奋然道:“其中一定有缘故厂 白吟风长叹道:“自然有缘故。不幸的是兄弟两人,一个失踪,一个暴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致真正缘故就无从得知了。”他说这话时,神色凄怆,显得异常沉痛;似对那一双少年英侠的遭遇,有着无限悲伤和惋惜。 江涛忽然心中一动,急道:“老前辈知不知道武林中有一位名叫‘孝先’的人?” “孝先?”白吟风好像被这两个字重重刺了一下,惊问道:“你从何处听来这名字?” 声音不禁微微颤抖。 江涛道:“晚辈在天心教时,曾看见那部梵文秘册封页上有‘孝先手录擎天七式’字样;后来又在地牢中遇见一位被天心教囚禁了十多年的老人。据晚辈猜测,那人很可能就是抄录‘擎天七式’秘册的‘孝先’前辈……” 白吟风不待他话完,突然一把抓住江涛的手臂,沉声问道:“你根据什么猜测的! 江涛道:“因为天心教主特地安排晚辈进入地牢,希望晚辈由那位老人口中探询关于‘擎天七式’秘册中难解部分;而且,那位老人对梵文十分精通,对‘擎天七式’剑谱也非常熟悉。” 白吟风神色愈发沉重,紧接着又问道:“那老人多大年纪?面貌如何?” 江涛想了一下,道:“年纪大约在五旬以上,至于面貌,很难描述。因为他已被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十多年,须发蓬松,容貌枯槁,瘦得就像一把枯柴。但是,他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目光颇具威仪。” 白吟风脸色连变,缓缓放手,口里呢哺道:“这就奇怪了,难道他并没有死?”接着又自顾摇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江涛迷惘地问道:“老前辈知道那牢中老人是谁吗?” 白吟风肃然道:“假如你所见属实,那人很可能就是神剑双英之一,红石堡堡主罗玉麟。” 江涛大吃一惊,失声道:“老前辈不是说红石堡堡主已经……” 白吟风道:“但孝先二字,却是罗玉麟的别号,而且他的确抄录过擎天七式。” 正说到这里,店房突然传来一片喧哗和急剧的打门声。移时,那名守店的小学徒气急败坏奔进来,叫道:“老爷子,外面来了许多客人,要买字画。” 白吟风不悦道:“你不会说本店今天休业,请他们明天再来?” 小学徒道:“已经说过了,可是那些人不理,一个个都像凶神一样,定要进来。” 白吟风微微一怔,便命待女将铁臂仙猿姚健星找了来,吩咐道:“你去看看是什么客人如此蛮横?” 姚健星去不多时,就听见前面一连传来几声暴叱和闷哼,喧哗之音顿止。江涛脸色微变,一按桌面,便想挺身而起。白吟风却摇手笑道:“别理会,咱们只管喝酒。几个跳梁小丑,有姚师傅去已经足够了。”—— 网友扫校 第二十八章 自渐形秽 果然,不到半盏热茶时光,一切已复归寂静,铁臂猿姚健星笑嘻嘻走了进来。 白吟风扬目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姚健星笑道:“巢湖三凶和大巴山罗氏五虎,还有关洛四寇中的何四姑!” 江涛一听何四姑的名字,不禁骇然失声道:“这些人都是冲着晚辈来的,但不知他们怎会追踪到金陵?并且知道晚辈在此地?” 白吟风淡淡一笑,道:“黑道中人眼线最多,这也算不了什么。或许他们只是来试探虚实而已。”转面仍问姚健星道:“你是怎么打发他们的?” 姚健星道:“属下先以好言相劝,不料那何四姑并未认出属下本来面目,竟欲恃强闯入后院。我迫不得已,才赏了她一记‘天罡印’。罗氏五虎还想围殴,只好也叫他们略吃了点苦头。属下谨记老爷子告诫,只用了五分力,所以伤得都不太重。” 白吟风点点头,叹道:“这种贪婪之徒,略施薄惩故所应当;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也别想再在这儿过清静日子了……” 江涛大感惶愧,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为了晚辈之事,致使白老前辈平添烦扰,晚辈心实难安。不如由晚辈将印书的工作另移他处进行。……-” 白吟风不悦道:“你是怕我惹不起几个黑道宵小?还是怕我舍不得这家子画店?” 江涛垂首道:“晚辈不敢。” 白吟风道:“白某人貌既不扬,性更直鲁;虽然阔别武林数十年,却不是畏事苟命的人。难得咱们一见投缘,你若诚心愿交白吟风这个朋友,就不必拘泥形迹;否则,我也不敢勉强,秘册奉还,听由尊便。” 江涛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白吟风笑道:“不是就好!武林中人最重豪爽。白吟风敬你胸襟磊落,大智大勇;你连旷世绝学尚且不屑自珍私秘,我又何惜这区区几间破屋!再说就凭那些么么小丑,也动不了白吟风一草一木。”转面又对铁臂仙猿姚健星道:“传话下去,印书务必在天亮以前赶好,后面琐事交给师傅料理。今夜你要多辛苦些,不能让几个黑道宵小扰了老夫的酒兴,知道吧?” 姚健星躬身道:“老爷子放心吧!再有任何风吹草动惊扰老爷子,全拿属下是问。”拱手向江涛微微一笑,转身退去。 白吟风擎杯笑道:“来,喝酒吧!咱们刚才说到那儿了?” 江涛见他豪气干云,倒觉得不便再作客套;于是也就一笑落座,举杯相陪。 两人轻碰酒杯,仰面一饮而尽。白吟风哈哈大笑,亲自又斟满了空杯,状至欣快。不觉又接上先前未尽的话题,道:“神剑双英殒灭的恶噩,是由晋西白龙山红石堡传出江湖,罗玉鳞出殡那天,武林中知名之士全都在场,显然不至虚假。如今却另有一位名号‘孝先’的人,被囚在天心教地牢中。依时日计算,那人被囚又恰好跟罗玉磷暴卒的时间相符,难道其中竟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江涛沉吟道:“如果红石堡堡主罗玉麟真的已经死了,那部‘擎天七式’剑谱又怎会落在天心教手中呢?” 白吟风道:“依你之见,莫非怀疑罗玉麟的死讯是假的?” 江涛颔首道:“正是。晚辈猜想红石堡堡主根本就没有死,而是被天心教连同剑谱掳去;却假传死讯,故布疑阵,企图掩人耳目。” 白吟风摇头道:“此事的可能性太少。因为死讯并非来自天心教,而且罗玉麟还遗有妻女;其妻林素梅,人称‘潇湘女侠’,美慧精明,是位巾帼奇才,绝不会轻易受人蒙骗的。” 江涛目中异光一闪,道:“晚辈想待明日办妥剑谱的事以后,立即赶往红石堡一行,老前辈认为如何?” 白吟风瞿然道:“这倒是一条正途;不过,只怕你不易进得红石堡。” 江涛问道:“为什么?” 白吟风道:“潇湘女侠林素梅秉性刚烈,不亚须眉。自从遭受丧夫之痛,业已下令封闭了红石堡,严禁堡中人外出,也不接待任何客人。你贸然前去求见,一定难获允准。” 江涛奇道:“晚辈特为罗堡主音讯而去,难道她也不肯相见?” 白吟风笑道:“罗玉麟去世十八年,尸体早已入土腐化。你以一个陌生少年身份求见,硬指罗玉麟尚在人世,试问谁会相信呢?” 江涛剑眉微皱,忽然问道:“假如晚辈自称是奉白老前辈之命求见,是不是能获得特别允许?”白吟风听了一怔,笑容渐敛,竟迟迟没有回答。江涛急忙避席谢罪道:“晚辈只是这样设想罢了,倘有不便,自不敢勉强老前辈……” 白吟风挥手示意他坐下,接着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便与不便;只因老夫退隐多年,区区贱名,恐怕早已被人遗忘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紫色玉符,慎重地又道:“难为你想到这个主意,也算你我有缘。这块紫玉符,就是老夫信物;或许它也是唯一能助你进入红石堡的物件。但有一桩,假如那潇湘女侠问起老夫与你的关系,你必须承认是老夫衣钵传人;不然,恐将引起相反的效果。” 江涛惊道:“这……晚辈实未身列门墙,怎能冒认衣钵传人——,-” 白吟风微笑道:“原是权宜之辞。好在你资质绝佳,心地光明正大,老夫也并无真正可传之人;只要你不嫌委屈就好了。” 江涛迟疑道:“可是晚辈连老前辈的派别名称都不知道,届时如何作答呢?” 白吟风笑着递过玉符,道:“你看看符上便知道了。” 江涛双手接住,低头一看,不禁变色。原来那玉符色是暗紫,其中却浮现着一条碧绿色的龙形图案;探爪踏云,作凌空飞舞之状。图案下方,赫然接着“天龙门掌门之符”七个篆体字。换句话说,这块小小玉符,竟是代表一派掌门权威的信符。 江涛捧着紫玉符,只觉心头狂跳,直如捧着一副重逾千斤的担子,呐呐道:“老前辈以如此珍贵之物相赐,只怕……只怕…” 白吟风却淡淡一笑,道:“只怕什么?怕你不愿承受?” 江涛肃然道:“晚辈深知一派信符不轻授外人;尤其是掌门信物,无异继承一派门户。 老前辈此举,殊令晚辈感到错爱逾份了。” 白吟风笑道:“用不着这样紧张,老夫不是说过了吗?天龙门并无继承门户之人;你要是觉得不敢逾份,从现在起,就算你接掌天龙门也无不可。” 江涛听了这话,更是大吃一惊,忙道:“这如何使得?晚辈与老前辈仪系萍水相识,何况晚辈已有授业恩师。” 白吟风道:“武林门规各不相同,天龙门传人一向但问资质心性,从不拘泥形式。只要是资质绝佳、心性善良的人,都能获授天龙门武功。同样地,任何门派的弟子也都可以接掌天龙门户。老夫以玉符相赠,绝没有要你弃师另投的意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见江涛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于是又接着道:“再跟你说得明白一些吧!天龙门仅以武功传世,并无一名弟子。所谓掌门人,其实只是一位精神上的领袖;要不然,老夫何能以一派掌门之尊,竟隐居数十年不出?假如换了其他门派,岂不是全派都瓦解了么?” 这一解释,江涛才恍然大悟。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晚辈自问才德俱薄,实不足受此尊位。” 白吟风沉吟道:“你如不愿接受掌门之位,不妨暂代老夫保管玉符;将来如遇可传之人,就替老夫传授给他,也无不可。老夫隐迹多年,不欲再履江湖;倘因此使天龙掌门大位虚悬太久,又感愧对祖师。老夫以此付托,谅不致见拒了吧?” 江涛恭敬地道:“转授玉符的事晚辈不敢妄承,但老前辈一番苦心盛意,也不敢推脱。 谨遵命暂代保管玉符,待红石堡之行后,绝当原壁奉还。”这才将紫玉符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又饮厂几杯,江涛却发现白吟风虽在谈笑,眉宇间竟隐含忧愁之色,因而问道:“老前辈既为一派掌门人,为什么又会弃世退隐呢?” 白吟风似被这话问得震颤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常态,淡淡笑道:“莽莽红尘,何堪留恋?年纪老了,自然也就看透了。” 江涛道:“可是,三十年前,老前辈正当壮年,其实并没有老呀?” 白吟风又是一震,眼中竟飞快地闪现一抹泪光;却被他一侧头掩饰了过去,黯然道: “年纪虽未真老,怎奈心灵早已苍老了。” 这话显然含有下文。江涛等了片刻,却未见他再往下说;不觉更引起无限好奇,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心随情变,莫非是属于情感上的困扰……”话一出口,才发觉失言,急急改口道:“晚辈太放肆了。” 白吟风闪着一双丑目向他凝注顷刻,微讶道:“你倒说说看,何以猜测老夫的退隐,是属于情感上的烦恼呢?” 江涛越觉惶恐,腼腆笑道:“这只是晚辈大胆的妄测;因为老前辈身为一派宗师,豪迈雄心,溢于言表;天龙门又以‘入世’为宗旨。若说老前辈已经看破世情,今夜就不会再为晚辈提此烦扰干系了……” 白吟风矍然注目,丑脸之上,却浮起一抹矜持的笑容。 江涛心中略定,壮着胆又道:“天下唯至情至性的人,最易受情感的困恼;也唯有情感上的困恼,才能使壮士碎心、英雄断肠……” 白吟风怔怔地没有出声,然而面颊上竟出现了两行晶莹的泪光…… 江涛看得心血一阵激动,忙道:“晚辈不该问这些,晚辈错了.,,,“不!一点也不错。”白吟风仰头饮干了杯中酒,然后凄然笑道:“想不到三十年隐衷,竟被你一语道破!的确,那是一段情感上的困扰,而且那困扰迄今未已。你如愿意听,老夫就告诉你吧!”于是,略作凝思,便开始喃喃叙述道: “人生际遇,往往是崎岖坎坷的;尤其造化弄人,更属冷酷无情。我自幼孤贫,又天生容貌丑陋;自知福簿,对‘情’字本来不敢再存奢望。假如庸碌一世,取一个村妇俗女厮守,终老此生,也就了无遗憾。谁知上天偏偏又给了我过份关注,竟使我聚获奇缘,练就一身尚称不俗的武功。 及至跻身武林,仗剑江湖,渐渐闯得一点虚名;脾睨天下,难免有了骄狂之意。从此不再甘心既定的命运,一般庸俗脂粉自未看在眼中;即使稍具姿色的女子,也不屑一顾。当时,心高气傲,誓非绝代红妆不娶,却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是一种逾份奢求;并未企盼有真正实现的一天。可是,谁也想不到,居然真被我邂逅到一位风华绝代的巾帼奇女子。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初春之夜;我偶经芜湖附近一座巍峨庄院后园外,无意扬目见园中一栋雅致绣楼上,犹有明亮的灯光。临窗处,坐着一位女子,正凭栏闲眺。我并非轻薄之徒,但当我一眼瞥见她那如花玉貌和高贵雍容的气质,竟无法再移开自己的目光。那一夜,直到楼头灯灭窗闭,我却在围墙外痴痴站了一整晚,几不知置身何处。 第二天,神驰意奔,不能自己。薄幕时分,又不由自主去到那庄院后园后。一连三夜,连站了三个通宵;不敢瞬目,也不敢出声。只觉那女子不仅美得出奇,而且更有一种高贵气度,使人心神俱被所摄,全然不敢生出丝毫邪念。 三天下来,我已如醉如痴。白天就在附近荒僻处跌坐冥想,夜晚便偷偷去墙外偷窥倩影;忘了饥渴,也不觉疲倦,简直就像着了魔一般。 第四夜,我又依时前往。站到半夜,那楼上灯火仍未熄灭。正觉诧异,园门忽然打开;一名青衣小环缓步而出,向我含笑一福,说道:‘小姐有请白大侠入园一叙。’我大惊欲走,那小环又笑道:‘白大侠在园外已经站了三夜,小姐才特命相请,怎么倒不愿意了呢?’我骇然问道:“你怎知我站了三夜?又怎知我姓白?’那小环笑道:‘是小姐这样吩咐的,白大侠何不当面去问我家小姐?’我既惊又奇,便跟那素衣小环进入园中。楼上女子落落大方,置酒相待。晤谈之下,才知道她竟是一位巾帼奇英,武林侠女……” 江涛不觉诧口问道:“她是谁?” 白吟风摇摇头,道:“她的姓氏,恕我不能说出来,反正你知道她是一位武林侠女就够了。自那夜相识之后,她与我渐渐成了知己。交往越密,彼此倾慕越深,我更是志得意满。 只说从此夙愿得偿,厮守终生,并肩行道江湖;人生如此,夫复何憾!于是,我壮着胆邀她同游洞庭,她也欣然应允。 那一次结伴邀游,给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也给了我从未遭受过的痛苦和难堪。那是我们第一次同游,也是最后一次相伴。洞庭归来,怅然而别;从此再未相见,一直到……” 江涛正听得神往,失声惊道:“为什么?” 白吟风满脸凄-之色,半晌,才苦笑说道:“你不难想像得到,当一个世上最丑的男人,竟陪伴着一位世上最美的女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间;他所见到的难堪目光,他所听到的讥笑言语…,, 江涛“啊”了一声,愤然道:“这种世俗之见,简直太可恨了!” 白吟风轻叹道:“世俗之见固然可恨,更可恨的,却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我应该想得到自己实在配不上她,因为她是那么美,而我却那么丑陋!” 江涛大声道:“一个人的美和丑,岂能仅由容貌分别?” 白吟风苦笑道:“不错,但人能看见的却只是容貌。” 江涛语塞,顿了顿,道:“那位女侠应该不会有这种肤浅的想法吧?” 白吟风叹道:“她自然不致如此庸俗;而且,假如我厚颜向她示爱求婚,也许她会毫不迟疑地应允。可是,我能给她什么?一个丑陋的丈夫?一生忍受不尽的讥嘲?我既然爱她,又怎能使她圣洁无暇的生命中,因我而遭受羞辱?所以,我苦思再三,只得黯然离去,从此绝迹江湖。更希望因为我的离去,使她能够得到一位堪与匹配的伴侣。然而三十年来,这一点却令我失望了。” 江涛讶问道:“莫非她至今未婚? 白吟风失神地点了点头,道:“她不仅没有成婚,现在正四处打听我的消息,要与我再见一面……” 江涛大喜,急道:“老前辈,你还迟疑什么?” 白吟风注目道:“你觉得我应该去见她一面? 江涛毫不思索道:“正是。” 白吟风苦笑道:“三十年前,我尚且自惭形秽;如今丑老更甚,你要我再去领受一次难堪?” 江涛扬目道:“时隔三十年,她也会变老的。” 白吟风摇头道:“不!她不但没有老,风姿容颜尤胜当年。” 江涛一怔,诧问道:“啊……难道老前辈已经见过她了?”—— 网友扫校 第二十九章 名满江湖 白吟风脸上不觉微微一红,点头道:“三天以前,她曾在金陵城中出现过一次;不过,她没有看见我。” 江涛正色道:“老前辈,挚情发乎内心,志坚可比日月。常言说:‘海枯石烂,矢志不移。’可见‘情’字绝非容貌美丑或时日久暂所能左右。事隔数十年,她既然守身不嫁,仍在探询老前辈的消息,足证惦念之深,旧情犹在;而老前辈遁世迄今,其实一样未能忘却往事。与其矫情回避,何不坦然相见呢?” 一番话,竟说得白吟风默默无言。 江涛一笑,又道:“晚辈本是局外人,论理不当说这些放肆的话;但承老前辈错爱,既知内情,便无法缄口。希望老前辈不以鲁莽见黄,果断速决,毅然往晤;重振昔年雄心壮志,为武林添一段佳话!” 白吟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说得太远了!老夫并非矫情做作,只是有一点怀疑尚未获得澄清,是以难作决断。” 江涛讶道:“老前辈还有什么怀疑的事?” 白吟风凝容道:“老夫隐迹已有三十年,她也有三十年未履江湖;现在突然四出探询,其中缘故,能不令人启疑?” 江涛笑道:“这容易,只要彼此见了面,任何疑虑都不难迎刃而解了。” 正说到这里,忽见铁臂仙猿姚健星领着另一位矮胖老人疾步而入;两人手中,都捧着高高一叠书册。姚健星含笑道:“厂房已经尽快赶印,仍然只装成了五百五十册,请江公子过目。”江涛回顾窗外,才发觉一席畅谈,天色竟已微明了。连忙取书检视一遍,并无错误遗漏之处,便起身致谢告辞。 白吟风无限关注地问道:“书虽印妥,你准备如何处置呢?” 江涛道:“晚辈想趁天亮前将二百五十册送往城中通衡之处,任由行人自取;其余三百册,则委请酒肆客店代赠往来旅客。务使于最短时间内,遍传全城,广及天下。” 白吟风凝目又问道:“你真的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江涛道:“除此一途,晚辈实无法抵消颜某和天心教手中剑谱所造成的威胁。” 白吟风沉吟片刻,笑道:“既然如此,不妨留下一百册,由老夫派人替你送到城内几位武林人物家中;或者索性分往书肆陈列,也替老夫同行们拉点生意上门。” 江涛欣然留下百册剑谱,道:“老前辈但请见机而为,切勿因此招致烦扰。” 白吟风笑道:“这个不须嘱咐,愿你一路顺风,早到白龙山红石堡。” 江涛躬身道:“晚辈也祝祷老前辈祛除疑虑,早续前缘。” 白吟风哈哈大笑,亲自把臂相送;直到江涛的影子消失在巷口转角,才轻轻赞叹道: “惟大智慧者,才能行大勇之事。此子秉赋奇佳,胸襟迥异常人;不出十载,必为武林大放异彩。”回头又向铁臂仙猿姚健星道:“即日厚遣店伙,从现在起,吟风斋正式歇业。” 铁臂仙猿神色一动,惊喜地问:“老爷子决定重入江湖了? 白吟风仰面长嘘,道:“武林将生巨变,谁又能真正置身事外……” 果然,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当年“神剑双英”威震天下的旷世绝技“擎天七式”剑谱,一日之间,在金陵城出现了数百册之多。不出三天,已经全城轰动,远近争传,几乎人手一册。 奇学绝技竟会被刊印成书,广传天下?这种事纵非“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于是,武林各门派高手、三山五岳奇人,莫不昼夜兼程赶赴金陵。偌大一座金陵城,顿时为之沸腾。“江涛”之名,也随着“擎天七式”剑谱不径而走,成了人们争论猜测的对象。 有人说他是天竺来的高僧;有人说他是天心教逃亡的叛徒;也有人怀疑他就是“银须鳌”焦天祥本人;更有人猜他是“神剑双英”的后代……众说纷绘,莫衷一是;但钦羡仰慕之情,却毫无二致。 正当大街小巷、酒楼茶肆中争相谈论着“江涛”的时候,一艘双桅江船悄然从城外草鞋峡附近扬帆,溯江而上,缓缓向西驰去。 这艘船共有前后两个大客舱,分隔成十余个铺位,专为载送水道旅客而设。船舱宽大,供应齐全;有时旅客拥挤,一趟可载十三、四人外加行李货物。但这一次,船上却仅有孤零零一位客人;而且并无行李,所以显得十分空敞。 那客人孑然一身,却包租了全部客舱。空船起碇,言明须送至湖北襄阳府登岸,船金预付,只是中途不愿换船。船老大虽然明知由鄂州转入汉水以后,江面狭窄,不如大江便利;但为了色银丰厚,上水船往往揽客困难,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自从扬帆起碇,那客人整日躲在前面客舱中,紧闭舱门,不许人惊扰;除了用膳时间以外,从没有跨出船舱一步。船家只知道他是个和蔼而英俊的少年书生,谁也不知他整天躲在舱里干些什么? 第三天近午时分,距离安庆府已不足二十里,船老大叩门房问道:“公子,前面就快到安庆码头了,午餐是现在送来?或是等泊靠以后再吃?” 舱中漫应道:“等泊靠了再吃吧! 船老大刚转身,舱门忽然“呼”地打开,那少年书生探头叫道:“慢一些,老大你说前面是什么地方?” 船老大道:“是安庆府……” 少年书生剑眉微皱,问道:“一定要在安庆停船么?” 船老大笑道:“停不停原不要紧,只是逆水上行,又不顺风,船只驶得慢;再往前去便是马当,江面较险。假如天晚以前赶不到湖口,小的担心船上食物要不够了,想在安庆停靠添补一些;这也是上水船的习惯。” 少年书生听了,却连连摇头道:“最好不要在安庆停靠。若需添购食物,宁可在附近偏僻村子里将就买些;等过了安庆再从容采办。这样行吗?” “行!行!小的就照公子的吩咐去办。”船老大答应着退了出来,心里不禁诧异,暗想:“这位公子也真奇怪,为什么会对安庆如此避讳呢?这时,恰好江边有一处小村落;船老大便命落帆移舟近岸,搭起跳板,带着两名船伙,径自往村中采办什物去了。 船娘备妥午餐,送去客舱。那少年书生正独自在舱中用饭,船老大忽然匆匆赶回,直奔前舱,气急败坏道:“公子,了不得啦!幸亏没有泊靠安庆,要不然就糟了……” 少年书生微微一怔,停箸问道:“怎么说?” 船老大一面抹汗,一面答道:“刚才听见村里的人说,这两天安庆城中到了大批武林人物,正搜罗船只,赶去金陵。凡是经过安庆的船,都被强截下来。谁要是不愿意,抓住就杀;两天之中已经杀了十多个船家和客人了--……” 少年书生骇然一震,手一落,竹筷竟插入桌面数寸深。好半晌,才忿撞地叹道:“想不到他们真的会老羞成怒,妄杀无辜……” 船老大焦急地道:“公子,安庆府是过不去了。依小的主意,不如暂时将船只移到对岸隐僻处躲半天,等天色入夜以后再开船。乘夜傍着南边江岸行驶,或许能够偷偷地超过去。” 少年书生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能偷渡过去自然最好;假如中途有甚变故,我也可以随时登岸,不致连累你们为难。” 船老大退出客舱,立即吩咐撤回跳板,拔铺开船。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刚将船只移靠在对岸荒僻的芦苇丛里,船老大和两名船伙正在后艄吃饭,忽然听见岸上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问道:“喂!这条船是往那里去的?” 船老大探头一望,不觉机传传打了个寒供。只见芦苇丛中,不知何时已并肩站着一高一矮两名白衣老人。两老年纪都在七旬以上,满头霜发;身着白麻布长袍,腰系宽带,白袜白鞋;甚至脸上也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此二人从头至脚,无一不白!同样衣着,同样神情。 唯一不相同的,是一个身形枯槁瘦长,活像“无常”;另一个却矮胖痴肥,直如“判官”。 船老大平生哪见过这种半人半鬼的怪物!虽在大白天里,也忍不住从心底往上直冒寒气,吓得浑身都软了。 那两个白衣老头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发出一阵阴侧侧低笑。矮胖的一个又哑声问道: “咱们问你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广 船老大看清两人都没有兵器,才壮着胆站起身来,钠纳道:“二位……是说……,,矮胖老头接口道:“咱们问你这条船要到那儿去?” 船老大道:“是……、-是去襄阳府……” 矮胖老头眉峰一皱,沉声道:“带货?还是载客?” 船老大道:“载客。” 矮胖者头又问:“有多少客人?” 船老大迟疑答道:“有……只有一位……” “嘿!”矮胖老头忽然一声冷哼,回头向身边瘦高个儿笑道:“老大,咱们运气总算不错。安庆府被天心教把持,想不到却被咱们在这儿遇上一艘空船。”那瘦长老头没有出声,只木然点了点头。 矮胖老头目光一转,又向船老大道:“你去叫那客人搬下来,这条船咱们要了!” 船老大惊问道:“二位也是去襄阳府么?” 矮胖老头冷冷道:‘不!咱们直往金陵!”话声甫落,双双一迈步,已从两丈外直跨到船上。 船老大心头一震,连忙陪笑道:“两位老人家请原谅,小的这条船,已经被客人包租了。行不行?小的总须先问客人一月o 矮胖老头哼道:“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你告诉他,就说船转包给咱们了。叫他委屈一些,走到襄阳去吧!” 船老大连连哈腰道:“这件事,小的做不了主。只要客人肯答应,小的……” 矮胖老头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他敢不答应,除非活得嫌腻了。”口里说着,便大摇大摆向客船走去。才到客舱门前,舱门霍然而开,少年书生已挺立在门口。船老大急忙叫道:“公子,您” 少年书生微微一笑,截口道:“不必说了,这两位要转包船只,本是小事;但不知两位愿意出价多少?” 矮胖者头一怔,道:“你管咱们出价多少则甚?” 少年书生笑道:“在下是用百两纹银包租这条船的;既然转包,二位总该补偿在下的金钱损失吧?” 矮胖老头哈哈笑道:“小娃儿敢情是心疼银子?这容易,只要咱们高兴,就赏你一二百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少年书生手一伸,道:“在下的船租是预付的。” 矮胖老头大笑道:“也罢!念在你替咱们送来这条船,我胡坤山就破例一次。”探手人怀,摸出一锭足重五十两黄金,在手中掂了掂,笑着问道:“小娃儿,金银亮眼,却不好拿。你自信接得下?” 少年书生道:“份内之财,那有接不下的道理!” 矮胖老关眉毛连扬,阴声道:“好!你仔细接住了。”手腕一抖,那锭黄金疾如箭矢,笔直向少年胸前射去。 少年书生冷冷一笑,骈指如戟,遥向金锭虚空微点。只听“嘶”地一声低鸣,一缕指风,竟从金锭中穿射而过。金锭来势顿止,被少年书生翻掌轻轻接住,上面赫然多了一个透明洞子…… 那矮胖老头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脸上遍布惊诧之色。 少年书生含笑将金锭递给了船老大,道:“一路上多受辛苦,这是外赏小费,你收着吧! 船老大惊喜交集,连忙跪了下去,道:“谢公子厚赏!” 少年书生伸手扶起,笑道:“你该谢谢这两位慷慨的老人家。” 船老大忙又转身道:“多谢两位老人家。” 矮胖老头惊骇末已,哼了一声,却没有开口。 少年书生仰天大笑道:“不惜黄金,宁涉风尘,换来的不过一本俯拾即是的剑谱。滔滔浊世,愚人何其金也!”说着,施施然走到船舷跳板边,又从身上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摇头道:“这东西在金陵城中满街散弃,哪里值得五十两黄金!”随意将书册撕成碎片,抛入江水中,大笑离船登岸。 两个白衣老头目光同时一扫那水中载浮载沉。顺流而下的碎纸片;忽然发现封页上正是“擎天七式”四个字,神色顿变!急忙赶到船边,那些纸片已流出十余丈远,想捞取也来不及了。矮胖老头恨恨一顿足,厉喝道:“小辈,给我站住!”两条白影破空飞起,一齐掠上江岸—— 网友扫校 第三十章 一剑擎天 少年书生应声却步,傲然笑道:“在下已经将船只转让给二位,不知还有何事见教呢?” 矮胖老头目射凶光,沉声叱道:‘小辈体要装痴作傻!你可知道咱们是什么人?竟敢取笑戏弄! 少年书生耸肩笑道:“恕在下孤陋寡闻。” 矮胖老头怒不可遏,切齿作声道:“你纵未见过咱们,也该听说过咱们形貌! 少年书生淡淡一笑,道:“面生得很。” 矮胖老头怒叱道:“难道你师父也没有提过我等容貌?” 少年书生摇头道:“很抱歉,家师也没有提过二位的尊容。” 矮胖老头羞恼不堪,厉声怪叫道:“好一个孤陋寡闻的小辈!你连‘龟蛇二叟’的名号都不知道,居然敢在江湖上行走 少年书生轻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龟蛇二叟晤,这名号取得真绝!跟二位的尊容果然再恰当也没有了……。” 那矮胖的龟叟胡坤山猛地一声大喝:“小辈,你在找死!”袍袖疾拂,便欲抡掌动手。 身形甫动,却被身边瘦长枯槁的蛇叟荆天鸣举手拦住。 蛇叟荆天鸣自从现身,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时脸上依然一片冷漠,嘴唇蠕动,发出一阵恍如果枭鸣似的声音,道:“‘让我先问他几句话。”其声一如其面,字字冰冷刺骨,但入耳竟似金石交鸣,令人心神震荡。显然,此人不仅心机阴沉,一身功力更在龟叟胡坤山之上。 少年书生眉头微皱,脚倒跨半步;暗地已全神警惕戒备,只是表面仍力持镇静。 蛇叟荆天鸣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然问道:“韩文湘是你什么人?” 少年书生心头一震,微笑道:“正是家师。” 龟叟胡坤山骇然失声道:“好小子,难怪竟敢如此狂妄蛇叟荆天鸣却只是冷哼了两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书生笑道:“在下江涛” “好呀!你就是江涛?”龟叟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急急转面道:“老大,这可是天从人愿,千万不能放过! 蛇叟荆天鸣傲然一晒,冷冷道:“要活的!”说完,竟负手退后,仰面望天,不再开口。 龟叟胡坤山满脸肥肉颤抖,桀桀怪笑道:“江涛,咱们跟你那穷酸师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此次出山,半为剑谱,半为寻仇。偏巧这两件事都应在你一人身上。小娃儿,你就乖乖认命了吧!话落,身动,脚下一错,倏忽欺身而上;左袖疾抖,拂向江涛胸腹;右手屈指如钩,闪电般攫向肘间的‘曲池”穴道。 他人矮体胖,看似臃肿笨拙,身手却快得出人意外。欺身、拂袖、探掌,几乎同时发动。话声刚落,袖风指劲已一齐飞卷而到。 以“龟蛇二叟”的身份和功力,实属黑道中翘楚;所以胡坤山虽然知道江涛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总认为凭自己八成功力,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万无不中之理。那知左袖一拂,劲力竟然未遇阻碍;右手五指,也抓了个空!眼前人影一闪,已失去江涛的所在。 胡坤山骇然一惊,身形疾转;却见江涛正儒衫飘飘,洒步向岸上走去。 这情形,简直匪夷所思!龟叟怔了一下,怒火狂炽,大喝道:‘叫小辈,还想往那里走!”一顿双足,飞身直掠而至,凌空一掌向江涛脑门按落。江涛头也不回,突然错步一个旋转,竟如泥鳅般从漫天掌力下滑了开去。 龟叟一掌劈落,“蓬”地一声巨响,泥沙飞扬。地上被硬生生未成一个尺许深的土坑,却连江涛半片衣角也没有伤到。江涛剑眉双剔,怒道:“你们究竟跟我师父有何仇恨?定要如此苦苦相逼?难道以为我真的害怕你们吗?” 龟叟冷哼道:“咱们没有工夫跟你罗嗦,反正你今天休想脱身。若能识趣献出剑谱,束手就擒,等你那穷酸师父自来了断;咱们念在你是晚辈,不屑伤你性命;否则,就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咱们心狠手辣。” 江涛晒道:“这么说,是非动手不可了?” 龟叟叱道:“难道还跟你开玩笑不成?” 江涛笑道:“好吧!你们既然念念不忘擎天七式剑谱,我就索性成全你们一番心愿。” 说着,俯身从地上抬起一段长约五尺的枯枝,拿在手中掂了掂,又道:“剑谱刚才已经抛进大江中,你们一定要学书中剑招的话,只好由我亲自指点。截这树枝不妨暂充长剑,至于能够领悟多少,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天份如何了……”话未说完,龟叟已怒喝一声,抡掌猛劈了过来。 江涛脚下轻轻一转,飘身避开数尺,大声道:“欲学神剑绝招,最好亮出兵器;要不然,无法领会其中奥妙。” 龟叟连番受激,早已怒火如焚;正待挥掌再进,耳中忽然传来蛇叟荆天鸣阴冷的声音,说道:“小辈身法诡异,老二,亮‘毒龙带’!” 一句话提醒了龟叟胡坤山,这才想起自己三度出手,都被江涛用一种诡异难测的步法轻易闪开;看来不亮兵刃,难以伤他。心念转动,便从腰际将那条白色宽带解了下来。 那宽带非丝非麻,乃是用极细白金丝内杂百炼缅铁绞制而成;可软可硬,刀剑难伤。两端各嵌锁扣,带上满布状如倒刺的短须,并经剧毒淬炼,带沿薄如锋刃,又可兼作刀剑使用,的确算得上一件阴毒霸道的独门兵器。 龟文撤出“毒龙带”,心中已隐泛杀机。振碗一抖,“涮”地一声响,软带竟被排得笔直;略一挥动,呼呼生风,近处芦苇立即折倒大片。江涛眼中精芒闪烁,点头笑道:“原来二位的裤带也可以当作兵刃使用,这倒是少见……” 龟叟冷叱道:“小辈死到临头,还逞口舌,接招!欺身上步,长带挟着劲风,呼地飞扫而出。 江涛手中树枝斜举向天,抱元守一;脸上笑容尽敛,换了一片肃穆之色,但却对那声势凌厉的“毒龙带”视若无睹。及至宽带临身,带边锋缘堪堪扫到衣上,突然左足横跨半步;“嘿”地吐气开声,树枝迅逾电掣般振腕出手。 那枯干的树枝,疾然化作一溜乌光,不偏不斜,正中带端锁扣。只听“叮”地一声脆响,宽带竟被荡开尺许。龟叟手腕微麻,毒龙带业已走空;心中骇然,连忙撤招急退。 江涛仍旧闻风不动站在原地,手中枯枝巍然上举,漫声道:“记住了吗?这就是剑谱中起首第一式,名叫‘一柱擎天’!” 龟叟胡坤山既惊且怒,一声厉吼,毒龙带猛地向地面一拍;身躯直如弹丸般直射而起;凌空翻转,头下脚上,宽带舞起一片白光,向江涛直扑了下来。江涛嘴角微撇,泛起了抹微笑;树枝迎胸半转,飞快地划了半个弧形;振腕抖动,倏缩倏伸,直探入劲风光影之中…… 眨眼间,但见那枯枝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漫天枝影应手而生。“叮叮叮”一连数声,白光顿敛;龟叟胡坤山矮胖的身子,业已倒飞出一丈六七,“砰”然摔倒地上。 江涛淡淡一笑,道:“这是第一式中第二种变化,名叫‘纵横九霄’。假如剑尖向右再移三分,那就无药可救了。”胡坤山一低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左胸距离心脏三分的地方,衣施上赫然破了钱孔大一个洞。 蛇史荆天鸣阴阴问道:“老二,伤得可重?” 克男胡坤山运气一试,摇头道:“还好!并没有受伤……”接着语声一低,凝容又道: “小辈招式太玄,几乎无法破解。只怕当真已经参悟了擎天七式……” 蛇叟荆天鸣冷笑道:“不错。” 龟叟长叹一声,道:“这么看来,咱们竟无法胜他了。” 蛇叟漠然道:“那也不见得。” 龟叟说道:“老大有何妙策?” 蛇叟阴声道:“他招式虽然玄妙,但却尚未纯熟。一招一式看来无懈可击;假如你出手快些,一口气连攻他十招,他就要应变失措了。” 龟叟胡坤山一跃而起,欣然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难怪会连番失手……” 正说着,忽然有人吃吃笑着接口道:“胡老哥言重了,对付一个后生小辈,何至于失手?”随着笑语声,岸边林子里施施然踱出一个身穿金色儒衫的中年人。 那人年约三旬,中等身材,白面无须;身穿一件金光闪闪的儒衫,手里摇着一把金骨折扇。虽然文士装束,脸颊上却涂了厚厚一层霜粉,嘴唇更点着猩红胭脂。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妖饶作态;非男非女,不伦不类,浑身带着妖邪之气。 龟蛇二叟一见那人,脸上顿时流露出鄙夷厌恶之色。蛇叟荆天鸣仰头故作未见,龟叟胡坤山也只冷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阴阳相公黄珍芳,久违了。”语气冷淡,并且充满了不屑的意味。 那阴阳相公黄珍芳却毫不介意,扭着走到近前,细声细气问道:“小弟风闻二位老哥侠驾再现江湖,是为了擎天七式剑谱,不知确否?” 胡坤山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阴阳相公黄珍芳满脸邪笑道:“听说那东西已在金陵出世,许多人都赶往金陵去了。二位老哥怎的却在此地跟一个后生小辈纠缠广 胡坤山脸色一沉,道:“咱们的事,你最好少管。” 阴阳相公黄珍芳吃吃笑道:“小弟是一番好意,胡老哥何必见外呢!想那擎天七式剑谱乃罕世奇珍,失之交臂未免可惜。假如因为一个后生小辈耽误了时机,那就越发犯不上了。 所以,小弟以为……”龟叟不待他说完,突然冷冷截口道:“既然那么珍贵重要,你怎不快些赶去?倒在这儿多嘴多事片 阴阳相公黄珍芳耸耸肩,道:“小弟自问德能浅薄,那有福份获取剑谱?” 胡坤山哼道:“黄珍芳,不必在咱们面前来这一套。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此来何意? 怎不明说出来?” 阴阳相公黄珍芳委屈地道:“埃哟!我的胡老哥,这话真的冤死小弟了。小弟纯是无意中路过,不期而遇。见二位老哥正跟这后生小辈纠缠,一时关切,才情不自禁过来动问一声胡坤山冷嗤道:‘问什么?” 阴阳相公黄珍芳笑道:“问问二位老哥有没有需用小弟的地方呀!杀鸡焉用牛刀,二位老哥但有所命,小弟甚愿代劳擒下这后生小辈。” 龟叟胡坤山“哦”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目的在他身上,不用说,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阴阳相公黄珍芳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小弟刚到,并不知道他是谁……” 胡坤山阴声道:“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他姓江名涛,就是译著擎天七式剑谱的江涛,知道了吗?” 阴阳相公黄珍芳故作惊讶之状,“刷”地抖开折扇摇了两摇,又闪目向江涛打量一阵,赞道:“啊!那真是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名扬天下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了不起!了不起!若非二位老哥亲口说出来,小弟死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江涛……” 龟叟阴测测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兴趣?” 阴阳相公黄珍芳“羞答答”笑着道:“小弟不敢妄存贪心。不过,要是能替二位老哥略尽绵薄,到时候,二位老哥随意赏小弟一杯残羹,就够小弟一生受用不尽了。” 龟叟胡坤山嘿嘿笑道:“绕了半天弯,到现在你才说实话!”墓地,笑容一敛,冷叱道:“姓黄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告诉你……”话犹未毕,蛇叟荆天鸣忽然冷冷接口道:“假如他有此自信,何妨试一试?” 龟叟心中一动,也改口道:“告诉你,别以为后生小辈易与,只怕你未必办得到。” 阴阳相公黄珍芳柳眉连扬,折扇轻摇,笑道:“听二位老哥口气,敢情这后生小辈竟有些真才实学广 胡神山哼道:‘你何不试试看。” 阴阳相公黄珍芳耸肩道:‘小弟倒不信他是三头六臂。”“刷”第一声收拢折扇,探手捞起衣衫下摆,往腰间一束,转身向江涛走了过来。 他捞起衣摆,里面露出一条裤子,却是大红色;人未近前,空际已洋溢着阵阵异香,其中隐约又有些腥膻气味。蛇叟荆天呜嘴唇蠕动,向龟叟胡坤山递了个眼色。两人霍地一分,各自退了十多步,遥遥采取了包抄之势……—— 网友扫校 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 江涛不识阴阳相公黄珍芳来历,只觉得这家伙令人作呕,绝非善类,心里说不出的厌恶。紧了紧手中树枝,暗将真力提增一倍;全神倾注,肃立而待。 阴阳相公黄珍芳缓步走到仅距江涛五尺处才停下来:“涮”他又抖开折扇,连连扇动不已,含笑斜睇问道:“小朋友,你真是江涛?”江涛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黄珍芳又笑道:“小朋友,你干嘛不说话呢?可是还在生气?” 江涛冷冷道:“想动手就快,江某不屑跟无耻之徒交谈。” 黄珍芳听了这话,反而哈哈笑了起来,道:“哟!瞧你这副凶巴巴的劲儿,咱们素不相识,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无耻之徒呢广 江涛不禁怒目道:‘你究竟是来废话的还是……”话未毕,忽然发觉阴阳相公那柄金骨折扇扇动得有些邪气,连忙住口,暗中调息试运真气。这一试,顿感胸腑翻腾欲吐,两眼眩然发晕;面前的阴阳相公黄珍芳也由一个人变成了许多模糊的人影。触目所及,尽是那金色儒衫、大红裤子和晃动的折扇。 江涛骇然大惊,忙不迭运功闭住呼吸,匆匆仰身疾退。身形甫动,阴阳相公黄珍芳‘涮”地收拢折扇,如影随形欺身而上;扇柄闪电般探出,直指江涛前胸“将台”大穴,口里阴笑道:“中了黄某人的‘子午迷魂香’还想走?那是做梦!” 江涛虽觉头晕目眩,心里还有几分明白;用力一摆头,强压晕眩。手中枯枝一式“长虹射日”暴点而出,“噗”地一声,正中黄珍芳左肩。可惜的是他内力已经涣散,枯枝点中黄珍芳,只将他戳得踉跄倒退几步;不但未能伤到他,枯枝反而折断了。 黄珍芳怔了片刻,才想到追赶下手。谁知刚欲举步,耳中忽闻一声阴测恻冷笑,白影闪晃,龟蛇二叟突然双双飞掠了过来。 蛇叟荆天鸣抢先一步拦住黄珍芳去路,冷冷道:“老二追人,这人妖交给我了。”话才出口,大袖猛挥,一股强劲罡风已向黄珍芳迎面卷到;龟叟应了一声,身形沾地即起,径自向江涛追去。 黄珍芳连换三次步法,才将荆天鸣掌力卸开,尖叫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蛇叟荆天鸣冷哼道:“没有什么意思,人是咱们的,谁也别想插手。” 黄珍芳目光流转,吃吃笑道:“好啊!原来二位存心过河拆桥,小弟上当了!” 蛇叟刚得意地应了一声:“好说”冷不妨黄珍芳竟一矮身子,左手撑地,全身陀螺般急转;业已迅捷无比地连环踢出三腿。 大凡一个身材瘦高的人,下盘多半虚浮。蛇叟荆天鸣自然也不例外,何况他也没有想到阴阳相公黄珍芳发动得这样快;心头微惊,一展双臂,急忙向上拔起。黄珍芳正在逼他向上跃避,说时迟;那时快!左掌一用力,从荆天鸣胯下穿过;右手折扇一指,“卡崩”一身轻响,扇桶上一缕蓝光飞射而出。 蛇叟人未落地,失声低喝道:“老二留神暗器! 这时候,龟叟胡坤山正追上江涛,堪堪将要得手;虽然听见蛇叟喝声,却舍不得放弃擒人的机会;脚下半转,左手原式不变扣向江涛肩头,右手顺势反臂拍出一掌。不料掌力未发,突然觉得右后肩“挂膀”穴上一麻;就像被蚂蚁咬了一下,浑身力道顿失,一股寒气霎时蔓延到脊心。龟叟身不由己打了个寒供,两脚发软,摇摇欲倒。江涛神志已渐混乱,奋力一拳,将龟叟胡坤山打翻在地上;趁机脱逃,急急逃进了那片树林。 树林十分茂密,枝叶纷歧错乱。江涛钻进树林,跌跌撞撞信足狂奔;不是撞着树干,就是被树根绊倒。但他跌倒了又爬起来,仍然狂奔不已。初时,犹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呼喝咆哮,到后来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林中阴森沉寂,鬼影幢幢;使人分不出东西南北,也看不出白天或是黑夜。江涛一味埋头疾奔,直到筋疲力竭;脚下忽然踏着一片软绵绵泥地,一跤摔倒,就此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迷茫中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洼水塘里;浑身上下,满布污泥臭水,而水塘却距一条小河不远。仰望天空,繁星如沙,时间已是深夜了。 江涛挣扎着站起身子。说也奇怪,心里竟不再有呕吐的感觉,神志也较前清朗不知是迷香药性已消失?还是被泥水浸了半夜,解去了药力? 他定了定神,举步走到小河畔,掬水洗净手脸。看看身上衣衫已经污臭不堪,暗想此时既在深夜,附近又没有人居住,不如把脏衣服脱下来,趁机洗涤一下。想着,又仔细观察一遍,确定附近荒无人居,于是沿溪而行。寻了一处比较僻静隐密的地方,脱下衣裤,脱灌干净,拧平摊在溪边一块大石上;自己却赤条条坐在石边调息,等待夜风将湿衣吹干再穿。 运功一遍,体力略见恢复。江涛仰望着天际繁星,忽然兴起无限感慨。此情此景,使他不期联想到从前在家门前溪中摸泥鳅的日子。那时候,心如白纸,终日嬉戏游乐;何曾想到有一天会置身武林纷争之中? 由此又想到授艺五载的师父,当时不知师父竟是名列“十三奇”之首的落拓书生;但自己的一切,师父却似早已洞烛无遗。他老人家秘授绝技,传习梵文,显然早就料到自己终有踏入江湖的一天。尤其临别前夜,师父不是就感叹着说:“龙种既非池中物,终将破云上九霄”吗?可是“龙种”二字,指的是什么?难道只因为自己背上有那条刀疤? 想到这里,江涛不禁反手摸了摸背上疤痕,突然一阵心惊,忖道:“天心教地牢中的无名老人,怎会也知道我身上有条刀疤痕印?而且,竟指我‘不姓江’?刀痕与‘姓江’有什么关系?言外之意,是否暗示我身世另有疑问?果真如此,师父为什么不向我当面吐露?” 这念头一生,江涛不禁心血沸腾;如今师父下落不明,天湖总教也不可能再去;唯一可循的途径,必须先证实那地牢中的无名老人究竟是谁?然后才能了解那句“孩子,你不姓江”因何而起…——对!应该尽快去红石堡问问“潇湘女侠”林素梅! 江涛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慕地跳了起来。从大石上取了湿滴滴的短裤,匆匆穿上;接着又将存放银两琐物和天龙玉符的布囊贴身束在腰际。当他再想继续穿上内衫外衣时,突然听见一阵笑语之声。扭头一望,不觉大惊!连内衫也来不及穿,一把抱起石上衣物,急忙缩身躲进河水中。 笑语声越来越近,竟是四名绿衣少女,正向小河飞奔而来。那四名少女年龄相仿,都只有十五、六岁。一色翠绿衫裙,头挽双譬,并肩推手,嘻嘻哈哈显得一派天真烂漫;奔到小河边,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欢呼。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鼓掌笑道:“如何?我说这附近一定有条小河,你们还不相信呢!” 另一个叫道:“真的也!你们快看,这河水多情!连底都看得见,让我试试水冷不冷!”说着,蹲下身子,伸手向水中荡了荡。 旁边一个问道:“怎么样?冷吗? 先前一个笑道:“温温的呢!再合适没有了。” 其余三人高兴得跳了起来,道:“咱们运气真不错,这一下,总算把七、八天积下来的汗昧儿洗个干净了。”一面笑着,一面纷纷宽衣解带,看样子竟是想入水沐浴。 内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兀自不住东张西望,低声道:“喂!你们急什么呀!也不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另外三人都咯咯娇笑不已,啐道:“偏是你胆小,咱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年纪较小的那位摇头道:“这不是胆小,万一咱们正洗着,岸上突然钻出一个臭男人,那时怎么办?” 旁边一个笑骂道:“见你的大头鬼!深更半夜,又在荒郊野外,只怕你想人来看都找不到哩!” 那年龄较大的一个道:“好了,别吵了,快些洗吧!咱们洗完还得去换牡丹她们也来洗洗;难得寻到这地方,应该大家轮流享受。” 四人一边说笑,一边解农,所立之处距离江涛不足十丈。江涛连忙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心里直急得没有主意,躲在水中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忽听其中一个叫道:“咱们把衣服搁在哪儿?瞧这泥地上多脏啊!” 另一人接口道:“咯!那边不是有块大石吗?咱们把衣服搁到石头上去。” “对!那边更隐密些,就算有人经过,也不怕被看见了。”说话中,脚步纷坛,四名少女果然沿着河向大石奔来。江涛吓得头也缩进水里,急急向下游移出数丈,才敢偷偷探出换气。 一阵水花响,敢情四名少女已经跳进河中。 “哇!真舒服,叫人恨不得这样泡上一辈子才好。” “吉吉!你们来看,这儿有只大虾呢广 “好好玩哟!快些捉住它! “晦!你干嘛泼了我一头水?” “好呀!你还敢拿虾子戳我,看我不饶你……” ‘嘻!嘻嘻嘻’……-” 江涛虽然闭着眼睛,背着身子,但那四名少女嘻笑之声,仍然不绝于耳。越盼她们快些走,四人却玩得越起劲,倒像是存心要洗上一夜似的。 好不容易,才盼到那年纪略大些的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别只顾自己,还有牡丹她们没洗呢,走啦!” 其余三人却异口同声央求道:“好姐姐,让咱们再玩一会吧!这些日子跟着姑娘,走遍大江南北,受了多少罪!难得今天夜里这样痛快,明天又得上路了。” 年纪较大的沉吟片刻,也感慨地道:“难道我不是跟你们一样?说来也真奇怪,走了这许多地方,那位主儿连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们看会不会早就死了呢? 另一个接口道:“八成是死了,要不然除非他的心真是铁铸的。” 年纪较大的一个叹息道:“我也这么想,除非死了,就凭咱们姑娘这番举动,他岂有听不到声的?看来咱们白白辛苦许久,仍是落得一场空,这才冤哩!” 另一个忽然“噗嗤”笑起来,道:“玉兰姐姐也真是,冤的是姑娘,咱们做丫头的冤什么!” 那玉兰驳斥道:“咱们怎么不冤?姑娘只是枉费一片心,咱们却跑断了两条腿。” 另一个接道:、“谁叫咱们命苦呢?你我若是姑娘就好了!” 那名叫“玉兰”的却哼道:“我若是姑娘,才不这么傻呢!放着福不享,倒为了一个丑……”刚说到‘丑’字,忽然轻忽道:“不好!有人来了,快走! “哗啦”一阵水花声,四人争先恐后跃出小河,急急向大石上夺衣穿着起来。 江涛也吃了一惊,连忙张目仰顾;果见距离小河不远的树林边缘,正有一人在探头张望。月光下,但见那人一身金色儒衫,手摇折扇,竟是阴阳相公黄珍芳。 这时候,四名少女仅穿好亵衣,来不及再着彩裙,连忙半裸着身子躲在大石阴暗处。黄珍芳大约刚从树林出来,所以并未发现河边这幅撩人的“美女出浴图”。 江涛心头咚咚乱跳,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地又见林中飞出两条小巧人影,双双落在黄珍芳身前。人影敛处,江涛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那两人乃是一对童男女,男的身着绸衫,女的头梳双髻。看似一对天真未凿的小孩子,实则却是凶名卓著,心狠手毒的“黑白双妖”。 双妖身形才定,黑心秀士蓝明诗已迫不及待地沉声问道:“姓黄的,人呢?” 阴阳相公黄珍芳连忙拱手陪笑道:“前辈请不要急,那江涛已中了小可独门迷香。谅他插翅难飞,多半就躲在这附近 蓝明诗显已不耐,冷冷道:“你说那小娃儿逃不出这片树林,如今林中都找遍了,鬼也到没见到一个。现在又说躲在附近嘿嘿!黄珍芳,你可别打错主意,把咱们夫妇也当成龟蛇二叟那么易与了?” 黄珍芳急急分辨道:“不不!前辈千万不要误会。小可有几颗脑袋,怎敢欺瞒二位前辈!的确……” 白骨夫人刘香琴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咱们不妨丑话说在前面,今夜要是找不到人,你可仔细自己这身贱骨头!” 黄珍芳胁肩诌笑道:“夫人息怒,小可一定会把人找到,小可正在寻找” 白骨夫人双眉一耸,叱道:“那就快找!” “是是是!黄珍芳连连俯首哈腰,道:“小可刚才好像听见林外有人在嘻笑谈话,特地赶出查看,谁知又听不见了。” 蓝明诗阴声道:“你不是说那小娃儿只有一个人吗?他跟谁谈话?跟谁嬉笑? 黄珍芳举手搔头道:“小可也觉得诧异,难道附近除了龟蛇二叟,还有旁的武林高人赶到不成?” 蓝明诗矍然一惊,目光流动,低声对白骨夫人道:“香琴,这倒不可不妨……” 白骨夫人刘香琴冷傲地道:“瞧你这份胆量!就算有人插手,咱们还怕了谁来?” 蓝明诗陪笑道:“我不是害怕,只想提醒人留神一些;别再像上次跟颜老怪拼斗,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腥!” 刘香琴哼道:“你别信这兔崽子危言耸听,八成他就没有安着好心。” 蓝明诗耸肩吃吃一笑,道:“谅他也不敢……”一语未毕,阴阳相公黄珍芳忽然发出一声兴奋的轻呼,急叫道:“二位前辈快看,这水塘边还留着脚印哩!” 双妖闻声掠到,低头查看,脸上顿时现出欣然之色。蓝明诗口中喃喃道:“不错!脚印水渍犹新,的确是那小娃儿留下的。” 黄珍芳一面游目四顾,一面急急说道:“那娃儿一定是在逃出树林的时候,无意间跌进水塘里;被冷水一浸,解了迷香药性。难怪咱们在林子里遍寻不见……” 蓝明诗点头道:“这倒很有可能。但他药性既解,只怕已经远走高飞了。” 黄珍芳道:“不会。二位前辈请再看这些脚印,小可敢说他绝未去远。他跌进水塘,被污水弄脏了身子,少不得先要清洗一番。诺!这些脚印不是正向小河过去的吗?” 蓝明诗沉声道:“对!咱们先搜那条小河。” 三人一齐展动身形,沿着水塘边足印污渍,迅速地向小河这边飞奔而来。 江涛躲在水中,目睹双妖和阴阳相公渐行渐近;尤其刘香琴肩上高耸着那一把白骨剑柄,一晃一晃一份外刻目。心里暗叹道:“完了!看来劫运难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脱不出魔掌了……” 他自忖“擎天七式”剑招尚未纯熟,“赤阳指”火候也不足,用以对付阴阳相公黄珍芳,也许还有制胜的希望;但黑白双妖却是名列武林“十三奇”的绝世高手,以自己肤浅的功力,那能与双妖匹敌?心念本已。人影疾闪。“黑心秀士”蓝明诗已经掠上溪边的那块大石之上……—— 网友扫校 第三十二章 英雄落魄走荒郊 黑心秀士蓝明诗身高不满五尺,原以为登上石顶,居高眺望,目力可以及远。却不料一跨上大石,就像踏着一窝老鼠“吱”“呀”一阵尖呼起自脚下。刹那间,四只没有长毛的“白老鼠”,从石下惊惶失措的跳了出来,尖叫着向荒野中四散奔逃。 蓝明诗吓了一跳;身形一仰,又从石上倒飞而下。那知他退得太急,脚才落地;竟险些跟其中一只“白老鼠”撞了个满怀,登时又惹起一声尖叫!蓝明诗踉跄几步,未及细看,慌忙一翻左手,欲找物定身;触手却是个滑溜溜、湿淋淋的晶莹桐体。 “哟要死哪!你想干什么?” 蓝明诗定神一看,才知道自己“碰”的不是地方。一惊之下,连忙缩手不迭。 那半裸少女紧掩胴体;正想夺路脱身;却被阴阳相公黄珍芳拦住,沉声喝问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躲在这儿则甚?” 少女差愤交集,娇叱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分明知道有人在洗澡,还故意拦住人家盘问。你要脸不要脸?” 一顿臭骂,黄珍芳竟哑口无言;想了想,只好笑着问道:“姑娘别生气,在下只是想问一声;姑娘们洗澡的时候,可曾看见一个少年书生也在河中洗澡……” 少女设等他说完,突然照准黄珍芳脸上“啐”地吐了一口唾沫,顿足骂道:‘瞎了眼的下流胚!你把咱们看成什么人了?什么少年书生,见你的大头鬼!再不让路,可别怪我要不客气了!” 黄珍芳举手一抹脸上唾沫,不觉怒起,冷笑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你当黄大少爷收拾不了你吗?”一抖折扇,便想动手。” 白骨夫人刘香琴冷哼一声,喝道:“黄珍芳,你想死了是不是?” 阴阳相公一怔,道:“夫人,这丫头” “呸!”刘香琴一声怒叱,杀机毕现,寒着脸道:“你胆子真不小!当着老娘面前调戏妇女不算,还敢满口‘丫头!丫头’的,你骂谁是丫头?凭你也配?” 阴阳相公情知惹不起这位女魔王,敢怒而不敢言。当下低下头去,连声道:“是!小可失言了,求夫人宽有。”那少女得此机会,早已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了。 刘香琴余怒末息,转面又向蓝明诗冷笑说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偌大年纪,不知自重;见了年轻女娃儿,竟敢动手动脚!你眼睛里还有老娘吗? 蓝明诗挤出一脸苦笑,尴尬地道:“香琴,这是从何说起呢?我那里想得到洗澡的是几个女娃儿!” 刘香琴哼道:“要是早想到了,更可多看两眼、多模两下?对不对?” 蓝明诗长叹一口气,耸耸肩头,缄口不答。 刘香琴怒目道:“叹什么气?怪老娘冤枉了你?” 蓝明诗只好又摇头笑道:“好!好!算我不对了,这该行了吧?”但想想心中难平,一股怨气,都发在阴阳相公黄珍芳头上,喝道:‘都是你这兔崽子的主意!分明是几个女娃儿在河边洗澡,偏要疑神疑鬼,惹来这场闲气。老子真恨不得剥了你的兔皮才甘心!” 黄珍芳委屈地道:“小可也是一片忠心。其实,这四名少女深夜在荒野洗澡,行迹已经可疑。从她们奔逃时的身法看,个个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小可这才多嘴盘问了她们几句蓝明诗心中一动,叱道:“这些话你怎不早说?” 黄珍芳呐呐道:“小可……”偷望了白骨夫人刘香琴一眼,下面的话又硬咽了回去。 蓝明诗越想越气,戟指骂道:“事情是你干的,话也是你说的;今天要是交不出人来,反正有你好看。还不快去找!” 呼喝叫骂声中,三条人影逐渐远离小河,遥向那四名少女所去的方向迤逦而去。 不多久,东方天际已露出一抹曙光。江涛长嘘一口气,这才从小河中爬上岸来;匆匆穿上湿衣,朝着相反的方向拔步疾奔。他侥幸躲过一劫,边行边想,心里也对那四名绿衣少女的来历感到迷惑。 不错,四名少女竟敢深夜露浴荒野,绝非寻常人家女子,他们口中所称的“姑娘”,究竟是何身分?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走遍大江南北”寻访一个人?要寻的人是谁?……实在都令人费解。 这些事,看来跟他自己毫无关系;但不知为什么,江涛却觉得始终有一种异样的恐惧,就像她们“千里迢迢”欲寻之人,便是他自己似的这当然不可能,然而江涛却千真万确有此奇异的感觉。 行行复行行,不多久,天色大亮,前面来到了一个小镇。江涛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贸然踏进镇街;只在镇外一家简陋饮食铺子里,吃了一大碗面条;又买了几个干饼放在怀里,便急急退出来。 现在他急于赶去晋西白龙山红石堡,并且越早脱离皖、鄂一带天心教势力范围越好。最佳方法是购买一匹健马代步;但他想到‘黑白双妖’正在附近搜索自己,只得暂时把购马的念头打消;决定不走官道,专抄荒僻小路捷径而行,藉以减少跟双妖相遇的机会。主意一定,便毅然上路,沿途总选择靠近荒林或山丘之处行走。 因为这样有两个好处:一则便于夜间露宿。再则万一发现可疑敌踪,有树林掩蔽,脱身较易。当然,走小路荒野,也有许多困恼的事。譬如说,沿途饮食必须向百姓人家分求;而乡间民家往往都比较贫穷,食物也粗陋,不如市镇中方便。 第一天,共行了九十里,其中大半都是饿着肚子赶路。好在江涛内力已具相当基础,尚熬得住。 第二天已进入赣境,心情一松懈,饥意更甚。偏偏这一段又无人家,走到晌午,正饿得难受;忽见前面有片橘林,且已结实累累,挂在枝头。 江涛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奔到林边。仰头一看,那些橘子还是青青的,还未成熟。但人在饥饿之际,也顾不了许多。急忙摘下几颗青橘,坐在树下剥皮大吃起来。 青橘既酸又涩,非但无法疗饥,几颗下肚,酸水蠕动,反而更饿。江涛抹抹嘴站起来,肚子里咕噜咕噜响,毫无饱意。望望那些又青又小的橘子,正感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突然闻到一阵异香,从橘林内随风飘送出来。他连连耸动鼻子,顿时馋诞横生天呀!那是清炖土鸡的香味嘛! 江涛闻香转身,疾步穿林而入。行约二十余丈,果见橘林中一块空地上有座茅屋;屋侧窗扉高悬,窗下放着一具小小泥炉,正炖着满满一锅鸡汤。小炉旁的一张破旧竹凳上,坐着一名青衣布裙的少女,正向炉中添些扇火。 那少女低着头,侧对窗口,所以只能看见半个面庞。大约有十七、八岁,虽是粗衣布裙,那半张脸蛋却凝脂赛雪,柳眉桃腰,生得极美。 江涛暗自咽了一口馋延,正待举步走向茅屋;那青衣少女却突然扬起头来,沉声喝道: “是谁在林子里鬼鬼祟祟的?”这一声低喝,使江涛心头猛地一震,身不由己,骇然倒跨了两三步。倒不是因为自己行藏被人发现;而是那少女扬起头来,把江涛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少女右边半张脸貌美如花;左边半张脸却丑得赛过无监膜母。只见她一眉枯黄,樱唇翻现;左边面颊上肌肤乌黑,疤痕累累,就像是一块被火熏烤过的橘子皮。不但丑,更丑得可怕,望之令人心悸神摇。 假如她两边两颊一样丑陋,也许看起来还要顺眼一些;偏是一丑一妍,成了强烈的对照右边半脸越美,就衬得左边越丑。江涛虽非登徒之流,但遇见了这张集天下美丑于一脸的奇特面庞,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青衣少女目射精光,见江涛竟张口结舌没有回答,不觉勃然大怒。放下手中小薄扇,顺手从炉边抽出一根短棍;身形一闪,业已穿窗跃出。其身法轻灵矫健,竟有一身颇为精纯的武功。 江涛连忙走出林子,抱拳一礼,道:“姑娘请别误会,在下只是个过路之人。” 青衣少女上下对江涛打量了一番,沉声问道:“你躲在林子里贼头贼脑张望什么?” 江涛陪笑道:“在下因见屋中只姑娘一人,不知该不该现身,所以迟疑了一会。” 青衣少女脸色略缓,道:“你想问路?还是有事?” 江涛腼腆地用手指指屋内炖鸡,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饮食了。刚才从林外经过,闻得姑娘炖鸡的香味,忍不住寻了过来;有意向姑娘求些食物裹腹,不知道方不方便?” 青衣少女道:“你是说你饿了?想求些食物广江涛忙道:“正是,倘蒙姑娘见允,在下愿意按值加倍致酬。” 青衣少女摇头道:“可借你来的不是时候,那只鸡是要留着给我爹回来下酒的。” 江涛不禁有些失望,道:“能不能向令尊情商一下,分赐半只?” 青衣少女道:“不行!我爹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会答应。” 江涛望着窗里炖鸡,咽了咽馋涎,央求道:“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就把锅中鸡汁分给在下一碗?” 青衣少女又摇头道:“不行,爹知道了会骂我……” 江涛实在饿得难受,又央求道:“姑娘只当少煮半碗水,就分赐在下半碗何妨?” 青衣少女眉头一皱,现出侧隐之色,但仍然摇头道:“不是我不肯答应,老实告诉你吧!我爹脾气不大好,要是他老人家回来看见你,只怕会……” 江涛接口道:“在下不会使姑娘为难,但求半碗鸡汁,喝了就走。” 青衣少女想了想,终于有些心动。问道:“你真的愿意吃了就走,不再停留?” 江涛急道:“当然。”差点就要赌咒发誓。 青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我看你也实在饿得可怜,好吧!你就快些吃点东西上路吧!招招手,领着江涛进入茅屋。 江涛趁她入厨取汤之际,大略打量了屋中陈设一眼;却见屋中只有几张竹椅和一张矮桌,家具少得不能再少;但壁上悬着一柄长刀,刀鞘熠熠发光,竟是纯金打造的!这情景使他深感诧异。 从茅屋陈设简陋和青衣少女的衣着看,她们父女俩应该是很穷困的人家;然而,壁上那柄刀显然价值不菲单只刀鞘,已不下百两赤金。难道这父女二人竟是隐居的武林高人? 他正想着,青衣少女已盛了一腕热腾腾的鸡场和一碟糕饼匆匆而至,一面催促道:“快吃吧!吃好了快快离开。” 江涛实在饿极了,也就不再客气。道了一声谢,坐下便狼吞虎咽吃喝起来。 那青衣少女瞧着江涛饥迫之状,脸上泛起无限怜惜;转身入厨,又盛来一碗鸡汤,含笑轻声道:“瞧你真是饿极了,再喝一碗吧!” 江涛感激地道:“多承姑娘盛意,只是在下分了姑娘和令尊的食物,问心难安户青衣少女笑道:“你这个人真奇怪,一会儿求着要,一会儿又说问心不安了。人都会肚子饿,都要吃东西,这又有什么好客气呢?” 她面貌虽然极丑,一言一笑却发自真诚,绝无丝毫矫柔造作;而且字字亲切不拘俗礼,生像是面对同胞兄弟。直令江涛心弦震动,更加感激。 江涛早将一碗鸡汤及盘中糕饼吃下了肚,其实并未饱足;于是也就厚着脸,依言喝下第二碗热汤。那青衣少女坐在对面椅上,一手托腮,半侧面庞,恰好将右边娇好的一半向着江涛。眼中闪射着一抹异样的光辉,轻颦浅笑,无限温柔。这情景,真个美得像一幅图画。 江涛食毕,从贴身布囊中取出一颗明珠,恭恭敬敬放在小几上,道:“古人一瓢之饮,终生不忘。在下蒙姑娘推食之恩,不敢言报;愿将此珠略致微意,尚祈姑娘笑纳。” 青衣少女只淡淡扫了明珠一眼,嫣然道:“你这算是给我的汤钱和糕饼钱?” 江涛忙道:“在下绝不敢如此存心!一珠之微只盼姑娘留着把玩罢了。” 青衣少女道:“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怕我爹回来,不知道你来过,特意留颗珠子好让他老人家盘问一下,可对?” 江涛霎时满脸排红,腼腆地收了明珠,惶然道:“在下实在太俗了……那么,姑娘可愿赐告芳名?以使在下永志今日之德。” 青衣少女笑道:“你问我的名字,可是还想再来?” 江涛垂首道:“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今日一别,恐怕难有再见机缘……” 青衣少女晒道:“这不就得了么!反正没有再见的机会,问名字岂非多余?” 江涛肃容道:“即使无缘再见,姑娘恩德,在下也不能相忘。但愿此屋长存,橘林永在,姑娘一切趁心如意。在下告辞了。”说完,深深一躬,转身走出茅屋。 谁知他一步才跨出屋门,那青衣少女却快逾闪电般疾扑上前,一把拉住了江涛衣袖,沉声道:“慢一些!” 江涛却步讶问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吗? 青衣少女凝神侧耳,脸上倏忽变色,焦急地道:“你不能出去,我爹回来了!” 江涛侧耳倾听,果然橘林外传来隐约笑语之声,当下剑眉一挑,道:“姑娘不必惊慌。 令尊问起,在下自当应承一切责任,绝不使令尊责怪姑娘就是。” 青衣少女顿足道:“你不知道,我爹脾气暴躁得很,向来严禁外人擅入橘林,更不用说进入茅屋了。你要是被他老人家撞见,准死无疑……”—— 网友扫校 第三十三章 半片橘皮掩海棠 江涛惊道:“令尊怎会如此暴虐?” 青衣少女道:“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先在里面躲一会再走,别叫我为难!” 正说着,笑语声已越来越近。显然来的还不止一两人,其中更夹杂着女性的娇笑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青衣少女丑脸变色,手一探,拉住江涛左腕;不由分说,急急将他拖回茅屋中。但茅屋中除了前面的正厅和厨房,只有左右两间内室,此外并无藏身之处。 青衣少女微一皱眉,便领着江涛直趋右侧靠近厨房后一间房里。推开房门,迎面幽香扑鼻。房中虽仅有简单的桌椅床橱,但收拾得窗明几净,十分干净。桌上陈设铜镜长梳,床上悬挂罗帐,铺着绣被。不用猜,准是青衣少女的闺房卧室。 江涛不觉却步,踯躇地道:“这,这有些不方便吧?” 青衣少女将他推向卧床罗帐后,低声道:“事情从权,救命要紧,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选择了。你委屈在这儿躲一躲,千万别弄出声音来,我爹耳目灵得很……”叮嘱未已,茅屋外忽然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叫道:“丑姑!丑姑!”青衣少女急忙应道:“来啦!爹” 匆匆撇下江涛,反手带上房门,奔了出去。 这时候,茅屋门前已缓缓走来一行男女,竟达八、九人之多。走在最前面,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葛衣老人,残眉鸡目,薄唇削肩,双手瘦长;手上各托一只大竹篓,里面盛满了鸡鸭,怕不有五、六十只。 葛衣老人身后,紧跟着五名红衣彪壮大汉,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大酒缸。再后面,是一个妖侥绿衣美妇,体态丰盈,面带微笑。最后,是一高一矮两名白衣老者,神情冷肃,颇显傲慢。 丑姑迎至门前,低声招呼道:“爹!您老人家才回来” 那葛衣老人把鸡篓放在地上,笑着道:“丫头,快来见见几位前辈。” 丑姑应声才迈出屋门,却被那绿衣美妇张臂揽住,上下看了半晌,口里喷喷作声道: “哟!齐大哥,这位就是玉姑娘么?” 葛衣老人笑道:“可不是!四姑你仔细看看,这丫头变了多少?” 绿衣美妇一边看,一边惊叹不已,道:‘真是!快十五年没见,玉姑娘都长得这般大了。齐大哥,你要是不说,我真不敢认呢!唉!岁月不饶人,看看小一辈的,咱们怎么不老啊!” 一名红衣大汉接口笑道:“谁说的?四姑要老了,咱们都该入土啦!”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那绿衣美妇又拉住丑姑问道:“玉姑娘,。还认不认得我?” 丑姑摇摇头,道:“记不起来了!” 葛衣老人笑道:“傻丫头,连何阿姨都忘了!” 丑姑忙叫了一声:“何阿姨!” 何四姑咯咯娇笑起来,道:“好乖!阿姨看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诺!只有这么一点点高。” 其实,丑站如今已有十七、八岁,长得比何四姑还高了半个头。听了这些把自己仍当小孩子的话,非但不觉亲切,反生出一丝反感;眉头一皱,别过脸去。 葛衣老人指着那一高一矮两个白衣老者道:“过来拜见荆老前辈和胡老前辈,两位老前辈就是爹常对你提起的龟蛇二叟。”然后,又引介其余五名红衣大汉,道:“这五位是大巴山罗氏五虎,也是爹的好友!”丑姑-一上前见了礼。 江涛躲在房中,直听得心头大震,叫苦不迭!这些人,无一不是冤家对头,偏偏竟会聚在一起。自己若非躲得快,狭路相逢,后果实不堪想像。 他不知道那姓齐的老人跟何四姑等是何关系?但从语气推测,定是多年旧识。这么说,齐老头和丑姑也是黑道中人无疑了。自己贸然闯来,岂非自投虎口?想到这里,不禁心惊胆颤,焦急莫名! 那齐老头替丑姑引介之后,便殷勤延客入屋;才进茅屋大门,忽然脸色一沉,向丑姑喝问道:“谁到咱们家来过?” 丑姑摇头道:“没有啊!” 齐老头指着桌上碗箸盘盏道:“这些是谁食用的?” 丑姑“哦”了一声,道:“是……是女儿等候爹爹,许久没见回来,所以先用了饭,还没来得及收拾……” 齐老头哼道:“你这丫头也太放肆了!还不快些收下去,把鸡再宰几只,酒烫热,咱们吃了还有重要事等着去办! 丑姑诺诺退去,大家便各自围桌而坐。龟叟胡坤山首先说道:“齐兄休张罗饮食,最好简简单单略用些,赶去兜截姓江的小辈要紧。” 齐老头笑道:“胡老哥放心,附近五十里内,别无人家,除非那小辈走的不是这条路,只要他真走小路,或许不等咱们去追,他自己都会送上门来的。” 何四姑接口道:“话虽不错,但咱们也大意不得。像上次在高河埠,天罗地网竟被他溜了。” 罗氏五虎一听提到高河埠,顿感不悦。老大罗天威冷哼一声,道:“那要怪巢湖水寨用人不当,坐失良机。若非焦天祥‘窝里反’,江涛插翅也逃不出去!” 齐老头点头道:“事情的确也怪。据我所知,焦天祥跟巢湖裘老三是多年老友,怎么也会临阵叛变,反助姓江的小辈将剑谱印成书册,在金陵搞出这番事故来呢? 何四姑叹口气道:“说起来,话又长了。怪来怪去,只怪咱们运气不好。” 齐老头道:“怎么说呢? 何四姑道:“焦天祥临阵叛变,虽然出人意料,但咱们在剑谱印成之前,便已得到消息,赶抵金陵。论理还来得及阻止,却不料碰上扎手人物,闹得个灰头土脸! 齐老头惊问:“是谁?” 何四姑耸耸香肩,道:“我至今也弄不明白那怪物是谁。看上去,只是一家书肆帐房,毫不起眼;那知一动手,罗家昆仲和我都几乎吃了大亏。” 齐老头皱眉沉吟道:“能使罗氏五虎和四姑认败的,想必不是等闲之辈,竟会连他名号也不知道?” 何四姑道:“咱们谁不是这样想,无奈那老怪物功力实在高不可测!当时巢湖三凶连出手也不敢,大家弄了个灰头土脸退出来。虽然明知江涛很可能躲在书肆中,却拿他无可奈何。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剑谱就在金陵城出现。事后,咱们也曾再去那家书肆探查虚实,人家已经歇业搬家,人去屋空了。” 齐老头冷笑道:“裘老三也太脓包了!你们共有九个人,如果联手一拼,未必不能把姓江的小辈从书肆中抓出来。” 何四姑道:“这还不算呢!最可恨是剑谱出现,书页上分明印着焦天祥的名字;罗二哥因此责问他们,三凶竟跟咱们翻了脸,各自带了一部剑谱转回巢湖去了。咱们气不过,才决心要捉住姓江的小辈。好歹逼出‘擎天七式’一些诀要,好抢在他们前面参透剑谱,再算旧账!” 这里,那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蛇叟荆天鸣,忽然冷冷插嘴道:“老朽要问四姑一件事,这本刊印成书的剑谱,内容有无残缺之处?” 河四姑想了想,道:“这却难说不过,依情理推论,姓江的小辈断无真将绝世剑法公诸天下的道理;其中少不得要隐瞒一些重要诀窍。所以,如果能把他擒获,对咱们习练剑谱必有稗益。” 荆天鸣点点头,没有出声。胡坤山却奋然道:“这话有理!三天前咱们在江边遇见姓江的小辈,看来他已经渗透了剑谱诀要。能捉住他随时逼问,总比咱们拼命死啃书本要有效得多。” 何四姑叹道:“可惜咱们晚来一步,要是早三天赶到,正好在江边堵住那小辈。咱们有齐老哥和荆、胡二叟联手,便是同上黑白双妖,也不惧他。” 齐老头哈哈大笑道:“亡羊补牢,尚未为晚。既是四姑谬誉,荆、胡二兄也是多年知交,我这‘鬼手金刀’只好再历劫江湖,试试手气。双妖虽属十三奇中人物,齐某人并未把他们放在心上;倘能相遇,定叫他知道‘鬼手金刀’不可轻侮。” 这时,丑姑已将酒菜整顿舒齐,送入前厅。群邪举杯畅饮,谈得十分融洽。 不多久,酒足饭饱,纷纷束装起身。临去时,齐老头摘下壁间金刀,系在腰际,叮嘱丑姑道:“咱们只在附近守候一个人,晚饭要早作准备。如果有陌生人闯到这儿来,务必将他擒住,等爹爹回来亲自审问。” 丑姑低头应道:“知道了。” 齐老头又道:“假如你量力不敌,可以用啸音知会,爹会很快赶回。” 何四姑也低声道:“那人是个少年书生,年纪跟你差不多,白白净净,很俊!也很好认,你一见准能认出来。” 丑姑笑道:“听阿姨口气,好像那人真会跑到咱们家来似的。” 何四姑注目道:“那可说不定呀!或许他早已躲在屋子里了;等咱们去后,会突然钻出来,也难说哟!”丑姑一怔,脸色微变,何四姑却咯咯笑着穿林而去。 直到九人去远,丑姑才匆匆掩上大门,奔人卧房,焦急地问道:“你姓什么?会不会就是我爹要找的人?”江涛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江涛。” 丑姑骇然道:“你真的就是译著‘擎天七式’剑谱的江涛?” 江涛又点点头,道:“不错。”他其实可以假托一个姓名,哄骗丑姑,以求脱身。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此女虽有一个出身黑道的父亲,却绝无丝毫恶性;相反地,一言一动,皆出至诚,使人不敢稍存欺骗藐视之心。 丑姑问明江涛的身份,更显得焦急不安,连连搓手道:“唉!真糟糕,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江涛毅然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蒙沐厚德,颇知自处。宁愿冒险突围,是福是祸一身承当!绝不使姑娘为难,也不会让姑娘受到牵累就是。” 丑姑摇头道:“不行!我爹他们一定已经扼守住附近通路要道,你走不了的。” 江涛道:“适才何四姑言外之意,很可能已起疑心。此人心机险诈百出,在下势已无法再留;否则,必然牵累姑娘。” 丑姑道:“你不要只想到怕牵累我。即使要走,也得等天色入夜了再设法;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冒险。” 江涛环顾斗室,沉吟道:“姑娘不惜涉险掩护成全,无奈茅屋共仅数间;要是等到令尊他们回来,屋窄人多,不易掩藏,万一 丑姑道:“这倒不要紧,我爹从来不进我的卧房。你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被发觉了。”接着,目光深注江涛,迷惑地问道:“唉!我真不懂,看你不像是江湖中掀风作浪的人,为什么结了这许多仇家?听说你把天心教一部剑谱偷译成书,在金陵城里满街送人,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呢?” 江涛苦笑道:“的确有这回事。但那剑谱并不是天心教的,而且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丑姑移过两把竹椅,跟江涛相对坐下,神色端肃地道:“江公子,不是我要埋怨你;江湖中险恶万分,随处都是陷人的泥淖,一入江湖,再难抽身。那剑谱和天心教跟你毫无干系,你又何苦多事,把麻烦揽在自己身上?” 江涛苦笑道:“姑娘的话自是至理。但是,天下有许多事,并非自己所能左右。在下何尝愿意,实在迫不得已罢了。”于是,便把天湖译书和颜光甫诈去剑谱等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丑姑全神贯注地听完,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天下事往往由不得自己。就拿我爹来说吧!难得被我纠缠着,洗手江湖;才过了不到十年安静的日子,现在又被这批狐朋狗友寻上门来。将来还不知会落得什么样的结果呢!” 江涛试探着问道:“令尊当年想必是武林中著名的高人吧?” 丑姑幽幽道:“虽然说不上高人,也并非无名之辈。我爹名叫齐秉南,外号‘鬼手金刀’;三十年前,曾与‘龟蛇二支’、‘巢湖三凶’还有‘湘江人屠’莫腾,合称为‘江南七煞’,算是黑道中出类拔草的人物了!” 江涛骇然一惊!他虽未见过“湘江人屠”莫腾,却见过巢湖三凶一次,更与龟蛇二叟正面动过手;深知其功力精湛,不可轻侮。“鬼手金刀”齐秉南既与二叟齐名,自然也是个相当扎手的劲敌。加上大巴山罗氏五虎和何四姑,众寡悬殊,强弱已判。幸亏没有鲁莽突围,否则,岂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当下江涛心念电转,越发觉得这位“丑姑”出污泥而不染,一派真挚,令人感动。于是,兴味盎然问道:“令尊既然名满江湖,为什么又隐居在这偏僻的地方,十年不出江湖呢?” 丑姑道:“是为了我,也为了我娘!” 江涛讶道:“令堂何在?” 丑姑道:“她老人家已经去世整整十七年了……” 江涛惊道:“这么说,姑娘尚在襁褓,令堂就亡故了?” 丑姑黯然道:“是的,就在我周岁的第三天。” 江涛注目道:“是病故的?” 丑姑摇头道:“不!是被人害死的。” 江涛微微一震,忙问:“可知仇家是谁?” 丑姑道:“虽然知道,但查访多年,无法获悉确切下落,所以大仇迄今未报……” 江涛关切地道:“只要知道仇人姓名,天涯海角,总有寻到他的一天。那人叫什么名字?” 丑姑一字一顿道:“毒手屠夫王儒通。” “什么?王儒通?”江涛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是不是六旬左右年纪,四肢瘦长;看上去,活像一只大螳螂,说话时总是胁肩诌笑的家伙?” 丑姑目射精光,急道:“一点也不错,正是他!你知道他在那儿?” 江涛扬眉笑道:“姑娘,你算问对人了。难怪你们会查访多年,也找不到他的下落呢……”—— 网友扫校 第三十四章 满天疑云无头信 丑姑惊喜交集,颤声道:“江公子,你真的知道他?” 江涛点头道:“不但知道,我还亲眼见到过他。姑娘把令堂遇害的经过说一说,我再告诉你那家伙躲在什么地方?” 丑姑长叹一声,道:“能得仇人下落,岂非天意!这些往事,必须从头说起……”接着,便娓娓而述道: “三十年前,江南七煞横行大江南北,无法无天,武林侧目。七煞中,论年纪以我爹最小,论武功造诣,我爹却胜过其余六人。说句难听话,那时候我爹满手血腥,的确造了许多杀孽。不过,后来神剑双英出现江湖,‘擎天七式’之下,群邪丧胆!湘江人屠莫腾首逢双英,惨遭挫败,匿迹湘南,不敢复出;接着,龟蛇二叟又被落拓书生所伤,从此亡命蛮荒;三凶见机得早,在巢湖创立水寨,也安分收敛,再不敢肆无顾忌‘七煞’也就此星散i。 我爹总算幸运,未曾受到白道武林的膺惩;但眼见为恶之人,一个个消声匿迹,也起了警惕从善之心。于是,便在晋东玉皇山定居下来,放下屠刀,立意归隐。不久,就娶了我娘,正式成家。 那时,我爹虽已年逾四旬,我娘才仅十七岁;老夫少妻,却情感弥笃。婚后第二年,我娘就生下了我;爹爹更是喜出望外,曾因此遍宴附近百姓,好好风光了半个多月。在他老人家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将伴着娇妻爱女,安渡余年。也不知是他老人家杀孽太重?亦或天理报应,该当有此横祸;就在我周岁第二天,竟会凑巧碰上了奸诈无耻的‘毒手屠夫’王儒通。 王儒通跟我爹同庚,当时也只四十出头;而且,在我爹退隐之前,彼此又是知交好友。 他乡遇故知,我爹自是高兴,便把无耻匹夫邀来家中作客。据王儒通对我爹说,他当时已经加盟一个势力庞大的帮会;那帮会正在筹谋阶段,亟需人才,因此极力怂恿我爹重入江湖,同往入盟。我爹听了只含笑婉拒;自称壮志已消,无意再向刀头舐血;同时,并叫我娘出室相见,示意已作退隐长计。谁知道王儒通那匹夫见说不动我爹,却起了无耻之心。那天晚上,用迷药加入酒中,把我爹灌醉;半夜竟潜入内室,企图污辱我娘……” 江涛听到这里,忍不住恨声骂道:“老匹夫满脸奸笑,原来竟这般无耻下流!” 丑姑叹道:“这也要怪我爹交友不慎,引狼入室。好在上天有眼,那老匹夫并不知道我娘也有一身武功……” 江涛关切地道:“结果怎么样了?” 丑姑举起手来,轻抚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左颊,眼中闪现泪光,幽幽道:“结果,那恶贼出其不意,竟被我姐抓伤。羞怒之下,取出一种歹毒的毒液喷筒,对准我娘喷射。我娘整个头脸胸腹,全遭毒液灼烂。我正好睡在附近小床上,也被毒液溅及左脸,从睡梦中痛醒,尖声哭叫起来。那恶贼心慌,才仓惶夺门逃去。” 江涛不禁恨恨顿足道:“该杀的老匹夫,被他逃去,真太可惜…” 丑姑却道:“不!当时幸亏被我哭叫之声惊走;否则,那恶贼如趁我父母昏迷受伤,再下毒手,岂不更糟! 江涛谓然道:“姑娘这话不错,能使他惊惧逃走,总算不幸中的大幸……”’语声微顿,问道:‘令堂当时受伤可重?” 丑姑眼一闭,滚落两滴热泪,喃喃道:“伤中要害,呻吟不到盏茶之久便断了气。” 江涛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令尊呢?” 丑姑道:“我爹虽未受伤,却被迷药迷昏,不省人事;直到仆妇们闻声赶至,用冷水浸淋了许久,才清醒过来。那恶贼早逃得无踪无影了。” 江涛沉吟道:“这么说,当时可说无人目睹经过,事后又怎知是王儒通下的毒手?” 丑姑霍地扬头,眼中精光电射,切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娘临死之前,已经抓住那恶贼的证据了。那是一封信,被我娘奋力一抓,连衣襟扯破;紧紧握在掌心里,至死也没有放手!” 江涛诧道:“一封信?那是一封什么性质的信?” 丑姑道:“王儒通曾告诉我爹,说他是奉了密令,要往晋西白龙山送一封信。我姐抓在手中的,正是那封信。” 江涛听见“晋西白龙山”五个字,心里忽然一动,忙道:“那封信可是送往白龙山红石堡的?” 丑姑点点头道:“正是白龙山红石堡……” 江涛忙问道:“信中说些什么?” 丑姑想了想,道:“信中大意,是指责红石堡堡主罗玉磷做错了一件事,把罗堡主骂得拘血淋头!” 江涛诧异不已,沉吟道:“晤奇怪,罗堡主做了什么错事呢?这封信,怎会交由王儒通送去?难道说……”一时委决不下。 丑姑忽然接口道:“那封信虽然没有送到红石堡,但过了不久,江湖上却传言红石堡堡主罗玉鳞突然暴卒。细想起来,只怕跟信中指责的事有关呢!” 江涛猛地浑身一震,焦急问道:“姑娘,那封信现在还在不在?” 丑姑道:“自然在。这是我娘惨死的证物,十几年来,都由我收存着……” 江涛迫不及待地道:‘能不能让在下看看呢?” 丑姑反问道:“你要看那封信做什么?暮非疑心王儒通跟红石堡有关?” 江涛道:“王儒通跟红五堡虽无关系,但那封信却可能关系着一件武林巨变。姑娘请取出来让在下一观,或许亦能有助于令堂报仇之举。” 丑姑颔首道:“好!只要能查悉仇人下落,相信我爹也会感激你。他老人家一定会替你关说,叫别人不再跟你作对!。”说着,便去床头打开箱子,翻寻好半晌,才从什物底层找出一个小小布包。 那布包显已收存了不少日子,色泽尽褪,十分陈旧。丑姑仔细将包儿解开,一层又一层;直解到第四层,最后露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柬和一角破烂衣襟。那破烂衣襟,大概就是丑姑之母临死前从王儒通身上撕裂的一片;那封信柬也皱成一团,由此当能想见当时用力之猛。 江涛怀着异样心意,小心翼翼将信柬摊平,封皮上只写着“红石堡罗堡主亲启”八个字,此外并无下款。再取出信笺,却密密写满了两大张。内容是 “玉麟堡主勋鉴:阁下承父祖余荫,受万方景仰,负剑江湖,以侠士自居。然金玉其表,污垢其实。鄂州一游,丑态毕露,见色而起淫心,羞恼而施暗箭。玷人清白,污人名节,春风一度,叶落花残!阁下不自惭作,竟拔剑意图灭口;心狠念毒,辣手摧花!先逞禽兽之欲,复萌狼子之心。似此无耻无德之行,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江涛战战兢兢阅毕,不禁长吁一声,说道:“这封信的用处太大了!或许它能揭发一件震撼武林的大阴谋,使天心教奸诈之心,大白于世;使‘神剑双英’殒灭之谜,由此揭穿丑姑奇道:“这件事跟天心教有关?” 江涛点头道:“不仅此事与天心教有关,就连姑娘令堂大仇,也与天心教有关。” 丑姑骇然惊道:“真的?” 江涛道:“让我告诉你吧!杀害令堂的真凶‘毒手屠夫’王儒通,现在就在天心教总教地牢,担任执事总管的职务。” 丑姑一声惊“哦”,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难怪我爹找遍天下,七、八年来,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原来老匹夫竟藏身在天心教里! 江涛肃容道:“在下虽然透露了王儒通下落,但姑娘最好暂勿告知令尊。天心教势力甚大,尤其天湖总教中,关卡严密,高手如云;假如轻举妄动,不仅不能替令堂报复大仇,说不定连令尊也失陷了,那时……” 丑姑怒目截口道:“不!我不怕,任凭天心教是龙潭虎穴,我也要找到那老匹夫;将他剖腹挖心,替惨死的娘报仇” 话声未毕,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娇脆的口直接道:“好志气!不过,替娘报仇虽然应该,瞒着父亲私藏要犯,却有些说不过去吧?” 丑姑霎时变色,脱口叱道:‘是谁?” ‘我!窗外窃笑应道:“好侄女,有了知心人,连阿姨也不认识啦?”随着笑语声,窗外珊栅出现一条妖饶人影,可不正是那何四姑。 丑姑冷哼一声,拧身穿窗而出;江涛连忙将信柬揣进怀中,紧跟着也追了出去。 何四姑扭着腰肢,缓步走了过来,满脸诡笑,道:“我说午间那些点心是谁吃的呢!敢情是咱们侄女儿待客用了。江公子,久违啦!能在这儿相遇,恐怕料想不到吧?” 江涛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沉声问道:“你躲在窗外有多久?” 何四姑笑道:“不久,正赶上咱们贤侄女在说当年故事。我见你们谈得入神,不便惊扰,在窗外略候了一会儿。” 江涛恨恨道:“何四姑,我跟你无怨无仇!前次已经手下留情未伤你性命;你想要剑谱,现在也到手了,为什么还苦苦相逼,不能放过我? 何四姑连连摇手道:“啊呀!我的公子爷,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何四姑天地良心,从来就没对你江公子起过敌意。这次又承情赠送剑谱,虽然不止送我何四姑一个人,这番盛情,我总是感激的。” 江涛冷哼道:“那你邀约人追截于我,是何用心?” 何四姑吃吃笑道:“不瞒公子说,那份剑谱实在太深澳了些。公子好心,送佛送到西天,为什么不成全到底呢?刚才你们的谈话,我也听见了。玉姑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彼此都非外人。公子放心,咱们只是诚心诚意请教,绝不会为难公子丑姑自出茅屋,一直在运目搜视;这时证实返来的只有何四姑一人,心胆顿壮。趁她分神之际,突然欺身而上,扬掌直劈了过去。掌出之后,才沉声招呼道:“江公子,快走!她的意思只求使江涛脱身,不惜杀死何四姑。等父亲回来时,死无对证,就不难托辞掩饰过去了。 讵料何四姑奸诈成精,早有防备。丑姑身形甫动,她业已顿足仰射,飘然退出丈余外;登时把脸一沉,冷笑道:“玉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我没有责怪你藏匿江公子,你倒先犯起尊长来。是不是要我把你爹叫回来说话?” 丑始一掌走空,情知不能善罢;织掌连翻,呼呼又攻出数掌,一面骂道:“你是谁的尊长?我爹沦到如今,都叫你们这些孤朋狗友害的,直到现在你们还不肯放过他老人家。废话少说,先接我十掌”。她武功得自“鬼手金刀”齐秉南真传,掌法颇见不凡;一连四掌,竟将订四姑逼得东躲西闪,险象环生,又退了一丈六七。 何四姑柳眉倒坚,阴声道:“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说着绕步旋身2一声龙吟,掣出肩后长剑。 丑姑昂然不惧,一面挥掌抢攻,一面催促道:“江公子,你还不快走!” 何四姑展动长剑,仰天发出一声厉啸,哼道:“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你爹转眼即返,看看你怎样对你爹交代?” 啸声一起,不消片刻,已闻回音。何四姑说得不错,其余八人已经闻声赶来了。 丑姑焦急道:“江公子,你怎么还不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网友扫校 第三十五章 一路风尘皆祸殃 江涛一咬牙,转身飞步直向林中奔去。但他刚奔到林边,忽然又顿住脚步,暗忖道: “不行!我纵能脱身,齐秉南返来,丑姑势将受到重责。她为我不惜跟何四姑翻脸动手,我怎可一走了之?看来今天绝不能再放过何四姑了。”心念疾转,一旋身,重又奔了回来,不走了。 丑姑大急,连声催道:“快走!快走!他们只顾回赶,正是你脱身机会,你又回来干什么? 江涛道:“我先帮你解决了这姓何的贱人,再走也不迟。” 丑姑摇头叫道:“别管我,你快些走!我自有应付的方法何四姑听了这些话,突然心生警惕,暗道:“这丑丫头武功不在我之下,江涛‘赤阳指力’更是无坚不摧!倘若二人联手,的确难以抵挡。何况若被江涛走脱,前功尽弃!齐老儿骨肉情深,难道真会把女儿杀了出气?一念及此,寒意立生。连忙又发出一声长啸,虚晃一剑,腾身便向橘林掠去。 丑姑未防她会逃走,错愕间,追已不及,急得跺脚道:“糟了!”忽见江涛一声低喝,扬手一指,遥向何四姑点去。指风破空嘶鸣,正中何四姑腰际。 何四姑闷哼一声,去势忽顿,竟从半空中翻落下来;腰腹已被指力洞穿,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而死。丑姑骇然失声,只惊得张目瞪目说不出话来。 江涛一指击毙了何四姑,自己也怔在当场。他虽然知道“赤阳指”威力极大,但自忖只有五成火候,相距数文,最多仅能将何四姑击伤;却不料一指发出,居然将她腰腹洞穿。究竟是自己功力有了进步?还是何四姑在劫难逃,鬼使神差该她死在此地?这一步,连他自己也迷糊了。 正在这时候,橘林中已响起衣袂飘风之声。 丑姑首先惊觉,急道:“你还不快走?我爹他们已经赶回来了!” 江涛深目一震,也回过神来。匆匆扫了何四姑尸体一瞥,把手一拱,道:“在下这就走了,万祈姑娘珍重。复仇之事,尚须忍耐……” 丑姑挥手道:“我知道,快去吧!再迟真的来不及啦” 江涛身形一旋,吸一口真气,迈步便向橘林中奔去。刚至林边,丑姑忽又沉声叫道: “公子且慢!江涛应声回顾,道:“姑娘还有吩咐?” 丑姑满脸依依之色,摇了摇头,道:“现在我爹正在林子里,你不可贸然乱闯。须在林中隐蔽片刻,等他们穿过橘林以后,再向西北方向奔去。那儿是大江,人烟密集,较易脱身“多谢姑娘指教!江涛又拱手一礼,低头钻进橘林。疾行不足丈许,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正想转回直看,攀闻风声入耳,七、八条人影如飞一般从附近疾掠而过。正是匆匆赶向茅屋的“鬼手金刀”齐秉南和鬼蛇二叟、罗氏五虎等人。 群邪穿过橘林,来到茅屋前,登时被眼前情景惊得纷纷止步那情景太出人意外了! 何四姑横尸林边,早已断了气;丑姑也跌坐地上,秀发披乱,脸色苍白,嘴角尤挂着一缕殷红的血丝…… “鬼手金刀”齐秉南心头一寒,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丑姑,颤声问道:“孩子,怎么一回事?是谁伤了你们?” 丑姑喘息良久,才继继续续答道:“他……他……他……” 齐秉南急得眼中快要冒出火来,连声追问道:“快说啊!他是谁?” 丑姑似被逼得太急,一口气接不上来,索性闭上了眼睛。 齐秉南一顿脚,反手一掌,直将近处一株橘树震得连根拔起,恨恨道:“真急死人了! 转眼工夫,怎么竟发生这等变化。 旁边罗氏五虎中老大罗天威安慰道:“齐老哥不必太性急,侄女儿伤势不轻,须得慢慢问她才知详情。” 老二罗天猛接口道:“用不着再问了。左近别无高人,八成是那姓江的小辈鬼使神差闯到这儿,四姑和侄女儿拦截不成,被那小辈击毙打伤又逃脱了。” 龟叟胡坤山颔首道:“晤!这话有理。你们看看何四姑致命要害,衣带焦黄,分明是被‘赤阳指’所伤。” 罗天猛跟何四姑最近正打得火热,闻言心如刀割,一声厉吼,抡臂道:“四姑告急啸音不多久,谅那小辈还逃不了太远。齐老哥无妨照顾侄女儿,咱们分头先追那小杂种要紧啊! 罗氏兄弟同声答应,才要动身,丑姑已喘息稍定,扬手指着茅屋,道:“是他……是他……一个少年书生,偷进厨房 罗天氏矍然一惊,道:“莫非小杂种躲在屋中? 一句话,把众人都听得心头一震,罗天猛腾身而起,当先扑向茅屋。 龟叟胡坤山沉声道:“罗老二小心些,那小辈指招剑术都甚精妙,不可轻侮。” 罗氏五虎手足连心,听了这话,立即纷纷展动身形,一拥齐上。 小小茅屋共仅数间,五虎搜索一遍,何曾有半个人影! 大家正错愕相顾,丑姑又娇喘着继续说道:“他……他偷进厨房,窃取食物,被我发觉盘问,才知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齐秉南埋怨道:“这丫头,好好一句话,偏分几段说完……你既然发觉他是咱们要找的人,就该设法留下他才对! 丑姑道:“女儿是要留下他的,无奈他不肯,竟跟女儿动起手来了。” 齐秉南道:“动手也不要紧,你能胜固好,不能胜就该早用啸音知会爹爹!” 丑姑怯生生道:“女儿刚要知会爹爹,恰恰何阿姨来了,他们一见面,原来是相识的……” 齐秉南点头道:“不错,他们本来见过面,后来如何?你快说下。” 丑姑道:“何阿姨叫女儿暂时别声张,私下跟那少年书生商量;只要他肯把剑谱精华诀要相告,便愿意带着他一起离开险地;否则,就要招呼大家一同对付他……”话未说完,龟叟胡坤山已嘿嘿冷笑道:“好呀!原来何四姑果然存着私心,准备把咱们全给出卖了!” 罗天猛犹自半信半疑地道:“这么说,他们就不致动武;为什么四姑又死在那小辈的赤阳指下呢?” 丑姑道:“是那少年书生不肯答应;两人说僵了,才动武的。” 罗天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默然没有再出声。 龟叟胡坤山扬眉道:“事实至明,必是何四姑私诱未成,跟他翻脸动手;直到不敌时,才用啸音知会咱们。那小辈情急,就用赤阳指杀了她。” 丑姑连忙点头道:“正是如此,侄女儿见何阿姨支撑不住,上前相助,也被那少年书生打了一掌……” 齐秉南冷冷向何四站的尸体啐了一口,道:“好了,不用再说了,她既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咱们休耽误,还是快去追赶那小辈吧!”扭头又问丑姑道:“那少年书生是向什么方向逃走的?” 丑姑道:“他本来想奔这边正路,后来听见人声已近,就匆匆转向东南方,从乱林中逃走了。” 齐秉南又问:“走了多久?” 丑姑道:“不太久,就在你们刚赶到前一会儿。” 齐秉南双眉一掀,道:“小辈倒很狡诈,东南方是荒野,他以为咱们不会注意,却不知是自投绝路。谅他尚未去远,咱们快追!” 蛇叟荆天鸣突然冷冷开口,道:“且慢!” 齐秉南道:“荆兄有何高见?” 蛇叟细目连转,阴声道:“依老朽忖度,那小辈根本并未逃走,此刻仍匿藏在橘林之中。” 众人齐都一怔,丑姑忙道:“不!他真的已经逃走了,是我亲眼看见的……” 蛇叟阴沉一笑,道:“不错,你看见他逃进橘林,却没有看见他逃出橘林之外去,是么?” “这”丑姑一时语塞,只得强辨道:“他既然逃入林中,断不会等着受擒,自然早已离开了。” 蛇叟摇摇头道:“可是,咱们一路赶来,并未发现有人逃出这片橘林。刚才老朽一直在凝神静听,林中无声响。那小辈轻功极差,只要他一动,绝难瞒过老朽双目。” 丑姑心里一阵颤抖,暗忖道:“不错啊,他刚进林子,爹就赶到了,难道真的还躲在林中没有离去?”想到这里,不禁焦急起来。 齐秉南略一沉吟,点头道:“荆兄所见极有可能,咱们先搜橘林……” 蛇叟大声道:“务必仔细搜查,好歹要搜他出来才罢。”同时却向众人摇手示意,压低嗓音又道:“偌大橘林,搜查费时;老朽只有些疑心,故有意诈他一诈。我们不妨虚张声势,以观动静…… 一语未毕,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按沙”轻响;急如奔鼠,迅捷地穿林远去。 蛇叟冷哼一声,傲然道:“果然不出老朽所料,追!” “追”字出口,群邪各展身形,飓!飓!飓!一齐扑入橘林。 丑姑暗暗跌足,忖道:“罢了!罢了!为什么竟这般沉不住气?形迹一露,别想再脱身逃走了……”讵料正在焦急担心,林中人影一闪,却见江涛匆匆奔了出来。 丑姑吃了一惊,欣喜道:“原来那声音并不是你?” 江涛腼腆地笑道:“我躲在林内来不及逃走,刚才听了蛇叟的话,灵机一动,顺手一把捉了一只野鼠,将一截树枝绑在鼠尾上;然后拧断一条鼠腿放掉,故意弄出声响,才把他们引开。” 丑姑又喜又忧,急道:“这办法只能瞒过一时,等他们发觉上当,一定会真的搜查橘林了。这怎么办?” 江涛道:“不妨!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可以在他们发觉之前,趁夜脱身的。” 丑姑道:“那你怎不快走?又回来则甚?” 江涛呐呐道:“我立刻就走,只是……姑娘此行苦肉汁,不知伤势要不要紧?” 丑姑顿足道:“唉!你这人怎的这般婆婆妈妈,我伤势再重,你又能如何?” 江涛俊脸一红,低声道:“在下问心难安,忍不住想来看看……” 丑姑不悦道:“看看就心安了么?亏你还是堂堂男子汉,竟如此优柔寡断,分不出轻重缓急!燃眉之际,犹无决断。好吧!你要是不愿意走,尽管站在这儿等着束手就擒好了。算我白费一番心机,我可没有工夫陪你闲聊。”说着说着,语声已哽。拂然转身,踉跄奔回茅屋,“砰”地掩上了木门。 江涛怔怔痴立片刻,无限感激地遥对茅屋一拜,喃喃道:“在下有生之年,永不忘姑娘今日维护之德,现在遵命去了。” 丑姑躲在门后,泪眼模糊,偷偷张望;直到江涛的背影消失在橘林深处,不期掩面失声。这一刻,她浑然忘了伤痛,也忘了美丑。心里酸酸地,似满足,又似空虚;像得到了什么?又好像关落了什么? 泪,是心声。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想放声一哭,让那倾泻不尽,连绵不缀的泪珠,冲去满腹幽怨… 夜色渐深,荒野寂寥。江涛放足疾奔,一口气跑出了将近二十里;回头已望不见那片橘林,才逐渐放缓脚步。扬自四顾,置身处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前面暗影起伏,惨淡星光下,仿佛有座矗立着的屋子。 他小心翼翼越过一条溪流,走到近处,才看清楚是座记废的破庙。断垣残壁,满布蛛网,庙中神像也已残破不全;遍地鸟粪,十分苍凉。不过,靠近神座的一角,却有张巨大供桌,尚称完好。 江涛折腾了大半夜,午间用过的两碗鸡汤和几块糕饼,早已不在腹中了。饥肠辘辘,颇觉难耐;便走进庙中,将供桌上尘土拭去,和衣躺下休息。 他原意只想稍作歇息,等捱过这一阵饥火,再继续赶路。估计天亮前,总能见到市镇;然后饱餐一顿,渡江北上,购一匹健马代步,逗往红石堡。谁知一躺下来,连日困卷劳累,立即堆上眼帘。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酣然一梦,浑忘所以。正睡得酣畅,忽觉“叭”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个东西落在头边。 江涛睡意犹浓,顺手一摸,软搭搭、毛忽忽的,竟是一只死老鼠。他也没有细想,一只死老鼠,怎会跌落供桌上来?当时实在懒得睁眼,只用手随意一拨,将死老鼠拨落地上,翻了个身,仍然瞑目续寻好梦…… 事偏奇怪!才片刻,“叭”地一声,一件东西又落在他的颈侧。江涛心中微动,一模之下,软搭措、毛忽忽的,果然又是那只死老鼠。但这一次,触手感觉却有些异样。 他悄然睁开一线眼缝这一看,不觉从心底冒起一缕寒气。浑身猛震,倦意顿消!险些惊呼失声。原来那只死老鼠尾巴上,赫然绑着一截树枝,后腿也折断了一条分明正是自己在橘林中用以金蝉脱壳的“工具”。把戏既被拆穿,不用说,对头也已经到了。想不到一夜奔行,竟归白费;枉用许多心力,最后仍然没有逃出掌握。 这时,天色叶已大亮。江涛虽然背向庙门,看不见庙堂中的情形,但龟叟胡坤山阴侧侧的声音,却已清晰地传送入耳“小伙子,别装死了,现在你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bored兄扫校 第三十六章 语重心长 事已至此,江涛知道“装蒜”也没有用了。他伸臂舒腿,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翻身爬起来。揉揉眼睛一看,嘿!整整齐齐八个人,一个也不少,庙中三面出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江涛情知无法脱身,反而镇静下来,游目环顾一遍,微笑道:“诸位,好早嘛! 龟叟胡坤山冷哼道:“你不要故作镇静,须知现在插翅也逃不掉了。” 江涛耸肩晒道:“在下与诸位无怨无仇,诸位苦苦追逼,目的何在?” 罗天威喝道:“小辈出手狠毒,杀害何四姑,打伤齐姑娘,还敢说无怨无仇!” 江涛笑道:“为求活命,在下不能全力自保。再说,何四姑好邪阴毒,早已死有余辜……”话犹未毕,罗天猛突然暴叱一声,翻手拔出长剑,戟指骂道:“住口!杀人偿命,你也难逃一死!”剑花一抖,便欲出手。 鬼手金刀齐秉南左臂一伸,拦住了罗天猛,沉声道:“罗老二,别忘了先公后私,咱们留下他还有用处。”扬目向江涛冷冷扫了一眼,颔首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胆气居然不弱。齐某人最惜英雄,更不愿以众凌寡。我看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不要咱们动手的好! 江涛微笑道:“诸位想叫在下怎样?” 齐秉南道:“自闭‘中府’穴,随咱们同返茅屋。” 江涛笑道:“跟你们走可以,何必要自闭穴道?你们有八个人,又都是成名前辈,难道怕我跑了不成?” 齐秉南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 龟叟胡坤山连忙横跨一步,低声对齐秉南道:“齐兄休要大意,这小辈已获穷酸韩文湘真传,又参悟了擎天七式剑法;必须制住他的穴道,以免另生枝节。” 江涛用手抛弄着死老鼠,接口道:“堂堂龟叟,原来胆小如鼠……” 胡坤山怒目叱道:“小辈,休想心存侥幸,姓胡的不会上你的当。” 江涛哈哈大笑道:“也罢,假如诸位害怕,不妨现在就合力动手,制住在下穴道。在下把话说在前面,跟诸位回去,乃是被逼,并非出于自愿;途中若得机会,自然要想办法脱身的。到那时候,八位如果无力截阻,可不能怨在下。” 齐秉南残眉一剔,毅然道:“胡兄不必顾忌了,谅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齐某倒不信他是三头六臂。” 江涛道:“这可不一定,擎天七式神妙莫测,赤阳指力无坚不摧!诸位有没有自信,最好多考虑清楚。” 齐秉南冷笑道:“年轻人不可太狂,咱们就依你不制穴道,你有胆量尽管逃;但如脱逃不成,再被擒住,休怪齐某人当场砍断你的双腿。” 江涛笑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会后悔?” 齐秉南喝道:“少废话,走!” 江涛点点头,一挺腰,从供桌跳落地上。别看群邪人多势众,其实谁都对“擎天七式” 和“赤阳指”怀着无比戒惧。江涛身子一动,众人不由自主纷纷撤身倒退,罗氏五虎更一齐拔剑出鞘,如临大敌。 江涛轻掸儒衫,手里倒提着那只死老鼠,仰天大笑,缓步跨出庙门。“鬼手金刀”齐秉南紧跟着江涛身后,龟蛇二叟分拥左右,罗氏五虎则散开丈许,遥遥戒备着两侧空隙。八名黑道高手亦步亦趋,簇拥着江涛离开了破庙。 才走出庙门不远,江涛忽然停步,道:“诸位请派个人在前面带路,在下已经忘记来时方向了。” 齐秉南喝道:“你只管向前走,如须转向,老夫自会告诉你。” 江涛忽笑道:“你们只看守了左右和后方,万一我拔腿前奔,不怕追赶不及么?” 齐秉南冷哼道:“老夫劝你省点精力走路,少说废话。” 江涛无可奈何地举步,又向左侧的龟叟胡坤山道:“你最好离开我稍远一点,我若想夺路脱身,必用赤阳指,太近了不易防备。”胡坤山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江涛又道:“你别哼哼哈哈不肯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胡坤山忍不住,怒叱道:“闭上你的嘴,老夫没有好性子跟你罗嗦。” 江涛摇头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这才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胡坤山勃然大怒,暴喝道:“你再敢口里不干不净,老夫就割掉你的舌头!” 齐秉南沉声道:“胡兄休中小辈激将小计!他正要惹咱们发怒,分散注意,以便觅机脱逃,别理他就行了。” 龟叟强捺怒火,果然不再理睬;任凭江涛无话找话,只是不答。 江涛计无所施,表面虽还保持镇静,心里不禁暗暗焦急。破庙距离“鬼手金刀”齐秉南那片橘林,大约二十里光景;再拖延,半天也走到了。难道自己真的就此跟他们回去,听由他们摆布宰割?不!当然不能。 那么,趁他们疏忽大意的时候,拼命一击,摆平一两个,夺路逃走?但附近既无茂密树林,也无巨川大河;在这种毫无隐蔽的旷野,就算一击得手,冲开一条血路,也别打算能逃出百丈以外。拼吧?对方八名高手,自己只有赤手空拳,那更是铁定不二,准败无疑。左思右想,无计脱身,那片橘林业已隐隐在望。 江涛把心一横,正准备‘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作孤注一掷,突然望见橘林后出现一列人影。不一刻,人影已近;原来竟是十六名妙龄少女,簇拥着一乘线呢黄帘的暖轿,朝此方向来。 那十六名少女衣分四色,内中除了四名穿翠绿衫裙的徒手抬着暖轿,其余全部劲装疾服,肩系长剑。由四名红衣少女开道,四名蓝衣少女随护轿后;另外四名黄衣少女,则分别簇拥着暖轿;右左一眼望去,真个五彩缤纷,花团锦族,十分鲜艳夺目。 这一行奇异的行列虽然全是妙龄女郎,莲步摇曳,却走得极快,转瞬已至近前。江涛悚然一惊,敢情那四名抬轿的绿衣少女,依稀竟跟那天夜晚在河中沐浴的四女有些相似。心念微动,连忙加快脚步直向暖轿迎去。 “鬼手金刀”齐秉南突然抢前几步,沉声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江涛奇道:“咦!你们不是要带我回那片橘林里的茅屋去吗?我早就饿啦!快些赶到,好弄点食物填饱肚子,难道错了?” 齐秉南目光闪动,迅速望了那乘暖轿一眼,冷冷道:“现在不急赶路,你替老夫安份些,站过一边去。” 罗天威诧问道:“齐兄,有何不妥?” 齐秉南低声道:“暖轿可疑,宁可谨慎些让它先过。大家别动声色,小心戒备。” 群邪也看出这乘暖轿气势不凡,轿中绝非寻常人物,都点头答应,纷纷闪开正路,暗中凝神戒备,环绕监视着江涛,等候暖轿通过。 江涛纵声笑道:“何必大惊小怪呢!不过是新娘子坐的花轿罢了,瞧你们怕的……” 齐秉南双睛一瞪,沉喝道:“住口!不许出声,再多嘴就别怪老夫不守诺言了。”江涛抖肩一笑,摇摇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果然没有再开口。 这时候,那乘暖轿已抵前。轿前四名开道的红衣少女冷冷打量了齐秉南等人一下,并未稍停,径由丈余外昂然而过。暖轿紧随而行;才越过江涛不足数步,江涛忽然举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就在他一举手的刹那,原来提在手里的那只死老鼠,忽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名绿衣少女脚边。 那少女一脚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顿时一声尖叫,险些连轿杠也摔了! 尖叫之声一起,暖轿顿止。前面四名红衣少女霍地旋身,轿后四名蓝衣少女突然加快脚步。红影掠退,蓝影前奔,飞快地穿越暖轿右侧,排成一字长列。“呛”龙吟声中,寒光乍现!八柄长剑一齐出鞘,恰好面对齐秉南一众九人。 轿侧一名黄衣少女叱问道:“何事惊扰?” 那抬轿的绿衣少女哭丧着脸,呐呐道:“一只……一只死老鼠…,,黄衣少女微微一怔,俯身从地上拾起那死老鼠,粉脸顿现怒容,扬目向齐秉南喝道: “这是谁的?” 江涛应声道:“是区区在下的。” 那黄衣少女冷眼朝他看了又看,寒着脸道:“看你一派斯文,原来竟是轻狂之徒,你以为咱们是好期负的,…。,” 江涛摇手笑道:“姑娘别误会,在下并非故意;只是提在手上的老鼠突然逃了。” 黄衣少女脸色一沉,叱道:“胡说,分明是死老鼠,怎会逃走?” 江涛笑道:“姑娘不知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灯草打破锅!河里的石头也会滚上坡……” 黄衣少女用手一指,喝道:“狂徒存心相戏,饶人不得。拿下了!” 两名红衣少女应声发动,长剑连闪,欺身而上。 “且慢!龟蛇二叟一齐拂袖横身拦在江涛面前。胡坤山阴侧侧道:“很抱歉,这人不能轻易让给你们。” 黄衣少女黛眉一剔,道:“怎么说?” 江涛抢道:“他们意思是说,姑娘如欲提拿在下,必须先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黄衣少女冷笑道:“你仗恃有这些同伙,以为咱们就奈何不了你?” 江涛笑道:“那就要看你们谁强谁弱了。” 黄衣少女吟道:“这也算不得难事。”纤手一挥,喝道:“一并拿下。”另两名红衣少女疾挽剑花,并肩齐出。 罗氏五虎一见,勃然大怒,同声叱道:“谁敢动手!”纷纷亮出兵刃,一拥而上,齐秉南急叫道:“休中小辈离间之计……”无奈为时已晚!四名蓝衣少女也在混战中出手,八柄长剑紧紧围住了罗氏五虎和龟蛇二叟。 罗氏五虎俱是剽悍之徒,龟蛇二叟的功力,更在五虎之上。但那八名少女显然曾练过一种精妙绝伦的合击剑术;八柄长剑飞舞盘旋,飘洒从容,竟无丝毫破绽。 齐秉南翻腕拔出金刀,一回头,却见江涛正负手闭立,望着自己颔首而笑。那笑意好古怪,似嘲,似谑,又似含着几分怜惜。齐秉南怒道:“小辈,你别得意,也别想趁机脱逃! 江涛笑着摇摇头道:“尽请放心,时机尚未成熟以前,我是不会逃走的。”接着一耸肩头,又道:“依在下看,前辈还是赶快去帮帮几位贵友吧!这样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齐秉南哼道:“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岂是二叟、五虎敌手!” 江涛笑道:“可是别忘了,人家还有一半没有出手。何况,轿子里的正主儿尚未露面哩!”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场中激战虽烈,那乘神秘的绿呢暖轿停在两丈以外,轿中寂然无声;而护卫暖轿两侧的四名黄衣少女,也显得份外镇静沉着。从气度神态估计,黄衣少女武功必然高过场中少女。 齐秉南微微一怔,心里不禁寒意陡生。暗忖道:“侍女尚且有如此身手,轿中正主儿当然更不轻视,看来不早作决断是不行了。他意念飞转,回顾江涛阴侧侧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有心人,老夫若出手助战,岂不正遂了你脱逃的心愿?” 江涛晒道:“笑话!我要走随时可走,前辈守着也没有用。” 齐秉南道:“你何不试试?” 江涛道:“在下旦等你们双方分出胜负,再走也不迟。” 齐秉南面色一寒,冷笑道:“这主意虽好,可惜未必就如人愿。小辈,你死了这条心吧!”残眉陡剔,沉声喝道:“各位暂阻强敌,不可恋战!齐某带这小辈先走一步。”声落人动,左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扣向江涛肩头。 齐秉南既负“鬼手”之名,双掌久经淬炼,自腕间直到指尖一片瘠瘦乌黑,状如干尸;一望而知是练过“枯佛手”、“黑沙掌”一类霸道毒功。 齐秉南目的不在伤人,是以出手时并未运功力;只想制住江涛,擒返茅屋,以免节外生枝,被其脱逃。当时江涛分明就站在前面三尺左右,原属伸手可及;不料指尖堪堪搭实,眼前人影一花,竟扣了一个空。 齐秉南骇然一惊,连忙缩掌横护胸前;霍地旋身半转,扭头回扫。却见江涛仍然背负着双手,含笑站在原来的地方,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过。这情景,直令齐秉南怪眼连翻,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bored兄扫校 第三十七章 剑穗飘香 江涛笑意盎然,却用诚挚凝重的语声说道:“齐老前辈,二十年蹈光养晦,隐世静修,应该已经看透限险世情了。孽海无边,失足易,抽身难!何苦又受蛊惑,再染血腥杀孽呢?” 齐秉南定了定神,竟未体会到这番语重心长的诫勉之意,冷哼道:“小辈不要仗着区区身法,就以为老夫耐何不了你,再接这招‘鬼王爪’试试!?”说着,左手一提,脚下疾跨两步;扬手一抓,径向江涛下盘探到。 他惊于江涛身法怪异,再度出手已暗蓄真力。只见他五个枯柴似的手指不住颤抖,指尖竞泛起一阵淡淡的黑雾;相距一尺以外,劲力已透指射出。 江涛笑容一敛,倒踩奇门,一晃肩,人影已沓!齐秉南早料到他会闪避,猛然吐气开声,左臂连振;由左至右,一连发出三抓。刹那间,黑雾弥漫,暗劲横流;方圆半丈之内,沙尘飞卷,草屑四射! 江涛没想到齐秉南功力如此精湛!连换三次方位,仍然未能脱出“鬼王爪”笼罩之下。 逼得一声大喝,力贯右臂,骈指暴点而出。“赤阳指”后发先至!穿透黑雾,激射齐秉南右肩。 齐秉南大惊失色,忙不迭挽力护身,急求自保!亏他应变得快,江涛也因仓卒发指,未尽全力;指风破空射至,“睁”地一声脆鸣,正击中金刀刀身。齐秉南踉跄退出四、五步,低头一看,金刀赫然竟被射穿了黄豆般大一个洞孔。 江涛沉声道:“在下敬重你早有向善之心,甘年来未造杀孽;你该知难而退了。” 齐秉南气喘吁吁,怒目道:“你伤我爱女,毁我兵刃;此仇此恨,怎能罢休……” 江涛道:“老前辈错了!受伤可以治愈,刀毁可以再铸;但误交恶友,招致丧妻毁家的大祸,却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二十年前所受恶友的害还不够吗?岂可一错再错,又蹈覆辙?” 齐秉南听得机伶伶打个寒噤,怒火顿消,颤声问道:“你……怎知老夫当年恨事?” 江涛道:“在下不但知道当年之事,更知道毒手屠夫王儒通的下落!” 齐秉南猛然一震,脱口道:“此话当真?” 江涛正色道:“不过,王儒通靠山势大,凭一己之力,绝难报得血仇。在下此时不能说出他的藏身之处,这是替老前辈着想,希望前辈不必追问。隐忍待时,自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齐秉南切齿作声道:“老夫已经隐忍了二十年” 江涛道:“二十年尚且忍耐了,何不能再忍几天?坦诚奉告一句,唯有忍,才有报仇的希望。‘擎开七式’剑谱旷世绝学,在下译书时绝未私藏。前辈若能恃以研授令媛,对将来报复血仇定有稗益。区区微忱,前辈务请三思。”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册剑谱,交给了齐秉南。 齐秉南满脸激动之色,怔立片刻,忽然一顿足,调头如飞而去…… 江涛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由衷颔首微笑,整了整衣衫,也昂然转身向旷野中行去。行未多远,突闻身后娇呼道:“公子留步!”一名黄衣少女已掠身追到。 江涛反身笑道:“在下情急脱身,冒昧掷了一只死老鼠,难道姑娘真要追究见责吗?” 黄衣少女含笑道:“本来是该追究的,但咱们小姐已经宽谅不罪了。只请公子稍留片刻,小姐有话要问问你。” 江涛皱眉道:“在下并不认识你们小姐,何况那七个人都是在下的冤家对头,被他们发觉,在下就脱不了身啦! 黄衣少女掩口笑道:“公子何必自谦呢?凭适才身手,再加七个也拦不住公子。” 江涛忙道:“话不是这么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在下如能脱身,也就不必用死老鼠借重各位姑娘出手相助了。” 黄衣少女道:“就算是吧!公子借重过咱们,总该去见见救命恩人呀! 江涛见她口齿伶俐,不便峻拒,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去拜谢援手大恩吧!” 那黄衣少女领着江涛回到暖轿前,果然立被龟蛇二叟和罗氏五虎发觉。 群邪扭头四顾,不见“鬼手金刀”齐秉南,只当已被江涛杀害。顿时暴发凶性,厉吼连声,纷纷施展重手。龟蛇二叟更解下了“毒龙带”,当先开路,扑向暖轿。八名少女拦截不住,被逼得步步后退。 四名护轿黄衣少女一齐拔剑出鞘,正欲出手;突然,暖轿中传出一声无限娇慵的轻咳,缓缓道:“牡丹,叫丫头们撤回阵剑,让我看看是些什么桀骛不驯的东西! 黄衣少女低声道:“不过是几个幺么小丑,婢子们尽够应付。小姐千金之躯……” 暖轿中截口道:“传我的话,撤回阵剑。”语声虽然娇慵,却隐隐具有慑人威仪。 那名叫牡丹的黄衣少女不敢违拗,只得向其余三名同伴使了个眼色。四人横剑分立轿前,然后高声道:“小姐吩咐,红蓝四象剑阵一齐撤回!”正在遂步后退的八名少女各自虚晃一剑,旋身倒纵,一齐掠回暖轿前。 龟蛇二叟和罗氏五虎洒开大步,急步追至。 暖轿中一声低喝道:“卷帘!”呼地一声,四面鹅黄色轿帘一齐向上卷起;群邪都觉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同时在距离丈余外顿住了脚步。 江涛急忙扬目望去,心中也不期发出一声惊嗟!只见暖轿中,端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黑衣丽人;头挽官髻,斜插凤摇,黛眉含烟,双瞳似水;一身黑衣,更衬得面庞凝肤赛雪,艳光逼人。 江涛出身富家,自问见过的美貌女子不少,却从未见过像这黑衣丽人似的令人心弦震动。她不仅美,而且美得使人不敢逼视;非单容貌美,气质、风韵更无一不美!常言说: “貌美如花。”但这黑衣丽人却另具风仪,使世间百花,简直无法比拟。使人间脂粉,都为之自惭形秽!无怪轿帘一卷,满场鸦雀无声;连跋扈傲慢如龟蛇二叟,剽悍凶残如罗氏五虎,一个个屏息静气,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了。 那黑衣丽人只冷冷扫了群邪一眼,满脸鄙夷之色;却向江涛微微颔首,缓声道:“你过来!” 江涛心弦一紧,身不由已应声走至轿前,躬身一礼道:“在下江涛,拜见小姐。” 黑衣丽人似乎一惊,无限讶诧地问道:“你就是把擎天七式译印成书的江涛?” 江涛应道:“正是区区在下。” 黑衣丽人轻轻“啊”了一声,道:“难怪他们要放不过你了……不过,有我在,谅他们不敢放肆。” 江涛拱手道:“多谢小姐援手之德。” 黑衣丽人举手微抬,道:“来!过来让我看看。”江涛不解她要看什么,但却直觉她一语出口,似有无法描述的力量,令人不敢拒绝;连忙依言再走近一步。 黑衣丽人皓腕一伸,轻轻拉住江涛的手肘,亲切地问道:“我看见你竟会‘赤阳指’,落拓书生韩文湘是你什么人?” 江涛忙肃容躬身答道:“乃是家师。” 黑衣丽人又“啊”了一声,嫣然道:“原来是老友高足,那就更非外人了。” 江涛方自一怔,却被那黑衣丽人轻轻一带,拉进了暖轿,黑衣丽人娇躯挪移少许,让江涛并肩坐在自己身边,素手微扬,娇喝道:“垂帘,起轿!牡丹和三婢开道,阻路者,格杀无论!” 众女齐声呼应,轿帘立垂;暖轿也离地而起,缓缓向前行进。 黑衣丽人自始至终,没有跟龟蛇二叟和罗氏五虎说过一句话,群邪也无人开口。及至轿帘复垂,四名黄衣少女仗剑开道,暖轿缓缓离去;群邪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龟叟胡坤山一抖毒龙带,叱道:“哪里走”举步欲追,却被蛇叟荆天鸣一把拖住,沉声道:“休要鲁莽,我看她很像一个人…,,胡坤山和罗氏五虎齐问道:“谁?” 荆天鸣摇了摇头,低声道:“让我先试探一下。”于是,扬声叫道:“轿中高人,请示尊号!” 黑衣丽人矜持地掀了掀樱唇,道:“牡丹,告诉他吧!否则他们不会死心。” 牡丹应声吟道:“玉洁冰清冠巾帼,剑穗飘香做须眉……” 吟声未毕,群邪尽都变色,骇然失声道:“是她!” “飘香剑聂云英! 蛇叟荆长鸣长叹一声,道:“唉!幸亏有此一问,也该那姓江的小辈走运了……” 罗天猛犹有些存疑,低声道:“聂云英名列十三奇‘闺’字,成名数十年,那会这样年轻? 蛇叟荆天鸣冷笑道:“可惜阁下尚未遇见‘黑白双妖’,人家七十多岁了,看起来还是个小娃儿,小姑娘哩!”罗天猛脸上一红,默默低下了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牯岭瑰丽,庐山巍峨,冠绝江南。 登庐山,由妙智铺折向西南,有一条岔道可达东林寺。就在距离东林寺不远一片寒林掩蔽下,建着一座精致而雅静的庄院。这庄院并不宏大,但背倚名山,俯望大江,气势却颇见雄伟。院落中白石为墙,拥着一线清泉。终日流水淙淙,轻涛盈耳,令人顿兴出尘之感。 在门前,朱扉铜环,绿茵鲜苔。门上悬着一方匾,缕着“寒林别业”四个金字。 黄昏时分,一抹夕阳洒满庭院。临西一间雅致客室房门缓缓启开,负手踱出两条人影。 这两人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儒衫少年,正是江涛;跟在后面的黄衣少女,却是“飘香剑” 聂云英那名侍婢牡丹。 江涛缓步跨落石阶,仰面望了望西天瑰丽的晚霞;忽然剑眉微皱,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又是一日落霞照归鸦!日子过得真快,今天是第十天了……” 后面牡丹‘嗤’地一声低笑,接口道:“江公子是嫌岁月虚度?还是嫌咱们小姐款待不周呢?” 江涛摇摇头道:“都不是,在下的确心急欲往红石堡。虽承聂老前辈盛情挽留,总觉叨扰太久,于心不安! 牡丹眸子一转,抿着嘴道:“喔这么说,我明白啦!咱们小姐看中公子天纵奇才,挽留多住几日,好指点婢子们研习‘擎天七式’剑诀;公子是嫌咱们愚策,不堪教诲,学得太慢,以致耽误了公子的大事,对不对? 江涛连忙正色道:“牡丹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的意思。其实,聂老前辈巾帼奇英,名满天下!能够获此良机面聆教诲,得益的是在下。那七招剑法,在下虽然略有些领悟,但对聂老前辈和姑娘们来说,不过粒米萤光,又算得了什么!” 牡丹笑道:“咱们小姐神功通玄,自是不同,但我倒觉得那‘擎天七式’不愧是威震武林的旷世奇学,只恨资质太差,领悟不出它的诀要神髓……”忽然移前两步,靠近江涛身边,娇痴无限地呢声说道:“公子,趁现在天还没有黑尽,再教婢子习练一遍可好?” 江涛蹩眉道:“今天姑娘们不是已经练过大半天了么? 牡丹不依,一扭娇躯道:“那是跟大伙一起练的,公子就不肯单独教婢子一遍?” 江涛笑道:“擎天七式似浅实深,变幻迷离,原须两人以上分练合用才易收效;何况在下所领悟的也并不多。这些日子,早就一滴半缕全掏出来了,实在想不出新的变化来了牡丹嘟着小嘴道:“哼!我才不信哩,公子一定藏私,没把真正诀窍教给咱们! 江涛道:“不!在下绝无私心;否则焉肯将剑谱译印成书公诸天下……” 牡丹螓首连摇,将两串耳坠摇得叮当作声,撒娇道:“不信不信!一百个不信!” 江涛轻谓道:“在下确无妄语,姑娘一定不信,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牡丹眨眨眼,道:“除非公子肯单独教婢子练一遍,婢子就相信了。” 江涛被她纠缠不过,无奈地道:“好吧!姑娘定要单独练一遍,在下只得从命。” 牡丹欣然道:“真的?不哄我? 江涛笑道:“何必骗人!请姑娘取两柄剑来,咱们就在院中演练……” 牡丹抢着道:“不要在这儿,咱们还是去后园‘剑室’方便些。公子既答应单独教我一人,当然不能叫她们看见了。”说着,嫣然招手,当先领路转向后园。江涛摇头一晒,缓步随行。两人顺着青石花径绕过屋角,穿越一重月洞门;一前一后,向那座矗立在园角的练剑石室走去。 刚走到石室门前,突听见空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尖锐鸣声。江涛仰头张望,只见一点灰影由远而近,临空盘旋数匝;忽然敛翅疾泻,落入“飘香剑”聂云英所居小楼后方原来是一只健鸽。 这时,牡丹正启开剑室石门,闻声回顾,也望见那只飞鸽。当下神色一动,忽道:“公子请先进剑室坐一会,婢子去去就来。”说完,向江涛浅浅一笑,匆忙往小楼而去。 江涛不禁心头微动,暗忖道:“飞鸽带笛,分明是只信鸽。素闻‘飘香剑’乃大家闺秀,极少履足江湖,怎会畜养信鸽呢?”但继而又想到:“既属武林中成名高人,总不可能完全闭塞耳目与世隔绝;何况此处名为‘寒林别业’,也许她另有居所,并不常住这儿。使用信鸽传递讯息,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心中释然,也就未再留意,便信步走进了“剑室”。 不多久,牡丹急急返来,却十分歉疚地赔礼道:“真是太不巧了!刚才小姐吩咐,要婢子侍候焚香诵经;婢子又不敢说出单独练剑的事,只好委屈公子白来一趟。咱们改天再练可好?” 江涛原出无奈,这话正合心意,笑道:“既然聂老前辈有事,改天也好。” 牡丹感激地道:“婢子送公子回客房去” 江涛含笑起身,道:“不必了,在下自己回去吧。甫举步,忽然心念一转,又漫声问道:“聂老前辈信佛吗?” 牡丹道:“不!小姐本来不信鬼神,只因老夫人谢世早,小姐感念慈思;每天晨昏,总要沐浴焚香,默诵‘心经’百遍,祝祷老夫人超升仙界。几十年来,从未中辍。” 江涛点头赞叹道:“聂老前辈成名多年,偌大年纪犹念母恩,侠行孝义,无怪受人景慕。”一面说着,一面走出石室。心中却暗忖:“既是每日例行之事,怎会现在才知道呢?” 牡丹锁好室门,坚要伴送出园,江涛只得由她。行经月洞门时,江涛随口又问道:“聂老前辈很喜欢养鸽子?” 牡丹一怔,道:“没有啊?” 江涛笑道:“刚才那只信鸽……”话犹未完,忽又顿任,诧问道:“姑娘怎么了?” 原来牡丹脸上竟已变了颜色……—— bored兄扫校 第三十八章 扫径迎宾 牡丹闻言一震,急忙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啊!公子是问刚才那只鸽子么?那不是咱们养的,是……是有一天哪,不知从那儿飞来一只野鸽子,玉兰她们几个丫头瞧着好玩,就偷偷用笼子关起来;被小姐知道,重重骂了一顿,才放了江涛注目道:“放了?” 牡丹又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放虽放了,谁知那死鸽子却不肯走;总是飞出去绕几个圈,又飞回来,赶也赶不走。刚才公子看见的,八成就是那讨厌东西!” 江涛微微一怔,接着哑然失笑道:“不错,赶也赶不走的鸽子,的确讨厌! 牡丹闪目暗暗扫了江涛一眼,低声道:“公子可别把这件事告诉小姐,要不然,婢子们又得挨骂了。” 江涛含笑点头道:“在下不是多嘴的人。其实,养几只鸽子玩玩,本是小事,聂老前辈也太严厉了一点。” 牡丹道:“咱们小姐天性好静,又喜清洁,所以不许咱们豢养禽兽。” 两人边谈边行,直到客室门前,牡丹才告退离去。 这一夜,江涛失眠了。 他对“飘香剑”聂云英本有十二分崇敬,但牡丹的奇异举止和闪烁言词,却使他疑窦丛生,感到无比惊讶!那鸽子分明是只久经训练的信鸽,飞落的地方正是聂云英居住的绣楼。 若说仅是侍女们私下养着好玩的野鸽,这话殊令人难以置信。 其次,武林中人飞鸽传讯,本极平常,牡丹为什么言词矛盾矢口否认呢?再证以聂云英堂堂十三奇的身份,竟数度挽留;要自己将“擎天七式”剑法所领悟到的诀要,传授四名黄衣侍婢,更属悖背常情。难道“闺”也会跟“仙”、“妖”一样,觊觎剑谱,暗存诡谋? 他越想越惊,几次冲动,恨不得偷偷潜入后园仔细刺探一番。终于又诫自己,万万不可鲁莽!或许信鸽的确是牡丹等婢子私下畜养的;自己小题大做,宣扬开来,未免太失礼数了。 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到天色破晓,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正朦胧间,却被一阵急剧的脚步声惊醒。江涛睁眼一看,业已红日当空,辰牌早过了。 园子里人声喧嚷,往来不绝,显得十分忙碌。江涛急忙披衣起身,启开房门,牡丹已伫立在门外;而桌上盥洗之物俱已齐备。 牡丹含笑问安,道:“公子睡得好香,快近午了,还在高卧? 江涛尴尬笑道:“昨夜睡晚了些外面什么事这样忙乱? 牡丹道:“今天有客人上山,他们正打扫房屋园子呢? 江涛诧问道:“是什么客人,竟如此隆重?” 牡丹笑道:“自然是很重要的客人哪!公子别再耽误了,快些梳洗,咱们小姐在厅中等候许久啦! 江涛匆匆梳洗完毕,整衣前往正厅。果然,聂云英已经端坐而待。当下叙礼入座。聂云英微笑问道:‘刚起来,还没吃过早点吧?” 江涛忙道:“晚辈疏懒,竟劳老前辈久候,失礼得很……” 聂云英笑道:“年轻人原该多睡些时候,等到老了,想睡也不能了。你来了旬日,还没有去山中游览;等一会用毕点心,叫牡丹陪你去逛逛庐山,可有兴致?” 江涛道:“多谢老前辈盛情,只是又要烦劳牡丹姑娘了。” 聂云英道:“还有一件事,今天庄中有位远客要来,我怕你受到拘束,特意在后园楼下,替你另外收拾一间卧房。今晚就迁来后面安歇,你愿意吗?” 江涛迟疑了一下,答道:“后园是老前辈和姑娘深闺,晚辈恐怕” 聂云英笑道:“恐怕什么?不是我倚老卖老,论年纪,我与令师相差无几。你才十多岁的孩子,还避什么男女之嫌! 牡丹也笑着接口道:“江公子样样都好,就是太拘泥了些。” 聂云英脸一沉,轻叱道:“丫头放肆!江公子是知书达礼的人,久受一代奇人韩大侠熏陶,循规蹈矩,原属应当。那像你们这般口没遮拦,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牡丹暗暗一点舌头,不敢再多嘴。 江涛心念电转,起身拱手说道:“晚辈叨扰已久,正欲向老前辈告辞。不如就此拜别,前往红石堡……” 聂云英矍然道:“你是嫌我这儿简慢,赌气要走? 江涛忙笑道:“晚辈怎敢!实在是心急当年神剑双英之事,想早些判明天心教所囚老人,究竟是不是红石堡主” 聂云英微微一笑,颔首道:“这件事固然重要,但也不须急在一时。难得咱们一见投缘,过几天,我会替你安排。”江涛还想再求,聂云英已经站起身来,亲自指挥仆妇清扫去了。 牡丹待聂云英去远,才扮了个鬼脸,低声道:“都是公子推三阻四,害人家也跟着挨骂。游山玩水那里不好?公子就算不想去,也乐得答应;让婢子偷闲一天,到外面去玩玩呀!快些吃完点心,咱们就走!江涛无奈,只好由她摆布。 牡丹催促着用毕早点,又换了一身轻便短装;手里挽了个小藤篮,放些干粮饮水,笑容满面,兴高采烈陪着江涛出了“寒林别业”。 两人由后庄小径攀藤穿林而上,先游东林寺;然后折向东行,逛花莲洞、观音岩;再经小天池,越含蹯口。一入山,直到栖贤寺,遍游马头、白鹿洞各处名胜。 牡丹肆意嬉笑,沿途一一为江涛指点风景:何处是白鹿升仙台?何处是文珠塔?逛累了便随处席地而坐;饿了便取出干粮糕饼,叫江涛快吃。可是,江涛却哼哼哈哈,唯唯否否,何曾注意到什么名胜古迹!在他心里,一直思索着。那位要来的客人是谁?聂云英为什么要自己迁往后园?是为了那只信鸽?或是不愿自己见到那位贵客呢? 牡丹却游兴正浓,一味纠缠着道:“江公子,咱们别走大路。从汉阳峰绕莲花峰下山,顺西麓再经铁船峰回东林寺;把全山都逛个遍,你说好不好?” 江涛漫声道:“那要多少时间?” 牡丹道:“走快些,一天尽够了。入夜以前,一定可以回到后庄。” 江涛摇摇头道:“在下不会轻身提纵功夫,只怕走得太慢,人夜以前赶不回去。迷失乱山中岂不糟透!” 牡丹诧道:“公子内功、剑术、指掌、身法都很好,怎会不懂轻身提纵功夫?” 江涛苦笑道:“师父没有教过,那会懂得?” 牡丹道:“这也不难。咱们练武的人,就怕内功根基不足;只要内功深厚,其余都是诀窍问题。所谓‘气浊则体沉,气清则身轻’!纵跃飞腾,全凭一口真气;公子只须提足真气,一学就会了。” 江涛笑道:“姑娘愿意教我这个笨徒弟吗?” 牡丹粉脸一红,嫣然道:“教不敢当,试试看嘛!”悄目一瞬,见不远处有棵大树;树枝横伸丈余,粗逾儿臂,距地面约有三丈左右。便向江涛招招手,叫道:“公子,你先看我做个样儿。”说着,莲足轻点,冲天掠升而起。凌空一式“巧翻云”,柳腰微折,飘然落在树枝尖端。那树枝仅仅颤动了一下,连残叶也没有抖落一片。 牡丹挺立树梢,迎风一拂额前发丝,偏着螓首笑问道:“如何?” 江涛赞道:“身轻似燕,不愧名家嫡传。” 牡丹一脸得意之色,道:“公子自忖能不能跃到三丈高?” 江涛摇头道:“恐怕连一丈都跃不到。” 牡丹道:“会爬树么?” 江涛笑道:“那倒是拿手绝技。” 牡丹道:“好!公子就从树干爬上来吧! 江涛道:“时候已不早了,咱们动身下山要紧!那有工夫爬树玩‘…” 牡丹滇道:“你不是要学轻功诀窍么?这正是最好的练功地方,怎么又不肯了? 江涛晒笑道:“练功方法虽多,倒没听说过练习轻功先要爬树的!” 牡丹娇嗔道:“不管哪!你爬上来就知道奥妙了。快嘛!” 江涛满腹心事,只想早些下山;被她催促不过,只好摇摇头,撩起衫角,依言从树干攀缘而上。站在横枝根部,问道:“现在又该怎样了?” 牡丹招手道:“现在顺着横技走过来;记住落脚要稳,尤其要提足真气,心无旁骛。假如怕摔下去,就闭住眼睛别向下面看。好啦!开始!” 江涛只得照她的话,缓缓举步向前走去。初行之时,尚能镇定;等到行至树枝外端较细部位,却感枝身颤抖,忽沉忽升。令人心悸目眩,几乎不敢跨步。 牡丹低声道:“别慌!提住真气,全神贯注落脚的位置。对!就是这样,大胆举步。反正只有三丈高,摔下去也不要紧 江涛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走完那半丈多一段距离,居然并未摔下去。但立身树枝尖端,脚下细枝已经不逾寸;树身下沉将及丈余,还不时发出“格格”轻响,就像快要折断似的。 牡丹笑问道:“怎么样?并不困难吧? 江涛摇头道:“这那儿是练轻功,简直在练胆量。” 牡丹道:“不错!纵跃飞行,蹑空蹈虚,胆不大怎么行?现在公子再练习一遍,走回去,再走回来。但每当提步的时候,记住将真气汇集腰后‘志堂穴’。举左足,气注右腰;举右足,则气凝左腰,就会领略到其中决要了。” 江涛依言而行,往返一次,果然竟有奇效。每一举步,真气换注后腰左右志堂穴,顿觉步履轻盈了许多。等再次立身枝头时,那横技仅下沉五、六尺,而且也没有“格格”欲断的声音了。心里一兴奋,暂时抛开纷扰心事;兴味盎然,又自动往返走动了两遍,竟一次比一次轻巧。 牡丹道:“行了,第一步就练到这儿为止;咱们再进一层,练习第二步。”说罢飘身落地,拾了一些各重二、三十斤不等的石块,仰面道:“公子已得摄气轻身诀窍,但徒手练习比较容易。从现在起,每次增加三十斤石块,以二百斤为限。必须做到托石若虚,树枝不曲,才算成功。” 江涛笑道:“好!抛上来!”牡丹先抛上一块大石,江涛往来走了数次,已能举步自如;于是又增加了一块…… 不到一个时辰,石块由轻而重,由小而大,渐渐增至百余斤。江涛凭着深厚内功基础,再加天赋奇佳,一旦全神贯注,练来毫无困难。不仅做到了托石若虚,更视那线枝如康庄大道;迈步从容,轻快无比。 牡丹接连抛了一个时辰石块,两只粉臂都抛酸了。最后抱起一块重逾二百斤的大石,竟无力抛上三丈高的横枝。娇嘘一声,将大石向地上一掷,摇头笑道:“我的公子爷,请你自己下来拿吧!我实在抛不动了。” 江涛答应着,一闪身,轻轻跃落地面;俯身抱起大石,一顿足,凌空而起。刚惊起两丈光景,忽然一声惊啊,双手一松,从半空中滚落下来。砰砰两响,人石都摔在地上! 牡丹吓了一大跳,急奔过去,急问道:“怎么啦?摔伤那儿没有?” 江涛怔怔坐在地上,好一会,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牡丹顿足道:“公子疯了吗?人家吓死了,你还笑” 江涛一跃而起,指着那块重达两百多斤的大石笑道:“我成功了!你看,我竟能从三丈高处跃下来,并抱起这么重的大石块跃上去。这不是大功告成了么?” 牡丹一怔,也回嗔作喜,道:“真是的!我倒没有留意呢,公子再试一次! 江涛点点头,仰面略一张顾,双足微顿;身形破空激射,竟达五丈多高!飘然落在树枝尖端,枝不沉,身不晃。气定神闲,儒衫飘飘;宛如玉树临风,金童降世。 牡丹既惊又喜,拍手笑道:“快拿谢师礼来,好好酬谢我这位师父……” 江涛飘身落地,道:“应该重谢!若非姑娘慧思巧运,想出这特别练功方法,在下绝难领悟其中秘诀。等回庄以后,禀明聂老前辈,再酬谢姑娘指点之情。” 谁知牡丹听了这话,却突然笑容尽失,急急摇手道:“不!不!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小姐,那不是谢我,反是害了我了 江涛诧道:“为什么?难道聂老前辈知道了会不高兴?” 牡丹神情变得十分慌乱,忽又摇手道:“‘不!不!小姐当然会很高兴的。不过……不过……这原是公子天赋高,资质好,内功又深厚,才能举一反三。婢子是说着玩的,怎敢真的居功索赏……” 江涛情知这绝非由衷之言,心念一动,笑道:“姑娘不肯居功,说给聂老前辈听听,也不要紧呀?” 牡丹竟急得险些要哭出来,颤声央求道:“公子,就算你可怜牡丹,千万不要告诉咱们小姐。因为这是咱们小姐的独门心法,严瞩不准转授外人。都怪婢子一时忘情,倾告了公子,小姐知道定会重责……” 江涛摇头道:“我不信,我要当面问问聂老前辈!”—— bored兄扫校 第三十九章 隐衷难言 牡丹一急,忽然“噗”地屈膝跪倒,凄声道:“牡丹私授本门秘诀成全公子,公子何苦定要害牡丹领受重责才甘心呢?” 江涛侧身避开一步,注目道:“聂老前辈侠誉至隆,素受武林敬仰,断不致秘技自珍,严禁转授外人。你说这话,如果不是另有难言之隐,就是对聂老前辈侠名的一种侮辱。如此大事,当然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牡丹惶然落泪,低头道:“这么说,是婢子一番挚诚,反惹祸灾了!” 江涛心里颇感不忍,却又不能不装作冷漠。当下进逼道:“除非你愿意把心里的真话说出来,否则,我非禀告聂老前辈不可!” 牡丹仰面惊问道:“公子要牡丹说出什么真话?” 江涛道:“你心里有隐衷,为什么总是言语支吾,不肯实说出来?” 牡丹急道:“婢子并无隐衷,是公子误会了。” 江涛冷笑道:“那么我问你,昨天那只信鸽,分明是人饲养的,你为什么骗我说是赶不走的野鸽子?”牡丹娇躯猛地一震,面色顿变,默然垂首无语。江涛又道:“还有,庄中今天要来的客人是谁?你们为什么在藉口把我遣开,又将我迁入后园,不让我跟来客见面?” 牡丹重又扬起头来,满脸泪水纵横,说道:“这件事不是隐衷,那位客人是咱们小姐当年一位闺中旧友;小姐盼望与他见面,已经多年了;难得重晤,自有许多不便让人听见的体己话要说。所以才请公子迁居后园,此举并无恶意。” 江涛道:“既是聂老前辈的闺中旧友,就该请他住到后园才对。” 牡丹摇摇头道:“他是一位男客……” 江涛一怔,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太多疑了……但聂老前辈已多年末与他晤面,怎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到庐山来的呢?是昨天那只信鸽带来的消息吗?” 牡丹踌躇地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 江涛疑心又起,晒道:“我一提起那只信鸽,你就不肯说实话,显然那只鸽子必有秘密。反正从今天起,我要搬进后园去住了;总有机会到小楼后面去看个明白,你瞒也瞒不住的。” 牡丹霍然张目,急道:“公子千万不可造次!被小姐知道了,你会后悔莫及……” 江涛奇道:“为什么?小楼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牡丹含泪道:“公子不必多问任怎么问,牡丹也不敢多说。我只能忠告公子一句肺腑之言,公子最好……”语声微顿,痛苦地连连摇头,竟无法继续再说下去。 江涛大感惊异,柔声道:“最好怎样?你大胆说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牡丹扭头四顾,泪眼中遍布惊恐之色;几次张口,又强忍住。似乎话一出口,就会大祸临头一样。江涛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笑着安慰道:“不要害怕,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人;说出来,不会被人听去的。” 牡丹抽搐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颤声道:“公子……最好快走!离开庐山,离开寒林别业,越早越好……” 江涛骇然一惊,道:“我早就想走了,无奈聂老前辈不允牡丹嘶声道:“别让她知道,偷偷走吧!谁也不能告诉……”话犹未毕,突闻一声冷哼,后左侧林中闪出一条人影,冷冷叱道:‘牡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子。牡丹一见来人是个满头斑发的独眼老妇,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面色惨白如死,颤抖地叫道:“孙大娘” 那独眼老妇浑身黑衣,手里拄着一根乌光闪闪的拐杖;双目精光灼灼,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步履沉稳,神情阴骛,一望而知是个武功精湛的人物。江涛没有见过这独眼老妇,横跨一步,挡在牡丹前面,沉声喝道:“你是谁?站住说话!” 孙大娘身形一停,遍布皱纹的脸上忽然换了一副牵强的假笑,说道:“江哥儿,你不认识老婆子,老婆子却认识你。咱们小姐就知道牡丹这丫头最好搬弄是非,怕她跟哥儿疯言疯语,才叫老婆子随后跟来……” 江涛截口道:“我没问你这些,只问你是什么人?” 孙大娘眼中凶光一闪,似有愠意,嘿嘿干笑道:“老婆子是什么人,哥儿问问牡丹就知道了。” 江涛侧顾轻问道:“牡丹,她究竟是谁?” 牡丹一只手紧紧拉住江涛儒衫后襟,颤声道:“她是小姐的乳娘,公子千万别放过她;否则,咱们都活不成了……” 孙大娘脸色一寒,叱道:“牡丹,你好大的胆子!小姐待你不薄,你竟敢忘恩负义,挑拨江公子;教唆他侮慢前辈,对付老婆子?” 牡丹分辩道:“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孙大娘冷哼道:“小贱人,还敢嘴硬!老婆子句句入耳,只怕由不得你强辩。”接着,忽又堆下满脸假笑,扬声道:“江哥儿,你是名门高弟,千万别听这种长舌贱人的挑拨。咱们小姐岂是量窄之辈,什么独门轻功诀要,不许转授外人,……全是这小贱人胡说八道的疯话;哥儿要是不信,只须回庄去当面问小姐,就知道了。” 牡丹急忙接口道:“公子绝不能跟她回去,一回去就是死路……” 孙大娘独眼一瞪,杀机暴露,厉叱道:“大胆的贱人,我先宰了你!手中拐杖一顿,猛地欺身而上。江涛左掌一翻,横护胸前;右手骈指如戟,虚虚一扬,沉声道:“慢着,我有话问你!”孙大娘目光扫向江涛右手,暗吃一惊,连忙顿住前扑之势,阴笑道:“哥儿有什么话说?” 江涛肃容道:“大娘今年贵庚多少了?” 孙大娘微微一怔,笑道:“哥儿问这个干啥?” 江涛道:“大娘请先回答在下的话。” 孙大娘无可奈何地道:“老婆子今年五十六岁了。” 江涛冷笑一声,又道:“你真是聂老前辈的乳娘?” 孙大娘大声道:“自然是真,这还能假冒不成? 江涛鄙夷地道:“我只知道飘香剑聂老前辈三十年前即已名满江湖,如今少说些,也有五十多岁了,可不懂你这位乳娘是怎么来的?”孙大娘神色一震,顿被问得哑口无言,说不出半句话来。 牡丹低声道:“她本来就是假冒的……公子留神……”话未完,风声入耳,孙大娘已经抡拐横扫而至。江涛剑眉一挑,脚下疾转半匝;左手一带牡丹,飘然闪开数尺,沉声喝道: “你想干什么?” 孙大娘桀桀怪笑道:“小哥儿,你出身名门,你要被小贱人美色所迷,做出损份逾理的傻事。快跟老婆子回庄去,咱们小姐正等着呢!”她口里说着话,手上却未稍停;一根精钢铸造的拐杖,呼呼风生,急如骤雨,直向江涛和牡丹卷了过来。 江涛展开“九转迷踪步”,进退腾挪,身若飞絮;虽然不致被拐杖扫中,但却终因顾及“飘香剑”聂云英的身份威望,在事情未彻底弄清之前,不愿失礼成仇;所以只守未攻,显得掣肘迟疑。牡丹见他犹存疑虑,急得大叫道:“这老巫婆心狠手辣,功力甚高。公子别再躇踌了,赶快用赤阳指制她……” 孙大娘凶眸一转,拐杖急攻三招。突然一旋身躯,迅若怒矢般扑向牡丹;扬手一拐,狠狠砸落。牡丹慌忙闪避;钢拐擦肩而下,“砰”然一声,竟将地上击出一个深坑。 孙大娘一击未中,矮身抽拐,一个“风卷落叶”式,紧接着又是一拐扫向下盘。牡丹急急顿足跃起,不料孙大娘忽然中途变招,拐身一抖一弹;杯口般粗的拐杖,竟似长蛇昂首,踢踪迫击而上。只听她喉中明侧侧一声冷哼道:“着!拐头一送,正点在牡丹小膜上。 牡丹娇躯猛地一震,惨哼着连翻两个劲斗,从空中摔落下来。 孙大娘狞笑道:“小贱人,纳命来吧!大跨一步,抡拐便砸。拐杖刚刚举起,墓地听得江涛一声大喝,身后忽起尖锐的破空异响。 孙大娘骇然暗惊,连头也来不及回;左脚急探,右膝跪地,身子向前一倾。“嘶” 一缕劲风掠顶而过,一股焦味扑鼻。丈余外那棵大树上,轻烟一闪,竟洞穿一孔。 孙大娘举手一摸,摸了满手枯焦残发,不禁机伶伶打个寒供。忙不迭斜刺里纵身,倒拖着拐杖,如飞向山下逃去。 江涛扑到牡丹身边,急问道:“姑娘伤得重不重?” 牡丹卷卧地上,两手紧紧按住小腹,面如白纸,冷汗浑浑;但却强自咬着贝齿,毅然摇了摇头,低哑地道:“快……快截住她……千万不能……不能让她逃回庄去……” 江涛俯身道:“我先替姑娘治好伤再说……” 牡丹用力一甩头,颤声道:“不!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逃回去;否则,一切都完了……知道吗?” 江涛只得答应追:“那么,姑娘暂时忍耐些,我这就去追那婆子!” 牡丹连忙催促道:“快!快些追2绝不能放松……?” 江涛点点头,飞步穿林追出;扬目张望,那儿还有孙大娘的影子? 他略一沉吟,心里已有主意。这时天色尚早,庐山胜地,少不了总有游客。假如孙大娘从正道下山,光天化日必然不便施展轻功;自己若认准方向走直线追赶,居高临下,定能发现她的踪迹。心念一决,便舍开正道,提气腾身,直向“寒林别业”所在方位追赶过去。 没想到他刚领悟不久的轻身操纵功夫,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一路飞掠,宛若星丸下泻,跨溪越漳,竟然毫无阻滞。一口气疾退将近炊许时光,估计已有十里远近了。展目下望,果然看见前面一片茂林边缘,有一条人影掠闪即逝。十余丈的突石;一个黑衣斑发老人,正站在突石边沿探头向崖下张望,似因欲行无路,颇感踯躅。 江涛心中窃喜,一闪身,先截住了突石后面退路;力贯指尖,沉声喝道:“老婆子,我看你还向那里逃!突石上的黑衣人霍地转过身来;四目相触,彼此都愣住了。敢情那人虽然也穿着一身黑衣,也有一头花白斑发,却是个“老头子”,并非“老婆子”。 那老头子身躯短小精悍,铜铃眼,鹰钩鼻;尖削的雷公嘴上,蓄着一撮稀朗朗的短胡子。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尤其左右太阳穴鼓如鸽卵,一望而知是个内功修为已达极高境界的武林高人。 江涛暗悔孟浪,连忙含笑抱拳道:“惊扰前辈,实在对不起。在下认错人了!” 矮老头铜铃眼一翻,冷冷道:“认错人就算了么?” 江涛陪笑道:“在下深海鲁莽,谨向老前辈赔礼道歉。” 矮老头哼了一声,道:“赔礼致歉?说得好容易!我老人家快七十岁的人,又在悬崖边缘;要是被你一声吼,吓得摔下崖去,这人命官司找谁去打?”江涛尴尬地道:“依老前辈的意思,要在下怎样才行呢广 矮老头举手向地上一指,道:“跪下,恭恭敬敬、诚诚恳恳给我老人家叩三个响头。心意不诚,叩得不响,还得重新再来过。” 江涛躬身长捐道:“在下愿向老前辈长挥谢罪……” 矮老头把头乱摇,道:“不行!不行!不跪下叩头,这件事绝难罢休。” 江涛急着追赶孙大娘,见这矮老头似乎心存刁难;深恐耽误了时间,铸成大错,难以弥补。于是手一拱,道:“请老前辈宽大为怀,高抬贵手。在下尚有急事,告辞了。”说完,仰身倒纵而起,落脚已在五文之外。刚转身欲奔,忽听那矮老头一声断喝:“回来!”喝声入耳,儒衫后领已被一把抓诠;身不由己,竟又倒飞而回,仍然落在突石前。 那矮老头挺立原处,好像一步也没有移动过,疵牙吃吃而笑,道:“好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你还想溜?” 江涛既惊又急,不由大声道:“在下不过冒失叫了一声,已经自动赔礼谢罪。老前辈若恃强欺人,定欲迫人下跪叩头,不觉太过分了吗广矮老头笑道:“这么说,倒是错在我老人家不该站在儿,才害得你认错人了?” 江涛道:“在下不敢强辞夺理;但老前辈苛责逾份,令人不服。” 矮老头举手摸了摸短须,扬眉笑道:“我老人家恰好有个怪脾气,最喜欢整治那些不服气的人。谁要是在我老人家面前说出‘不服’两个字,不论是男女老幼,我老人家非把他制服不可。” 江涛勃然而怒,抗声道:“在下就不服! 矮老头微微颔首道:“好!且让你嘴硬一会儿。我老人家不愿不教而诛,先教你先看个榜样。”一面说着,一面施施然转过身子,向悬崖边走去。 江涛真想趁此机会再撒腿开溜,又有些不甘心;同时凛于矮老头武功太高,未必能够如愿脱身;想趁对方不防,赏他一指,又觉得并无深仇,下不了手。可是,这样耗下去,不但孙大娘早已鸿飞冥冥,牡丹更身负重伤,还孤零零躺在山顶待救……唉!既然错由自己而起,何苦再跟人家逞什么意气,不如还是早走;他若不再拦阻就罢,否则,就只好请他尝尝“赤阳指”的厉害了。 江涛左脚轻轻后探,正待转身,却忽听矮老头嘿嘿笑道:“这也是个不服气的朋友,经我老人家略施薄惩,现在想必已经服服贴贴了。” 江涛双目一亮,忙将退出的左脚又缩了回去……—— bored兄扫校 第四十章 绝崖垂钓 原来那矮老头正蹲在悬崖边,俯身探手,从大石外拔起一根乌光闪闪的精钢拐杖可不就是孙大娘使用的那一根钢拐!拐头上,系着一条长藤;藤身笔直垂向悬崖外,显然垂着件沉重的东西。 矮老头手握钢拐,就像临溪垂钓模样。拐杖一扬,钓上“鱼儿”应势飞起,“砰”地摔落在大石上。江涛险些要欢呼出声,敢情长藤下端吊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紧追未见的孙大娘。 这时候,孙大娘早被吊得面色惨白,耳鼻和口中都渗出血水;奄奄一息,只差尚未断气了。矮老头居然毫无怜悯之意,顺手将钢拐向上一插,用脚踢着叫道:“喂!别装得这样娇滴滴好不好?才吊了多久,那里就这般不结实?” 孙大娘业已昏迷,被他一阵脚踢,又悠悠醒转。当她看见江涛也在崖边,更是既惊又怯。那原本凶残阴鸷的独眼中,竟充满哀求和惶恐之色。矮老头吃吃笑着问道:“你现在可服了吗?”孙大娘无力开口,只连连点头,愧柞不已。 矮老头笑道:“崖下风景不错吧?人家凭崖俯览,那有你身临其境看得真切?这份眼福,可是我老人家成全你的,你心里高兴不高兴?” 孙大娘凶悍之态尽敛,不住颔首,柔顺得就像一只小绵羊。 矮老头却耸耸肩道:“你只肯点头,不愿开口,显见心里还没有真服。此刻大约正把我老人家恨入骨髓,但能留得性命,有朝一日,定要寻我老人家报仇雪恨。我猜得对不对呀?” 孙大娘骇然一震,连忙迸力嘶声叫道:“老婆子服了,求前辈手下超生! 矮老头道:“只怕不是由衷之言吧?” 孙大娘急道:“绝不敢欺瞒前辈,求前辈开恩!” 矮老头笑道:“别害怕,即使言不由衷,只要肯嘴上服气,我老人家也不会再为难你。 错开今天,尽管去九羊城寻我老人家报仇! 孙大娘失声道:“前辈是” 矮老头傲笑吟道:“天雷惊环宇,霹雳泣鬼神!我老人家姓董,名千里。” 孙大娘脱口叫道:“雷神”浑身一阵震颤,独眼翻白,竟吓得当场昏厥了过去。 江涛惊喜交集,连忙跨前两步,屈膝跪倒,轻呼道:“晚辈江涛,拜见董老前辈。” 雷神董千里晒道:“怎么?你也服气了?” 江涛尴尬地道:“晚辈不知是董老前辈,放肆冒犯,请老前辈海量” 董千里哈哈笑道:“你倒会见风转舵。” 江涛施礼道:“晚辈受千面神丐朱老前辈嘱咐,早欲前往九羊城拜谒;却因故耽搁,迄今尚未如愿,想不到会在庐山跟老前辈巧遇……” 董千里微微一怔,道:“原来你认识老叫化,他叫你去九羊城何干?” 江涛道:“此事说来话长,晚辈与朱老前辈相识于危难之中,曾同舟共过患难。可惜最后功败垂成,朱老前辈不幸被擒;临危时再三嘱咐晚辈投奔九羊城……” 董千里没有听完,脸上已惊容遍布;一把扣住江涛手腕,沉声道:“快说,老叫化失陷在什么地方?被谁擒去了?” 江涛便将自己从师研习梵文开始,以及如何进天心教译书,如何与千面神丐由敌而友共同偷渡天湖,如何功败垂成,朱烈被擒;自己却被碧目仙翁颜光甫设计救出天湖总教,骗去剑谱译本,以致被迫将“擎天七式”刊印成书公诸天下……等等经过,向雷神董千里详细陈述。 雷神董千里一面默默倾听,一面神情变幻,显得十二分激动。最后,却摇头沉吟道: “不可能!不可能!若说旁人或许可信,太行古月老道和朱老叫化却是我董千里久所深知的至交;他们怎会凭一句话,就降顺了天心教?这事太令人难信了广江涛道:“正因事太离奇,晚辈初亦不信;但晚辈在天心教迷宫,曾亲见古月道长荒淫邪荡言行,证明毫无虚假。” 董千里忽然注目问道:“你说老叫化受擒之初,本不肯归顺;后来是因见到那们少教主,才黯然屈服、’ 江涛道:“正是如此。” 董千里又问:“这话是那少教主亲口告诉你的?” 江涛点头不迭,道:“千真万确! 董千里目中忽现异采,道:“你且说说看,那位少教主多大年纪?生得什么模样?” 江涛想了想,道:“年纪大约十七岁;至于模样,晚辈也说不上来。只知他为人忧郁寡欢,不喜多话;而且身世如谜,连自己父亲的姓氏都不知道……” 董千里神情突然一震,失声道:“啊!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江涛道:“据说他尚末出世,父亲就被仇家害死了。” 董于里又是一震,急问道:“仇家是谁?” 江涛摇头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董千里奇道:“既不知道仇家是谁,怎说被仇家所害?” 江涛道:“这些话都是天心教主私下断断续续告诉他的。天心教主必然知道他的生父和仇家姓名,只是被教中老菩萨告诫,不许她吐露出来……” 董千里目光炯炯地问道:“那天心教主是不是很美?大约三十五、六岁,眉心有一粒红痣?笑起来左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江涛骇然惊道:“是啊!老前辈怎会知道?” 雷神董千里没有回答,却凝目仰望天际,喃喃自语道:“难怪老叫化要找上九羊城了。 这么说,那件事竟是千真万确的了……”接着,又连连摇头道:“不!不能轻信,除非也让我亲眼见他一面……” 江涛大感困惑,诧问道:“老前辈,你要亲眼见谁一面呀?” 董千里一怔而止,突然答非所问地道:“走!老夫跟你同走一趟红石堡!” 江涛迟疑道:“现在……还不能去!” 董千里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江涛沉吟半晌,一咬牙,又把巧遇“飘香剑”聂云英的经过,和发现“寒林别业”中隐藏诡秘种种可疑之处,大略说了一遍。 董千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极了!十三奇中的人物,有的厚颜屈膝,甘为鹰犬;有的被迫无奈,栖身魔窟;有的奸诈拐骗,有的欺世招摇……假如连‘闺’姐儿也甘心玷辱清誉,做出不可告人的事,这份光彩可真够‘流芳千古’了。” 江涛忙道:“晚辈仅是发觉可疑,或许聂老前辈受门下蒙蔽,并不知道实情‘……譬如这孙大娘,凶残暴虐,简直不似名门出身……” 董千里讶道:“这老婆子竟是聂云英门下?” 江涛道:“她自称是聂老前辈的乳娘,不知是真是假……,” 董千里望望昏厥未醒的孙大娘,冷晒道:“老夫与聂云英认交数十年,倒还是第一次听见她有个年轻乳娘。这婆子八成是冒牌的西贝货,咱们带着她去当面问问聂云英去!” 江涛道:“能得董老前辈同往,真是再好不过了!但山顶还有一位姑娘负伤甚重,急待救治;晚辈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必须先去山顶一趟。可否请老前辈等候片刻?” 董千里差别道:“她是什么人?” 江涛道:“是聂老前辈的侍女,名叫牡丹。她正欲向晚辈吐露寒林别业秘密,却被孙大娘打成了重伤。” 董千里又问道:“我看你先前所用轻身功夫,确是聂云英独门‘落英飞絮’身法,这是准教给你的? 江涛道:“正是那位负伤的牡丹姑娘所授。” 董千里将孙大娘向肋下一换,挥手道:“这么说,她真是聂云英门下,带路吧!” 两人展开身法,洒步登山。不消半个时辰,重又返抵那片练功密林,谁知竟不见牡丹的人影。在她负伤倒卧的地方,野草被滚压了一大片。草中血污斑斑,由峰顶一直滴到崖边;崖边一块青石下,压着半幅罗衫。 罗衫上腥红数行,用鲜血写着:“婢子伤重自分必死,久待未见公子返来;血枯气竭,实难支持。婢子受小姐厚恩,未能图报,死不瞑目。公子倘能脱身出险,千万勿忘后楼地窖……”字迹至此而断,其意竟未完全。大约是牡丹迸力写到这里,实在无法再支持,便匆匆把罗衫压在一块青石下,自己则滚落崖下了。 江涛看罢,忙将血衫递给了雷神董千里,探首向崖下张望。但见云封雾郁绝崖不知几千仞,那里还有牡丹的影儿?他心头一阵酸楚,热泪夺眶而下,哽咽道:“牡丹姑娘,是我害了你…,” 雷神董千里目注血衫,皱眉念道:“倘能脱身出险,千万勿忘后楼地窖……嘿!难道飘香剑聂云英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江涛也茫然不解地道:“牡丹一再提及感念聂老前辈厚恩,未能图报;假如聂老前辈真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她应该帮着掩饰才对,为什么反而告诉晚辈呢?” 董千里笑道:“果然有些古怪,看来非去‘后楼地窖’见识一下不能罢休了。” 江涛道:“老前辈与飘香剑是同辈旧识,怎好当面问起后楼地窖之类隐私?” 董千里晒道:“明里不方便,何妨暗地一探?” 江涛奋然道:“那么咱们就趁夜从后庄进去,一探地窖秘密,不知是否可行?” 董千里扬眉道:“有什么不行?只要不是女人洗澡的地方,我老人家就敢去! 江涛忍住笑,指指孙大娘道:“但是,这老婆子怎么办? 董千里耸耸肩道:“杀人尝命,欠债还钱。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涛一震,道:“老前辈是说杀了她替牡丹姑娘抵命?” 董千里摇头道:“我老人家已经答应过不再为难她,这要看你的心意啦! 江涛略作沉吟,便将孙大娘仍用长藤绑着,悬空吊坠崖外;但却并未‘倒’吊,而且拍开了她的穴道。 董千里笑道:“你解开她的穴道,不怕她逃了吗?” 江涛道:“此人凶残狠毒,本应诛除;但如今已奄奄待毙,令人不忍下手。晚辈使她悬吊崖外而不闭穴道,生死全凭她自己造化。以她受伤情形,纵能攀沿上崖逃得性命,也将耗费许多时间,不至于妨碍咱们的探庄计划了。” 董千里眼中精光一闪,颔首未语,心里却不禁赞赏道:“这孩子胸襟磊落,恩怨分明,不欺困危,不畏豪强。可惜一个百年难遇的好徒儿,竟被韩文湘抢了先……” 江涛收拾地上血渍,见那只盛放干粮的小藤篮还在草丛中,便取些奉敬雷神董千里。两人咽了些糕饼,饮些甘泉;看看日已偏西,于是联袂觅路下山。一路绕行荒径,从铁船峰而下;越过山脚东林寺,已经听见寺中响起初重。等到抵达“寒林别业”后庄,时已二鼓;但一眼望去,庄中仍然处处亮着灯光。 董千里闪着一双火眼,向庄内凝视片刻,忽然笑道:“娃儿,你从前做过贼没有?” 江涛怔道:“老前辈为什么问起这句话?” 董千里笑道:“说实在话,我老人家闯荡江湖几十年,一向明来明往,没有干过偷偷摸摸的事。如今庄中灯火犹明,平生第一次越墙穿箭,心里竟有些发慌。何况聂云英与我又是旧识,万一败露了形迹,嘿嘿,……” 江涛恍然失笑道:“原来老前辈胆怯了” 董千里瞪眼道:“胡说!我胆怯什么?只是堂堂男子汉,脸皮不能丢在女人面前。” 江涛一想也对,遂问道:“那么依老前辈之见呢?” 董千里道:“依我之见,咱们何不来一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江涛笑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由您登门造访,晚辈则暗地探客?您老人家做客人,晚辈当小偷?” 董千里笑骂道:“话不是这样说。我老人家藉叙旧为由,登门造访,聂云英少不得要前庄接待一番。你趁虚入庄探查,岂不更方便?” 江涛笑道:“方便虽然方便,只是有一点不妥。” 董千里诧道:“哪一点不妥?—— bored兄扫校 第四十一章 铜镜窥秘 江涛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咱们虽因牡丹姑娘血衫留字,决心一探后楼地窖,现在并不知道后楼地窖中究竟有无秘密?纵有,是属于什么性质?而聂老前辈声誉素隆,不容侮慢。假如地客秘密仅属隐私,与外人无关,最好不留痕迹,悄然退出就行了!” 董千里点点头道:“假如那秘密关系重大呢?” 江涛沉声道:“假如关系重大,更应慎密从事。老前辈多年未与飘香剑见面,突然半夜找上门去,岂非打草惊蛇,先使对方起了警惕之心?” 董千里一怔,不禁失笑道:“我倒没有想到这许多!” 江涛道:“老前辈如觉潜行人庄不便,就请留在庄外为晚辈接应。咱们约定以半个时辰为限,如果晚辈于期前平安退出,老前辈就不必再露面了。倘若逾时未出,老前辈或登门要人,或驰援硬闯,都无不可。” 董千里大加赞赏,笑道:“好!看不出价意是穿窬窥秘的老行家。咱们就这么办,小娃儿放心去吧!” 江涛拱手一笑,轻道:“晚辈领命先行了。”双臂一张,身形倒纵而起;捷如流矢,超过了后注围墙。 董千里凝目良久,忽然一顿足,喃喃道:“我哪一点及不上老穷酸?这件事叫人难以甘心,非跟他争一争不可……” 江涛越墙进人“寒林别业”,落脚处正是那栋遥对小楼的“剑室”左侧。纵目望去,小楼上灯火辉煌,人影幢幢,显然“飘香剑”聂云英和待女们都还没有就寝。他不敢轻举妄动,屏息打量后园形势:见小楼下只有一条长廊可通园中月洞门,长廊尽头是一间小厅;厅内左首有一道门户,右边便是楼梯。 这间小厅是通往楼内唯一必经之咱。此时厅内虽然没有人,但楼梯口却悬着两盏白纱宫灯,照得小厅一片雪亮;假如冒冒失失闯进去,万一楼上有人下来,那真是连个闪避的地方也没有了。 江涛忖度再三,约莫等候了顿饭之久;楼上灯光依旧,毫无休歇之意。为了怕延误与雷神董千里所订时刻,只好壮胆欺近绣楼。闪近小厅门外,侧耳倾听,楼上似有语声,而且有人正轻轻嚼泣…… 江涛提足真气,脚下轻点门前石阶,刚刚进入小厅内;突然听见“飘香剑”聂云英的声音问道:“你们派人去找过没有?怎么连牡丹和孙大娘都不见回来呢?” 一名待女应道:“芙蓉姐姐早去了,大约快回来啦!” 聂云英焦急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丫头,全不能办点事。越是重要关头,偏偏都不见回来……好了,叫人备马,先送燕姑娘离住吧!” 江涛突闻“燕姑娘”三个字,心头猛地一震,飞忖道:“难道是她……”一念末已,又听见那暖泣的声音抽搐着道:“不!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了……” 那声音,江涛太熟悉了,果然是“小燕儿”燕玲。他一惊之下,登时吓出一声冷汗。燕玲不在天心教天湖总教吗?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寒林别业”。 事情未容他细想,聂云英的声音已经接着道:“燕儿,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假如他发现你在此地,必然会起疑心;一旦闹翻,再擒他就不容易了。” 燕玲的声音道:“我情愿躲在楼上,不让他看见……” 聂云英冷冷道:“不行!我答应让你先离任,等到押解江涛返回总教的时候,你们仍可见面。这已经是破例成全了;依照密令,是要先押送你回总教的。” 燕玲的声音泣道:“我……我只求能见他一面,那怕回去就死,也甘心了……’聂云英沉声道:“别多说了,趁他还没有回来,你必须现在就离开……茉莉、水仙,送燕姑娘走!”两名侍女答应着,楼梯上立即传来脚步声。 江涛惊惶四顾,小厅中无地可资隐蔽;情急之下,连忙推开左侧那道门户,匆匆闪了进去。他并不知道这道门户通往何处,一脚跨入,才发现门内是间浴厕兼用的小房;除了浴盆和便桶之外,壁上还挂着丫环们换下的亵琐衣物;一面大铜镜的镜台上,罗列着脂粉盒 这纯是女人私用的房间。江涛虽仅大略扫视一瞥,已觉得脸上发烧,大起尴尬之感。但此时别无可避之处,只得红着睑侧立门内,悄悄启开一线缝隙,屏息向厅中窥望。 楼梯上先并肩走下两名黄衣侍女,正是聂云英四名贴身待婢中的茉莉和水仙;跟在二女身后的,可不就是那位待自己情深义重的小燕儿! 江涛一颗心噗噗狂跳!自离天湖,只说今生无法再见到这位红颜知己,不想竟会在此时此地又得相见。假如不是聂云英亲自跟在燕玲后面,他真想不顾一切的奔出去。 “飘香剑”聂云英还是那么高贵和端庄,亲挽着燕玲从楼上珊珊而下;一边走,一边柔声安慰道:“燕儿,别怪姑姑冷面寡情。我知道你为他不惜冒叛逆罪名,连夜赶来庐山当然是怕他被捉回天湖总教受罚;可是,你也应该替姑姑设想一下,五年辛苦,咱们为的是什么?” 燕玲忽然住足,含泪仰面道:“姑姑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得到了吗?” 聂云英浅浅一笑,道:“不错,那东西我已经得到了,并且杀了那丑鬼。五年辛苦总算有了代价,也替天心教除去一名劲敌。但是,咱们也不能放过江涛;他是唯一知悉天湖隐秘的教外人,又把擎天七式剑谱译本公诸天下,使咱们遭受了多大的损失……” 燕玲急道:“不!他一定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决非有意跟天心教作对。姑姑,求你烧了他吧!他不会危害到天心教,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无心教也不致畏惧他广聂云英摇头道:“你错了,燕儿。现在的江涛,身负擎天七式剑法和落拓书生韩文湘真传,已经不是个文弱书生;而且他天赋惊人,将来未可限量……” 燕玲接口道:“姑姑一向奖掖后辈,现在秘复又已经到手,足可弥补擎天七式剑谱的损失;何苦定要再把江涛押解回去送死?” 聂云英笑道:“你怎知他被押解回教,就一定会死呢?” 燕玲惶然道:“会的!老菩萨接到飞鸽以后,曾经恨恨的说道:‘抓他回来,剥他的皮!’我听了这句话,才偷偷逃离天湖到庐山来的。” 聂云英道:“老菩萨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老人家往往说得凶,未必真会杀他。只要咱们能说服他加入大心教 燕玲连连摇头道:“他不会答应,否则,早在译书的时候就答应人教了。” 聂云英耸耸肩道:“那就要看你能否倌以柔情;也要看他的造化了。走吧!一切到时再说,现在尚嫌言之早。”说着,向茉莉和水仙挥手示意,二女从壁间搞下宫灯,领路出了小厅。 燕玲忽然拉住聂云英衣袖,哀声求道:“姑姑,你为什么这样忍心?记得五年前荷花和丁豹的事发生,你还替他们求情开脱;难道燕儿和江涛,竟连荷花也不如么?” 聂云英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轻笑道:“我也会替你和江涛向老菩萨求情的。傻孩子,安心地去吧!只要你听姑姑的话,不使情况发生意外变化,回到天湖,姑姑一定尽力为你们开脱就是。” 燕玲泪水滂沦,摇头饮泣不已。聂云英叹息一声,爱怜地挽了她的手,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和两名丫头离开此地,到山麓莲花洞等候;江涛一回来,我就带他去和你见面,现在姑姑送你出在去。” 燕玲意犹未甘,却被聂云英半挽半扶,在两盏宫灯照引下含泪向前在而去。 江涛躲在浴室门后,直看得热泪盈眶,惊愕莫名。这时,他才恍然明白所谓“飘香剑” 聂云英,原来竟是天心教那位离教五年、下落不明的副教主“雪姑”假冒的。但是,一个人可以假冒人家的名字,怎敢以假作真,居然行走江湖?雪姑是假的,那位真正的“闺”又到那儿去了? 牡丹传授“落英飞絮”轻功,已由雷神董千里证实确系“闺”的独门身法,这么看来,牡丹的确是“闺”的门下:“寒林别业”也确属“闺”的产业世上岂有假冒名讳的人,竟能指使原主的门下,而且占用原主产业? 江涛心念电转,决定暂时不急于解救燕玲;趁此良机,先寻牡丹所说“地窖”要紧。反正在自己未被雪姑诱擒以前,燕玲不至离开庐山。主意一定,正想行动,突然厅外人影一闪,如飞掠进一名黄衣少女。江涛认得这黄衣少女正是奉命外出寻找自己的“芙蓉”,连忙又缩住脚步。 芙蓉手里提着孙大娘那支钢拐,一掠入厅,神情显得十分慌张;仰头见楼梯边宫灯已经摘去,便扬声叫道:“玉兰!玉兰!” 楼上应声奔下一名绿衣少女,轻呼道:“是芙容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小姐问过好几次了呢……” 芙蓉低问道:“小姐走了么?” 玉兰道:“没有,她只是送燕姑娘出任……姐姐找到孙大娘他们了吗?” 芙蓉喘息道:“别提了,事情已经发生变化。我在升仙台附近的一处绝崖上,找到孙大娘的这支拐杖和许多血渍,却没有看见她的人……” 玉兰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孙大娘功力不弱,莫非遭人毒手?” 芙蓉凝重地道:“难说……江公子和牡丹回庄了没有?” 玉兰道:“还没有呢” 芙蓉顿足道:“那就真出了意外啦!焚在用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玉兰点头道:“早备妥了,小姐吩咐就等擒住江公子,便可动手。可是如今……” 芙蓉突然截口问道:“小姐有没有吩咐他客何时搬迁?” 玉兰道:“这个……倒没有吩咐。” 芙蓉沉吟片刻,忽权问道:“小姐离去多久了?” 玉兰道:“刚一会儿,现在只怕还没到庄门……”谁知一语未毕,芙蓉突然一挺手中钢拐;拐头看处,正中玉兰心窝!玉兰连哼也没有来得及,浑身一抖,仰面栽倒。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直令门后偷窥的江涛目瞪口呆,如坠五里雾中。 芙蓉出手击毙了玉兰,毫未犹豫,急急从玉兰腰处,解下一串铜链;然后把尸体拖至楼梯下阴暗角落里,低声道:“若非顾全小姐性命,芙蓉也不会忍耐到今天了。我要让你们这些天心教的贱人知道,飘香剑门下,也有不受威逼利诱的人物。”说完,身形一转,竟然推开江涛藏身的浴室房门,疾步奔了进来。 江涛大吃一惊,险些被她撞个满怀。幸亏情急智生,“九转迷踪步”应变迅速;慌忙随着房门一闪身躯,退缩到门后。芙蓉似亦未曾注意门后有人,入房之后,逢奔那面梳妆用的大铜镜;纤手一按镜框,铜镜应手转开,原来却是一处精巧的暗门。芙蓉低头跨进暗门,铜镜复回原状,毫无痕迹可寻。 江涛暗暗庆幸道:“楼后地窖,八成就在这铜镜后面了。想不到误打误闯,居然被我走对了地方。”想着,并不怠慢,轻轻掩上房门,也闪身来到铜镜前;举手一按镜框,果然也应手启开。里面的确是条婉蜒向下的石级,大约将近百级之多,石级尽头隐隐透出灯光。 江涛蹑踪而入,仍将铜镜暗门复原,轻轻沿石级下行;转过一道石壁,才看见一间宽仅丈余见方的石室。室门前的铁栅业已被芙蓉打开,室中除了简陋的一床一椅之外,别无陈设。 这时候,芙蓉正跪在木床前面,哀哀而泣。床上盘膝坐着一个满头斑发的枯瘦黑衣女子,手脚上竟系着长长的铁链。那黑衣女子虽然容貌柏槁,身上却十分整洁;只是双眸呆滞无光,好像已经失明。从面庞五官看起来,竟和那假冒‘飘香剑’的雪姑,颇有几分酷似。 江涛看得心头猛震,飞忖道:“莫非这位被囚地窖中的黑衣女子,才是真正的‘闺’,也就是名列十三奇的‘飘香剑’聂云英?”玉洁冰清冠巾帼,剑穗飘香傲须眉。一代侠女,竞落得双目失明,地窖成囚,怎不令人测然! 江涛蹑足走进石室,室中的黑衣女子的芙蓉都毫无所觉。芙蓉固然是因为悲伤之际失去了警觉;但那黑衣女子若真是“飘香剑”聂云英,以她的修为和武功,即使双目失明,也应有所警觉;这样看来她已经遭人陷害,丧失了所有的功力。 芙蓉正哭得悲切,一面用铜钥替聂云英启开锁链,一面哀声求告道:“小姐,事急了! 婢子冒死而来,宁愿舍命救小姐出险,小姐为什么不肯走呢?” 那黑衣女子却十分平静地道:“傻丫头,怎么还听不懂我的话?我有目难见,形同废人,纵能脱险又有何用?我一身剑术武功,只传了你们几个丫头;虽然未获神髓,总算已经略窥门径。你能不忘师徒情份,早早脱出魔掌,寻一处隐秘安全的地方,潜心研习,将来能为师父报仇固好;否则,使我独门武功不至绝传,也算报答我授艺之恩。岂不比冒险带我同走强多了……” 芙蓉哭道:“婢子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小姐。小姐不走,婢子也于死不走!” 黑衣女子苦笑道:“又说傻话了。时机急迫,那贱人手段又毒,你带着我绝难脱身。若与我同死,于事何补?” 芙蓉道:“婢子自信足可护卫小姐脱险。这半年来,正因小姐性命在那贱人手中,婢子们才不敢抗拒,忍辱听命,佯作恭顺。只要小姐能脱出魔掌,所有同门姐妹都不会再受贱人的指使;一定可以生擒那贱人,替小姐报仇。” 黑衣女子摇头道:“你也别小觑了她。论武功,论机智,那贱人都不在我之下;若论城府深沉,虚伪奸诈,我却远不及她……傻丫头,你如承认是我门下,就听我的吩咐,快走!” 芙蓉那里肯走?解开锁链,竟欲强负黑衣女子一同离去。 那黑衣女子拂然不悦,沉声道:“丫头,你敢坏我门规,不遵师命?” 芙蓉噗地又跪了下去,俯首悲泣道:“小姐尽管责罚婢子,婢子心意已决,宁愿偕亡,不求独生。” 黑衣女子怔了片刻,忽然长叹道:“唉!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你这不是救我,分明是要我在错铸终身、英名毁尽之后,再多领受几天耻辱羞惭的难堪日子……我早该解脱了,所以迟到现在,是因唯一心愿末了。如今,我还有什么脸苟活下去……”她越说语声越硬咽,目光散漫的眸子,怔怔望着石室屋顶;深陷的眼眶中,缓缓淌流下两行清泪。 芙蓉俯首哭道:“小姐,你苦苦盼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他来了,难道就不想去见他一面么?” 黑衣女子身躯微颤,凄然道:“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何况这双眼睛……”神色忽然一动,颤声又道:“芙蓉,你说他今天才到的?还没看见贱人下手?那贱人有没有对他下手?” 芙蓉道:“婢子傍晚被派出去以前,还没看见贱人下手,这时却不知道了。据婢子想,她是在等候姓江的公子回来,预备先对付江公子,再对付白老前辈……” 黑衣女子略现喜色,沉声道:“那么,你快去前任,把实情告诉他;叫他带你一齐走,现在还来得及。” 芙蓉道:“这是何等重大的事,若非小姐亲身当面告诉他,他怎么会相信?” 黑衣女子沉吟道:“你是说他一点也没看出那贱人是假冒的?” 芙蓉苦笑道:小姐,你们已经三十年不见了;他纵有些感觉可疑,也无法判断真假;除非小姐亲自跟他见面……” 黑衣女子呆了半晌,忽道:“假如我给你一件东西,那东西除了我身上有,再找不到相同的另一件,他就会相信了。” 芙蓉哭道:“这种东西世上只有一件,那就是小姐你自己黑衣女子突然淡淡一笑,额首道:“好!我就把我自己给你……芙蓉,你看见屋角那堆稻草梗了吗?” 芙蓉扭头道:“婢子看见了。” 黑衣女子举手指着道:“草堆下有个小布囊,你去替我找出来,咱们就走!”芙蓉果然转身奔向草堆。谁知那黑衣女子却一翻手肘,从床褥下抽出一柄锋利匕首,奋力向自己心窝戳去……—— bored兄扫校 第四十二章 情天遗恨 黑衣女子举动虽快,却因腕际系着铁链,带起一阵“哗啦”声响。芙蓉闻声回顾,骇然失声,急忙返身奔回。怎奈相距将近丈许,才奔回一半,匕首锋摘已经触及黑衣女子前胸“七坎”死穴,眼看竟来不及了。芙蓉惊得嘶声大叫道:‘小姐,死不得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江涛突然一声低嘿,大步跨进铁栏栅;扬手一指,疾点了过去。“嘶”“铮!锐风划空而至,正中匕首尽根处。精钢铸成的刀身,铿然立断。黑衣女子猛地一震,刀柄也脱手坠地。霍地扭过脸来,轻喝道:“赤阳指!敢问是韩相公吗?” 江涛闪身近前,屈膝跪地答道:“晚辈是江涛。” “江涛?”那黑衣女子似乎觉得这名字颇为生疏。 芙蓉定定神,惊喜地道:“小姐,这位江公子就是落拓书生韩老前辈的高弟……”黑衣女子“啊”了一声,脸上顿时透出惊异的神色。芙蓉又向江涛道:“江公子,多谢及时援手,这才是咱们真正的小姐……” 江涛道:“在下倾听多时,已经略知梗概。现在时机急迫,请恕在下失礼了。”说完,站起身来,骄指疾出,竟点了“飘香剑”聂云英的“黑甜穴”。 芙蓉失声惊道:“江公子,你想怎么” 江涛一面替聂云英扭断铁链,一面急急道:“妖女转瞬将返,聂老前辈又秉性太刚;事急从权,必须先救护她出险。姑娘请将佩剑借在下一用。” 芙蓉拔出长剑,递给江涛,问道:“牡丹姐姐怎么样了?你们可曾遇见孙大娘?” 江涛把牡丹捐躯自尽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并道:“九羊城主雷神董老前辈现正守候庄外;设能一举生擒妖女,固然最佳,否则,姑娘最好暂勿暴露心迹。只佯作顺从,仍跟妖女同往天心教;暗中联络同门姐妹,等待时机替聂老前辈报仇要紧。至于聂老前辈,自有在下保护安全。” 芙蓉听说牡丹已死,悲伤不已;含泪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公子准备把我家小姐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江涛道:“也许是九羊城,也许是红石堡,目下还不能决定。总之,在下会妥善安顿聂老前辈,姑娘不必悬念,千祈忍辱待时。切记!切记!” 芙蓉哽咽屈膝道:“既然如此,婢子就遵照公子吩咐行事。小姐的安全,从此重托江公子。请受婢子拜谢援护厚恩!”江涛连忙将她扶起,肃容道:“姑娘但请放心;千斤重任,在下舍命承担了。” 芙蓉又向聂云英挥泪拜别,刚待转身;江涛忽然记起一件事,忙道:“刚才听姑娘提到一位白老前辈,不知是否就是那今天抵庄的客人?”芙蓉点头道:“正是。” 江涛讷讷道:“那位白老前辈与你们小姐”一时不好措辞。 芙蓉轻叹一声,道:“他与咱们小姐本是多年前一双侠侣,彼此倾心已久。后来不知为什么原因,忽然失去音讯。小姐正因思念他,终日饮泣和把一双眼睛弄失明了。那时,恰好妖女假意投靠人门,小姐未能细心观察,就收为待婢。不料妖女竟是暗怀诡谋而来,阴施药物,散却了小姐一身功力;被她鸠占鹊巢,反冒小姐名讳,四出招摇,想把白老前辈诱来……” 江涛截口问道:“妖女用此诡计心机,诱骗那位白老前辈来,有何目的呢?” 芙蓉道:“她是想从白老前辈身上夺取一部武学秘签。” 江涛急问:“什么秘发?” 芙蓉一字一字道:“天龙卷。’” 江涛惊道:“天龙卷是一部怎样性质的秘复?” 英蓉道:“据说那秘复上记载的,是武林中一个特殊门派的全部高深武功心法。那个特殊门派,叫做‘天龙门’…——、” 江涛骇然大惊,忙问道:“那位白老前辈叫何名谓?” 芙蓉道:“就是‘天龙门’掌门人,白吟风!” “白吟风”三字入耳,江涛身子一连猛震三次。霎时间,脸色大变,顿足道:“唉!糟了” 回忆金陵印书,“吟风斋”所见奇丑老人,一夜倾谈所听到的哀艳故事;再摸摸身上那块“天龙掌门玉符”…——七涛一切都明白了,原来白吟风所说的“旧日美伴”,竟是指的“闺”中奇!三十年前播下伤感的“种子”,却在三十年后结了苦涩的“果实”。世上悲惨的事,何其太多! 江涛目注床上枯槁委顿、双目失明的一代侠女,只觉热泪盈眶,身冷如冰!一颗心,向下直沉……芙蓉诧异地问道:“江公子,你怎么了?” 江涛黯然困目。挤落满眶泪水,摇头道:“一切都太迟了,白老前辈已遭毒手,‘天龙卷’也被妖女得去了……” 芙蓉失声道:‘当真?公子怎么知道?” 江涛道:“姑娘未返之前,在下亲耳听见妖女说的。” 芙蓉望望聂云英,掩目俯首,哭道:“啊!可怜的小姐这一哭,倒把江涛从悲愁失神中惊觉过来。毅然拂去泪痕,把聂云英负在背上,同时催促芙蓉道:“姑娘,该走了!” 芙蓉哀声求道:“江分子,假如可能,求你让小姐和白老前辈相见最后一面……他们虽然一个有目难睹,一个含恨而殁,但数十年旧情不渝。能在永远分别以前面面相对,总算了却今世刻骨相思,互约来生鸳盟……” 江涛心酸难抑,热泪重又夺眶而出,点头道:“我知道,姑娘放心去吧……把泪水执干净,别让妖女看出破绽来……”芙蓉再拜而起,举袖拭泪,低头奔出地窖。江涛稍迟片刻,也提剑随后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铜镜秘门,却听见外面小厅一片惊呼之声: “呀!这不是玉兰吗?” “谁杀了她?” “有奸细!有奸细! “快搜。” “快去飞报小姐……,, 芙蓉回头向江涛使个眼色,匆匆扯乱鬓发,撕破衫袖;一声尖叫,冲开房门,跌跌撞撞滚了出去。小厅正围着三名绿衣丫环,闻声惊顾,齐都失声叫道:“啊!是芙蓉姐姐” 芙蓉“气急败坏”指指浴室,道:“快截住奸细,在……在地窖密室里……”三名绿衣丫环连忙拔剑转身;江涛已昂然出现在浴室门口,大喝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谁要是不相信,玉兰就是榜样!”喝声中,长剑展动,大步冲出。 三名绿衣丫环一齐挥剑出手,娇叱道:“江公子,咱们小姐待你不薄,你竟敢翻脸成仇?”江涛反手一指背上,道:“你们仔细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飘香剑’,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 三名绿衣丫环却不理会,长剑翻飞,纷纷抢攻上来,叫道:“咱们截住奸细,芙蓉姐姐快施放号箭。小姐在前庄等候,还不知道姓江的已经潜入后园了! 江涛心里倒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些丫环竟连真正的主人都不认了?” 他只知“飘香剑”随身十六名丫环,衣分四色。其中以黄衣侍婢武功较高,终日随侍左右;其余四名红衣和四名蓝衣侍女,专司警戒安全之责;至于四名绿衣丫环,则大多充任抬轿或粗笨工作,武功也最差。可是,他却不知道十六名丫环侍女中,凡穿黄、红、蓝三色衣饰的,都是“飘香剑”聂云英原有侍女弟子;唯有这几名绿衣丫环,是最近一年才由天心教调来的心腹。所以地窖锁钥,会存在玉兰身边。 江涛心有顾忌,出手总留着余地;只望将三名绿衣丫环震退,并不愿伤人。谁知那些绿衣丫环却不领情,个个抢攻不退;剑招狠毒,甚至得隙便向背上的聂云英下手。 芙蓉假作负伤甚重,拖延着不施放号箭。见江涛不明内情,竟然守多攻少,暗觉焦急;阵子一转,故意大声叫道:“你们怎么只用天心教的剑法?不肯使用咱们飘香剑门下的四象剑呢?快些布阵联手,才能挡得住他……” 一名绿衣丫环应道:“剑阵之法,咱们都不太熟练。芙蓉姐姐,还是从速报请小姐赶来擒他要紧。” 芙蓉埋怨道:“唉!你们也真是!从天心总教派来都快一年了,剑阵还没有练熟。好吧,留神一些,我去请小姐了!” 这番话,无异告诉江涛:“这些丫头都是天心教死党,尽管痛下杀手。”江涛恍然顿悟,长剑一紧,立即展开‘擎天七式”。霎时,寒光霍霍,威势大盛。一连三剑挥出,三名绿衣丫环惨呼连声,整整躺下了一对半。 芙蓉长嘘一口气,低声道:“快从后园剑室侧面出庄,婢子先走一步!踉跄举步,向前在奔去。 江涛飞步出了小厅,刚掠身登上墙头,迎面却碰见雷神董千里。 董千里埋怨道:“小娃儿,怎的去了许久……”突然一顿,指着江涛背上的“飘香剑” 聂云英沉声道:“这不是聂家姑娘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涛把大略情形匆匆说了一遍,又道:“假冒聂老前辈的妖女,乃是天心教副教主雪姑;请董老前辈挡她一阵,晚辈先送聂老前辈离庄! 雷神董千里勃然怒道:“什么狗屁副教主,竟敢如此大胆!小娃儿,走!随我老人家去会会那贼婆娘。” 江涛愁道:“可是聂老前辈她” 董千里钢铃眼一翻,截口道:“她怎么样?这儿是她的产业,堂堂十三奇,岂能‘越墙逃走’!她答应,我姓董的也不答应!乖乖送她回去,天塌下来,有我姓董的顶着。” 江涛一愕,出了一身冷汗!难怪聂云英宁死不肯离开地窖,武林中人珍视名声远逾性命;若非碰见雷神,自己虽出善意,却几乎毁了她一生英名!惊悸末已,突然望见前庄浓烟弥漫,火光四起…… 雷神一声大喝,身形陡射,当先扑向前庄;江涛倒提长剑,紧紧随后。老少两刚奔过月洞门,前庄房舍已陷入一片火海。院落中只有几名惊怖欲绝的仆妇,却不见“雪姑”和丫环们的人影。 董千里顺手攫住一仆妇,厉喝道:‘哪贼婆娘呢?” 那仆妇早吓得骨软筋酥,结结巴巴道:“逃……逃了……” 江涛急道:“一定是妖女得悉老前辈莅庄,自份不敌,所以纵火遁走。现在大约逃往山麓莲花洞去了……” 董千里怒目圆睁,仰天厉笑道:“她逃不了!娃儿护庄救火,老夫去抓她回来。”双袖一拂,人已暴射而起。 江涛又叫道:“老前辈请留意,那些随行丫环原是聂老前辈门下;另外一位姓燕的姑娘,也不能伤她;只有妖女一人才是罪魁祸首。”董千里应了一声,脚下未停,早到了百丈以外! 江涛环顾留下的仆妇共有六、七名,都是不谙武功的妇女;要她们运水救火,实在没有多大用处。而自己势又无法把聂云英放下来亲自动手,只得挥剑将靠近内墙一排矮屋壁倒,先断了火路;喝令众人取水沿着墙边浇洒,不令大火延及后园。正忙乱间,忽又记起丑老人白吟风,连忙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位姓白的客人?” 其中一名仆妇道:“公子是问那位很丑的老相公?” 江涛急道:“正是!他怎么样了?” 那仆妇答道:“傍晚以前,就被那假冒小姐的女人害死啦江涛又问:“他的尸体呢?” 仆妇们指着快要被大火吞灭的客室,道:“尸体还停在客室床上”江涛心头一震,急忙掷了长剑,取一幅原布,用水浸湿;将背上的“飘香剑”聂云英连头一齐裹住,双掌交错,便向客室扑去。 那间客室也就是江涛居住了十天的地方,共有一明一暗两间。这时候,靠近前厅的出入门户已经被大火烧断倒塌;尚余半间卧室,也已三面着火。江涛顾不得危险,奋力挥出两掌,震开迎面墙壁;一低头,冒火突烟冲了进去。 卧室中浓烟充斥,目不能见;窗槛门扉,都成了焦木。好在江涛记得室中陈设立位,一面不住挥掌拒挡扑灭烟火;一面缓缓移步,摸索着走向屋角木榻。熊熊大火灼烫着他的肌肤,阵阵浓烟窒息着他的口鼻;那不足一丈见方的小小客室,此时竟变得比浩瀚无垠的大海还要辽阔…… 他屏住呼吸,熬住灼痛,一步一步移动。终于,手指触到了床头木栏。他心头狂跳,连忙探臂向床上抄摸,不料床上却空空的并无尸体。江涛大吃一惊,情不由己,霍然张开两眼“呼”大股浓烟挟着火舌猛地卷了过来。江涛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觉得头上一阵“滋滋”轻响,焦臭扑鼻;头皮如被炭烙,痛不可忍……—— 网友扫校 第四十三章 俪影成双 江涛本能地举手掩顶,蹲身趋避那卷袭而至的火舌;膝盖忽然碰到一堆软软的东西。顺手一摸,却是个人俯卧在地上。他惊喜交集,飞快地一把抱了起来。从床上扯过一件被褥,匆匆一裹;顿足腾身,闪电般穿窗射出。 人落院中,身上儒衫已遭大火引燃。江涛放下手中尸体,再撕去外衣,扑熄了余火。且不顾自己发焦肤裂,急急掀起褥角查看。果然,那人正是秦淮河畔的书肆主人白吟风。 同样是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孔,同样是那袭古铜色儒衫和斑白鬓发;所不同的是,容貌依旧,却失去了当日爽朗笑语。只见白吟凤双目紧闭,气息断绝;虽然尸体尚有余温,分明已经死了。江涛黯然长叹,默默抱起尸体;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月洞门,含泪登上后园小楼。 楼中空无人迹,但几头残烛犹在,绣榻妆台仍然散溢着微香。这儿,曾被“雪姑”占住过一段日子,却终究是“飘香剑”聂云英当年隐居的深闺。不知多少个午夜,多少次黄昏,她孤零零倚栏翘首,对月伤怀;朝朝暮暮,企盼着意中人的音讯。如今,泪干了,眼盲了。 几番变故,落得梦碎人残!昔日故人,才到了面前。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江涛轻轻把白吟风的尸体放在绣榻上;然后解下背上的聂云英,也让她斜倚在床头;再挑亮了纱灯,移近榻侧。透过荧荧烛光,他凝目良久;忽然屈膝在榻前跪了下来,喃喃道: “两位老前辈,虽说为时已晚,今夕总算俪影成双,偿却宿愿。假如芙蓉姑娘的话是真的,愿你们此时双双携手,尽情倾诉那刻骨相思吧!请原谅晚辈没有为聂老前辈解开穴道,因为未来的日子还长,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此后,全靠梦境和希望伴随你的生命,晚辈只好欺瞒你老人家一次了。”说完,再拜起身;退出室外,顺手掩上了房门。 夜色方浓,霜寒透衣。一阵夜风拂面,顿上奇冷如冰,他才发觉自己竟已泪透重衫。 雷神董千里追敌未返,不知道是否遇到意外?能不能救回燕玲?可怜‘小燕儿”为了自己,不惜叛教潜逃,假如被押回天湖,会不会遭到“老菩萨”的酷刑惩罚?唉!果真她因而受惩,岂非我江涛害了她?其实何独燕玲,当时在金陵,没有我全力鼓舞,白吟风也不会贸然寻来庐山,以致堕入陷饼。我虽不杀伯仁,也将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 江涛正怅立在小楼廊外深自懊伤,突然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呻吟。此时,园中静寂,那呻吟虽弱,却相当清晰,绝非错觉。江涛骇然一震,游目四顾,毫无所见。急忙绕楼巡视一遍,也投有找到负伤的人。他诧异地推开卧房的门,目光一触榻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咦!怪了,刚才白吟风的尸体分明是仰卧着,现在怎会变成侧卧了? 江涛忽又想到不久前进入火窟抢救尸体,原应在床上的尸体,竟在床下发现,难道说他……一阵狂喜,急急飞步奔到榻前,探手一抚白吟风鼻息,登时又心凉大半白吟风气息俱绝,跟先前一样,觉不出一点异状。 谁知就在这时候,暮闻白吟风腹中传出“嘶”地一声轻响;接着,尸体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推拒着,竟然缓缓转动;又翻了半个身,变成俯卧的姿态、…——江涛睁大两只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这骇人的怪异情形。只见尸体转动之际,白吟风衣底仿佛有一条蠕蠕而行的“蛇”,正由左腰“志堂”穴游向右面腰腹下的“章门”穴;然后又经“幽门”穴回到右腰后侧的“志堂”穴。他忍不住冲动,猛然揭开白吟风衣襟。这才发现那条蛇,竟是一股鼓动不息的“气”! 人已死了,居然有余“气”憋在内腑中蠕动,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江涛惊讶归惊讶,却不愿放过试试的机会。当下挥掌起落,连拍白吟风“七坎”、“巨闻”、“鸡尾”、‘哗盖”、“天突”等五处大穴。双掌疾出,紧压在他“圣络三焦”穴门上。 原来江涛从师落拓书生韩文湘修习内功心法时,曾经学过一种“返噗归真”侧卧练功法;每当练到“回气入穴”的关头,内腑真气鼓动,也有同样“气凸如蛇”的现象。据韩文湘解释:这是近乎“龟息大法”的另一种奇奥内功心法,运功时可以屏绝呼吸,将躯体从“圣络三焦”分断为上下两部分运气上部,虽肢腿折断不觉其苦;气转下部时,虽心止气绝不致送命。尤其当不慎被敌人制住穴道,可以轻易地运气解穴;遇到时间促迫无法睡眠休息时,用“回气入穴”之法,只须盏余时光,即可调息完毕。一个人如将“反步归真”内功心法练到火候,无论行、走、坐、卧,都等于在练功;一日进境,抵得他人三四日苦修,是以妙用无穷! 江涛虽然知道“返步归真”内功心法再神妙也不可能使死人复活,但白吟风腹内既有“余气”而且犹在“鼓动”;管它有效无效,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总不要紧。于是他双掌紧按“圣络”,立即提气催力,源源渡入白吟风体内;逼使那股“余气”,通肺腑,冲咽喉! 第一口气渡入,未见功效;江涛毫不灰心,紧接着又催动真力,再度攻入内腑。于焉一连三次运功催力,白吟风腹内突起低鸣“嘶”地一声裂帛似声响,一缕真气穿透静止的心脏,由咽喉泄出。接着,肺脏开始缓缓活动,喉间也有了微弱呼吸。 江涛欣喜欲狂,奋力摧气不停。大约顿饭之久,江涛浑身大汗,衣衫尽湿。果然,心血并未白费,白吟风意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帘微启又闭,神情仍然十分虚弱,丑脸上却隐隐显露出一丝凄凉的神情。 江涛虽已疲惫不堪,但内心的欣喜,足可抵偿体力上的耗损。这时候,如果叫他把自己的生命转注给白吟风,他一定也会毫不迟疑欣然同意。 又过了盏茶光景,白吟风二度启开了眼睛,深深注视江涛一眼;目翳翕动,挤落两滴晶莹泪珠。江涛心绪激震,不觉颤声道:“老前辈不要分神,请助晚辈导气催血,就快复原了白吟风嘴唇动了动,喉中发出一缕轻如蚊蚋的声音,道:“孩子,别费力了,我……不行了……” 江涛热泪盈眶,喘息着大声叫道:“行!一定要行!晚辈拼着耗尽气血,也要把老前辈救回来!”话一完,立即全力运功,其气宛若怒潮进发,陡增一倍。 白吟风丑脸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虚弱地摇摇头,道:“你一定不肯死心,可在‘将台’穴上助我一指,要用赤阳指力,快…… 江涛惊愕敛气,问道:“真的有效吗?” 白吟风低语道:“这是唯一方法,让我能有机会吐一吐心中之言……” 江涛实已疲惫不堪,仍然毫不迟疑;瞑目片刻,扬手发出一指。指风疾射,正中白吟风左胸“将台”穴。白吟风哼了一声,双目微闭。 “赤阳指”无坚不摧,“将台”又是人身要穴;谁知一击之下,白吟风非但无伤,脸色竟突然变得红润起来。等到他再睁开眼,目中更恢复了光辉。江涛却气喘嘘嘘,冷汗淋漓,精神和肉体都显得委顿万分! 白吟风颤声道:“孩子,我知道你耗力过甚,已难支持。我藉赤阳指力,激发最后一线精血。须要说的话又太多,不能不简要一吐。你若是太困倦,不妨闭上眼睛;一面调息,一面听我说话……” 江涛欲振无力,只得依言闭上眼睛,默默运功调息。 白吟风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昧于旧情,终坠圈套!一切咎由自取,纵死亦无遗憾。我死之后,你就是‘天龙门’掌门之人;这件事,如今已由不得你再推辞了。咱们‘天龙门’武学奇奥,博大精深;全部心法都记载在一部秘笈中,那就是妖女煞费心机欲夺取的‘天龙卷’。卷中记述,包括拳。掌、轻、剑、内功等六种心法。也许你想不到,其中‘剑术’一篇,正是震撼天下的‘擎天七式’……” 江涛骇然张目,脱口道:“擎天七式竟是天龙门的武功?” 白吟风叹道:“一点也不错。我曾经告诉过你,天龙门是传功不立派,武林中许多出类拔草的高人,他们的武功,很多是渊源于天龙门的;当年‘神剑双英’,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再说得明白些,‘武林十三奇中’几位负誉较盛的人物,包括你师父落拓书生韩文湘的‘返噗归真’内功和‘赤阳指’,莫不皆属‘天龙卷’心法。” 江涛越听越惊,心忖:“难怪他气绝多时,竟能蓄持一线生机;这分明正是‘回气入穴’神功的妙用。” 白吟风喘了一口气,继道:“……此外,如‘飘香剑’、大空禅师和古月道人,他们的成名绝技,可说都不脱‘天龙卷’范畴。如此一部奇书,其重要不知超过‘擎天七式’多少倍!所以,天心教才不惜煞费苦心,布设陷阱诱我入瓮……” 江涛忍不住岔口问道:“老前辈,‘天龙卷’被妖女夺去了没有?” 白吟风喃喃道:“夺去了……昨日傍晚,她在酒食中掺混了散破真气的药末…——被我警觉,她…、——就猛下杀手…——震破我的护身罡气……夺书……杀人……幸亏我及时气沉下肢,避开致命一击,保留下一丝余气未断……”语声断续,渐渐含混不清,趋于低沉;脸上的血色也慢慢消退。 江涛大叫道:“老前辈,你怎么了?” 白吟风吐气加比丝,呻吟道:“孩子,你能…——能振奋功力……再助我一指吗……” 江涛点了点头,竭尽毕生功力,奋然又是一指点在他“将台”穴上。白吟风猛烈地一震,长嘘一声,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红晕。他喘息片刻,精神又振奋起来;嘴角牵动,凄然惨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江涛在精力衰疲之下,连运两次“赤阳指”,几乎已耗尽了体内最后一分真气;虚汗淫淫,气喘如牛!但他此时早已浑忘了自己的存在,喘息稍定,便急急问道:“白老前辈,告诉我,怎样才能治好你的伤?” 白吟风摇摇头道:“我内腑已碎,血气早枯,任何仙丹妙药,对我都毫无用处了。我要你以纯刚之力激发我即将溃散的意志,是因为还有几句极重要的话没有说完…--” 江涛黯然道:“不!无论如何困难,我都会设法治愈你老人家。你不能死,为了天龙门,也为了聂老前辈……” 白吟风凄笑道:“能在生前见到云英,三十载痴情,一朝尽偿,对她已经了无憾意。使我不能螟目的,是那部关系重大的‘天龙卷’! 江涛道:“老前辈请宽心,我舍命也会把它再夺回来……” 白吟风道:不须去夺,只要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江涛忙道:“哪两件?老前辈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白吟风幽幽道:“第一件,我死之后一年内,你要携带‘天龙掌门玉符’,到梵净山玉皇峰上一处古洞中,取一件遗物;并且遵照洞中石壁所镂事项去做,你愿意吗?” 江涛点头道:“愿意。” 白吟风欣慰地辗然一笑,又道:“第二件,我死后尸体只谊停厝,不可掩埋。当你去梵净山的时候,如果我肉身已腐,也要把骨骸带去玉皇峰” 江涛一阵心酸,忙道:“老前辈会痊愈的……” 白吟风黯然道:“生死由天,岂可求强?这是我的遗言,你答应么?” 江涛硬咽道:“我答应……但是,‘天龙卷’被天心教夺去,难道就罢休了?” 白吟风颔首道:“不错。” 江涛诧道:“为什么呢?” 白吟风淡淡一笑,道:“其中原因,将来你自会明白。到那时候,武林中已是另一番面目了。”说到这里,目光缓缓移注身侧的“飘香剑”聂云英,长叹一声,幽幽低唤道:“云英!云英!卿本佳人,奈何薄命!是苍天无眼,抑是我白吟风无福?”语声低回苍凉,刹那间,泪如雨下。 江涛俯首泣道:“聂老前辈忧情伤怀,双目已盲。我怕她老人家承受不了,所以不敢解开她的穴道……” 白吟风没有回答,只痴痴望着昏迷不醒的聂云英,口中哺喃吟道:“今生成永诀,来世不可期;红尘如一梦,又是断肠时。”字字锥心,句句鼻酸。江涛听得一阵心酸,不禁为之痛哭失声。泪眼朦胧中,忽然发觉白吟风神色遽变!面肉肌肤急剧收缩,整个身躯竟枯如槁木,只剩下一具干瘪的骨架。探手一摸,通体冰冷,业已溘然长逝。 江涛热泪滂沱,紧紧握住白吟风直似枯柴般的双手,用力摇撼呼叫道:“白老前辈!白老前辈……”霎时天旋地转,声嘶力竭,-恸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江涛再度悠悠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另一间较小卧室中;身上覆着锦被,床前站着一名仆妇。不远处一只锦凳上,盘膝坐着雷神童千里。董千里神色一片苍白,似在瞑目调息。窗外曙光透纸,大约已是第二天了。 江涛迷惑地问道:“我……我怎样了?” 董千里哼道:“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好好的怎会弄得发焦肤裂,精血耗尽?若非我老人家赶回来恰是时候,嘿嘿!你这一身功力早就完了。” 江涛定了定神,又问道:“聂老前辈她怎么了…——” 董千里怫然道:“小娃儿,你就不能安静一会?你不要命,我老人家耗了半夜力气,却不甘白费心血。聂云英就在前楼,穴道已解,睡得正酣。” 江涛只得住口不敢再问,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望望董千里,又望望那名仆妇。其实他心里惦念着白吟风的尸体,想问,又怕雷神火爆脾气,惹来一顿叱责。 董千里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冷冷道:“你是关心那具干瘪的尸体是不是?放心,我老人家已经叫人抬出去了。” 江涛大急,脱口道:“老前辈,抬不得” 董干里瞪眼道:“怎么抬不得?难道让一具死尸永远放在姑娘家卧房床上?我虽然不知他是谁,但料想总是你的朋友;弄具棺木把他装过去,难不成倒装错了?” 江涛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董千里截口道:“我老人家懒得问你是什么意思;尸体放在园子里,反正不会爬出来跑掉。现在你少开口,乖乖给我调息一会;等你真气恢复了,再想这些闲事还不迟。”回头又向那仆妇吩咐道:“这儿不用你侍候了,去把药丸再喂你们姑娘一粒。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起来。” 仆妇应声退去,董千里又闭上眼睛,默默运起功来。江涛对这位性烈如火却又亲切感人的雷神,始终既惊又畏;只好瞑目调总,暗运“回气入穴”侧卧练功心法,缓缓使散乱枯竭的真气复归丹田。 功运九转,气行百穴,浑身的痛楚已逐渐消失。等到他再度睁开眼来,业已红日当窗。 雷神董千里行功已毕,正凝目立在床前;手上托着一粒龙眼般大的药丸,沉声道:“来!把这个吃下去。” 江涛接过药丸,送入口中;只觉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微带苦涩的汁液,直透肺腑。顿时遍体奇热,精神陡振。试着撑起身子,真力竞恢复了三成。欣喜之下,连道谢也忘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前辈可曾追上妖女,有没有见到那位燕姑娘?”—— 网友扫校 第四十四章 魂断西厢 雷神董千里没有回答江涛的问话,只冷冷道:“你功力未复,还须多多休息。这些闲事,最好暂时不要过问。” 江涛急道:“晚辈自觉真气已恢复三成,再无大碍。老前辈告诉了晚辈,晚辈才能安心调养……” 董千里冷冷道:“你是说,我若不告诉你,你就不肯安心调养了?” 江涛脸一红,讷讷:“不!晚辈不敢这样放肆,只是……晚辈实在太关心那位燕姑娘的命运……” 董千里默然不答,自顾走向锦凳,坐了下来。好半晌,才反问道:“那姓燕的女娃儿,和你的交情很深吧?” 江涛避不作答,却道:“晚辈在天湖总教的时候,多次承她呵护,是以对她感念殊深……” 董千里哼道:“废话!这不就是交情深厚吗?年轻轻的,就知道巧言诡辩! 江涛被他骂得满头雾水,苦笑道:“老前辈认为是交情深厚,晚辈也不便否认。请问老前辈昨夜追上了妖女没有?” 董千里傲然道:“就凭我董某人,还会追不上她?” 江涛喜道:“那太好了,老前辈一定已经把妖女截擒回来啦?” 董千里怪眼一翻,道:“谁说的?”不待江涛再问;又仰天哂道:“我老人家从不先对妇女出手,不能自毁声誉。” 江涛废然道:“这么说,是徒劳往返了?” 董千里怪眼又翻,冷冷道:“谁说的?” 江涛迷惑地道:“老前辈不是不愿对妇女出手吗?” 董千里哼道:“不错,我老人家是说不愿‘先’出手;但对那些胆敢冒犯我老人家的妇女,却是例外,日间姓孙的婆子便是榜样!” 江涛苦笑道:“老前辈究竟追上了妖女没有?晚辈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董千里耸耸肩,道:“追是追上了,但我老人家一见全是娘们,不便先行出手,就喝令那婆娘同返庐山。那婆娘不听,竟吩咐手下八名剑婢截阻老夫。这一来,可是她们先动手,老夫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江涛急问道:“那些剑婢是不是四名着蓝衣、四名着红衫?” 董千里道:“一点也不错。嘿!武功真还不赖。” 江涛惊道:“老前辈可曾伤了她们? 董千里傲然道:“你不是说过她们全是飘香剑门下么?所以我老人家手下留情,只将他们-一擒住,重又押了回来。 江涛跌足道:“唉!糟了!” 董千里沉声道:“怎么说?” 江涛苦笑道:“晚辈原意,是要她们假作恭顺,跟随雪姑同往天湖;以便潜候待机,将来作为破天心教时进入天湖绝地的内应。想不到又被老前辈截了回来……” 董千里冷笑道:“预伏内应,有三数已足够了,那里用得着许多!再说,聂云英功力尽失,双目俱盲;假如身边没有几个贴身丫环侍候护卫,你我都是男人,试问今后如何安顿她?起居调养方便不方便?” 江涛语塞,赧然谢罪道:“晚辈愚鲁,竟未想到这一层;毕竟老前辈思虑周密。” 董千里翻翻怪眼,哼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啦!我老人家再问问你,那姓燕的丫头是真的跟你要好还是虚情假意?你知道不知道?” 江涛愕然道:“她为了晚辈不惜叛教潜离天湖;一番诚挚,怎会虚假? 董千里嘿嘿冷笑道:“依我老人家看,只怕你是‘锅里的铲子一头热’人家可没有叛教之心。” 江涛惊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董千里道:“实在对你说了吧!老夫追赶那婆娘,被那婆娘喝令手下剑婢所阻,企图夺路逃走;老夫一怒,发出‘霹雳神拳’,将那婆娘打伤。原本可以连她一并擒回的,却被你那位红粉知己抢救而去。老夭若非怕伤了你的心,也将她伤在神拳之下了。” 江涛一怔,突然笑着松了一口气,欣喜道:“这真是太好了” 董千里张目道:“好小子,你还高兴、” 江涛连忙解释道:“燕姑娘天性温婉,自幼由天心教抚养成人。那雪姑是她的师姑,难免总存着师门情义;她又不认识老前辈,所以才会在雪姑负伤之际加以援手。晚辈正担心她被押回天湖会受到教规惩处,这一来,无意间获得救援师长的功劳;足可将功赎罪,暂时不必再为她的安全悬虑了。” 董千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不过,年纪轻轻就迷恋女色,殊非正途。尤其那丫头敌友难分,最好少跟她谈情说爱。老夫是好意,你却休嫌唠叨。” 江涛无意争辩,淡淡一笑道:“老前辈金玉良言,晚辈记在心里就是。” 董千里闪目凝注,问道:“此间事已告了结,你还去不去红石堡?” 江涛毅然道:“自然要去。” 董千里用怪眼端详他的脸色好一会,方道:“你体力尚未恢复,能够上路吗?” 江涛道:“晚辈自觉已无大碍。只是咱们必须先安置聂老前辈,才能放心前往。” 董千里笑道:“这倒不须过虑。老夫的九羊城戒备周密,足可安身;途中有那些剑婢护卫,也不致有什么意外。假如再不放心,沿途可嘱丐帮弟子暗中护送;老夫身边现有当年千面神丐所赠丐帮的竹符,正好用得上。” 江涛沉吟道:“但不知聂老前辈愿不愿意……” 董千里道:“你若问她,她一定不愿意。如今且不管,雇条船先把她送去再说。” 江涛默然良久,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商议安妥,随即遣散“寒林别业”仆妇,只把安排实情告诉了八名剑婢。那八名剑婢含泪称谢,誓死追随旧主。雷神董千里在四名红衣剑婢中指定一个叫“朱莲”、一个叫“樱儿”的,专负责侍候聂云英起居,不许片刻擅离;其余六人则分为三组,轮流护卫左右。 江涛悄悄将白吟风遗体运往东林寺寄居,同时预先持丐帮竹符往九江雇妥船只,联络各丐帮弟子护送。一切安排,只瞒着聂云英一个人。等到各事俱已妥当,董千里才和江涛怀着忐忑的心情,同登小楼,商请聂云英动身。他们猜测聂云英一定不肯答应离开“寒林别业” 故居,是以准备在不得已时,只好勉强促驾。讵料抵达房门时,却见聂云英早已穿戴整齐,平静地坐在房中等候了。 董千里和江涛同感一愣,站在门外,竟迟疑着不知如何启口才好。 聂云英倒先开了口,缓声问道:“船只都雇妥了吗?现在就动身?” 董千里讪讪笑道:“原来早就知道了,咱们还怕你不愿意呢!所以都瞒着你。” 聂云英淡淡一笑,道:“一个眼不能见的人,往往比平常人敏感些。何况,偌大庄院,要搬迁也不是容易的事。丫头们准备行装,自然瞒不了我这个有心人。” 江涛接口道:“此地已被天心教熟知,不宜再住。为老前辈设想,最好暂时迁往岭南,以策安全。待魔氛净扫,再迎老前辈回返故居……” 聂云项木然道:“己身尚且不保,何惜区区基业!你们要我到任何地方去,我都没有意见;但必须让我先在白相公墓前话别几句。” 江涛心头一震,忙掩饰道:“老前辈指的是哪一位白相公聂云英平静地道:“何必明知故问!” 江涛怔了一会,讷讷道:“晚辈的确不知是哪一位白相公,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什么白相公的坟墓,老前辈是记错了吧?” 聂云英凄然笑道:“江公子,你是个胸襟磊落的有为青年,不该出此虚伪之言。” 江涛惶恐地道:“晚辈不敢……请老前辈曲谅。” 聂云英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推倭瞒我了。白吟风为我才来到庐山,惨遭妖女毒手;如今我要离开了,临别一拜孤坟,难道你也忍心拦我?” 江涛期期艾艾道:“原来老前辈说的是白……白吟风白老前辈……他……他并没有到庐山来呀……一定是另外一个人假冒他的名号……不!就算是他……妖女也没有害到他,因为……因为……”他本不擅说谎,此时一急,更弄得前言对不上后语,破绽百出。 雷神董千里看不过意,接口道:“小娃儿,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你就不必再瞒她了。多年知友,天人路隔,临别一拜也是应该的。咱们先陪姑娘去一趟东林寺吧!” 聂云英颤巍巍起身,裣衽一礼道:“多谢董兄挚情。小妹目不能见,但求这双手能为故友坟头酒上一掬黄土,从此天涯飘零。更不知今生今世,何年何月,还能不能再临此地……” 董千里鼻一酸,挥手道:“女娃儿们,扶姑娘下楼登轿吧! 朱莲和樱儿左右搀扶聂云英下楼,坐上暖轿,由四名剑婢缓缓抬起。一行人绕出后庄,迳奔东林寺。不消片刻,暖轿直入东林寺山门,在停厝棺木的西厢偏房停轿。只见房中黝暗,一灯荧荧,犹如鬼火。 聂云英才进厢房门,神情忽然一震,凝声问道:“为何停厝不葬?” 江涛躬身答道:“这是老前辈临终遗嘱,准备日后运柩归葬。” 聂云英又道:“他临终时谁在场?” 江涛道:“是晚辈亲侍在侧。” 聂云英浑身一阵颤抖,喃喃道:“这么说,妖女下手当时,他还没有断气?” 江涛俯首道:“是的。晚辈从火窟中抢出他老人家,耗尽心力,终未能救活……” 聂云英紧紧握着江涛的手臂,颤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一语未尽,竟哽咽无法成声。雷神董千里在旁边向朱莲频施眼色,示意快些让聂云英拜别棺木,早早上路。 朱莲含泪低叫道:“小姐,请节哀尽礼,时间不早了。” 聂云英充耳不闻,又向江涛问道:“告诉我,他临终时,说过什么话?” 江涛吞声道:“白老前辈气绝之前,曾念过一首诗……” 聂云英欣然道:“啊!什么诗?你还记得吗?” 江涛强忍酸楚,轻轻念道:“今生成永诀,来世不可期;红尘如一梦,又是断肠时。” 吟声未已,随行剑婢莫不掩面落泪;连雷神董千里也心酸难禁,满满蓄着两眶泪光。 然而,聂云英非但毫无戚容,更反复呢喃诵着四句诗,脸上竟闪现出一抹欣慰而满足的光辉,自语道:“虽曰今生成永诀,谁云来世不可期?纵然红尘如一梦,梦醒才是断肠时。”说着,忽然仰面大笑不止。 董千里心中一动,急忙拭泪,沉声道:“姑娘,请动身吧!时间真的不早了。” 聂云英点头笑道:“是的,时间不早了,何苦多延时刻。”江涛突觉得她笑得古怪,情知有异;尚未来得及转过念头,慕感肘间一麻,竟被聂云英点闭了“曲池”穴。 说明迟,那时快!江涛穴道才闭,朱莲和樱儿也同时一震,双双被点住了穴道。聂云英两手疾分,掐脱了剑婢们的簇拥,低头猛向棺木撞了过去。停棺厢房本就狭窄,剑婢们又猝不及防;等到发觉,竟来不及拦阻了。 雷神董千里虽然事先略有警觉,无奈却被剑婢们挡在前面,探手一把没有抓住;猛地一声暴喝,扬拳疾捣而出。他来不及拦阻聂云英,又不便伤了白吟风遗体或棺木;拳风所击,乃是那架放棺木的两把长凳。 “砰”然一声,长凳应手而碎,棺木也随着塌落…… 聂云英目不能见,本是忖度棺木位置高低撞击;如今棺木塌落,已离原位,竟撞了个空。她用力太大,收势不及,整个人从棺木上翻跃过去,滚倒在地上。 董千里那敢怠慢,肩头一晃,从剑婢们头上飞掠而过;凌空发指,先闭住聂云英手脚穴道;一面挥掌解开江涛和朱莲。樱儿的闭穴,沉声道:“快过去看看,姑娘撞伤了那儿没有?朱莲和樱儿抢奔上前,扶起聂云英;却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微张,嘴角间正汩汩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水……—— 网友扫校 第四十五章 泪洒东墙 江涛骇然伸手一扣她腮颚,聂云英口一张,坠出半截断舌。朱莲和樱儿大哭道:“不好了,小姐咬舌自尽了……”一声悲号,其余六名剑婢尽皆痛哭失声。 董千里顿足长叹,泫然泪下,自责道:“她心高气做,外柔内刚,咱们不该逼她离开庐山……” 江涛凄声道:“这要怪晚辈,不应该提起白老前辈。” 董千里摇头道:“咱们疏于防备,问心虽难免愧怍,但她死志既决,终属防不胜防。这样总算遂了她的心愿,保全了飘香剑声名。”接着,又吩咐众剑婢道:“此事不必惊动寺中僧人。你们可将姑娘遗体仍用暖轿抬回寒林别业,善后事宜,自有老夫和江公子会处理。” 众剑婢忍住悲声,依言收拾。临行时,朱莲和樱儿双双出列,含泪跪倒,道:“婢子们谨代去世的小姐拜谢董大侠和江公子云天高谊。我家小姐冰清玉洁,一生白壁无暇;如今为情自尽,节操并坚。求董大侠和江公子务必为她顾全清誉名声董千里和江涛急忙异口同声道:“这个不须叮嘱,咱们自然想得到。” 二女再拜谢道:“如此,婢子们就放心行去了。” 江涛忙道:“姑娘们只管放心,我等赶去城里备办应用物件,不久就可赶回。” 众剑婢子含泪辞别,抬着暖轿先行离开了东林寺。江涛和董千里则退奔九江去;匆匆购买了些纸烛锡箔,又搜购到一口上等棺木,准备殓葬聂云英之用。 物件购妥,江涛忽然想到事先订雇的船只,不由问道:“如今聂老前辈殉情去世,岭南之行势将作罢。不知老前辈准备如何安排她们八个女孩子?” 董千里沉吟道:“她们丧主无依,又都是年轻轻的女娃儿。依老夫看,等安葬了聂姑娘以后,还是照原订计划,先送她们往九羊城安身比较妥当。” 江涛道:“积怕她们依恋故主,不肯离去。” 董千里毅然道:“反正船只已经雇妥,不必再退掉了,届时再好好开导她们吧!” 两人从九江搬运棺木回庄,为求快速,连力夫也没有雇;江涛背负着棺木,董千里携带零星物件,迈开大步,直奔“寒林创业”。谁知他们一脚踏进后园月洞门,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愣住了。只见后园小楼前,聂云英的遗体已经穿戴整齐,停放在一张绣榻上;八名剑婢环绕而跪,每人都换了素衣孝服;竟然个个自断心脉,气绝身亡。 榻前草地上,放着一幅沾血丝绢,绢上写道: “婢子等领师门厚恩,蒙小姐教化;每以志节操守为训,重义轻生为勉。慈容宛在,纶音犹存。而其间,竟受制于妖女,屈从于仇雠;虽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忍辱求生;终属乖背师恩,负疚良深。幸董大侠仗义援手,江公子挺身拯危,使小姐得脱桎梏;婢子等亦挣开枷锁,师门重归,欣庆何似!方思感奋振作,赎罪有期;讵料惨变陡生,竟至幽冥绝阻,图报无门。婢子等随侍咫尺,咎责难辞;除以身殉主,更有何颜苟生于天地之间。 二公义薄云天,拯危葬亡,想不致吝于青冢之旁,为婢子等卑微贱躯,加添数尺坑穴,堆洒数尺黄土;使游魂有依,荒坟有伴。婢子等得遂素愿,追随故主,虽在九泉,亦感盛情江涛和董千里木然并立,两张脸上,全被一片泪水浸透。良久,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沉而颤抖的叹息,喃喃道:“唉!女人,女人!……” 第二天,寒林别业后园楼下,一字儿耸列起大小九个新坟。正中一墓最高,墓前石碑正面,刻着:“一代侠女聂云英之墓。”墓碑后面,却刻着那两名震彻武林的诗名:“玉洁冰清冠巾帼,剑穗飘香傲须眉。” 寒鸦绕苍林,纸箔化飞灰。 夕阳西沉的时候,阵风拂过东墙,一声声令人耳酸的低吟,随风飘送过墙头: “今生成永诀,来世不可期; 红尘如一梦,又是断肠时。” 吟声渐渐低沉,暮色已拢上了山恋…… 红石堡,在晋西白龙山麓;堡墙倚山而建,石呈赭色,故名。 二十年前,“神剑双英”誉满武林,这地方曾经被黑白两道视为“圣地”。高车驷马,宾朋络绎”;连带山下的回回村,也沾了不少余泽,村中开设了四五家客栈。然而,自从红石堡堡主罗玉麟英年暴卒,神剑双英如殒星划空,忽归寂灭;曾几何时,红石堡又在武林中逐渐被人们淡忘了。 堡前马道上,开始蔓生出野草;回回村中的客栈,也一家接着一家纷纷歇业他迁。最后一家名叫“宏兴栈”的,因为店主是当地土著,无处可迁,只得把店面一隔为二,一半改作牛肉铺;剩下一半还勉强挂着“宏兴栈”破烂的红灯笼,终年冷冷清清,几乎接不到一个旅客。 何以至此呢?只因为红石堡的女主人“潇湘女侠’林素梅自丈夫去世,心灰意冷,从此闭堡;禁止红石堡门下弟子涉足江湖,也不再接待武林同道的往访。 罗玉麟生前仅有一女,闺名“小梅”。潇湘女侠缅怀亡夫,对这小梅姑娘难免娇宠了些;以致早过标梅之年,仍然留在身边,视若掌珠,舍不得许配人家。小梅姑娘何尝又愿意远离寡母?宁让青春消逝,岁月磋防。母女相依为命,也就顾不得终身之事了。 这一天,大约是“宏兴钱”掌柜马回回时来运转了;一大早天刚亮,竟来了三位投店的客人。三位客人都骑着骏马;其中一个青饱老人年纪约莫五旬开外,长髯飘胸,面如重枣;两眼开合精光闪闪,神态十分威猛森严。另外两人皆一色青衣劲装,鞍前挂着长长的革囊,都是剽悍精壮大汉。 马回回就像接到财神爷,一路陪笑哈腰,把三位客人迎进店内;拭灰尘,抹桌子,招待客人在柜台边落坐。自己则奔前跑后,把老婆、儿子全从热坑上赶起来,分头洒扫房间,烧开水泡茶。 那青袍老人大剌剌坐了下来;其余两名大汉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不敢坐下。 青袍老人眼神一瞬,先向全屋扫了一瞥,冷冷道:“你们也坐下吧!这一次不比平时,休要露了形迹。”两名劲装大汉同声低应,才分坐在老人左右。 马回回满脸堆笑,躬身问道:“三位老客,还没有用过点心吧?小店隔壁就是肉铺,可要他们送些过来,先给老客您炖上三碗牛杂汤……” 青袍老人漠然挥手,道:“你且慢张罗饮食,老夫先问你几句话。” 马回回连忙笑道:“是是是!老客有话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青袍老人倒被他引得微微一笑,道:“这村子里,共有多少家客栈?” 马回回一听,忍不住呷呷大笑起来,眉飞色舞地道:“老客,您这一问,可算问得妙! 不瞒您说,从前嘛,村子里客栈倒有不少;细算一算,总有四五家……不!六七家也不止……”旁边一名劲装大汉突然冷喝道:“咱们庄主问的是现在,休聒噪,只要据实回答就行了。” 马回回吓了一跳,望望那劲装大汉,心里直发毛;口也笨拙了,讷讷道:“是……是的,庄主……老客,您……” 青袍老人微笑道:“不用惊怕,拣简要的话回答就行。” 马回回咽了口口水,定定神,才道:“回庄主老客,不瞒您说,村子里现今只有小的这一家客栈,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青袍老人颔首道:“很好,你这店里,共有多少间空房?? 马回回答道:“回庄主老客,小店客房本来有……啊!不!现在大小共五间。” 青袍老人眉头忽然一皱,似乎颇为失望,低语道:“只有五间?那怎么够……” 马回回急道:“小的是说正式的客房只有五间。庄主老客要是嫌不够,小的还可以把家眷住的两间腾出来;那两间比较大,一间又可以隔成两间……” 青袍老人不耐地道:“也好,你这就快去收拾。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干净,咱们全部包下了。从现在起,不准再接待其他客人;附近闲杂人等,也一概不准进出!” 两名劲装大汉同声喝道:“听明白了没有?” 马回回连连应道:“明白了!明白了!小的这就去推备。”刚转身要走,青袍老人忽又沉声道:“且慢!老夫的话还没有问完。” 马回回陪笑道:“庄主老客,您老还有什么要问?” 青袍老人谈谈笑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最近一两天内,有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外地人在村中路过?或是在你这儿住宿过?” 马回回想也没想,接口道:“没有,不瞒庄主老客说,小店已经好几年没有接过客人了。” 青抱老人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看见这样两个人从村子里经过?” 马回回略作沉吟,爽然答道:“没有,的确没有!村里只有这一条街,但凡有面生的人经过,小的没有看不见的。” 青袍老人回顾两名劲装大汉道:“这么说,咱们总算赶在前面了。” 两名劲装大汉低声道:“咱们接到急令,连夜赶来;路又比他们近,绝不会反落在他们后面的。” 青袍老人欣慰地一笑,道:“虽然抢先一步,未误大事,但这几天内他……”语声微顿,回头向马回回挥手道:“你去准备房间吧!多备办些酒肉食物,咱们还有朋友不久就到。” 马回回诺诺欲退,青袍老人又叮嘱了一句,道:“老夫只是店里的客人,以后不许称呼‘庄主’二字。” 马回回合家动手,清理房间,搬移家具;又要准备饮食,直忙得晕头转向。于是,又把老婆娘家的大舅子、二姨子、丈母娘……找来五六个人帮忙。午牌时候,才算大致整理洒扫完毕。青袍老人出手豪阔,一掏就是纹银五十两,吩咐赶紧备办酒菜。 午牌刚过,村头上一阵马蹄响,又来了三骑骏马。青袍老人亲自出店含笑相迎。后到的三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瘦高个儿,以及两名七旬左右老人。两名老人中,一个虬髯黑面,相貌十分丑恶,左手仅有四个指头;另一个却身躯魁伟,满脸红光,笑盈盈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先到的青袍老人恭敬异常地将三人让入店内,立即吩咐掩闭了房门,摘去店招。四人入席落坐。不用马回回侍候,一应布菜送酒,悉由两名劲装大汉负责。 青袍老人首先起立敬酒,含笑说道:“托老菩萨洪福,咱们总算赶先一步。据适才打听的消息,董老儿和那姓江的小辈尚未抵达。现在两位护法和黎统领也如期赶到了,下一步究应如何着手,陈鹏恭候指示。” 红面老人笑道:“既是陈庄主先到,咱们就听你的安排吧! 陈鹏忙道:“这可不敢当,陈某只是打个前站。老菩萨手令,须烦屠护法主持全局呢!” 红面老人道:“老菩萨令咱屠开方和甘老二赶来助阵,主要任务在对付董老儿;至于江涛,还得陈兄和黎统领多费点心。那小辈领悟了‘擎天七式’之后,武功已不可轻侮了。” 黎元申点点头道:“屠护法所见极是!老菩萨的意思,宁可放过雷神,也不能放过江涛。但是,咱们都曾跟他照过面;此事看来无法取巧,只好硬拼了。” 陈鹏问道:“黎统领是说,只要他们一到,咱们就拦路下手?” 黎元申傲然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咱们不妨事先分配一下,屠、甘二位护法专责对付雷神董千里,黎某和陈庄主负责擒拿江涛。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入红石堡。” 屠开方却笑着摇摇头道:“依屠某人看,这硬拼的方法太危险。” 黎元申注目道:“然则屠护法有何高见?” 屠开方笑道:“不是屠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论功力,论修为,假如咱们天南三鬼联手,自然不惧董老儿。如今常老三伤势未愈,没有同来;以屠某和甘老二的功力,要胜雷神,并无绝对把握。至于二位是不是能一举制服江涛,那就不得而知了。别忘了老菩萨手令上指示的,此举只准成,不准败。万一出了差错,咱们四人谁也担当不起。” 五槐庄主陈鹏低声问道:“依屠护法之意呢?” 屠开方仰天打个哈哈,道:“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依屠某愚见,咱们不妨张网待鱼,先暗后明。” 陈鹏忙道:“如何张网待鱼?如何先暗后明?” 屠开方压低了声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了一番。 陈鹏听完,皱眉道:“这方法虽好,恐怕有些碍难之处。第一,咱们都不能露面,只有两名未与江涛见过面的武士可供使用;第二,万一他们直接去了红石堡……” 屠开方笑道:“放心吧!我敢断言他们绝不会迳往红石堡;而且,这只是方法之一。如果行藏败露,再动手硬拼也不嫌迟。” 陈鹏迟疑了一下,回顾黎元甲道:“黎统领以为如何? 黎元申耸耸肩,道:“在下没有意见,既然屠护法认为可行,咱们就试一试也好。” 陈鹏又问九指无常甘平道:“甘护法有无高见?” 甘平一直喝着闷酒,从未开过口;这时也只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陈鹏举起酒杯,道:“好!咱们就决定依屠护法妙计一试。三位请同干一杯,陈某立即吩咐店家准备。” 酒足饭饱,“笑面无常”屠开方和“九指无常”甘平各占一间客房,闭门调息。陈鹏把马回回唤到面前,先赏一片金叶,然后低声吩咐各项准备事项。黎元申既未调息,也没有过问店中安排情形;独自缓步踱向村中,自去踩探出入路径和地势去了。 马回回收下赏金,宏兴客栈又忙碌起来。首先,刚掩上的店门又匆匆打开;接着,取下的店招灯笼,重又挂起。 简陋而肮脏的“宏兴栈”,布置得焕然一新;店中桌椅整齐,拭抹洁净。马回回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端然坐在柜台里。那两名随陈鹏同来的劲装大汉,却改扮成店伙装束,肩上搭着“抹布”,眼巴巴站在街上等待“客人”。 整个“宏兴栈”里又恢复了冷清寂静;唯一与前不同的,是全店五间客房中的四间门上各挂了一块木牌,写着“有客”两个白粉字—— 网友扫校 第四十六章 张网待鱼 “网”已经张好了,可是,“鱼儿”却迟迟没有来。 两位客串店伙的银线武士眼珠子都睁疼了;从午牌二刻,直望到日落西山,始终末盼到“意中人”的影子。这件事原本就急不得;研判消息,计算行程,只知道一两天内要到。但究竟是哪一天,谁也不敢肯定,只好干等。 两人眼也花了,腿也酸了,脖子也僵了,却不敢偷懒回店里歇歇腿。怨来怨去,只怨自己命苦,谁叫自己位卑职微,仅当了个“银线武士”;要是也像“护法”或者“庄主”什么的,酒足饭饱,躲在房里拥被高卧,那该多享受…… 正怨着,墓地一阵得得蹄声来自村头!两名大汉眼中同时一亮,精神陡振。互相一打眼色,心照不宣准是那话儿来啦! 蹄声越来越近,不多久,村子口出现一辆单蓬马车。好家伙,还是坐车来的?两名大汉不由自主揉揉眼睛,整一整肩上抹桌布,凝目聚神而待。 那辆马车穿过大街,笔直向“宏兴栈”驶来。等到近前,两人才看出有些不像。敢情那驾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一袭灰袍,满脸油光,面团团如富家翁;既非年近古稀的“雷神”,更不是少年飘洒的江涛,倒像是个跑单帮的生意人。 两名武士不禁失望,刚挤出一丝苦笑,马车支“嘎”地停在了客店门前。 车上灰衣胖子眯着一双水泡眼,向两人裂嘴一笑,道:“伙计,辛苦啦!亏你们马掌柜会算,竟知道我今天到?” 两名武士反倒一愣,只得也推笑问道:“您……要住店?” 灰衣胖子格格大笑起来,道:“老主顾啦!我钱某人哪一次不是住的宏兴栈?伙计帮帮忙,先把车辆安顿妥当,替我松了马勒,好好上些草料,回头我老钱请客,高粱烧、牛杂碎,少不了的。”一面说着,一面跳下车来。自顾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只沉重的麻布袋,挺着肚子就向店里走。 两名武士心里一急,连忙上前拦住道:“对不起,钱掌柜,今儿个店里已经客满了,实在腾不出房间……” 姓钱的胖子笑道:“那敢情好,生意兴隆啦!恭喜,恭喜!”说着,脚下不停,已进了店门。两名武士没了主意,急急又横身挡住,假笑道:“钱掌柜多包涵,实在没有余房,这是真话。” 姓钱的胖子把麻布袋轻轻放在地上,纵声大笑道:“谁说是假话了?二位大约新来,不认识我老钱。你去问问马掌柜,没客房有什么要紧!再挤,也得让我老钱在内掌柜炕上宿一晚。哈哈!” 两名武士望望柜台后的马回回,却见马回回也是一脸困惑之色。姓钱的胖子接着又道: “怎么了?老马!是不是发了财,雇了新伙计,连老朋友也不认了?” 马回回急忙欠身,讷讷笑道:“那里!那里!只是……只是……” 钱胖子佛然不悦,吟道:“什么只是但是,分明是看不起老朋友嘛!我姓钱的虽然没有房产开店,只好跑单帮贩卖珠宝首饰;每年都来红石堡求些薄利,可从来没吝啬过你的房钱小帐。去年秋天还见过面,今年就不认识人了么?” 马回回搜索枯肠,始终记不起这么一位珠宝客人,却又不便否认,只得陪笑道:“钱掌柜,您别生气;新旧都是客人,绝没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可是,今天店里确实没有空房了……” 钱胖子把脸一扬,道:“那可不成!回回村里就只有宏兴栈一家客店,你叫我今儿晚上住在哪儿?” 马回回连连哈腰赔礼道:“老主顾啦!请多包涵。不瞒您说,今天实在太不巧,店里多来了几位客人;房间不够,小的家眷都搬回娘家去了。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查看查看钱胖子摇头道:“我偏不信,平时鬼不上门的,今天会成了凤凰窝不成?”说着,果然一间间查看起来。 店里客房总共五间,其中四间房上都挂了“有客”的水牌;只有最里一间门上空着 那本是“鱼网”中的“钓饵”,特为江涛和雷神准备的。 钱胖子推开房门,登时发了火,怒声道:“这是怎么说?房里没有客人,门上没有水牌。马掌柜,你这不是欺侮人吗?” 马回回被他骂得哑口无言,两名假扮“店伙”的银线武士却忍不住了,正想毛脸动粗;隔房房门忽然“呀”地打开,“笑面无常”屠开方缓步踱了出来。 屠开方面善心恶,脸上总是笑嘻嘻十分和蔼。这时装着宿醉初醒,目光一扫那姓钱的珠宝商人,回头却责怪马回回道:“店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有空房,便该接待客人,怎么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马回回张口结舌道:“可是……”屠开方截口道:“不管是谁预订的,谁先来,就该谁住。何况你事先未悬水牌,情理已亏,殊非待之客道。老朽说句公道话,房间先让这位钱掌柜住下;等客人来时,再想别的办法。” 房间空着是他的主意,这时候说“公道话”又是他。两名武士固然傻了眼,马回回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解铃人是系铃人!马回回得了钱财,自然唯命是从。当下顺水推舟,将姓钱的珠宝商人让进房里,端茶送水,殷勤招待。 钱胖子对屠开方好生感激,拱手称谢道:“多承老人家仗义执言。小可钱通,敢请老人家赏脸同饮一杯,聊表谢意? 屠开方笑了笑,婉拒道:“彼此都是出门在外的人,钱掌柜不必客气;还是早些休息吧!别耽误了明日红石堡的买卖。” 钱通再三表示感谢之意,见屠开方不肯,只得罢了。自将那只沉重的麻布袋拖进房里,吩咐切三斤卤牛肉、打四两高粱烧,自酌自饮起来。 屠开方抽身来到外间柜台,沉声询问马回回道:“你认不认识这姓钱的商人?去年他真来过吗?” 马回回摇头道:“不瞒老客您说,小的实在记不起来了,只觉面生得很! 屠开方微微一笑,自语道:“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管你是真正商贾也好,不是也罢,今天却饶你不得!”于是,唤过两名银线武士吩咐道:“你们一个仍去店外守望,随时报讯;另一人去厨房取一壶热酒来。” 两名武士受命而去;片刻之后,热酒取到。屠开方探手入怀,从贴身内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个拇指般大的小磁瓶。屠开方小心翼翼拔开瓶塞,轻轻弹了一些粉末在酒壶里,收好磁瓶,阴声笑道:“就算他是大罗神仙,这一撮‘毒蛾散’也够他消受了。老夫正欲找个试药的人,他来的恰是时候。”语声微顿,挥手道:“把酒给那位姓钱的送去,就说是马掌柜免费奉赠,以表接待不周的歉意。” 马回回情知那药粉多半是毒药,登时吓得变了脸色,颤声求道:“小的只有这间小店,千万出不得人命……” 屠开方阴侧侧笑道:“你要是不愿意,老夫也可以请你尝一些,如何?”马回回一触他脸上笑容,情不自禁一阵颤抖,连忙垂下头去…… 所谓“毒蛾散”,乃是天南三鬼采集一百零八种奇毒飞蛾,取翅上毒粉,精心配制而成。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浅浅一小撮,可毙百匹健马。其毒之烈,不难想见!平常人只需一丝入口,万无生理;如果是内功修为精湛的武林高人,中毒后亦难活过一个对时。纵然期内取得解药,一身功力也将永远散失,从此不能再练武了;所以又名叫“百毒散功粉”。 三鬼自从制成毒粉,就投身天心教,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其间副教主雪姑奉命暗算飘香剑聂云英;三鬼为求邀宠,特意赠送一瓶;果然使聂云英饮恨石室,成了大功。 这一次屠开方受命参与白龙山截击雷神董千里和江涛,自忖不是雷神之敌;故而布设陷阱,准备下毒。不想这姓钱的珠宝商早不来迟不来,偏在紧要关头自投死路!屠开方阴残成性,正好拿他先做一次药效试验,所以才假作好人让他留宿下来。 那姓钱的胖子大约颇嗜杯中物;见马回回特地赠酒赔礼,满肚子不快立化乌有,连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朋友嘛,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气?怎好叫他破费?” 送酒的银线武士把热酒放在桌上,顺手取走了无毒的余酒,笑道:“咱们掌柜小小一点意思,钱掌柜别客气,先喝着;等咱们掌柜忙过这一阵,就来相陪。”正待靠返,钱胖子一把拉住道:“伙计,你先别走。来未来!这算我老钱借花献佛,咱们干一杯。” 送酒武士大吃一惊,急道:“不成!小的还有活儿等着,不敢喝酒。” 钱胖子道:“怕什么”马掌柜面前有我老钱担待,你只管放心喝,误不了事。” 那送酒的银线武士说什么也不肯,慌忙摆脱了纠缠,夺门而出。只听钱胖子在房中自语笑道:“毕竟是新来的生手,胆子真小!喝酒嘛,怕个什么劲?又不是毒药。”接着,又听见酌酒的声音。钱胖子自酌自饮,口里哼着小调,边吃边唱道:“一呀一更里,月儿上了窗。叫一声奴的哥,你呀你别忙……呕!这酒好辣……二呀二更里,月儿照西厢,问一声情郎哥,你心里呀想不想,别那么急色样呀……妹妹心发慌……哎哟!肚子疼……了不得啦! 救命呀”唱着唱着,惨呼倏起!“当”地一声,酒杯落了地。 那银线武士心头狂跳,拉开房门一看;钱胖子已经捧腹滚倒地上,嘴角血水殷殷,四肢抽搐,眼看就要断气了。 屠开方和甘平、陈鹏都闻声而至;见此情景,不禁轩眉笑道:“果然效验如神!哈哈! 董老儿,这就是你的榜样……”笑声未毕,突见那在店外守望的银线武士仓惶奔了进来,低叫道:“不好了,来了!来了!” 陈鹏回头叱道:“什么来了?不许大惊小怪,慢慢地说! 那银线武士指着店外,喘息道:“雷神!还有姓江的少年众人猛地一惊,陈鹏急问道:“还有多远?” 那银线武士道:“已经进了村口啦!” 陈鹏倒吸一口凉气,回顾屠开方道:“怎么办?这具尸体……”屠开方沉声道:“休要慌张,仍照原计行事。先出去一个人拦住他们,尽量拖延一下。”报讯的武士匆匆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屠开方目光一瞬,诧问道:“黎统领到哪儿去了?” 另一名武土答道:“黎统领午间出店踩探村中形势,尚未回来……” 屠开方挥手道:“那就快把尸体藏在黎统领床上,这儿尽快清理。等一会儿分一个人去寻黎统领,要他千万谨慎,暂时不可回店;以免被姓江的小辈识破,反误大事。” 众人七手八脚,藏死尸、擦血迹,清理桌上残肴,忙了个不亦乐乎! 刚整理完毕,屠开方和“九指无常”甘平、五槐庄主陈鹏仍按原订计划,分别退匿房中。两骑健马已到店门。马上一老一少,老的铜铃眼、雷公嘴;小的儒衫飘逸,英姿逼人,正是雷神董千里和江涛。 “店伙”含笑迎上前去,拢住马缰道:“二位大爷,天色不早啦,落店休息吧! 董千里举目望望天际,笑道:“真的,不知不觉,天都快要黑尽了。” 江涛轻问道:“伙计,这儿离红石堡还有多远?” “店伙”沉吟了一下,道:“此地叫‘回回村’。二位若欲往红石堡,那更须在小店歇一宿,今天是不能去红石堡了。” 江涛讶道:“为什么? “店伙”陪笑道:“红石堡一向日落闭堡,不容人进出;必须等明天日出以后,堡门才会开启。” 董千里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反正不急,咱们就休息一夜,明天入堡也无妨。” 江涛道:“晚辈心急如焚,恨不能今夜就往求见……” 董千里笑道:“你不知道潇湘女侠林素梅的脾气;像咱们这样冒冒失失赶来,就算在白天,还不一定肯见不肯见。要是夜里闯去,那就更别指望见到了。不如忍耐一夜再去的好!” 江涛叹了一口气,默然下马,“店伙”立即接去缰绳。 老少二人并肩跨进店门,柜台里的马回回心惊肉跳,强笑招呼道:“老客……请……请坐……”话声颤抖,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江涛低头沉吟,并未注意;雷神董千里却眉峰一皱,冷冷道:“这位掌柜,好像不太愿意招待咱们,是吗?” 马回回骇然失声,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老客不要误会董千里冷冷一笑,道:“那干嘛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一名“店伙”含笑接口道:“老客您误会了,咱们掌柜是本地回民,天性耿直,不大懂待客的礼貌……” 董千里截口道:“这么说,你倒是外地人?” “店伙”一怔,脸色微变,忙道:“小的也是本地人,但从小流浪外乡,走过水陆码头,比咱们掌柜见识略广一些。嘿嘿!请老客您多多指教。” 董千里冷笑道:“原来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物……” 江涛低声劝道:“老前辈,何苦跟一个客店掌柜呕气?瞧着不顺眼,咱们就别住店,索性赶去红石堡算了。” 董千里怪眼一翻,笑道:“我老人家却有个怪脾气,越瞧着不顺眼,越想多瞧几下。咱们今夜住定了,伙计,有干净上房没有?” “店伙”急忙笑道:“有有有!还留着一间最好的上房,老客您请去看看。” 董千里点了点头,傲然举步进入后间通道,临去深深扫了马回回一眼;马回回哪敢作声,垂臂俯首,强忍住内心惊惧……—— 网友扫校 第四十七章 图穷匕现 客房中业经整理,尸体移去,残余的酒菜也打扫干净了。如果以“陈设”来评论,这间卧房,的确是这宏兴栈里最好的一间。 董千里颔首表示满意,笑道:“想不到一个小客店里,还有这样干净整齐的房间。娃儿,今夜你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红石堡只怕要费些唇舌呢!” 江涛转询“店伙”道:“同样的房间还有没有?咱们有两个人。” “店伙”陪笑道:“实在很对不起!小店本小屋窄,房间比较少,今儿偏巧又多来了几位客人。这间房是小店唯一双床客房,也是最干净的,两位老客就委屈一夜吧!” 江涛皱皱眉头,董千里却笑道:“挤就挤一夜啦!好在有两张床,咱们吃过晚饭,你不妨先休息;我老人家还得出去转一转,回来总得半夜了。” 江涛诧道:“老前辈欲去何处?” 董千里道:“我想先去探探红石堡的动静,以备明天入堡时参酌办事。” 江涛道:“这件事应该由晚辈去……” 董千里摇手道:“你是明天的正客,不宜事先露面;否则,会使林素梅留下坏印象。” 接着,回头吩咐“店伙”道:“去替咱们弄些酒菜,送到房里来。”那“店伙”喜不自胜,喏喏连声而去。 “笑面无常”屠开方躲在隔房,利用壁间缝隙,暗中辩认确切,心里也欣喜不已。趁雷神董千里和江涛在房中盥洗更衣的当儿,悄悄拉开房门,潜入店后厨房。 厨下酒菜早已备妥,屠开方取了一大一小两把酒壶,先将小壶内酒液倾去少许;然后将整瓶“毒蛾散”,全都倒入较大的壶中,举壶摇匀,得意地笑道:“‘闺’已死,‘神’将亡。从今以后,十三奇该改称十一奇了。” 那名假扮店伙的银线武士不解地问道:“屠护法为什么准备大小两把酒壶?” 屠开方笑道:“雷神董老儿是老江湖,对付他不能不特别谨慎。等一会你送酒去时,记住先送这壶无毒之酒给他;壶小酒少,董老儿必然不过瘾;待他再叫添酒,就将有毒的一壶酒送去。趁他薄醉微薰,不易察觉。” 那武士大感佩服,含笑道:“毕竟是屠护法思虑周到,这一来,不愁他不上当。” 屠开方却肃容道:“不过,你切记要当心,不能把酒壶弄错了。老夫等虽在隔壁,因为都不便露面,全要你独自小心下手。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老夫少不得在教主面前重重保举你,让你调入总教,晋升金线护卫;也许能赏你个副统领或队长什么的差事。” 那银线武土连忙躬身道:“谢屠老护法提拔! 屠开方矜持一笑,道:“等老夫先回房,你再送酒菜去。同时,别忘了分别通知甘护法和陈庄主,就说是老夫的意思,要他们只在房中静待变化;董老儿没有倒下去以前千万不可鲁莽行动。” 正说着,另一名奉命寻找黎元申的银线武士也匆匆返店,回报道:“村子里都找遍了,不见黎统领的人影。” 屠开方沉吟片刻,冷笑道:“也好!眼看大功将成,他不在场,事后可以少一个分功领赏的人。你不必再去寻找了,只负责监视住那姓马的店主,不准他或任何人擅自进入后面客房;事成后,更不可放他离去,务必杀了灭口。” 天已入夜,人声渐寂,宏兴栈内开始弥漫着阵阵杀机。 “笑面无常”屠开方、“九指无常”甘平和五槐庄主陈鹏各自屏息凝神,倾听双人客房中动静,心里都有难以描述的紧张和激动。这不为别的,只因雷神董千里的名头太大了! “毒蛾散”虽然无色无味,万一举止神情方面露出什么破绽,挑起一场血战,谁也难预卜胜负存亡。 店主马回回更是惊惧交集,冷汗遍体。他本是安份百姓,如今店里已经藏着一具死尸;假如再出两条人命,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即使赏赐再厚,至少回回村是不能安身了。想到今后势将背井离乡,飘泊天涯,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惶恐和焦急。 在一个善良回民的心目中,谋命杀人,罪恶重大!生前纵不犯案遭报,死后也会领受严厉的惩罚;灵魂永坠地狱,不能再入天堂了。 马回回真想通知客房中的雷神和江涛,叫他们千万不能喝酒,赶快逃命……又想趁血案未发前,自己偷偷躲开是非之地。但是,这两项愿望他都无法实现;几次站起身来,又被那监视的银线武士怒目叱止,颤抖着重又坐下…… 整个“宏兴钱”内,只有雷神董千里和江涛两人毫无所觉,仍在房中商议着第二天拜访红石堡的细节。 那名假扮店伙的银线武士把酒菜送进客房;董千里一眼瞥见酒壶甚小,登时不悦地道: “这点酒,浸豆子喂牲口都不够,你是怕咱们喝了酒不给酒钱吗?” “店伙”忙笑道:“老客说笑话了。是小的怕老客您等不及,先送一小壶来,厨下正烫着哩。您老一边喝,小的再给您添就是了。” 董千里挥手道:“拿回去,换大壶送来。像这样小的酒壶,没的叫人瞧着生气!” “店伙”不敢违拗,只得连声答应,退出房外。却在心里骂道:“这真是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容人到五更!老鬼大约是等死等急了,大爷就成全了你吧!”匆匆回到厨下,取了那壶有毒的酒。走到门外,心里又不免迟疑;揭开壶盖闻了闻,酒热气香,毫无异味;想尝一口,又不敢。耸了耸肩,硬着头皮送了进去。 这一次,董千里比较满意了,笑道:“伙计,你别在这儿伺候,再去厨房多烫些酒。照这种大壶,先送十壶来。” “店伙”口里应着,却不肯离去;一面斟酒,”一面陪笑道:“您老放心喝,厨下已经在准备了。知道您老海量,酒尽够的。” 董千里微微一笑,也未再催促;举起酒杯凑在鼻前嗅了一下,又凝目注视杯中酒液的颜色。片刻,才哂笑道:“嗯!还不错,味正色清,大约酒内不会有蒙汗药,可以放心地喝了。” 那“店伙”骇然大惊,失声道:“老客别开玩笑,小店是安分人家,担当不起!” 董千里哈哈大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当心一二。其实,纵有迷药,咱们也不怕。不过你们那位掌柜的神色有些不对,难免使人生疑。” “店伙”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尬尴地笑道:“老客错怪了,咱们掌柜的不擅言词,却是个道地的好人。” 董千里道:“世上面善心恶的人多的是,不能不防着些。” 那“店伙”连忙岔开话题道:“您老喝酒吧!别等酒凉了容易伤胃。” 董千里笑道:“这话很对,酒凉伤身。娃儿,来!咱们干一杯。” 两人刚举杯欲饮,忽然听见一声呻吟,似有人在低叫道:“唉哟!肚子好疼啊” 江涛一怔,停杯诧道:“咦!好像是谁在呼痛?老前辈听见了没有?” 董千里道:“的确有人呻吟,而且就在左边隔房。伙计,是不是客人得了急病?” 那名假扮店伙的银线武士不觉机伶伶打个寒噤,一点也不错,他也清清楚楚听见了那声呻吟,而且声音系由左边隔房传来的。左边隔房,正是留给黎元申的那一间;房中分明是空的,只有床上藏着那姓钱的珠宝商人尸体,难道他并没有死? 他心念电转,惊惧不已,急忙顺口答道:“是的,左边房里住的客人,的确有些不舒服。午间已经请大夫诊过病,吃了一帖药,正盖着被子发汗。二位慢慢喝酒,小的这就过去看看。 正说着,还没有转身;却听见隔房呻吟变成了小调,幽幽唱道:“初一呀十五庙门开,判官呀小鬼两边排;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着追魂牌。追魂牌上有七个字:‘作恶报应及时来’!” 阴森沙哑的小调,明明正是钱胖子的声音。那“店伙”毫发悚然,脸色大变。 接着,小调又起,唱道:“阵阵呀阴风滚黄尘,飘飘呀荡荡回店门。啜一声开黑店的心太狠,不该把毒酒,害我命归阴。我在那阎王殿告了一本,要和你阴曹地府对质分明。五殿阎君把罪来定,刀山戳你的肉,油锅炸你的身!管教你历尽苦刑,变牛变马变畜牲;千年万世,永不超生……唉哟!我的肚子好疼呀” 假扮店伙的银线武士只听得冷汗遍体,心胆俱裂,猛转身,便待夺门而逃。身形甫动,雷神董千里突然沉声喝道:“伙计,往哪里走!” 那武士凛然却步,颤声道:“我……我……我只是……到隔房……去看看……” 董千里冷笑道:“不用急,先把这杯酒喝了再去也不迟那银线武士情知败露,拔步便奔。才到房门口,突觉劲风迫体,“肩井穴”已被董千里一把扣住!但听喝声震耳:“好小子,你还想溜?未免太看不起我董某人了。” 董千里一手扣住那银线武士穴道,一手取了酒杯;不管愿不愿意,捏脖子就灌。 可怜那名武土,大功未成,重赏未领:“毒蛾散”掺的酒,倒先尝了滋味。一杯落肚,内腑起火!霎时间,肝肠寸断;就像被利剪一寸一寸剪着似的,那份疼就甭提了!然而,他却不如“钱胖子”潇洒从容,还有心情哼小调;只疼得两眼发黑,嘴角渗血,嘶声哀叫道: “救命啊!屠护法、陈庄主,救救命”口里惨呼未已,自己却等不及救命;两腿一伸,灵魂儿“飘飘呀荡荡到阴曹”,去跟“钱胖子”对质去了。 江涛骇然道:“酒里果然有毒! 董千里抡起尸体,掷向门外,喝道:“娃儿,咱们搜! 老少二人错掌护胸,穿出房门。通道里一阵乱,陈鹏和天南二鬼早已各摆兵刃,堵住了前后去路。董千里怪眼一翻,纵声大笑道:“老夫真是糊涂,竟末想到屠护法就是老朋友! 屠开方阴恻恻笑道:“现在知道还不算迟;只可惜浪费屠某一瓶珍贵的‘毒蛾散’,结果仍须委屈董兄溅血‘追魂爪’下。” 董千里笑道:“天南三鬼好歹总是名列十三奇的成名人物,想不到卖身投靠天心教,居然又干出下毒的无耻勾当。董某深感齿冷! 屠开方阴笑道:“兵不厌诈,这也算不了什么。咱们受聘天心教,荣任总教高级护法。 此举奉命追擒从本教偷录剑谱脱逃的江涛小辈,原与董兄无关;是你自甘趟这浑水,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董千里冷嗤道:“听你口气,敢情自信能胜得董某双拳?” 屠开方道:“天罗地网早已布好,谅你们插翅难飞。不过,屠某却也不欲逼人太甚。假如董兄答应置身事外,甘愿退出是非漩涡,咱们也乐于顾全旧谊,放你离去。” 董千里哈哈笑道:“多承盛情!可惜董某这身老骨头天生贱命,毒酒没有喝,倒想再试试天南三鬼的喂毒追魂爪。彼此旧识,不必多说废话了,咱们是就地解决呢?或是另觅较宽场所,放手一搏?” 五槐庄主陈鹏抢着接道:“反正是死,何必再选地方?” 董千里怪眼一翻,沉声道:“恕董某眼拙,阁下何人?” 五槐庄主应道:“在下陈鹏,乃天心教鄂州分教五槐庄庄主……” 董千里回眸转问江涛道:“娃儿,你在鄂州被骗译书,以致受困天湖,就是这家伙弄的圈套吗?” 江涛道:“不错,正是他!” 董千里傲然冷笑道:“原来只是个小小爪牙!娃儿,告诉他,就说我老人家不屑与他交谈,叫他给我站远一些!” 陈鹏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厉声道:“姓董的老匹夫,死在眼前,还卖什么狂!” “鼠辈大胆!董千里一声断喝,双眉陡扬,猛地抡拳飞击而出。陈鹏提足一口真气,沉桩翻掌,便待硬接。屠开方急叫道:“陈庄主,使不得”呼声未毕,双方掌力已虚空相触。只听一声闷雷般暴响,狂飚怒卷,暗劲横飞…… 雷神董千里袍服拂动,昂然屹立如故;五槐庄主陈鹏却踉跄倒退了五六步,内腑一阵翻腾,“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刹那间,呼喝连声,人影纷乱;附近门窗齐齐震塌,整栋客栈都在籁籁摇动! 董千里仰面大笑,吟道:“天雷惊寰宇,霹雳泣鬼神” 吟声杂着惊呼,屠开方和甘平挥爪抢出,双双打算出手。 正在血战将起之际,忽听一声尖叫:“不得了啦!房子要塌了!”一条人影从房中飞奔而出,正是那跑单帮的珠宝商钱胖子。只见他嘴角血迹犹在,披头散发,状如厉鬼;双手挥舞,叫喊着退向店外夺路狂奔。 屠开方横身拦住去路,沉声叱道:“朋友,往哪里走!” 钱胖子叫道:“你别拦我,房子要塌了。人只能死一次,难道还要我再死一次么?”口里叫着,呼呼两掌猛向屠开方劈了过去。 屠开方未料到他掌力刚猛竟不在雷神之下,一时猝不及防,险些吃了大亏。一面急忙挥爪护身,一面连施身法闪避;直被逼得退出了通道口。钱胖子趁机抢出店门,朝外疾奔而去。 董千里心中一动,低喝道:“娃儿,缀着他。”江涛应了一声,扬手发出“赤阳指”,紧跟着也冲出了宏兴栈。 屠开方怪叫道:“甘老二,缠住董老儿;愚兄去追那小辈。” 五槐庄主陈鹏虽然内腑负伤,见江涛脱走,也大感焦急;顾不得调息,挥刻加入战圈,协助“九指无常”甘平双战雷神。董千里傲然不惧,赤手空拳,奋起雄威!一声声霹雳震耳,由店内打到大街;直将甘平和陈鹏逼得走马灯似乱转,剑、爪无法近身;只能苦苦纠缠,不使他突出包围。 那钱胖子出了店门,飞步向西北奔去;一路上头也不回,脚下却十分迅速。眨眼间,已出了村口。江涛施尽全力,始终无法追近;后面的“笑面无常”屠开方又紧追不舍,一急之下,只得出声叫道:“前辈请留步……” 钱胖子扭头一望,顿足道:“我的小爷,你逃你的,干嘛要跟着我?” 江涛道:“前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因何故作此态,不屑坦诚相见?” 钱胖子摇手道:“谁是身怀绝技的人?你别弄错了,身怀绝技的是天心教教主和大批高手,转眼将到。咱们无冤无仇,你不要命,何苦连我也拉上?” 江涛骇然道:“天心教教主会亲自赶来,这话当真?” 钱胖子道:“信不信由你。你要是不想再回天湖总教,趁早连红石堡也别去;即使去了,也没有益处。言尽于此,该怎么办,你自己参酌吧!我是见不得人的,不走不行了。珍重,珍重!”说完,调头如飞而去。 江涛方自一怔,眼前已失去钱胖子影踪—— 网友扫校 第四十八章 临门忽变 那“钱胖子’事先混入客店,临危示警,协助突围,当然不是“巧合”。尤其刚才一番“赠言”,无论语气、口音,都给江涛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怔之下,脑海中突然映现了一个熟悉人影……“千面幻形”!是他?一定是他! 江涛一阵激动,方欲拔步再追,暮闻冷笑之声入耳,一条人影曳空而至,竟是“笑面无常”屠开方。此人心狠手辣,却天生一张笑脸。这时,他那“追魂爪”已经掣在手中,目注江涛,阴侧恻笑道:“小辈,老夫看你还能逃上天去?” 江涛剑眉斜挑,冷然道:“你想怎么样?” 屠开方笑道:“咱们在天湖曾有数面之缘,算来亦属旧识,至于你偷录剑谱的事,跟老夫也没有切身关系。彼此无怨无仇,若非受命行事,老夫并不想为难你……” 江涛不耐地道:“说了半天废话,你究竟意欲如何? 屠开方四顾无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已参悟了擎天七式,这话可真?” 江涛哂道:“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 屠开方咽了一口唾味,嘿嘿低笑道:“老夫素来爱护晚辈,而‘擎天七式’又妙绝人寰;如今虽然传遍江湖,资质所限者,未必便能参悟其中奥妙。所以,老夫的意思是嘿嘿!你是聪明人,想必不需老夫再细说了。” 江涛鄙夷地道:“你是说,假如我愿意把练习剑谱的诀要告诉你,你就不惜背叛天心教,私自纵放我这个‘要犯’?” 屠开方欣然道:“话不是这样讲法,老夫也实因爱借你的资质胆识;不欲你被擒回天湖,去受那诸般惨刑折磨。” 江涛冷冷一笑,道:“听了你这些话,令人不禁感叹” 屠开方征道:“感叹什么?” 江涛沉声道:“感叹人之无耻,何其太甚!世上贪婪匹夫,何其太多! 屠开方为之语塞;刹那间,颈颊尽赤,老羞成怒,冷哼道:“娃儿,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你自寻死路!”声落手动,追魂爪一式“厉鬼招魂”,挟着刺耳锐风,当胸挥到。 江涛深知“天南三鬼”名列十三奇,功力不可轻侮。脚下疾转,展开“九转迷踪步” 法,一闪身到了屠开万左侧;扬手一指,暴点了过去。屠开方暮地一声怪啸,追魂爪顺势一带,反挥而出;庞大魁梧的身躯,却如怒箭般前冲两三丈,堪堪避开了一记“赤阳指”。 江涛屡次以“赤阳指”出手,莫不应指克敌;想不到屠开方应变竟如此快捷!一指点空,顿生警惕;连忙凝神蓄势,不再贸然出手。 两人一触即分,彼此都不敢大意轻敌。屠开方一手倒提追魂爪,一掌斜护胸前;掌心微微摆动,一步一步迫了近来。每一举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达寸许的脚印,显然已将毕生功力提聚到十二成以上。 江涛自忖内功修为远不及屠开方深厚,假如以快招相搏,或许仗着身法灵巧,还不致落败;如果硬拼硬接,自己手无寸铁,难免吃亏。心念电转,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主意。当下故示怯意,也缓缓移步向后倒退。退了六七步,脚下踏着一截枯枝,发出喀嚓一声轻响。江涛假作失惊,急忙低头察看。屠开方果然趁他心神微分之际,晃肩疾扑了过来。 江涛正是要诱他近身;低头察看的时候,脚下已暗踏子午。觑见屠开方挥爪扑到,突然一拧虎腰,就地一个疾转;左掌斜拨,避开了追魂爪;右手却竖掌代剑,闪电般攻出一招“长虹射日”。 这招“长虹射日”,本是“擎天七式”的变化之一;假如运剑出手,原应剑尖向上,凌空飞射。但江涛却把招式调换了方向;不仅以掌代创,而且掌尖下垂,变成了华山剑法中的“拨草寻蛇”之势。 其实江涛并不会华山剑法,他之所以如此变换剑招,有两个不得已的原因:其一、手掌不如长剑,罡气无法及远;其二、屠开方老怪成精,不能不另藏后着,以备万一。 事实果然全如所料,屠开方一击扑空,已知不妙!未容江涛掌招近身,猛地一式“死人提”,整个身子凌空纵起;同时挥臂拍出一掌,以进为退,预阻江涛追击。这一来,江涛那一招“拨草寻蛇”,自然也落空了。 屠开方武功确非庸手,应变也不谓不快,可惜的是,他碰上了江涛。 江涛早有成竹在胸,“长虹射日”变化招式正为了防他应变脱身。这时,屠开方一心在求自保,出手自然不会施出全力;而江涛却由被动化为主动,正可乘隙蹈虚,全力出手。就在屠开方情急心怯、腾身欲遁的刹那,只见江涛一声大喝,两足定桩屹立,双臂如飞抢动;掌影漫漫,攻出了“擎天七式”中第二式“双剑横空”。 这一次,江涛力贯掌尖,臂如锋镝,全力而发,再也不是虚招了。掌风过处,砰然一响,正中屠开方左后肩。直把个赫赫一世的“笑面无常”,劈飞四文开外。 屠开方硬挨了一掌,肩骨碎裂,摔落地上;兀自拿桩不稳,踉跄又退出十余步,才发出第一声呻吟。如今,“笑面无常”再也笑不出来了。咬牙切齿,满脸都是痛苦、惊骇、忿怒、怨毒的复杂表情。 江涛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面色平静如故,毫无傲矜之色,缓缓说道:“假如你还不认输,可以调息一会,咱们重新再来…-” 屠开方恨恨道:“小辈弄奸使诈,侥幸得逞,何足夸耀?” 江涛笑道:“不错,我承认这句话。但以你天南三鬼名声,尚且在酒中下毒;我只运用了诱敌之计,又算得了什么?” 屠开方羞愤难抑,却又无辞可辩;气得一顿足,调头如飞而去。江涛并不追赶,整了整衣衫,转身仍回村中,准备接应雷神董千里。讵料返回村口,却听不到一丝搏斗的声息。整个回回村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一两声鸡啼,使人知道时间已过子夜了。 江涛暗吃一惊,忖道:“莫非董老前辈已经……”他深悉雷神董千里脾气,假如顺利解决了“九指无常”甘平和五槐庄主陈鹏,一定会随后追出村外找寻自己。如今一路未见雷神人影,村中又不闻搏斗声音,会不会是天心教主真的率领增援高手赶到了?一急之下,立刻加快脚步,迅如风驰电奔,急急向“宏兴栈”奔去。 及待奔抵店门口,目光所及,竟使江涛愣住了。客店门前,寂无人迹,地上也看不见一具尸体。“九指无常”甘平和五槐庄主陈鹏都已不知去向;店门敞开着,厅中一盏孤灯,伴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店主马回回,正缩在屋角发抖;另一个,以肘支颐,默不作声呆坐在一张方桌前,两眼直勾勾望着桌上油灯发愣,正是雷神董千里。 江涛疾步奔入客店,先打量董千里身上衣衫完整如故,毫无苦战或负伤的痕迹。 董千里听见脚步声,缓缓从灯蕊上收回目光,转向江涛淡淡一笑,道:“回来了?” 江涛点头道:“是的,晚辈回来了。” 董千里仍是懒洋洋地,又道:“人没有追上?” 江涛道:“追上了,可是他不肯吐露姓名,只劝晚辈不必再去红石堡。又说天心教主正亲率高手赶来应援,要咱们趁早离开…-” 董千里木然颔首道:“难为他一片苦心。可惜这话说得太晚,也说得太早了些。” 江涛目睹雷神怪异的神情,耳闻矛盾的语句,不由心生寒意。诧问道:“老前辈,您是”董千里不待他说下去,迳自抢着又道:“先坐下来,折腾半夜,该吃点东西了…——喂!店东,别呆在那儿,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没有?把那些没下过毒的酒,开上整坛来,咱们要痛痛快快喝几壶再睡。” 马回回颤声答应着,不多一会,果然搬来菜肴和一整坛还没开过封泥的烈酒。 董千里抱起酒缸,展掌如刀,连封泥带缸颈一并削去;举缸就口,“咕噜咕噜”猛喝了半缸多;然后横袖一抹嘴唇,把酒缸向江涛一塞,大笑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来!娃儿,放量喝吧!醉死了反无烦恼。” 江涛捧着酒缸,心里却骇诧不已,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老前辈,这儿……发生过什么事吗…——,” 董千里挥手大笑道:“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九指无常幺幺小丑,手下败将!那姓陈的更不值一提,吃老夫一顿霹雳神拳,还有不望风而逃的道理吗?喝!喝酒,喝酒!” 江涛越看越觉得不对,却又不便再问;只得浅浅倾出一杯酒,仍将酒缸递还雷神。董千里捧缸牛饮,淋漓满身。顷刻间,一缸酒喝了个涓滴无存,又喝令马回回再取来一大缸,猛喝不停。 江涛劝道:“老前辈,有话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也叫晚辈听听好吗? 董千里大声道:“有什么可说的?” 江涛道:“老前辈何不谈谈力败甘平和陈鹏的经过? 董千里嗤道:“两名匹夫,何值一谈?” 江涛想了想,又道:“老前辈何不猜猜那假扮商贾的胖子,究竟是何来历?” 董千里哂笑道:“藏头露尾,更不必挖空心思去猜他。” 江涛道:“晚辈倒猜想到一个人,只不知对与不对?难予断定。…-”说着,故意一顿,想逗引雷神接下去。谁知董千里竟毫未在意,一面狂饮,一面大笑道:“管他对不对!反正人已经走了,还是喝酒要紧!” 江涛用尽方法,总无法套问出董千里的心事;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怀着闷葫芦,默默喝了一阵酒,两人都有些薄醉了。董千里推席而起,吩咐马回回收拾残肴,又对江涛道:“现在距天明还有一两个时辰,我老人家也倦了,咱们都休息一下吧! 江涛点点头,站起身来。忽然心中一动,道:“据说天心教主和大批高手即将赶到,二鬼虽然败走,难保不卷土重来 董千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睡,今天夜里,绝不会有人再来扰你的好梦。” 江涛口里答应着,仍不敢大意;回房后静坐调息,根本没有入睡。却听见隔房董千里整整辗转反侧了半夜,不时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显然也没有入睡。然而一夜过尽,竟果然平安无事,毫无异动。 天明之后,略作盥洗,胡乱吃了些东西;两人两骑,并辔出了回回村。 一路上,董千里眉峰紧锁,一言不发,脸色十分沮丧。江涛心里纳闷,却不便再启口探问。出村向北,行不数里,已抵白龙山麓。山脚下一派红墙,围着大片房舍,便是当年名震武林的“红石堡”了。 两骑缓缓沿着大路直达堡前。只见堡门紧闭,仅留一扇小侧门开着,偶尔有荷锄农夫进出;门边却挺立四名青衣劲装大汉,人人徒手,未佩兵刃。 刚到堡门口,雷神董千里忽然勒住坐马,两眼泪光盈盈,向江涛苦笑说道:“娃儿,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地久天长,千万珍重!” 董千里闻言一怔,诧问道:“怎么老前辈不进红石堡了?” 雷神董千里赧然垂首,好半晌,才神情凄怆地摇了摇头。江涛更觉诧异,忙又问道: “是什么缘故,使老前辈在一夜之间忽然改变了初衷?” 董千里再度抬头,脸上竟热泪纵横,叹道:“不要问我缘故,老夫实在惭愧。但天意如此,叫人无可奈何” 江涛惊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董千里道:“昨晚,我整整思忖了一夜,自恨力薄,无力挽天。娃儿,我本想劝你也不必再进红石堡了,但又深知你生性倔强,绝不会答应,所以才决定送你到此。盼你善自珍重,只当在庐山没有遇见这董某人……”说到这里,语声一阵硬塞,竟无法再说下去,两行热泪又夺眶而出。 江涛见他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出来,情知必有难言之隐。不欲强问,于是应道:“老前辈不愿入堡,谅系情非得已,晚辈遵命不再请问缘故。可是,您老人家总要告诉晚辈一个去处,以便日后还能面聆教益。” 董千里长叹道:“我也别无去处,离此之后,立即返回岭南九羊城。从此闭门谢客,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将来你如有便,可去九羊城相见。”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封小巧皮封套,颤抖地交给江涛,哑声又道:“这是老夫当年行走江湖使用的‘天雷帖’,传帖所至,有如亲临。今后,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再用它了;你好好收着,作个纪念。等一会入堡求见时,如果潇湘女侠林素梅不肯见,也可以把这东西作为老夫举荐的信物;相信她多少买老夫这最后一次情面的。” 江涛听得鼻酸神撼,恭恭敬敬接了过来,滚鞍下马,屈膝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晤音颜,请受晚辈一拜……” 董千里急忙挽住。霎时间,泪如雨下,哽咽道:“娃儿,相处近月,老夫也实在舍不得分手。临别依依,无物为赠,只望你记住一个‘忍’字。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无论遭遇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忍’!‘忍’! 一连三个“忍”出口,董千里更是泪雨滂沱。猛地一拂双袖,紧抽几鞭,圈马掩面飞驰而去。江涛怔仲呆立,手里捏着那小巧皮封套;皮套上余温犹存,董千里的影子却在朦胧泪眼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网友扫校 第四十九章 单骑索秘辛 红石堡门前四名劲装堡丁一直远远望着江涛;见他如疾似呆,站了足有盏茶之久,仍然不言不动。其中一个忍不住好笑,大声叫道:“喂!朋友,人已去远啦!”这一声呼唤,才使江涛从悲戚中清醒过来;连忙举袖拭泪,将“天雷帖”揣入怀中,牵马走向堡门。 那堡丁倒十分有礼,迎着一抱拳,含笑问道:“请问朋友是欲入堡吗?” 江涛点头还了一礼,道:“正要造访贵宝地。” 堡丁又问:“找人?还是另有事故?” 江涛徐徐道:“在下胜江名涛,特来求见潇湘女侠林老前辈,烦劳代为通报。” 那堡丁迟疑了一下,笑道:“抱歉得很,江朋友大约不知道,敝堡女主人已经多年不见外客了。” 江涛忙道:“这个在下并非不知;但在下此来,确有紧要之事,也许贵堡女主人会愿意破例接见一次的。” 堡丁仍然含笑摇头道:“红石堡隔绝武林将近二十年,其间有紧要事故来堡求见的人,少说也有近百了,咱们夫人却没有破过一次例……” 江涛沉声道:“假如所谓‘紧要事故’与贵堡堡主的生死有关,也不例外吗?” 那堡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道:“江朋友真会说笑话,敝堡堡主去世快二十年了,还能有什么生死大事……” 江涛正色道:“正因红石堡堡主罗大侠‘传闻’去世已久,在下才不辞千里而来。烦请通报夫人,就说江涛带来有关罗大侠的‘最近’消息,必须面陈,故而求见。” 他故意把“传闻”和“最近”四字说得特别重,堡丁们听了,果然齐露惊诧之色;但片刻后,却忽起一阵哄笑声。 那堡丁眯着笑眼问道:“江朋友是说咱们堡主没有去世,最近还在人世出现过?” 江涛肃然道:“正是如此。” 堡丁耸耸肩,忽然把脸一沉,冷哼道:“朋友,你别打错主意了!红石堡虽然绝缘江湖,却不是可以诓诈的地方。你若是有病,趁早快去找大夫;否则,别怪咱们撵你!” 江涛平静如故,缓缓说道:“在下没有病,也没有诓诈之意。见与不见,必须由罗夫人才能决定;诸位拒不通报,是何居心?” 那堡丁怒目一瞪,便想挽袖子轰人,却被另一名年纪较大的同伴拦住。毕竟年纪大的见识多,也沉得住气;越众向前,仔细打量了江涛一阵,正色道:“江朋友,我看你年轻英俊,不像是个靠诓骗混世的歹徒。须知敝堡堡主生前名满天下,绝不容人轻海。咱们不替你通报,只有对你好。这等荒谬事,要是让夫人获知,江朋友就有得苦头吃了。所以,我劝你还是 江涛不待他话完,截口道:“多谢好意,在下正因敬重罗大侠,特地专程赶来。诸位并未代在下通报,怎知夫人一定不见?” 那人默然片刻,道:“这么说,你是定要咱们据实通报了?” 江涛皱了皱眉头,忍住气道:“当然。” 那人又道:“你不后悔?” 江涛傲然笑道:“何海之有?” 那人喉咙里重重哼了一声,道:“好!我就替你通报,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回头又对三名同伴道:“你们看住他,别让他溜了。”说完,转身向堡内奔去。 “慢着!”江涛虽然又好气又好笑,仍和蔼地招手将他唤了回来,从怀中取出“天龙玉符”,含笑道:“这件东西,烦你一并带呈罗夫人。” 那人接过玉符,端详半晌,问道:“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显然他不认识符上七个篆体字。 江涛笑道:“你别管,只须将此物面呈夫人,自有道理。” 那人愣了愣,总算他还有些见识,知道这块紫色玉符必有来历;临行又叮嘱三名同伴道:“小心侍候着,人家来者是客,别叫人家说咱们红石堡轻慢了客人。”这一次,语意竞客气多了。 这堡丁进堡不多久,蹄声密如聚雨,两骑健马由堡内飞一般迎了出来。 马上坐着一名灰袍老人和一位紫衣少女。老人年约六旬,头束青巾,两侧太阳穴鼓如鸽卵,精目闪烁;一望而知是个内功极具火候,在红五堡中地位不低的人物。另一位紫衣少女,却只有十七、八岁;眉目秀丽,粉肤赛雪,一双乌黑眸子又大又亮;纤腰削肩,体态轻盈,神情中隐有男儿气概。 两骑健马一出堡门,灰饱老人和紫衣少女同时滚鞍落马;四目齐注江涛,都含着惊诧之色。灰袍老人抢前一步,抱拳躬身道:“敢问江少快与天龙掌门白老前辈如何称呼广江涛微笑答礼,道:“在下侥幸,承掌门人以衣钵相传话没说完,灰袍老人已屈膝跪下,俯首道:“老奴罗福,拜见少侠!” 那紫衣少女也轻折柳腰,盈盈一福,道:“罗小梅谨代家母,恭迎江少侠太堡。”这一来,后面四名堡丁都吓傻了!慌忙跟着一字儿跪下,叩头如捣蒜!只恨自己瞎了眼睛。 江涛知道当年红石堡堡主罗玉群一身绝世剑法,皆出天龙掌门白吟风所授;玉符一现,红威堡自然不敢忽视,却没想到竟使堡中人如此震动。当下微微一笑,扶起罗福道:“姑娘和老丈千万不可太多礼,快请起来。在下冒昧求见,尚希勿怪是幸。” 罗福躬身道:“少侠说哪里话来!敝堡堡主在世时,艺出天龙门下,全堡上下尽皆子弟。少侠持符驾临,直如掌门人亲临。夫人寡居未克出堡迎迟,现在内堡立候。请少侠上马吧!” 江涛含笑颔首,扳鞋上马,三骑并辔进入堡门c红石堡占地极广,又分内堡和外堡两重;聚族而居,男耕女织,自成世界。自从堡主罗玉磷去世以后,红石堡隔绝江湖将近二十年;江涛是第一位入堡贵宾,故而所经之处,男男女女争睹风采,几乎途为之塞。 小梅姑娘回眸笑道:“姆妈一定等急了。罗福你陪着江少侠,我先去告诉姆妈!”抖丝疆,当先驰去 江涛在老人家罗福伴同下,穿过外堡大街,按辔徐行,向内堡而来。 所谓内堡,乃堡主所居;就像内宅一样,闲杂人是不准擅自进入的。潇湘女侠林素梅因系孀居妇女,不便离开内堡,所以才在内堡正厅接见江涛。 两骑直达内堡门口下马,进门是一座宽敞的花园;园中有栋精致的黄瓦明厅,便是内堡正厅。这时候,花园中早已肃静候客。顺着厅前花径,一列排立着二十余名丫环,直到正厅檐下;厅前石阶下,小梅姑娘扶着母亲已经在引颈企候了。 潇湘女侠林素梅年纪未逾四旬,却显得颇为苍老樵怀。一身素色衣裙,未施脂粉,亦无佩饰唯一饰物只有鬓角上那朵白色的孝花。 江涛碍于天龙门与红石堡堡主的关系,未便逞行大礼,抱拳长揖道:“在下江涛,见过罗夫人。” 林素梅检任还礼,含笑道:“先夫曾获天龙绝艺传授,算来应是天龙门弟子。少侠不必多礼,且请入厅奉茶。”说着,侧身肃容。 大伙儿进人正厅,宾主落座。林素梅亲手捧过天龙玉符,奉还江涛,无限感慨地又道: “岁月匆匆,未睹此符已有二十余年了。光夫在世的时候,念念不忘白老前辈授艺之恩,可惜党无缘一识少侠;末能目睹同门得传英才,诚属憾事。” 江涛谦谢道:“在下不过机缘凑巧,获授王符;其实并未习得本门武功,怎堪与罗堡主相提并论!何况,在未识白老前辈之前,在下曾从师落拓书生,论理还应该是晚辈。” 林素梅微微一惊,道:“原来少侠也是韩相公高足?” 江涛道:“但在下从师之时,却并不知道恩师名讳。” 林素梅不觉讶道:“那是什么缘故呢?” 江涛便借此机会,从就读家塾研习梵文说起;以及后来巧入天心教译书,在天湖总教地牢,无意中见到一位无名老人……等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林素梅听完,淡淡一笑道:“据少侠猜测,那无名老人会是谁?潇涛道:“在下正为此事而来。假如夫人不介意,在下想请教几件事。” 林素梅道:“少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一定据实回答。” 江涛先致了谢意,略作沉吟,问道:“请问夫人,罗堡主是否有个号,叫做‘孝元’?” 林素梅含笑点头道:“不错。” 江涛又道:“当年罗堡主获传天龙绝学‘擎天七式’剑法,是否曾以梵文将剑谱抄录了下来广 林素梅又点头道:“有的。” 江涛道:“江湖传闻罗堡主去世后,那本梵文剑谱是不是遗失了呢?” 林素梅再度颔首,道:“莫非少侠疑心那天湖地牢中的无名老人,竟是先夫?” 江涛激动地道:“此事乍闻似觉太玄,但细想起来并非绝无可能。据天心教隐示,地牢中那无名老人即是抄录剑谱之人。在下入牢与他谈起剑谱内容,也证明绝非虚假。何况,他精通梵文,又恰好被囚了十八年;除了罗堡主,还会是谁?”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双目炯炯,射出兴奋而迫切的光芒,注视着潇湘女侠林素梅的反应。自忖这番揣测,必将使林素梅惊骇失色,不能不承认自己分析的正确。谁知林素梅端然而坐,脸上平静如常,只微笑说道:“可是,少侠别忘了,先夫去世已经多年了。” 江涛大感意外,征了征,才接着问道:“罗堡主去世时,夫人在侧吗?” 林素梅摇头道:“没有,但事后曾由我亲视人殓。” 江涛紧跟着又问:“因何身放?” 林素梅迟疑了一下,缓缓答道:“是自找而死的。” 江涛道:“在什么地方自战的?” 林素梅凄然道:“就在这座大厅里。” 江涛一震,脱口道:“为什么原因自战呢?” 林素梅默然半晌,才摇摇头道:“确实原因,连我也不知道。” 江涛道:“罗夫人,请原谅在下妄断一句假如有人处心积虑先作安排,预先准备一具假尸体,并非难事……” 林素梅苦笑接口道:“这一点,绝无可能。别说瞒不过我,而且先夫逝世时,且曾有人目睹,怎会虚假?” 江涛追问道:“那目睹的人是谁?” 林素梅转头一指罗福,道:“当时,总管罗福就是目击者之一。” 江涛霍地扬目望去;只见罗福垂手站在一旁,神情恭谨,微带悲凄之色。当下心中一动,便含笑问道:“罗总管真的亲眼看见的?” 罗福恭敬地应道:“是的……” 江涛一笑,又道:“当时罗总管目睹堡主自股,竟没有拦阻?” 罗福身躯一震,忙道:“老奴当时立在园门口,虽然目击真切,无奈相距太远,援救拦阻都来不及了。” 江涛注目道:“那么,罗总管是否能将当时变故发生经过情形说一遍呢?” “这个”罗福愣了愣,扬起头来,迟疑地望着游湘女侠林素梅;似乎颇感尴尬,不便作主回答。 江涛轻晒道:“莫非罗总管有什么难言的隐衷?” 林素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江少使不是外人,罗福你就把经过情形说一遍吧!不过”忽然回头对小梅姑娘挥挥手道:“梅儿出去一下,叫丫头们准备酒宴,咱们还没有智江少使洗尘哩!” 小梅姑娘正听得人神,低声央告道:“姆妈,您为什么总不让梅儿知道爹爹去世的经过呢?” 林素梅沉着脸道:“小孩子家,不须知道得太多。听话,快出去。” 小梅姑娘十分不愿,却又不敢违拂母亲,快快起身,嘟着小嘴退出厅去。 林素梅又吩咐侍女们道:“你们也退出去,暂时在园子里候着。” 江涛见她突然摒退左右,连女儿也不例外;情知罗玉群之死,必定牵涉甚重。不禁有些后悔探人隐私,忙道:“假如不便,夫人尽可直言。在下纯出挚诚,绝无他意。” 林素梅凄然一笑,幽幽道:“先人之死,非仅关系着红石堡,更牵涉到当年一段珍贵弥坚的友情。我隐忍十余年,一直不愿让这件憾事流入江湖同道耳中;一则为先夫声誉,再则也是怕引起无谓流言风波,更使素受先夭敬重的挚友遭到伤害。还望江少侠听了之后,代为守密,万勿转告他人,以全先夫遗志。” 江涛凛然道:“遵命,但不知夫人所指牵涉之人是谁?” 林素梅缓声道:“少侠且听罗福说完经过,自然就明白了。” 江涛点点头,感慨地道:“罗总管,事关重大,盼你择要述说,倘有不便之处,尽管略去。” 罗福躬身道:“老奴不敢隐瞒只字片语,只求江少侠听完后能慎密勿地,就感恩不尽了。” 江涛凝容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吧!” 于是,罗福开始娓娓话说从头。至此,一件是疑达十八年之久,曾经震撼天下武林的巨变奇案,总算才微微揭开了一层神秘的帷幕……—— 网友扫校 第五十章 往事达从头 故事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神剑双英名满江湖。自从巫山神女峰上一场盛会,侠誉之隆,实已驾凌“十三奇”之上,被武林目为字内两大奇才。 双英原是异姓兄弟,偏巧又娶了两位堂姐妹。大哥穆字凡籍隶湘北,早年娶妻林氏秀娥,号“泪罗仙子”,恰与“萧湘女侠”林素梅是远房姐妹。由于这层关系,促使连襟二人关系更深,联袂仗剑行道江湖。其后又同时获授“擎天七式”剑法,双剑映辉,传为佳话。 盟兄弟二人虽然一居三湘,一住晋西,但因亲谊两固,往来颇密。每当双英并辔江湖,两位姑嫂兼姐妹,总是聚在一起切磋武艺,比论女红;不是林素梅到湘北看望姐姐,便是林秀娥北上晋西探视妹妹;闺中亲密之情,竟较双英毫无逊色。 那一年,湘北穆家先得梦熊之兆;次年产一群儿,尚未周岁,妹妹林素梅也有了身孕。 彼此都不便出门,交往遂稀。偏偏就在这一年,发生了巨大变故…… 双英每次行道江湖,例必预作安排或穆宇凡往红石堡,或罗玉麟南下湘北邀约,然后联抉畅游天下,拢剑诛恶,仗义除奸。这年也不例外,轮到红石堡会齐出发。谁知就在会晤之期前三天,红石堡堡主罗玉磷忽然接获一封怪信。信中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罗玉娥接信之后,却神色惨变;立即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严令无论任何人都不准惊扰。 整整三天,罗玉磷粒米未进,也没有走出书房一步。第一天,还能听到房中不时传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到第二天,竟毫无声息了。林素梅不放心,曾亲自到书房门外探问;罗玉磷却在房中回答“正练一种内家玄功,不许打扰”等语。 武林中人偶因练功人定闭关,三数日不饮不食,原属常事。是以,林氏夫人既听得丈夫的声音,便不虑有他,放心地回到内室去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双奖会面的那一天,罗玉鳞忽然自动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神色虽已恢复平静,面容却萎顿键怀不堪!竟较三天前消瘦大半,恍如大病初愈的样子。很显然,三天以来,他绝非闭门练功,而是在承受着一场可怕的精神折磨。 罗玉膀从书房出来,就没有再返回内室;迟至园中正厅,吩咐排置酒席,等候与大哥穆宇凡会面。酒席从午间就备妥了,一盘盘佳肴都端上桌子。由午至暮,穆字凡却迟迟未至。 罗玉磷木然坐在厅上,两眼直愣愣望着园门;半天过去,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厅中随传仆妇丫环,见他神情大异往常,都不敢出声。席上酒菜由热变冷,由冷凝成冻块;满桌冰冷,也没有人敢上前问一句。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厅内外一片死寂。随待在侧的总管罗福终于鼓足勇气,趋前轻轻问道:“堡主,天已经黑了,酒菜也凉透了。要不要掌灯?叫他们把酒荣先撤下去热一热呢?” 罗玉群未置可否,却反问道:“什么时辰了?” 罗福忙道:“已经快到申牌,只怕大爷今天不会来啦……”一句话没有说完,罗玉麟突然怒目叱道:“胡说!你什么时候见大爷失过信?” 罗福惊得倒退了一大步,急忙俯首道:“罗福是说,大爷也许还要再晚些才能到。堡主先进点饮食,不必如此苦候。” 罗玉磷摇摇头,口里低声自语道:“不!我一定要等他,我要当面问他他若还有结义情份,就不会避不见面……” 罗福听了不解,忍不住问道:“堡主等候大爷,难道有什么重要大事?” 罗玉群不答,却挥手道:“掌灯!撤席!再派人出堡探望,他也该到了。” 仆妇们巴不得有这一声,七手八脚点燃了厅上“八角琉璃灯”。灯光一亮,才发现罗玉麟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和嘴唇也不住颤抖。 罗福见情形不对,正待私下嘱人快去后院内室禀告流湘女侠林素梅。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门园口高声报道:“大爷到了!”罗玉麟精神陡振,霍地站起,大步迎出厅外。 片刻,蹄声止于园门,一身飘洒儒衫的双英大哥穆字凡含笑过了花园。 两人一对面,穆宇凡吃了一惊,未及寒暄,失声道:“贤弟,怎会消瘦如此?” 罗玉磷淡淡一笑,拱手道:“一言难尽!大哥先请八厅,再作详谈吧!”那笑容,竟颇不自然。 穆字凡并未留意,亲切地执着义弟手臂,并肩走进大厅。他一面坐下,一面解说途中耽误,以致晚到的原因;并且从肩上取下一个小包,解开来,里面全是婴儿用的小衣小裤。笑着道:“算口子,弟妇快要临盆了。你大嫂为这些小衣服,连赶了几个通宵才完工,叮嘱愚兄先带了来;稍迟几日,她再赶来跟弟妇作伴。” 罗玉麟漠然接了过去,看也没看,顺手放在桌上;也无一句感谢之辞,却回头向罗福和仆妇们喝道:“你们都退下去,谁也不难留在园中。未得我令谕,任何人增进大厅十丈以内,立斩不赦。” 等到仆妇人等全都退去,罗玉瞬才转对穆字凡道:“小弟恭侯大哥已久,今夜有几句肺腑之言,必须面陈。但在话未出口之前,小弟也有两件东西,要请大哥过目。” 穆宇凡诧道:“货弟,你我谊属金兰,情同手足。有话但说无妨,为何如此客套?”罗玉麟冷冷一笑,却未答话,探手入怀,取出了两件物事。那是一只锦缎精致小匣,和一封已经拆阅过的信函。 罗玉麟光将锦匣启开,木然问道:“大哥可认识匣中之物?” 穆宇凡注目一看,原来匣中衬底白续上,插着一只长约三寸、通体碧蓝的小外,不觉失惊道:“这是有名的‘碧芒毒外’,贤弟由何处得来?” 罗玉鳞笑了笑,反问道:“大哥也识得此针来历和毒性吗?” 穆字凡毫米思索,应声道:“碧芒毒针原出苗疆,据说是从前‘千毒门’所制;毒性奇重,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罗玉磷点点头,随手拈起毒针把玩,笑道:“大哥不愧阅历渊博,但不知这种毒针若刺中一个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其功效是否也如传闻所说的厉害?” 穆字凡脱口道:“贤弟休要大意,这碧芒毒针非同小可!任是功力再高,只要针头见血,最多半个时辰,也一样无法救活。” 罗玉麟忽然凄笑道:‘好!咱们就试试看!”话声未落,飞快地转过毒针,竟向自己左臂制了进去。 穆宇凡坐在对面,见他语气异常,顿生惊觉;罗玉磷毒针才举,连忙闪电般疾探右臂,一把向他肘间扣去,失声喝道:“贤弟,快住手”那知手指尚未触及罗玉麟,眼前人影一闪。罗玉娥突然长身而起,向后缩退三尺,堪湛将他五指避开;紧接着,针尖透衣,已打入臂内。 罗玉麟脸上一阵抽动,猛一咬牙,又把毒针拔了出来;掷在穆宇凡面前桌上,颤声道: “大哥请看,针尖有血没有?” 穆宇凡隔了一张桌子,略迟片刻,欲阻无及,顿时惊得变了颜色。骇诧莫名地道:“贤弟,你这是为了什么?” 罗玉鳞嘴角含着一抹凄凉的惨笑,低声道:“为什么?难道大哥还不明白?” 穆宇凡茫然道:“愚兄到此不过顷刻,贤弟无一言解释,速然出此下策,愚兄实在不明白……” 罗玉磷仰面长吁,眼中泪光盈盈,激动地道:“大哥,自从结义十年迄今,我敬你有逾同胞,兄弟之间时常规过劝善;天大的错误,我没有欺瞒过大哥,也真诚接受大哥的责备。 但是,却没有想到大哥的心,竟是这样狠,这样毒……” 穆字凡惊呼道:“贤弟你”一脸茫然,不知从何说起。 罗玉群突然提高声育,凄厉地道:“我没有你这个兄长,我也不配和你称兄道弟。我是个无耻无行的人,你又何必至此还惺惺作态?”语声微顿,喘息着又道:“你如有意毁我,算不了什么,但你不该用这种手段。红石堡祖传百年清誉,难道你也准备尽皆毁去?十年结义之情,难道还不能换得你一丝顾念怜悯之心吗?” 穆宇凡骇愕膛目,一时不能作声。这时候,罗玉群面色已由白泛青,两唇乌黑;额角上开始渗落下豆粒般汗珠,呼吸重浊,显然毒性已经发作了。 穆宇凡浑身一震,颤声说道:“贤弟,任何事都可以慢慢说明。愚兄如有亏负之处,甘愿领受天罚;只求你给愚兄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先设法止住你的毒伤……” 然而,这些话只换来罗玉磷一阵轻蔑而激动的冷笑。他一手扶桌,一手横掌作势,不使穆宇凡接近自己;接着,又端息着说道:“你不用再假作仁慈了。十年交往,到今天我才看穿你的真正面目。我恨你!恨透了你!恨透你这种虚伪奸诈的小人!老实告诉你吧!这支碧芒毒外本是为你准备的……”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忽又泛起一片凄迷悲怅之色,稍停又道:“可是我罗玉麟堂堂大丈夫,岂能跟你一样阴险卑污?你能无情,我罗玉磷不能无义。再说,你虽不仁,秀娥大嫂却是位可敬的嫂嫂,侄儿尚在襁褓……十载情谊,我苦思三日三夜,终于不忍下手……” 穆宇凡接口道:“贤弟既然未忘旧谊,又因何出此下策?” 罗玉娥充耳不闻,退自继续说下去“……何况我即使杀了你,一样无法洗刷所受的差垢。错是我铸成的,我只恨自己。何忍再使无辜的嫂嫂失去丈夫,稚龄的孩儿变成孤儿…… 所以,我决心毁了自己,成全你的愿望。从此以后,天下荣宠集于一身,穆大哥,你应该满足了吧? 但你总有一天,会发现虚名谬誉都是假的。你毁了我,自己并不能多获得些什么。你会永远内疚于心,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你会活得惭愧,活得痛苦;你会懊悔用卑鄙可耻的手段,牺牲挚友性命换来的,仅是一个空洞的希望。‘神剑双英’的美号,你没有办法一个人承受;双剑折一,你也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到那时候,后悔便已经太迟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已将胸中积忿倾吐尽净;神志一懈,身子连晃了几晃,砰然跌坐椅上。穆字凡好不容易才得到插口的机会,急忙正色道:“贤弟,你说了半天,究竟因何而起?至少也该给愚兄一个明白吧……” 罗玉磷气息越来越短促,伸出颤抖的手;从桌上抓起那封拆口信函,用力掷向地上,沉声道:“事因证据全在这里,你自己拿去看吧!” 穆手凡俯身拾起信函,匆匆拆阅,顿时冷汗遍体,变色道:“贤弟,你中人离间之计了,愚兄可以指天为誓,绝没有……”话犹未毕,忽然发现对面椅子上的罗玉群神情透出异状。穆字凡大叫一声:“贤弟”猛然欺身而上,扬指疾点罗玉磷前胸“华盖”穴。不料指力尚未发出,罗玉磷突然双目怒张,霍地挺身而起,厉声道:“不准碰我!退开!”声出招出,’飞出一掌,重重撞在穆字凡心口上。 穆宇凡闷哼了一声,直被那一掌震得踉跄倒退四五步远,两眼一黑,险些栽倒。他用力摇摇头,强抑住内腑翻腾的血气,二次又扑上前去;双手齐出,一圈一收,分别捏住了罗玉群“曲地”、“神门”两处穴道。但触手一片冰冷,罗玉麟嘴角渗出一缕污血;高大的身躯已经站立不住,缓缓倒了下去……再伸手一探鼻息,呼唤竟已弱不可辨了。 穆字凡心中一阵酸楚,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悲呼道:“好兄弟,你这是何苦” 红石堡总管罗福说完了惨变经过,脸上老泪纵横,抽搐着又道:“当时,老奴就在花园门口。目睹堡主倒地,立即奔八厅内抢救;一面令人飞报内宅,可是一切都太迟了……等到夫人闻讯赶到,堡主早已气绝身亡。” 江涛默默听完,也情不自禁,满脸都是泪水。滞湘女侠林素梅更是俯首坠泪,悲不可抑。大厅中寂然无声,许久许久,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江涛一声长叹,打破了死寂,哺哺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诸般祸因,都由那封信函而起……” 罗福含泪颔首,道:“是的,惨变原因,全由那封怪信引起。可惜没有人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竟使堡主为之愤意轻生。” 江涛讶道:“那封信不是在穆大侠手中么?难道他后来没有吐露内情?” 罗福叹了一口气,道:“没有!穆大爷在变起之后,众人忙乱之际,带着那封信独自离开了红石堡。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江湖,十余年来,影讯全无。” 江涛骇然一惊,道:‘漠非他真的做了愧对盟弟的事……” 林素梅却毅然摇头道:“不!十年深交,我敢说大爷绝不是那种人。” 江涛诧道:“那么,他因何不辞而别,连跟夫人见一面也不肯呢?” 林素梅幽幽道:“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觉得误会未能冰释,无法对我交代;也许因为光夫临终前那一掌,震伤了他的要害,急于觅他疗伤……也许也许那封信中果然隐藏着重大秘密,事关先夫清誉,他不愿让我知道……” 江涛道:“夫人也怀疑罗堡主生前曾犯过不可告人的错误?” 林素梅肃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我深信光夫纵有错失,也不至于会严重到‘不可告人’的地步。” 江涛释然一笑,道:“既然夫人如此说,在下便不必多所顾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封得自丑姑的“无头信”,双手递给了潇湘女侠林素梅。 林素梅展现之下,骇然变色,急问道:“少侠此信从何得来广江涛道:“不瞒夫人说,这封信八成就是当年使罗堡主含恨自拔的那封怪信;只不过是一式两份;并非穆大侠带走的那一封罢了。”于是,便把“鬼手金刀”齐秉南与天心教地府执事王儒通结怨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林素梅听了,怔忡良久;突然身躯猛震,失声惊呼道:“这样看来,那被囚在天心都地牢中的,恐怕是他……” 江涛急问道:“是谁?” 林素梅颤声道:“失踪了十八年的穆大哥” 江涛心中一动,道:“怎见得呢?” 林素梅道:“当年变故,纯由此信而起。既然这封信来自天心教,擎天七式剑谱又落在天心教手中,岂不证明穆大哥也被他们掳去了?” 江涛沉吟片刻,问道:“难道剑谱是由艄大侠遗失的?” 林素梅叹息道:“擎天七式剑法,原属天龙门武功。当初白老前辈授艺之时,曾特别叮嘱说:‘擎天七式虽仅七招,但却内蕴无穷变化;如非资质禀赋特佳,最好由二人分练,配合施展,才能发挥剑法威力。’因为这缘故,便将剑法分接穆大哥和光夫。穆大哥练习前三式,光夫学了后四式;其后行道江湖,一直双剑合壁,果然天下无敌。 但先夫意犹未足,总不肯承认自己禀赋不够。经过多年苦心钻研,誓言要一人学全七式剑法,缠着穆大哥交换所学剑招心得。所以两兄弟乃将‘擎天七式’集录成册,备作演练之用。当时,先夫曾与穆大哥互议,剑谱轮流保管习练,一年为期,然后在晤面的时候,互换得验和诀要;件能随时补录于剑谱上,将来传话后世,发扬光大。 变故发生那一年,剑谱正轮到穆大哥保管;变生之后,穆大哥忽然失踪。不久,我也临褥产下小女。丧夫得女,悲喜交集,竟无暇想及剑谱下落。直到梅儿弥月,才亲自赶回湘北娘家,准备接取寡嫂孺侄同来红石堡居住。谁知穆大哥故居,竟变成一片废墟了。多方设法打听,一直得不到他们母子的下落消息。如今细想起来,种种祸变,全是那部剑谱招惹来的;说不定连秀娥姐姐和孩子,都失陷在天心教了……” 江涛大感激动,奋然道:“果真如此,夫人何不亲往天湖总教查证一下!” 林素梅迟疑道:“只是师出无名,怕他们不肯承认……” 江涛道:“不妨!夫人就以寻夫为借口,运指天心教囚禁了罗堡主;只要能进入地牢,一切疑团,不难迎刃而解。” 林素梅道:“如果他们不肯让我进入地牢呢?” 江涛道:“天心教尚未正式开山立派,正处处笼络人心;目前还不愿明目张胆与天下武林为敌。夫人以红石堡主人身分前去,谅他们不敢怠慢拒绝,如仍怕他们不敢承认,在下愿意同走一遭。人证俱在,何愁彼辈角赖?” 林素梅不禁意动,想了想,点头道:“为了穆大哥一家三口安危,红石堡义不容辞。江少侠且在此暂住数日,咱们再详细商议进行的步骤。” 江涛大喜,笑道:“夫人高义,足感天地。待行期决定后,不妨把这件消息公告天下武林,使人人皆知。于目所视,千夫把指,天心教再狡诈,也将无所遁行……” 正说着,忽闻一阵蹄声由远而近,止于园门,紧接着快步奔进一名堡丁,手里高举一份大红拜帖,在厅外躬身禀报道:“天心教梅教主投帖拜堡,请夫人定夺。”—— 网友扫校 第五十一章 纸柬示隐情 这一声禀报,把厅中三人都听得一怔。 滞湘女侠林素梅迷们地问道:“什么人投帖?再报一遍厂那堡丁朗声又报道:“天心教梅教主投帖拜堡,现在堡门外位候,请夫人定夺。” 总管罗福疾步走出,从堡丁手上接过那张大红名帖;返回厅中,双手呈给了潇湘女侠林素梅。林素梅一看,脸色微变,又把名帖递给江涛。 那份朱红色拜帖上,赫然印着十个金字:“天心教教主梅贞贞顿首。” 江涛揉揉眼睛,他细看了两三遍,不禁骇然道:“果然是她!她来于什么?” 林素梅双眉一挑,沉声道:“原帖退回,就说红石堡闭堡已久,不见外客……” 江涛忙道:“且慢!天心教主向不轻离天湖,居然会到红石堡投帖求见,必有缘故。夫人何不见见她,看她来意如何?同时也为日后回拜预铺途径。” 林素梅沉吟道:“我正因为不久将去天湖;如果现在跟她见面,被她发现少侠在座,岂不使她先有了警惕?” 江涛笑道:“在下可以回避一下。夫人只须故作不知,言谈中勿提及堡主生死的事,就无妨了。” 林素梅默然片刻,这才点头道:“好吧!只是委屈江少侠了。” 江涛含笑起身告退,由一名侍女引导转入厅后小园暂避;总管罗福则衔命驰往外堡迎接天心教主人堡。 厅后小园,僻静而幽雅;园中荷池朱桥,花台水榭,无不精巧信人。 江涛信步而行,偶然瞥见一片盛开梅林内,有一座朱栏黄瓦的小凉亭,便负手向亭中踱去。走近了,才发现亭子里坐着一个紫衣少女,正伏在亭栏上嘤嘤咏泣不已;竟是红石堡堡主的遗腹女罗小梅。 江涛不禁颇感诧异,轻咳一声,扬声问道:“亭子里是小梅姑娘吗?” 罗小梅闻声扬起头来,匆匆拭泪,应道:“是江……江少侠……请进来。 江涛含笑而入,假作没有留意,环顾亭外梅林,赞道:“梅中朱梅尖属上品,难得这儿竟有许多。朱梅成林,红石为堡,集一时之雅盛!小梅姑娘,你说是吗?” 小梅低头拨弄着裙带,根本就没有听仔细,漫应了一声:“晤!” 江涛笑着又道:“古来心性仁善的人,莫不惜花。红石堡广植来梅,姑娘和令堂闺讳中又都有一个‘梅’字;不知这是有所缘故呢?抑或一时巧合?” 小梅茫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据说爹爹生前,最喜欢梅花……”语未毕,突又掩面失声,俯首痛哭起来。 江涛诧声问道:“姑娘为什么难过?” 小梅抽泣良久,才缓缓抬起首,道:“江少侠,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涛忙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在下绝不推辞。” 小梅硬咽道:“求你答应我,带我一起到天心教去……” 江涛一怔,道:“原来姑娘都知道了!” 小梅含泪颔首道:“刚才我躲在大厅后面,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自从我懂事以来,姆妈总不肯告诉我爹爹的死因,现在才知道其中竟有许多隐情。江少侠,求你帮忙说服姆妈,也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无心教。无论如何,我要看看地牢中那人是不是我爹爹……” 江涛同情地点点头,道:“同往天湖并非难事,只是,地牢中人如果不是令尊,姑娘岂不要失望了?” 小梅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即使不是我爹而是穆伯伯,至少也可明了当年阴谋陷害爹爹的元凶,好设法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 江涛慨然道:“这是姑娘一片孝思,想必令堂也不致反对的。” 小梅却道:“可是,江少侠你不知道姆妈的脾气;她太宠我,也太顾惜我了。现在才有点明白,她之所以不愿让我知道爹爹的死因,必是怕我为了报仇而去涉险。” 江涛叹息道:“不错,令堂含辛茹苦,只有姑娘一个女儿;她这样做,自有不得已的若衷。其实,此次纵然进入天湖,也不会有多大危险;稍时在下一定替姑娘求求她就是了。” 语声微顿,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姑娘说刚才在厅后偷听到咱们的谈话,不知你是躲在什么隐秘的地方的,咱们竟然毫无所觉?” 小梅娇羞地嫣然一笑,低声道:“是一个你们料想不到的地方……” 江涛问道:“能不能告诉在下?” 小梅颊上一红,道:“少侠难道没有注意,大厅门前有五级台阶,厅内地面比花园高出了四尺多么?” 江涛微一凝神,顿时恍然而悟,道:“姑娘是说大厅下面有空隙,刚才你就是躲在厅房底层?” 小梅娇羞无限,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姆妈呀!” 江涛心念疾转,笑道:“好!我不说,但有个交换条件。” 小梅愕道:“什么条件?” 江涛压低了声音,轻道:“带我去那地方看看。” 小梅明眸连眨,也会过意来。欣然道:“你想听听那位天心教教主的来意?” 江涛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 小梅顿忘忧戚,举袖拭去脸上泪痕,招手道:“好,跟我来!” 两人悄然出了凉亭,由小梅领路绕过梅林,掩至大厅后面。厅后有一架花棚,棚中满置盆景;移开靠墙一钵“水仙”,果见有个黝黑的墙洞。 所谓“墙”,实系用石块砌成的大厅地基;因为这座大厅建在花园中,故架石为基,比地面高出四五尺。厅屋下留着空隙,乃是为了避绝潮气的缘故。 小梅天真末凿,四顾元人,一低滚首,当先钻进洞里;然后低声催促道:“江少侠,快些进来,别让丫头们看见了。”江涛不暇细想,紧跟着也缩身而入。 小梅将花盆仍旧拉回原处,掩住了洞口;佝接着身子,柔美一棵,竟握住江涛手腕,把樱唇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不要出声,跟着我走。我带你找个最好的位置,不但听得到,还看得见。” 隅语如诉,吐气如兰;江涛虽是“落拓书生”的得意传人,也不期感到一阵面热心跳,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却忘了地底伸手不见五指,谁看得见他是点头或摇头。 好在小梅并不想征求他的同意,自顾拉着他的手,轻轻移步沿墙摸索走去。行约十余步,忽然停步;一面松手,一面用肘推了推江涛,示意向上面看。 这地方正是墙基和厅壁交接之处,空隙较高,勉强可以站直身躯。壁角恰好有一线缝隙,遥对着厅内那座云石屏风。江涛凑近缝隙一看,厅中情景大半人目。只见靠左边一排椅子上,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人果然是无心教教主梅娘;另外一名红衣少年,赫然竟是少教主梅剑虹。 江涛一见梅剑虹也在座,不禁暗暗一震,飞快忖道:“奇怪!他怎么也来了!” 忽听天心教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妹自知来得太冒昧,但为了这苦命的孩子,不能不硬着头皮来了。夫人圣明,见了这孩子,大约已经明白小妹的来意了。” 游湘女侠林素梅一双炯炯明眸,正瞬也不瞬注视着梅剑虹;听了这话,神色猛地一动,连连摇头道:“不!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孩子……他……他究竟是谁?” 天心教主脸上浮现一抹苦笑,道:“往事如梦,不堪回首。夫人还是不必追问的好;只怕知道了以后,会承受不住那份严 重的打击……” 林素梅毅然道:“还有什么打击比丧夫之痛更重的么?你尽管直说,不必隐瞒。” 天心教主沉吟片刻,幽幽叹道:“既然夫人一定要追问,小妹也知道迟早总有剖白的一天,只有从命。但在未说出之前,必须先求夫人原谅小妹情非得已,十八年疏于拜候,小妹才敢吐露。” 林素梅闻言一震,似乎已有不祥预感,好半晌,才水然颔首道:“好!你说吧!” 天心教主离座深深一福,道:“多谢夫人宏量曲意成全,无如事关重大,小妹不便当众启齿。已将大略经过写在纸上,恭请过目。”说着,从油中取出一方事先准备好的纸柬,亲自送到林素梅手中,然后俯首退回自己座位。 林素梅手颤抖地接过纸柬,展视之下,神色连变;手里紧捏着那方纸柬,两行热泪籁籁而下。江涛见此情景,料想那纸柬中必然记载着一桩惊人秘密。怎奈却看不到内容究竟,空自焦急,无法可施。 过了许久,林素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纸柬小心翼翼藏人怀中,哺哺问道:“这些话,都千真万确的了?” 天心教主肃然道:“小妹不敢欺骗夫人。” 林素梅含泪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就照你的意思办了。只是,未免太委屈你们……” 天心教主检征答道:“叫\妹已经忍了十八年,再过几年何妨!能蒙夫人谅有,我母子已是感戴不尽了。” 林素梅深深注视梅剑虹一眼,黯然道:“话虽不错,愚姐总不能不表示一点心意。”回头招手唤过一名诗女,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侍女随即急急出厅而去。 不久,诗女疾步返厅,手里捧着一方黄色封套;看来颇似一册簿本。 林素梅神情凝重的向梅剑虹道:“孩子,你过来。” 梅剑虹茫然不解地望望天心教主,状似犹疑……天心教主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 “虹儿,快过去拜谢罗夫人,要行大礼” 梅剑虹顺从地离座走了过去,低头下拜,怯生生道:“谢过罗夫人……”话未完,林素梅业已泪如雨下;连忙伸手扶住,亲切地把封套塞在他手里,含泪凄然而笑道:“好孩子,拿着吧”语声硬咽,竟不知是喜是悲! 天心教主重又检祆施礼,道:“多谢夫人曲全厚情,小妹铭感五内就此告辞。” 林素梅竟有些依依不舍地道:“不能多留半日吗?也该让小女跟你们见见面。” 天心教主道:“小妹尚有琐务代办,身不由己。请夫人对柬内第二项赐示如何?” 林素梅沉吟了一会,道:“这个事,我没有意见。不过,孩子还小,文定则可,却不必急于成礼。最好再过几年,也好让大家都风光一下。” 天心教主站起身来告辞道:“小妹谨记此言,夫人请留步。” 林素梅点点头,道:“也罢,丫头们去请小姐来,替我送客…,,江涛听了这句话,连忙一缩身,拉着小梅急急退出厅下底层。 小梅十分不情愿的嘟着小嘴道:“急什么嘛?谁稀罕去送什么鬼教主!讨厌!” 江涛正色道:“你应该去送她,天心教主本性善良,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傀儡而已。 那位少教主更身世可怜,值得同情。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坏人” 小梅诧道:“这么说,坏人又是谁呢?” 江涛道:“事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快去吧!别让令堂久候了。出堡途中如果得便,不妨把我告诉令堂的话,私下告诉那位少教主。” 小梅问道:“你认识他?” 江涛点头道:“别问了,快去吧!” 两人刚把花盆移回原位,一名诗女已寻了过来,叫道:“小姐,夫人请你去送客哩!” 小梅一扭娇躯,冷冷道:“知道了,催什么!又不是送你,要你那么急!”恨恨抢白了那侍女一顿,才使快而去。 江涛独自在园中负手沉思,对天心教主母子突然来访的目的,始终无法解透。候了盏茶光景,估计天心教主已去,这才绕道返回大厅。谁知回到厅内,却不见潇湘女侠林素梅,只有总管罗福一个人仍在。据罗福说:“夫人已返内宅去了,嘱请少侠略坐片刻,稍待再来相陪。” 江涛心中虽然讶异,却不便多问。枯坐了一会,仍未见林素梅出来;奉命送客的小梅姑娘倒先回来了…… 江涛迷惑地望着满脸笑容的小梅—— 网友扫校 第五十二章 红尘多少失意事 小梅姑娘去时快快,回来的时候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步履轻盈,脸上还挂着欣喜的笑容。彩蝶般飞进敞厅,大眼睛左顾右盼,急急问道:“咦!姆妈呢?姆妈到哪儿去了?” 罗福应道:“夫人回后毛去了,稍等即出来。小姐请江少侠略坐,老奴告退。” 小梅笑着道:“好!你去吧!顺便叫人准备酒菜送来,咱们先喝着酒等姆妈来。” 江涛听了这话,不觉一怔。看这情形,小梅姑娘竟是难掩心中欣喜;莫非那天心教主趁相送途中,对她下了什么说词? 他心虽诧异,却不便说破。罗福告退去后,小梅拉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含笑闭目,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极了!天心教主和那位少教主都不是坏人。我真没有想到他们那么和气、那么亲切!” “和气?亲切”?江涛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感觉到的呢?” 小梅嫣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叮”地放落桌上,道:“喏,你看看这是什么”’”只见那东西竟是一面盾形铜牌,牌上镶着龙纹和“令”字;反面有两行字迹,刻着:“凭牌入山,验明放行”。 江涛眼中一亮,轻呼道:“啊!这是天心教总教的通行令牌,你从何处得到的?” 小梅得意地笑道:“有这块令牌,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到天心教去了,对不对?” 江涛道:“不错,难道你已经把咱们欲去天湖总教的计划告诉了天心教主?” 小梅摇头笑道:“我哪会那么笨!告诉你吧!这东西是她自己送给我的。” 江涛惊道:“她怎会送你通行令牌?” 小梅道:“你先别着急呀!让我慢慢从头说起嘛!”语声微顿,待女们正好送上酒来。 小梅替江涛斟了一杯,自己却举杯微照,仰颈先干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刚才我送他们出堡的时候,那位天心教主十分亲切和蔼,一路上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我心里有气,总没理睬她。谁知她倒很有耐性,娓娓跟我谈起许多琐事。据她说,她有一个很喜欢的徒弟,姓燕;年龄与我相仿,外号叫做‘小燕儿’……” 江涛不由自主的道:“这是真的,她还告诉你什么?” 小梅道:“你听我说下去呀!那天心教主提到小燕儿,好像很感慨地道:‘我只她这么一个徒儿,名为师徒,实则就和母女一样。这一次本要带她同来,让她跟姑娘认识认识;但又有些不方便,只好作罢了。……” 江涛讶道:“奇怪,这有什么不方便?” 小梅道:“我也觉奇怪,所以就问她道:‘令徒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人抱着哄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嗨!你猜她怎么说?” 江涛笑道:“是啊!她怎么回答呢?” 小梅道:“她笑了笑,说道:小燕儿快作新娘子了。” 江涛骇然一惊,笑容顿敛,急急问道:“什么?燕玲要作新娘?这话当真?” 小梅笑道:“是天心教主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不真!” 江涛紧接着又问:“嫁给什么人?” 小梅道:“不是别人,新郎就是那位少教主梅剑虹……” 江涛脑中轰然一声雷鸣,喃喃道:“啊!梅剑虹?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梅接口道:“有什么不可能呢!他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徒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但说来也怪,那位少教主在旁听见,脸上竟木然不见一丝喜色,倒像说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似的。我见机不可失,便故作惋惜地道:‘可惜我不能到天湖总教去;要是能去见识那位燕姐姐和少教主的婚礼就好了。’我不过是顺口试探一下,谁知天心教主就送了我这块通行令牌,还叫我有暇务必去天湖游玩哩。你说,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她只顾兴致勃勃的述说着经过,竟未注意到江涛已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江涛意念飞驰,忆及天湖历险,燕玲的情意,庐山惊鸿一瞥,“寒林别业”小楼听闻心声……历历往事如在眼前。如非深情所寄,燕玲怎会甘冒叛教罪名私离天湖?如非情出真挚,燕玲怎会苦苦求雪姑,宁愿牺牲自己,但求放过江涛? 这一刹那间,江涛心弦寸断,恍若刀割。消息由天心教主亲口说出,当不致虚假。梅剑虹与燕玲仅有兄妹之谊,绝无悦恋之情这一点,无心教主并非不知道。她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了笼络爱子?还是为了惩罚燕玲呢? 他怅恫如痴,以致小梅后半段述说,一句也没有听见。 小梅突见江涛神色有异,眼中泪光闪烁,不禁吃了一惊,骇然叫道:“江少侠,你怎么哭了?” 江涛一震,连忙强颜笑道:“谁说的,我正在听你说话……后来怎么样了?” 小梅俏眼连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江涛面颊道:“还说投哭呢!瞧你,眼泪都快滚到衣襟上啦!” 江涛举手拭面,果然摸了一手热泪。急道:“快别瞎猜,好好的为什么会哭?想必我是听得忘神,所以……” 小梅抿嘴哼道:“不必嘴硬心软了。我猜大约那位小燕儿跟你很好,你听了这消息,才会难过。” 江涛苦笑道:“你猜错了,我在天湖总教的时候,跟那位少教主梅剑虹很投契倒是真的。既知他佳期不远,只有替他高兴,怎会难过?” 小梅咯咯一笑,道:“我不信。” 江涛晒道:“信不信由你!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令堂交给梅剑虹那只黄色封套,究竟是什么东西广 小梅耸耸香肩,道:“你不提起,我也险些忘了。这件事我正想问姆妈” 江涛诧道:“为什么?” 小梅蹩眉道:“你一定想不到,那只封套竟是咱们罗家的家谱。” 这话一出,江涛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失声。正在这时候,却听侍女传呼道:“夫人来了。”江涛只得把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整衣起迎。 游湘女侠林素梅缓步走进敞厅,脸色一片凝重。叙礼落坐,她一眼触及桌上铜牌,身躯突然震撼了一下,侧目问道:“梅儿,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梅道:“是天心教主临行送给我的,她还邀我去天湖总教。据说一个月以内,就要为少教主订亲……” 林素梅取过铜牌,默默把玩,神情越见凝重,竟许久没有出声。 小梅接着又道:“姆妈,咱们不是正想到天湖总教去吗?有了这块铜牌,岂不……”话犹未毕,林素梅突然骄指如剪,“咔”地一声,将手中铜牌剪成了两段;扬起含泪双目,凄然摇了摇头,道:“咱们不去了。” 江涛和小梅同感一惊。小梅急叫道:“姆妈,您” 林素梅举手拦住她的话头,目注江涛,脸上泛起一抹渐愧之色,长叹一声,说道:“江少侠,请恕我食言反悔。适才历经苦思,我已块定不再去天湖总教;宁愿从此终老堡中,永不踏出堡门。方命之处,还望少侠曲赐宽谅……”说到这里,语声硬咽,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江涛讶诧莫名,愣了片刻,才呐呐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无论那囚禁地牢的是否罗堡主,都不拟前往天湖了么?” 林素梅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他绝不是先夫……” 江涛接口道:“但他可能是穆大侠,夫人也不想查证了?” 林素梅黯然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女流之辈,自忖无力过问此事,纵在去了,又能如何呢?” 小梅急道:“姆妈,您老人家不愿意去,女儿跟江少侠去一趟可好……” 林素梅沉声喝道:“不许胡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小梅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眼眶一红,抗声道:“就算那人不是爹爹,咱们也不能袖手不救。姆妈,您一向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人,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呢?难道您就不关心姨妈和姨爹的生死下落了么广 林素梅咬唇现血,颤声叱道:“丫头,你疯了,竟敢对娘说这些无礼的话……” 小梅发了横劲,应道:“女儿不敢对姆妈无礼,但也不愿置爹爹血仇不顾。姆妈不去,女儿自己也要去。” 林素梅气淋淋撩起衣角,运指一划而断;然后将残衣掷在地上,便咽道:“丫头,你若敢不听娘的话,踏出红石堡一步,从此你就不是罗家的女儿。娘宁愿削发为尼,古怫青灯,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不孝的女儿……” 小梅跺脚大哭道:“姆妈,我恨您!我恨您!恨您……” 林素梅泪如雨下,颤抖着道:“恨吧!你就恨娘一辈子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娘的苦衷……”小梅掩面失声,痛哭着向厅后如飞奔去。 江涛见此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避席拱手道:“功亏一赏,天意难违。在下深悔孟浪,致使夫人骨肉乖常,就此腼颜告辞了。” 林素梅凄然道:“素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求少快勿以方命见怪。” 江涛苦笑道:“夫人言重了。世事无常,本难逆料。不过,在下对天心教诡橘手段,却不甘就此认输;只要命在,总有揭穿他们狡计的一天。” 林素梅怔忡片刻,幽幽道:“少侠豪气干云,令人感佩。素梅无颜屈驾久留,只能佛前颂祷。愿菩萨佑助少侠降魔卫道,早偿夙愿。”侧身相送,直到园门方才检任而别。 总管罗福执疆陪送出堡,临别含泪再拜道:“主母忽改初衷,皆缘无心教主拜堡而起;老奴不便置缘。但红五堡人人引颈企盼,愿少侠时踢莅临,勿耿耿于怀才好。” 江涛仰天长叹,喃喃道:“神丐屈节,雷神变志,我应该早料到有此结果。唉!江涛啊江涛,何其愚钝!”黯然一抖丝缰人马蹒跚,怏怏离开了红石堡…… 乘兴而来败兴归!满腔热血,欲倾无从。虽说蛛丝马迹应有预感,这打击总是够重的了。江涛单人独骑,落寞孤零;好似随风飞絮,无根浮萍。渡黄河,穿函谷,迄通千里;再回到江南,已经是草枯枫红的深秋了。 人失意,马垂鬃。饮马江边,望着那滚滚东去的江水,不禁令人兴起“倦鸟归巢”之感。然而,壮志未酬,宏愿未了;难道就因这些许挫折,从此消极颓唐,老死乡里?不!他不甘心!他不认命! 但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天心教气焰正盛,而正道侠土却一个个忍辱退隐。放眼江湖群魔乱舞,他纵不甘心认命,仅凭双手,又怎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西风肃杀,江流呜咽。此情此景,仿佛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惋惜。江涛临风长吁,百念纷陈。闷闷悒悒,信马来到大别山下;随意寻了家简陋客栈,呼酒痛饮,不觉酩酊大醉。 及至午夜酒醒,窗外却渐沥沥下起雨来。荒山小店,夜阑梦回,那一声声雨滴,如泣如诉,闻之断肠。江涛再难成眠,便破衣推窗远眺。雨幕夜色中,大别山连绵无尽的山影,显得那么朦胧迷离。但他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那神秘的天湖。 一月之期已近,这时候,不知小燕儿睡了没有?她会不会也被这恼人夜雨惊醒?也在凭栏凝思,倾听着秋语细诉心愁?也许天心殿中,灯火正辉煌;红烛高烧,献筹交错,正为了她与少教主梅剑虹的文定佳礼而筵开不夜吧? 梅剑虹虽然孤僻怪诞,但他并非天性冷酷,也不是凶残暴虐的人;燕玲下嫁,未必非福。何况教规所限,除了梅剑虹,天心教也没有第二人堪与匹配。然而,江涛忘不了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却将从此沉埋心底,永无偿期了。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江涛凝立窗前,只觉服中景物越来越模糊,颊上泛起丝丝凉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珠……情断,夜残!迷惆间耳边又响起了雷神董千里的临别赠言: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无论遭遇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刃’!‘刃”’是的,应该“忍”。但“忍”并不是消沉,更不是颓废;而是叫人隐忍待机,先求冷静,再图奋发。既然情丝已断,了无牵挂,还迟疑什么?一念及此,豪气顿生。江涛毅然拭泪整衣,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后厩牵出坐马,连夜冒雨踏上了征途……—— 网友扫校 第五十三章 瘴烟千里蛮荒行 云贵一带多丛山峻岭;苗民聚居之处,复多瘴毒,古称“南荒”。 有句俗话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两银!”便是指的云贵蛮荒。这话虽嫌过分,但云贵高原地僻民穷,交通险阻,却也是事实。 梵净山,在贵州东北。黔境地势东倾,梵净山恰在湘、黔交界处;丘陵突出巨峰,所以特别显得险峻。山麓溪流交错,十分崎岖。 这天,时方过午,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山隘“乌罗司”村里突然来了一人二骑。 所谓“司”,就是苗民聚居的土司。不过,乌罗司的苗民业已习于与汉人交往,也就是“熟苗”生活语言,多被汉人同化;有些甚至浑身汉装,满口汉语,使人很难分辨。乌罗司虽以亩人占多,其中也有少数汉人居住经营商业皮货。村口有一家规模颇大的皮货店兼作酒馆买卖,名叫“长升号”;老板姓周,是个道地汉人。 那一人两骑从村口才现身,登时引起许多人注意。一则是因为马上那位少年神采飞扬,相貌不凡;二则是那少年马后还跟着一匹空鞍马,鞍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瓦瓮。 平时乌罗司往来客人不是没有,遇尔也会有年纪轻的商人,远来收购皮货;可谁也没见过像这样英俊洒脱,毫无商贾气的少年客人。尤其那只瓦瓮更奇怪,说它是空的吧,瓮口封得十分紧密;说它里面盛着东西,马匹又不见过分吃重。瓮上以黄绫围裹,用绳子牢牢缚在马背上,叫人猜不透瓮里藏着什么东西。 长升号周老板正坐在柜台里拨着算盘珠子,口中念念有词:“三还三,三下五除二,四退六进一,五去五进-……”念着念着,忽然一个十二、三岁的苗女娃子,赤着脚丫子如飞奔走了进来,挥手叫道:“周老板,快来看呀!有个汉家郎进村子里来了。” 周老板一心在结算帐目,充耳未闻,仍然一个劲念着:“……四下五除三,六上一去五进-……”苗女一低头钻进了柜台,扯着他的袖管道:“周老板,快些!你看那汉家郎就要到门口啦!” 周老板心不在焉,袖子一甩,沉声道:“去去去!别吵!别吵!汉家郎就汉家郎,有啥好看的……二还二,王退七进一,一下五落四……唉!这死丫头,好好账数都叫你搅乱了……”声落一抬头,摹觉眼中一亮,赫!好俊的后生呀!果然在门前下马了。 周老板慌忙推开算盘,迎了出来,笑道:“公子爷,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 那少年扬目一扫店堂陈设,微微一笑,点头道:“搅扰了。麻烦关照一下,别让人擅动这只瓦瓮。” 周老板哈腰应道:“公子放心,这村子里的苗娃子都很规矩,绝没人会乱动你的东西!” 少年系好马易,含笑而入。周老板一面吩咐伙计照看马匹,一面瞅着马背上好只巨大瓦瓮,在心里响咕:“晤!别看他年轻,可是个行家。收购皮货,加工之前正该用瓦瓮盛着,才不会变硬缩水。瓦瓮这么大,装貂皮,怕不要装几百条。”暗地一吐吞头,奶奶的!这可是大主顾上门了,快些侍候吧! 周老板生意熟,门槛精;连忙亲自搬莱奉酒,殷勤地摆了一大桌。然后双手捧杯,笑道:“难得在苗娃子堆里遇到乡亲。公子,我先敬您一杯水酒。” 少年倒很随和,笑着道了谢,举杯一饮而尽。 周老板急急又斟了第二杯,自我介绍道:“敝姓周,方口周,小名就叫周长升。在乌罗司住了快十六、七年,专营山区上等皮货。附近苗娃子都知道长升号最有信用,好货一定送到小店来……” 少年淡淡“哦”了一声,漫应道:“久仰!”一扬头,又干了一杯。 周老板没有喝酒,却咽了一口唾味;等少年干完杯,才一边斟酒,一边笑问道:“公子贵姓?” 少年道:“江,长江大河的江。” 周老板忙道:“真难得!江公子这么年轻,就独自出门,深入蛮荒做生意,的确叫人佩服!” 少年笑道:“周老板弄错了,在下不是生意人。” 周老板一愣,摇头笑道:“公子别骗我,不做生意,到这种蛮夷之地来做什么?” 少年笑容忽敛,正色道:“我为何要骗人?实在说,在下是从此地路过,顺便打听一处地名。” 周老板不禁有些失望,仍然不信地问道:“公子想打听什么地名呢?” 少年沉吟道:“不知梵净山中,有没有一处叫做玉皇峰的地方?” 周老板闻言一惊,失声道:“怎么?公子要到玉皇峰去?” 少年颔首道:“正是,周老板若肯赐告途径,临行自当厚谢……” 周老板没待他把话说完,双手一阵乱摇,满面惊容道:“去不得!去不得!千万去不得!” 少年微怔,道:“为什么?” 周老板道:“公子别问为什么,梵净山方圆百里内,任何地方都能去,唯独这玉皇峰绝不能去。别说公子斯文人,就是苗娃子,也没有敢走近玉皇峰的……” 少年神情如常,笑着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周老板摇摇头道:“我不敢说,就算说了,公子也不会相信。” 少年扬眉笑道:“何妨说说看?莫非峰上出现猛兽”或是住着强盗?” 周老板叹了一口气,道:“猛兽、强盗倒不可怕,那东西比猛兽、强盗更难惹,更不是肉体人身制服得了的。” 少年举杯又一饮而干,微笑道:“听同老板口气,敢情那地方竟有妖魔鬼怪不成?” 周老板一击手掌,突然压低了声音,满脸凝重之色说道:“一点也不错,正是有鬼……”少年仰面大笑,自己又斟了酒,举杯畅饮起来。 周老板正色道:“公子不要觉得好笑,这可是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少年笑道:“谁见过鬼吗?” 周老板急道:“乌罗司的苗娃子就有十余人亲眼看见过……” 少年唏道:“苗民最迷信鬼神,传闻怎能相信?除非周老板也亲自见过。” 周老板道:“我虽没有目睹,但村中有位汉人,当年曾是武林豪客,回来竟生了一场大病,据他亲口说,峰上的确有鬼,绝非人力所能抵抗。” 少年眼中忽现异采,急道:“这位武林豪客还在不在村中?” 周老板道:“怎么不在!他也姓周,就住在村尾一栋茅屋里,靠打猎为生;跟我最谈得来,常到店里来沽酒聊天……” 少年推杯而起,拱手道:“能不能领在下去见这位武林前辈?” 周老板沉吟了一下,道:“这没有什么不能够的。不过,他失意江湖,隐居蛮荒,为人脾气有几分古怪;再说为了打猎生活,经常一去三五日不回,这时候不知在不在家。公子请宽坐片刻,我叫个人去村尾看看;如果他在家,就请他来店里见面岂不方便?” 这话有理,少年含笑称谢,重又坐下。周老板扭头张顾,见刚才报信的那个苗族女孩,还躲在店门口探头偷窥没有离去,连忙招手道:“阿莲娜,快来广那名叫阿莲娜的苗族女孩伸伸吞头,载身就跑。周老板急叫道:“鬼丫头,不许跑!过来替我办件事,办好了,我送你一卷红丝线。” 阿莲娜已经奔出十余步,闻言顿止,果然扭促着走进店来;眼角偷膘少年书生,脸蛋儿红红的,竟有些娇羞不胜。她一面低头弄着辫梢,一面怯生生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红丝线哩!办什么事?快说吧广 周老板笑道:“你去后村茅屋,看看那位胡子伯伯在不在象……”话没说完,阿娜竟连连摇头道:“不!我不去,我也不要你的红丝线了,再见!”辫梢儿一甩,拔步欲走。但她身子刚载过去,却被那少年伸手拦住,含笑问道:“小妹妹,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去呢?” 阿莲娜呀儒地道:“胡子伯伯好凶啊,他会杀人的。上次铁牛哥在他门口张望了一眼,被他捉住吊在树上,差一点吊死了。他还说,下次再有谁敢去茅屋偷看,一定要把眼珠子挖下来……” 周老板哈哈笑道:“那是他吓唬你们这些小猢狲的。胡子伯伯在村中住了几十年,什么时候真杀过人?你大着胆去,先在屋外叫一声,就说是我要你去的。只别鬼鬼祟祟,他包准不会把你吊在树上就是了。” 少年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一颗豆粒大小晶莹浑圆的珍珠,塞在阿莲娜手中道:“不要怕,快去快回,这颗珠子送给你吧!” 阿莲娜惊喜地把玩着珍珠,几乎疑心自己耳朵听错了话,愕然问道:“这么贵重的珠子,送给我?这是真话?” 少年颔首而笑,道:“你喜欢吗?” 阿莲娜如在梦中,呐呐道:“我……我……” 周老板是识货的行家,暗估那粒珍珠少说也值百两纹银,少年竟信手赠与一个毫不相识的苗女;这份豪阔,何等惊人!连忙沉声道:“丫头,还不快谢谢公子厚赏,这够你们一家躺着吃三年了。” 阿莲娜喜极而笑,急道:“多谢公子” 少年淡然挥手道:“快些去吧!假如那位胡子伯伯在家,你就告诉他长升号有人仰慕高名,诚意识荆;周老板请他移驾到店中一叙。” 阿莲娜不懂,眨着一双大眼睛,茫然道:“什么高名?识什么荆?我没听清楚,公子再说一遍好么?” 周老板接口笑道:“苗娃子不识字,公子跟她说得太斯文,难怪她糊涂了。”转面又对阿莲娜道:“你就说我邀他喝酒,顺便介绍一位远来的客人,请他快些来就行了。” 阿莲娜这才明白了话意,点点头,飞奔而去,少年微笑道:“想不到此地竞隐居着武林高人。不知这位周前辈当年名号为何?怎会失意江湖,退隐蛮荒?” 周老板摇头叹道:“他是个怪人,来到南荒已有三十多年了。大家只知道他姓周名刚,有一身惊人武功,谁也不清楚他的从前名号;连我跟他交往最多,每次提到当年往事,他总是一笑缄口,不肯多谈。” 少年诧道:“那么,怎知他是失意江湖才到南荒的呢?” 周老板道:“是他自己说的。” 少年更诧道:“他不是不肯谈起往事吗?怎会” 周老板笑了笑,道:“他初来乌罗司定居的时候,大家本不知他会武技。村里许多年轻力壮的苗娃子,见他年逾半百,又瞎了一只左眼;但每次入山狩猪,却数他收获最多。苗民因忌生妒。有一次,邀集了三十多名壮汉,存心启衅斗殴,要想摆布他一番。谁知一交手,意被他赤手空拳把三十多名蛮子撞了个鼻青脸肿,大败亏输。 苗蛮子不服气,第二次趁他喝得半醉,纠众百余人,执刀抡叉寻他报复,又被他举手投足打得落花流水。当时他仗着酒兴,冷笑道:‘当年周某满手血腥,宰过的武林高人,何止干百!如今失意归隐,不想再杀人。你们要是活得嫌腻,只管再多邀些帮手来,看姓周的能不能活劈了你们。’自此以后,苗蛮子再也不敢跟他动武。大家才知道他有一身功夫,是个失意江湖退隐蛮荒的武林豪客。” 少年听了,惊诧不已,又问道:“他定居此地已有多久了?” 周老板道:‘大约快四十年了。” 少年骇然道:“他年逾半百始来蛮荒,隐居四十年,岂不是九十多岁……”话犹未毕,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接道:“不错,老夫今年已经虚度九十五岁了。” 少年霍地旋身,心头暗吃一惊。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个身不满五尺的粗矮老人,须发如银,独眼狮鼻;穿一件灰色短衫,腰系虎皮;两腮蓬须,几乎掩去大半张脸,生得十分威猛凶恶性。周老板连忙含笑起迎,道:“大伯,多日未见,难得你在家。快请里面坐,让我替您引介这位江公子。” 那矮老人左目已瞎,一只右眼却透射着森森寒光。冷眼向少年打量了一遍,默然举步跨进店来。少年含笑拱手道:“正谈起周老前辈,仰慕方殷,不想老前辈就到了……” 矮老人冷冷道:“老夫周刚,敢问小哥儿贵姓?” 少年道:“在下江涛,老有辈请坐。” 周刚也不客气,大刺刺坐了上首。探手抄起酒壶,一仰脖子喝了个涓滴无存;横袖抹抹嘴唇,独眼一翻,道:“江哥儿从何处来?相邀老夫,有何贵事?? 江涛含笑道:“在下刚从庐山到此,听这位周老板说起,才知老前辈隐迹此间。承周老板允予引介,有一件小事就教于老前辈。” 周刚道:“就教不敢当,老夫是个粗人,有话尽可直说,用不着虚套。”微微一顿,转顾周老板又道:“你不是说请我喝酒吗?就这一小壶?” 周老板连忙陪笑道:“真该死!只顾讲话,竟忘了取酒。二位稍候,我这就去窖里搬酒来。今日难得贵客莅店,少不得请您老人家喝个痛快。” 周刚挥手道:“快去!快去!” 及待周老板带着一名店伙匆匆离去,周刚忽然扭过头来,独眼中神光暴展,凝住江涛,沉声道:“江哥儿,老夫看你一身内功颇具根基,想必不是无因而来吗?” 江涛微微一怔,笑道:“老前辈好眼力!实不相瞒,在下虽曾从师修习过几年内功,自问甚是浅薄。此次途经乌罗司,只是路过罢了。” 周则目光炯炯道:“你孤身跋涉千里,远来蛮荒,岂能毫无目的?” 江涛道:“在下是受人嘱托,欲往梵净山玉皇峰办一件事周刚神情一震,接口道:“你要去玉皇峰办什么事?” 江涛沉吟了一下,笑道:“是一件私事,未便说明,尚请老前辈见谅。” 谁知周刚却冷哼一声,颇有不豫之色,道:“江哥儿,人不亲土亲。既为武林一脉,彼此又都是汉人,老夫要奉劝你一句:最好立即回头,那梵净山玉皇峰岂是你去得的?” 江涛并未感觉地语气异常,笑道:“周老板也是这样劝阻在下。听说那玉皇峰上竟有鬼怪妖物出现,老前辈曾亲眼目睹。不知这话是真的么?” 周刚嘿嘿一笑,道:“半点也不假!”正说着,周老板已取来整坛麦酒,开坛飨客。那周刚用大腕连尽三碗,脸色才渐渐转趋缓和—— 网友扫校 第五十四章 愿得义家埋侠骨 江涛待他喝完酒,才含笑问道:“老前辈可否将怪异情形,说给在下听听?” 周刚凝思片刻,却摇摇头道:“鬼怪异端,有什么可说的!老夫偌大年纪,犯不上裢语欺人。你愿意相信,趁早回头;假如不肯相信,老夫也无法拦阻。不过,玉皇峰数十年来被目为恶地,凡是不信邪,逞强前往的人,从没有活着回来,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江哥儿如谓不信,尽可去尝试一下。” 江涛不禁有些失望,又问道:“但老前辈不是就活着回来了吗?据说地里还有十余名苗人,也曾目睹鬼怪,仍能活着回来。” 周刚冷晒道:“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苗人仅抵峰下,便受惊奔返,相率裹足。老夫以浮光掠影轻功冒险抢登,也才到峰腰;但撤身不及,竟负了重伤,调养近月方始痊愈。你如自信强过老夫,那就又当别论了。” 江涛听了这话,默然无语;似信似疑,竟没了主意。 他自然不相信鬼怪之说,但周刚的话也说得不错,彼此毫无渊源恩怨,他没有诳骗自己的理由;就算鬼怪传闻是假,以周刚精纯的功力,尚且负伤而归,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自己未必强过周刚,又怎能上得了玉皇峰?可是,白吟风临终重托,自己也慨允在先;如今不辞千里而来,难道竟为了几句凶险传言,半途折返不成!不!不能!大丈夫一诺千金。别说区区鬼怪凶险,玉皇峰上便是刀山鼎镌,也得硬闯了上去! 这些念头,在江涛脑中闪电般掠过;微一沉吟,心意已决。扬目正色道:“在下未学后辈,自忖难与老前辈比论,也不敢断言世上绝无鬼怪;但在下受人付托之重,纵遇万险,义无返顾。敢请老前辈赐告玉皇峰所在,拼着粉身碎骨,在下也要去走一趟。” 周刚保然动容,霜眉连掀;终于赞佩地点了点头,道:“江哥儿年轻虽轻,这番豪情胆识,殊令老夫折服。玉皇峰距此不远,唯深藏乱山之中,极难辨认;既然江哥儿一定要去,老夫只好陪你同走一遭……” 江涛闻言大喜,连忙长揖道:“多谢老前辈成全盛情!” 周刚淡淡一笑,道:“不过,老夫仅能伴送你到距离峰下五里处为止;此后无论生死伤残,皆系你自愿,须怨不得老夫。” 江涛应声道:“这是当然,老前辈何须顾虑……” 周老板劝道:“公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三思而行,以免后悔莫及。” 江涛坦然笑道:“祸福由命,生死在天。在下心意已定,绝不后悔。” 周老板仍不死心,又道:“鬼魁妖物可不像人一样,随风来,随风去,防不胜防。公子手无寸铁,孤单单一个人,明知凶多吉少,何苦定要去涉险呢?” 江涛含笑不答,信手拈起桌上酒杯,一抖腕,向空抛起;骄指疾扬,凌空虚点而出。 “嘶”他一声轻响,酒杯在空中微微一顿,落了下来。瓷质杯身分毫未损,杯底却多了黄豆般大小一个洞孔。 指力穿透瓷杯并不难,但要瓷杯不裂,洞孔不偏不歪,却绝非轻易办得到的了。 江涛把酒杯反扣在桌上,笑道:“任它妖魔鬼怪,只要它敢出现,少不得叫它身上多添几个这样的窟窿。” 周老板尚未细看,酒杯却被矮老人周刚探手抢了去。只见他独眼精光闪闪,凝注杯底洞孔,脸色连变;好半晌,才惊叹道:“好精纯的指力!江哥儿,老夫真是小觑你了!” 江涛微笑道:“老前辈谬誉了。依您老看,在下这点微末修为还堪与玉皇峰上鬼怪周旋几招么?”他说这话时,并无矜夸自傲之意;但周刚听了,脸上却忽然闪现一抹红晕,似乎有些不悦;放下酒杯,冷冷道:“哥儿神功绝技,老夫自愧不如。但哥儿别忘了,鬼魁之物飘忽难测,岂是武功所能伤得了的!” 江涛不料无心之言,竟引起了这位退隐高人的误会,忙笑道:“若非老前辈提醒,在下险些错把鬼怪当作凡人了……” 周刚轻晒道:“鬼怪也罢,凡人也罢,但愿江哥儿运气强过老夫,别教玉皇峰上再添一条冤鬼才好!” 江涛笑了笑,道:“倘得侥幸不死,当与二位共谋一醉。” 周刚冷笑道:“只怕太难了!” 江涛不便再说,于是转换话题,问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可以摒挡启程呢?” 周刚仰面喝干一碗酒,推席而起,道:“何须摒挡,现在就可动身。” 江涛欣然起身,从怀中取出两颗夜明珠和数片金叶,一并交给周老板,道:“人海浩瀚,相聚便是有缘。在下身入险地,自忖未必能活着回来,今后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区区之物,非敢言谢襄助盛情,留在这儿权充今后周老前辈沽酒资费吧!” 周老板望着那些价值连城的明珠和灿烂耀目的金叶,竟失去了惊喜贪婪之心,红着眼眶,苦口劝阻道:“公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江涛含笑拱手,转身走向店前。周老板摇头长叹,又追了出来,噙着眼泪叫道:“公子,愿您洪福齐天,平安无恙回来。这些东西我暂时替您收存着……” 江涛和周刚跨出店门,迎面又被大群苗人男女拦住。其中一名老妇,由阿莲娜搀扶着巍颤颤走过来,一把拦住江涛,连连摇头;口里含混呢喃,不知说些什么。阿莲娜在旁边解释道:“我奶奶说,公子是好人,千万不要去玉皇峰。那里鬼怪好多好多,人一去了就会死,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江涛恍然笑道:“阿莲娜,请你转告你的奶奶,就说我谢谢她的好意;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非去不可!我会自己当心的。” 阿莲娜眼中闪着泪光,急急道:“恶鬼会害人,当心也没有用,还是不要去吧!” 江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道:“我答应过人家,要去替他办一件要紧的事,怎么可以失信呢?一个人最……”话犹未毕,周刚已大感不耐,怒目喝道:“涝叨些什么?闪开了,别耽误咱们的时间!” 这一声断喝,”好似晴天霹雳!那些苗人男女都像躲避凶煞一般,纷纷退后不迭。 阿莲娜退了几步,忽又站住;从抽里掏出一具木块雕刻成的小人像,塞在江涛手中,匆匆道:“这是避邪的神像,公子带去吧!”说完,望望周刚,又踉跄退开。 江涛把木人揣进怀中,含笑颔首道:“阿莲娜,谢谢你,我会带着它的。” 阿莲娜嘴唇抿了抿,忽然“哇”地掩面失声,低头钻出人群,飞奔而去。 周刚耸肩晒道:“小丫头,居然人小鬼大!” 江涛怅然怔了片刻,感慨道:“他们是一片好意,可惜我”黯然一叹,走向马栓,解下两匹健马。周刚独眼一扫马背上那只巨大的瓦瓮,皱眉道:“乱山中马匹无法行走,咱们必须步行,怎能携带这种笨重的东西?” 江涛为难道:“但这只瓦瓮十分重要,势非携带不可。这却如何是好?” 周刚沉吟了一下,道:“若不嫌累赘,可用‘背兜’背负上路,马匹绝难使用。” 江涛不解“背兜”是什么东西,周老板忙叫店伙去苗民家里购买。 所谓“背兜”,原来是一副“匕”字形的水架,上附竹篓粗绳,另备一柄了形木拐。苗民用以背负重物,登山越岭,颇为便捷。走累了,就用木拐撑住木架依靠着休息;假如除去竹篓,木架上还可能坐上一个人。苗俗婚娶,有所谓“背新娘”的风俗,就是使用这种“背兜”。 店伙去不多时,买来一副“背兜”,将瓦瓮移放篓中。江涛一试之下,竟然甚是合用。 于是,亲自背起瓦瓮,向周老板等拱手作别,洒步离了乌罗司。 二人迈出村子,立即展开轻功,向南飞驰。一路上,周刚沉默寡言,目光频频注视那只瓦瓮,颇有迷惑之色;但却一直没有开口询问瓮内是放着什么物件。 行约炊许,置身处已是一片重叠无尽的乱山,周刚忽然示意暂停休息。江涛见他并无疲乏之态,不禁诧问道:“玉皇峰还很远吗?”周刚扬手前指,道:“不远了,绕过那片山谷,便是峰脚。”江涛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山谷仅在数里外;谷口两峰夹峙,荒草没径,乱石峥嵘;阳光都被峰峦融断,果然显得有几分阴森黝暗。 跋涉千里,玉皇峰终于在望了。江涛既惊喜,又振奋,轻呼道:“原来玉皇峰距乌罗司竟这般近,趁天色未晚,老前辈请留步,在下可以独自寻去了。” 周刚却摇头道:“你别看谷口近在眼前,这段路程却十分难走。沿谷尽是浮沙,落脚稍重,就会陷入泥淖中。从谷口通往峰脚,瘴气最浓,遍地毒虫;必须提足一口真气蹑空掠过。而且,玉皇峰虽不甚高,却是四壁陡峭,崎岖无比!你背着这个笨重的瓦瓮,若不调息充沛,艰苦的在后头哩!” 江涛听他说得严重,不敢不信,便道:“多谢老前辈指点,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吧!”他正欲卸下“背兜”,周刚突然抢近一步,探手托住瓦瓮,叮嘱道:“小心一些,你没用惯这种‘背兜’,别把缸子摔破了。”说着,双臂一收,将瓦瓮从竹篓中提了出来。 就在瓦瓮入手之际,周刚双眉暗皱,独眼忽现迷惑之色。敢情那瓦瓮虽大,份量却并不太重;入手略试,里面好像是空的。不禁微顿了一下,才轻轻放落地上。 江涛并没有发觉周刚的神情有异,连声道谢之后,卸去木架,盘膝坐在草地上,默默运功调息起来。他本未疲累,略事休息,业已神采奋发。偶一回顾,却见周刚根本没有调息,正坐在一株树下,目不转瞬望着那只瓦瓮发愣。江涛舒展几下手脚,仰面道:“时间不早了,最好能赶在日落前登上峰顶,才不易被鬼物所乘……” 周刚肃容道:“且慢!老夫有几句由衷之言,想跟你谈一谈。” 江涛讶道:“老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周刚神色一片凝重,缓缓说道:“江哥儿,是你说的:人海浩瀚,相聚便是有缘。这句话不错!你我远隔天涯,素昧生平,竟然会在这蛮荒野村碰了头;而且还同桌饮酒,并肩跋涉,这不能不算是缘份……”语声微顿,接着又道:“……就为了这难得的缘份,老夫不忍见你年纪轻轻,却把宝贵的性命断送在荒山绝岭之中。玉皇峰上鬼魅作祟,凶险无比,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老夫亲自所睹,身受其害,实不愿让你再蹈覆辙。江哥儿,听我劝告,就此回头,还来得及。”说到这里,眼中充满诚挚激动的光采,炯炯注视着江涛;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江涛默然片刻,苦笑道:“老前辈金玉良言,在下万分感激,更明白玉皇峰凶险难登。 无奈身受付托之重,欲罢不能 周刚纳罕道:“江哥儿,人生际遇不同,难免各有隐私。老夫不想盘问你跋涉千里来此目的,但你能否坦白告诉我,那付托之人是谁!” 江涛叹息一声,道:“请老前辈原谅在下不能说出他的名讳。我仅能透露一点,那人也是一位退隐多年的武林前辈,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周刚轻轻一“哦”,不禁有些失望,目注瓦瓮又道:“那么,你携带这只巨瓮,不惜涉险深入不毛,也是那位武林前辈的付托了?” 江涛点头称“是”。周刚惑然道:“能不能告诉老夫,那瓮中是何物事?” 江涛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瓮中正是那位前辈的遗骸!” 周刚猛地一震,独自神光湛湛,惊道:“原来江哥儿千里深入蛮荒,意是为了将一具骸骨送往玉皇峰?” 江涛微微颔首,道:“这就是那位前辈的付托……” 周刚急急又问道:“玉皇峰不过是一座荒山,他可曾说过要将骸骨送到山中什么地方? 或是交付给什么人?” 江涛摇头道:“他只提到玉皇峰上一个古洞,并没有说应该交给何人。” 周刚诧道:“难道他没有提起玉皇峰凶险难登,你独自一人根本无法进入玉皇峰,更进不了那个古洞?” 江涛道:“没有。”心下对周刚的言语甚是不解。 周刚满脸惊疑之色,注目道:“他既以身后大事相托,岂能不详细告诉你途中可能遭遇的凶险困难和应付的方法?” 江涛苦笑道:“也许他在世的时候,尚不知道玉皇峰上有鬼物作怪吧!” 周刚连连摇头,半晌没有出声。 江涛站起身来,将瓦瓮仍旧放回竹篓中,负起“背兜”,拱手作别道:“老前辈如无其他吩咐,在下就此告辞。” 周刚忽然扬目道:“江哥儿,能否答允老夫一桩不情之请江涛诧道:“老前辈清说。” 周刚指着篓中瓦瓮,道:“让老夫看一看瓮内骸骨,如何?” 江涛一怔,道:“这个请恕在下不能从命。无端暴露遗骸,在下问心难安。” 周刚凝思有顷,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哥儿一定要去,老夫也无法阻拦。望你多多谨慎,善自珍重!咱们就在这儿分手了。” 江涛抱拳致谢伴送之情,转身问谷口行去。走出十余丈,回头看时,周刚仍在原处未动;独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包含着很多复杂的事情……—— 网友扫校 第五十五章 岂容鬼魅据灵山 午后离开乌罗司,经过这一阵耽延,日影偏西,时间已近黄昏。江涛虽然不信鬼魁,但因周刚一再叮嘱,心里也半信半疑。提足真气,加快奔向谷口;希望能在天色未黑之前,早些登上玉皇峰,找到白吟风所说的那个古洞。 三数里路程,转瞬即过。掠近谷口,江涛才知周刚并没有虚词恫吓;那山谷附近,果然遍地都是浮沙泥淖,十分难行。幸亏他事先已有警觉,以手中木拐试探着落脚;凝神蹑足,小心翼翼。待渡过泥淖抵达谷口,竟耗去将近一个时辰。 天色渐渐阴暗,江涛大感焦急。凝目打量那山谷,只见谷中黝黑直如地牢,瘴雾弥漫,寒气逼人;谷道深处,伸手难辨五指,更逞论寻找路径了。这险恶阴森的地方,别说还有鬼魁;便是没有鬼怪,光天化日之下,若非胆大人多,谁也不敢走进谷口。 江涛取出事先准备的避瘴药丸纳入口中,略作调息;紧一紧手中木拐,吸气纵身,掠入了谷口。初入数文,尚可辨认脚下崎岖乱石;数文后,目力已难及远。江涛索性蹑空飞跃,以拐点地;身形疾如箭矢,一次起落,便在三丈以外。 这办法既可快速越过山谷狭道,又可预防那些遍地窜动的毒虫;只是中途无法换气,身法越快,扑面瘴雾几令双目尽盲。寒风拂目,凛如刀割,滋味也不太好受。尤其谷中有一些较大的毒虫蛇鸠,本来蜡伏在地上石隙中;稍一不慎,一拐点下去,“哇哇”怪叫,凌空窜射,其声宛如婴儿悲啼,令人毛发惊然。 好在这段山谷不算太长,江涛闭住一口真气,脚不沾地如飞而过。总算有惊而无险,平安越出了狭谷。但见谷后一峰矗立,峰下水声淙淙,横亘着一条浅浅的小溪。沿溪两岸,绿草如茵,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竟然幽娴清雅景色如画,与谷外荒草乱石迎然不同。 江涛卓立溪畔,游目四顾,心里暗暗称奇。忖道:“穷山恶谷之内,居然有这片世外桃源!若说仙境竟遭鬼物窃据,那真是欺人之谈了……”心念末已,事地里,忽然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唉” 江涛骇然一震,慌忙错掌横拐护身;扭头四下张望,美景依旧,毫无异状。这时虽已入夜,但天际明月高悬,银辉洒遍山峦林间,何曾有什么人在?可是,那一声叹息分明不假! 呀,难不成真有“那话儿”…… 江涛越想越惊,浑身汗毛都一根根倒竖起来。当下沉声喝道:“朋友,既是高人,何不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算不得英雄好汉!” 一连喝问三遍,四野寂寂,毫无动静。 其实,江涛也不知道究竟是人是鬼,总以为诈喝之下,若果真有人躲在暗处,一定会现身出来”谁知竟无反应,心里不期而然寒意更甚。忽转念想道:“既然来了,管它什么精灵鬼!我只别理睬它,趁早登峰找寻古洞要紧。届时若真有鬼物来犯,再跟它斗也不迟。” 江涛主意一定,仰面略辨方向;身形展动,掠过小溪,觅路上山。但见峰脚有片疏落落的竹林,月华透映,竹影婆婆;微风过处,拂起一阵“沙沙”声响。江涛刚跨过小溪,忽见林中仿佛有一条人影,正飞快地穿林而逝。那人影如电,只一闪便消失无踪。 江涛初时几疑自己眼花;谁知细看那人影逝去的地方,却发现一支翠竹上有片白色东西,上前一看,赫然竟是一小片纸钱纸钱上腥红点点,带着血渍。用舌尖沾试,咸咸的,竟是人血! 江涛直觉头皮发麻,定了定神,仍然壮胆前行。一边走,一边留意身后和左右两侧;手中木拐暗注真力,准备随时应变。渐渐登上峰腰,却未再发现怪异事故。江涛这才略为放心,脚下加快,一路向峰顶奔去。 据周刚说,这座玉皇峰鬼物作祟已久,苗民视为畏途;数十年来从无人敢走近谷口。论理,峰上应该经无人迹才对。但江涛一路行来,却是沿着一条羊肠小径向上攀登;小径光滑,不见苔薛,分明是由人经常践踏而成的。这不合理的情形,竟连江涛也没有留意到,反而觉得有此小径可循,的确方便不少。 这时,他已经慢慢忘记了鬼魅作怪,一心只在寻觅古洞。无奈沿途虽有几处洞穴,都深不逾丈;洞中狐鼠匿居,显然不是白吟风遗言所称埋骨之所。 行行重行行,不觉已近峰顶。突然,眼界一觉,小径尽头竟出现一幅奇景:那是一块十余文宽阔的平地,临崖四周种着一圈高大槐树;整个旷场中繁花似锦,细草如毯;架石为桌,扎枝为亭;凿地成池,横木当桥;居然是一片美得不能再美的精致花园。 荒岭绝峰上会有如此幽美的花园,已属稀奇;最奇的是,花圃间有条卵石铺成的小道,笔直通向一个黑黝黝的巨大洞穴。古洞在望犹不足奇,更奇的是园中一间松干扎成的小亭里,坐着一个人。亭中有人还不奇,尤其古怪的是,那人侧面而坐,肩上竟不见头颅;却把一个血淋淋的头,放在膝上用木梳缓缓梳理着乱发。 惨淡月色,投照在那无头怪人身上,隐约可见他一袭白衣,尽是斑斑血渍。 江涛目睹这骇人情景,机传伶打了个寒噤,差一点要狂奔逃下山去。 那无头怪人端然而坐正聚精会神梳着膝上那颗血淋淋的脑袋,似乎并未注意江涛;只是梳来梳去,总没法把乱发梳理整齐。他一气之下,把脑袋捧起向自己的头上一放,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其声阴沉,细如蚊纳;但却字字人耳,带着无比寒意。 江涛正感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猛然间,那人竞霍地转过身来,举手向江涛这边一招,叫道:“青儿,别荡千秋了,快来替爷爷梳头!” 江涛心头一震,扭头回顾,险些骇然失声。原来就在距他身后不远的一株槐树上,直挺挺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长绍挂在脖子上,正迎风摆动不已。那少女一身黑色长裙,悬挂于树间阴暗处,又没有半点声息,难怪不易发觉。 此时速然一见,江涛反而忘了害怕,手中木拐一紧,大喝道:“何方鬼魅,竟敢窃据灵山!打”“打”字出口,木拐疾扬,猛向那黑衣女鬼砸去。汇料木拐未落,那黑衣女鬼喉间长绳突然断裂,“砰”地一声响,竟自己从树上坠了下来;僵卧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江涛急忙撤拐停身,蓄势等了片刻,仍不见女鬼动静;再回头时,亭子里也失去了老鬼的踪影。不是说鬼物作祟伤人吗?怎么会如此稀松平常呢? 江涛满头雾水,忙将“背兜”卸了下来;壮着胆,用拐尖拨了那女鬼身子,意无反应。 于是,缓缓举步走近,伸手试试她的脉门;只觉触手冰凉,气息惧绝,分明是一具尸体。他一挥袖,拂开她覆面长发,凝目打量。那女尸竟生得十分清秀,看来大约十五、六岁;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 这就是鬼怪?就是使苗人望影胆裂、周刚身负重伤的鬼怪?江涛迷惑地摇摇头,不期为之哑然失笑……谁知笑意南现,突觉风声入耳,一条黑影快逾闪电般从岭下飞掠而上;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从竹篓中抄起瓦瓮,凌空奔向园后洞穴。 江涛一声低喝,反手遥点:“嘶”鸣乍起,“赤阳指”应手发出。就在这刹那间,一根冰冷手指忽然从身后探到,一把扣住了他的“肩并”穴。穴道被制,真刀立泄。那夺得瓦瓮的黑影,业已横空掠过花园,消失在洞口。 江涛扭头回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敢情扣住他穴道的,竟是那黑衣女尸! 女尸不但复活,而且出了声!响起银铃般的娇笑,叫道:“爷爷!姚伯伯!你们快来,我已经把他捉住了!”她这一开日,江涛才恍然顿悟。趁她正笑得得意,猛一沉身,反手抓住他一只莲足,出其不意向后一掀,冷笑道:“装神扮鬼的东西,撒手!” 黑衣少女因一时疏忽,竟被江涛掀了个“元宝翻身”,手指也松了。黑衣少女倔强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抡掌便打,一面急急叫道:“不好啦!又被他挣脱啦!爷爷,你们还不快来!” 江涛摆脱了受制穴道,那还把她放在心上;指掌兼施,一轮急攻,反把黑衣少女逼退数尺,沉声喝道:“称们是什么人?窃据此山意欲何为?趁早实说,免送性命。” 黑衣少女掌法诡异,功力不弱,只是欠缺应敌经验,无法发挥威力;但却力战不退,冷嗤道:“哼!今夜咱们倒要看是谁送命!” 两人瞬息互拆了十余招,那黑衣少女渐渐领会到对敌诀窍;双掌翻飞,竟越战越勇,几乎使江涛手忙脚乱起来。江涛本想再发“赤阳指”伤她,又怕太过鲁莽;迫不得已,掌招一变,以掌代剑,连绵展开了“擎天七式”。 黑衣少女骇然一惊,娇喝道:“喂!你这套掌法是跟谁学的?” 江涛笑道:“你管不着!假如自忖不敌,就去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都叫来吧!” 黑衣少女哼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把剑法变作掌法用,胡来一通,还吹什么大气?” 江涛哈哈笑道:“剑掌招式,原可融会合作。你自己见识浅薄,怨得谁来!” 黑衣少女嗤道:“说鬼话!剑法是剑法,掌法是掌法,怎么可以胡乱使用?你是打不过我,才想出这些鬼主意!” 江涛笑道:“粉鬼的是你,说鬼话、出鬼主意的也应该是你才对……” 黑衣少女怒道:“好!你还敢骂人,姑娘就叫你真的变鬼!”纤掌抡舞,又扑了上来。 “青儿,住手广忽地一声断喝起自园中。江涛错掌旋身,只见洞穴前并肩站着两人,其中一个竟是周刚;另一个瘦削老人,双臂特长,却是自己曾在金陵“吟风斋”见过的那位“铁臂仙猿”姚健星。 江涛微微一怔,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疑团尽解。只见姚健星和周刚双双纵身越过花园,一齐擦衣跪倒,颤声道:“天龙门护灵弟子姚健星、周刚,叩见掌门人。” 黑衣少女愕然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下,俯首道:“周青青叩见掌门人。” 江涛侧身拱手,道:“各位快不要如此称呼,请起来吧!” 周、姚等三人都以大礼参拜,然后站起身来。姚健星目蕴泪光,便咽道:“金陵一别,属下奉白公令谕返回藏灵洞府,时仅数月;不意白公竟已仙逝,以致迎候来迟,才有今夜的误会。”周刚也惭愧地道:“属下祖孙守护灵山,不识掌门人金面,冒读无礼,敬请赐看。” 江涛长叹道:“两位老前辈都不必客气了。在下因缘遇合,巧识白老前辈;承以玉符相赠,临危委以后事。此来纯系伴送白老前辈遗骸归葬,岂敢凯觎掌门尊位厂姚健星道:“撑门人以绝世禀赋,受白公赏识;既受玉符,便是天龙掌门人。属下等理应如此,不敢逾份。” 老少三人不由分说,簇拥江涛进入园后石洞,原来那石洞外窄内宽,十分宽大。全洞分隔为四间,其中三间,为姚健星和周刚祖孙起居之所;最后一间,仅设着几个蒲团,专备练功之用。 周刚原是武林中赫赫一时的黑道巨魁,人称“独眼”;满手血腥,杀孽深重!四十年前正当盛名震世的时候,巧遇天龙掌门,被白吟风单掌所败,从此降心归顺,奉命守护玉皇峰藏灵石府。 至于周青青本不姓周,襁褓中被父母携来苗疆经商。其父不知何故开罪了南人,夫妻均遭杀害。周刚恰巧路过,把她从苗人手里夺回来,收为义孙女,使其居住峰顶。祖孙二人串演鬼怪,吓唬苗人;以免外人进入狭谷,偷窥玉皇峰。 方才江涛一时大意,竟忘了“回气入穴”神功妙用,本是天龙门秘复;否则,周青青怎能装死装得那么像! 周青青自解人事,十余年未曾离过玉皇峰,天真烂漫,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这时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片刻不离江涛左右,眼中充满了困惑的光芒。她总弄不懂,为什么江涛那么年轻,就做了掌门人;连九十多岁的爷爷都得向他下跪叩头? 江涛在洞中约略打量,心里不由诧异,因问道:“白老前辈临终嘱我伴送遗骸到玉皇峰来,曾提到这个石洞,要我务必照洞壁上所楼字迹行事。怎么这洞中没有字迹呢?” 姚健星躬身答道:“玉皇峰洞府,确属本门历代掌门人藏骨之地;不过,真正藏骨的石府却不在这四间石洞内。” 江涛讶道:“难道另外还有洞府?” 姚健星道:“藏灵石洞人口,在后进练功室内。那地方只有掌门人才能进去,连护灵弟子也不得擅入。按本门门规,上届掌门人遗骸,必须由本届掌门人奉骨归位,他人无法代行。” 江涛点头道:“既然如此,待我奉白老前辈遗骸归位之后,咱们再详谈吧!” 姚健星迟疑了一下,面上似有难色,呐呐道:“掌门人何不休息一夜,明日再奉骨归位也不迟……” 江涛道:“我跋涉千里而来,旨在使白老前辈遗骸归位安葬;早些办了,方始安心,何须再等明日。” 姚健星想了想,笑道:“其实也不差半夜时间;不过,掌门人既然心急,属下等就遵命办理了。”说着,目视周刚,微微颔首。 周刚抢前一步,屈膝跪下道:“护灵弟周刚,恭请掌门玉符启关。” 江涛取出玉符,周刚双手接过,凝目检视一遍;然后转身领路,进入后面练功石室。青儿掀起壁上垂慢,慢后果然有个高约三尺的石门。只见石门紧闭,门上扣着一把沉重的金锁;门下角,却留着一个比拳头略大的方孔。 周刚面向石门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低声祝祷道:“弟子周刚,奉谕启门。逝者归位,生者正名;天龙更替,无上之庆。”祝涛声中,姚健星和青儿都随着跪下,同声接道:“恭送掌门人入关。” 周刚双手分握五符两端,轻轻一错,玉符竟分为两片,符中赫然嵌着一柄金钥。他用金钥启开了门锁,仍将钥匙还置符中,却没有交还江涛,运自把王符投入门下方孔内;然后推开石门,恭候江涛进入。 这些举动,看得江涛颇感不解,又不便询问;于是,捧着玩瓮,低头进入门中。 石门内光线十分阴暗,空际中却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隐约只能看见里面是个极深的石洞,长约丈五,宽仅数尺;靠洞底有张石床,床上并排跌坐着一尊尊枯骨;有着僧衣的,也有着道袍或还俗装的,大约共有八九尊之多。 江涛镇摄心神,缓步向洞底走去。才走了丈左右,忽然发觉身后石门竟已掩闭;接着,“卡达”一声轻响,连金锁也扣上了。江涛一惊却步,猛见洞顶暴射下一道雪亮的光芒,照得全洞纤毫毕现……—— 网友扫校 第五十六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岁月不居,时序如流。转瞬间,又是一年明月照离人的中秋佳节。 每逢佳节倍亲!此情此理,古今皆然。有那些离乡背景。远途不及返家的游子,总难免惜那楚馆秦楼、赌场酒肆,或呼台喝六以求刺激,或微选歌色以求麻醉;其目的,不外欲惜声色之如、醇酒美人,冲淡思乡之情。是故,佳节时令,也往往是乐户勾拦批把门巷中,生意最鼎盛的时候。 偏偏今夜的月儿凑趣,出现得特别早。日影才隐没西山,一轮皓月已高悬天际;照耀得杭州西子湖碧波如镜,一片银光。 俗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名闻天下的西湖,山光水色本来已经够美了;再加上佳节当前,银蜡临空!月光映着湖水,宛如酒碎千万玉珠。岸畔弦歌悠扬,湖面彩航穿梭;云淡风轻,景色如画,真个连天堂也无此美妙。 濒临苏堤的小流州上,有一座精致酒楼,名叫“飞虹轩”,乃是西湖中首屈一指的销金窟。“飞虹轩”楼高三层,三面濒湖,楼下可以系泊舟航;二楼和三楼则辟为数十间雅座,一列朱栏环绕,雕梁画栋,彩慢红毡,上上下下三十多桌筵席,百余名绝色歌伎,正檀板筝弦,献歌情酒,侍候着那些千金买笑的豪客。 时方入夜,“飞虹轩”早已点亮了彩灯银烛;高宾云集,座无虚席。雪亮的灯光几乎照遍了半个西湖,一阵阵传杯换盏和调情嘻笑的声浪,远闻数里不辍。鬓雾权环,美人如玉,豪客们酒未沾唇,已经先醉了。 但谁也想不到在这纵情声色的地方,却有一位众醉独醒的古怪客人。那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正孤零零踞坐在“飞虹轩”最高楼头一间阴暗的“雅座”里。少年衣着簇新,腰佩长剑;面色苍白惟粹,身材瘦削修长;一双满含忧愁的眸子,不时闪射出炯炯逼人的光芒。 从日影上山,少年就一个人泛舟来到“飞虹轩”;选了这最高一副雅座,独自叫了一桌丰盛筵席,开始自斟自饮。待儿们见他年纪轻轻,衣着华丽,都以为必是初入欢场的雏儿;几杯迷汤加酒一灌,少不得捞上一票大的。不料那少年却十分古怪,独要一席盛宴;既不等人,也不要歌伎陪待,竟默默坐在那儿喝着闷酒。两眼怔怔望着湖面,一坐将近两个时辰;酒倒喝了不少,连半句话也没说过。 满席佳肴,他很少动著;天色暗了,也不许悬灯,只在桌上燃了一支蜡烛。荧荧烛光下,更衬得他脸上苍白如纸,漠然不见丝毫表情,美景当前,不赞一词;艳姬在侧,不屑一瞥这少年岂止古怪,简直令人莫测高深,谁也猜不透他是干什么来的? 待儿们三番五次借添酒招讪,都被少年挥手斥退。店里伙计瞧着不忍,要想问问他;但每次触及他那两道冷电般的眼 神,再打量他腰际那柄嵌珠镶玉的长剑,不由得又把快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也不能就让他坐上一夜呀!难得佳节时令,谁不巴望多挣几钱银子?“飞虹轩”的座位,平常人订都订不到;要是被他这么一位不召位、不选歌的“枯”客占用,岂非白白少了一条财路?几个伙计暗地一商议,只好把情形转报老板。 “飞虹轩”老板是杭州有名的地头蛇,混号“花蟒”彭忠。不过,别看他粗眉大眼有些“莽”气,肚里确具见识;否则,也不能占住名湖,开这家“飞虹轩”了。 彭忠听了伙计呈报,浓眉微皱,诧问道:“你们看准了,他真的只有十七、八岁?” 伙计肯定地道:“最多十八、九,绝不超过二十。” 彭忠又问:“他喝了多少酒?有没有一点醉意呢?” 伙计道:“酒倒喝了十多壶了,有没有醉却不知道,因为谁也没敢多看他一眼。” 彭忠略一沉吟,道:“看样子,他有没有钱?” 伙计点头道:“锦衣佩剑,剑鞘上嵌珠镶玉,不像没钱的后生。” 花蟒彭忠阴沉一笑,道:“只要有钱就好办。你们派只船,去‘留香园’把小艳红接了来,管叫他乖乖地点头。” 伙计道:“可今儿是中秋,留香园也少不了客人;万一艳红姑娘分不开身……” 花蟒彭忠挥手道:“分不开身也得分!告诉刘师傅跟船去一趟,多给堂差银子,务必把人接来。留香园谁要是不卖账,尽管给我摆平了再说。”这句话,斩钉断铁!伙计不敢不遵,急急传话去了。 花蟒彭忠蹩眉良久,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又端整衣袍,亲自登上三楼。隔帘子一张望,伙计的话绝无半分夸大满楼灯光如昼,就只这一间,孤零零一支残烛,伴着那脸色苍白的锦衣少年。守候在门帘外的待儿歌伎,怕不有六、七个,大家都哭丧着脸,望着“雅座”发呆。 花蟒彭忠浓眉连皱,先咳嗽了一声;这才轻掀珠帘,跨了进去。彭老板不愧生意人,末语先笑,和气万分地轻声招呼道:“这位公子”语声微顿,等了片刻。那锦衣少年,好似充耳末闻,连头都没有扭一下。 花蟒彭忠把声音提高了些,含笑又道:“这位公子”这次有了反应;锦衣少年虽未回头,却扬起了手,向后一挥c那意思,当然是叫花蟒彭忠“不必罗嗦,出去!” 彭忠耐着性子,不但没有退出来,反又走近了一步,拱手道:“小可姓彭,就是本店的店东。敢问公子……”无奈话犹未尽,又被那锦衣少年挥手打断,仍是那么傲慢冷漠。 彭忠咽了一口唾沫,正要三次开口;不料锦衣少年却适时扭身,两道寒光闪烁的眸子猛然逼视过来,冷冷吐现两个字:“出去!” “是是是!”花蟒彭忠自忖阅人无数,可真没见过像这样冰寒似刀的目光,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一面应略,一面陪笑道:“小可忝为店东,理当侍候客人……不过,公子既然不愿意,小可这就告退了。” 他躬身一礼,刚退到门边;突然,那锦衣少年竟意外地喝道:“回来!” 花蟒彭忠应声止步,含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那锦衣少年炯炯注视片刻,问道:“你就是店东?” 花蟒彭忠忙道:“是的,小可姓彭,正是此店主人……” 锦衣少年冷冷截口道:“好!我问你,这‘飞虹轩’的店名,是谁取的?” 花蟒彭忠不觉一怔,心道:“怪了,无缘无故问这个干啥?难不成是‘飞虹’两个字有豪气,对了他的胃口?”心里一喜,连忙陪笑道:“真叫公子见笑了,这是小可学着胡诌的,实在不登大雅。” 锦衣少年剑眉微剔,道:“可有依据含意?” 彭忠笑道:“说不上含意,是小可见了这湖上景致好,每当雨后,天水相映,总看见天边挂着一段彩虹。小可心想,那彩虹就像一座桥,可惜远在天边;假如能飞下来,架在湖面上,岂不就省却划船摆渡了么?所以就替小店以为‘飞虹轩’了……” 锦衣少年听得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抹笑意。 花蟒彭忠大感得意,滔滔又道:“小可是俗人,没念过几本书;但往来小店的宾客们,却不乏有学问的高人名土。承贵客们谬誉,都认为小可这个‘飞’字用得好……” 锦衣少年接口道:“好在何处?” 花蟒彭忠信口开河,大吹其法螺,晃头摆脑假充斯文道:“虹者霞也,原本是个死东西;加上一个‘飞’宇,岂不就变活了?再说,飞虹!飞虹!其中又含着‘化虹飞去’的意思 正吹得高兴,冷不防那锦衣少年突地笑容一敛,猿臂疾探,隔着桌子一把扣住花蟒彭忠的腕肘;眼中杀机毕露,沉声道:“虹是死东西这话是你说的?”花蟒彭忠没想到这少年恁地古怪!笑得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心里一阵狂跳,竞呐呐答不上话来。 锦衣少年左手一加力,身形已离座而起,右手却将鞘中长剑抽出了一半,冷叱道:“虹由弄生,清澄于内,绚丽于外。彩霞映照千里,壮阔冠绝天地!如此高活脱尘的灵气,你这匹夫竟敢说是死东西,非割掉你的狗舌不可!” 花蟒彭忠只吓得浑身发软,好里还听得清少年说了些什么“之乎者也”,颤声叫道: “公子爷,有话好说!公子爷……公子爷……”那锦衣少年充耳不闻,长臂一提,早将彭忠拖向栏边跪下,“呛”地拔出了长剑。花蟒彭忠虽也练过几招花拳绣腿,此时那还使得出来?心里一急,没命地叫道:“救命哪 珠帘外伙计们都吃了一惊,几个胆大些的急忙掀帘抢奔过来。锦衣少年冷电般目光飞快一扫,厉喝道:“谁敢再走近一步,我就叫你们一个也别活了。”伙计们机传传地打个寒哄,全被他那一双奇寒如冰的眼神摄住,那儿还挪得动腿? 就在这时候,帝外忽然扬起一串银铃似的娇笑,一个软绵绵的声音接道:“哟!这是干嘛呀?放着这么美的月色不赏,舞刀弄剑的,那该有多怕人哪!”随着笑语,珠帘轻掀,珊珊走进来一位红衣女郎。 这女郎约莫二十四、五岁,生得明眸皓齿,体态婀娜,耳际坠着一对金光闪闪的大耳环;莲步款款,环儿叮当,风姿绰约,艳光照人,美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锦衣少年顿觉眼中一亮,情不自禁松了手,轻噫道:“你女郎嫣然一笑,道:“奴家姓秦,闺名小红,又叫小艳红,公子多指教。” 锦衣少年举手揉揉眼睛,怔怔向她打量片刻,突然沉声喝道:“掌灯来!” 待儿们一听,尽皆欣喜。毕竟是红姑娘有办法,坐了半夜不许亮灯,这时竟改了牛脾气,忙不迭便想应命燃灯。谁知艳红姑娘偏偏摆手拦住,斜睁锦衣少年,柔声道:“公子,昭月当空,碧波如镜,难道还嫌看不仔细?” 锦衣少年注目道:“雾中看花不分明,我又略有酒意,只怕会误认唐突” 艳红姑娘掩口笑道:“但凭真面目,何惧云霄掩!再说,也没听过赏月还要亮灯的。” 锦衣少年微微一怔,竟没有再争辩。 艳红姑娘纤手向跪在栏边的花蟒彭忠指了指,道:“这位彭老板是局外人,奴家能否讨个情?” 锦衣少年还剑入鞘,举手拍开花蟒彭忠穴道,冷笑道:“便宜了你,滚吧!” 花蟒彭忠一连叩了十几个头,垂手倒退至门边;又向艳红姑娘致谢道:“多谢姑娘来得是时候,要不然……” 艳红姑娘浅笑道:“不用客气了,麻烦交代一声,叫丫头准备船只” 花蟒彭忠惊道:“姑娘,千万别就回去!” 艳红姑娘道:“谁说我要回去了?这位公子本是雅人,不愿枯会楼头,船上准备酒菜,奴家也好陪公子游湖赏月呀!”彭忠这才恍然,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没多久,船只备妥。艳红姑娘竟未征询少年同意,只侧身微笑道:“公子,请!” 说也奇怪,那锦衣少年适才何等倔傲,如今却柔顺得像只小猫,一句话也没说,抽出一片金叶掷在桌上,起身便下了楼。艳红姑娘轻提罗据,婀娜随后;迈下楼口时,低声向侍儿吩咐道:“雅座撤了吧!咱们回来也许要很晚了。” 待儿、歌位和伙计们无不千恩万谢相送。本来嘛,赏金既厚,凶神又出了门,最好就别再回来算了只是这句话不敢出口。 艳红姑娘陪着锦衣少年下楼登舟,由一名黄衣丫环撑橹,缓缓向湖心亭驶去。 舟中酒菜俱全,那锦衣少年默然独酌,一直没开过口;艳红姑娘斜靠在对面一张绣榻上,也沉默末发一言。船过湖心亭,竟未稍停。丫鬟橹柄一转,掉过船头,直驶入碧波深处,远远离开了一般游湖舟派 这时候,艳红姑娘才向船尾摇橹的丫环招手道:“别摇了,过来拜见少教主!”—— 网友扫校 第五十七章 忍教一身集丛谤 那锦衣少年身躯猛震,手里酒杯一惊坠落,失声道:“你……你真的是雪姑姑?” 雪姑冷冷一笑,道:“要不要撑上灯来,以免雾里看花不分明?” 锦衣少年吓出一身冷汗,慌忙离席垂手道:“虹儿无状,求姑姑原看。” 雪姑耸了耸香肩,晒道:“那儿的话,你梅剑虹胆大包大,自然没有把我这做姑姑的放在眼里了。” 锦衣少年惶然道:“虹儿不敢。” 雪姑脸色一沉,道:“踏破铁鞋,今天总算被我碰上了。我问你,人呢?” 梅剑虹呐呐道:“姑姑问的是” 雪姑哼道:“别跟我装糊涂,我问的是小燕儿!” 梅剑虹俯首答道:“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广雪姑黛眉一剔,冷笑道:“你们倒真是一对师兄妹!一个不念慈母养育之恩,一个背弃师门调教之德,竟在文定佳礼前夕,双双逃走;而且,一走就是整年,连音讯也没有。” 梅剑虹局促地道:“姑姑明鉴,虹儿和师妹虽然从小一块儿长大,但仅有同门之谊,并无相悦之情。老菩萨这样安排,逼得我们不得不走……” 雪姑道:“这么说,倒是老菩萨把你们硬逼走的!” 梅剑虹道:“虹儿不敢责难老菩萨,但事实确是如此。” 雪姑不禁失笑,道:“好吧!就算老菩萨过份了些。燕丫头私心恋着江涛,情有所钟,逃婚犹有可说;你这做新郎官的却逃个什么劲?” 梅剑虹脸上一红,低声道:“虹儿也是为了要寻找江涛。” 雪姑一怔,诧道:“这是为什么?” 梅剑虹赧然道:“不瞒姑姑说,虹儿困居天湖,生活了十七年,平生未曾遇到一位能倾诉苦闷的朋友;自从江涛来到总教,才算有了知己。人各有志,他不愿长居天湖,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虹儿只觉他为人正直,热诚可亲,与燕师妹恰堪匹配;故愿不辞艰危,陪燕师妹去寻找他的下落。” 雪姑听到这里,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梅剑虹尴尬地道:“姑姑虽觉得好笑,但虹儿却是肺腑之言。”语声微顿,忽然仰天轻叹一声,幽幽自语道:“唉!这世上能了解我内心苦闷,又能以诚相待,不存鄙薄之心的人,只有一位江涛。可惜相识太晚,匆匆分别,竟难再晤……”言语之中大有感慨无尽之意。 雪姑喜地一震,登时笑容尽敛;两眼凝注梅剑虹,似怒似惊,又似迷惑。 梅剑虹并未感觉到,星眸微扬,又道:“虹儿自知私离天湖,罪无可道。既然遇见姑姑,任何理由都不必再说了。只求姑姑将虹儿押回天湖以后,不要再逼迫燕师妹;一切全是我的错,燕师妹是无辜的。” 雪姑美目深注,忽然浅浅一笑,摆手道:“好一个舍己全交的君子,坐下来,姑姑有话问你。” 梅剑虹废然跌坐椅中,垂目俯首,静待着预料中的斥训。然而事实却出手他意料之外,雪姑非仅没有责备他,反而柔和地问道:“孩子,你想念母亲不?” 梅剑虹霍地扬自,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道:“娘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思比天高!虹儿粉身难忘,自然想念。” 雪姑含笑颔首,又道:“那么,你也信得过姑姑吗?” 梅剑虹诧然道:“虹儿不懂得姑姑指的是” 雪姑笑道:“我是说,假如我告诉你某些事情,你相信不相信?” 梅剑虹略一沉吟,点头道:“姑姑是娘的姐妹,虹儿不敢不信。” 雪姑道:“这么说,你只是碍于尊长关系,并非由衷悦服?” 梅剑虹道:“不!虹儿也深信姑姑必不欺我。” 雪姑嫣然一笑,顿了顿,才道:“你既然相信,我就坦率地告诉你。今天,我不想带你回天湖去……” 梅剑虹跳了起来,大喜道:“啊!姑姑” “先别太高兴,话没有说完。”雪姑举手示意他坐下,接着又道:“我只说的今天,并不是说今后也任你在外游荡。你既以亲恩为重,又身为天心教少教主,那叛教逆亲的事,岂是你能做的?” 梅剑虹忙道:“虹儿不敢叛教逆亲,只不愿终日闷居天湖,无所事事,过那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雪姑微笑道:“你想游历江湖,姑姑可以替你娘作一半主,暂时答应不逼着你回去;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梅剑虹欣喜地道:“请姑姑吩咐。” 雪姑故作沉吟,半晌才道:“第一件,你必须设法找到小燕儿,劝阻她不得叛教。即使她不愿立即返回天湖,也应该把今后行踪随时告诉各地分教分坛。你答应不答应?” 梅剑虹凝容道:“可是,燕师妹是为了终生……” 雪姑截口道:“婚姻之事,不妨从缓。假如你们都不同意,将来呈明老菩萨,自然也不致定要强迫你们成亲;这一点尽可放心。” 梅剑虹只好点头道:“好!虹儿尽力照姑姑吩咐去做就是。” 雪姑脸色凝重,缓缓又道:“第二件,你们必须不择任何手段,设法探听出江涛匿迹之处,并擒回天湖……” 梅剑虹骇然一震,脱口道:“不” 雪姑沉声道:“为什么不?” 梅剑虹呐呐道:“姑姑,请你原谅。虹儿不能这样做,燕师妹也一定不肯这样做。刚才虹儿已经说过了,他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更是燕师妹芳心所寄……” 雪姑冷漠地道:“可是你也别忘了,他是从本教盗书潜逃的好细。为了他,擎天七式剑谱才会流传武林;为了他,本教才被迫将正式开坛的日期延缓了一年之久。老菩萨对他深恶痛绝,颁令天下分教,必欲得之甘心……” 梅剑虹接口道:“这些,虹儿都知道,但公价、私谊势难两全。老菩萨既已颁令天下,教中高手如云,姑姑何苦又将这两难的事加在虹儿身上呢?” 雪姑阴沉一笑,道:“你要知道姑姑如此安排的原因吗?” 梅剑虹道:“虹儿不明白。” 雪姑目光如炬,正色沉声,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之子!” 梅剑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哄,双目暴张,大声问道:“当真?” 雪姑没有马上回答,却向船尾摇橹丫环以目示意,沉声道:“注意那条小舟,摆脱它!” 梅剑虹循声扭头,果见一条双桨小船,正缓缓向这边巡而来。船上一人用青巾裹着头,似在频频窥视。 相距尚远,那人面貌一时难辨;何况梅剑虹此时满腹惊疑,思绪纷乱,心血沸扬,也无心细看那人是谁。丫环操动橹桨,船只复又驶行,渐渐已远离了那艘小船。 摆脱了小舟,梅剑虹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姑姑,这是真的么?” 雪姑肃然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梅剑虹惶惑摇头道:“天!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介书生,怎会牵涉在武林恩怨的纠缠中……” 雪姑轻晒道:“傻孩子,你受他的骗了。江涛从师落拓书生韩文湘,一身功力犹在你之上。他借译书之名,混入天湖,目的就在窃取剑谱;后来见千面神丐事败被俘,自知无法存身,才仓惶逃走。” 梅剑虹道:“但此事与虹儿父仇何关?” 雪姑道:“咱们当然有明确的证据。” 梅剑虹急问道:“什么证据?” 雪姑哼道:“他背上的刀痕。” 梅剑虹大惊道:“姑姑怎知他背上有刀痕?” 雪姑道:“是在千面神丐事发之前,黎元申对他起疑,呈请老菩萨飞谕五槐在查证时,才发现他背上刀疤秘密。” 梅剑虹接着又问:“那时他尚未逃出天湖,老菩萨因何没有追问?” 雪姑冷冷一笑,道:“这就要怪燕丫头了。当五槐庄复函由信鸽送达天心宫,适巧被燕丫头收到;那丫头竟为了一己私情,隐匿未报。” 梅剑虹倒吸了一口冷气,征忡如痴,久久无法作声。皓月银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可以清晰看见他额际颊边,已溢出一颗颗晶莹汗珠。 船只荡漾湖面,秋夜露重,寒意袭人。然而,梅剑虹却满头冷汗;胸腹中就像燃着一团火焰,灼烧得心叶阵阵奇痛。雪姑冷眼斜脱,嘴角泛起一缕深沉的笑意;轻舒皓腕,替他满满斟了一杯酒。 梅剑虹举杯一仰而尽,“砰”然翻掌沉落,整只酒杯竟被压陷在木桌中。 雪姑幽幽叹自一声,道:“孩子,你太年轻,那里懂得世道人心的奸险!仅凭三言两语,就把仇人认作知己。似此行走江湖,实在太叫人放心不下了。所以,今后行踪,务必要随时告知当地分教,姑姑是不会害你的。”梅剑虹点点头,泪珠竟夺眶而出。 雪姑柔声又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大丈夫恩怨分明,父仇不共戴天!你要” 梅剑虹突然硬咽道:“虹儿会找到他的,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他……我要亲眼看见他背上的刀疤,我要亲口问问他真正的来历……” 雪姑欣然一笑,没有出声,纤手微抬;船尾丫环会意,橹柄轻转,画航直向岸边驶去。 炊许光景,船只在一处僻静的岸边泊止。雪姑扬自道:“为免破露形迹,就送你到这儿。记住姑姑的话,以后要谨慎小心,少惹无谓的麻烦,去吧!” 梅剑虹仰天长吁,双手一拱,身形如脱弦之矢,掠空飞落上岸。待他脚落湖岸,再回头时,画肪已冉冉远去。 这地方,距涌金门不远,城中灯火隐约可见。良宵佳节,赏月的人们犹在传杯把盏。梅剑虹怅望银空,心乱如麻。痴立良久,才移动沉重的脚步,朝玉皇山方向默默行去。友情、父仇、梦一般的往事、谜一般的恩仇……,天涯茫茫,他该向何处去寻觅这些底蕴呢? 正傍惶间,忽听身后有人低唤道:“喂!你是不是姓梅?”梅剑虹按剑旋身,猛见丈余外站着一个青巾裹的纤细人影,不觉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纤细人影向前跨了一步,道:“是我先问你呀!喂!你到底姓不姓梅嘛?” 梅剑虹凝目倾注,看出那人竟是个背插长剑的少女,而且有些面熟;可惜少女脸部被垂下的青巾掩去小半,无法看得真切。他皱眉想了一会,却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于是冷冷答道:“我姓不姓梅与你何干?” 少女一怔,哼道:“你是吃石头长大的吗?好好问你一声,那么凶干什么?” 梅剑虹为人孤僻,又在气头上,闻言双眉一剔,喝道:“丫头,你想找死不成?” 少女竟毫无怯意,也骂道:“蠢物!小狗!畜牲!你骂谁是丫头?” 梅剑虹怒火顿起,欺身上步,探腕抽剑……那少女也不示弱,一撩裹头青巾,“呛”地一声,长剑业已抢先出鞘。两人错步近身,四目相触,突然都轻呼出口: “咦!你不是罗姑娘吗?” “呀!你真的少教主!” 少女自注梅剑虹冷笑道:“好啊!总算被我找到正主儿了。@讨在湖上,我就看着有些像,想不到果真是你。瞧你老实模样,居然带着下流女人游湖赏月哩,这会儿怎么又落了单了。” 敢情这少女,竟是红石堡主罗玉腆的遗腹女小梅姑娘。 梅剑虹苦笑摇头道:“罗姑娘请勿乱清,适才同舟的,是梅某师门尊长。” 小梅撇嘴道:“我不信,那有师门尊长打扮得那么妖烧,举动又鬼鬼祟祟的?” 梅剑虹明知难以解释,只得转换话题,拱手问道:“姑娘怎会独自来到西湖?令堂可曾同来?” 这一问,却把小梅问得眼眶一红,委委屈屈道:“还提呢,我娘已经不认我了!” 梅剑虹惊道:“怎会如此?” 小梅把眼泪忍了回去,怯生生道:“说来话长。我先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梅剑虹道:“姑娘有何困难?力之所及,在下绝不袖手。” 小梅欲言又止,脸上红得像关公;吞吐半天,方缅腆问道:“你身上有钱没有?” 梅剑虹应道:“有呀!姑娘问这个作甚?” 小梅吃吃道:“我……我想跟你借点银子……” 梅剑虹诧道:“姑娘要银子何用!” 小梅眨了眨眼,忽然嘟起小嘴,一扭身子,道:“喂!你这个人敢情是木头刻的。要银子何用?连这都不明白?爽快说吧!借不借?少打破砂锅问到底!” 梅剑虹恍然若有所悟,连忙取出一叠金叶,问道:“这些够了么?” 小梅偷眼一膘那厚厚一叠金叶,这才嫣然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共有多重?” 梅剑虹道:“大约总有百两左右;如果不够,在下身边还有珠宝之类……” 小梅眉开眼笑道:“足够了。等会我写张借条给你,将来有钱时再归还,行吗?” 梅剑虹笑道:“这是什么话!区区之物,你尽管拿去用;立据归还,岂非见外?” 小梅点点头,自把金叶揣进怀里,道:“那我就先谢谢啦!不瞒你说,我离开家时虽然也带了不少金银,这些日子被人连诓带骗,都花光了。本来身上还有几钱碎银,偏偏今天又是中秋,我想家想得哭了一整天;刚才把全部财产去租了一艘小船,已经饿了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梅剑虹惊问道:“姑娘怎会独自离家,落得这般光景?” 小梅长叹一声,道:“唉!一言难尽,现在先别细说,咱们去买些吃的要紧。走吧!算我请客好了。” 梅剑虹既惊又诧,忙道:“姑娘怎不早说,应该在下请姑娘才是……” 小梅“唁”地笑道:“你的钱都借给我了,谁清谁不是一样?别说废话了,我饿得眼睛都发晕啦,快些走吧广说着,转身领路,运向城中奔去。梅剑虹摇摇头,只得紧随而行……—— 网友扫校 第五十八章 笑靥溶得寒冰解 喷喷嘴唇,仿佛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梅剑虹笑问道:“饱没有?要不要再来只烤鸭?” 小梅娇羞地摇头道:“你别取笑我,那天也叫你饿上一天,好涵知道不好受了。” 绅.梅剑虹笑道:“既然饿了,索性就吃个痛快不好么?” 小梅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以为我吃不下?老实告诉修酯,再吃一只烤鸭也难不倒各。可是,我不敢吃得太多;吃荡着参胖,胖了金动员具。” “海剑虹一向孤僻,生性沉默寡言;今天不知为什么,面赔措资绝怒无常、天真无邪的小梅姑娘,竟然如沐春风,连环同撒问在心里的烦恼也忘得一千二净。他举杯浅尝,含笑又道:“现在吃饱了,总可以告诉我待家的原因了吧?” 根知这句话,又把小村问变了脸,很恨地哼了一声,道:“还说呢,都怪你!“海剑虹讶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小梅道:“哼!还说呢,我问你。你们那个鬼天湖究竟在什么地方?” 海剑虹道:“在被、皖之交,大别山中呀!有什么不对吗?” 小梅轻陈道:“废话,大别山北接们扩。南迄邵阳;单只鄂、皖交界这一带,也有好几百里范围,谁知道你们躲在那个鬼山谷里?我整枝找了三个多月,也没有找到。” 梅剑虹愕然道:“原来你是特意离家,欲赴天湖?” 小梅道:“多新鲜!不为了到天湖,我犯得上银我姐闹翻?远巴巴的从红石堡跑到这儿来受罪!” 梅剑虹不安地握了握手,道:“这都怪咱们事先未能联系,天湖隐秘,自难寻觅。但你远赴天湖,究因何事呢?” 小梅张大了眼睛,尖呼道:“好呀!你倒反问起我来了。不是你娘亲口迎我去参加你跟你的宝贝师妹文定之利吗?敢情你们早忘啦?” 梅剑虹“哦”了一声,苦笑道:“幸亏你没有找到;不然,就白去了一趟。”。 小梅诧道:“怎么说?” 梅剑虹面色微赧,道:“实不相瞒,我与燕师妹缔结婚约,并非本愿;所以,就在文定前夕,结伴选出天湖,迄今未曾回去过……” 梅剑虹点点头,道:“也许一辈子都不回去.” 小梅再问:“连少教主也不当了?” 梅剑虹康笑道:“我本来就不愿做什么少教主……” 小梅大感失望,秀眸连眨,忽然扑籁铁温下眼泪来。 梅剑虹一惊,忙道:“罗姑娘2罗姑娘i好好的为何哭呢?” 小梅樱唇牵动,抽搐道:“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一来,叫我怎么办啊” 梅剑虹听得满头雾水,急忙柔声道:“你先别哭,有话可以慢慢商量。天大的事,总有解决的方法。” 小梅泪水涟涟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既叛教而逃,自是不会再回天湖。如今我天湖无法去,有家不能归,岂不是两头落空 梅剑虹茫然问道:“你有什么事欲往天湖呢?” 小梅一面拭泪,一面摇头道:“反正去不成了,还提它做什么。” 梅剑虹道:“不2你且将原因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助你进入天湖一趟。” 小梅止泪扬国道:“真的?你不骗我?” 梅剑虹微微一笑,道:“我何必骗你!你忘了刚才在西湖跟我同船的人?她就是我的师站。假如你一定想到天湖去,我可以求师始设法。不过,天湖隐密,从无外人去过;设非必要,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 小梅正色道:“现在你已经不是天心教少教主了,我就告“诉你也不打紧;但你得答应,千万不能把我去天湖的真正目物专诉你那师站或其他人。” 梅剑虹毫不迟疑,应道:“好:我不说就是。” 梅这才凑近他耳边,压低声合道:“我去天湖,是想查探地牢中一名被囚禁的无名老人,据说那人可能就是我爹爹。” 梅剑虹骇然失声道:传尊罗堡主不是早已经” “嘘!”小梅瞪了他。眼,又把他耳朵拉近一些,沉声道。“你胶印好什么?一怕人家听不见是不是?告诉你,这件事内情十分复杂。反正那人纵然不是我爹爹,也一定限咱们罗家有很密切的关系,却被你们天心教囚在地牢中。难道我不该去辨认明确吗?” 梅剑虹点点头,又摇摇头,双眉紧皱,困惑不已。小梅见他不作声,心里有气,冷冷又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莫非不愿让我揭穿天心教的秘密?或是你已经知道被囚在地牢中的人是谁?” 梅剑虹忙道:“不!我虽然生长在那儿,但平时足迹不出内堡。老实说,连你所指的地车,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小梅道:“那你更该帮我,使我能顺利进入天湖查证一番。” 梅剑虹沉吟道:“我自然愿意帮助你,可是,我却猜不透你怎知天湖有个地牢,地牢中又四着一位与红石堡有关的无名老人?” 小梅傲笑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当然是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梅剑虹道:“那人所说未必可靠,万一并无其事,你贸然涉险而去,岂不” 小梅道:“放心,我相信他绝不会骗我;因为他就亲眼见过地申中的无名老人。” 梅剑虹惊问道:“他也去过天湖?“ 小梅柳屑一锨,笑吟吟道:“他不仅去过天湖,而且还认识你。” 梅剑虹更惊,忙道:“是谁?” 小梅笑了笑,低声道:“江涛!” “啊z是他?”梅剑虹眼中神光电射,情不由己,紧紧按住小梅的香肩,追问道:“他什么时候遇见你的?现在哪儿?你快说!” 小梅粉脸儿一红,佛然道:“放手!男女有别,这样动手动脚算什么?” 梅剑虹连忙松手,赧然道:“对不起,怪我情急失礼。实不相瞒,我正在各处寻他;整整一年,竟得不到他丝毫消息。你既然知道他的下落,请你快些告诉我好吗?” 小梅奇道:“你找他干什么?” 梅剑虹道:“原因太多,我和师妹都是为了他才逃出天湖……罗姑娘,他人究竟在何处呢?” 小梅耸了耸香肩,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话,也是一年以前听他告诉我娘的……”于是,便把江涛单骑前往红石堡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梅剑虹听罢,帐仍若失,长叹道:“原来我和我娘去红石堡时,他也正在堡中。唉!飓尺之隔,竟然绿俚一面;如今却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小梅忽然注目道:“我还忘了问你一句话,你不是说那位 小燕儿也跟你一同逃出天湖的么?她现在又到哪儿去了呢?” 梅剑虹黯然适:“她为了要去寻找江涛,才跟我结伴逃离天湖。但同行未久,咱们在洞庭附近突然遇敌,混战中彼此却失散了;从此再没有见到她,或许她也正在四处寻访江涛的下落…… 小梅急急迫问:“她会不会被人家擒去了?” 梅剑虹摇头道:“燕师妹武功在我之上。那次所遇敌人虽多,并无十分高强人物;相信她力足自保,不可能失手被淹。” 小海却道:“临故应战,胜负并不一定全凭武功。说不定敌人用了什么诡计,使她上当先手,也有可能呀,你可知道上次遇见的敌人是准吗?” 海剑虹苦笑道:“我从未离过天湖总教,江湖中人一个也不认识;只知道敌人是七名用剑老者,每人的刻稳颜色都不相同……” 小梅脱口道:一啊!一定是洞庭六剑 梅剑虹诧道:“你怎知是洞庭七剑?” 小梅道:“我娘的故乡就任薄湘,曾跟我谈起过洞庭七刻的名号。据说他们是师兄弟七。个人,常联袂在江湖行道;每人所用剑德颜色都不同,十分好认。” 梅剑虹沉吟道:“你知道洞在七剑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梅掩口笑道:“既称洞庭七剑,自然住在洞庭湖。你连这点都想不到,真够笨!” 梅剑虹赧颜道:“果真是我太笨了。这么说,我得去洞庭湖找燕师妹才行。” 小梅喜孜孜道:“好呀,我跟你一块儿去” 梅剑虹心中一动,滑道:“你不是说要去天湖么?” 小梅笑道:“那不妨暂缓些时。我娘说过,洞庭七剑都是正派人物;上次跟你们动手,一定是因误会而起。如果独自寻去,他们一定不肯说实话。” 梅剑虹傲然道:“只要找到他们住处,不怕他不说!” 小梅哇道:“别吹了,你若共有本领,上次就不会被人家打得师兄妹失散了。” 梅剑虹胀红着脸,道:“上次是因为无心恋战;而且,蒸师妹失散后,七个老家伙竟不顾脸面,联手对付我一个人。你要不信,这次就……” 小梅咯咯笑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是位大英雄,该好了吧?我的大英雄,以后行走江湖,别逞强好斗。无缘无故树敌,总不是好事。你乖乖听我的话,包没错,咱们先去洞庭,即使找不到你那位燕师妹,还有一处地方不妨去试试,也许她会在那里的。” 梅剑虹忙问:“什么地方?” 小梅神秘地一笑,道:“江少侠的故乡” 梅剑虹惊喜地叫了起来,道:“你知道地址?” 小梅耸肩道:“不知道,但是可以打听呀!” “那”梅剑虹废然住四,若有所失。 小梅摇头笑道:“唉,你真是货真价实的笨瓜一个!咱们不知道,天心教总该知道才对。当初他们是从哪儿把人聘来的?” 梅剑虹猛一击额,顿足道:“太对了,五愧庄必定知道,唉!我真是采得可怜!”语声微顿,不觉又探手握住小梅玉时,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们说走就走……” 小梅脸儿一绷,冷冷道:“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梅剑虹一怔,连忙缩手,却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网友扫校 第五十九章 全凭慧黯伴虎狼 秋高气爽,枫叶漫山。 由西湖往洞庭,本可乘船溯江而上;但小梅不耐船舱闷气,坚持购马西进既可扬鞭驰骋,舒展胸襟;又可沿途游览,饱餐江南秀丽景色。梅剑虹欣然赞同,不惜变卖明珠,选购骏马。一路上,笑语如珠,纵辔逐趣,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从前化使怪僻,早被小梅姑娘宜喜宜填一扫而空。 两骑骏马飞鬃扬蹄,并辔来到以瓷器闻名天下的浮梁(景德镇)。马儿神骏,人儿更恰似一对金童玉女。这一路西来,途中不知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目光,招来了多少由衷的赞语。 景德镇本是个小镇,浮梁县城在镇北;但因后来景德镇名闻天下,渐渐繁荣,竟超过了县城,索性改镇为县沿用浮梁作县名。原来的浮梁县城逐渐冷落荒弃,所以又叫做“旧浮梁”。 两骑缓辔入城,触目都是售卖瓷器的长棚。女孩儿家最爱精致物品,小梅姑娘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简直眼都看花了。一面看,一面还指点着向梅剑虹道:“暗!你看这尊瓷娃娃漂不漂亮?还有那把小瓷壶,模样儿好可人。呀!这是做的成套八仙过海嘛,你快说啦! 我真不知该买哪一个好了。” 梅剑虹笑道:“买哪一个都好;可是,千万别松了马级,撞翻棚摊,那时只好买下一堆破瓷渣儿了”话没说完,“哗啦”一声,马肚子挤着一家棚杆,果然把一大摊子瓷器拉翻了。 小梅吓得一跃落马,除着小蛮靴道:“都是你,胡说人道,乱嚼舌根!你看吧,真的打翻人家东西了,怎么办?” 海剑虹哈哈笑道:“还能怎么办?付银子吧!用箩筐把破碗残杯抬回去!” 小梅使横,扭身便走,嚷道:“我不管,要赔你赔!都是你害我的……” 那设摊售货的,是个粗眉大汉,一见小梅要走,连忙赶了过来,紧紧扣住马辔头道: “怎么说,撞翻俺的摊子,打碎俺的瓷器,就想走?” 小梅怒目道;k就是要走,怎样?谁叫你的棚杆挂住我的坐骑,打碎了活该!” 这本是女孩儿家使气的气话;其实梅剑虹已经在下马取银子,准备照价赔偿了。谁知那大汉竟是个粗人,听说不赔,钱,还骂打碎了活该!这气就更大了,嚷道:“好呀头,你还敢发横!没的说,赔了瓷器便罢,不然俺可要……”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小梅已抡起马鞭劈面抽了过去,娇叱道:“蠢东西,你敢骂人!” 那大汉挥胳膊一格,大怒道:“奶奶的!这还有王法吗?俺就不信这个邪!” 马鞭抽在他臂上,衣袖立破,可是那大汉竟毫无损伤;张”开蒲扇般大手,迎面向小梅胸前疾扣过来。小梅颊上顿时排红,忙不迭闪身后退。玉掌扬处,一式“雄山填海”飞劈而出。“砰”地一掌正中大汉前胸。那大汉登登登倒退了三步,摇摇头,居然分毫无伤。一声怒吼,张臂又扑上前来。 梅剑虹看得骇然暗惊,猛吸一口真气,凌空掠至;错掌根身拦在大汉前面,沉声喝道: “住手!” 大汉一怔,大叫道:“好三八羔子!两个打一个呀?俺要怕了你们,俺就不叫铁罗汉了!”声落,一蹲裆,突然翻腕推出一掌。他出手大异一般掌法,捐出时四指虚捏,中指竖立,看来好像换着一个法决;及待招至中途,墓地放指登掌,真力汹涌而出。 梅剑虹见大汉一身横练功夫已具相当火候,出掌又怪异不同常规,不敢大意轻敌;嘿地吐气开声,双掌同时发出了五成其力。掌力虚空相触,闪雷般暴起一声巨响。那大汉以单手对梅剑虹双掌,竟然只晃了晃肩头;梅剑虹却感心头一闷,拿桩不稳,向后倒跨了一大步。 小梅骇然变色,急忙探臂掣出长剑。梅剑虹傲喝道;川。梅,别出手,让我独自对付他!”话高中,那大汉已再度发掌攻到。梅剑虹因他掌式奇妙,力大如牛,这一闪不再硬接;身形一侧,铝步欺身,反从侧面抢了过去。一式“手挥五弦”,双掌贯注七成真力,猛向大双肩头劈落。 那大汉显然不清闪避之法,硬挨了一掌,踉跄窜出数步,粗壮的身躯直压在附近另一摊瓷器棚上。顿时“稀哩哗啦”,闹了个人、瓷齐飞2可是,他傻愣愣爬了起来,用力一摇脑袋,仍然分毫米伤。 两人乍分又合,拳掌交施。梅剑虹仗着身法灵巧,一连将大汉打翻了七八次;无奈那大汉浑身好似铜浇铁铸似的,竟难伤他毫发。这一来,满街瓷货摊子却倒了大霉!只见人群纷乱,四处奔逃。有的忙着抢收货品,有的耽心误挨拳头;有的眼睁睁望着辛苦经营血本无归,急得泪眼汪汪,不住地念佛喊天…… 正紊乱问,人丛中忽然一阵渲嚷,纷纷向两侧挤退;由一条五尺多宽的人街中,施施然踱进来一个银发黑施老人。那老人手里拄着一柄奇长拐杖,双目炯炯,射出两道碧蓝色的光芒,乍看不似中原人物。未见他举手作势,但所经之处,人群恍如被一股无形大力推动,不由自主挤退开去。小梅仗剑旁观,只看得心惊肉跳;连忙紧了紧争中长剑,凝神蓄势而待。 碧目老人缓步走近场边,注视片刻,脸上突然现出惊讶之色,沉声喝道:“住手!”一声断喝,竟如闷雷临空。小梅猛地一震,梅剑虹和那大汉也都骇然停手。 那大汉怪眼连翻,愣愣地道:“老小子,你想干啥?” 碧目老人却没有回答,一双眼神向梅剑虹凝视了许久,然后露齿微笑,反问道:“究竟为了什么?打得这样难分难解?” 小梅抢着答道:“是那蠢汉出言不逊,辱骂咱们……” 大汉忙分辨道:“是他们撞倒格的摊子,打碎俺的瓷器,不但不赔,反要摸俺!” 碧目老人仰面一笑,道:“敢情就只为了这点小事,尔等意气之争太不值得了。” 大汉急道:“谁说不值?俺这些瓷器足值十多两银子,俺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 碧国老人微笑道:“不过十几两银子,那容易,由老朽赔给你如何?” 大汉一怔,摇摇头道:“不成,东西不是你打破的,俺不能要你赔。” 碧目老人笑着取出一锭白银,道:“反正都是银子,谁赔不都一样?来!拿去吧!这两位是老朽的朋友,我替他们赔偿有何不可l” 那大汉俊楞楞望了望碧目老人,才想伸手接那银锭,不料碧目老人忽又一缩手臂,笑道:“且没,银子固然要给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大汉咽了一口唾沫,讪讪地道:“俺姓黄,叫黄大牛。俺不懂啼叫做师承。” 碧目老人道:“师承就是师父。刚才老朽见你一身金钟罩硬功已有相当火候,出手掌式,也颇奇妙;这些功夫都是谁教给你的?” 黄大牛傻笑道:“原来你问这个,连俺也不知道师父是谁。那是俺小时候不成器,常被俺娘用拐杖责打;躲又不敢躲,挨又挨不住。后来碰见一个老和尚,就教了俺这身挨打的功夫。过了几年,老和尚又到俺家里来,问格说:“大牛,你挨打的功夫已很不错了,还想不想学打人的功夫?” 俺听了说不出的喜,连忙答应想学。那老和尚教了俺一手,刚学会没几天,俺心想试试,没料一巴掌险些把隔邻刘二虎打了个半死。老和尚就说:“你性子太暴,打人的功夫学不得。’以后就没再教过俺第二手。” 他说得高兴,口沫横飞,水星子都溅到碧目老人脸上了;但那碧目老人却毫无所觉,一面倾听,一面微微颔首,口里低声自语道:“难怪!果然是老秃驴的‘枯佛掌’……”语声虽低,却被小梅听见,不由心中微动。 大牛说完,碧目老人含笑问道:“你现在还想学打入的功夫么?” 大牛迟疑地道:“想是想学,只不知会不会再打死人?”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你先学会功夫,打不打入全在自己。如像今天一样,再遇上敌手就不会吃亏了。” 大牛偷眼望望梅剑虹,终于点头道:“好,俺就跟你学。” 碧目老人将银子塞进他手中,轻笑道:“银子先拿回去交给你娘。想学功夫,就在家里等候,天黑之前老朽自会导你。”大牛半信半疑,捧着银锭瞒册而去。 梅剑虹诧问:“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老丈因何假托相识,愿代咱们偿付货值?” 碧目老人笑道:“区区之物,何必挂在心上。老朽生平最喜少年英雄,二位请移玉觅地一叙如何?” 梅剑虹沉吟未决,小梅却扬手前指,接口道:“前面不是有座酒楼吗?咱们就去那儿吃点东西也好。” 碧目老人点头道:“好2老朽作东,请二位杯酒相救。” 小梅笑道:“那么,老丈先请。咱们打碎太多东西,必须料理一下,随后就来。” 碧目老人欣然应允,缓步先向酒楼去了。 小梅取出一片金叶,托一位年长摊贩代为料理偿付损坏货品;然后和海剑虹落后数丈,、牵着马也向酒楼行去。途中,却悄声对梅剑虹说道:“你认出这老人是谁了么?” 梅剑虹茫然道:“没有。但我看他一身修为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必是武林高人。” 小梅轻道:“不但是武林高人,从他眼珠颜色看,我猜他还是十三奇中名家。” 梅剑红一惊,忙问:“是谁?” 小梅凝声道:“碧目仙翁颜光甫。” 梅剑虹呆了一呆,又问:“颜光甫是正是邪?” 小梅道:“正邪却难说。据我娘分析十三奇中人,雷神董干里、血压岑素还有碧百仙翁颜光甫,这三人都可算是正邪之间的人物。其中雷神失于偏激矜傲,血魔心胸狭窄,眼瞅必报;而颜光甫却心机泥诈,最善于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好计坏水。” 梅剑虹顿时却步,道:“既然如此,咱0]何必跟他结识!”说着脸上已微微变色。小梅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快别使性,那老家伙已经坐在酒楼窗口向这边张望了……” 海剑虹佛然道:“何必顾忌许多,大不了咱们还他银子,两不相欠” 小梅沉声道:“唉!你这个人怎么像条牛一样?我只说疑心他可能是颜光甫,现在还无法确定。再说就算真的是他,也犯不上怠慢失礼,只要自己谨慎些也就是了。” 海剑虹道:“那么,应该如何谨慎呢?” 小梅微微一笑,道:“你少说话,照我的眼色行事。咱们先看他的态度和来意;彼诚则我诚,彼诈则我亦诈,还怕他什么?”海剑虹一想也对,便不再开口。 两人来到酒楼前,果有伙计迎着接去马组,躬身肃容道:“老先生已在楼上雅座恭候,请公子和姑娘登楼相见。”小梅漫应一声,领先拾级登楼。果然,座中杯筷仅已整齐,那碧目老人正含笑而待。 叙礼人座,碧目者人笑盈盈拱手道:“老朽真糊涂,还没有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小梅也含笑欠身道:“不敢当!老人家是前辈,应该咱们先请教前辈称谓才是。”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姑娘真会说话,救起来,老朽也不须自谦,就算托个大。二位想必听说过武林中有个等目仙翁颜光甫吧?” 小梅故作吃惊,忙起身道:“莫非就是颜老前辈?” 颜光甫傲然微笑道:“正是老朽。” 梅剑虹也跟着起立拱手道:“久仰老前辈盛名,今日何幸,竟不期而遇2” 颜光甫笑道:“二位也不必过谦。假如老朽老眼未花,我猜二位大约是兄妹……” 小梅接口道:“咱们正是兄妹,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颜光甫纵声大笑道:“姑娘真是风趣得很!难不成姑娘会是哥哥,令兄倒成了妹妹?哈哈哈哈!” 小梅才知自己答话太快,几乎露了马脚,忙笑道:“老前辈不知道,我哥哥虽是男儿,性喜沉静;我虽是女子,却野得很。所以,闯祸范事的总是我;跟人家打架的总是我哥哥。” 一句话,又把碧目仙翁颜光甫引得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伙计穿梭般往来,酒菜已源源端送上桌。颜光甫亲自执壶,为二人斟了酒,又道:“姑娘爽朗活泼,巾帼不让须眉s但说到现在,还未赐告贤兄妹的姓氏。” 小梅笑道:“咱们姓徐,我哥哥叫徐渊,我名叫徐玉。来! 哥哥,咱们借花献佛,敬颜老前辈一杯。” 颜光甫欣然举杯,一饮而尽,又问道:“贤兄妹武功不凡,但不知师承何派?令尊也是武林中人吗?” 小梅随口答道:“咱们都是孤儿。至于武功师承嘛,说来惭愧,还是不提的好。” 颜光甫笑道:“徐姑娘忒谦了2老朽看得出,贤兄妹都有一身精湛武学;想必师门绝非无名之辈。” 小海星眸一转,嫣然道:“我若说出师承门派,老前辈一定从未听过。” 颜光甫道:“是么?老朽却不相信,凡属武林宗派,自忖还不至太生疏。” 小梅掩口轻笑道:“老前辈听说过‘天龙门’吗?” 颜光甫不觉一怔,茫然道:“天龙门?这倒真没有听过。二位是天龙门弟子?” 小梅点点头,道:“末学后进,老前辈别耻笑。” 颜光甫碧目连眨,迷惑地问道:“敢问天龙r7设于何处?” 小梅摇头道:“这一点,要请老前辈见谅;门规所限,咱们不便轻泄。” 颜光甫犹不死心,又问道:“那么,贵门掌门之人如何称呼呢?” 小梅娇笑道:“老前辈还是别问吧!无名小循,纵说出来,老前辈也不会认识。” 颜光甫正色道:“老朽不敢自诩相识满天下,但既为一派掌门之尊,纵不相识,至少也会有个耳闻。姑娘何不说来听听?” 小梅故作神秘,道:“老前辈一定要问么?” 颜光甫肃然道:“实愿请教。” 小梅想了想,又回头向梅剑虹道:“哥哥,你看能说不能说?” 梅剑虹已被她信口胡扯弄得晕头转向,心里正埋怨:“言多必先!看你吹炸了,露出马脚怎样收拾?好!你现在扯不下去了吧?索性叫你为难一次。”于是,漠然答道:“不要紧,你就告诉老前辈也无妨。” 小梅黛眉微微一掀,先作个恭恭敬敬的神态,缓声道:“本门掌门人上江下诗”话犹未毕,颜光甫从椅中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江涛?”—— 网友扫校 第六十章 彼伪我诈 小梅神情肃然,不诧也不笑,点头道:“正是,颜老前辈认识本门掌门人?” 颜光甫目光如炬,骇然问道:“江涛……他……他是不是一位年轻书生,今年还不足二十岁……曾经应聘替天心教译书,后来却把擎天七式剑谱译本公诸天下……徐姑娘,你说的可是这位江涛?” 小梅注目道:“一点也不错,就是这位江少侠。” 颜光甫脑中轰然雷鸣,险些当场气昏,哺哺道:“竟有这种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居然成了一派掌门人?这……这简直太令人难信了……” 梅剑虹并不知道江涛确系天龙掌门人,只当小梅信口开河,不禁代她暗暗焦急。心道: “你什么人不好说,偏偏扯出江涛。也不想想江涛名声有多响亮,武林中人谁没听说过?现在糟了吧,颜光甫既然认识,必不肯信,且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他越想越急,不住向小梅频施眼色;希望她赶快收场,不超再扯远了。小梅明明看见,却假作未见,一本正经又向颜光市解释道:“天龙掌门人,纯以品格心性为超选标准,并不一定限于年纪大武功高的人。只要品性高雅,禀赋深厚,毫无武功一样可以作掌门人。因为武功可由勤练而得,禀赋品性却是天生的,想学也学不到的……” 颜光甫半信半疑,紧接着又问道:“江涛接掌天龙门户,已有多久了?” 小梅道:“大约一年左右。” 颜光甫道:“这么说,是在他离开天心教总教以后才接掌的了?” 小梅眨眨俏眼,道:“正是。” 颜光甫忽然问道:“那么,贤兄弟进入天龙门,反在他之前了?” 小梅怔了一下,只得点点头,道:“咱们是从小就入门的。” 颜光甫碧目一闪,道:“天龙门弟子很多吗?” 小梅微笑道:“广市天下,难以数计。” 颜光甫追问道:“贵门武功以何为主?” 小梅沉吟片刻,索性唬他一下,道:“天龙武功包罗万象,样样俱是旷世绝学。无论拳掌刀剑、内外轻功,都有精辟独到之处,所以无法断言何者为主。就拿剑术一道来说吧,天龙剑法超凡入圣!如今武林中尊为剑术精华的擎天七式,说穿了,也就是天龙到法内中的七招,还不是全套剑法%” 碧目仙翁颜光甫听得倒吸二口凉气,摇摇头道:“这话叫人难信。谁不知道学天七式剑法,是当年神剑双奖成名绝技?, 小海笑道:“老前辈又不知道了。我再说得明白些,神剑双英便是天龙弟子。” 颜光甫骇然大惊,轻呼道:“此言当真?” 小梅微笑道:“怎么不真?老前辈如果不相信,可以亲往白龙山红石堡,当面向一问浦湘女侠,便知道我没有骗你了。” 她只顾说得畅快,何曾想到这番话竟触发颜光甫一线灵机;碧目一瞬,凶念顿起。 颜光甫城府何等深沉,心念微动,表面上却显得无限钦慕,赞叹道:“听了徐姑娘一番话,老朽才明白自己实在孤陋寡闻,浅薄得可笑。贤兄妹身为奇门高弟,武学之深,那是不难想像的了。可借老朽年迈,否则,真愿能皈依天龙,向贤兄妹多多请教绝世神功。” 小海笑道:“老前辈太客气,十三奇名震天下,武林中谁不景仰!” 颜光甫摇头叹道:“浪得虚名,惭愧得很。” 小梅问道:“听老前辈口气,好像也认识咱们天龙门的掌门人?” 颜光甫见问,精神顿时一振,笑道:“说来彼此渊源颇早,老朽结识江少侠,犹在他尚未应聘前往天湖之先;后来,江少侠离开天湖,老朽也曾助过他一臂之力。” 梅剑虹奋然造:“我记起来了,原来假扮天竺高人、算计天心教的就是老前辈!” “是的。”颜光甫神采飞扬地点点头,道:“江少侠禀赋奇佳,胸襟开阔,智慧如海;与老朽可说是忘年之交。平生知己。承他看得起,总以前辈之礼相待。实在说来,咱们彼此心仪,情同手足……”说到这里,语声忽然微顿;接着,又变得满脸沮丧之色,叹道:“咳2也怪老朽时运不济,当时竟未料到江少侠会接掌天龙门户;不然的话,今天也不致落得孤掌难吗,求助无门了。” 颜光甫一面叹息,一面连连举杯牛饮。那神情,似欲借酒浇愁,却又不便把心中为难的事吐露出来。小梅和梅剑虹都是纯真热情的年轻人,哪能吞得下这个闷葫芦?不觉异口同声道:“老前辈莫非有什么困难的事吗?” 颜光甫欧擒故纵,摇头苦笑道:“不提也罢,咱们虽是初识,叨在江少侠的关系,等于一家人。别为老朽一点小事,影响二位的兴致。来!老朽奉敬二位一杯……” 小梅纤手一按林口,轻笑道:“既然是一家人,老前辈就不该见外。有何困难但清明言,否则这杯酒咱们不喝。” 颜光甫长叹一声,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老朽自能应付;还是别提的好,说出来反增汗颜……” 梅剑虹佛然道:“这是什么话除前辈如觉咱们不甚深交,咱们就此告辞。” 颜光甫连忙摇手,故作无可奈何之状,苦笑道:“好吧!贤兄妹一定要听,老朽就坦诚相告。不过,老朽必须先申明一句;二位当作故事听听可以,却千万不要插手,以免惹祸上身!” 梅剑虹冷哼一声,造:“老前辈清说!” 颜光甫见此情形,心中暗喜;于是仰天长叹,幽幽说道:“此事应由江少侠天湖脱险说起。贤兄妹想必都知道当年神剑双英所录剑谱,被天心教得去;江少侠正因此故,才受聘进入天湖译书……” 海剑虹岔口道:“不错,这件事早已天下尽知,但与老前辈的困难有何关系呢?” 颜光甫黯然道:“二位慢慢就会知道其中关系了。当初江少侠从天湖脱险,满腔豪情壮中;因不愿见绝世神功被无心教窃取独占,为祸天下,所以在离开天湖以后,就曾将‘擎天七式’泽录出来,委托老朽代为转赠武林各大正派习练。初意自是希望使正道中人,也练成神功,才不会受天心教胁持欺凌。这原是江少快一番悲天悯人的德意,谁想到竟发生了意外……” 小梅不觉诧异地问道:“什么意外呀?” 颜光甫道:“译录剑谱的消息,不知怎样被泄漏出去。就在老朽受托未久,黑白双妖蓝明诗夫妇突然双双出初,送下毒手。老朽双拳难敌四手,竟被他们把剑谱夺了去;以致江少侠迫于无奈,才索性将剑谱付印成书,在金陵当街赠送,使绝世剑法变得人手一册。” 梅剑虹“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原因才使创诸公诸天下的!” 颜光甫接着又造:“江少侠此举,实迫于无奈,因为夭心教和黑白双妖,都是武林袅雄;与其被他们挟技为恶,不如使天下人个个都练成擎天剑法,他们便无可位待了。但是,武林中良美不齐正道门派练成剑法,自然用以卫道除魔;邪道人物一旦获得绝世剑法,岂能不如虎添翼,更加助长了凶焰么?老朽有鉴于此,自很有负江少侠付托之重,总想求得补过赎罪的方法。故而一年来,不辞艰辛,跋涉千里,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 小梅忙问道:“什么机会隐匿额光甫道:。老朽以为,剑法既已不成秘密,绝世奇拉应源解神兵利剑为辅,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所以立志寻觅一柄镌图b用以赠送江少侠;使玄功神剑,相得益彰,则邪道人伯乐始练成了剑法,也不敢再仗以为恶了。” 象及小梅脱口赞道:“好主意!但不知老前辈找到了没有?” 颜光甫立即浮现出无限懊恼之色,点头道:“找是找到了,灾来麻烦也由此而生……” 小梅急迫:“有什么麻烦?老前辈请快说。”缓卜颜光甫叹道:“老朽费尽千辛万苦,才发现有一处深谷,操验隐藏奇景;每届深夜,常有剑气泛射。经过多日观察,竟是一对旷古绝今的宝剑即将出世;老朽便在谷中守候,眼看抗剑出世之期将届。不料近日忽视敌踪,许多巨好大恶凶人 提纷纷赶到;看情形,都是为了争夺那一对神剑而来的。老游徒有护宝之心,怎奈孤掌难鸣,只怕又蹈当年失去创谱的一沉辙,所以甚感焦急。” 这番话说完,小梅和梅剑虹不禁为之砰然心动。年轻人谁不好奇?何况事关武林祸福,人家颜光甫又四口声声的为彻江涛赎罪补过。冬小梅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何必为这点小事烦恼,咱们敢自夸本领,至少可以帮老前辈打发几个小赚,为老前即喊助威。” 颜光甫连忙摇手道:“使不得i贤兄妹盛情,老朽心领。踢踏实在太强,而且都是武林成名高人,二位万万不宜涉险2”圆雕越剑虹不悦道:“老前辈是怕咱们武功浅薄,反增累赘排环。”藏光甫连声道:“老朽绝无此意。委实那觊觎少人名,老朽宁可孤身奋死一战;成败由天,贤兄妹犯不上渡这浑水。” 小海道:“敢问已经现身的敌人有哪些7” 颜光甫沉吟道:“据老朽发现的,有天心教派出的多名护法、黑白双妖夫妇、峨山双残兄弟;此外,武林黑白两道各门各派中人,犹在纷纷汇集,为数尚难估计。” 小梅黛眉一掀,又问道:“那隐藏神剑的山谷离此多远?神剑出土之期大约还有多久呢?” 颜光甫发愁道:“藏剑地点倒不远,就在怀玉山中。可恼助正是神剑出土之期太迫近;依老朽从剑气过射的情形推测,大约只在五六日之内,最多不会超过十天。” 小梅推杯而起,道:“假如老前辈不允,咱们自己也会找到那地方。大哥,走吧!梅剑虹毫米迟疑,跟着站起身来。 颜光甫心里在笑,脸上却装得慢急无比,急急劝阻道:“贤兄妹快别意气用事,老朽纯是一番善意……” 小梅冷笑道:“咱们身为天龙门下,自有义务不使神兵宝剑落入邪恶之手,岂能视为意气!” 颜光甫说好说歹,才劝得二人重又坐下,感叹道:“既然贤兄妹不畏艰困,定欲仗义相助,令老朽感愧难言。反正神剑到手,也是为了赠送贵掌门江少侠;能获臂助,理不逾份,老朽就腼颜借重二位了!” 小梅问道:“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颜光甫沉吟了一下,道:“当然越快越好!不过,老朽还有点琐事必须料理。二位暂请宽坐饮酒,容老朽告退片刻,即来相约同往如何?” 小梅道:“老前辈请使吧,咱们在此恭候。”颜光甫告罪起身,独自匆匆而去。 柬人赵某堆着改过了一大,梅剑红不觉哑然失笑道:一小梅,我真不憧。也上的事往往反覆难测。咱们来的对候,还对颜光甫抱着成慎之心,想不到如今却成了同仇敌汽的朋友。 可见江猢传闻。每多过甚其辞,未可深信、” 小梅却耸了耸肩,道:“谁说咱们跟他成了同仇敌汽的朋友?” 梅剑虹惊讶道:“不然咱们何必跟他同机” 小梅端起酒杯,浅峻一口,微笑道:“说你笨,你还不肯服气。告诉你吧,这叫做彼伪我诈,顺水推舟。” 梅剑虹骇然道:“你是说,同往怀玉山取剑。只是骗他的!” 小梅摇头道:“不!咱们当然要跟他去一趟。如果真有神剑可得,何乐而不为?” 梅剑虹道:“万一没有呢?” 小梅晒道:“腿在咱们身上,咱们不会走吗?” 梅剑虹皱了皱剑眉,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妥。假如他所说都是实话,岂非显得咱们居心可鄙,不够条落!” 小梅冷嗤道:“磊落?那得看是对什么人。颜光甫满口胡诌,你还跟他讲什么光明磊落!只怕被他客死了,还不知是怎样送的命哩!” 梅剑虹惊问道:“莫非他所说怀玉山藏剑的事,都是假话?” 小梅道:“怀玉山是不是有千古神剑,现在还难下断语;不过,他刚才所说跟江少侠结识的经过,却全没有一句真话。在红石堡的时候,江少侠曾经亲口告诉我娘,擎天七式创话,就是被颜光前设计骗去的。这老匹夫只当咱们是傻瓜,却把事儿推在黑白双妖身上,把他自己倒形容很忠心赤胆,好不知羞!” 梅剑虹茫然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当面拆穿他?” 小梅沉声道:“我的公子爷,你说得倒简单。颜光甫是何等身手,扯破了脸,咱们两个再加上两个也不是对手!” 梅剑虹拂袖而起,道:“既然如此,趁他没回来,咱们索性不辞而别,走” 小梅轻笑道:“要走你走,我还舍不得放弃那两桶神剑呢3” 梅剑虹讶道:“你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小梅探手将他扯坐下来,低声道:“山人自有妙计。傻瓜!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吧!老鬼头已经回来了……”这时,楼梯口果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pangduduocr 第六十一章 深潭藏剑 脚步声直入雅座而止,进来的却是两个人;除了颜光甫,还有一个背着小包裹的粗眉大汉,竟是那卖瓷货的莽汉“铁罗汉”黄大牛。 颜光甫含笑拱手道:“抱歉!抱歉!累贤兄妹久等了。” 小梅嫣然笑道:“可不是,老前辈怎么去了许久?又带这人同来干什么?” 颜光甫叹道:“老朽年逾古稀,迄无传人。因见这孩子性虽鲁莽,倒是个浑厚材料,故有意将他收列门墙。适才代他安顿老母,又去添购了两匹坐骑,所以回来晚了些。” 小梅心中微动,不禁对那黄大牛打量了一眼,暗暗皱了皱眉头。大牛却傻呵呵朝她毗牙一笑,问道:“大姑娘,你们也要上山学接入的本领呀?” 颜光甫沉声喝道:“大牛,不许胡说。徐少侠兄妹是师父的朋友,也是你的尊长;日间鲁莽开罪,现在还不快些赔礼!” 大牛一翻眼睛,道:“先前打架的事,是她不对,俺可没有错……” 颜光甫叱道:“师父说你错,就是你错。不准争辩。快些赔礼。” 大牛好生不愿,无可奈何地唱了个肥略,道:“好啦!算俺倒霉,俺给你们赔礼啦厂小梅见他憨态可掬,倒把前嫌一扫而空,含笑还了一礼。梅剑虹却在一旁气闷,冷冷没有理会。 颜光甫笑道:“二位如已食毕,咱们就动身了!” 小梅欣然起身,暗暗向怏怏不乐的梅剑虹踢了一脚…… 一行四骑,绝尘驰出了浮梁,向怀玉山方向赶去。途中,梅剑虹神情凝重,很少开口;大牛是个浑人,根本不问此行目的;只有小梅笑语如珠,自顾和碧目仙翁颜光甫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渐渐接近怀玉山,沿途却发现数批武林人物,或前或后也跟他们走的同一方向。那些武林人物个个劲装负剑,而且有一点相同之处即每两人为一组,成双成对,绝无单人独骑的。 小梅看在眼里,不禁对怀玉藏剑的消息有些相信了。这些武林人物全都双剑并骑,可见是练过“擎天七式”剑法的,当然也是专为夺取神剑而来。她既兴奋,又紧张;找了个机会,私下告诉梅剑虹道:“你看见路上的情形了吧?颜老怪所说神剑即将出土的消息,也许不是假话。咱们可得留神一些,别被他利用了。” 梅剑虹茫然道:“既然藏剑确有其事,他还有什么可以利用咱们的地方?” 小梅想了想,道:“论武功,颜光甫自是不须仰仗咱们。 但他若无阴谋目的,绝不会邀咱们同往取剑;尤其无缘无故带上傻瓜大牛,其中定有躁跷。” 梅剑虹翟然道:“依你猜测,蹊跷何在?” 小梅道:“他的目的不外两个,其一,是人单势孤,不足应付各方面的强敌;其二,那藏剑之处可能十分凶险,所以,他想利用咱们去冒险取剑,而自己则坐享其成。” 梅剑虹微微一惊,道:“他不是说神剑藏在一个深潭潭底吗?:” 小梅螫眉道:“不错,但大凡神兵宝物理藏之所,必有异兽灵禽护守。或许正因这原故,老怪才邀约咱们同去。” 梅剑虹沉吟道:“那么,咱们应该怎样对付他呢?” 小梅道:“现在还不知道实情如何,难定计谋。不过你要记住,任何事都照我的态度行事。无论他要咱们干什么,我点头,你就答应;我没点头,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梅剑虹含笑道:“好吧!反正主意是你出的,若有差错,你可不能怨我。” 两人计议要当。这天傍晚,已抵怀玉山下一处小镇。镇上仅有一家客栈,房矮檐抵,十分简陋。一行投店盥洗,各自休想。 用罢晚饭,碧目仙翁颜光甫便把伙计唤了来,先赏了一锭银子,然后和蔼地问道:“你可知道全镇共有多少做吃食的店铺?” 店伙道:“此地是个小镇,不过几百户居民;做饭食生意的,总共找不到四五家。” 颜光甫眉头微皱,道:“我想购买大批干粮,要够一百人十天食用的,而且急等齐备。 照这样说来,竟是办不到了!” 那店伙得了赏银,分外巴结,忙问道:“老客什么时候须用?只要价钱略宽些,小的可以托人向居民家中搜购材料;叫店家多请帮手赶制,说不定还来得及。” 颜光甫喜道:“价钱倒是小事,你若能够帮我这个忙,在今夜三更前办妥,另有厚谢。”说着,取出一锭黄金,又道:“这些你先拿去,不够的话,只管再来支取。但务必要尽量多购麦面,准备越充足越好,三更以前一定要齐全。” 店伙见了黄澄澄的金子,早已红了眼。心忖干粮不过是糕饼之类,一个钱可以买好些个;想不到小买卖竟有这么大的油水,谁不干准是疯子!于是,忙不迭应承了下来;接过黄金,匆匆而去。 颜光甫含笑对梅剑虹等三人说道:“趁此半夜时光,大家早些休息,咱们四更前准备动身。” 小梅涛问道:“咱们守候取剑,最多三五天耽搁,何用许多干粮?” 颜光甫笑道:“老朽购物是假,搜尽镇上麦面余粮才是真意。这样,那些随后赶到的朋友,入山无粮,对咱们总是有益的事。” 小梅恍然领悟,微笑不语。心里却暗骂颜老怪奸诈阴险;不觉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那店伙得了钱财,果然殷勤;四出搜购材料,雇工赶制。 忙了半夜,一担接着一担的糕饼炒米,络绎不绝部挑送了来。 颜光甫只选了些精致美味、可以久存的干粮,满装了一大藤蓝,叫大牛背负着;其余悉数吩咐挑往镇外一个池塘边交货。 打发乡民离去后,那满箩满筐热腾腾的干粮,都倾入污水塘中。由颜光甫领路,带着三人徒步进入山区;绕峰越岭,专择荒僻小径而行。走到第二天中午,抵达一处山谷。那山谷并非怀玉山主峰,谷口峭壁峻拔,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可通。进入谷中,顿感阴寒逼人,原来里面果然有一个宽约十丈的深潭。 这时恰当午刻,阳光直射潭面,竟无一丝暖意。四人注视那水潭,只见潭水色呈碧蓝,深不见底;潭心暗流汹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当真是片羽难浮,凶险无比! 小梅凝目良久,忽然向颜光甫问道:“这水潭可有名称?” 颜光甫耸肩笑道:“荒山死谷,人迹不至,哪有什么名称! 不过,潭中藏有两柄千古神剑,咱们不妨就叫它双剑潭吧!” 小梅心中一动,纳罕问道:“老前辈怎知道潭中藏剑共有两柄呢?” 颜光甫道:“这是由剑气光华揣测而知。现在白昼,固然看不出异状;一到入夜,潭中便有两道剑气升起。最近更可看出剑气振动,跃跃欲飞;神剑出世之期必已不远。” 小梅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剑气,不信世上真有这种异事。照老前辈这么说来,不但可从剑气观测藏剑有几柄,而且更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世;那两柄剑岂不成了精怪吗?” 颜光甫笑道:“姑娘未曾目睹,无怪不信。须知古来神物至宝,莫不各具灵性。乳玉亡主,立现血丝;神剑遇敌,深宵自鸣。这些故事流传至今。岂是虚假的!” 小梅奇道:“就算神物有灵,它又不是活的,难道自己会跑进水潭里又跑出来?” 颜光甫道:“灵物蒙尘,犹如人之受屈,自是盼望重见天日。所以凡属千古神兵,无论是被人投入深潭,或是被埋藏荒山,每隔一段岁月,便会射出周期性的光华;上冲霄汉,以待明主。假如错过机会,不知又要等待多少年;而且,若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能匹配宝物,纵然强求,也将带来奇祸……” 小梅接口笑道:“若论德高望重,颜老前辈真是再适合也没有了!难怪被你老人家发现这双剑潭,只怕就是那两柄神剑知道老前辈要到,才特地放出光华来。” 别看小梅年纪轻,说出话来,小嘴竟甜得像抹了蜜似的。 她慧思巧智,顺手送了颜光甫一顶高帽子,直乐得颜老怪哈哈大笑。 颜光甫得意地捋了把胡须,谦辞道:“老朽哪里堪当德高望重四字!不过,总算生平谨慎,不敢悻天逆行;比起那黑白炽妖和天心教一般野心之徒,自是不同。也许正是这缘故,才被老朽先发现这水潭。” 小梅心里暗暗啤道:“好不知羞!天心教和双妖坏在脸上,你这老东西却环在骨头里。 比较起来,他们还较你坦率得多。” 肚里在骂,脸上却笑盈盈道:“老前辈别客气了,神剑遇明主,千载良机,不可错过。 趁现在敌踪未规,咱们快想办法下去取剑如何?” 颜光甫连忙摇手道:“千万使不得!神物皆其灵性,不可鲁莽从事。何况此时尚在白昼,难免有敌踪出没;偶一疏忽,可能前功尽弃。” 小梅一噘嘴,道:“老前辈莫非害怕?” 颜光甫忙道:“这不是害怕,而是谨慎。非到万全之时,不可性急反误大事。” 小梅故作不耐,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颜光甫道:“必须待入夜之后,剑气光华出现,才能动手……”正说着,大牛忽然接口道:“师父,能不能先吃饱了再等?俺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啦!” 颜光甫回头一看,傻小子还背着干粮篮子站立等候,连篮子也没有放下来,忙道:“说的是,咱们边吃边谈。好在时间还早,可以预作一番布置。” 四个人在潭边席地而坐。大牛扯开藤篮,先抢了一张烙饼塞进嘴里;来不及嚼,咕嘟就咽了下去。烙饼既干又涩。直哽得傻小子两眼翻白。大牛急了,跳起身来,便想捧喝潭水。 颜光甫急忙拦住道:“潭里是死水,不知能不能喝。谷口外有条山涧,你去那儿喝够了,顺便也替咱们带些回来。”大牛应了一声,挟起几张干饼,自往谷口而去。 颜光束待他去远,便肃容对小梅二人说道:“承贤兄妹不弃,慨允相助取剑,老朽实在感激不尽。来此途中,二位相必也看见有意夺取藏剑的人正兼程赶来;最迟夜晚也会寻一此地,咱们不能不预作防备。” 梅剑虹紧记小梅嘱咐,只顾吃着干粮,不应不答。 小梅笑问道:“老前辈准备怎样防备呢?” 颜光甫道:“咱们共只四人,老朽须携带大牛在潭边准备取剑,势必无法分身;所以,想请贤兄妹代司戒备之责,负责扼守谷口,阻截敌人……” 小梅接口道:“只怕咱们技艺浅薄,挡不住人家。” 颜光甫笑道:“这却不妨。谷口形势险要,二位又是天龙门下;有你们双剑联手,暂阻敌人于谷外,应该毫无困难。老朽绝不是口是心非的小人,事成之后,老朽决将神剑奉送贵掌门江少侠;使神兵绝技,相得益彰。” 小梅迟疑了一下,颦眉说道:“咱们倒不是担心老前辈食言反悔,就怕来的敌人中真有天心教高手或黑白双妖之类成名人物;到时力不从心,反坏了老前辈大事。” 颜光甫拂髯道:“姑娘何须太谦!此点老朽亦已想到。谷口至水潭并不太远,彼此仍可互相呼应,况且人谭取剑,也花不了多少工夫;须在戒备的,只是在时刻还没有到以前这段空隙。” 小梅道:“话虽如此,但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呀?” 颜光甫笑道:“假如敌人在取剑之前出现,二位呼唤一声,老朽可以立往谷口相助。如恰在取剑之际发现敌踪,二位支持片刻,使老朽能取得神剑,然后同御外敌。那时宝剑在手,还怕敌不过天心教和双妖么?” 小梅又道:“万一他们现在就赶到了呢?” 颜光甫道:“白昼不见剑气,他们未必能找到这儿;即使找来了,也不会知道神剑就在水潭中。咱们尽可隐身暗处,任凭彼等训览;看不出端倪,他们自然离去。” 小梅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水潭看来颇凶险,大牛又笨,你们两人能取得宝剑么广颜光甫晒道:“潭水虽恶,不难应付。只要览兄妹愿意代御外敌,老朽保证顺利取到潭中藏剑。” 小梅嫣然一笑,道:“我和哥哥到这儿来,便是助老前辈抵御外敌,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咱们一切都照老前辈的吩咐就是了。不过”话音微顿,却没有说下去。 颜光甫忙道:“不过什么?姑娘有话尽请直言。” 小梅沉吟道:“我想求老前辈也答应一件事广颜光甫矍然道:“什么事?只要老朽力之所及,绝不迟疑。” 小梅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见识那剑气像什么模样;也想看看老前辈如何人潭取宝,借此一开眼界。” “这”颜光甫顿了一下,苦笑道:“这原本容易,但谷口地请谁去戒备呢?” 小梅娇笑道:“有我哥哥就行了。好在相距不远,一但有事,我可以赶去;没有事故,我就留在这儿,好吗?” 颜光甫显然不愿小梅留在谷内,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姑娘尽可先去谷口守望;假如没有事故,到入潭取刻的时候,老朽就知会姑娘,请你进来观看如何?” 小梅欣喜道:“真的?老前辈不会忘记吧?” 颜光甫笑道:“放心好了,老朽一定牢牢记住。” 小梅喜孜孜,仰面祝祷道:“这可是百年难逢的机缘,不能目睹,未免可惜。但愿老天保佑,让那些想夺宝的家伙,都缀得远远的……”话犹未毕,突见傻小子大牛手里提着一壶水,口中干饼还未吞下,气急败坏从谷口飞奔进来。人还没有奔到潭边,慌慌张张用手指着谷外,含混的叫道:“师父!快……快来看…”——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二章 荒谷风云 碧目仙翁颜光甫喝问道:“看什么”慢慢的把话说清楚!” 大牛一伸脖子,咽下了口中干饼,急急道:“外面来了两个小孩子,跟另外两个老道上打架,小的竟把老的杀了……” 颜光甫骇然又问:“离此我远?” 大牛道:“就在谷外没多远。那两个小孩子杀了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颜光甫霍地跳了起来,匆匆挥手道:“快躲一躲,来人必是黑白双妖!” 四人急忙窜入潭边密林,各寻隐蔽之处掩藏身形,屏息而待。片刻之后,谷口果然传来衣袂振风声响,迅如电掣般掠过两条淡淡的身影。人影划空疾坠,双双停身水潭边。一点也不错,正是一男一女两个貌似童子,实际年龄已逾古稀,以心狠手辣名震武林的“黑白双妖”夫妇。 梅剑虹和小梅都是第一次看见双妖,不禁为之既惊又诧。 若非颜光甫事先点明,怎么也不会相信名列十三奇的黑白双妖竟是两个顽童。 双妖停身潭畔,四目缓缓扫视全谷。黑心秀上蓝明诗点了点头,阴声道:“无怪两个杂毛在附近梭巡,这山谷的确有些可疑。” 白骨夫人刘香琴冷冷道:“哪里可疑?你倒说给老娘听听。” 蓝明诗用手环指山谷,说道:“香琴你看,此谷形势天成,险峻而隐密,外窄内宽,易守而难攻……”话没说完,已被刘香琴冷冰冰打断:“老娘是问你神剑藏在何处,谁叫你念什么孙子兵法?” 蓝明诗笑道:“你先别性急呀,山谷地形与藏剑传闻大有关系。你想,既是千古神剑,怎会落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不用说,必定是被人特意埋藏起来……” 刘香琴不耐地道:“废话,老娘也知道是被人埋藏的,但藏在什么地方?你说!” 蓝明诗耸耸肩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急着打岔,为什么不肯耐心听下去呢?下面自然就说到那可能的藏剑之处了。” 刘香琴两眼一翻,怫然道:“择要紧的先说,少来你那套之乎者也。咱们没有许多空闲,各门各派风闻消息,赶来争夺藏剑的人,遍布怀玉山;要是耽误了大事,神剑被人抢先得去,老娘跟你没完!” 蓝明诗傲笑道:“这个不需担心,你我夫妇既已出面,方才两名崆峒杂毛便是榜样。谅那些鼠辈,不敢跟咱们抗衡。” 刘香琴冷哼道:“你就知道吹牛说大话。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咱们终只两人,未必能胜得天下高手。” 蓝明诗扬眉道:“只要神剑到手,天下何人能敌?咱们岂不就是武林第一人了?” 刘香琴那你就快谈正事,少吹牛皮。” 蓝明诗点头道:“好!咱们言归正传。方才我说此地形势险峻隐密,正是疑心此谷便是传闻中的藏剑之处。试想,剑是神兵,当年那理刻的人绝不会随意把它丢在大街上;必选一地势特殊,不易为人发现的处所,才会将至宝理在其中。依此推断,可能就在这片山谷里。” 刘香琴神色一动,忙问道:“在哪里?” 蓝明诗笑道:“我不过是借此推测,实际确处,自然还须继续寻觅。” 刘香琴怒道:“说了半天,敢情你跟老娘一样不知道?” 蓝明诗忙道:“你先勿急躁。咱们据情推断,虽不中,料亦相差不远。若以怀玉山形势看,藏剑极可能就在此谷。” 刘香琴偏偏是个急躁人,闻言一顿脚,喝道:“既如此,还不快搜!”身形一晃,便欲行动。蓝明诗急忙拉住,道:“那藏剑乃是神物,此时尚在白昼,哪里搜寻得到?必须等入夜之后,由剑气光华侦知藏处,才能动手。” 刘香琴怒道:“依你说,咱们就站在这里等着天黑不成?” 蓝明诗陪笑道:“所以我说要有耐性。咱们不妨以这山谷作为第一目标,趁天色未黑,先去附近查看另外有没有更可疑的地方;待入夜后再来不迟。” 刘香琴沉吟道:“假如咱们离去,被人抢先进来,那却如何是好?” 蓝明诗傲然道:“咱们可以在谷口留下独门标记,严禁外人擅入;料那些鼠辈不会有此胆量闯进来的。” 刘香琴摇头道:“不妥!这成了埋银插标,掩耳盗铃,反会招来强敌。依我说,咱们不如分别行动;你去附近查觅可疑之处,我就守在这山谷里。” 蓝明诗道:“这样更不妥,万一藏剑不在此地,咱们分开,岂不势孤难以呼应?” 刘香琴回眸四下一扫,道:“你说怎么办好?” 蓝明诗陪笑道:“愚夫之见,咱们仍然联袂搜寻,谷口也不必设置标记;只别离这山谷太远,一旦发现剑气果在此地,尽可迅速赶回。好在天未入夜,谁也料不到宝剑确实所在,到时候就看谁能抢先一步了。” 刘香琴沉思良久,别无妙计,只得点头答应。两人飞身纵起,仍循原路疾掠而去。 待双妖去远,颜光甫长长吐了一口气,诡笑道:“这两个妖物,可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真照刘香琴的主意,坐守谷中,倒实在是桩头痛的事。” 小梅笑道:“我却看着这一对夫妇怪好玩的,模样儿像个小娃儿。那个女的,开口闭口自称老娘;那个男的,挨了骂不敢还嘴,十足是个怕老婆的脚色。” 颜光甫正色道:“姑娘千万别小觑了黑白双妖。这两个妖物出了名的凶狠,杀人不眨眼,出手毒辣;横行数十年,不知道害了多少武林同道的性命。” 小梅问道:“双妖武功比老前辈如何?” 颜光南道:“单打独斗,老朽或可略胜半筹;假如双妖联手,那就没有把握了。” 小梅闻言发愁道:“这么说,等到人夜时双妖再来,我和哥哥怎能抵挡得住?” 颜光甫碧目连转,忽道:“有了,咱们何不趁这半日工夫,编织一张草棚,将水潭掩蔽起来,使剑气不致泄漏,或可瞒过双妖。” 小梅摇头道:“这办法不妥,想那水潭宽达十丈,如何掩蔽得住?” 颜光甫也觉得这个点子不太高明,未免感到泄气。 正在这时,谷口突然又出现幢幢人影。这次来的竟达十余人之多,其中有男有女,憎道俗俱全,声势十分浩大。来人在谷口略为停顿,便鱼贯进入山谷。及至近前,却把林内颜光甫和梅剑虹看得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首先吃惊的是梅剑虹,因为他发现那行人为首一个黑衣美妇,赫然竟是雪姑。颜光甫也暗吃一惊,原来他也认出了后面跟随着的四名老人,分明是“天南三鬼”和古月道人。除上述五人之外,雪姑身边还带着三名黄衣少女;天南三鬼后面,还紧随着一个五旬开外、神态威猛的魁梧头陀,和另外两名剽悍的银线武士。 这头陀面貌虽然陌生,却是天心教饶州(即今邵阳)分坛坛主,法名净性,又号虎面行者;善使一柄九十斤重的月牙方便铲,乃教中一员猛将。虎面行者原是五台山僧人,因生性暴虐,杀孽深重,被守中方丈责骂;一怒之下,屠尽寺僧。从此蓄发改做了头陀,投入天心教,在饶州城西崇元寺设立分坛。 论教中资望,尤在鄂州五槐任主陈鹏之上。 这些人,包括天心教副教主、总教护法、分坛坛主,人人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其实力几乎占全教大半。天心教此举,可算是倾巢出动了。 大群男女蹑空飞掠,转瞬都到了水潭边。雪姑为此行首脑,游目环视全谷,首先脱口赞道:“好一个幽静隐密的山谷,尤其这水潭,竟是最理想的藏剑之处。我看,八成儿准是这地方了。”话声微顿,含笑回顾身后请人,问道:“各位高见以为如何片古月道人颔首不语,“笑面无常”屠开方却抢首答道:“从形势上看,确是藏剑佳地。但老菩萨叮嘱再三,果有神剑,志在必得,鄙意认为不妨再看看其他地方,宁可辛苦些,以免疏失。” 雪姑点头道:“不错,听说武林各派风闻消息,都有高手兼程赶来怀玉山。方才在谷外发现的两具尸体,更可证明各派争城藏剑,已经不惜互相残杀。但既已流血出手,这山谷却无人占据,未免费解。” 屠开方满脸馆笑道:“这正是令人困惑之处,或许那得手的一方起初也认为这片山谷可能就是藏剑的地方;等到伤人之后,入谷查看,却一无所得,只好离去了。” 雪姑道:“屠护法的意思,是说这山谷乍看显得突出,实际并非真正藏刻所在?” 屠开方忙道:“屠某未敢断言,只是提醒副座一声。副座圣明,必有决断。” 雪姑淡淡一笑,又问古月道人道:“道长有何高见?” 古月道人微笑道:“神剑本是灵物,隐迹之处,必有剑气外露。贫道以为此时大可不必预作推断,副座如觉得此谷可疑,何不先留人在附近守望,等晚间再作定夺!” 屠开方哈哈大笑,接口道:“道长灼见,恰与鄙意不谋而合。” 雪姑含笑道:“好!就这样办。咱们趁此时间再往别处看看,如能铲除几批外敌,也省却临事碍手碍脚。”说完,向虎面行者净性头阳颔首示意;然后轻拂罗袖,向谷口纵去。 虎面行者立即沉声吩咐两名随行银线武士道:“你们两个留下来,谨慎扼守此谷,外人擅入,一律格杀勿论……”雪姑忽然停步接道:“如遇强敌,可用旗花呼应。” 虎面行者躬身一暗,回头又道:“听清楚没有?” 两名武士一齐应道:“谨遵令谕。” 雪姑率领众人飞身出谷而去。那两名武士互相计议了一会,便依命行事;一个留在水潭边,一个则把守在山谷人口处。 小梅低声问道:“双妖才去,天心教又到,并且市下暗桩。 老前辈,怎么办?” 颜光甫冷冷一笑,道:“区区两名武士,何足碍事!不过现在时间尚早,乐得且让他们代司警戒;待天色入夜,再收拾他们不迟。” 小梅却不安地道:“看来今夜赶到怀玉山的高人不少,咱们即使能取得藏剑,要想平安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颜光甫轻晒道:“姑娘何须过虑,神剑到手,谁还拦得住咱们?” 小梅道:“可是,大牛只有蛮力,不会轻功,万一遭遇强敌……” 颜光甫阴恻测笑道:“老朽早有安排,绝不会误事。姑娘尽管放心调息,准备天晚如计而行就是了。”小梅见他笑得古怪,不觉心中一动,默然未再开口。 自此之后,林中四人都没有出声颜光甫盘膝跃坐,分明是养精蓄锐;梅剑虹紧捏着剑柄,不时向小梅投来一瞥充满焦急和询问意味的目光;小梅心里烦乱,黛眉沉锁,低头想着心事;只有大牛毫无心机,傻愣愣坐在一棵大树后,抱着干粮篮子,吃个没完。 小梅不禁对这个傻小子泛起无限怜悯。从颜光甫的言行性格推断,显然未对大牛存着善意;可是,看来傻小子却真把颜光甫当作了师父,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她虽然在这样想,自忖亦无保全之策。眼下情势险恶,颜光甫已难对付;而黑白双妖和天心教大批高手又相继现身。姑无论藏剑能否到手,一场血战势难避免;假如真的动了手,自己和梅剑虹是否能平安脱身?也是一桩疑问。正烦恼间,忽见大牛丢下了干粮篮子,用手摸摸肚子;蹑足趋至颜光甫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三章 血影飞针 颜光甫听了,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会闹肚子疼?” 大牛期期文文道:“恐怕是喝多了生水,要屙屎……” 颜光甫仰望天色,不悦地道:“现在为时尚早,不适动手,更不能弄出声响,你好歹忍着些就是了。” 大牛双手捧着肚子,愁眉苦脸道:“师父,水火不容清,俺实在忍不住,要屙在裤裆里了!” 颜光甫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向小梅低声道:“蠢物偾事,咱们只好提前动手。 无心教留下两人,老朽无法兼顾,尚希贤兄妹相助一臂之力。” 小梅忙道:“老前辈请吩咐。” 颜光束略一沉吟,道:“剪除两名武士不难,最重要必须一击得手,不可让他们发出旗花讯号。姑娘请和令兄绕出谷口,咱们分别同时发动,才易成功。” 小梅毫未犹豫,点了点头,便招呼梅剑虹道:“哥哥,咱们走!” 颜光甫又叮嘱道:“老朽以贤兄妹行动为准,倘若得手,就烦按原订计划,紧守谷口。 也许咱们无法等到夜晚,便要人谭取剑了。” 小梅忙道:“取剑的时候,老前辈别忘了叫我进来开开眼界!” 颜光甫笑道:“老朽一定记住就是了。” 商议妥当,小梅便和梅剑虹提气蹑足绕向谷口。大牛等不及,早提着裤子匆匆向密林深处腐野屎去了。 梅剑虹一直依小梅的嘱咐,从未开过口;这时离开了颜光甫,尚未抵达谷口,实在忍耐不住,用手轻轻一拉小梅,停身低问道:“你葫芦究竟藏的什么药?难道咱们真的替他把守谷口,让他去取剑?” 小梅点头道:“正是。” 梅剑虹一怔,道:“你疯了么?黑白双妖、天南三鬼、古月道人和我姑姑……这些人谁都不是咱们挡得住的;何况还有其他尚未露面的武林高人……” 小梅四下一望,见无动静,方道:“正因为强敌太多,情势所逼,咱们不得不暂时和颜老怪同进退;否则怎能把神剑弄到手中?” 梅剑虹整眉道:“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得到神剑呢?” 小梅轻笑道:“能骗则骗,不能骗就混水摸鱼。” 梅剑虹茫然道:“我不懂” 小梅道:“不懂就暂时别问,反正现在情势演变复杂,凡事都得看当时变化决定。你还是照我的主意行事,绝不会错。” 梅剑虹苦笑着摇摇头,道:“依你主意亦无不可,但你也该替我想一想;最好别让我跟天心教正面敌对。无论怎么说,我娘总是教主。” 小梅笑道:“这个不须嘱咐,等一会如有行动,咱们都把脸蒙起来,能够不露面最好。 咱们跟谁都不敌对,一心一意夺取那两桶神剑要紧。” 两人低语一阵,又继续向谷口掩去。窜越乱林,却看见那名天心教武士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低着头好像在打吨,毫未发觉有人从山谷内欺至近前。 小梅心里暗笑,轻问道:“怎么样?你动手?还是由我动手?” 梅剑虹摇摇头道:“你动手吧!手下留些情面,不必伤他性命。” 小梅本已探臂掣剑,闻言一笑,又把长剑插回鞘中。提一口真气,一晃肩,从谷道内飞掠而起,直向大石扑去。小梅力贯右臂,遥遥运指猛向那武士肩后“挂膀”穴点落。指力甫发,那武士已经“咕步”一声应手栽倒,竟连丝毫反抗也没有。 两人喜孜孜奔上前去,正拟将那名武土移藏草丛中;谁知俯身一看,才发现那人面似谈金,浑身便挺,早已气绝多时了。小梅骇然一震,连忙掣出长剑,低喝道:“快掩蔽身形,当心附近另有强敌。” 梅剑虹一个旋身,退藏王后,按剑纵目四望;谷外寂然如故,何曾有什么人影。小梅怔了怔,再仔细检视那名武土的尸体;却在眉心正中,找到一个极细的针孔,孔上凝结着一滴紫黑色的血珠。 梅剑虹诧道:“这是谁下的手?” 小梅黛眉连皱,忽然探手从尸体镖囊内搜出一枚旗花号箭;又在石下挖了个土坑,把死尸草草掩埋。沉声道:“事情已有突变,别管是谁下的手了,快把脸遮起来。咱们必须偷偷回到谷内,监视颜老怪。” 两个各用布巾掩住面庞,匆匆转身,一路仍借乱石密林掩蔽,俯腰蹑足而行…… 就在小梅和梅剑虹潜袭谷口武士的同时,颜光甫也缓缓从林中欺向水潭。 那名留守潭边的银线武士,无聊地来回踱着方步,口里轻轻哼着小调:“郎呀郎,妹呀妹”地哼得正有趣,做梦也想不到山谷里早有高人隐藏。颜光甫嘴角噙着一抹狞笑,刚要下手,身后密林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那名武士倏然警觉,霍地回身,正与颜光甫迎面相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呛”地拢出了佩剑,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大胆闯入本教禁地?” 颜光甫虽然听出林内闷哼是大牛遭遇了强敌,但眼前既已暴露了身形,势非先解决这名天心教武土不可!长拐一抖,也不答话,便向那武上猛砸了下去。那武士不知厉害,挥剑格拒。“当”他一声响,虎口爆裂,长剑也震飞脱手;慌忙仰身急退,右手便想掏取旗花号箭。颜光甫哪会由他施放号箭!脚下直欺而上,手中拐“咔嚓”一分为二,竟变成两柄锋利软剑;寒光飞射,闪电般插入那武士心窝。 颜老怪一向使用长拐,如今变拐为剑。这一招,赫然用的是擎天七式中那招“长虹射日”。剑光速落,接着飞起一脚,把那名武士的尸体踢落潭中。潭水急漩,“呼”地一声响,顿将尸体吸入潭心,水面上竟不流一片血花。 颜光甫抽剑拧身,一连退开四五步;碧目中凶光闪闪,沉声喝问道:“林中是何方高人?还不现身出来!” 密林深处随风飘来一声冷笑,慢吟道:“因影临空天佛惧,飞针追魂阎罗惊!” 吟声未毕,已施施然踱出一条高大红色人影。那人年约七旬,身高丈余,体态威猛慑人。红面、红须,一身衣袍也是耀眼的红色;乍看之下,直如一尊火神。 红施老人赤手空拳,未见携带任何兵刃,而且左肘上用一条红绸横吊在胸前,分明正负着伤;但右手却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着一个人,正是傻小子大牛。他步履从容走出林子,向颜光甫冷冷一笑,说道:“颜老哥真是责人多忘事,竟连岑某人也认不出来了?” 颜光甫心头猛可一震,接着吃吃笑起来,道:“原来是老岑呀!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处处不改你那‘血魔岑泰’的旧招牌,舍不得换下一身新娘子的大红袄。” 血魔岑泰轻哼了一声,道:“彼此彼此!岑某人不换血衣,你颜老哥也改不了老习性;不知又用什么花言巧语,把三个年轻娃儿诓来替你卖命。” 颜光甫目光飞扫谷口,未见小梅二人,这才略为放了心,接口笑道:“看样子,岑兄也是有所为而来?” 血魔岑泰傲然道:“不错,彼此都是明眼人,谁也用不着骗谁。” 颜光甫道:“想必岑兄已经来了很久了?” 血魔岑泰道:“倒不太久,只在三鬼和古月来毛那批不要睑的东西离去之后。” 颜光甫暗自吃惊,忙道:“那谷口的暗桩……” 血魔岑泰冷笑道:“区区峻罗,岑某还不至于像老兄这样剑拐齐施,如此费事。” 这句话,直臊得颜光甫老脸一阵火烫。但也毕竟不愧老好巨猾,并未形之于色。皆因事实摆在眼前,血魔岑泰能神不知鬼不沉潜入山谷,而且藏身在自己后面,足证十余年来功力又有精进;闹翻了脸,吃亏的恐怕还是自己。 老怪心念电转,硬生生咽下一口闷气,不怒反笑,道:“岑兄神龙乍现,血影玄功已臻化境;看来这场竞争,颜某只有退出了。” 血魔岑泰注目道:“你真舍得撒手?” 颜光甫装得可怜兮兮,耸肩道:“舍不得又如何?颜某颇有自知之明;既无高手合作,又惹不起人多势众的天心教,甚至双妖夫妇也比我颜某人强些……” 血魔岑泰哈哈大笑,道:“姓颜的,少在老朋友面前来这一套。‘申包胥器秦庭’ 那是老戏码,看腻了!咱们明人不须暗语,听说剑有两桶,何不平分秋色?” 颜光甫摇头道:“生意好做合伙难!岑兄有意尽管请便,颜某宁愿退作壁上观!” 血魔岑泰笑容忽敛,沉声道:“你是存心坐山观虎斗,准备混水摸鱼?” 颜光甫道:“岑兄言重了,我是自问惹不起天心教……” 血魔岑泰喝道:“那么你来此何干?” 颜光甫道:“我来时并不知天心教出动了三鬼一道,更想不到连岑兄也来凑兴。” 血魔岑泰忽又阴声笑道:“颜老哥,我岑某人可是诚心相交。你我如能联手并肩,何惧三鬼、一道和双妖?不过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假如颜老哥决心放弃,无妨请便,只是这位令高足得留下来。” 颜光甫故作不解,道:“岑兄留他何用?” 血魔岑泰嘿嘿笑道:“烦他做个帮手,入潭取剑。” 颜光甫愤愤道:“这是上门欺人,我不能答应。” 血魔岑泰傲笑道:“所以我奉劝彼此合作,利益均沾;不必装模作样,尔虞我诈。颜老哥何须拒人千里之外呢?” 颜光甫沉吟半晌,才低声问道:“合作固是上策,但岑兄左臂只怕不便……” 血魔岑泰赤眉一轩,道:“碍不了事。你取剑,我阻敌;千招之内,谅还无人能奈何岑某。” 颜光甫微笑道:“一言为定?” 血魔岑泰阴声道:“只有一个小小条件。” 颜光甫一怔,道:“岑兄请说吧,力之所及,颜某人绝不推辞。” 血魔岑泰阴侧侧笑道:“为免神剑到手又起异心,我想委屈令高足在入潭之前,先由我用阎罗针扎上一下;待取剑到手后,再以神剑交换岑某独门解药。” 颜光甫听了,心里不禁狂喜,暗想道:“我正愁事后灭口会惹来麻烦,你居然真当傻小子是我的徒弟。这是你自找烦恼,将来老和尚踉你拼命,却怨不得我颜光甫。”他私心欣喜,表面上不得不装作恼怒,冷冷道:“这样看来,岑兄仍是信不过朋友。与其互存猜忌,何必再勉强合作!” 血魔岑泰笑道:“先小人后君子。初度共事,怎能不防? 好在剑由今高足往取;岑某若不交出解药,颜老哥亦可不履约言,尽管独占双剑。” 颜光甫道:“你那阎罗针上附有剧毒,劣徒功力尚浅,如何承受得住?” 血魔岑泰道:“不妨,岑某另备一种延缓毒性的药丸;令高足预服一粒,可保一个对时针毒不发,足够从容取剑了。” 颜光甫假意又争论了几句,最后才故作姿态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你可不能事后以小徒性命要胁,企图独得双剑?” 血魔岑泰笑道:“千古神剑,得一已足。劣某次守信约,只要颜老哥也能如约而行就成了。”说着,把大牛放在地上,探手入怀,取出一枚淬毒长针和一粒黄色药丸。 小梅和梅剑虹潜回谷内,恰好望见了这番经过。 梅剑虹不禁怒道:“老匹夫果然奸诈无耻!亏他还满口仁义,说要把双剑送给江少使,原来全是骗人的鬼话!” 小梅轻叹道:“我早告诉你,颜光甫诡诈百出,你还不肯相信呢!” 梅剑虹激动地道:“小梅,咱们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大牛被他出卖!” 小梅道:“话虽不错,但血魔岑泰武功更在颜光甫之上;凭你我二人,绝非敌手。眼下只有暂时忍耐,静观变化,等他们取到神剑之后再说。” 梅剑虹道:“让他们得到神剑,岂不太晚了?” 小梅笑道:“你先别性急,事情绝不如想像简单。颜光甫即使骗得神剑,要想摆脱血魔岑泰,亦非易事。何况还有天心教和双妖许多高手,谁不想夺剑据为己有!今夜有的是热闹好瞧,咱们只管等着吧。” 两人陷身暗处,远远偷窥。只见血魔岑泰将药丸喂给大牛眼下,接着又用毒针在大牛背上扎了一针;待针孔凝血,然后解开了穴道。 大牛翻身跳起,怒目瞪着血魔岑泰,道:“红胡子,俺和你无怨无仇,你干嘛不让俺同屎,又用小针扎俺的背脊梁?” 颜光甫沉声喝道:“大牛体得无礼,这位岑老前辈是师父的朋友。” 大牛道:“他是师父的朋友,更不该拿针扎俺!” 血魔岑泰明笑道:“老夫扎你一针,是要你去替师父办一件大事;替你预作助力,才能成功。” 大牛回头问道:“师父,这话是真的么?你要俺去干什么大事?” 颜光甫轻拍他的肩头,道:“是的,师父要你去建一次大大的功劳,你可愿去?” 大牛点头道:“去!” 颜光甫用手指着水潭,说道:“这水潭中藏着两柄珍贵的宝剑,师父已经告诉过你了;现在就是要你到潭里去,替师父把那两柄宝剑取上来。” 大牛傻兮兮道:“说了半天,敢情是叫俺去潭里取东西?” 颜光甫笑咪咪地点头道:“正是。” 大牛问道:“那两柄剑是你的?还是红胡子老前辈的?” 颜光甫被他问得一愣,险些答不出话来;想了想,才微笑道:“自然不是师父和岑老前辈的;那是很多年以前,不知被淮藏在水潭里的。咱们如果把它取上来,它就是咱们的东西了。” 谁知大牛却把头连摇,一口回绝,道:“什么事都能干,偷东西格可不干。俺向来没偷过人家的东西,还是师父自己去吧广颜光甫笑道:“那是无主之物,怎能算是偷……” 大牛摇头不迭,道:“没主的东西也不能拿。俺在家的时候,有一次从街上抬了只烂梨子,被俺娘狠狠打了一顿。俺娘还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任什么都不能拿,管它有主没主全一样……” 话虽痴憨,却是至理。血魔岑泰本来是张红脸,倒看不出多大变化;碧目仙翁颜光甫却臊得老脸排红,愧作万分!——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四章 巧言分色 血魔岑泰见颜光甫赧然无语,不觉耸肩笑道:“令高足直如浑金玲玉,确是可人!颜老哥是否感觉难以设辞,准备就此罢手?” 颜光甫目中碧光一闪,沉声道:“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岑兄最好不要插嘴。” 血魔岑泰吃吃笑道:“但颜老哥也别忘了,事关你我共同利益。如今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颜光束不耐地道:“我知道,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着急?”语声微顿,复又转顾大牛,柔声笑道:“好徒弟,你这种硬直性子,为师十分赞同。其实,师父正是喜欢你生性爽直,才愿意收你做徒弟。你说,你想不想学打人的功夫呢?” 大牛毫不迟疑,点头道:“想!” 颜光甫又道:“你知不知道打人的功夫是什么?” 大牛怔了怔,摇摇头道:“不知道。” “着呀!”颜光甫双眉一挑,泛现一抹诡橘奸诈的笑容;鼓起如簧之舌,接口说道: “所谓打人的功夫,便是绝世剑法。 你学会之后,一剑在手,万夫莫敌!那时候,纵横天下,谁不对你敬仰畏惧?哪个敢不称你一声大侠?你要东,人家就东;你要西,人家就西;你想把天上的月亮取下来当馅饼,人家就赶快搬梯子……你想想看,那该多过瘾?” 大牛听得傻呵呵笑了起来,眨着眼睛问道:“那敢情挺威风、挺神气!” 颜光甫接口道:“正是既威风,又神气!你练成了绝世剑法,名扬手内,好处还多着呢!至少,不必再卖瓷器。你只要在家里咳嗽一声,就会有人把银子送到面前来……” 大牛不禁眉飞色舞,急道:“师父,你老人家快些教会俺打人的功夫吧!” 颜光甫笑容突然收敛,故作忧色,道:“练功夫,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可没有说起来容易。这其中最困难的,不在师父肯不肯教你;首先,你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刃才行。” 大牛愕然道:“学本领要兵刃作啥?” 颜光甫正色道:“怎么不要?譬如说吧,师父教会你绝世剑法,如果没有一柄好剑,难道叫你用空手跟人去较量?”说着,神色忽又一缓,亲切地笑道:“所以,好徒弟!为师替你设想,才带你到此地来。这水潭底下,就藏着两桶珍贵无比的好剑。你有神剑,又练成剑法,天下谁也不是你的敌手。到那时候,你高兴打谁就打谁,这就是打人的最高功夫……” 老怪费尽口舌,总以为这一次定能打动傻小子的心,教他心甘情愿入潭取剑;谁知事情却不如他想像中容易。大牛听完,沉吟片刻,仍旧把头连摇,说道:“不!俺不要什么神剑,俺只要学打人的本领就行了。” 颜光甫诧道:“为师已经说过,功夫再好,没有兵刃也是白费。你没听懂?” 大牛道:“俺懂了,可是俺要学打人的本领,不要学杀人的本领。弄些刀呀剑呀带在身上,反而招惹是非。搞得不好,被人家杀了,谁替俺养活俺的老娘?这种凶器,还是不要沾惹的好。”话一完,血魔岑素首先哈哈大笑起来。颜光甫只气得脸色煞白,频频摇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血魔岑泰笑道:“颜老哥得此佳徒,可喜可贺!这孩子脾气虽然固执些,但心性善良,毫无机诈,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徒弟。可惜不该错拜在颜老哥门下……” 颜光甫大感不悦,佛然道:“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说什么风凉话?这娃儿是条牛,莫非你能说服他不成?” 血魔岑泰道:“利诱不成,何妨再施威逼?我看,颜老哥不如爽快告诉他,若不入潭取剑,明日午刻一到……”颜光甫忙以传声喝阻道:“休得鲁莽!这娃儿性子憨直,只宜智取,不可硬逼。” 血魔岑泰冷晒道:“似此纠缠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服他?” 颜光甫蹩眉沉吟,忽得一计。于是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假作失望之色;用手轻拍大牛肩头,感慨地道:“孩子,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剑,为师也无法勉强。但为师一番苦心白费了是小事,将来唉!你后悔莫及,遗恨终生,那时须怨不得为师!” 大牛愣然道:“俺为什么要怨恨师父?” 颜光甫一派慈祥,轻叹道:“你知道师父为什么急于取得潭中神剑吗?” 大牛道:“师父不是说要教俺杀人的剑法?” 颜光甫摇头道:“那只是原因之一。其实,师父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神剑去斩一个山魈;准备挖下山魈的火眼金睛,去救一个人。” 大牛迷惆道:“救谁?” 颜光甫道:“救一位眼睛失明已经很多年的老人!” 大牛问道:“山魁是什么?火眼金睛又是什么?为什么能够救人呢?” 颜光甫柔声道:“山魁是一种怪物,凶猛残暴,浑身刀抢不入。但它却有一对珍贵异常的火眼;凡是老年人患了眼疾,因而失明的,只须用山魈火眼煎汁涂抹,即可重见光明,恢复视力。师父因欲携你远去练武,见你娘双目惧盲,独自居家十分不便;所以有意取得潭中神剑,为她斩杀山魈,挖出火眼用以治疗眼疾。孩子,你娘年事已高,多年来自盲不能视物,假如能治好她的眼病,她不知会多高兴……” 大牛脱口叫道:“原来师父是为了替俺娘治病?” 颜光甫和蔼地笑道:“谁说不是啊!这件事,师父本来不想太早告诉你,但如今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剑没有宝剑,就杀不了山魈;杀不了山魈,就得不到火眼,你娘的睛睛就永远没有复明的希望。所以师父说你将来会抱恨终生,一辈子懊悔大牛听了这番话,眼中泪水盈盈,硬咽着道:“师父,那山魈在什么地方?俺去跟它拼命,好歹把它的火眼取回来救俺老娘。” 颜光甫摇头道:“山魈凶猛,力大无穷!假如没有宝剑,别说你,便是师父也制不了它。” 大牛默然良久,道:“俺想入潭取剑,可是又怕俺娘知道了会骂俺……” 颜光甫正色道:“那怎么会呢!咱们取剑是为了救她,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了。你若真顾虑这一点,待取得山魈火眼以后,咱们还可以把宝剑送回潭里,你看好么?” 大牛呐呐又问:“真的?咱们不要人家的宝剑,只借来用一次,就送回潭中?” 颜光甫忙道:“一定!师父说话,绝不会骗你。” 大牛想了想,终于点了头,道:“好!俺这就下去一” 血魔岑泰见他居然答应人潭取剑,不禁大喜,笑道:“颜老哥,真有你的!事不宜迟,快些动手吧!” 大牛刚在解衣服,闻言又停了手,肃容道:“咱们说好只是借用,用完必须归还……” 颜光甫急向血魔岑泰频施眼色,一面应道:“一定,一定! 谁若敢失信不归还,师父也饶不了他。” 一番花言巧语,好不容易诓得傻小子点了头。颜光甫毫不怠慢,亲手将长藤一端系在潭边大树上,一端系在大牛腰际;然后又取出酒葫芦和一柄小刀,亲切地叮嘱道:“好徒弟,潭水甚凉,先喝点酒暖暖身子。这柄小刀你带在身边,说不定潭水里有什么恶物藏匿。壮大了胆,别害怕!这小刀上淬过毒,只要轻轻一刀,就能结果它f。” 大牛裸露上身,腰间只留一条短裤,仰口喝了半壶烈酒,抹抹嘴唇道:“恶物倒不怕,俺只担心这水涡好急;别把树藤弄断了,下去了就爬不上来。” 颜光南忙道:“不妨,师父在岸边守候着。一旦有事,你就拉一拉树藤,师父立即拉你上来。” 大牛道:“那宝剑在潭底什么地方?好不好找?” 颜光甫连连点头,道:“很好找。你只须沉到底时,看看什么地方有光华外露,宝剑就在那儿。记住把两柄剑取到手,拉动长藤就行了。” 大牛答应着,闭住一口气,“噗通”一声,跃入潭中。那潭水果然凶险,人一入水,刚冒得一冒,被激流一卷,登时吸入潭水中心。只见长藤飞快地向水中沉落,转瞬已达十余丈,似乎犹未到底。 血魔岑泰和颜光甫都会神贯注,紧盯着水潭;连躲在远处林中的小梅和梅剑虹,也不禁为大牛捏着一把冷汗。片刻之后,长藤一阵扭绕,突然从水潭边缘涌起一片血水,但转眼又被吸入漩涡不见了;接着,藤身又扯动了几下。颜光南连忙收藤,拉起了大牛。只见肩头和手臂上布满了白色齿痕,人已显得有几分疲惫;攀住岸边,喘得不已。 颜光甫急问道:“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大牛摇摇头道:“这水潭好深,底下果然藏着一条大水蛇,狠狠咬了俺几口。要不是俺练过挨打的功夫,险些被它吃下肚去7。 血魔岑泰颔首道:“既有恶物守护,潭中藏剑必然不虚了。” 颜光南问道:“好徒弟,你杀了那大水蛇没有?” 大牛道:“俺戳了它十几刀,可不知死了没有。” 颜光甫递过酒葫芦,赞道:“干得好!只须一刀,那水蛇准死无疑。来,再喝点酒,这一次八成就找到那两柄宝剑了。” 大牛又喝了一大口酒,略作休息,再度潜入潭中。 颜光甫偶回顾,见血魔岑泰站在距自己不足半丈处,正聚精会神注视着水潭动静,登时心中一动,恶念随起。飞忖道:“趁他不防,何不打他个措手不及,先除一个劲敌再说。” 一念及此,暗暗一紧手中长拐,力贯拐身,便想下手…… 谁知就在这时候,谷口突然响起一声刺耳长啸。随着呐声,两条人影如怒矢横空,闪电般掠到。影敛处,正是黑白双妖夫妇。 颜光甫霍地回头,心里不禁一惊。看来双妖来势迅捷,似乎在谷口并未遇到丝毫阻碍,难道小梅兄妹不在谷口?但此时已无暇细想缘故,慌忙横拐护身,沉声道:“岑兄,休忘了咱们的约定。” 血魔岑泰傲然一笑,大步跨上,横身拦住了双妖,阴测恻道:“贤伉俪别来无恙!不想多年未见,竟在此地得晤故人,幸会幸会!” 黑白双妖进入山谷,便发现水潭边的零乱衣物和树下所系长藤。黑心秀土蓝明诗既惊且诧,手中折扇时张时合,目光一直紧盯着潭水,似乎没有听见血魔岑泰的招呼。白骨夫人刘香琴却脸色铁青,显然已被眼前景象所激怒;莲足一顿,冷哼道:“死东西,你不听老娘的话,现在怎么说?” 所谓“死东西”,自然是骂的黑心秀士蓝明诗了。当下只见蓝明诗突然“唰”地收拢折扇,仰面大笑道:“难得!难得! 这真是罕世难逢的奇事……” 刘香琴寒着脸叱道:“到口的肥肉,被人抢了先,还有什么好笑的狗屁奇事?” 蓝明诗笑道:“香琴,你我纵横武林数十年,向不服人,今天应该心服口服了。” 刘香琴不解,冷冷问道:“服什么?你说!” 蓝明诗用扇柄一指血魔岑泰,目光却移向碧目仙翁颜光甫,耸肩笑道:“数十年来,十三奇并驾齐驱,彼此心性素所深悉。香琴,你难道没看出今天情形大异从前?” 刘香琴仍然没听懂,不耐地道:“从前如何?今天又如何?” 蓝明诗道:“咱们十三奇中,论脾气火爆,应推雷神;以心性高傲而论,却数岑兄。记得当年巫山之会,十三奇邀战双英;天雷帖虽是董老儿发的,临阵促其事者,实在应推岑兄。 想不到时至如今,当年服高于顶的岑老哥,竟然心甘情愿地替人当保嫖,这不是天下奇事是什么?” 别着蓝明诗笑嘻嘻宛似天真未凿的幼童,这话却说得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武林中人争的是名和气;蓝明诗把握攻心上策,一开口就讥讽血魔岑泰受颜光甫利用指使,果然窘得血魔岑泰一张红脸更加红了几分。 岑泰也是老江湖,虽然受嘲,心里还能按捺得住;咧了咧嘴,傲然一笑道:“多年不见,蓝兄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心机莫测。嘿嘿嘿嘿……”他自认说不过黑心秀士蓝明诗,只好用几声冷笑,结束了未尽之言。 颜光甫却担心血魔岑泰中人离间之计,忙接口道:“咱们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夫妻帮手;人单势抓,只好互相合作了。” 蓝明诗轩眉笑道:“颜老哥好会交朋友,从前利用关洛四寇假扮四大剑派掌门人;结果四寇伏沫,剑谱被颜老哥独得。 这一次,又想如法炮制了不是?” 颜光甫连脸也不红,笑道:“剑谱只有一份,神剑却有两桶;而且,岑兄也非关洛四寇可比!贤夫妇这一次只怕又要失望了。” 正在唇枪舌剑,刘香琴已忍耐不住,厉声喝道:“神剑无主,各凭功夫。明诗,不要再说废话,动手!”喝声方落,一摇双肩,白骨剑已挣然出鞘。 血魔岑泰精自暴射,探手疾扣了一把“阎罗针”,冷哼道:“彼此都不是外人,蓝大嫂别以为谁会怕谁!” 刘香琴左剑横胸,右剑指天,道:“人家畏惧你那几根牛毛针,姓刘的却没放在眼中……”回头又向蓝明诗喝道:“你也别闲着,颜老鬼交给你了。”——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五章 心狠手辣 白骨夫人刘香琴生性火爆,一声断喝,双剑已闪电出手。 片片寒芒飞旋,登时将血魔岑泰笼罩在森森剑影之中。岑泰傲然不惧,口里发出一声厉笑,赤手空拳连环击出。砰砰砰!真力劈空爆响,宛如闷雷轰顶,力敌刘香琴的双剑。两人出手都以全力相拼,硬接三招,血魔岑泰脚下分毫未动,刘香琴也没有占到半点上风。 蓝明诗眼珠一转,忽然沉声叫道:“岑兄且请住手,听小弟一言。” 血魔岑泰虚晃一招,闪身跃退,昂首道:“请说!” 蓝明诗抱拳低声道:“岑兄乃一世之雄,何苦与奸狡之徒联手?眼下情势显明,如彼此力敌硬拼,以二对二;岑兄即使能胜得咱们夫妇,必然也精疲力竭,那时岂不被颜光南坐收渔利?”血魔岑泰心中微动,默然未语。蓝明诗紧接着又道:“倘得岑兄相助,你我三人联手,胜颜老好却十分容易。神剑到手,咱们亦愿与岑兄平分……” 颜光甫听了暗吃一惊,但却神色不变,只冷晒道:“这办法不错,先以三吃一,再两个打一个。弄到最后,神剑当然变成人家夫妻掌中之物了。” 蓝明诗喝道:“咱们夫妇言出必行,岂似你一般老奸巨猾!” 颜光甫嘿嘿笑道:“我虽然老好巨猾,还肯应允交换条件,总比贤伉俪空口说白话要可靠些!” 血魔岑泰精目连闪,不禁为难起来…… 以眼前情势衡量,蓝明诗的“诱惑”令他心动。二对二难有必胜把握,三对一却可稳操胜券。如能与双妖联手,先干掉颜光甫,确可除去一名劲敌。但转念之间,颜光南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彼此势均力敌,颜光甫总算还须顾虑徒弟性命;一旦除去了颜光甫,双妖以二对一那时自己单手只拳,岂不吃亏? 血魔忖度片刻,终于把心一横,沉声道:“丈夫一诺,快马一鞭。岑某已与颜老哥有约在先,岂能食言反悔?” 颜光甫大喜,笑道:“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岑兄只要坚守信约,依计行事,何愁神剑不得!” 血魔岑泰面色一肃,又道:“不过,岑某志在取剑,也不愿与蓝兄伉俪为敌。假如贤夫妇肯成全岑某,此时不要相逼;等神剑出水之后,岑某决定仅取本份应得,不再偏袒任何一方。”这意思等于说:“你们夫妻反正人多势众。何不等神剑出水,我取剑离去之后,那时你们愿意怎样对付颜光甫,都与我不相干;我也不会再帮他出头了。” 蓝明诗沉吟未语,刘香琴即表示反对,冷笑道:“明诗,不要中他援兵之计。此时不下手,等神剑出水,彼等如虎添翼,哪里还有咱们的机会”说着,一摆双剑,又扑了过去。 蓝明诗原意只是要挑拨血魔岑泰,如今被刘香琴一句提醒,心念飞忖:“不错,等他们取到了神剑,合夫妻之力,也未必胜得颜光甫了。倒不如趁岑泰单手只拳,先全力将他摆平。再对付额光甫就容易了。”一念及此,杀机顿起,立时扬声叫道:“香琴,先别鲁莽,咱们犯不上开罪岑老哥” 他是有名的“黑心秀干”,表面上故作拦阻妻子,趁机欺近。话声未毕,折扇一收,意出其不愈猛向血魔岑泰庄肋点去。 血魔左臂悬系在胸前,全未想到蓝明诗会出手偷袭;一个冷不防,险些被他一扇点中。 脚下踉跄冲出两三步,躲开了肋下要害,仍未躲开左手肩臂。扇柄擦臂而过,只痛得岑泰毗牙咧嘴,闷哼出声。拿桩犹未稳,白骨夫人刘香琴的双剑又狂卷扫到。 血魔岑泰身形疾转,一顿脚,斜纵而起,掌中阎罗针却兜头射向蓝明诗。那阎罗针出手共计五枚,恍如炸开一朵银色针花。五枚长针看分射五个不同的方向,孰料半途突然折转,复又向中心汇集。 那汇集攒射的一点,距蓝明诗约有一尺远近之际,针花乍合又开。五针相碰,“叮”地一声轻响,竟然又展现奇景。这一次,不仅方向变更,力道也连然加快。五枚长针合为梅瓣之状,电掣般向蓝明诗射到。针尖所指,上为左右“将台”穴,下为左右“章门”穴,正中一枚直射“七坎”死穴;几乎将蓝明诗胸腹要害全罩在针尖之下。 蓝明诗深知血魔岑泰一手“阎罗飞针”百发百中,极难闪避;所以在他纵身而起的时候,已经抖开了折扇,蓄势而待。 五枚飞外电掣射到,蓝明诗挥扇横扫,仅将中下三枚扫落;上面两枚长针,堪堪已临胸前,只得一横心,仰身后倒。他身体本来矮小,再仰身倒卧,距离地面只不过尺许。那两枚长针点着肩头射过,嗤嗤两声,立将肩头内外三层衣衫划破;仅毫发之差,便伤及肌肤。 血魔岑泰脚落实地,一探手,又扣了七枚阎罗针,冷笑道:“姓蓝的,再试试岑某人的‘夺命七针’手法如何?” 蓝明诗早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挺身跃起,和刘香琴双双飞退,直到丈余外才停步。夫妻俩空自顿足怒骂,却不敢再逼近一试针芒。血魔岑泰踌躇满志,仰天大笑不止。 颜光甫见双妖被阎罗针惊退,暗暗窃喜,连忙扯动长藤,催促潭底的大牛。片刻之后,藤上传来回应。颜光甫急急拉起大牛,却见他两手空空,并无所获。 颜光甫焦急地问道:“你下去了许久,可曾找到什么?” 大牛摇摇头道:“没有,这水潭太深,简直摸不到底。俺寻了半天,才寻到一个石洞。 洞里很亮,好像点着灯……” 颜光甫急道:“既有石洞又放光,你为何不进去寻找?” 大牛道:“俺看见那石洞里有桌有椅,像是有人居住,所以没敢过去。在洞外石壁上敲了很久,却没见有人来应门颜光甫跌足道:“傻东西!那一定是藏剑石室,何曾有人居住? 你快快再去,不须敲门了,尽管过去寻找;找到宝剑就赶快拿上来。” 大牛傻兮兮道:“真的没有人住吗?俺要是进去了,被人撞见当贼捉住怎么办?” 颜光甫急得一瞪眼,叫道:“别说傻话了,水潭底下哪有人居住!快些去吧户不由分说,又把大牛投入水中。 岸上双方对峙,都不由自主把注意力移向水潭。谁知等了许久,却不见大牛上来。 躲在远处密林里的小梅,忽然附耳对梅剑虹低语道:“看来双妖忌惮血魔岑泰的阎罗针,存心等大牛取出神剑之后再觅机抢夺。现在正好给他们放把野火……” 梅剑虹奇道:“野火从何放起?” 小梅一笑,轻轻道:“你仔细一些,别暴露形迹,我去去就来。”说完,悄然抽身,一路掩掩藏藏问谷回奔去。 不一会,一枚火花讯号由谷口升起:“波波”连声,炸开满天焰火。 水潭边四人都发现空际讯号,不约而同吃了一惊。血魔岑泰低声道:“颜老哥,最好快些;别等天心教大批高手赶到,平添无穷困扰。”颜光甫心里跟他一样着急,连连扯动长藤没多久,水花一翻,大牛又冒出水面,手中仍是空的。 颜光甫不悦,沉声道:“你还没有进那石洞?” 大牛点头道:“进去了。” 颜光甫忙问:“找到宝剑没有?” 大牛又点点头,道:“找到了。” 四人齐感震动,黑白双妖不由自主跨近了数步;八道贪婪的眼光,炯炯注视着水潭中的大牛。 颜光甫咽了一口唾沫,轻问道:“找到为什么不拿上来?” 大牛摇头道:“不能拿,那洞里住着有人……” “有人?”颜光甫骇然一跳,失声道:“你是说,潭底石室中,果然有人居住?” 大牛道:“可不是,里面住着一个老道土。那两柄宝剑就放在老道士面前一只石匣子里,一闪一闪的放光。” 颜光甫惊诧莫名,又不禁为之砰然心动;若非血魔岑泰和双妖在侧,几乎便想亲自跳下水潭,一看究竟。他“咕嘟”一声,又咽了一口唾液,困惑不已的问道:“那老道士可曾发现了你?” 大牛道:“没有。他好像在睡觉……” 颜光甫一怔,旋恍然而悟。直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你怎么笨得如此可怜,难道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么?” 大牛张口瞪目道:“师父,你不说,俺倒真没想到;你这一说,再想想,那老道敢情真是死的。难怪俺向他比手划脚厂老半天,他只是坐着,不理不睬的……” 颜光甫恨得牙痒,却又无可无何,急道:“叫。祖宗!你现在明白了,还不快去!” 大牛讪讪傻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别跟俺闹着玩。俺是你的徒弟,你老人家干嘛叫俺祖宗” 颜光甫厉声大喝道:“蠢物,快去!” 大牛吓了一跳,忙点头道:“是!俺这就去了。”一吸气一缩身,重又沉入水中。 岸上四人全伸长了脖子,瞬也不瞬凝神而待。刹那间,潭边寂然如死。其实人人心中都像煮开了的水,心血沸腾!期待着大牛再度浮起,手里捧着那两桶罕世难觅的千古神兵 除了这一点欲望相同之外,各人心中又分别暗怀着鬼胎……颜光甫盘算着如何取剑脱身,才不致遭受血魔和双妖截阻?血魔岑泰也在算计着,一旦神剑出水,应该怎样监视颜光甫使诈?怎样预防双妖出手抢夺?至于黑白双妖,当然更是满肚子圈圈点点,早已拿定主意,只等大牛取得神剑,立即冒死出手硬夺。假如不能得手,宁可斩断长藤,使大牛和神剑一齐沉入潭心。错开今天,再等下手的机会。 双妖夫妻心性相通,互望一眼,各自提聚毕生功力,缓缓移步向颜光甫和血魔岑泰欺近,以备随时发动……但奇怪的是,大牛三度入水,已经将近顿饭之久,竟一直未见再浮起来。 颜光甫握着长藤的手心,渐渐渗出了汗水;刚想扯动长藤催促大牛,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正由远而达……颜光甫心神猛震,急急招呼道:“岑兄仔细,天心教高手赶到了!”话声甫落,十来条人影已捷逾飞虹暴射,一涌进了谷口。 转眼间,人影连翩已抵潭边。天心教群雄由雪姑为首,古月道人和天南三鬼随后;其余虎面行者以及三名剑婢,一字儿排开,登时将水潭团团围住。 血魔岑泰一眼瞥见对方阵中竟有古月道人和天南三鬼,但若古月道人和三鬼联手,阎罗针再霸道,恐怕也不易奏效。何况还有黑白双妖在一旁虎神眈眈!局面险恶,千万大意不得! 雪姑冷眼疾扫,黛眉顿涌杀机,叱道:“是谁胆敢伤本教弟子,擅入本教禁地?” 血魔岑泰和颜光甫默然不应,佯装没有听见。黑心秀士蓝明诗一抖肩胛,讥笑道:“颜老哥,岑老哥,大丈夫敢作敢当,二位怎么不出声了?” 他不仅“黑心”,而且“滑头”这话一方面挑拨血魔岑泰和颜光甫;一方面也等于为自己卸脱嫌疑,表示“人不是我们夫妇杀的”。 颜光甫存心装聋作哑,眼睛望着水潭,来了个相应不理。 血魔岑泰却忍耐不住,冷哼道:“姓蓝的如果怕事,何不躲远一些……”语声微顿,怒眉一轩,转向雪姑傲然又道:“老夫只知潭中藏剑不容他人染指,不懂什么禁地不禁地!只怪资教两名弟子运气不佳,遇上了老夫的阎罗飞针。” 雪姑怒目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狂妄?” 血魔岑泰冷笑道:“凭你也配问老夫的名号?” 雪姑勃然大怒,举手一指,叱道:“’摘下了!” 锵三名剑婢同时探臂掣剑,刚要动手,“笑面无常” 屠开方忽然沉声道:“且慢!”接着,疾步而出,先向雪姑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拱手环揖,含笑道:“岑兄、蓝家兄嫂和颜仙翁,都是名震武林的绝世高人,且容小弟为各位引介一下。 这位雪姑娘,乃是本教副教主,武林奇葩,巾帼奇女……” 颜光甫全神注视水潭,充耳不闻。血魔岑泰仰面向天,倔傲不理。性子火爆的白骨夫人刘香琴却冷哼了一笑,陈道:“好一副卑额奴膝的模样” “笑面无常”屠开方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又道:“咱们天心教上自老菩萨,下至合教同门,一向敬重成名前辈。尤其老菩萨求才若渴,对十三奇高人无不礼遇推崇。方今天下纷乱无主,天心教应运而起;小弟等均已先后受聘人教,荣任护法c今日难得与四位巧遇,小弟愿代本教老菩萨以挚诚相邀,礼聘四位人教。享荣华。共富贵……” 血魔岑泰冷冷问道:“咱们如果入教,不知会担任什么职位?” 屠开方忙道:“自然也是总教护法高位……” 血魔岑泰一声冷嗤,鄙夷地摇摇头道:“那是奴才狗腿子干的,未免太委屈咱们了。” 说完,纵声大笑不已。 屠开方一张白脸顿时胀得通红,好一会,才阴恻恻答道:“小弟是一番好意,岑兄如不领情,只怕今日难离此谷。” 血魔岑泰傲然道:“神剑未得,请我走我也不走;神剑到手,料想也没有谁拦阻得住我。” 雪姑黛眉一挑,冷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岑前辈这话不嫌太过自信?” 血魔岑泰耸肩晒道:“谁要是不服气,不妨先试试老夫的阎罗针。”一语甫毕,虎面行者“呛啷啷”抖动手中月牙方便铲,飞身直扑了过来,厉喝道:“老匹夫,卖什么狂,接招!” 铲上铜环声起,劲风已临头顶猛向血魔岑泰砸来。 血魔岑泰冷笑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华?”一拧身,红影轻闪,让开了铲势;右掌迎面疾吐,七枚阎罗针激射而出——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六章 大智若愚 虎面行者挟怒出手,一铲落空;猛力一带铲尾,挥铲横扫。第二招才使出一半,攀觉银光耀眼,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乍合又分,只听虎面行者一声惨叫,她了方便铲,路踉跌出七八步:“砰”地摔倒,四肢一阵抽搐,登时气绝。七枚长针一支不漏,正分别插在虎面行者双眼、双肩和咽喉要害上。 血魔岑泰存心以杀立威,照面之间击毙了虎面行者;虽然震住了天心教其余高手,却没料到反予黑白双妖可乘之机。原来双妖一直隐忍未动,全因惮忌血魔的“阎罗七针”;这时见他七针一并出手,那肯放过这一瞬良机?夫妻俩一声不响,各摆兵刃,趁隙疾扑而上。 蓝明诗怀恨适才险些伤在飞针下的旧仇,一出手便是煞招频施,不容血魔岑泰有抽空取针的时间。刘香琴更是双剑翻飞,紧攻不辍,剑峰片刻不离血魔近身。岑泰空手应战两人,不免稍落下风。只气得怪叫连声,全力展开“血影身法”,窜跃腾挪,却无法摆脱双妖围攻。 “笑面无常”屠开方见机不可失,急忙低声对雪姑道:“姑娘,该下手了。” 雪姑扬手道:“三位护法语监视血魔和双妖,道长助本座对付颜光甫,芙蓉等三婢随时应援并防外敌。”分配完毕,正要发动,水潭中忽然出现奇景…… 这时,天刚入夜。那深不可测的水潭中央,墓地涌起一片颤动的光华;映得整个水潭彩霞缤纷,灿烂夺目。就像是一朵奇异的花蕊,由潭心血四周展开;一层层,一圈圈;生生不已,绵绵不辍。 天心教群雄顿被水中奇景所吸,人人屏息凝注,忘了出手;甚至正在激战中的血魔岑泰和黑白双妖,也各自撤招跃退,停止了恶斗。颜光甫更是心喜欲狂,两手紧握长藤,急急向上收扯。 潭中光华迅速地上升,不消片刻,万道毫光倏忽一聚。水花翻处,大牛从水里冒了出来。只见他喜孜孜高举着右手,手上一红一白两道光芒伸缩跳动,正是两柄奇形古剑。 宝剑无鞘,故而锋毫毕现,耀眼夺目;剑桶上满嵌珍珠翡翠,故而泛起无数灿烂彩光,直令人心慑神曳,不可逼视。正是:多日风传,一日获得证实,怀玉深潭藏剑,果然出世了。 颜光南眼中碧光暴射,伸出颤抖的手,向大牛连招;一面沉声叫道:“好徒弟,快把剑交给师父……”潭边群雄尽被这句话惊觉,双妖同声厉啸,立即飞身向系藤大树下扑了过去。 雪姑纤手一挥,娇呼:一动手!”刹那间,人影纷乱,叱喝四起。天心教和黑白双妖目的相同,都想一举抢先控制住系藤那棵大树。因为大牛尚在水潭中,势非借长藤攀沿登岸不可;谁能控制那根长藤,谁就等于控制了大牛,才有希望夺获神剑。 颜光甫叫道:“岑兄,务必抵挡一下。只须片刻,绝世神剑就是你我的了……” 血魔岑泰厉吼道:“颜老哥请快取封,阻敌之事,有我岑某人。”喝声未毕,振臂连扬,洒出大篷淬毒阎罗针。 天心教中古月道人和天南三鬼都识得阎罗七针的厉害,连忙各自发掌护身;前扑之势,顿时一窒。黑白双妖更是早有准备,剑扇交舞,仰身又退了回去。 血魔岑泰一连发出两把阎罗针,虽然未曾伤到人,总算把近十名武林高手逼退。但当他再度探手入怀,一摸之下,才发觉囊中阎罗针已经只余两支了。他因自恃飞针百发百中,一向随身所带毒针不逾二十支;初未料到一日之内竟会连续遭遇这么多劲敌,以致囊中毒针几乎耗尽。 扣着那最后两支毒针,血魔岑泰不禁泛起寒意。这两支毒针还要准备对付颜光甫毁约,此时无论如何不能再浪费了。于是,心一横,放下了毒针,空手从革囊抽回;功凝臂肘,横掌待敌。 黑心秀士蓝明诗何等眼尖,早从血魔神情变化,推测他囊中阎罗针必已告罄:“唰”地抖开折扇,和白骨夫人刘香琴重又飞扑过来。双妖一退又进,前后仅只瞬间工夫,天心教自然不甘落后,呼喝连声,也纷纷蜂拥而上。这一来,血魔岑泰孤掌难鸣,立陷险境。 颜光束瞧见,不仅不忧,反而暗自窃喜;只要尽快从大牛手中取得神剑,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脱身机会。趁血魔岑泰独臂苦战之际,颜光甫屈膝俯跪潭边,把手伸得长长的,向大牛叫道:“好徒弟,快!快把宝剑递给师父!” 大牛一手掣剑,一手拉着长藤,惊愕地问道:“师父,他们都是干啥的?为什么八九个打一个?” 颜光甫焦急地道:“你别多问,快把宝剑给我……” 大牛摇头道:“可是,俺空不出手,动不了。这鬼潭水急得很!” 颜光甫连忙拉动长藤,将大牛拖近岸边。大牛距岸渐近,伸出左手叫道:“师父,拉俺一把,俺实在没力气了。”颜光甫只好探手让他握住。万不料大牛忽然用力一扯,竟将颜光甫扯落潭中。 老奸大吃一惊,慌忙反手欲扣大牛腕肘;不料五指一转,却扣了个空!再想提气纵身,抢握长藤,也没有抓到。潭水中暗流汹涌,只一漩,早将颜光甫吸进潭心漩涡。可怜老奸空有一身出类拔革武功,连呼喊也来不及,便沉入潭底去了。 大牛借那一扯之力,爬上了岸;一只手提着一柄宝剑,扬目四望,高声叫道:“师父! 师父!” 血魔岑泰闻声回顾,心神顿时振奋,沉声道:“大牛,快把剑给我!” 大牛瞪眼道:“为什么?这是俺师父要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血魔岑泰一急之下,顾不得恋战,身形暴起;血影横空,闪电般探手向大牛疾扣了过去。大牛似被激怒,大喝道:“怎么?你想抢!”突然翻起左臂,迎着血魔岑泰就是一剑。 这一剑劈出,竟然是“擎天七式”中一招“长虹射日”。 血魔岑泰骇然一惊,忙不迭缩手撤掌;大袖一拂,斜掠飞退。 饶是他退得快,右手半截衣袖,已被剑锋斩断。 大牛挥出二剑震退血魔,扭头便跑,一面仍不停地叫道:“师父!师父……” 黑白双妖和天心教并不知道大牛的来历,一见血魔岑泰撤身,立即纷纷衔尾疾退,人影错乱,宛如蝗群蔽空。双妖起步略走,转瞬已追到大牛身后。蓝明诗一收折扇,掉转扇柄,如飞向大牛背心点落。 以黑心秀上蓝明诗的功力来说,这一扇自是十拿九稳。孰料扇柄尚未触及背心,大牛突然一个转身,右手剑业已横扫了过来;用的却是擎天七式中第六式“六辔奔雷”。蓝明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扇柄疾沉,缩身暴退。只觉寒芒掠顶而过,头上一幅文士巾已被削去大半。 刘香琴适时赶到,急忙问道:“可曾受伤?” 蓝明诗摇摇头,咋舌道:“这莽汉不知是颜光甫的什么人,一手擎天剑法,至少已有六七成火候。” 刘香琴扬自扫视,见大牛又奔出十丈外,气得一跺脚,喝道:“再追,今天非把这家伙宰了不可厂二人腾身再起,一步之差,已被天心教群雄抢先越过。 大牛所奔方向,似往谷底;虽然跑得并不太快,但每当有人追近,总被他突出奇招,挥剑扫退。天心教狂自人多势众,竟截他不住。眼看奔近密林边,大牛却忽然折转;沿着水潭绕了一匝,身法突然加快,反向谷口而去。 这一来,众人才发觉上当。敢情他是有意以退为进,先把众人诱离谷口,以便夺路脱身……众人既惊且怒,呼啸连声,纷纷展开身法,抢先超越拦阻。一时只见衣袂振风,人影怒射,其速如飞! 大牛功力终不如在场十余名武林高人深厚,不瞬间,又被追及。血魔岑泰的“血影身法”最快,一连几次飞纵,由双妖、三鬼身侧抢掠而过,当先截住了谷口去路;接着,雪姑和手下三名剑婢也一拥而到,登时把大牛围在核心。 双妖到得稍迟,情急之下,立施煞手;双剑一扇互为呼应,直向天心教的包围圈硬闯进去。血魔岑泰反被挤在外圈,不禁勃然大怒!一探革囊,将最后两支阎罗针取了出来,科手射向雪姑。雪姑正挥剑猛攻大牛,幸亏“笑面无常”屠开方出声警告,慌忙纵身闪避,才躲开了两支阎罗针。血魔岑泰得此空隙,疯魔般抢掌冲入,又和双妖打了起来…… 混战之下,谁也不甘落后,也不辨敌友。反正大家都志在抢夺神剑,既怕自己落后吃亏,更不愿大牛落在别人手里。血魔岑泰和双妖才拆了数招,天心教重又合围;于是,三人又捐弃前嫌,并肩联手拒杭天心教。 小梅在密林中见此情形,忍不住拔剑而起,沉声道:“天心教人多势众,大牛只怕不易脱身。走!咱们快去助他一臂之力。” 梅剑虹道:“在场大半都是十三奇成名高人,咱们应该怎样帮他呢?”。小梅跺脚道:“现在管不了这许多!趁他们互相牵制,无暇兼顾,咱们用布巾蒙着脸,悄悄掩杀过去。如能接应大牛冲出谷口,且别走远,就在附近隐藏一下。他们互不信任,必然抢着追赶,决想不到咱们会藏在近处。” 两人商议了一阵,匆匆以布巾掩住面庞,正准备出林接应大牛;突然一声清啸震破夜空,由谷外迅捷无比地传了进来。 梅剑虹急忙拦住小梅,低声道:“慢一些,先弄清来人是谁再说……,,啸音划空掠过,谷口突现四条人影,一眨眼,已经抵达水潭边。 为首,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器宇轩昂,英姿挺拔,潇洒如玉树临风。少年下首,紧随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少女,娇慷婀娜;从身材和衣着推断,年龄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其余两个,都是半百以上老人。右边一人年约五旬,瘦削精悍,双手特长;左边一人却生得矮而粗壮,满头银发,年纪总在九旬开外;左目已少,但十分威猛。 这老少男女四人都赤手空拳,没有携带任何兵刃;而且都以黑纱蒙面,只露出眼部。四人联袂飞纵,身法一般无二,显然都有一身精湛深厚的武功。 来人一现身,潭边混战已及时停止。无论天心教、黑白双妖或血魔岑泰,都被四个蒙面人威势所慑;却又猜不透人家来意,所以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啸声、人影同时静敛。那为首蒙面少年目光疾扫,轻轻一挥手;身侧两名老人立即分左右抢出,四掌齐飞,攻向距离最近的古月道人。古月道太仓促发招应敌,“砰”然一声震耳巨响,竟被对方掌力震得倒飞而起;落地时一连几个银跄,险些摔落潭中。 堂堂名列十三奇的古月道人,一招之下,便遭挫败。这骇人威势,看得在场众人个个倒抽凉气,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两名蒙面老人身躯微转,四掌齐出,又向天南三鬼劈去。 三鬼自忖强不过古月道人,那敢硬接?忙不迭闪避开去。两名蒙面老人也不追逼,昂然跨步,直透重围。天心教虽然人多势众,竟无人敢缨其锋;黑白双妖和血魔岑泰也被当前情势所摄,怔怔地忘了出手截阻。 两名蒙面老人在前开路,那少年书生和长发少女缓步随后;一路居然毫无阻碍,走到大牛身前。蒙面少年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向大牛扬掌一照,低声道:“请将双剑赐交。” 大牛望望少年拿中物件,露齿一笑,道:“这些家伙都不好对付,可得小心些!” 蒙面少年点点头,道:“请放心吧!” 大牛不再多说,立即将两柄宝剑递给了蒙面少年。蒙面少年拱手道:“多承辛劳,容待后谢。”顺手将其中一柄交给长发少女,一旋身,老少四人同时掠空纵起。 可笑四周高手,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从容人围,镇静交谈,还在糊里糊涂凝神倾听;直到蒙面少年从大牛手里取去宝剑,撤身欲走,才一个个从懵懂中惊醒过来。 血魔岑泰首先厉喝纵起,挥拳击向为首蒙面少年,叱道:“小辈,留下刻来!” 那少年冷冷一晒,左掌斜翻。只一圈腕,已将血魔掌力卸去;右手剑却疾然点出。锋搞所至,直指血魔岑泰右肩。岑泰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剑。一声闷哼,倒撞落地……” 就在岑泰中剑的同时,黑白双妖也横空跃起,剑扇并举,卷向长发少女。 长发少女毫不畏怯,同样左掌右剑,分迎蓝明诗和刘香琴。双方真力甫接,蓝明诗猛觉不妙。原来那长发少女看似年纪甚轻,掌力之浑厚刚猛,竟不在黑心秀士之下。扇掌遥遥一触,身材矮小宛如幼童的蓝明诗险些吃了大亏。 蓝明诗连忙振腕加力,毕生修为墓地发出,同时低喝道:“香琴,千万全力出手,这丫头不简……”最后一个“单”字还没出口,那长发少女突然一挺纤腰,娇躯疾升数尺;右掌一缩一带,竟将蓝明诗所发真力引向白骨夫人刘香琴。 双妖夫妻全都扑空。刘香琴慌忙撤招,白骨剑几乎戳在丈夫心窝。蓝明诗却收势不及,直将老婆震得险些吐血。及待翻落实地,刘香琴气得眼中冒火,蓝明诗吓得张口瞪目,长发少女早飘出数丈之外了。只见两名蒙面老人断后,连劈三掌,震退了三名剑婢和天南三鬼。 老少四人转袂腾身,转眼已冲出谷口。 雪姑急怒交加,沉声喝道:“追!”飓!飓!人影连翻射起,狂风般紧追了下去。双妖微一错愕,也飞步随后追出谷外。大群人宛如流星赶月,霎时都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血魔岑泰身受剑伤,起步稍迟;正待蹑踪追赶,却被大牛拦住道:“岑老前辈,别忘了,还有一件东西。” 血魔岑泰一怔,喝道:“什么东西?” 大牛笑嘻嘻伸出左手,道:“老前辈的阎罗针都淬过毒,那独门解药不好配制;你一走,俺这条命岂不是没救了么?” 血魔岑泰精目疾转,冷笑道:“要解药容易,你得先把自己师承来历对老夫实说;并且把那四个蒙面人的身份告诉老夫。你可愿意?” 大牛笑道:“如果不愿意呢?” 血魔岑泰嘿嘿笑道:“只怕由不得你……”说着,吸一口真气,凝聚功力,缓步向大牛欺去——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七章 侠踪再现 大牛憨笑如故,摇摇头道:“岑老前辈,你别弄错了。俺若不看在你左手不方便,右肩又受了剑伤,你就是双手把解药送上来,俺还不知道肯收不肯收哩。” 血魔岑泰怒哼道:“些须微伤,你以为老夫就杀不了你么?” 大牛毫无畏怯之色,道:“你自然杀得了俺,但是,也有人杀得了你!” 血魔岑泰一惊,连忙游目四顾。空谷寂寂,并无人影。当下嘿嘿冷笑道:“小辈,你想恫吓老夫?” 大牛笑道:“俺是实话,你要不信,那也没办法。” 血魔岑泰迟疑了一下,道:“老夫纵横天下,饮誉半生,你纵有帮手又如何?” 大牛道:“如果那帮手也是纵横天下、饮誉半生的人,只怕老前辈要吃亏吧?” 血魔岑泰又是一惊,沉声道:“他是谁?” 大牛搔搔头,道:“俺师父。” 血魔岑泰大笑道:“你的师父?可惜他已经沉尸潭底,早喂了鱼虾……”话犹未毕,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佛号,一个苍劲的口音接道:“阿弥陀佛!施主因何背地咒骂出家人?” 血魔岑泰骇然一惊,猛旋身,攀见十丈外一块大石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霜眉银髯老和尚,双手合十,端然跌坐。岑泰心神巨震,不由自主倒跨了一步,失声道:“你……你是老和尚漫声吟道:“心似明镜台,身坠万劫中;大千本虚幻,缘尽自然空。岑施主何其健忘,连老油面目也不认识了?” 血魔岑泰脱口道:“大空禅师……”粮跄连退好几步,取出解药瓶掷在地上。血影破空飞射,只一闪,已逃出谷外。 大牛上前拾起药瓶,笑嘻嘻走到大石边,向老和尚躬身一礼,道:“师伯,您老人家到了多久?怎么一直没见您藏在石头后面广老和尚伸个懒腰,从大石上跳了起来,笑道:“还说呢! 躲躲藏藏可把我老人家整惨了。我本不想现身,当初没料到会碰上血魔,你又被他扎了一针;不吓唬他,解药怎能到手?” 说着,接过药瓶,拔开瓶塞嗅了嗅;然后倒出一粒给大牛服下,却把其余的小心翼翼揣回怀中,笑着又道:“不枉受些委屈,有这瓶解药,从此不必担心血魔岑泰的阎罗七针了。 做一次假和尚,总算没白做。” 大牛问道:“师伯名气不在大空禅师之下,何须假冒呢? 难道师伯打不过血魔?”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你知道什么!血魔岑泰狂傲一生,只畏惧老和尚一个人。师伯就算打得过他,那有这样容易把解药弄到手?”一面说着话,一面举手揭去顶上假头皮和戒疤,取下脸上薄膜面具。原来竟是个断眉、白发、七旬左右的老人。 大牛笑道:“师伯,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把这些易容法儿教给俺可好?” 老人挥手道:“那得等以后再说,现在咱们也该走了。小子,去把那一篮干粮找出来带着,咱们这几天还得用它。” 大牛问道:“事都办完了,还带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做啥?” 老人吹胡瞪眼道:“你别多问,乖乖给我带着。再去替师伯办一件事,易容之法还有指望,否则,体想师伯会教你。” 大牛一吐舌头,连忙背起干粮篮子,笑道:“师伯,甭骂了,俺这不是已经带着了吗?” 老人笑喝一声:“走!”老少二人展动身形,扬长出谷而去。 梅剑虹凝目注视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剑眉紧皱,低声沉吟道:“咦!奇怪,怎么会是他呢……” 小梅诧问道:“你在说谁呀?” 梅剑虹道:“刚才那假扮和尚的老人。” 小梅又问:“他是谁?” 梅剑虹一字一顿,拖长了声音,缓缓道:“千面神丐朱烈。” 小海轻呼道:“难怪!除了他,谁会干面幻形之法,我怎会没想到……” 海剑虹皱眉道:“可是,千面神丐分明已经归顺天心教我在天湖曾经亲眼看见过他;现在他怎会突然出现,而且又明明在帮助别人,跟天心教作对?” 小梅一怔,道:“你是指那四个蒙面人?” 梅剑虹颔首道:“正是,那四个蒙面人武功都高得出奇,使人猜不出是何来历。尤其为首的书生,似有几分熟悉,就像曾在什么地方遇见过……”话未说完,小梅突然飞快地伸手掩住他的嘴;同时用力将他拉下卧倒草丛里,然后凑在他耳边哑声说道:“快看!那水潭边好像有东西在动。” 梅剑虹顺着所指方向望去,不禁吃了一惊。一点也不错,潭边草丛正籁籁摇动。不一会,从水里爬上来一个人,赫然竟是碧目仙翁颜光甫。 两人连忙屏息隐卧,凝目偷窥。只见颜光甫浑身衣衫尽湿,发上还挂着泥污水珠,疲惫不堪的爬上岸边;双腿和鞋袜满沾泥沙,既萎顿,又狼狈。一望而知必是在潭底吃了许多苦头,才捡回了一条老命。 星月昏暗,空旷的山谷中,只有无边寂寥和阴森。碧目仙翁额光甫调息良久,从大树下抬回拐杖,仰天切齿咒骂道:“小畜牲,你们记住了!有一天落在老夫手里,我若不把你们剥皮抽筋,誓不为人!”骂了一阵,才拄着拐杖恨恨而去。 小梅待他去远,不觉悟嘴“噗呼”笑了出来,说道:“听见了没有?老好连咱们都一齐恨上了。以后碰见他,可得小心点。” 梅剑虹耸肩笑道:“这也难怪。他原指望咱们替他把守谷口,咱们不但没帮忙,反替他引来天心教大批强敌。” 小梅一掠秀发,又笑道:“那大牛装得真绝!傻呵呵的,料不到还有这一手。颜光甫平生惯会使奸弄诈,这一次,真是阴沟里翻船,八十老娘倒绷孩儿……” 梅剑虹接道:“岂仅颜光甫,咱们何尝不被他骗苦了。” 小梅道:“刚才听他称呼千面神丐为师伯,敢情他是丐帮弟子?” 梅剑虹不解道:“若是丐帮弟子,怎会‘擎天剑法’?” 小梅道:“这有什么稀奇,现在擎天剑法早已流传天下,各门各派都会。” 梅剑虹摇头道:“就算会,也不应该那样熟练精纯。你还记得咱们在浮梁跟他打架的时候,他施展过一招掌法,十分玄妙,绝非平常武功。我看,也许他跟那四个蒙面人有些关系小梅心中忽然一动,忙道:“你提起那四个蒙面人,我也觉得奇怪。那为首的书生,无论装束、身材和口音,都像极了一个人……” 梅剑虹脱口问道:“像谁?” 小梅寻思了一下,方道:“好像咱们要去找的江涛……” 梅剑虹用力一击掌,眼中精光陡射,跌足道:“不错,一定是他,难怪我总感觉眼熟。 唉!当时怎么会想不到,以致交臂错过……快!咱们快追!”一把拉住小梅,迈开大步,飞一般追出谷外。 一夜易尽,转瞬间,红日又爬上了东山。 就在距离“双剑潭”不足十里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奇峰。这座山峰乍看之下,除了险峻挺拔之外,似乎毫无“奇”处。但是,如果有人稍为留意的观察一下,一定会发现峰上有桩与寻常山峰大不相同的现象,那就是峰腰西边林木苍翠,而东边却光秃秃寸草不生。 不过,因为这座山峰西边正倚邻“双剑潭”;即使有人经过东面,看见那光秃秃的山壁,也只当土质不宜草木生长,谁都不会留意这古怪的现象。当然,更不会有谁想到那光秃秃的峰腰上,还有一个更古怪的石穴。 那石穴贯穿整个峰腹,由西而东,两端各有出口;东面洞口比较小,西面则较大。以形势而论,西面应该算人口,东面乃是出口。偏巧那人口虽大,恰在林木掩蔽之中。出口虽无掩蔽,却窄小不易被人发现;又高俗峰腰之上,下临百丈峭壁任是武功再高,也无法凌空飞登。 这时候,旭日东升。火红的阳光照射在那寸草不生的石壁上,半个山峰就像被火烙烧过一般;而山峰西面密林苍茂,仍然显得阴暗。 峰西,林前深处,石穴人口的地方,正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在洞口附近抬取枯枝败叶,准备生火调制早餐。那少女一身黑衣黑裙,低着头,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在空地上支设烤架。枯枝分,放着三头已经剥皮洗净的野兔。长而柔的秀发,掩去她大半个面庞;但从她愉快神情和熟练手法看,这黑衣少女大约常住深山,已经习惯于这种薰烤野兽充饥的工作了。 枯枝堆妥,烤架也安了。少女一撩顿边秀发,半跪在地上;既不用火折子,亦不用火石火绳,却用一双白玉羊脂似的纤掌,握着几片枯叶;放在掌中只一揉搓,就着檀口轻吹几口气,枯叶就冒出一缕缕青烟来。 她刚将枯叶引燃,正想点起火堆;突然秀眉微颦,霍地旋身站起,沉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声甫出口,手中枯叶已电掣般向密林内弹去。小小一片枯叶,脱手竞快逾箭矢。只听林子里一声闷哼,叫道:“姑娘,别打!俺是大牛……” 少女微微一怔,低叱道:“什么大牛小牛!叫你滚出来,你没听见?” “听见了,就来啦!”随着呼叫声,林中跌跌撞撞奔出个莽汉,可不正是铁罗汉黄大牛。 大牛刚从地上爬起来,衣上还沾着枯枝败草;一手挽着那只沉重的干粮篮子,一手犹在胸前揉搓,哭丧着脸道:“姑娘,你怎么招呼也不先打一个,一开口就叫俺栽跟头?俺又不是自己要来,是俺师伯叫俺送干粮来的……” 黑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原来是你,那真抱歉得很。 谁叫你躲在林子里鬼鬼祟祟的!快看看,打伤哪儿没有?” 大牛一怔,道:“姑娘你认得俺?” 少女笑道:“怎么不认得!昨夜多亏你替咱们入潭取剑,难道你自己倒忘了?” 大牛猛然一顿足,用手指着黑衣少女笑道:“哈!俺说有些面善呢!敢清昨夜你用布蒙了脸,难怪俺认不实在。” 黑衣少女笑着点头道:“我叫周青青,刚才鲁莽得罪,你可别见怪。” 大牛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好在俺学过挨打的本领,只不过摔了个跟头;差一点把干粮跌翻倒是真的。” 周青青招呼道:“请过来吧!我带你去见咱们少主人去。” 大牛迈步而上,跟随周青青来到石穴前,洞中已缓步迎出三人。 最前面,正是“天龙门”当今掌门人江涛,紧随左右的是两位护法“独眼”周刚和“铁臂仙猿”姚健星。三人都未再蒙面,周刚和姚健星手中,分别捧着昨夜捞获的那两柄奇形古剑。 大牛连忙放下干粮篮子,倒身便拜,道:“大牛拜见江少侠。” 江涛微笑举手,虚空轻托,道:“黄兄不必多利,请坐下说话。”大牛才屈膝,忽觉一股无形力道将自己凌空托起;身不由己,已退坐在后面一块大石上。诧得两眼直翻,张口结舌,心里噗通乱跳。 江涛在洞口盘膝坐下,含笑向周。姚二人摆手道:“两位前辈也请坐下吧!”周刚和姚健星只躬身应了一声,并未落坐,却在江涛身后并肩侍立。” 江涛目光深注,和蔼地道:“昨夜多承鼎力,今日又蒙厚赐。盛意拳拳,在下深感汗颜,谨先致谢。” 大牛摇头笑道:“江少侠,求你别跟俺说客气话。俺是个粗人,你说的俺不懂,俺想说又说不上来,不如两免的好。” 江涛微微一笑,问道:“朱老前辈因何未见同来?” 大牛道:“俺师伯说,他不能来了。” 江涛一怔,诧道:一为什么广大牛搔头道:“俺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是不会来了;只叫俺带了一封信,你看看吧!”说着,掀开食篮,取出一幅布巾,递了过去。 江涛连忙展巾看视,只见巾上用黑色汁液密密写着许多字。匆匆看罢,不禁变色而起,急问道:“朱老前辈离去多久了?” 大牛道:“他老人家送俺到峰脚下,天还没有亮;现在大约是走了一个多时辰。” 江涛长叹一声,废然跌坐下来,啼啼道:“唉!这是从何说起呢…”——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八章 石室异僧 铁臂他猿姚健星躬身问道:“少主人何出此言?” 江涛黯然长叹一声,却没有回答,只顺手将布巾递给了他。姚健星急急展开布巾,只见巾上写道:“天湖一别,悬念良深。昨夜目睹玄功有成,故人无恙,经年杞忧方始释然也。 世情变幻,人海沧桑。余以衰迈之年,含愧天湖,屈志从贼,腆腼偷生,何颜重晤故人?然屈辱已成,热血难抑;耿耿于胸,因不能无言。系在旧识,曾共患难,明达如君,当不我弃耶! 武林浩劫难弭,天心猖獗,方兴未艾;而正道高人,非降即隐。其间诡谲,非片言可叙。合江湖恩怨纠缠,是非混淆,情孽丛生,敌友难辨。虽激愤而切齿,实投鼠而忌器。纵神剑在握,玄功绝世,困于桎梏,惟一叹而罢。此所以古月变节,雷神退隐,魔长道消,妖氛弥漫。究其根源,无他,皆缘梅剑虹一人而已。 梅剑虹身世堪怜,负血海深仇;集人世辛酸,懵懂而生,迷惆而活。其谜样家世,余不忍卒言。他回江湖相逢,务希善待。侯彼身世大白之日,方是天心教破败之时,切盼懔惕牢记此语。 师侄大牛天性纯孝,浑金璞玉,惜未琢磨。余飘泊无定,今后混迹草莽,恐不复再现武林。特命驰书送粮,企使追随左右。倘能蒙君提携,入天龙门户;异日祛魔卫道,亦堪充一臂助耳。 君获奇缘,又得神剑显辅;仗剑江湖,前程未可限量。然须广增侠誉,普结同道,先历艰困,方可励志淬强,振衰起敞。大丈夫扬名声,显师门,当以豪义为主,并非仅凭玄功神剑。半山石穴中另具奇景,愿君携剑一探,或有所遇。临别不胜依依,草就此巾,预祝成功。” 市巾上字迹既小又密,姚健星一口气看完,双手将布巾交还江涛,惑然道:“平面神丐一向以刚烈著称,但这布巾上所言,却嫌含混不清。难道他和那梅剑虹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江涛寻思半晌,也不得要领,沉吟道:“记得从前在天湖认识朱老前辈时,他尚未改火爆性格,一心混入天湖要找古月道长的晦气;可是,后来他忽然归顺了天心教,提任总教首席护法。如今信中又为古月道长变节之事解释,并且说都是为梅剑虹一人而起。叫人越想越糊涂,猜不透其中原因。” 周青青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既然猜不透,就留待将来再说好了。” 江涛叹道:“我闭居石室一年,苦练本门武功。只说返回中原,就可以破解一年前在天湖所怀各种谜团了;不想昨日与朱老前辈匆匆一面,未及细叙。现在连他也飘然引去,这些哑谜,只怕永远也猜不透了。” 铁臂他猿姚健星含笑安慰道:“十三奇中正道高人为了那位梅剑虹,非降即隐,似乎都不愿与天心教作对。咱们只要找到梅剑虹,就不难获知其间隐衷。” 江涛苦笑着摇摇头道:“他连自己的身世来历都不明白,那里会知道隐衷所在!”说到梅剑虹,使他不期而然又想到情深似海的小燕儿。一声唱叹,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朱老前辈总算脱身离开了天湖。咱们还是暂时放开天心教的事,且照信上所示,探一探这石穴内究竟有什么奇景吧!” 独眼周刚连忙低声道:“此洞深不可测,或许蕴藏着凶险。少主人身为掌门之尊,不宜涉险轻人;老朽愿代少主人入洞一探。” 江涛道:“老前辈匆须过虑,纵有些凶险,我也能够应付。” 姚健星接道:“少主人果有兴致,我等就随侍一同前去。” 江涛摆手道:“这却不必。此地仍在怀玉山,须防有人闯来。两位老前辈如若不放心,叫青儿随我同去好了。” 周青青欣然道:“爷爷,您老人家放心,有我随少主人去,包准万无一失……” 独眼脸色一沉,喝道:“丫头且慢夸口,随传少主若有差池,你也别想活了。” 姚健星笑道:“青儿熟稔本门武功,足堪护卫少主人安全。 但为谨慎起见,少主人进入石穴查探,最好不要超过一个时辰,以免我等悬虑。” 老少五人席地而坐,各用了些干粮山泉。周刚和姚健星把两柄无鞘古剑都交给周青青,又细细叮嘱一番,才上她陪同江涛鱼贯进入石穴。 那石穴外窄内宽,进入洞口,是一间山壁整齐的石室;江涛等四人昨夜便在这间石室中安歇。但靠近底壁,有一块方石掩蔽着另一个低矮的黝黑洞门,才是通往绝峰对壁的途径;江涛等人却没有试探过。 周刚移开方石,让江涛和周青青躬身进入矮门,自己便与姚健星双双盘膝跃坐在门侧守护;大牛则在石室外担任了望。 石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辨五指,所幸门内并不太低,尚可挺直举步。江涛和周青青刚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突然发觉这儿与外间石室虽仅一门之隔,气温竞相差极大人在石室中尚有暖意;一人洞门,立感阴寒刺骨,仿佛速然踏进冰天雪地一般。 江涛暗觉惊讶,默运真气抵抗洞内奇寒,轻轻向周青青道:“山腹洞穴,理应温暖才对;这里寒气甚重,必有蹊跷,咱们可得格外小心些。” 周青青笑道:“苗疆蛮荒也有这种外暖内寒的山洞;大都因为山腹下藏着地底阴河。有时候遇上温泉,洞里又会比外面热得多,这也不足为奇。” 江涛点点头道:“话虽不错,但咱们昨夜在外间石室安身,并无丝毫异样感觉;一进这座石门,便有这种奇怪发现。其中定有缘故,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周青青道:“这里有两柄剑,咱们各带一柄;我替少主人探路。”说着,把一柄泛射红光的古剑给了江涛;自己提了那柄隐现白色光华的古剑,当先举步向前行去。 江涛接剑在手,又生异感。原来那柄泛射红光的古剑一人掌中,身上寒意忽然减轻了许多;一阵阵暖热,由剑柄直达心腑,就像握着一只暖炉。他心里暗暗称奇,却未开口;横剑护住前胸,紧随在周青青身后。 借着剑上光华,洞中形势隐约可辨。看起来,所经之处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每隔五六丈,甫道必定折转;忽左忽右,颇为难行。弯弯曲曲走了顿饭光景,竟然又转回原来人洞的地方了。 周青青“咦”了声,道:“真是怪事,路只有一条,怎么又走回头了呢?” 江涛沉吟道:“你在前面探路可曾发现岔道?” 周青青道:“绝对没有!我一直沿着甬道往前走,途中根本没有第二条通路。” 江涛剑眉微皱,耸肩道:“莫非甫道中隐藏着什么迷门阵图不成?咱们再试试。这次由我探路,你跟在后面,倒要看看有何古怪。” 两人初入甫道时,本是周青青在前,江涛在后;现在只一转身,变成了江涛在前,周青青在后。事实上甬道狭窄,仅容一人行走;他们又没有在中途换过位置,甫道更无岔路,怎会互相变了前后顺序呢? 江涛天赋聪慧,略一思忖,疑云顿起。便用剑尖在右侧石壁上划了一个“十”字记号,然后领路前行。左转右折,行了许久,果然又回到先前人口。 江涛审视石壁,不禁恍然顿悟,笑道:“青儿,咱们上当了。这儿才是真正的入口,那一端只不过跟这里十分相似,却非同一地方。” 周青青奇道:“会有这种事?” 江涛笑道:“你不相信,咱们再回头一试便知。”举起古创,在石壁上划了一个圆圈痕印。两人转身仍循甫道而行,抵达另一端石门。一点也不错,壁上是个“十”字。 周青青嫣然笑道:“这鬼地方,看起来一模一样,害人多跑许多冤枉路。”纤腰一折,便向石门中钻去。江涛沉声道:““青儿,仔细些!”周青青笑应道:“不要紧……”话犹未毕,忽然发出一声轻呼,身形猛可倒射而出。江涛疾探猿臂,一把抄住她的娇躯,横剑旋身急退。定神打量,石门中并无异状,周青青却满脸惊怖之色。 江涛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周青青用手指着石门道:“里面有个人……啊!不是人,是个怪物……” 江涛惊道:“究竟是人还是怪物?你看见他是什么一个模样?” 周青青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模样,乍看像个肉球,又像有手脚头脸;但是,却没有身子,两只脚反长在肩膀上面……反正奇形怪状,叫人一看就从心底直打寒噤。” 江涛注目凝视石门,门内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不禁惑然又问:“你看出那怪物是死的?还是活的?” 周青青凝声道:“活的!我刚探头,就望见他的,正瞪着我直翻白眼……” 江涛紧了紧手中古剑,道:“既是活物,不须害怕,我进去看看……”周青青急忙拉住道:“使不得!怪物不比常人,洞里又施展不开,万一遇险,爷爷会责怪我。” 江涛安慰道:“青儿,别怕!假如洞里果有凶险,朱老前辈一定会在信里提起。咱们有神兵宝剑,又有一身武功,怎么能被区区怪物吓退?” 周青青皱眉想了想,道:“那么,还是由我去吧。少主人千金之体,闪失不得。” 江涛笑道:“我在梵净山石室中苦练了一年,本门武功烂熟于胸,正愁无机会一试火候。你们这样守护着我,简直把我当作三岁小孩了。” 周青青玉面微红,期期艾文道:“可是,爷爷吩咐过……” 江涛不悦道:“我是天龙掌门人,你究竟应该听我的话? 还是听你爷爷的话?” 周青青低头道:“自然应该听少主人的话。” 江涛笑道:“那就是了。现在我吩咐你守候此地,不许再拦阻我。” 周青青无奈,只得放了手;却把掌中古剑一并递给江涛,低声道:“少主人一定要去,请把这柄剑也带在身边,青地遵命在此守候。” 江涛接过古剑,微笑道:“你替我把守住洞口,假如那怪物逃出来,别让它跑了。”随将双剑分藏肘后,深吸一口真气,闪身贴近五门。 他凝神倾听,洞中毫无声息;沉声喝问了几遍,也不见任何反应。不禁感到为难起来,暗忖道:“石门低矮,无法窥察洞内形势,进去时又必须低着头。万一遭到袭击,的确令人难作防备……”心念微动,剑并左手;力贯右臂,骄指虚扬,一连向石门内点出三指。 梵净山密室苦练经年,江涛的“赤阳指”已较前精进数倍;三指点出,破空之声嘶鸣,石门已被无坚不摧的指风布满。趁此时机,江涛双剑前探,虎腰猛折;一低头,冲进了石门。 身入洞内,顿觉一股奇寒。他无暇细辨洞中景物,双剑盘空,身形疾旋,抢先护住要害。但洞里仍然安静如恒,并未遭遇任何袭击。正游目四顾,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年轻人,为何如此冒失?” 江涛骇然一惊,掠目回望,才看见这是一间奇特的狭长石室;横宽不过六尺,纵深将近丈五。人口这一边,山壁上结着极厚的冰层;石室另一端,却石焦岩枯,灼热如火。在这寒暑相差几同冬夏的石室正中,放着一张巨大的冰床,恰好将整个石室隔为两半。冰床上,俯卧着一个浑身赤裸的怪物不! 那不是怪物,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枯瘦、秃顶,身无片缕的老年增人。 令人惊异的,只是那老和尚身躯反卷,两只限由肩后扭曲反搁在肩头上,仅以胸腹和双手俯伏支持着身子;加上秃头无发,身课无衣,所以乍见之下,就象一个奇形怪状的可惊肉球。 江涛看清那老和尚并无恶意,心里渐渐镇定下来,抱拳问道:“老前辈,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独自居住深山山腹之中?” 枯瘦老俗也正用一只精光闪烁的眼神,炯炯打量着江涛;闻育轻哼了一声,道:“这是老衲避世隐居的地方,你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不答老衲问话,反倒盘问起老衲来了!” 江涛忙陪笑道:“在下昨夜寄往外间石室,不知此地已是前辈隐居之处……” 枯瘦老僧未待他说完,突然冷冷截口道:“你怎么不敢承认是朱化子唆使来的?” 江涛一怔,道:“不错,在下本不知山腹石穴另蕴奇景;承朱老前辈指引,才大胆入洞一探。但朱老前辈并没有事先提及大师隐居洞中。” 枯瘦老增冷然一笑,道:“那鬼叫化惟恐天下不乱。三天前,不知怎会被他寻到此地,老袖就知道必有无穷烦恼。如今果然教唆你前来扰我清修,真正令人可恨!” 江涛尴尬地道:“在下虽无意间打扰了老前辈,但此来并无恶意;老前辈如不愿多谈,在下告退就是。” 枯瘦老增冷晒道:“你既已来过此地,出去后再告诉别人;从此俗客接踵,老衲仍不得清静。” 江涛正色道:“在下可以发誓,决不把今日之事泄漏给他人……” 枯瘦老俗不屑地哼道:“发誓,发誓!动辄拿赌咒发誓当作口头禅的,必是寡言轻话之辈。这种人,老衲见得太多了。” 江涛微感不悦,便仍极力忍耐住,笑问道:“然则老前辈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枯瘦老增怒目道:“世上都是虚伪奸诈的小人,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江涛耸肩道:“无奈在下已经来过了,也见到了老前辈。 这却怎么办?” 枯瘦老增厉声道:“你以为仗着几招‘赤阳指’,老衲就把你奈何不得吗?” 江涛苦笑道:“在下不敢如此狂妄。” 枯瘦老憎哼道:“小小年纪,这般倡傲自负。不叫你吃点苦头,你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话声甫落,身躯倏昂,双掌轻拍冰床,似欲弹身跃起。但身刚腾动,忽又闷哼了一声,胸腹又重重掉落在冰床上。霎时间,脸色一片苍白,冷汗如雨,显得痛苦万分。 江涛不由自主跨近一步,探手欲扶,低问道:“老前辈怎么了?” 那枯瘦老僧气喘淋淋,有气无力地呻吟道:“完了!四十年苦修,毫无神益。老贼尼的手段委实太毒!事已如此,还有什么话说,你尽管杀了老袖吧……”江涛尚未回答,却听周青青在石门外着急地问道:“少主人,可曾看见那怪物?要不要我进来相助?”—— ocr书城扫校 第六十九章 空门三绝 枯瘦老增喘息不止,道:“你还带来多少帮手?叫他们都进来。老销反正只有一条命,宁愿一死,也决不会把摄魂心法告诉你们。” 江涛诚挚地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此来纯出无意,并非为什么摄魂心法而来。” 枯瘦老僧摇头冷笑道:“你不用骗我;三天前朱化子跟我噜嗦了许久,被我痛斥严拒。 你们以为威逼不成,又想软哄? 哼!任你千方百计,老油有一定之规。生死事小,要想骗学老衲的独门心法,那是做梦!”正说着,石门外周青青又大声叫道:“少主人,听见我的话了么?你到底有没有危险?” 江涛沉声道:“我很好,不须帮助。你安静等着就是,未得吩咐,不用进来。”然后又转向冰床上枯瘦老僧道:“老前辈放心,在下无所需求,也不会骗取老前辈的独门心法。只因不明老前辈何以匿身山腹,与世隔绝,看来又身负极重内伤。假如老前辈信得过在下,不知能否容我稍尽绵薄,助老前辈解脱困苦?” 枯瘦老僧默然良久,闪目问道:“你是谁?跟来化子是何江涛道:“在下姓江名涛,现掌天龙门户;与朱老前辈系师门渊源……” 老僧似乎吃了一惊,急急又问:“你年纪轻轻,竟执掌天龙门户,那白吟风呢?” 江涛肃容答道:“白老前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枯瘦老僧神色微震,幽幽一叹,凄笑道:“死了好!红尘无量苦,早死早超生!” 江涛黯然道:“能得解脱,固是大福;但莽莽红尘,芸芸众生,真能了无牵挂,摆脱尘缘纷扰,超生极乐世界的,毕竟不是容易。” 老僧点头唱叹道:“你虽然年轻,此言倒也颇近禅机。譬如老衲,被人暗下毒手,点破了天残大穴;要超脱,早该涅-了;却仍然困卧山腹,熬受了四十年无边痛苦。” 江涛讶道:“老前辈是被谁暗算的呢?” 枯瘦老僧废然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这也怪老衲一念贪嗔,罪有应得。” 江涛呐呐道:“晚辈疏失,尚未拜问老前辈法号上下?” 枯瘦老僧苦笑道:“多年前的旧名号,说出来你也不一定知道。” 江涛正色道:“山腹幽洞相遇,总是前缘,老前辈又何必隐瞒名号?” 枯瘦老僧幽幽问道:“你听说过‘空门三绝’这名号么?” 江涛搜索枯肠,一无所得,只好摇头道:“没有。” 枯瘦老增叹道:“这也难怪,空门三绝成名之时,你还没有出生人世。自从四十年前一场剧变,三绝便已消失江湖,不为人知了……” 江涛忙道:“老前辈想必是当年‘空门三绝’之一了?”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却未置答,只缓缓继续说道:“所谓‘空门三绝’,是指三位出家人。他们都不是中原人氏。包括一僧一道一尼。‘僧’是西藏普多蓝教教主,又号一瓢大师;‘道’是海南五指山的浮云子,又称离火真人;‘尼’是北天山心源庵庵主,又号虎牙师太。三绝本来天各一方,相距万里,彼此甚少交往;但有一年,却无巧不巧竟在行道途中不期而遇。 当时三人互相切磋武学,各擅独门绝技,都感倾慕不已;便结伴同行,畅游天下名山大川,傲啸云天,友情欢洽。谁知行到西湖,竟无意中在雷峰塔下发现两桶旷古神剑。那两柄剑,一名方邪,一名离火;相传乃是轩辕战量尤时,由水火二兽所化。不仅锋搞锐利,更能避水火、卜祸福,堪称绝世珍宝,可惜,这两柄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千古神兵,却为空门三绝带来了一场灾祸……”说到这里,一叹而止,竟没有再往下述说。 江涛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带来灾祸呢?” 老增感慨地道:“往事如烟,徒留余恨。老油已有十日未进饮食,你能为我取一瓢浆吗?” 江涛扭头四顾,石室中并无食物贮存,只在距离冰床约莫三尺处,山壁上有一石棺,槽内积着些淡赭色的泥浆;壁间则挂着一只破缺木瓢。他望望那污脏的浆水,剑眉频皱,道: “晚辈携有干粮,现存前洞石室,我叫他们送来……” 枯瘦老僧摇头道:“不必。老油四十年来,困卧冰床;渴饮泥泉,饥食泥浆,已经习已为常。你别看那泥浆污脏,却是山腹百树根汁所孕;老销饮用一瓢,足可数日不饥。” 江涛无奈,只好取下木飘,替他盛了一瓢泥浆递过去。那老僧接瓢一吸而尽,唱然道: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唉!禅心早定,心魔不生,又何致今日!” 江涛听得心中微微一动,恍然若有所悟;却不便道破,含笑问道:“老前辈被困四十年,仅以污泉泥浆维生,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间石室呢?” 枯瘦老僧苦笑道:“老纳伤在要害,真气涣散;若无这水火同源的山腹石穴,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江涛诧道:“怎么叫做水火同源?” 卷增道:“这座山峰内蕴冰泉,地藏火穴;老袖身下冰床,正在水火两穴口上。四十年来,老油籍天水地火之力,使内伤未再恶化;也仅着本门心法,压制地火,才使火穴未发。 否则,地火一旦爆出,虽未必山崩地裂,但这些石穴必已被火浆堵塞,附近也不会生长寸草。人兽遇劫,唯有一死。” 江涛似解非解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道:“老前辈以重伤之体,犹不忘悯惜万物,慈悲为怀,令人敬佩。假如老前辈果真是当年空门三绝之一,定能使那场灾祸消饵于无形。” 老增摇头道:“佛门虽大,亦难越度穷凶极恶。何况,当年老衲未必具此禅心。” 江涛又问:“空门三绝都是出家人,莫非不知祸殃将至,竟未趋吉避凶?” 老僧愤愤道:“出家人中贪婪奸诈之辈,多如恒河沙数;凶憎恶道,比比皆是。何况人有三人,剑仅两柄,焉能不起争夺?” 江涛趁机追问:“照老前辈这么说,当年三绝遭祸竟是因争夺两桶神剑而起了?” 老僧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是!得剑之初,三人莫不欣喜欲狂。当时倒没有想到怎样分配,为顾颜面,谁也不好意思话来。 得剑第二天夜晚,心源庵主虎牙师太突然单独邀约一瓢大师在凤凰山麓相见,劈面第一句话就问:“咱们共有三人,大师认为应该怎样分配那两柄神剑才算公平?” 一瓢大师被问得征仰不知如何作答。这本是他心底一大难题剑只两柄,人却有三个,除非其中一人自愿放弃;否则,纵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将两柄剑公平分给三个人。他沉吟良久,只好反问道:“师太认为应该如何分配才妥当呢?” 虎牙师太神情木然地摇摇头,道:“贫尼思忖再三,苦无分配之法,要么,除非咱们三人中死去一个……” 一瓢大师惊道:“师太此言,岂不罪过!出家人慈悲为怀,焉能出此血腥之语!” 虎牙师太道:“那么大师是否愿意放弃神剑呢?” 一瓢大师默然半晌,叹道:“老销不打诓语,旷古神兵,绝世难求,老油实在不愿放弃。” 虎牙师太冷笑道:“既如此,除了各凭本领,一较胜负,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瓢大师正色道:“莫非师太竟欲效法古时‘二桃杀三士’的悲惨故事?” 虎牙师太哼道:“主意并非贫尼出的。” 一瓢大师骇问道:“是谁?” 虎牙师太冷冷道:“浮云子。” 一瓢大师讶问道:“他怎么说?” 虎牙师太道:“日间他已和贫尼表示,自称双剑之中,有一柄‘离火剑’,恰与他的道号‘离火真人’相符;可见上苍安排,此剑应归他作为镇现之宝。余下那柄‘方邪剑’,由大师和贫尼自行分配,与他无关……” 这番话,直听得一瓢大师怒从心起,勃然道:“剑由咱们三人共得,究应如何分配,理应三人共议决定。他有什么资格擅将离火剑据为己有?这样处置,老衲万万不能同意。” 虎牙师太道:“大师之见,与贫尼不谋而合。咱们三绝齐名,原拟结为方外之交;那杂毛如此专横,的确欺人太甚了。 贫尼十分愤懑,故约大师密商对策。” 一瓢大师怒道:“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走!咱们这就去寻他理论!”刚欲举步,却被虎牙师太拦住,凝容说道:“浮云子既起私心,你我又同为佛门弟子;倘若他恼羞成怒,反咬一口,说咱们同教携手,排挤他异教;那时一切罪过,岂不都落在咱们头上了?” 一瓢大师正在盛怒之下,冲口道:“这是他自己不仁,焉能怪咱们不义!” 虎牙师太伸出左掌,道:“有了大师这句话,贫尼就安心了。大师如真心共进退,敢请击掌为誓,贫尼尚有下言相陈。” 一瓢大师毫末怀疑,与虎牙师太互去一掌为誓,问道:“师太还有什么叮嘱?” 虎牙师太肃容说道:“彼不仁,我不义。既然神剑仅只两桶,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索性联手将他除去,永绝后患!” 一瓢大师听了,不觉机伶伶打个寒供,合十道:“阿弥陀怫!杀孽一沾,世世纠缠,从此将永无证道成佛之期矣。” 虎牙师太却冷哼道:“势逼到此,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等到他下手的时候,悔恨就太迟了。” 一瓢大师尚在犹豫,虎牙师太又沉声催促道:“大师当断不断,必受计算。反正是翻脸,与其永结死仇,不如斩草除根。” 一瓢大师被她催逼不过,终于一横心,杀机顿起;和虎牙师太联袂返回寄居的净慈寺,准备合力除去浮云于,夺取方邪、离火二封。谁知他们在凤凰山麓一番密议,已被浮云子暗中窃听,及待赶回寺中,浮云子业已携剑逃走了。一瓢大师和虎牙师太自然不肯罢手,于是,连夜追赶。直追到金马岭附近,才将浮云子追上,当时就展开一场惨烈血战…… 江涛听到这里,不禁心摇神曳,岔口问道:“结果怎么了?” 枯瘦老增长叹一声,道:“三绝武功难分轩轻”但一边是双绝联手,一边却人单势孤,结果自然是人少的吃亏了。” 江涛心神微震,道:“这么说,两柄神剑已经被一瓢大师和虎牙师大夺回来啦?” 枯瘦老僧凄笑道:“真能夺回双剑,牺牲的不过浮云子一人,也就不会发生以后的变故。三绝失一,何至凋零!” 枯瘦老僧缓缓说道:“论武功,浮云子一人自是敌不过双绝联手;但他仗着神剑锋利,力战双绝几近千把。自己虽然身受重创,一瓢大师和虎牙师太也遍体鳞伤,血洒荒山,草木皆赤!终于仍被他脱身逃出重围。 一瓢大师和虎牙师太略作调息裹伤,分头在乱山中直寻了整整三天三夜,仍然不见浮云子的踪迹。心知已被他携剑远扬,不觉又恨又怒。摆在眼前的问题,不仅是神剑谁属?更担心的是从此结下仇恨。总有一天,浮云子剑术有成,必然会加以报复。 两人商议甚久,都为之耿耿难安。虎牙师太便建议道:“事已如此,再难罢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我分别授遍天下。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除去,以免后患无穷。’一瓢大师点头道:“大仇既成,除此别无他途。令人为难的是,你我二人联手,尚且未能留下他;倘若再分头搜索,即使能找到他,只怕也胜他不得。’虎牙师太道:“他不过是伏着神剑锋芒。 若单凭武功,未必是你我之敌。假如咱们能互相交换独门心法,一人合两家之长,何愁胜不了他?’一瓢大师仔细思忖,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的上策,便欣然表示同意。不过,心法既称独门,谁都珍逾性命,究竟应该由那一个先传对方,亦是难题。 虎牙师大爽然道:“你我今后同仇敌伉,理当倍去猜疑,谁先传授都是一样。如果大师还有顾虑,就由贫尼先传吧!’一瓢大师倒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便道:“男女有别,依礼应由老衲先传才对。’虎牙师太笑道:“同为佛门弟子,贫尼也不想占这便宜。 为求公平,咱们猜石为准;谁猜中了,就由谁先传。大师以为如何?’一瓢大师自无异议。于是,便由虎牙师太拾取了几粒碎石,分别握在掌中;以奇偶之数,作为猜测准绳。 第一次猜数,一瓢大师首先猜中偶数;但虎牙师大坚持以三次为准,才算公平。第二次改由一瓢大师握石,却被虎牙师太猜中。第三次,仍归虎牙师太握石,谁也想不到老尼姑却在石上做了手脚……” 江涛大感讶异,脱口道:“她为什么要作弊?”——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章 摄魂大法 枯瘦老僧突然恨恨地说道:“那贼尼姑一开始就没有存着善意,所谓‘离火剑归属’,所谓‘互传独门心法’,甚至‘猜石为先’,无一不是贼尼姑一手安排的离间阴谋。她的目的,正是欲骗取独门心法,企图一身集三绝武功之长;从此独霸武林,成为天下第一人。” 江涛骇然道:“原来虎牙师大竟这般居心诡诈,不知一瓢大师中了她的圈套没有?” 枯瘦老增废然叹道:“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焉能不堕陷讲?当时一瓢大师猜测老尼姑掌中石粒为奇数,而石粒本仅八颗;但老居姑却暗运真力,将其中一颗较大的石粒挤裂为二,摊开手掌,果然奇数。一瓢大师不疑有他,当下便将独门心法倾囊传给了老贼尼。那虎牙师太故作迟纯,假称不易练熟;借口拖延到第二天,已尽获立功诀窍。竟趁一瓢大师人定之势,暗下毒手,点破了他的‘天残重穴’……” 江涛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呼,叫道:“老前辈果然就是空门三绝的一瓢大师!” 枯瘦老僧木然应道:“不!老衲当年名号,叫做‘枯佛伽门’;四十年前被那贼尼暗算之后,才改号‘一瓢’。” 江涛奇道:“大师身遭暗算,天残穴又犯着必死,怎会平安找到这山腹石穴呢?” 一瓢大师凄凄一笑,道:“那得归功于老袖曾练过天竺瑜珈大法。贼尼下手的时候,老袖正返神还虚,真气藏于通体百骸;是以天残大穴挨了那贼尼重重一指,并未立即毙命。贼尼检视老衲身体,见肌肤冰凉,气息俱断,以为老油已经死了,遂踌躇满志而去。老衲在荒山中躺了两个对时,慢慢使余气复归内腑,才挣扎着寻到这座山腹石穴。同时,更意外地在石穴内找到两件东西……” 一瓢大师用手指指冰床后侧,道:“就在床后冰窟后面,你自己去取出来看吧!” 江涛信言绕过冰床,探手略略一摸索,果然床下有个洞窟,洞里放着两只狭长形的硬物。取出一看,竟是两只剑鞘。 一瓢大师低声道:“试试看,这两只剑鞘跟你手中两柄是不是相符?” 江涛插剑入鞘,惊喜失声道:“不但相符,简直就是原来的两副。” 一瓢大师轻唱道:“不错,它们本来就是两副原物,只不过分开了四十年而已……”语声微顿,又问道:“告诉老纳,你这两柄无鞘之剑从何而来?” 江涛答道:“是昨夜才出水的两柄神剑,藏剑的地方就是峰下一处深潭。” 一瓢大师听了,瞑目颔首,神色一片凄然,哺哺道:“果不出老衲所料,他也没有逃脱劫运……” 江涛问道:“老前辈说谁没有逃脱劫运?” 一瓢大师苦笑道:“五指山离火观主浮云子。” 江涛道:“但是这两柄剑是从潭里出土的……” 一瓢大师点头道:“不错,当年老纳和虎牙贼尼追赶浮云子,正是在怀玉山区展开血战。那老道负伤甚重,也藏身在这间石穴内。最后想必自知大限已到,又不甘神剑被我等寻获,才将剑鞘埋于洞内,自己则携剑葬身深潭之中了。” 江涛感叹道:“浮云子为剑殉身,大师困苦四十年;那虎牙师太虽然奸诈,仍然枉费心机。看来这两柄剑竟是不祥之物了!” 一瓢大师怆然道:“’祥与不祥,端视人心。当年老袖如能静心澄虑,不受贼尼挑拨,怎会有四十年苦难?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这两只剑鞘,就算老相赠送给你。愿你隐敛锋芒,正心寡欲,勿嗔勿贪;好好用这两柄剑去积一番德。” 江涛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但无功不受禄,晚辈愿为大师稍尽绵薄。” 一瓢大师叹道:“你能为老钠做些什么?” 江涛道:“晚辈有意替老前辈治疗内伤……” 一瓢大师连连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老销伤在天残内经,除了依靠这天水地火之源尚可苟延岁月,谁也无力治好老衲的内伤。” 江涛慨然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晚辈自信力堪一试。” 一瓢大师苦笑道:“你有多大能为,敢夸这海口?” 江涛道:“晚辈曾习“返璞归真’之法,又练过‘赤阳指’;也许能以内腑纯阳真火,代替地火。” 一瓢大师矍然道:“返璞归真之术,近于瑜咖龟息大法,你……具有几成火候?” 江涛想了想,道:“大约有七成左右。” 一瓢大师突然双目圆睁,眼中流露出无限企冀之色,颤声道:“你且退后几步,试试能否以指力贯透老袖身下这座冰床。” 江涛点了点头,移步退至洞口;运集指力,遥遥向八尺外的冰床点去。指力破空掠至,“嘶”地一声低鸣,如钻穿木,冰床上登时碎屑纷飞。一瓢大师低头查看,神情大为激动,赞叹道:“难得,难得!四十年冰寒火热之苦,一看来灾难果真届满了。” 江涛将双剑反插背后,略作调息;暗暗把毕生功力分注两臂,肃容道:“大师请放松百骸,散去人腑血气,晚辈要开始了。” 一瓢大师长吁一声,瞑目微微颔首;缓缓将下肢从肩上放落下来,全身松弛平卧床上,低声道:“孩子,量力而为,不可勉强。老衲生受盛情了。” 江涛浅浅一笑,收敛心神,双手疾起疾落,迅速点遍一瓢大师背部三十二处穴道;然后平伸双掌,分别按住他的“脊心’、“肾门”二穴。大约过了盏条光景,江涛额上热汗如雨,冰床溶去半尺深;一瓢大师却浑身冰凉,气息断绝,状如死尸。 渐渐半间石室都被江涛头顶散发出的蒸腾雾气所弥漫。朦陇中,倏见江涛浑身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双掌遽搞撤,吐气开声,骈指重重点在一瓢大师右侧“风府穴”上。一瓢大师应指崩弹而起,身躯一翻,变成胸面朝上;苍白的脸突然成了血红色,而且呼吸急促,且声隆隆,就像整个人快要爆烈开来。江涛双手如闪电般起落,眨眼间,遍点他前身上下六十四穴…… 这一阵急剧的变化,写来甚长,实是不过一转瞬间。六十四处穴道点毕,一瓢大师气息立趋平缓,仰面酣然睡去。江涛却似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踉跄退后了几步,“砰”然跌坐地下;双目紧闭,调息起来。石室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除了微弱的呼吸,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瓢大师首先睁开眼帘,欠伸四肢,缓缓移步下了冰床。看神情仍稍嫌委顿;但脸色已较先前红润许多;举止之间,也不再有痛苦感觉。他凝目望着江涛许久,才轻轻走到靠近三门右侧的山壁角落里;敲开冰层,掘去泥土,从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密封的包裹。内有一套内衫裤。一袭黄色袈裟和一卷薄薄的小册子。 一瓢大师穿上衣衫,将那卷小册子轻轻塞进江涛怀中,举掌在他头顶“百会”穴上轻拍一掌;然后运指在冰床上写道:“隔世四十年,急于返藏一行。感念脱困之恩,谨以一语相赠;玄功未成之前。今后若遇上齿露虎牙女尼,千万不可轻敌。” 写罢,合掌一礼,飘然出了石室。 周青青正在石门外焦急地守候着,乍见人影闪出,以为是江涛,忙脱口叫道:“少主人,你……”及至看清出来的竟是个黄在老增,顿时骇然一惊,急急横掌喝道:“老和尚,你是谁?” 一瓢大师目凝含笑道:“你仔细看看老油是谁?” 周青青目光才与一瓢大师眼神相触,突感心头机伶伶打了个寒谋,脑中一阵晕眩,险些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向后连退了三四步。一瓢大师两眼如冷电凝霜,瞬也不瞬胶着在周青青的双目之上那炯炯逼人的光辉,像千丝万缕蛛网,挥不去,摔不开;像严冬中的骄阳,使人慵懒松弛;像浓郁的醇酒,令人沉醉迷惆…… 周青青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瓢大师那怪异的目光所制,真气涣散,敌意消失,神情呆滞,如痴似傻;只觉得槽懵懂懂,迷迷糊糊,顿忘己身所在。一瓢大师缓缓举步走到她身边,伸出枯手,轻拍她的香肩,低问道:“好孩子,认识老袖吗?” 周青青从来未见过一瓢大师,但闻言却茫然点头,道:“认识!认识!” 一瓢大师微微一笑道:“认识就好,你姓什么?叫什么?” 周青青柔顺地答道:“我姓周,名叫青青。” 一瓢大师点了点头,道:“好孩子,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周青青毫不迟疑,果然伸出右手。 一瓢大师端详良久,欣然赞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佳运,耿耿忠心,福泽可期。你是老钠脱困后第一相遇的人,本该也送你点什么才好;无奈老袖隔世多年,身边已无长物……”语声微顿,从袈裟上解下扣襟玉佩,放在青儿掌中,又道:“些微之物,不成意思。你我尚有后缘,留着当个信物吧!你少主人现在室内调息,不久自会清醒、好好护守,别去掠扰他,知道么?” 周青青木讷地道:“知道了。” 一瓢大师用手一抬石门,道:“好!你去坐在那儿,安静些,不要动……晤!对了,就是这样……”说也奇怪,老和尚怎么说,周青青就怎么做;莲步珊珊,走到石门前盘膝坐下;两眼直视,一动也不动。 一瓢大师霜眉轩扬,仰面感叹道:“隔世数十年,玄功仍如旧。可惜,心已经苍老了! 黯然一佛大袖,僧衣飘飘,消失在甬道转角处。 不知过了多久,周青青猛可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揉目四顾。石穴甫道寂静如常,那儿还有一瓢大师的踪影?她定了定神,似乎还依稀记得所经过的情景;只是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自己一时的幻觉还是做了一场梦?若是幻梦,怎会如此逼真? 若是真实的,那老僧来得古怪,自己怎会让他离去呢? 正惊疑不定,猛觉手中握着一件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赫然正是那枚牙黄色的玉佩……周青青一阵心悸,连忙挺身跃起,旋风般冲进了石门。室内景物入目,越证所历非梦,冰床上字迹宛然。周青青看罢,心头狂跳,直如小鹿乱撞。急急检视江涛脉息,才略感安心;一时不敢离开,便守候在五室门傍。 没多久,江涛轻吁一声,悠悠醒转;一见周青青在侧,不禁诧问道:“你看见一位老和尚没有?” 周青青睁着一双大眼睛道:“可是一个枯瘦的老僧?” 江涛急道:“正是,他到哪里去了?” 周青青道:“他早就走了,冰床上尚有留字,少主人请看。” 江涛看完冰床上字迹,才知一瓢大师果已离去,不觉怅惆地道:“这位老前辈也太性急了些;四十年都熬过了,竟这样迫不及待,片刻也不肯多留。” 周青青又取出五佩,将自己拦阻一瓢大师所经历的奇异幻觉,详细说了一遍。 江涛惊道:“这一定就是他说的摄魂大法。你年轻功浅,容易受制,外面还有你爷爷和姚老前辈扼守;万一闹出误会,岂不糟糕!咱们快去看看。”说着,一跃而起,催促着周青青匆匆奔出石室。 两人穿越甬道,跨出第一道石门,触目所及,登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石洞人口处,周刚和姚健星正满身血污盘膝跌坐调息;大牛却斜倚在石门外,左手紧抱着干粮篮子,右手握着半截断剑,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洞外横七竖八,倒毙约有二十余具尸体;几乎大半都是天心教分坛所属银线武士,其中亦有少数衣袖上绣着金线的总教护卫。 江涛见大牛并未负伤,只是被人点闭了黑甜穴,忙替他源开了穴道。 大牛悠悠醒转,揉揉眼睛,问道:“那和尚走了么?” 江涛沉声道:“咱们正要问你呢,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大牛打了个呵欠,傻笑道:“没有什么事故,只是被这些家伙寻了来。我跟着两位老人家动手,正杀得过瘾;忽然从里面跑出一个老和尚,不知用个什么法术,就把两位老人家弄得服服贴贴;剩下那些没杀完的一窝蜂都逃走。我拦住那老和尚问他是谁,他却冲着我直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就拿剑剁他。谁知那和尚有点鬼门道,一摔袖手,就把我的剑摔成了两段……” 周青青听得不耐,岔口喝道:“你检重要的话说,别这般唠叨没完。” 大牛翻翻眼睛,道:“我没有唠叨,我说的都是重要话!” 江涛挥手微笑道:“青儿,不要拦他,让他说下去吧!” 大牛定定神,又继续说道:“那老和尚摔断了我的剑,就对我说道:“你是老油平生所见唯一憨人,心无杂念,难怪摄魂大法失效。你愿意踉老衲做徒弟吗?’。” 江涛矍然道:“这是不世奇缘,你怎么回答他的?” 大牛气呼呼道:“他骂我是憨人,我当然不高兴;所以,我就回骂他:“你嫌我憨,我还嫌你蠢哩!你到底用的啥邪法把人迷住的?说不明白,走不了你!’那老和尚一听,不怒反笑,问道:“你觉得这本领很厉害么?’我说:“厉虽厉害,可是邪门得紧,我不会跟你学。’那老和尚无可奈何,摇着秃头就走了……”——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一章 血泪故园 江涛叹息道:“那老和尚乃是一代奇人,你平白错过机缘,实在可惜。” 大牛傻笑道:“我看他古里古怪倒是真的,说奇也无啥希奇。” 江涛诧道:“这话怎么说?” 大牛摸摸头道:“他要是奇人,怎会迷不倒我呢?” 江涛一怔,不觉失笑道:“这是因为各人禀赋不同,你心地坦率,杂念不生,摄魂大法对你自然难以生效了。但世上像你这种人毕竟不多,所以摄魂大法仍不失为绝世玄功。你试想想,如周、姚两位老前辈,武功不知高出你多少倍,仍被摄魂之法所制,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大牛怪眼猛翻,叫道:“这么说,我真应该跟老和尚学那法儿了?” 江涛点头道:“确是应该,可惜你竟错过了难得的机缘。” 大牛笑道:“我若真想学,宁可跟你学,也不跟那老和尚学。” 江涛微喟一声,道:“摄魂大法是那老和尚的独门绝技,并非人人都会的。” 大牛搓了搓手,呐呐道:“可是,那老和尚却说你也会!” 江涛讶道:“他怎么说我也会摄魂大法?” 大牛道:“那是他在临走之前告诉我的。他说:“你和我无缘,老衲不相勉强。好在你那少主人业已“智珠在怀”,将来由他传授给你,亦是一样。’江涛大惊道:“他真的这么说?” 大牛一翻怪眼,道:“怎么不真!我当时就因为相信了他的话,才冷不防被他在我后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涛默念那“智珠在怀”四字,惊疑不已。探手向怀里一摸,果然应手取出一卷小册子,封页上一行草体梵文,写着“普多篮教摄魂制心大法”十个字。他手捧着奇书,感慨万端,不禁唱然叹息道:“这位老前辈恩怨分明,竟是不肯欠人半分情债……” 艳阳高悬,蝉鸣过技;五月的湘鄂,已显得十分懊热。 正午时分,由鄂州南下入湘的官道上,缓缓驰来五骑骏马。江涛儒衫飘逸,策马居中;其余男女老少四人,分别簇拥在左右,宛如众星捧月般护卫而行。 官道沿着幕阜山麓向南延伸,婉蜒如带。大约由于火伞高张,天气过份闷热,宽敞的黄泥官道上,空荡荡看不见行人;除了这五骑二十只铁蹄,扬起阵阵尘土;大地好像快被骄阳照化了,是那么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越过贺胜桥,有一条向东的岔路,道傍柳条千缕,一边倚山,一边临湖;浓荫处处,阡陌纵横,景色份外宜人。五骑骏马在岔路口一齐收缰停了下来,黄尘漫身拥过,好一会才能睁眼。 江涛跨鞍纵目远眺,俊脸上顿时展现出一抹欣喜之色;用鞭梢指着东面一片山麓,向随行四人道:“你们看,那儿不是有条小溪么?绕过山脚,沿溪再往东去,就是我的家乡了。” 周刚独目炯炯,迅速四下扫视了一遍,低声道:“那山麓看似很近,实则尚在一二十多里外。天气炎热,请少主人在树荫下略为歇息再走如何?” 江涛含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热,真想一口气赶回家去。 不过,你们如果累了,大家就歇息一会儿吧!” 姚健星接口道:“老朽等并不累,只是牲口奔驰太久,怕它们支持不住。” 江涛颔首道:“好!咱们就在这片柳荫下略坐一会,让马匹休歇休歇。” 老少五人纷纷离鞍,把马匹交给了大牛。周刚暗暗向姚健星递了个眼色,道:“少主人多歇片刻,老朽要去方便一下,不久就回。”说完,大踏步转身向一座土丘走去。 过了盏条光景,周刚才缓步返回,脸色显得十分凝重。姚健星眉头微剔,向他投以询问的一瞥。周刚微微颔首,伸出三个手指比了比,一言不发,席地坐下。 这时候,江涛正和周青青述说儿时琐事,以及从师落拓书生韩文湘暗习武功的经过,大牛也听得正出神。周、姚两人便另坐一隅,互以传音之法低声交谈起来。 姚健星首先问道:“又增加了两个?” 周刚点点头,道:“这次是两个女的,年纪都很轻,大约只有十六七岁。” 姚健星皱眉道:“跟来了没有?” 周刚道:“她们很机警,已经从小径绕向前面去了;看来早就知道咱们的去处。” 姚健星冷笑道:“这些愍不畏死的东西,我就不信杀不完他们。等一会你随护少主,我先赶去前头,狠狠惩治他们一下两人正传音交变,不料江涛突然接口道:“姚老前辈大可不必费事。区区三数爪牙,何须放在心上!” 姚健星和周刚同感一惊,不约而同道:“原来少主也知道了?” 江涛微笑道:“从鄂州附近开始,我就发现有人跟踪不舍,只是没有理睬而已。” 周刚道:“少主休要低估来人;咱们虽然不怕,却须防范他们对府上二老下手。” 江涛笑容顿敛,黯然道:“这一点,我也明白。但自我离家三年以来,家父母随时都可能被害,他们要下手也不会等到今天;所以我急于返家一探,正是为了这原因……”语声微顿,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古人说:近乡情怯。而我则近乡心凉!故乡在望,高堂是否健在?委实令人不敢想象。天心教阴狠毒辣,鄂州分坛近在咫尺;如果他们因为衔恨于我,辱及无辜双亲,我这份罪孽,将永生难以补偿。唉!这忧虑毕竟不是假托笑语能够掩饰的……” 周青青愤然接道:“天心教真敢对无辜老人家下手,咱们就赶到天湖总教去,把他们一刀一个全都宰光杀尽,鸡犬不留!” 周刚沉声道:“小孩子懂什么!真要那样,纵然血洗天湖,何足抵偿少主悲痛!” 江涛站起身来,长时道:“是吉是凶?必须返家之后才能知道。好在我已作了最坏打算;为了武林祸福,虽毁家赴难,义无返顾。咱们动身吧!早一步回去,就早一刻知道结果;强似忧心悬虑,苦费猜测。” 大牛应声牵过马匹;姚健星身形微闪,抢先登鞍,低声道:“老朽先走一步,代少主归根喜讯……”不待江涛回答,一抖缰绳,飞驰而去。江涛黯然摇摇头,领着周刚等三人纵马随后。四骑首尾相连,绕过山麓,沿溪折转向南;又行十余里,远远已望见那座频临小溪的庄院。 小桥依然,流水如旧;在前两座石狮子,仍然毫无改变的踞蹲在石阶旁。 在门前静悄悄地不见人影,只有姚健星那匹坐马,系在门前小桥桥栏上。 江涛目睹家园,热泪盈眶,猛催坐马,疾冲向前……刚到小桥边,却见铁臂仙猿姚健星伴着一个老人,正从门里迎了出来。四目相触,江涛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老家人江富。 一时间,说不出是忧是喜。江涛掠身下马,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江富衣袖,激动万分的叫道:“富老爹,还认识我吗?” 江富揉揉老眼,仔细向他打量半晌;突然泪水纷落,屈膝跪了下去,颤声道:“是公子……真的是公子回来了。三年啦! 总算盼着你平安回来啦……” 江涛连忙挽住,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和安人都好么?” 江富热泪滚滚,低声道:“公子,你回来晚了……”一语未毕,江涛已惊呼出声,面色惨变,身子一阵摇晃,险些昏厥。周刚和周青青急急跨前一步,四臂同伸,将他扶住。 铁臂仙猿姚健星沉声喝道:“少主节哀保重!” 江涛定了定神,泪下如雨。好一人,才硬咽问道:“这是多久的事?死因是……” 江富垂首答道:“自从公子离家,老爷和安人终日悬念,忧闷成疾,一年前已经相继病故。” 江涛又问:“才去世一年,怎么不见服孝挂丧?” 江富道:“是老爷临终遗言,不准发丧。” 江涛沉声道:“你可知道原因?” 江富一面擦泪,一面答道:“老爷吩咐不设灵堂,不葬祖茔,只将仆妇遣散;另在后山修一石墓停后遗骸,遥对庄前道路。他和安人要倚墓眺望,等着公子回来,才肯安心瞑目江涛听得直如乱刀穿心,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周刚等无言可慰,一个个只有陪着掉泪。最后,还是老家人江富先止住悲声,躬身劝慰道:“老爷和安人年事已高,福泽深厚,算不得夭寿。遗恨的只是未能亲见公子最后一面。现在公子回来了,理应先往墓地探视一番才好。” 江涛含泪颔首道:“老爹训海极是,咱们且去墓前拜祭之后,再料理其他。” 大牛将马匹牵进院中,江富便掩上了庄门。 江涛讶问道:“咱们要去后山祭扫,因何掩门?” 江富道:“庄后另有小路可通后山墓地。如今偌大任院,只有老奴和两名仆妇管理,日常都闭上大门,不从前面出入。” 江涛叹道:“两老行善一生,不想故世后竟落得这般委屈。 为人子者能不愧煞!” 大家随江富一路穿越厅房,进入后院。沿途但见门扉剥落,积尘盈寸,偌大一座庄子,显得份外空寂荒凉。江富取了些香烛纸钱,打开后庄一扇小木门,领着众人循一条狭长石级登上后山。 那石墓建筑在后山一个小峰上,墓前铺石填地,造了两间石亭。立碑方向,遥对小溪,恰可望见他们归来时那条岔道。 江涛细看石墓建筑的形式,心里颇感怪异。尤其墓侧还设有一道石门,更令人困惑不解。 江富焚香烧纸,众人轮流拜祭完毕;江涛又绕基细看一遍,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座石基,是什么人督造的?” 江富应道:“是老奴亲自督工所造。” 江涛指着那道石门问道:“预留这道门户,有何用处呢?” 江富道:“老奴遵老爷临终遗言,末将遗骸安葬祖茔;所以留下这石门,移厝时比较方便。”江涛听了,颇觉有理,也就没有再问。 回庄略事休息,已近黄昏。两名仆妇都来拜见少庄主,江涛认得其中一个是侍奉母亲的女佣赵妈;另外一个却很陌生,似乎从未见过。那妇人自称姓李,是老爷、安人故世后才来与赵妈作伴的。江涛亦未深究。 晚饭后,江涛屏去周刚等人,独自将老家人江富唤到房里,正色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两位老人家果真是忧闷成病去世的吗?” 江富道:“老奴不敢说谎,确是染病故世的。” 江涛皱眉寻思了半晌,又问:“患病之后,有没有延医诊治?” 江富面带戚容遣:“曾经清镇上积德堂的黄老夫子来诊治过,也服过药。无奈老爷和安人得的是心病,医药俱无效用。” 江涛再问:“两位老人家谁先故世?丧期相隔多久?” 江富答道:“老爷和安人先后去世,其间只隔了一夜。头一天夜晚安人先咽了气,老爷一急之下,第二天清早也相继亡故了。” 江涛默然良久,突又追问道:“自我离家,鄂州五槐庄有没有来这里骚扰过?” 江富一怔,呐呐道:“这……”竞答不出话来。 江涛肃容道:“房中只有你我二人,照实说,不须顾忌!” 江富怔了片刻,才低声答道:“公子跟老奴在鄂州分散之后不久,曾有人来打听过消息。那时家中都不知道公子发生了什么意外,老爷和安人十分悬虑,直到……”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目光四处流转,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江涛凝神倾听,忽发现窗外隐约有极轻微的呼吸声;剑眉一挑,长身而起,叱道:“什么人?”窗外声息俱寂,并无回应。江涛推窗搜视,园内空荡荡不见人影,冷笑一声,重又回到座椅上,道:“老爹不必害怕,尽管放大明说,后来怎么样?” 江富吞吞吐吐道:“后来就一直没有人来骚扰过……老奴是说……老爷和安人在世时,并没有受到其他惊扰……” 江涛凝目道:“那么,二老去世之后呢?” 江富又是一怔,垂首道:“老奴不敢隐瞒,在老爷和安人灵枢尚未入厝之前,天心教曾……。”一语未毕,园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叱,紧接着,“砰”然巨响,似有人在园内动了手。 江涛沉声道:“老爹留在房里不可离开,我去去就来!”人影疾闪,穿窗掠出——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二章 墓底痴心女 清风拂面,夜凉如水。 江涛若飞矢般穿窗惊出,人未落地,目光已迅速扫遍整个花园。但见园中花叶拂动,寂然无声;东面照影墙上,却挺立着一条伟岸人影。那人面外背里,正拢目向墙外搜视;从背影看,竟是独眼周刚。江涛猿腰微折,双臂一曲一伸,身形略沉又起。脚末沾地,从十丈外笔直飞登墙头,一口其气尚未变浊。 周刚霍地回头,低声道:“少主人只管安坐,外面自有老朽负责。” 江涛问道:“方才呼喝之声从何而来?” 周刚道:“老朽偶由园外经过,发现有人窥伺,出手截击,所以惊动了少主人。” 江涛讶道:“是什么样的人?可曾截住?” 周刚愧然道:“那人黑衣劲装,用厚巾蒙脸,面目难以辨认;已被老朽以‘天罡印’震伤,却滚落墙外不见踪影。老朽正在搜索……”一语未毕,突闻惊呼人耳:“公子……” 江涛骇然一惊,情知不妙。来不及招呼周刚,猛可顿足仰身倒纵,宛如流星横空,急急向书房疾射而回。甫近窗前,恰与一条如飞逃出的人影撞个正着。 江涛一提真气,左掌横护前胸,右掌疾出,一式“赤手缚龙”,正扣住那人左肘。但五指刚刚收拢。忽然发觉所扣住的那人通体轻软,不似真人;微一怔神,果然房中又紧接着射出另一条人影。 江涛正吐气落地,虽然惊觉上当,再要飞起拦阻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破空纵起,竟由头上四五尺处一闪而过。可是,他用假人“金蝉脱壳”骗过江涛,却与随后而至的周刚相遇。 周刚大喝一声,扬掌兜头劈落…… 江涛急叫道:“老前辈,要留活口……”无奈出声时,周刚掌力已发。那人身在空中无法闪避,迫得挥掌硬接。“砰” 然一声爆响,整个身躯竟被周刚强猛无侍的“天罡印”掌力未得倒飞撞回窗内。 江涛顺手抛去假人,和周刚双双抢进书房。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罩厚巾,业已伤重气绝。周刚俯身扯去那人面巾,露出一张皱纹满布的脸孔,赫然就是姓李的仆妇。 江涛跌足叹道:“可惜未得口供,竟便宜了这老婆子。” 两人再检机江富,只见他俯伏在书房门前,背心插着一柄短匕,气息已弱不可辨。江涛点闭他背部穴道,便欲拔取匕首;周刚忽然沉声道:“少主人,拔不得……” 江涛微怔,诧道:“为什么?” 周刚用手指着江富伤处道:“他中刀处肌肤泛黑,却无血渍,这是匕首上淬过毒的现象。假如不拔出匕首,还可询问几句重要言语;一旦拔刀见血,就会立刻咽气,永远不能出声了。” 江涛细看刀柄四周,果如周刚所说;不禁炫然道:“老前辈看他还有没有救?” 周刚摇摇头,道:“他年纪已老,伤处又在要害。加以受伤后未能及时闭穴,只怕难以挽回性命。” 江涛长叹一声,道:“都怪我太疏忽,我应该想到他是个不会武功的人,而近处又有贼党窥伺……” 周刚道:“少主人还是快些问问他吧!也许他尚有未尽之言要说。” 江涛黯然颔首,运指疾落,点在江富‘喻门”穴上。江富身躯一震,缓缓睁开了眼睛,目注江涛,老泪纷垂;嘴唇张了几张,喉中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周刚连忙跨近了一步,伸出右掌,搭住他左胸“将台”大穴。 片刻之后,江富才幽幽吐出i一句低弱的呼唤:“公子,快……快些去……” 江涛热泪如泉,便咽道:“老爹,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凶手已经伏诛,她就是庄中那个李大娘……” 江富断断续续道:“老奴早……就知道……他就是天心教……派来监视的人……” 周刚低喝道:“老爹,时间无多,话要简短。你要少主人去什么地方?怎不快说!” 江富喘息道:“后山石墓……左边亭中第三根柱子……” 江涛惊问道:“柱子怎么样?老爹你快说!” 江富似已心力俱竭,吐气如丝道:“三短一长……石柱下的小钢环……”话犹未毕,突然身躯一阵抖动,竟已神色大变,不能出声。周刚手起指落,及时点闭了他数处大穴,扭头道:“少主休要耽搁,快往后山石墓去一趟。” 江涛含泪点点头,道:“此人和后宅那位赵妈,都是江家多年忠仆;无论如何,务必要尽力挽救他……” 周刚道:“老朽理会得,少主放心吧!” 江涛拭泪长身而起,正一正肩后双剑,匆匆拣出了书房。 转眼工夫已抵达后山石墓所在,游目四顾;小山寂然如死,那两座五亭一左一右分列墓前,看来毫无异状。 江涛剑眉微皱,心里暗想道:“莫非江富曾在石亭内埋藏了什么值钱的珍宝财物,临危吐露,要我赶快来挖取?”但细忖之下,这理由实似是而非。假如真有财物埋藏,而这些东西又是属于父母遗留下的财产,江富应该在白天祭墓的时候就说明了;又何须延至生命垂危,才吞吞吐吐说出来?再说,他千里归家,并非为了金帛产业;那匿伏庄中的天心教贼党,也不可能只为了谋夺区区财物……想到这里,颇感困惑。于是提一口真气,缓步走进了左边那座石亭。 石亭共有五根柱子,那第三根石柱正对人事之口。换句话说,就是遥遥与五墓相对;一个人如果站在事中,面向第三根石柱,必须背朝幕碑。 江涛人亭未见异状,略一迟疑便举步绕过亭内石桌石凳,停身在第三根石柱前。他先以手指轻叩柱身,并无发现;再用脚试了试地面,也没有可疑之处。环顾上下,根本就看不见什么“钢环”。 最后,他只好蹲下身子,探手向石柱下摸索,却发觉靠近柱根有一个圆形小孔。江涛心头一震,伸手探人孔中,果然摸到一只细小的金属套环;而且,那小孔和套环周围都十分光,显然常有人使用。这时,他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石柱下预留孔穴,内装钢环,更经常使用……凡此种种,无异说明一件事小环必然关系着另外一桩秘密,决不是埋藏财物。 江涛轻轻用手扯了扯那只套环,但觉环身系有长链;而长链却直通百事地底,不知连接何处。于是,便按照江富所嘱,三短一长拉动那只小环。刚停手,忽然听见身后劲风入耳,一柄长剑已飞劈而至。 江涛闻风辨位,一旋身,闪电般拔出左肩“方邪剑”;白虹疾现,反手挥出。“挣!” 一声脆响来划应声折断。江涛就势挺身跃起,目光过处,却不禁骇然失声:“呀!是你……” 原来石墓侧那扇小门,不知何时已经启开;那仗剑由后面出手的,是一个混身红衣的女郎。她不是别人,竟是睽隔经年,风闻已下嫁梅剑虹的小燕儿燕玲。 燕玲看清江涛的面貌,也不禁娇躯猛震;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四步,瞠目道:“你—— 你是……” 江涛忙道:“我是江涛。小燕儿,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燕玲举手揉了揉眼睛,凝视片刻,忽然泪水籁籁而落;抛了手中断剑,飞身直扑过来。 一把抱住江涛双肩,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方始带泪而笑,硬咽道:“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现在总算等到你了……”说着,蜂首一低,竟伏在江涛怀中呜咽痛哭起来。 江涛轻搂着她的香肩,只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低问道:“燕儿,这些日子,你好吗?”燕玲哭得娇躯颤动,只摇头,无法回答。 江涛轻叹一声,目光触及五墓那扇小门,惑然又问:“燕儿,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燕玲缓缓仰起泪脸,道:“我在这儿已经住了一年多了!” 江涛越发惊讶不已,诧问道:“一年多,你都居住在坟墓里?” 燕玲点点头,却反问道:“你怎知道我在墓中?是富老爹告诉你的么?” 江涛道:“他只告诉我石亭内的钢环和三短一长讯号,并没有说你住在石墓中。” 燕玲恍然道:“难怪我听铃声讯号不差,启门一看,却不是富老爹,还险些误伤了你。”语言一顿,又问道:“富老爹还告诉你什么没有?” 江涛摇头道:“没有.我是今天午后才白抵家。不久这前老爹被天心教匿伏的贼党打伤,负伤后才断断续续告诉我石墓的事,又没把话说清楚.就……” 燕玲摇手截住他的话,焦急道:“咱们且别忙叙话,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涛讶道:“去见谁?” 燕玲拭去睛泪,神秘的一笑,道:“等你见到面就知道了。”当下挽着江涛的臂肘,直向基门行去。 两人依偎着甫至石基门口,蓦闻人声低呼道:“姑娘请留步!” 燕玲和江涛同感一惊,双双旋身;却见从远处一块大石后,并肩走出两女一男。两个女的都是一色黄衣,抢行一步,同时检任为礼,道:“婢子等叩请姑娘金安。” 燕玲和江涛四目齐注,不约而同一怔,失声道:“啊!会是你们两人?” 两名黄衣少女躬身道:“正是婢子小英和小凤。” 另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青衣,。臂束蓝布,瘦削的脸上一片苍白,也抱拳笑道:“燕姑娘还认识在下吗?” 燕玲美眸微扫,顿现不悦之色,道:“原来是李七郎。看你装束,想必高升了?” 李六郎笑道:“托姑娘的福,现已升任五槐庄分坛坛主。” 燕玲哼道:“你们到这儿来大约是为了逼我回去?” 小凤俯首道:“婢子们不敢,这是,……”小英接口道:“这是老菩萨的令谕,教主的差遣,自从姑娘离开天湖,婢子们备受苦难;种种艰辛一言难尽,只求姑娘开恩,成全婢子们李七郎也含笑道:“姑娘是最体恤属下。其实,这原也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如今少教主也逃出天湖,假如姑娘不愿缔婚,尽可详陈老菩萨,又何必出此下策呢广燕玲面色一寒,冷晒道:“你这是教训我?还是讥讽我?” 李七郎连忙拱手道:“在下天胆也不敢侮慢姑娘,适才纯系言发由衷。姑娘素承老菩萨宠信和教主钟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然受了委屈,总请念在平时恩宠的情份。姑娘是聪明人,尚盼三思微言。” 燕玲冷冷一笑,道:“你倒得堂皇。不错,我自幼人教,十多年来沐承厚恩,粉身难报万一。老菩萨要我死,我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她老人家不该为了逞一时快意,硬将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凑在一起,要我们在痛苦中熬受那数十年岁月……” 李六郎急道:“老菩萨对此事已有悔意,只要姑娘肯回去,一切都可从长计议。” 燕玲摇摇头道:“老菩萨一向行事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点,我比你们知道得更清楚。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作争辩。请你们上复教主和老菩萨,就说我‘抚育之思不敢忘,武乱之命不敢受’;今生永不叛教,也不愿重回天湖。求她老人家网开一面,只当没有我这个不孝顺的弟子。” 小英、小风闻言同时惊容,颤声道:“姑娘……” 燕玲摇手道:“不用多说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名虽主婢,情逾同胞。我不忍心为难你们,你们也别逼我。” 小英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待婢子们思重如山!婢子们不能不说……”小凤立即接下去道:“老菩萨已颁下‘金牌令’;如果姑娘拒不返教,便是逆师叛教之罪,婢子们实难作主。” 燕玲听了,先是一怔;旋即怒火中烧,挑眉冷笑道:“金牌一下,死活无论!这意思是说,假如我抗命不从,你们便要以武力对付了?” 小英、小民双双倒退一步,同时跪下道:“婢子们不敢放肆,但求姑娘成全。” 燕玲想不到二女会一昧软求,怔仲半晌,竟没了主意。好一阵,才惑然问道:“我匿居此地已有年余,老菩萨何时颁下金牌令?她怎知道我一定在这里?” 小英俯首不敢仰视,低嚅道:“不瞒姑娘说,一年来教中虽不能确知姑娘下落,但这座庄院无时不在鄂州分坛监视之下。江公子五行尚未进入鄂境,婢子们已经奉命随教主连夜赶到五槐庄了。” 燕玲失声道:“师父也亲自来了?” 李七郎在一旁应道:“教主现在五槐庄坐镇,随时可以赶来。”——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三章 箱中江流儿 燕玲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久久无法出声。她望望江涛,又望望身后那座石墓;美眸中泪光连闪,却强自忍住,没让眼泪滚落下来。木然良久,才黯然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师父亲自来了,我就去当面见见她老人家……”语音微顿,一扬黛眉,又道:“不过,我现在无法分身。 你们暂且退去,天明以后,我自会前往。” 小英、小凤一齐俯首道:“婢子们叩谢姑娘思典!” 燕玲眼眶又红,挥袖道:“去吧!” 小英、小凤再拜而起,又恭恭敬敬向江涛检祆问安,然后和李七郎掠身而去。 江涛急忙问道:“燕儿,你当真愿意回去?” 燕玲凄凉一笑,道:“事已至此,不回去行吗?” 江涛断然道:“我不能让你重落虎口。无论如何,我要阻止他们……” 燕玲噙泪苦笑道:“你呀!也真是,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现在不谈这件事。时间无多,咱们还有许多话要说,跟我来吧!”说着,轻轻一叹,挽着江涛走进了墓门。 一人墓内,顺手在内侧石壁按了按,石门复闭,墓中一片漆黑。燕玲熟练地划亮火折子,点燃一盏油灯,举灯一照,车声道:“不要说话,脚步也放轻些。老人家不知道醒了没有别惊扰了她。” 江涛诧道:“你说的是谁?” 燕玲不答,只顾举灯前导,领着江涛向墓中两具铜棺走去。 石墓内部空空荡荡,除了两具铜棺,别无陈设。江涛不禁纳闷暗想:“这些日子,也不知她住在何处?”思忖间,已行到铜棺前。燕玲轻探玉手,一推右侧铜棺,棺盖竟应手掀起。 江涛探头一望,骇然大惊。敢情棺中并无尸体,却是一条地下通道。难道石墓空格只是掩人耳目,父母并没有去世?一时不知是惊是喜,连忙双手扣住左侧棺盖,用力向下一锨;谁知竟掀它不开。 燕玲幽幽道:“不必白费力气了。那一只是实棺,里面盛殓着江老员外的遗骸。” 江涛茫然指着右侧空棺,道:“那么,我娘的遗体呢?” 燕玲微微一嘘,道:“这里面本来躺着老安人,现在已经移往地下密室去了。” 江涛讶道:“燕儿,你怎么可以擅动她老人家的遗体?” 燕玲漫应道:“怎么不可以?要不然,咱们住在那儿?” 江涛失声道:“你们……”燕玲耸耸肩,低笑一声,撩起裙脚,当先跨进了棺内;循着棺底石级,珊珊行去。江涛满腹疑云,得不到解答,只好跟着拾级而下。 石级走完,是一条短短的甫道;甫道尽头有座石门。这时,门隙半启,里面透出灯光,显然是一间密室。燕玲将手中油灯悬在甬道口的石壁上,牵着江涛进入密室。原来密室党是内外两间,外间设有桌椅,当作起居之所;内间则厚帘低垂,用为卧室。 江涛看得膛目如痴,心里疑团重重,却不知应该由何处问起。 燕玲用手指着一张软椅,轻声道:“你先坐下来,让我去看看老人家酿了没有?” 江涛木然坐下,不禁哑声问道:“燕儿,你在弄什么玄虚? 里面睡的是谁?” 燕玲嗔道:“除了老安人,你想还有谁?” 江涛猛地跳了起来,脱口道:“我娘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燕玲以指压唇,嘘道:“叫你小声些。老安人难得睡熟,你……” 江涛激动万分,深深咽了一口唾沫,道:“不!我得去看看,她老人家究竟睡了还是去世了?”正说着,内室忽然传一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口音问道:“玲儿,跟谁在说话?” 燕玲跌足道:“你看!都是你大呼小叫的……”一面又慌忙应道:“娘!您醒啦?我就进来替您加衣服了。别忙着起来,当心受了凉!” 她返身欲行,讵料江涛比她更快,早旋风般掠向室门,伸手一掀垂帘,泪眼扫视,口里已惶急地叫道:“娘!娘!孩儿回来了!” 卧室内双榻并陈,正面一张较大的床上,拥被坐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两眼环睁如桃,双手急急向空摸索,颤抖地道:“是涛儿?好孩子,你可回来了…… 江涛疾扑榻前,张臂紧紧抱住了老安人。霎时间,热泪纷落,硬咽道:“娘啊!是不孝的儿子回来了。孩儿该死,竟连累两位老人家……” 老实人搂着爱子,抽搐不能成声;好半晌,才喃喃道:“孩子,总算等着你回来了。让娘摸摸,你瘦了些,但结实得多了……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江涛惊然一惊,仰头道:“娘您老人家的眼睛怎么啦?” 老安人泪下如雨,却带泪而笑道:“没什么,本来有点老毛病,这年余以来,为了你和你爹,又哭得太多了些……”江涛闻言,心如刀割,俯伏床前痛哭失声。 母子相拥而泣,燕玲也在一旁落泪,但仍不忘轻轻推了推了江涛,慨道:“别哭了,老人家不能太激动伤感;应该引他老人家高兴才对!”一面说着,一面取过一件薄裘,替老安人被在身上,柔声又道:“娘!先加一件衣服要紧。好不容易盼着涛哥哥回来了,娘该高兴才是,干嘛尽伤心呢?” 江涛止住悲声,叹道:“离家不过年余,竟落得家破人亡。 天幸还得见到母亲慈容,否则,孩儿罪孽就更深重了。” 老安人稀嘘道:“多亏有你玲妹妹,不然,那还有为娘的命在!” 江涛颔首道:“玲妹厚恩,孩儿当终生铭记不忘。但不知其间经过如何?父亲是怎样去世的?您老人家又怎会和玲妹居住在墓内?” 老安人长叹道:“咳!说来一言难尽。自从你离家,又听说你去天湖,你爹终日悬虑,一病不起。辞世那天晚上,你玲妹妹忽然赶到,为娘才知道你已经逃出天心教了。为了怕天心教迁怒加害,多亏玲儿设计,给为娘服下一粒药丸,昏死了五天。一面假称为娘也去世了,一面连夜赶造这座石墓;以备双棺合厝,掩人耳目。 人殓那一天,天心教果然派人来探查虚实;总算万幸,把那些贼子瞒过。从此,咱们就躲在石墓里,按时由富老爹偷偷送饮食进来。你玲妹妹料定你迟早一定会回来,经年累月伴着为娘,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密室中;又拜在为娘膝下,嘘寒问暖,侍奉饮食。没有她,为娘就算不被天心教害死,也决活不到今天了。孩子,你得好好重谢你玲妹妹……” 燕玲娇羞道:“娘也真是!开口谢、闭口谢的,倒像我真是外人了。” 江涛转身向燕玲一拜,笑道:“孩儿在天湖时,若非玲妹相助,也无法脱身出困。如此厚恩,岂仅一谢字能报偿于万一燕玲白了他一眼,玉须微红,道:“你也来了。其实,我逃出天湖,无处安身,这座石墓正好替我解决了困难。说来我还该谢谢娘的庇护才对!” 江涛忙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问。年前听说你已经奉命下嫁梅剑虹,后来是怎样逃出天湖的呢?” 燕玲粉脸又一红,昨道:“逃就逃了,有什么怎样不怎样!” 江涛纳罕道:“那么,梅剑虹为什么也离开了天湖?? 燕玲低下头,轻轻道:“他是为了你。” 江涛诧道:“为我?为我什么?” 燕玲幽幽一叹,道:“梅师兄是个怪人,平生从无朋友。 但自从你去天湖,他竟对你倾心仰慕不已,许为平生唯一知己。后来咱们奉命成婚,他和我一样愤恨反对;咱们才私下商议,偷得通行牌,一起逃出天湖……” 江涛急问道:“如今他在何处?” 燕玲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咱们逃出天湖,在洞庭附近遇敌失散;后来我来了这儿,却不知道他流浪到何处去了。” 江涛帐然若失,叹道:“他虽然身世如谜,但仍不失为性情中人;只可惜被环境所意染,养成孤僻习惯。有机会,我倒甚愿与他结交。” 燕玲也黯然叹息一声,却摇头道:“我看,你还是不要结交他的好……” 江涛讶道:“为什么?” 燕玲美自深注,道:“你忘了自己背上那条刀疤?” 江涛失笑道:“天下有伤疤的人不知千百个,我不过凑巧也有一条疤痕而已,那里就真是他的杀父仇人……” 燕玲正色道:“不!这不是凑巧。依我看,你很可能真与梅师兄父仇有关。” 江涛耸肩笑道:“梅剑虹亲口告诉我说,他的父亲是被一位武林同道所害;而我爹却丝毫不会武功,也不是武林中人。 玲妹如不信,可以问问娘……” 燕玲发愁道:“我正是问过她,才敢如此揣测。” 江涛一怔,回顾老安人,道:“娘,是吗?” 老安人点点头,道:“不错……” 江涛心头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紧接着又问:“难道爹爹生前练过武功?” 老安人摇头道:“没有。” 江涛呐呐道:“那么,他老人家怎会……” 老人家黯然向燕玲颔首示意,道:“玲儿,去把那东西取出来吧!” 燕玲答应一声,启开床头一座立橱,从里取出一只小木箱,双手递给老安人。 老安人将木箱紧紧抱在怀中,两行热泪重又籁籁而下。许久,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孩子,你要静静地听娘述说。别惊骇,也别难过,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愿为娘和你玲妹妹都是多虑了……” 江涛大惑不解,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娘,您老人家要告诉孩儿什么话?这只木箱里装的又是什么?” 老安人长叹一声,缓缓道:“这是一件秘密,娘和你爹已经隐瞒了你十七年;现在,却不能不把实情告诉你了。在为娘没有说出这段隐情之前,你先看看这箱中的物件。”说着,巍颤地打开了小木箱。 江涛接过一看,木箱中只有一件破旧的小棉袄,上面沾满了血污,小袄背心有一条裂痕,看尺寸大小,分明是小儿穿着之物。他看了好一会,仍然不懂这小小的破袄与母亲要说的话有何关系,于是问道:“娘,这件破棉袄是谁的呀?” 老安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道:“你再仔细看看,小袄内襟上绣着的字。” 江涛忙再翻起小袄里,“晤”了一声,道:“不错,衣襟上绣着“圣彦”两个小字……” 老安人拭泪颔首道:“好孩子,让为娘告诉你吧。这件架满鲜血的破袄,就是你身世秘密的唯一证物。那“圣彦”二字,就是将来查访亲生母亲的唯一线索……” 江涛骇然失声道:“娘,您老人家是说……” 老安人便声道:“孩子,你并不姓江,你只是咱们二老收养的瞑岭义子!” 这句话,宛如睛天一声霹雳,惊得江涛直跳起来,叫道:“娘” 燕玲适时探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轻道:“涛哥哥,冷静些听下去。” 江涛颓然坐回,热泪满眶,不佳摇着头哺哺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老安人伸出枯槁的双手颤抖地抚着江涛湿漉漉的面颊,无限伤感,又无限爱怜的说道: “孩子,是真的。十七年前你来我家时,尚不足二周岁。这此年来,我和你爹一直拿你当亲生骨肉看待,只盼你执绋送终,就和亲生父子一般。但时至今日,才知道你的身世可能牵连一件血海大仇。娘不能瞒你一辈子,只好实话实述了。” 老安人说着,语声微顿;仰面长长吐了一中气,然后继续道:“十七年前的春天,积雪初融,江汛暴涨,附近河堤纷纷告急。城中士绅每日聚议共商防堵洪灾之策,你爹每日往来县城,确也备极辛劳。有一天黄昏,你爹从城里议事完毕回来,经过宅前小桥,忽然看见上流飘来一只笨重的木箱。 那时江水汹涌,洪水为患,水面飘流之物极多。但说来也怪,许多东西都随水而去了,惟有那只木箱却在桥下载浮载沉,顺流打转:任是水垫湍急,总冲不下去。你爹一时好奇便命人把箱子打捞上岸。启开箱盖一看,里面竟蜷卧着一个不足两周岁的男孩,遍体都是血污。 起初,大家全以为那孩子已经死了,谁知一探脉息,胸口居然尚有余温,并未断气。检视之下,才发现那孩子小小年龄,却不知被什么狠心之人在肩后砍了一刀;刀锋直透小袄,伤及皮肉,一条小命业已奄奄一息。 你爹见了大感不忍,亲手抱回家来;洗涤伤口,延医诊治,调养了一个多月,才将伤口治愈。因见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惹人疼爱,为娘私下踉你爹计议,总以为孩子父母如未被大水冲散,必是遭遇强徒,多半已丧了性命。咱们虽然薄有家财,惜乎年已半百,膝下并无一男半女;有此良机,何殊天赐麟儿。于是,祝祷神明祖先,将你收养了下来;又因在波涛中救得你,所以替你取名为‘江涛’,俗作纪念之意……” 江涛听到这里,早已泪如泉涌,悲不可抑。 老安人深深发出一声悲叹,继续道:“孩子,这十七年来,为娘和你爹实在爱你甚过亲生,但仍然一直谨慎地收藏着这只木箱和血衣。可是,当初救你的时候,除了这件染血破袄之外,旁无可资识别的书信或物品;你真正亲生父母是谁?咱们也跟你一样茫无所知。正因如此,才瞒了你十余年……”——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四章 义魂有伴 江涛含着泪问:“如果孩儿亲生父母都死了,又会是谁把孩儿放在木箱中的呢?” 老安人摇摇头道:“这就难说了。你爹为了查访你的身世,曾经访遍上流百里内沿河居民,但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怪就怪在你身上那处刀伤如说因水冲散,伦理不应有伤痕;如说遭遇强徒,你又怎会躺在木箱中?何况,附近百里之内,当时并无强徒抢掠的事……”顿了顿,又道:“所以,欲查证你身世来历,只怕惟有这件破扶内襟上所绣“圣彦’两个字,是条可循线索。不过,这两个字究竟是你父母名讳?或是你的乳名?甚至代替其他意义?那就无法确定了。” 江涛便咽道:“爹和娘对孩儿的救命之恩,养育之德,厚比天高。但孩儿不幸,竟祸延两者,这罪孽真是太深了!” 老安人凄然道:“孩子,快别说这些傻话。你爹年近古稀,风蚀残年,算不得夭寿。令人遗恨的是,为娘有目难见,你爹却已作古,咱们竟不能目睹你将来骨肉重聚。” 燕玲含泪接道:“娘怎么又提这些伤感话?如今涛哥哥已经回来了,身世不难查明。将来如能骨肉重聚,还不都是娘所赐予的?就算涛哥哥归了宗,还有女儿侍奉您老人家呢!” 老安人苦笑道:“傻孩子,你误会为娘的意思了。娘虽然不敢自夸胸襟,却也不是量窄之人。你涛哥哥但能寻获亲生父母,娘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伤感的道理……”接着,又黯然一叹道:“无奈人海茫茫,又能到何处去查访呢?娘只担心活不到那时候,见不到那叫人又悲又喜的情景罢了。” 燕玲凤目一转,忽道:“依女儿看,要查访涛哥哥的身也来历,倒也并非难事。” 老安人和江涛都不约而同问道:“怎见得?” 燕玲缓缓说道:“欲解涛哥哥身世之迹,关连全在那条刀疤痕印上。假如我猜测不错,涛哥哥的生父,很可能是梅师兄口里所称的杀父仇人。果真如此,则我师父和老菩萨一定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来历。” 江涛叹道:“就算玲妹的猜则不错,又怎能去向她们查问实情?” 燕玲道:“咱们虽不能正面查问,总可以由侧面求证。假如能够无明了梅师兄的父仇隐密,岂不连带查出他的仇人是谁了么?” 江涛心中一动,急道:“玲妹的意思是从梅剑虹身上着手探查?” 燕玲却摇摇头,道:“梅师兄是个可怜人,他连自己父亲的姓名都不知道,逞论其他。 但是,这世上了解师兄身也隐密的人,决不仅只我师父和老菩萨。涛哥哥,你不妨仔细想想江涛剑眉微皱,突然面露欣喜之色,脱口道:“不错!古月变节,雷神隐退;红石堡忍辱吞声,不愿开罪天心教……他们一定明了梅剑虹的身世隐密!” 燕玲轻叹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既然碍于隐衷,处处委屈求全,又不愿与天心教为仇,只怕也不肯将实情轻易对人吐露。” 江涛奋然道:“旁人我不敢妄断,至少雷神董老前辈一定会告诉我实话。” 燕玲注目道:“你有此自信?” 江涛笑了笑,道:“雷老前辈与我忘年论交,临别又赠以大雷帖,相信他不会瞒我。咱们明天就上路,正可送娘同去九羊城居住;今后不必顾虑天心教加害了。” 燕玲默然半晌,颔首道:“果能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 但此去九羊城十分遥远,娘又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受不得惊恐。我看……”一时又有些委决不下。 江涛微微一笑,慨然道:“这倒不须担心。有你我随侍左右,再加上天龙门几位同门,沿途小心一些,谅来不致发生意外……” 燕玲苦笑一声,道:“这么说,我就把娘交付给你了……” 江涛惊道:“你呢?你难道真要回天湖去?” 燕玲摇摇头道:“我冒尽千险才逃出天湖,怎愿再回去? 但我师父既然亲来鄂州,我必须去见见她老人家;否则,岂不真成了逆师叛教的罪人! 我只去五槐庄见见师父,并不回转天湖……” 江涛急道:“你千万不能去五槐在,他们一定会通你回天湖,再想脱身就难了。” 燕玲凄然一笑,道:“师父一向疼我,或许她老人家不会强迫我回去。何况我离开天湖,只是不满婚姻之事,并没有叛教,我想她不致太难为我……” 江涛连连摇头道:“但你别忘了,令师虽有教主之名,一切实权都操在老菩萨手中;而老菩萨却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燕玲怔了怔,轻喟一声道:“我自幼受师父抚育教养之恩,名为师徒,情逾母女;如果她老人家一定要我以死相报……” 老安人急忙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颤声道:“好孩子,你不能死!咱们情份也不薄;你不能只顾师恩,就忘了我这苦命的娘啊……再说,你苦苦等候涛儿回来,又是为的什么?” 燕玲眼眶一红,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连忙忍泪带笑道:“女儿何尝愿意离开您老人家,无奈……”微微一顿,扬目又道:“我已经答应了她们,好歹须往鄂州五槐庄去一趟。涛哥哥和姐尽管依计上路;待你们平安离开皖鄂边境,我一定设法脱身,赶去与你们会合。” 江涛摇头道:“不!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重入虎口。你若是一定要去五槐在,我就和你一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燕玲怫然道:“你怎能置娘的安全不顾,说出这种话来?” 江涛道:“我可以付托本门周、姚两位护法,要他们先行护送娘去九羊城。” 燕玲跌足道:“你这是存心叫我为难,老实告诉你吧!天心教既已发现石墓秘密,五槐庄主、李七郎也在后山现过身,周围百里之内,必然布满天心教高手。我若不冒险去鄂州亲见师父,你们和娘决难平安脱身。我的傻哥哥,现在你懂了吗?” 江涛轻轻一笑,道:“我懂了,只怕不懂的是你这位傻妹妹哩!” 燕玲一愕,道:“我有什么不懂?” 江涛俊目放光,傲然道:“让我也老实告诉你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的江涛,已不是当年天湖译书人;谅天心教区区几名高手,休想留得住咱们!” 燕玲微惊,闪着两只晶莹的眸子,仔细打量江涛一遍,低问道:“仓促未问别后,莫非果有奇遇?” 江涛坦然颔首,道:“非敢骄矜自满,蛮荒苦学一年,天龙武功已有五六分火候。护卫母亲和玲妹,应该具此自信。” 燕玲星眸闪动,道:“啊!我险些忽略了。先前在墓外石亭中,你反手一剑毁我兵刃,果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可比!” 江涛笑道:“那是仅着宝剑锋利,算不得真功夫。” 燕玲感慨地叹息一声,道:“可是,天龙武功并不足惧。 你想必知道,那本天龙秘复已经被雪姑窃回天湖,现在老菩萨手中。” 江涛仰天长笑,凛然道:“她虽然获得秘笈,但邪不胜正。 有朝一日,凭胸中正气,会合武林志士;义旗所指,必然要她自食恶果!” 燕玲哺哺道:“但愿是天不负苦心……”语声微滞,黯然垂下头去。神态间,却不期而然流露出怅们落寞之色。江涛一时大意,竟未查觉;随又问道:“玲妹,你现在相信我,不再坚持去鄂州五槐任了吧?” 燕玲淡淡应了一声,道:“你得先答应我两件事。” 江涛道:“好,你说吧!只要你不回天湖,任何事我都答应。” 燕玲仰起脸来,正色道:“第一,我身受天心教养育之恩;无论将来演变如何,你得谅解我无法叛教的苦衷。” 江涛颔首道:“这是自然。人各有志,玲妹不忘根本,愚兄只有钦佩,怎敢相强?” 燕玲又道:“第二,师父待我太好;咱们但求脱身,不可跟她老人家正面为敌。” 江涛爽然道:“这也是理所应该的。咱们趁天色未明前,连夜动身,避免跟她们却手就是……”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顿,道:“不过,万一彼此相遇了,她一定苦苦相通,那时该怎么办?” 燕玲叹道:“果真逼不得已,出手时务必留情。我自幼受好老人家厚恩,总盼你别教我做一个既不忠又不义的人。” 江涛大为感动,道:“玲妹放心,愚兄自会预留退步。时间不早,替娘收拾一下,咱们也该动身了。”燕玲匆匆取了几件随身衣物,束成一小包;却把那年梁满血污的破袄,替江涛贴身收藏在怀里。 江涛扶起老安人,道:“娘行走不便,孩儿来背您老人家吧广燕玲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不!还是由我背负娘比较妥当。万一遭遇意外,你也好放手御敌。”于是,将小包斜挂胸前;另取一条布带,反手一兜,将老安人负在背上。 江涛环扫石室,已无携取之物,一扬手,扇灭了油灯。正欲举步,突然听见一阵铃声: “叮叮叮!叶片铃声三短一长,正是呼叫启开墓门的讯号。 燕玲一惊,诧异地道:“咦!这会是谁?” 江涛道:“可能是周老前辈寻来了,我先上去看看。”身形一闪,便向门外掠去。 燕玲低叫道:“当心些,先看清来人才能出去。”江涛一在答应,一面急急掠过甫道;仍由铜棺跨入墓内,在石门内寻到枢钮,启开了墓门。 墓外石亭中,一条黑影正在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出人意外的竟是在大牛。 江涛闪身而出,沉声道:“大牛,来此问事?” 大牛猛见坟墓里出来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及待看清原来是江涛,这才拍拍胸口,毗牙咧嘴笑了起来,道:“吓!可把俺吓惨了。少主人,你干嘛躲在死人堆里?” 江涛无心跟他解释,忙问道:“是谁叫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大牛道:“没事!是周老前辈叫格来看看,请少主人早些回去。下面庄子已经被人家围住了,周老前辈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动手,请少主人拿个主意。” 江涛骇然一惊,道:“可知道围庄的共有多少人?” 大牛道:“反正不在少数。黑忽忽的,四周都是人影,俺也没法数清楚。” 江涛又问:“来人还没有进入庄内么?” 大牛道:“还没有。要是进来了,早动手啦!就不须再来问少主人了。” 江涛略一沉吟,道:“好!你立即回庄通知周老前辈,就说是我的主意,叫他们不可贸然出手,暗暗都由后在撒上山来。行动要隐密,别让对方发觉。快去!” 大牛傻愕愕地道:“你是叫大伙儿偷偷开溜?” 江涛喝道:“不许多问,照我的话转告就是。”大牛耸耸肩头,洒步下山而去。 燕玲负着老安人悄然走出石墓,低问道:“怎么样了?事情有了意外?” 江涛点点头,道:“令师已经截断了任院四周通路,显然也猜到咱们可能乘夜离去。看来要想平安脱身而又不伤旧情,只怕太不容易了。” 燕玲轻轻一叹,道:“她老人家为什么定要赶尽杀绝呢!” 江涛慨然道:“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尽心力,凭天命。我已吩咐弃庄由后山退走,尽量避免动手;假如一定避不开,只好硬闯!” 老安人听得心凉胆颤,忙道:“孩子,能忍就忍些,千万不要杀人!” 正说着,人影连翻,周刚等已飞跃上后山。江涛见周青青背上负着老仆赵妈,周刚却双手平抱着一具软绵绵的尸体,不禁猛然一惊!周刚惭愧地道:“老朽已耗尽真力,无奈他中毒太深,终于无力挽回……” 江涛为免老母闻讯伤神,挥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亲自眼接过江富的尸体,送人石墓内;然后掩闭了墓门,恭恭敬敬向墓拜了三拜,低声祝祷道:“义魂有依,幽冥有伴。他日重返故园,迁葬遗骸,定当添碑建家,永志此恩。”拜罢起身,展目远眺山下家园,热泪再也禁不住籁籁而下……——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五章 情海无依 周刚低声促问道:“势已急迫,少主人嘱令撤出在院,不知有何打算?” 江涛收泪定了定神,便将燕玲与自己的关系,并用计护卫义母匿居五墓的经过;以及顾念师恩,不愿破脸动手,故而决心回避脱身等隐衷,大略向众人解释了一遍。 众人听了,都面有难色。姚健星凝容道:“少主人是有委屈求全之心,只怕天心教并不领情。任院三面被围,彼等决不会独独放过后山。倘若途中相逢,咱们出手顾忌,怎能保得老夫人平安无恙?” 江涛沉声道:“这也不难,咱们回避的只是天心教主一人;其余徒众则尽可酌情施为,但能不多伤性命也就是了。我料彼辈虽然围庄,天明前还不致有所行动。后山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出九宫山。咱们不妨分为两路,一路由此明奔咸宁官道,以为诱敌之用;一路却从小路绕奔九宫山区。以七日为期,在南昌府聚首,循陆路前往九羊城。” 周刚问道:“但不知两路人手如何分配?” 江涛略一沉吟,道:“玲妹妹和青儿跟我走小路,两位前辈和大牛走大路。” 他有意将燕、周二女分配在自己身边,一则因为燕玲有不能露面的苦衷;二则因为燕玲和青儿一护老母,一护赵妈,须由自己亲自伴送才放心;三则是想让周刚等三人负责诱敌,途中没有老弱累赘,行动比较方便。 但周刚却顾虑江涛本身的安全,霜眉一皱,道:“少主人乃一派掌门之尊,如有闪失,老朽等承担不起。最好在老朽和姚兄两者之中,须有一人追随少主!” 江涛决然道:“不必!咱们走小路就是为了避免遭遇敌人,人数太多,反而显露目标。 老前辈不须顾虑了,即或万一遇上敌人,我自信还可对付,咱们就这样决定了。” 周刚唯唯应诺,不便再说,却目注周青青沉声道:“路上多多仔细,但有分毫差错,你体再见我……” 周青青嘟着小嘴应道:“知道啦!爷爷,您老人家就会拿青儿出气……” 江涛不禁一笑,挥手道:“时间不早,三位先请吧!” 周刚、姚健星双双躬身,各带大牛一只手臂,低喝道:“走!”人影冲天而起,投入深深夜色中。三人身形消失不久,山后紧接着升起一道旗花。霎时间,火花信号此时彼落,相为呼应,啸音纷起,静夜顿涌杀机。 江涛见诱敌之计业已收效,立即点闭了老安人和赵妈的昏睡穴,招呼二女道:“随我来!”燕玲和育儿各展身法,紧随江涛奔向一条羊肠小径。 这条小径婉蜒穿过一片橘树林,途中乱石阻道,荒草齐腰,几令人无法落脚。江涛特别叮嘱只能提气蹑身,不可展现轻功飞纵身法,以免暴露目标。二女身上各负着一人,落脚在崎岖荒径上,故而行来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越出橘林,又行了数里。前面是一道陡俏山壁,壁间仅有一条数尺宽的裂缝,小径笔直伸岩隙中,别无岔路可行。 江涛在峭壁前停步,轻声对二女说道:“这处狭道长约里许,地势渐行渐高。穿过狭道,就是邻近赣鄂边区的通山县境;再往前行,即可进入幕阜山,便不惧天心教追踪了。” 话声微顿,接着又道:“不过,这一里多长的狭窄通道,却是最危险的一段。假如咱们进入峭壁狭道之后,被人堵住前后出入口,那时进退两难,只有束手待毙。你们先就地调息片刻,待体力恢复,再走不迟。” 周青青笑道:“我倒不觉得累。反正必须经过这条狭道,与其耽延时间,不如早些越过去;别等敌人追上来反而不易脱身。” 江涛低问燕玲道:“玲妹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 燕玲螓首一昂,道:“我也不累。” 江涛点点头道:“好!既然不需调息,咱们就快些度过这道险地吧!”拔出肩后“离火剑”递给周青青,又道:“请儿断后,冷妹居中,随我来!”身形微闪,当先钻进了山壁岩隙,燕玲紧随而行。 其实燕玲经过一阵奔驰,业已微感疲惫;可是,她一路上暗暗注意周青青,见她年龄与自己相仿,武功造诣却显然在自己之上。女孩儿家好胜之心最盛,所以强自支撑着,不肯承认劳累。同时,她对江涛和周青青之间的关系,仅有一个笼统的概念,沿途只觉周青青不仅娇美天真,对江涛更显得无限亲切,芳心难免有些酸酸的。这一来,更不愿在周青青面前低头了。 但武功一道,却是最不能取巧逞强的;一分功力,一分成就,莫不是苦练而来。天赋有优劣,师门有分别,各人际遇不同,所得也必然有差异。 周青青幼失估依,由独眼周刚携往梵净山天龙石府;十余年深山苦练,不涉世事,一身天龙绝技,已具相当火候。 燕玲虽得天心教主耳提面命,武功可到一流高手;但跟周青青比起来,仍然要逊色不少。江涛解剑授与周青青,嘱令断后,这是十分恰当的措施;岂料这光景瞧在有心人眼中,却生出无法解释的误会。 进入狭道不久,由于视线阴暗,地势又峭,才行了一半,燕玲已有些娇喘吁嘘。偏偏青儿又纯真未鉴,竟从后面探出只手,好心地道:“燕姑娘是不是走不动了?来!我挽着你些。” 燕玲顿生屈辱之感,急忙扭身挣脱,道:“不必……”一语未毕,肩头却撞着山壁,一个踉跄,竟摔了下去。 江涛惊问道:“玲妹,怎么了?” 后面的青儿应声答道:“燕姑娘体力不继,我想挽她,她又不肯,所以摔倒了。” 江涛道:“既然支持不住,就在这儿歇息一会吧!” 不识趣的青儿却又接口道:“那怎么成?好歹得出了这条狭道,再歇息才行……” 她一句话没说完,燕玲已稳嘘失声;竟挣扎着将背上的老安人解了下来,硬咽道:“涛哥哥,你们带着老人家快走吧! 让我留在这儿。我……我本就不该答应跟你们来,想不到果然给你们增加了累赘。” 江涛骇异地道:“玲妹,这是什么话?你我祸福相共,愚兄并没有怪你……” 燕玲满腹酸楚,一时并发,洒泪失声道:“找自己怪我自己,我好悔!我不该来!我宁可再回天湖,也不该跟你们来江涛连闻此言,震惊不知所措,呐呐道:“玲妹妹,你怎么会这样激动呢?莫非愚兄什么地方失礼开罪了你吗?”燕玲掩面不答,悲悲切切,痛哭失声。 青儿不解人世愤恨,焦急地道:“有什么话,先离开这人再说吧!万一被天心教闻声追来,又添困扰……”燕玲本等访完,猛可站了起来,将老安人和包裹朝江涛怀中一送,颤声道:“江哥哥,愿你珍重。咱们……就此作别了!”说完,转是越过青儿,大哭着向来路狂奔而去。 江涛惊呼道:“玲妹妹!玲妹妹!燕玲充耳不闻,踉踉跄跄已出了狭道口。 青儿看得大惑不解,摇摇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走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回去了?” 江涛顿足喝道:“别说了,快些拦住她!” 两人尾随疾追,刚迫到燕玲身后;暮见峭壁外火光一亮阴笑入耳。一个冷冷的声音晒道:“好一个金蝉脱壳妙计,司惜你们终于没有逃出手去!” 江涛闻言却步,扬头一望。只见狭道人口外一字排开五六条人影,为首是天心教副教主雪姑;后面紧跟着两个神情木然的麻衣老人和芙蓉、水仙、茉莉等三名黄衣剑婢。 那两名麻农老人身材面貌都十分相似,而且同样背插双拐,残眉鹞目,令人不寒而栗。 江涛记得曾在高河埠见过这两名麻衣老人,竟是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名号“岭山双残”的公孙兄弟。心里暗吃一惊,连忙反手撤了“方邪剑”。 ‘方邪”、“离火”二剑,一白一红,霞光闪烁,映得周围数尺方圆,尽被光华笼罩。 对面雪姑目触神剑,猛想起“双剑潭”失手的恨事,银牙暗挫,又发出一阵阴森冷笑道: “原来怀玉双剑也落在江少侠手中。那天夜晚江少侠蒙着脸,本座险些没有认出来呢……” 目光一扫燕玲,又轻哼道:“燕儿,你的胆子倒不小!见了姑姑,竟敢佯装不识?” 燕玲奔出狭道,亦被眼前突变惊得顿住了脚步;这时一阵心悸,连忙腑首道:“玲儿拜见姑姑。” 雪姑冷晒道:“不敢当!你现在翅膀长硬啦!连师父都不认,还认我这个姑姑!” 燕玲峰首低垂,默然不语。雪姑脸色一沉,叱道:“还不越过来,要姑姑动手促驾吗?”燕玲一震,回过脸来,如痴如呆地望了望江涛;莲步微提,便想移步。 江涛沉声道:“玲妹妹,你疯了么?”肩头微晃,人已抢拦在燕玲身前。 雪姑冷笑道:“江少侠自诩名门高弟,敢情竟欲拐骗良女?” 江涛不理,急急向燕玲说道:“玲妹妹,愚兄纵有过错,无话不可明言。你怎能轻易以性命涉险?快些保护着老人家,先回到狭道里,愚见自有退敌之策。” 燕玲泪眼凝注,痛苦地摇摇头,道:“不!你没有错,一切都是我自己错了,求你让我回去吧!” 江涛惶然道:“你这样不明不白的一走,我死也不能答应。 究竟为了什么?你总该让我知道!”燕玲摇头不答,泪珠儿像雨点般向下直落。 雪姑也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双眉一挑,沉声道:“燕儿,你既有悔悟之心,回头就须趁早;别等你师父赶来,那时却不好转圜。” 燕玲一横心,闪过江涛,掩面便向对面奔去。江涛一手握剑,一手抱着老安人,虽然近在飓尺,竟无法拦阻。 雪姑扬手一指,低喝道:“两位护法,从速截人夺剑!” 峻山双残乃同胞兄弟,聋的名公孙无耳,哑的名叫公孙无舌;平素心意相通,尤擅合声之术动则俱动,止则俱止;虽是兄弟两个人,举止行动却跟一个人生了四双手一样。 雪姑喝声甫落,双残已同时飞身抢出。人影疾闪,四支钢拐挟着劲风,向江涛当头砸了下来。江涛怕伤了老安人,只得晃身闪退;匆匆将老安人交给了周青青,叮嘱道:“你守护住两位老人家,我去拦燕姑娘回来。” 周青青背上也背着一个赵妈,不觉担心地道:“少主人,先求脱身要紧。她一定不肯跟我们走,拦回她又有什么用?” 江涛喝道:“你知道什么,燕姑娘心志已迷失不清,无论如何要带她一同走……”话未毕,双残已旋风般追扑而至。江涛剑眉一剔,大喝道:“滚回去!”长剑反手挥出,远向钢拐直迎了过去。 但见光华暴展,寒芒耀目。铮!铮!铮!铮!一连四声脆响,四支钢拐的拐尖,齐被剑锋削断。双残来得快,去得更快,忙不迭仰身倒射丈余;低头一看,脸色齐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涛一招震退双残,连头也没回,挥手道:“青儿,快将两位老人家送回石隙窄道中,小心守护,不许轻离。”说罢,身形一转,一掠十丈,迅捷无比地追上燕玲。 这时候,燕玲距离雪姑立身处只不过两丈左右,按理雪姑只须抢先一步出手,即可将燕玲接去,何况雪姑身后还有芙蓉等三名剑婢,随时可以截住江涛。但在场之人,都被江涛神勇所慑一个个眼看着江涛如人无人之境,拦腰一把抄住燕玲的纤腰,几个起落,业已退人十丈之外的石隙窄道中;全忘了出手拦截甚至连雪姑本人亦未例外。 江涛奔回石隙,将燕玲放落地上,急急叫道:“燕儿,醒一醒,听我说一句……” 燕玲娇躯一顿,反身扑进江涛怀中,哭着把头连摇,道:“不要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但是……求你忘了我吧! 只当我们未曾相识,只当我已经死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江涛用力摇撼着她的香肩,道:“可是,我们已经相识,你也活生生的在这世上。这是真真实实的事,岂能随意忘记? 你知道我办不到,为什么要说这种绝情的话?” 燕玲抽搐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 江涛柔声道:“你知道的,燕儿。你亲口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燕玲哭道:“那是从前……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有今天江涛心头一动,叹了口气,道: “从前怎样?今天又怎样? 难道你变了么?” 燕玲摇头泣道:“不!我没有变。但是,时间会变,一个人的遭遇会变……” 江涛含泪而笑,道:“这是多么傻的话!既然人没有变,纵然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又怎能轻移此志!”话声微顿,接着又轻叹一声,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假话了。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吧!” 燕玲惶然道:“你要我跟你到哪儿去?” 江涛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天涯海角,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不是吗?” 燕玲痴立片刻,忽又泪水汪汪,摇头道:“去了又如何? 你和我是决不可能的!” 江涛急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不可能?”燕玲蜂首连摇,但哭不应……两人相偎低诉,好像浑忘了石隙外强敌仍环伺末去。直到一阵高昂啸声入耳,才双双惊觉。 江涛一跃而起,沉声问道:“青儿,外面情形怎样了?” 周青青在石隙入口的地方低声回答道:“刚才那些人守在外面没有走,现在又赶来了很多人。” 江涛仰头一望,天色已将黎明,不禁焦急道:“天快亮了,趁他们尚未行动,我们快离开这段窄道要紧……”话声甫落,石隙外忽有人冷冷接口道:“不必多此一举,石隙另一端也已经被本教扼守,你们早就无路可走了。” 燕玲浑身一震,骇然失声道:“啊!是师父来了……” 石隙外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是师父,还不乖乖的滚出来!” 燕玲张煌失措,紧紧偎着江涛,颤声道:“怎么办?怎么办?”——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六章 挥泪酬师恩 这时候,石隙外火炬闪动,人影连翻;天心教高手一批接着一批赶到,早已将山壁前一片空场围得水泄不通。最出江涛意外的是,山壁顶上也突然出现火光,传来阵阵人声。 天心教主的话,并非虚声恫吓从眼前情势看来,前后进退之路已经全部截断了;只剩下这条狭窄的山壁甫道,困堵住他们男女老少五个人。何况,五人之中有两个老妇不会武功,而燕玲又正在悲伤矛盾的失常状况下;能够仗剑应敌的,除了江涛就只有周青青了。 江涛踱忖形势,望望年迈的义母和老佣,心里不禁大感沉重。面对人数超过自己将近五十倍的强敌,就凭两人双剑,身处绝地,要想五个人都平安脱困,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幻想。 不过,江涛虽然深感事不易为,却并不气馁绝望;反而轻拍着燕玲的香肩,柔声安慰她道:“燕儿,别害怕。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只要能沉着应付,并不是完全没有脱困的希望。” 燕玲暖泣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们,让我出去恳求师父,或许她会开恩放人……” 江涛晒道:“咱们还没有到哀求饶命的地步;除非你真的决心舍我而去,不再跟我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燕玲仰着泪脸,凄楚地道:“你要我怎样呢?” 江涛正色道:“我要你和我同患难,共荣辱;生则同生,死则……” 燕玲急忙掩住他的嘴唇,硬咽失声道:“我……我不配!” 江涛黯然摇头道:“燕儿,不要说这种话。耿耿此心天地可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自从相识迄今,拯危难,护弱母……我身受你的思情实在太多!如果一定要说配与不配,那不配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燕玲吞声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只恨命运无情,为什么咱们总是跟苦难分解不开?苦苦等候到今天,相逢不足半夜,又陷在这绝地之中。如今前后都被截断,除了由我去求师父,还有什么办法呢?” 江涛道:“只要作答应不再回天心教去,我就有脱困的信心。” 燕玲茫然造:“涛哥哥,这是现实,不是有没有信心……” 江涛接口道:“但信心却是克敌制胜的先决要件。” 燕玲沉吟半晌,轻轻叹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江涛忙道:“什么事?你说,我一定答应。” 燕玲道:“让我出去见见师父。她老人家养育我十七年,论情论理,我不能避不见面。 但你尽可放心,我宁死也不会跟她回去的。” 江涛想了想,道:“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燕玲点点头,道:“只求你不要轻易出手,替我顾全这最后一次倩面……”江涛欣然应允。当下吩咐周青青小心守护两位老人家,自己整衣佩剑,陪伴燕玲昂然步出石隙。 山壁前火炬通明,天心教主梅娘和副教主雪姑并肩站在三丈外;随行护法是天南三鬼中的“笑面无常”屠开方和“独臂无常”焦志雄。此外尚有五槐任主李六郎以及小英、小凤二婢;加上护卫武士,人数约有二百余众。小小一片空场,黑压压全是人影。 这情形,直看得江涛剑眉频皱,和燕玲走至隙口岸丈处便悚然停了步。 燕玲蜂首低俯,深深一福,道:“徒地拜见师父。” 江涛也遥遥拱手为礼,道:“在下江涛,见过教主。” 梅娘双目如冷电暴射,面罩寒霜,向江涛微一颔首,算是答礼;接着冷哼道:“丫头,亏你还有这点良心,还认我这个师父?” 燕玲躬身道:“徒儿不敢背师志思,但徒儿也有情非得已的苦衷……” 梅娘断喝道:“什么苦衷?你盗取令牌私离天湖犹有可说;事过境迁,就该自行返教认罪,恳求老菩萨降恩赐有才对。就算你畏罪不敢返教,这也罢了;为什么师父亲自赶到,还不肯应命回头?竟敢依附外人,意图潜逃脱身。我问你,这就是你不忘师恩的行径?这就是你的苦衷吗?” 燕玲含泪低头,默然无语;江涛惟恐有失,则按剑严阵以待。 梅娘微微一顿,又道:“师父从襁褓时起,辛苦教养你十七年。平时事事顺着你,嘘寒问暖,虽亲生骨肉亦不过如此。 你梅师兄和你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论年纪,论身份,论人才,论武功,那一点配不上你?何况又是老菩萨作的主;纵或不顺,也应该好好跟师父明讲,婉转申覆老菩萨,这才是女孩儿家的本份。常言说:不从父命,即是不孝。师父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师命教规所定,自有替你作主终身的资格。想不到你没有片语只字,竟然一走了之。你心目中还有没有十七年养育之情?你们心自问,对不对得起师父?这十七年来师父都白疼你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梅娘眼眶突然一红,语声硬塞,竟无法再说下去。 燕玲屈膝跪倒,大哭道:“师父,您老人家并非不明白,徒儿和梅师兄仅有手足之谊,并无儿女私情。遗闻婚讯,不仅徒儿惊骇,梅师兄也不愿意,所以……” 梅娘截口道:“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叛教逃亡。你们一个是我亲生儿子,一个是我徒儿,居然都做出这等忤逆寡情之事。天下做父母的,谁还敢养儿育女!” 燕玲泣道:“师父抚养教诲,恩重如山!要徒儿去死,徒儿不敢不死。但终身大事,关系一辈子幸福,徒儿却不能草率从命!难道师父教养徒儿,就是要徒儿永世活在痛苦中吗?” 梅娘喝道:“你这口气,是决心叛教逆师了?” 燕玲垂首道:“徒儿不敢……” 梅娘叱道:“不敢,就该俯首受擒,听候惩处。你站在那儿,莫非要等师父动手!” 燕玲一惊,仰面悲呼道:“师父……”热泪泉涌,哽不成声。 江涛猛可跨前一步,挡在燕玲身前,抱拳肃容道:“教主,可容在下进陈数语?” 梅娘冷然一笑,道:“彼此虽属敌对,但本座仍然敬重江公子是知书识礼的渊博之士。 公子应该知道,这是咱们师徒间的私事……” 江涛剑眉双挑,道:“不错,正因这是私事,在下才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梅娘晒道:“本座不知公子欲以什么身份、代表什么人说话?” 江涛凛然道:“以兄长身份,代义妹说话。” “这……”梅娘一怔,眼中暴射出两道惊讶困惑的光芒。 江涛正色朗声道:“教主也许不知道,如今燕儿已拜在家母膝下,认作螟岭义女。在下身为义兄,自认有权参与这件“私事”!” 梅娘目光连闪,好一会,才耸肩晒道:“是吗?那倒怪本座孤陋寡闻,不知她何时又认了义母、义兄……”语音微顿,接着又笑道:“既如此,公子有何见教?” 江涛道:“见教不敢当。在下愿意提醒梅教主一件事;婚姻大事关系非浅,除了两情相悦之外,尚须秉承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下想请问,燕儿的婚事,谁是媒证?可曾得到过父母的应允?” 梅娘佛然道:“她自幼即失估情,由本座抚养成人,本座就算得她的父母。” 江涛接口道:“那是从前!教主别忘了她现在已有义母和兄长。何况,教主既为男方主婚,又替女方作主;一手包办乾坤两毛,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梅娘怔了半晌,竟觉无词作答,冷笑道:“就算婚事本座作不了主,她叛教背师,本座总有权管得着她!” 江涛微笑道:“话虽不错,无奈燕儿她既未背师,也没有叛教。” 梅娘凝目道:“你这位做‘兄长’的也有说词?” 江涛剑眉一挑,沉声道:“这是事实。假如她有意背师叛教,现在大可仗剑相抗,似乎用不着这样委屈求全与教主相见。” 梅娘哼道:“那是她已入绝地,明知逃不出去了。” 江涛正色道:“教主未免自恃过甚。凭在丰天龙武学、绝世神剑,真要兵戎相见.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 梅娘眼中突现异采,轻笑了一声,转过话题,道“她既无叛教之心,就该随本座返回天湖。” 江涛在容道:“燕儿不忘旧思,日夕期待重返天湖;但不是现在。” 梅娘注目道:“她要等到何时?” 江涛昂然答道:“等到武林戾气化尽,天心教洗心革面那时燕儿诚心挚意,再返天湖,侍奉教主,报答那养育授艺的大思。” 梅娘墓地扬声大笑,道:“江公子,本座真是小觑你了;原来公子不仅梵文精通,而且长于诡辩……” 江涛叹道:“在下言出由衷,教主定要以诡辩相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梅娘笑容一敛,冷哼道:“本座整教规,擒叛徒,劳师动众,可不是区区几句说词能够打发的。如今你等插翅难飞,空言徒耗唇舌,倒是应该早作自处了。” 江涛拱手道:“敢问自处之法?” 梅娘沉声道:“若识时务,你和燕玲须立时束手就缚;本座不为已甚,答应放过那黑衣女娃儿和两名老妇,决不难为她们。” 江涛紧紧按住剑把,徐徐道:“假如咱们不肯呢?” 海浪目光一聚,冷然道:“那也容易!除非你自认能从本教数百高手围堵之下脱身,而且能护卫随行老妇安全,本座就算认栽!” 江涛微微一笑,道:“在下深知教主不是嗜斗好杀之人,须知因兽犹斗。一旦动起手来,势必会有许多死伤,失败的未必就是咱们……” 梅娘俩道:“本座不妨忠告你一句,负隅顽抗,徒自取辱。 乱阵之中,你得先想想令堂的安全;休怨本座言之不预。” 江涛耸了耸肩,低调燕玲道:“你都听见了?势迫至此,除了放手一搏,已经别无他法。咱们回去吧!” 燕玲仰起泪脸,凄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就不能可怜徒儿,放过这一次么?” 梅娘身形微震,目中泪光连闪,终于狠了狠心,摇头道:“你不尊规令谕,师徒之情已绝,谁也放不过你!” 燕玲举手掩面,放声大哭。向天心教主遥遥叩了三个头,哺哺道:“燕儿不敢辜负十七年教养之思;今生无法报偿,来世结草街环,再报大思。”拜毕,挥泪转身,随着江涛踉跄向石隙奔去。 天心教主眼眶中热泪夺目滚落,一扭头,罗袖连挥,便咽道:“动手!” 一声令下,两百余人齐声呐喊!刀剑出鞘,潮水般向石壁涌了过来。 江涛和燕玲刚退进石隙,后面天心教护卫武士已接睡追到。周青青黛眉双挑,挺身独挡追兵。神剑龙飞,光华暴射,惨呼之声随起……别看周青青只是个纤纤少女,一身武学尽得天龙真传,手中离火剑又系上古神兵;那些抢先追到的天心教高手,被她一轮砍杀,竟伤亡达二十余人。 天心教人数虽多,无奈石隙入口仅有数尺宽;周青青仗剑挡住人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人”之势。抢攻无效,又呐喊着退去。但一波才返,一波又到。不多一会工夫,人潮冲涌三遍,石隙前遗尸累累;周青青一袭黑色衫裙上,也沾满一鲜血。 江涛沉声问道:“青儿,怎样了?” 周青青一拂垂额长发,笑道:“一时半刻还不要紧。只是他们人太多,时间一久,就不好办了。” 江涛心念疾转,突然拔剑出鞘,凝声道:“你尽力守住入口,待我去那一端试试看。他们人手集中正面,或许山顶力量会薄弱些……”语声一顿,又俯身宽慰燕玲,道:“不要担心好好护守母亲,我一会就回来。” 燕玲哽咽无法回答,只把螓首点了点,断断续续道:“你……快去……快回!” 江涛匆匆循石隙狭道向后山出口奔去,耳际不断传来阵阵号角声。行甫及半,突然发现狭道中已被许多枯枝堵塞。他骇然止步,仰面凝目望去,不觉从心底冒起一阵寒意。 原来山顶出口处,人影火光往来不辍,估计约达五六十名;正全力搬取枯枝干柴等引火之物,向石隙内投掷。显然准备放火烧断退路,逼使狭道中无法存身。这一着,不能说不狠毒!试想,石隙宽仅数尺,一旦火起,进退无路,岂不活活被烧死么? 那号角之声此起彼落,山上山下遥相响应;不用说,准是天心教主指挥山顶徒众,打算下手了。忽然前人口处杀声又起,情势已越来越危急……——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七章 艰难全友情 江涛目注那些从山顶投掷下来的枯枝干柴,堆积在狭窄的石隙中,大约已有一丈多高,而且大多是一二尺长短的树干。 情急智生,忽发奇想。暗忖道:“假如能利用这些树干做一条梯子,倒是个脱身的机会。” 无奈短木虽有,却没有梯身;何况石壁最低处也有四十余文,事实上决不可能造一架四十丈长的梯子……江涛苦苦思索,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个主意。连忙从树枝堆里,选出十支粗细长短合度的短木;用剑削尖一端,制成十余枝树桩。然后,收了方邪剑,手握树桩,纵身而起,向石壁上掠去。 离地数丈,江涛左手握桩右手作锤,力贯掌心;只一拍,将第一根树桩硬生生钉入石壁缝隙中。接着又取了第二支,如法泡制,在对面山壁上又钉上一文短桩。他利用第二支短桩略作调息,再度掠升。依样葫芦,钉上第三支、第四支…… 每钉一桩,升高数文。十余支树桩用完,距山顶不足十丈。江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现在他已经清晰地看见山顶那五十余名无心教高手;为首之人黑面虬髯,竟是“九指无常”百平。 “天南三鬼”之中,江涛独对这位“九指无常”甘乎颇有几分好感;那是因为在天湖迷宫,曾与甘平有一面之识。他后觉得甘平谈吐风趣,心地也不失善良;虽列名“三鬼”之一却不像屠开方那么阴险,又没有焦志雄那般凶暴。 然而,好感归好感,并不影响彼此间的敌对地位。江涛民关切的,是如何抢登这十丈崖顶,一举制住甘平和那五十名手执火炬的武士?他深深知道这件工作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发动;只要任何人掷下一支火炬,引发大火,燕玲等四人就永远无法脱身了。 江涛藏身崖下,缓缓调息蓄势,一双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崖顶。直耗了盏茶之久,仍然没有出手的机会,而厮杀和号角声却起来越急…… “九指无常”甘平和五十名武士,就在距江涛头顶不足二十丈的地方列队而待。看情形,他们尚未接到放火的命令,正在静候讯号。二十丈距离并不太远,但江涛心存顾忌,竟迟迟不敢贸然发动。 世事无独有偶!这时候,江涛心急如焚,苦无动手机会,而在距崖顶十余文外一片密林中,也有两个人在焦急不安,拿不定主意。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着红袍,女的穿着紫衫。 两个人都用绸巾蒙面,并肩躲在林子里,炯炯注视着“九指无常”甘平的举动。 女的按捺不住,忽然轻声问那男的道:“喂!你看出来了吗?他们守在崖上,究竟准备干什么?” 男的低声答道:“他们是在等候命令放火……” 女的道:“我知道是放火,但为什么放火?放火烧谁呢?” 男的摇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女的道:“不知道怎么行?咱们是为什么来的?万一他们要烧的人正是咱们要找的人,那时怎么办?” 男的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女的道:“天心教大举出动,对付的决非平常人。能跟天心教作对的,必然不是坏人。 我看,不用迟疑了,咱们索性动手吧……” 男的忙道:“千万莽撞不得!甘平不是等闲之辈,咱们别弄巧成拙!” 女的道:“不是对手也不要紧,大不了你把蒙面绸巾扯下来,他还敢怎样广男的为难道:“话不是这样说,我若能够露面,何必等到现在?” 女的佛然道:“迟早免不了露面,何必畏首畏尾!我不管,我偏要去会会这个无常老鬼!说着,一按剑柄,便想长身而起。男的意欲拦阻,不料竟带动枝叶,发出一声“箭籁” 轻响。 “九指无常”百平闻声一惊,霍地扭头,叱道:“林内是什么人?”五十名武士齐齐旋身,刀剑“铬”然出鞘。 “是我。”女的一整蒙面绸巾,昂然跨出林子;男的略一迟疑,也跟着现身而出。 甘平见那男女两人都蒙着面,脸上顿现不悦之色,冷冷道:“你二人藏头露尾,窥伺本教,胆子真不小!把面上那劳什子取下来,让老夫看看你们是仗恃的什么?” 那紫衣蒙面少女也不示弱,纤手向腰际一叉,昂然道:“你们自己才藏头露尾呢!我问你,半夜三更啸聚荒野,明火执杖投柴堵路;你们存的什么心?准备暗算什么人?你倒说说看!” 甘平被她问得一愣,不觉失笑道:“女娃儿,你是谁?竟敢管这些闲事?” 紫衣蒙面少女扬头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别想打听姑娘姓名,嘿嘿,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 甘子越发好笑,招须笑道:“听你口气,想必定有来历你且说出来,或许老夫与你尊长原属旧识,那就是你女娃儿的造化了……” 紫衣蒙面少女冷哼道:“少拉近乎,我家尊长不会认识什么无常老鬼!” 甘乎笑容突敛,注目道:“女娃儿,你姓什么?” “我……”蒙面少女顿了顿,冷冷道:“我不想提名道姓你最好也别打听。” 甘平目光暴闪,沉声道:“女娃儿,你认得老夫?” 紫衣蒙面少女一叉腰,道:“认得又怎样?认不得又怎样?” 甘平冷哼两声,道:“女娃儿,你偷窥本教行事,获罪业已不轻。倘若识得老夫,尽早明言,或许老夫就此开脱你,否则,你俩只怕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紫衣蒙面少女香肩耸动,扬起一阵银铃般娇笑,不屑地道:“得了吧!你那‘九指无常’的浑号,唬得了旁人,唬不了姑娘。老实说,要是害怕,咱们就不来了。” 甘平闻言更惊,喝道:“狂妄小辈,你如再敢口出不逊,休怪老夫要教训你了!” 紫衣蒙面少女轻晒道:“老鬼,你就教训教训试试看!” 甘平勃然变色,举手一指,叱道:“擒下这小辈!” 两名武士同应一声,双剑并举,飞扑了过去。 那紫衣蒙面少女冷笑道:“灯蛾扑火,自寻死路!”声出人动,脚下斜路半步,纤腰疾摆,一道剑华应声手而起。只一闪,两名武土胸口已各中一剑;连哼也没出声,砰然摔倒气绝。 少女出手一剑轻毙两名武士,那站在后面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红衣蒙面少年,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数十名武士既惊又怒,纷纷吆喝着一拥而上。 甘平双目如冷电暴射,突然沉声喝道:“退下去!”叱退手下,大袖一拂,洒步而出,凝目问道:“好一手精纯的擎天剑法!老夫再问你一次,你姓甚名谁?” 紫衣蒙面少女横剑当胸,傲然道:“你一定要问我姓名,除非先告诉我,那被你们困在石壁狭道内的是什么人?” 甘平眼中异光一闪,道:“原来你二人是为他而来?” 紫衣蒙面少女道:“他许是,也许不是。那得看他究竟是谁才能决定。” 百平略一沉吟,道:“告诉你亦无妨,崖下被困的,乃是燕玲和江涛母子…… 紫衣蒙面少女连退两步,失声问道:“这话当真?” 甘平晒道:“老夫是何等身份,何须说谎!” 紫衣蒙面少女回头向红衣少年了一瞥,激动地道:“听见了没?还不动手!”语犹未毕,长剑一抖,已向“九指无常” 甘平分心刺到。甘平似乎早料到她会出手,左手四指疾拂剑身;右掌一翻,飞截少女执剑手腕,同时厉声喝道:“小辈撒手!” 双方出手都快。那紫衣蒙面少女招式用老,收剑不及;眼看手腕要被甘平拿沿切中,不由心一横!拼着两败俱伤,剑把原式不变,向前猛力一送;不顾自己右腕,运刺甘平前胸。 这一手,大出武技掌规,而且也未免霸道狠毒了些。 甘平铜铃眼一瞪,怒容陡盛,道:“小辈大狂,你当老夫不能废了你么?”右掌一沉,拍开长剑;左手四指突然化拂为劈,猛向紧衣蒙面少女咽喉击去。 红衣少年见同伴遇险,一探手,长剑应声出路,大喝道:“甘老护法,请住手!” 九指无常甘平闻言一震,忙不迭抽掌撤招,疾退数步,沉声道:“你……” 红衣少年剑尖反扬,辜地挑落了覆面绸巾,接道:“是我,梅剑虹!” 甘平以及属下武士不禁同吃一惊,连忙抱拳躬身,道:“原来是少教主,恕老朽眼拙,险些当面冒犯。” 梅剑虹摆摆手,道:“甘老护法勿须客套。我只请问一声,崖下被困的,果真是燕师妹和江公子?” 百平点头道:“老朽不敢欺瞒少教主,正是他们。” 梅剑虹急问道:“甘老护法,你可知道他们怎么会被围困崖下?这是谁的令渝?” 甘平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少教主这话,教老朽甚难作答。” 梅剑虹一扬眉,沉声道:“不要紧,你只管照实情告诉我就是。” 甘平笑了笑,道:“江涛窃密逃出天湖,少教主已知详情。 至于燕姑娘背师叛教……少教主也应该比老朽更清楚才对。” 梅剑虹脸上一红,忙道:“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是问他们怎会被围困在这荒野里?” 百平轻哦一声,道:“少教主问的是这个么?详细情形,老朽也不太清楚。只知燕姑娘逃离天湖后,一直匿藏在江涛故居内。此次江涛返任探视,两人相遇;被老菩萨获知消息,连夜派出全教高手,赶来拦截……” 梅剑虹又问道:“老菩萨命何人率队?江涛他们已经被困多久了?” 甘平一摔髯,看看天色,说道:“此次总教高手尽出,由正副教主亲主其事。自昨夜连截到此,已有半夜时光。” 梅剑虹骇然道:“这么说,我娘也在崖下?” 甘平颔首道:“正是。” 梅剑虹默然良久,方始腼颜说道:“甘老护法,你想必知道,燕师妹是跟我一起离开天湖的。我可以替她保证,她决没有背师叛教的心,不知甘老护法信是不信?” 甘平微笑道:“既是少教主保证,老朽无法不信。” 梅剑虹欣喜地接道:“至于江公子,我也敢以性命保证;人家初到天湖时,并不知道什么剑法秘密。也不愿替咱们译书,人各有志,谁也不好勉强。何况他离开天湖并非出自预谋,更没有带走咱们一纸一字,怎能强加人家‘窃密’的罪名甘平含笑截口道:“少教主对老朽提及这些,不知有何用意?” 梅剑虹迟疑了好一会,才尴尬地道:“我……我是想为他们剖白冤屈,希望甘老护法能看在薄面……” 甘平不待他说完,抢着一拱手道:“少教主多请见谅,老朽只是奉命行事。教规森严,未便作主。” 梅剑虹双眉一挑,尚未开口;旁边那紫衣少女已冷笑接道:“作不了主也得作!咱们好言相商,是给你面子,并不是求你……” 百平勃然变色,微嘿一声,道:“女娃儿好娇狂的语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紫衣少女举手扯落面纱,扬眉道:“告诉你也不怕!姑娘姓罗名小梅,世居晋西红石堡。你要是不服气,尽可到那儿去找我!” 甘平神色微怔,恍然道:“原来是神剑双英传人,难怪擎天剑法如此精纯……” 罗少梅截口道:“少来这一套奉承词儿,咱们还是那句话如能卖个人情,大家不伤和气;假如好说不行,扯破脸动手,你可别后悔。” 甘平微微一笑,道:“要论红石堡在武林中的声望,老朽似乎应该卖这份人情;无奈严命在身,由不得自己,这却有些为难……” 梅剑虹忙道:“咱们一定不使甘老护法为难;事后如果我娘怪罪下来,你只管推在我身上。” 甘平轻笑道:“但是,少教主如今也是……”一笑住口。 梅重虹道:“我在西湖见过雪姑姑,她已经应允我便宜行事。甘老护法只须据实回报,一切后果自有我承提。”说着,又探手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交给甘平,道:“甘老护法再不相信,可持我随身金牌回去覆命,我娘决不会怪罪了。” 甘平接牌在手,沉吟半晌;数次回顾江涛藏身之处。终于点头道:“既然有少教生出面承担,老朽敢不从命!号令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退。”说罢,双手一拱,领着手下武上洒步而去。 罗少梅目送甘平去远,忍不住“唁”地失声笑了起来,斜视梅剑虹道:“想不到你这位少教主还有点用处呢!一块臭金牌,就把无常唬走了。” 梅剑虹苦笑道:“虽能奏效一时,将来回返天湖,不知会领受多重的罪责。” 小梅一扬黛眉,道:“怕什么?大不了永远不回去。我告诉娘,让你住到红石堡来……”话至此,忽然粉顿一红,猛可顿住;接着转换了话题,催促道:“走吧!咱们快些去寻江大哥要紧。”——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八章 金蝉脱壳 梅剑虹刚举步,又停了下来;略一迟疑,轻轻说道:“小梅,我不想见他了。” 罗小梅诧道:“为什么?你离开天湖,不就是想找江大哥吗?” 梅剑虹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变得无限沉重,久久始道:“是的,我不惜于冒罪戾,私出天湖,就是为了想找到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又有些怕见他;只怕真的见到他时,那一切友情和渴慕都会破灭了……” 小梅听得满头雾水,瞠目道:“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做事这般三心两意的?” 梅剑虹突然紧紧握住她的纤手,急急道:“不!小梅,我说的是真话,但是……唉!你不会明白我的内心……” 小梅佛然道:“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谁会明白?” 梅剑虹黯然道:“有些事决非三言两语所能解释;小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我无法详说。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可以吗?” 小梅一扭头,道:“我没工夫跟你夹缠,时间不早,究竟你去不去见他?” 梅剑虹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我何尝不想见他,可是小梅赌气道:“可是、可是!你要是不去就请使吧!我可得走了。”螓首一摆,自向山壁出口处奔去。但行未数丈,又不觉停步。回头望望梅剑虹,只见他仍然怅们若失站在原处未动。 小梅又好气,又好恨。仰面向天,冷冷问道:“你想求我做什么事?说吧!” 梅剑虹苦笑道:“我想救求你在见到江大哥的时候,替我问他一句话……” 小梅哼道:“就只有一句话?” 梅剑虹点头道:“是的,只有一句话……” 小梅撇了撇小嘴,道:“只有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能当面去问他?” 梅剑虹垂首道:“话虽一句,却关系太大。我怕他的回答会毁了咱们之间的深厚友情,所以我没有勇气当面询问,但又不能不问。” 小梅双眉连挑,讶然道:“那是句什么为难的话呢?” 梅剑虹深吸了一口气,无限痛苦地道:“见到他时,请你私下问问,他背上是不是真有一条刀疤……”短短一句话,梅剑虹却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来。话一说完,脸上神情似表似怨;猛然拧身拔步,如飞奔去。 小梅方自一怔,睹状不禁大急,忙扬声叫道:“喂!你得告诉我到什么地方去寻你回话呀!”梅剑虹飞驰不停,只遥遥回应道:“你不用寻找,十日之内,我自会来见你……”话声未毕,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梅怔忡如痴,心里既惊又诧,哺哺道:“奇怪,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人家身上有没有刀疤,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哺哺未已,身后忽然有人接道:“不!关系太大了!” 小梅一惊,霍地旋身;猛见身后挺立着的,竟是江涛。她惊喜交集,张臂飞扑过来,失声叫道:“江大哥……啊!不,江少侠……” 江涛探手相扶,淡淡笑道:“就叫找江大哥吧!咱们论年叙交,别管门派身份。” 小梅欣喜无限,道:“江大哥,总算找到你厂。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么?” 江涛点头道:“我藏身崖下,句句入耳。但我没料到他会突然离开,竟未能当面把晤,借此解开彼此心中的疑团……” 语锋微顿,又道:“我忘了问你,怎会离开红石堡的呢?” 小梅笑道:“说来话长。听说那位小燕儿和伯母都在壁下石隙中,是么?” 江涛道:“不错,还有一位佣妇和一位同门。” 小梅忙道:“咱们先救人出险要紧,其他留着慢慢再说吧!” 江涛凝目遥注梅剑虹消逝的去向,黯然轻叹一声。于是,两人合力动手,结成一条长藤。江涛再返石隙,先将老安人和佣妇赵妈用长藤运上崖顶;然后招呼青儿撒守,跟燕玲疾行穿过狭道,循壁间短桩-一脱险。 等大家都平安退出石隙后,小梅掷下一束火种。刹那间,引燃了石隙中堆积的枯枝干草。大火一起,天心教纵想追赶,也只有徒呼负负,望空兴叹了。 越幕阜,出九宫;一行人抵达南昌府,已是第五天的黄昏。 途中,江涛心事重重,燕玲落落寡欢;只有罗小梅兴高采烈,一会儿缠着燕玲问长问短,一会儿又跟青儿如胶似漆。小梅和青儿年纪相仿佛,一般儿天真未泯,不知天高地厚,不悉人间世情;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很快就成了要好朋友。 山区跋涉了五天,踏进南昌府城,小梅和青儿难掩心中喜悦;一路并肩携手,指指点点,东张张,西望望,好不忙碌! 她们忙着瞧街市风景,行人也纷纷驻足观看这一行惹眼来客。这也难怪,试想一行老少六个,倒有五个妇女。除了老安人和赵妈,其余三位全都是花朵般大姑娘,谁见了也在心里打个疙瘩这究竟是一家六口呢?还是凑巧走在一起的? 最扎眼的是,四个少年男女,随身都带着兵刃;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个个月貌花容,一男三女是什么关系?叫人煞费疑清! 江涛见引来路人注目,不愿生出事端;随意找了一家规模较大的鸿宾客栈,便领着大伙儿落了店。老少六人,包租下客栈后跨院一排四大间客房。梳洗用餐后,江涛换了一件干净儒衫,嘱咐大家道:“我去打听周老前辈他们到了没有;这几天你们也够累了,早些休息吧!” 燕玲点头应允,没有开口。小梅却兴冲冲道:“我不累,江大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青儿也笑道:“我也去寻爷爷他们。 江涛正色道:“此地距天心教饶卅分坛不远,两位老人家不会武功,疏忽不得!你们该帮燕姐姐在店里守护,不可再向外跑。” 青儿身为天龙门下,碰了个钉子,伸伸舌头不敢再说。小梅却噘着小嘴,道:“人家还没来过南昌府,会见识见识嘛,打什么紧?店里有燕姐姐,还怕天心教敢逞强抢人么?” 江涛一瞪眼,沉声道:“咱们三五天还不会离开,你要玩有的是机会。今天且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去玩儿。” 小梅不依,,娇叹道:“刚吃过饭,人家睡不着嘛!你做大哥的不带人家去逛.就知道训人家。” 燕玲含笑转道:“瞧这可怜劲儿,你就带她们一起去逛逛吧!店里我自会小心。早些儿回来,也误不了事。”江涛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青儿见有了转机,又低声央求道:“少主人也带青儿此同去。 啦!” 江涛道:“同去可以,但你们得答应别在路上给我惹事。” 小梅和青儿异口同声道:“好!一定不惹事。咱们只用眼看,决不开口就是。” 江涛笑道:“倒也不是全不许你们开口;但凡有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听我的吩咐就成。”小梅、青儿满口答应。于是三人整衣步出客店,顺着大街向前行去。 江涛逢客店便打听,一连问了五六家,毫无周刚等人消息。正纳闷着从一家名叫“清风栈”的客店退出来,小梅忽然迎着低声道:“江大哥,有个讨厌东西老是跟着咱们走,你说该怎么办?” 江涛抡眸一扫,口中问道:“人在哪儿?” 小梅拉着江涛,向前走了两步,悄悄道:“你先别回头,只注意右后方那家面店屋檐下,有个穿黑衣戴草笠的家伙,就是他没错。” 江涛一面答应,一面举步前行;南行四五步,假作俯身拾履,侧目一望。果见屋檐下有个黑衣男子,头戴草笠;掩掩遮遮,亦步亦趋,遥遥踉在自己三人后面一丈左右。那人一顶草笠抵眉压下,掩去大半个面庞;从下颚花白短置揣测,年纪至少已在五旬以上。 江海直起身来,轻笑道:“不过是个糟老头儿,别理他就是。” 三人继续前行,又打听了几家,仍无消息。江涛颇感失望,道:“看来他们还没有到,回去吧!”这一转身,恰与那黑衣老人走了个面对面。那老人连忙回头,匆匆转进一条横巷中去f。 小梅冷哼一声,扬眉道:“江大哥看清楚了吧?这老家伙鬼鬼祟祟,分明不怀好意。咱们跟踪追上去,看看他是哪一路的人物广江涛晒道:“这种藏头露尾之辈,何须放在心上!” 小梅道:“但也不能大意,咱们不怕他,却须防他们对两位老人家下手。何况彼暗我明,事实上也防不胜防!” 江涛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道:“既如此,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我跟下去看看。” 说罢,转身也进入横巷之中。 那小巷长约十四五丈,巷中摆满了估衣摊贩和小吃担子;许多闲人济览在摊,临街吃喝,严然是一处颇为热闹的夜市。 江涛疾步穿过人丛,一路运目搜视,毫无所见。直走到巷底,才发觉这条巷子竟是条死巷,巷尾被房屋阻断,并无出路。 那黑衣老头分明刚从巷口进来,难不成会飞天遁地么?江涛心里正感惊异,目光过处,忽见一个估衣摊上,赫然放着一顶草笠和一件黑衣。守摊子的,是个秃顶老头,正蹲在摊后低头数着一包碎银散钱。 江涛暗暗冷笑,不动声色走了过去,昂然站在摊子前面。 那秃顶老头生似没有看见,只顾深埋着脸,将那包零散铜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江涛忍耐不住,冷哼一声,道:“朋友,你倒很沉得住气嘛!” 秃顶老头闻声抬脸,露齿一笑,道:“公子爷要买旧衣?” 四目相对,江涛不禁一怔。敢情那秃顶老头不仅面目陌生,看不出练武的模样,而且下颚并无短髭,似乎不像自己追踪的那人。 好在那秃顶老头也没听清第一句讥讽话,江涛眉峰微皱,索性就装作主顾,用手一提那件黑衣,微笑道:“这件衣服和草笠,也是出售的么?” 秃顶老头连忙应道:“不错,正是要卖的。但公子爷要买这么一件旧衣何用?” 江涛星目一转,晒道:“我刚才看见一位朋友,也穿了这么一件黑衣,也戴着这么一顶草笠;衣帽相配,颇能掩衬,所以也想照样买它一套。” 秃顶老头听了,笑道:“公子爷说的,可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先生?” 江涛翟然惊砚,道:“正是,老板你看见过他?” 秃顶老头笑道:“不瞒公子爷说,这草笠和衣服正是那位老先生刚卖给小的……” 江涛心中一震,忙道:“当真?” 秃顶老头道:“怎么不真!那位老人家把这件黑衣和草笠,折价三枚铜板,向小的摊上另换了一件青布大褂。其实,这黑衣虽旧,质料却是上好纺毛,怎么说也不止值三枚大钱。 公子爷真有意要,小的一分不赚,仍算您三枚大钱……” 江涛那有心情听他解叨,沉声道:“那人走了多久?” 秃顶老头道:“刚走不久,出巷口往左转弯了……” 江涛道声谢,霍地转身追出巷口;两下里一张望,心头猛吃一惊。那老头没了踪影犹有可说,怎么连小梅和青儿都不见了呢?巷口往来闲人不少,但江涛纵目扫视,两个女娃儿影踪渺然,早已不在分手的所在了;而街上平静如故,并无骚扰惊动的迹象。 不过,他虽然心惊,并不慌乱;因为他深知二女武功都非泛泛之辈,想必不致在众目暖腰的大街上遭人毒手。最大的可能是,二女另有所见,仓促离去;或者等自己不见,已经先回客钱去了。一念及此,只得放弃追踪打算,匆匆赶回“鸿宾客栈”。 客栈内,老安人和赵妈都已入睡,燕玲登时骇然失声,道:“她们并没有回来过,别是发生了变故吧”” 江涛略一沉吟,道:“大的变故也许不至于,但她们两个年轻女孩子,胆子既大,路又不熟,不定会惹出其他麻烦。你仔细守护两位老人家,我再去街上寻她们去。” 燕玲叮嘱道:“你也别满城乱跑,如果找不到,快些回来咱们另想办法。” 江涛甫行数步,又驻足道:“南昌城中已现异兆,说不定咱们早落在人家眼皮下了,两位老人家的安全……” 燕玲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去吧!只要快去快回,我自会小心。” 江涛匆匆交代几句,急步又出了客栈;仍循原路,去寻小梅和青儿。这时,街上行人已渐渐稀少,商家店铺也多半掩门歇息,大街显得分外宽敞。江涛正迈开大步而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ocr书城扫校 第七十九章 湖畔蹑踪 江涛闻声却步,猛旋身,但见一条人影正自街角暗处掠登屋面,如飞向城外而去。此时夜色虽浓,街上犹有行人;那人影居然不顾惊世骇俗,踏屋越脊而奔,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江涛剑眉一批,疾行几步,进入一条僻静小巷;见附近别无他人,一长身,也飞上了屋顶。精目电射,瞥见那人连头带身子用一条床巾似的东西裹住,胁下却倒挟着另一个灰衣汉子,举步如飞,由十丈外掠过。从身法看,那人轻功竞颇不俗。 江涛看不清那人面目,更不认识那被擒的灰衣汉子,但却不忿他当街炫露武功,身形微折,飞步追了下去。那人好像也发觉被人追蹑,脚下顿时加快。江涛也不示弱,真气暗提,一路追尾不舍。 转瞬间,已到了城墙上。那人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形拔起,意越墙而出。江涛不愿跟他多耗,紧跟着也造出城外。 突然施展“落英飞絮”绝世身法,一掠数丈;迫近那人身后,沉声喝道:“朋友,请止步!”那人充耳不闻,身子一转,沿墙而奔。江涛怒道:“朋友再不停步,休怪在下要失礼了!”那人只是不理不应,仍然飞奔如故。 江涛猛发一声怒哼,一顿足,电掣般疾追而上。逼近三文内,振腕一抖,喝道:“我就不信你能走得了,接掌!”声落,一式“天罡印”已暗运三成真力发出。不料掌势刚出,前面那人突然停步,一反身将胁下灰农汉子迎面掷了过来。这一手,大出江涛意外;连忙一收真力,变掌为抓,接住及衣汉子。 那人适时掀去裹身床巾,扬声笑道:“少主人别打,我是青儿。” 江涛注目看去,果然是周青青,不禁怒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小梅呢?” 青儿笑嘻嘻道:“少主人,您先不要生气嘛!咱们发现一桩桩重要的秘密,罗姑娘守在那儿不能离开,特地叫青儿来给您报讯的。” 江涛听说小梅无恙,心内稍宽,沉着脸道:“你们两个简直在胡闹!叫你们候在巷口,为何不告而去?害我白担了半天心!” 青儿笑道:“咱们来不及了呀!而且,罗姑娘又不许青儿报讯太早,怕少主人笑咱们小题大做,所以……”一面说着,一面吐舌扮鬼脸,把话打住。 江涛又好气又好笑,低头一指那灰衣汉子,道:“此人又是谁呢?” 青儿道:“这家伙跟踪少主人从客店出来,青儿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其他接应,不敢出声招呼;只好从后下手,擒了这家伙,引少主人到郊外来见面。” 江涛一怔,道:“这么说,倒难为你这般机警。可是,你怎知道他是跟踪我的?” 青儿道:“我正要回客店报讯,恰巧看见少主人从店里出来,这家伙就跟在后面十丈外!” 江涛连忙将那灰衣汉子放落地面,一探脉息,竟已气绝身死。怒目一闪,正想叱青青儿不该出手太重;忽见那灰衣汉子唇色乌黑,耳鼻中更渗出一缕缕血丝。撬开口腔查验,才知那灰衣汉子口内早藏有毒丸,被擒之初,便咬碎毒九自尽了。 由此一端推测,灰衣汉子身后,必然是个严厉而残酷的组织,很可能就是天心教。但搜遍全身,却又找不到天心教徒特有的号牌信物。江涛剑眉深锁,默然良久,亲自掘坑掩埋了尸体,凝容问道:“小梅现在什么地方?” 青儿向东一指,道:“在邻近湖边一座河神庙外等候……” 江涛一挥手,道:“带路!” 都阳湖北通长江,集修、赣、信、昌四水;汛期湖面扩大,汛后水落,滨湖一带就成了肥沃平原。是故,沿湖百姓祈潮问汛,求菩萨保佑收成和平安,多在湖滨建庙祈福。不过,侍奉的菩萨却不相同:有把龙王的“龙王庙”,也有把大禹王的“禹王庙”;更有一类迷信较深,祀供一种面目狰狞的河神,又称“河神庙”。 据说这位“河神”,蚊首人身,最喜欢娶童女为妻;而且太太不嫌多,每年要娶一位,必须由附近百姓人家按期送处女活祭。这位河神爷有了新妇,一高兴,这一年就太太平平不闹水灾;假如他老人家一不高兴,发了脾气,这年准定洪水为灾那些靠天吃饭的老百姓就惨了。 老百姓为了活命,不得不按期活祭童女;相沿成习,遗害无穷!不知害得多少人家骨肉离散。后经官府严禁,才渐渐把这恶习迷信废了。于是,河神庙大都香火断绝,庙宇颓败,不复有当年气势。 这一座“河神庙”,位于南昌府东,滨临湖畔;四周一片水草凄迷,甚少人家,只有这座庙宇建在一块较高的土岗上。 庙中香火早绝,也没有洒扫诵经的僧道。几处梁柱已倾,数道庙墙已到,委实荒凉得绝了人迹。但不可否认的,那岗上一抹垂杨,密密几丛翠竹,掩遮了整个庙宇;论地势,视野开阔,四周景物一览无遗;论幽静,确是个隐密的所在。 青儿领着江涛飞驰来到土岗下,时已将近午夜;但土岗上那座破败的河神庙中,却隐隐透射出一缕灯光。两人身形刚停,岗上垂杨林中,及时飞下一条黑影,果然是小梅。江涛原想责备她几句的,谁知尚未开口,却被小梅抢先埋怨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嘛!这时候才来?” 青儿连忙递了个眼色,轻声道:“还说呢!差点没被少主人骂死!” 小梅俏眼一瞥江涛,笑道:“别骂,咱们虽然不告而别,实在情有可原。就凭发现这桩绝顶秘密,足可将功折罪了。” 江涛对这位红石堡罗家掌珠,确是莫可奈何。淡淡一笑,道:“那得看是桩什么秘密。 值不值得功过相抵。” 小梅连声道:“值得,包准值得!举动轻些,随我来!”纤手轻按唇,做了个“华声” 的手势,一折弯腰,当先掠上土岗。江涛苦笑摇摇头,提气紧随而上。 三人轻轻绕过庙侧,来到一堵倾倒的土墙外。小梅用手向庙内点了点,娇躯一伏一挺,悄没声息登上墙外一株杨柳枝头。那株垂杨,正遥对亮灯的一间偏殿。江涛怀着满腹疑云,随后长身而上;凝目向庙里一看,险些骇然失声…… 原来那间偏殿内陈设竟意外华丽锦帐绣褥、红木桌椅;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几上摆着晶莹的琉璃灯;金猊香炉、翡翠屏风……无一不是世上珍贵之物。殿中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个锦袍老人;交椅后一字儿排列着四名绝色丫环,殿门口又有四名彪焊壮汉佩剑侍立。锦袍老人面前,正躬身站着一个秃顶老头。 破庙暗藏华屋,已经令人难以置信;待江涛看清殿内人的面貌,更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道为何?敢情那高踞交椅上的锦饱老人,竟是“碧目仙翁”颜光甫;而秃顶老人却是那估衣摊的老板。 只听颜光前夜果似的一阵低沉怪笑,捻须颔首,状甚得意;口里称赞道:“很好,很好!你能有此急智,总算没有辜负我数月调教。不过,那江涛颇为机警,这办法仅可使用一次。南昌城中,你暂时不能露面,以免被他撞见识破。” 秃顶老头躬身道:“老爷子请放心。属下已将监视之责交代了刘一虎,并命他踩实对方落脚之处和来到南昌府的目的,想必就快有回报到来了。” 颜光甫仰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椅后一名丫环应道:“三更方过。” 颜光甫“晤”了一声,站起身来,负手徘徊片刻;忽然把殿门口四名壮汉全唤进来,正色说道:“你们虽然人我门下不久,但都已获得我门中绝世武学真传。尤其那七招剑法,倘能配合施展,放眼天下,没有几人破解得了;所以,算来你们的武功,已可脐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这是你们的造化,也是我一番苦心传授的成就……”说到这里,故意一顿。 那四名壮汉齐声应适:“弟子们幸获奇缘,蒙师父收录传艺,永世不忘大恩。” 颜光甫点点头,满意地笑道:“师徒义如父子,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也无所谓恩不恩,不过………”话锋一转,笑容忽敛,又无比凝重地接道:“擎天七式虽然玄妙,却有一桩缺点那就是必须由二人分练,然后再配合出手,才能发挥威力;假如单独应改,便要打个大大的折扣。这不是我做师父的藏私,实在是因为那份剑谱中精革之处,业已被人剽劫而去,以致残缺不全,练一辈子也难望大成。这一点,诚令人为之愤慨痛恨。你们试想,那人故意遗漏了剑话中的精华,却将一本残缺之物公诸天下,使人家都无法练全七招剑法,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融贯全措。其意可鄙,其心可诛,怎不叫人痛恨呢!” 四名壮汉都被他煽惑起愤怒之火,人人流露出激动之色。 颜光甫话声微顿,紧接着又道:“你们不必愤懑不平;是天不负苦心人,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那剽劫剑谱、用心卑鄙的家伙,已经到了南昌府。天赐良机,岂能放过!” 四名壮汉神色齐变,问道:“师父指的就是那午后入城的一行男女?” 颜光甫道:“不错,方才秃狼奚啸风所报的那少年书生,就是窜改剑谱的江涛。” 四名壮汉奋然道:“弟子等愿立即前往,将那无耻小辈擒来……” 颜光甫却摇头道:“你们先别冲动,那江涛小辈既然剽劫剑谱中精华,天下只有他一人能施展擎天七式全招,你们四人已不是他的敌手……” 四名壮汉同声道:“弟子们不计生死成败,誓与他舍命一搏。” 颜光甫正色道:“这是匹夫之勇,决不可行。即使你们不顾性命,为师也不能答应你们去作无谓的牺牲。我辛苦调教你们,难道愿意将毕生心血付诸流水么?” 那四名壮汉只听得热血沸腾,难以抑制。本来嘛,像这样“心疼徒儿”的好师父,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颜光再见“士气”已激励得差不多了,脸色一正,接上了正题,道:“此事只宜智取。 咱们体上天好生之德,但求取得剑谱,并不欲伤人;所以最好能迫他就范,乖乖交出全谱便行。” 四名壮汉问道:“怎样才能迫他就范呢?” 颜光甫一特颔下长髯,笑道:“与他同行的尚有五名妇女,其中更有年迈老妇。如能擒得一二人作为人质,还怕他不拿剑谱来交换吗?” 四人听了,俱备大喜,连忙请命行动。颜光甫却道:“不可操之过急,现在你等暂勿妄动,为师还须外出一趟,天明前即返。待刘一虎归报之后,再走下手方法。”说罢,又吩咐了几句,退自转身走出破庙。 庙中五男四女随即熄灯掩门,除留下两人守望外,其余都各自归寝休息了。 江涛一招手,当先退下上岗;凝目张望,但见颜光甫正沿湖边向东北方面去。于是,低声对小梅和青儿道:“你们赶快回客店去,协助燕姐姐保护两位老人家。我跟踪颜者怪,看他另有什么安排……” 小梅不等他话完,抢着道:“你没听颜老怪说么?未见那刘一虎回报,他们今夜不会有所举动。店里有燕姐姐足够了,咱们都跟踪颜老怪去。” 江涛皱眉道:“颜光甫狡猾异常,须防他使诈暗中下手;而且,你们若不回去,燕儿在店里会整夜担心的。” 小梅不依,又道:“那么咱们何不趁现在先下手把这几个家伙宰了,以绝后患?” 江涛正色道:“咱们只须全力对付额光甫;多杀无辜,于事何补?你们听我的话先回去,待见面时再商议应敌之法。” 青儿也不肯回去,道:“爷爷临分手时,叫我跟着少主,不让少主单身涉险……” 江涛沉声道:“先前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句话?” 青儿一怔,膛目结舌道:“那是罗姑娘……” 江涛截口道:“不许再辩歪理,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青儿无奈,低头不语。小梅见江涛发了脾气,也只得怏怏和青儿一同离去。 江涛目送二女回城,即展开身法追蹑颜光甫。行约数里,来到一座湖边渔村。只见颜光甫手往长拐,施施然进入村中。 不消片刻,领着一名渔民装束的瘦小汉子出来,登上湖边一艘小舟;由那瘦小汉子操桨,建自向湖心摇去。小舟所指,竟是驶向一座孤悬水中的小岛。江涛不禁纳闷,暗忖道: “莫非颜光甫在湖中还另有巢穴?”思忖间,那小舟已远离湖岸,只剩下一点小黑影。 江涛估量那小岛距岸约在一二里外,凭一口真气万难飞渡,而岸旁尚有几艘小舟也搁在沙滩上,心道:“只好暂借一艘用用,回来留银相酬也就是了。”主意一定,便飞身直趋沙滩,将一艘小舟推入水中,轻掠而上。 不多久,驶近岛边。但见那小岛上建有高栅木寨,寨门前挑起两盏风灯,上书“小鳌山”字样,并有四名噗兵把守。颜光甫所乘小舟正系在水寨门前,由那架舟瘦小汉子与噗兵低声交谈着;颜光甫则持杖端坐舟中,俨然有超尘出世之态。 江涛心念微动,拨舟绕到小岛一处荒僻乱礁旁,弃舟飞掠上岸;反抢在颜光甫之前进了水寨,隐身暗处,静观变化。这时,寨前噗兵似与那瘦小汉子商谈完毕,其中一名峻兵匆匆奔入塞内。约莫盏茶光景,请来了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上身着儒衫,腰悬长剑,由两名步兵撑灯簇拥凡来。看气势,是个寨中颇具身分的人。但见他步迎出寨门,目光一注舟中的颜光甫,顿现惊讶之色,抱拳说道:“敢问颜老前辈半夜莅临小寨,不知有何教谕?” 颜光甫端然未动,只淡淡一笑,道:“特来拜望贵寨两位太上。” 中年文上一怔,道:“颜老前辈怎知” 颜光甫含笑截口道:“萧寨主何须惊讶,有道是;天涯若比邻。烦请代为通报,就说: 老友多时未见,特来拜候,并有要事相商。” 那中年文士神色连变,道:“可惜颜老前辈来的不凑巧,敝太上……” 颜光甫又笑着接道:“老朽早知贵寨两位太上一向甚是纳福,昨夜还曾泛舟游湖,啸傲云天。本欲面谒一叙,却因琐务耽延;迟到今夜才登寨请罪,但盼勿以迟延见责才好。” 中年文士两度开口,都被颜光再拿话挤兑住;沉吟良久,终于拱手道:“既然颜老前辈不耻下顾,萧某就代二位太上恭迎贵客。请!”一侧身子,施礼肃客。 颜光甫哈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口里尽管客气,长拐点处,人已飘然登岸。中年文上眉峰微皱,向守寨陵兵递了个眼色,转身领路。 一行人进入水寨,来到一座宽敞的石屋前,迎面与一个身穿金色儒衫的人相遇。那金衣人刚想退避,已被颜光甫含笑唤住,道:“黄相公,原来在小鳌山荣升了?” 那金衣人一惊,只得尴尬地拱手笑道:“好说,在下久仰颇老前辈盛名,只恨无缘识荆。” 颜光甫笑道:“黄相公太客气!五日前,老朽还在南昌城中见到过黄相公;可惜那时黄相公正在采办物品,十分匆忙,或许没有看见老朽罢了。” 金衣人惊愕不已,忙道:“那真是失礼得很!敢情颇老已在南昌居住很久了吧?” 颜光甫持髯笑道:“不太久,前后才十数日而且。不过,既知两位老友隐居邵阳,造访来迟,深感不安。这一点,尚希黄相公代向两位太上先致歉意。” 金衣人连忙谦谢,一面将颜光甫请入屋内落坐待茶,自己则和中年文上告退出来。 江涛藏身暗处,看清那金衣人面貌,不禁骤然一惊:原来是他……——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章 奸妄言行 原来那位在额光甫口中的“黄相公”,竟是“阴阳相公” 黄珍芳。不过,由黄珍芳身上,仍猜不透所谓“太上”究系何人?而且,以黄珍芳在武林中的身份,断乎不够资格使颜光甫如此客气相待。这么说,那两位“太上”,只怕不是等闲人物了。江涛想到这里,纳闷越深。 黄珍芳甫离石屋,便埋怨那中年文土道:“太上已经吩咐不愿见他,你又将他延请入寨则甚?” 中年文主干笑一声,道:“他蓄意而来,似对寨内情形十分清楚,坚欲求见太上。我推脱不得,才硬着头皮请他进来的。” 黄珍芳摇摇头,道:“这老怪物出名的奸猾,深夜到来,不知怀着什么鬼胎?” 中年文士道:“看情形,不见他是不行了;只有请两位太上亲自问他来此目的。” 黄珍芳沉吟了一下,道:“也只好这么办了。你仔细看住他,待我飞报两位太上。”说罢,匆匆向后寨而去。 江涛本欲尾随黄珍芳直入后寨,但转念忖道:“反正他会把那两位‘太上’请出来,不如先藏妥身形,静观其变,省得暴露形迹,打草惊蛇,反而不妙。”主意一定,见大厅外有一匝短墙;遥对窗门的墙头上,建有一座碉楼,里面仅一名喽兵驻守了望。当下身形微俯,掩近墙下;一长身,直掠上碉楼。 以江涛现在的修为,对付一名喽兵,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人影才近楼外,屈指轻弹,已凌空闭住了喽兵的穴道;然后飘然进入碉楼,居高临下,大厅内外情景,莫不清晰入目。 约莫过了盏条光景,忽闻一阵细乐之声,后寨连声传呼道:“龙凤彩轿到,太上起驾前寨。”又过片刻,只见两行彩灯冉冉而至。灯光下,八名肩插长剑的彩衣童子,合抬着一乘凉轿,缓缓由后寨山道上走了过来。 所谓“龙凤彩桥”,乃是两张并排加杠的彩饰交椅;椅上各以黄绸流苏覆顶,分别绣着龙凤图案。模样形式,颇有些像帝王巡游内官所乘的便辇。 这时,龙风彩轿上端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儒服纶巾,女的锦袍高警;在“阴阳相公” 黄珍芳和八名彩衣剑童簇拥之下,大刺刺来到厅外。江涛一看,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两位小鳌山水寨的“太上”,竟是‘黑白双妖’夫妇。 不过,如今的黑白双妖,已经迥异从前。白骨夫人刘香琴不再是女童打扮,头上双丫改成了“宫髻”;黑心秀士蓝明诗也一身锦饱,严然一派宗主。 彩轿甫抵厅前,那中年文士已率领喽兵在门前列队肃立恭迎。“碧目仙翁”颜光甫虽未出厅迎接,也已离座而起,含笑侧立相待。双妹下了轿,昂然进入大厅,自顾在上首两张交椅落坐;黄珍芳和八名剑童侍立左右,双妖竟连正眼也没有看一下颜光甫。 中年文土连忙上前参见,道:“属下萧南松,拜见两位太上……”话未完,白骨夫人刘香琴忽然双目一瞪,断喝道:“萧寨主,你好大的胆子!不得允准,竟敢擅引外人入寨?” “这”萧南松脸色顿变,急急俯首道:“属下是因接获喽兵通报,事起仓促,禀报不及……”说着已微微颤抖,显然大出意料之外。 刘香琴厉声道:“本座曾有令谕,凡属陌生人求见,一律不得通报。是那一个大胆违我令谕?绑下来!”两名负剑童子应声飞出,不消片刻,各提一名守寨喽兵掷落椅前。那两名喽兵俯伏叩头,早已吓得身子都软了。 刘香琴目光一扫.冷哼道:“你等违令传报,可知道寨规森严,不容轻犯?” 两名喽兵叩头如捣蒜,慌道:“小的们一时疏忽,那人又自称是太上的朋友……” 刘香琴呢道:“既承认疏忽,罪证已明。拖下去,宰了!” 下面一声应喏,闪现两名剑童,“呛呛”连响,拔出了长剑。 蓦地里,人影一闪.颜光甫越众而出,含笑说道:“大嫂,何必这般动怒?是颜某人来的鲁莽,须怪不得他们……” 刘香琴挑眉方欲发话,旁边的黑心秀士蓝明诗已经笑道:“这儿是小鳌山水寨,怎么? 颜老哥是准备当面扫我夫妇的威仪?” 颜光甫满面堆笑道:“不时!只求两位看在颜某人薄面,暂饶一次。” 蓝明诗微笑道:“颜老哥要面子,难道咱们夫妇就可以号令不行吗?”突然笑容一敛,挥手喝道:“拖下去!” 奉命行刑的负剑童子不再理会颜光甫,退自将两名喽兵押出厅外。转瞬斩讫,提头入厅覆命。颜光甫脸上无光,好生难堪,拱了拱手,道:“颜某叨在旧识,专程趋谒,本有要事相告。既然贤伉俪不愿与闻,只好告辞。” 刘香琴冷冷道:“哼!好一个叨在旧识,当初在怀玉山,怎么就没听见这句话?” 颜光甫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原来贤伉俪记恨旧隙,迄今犹不肯曲谅。颜某人此来,正是欲为怀玉憾事寻求补偿,二位又何须拒人于千里之外?” 刘香琴晒道:“说得倒真好听,你若自问无亏于心,何须补偿?” 颜光甫目光一闪,苦笑道:“凡人都有糊涂时,何况利之所在,孰能无私?我额某人并不否认当时志在独占神剑;贤伉俪们心自问,难道不是一样心思?可笑的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旷古神兵已便宜了他人,咱们这些同病不相怜的冤家,犹在记恨倾轧。唉!世人之愚,莫过于斯矣!”摇头长叹一声,转身向厅外走去。 刘香琴神色微变,突然沉声喝道:“姓颜的,站住!” 颜光甫闻声却步,傲然道:“怎么?贤伉俪不交我这朋友,难道也不准我离去?” 刘香琴扫了蓝明诗一眼,冷声道:“咱们这水寨虽小,却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你因何而来?何事求见?不说明白就想走吗?” 颜光甫哼道:“颜某人专程来访,本有几句关系贯寨的消息想说;无奈贤伉俪不屑与闻,提已无趣,只索罢了。” 刘香琴心中一动,表面上仍然冷漠地道:“你不用危言耸听。咱们自信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要劳你姓颜的专程走告。” 颜光甫耸肩大笑,道:“说的是!贤伉俪立寨邵阳,既创万世基业,想必耳目灵通,凡事定已早有预闻。看来是我颜光甫多此一举,请恕唐突,就此告退。”说着,又欲举步。 蓝明诗矍然问道:“听颜老哥的语气,莫非有人意图不利于小鳌山?” 颜光甫漫声道:“贤伉俪神功绝世,谁敢这般大胆?便是有人真敢一试,想来也不在贤伉俪意下。”一面说,一面冷笑连声,昂然移步向外走去。 刘香琴怒眉一剔,却被蓝明诗暗暗摇手拦住;接着,以目示意,黄珍芳和萧南松双双飞身掠追出厅。颜光甫刚到大厅门口,黄、萧二人跟踪亦到;同时抢前一步,挡住了去路。颜光甫佛然怯步,冷冷道:“两位这是……” 蓝明诗连忙喝道:“颜老远来是客,不得无礼。传令准备船只,送颜老离寨。” 颜光甫冷晒道:“不敢劳动贵寨弟兄,颜某人自有船只尚在寨门等候。” 蓝明诗笑道:“不瞒颜老哥说,那只渔舟已经被遣走了。 且请稍坐片刻,小弟这就叫他们备舟相送。”暗向黄珍芳和萧南松一呶嘴,又道:“还不快替颜仙翁设座!传令下去,船只要快些准备。” 萧南松应声出厅而去,黄珍芳则顺手抱过一把椅子,请颜光甫坐下。 颜光甫何尝真想走?得此台阶,乐得坐下;但却格于颜面,不好意思开口。 大家装模作样僵了一会;蓝明诗故作洒脱,首先笑着开了口:“咱们夫妇自从怀玉失剑,心灰意冷,偕隐鄱阳。只说已经够秘密了,不想仍难逃颜老哥法眼。” 颜光甫也笑道:“好说,贤伉俪雄心万丈,闭门授徒待机;正是以退为进,奠基扎根的上策,何来失意二字?” 蓝明诗忙道:“这是什么话!别人不知道我夫妇为人,难道颜老哥也不知道?老实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咱们都老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据一方水寨,教几名劣徒,也不过消磨岁月,打发光阴而已!”话声微顿,又问道:“说真的,小弟自来鄱阳,从未与内子游过湖。 颜老哥究竟从那里得知我夫妇隐居鄱阳的消息?” 颜光甫默然片刻,摇摇头道:“这一点,请恕颜某不能奉告。事关重大,即使我愿说,蓝兄也未必肯信。” 蓝明诗晒道:“莫非老哥还在生我夫妇的气?” 颜光南笑道:“你我相识多年,连命都拼过,还谈什么气不气?实在……唉!我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 蓝明诗正色道:“颜老哥若以我夫妇为友,何事不可直言?” 颜光甫笑容渐渐消失,显得十分凝重地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今天夜里才听别人说起的……” 蓝明诗忙道:“敢问那人是谁?” 颜光甫道:“提起那人,只怕贤伉俪会大吃一惊。那人身怀绝技,来意不善,近日之内势将为平静的小鳌山带来一片血腥……”说到这里,故意一吁住口,摇摇头道:“反正不久两位就会知道了,颜某言止于此,以免落得‘危言耸听’的罪名。” 老怪不愧年久成精,这“胃口”吊得恰到好处;把个生性暴躁的白骨夫人刘香琴听得双眉连挑,几次想发作,又强自忍了下去,拿眼看着乃夫,如何应对。 蓝明诗连忙陪笑道:“颜老哥,你我相识多年,交非泛泛。 香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气话,何必耿耿于怀呢! 其实,咱们夫妇生平没有怕过谁,咱们只是想知道那人莫非有三头?长了六臂?居然敢当看我夫妇老友面前,声言欲不利小鳌山?” 颜光甫急道:“蓝兄别弄错了,话是由我窃听而来,并不是那人当面告诉我的。” 蓝明诗笑道:“我说嘛,颜老哥是咱们夫妇的老朋友,无论如何,没有帮着外人的道理。但有任何狂妄之徒想与咱们夫妇为敌,除非颜老哥不知道,只要知道,岂会不告诉老朋友!” 颜光甫嘿嘿一笑,道:“蓝兄此言,可谓深知我心。诸非是二位,换一个人,也休想我颜光再跑这一趟。” 蓝明诗忙道:“这么说,颜者可是专程为我夫妇送消息来的,小弟这儿先谢了。” 颜光南慨然道:“谢却不必,你我交非寻常,所谓唇亡齿寒,颜某人岂能知而不告?必要时,更愿与两位同仇敌汽,共御外侮。”语声微顿,凝容又适:“两位隐居纳福,大约还不知道最近武林的变化吧?” 蓝明诗一怔,道:“愿闻其详。” 颜光甫激昂地道:“自从擎天七式剑谱流传江湖以来,各门各派莫不潜心钻研,最后都已小有成就。因此武林人物行走江湖,决没有单人独骑;总是两人为一组,出双人对。贤伉俪知道这是为什么?” 蓝明诗毫未思索,应声道:“咱然是为了互相配合,才能发挥擎天剑法的威力。” 颜光甫道:“蓝兄也认为习练擎天七式,必须两人分练方合用吗?” 蓝明诗诧道:“这是剑谱上记载得明明白白的,难道不对吗?” 颜光甫重重一哼,道:“岂止不对,天下武林同道,都上了大当……” 蓝明诗忙问:“为什么?” 颜光甫冷冷道:“事情再简单没有了!剑谱是由江涛所译,大家因鉴于当年神剑双英的巧合,莫不信以为真。其实,都被江涛那小辈所蒙蔽。真正的擎天七式剑法,就应该一人独练;只是剑谱精华已被江涛剽窃删略,无人得知全貌而已。” 黑白双妖同感一惊,互望了一眼,似有些半信半疑。 蓝明诗含笑道:“颜老哥此言,想必定有所据?” 颜光再正色道:“我先前也一直被蒙在鼓里,曾将剑谱仔细批阅;只觉其中有些地方似通非通,气势无法连贯。当时也认为必系创法太过玄奥,故未深研。最近却突闻武林轰传,说那翻译剑谱的江涛,匿迹年余,业已再现江湖;而且,已经严然成为剑术第一名家……” 蓝明诗失笑道:“这话未免夸大其辞。那小辈乃一介书生,领悟几招心法倒有可能,岂能称得上是第一名家户颜光甫道:“我初闻传言,亦如此作想。但据说不久之前,天心教曾倾全教之力,却被那小辈单人只剑连伤近百高手,所施正是擎天七式……” 蓝明诗这才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颜光甫继续说道:“为了查证此事,我连夜西来,准备一探究竟。昨日午后,在南昌城中跟那小辈不期而遇;从旁观察之下,才知道传言并无虚假,更绝非夸大之辞。那小辈一身武功,已经不在你我之下了。” 双妖听到这里,脸上微微变色。蓝明诗急问道:“那小辈果真已到南昌城中?” 颜光甫缓缓答道:“他不仅到了南昌,而且是专程为了贤伉俪而来……” 蓝明诗身形猛震,恍悟道:“原来颜老哥的消息,是从那小辈处得来的?” 颜光甫点头道:“正是。” 蓝明诗眉峰连皱,忽然扬声长笑道:“这倒奇怪了,咱们夫妇和他无怨无仇,不知他要找咱们干什么?” 颜光甫冷笑道:“两位体要小觑了江涛。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一介书生,而是以正道英侠自命。在他心目中,你我和天心教并无分别。我赶来小鳌山之前,曾在他所居客栈屋顶,亲耳听他询问小鳌山位置。据他自称。三日之内,要来跟贤伉俪算一算当年追迫他的旧账……”语声未毕,白骨夫人刘香琴已经怒喝道:“叫他来吧!他要敢踏上小鳌山,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一章 坦荡胸襟 颜光甫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无意泼大嫂冷水,但总是提防些的好。” 刘香琴怒目圆睁道:“提防什么?谅他一个初出道的小辈,能有多大火候!” 颜光甫微笑道:“可是大嫂也别忘了,当今天下只有他一人举全了擎天七式……” 刘香琴被他连煽带激,早已怒不可遏,霍地推座而起,厉声道:“不必等他找上门来,我这就去南昌会会他,领教他的擎天神剑。孩儿们,传令各舟!” 蓝明诗连忙暗施眼色,劝阻道:“何必急在一时呢!反正他要送上门来,咱们尽可以逸待劳……”但刘香琴是个火爆性子,那能忍得下这口气?也不理会蓝明诗的眼色,一味催促要走。 颜光甫看看差不多了,于是含笑劝道:“大嫂且清息怒。 若要教训那小辈,不须大嫂亲往,颜某人自有妙计叫他前来领死,生杀予夺,任凭大嫂发落。” 刘香琴闻言一怔,问道:“就在今夜?” 颜光甫笑道:“不但今夜,就是现在。” 双妖矍然四顾,不约而同道:“此话当真?” 颜光甫道:“怎么不真!但须贤伉俪先答应办一件事。” 刘香琴发急道:“什么事?你快说!” 颜光甫轻笑道:“挂不传六耳,请蓝兄附耳过来。” 蓝明诗略为迟疑,终于凑过左耳,那颜光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几句话,就像一根尖针在蓝明诗身上重重刺了一下;只见他霍地跳了起来,惊诧地问道:“果真么?” 颜光甫颔首而笑,道:“何不一试?”蓝明诗精目闪动,脸色连变,却没有回答。 刘香琴不耐,急问道:“究竟什么话?这样鬼鬼祟祟的?” 蓝明诗突然招手叫过阴阳相公黄珍芳,匆匆吩咐了几句,喝道:“快去!依令行事!” 黄珍芳应诺,飞步奔出大厅而去。 不消片刻,乱钟齐鸣,灯火大亮;整座小鳌山水寨突然沸腾了起来。 江涛见此情景,心里顿生警惕;顾不得再窥探下去,一闪身便想越出碉楼……他身形南动,厅内的颜光甫忽然哈哈大笑,道:“蓝兄,如何?颜某人这次没有说假话吧户随着笑声,但闻厉吼震耳,双妖已联袂惊出大厅;八名佩剑童子各掣兵刃,人影连翻,齐向碉楼射到。 江涛仰天发出一声长笑,道:“颜光甫,不愧老好巨滑! 可惜在下不会中依惜刀嫁祸的圈套。寄语蓝、刘两位前辈,只要你们隐居授徒,从此远离武林纷争漩涡,在下决不再踏小鳌山一步。”话声中,身如怒矢腾空,冉冉直升几近十丈;然后一折虎腰,化作“银河飞瀑”之式,虚空横跨五丈,疾然泻落寨墙之外。 双妖追出大厅,猛睹江涛身法,不禁骇然变色。颜光甫却阴声笑道:“姓江的,你别自恃众甚!蓝兄伉俪岂会受你的恫吓!今天夜里,你休想再出小鳌山。” 双妖神色连变,同时挥手喝道:“追!”领着八名佩剑童子疾追而出。 江涛无意出手,展开身法,逢向寨外奔出。不多久,赶到自己停放小舟的岸边;谁知放眼四顾,那艘小舟却不见了。这时,身后人身鼎沸,双妖和八名剑童已蹑踪追到。 蓝明诗厉笑连声,道:“江涛小辈,你所乘小舟和本寨船只都已驶入湖中;此岛距岸甚远,别无舟船可渡。除非你能飞越数里湖面,否则只有束手就擒一途广。” 江涛不答,飞身沿岸而行。及至绕到水寨寨门,才发现果然全寨船只都已走避一空,退路竟被断绝。惊恐之下,不禁又有些懊恼。从这些情形推测,颜光甫可能早已发现自己跟踪,竟是有意将自己引诱人湖。而方才阴阳相公黄珍芳的奉命离去,正是驶船离岛,以绝退路。 其实,就算放手一搏,江涛并不畏惧黑白双妖;他只是感觉双妖除了狂傲跋扈之外,尚无重大恶迹;一旦动起手来,势将伤及无辜。再说,颜光甫处心积虑正欲他和双妖相拼,以图坐收渔利,又何必眼睁睁坠入老怪物的算计之中?想到这里,又把怒火强自按捺下去。身躯一旋,仍循岸边荒僻处向前奔去。 双妖等紧追不舍,颜光南更不时出言挑拨讥讽,道:“江涛,你已经插翅难飞,这般豕逐狼奔有何用处?难道你还逃得出蓝大哥、蓝大嫂的手掌心吗?小鳌山铜墙铁壁,若被你逃脱,咱们蓝家兄嫂就枉自称雄武林了” 这种话,谁听不出来?明是在叱骂江涛,骨子里却在嘲笑双妖无能,枉称英雄! 黑心秀士蓝明诗还沉得住气,那生性暴躁的白骨夫人刘香琴,早气得眼中喷火;一声怪啸,猛可加快身法,狂风一般飞卷而上。 颜老怪故作关心,叫道:“大嫂留神一些,小辈的剑法颇有几分火候!” 刘香琴听在耳中,越发怒不可遏。真气一提,纵身射起,凌空疾跨三大步。竟施展最耗元气的“阎王蹬”,一惊迫近江涛身后。双臂猛挥,两柄白骨剑一齐出鞘,破空射向江涛后脑。 江涛闻风辨位,一低头,身形顿止。刘香琴双剑刺空,收势不及;迫得一个筋斗,从江涛头上翻了过去。这时候,刘香琴空门大露;如果江涛痛下煞手,只消一记“赤阳指”,刘香琴不死也得重伤。 蓝明诗目睹老伴火险,心头大震,几乎惊呼出声……但江涛并未趁机出手,仅只淡淡扫了刘香琴一眼;微侧身躯,背向大潮,巍然挺立在一片沙滩上。转瞬间,人影连翻射到,顿将江涛围住。 江涛仍然气定神闲,缓缓说道:“两位前辈何苦逼人太甚?” 双妖惊魂甫定,尚未答话,颜光市已大笑道:“小辈,是你图谋逞凶,潜入小鳌山启衅,又不是人家请你来的。如今势竭技穷,还有什么话说?是人物,或束手就擒,或拔剑一战,皆无不可;别装可怜模样!” 江涛剑眉一轩,微笑道:“我体念天湖脱险之助,同时也敬你是十三奇成名高人;未料到阁下行径竟如此卑鄙,时时不忘挑拨他人出头,你却坐收渔利。” 颜光甫怒叱道:“对付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谁出头都是一样!今夜你命定难逃噩运,还敢逞什么口舌之利!”说罢,双手分握长拐两端;只一分,拐身齐腰而开,竟是两柄锐利的长剑。 颜光甫提剑在手,提声叫道:“蓝大嫂,作怪颜某客占主先。小辈提及当年天湖恨事,颜某人实在忍不住,要代劳擒这小辈了。”这就是老怪物好猾之处。别看他亮剑作势,其实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否则,动手就动手,何须提什么“客占主先”,更不必指名跟刘香琴打招呼。敢情他是料定刘香琴高傲火爆,决不会容地抢先代劳。 果然,刘香琴上了当,一摆白骨剑,喝道:“慢着!小鳌山是咱们夫妇的居所,用不着别人出手,咱们自会擒他。”回头一挥手,身后四名童子各挺长剑,分左右抢出,直奔江涛。 甫近身,四柄剑同时挥舞发招。左边二童攻出一式“双剑横空”,右边二童刻化“四海连云”,正是擎天七式中精妙剑招。江涛见四名童子居然演练精纯,配合也十分佳妙,心里顿生爱怜之意。微微一笑,并不取剑,双掌猛然向外一翻。竟以掌代剑,施出一式“七巧连环”。 掌式后发先至!但见掌影漫空飞涌,一化为七,连环齐出。“当当”两声脆响,紧接着又是两声轻哼,剑幕顿时尽敛。 四名童子乍合又分,其中两人倒飞而回,满面惊愕之色;另外两人却目瞪口呆,站在那儿,手里空空如也!两柄长剑都到了江涛掌中。 这变化,直把刘香琴看得怒火狂炽,蓝明诗和颜光甫却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江涛淡淡一笑,双掌齐松,把两柄剑轻轻插在两名童子面前,柔声说道:“你们年纪这么小,能具这般火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你们刚才却犯了两点错误。第一、不该四人联手仅用两招;第二、如果用‘双剑横空’与‘四海连云’配合,应该分攻上下盘;不能这样平行出手,易被敌方化解。现在记住了,再来一次。” 那两名童子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惊佩之色,取回长剑,低头退了开去。 刘香琴勃然大怒,厉吼道:“小辈,你再破解这一招!”肩头急摇,“唆”地破空跃起;一折腰,头下脚上,双剑盘旋飞舞,仍是一式“双剑横空”,向江涛疾劈了下来。 白骨夫人一向用剑,自获“擎天七式”剑谱之后,苦心钻研,剑术精进何止一倍!同样一式“双剑横空”,由刘香琴亲自施出,威势汹然不同。 江涛凝目上望,也不禁暗暗叹服。当下不敢大意轻敌,左脚斜退半步,右臂一扬;挣然掣出了方邪剑。神剑出鞘,光华暴展;岸进湖上,尽被一片灿烂剑芒所罩。江涛抱元守一,剑尖上指;一振腕,剑芒激射击出。 蓝明诗和颜光甫都是识货的,睹状骇然失声。白骨夫人刘香琴何尝不识货!怎奈人在空中,招式已发,要想撤招已经来不及了。双方刻招一触,“铮铮”一连两声轻响,刘香琴两柄白骨剑顿成四段!人更变式不及,直向对方剑尖扑落…… 蓝明诗夫妻情重,一急之下,不由厉声叫道:“香琴” 相距既远,扑救无及,双手掩目不忍卒睹。在这种情形下,刘香琴决难逃“剑毁人亡” 的命运;甚至她自己也情知不免,只好双目一闭,束手待毙。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江涛忽然猛沉右臂,撤右剑,出左掌;轻轻一托刘香琴,脚下迅快绝伦滑退开去。刘香琴藉那一托之力,翻身落地分毫无伤。然而,江涛却因遽尔变招撤身,左肩正迎着白骨剑断刃“嗤”地一声,臂上被划破四寸多长一道血漕。 江涛毫不在意,还剑入鞘,含笑拱手道:“凭良心说,前辈这一式‘双剑横空’已尽得精髓,无懈可击了。在下倚仗剑利,实在汗颜得很。”刘香琴却痴立如木雕泥塑,怔怔地不闻不答。 蓝明诗如梦初觉,急忙掠身上前,握着爱妻肩肿,颤声问道:“香琴,你没有事吗?” 刘香琴被他猛一摇撼,矍然惊醒过来,用力一摔,冷冷道:“你是奇怪老娘居然没死?对么?” 蓝明诗一怔,道:“这是什么话?我正准备将那小辈碎尸万段,替你报仇……” 刘香琴怒目叱道:“你要敢碰他一根头发,看老娘宰不宰得了你!” “这……”蓝明诗连碰两个钉子,愣愣地不敢再表示意见了。 刘香琴回顾颜光甫,冷冷道:“姓颜的,你来此是客,咱们不便反目相向。但小鳌山只接待你这一次,今后,希望你自重;再踏上小鳌山一步,休怪咱们不念旧识。” 颜光甫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老奸巨猾,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下耸了耸肩,笑道:“大嫂也太忠厚了,小恩小惠算了什么?何苦把半世英名,千秋霸业……” 刘香琴叱道:“你是想等我翻脸逐客才肯走?” 颜光甫连忙拱手道:“走!走!颜某人立刻就走……嘿嘿,从今以后……” 刘香琴接道:“从今以后,武林中不再有黑白双妖这份名号。但谁要是不服气,仍然欢迎他到鄱阳小鳌山来试试。”语声微顿,吩咐道:“传令备船送客。” 当!当!当!小鳌山顶铜锣三敲。这是全寨解除戒备的讯号,远离湖心的船只,也陆续返回水寨。颜光南在四名剑童陪送下,意兴阑珊地登舟离去。临去时,仰天冷笑不止;不过他很识趣,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刘香琴斥去颇老怪后,转面对江涛拱手道:“荒岛水域,酒淡意浓。少侠若不嫌简陋,请入大寨,容我夫妇聊表寸心如何?” 江涛忙谢道:“在于鲁莽而来,失利之处尚未谢罪,怎敢当两位前辈如此厚待?” 刘香琴正色道:“我夫妇闯荡半生,所行未必尽如人意,但平生恩怨分明,颇足自矜。 今晚承少侠两度留情,感恩不敢言谢;往后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谨备薄酒,权当迎风洗尘。少侠若不肯赏脸,就是看不起我夫妇了。” 蓝明诗也笑道:“武林中人不拘细节。内子一番诚意,愿藉水酒以释前嫌;倘若少侠见拒,莫非有心要我夫妇负荆请罪才肯罢休?” 江涛见他们说得诚恳,不便再作推辞;于是淡然一笑,跟随双妖同返大厅。 黑白双妖执礼甚恭,一声令下,厅中红烛高烧,盛宴立备。一面殷勤为江涛裹伤,一面令“阴阳相公”黄珍芳及小鳌山水寨寨主“踏波无影”萧南松等依序拜见,然后举杯奉酒,显得一片真挚。 席间,叙及往事,双妖相与大笑。满天阴霆,杯酒尽释。 双妖又问起擎天七式剑法渊源;江涛毫不隐瞒,坦然畅述自己因缘遇合,得掌天龙门户,以及隐迹苗疆,苦练经年等情;把个黑白双妖听得惊愕浩叹不已。 刘香琴听说江涛路过南昌,乃是欲护送义母赴九羊城安顿,当即拦阻道:“这点小事,何须跋涉千里跑到岭南去!少侠如放心得过,咱们明晨立刻备舟迎接老安人到小鳌山来。此地纵然狭窄,总不致比董老儿的九羊城差什么!” 江涛不好意思说不愿意,只推说已与雷神有允在先;而且为了打听自己身世之谜,必须走一趟岭南,因此婉谢双妖盛情。双妖见牵涉太大,这才没有坚持勉强,仅表示如有需要,一纸根召,必然应命前往相助。 这一席酒,直吃到红日东升,宾主尽欢而散。江涛惦念城中义母安全,称谢告辞。黑白双妖倒有些依依不舍,亲送至寨门,眼看着江涛登舟远去,方始怏怏转回——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二章 螳螂捕蝉 回到“鸿宾客栈”,时将近已初。江涛甫进店门,却发觉客店里乱哄哄的,许多闲人正围在后院门外张望议论;掌柜的满面愁容,坐在那儿不住摇头叹气。 一见江涛回店,那掌柜的慌忙迎了上来;堆着一股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住打躬作揖,说道:“公子爷,您可回来了! 求您老人家可怜小的一家老小就靠这间小店维生,高抬贵手,帮帮小的这个忙……” 江涛诧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的央求道:“事情虽然没有闹大,但小店本轻利薄,经不起风浪。公子爷若愿高抬贵手,南昌城里有的是大门面客店;无论那一家,只求公子爷搬迁过去,小的情愿免收这一天的房租。情非得已,公子爷请可怜小的……” 江涛听得满头雾水,又问:“到底为什么?你得把话说清楚,我才能回答你呀!” 那掌柜的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启口;忽的人群纷纷退让,一个人急急奔了出来,竟是周青青。她一眼看见江涛,欣喜叫道:“少主人回来啦?快请进来,老安人正问呢!” 江涛望望掌柜的,问道:“青儿,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青儿抿嘴一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这位店主要赶咱们搬家。” 掌柜忙道:“姑娘,这是天大冤枉!小的有几个脑袋,敢赶客人搬家?实在……” 青儿冷哼一声道:“得了吧,别在这儿唠唠叨叨没完。现在咱们少主人回来了,你就是求咱们住,咱们还嫌这儿住着不舒服呢!” 江涛沉声道:“青儿,是怎么一回事?” 看儿斜脱掌柜的一眼,气呼呼道:“昨天夜晚,几个毛贼来店里骚扰,被咱们砍翻了两个。掌柜的怕事,一直逼着咱们搬家。” 江涛一惊,叫道:“莫非是那颜光甫……” 青儿点了点头,笑道:“少主人放心,已经打发了,并未惊着老安人。” 江涛这才松了一日气,回顾掌柜的道:“你先别害怕,咱们略作商议,很快就会离开,决不会连累你们。”说罢,疾步进入后院。青儿掩了院门,紧跟而入。 客房中,老安人果然无恙,正眼赵妈和燕玲在惦记江涛一夜未归。江涛问过安,略作解说,便向燕玲暗施眼色,退了出来。不一会,燕玲也藉词跟到外面,低声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江涛把夜间经过略述一遍,问道:“昨夜颜光甫一直在小鳌山,怎又来到城中?” 燕玲道:“初来的并不是颜光甫本人,共有四男四女。我正感人单势孤难以应付,幸好小梅和青儿及时赶回,伤了其中两个。直到天色快亮了,颜光甫忽然亲自赶到;可是,却大出咱们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出手,竟吩咐手下连死尸也一并带走了。” 青儿笑道:“都亏少主人没想周到,若是依罗姑娘主意,咱们就中那姓颜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原来那老怪物在河神庙里,已经发现咱们窥探;才故意引开少主人,暗地却吩咐手下掩入城中偷袭。” 江涛听完经过,这才恍悟客店掌柜哀求迁居的缘故。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已经闹出事故,此地是不便再住下去了。 我看……” 青儿嘟着小嘴道:“咱们另换一家客店原没什么,我就气不过那掌柜的一副死相!见了咱们,就像见到瘟神似的,一大早就来催人家搬家。” 江涛笑了笑,道:“这也难怪他胆小。昨夜一战,怕早已传遍全城;咱们到哪儿,人家都不敢收留。偏偏周老前辈三人至今未到,不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燕玲道:“我想意外或许不会有,他们绕行大路,不比咱们穿越山区捷近;迟一二日才到,也是清理之中的事。问题是咱们这两天把两位老人家向那儿安顿才好呢?” 江涛心中忽然一动,道:“对了,咱们不妨暂时送两位老人家去鄱阳小鳌山……” 燕玲却摇头表示反对:“我不放心,万一黑白双妖再有变化,那就不甚设想了。” 江涛正色道:“双妖都是成名高人,依我观察,他们的确具有悔悟的诚意……” 燕玲仍然摇头,道:“咱们可以不怕意外,但事关二者安危,不能不特别慎重。” 青儿接口道:“我倒想到一个很好的地方,既幽静,又安全,更不须远离南昌;等候爷爷他们也很方便。” 江涛讶道:“是什么地方?” 青儿“唁”的一笑,道:“就是姓颜的老怪物那座河神庙。” 江涛欣然道:“对啊!咱们怎么把那地方忘了?颜光甫图谋不成,一定已经远走高飞。 那废庙的确是个合适的临时居所;不过,为策安全,最好等天黑之后再迁去。等一会,我先去踩探确实,再作决定。”说着,游目四顾,忽又诧问道:“怎么不见小梅,她到那儿去了?” 燕玲道:“她等你不见回店,天亮以后,又去寻你了。说定午刻以前,无论找不找得到,一定会回来。” 江涛摇头道:“她路既不熟,胆子又大,你实在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只怕她没有找到我,连自己也弄丢了。” 三人商议至此,原则决定再等一天;假如周刚等天晚前仍未赶到,人夜之后,就迁往湖北神庙暂住。江涛把这意思婉转告诉了掌柜,那掌柜的想:仅住一个白天,光天化日不至再生事端;再说,将客人向外赶,也不能做得太过份。只得点头同意了。 店中各事料理妥当,午刻已过;小梅却人踪渺然,一直没有返店。用罢午饭,转瞬又到未初,仍然不见小梅人影。江涛情知不妙,暗暗交代燕玲和育儿小心守护,自己则抽身出店,来寻小梅。他回想昨夜和小梅分手,是在湖滨河神庙附近;小梅若去寻他,自然也会再往湖滨。于是,离开客店后,便迳自穿城而出,向湖滨一带奔去。 谁知一连询问数处渔村。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样一句话:没有见过这么一位姑娘。 江涛越发心惊,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顾不得再去河神庙查看,急忙转头又赶回客栈。 在他想:小梅既然未去湖滨,可能是在城内跟自己错过了。 天下偏有这种巧事!他匆匆返奔回城,刚到城门口,不料迎面遇见一人,也正急急从城里向外飞奔;两下里几乎撞个满怀!江涛一抬头,不禁喜出望外,敢情那人竟是周刚。忙上前一把抓住周刚的手臂,惊喜交集地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到的?” 周刚独目一闪,见是天龙门少主江涛,连忙躬身答道:“老朽等刚到南昌不久。” 江涛如释重负,道:“好极了!我正惦记你们,又愁人手不足应付连番变故,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姚老前辈和大牛呢?” 周刚道:“他们都在鸿宾客栈恭候少主。” 江涛“哦”了一声,问道:“你们可曾见到燕姑娘么?” 周刚退:“老朽正是奉燕姑娘之命,特来迎接少主的。” 江涛点点头,又问:“有一位姓罗的姑娘,她回店了没有?” 周刚答道:“老朽甫抵客栈,便急急赶来迎接少主,是以并未见到那位罗姑娘。”。 江涛只说周刚并不认识小梅,是以也未再问。当下两人匆忙转回客栈,果见铁臂仙猿姚健星和大牛都在店内,但其中却没有小梅。 燕神色凝重地迎着江涛道:“你去了许久,可曾得到小梅的消息?” 江涛道:“没有,我沿湖滨查问,渔村中人都说没有看见过她…… 燕玲闻言一怔,道:“这么说,事情竟是真的了。” 江涛诧问道:“什么真的假的?”燕玲黯然从油中取出一封信,沉重地交给江涛,道: “这是不久前,由一个小孩送到店里来的。你仔细看看,咱们再商议吧广江涛急忙抽出信纸,却见信中写道:“接此信后,请即摒挡启行,取道丰城沿赣江而上。妇女一律乘车,不得隐蔽行藏。途中听候第二度指示,必须遵命而行。事关罗小梅及梅剑虹生死,盼勿声张求援,以免铸错,追悔无及。”信中并无上项,信尾署名却是“知名不具”四个字;只在封皮上,有“面陈西大街鸿宾客栈后院上房江涛少侠亲启”等字样。 江涛看罢,如坠五里雾中,惊问道:“这信从何而来?” 燕玲轻叹道:“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小孩子送到店里来的;我问过他,只知道那雇送信的是个黑衣秃顶老人,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涛沉吟道:“黑衣秃顶老人,黑衣秃顶老人……”忽然精芒一闪,失声道:“是那估衣摊的老狐狸!小梅一定落在颜光甫手中了……” 燕玲惶急问道:“那么,梅师兄怎会也被颜光市劫去呢?” 江涛跌足道:“梅剑虹曾与小梅定过十日之约;必定是在小梅出去寻找的时候,无意跟梅剑虹相遇,两人谈得忘神,以致着了颜光甫的道儿。”说着,又将信函反复念涌数遍;旋废然而起,负手绕室徘徊不已。 铁臂仙猿姚健星道:“假如少主推断不错,那颜光南劫去罗姑娘意俗何为?” 江涛苦笑道:“他一直疑心我在译录擎天七式剑谱时藏了私,现在更知道怀玉双剑已落我手;故而劫人致书,无非是想协迫我跟他妥协交换罢了。” 周刚诧道:“然则他信中为何只字不提交换之事,甚至连姓名也不肯说明?” 姚健星也道:“不错,这鬼怪物行事叫人好生难测。如欲以人换剑,南昌城中何处不可交换,却要咱们雇车上路。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江涛晒道:“颜光甫老好巨猾,我猜他如此藏头露尾,不外三点原因:其一,他是顾忌黑白双妖近在飓尺,怕他们插手;其二,可能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安顿罗、梅二人;其三,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由他随时决定,可以不必担心咱们预作准备。” 周刚怒道:“这老匹夫的花样真多!最好他永远不要露面,别被我周某人碰上。” 燕玲在一旁坐立不安,发愁道:“事到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青儿忽然神秘的一笑,拍拍脯道:“我有办法对付他!” 周刚注目道:“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办法?” 青儿笑嘻嘻道:“既然他目的在取得双剑,东西没有到手之前,决不敢对罗姑娘怎么样。咱们大可不予理会,暗中却把这消息宣扬出去。姓梅的是天心教主的少教主,还怕没有人寻他颜老怪算账……” 周刚冷冷截道:“你这主意,是教咱们不必去救罗姑娘了?” 青儿笑着摇手道:“不!青儿是说,且让天心教去跟颜光甫拼命。假如天心教不能得手,咱们可以以趁机掠个便宜;如果天心教能够救出他们的少教主,罗姑娘也会同时脱险了周刚喝道:“胡说!这种借刀杀人的事,岂是咱们能做的! 你尽讲糊涂话,最好替我滚得远远的,别在这儿惹气!” 青儿满怀高兴,换来一盆冷水,嘟着小嘴低声响咕道:“人家也不过说来商议商议,不行就算啦!何必又骂人家!” 周刚独自一瞪,叱道:“丫头,你还敢顶嘴?” 青儿连忙躲到燕玲身后,低头道:“不敢啦,爷爷!” 燕玲探手轻揽育儿纤腰,微笑道:“老前辈别骂她,这原是要大家集思广益才好。她的办法虽然不佳,能想想主意,总比不想要强些。” 周刚气呼呼道:“这丫头头就仗着姑娘维护她,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燕玲淡然一笑。回顾青儿娇憨之状,再想想上次在石隙狭道中,自己意误会她跟江涛之间的关系,未免心胸太狭窄了些。不由粉脸微红,玉臂一紧,将青儿揽入怀中。 铁臂仙猿姚健星凝容道:“青儿计虽不佳,推断却有些道理。至少短时间之内,那颜光甫必不敢对罗姑娘下手;只要他们人还没有离开南昌城,现在追截或许还来得及。” 江涛摇摇手,道:“你们不了解颜光甫的个性,他能派人下书,必定早已带着罗姑娘和梅剑虹离开了南昌。何况,这老怪物一向心狠手辣,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咱们宁可缓图,决不能急躁。好在咱们此去岭南,溯赣江而行,正是顺路……” 话锋一顿,转问周刚道:“你们抵达鸿宾客栈时,这封信已经送来了没有?” 周刚摇头道:“这信大约是老朽出城迎接少主人之时送到的。” 江涛又问姚健星道:“除周老前辈曾离店外出,你和大牛有没有离开过客栈?” 姚健星觉得这一问奇怪,但仍摇头道:“没有。” 江涛再问:“你们是一直前来鸿宾客栈?还是先去他处。 然后才寻到这里?” 姚健星答道:“我等人城第一站就来到这家鸿宾客栈;正欲打听,便遇见青儿从后院出来替老安人取茶水,所以并未去过他处。” 江涛沉吟了一下,转面问燕玲道:“从他们三人抵达客栈,到这封信送到,其间有多少时间?” 燕玲凝眸算了算,答道:“大约半个时辰左右。” 江涛注目又道:“半个时辰?或是不足半个时辰?” 燕玲想了想,道:“总要多一点,不会不足半个时辰。” 江涛毅然吩咐青儿道:“你去雇两辆马车,言明前往丰城。 同时通知掌柜,叫他提前送晚餐进来,咱们吃过饭就动身。” 青儿应了一声,正待举步,江涛又把她唤住,道:“饭菜只准备咱们原来五个人的,你爷爷他们三人不在内;等一会由他们自己去吩咐,要记住了。”青儿茫然不解,但亦未再多问,只怔了怔,转身自去。 周刚和姚健星互相交换了一瞥凝重的目光,低问道:“少主人是决定……”江涛沉重地点点头,道:“你们三人别动声色,待车辆上路半个时辰后,再跟踪而行。对付狡诈的人,不能太老实了。”——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三章 黄雀伺机 苍蔼四合,暮色渐深。 由南昌府蜿蜒南伸的官道上,两辆马车首尾相接,缓缓地驶动着。前面一辆车上,是燕玲陪伴着老安人;后面一辆,坐着青儿和赵妈。江涛独自跨马傍车而行,偶尔纵辔向前探一探途径;但多半控辔缓缓跟在两车之间,不即不离,或前或后。 车行徐而不急,车辕上高悬着两盏防风铜罩火油灯;昏黄的灯光随着暮色加深而渐趋明亮。看情形,是决心通宵赶路了。既然连夜不歇,就该放马赶得快些;偏偏江涛又不愿车辆颠簸大凶,怕两位老人家睡不安稳,一再吩咐要慢慢走。两个车把式气得直摇头,索性绳鞭插在车辕边,抄着手,缩着脖子,倚着靠板打腕儿;由那四匹马懒洋洋地踏着碎步……本来也难怪,反正银子照给;客人不急,赶车的急个什么劲!泡就泡上吧!总有走到的时候。 车厢里,两位老人家早就昏昏进入了梦乡。燕玲和青儿虽没睡,也都阅目调息养神。 一行七人,连两个车把式算上,只有江涛一人没睡,正双目炯炯扫视着前后左右 他,正在静候颜光甫的进一步联系。 丰城不过百余里地,紧赶一日可达。但江涛不愿赶路,而且决定昼歇夜行,打算第一夜只到向塘为止。一方面是为了与颜光甫便于联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藉夜色掩护周刚等三人追踪。颜光甫既然指定取道丰城,又说“途中听候第二度指示”;江涛倒要看看他再用什么方法来传达这“第二度指示”? 他预料颜光甫必会隐身暗处,监视车辆行动;也可能命人送来另一封信。为了罗小梅和梅剑虹安全,江涛势必不敢擅动那送信的人。不过,只要有人真的出面送信,决脱不出周刚等三人的反监视。在跟踪追蹑下,颜光甫的落脚藏身之处,甚至囚困人质的地方,就不难一举而获了。这是一场心智的决斗,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说的不错,对付奸诈的人,是不能太老实的。 行行重行行。谁知一夜过去,途中平静如恒,竟然毫无事故。 天色微明之前,车马抵达向塘镇。江涛满心纳闷,只得吩咐投店歇息。两名车把式将车辆停在一家简陋客栈门前,正忙着松辔卸缰;江涛突然瞥见其中一人背上,钉着一幅白色布巾。他心中一动,当下缓步走了过去,举手做抬已将白布摘取到手。低头验看,却不禁一怔。 那幅白布,显然是被人在车把式不留神的时候用小针偷钉在衣襟背上。布上写着简短几句话:“谢谢合作,罗、梅两位均安好无恙。请依原约继往丰城,听候三次联络。”江涛看罢,迅速举目向店内外扫视了一遍;附近并无扎眼可疑人物。这一来,不由他不震惊了。 他吃惊的不是布上留字,而是那诡异的手法。由南昌启行迄今,那名车把式始终未离他目光之外;想不到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被人做了手脚。不过,吃惊是吃惊,他却并没有声张,也没有询问那名车把式。因为他知道,纵然问,一定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于是,略一沉吟,将布巾揣入怀中。 用毕早餐,江涛才把两名车把式唤到跟前,吩咐道:“咱们有事不能耽搁,天晚之前,一定要赶到丰城。车资外另加十两银子,两位多辛苦些吧/两名车把式听了,都不觉面有难色,其中一个道:“公子爷,您这不是给咱们难题做吗?要赶路,昨儿晚上就该放快些江涛微笑道:“昨晚原不想赶路,但现在却临时改变主意。 想早些赶到。” 那车把式连连摇头,道:“就算人撑得住,牲口熬了一夜也撑不住了。怎么说,也得休息半日。午后上路,天亮以前赶到丰城,这样人和牲口都从容些。” 江涛含笑颔首,道:“我也知道太辛苦了些,所以才愿别加十两银子。既然你不愿,不好勉强。车资照付,外贸五两小费,咱们在这儿另换车辆也行。” 那车把式连忙陪笑称谢道:“公子爷体谅小的,小的这儿多谢您老厚赏了。换车的事,小的替您老办妥,不须公子爷烦神。”这位车把式不是傻瓜,早在心里盘算清楚:赏钱虽然少拿五两银子,究意路程才走了一半;既然车资照付,何必多辛苦一天,能早些回家为什么不干? 江涛当即开发了车资赏钱,又问另一个:“你呢?是愿意辛苦一趟或就此回头?” 第二名车把式毫不迟疑地答道:“小的送公子爷到丰城。” 江涛笑道:“你若不愿,尽可直说,不必太勉强为难。” 车把式道:“说妥了是到丰城为止的,小的宁可辛苦些,不能说话不算。” 江涛又道:“你不怕牲口撑不住?” 车把式道:“难得疲累一次,不要紧的。” 江涛眼中异采微闪,笑道:“既然如此,咱们索性不必再雇车了;四个人挤一挤,到丰城时多给你一倍车资,你可愿意?” 车把式想也没想,点头道:“使得,小的这就去套车了。” 江涛含笑道:“也不用太急,等牲口歇够了,再上路也不迟。” 大伙儿在店里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外面蹄声纷乱,又来了三人三骑。这三人,正是周刚和姚健星带着大牛。三人刚落马入店,江涛便吩咐动身。临出门,彼此擦身而过,一粒小纸团已塞进周刚手掌心,随即登车而去。待车马远去,周刚暗暗拆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 “留神这名车把式,此人极可能就是颜老怪手下。” 江涛如此怀疑,共有两点理由:第一、他不愿厚赏,宁愿赶路,过份“热情”,不像个“生意人”;第二、那幅布巾,正是在他背上发现的。 一路无话,黄昏时分,丰城县已经在望了。这名车把式好像对丰城县颇为熟悉,不待江涛吩咐,退自扬鞭入城;向右一转,驶进一条僻街。这条街虽不热闹,却有一家门面颇大的“四海酒楼”,兼营客店生意。 车马甫抵酒楼门前,店里忽然奔出一名青衣汉子,迎面挽住车辕,含笑问道:“是江公子吗?”江涛点点头道:“不错,阁下怎知……”那青衣汉子没等说话完,一叠声叫道: “江公子到了,快过来侍候!” 店里应声夺出四五名伙计,接缝的接缝,启门的启门。忙着将老安人迎下了马车……江涛剑眉微皱,紧跟着下马人店;目光遇处,但见店里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一桌酒席,桌上杯著不多不少,恰好五副。 那青在汉子恭请众人入座,一面命人上菜斟酒,一面陪笑道:“小的姓杨,就是这儿的店东。倘有不周之处,江公子别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江涛淡淡一笑,道:“杨掌柜这样做生意,已经太周到了。” 杨掌柜忙道:“哪里!哪里!小店接到通知太晚,准备不及,公子多原谅。” 江涛挑眉道:“在下甫抵丰城,好像记得还没来得及通知贵店吧?” 杨掌柜道:“是公子那位朋友,替公子通知小店准备的。 那位爷台也说公子初莅小地,各方面不熟,怕其他客店招待不周,委屈了公子和老夫人还有姑娘们……”忽然举手敲额,又道:“我这人真该死,险些忘了那位爷台还有一封信留给公子。”说着,匆匆奔去柜台里,取来一封信函,双手奉上。 江涛一见那封信,已知是颜老怪所留,微笑接过拆开。信上写道:“人地两疏,恐无歇驾佳处;特代订上房,并备水酒,观资洗尘。倘果具诚意,明日午刻,请携擎天剑法全谱及怀玉双剑,独自来江边洽谈。如多一人随行,前约作废,恕不保证罗女等安全。勿谓言之不预。”下署又是一个“知名不具”。 江涛看完信,淡然一笑,举杯道:“奔波两日,总算到了目的地。多承杨掌柜接待照应,我这儿先敬一杯。” 杨掌柜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应该小的敬公子。” 两人对干了一杯,杨掌柜又巴结地分敬老安人和燕玲、青儿等,然后才告罪退去。 一席酒罢,老安人和赵妈都回上房休息;江涛吩咐店家另给那位车把式准备卧房,以便让他歇息一宵,第二天再回南昌。谁知那车把式却推说急于返家,竟不愿歇息,要当夜离去。江涛也不拦阻,重重开发了赏钱,亲致谢忱,由他驾车而去。 事毕回到卧房,江涛取出信函让燕玲和青儿看过,正色说道:“据我观测,这家酒楼主人倒不是颜光甫一伙的,但店中很可能隐藏着他的眼线手下。从现在起,你们两人必须轮流休息,严密护卫两位老人家。我和周老前辈他们,都无法分身照顾店内了。” 燕玲急问。你真的准备明天去江边赴约?” 江涛颔首道:“同时也准备照他的约定,携带双剑独自前去。” 燕玲愁道:“这样不是太冒险了么”万一周老前辈他们接应不及……” 江涛打个哈哈,宽解道:“我已有应付万一的准备,你们只要尽心守护两位老人家,不使我分心后顾就成了。放心,我会把小梅和你梅师兄平安接回来的。” 燕玲迟疑半晌,忍不住又问:“你能不能把应付万一的准备告诉咱们呢?” 江涛笑了笑,道:“燕儿你是聪明人,难道还须我明说? 所谓‘擎天七式全谱’,那是颜光甫无中生有,我没有办法给他。至于这两柄剑,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假如能换得小梅他们回来,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燕玲急道:“可你也应考虑到,这两柄神剑落在颜光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江涛点点头,道:“我何尝没有考虑过;但两害相权,咱们宁舍神剑,不能不救人。” 微微一顿,又笑道:“不过,我相信能够既救了人,也保全神剑。除非咱们的运气实在太坏了!” 燕玲黯然垂首良久,才低声道:“但愿如此。” 一夜易尽。第二天已刻不到,江涛便换了一身疾服劲装,提前用毕午饭。将“方邪”、“离火”两剑交插肩后,问明途径,独自往江边而来。 丰城濒临赣水,江边渡口舟帆往来,十分热闹。颜光南的信中没有说明“洽谈”的地点,俗大江边,却到那儿去等候呢?江涛抵达江边,国注那熙攘人群,不禁感到茫然无主。 独自在人丛中烧了一匝,也没见到可疑之人。看时间,距午刻还有顿饭光景,于是找了个比较整齐的茶拥,叫来几角糕点,慢慢品茗而待。 谁知刚坐下不久,忽见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从人丛中匆匆奔了过来,瞪着两只小眼珠向江涛上下打量一阵,怯生生地问道:“公子,你可是姓江么?” 江涛微笑道:“不错,有人要你给我带信来,是吗?” 那男孩点点头,道:“一个客人雇了我爹的船,叫咱们渡你过江去。” 江涛轻哦一声,含笑起身道:“船在那儿?带路吧!” 那男孩领着江涛穿出人群,直往上游僻静处走。行约里许,果见江边泊着一艘小舟;一个短农赤足汉子,正在舟畔引颈张望。那赤足汉子冲着江涛露齿一笑,却低声问那男孩道: “小狗子,这位就是江公子吗?” 男孩点头道:“是的,就是他。” 赤足汉子似不放心,又问道:“你问实在了,不会弄错?” 江涛见赤足汉子一脸淳厚之色,是个道地船家,笑着接口道:“错不了!咱们最好能快些,别教那位雇船的主人久候。 活落,一洒步,飘然踏上小舟。舟身如载落叶,连晃也没有晃一下。赤足汉子骇然一惊,连忙撑篙离岸,那名叫小狗子的男孩也帮忙抽桨收跳板。父子二人合力操舟,直向对岸划去。 舟到江心,江涛忽然想起一件事,含笑问道:“那位雇舟渡我过江的人,可曾说过在什么地方跟我见面?” 赤足汉子道:“没有,那位爷台只吩咐小的进公子过江,对岸目有人备马迎接。” 江涛一怔,道:“备马?莫非路途还很远么片赤足汉子憨笑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刚说着,船头小狗子突然指着对岸道:“公子快看,那儿不是有人牵了马匹在江边等候着么?” 江涛扬自望去,果见对岸一株柳树下,并排着两匹骏马;一名黑衣老者,正负手仁立而待。那黑衣老者头项光秃无发,可不就是在南昌城中摆设估在摊的家伙! 江涛眼中一亮。顺手掷落一锭碎银,低声道:“不劳远送,两位请回吧!”话声甫毕,一提真气,身形离舟射起;横掠十余丈,跨越半个江面,轻若飘絮落向对岸柳树下。舟中父子二人顿时都惊呆了。好半晌,小狗子才呐呐道:“我的天……这可不是会飞的活神仙么……”——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四章 教布疑阵 秃顶老者一见江涛以绝顶轻功,飞掠过江,脸色不由微变。但仍力持镇静,迎着江涛抱拳一拱,冷冷说道:“家主人密函相邀,目的不愿为外人得知。少侠却于光天化日之下炫露武功。莫非此来并无诚意?” 江涛微微一晒,道:“若无诚意,在下岂会数次忍受戏弄,辗转来此赴约。敢问贵上何在?”秃顶老者道:“家主人早已洁樽恭候,特命在下来此导驾。”这话回答得十分技巧,言语中竟不肯泄露颜光南现在藏身之处。 江涛淡然笑道:“阁下行事机警,那日南昌城夜市中已经领教过了。想必贵上对阁下十分器重吧?请教合甫上下如何称呼”” 秃顶老者道:“不敢当少侠谬誉。小老儿胜奚名谷,匪号‘秃狼’,请多指教。” 江涛一怔,道:“秃狼奚谷……莫非太行‘一狼二豹’中那一狼?” 秃顶老者傲然道:“好说,那是从前的事,如今咱们三兄弟已经技效仙翁门下。” 江涛笑了笑,道:“以阁下等立寨太行,何等自在,怎么又改投了颜光甫呢?” 奚谷神色一沉,冷冷道:“这是咱们的私事,不劳少侠动问。” 江涛笑道:“好吧,既然阁下不愿说,咱们且言归正传。 在下双剑已随身携来,不知贵上准备在什么地方见面交换?” 奚谷不答,只侧身肃容,道:“请少侠上马。” 江涛闪目又问:“那地方很远么?” 奚谷冷然道:“不远,但也不近。等走到了,少侠自然就明白了。” 江涛轻笑一声,道:“好口齿,不愧一代枭雄的门下。看来我只有俯首听命啦!”说着,飘身上马。秃狼奚芬也不再多说,自顾上了另一匹马,丝通一抖,向西北方驰去。 两骑首尾相接,离开了江岸,渐渐行到一片荒凉的荒野之中。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江涛默察方向,发觉那秃粮奚谷忽儿向西,忽儿趋北,走走停停;既像在辨识方位又像在故布疑阵,并没有一定的去向可循。 初时,江涛犹自极力忍耐;但行了两个多时辰,忽见奚谷由北转西,再由西折向南,简直又走了回头路了。不禁恼怒道:“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走到?” 秃狼奚谷漠然应道:“快了,反正总在今天,绝不会迟到明日。” 江涛怒道:“在下是诚意应约而来,假如你们另怀鬼计,却休怨在下不守信诺。” 秃狼奚谷冷冷道:“少侠意欲如何?” 江涛道:“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然后再寻颜光甫算帐。” 秃狼奚谷忽然哈哈笑道:“少侠真要这样做,何妨拔剑一试?” 江涛剑眉一挑,道:“你当我不敢?” 秃狼奚谷阴沉地道:“少侠别忘了,那梅剑虹乃天心教少教主,罗小梅更是红石堡主唯一遗孤;少侠若杀了奚某,明日一早,家主人便会将两具尸体分送天心教和红石堡这笔帐,却要记在少侠名下。” 江涛心头微震,扬了扬眉,终于又把怒火压了下去,冷晒道:“你们也别忘了,假如他二人有分是损伤,非但很不到神剑交换,你们也休想保全性命。” 秃狼奚谷笑道:“家主人志在双剑,并不想伤害他们。但为了防范意外,自不能不特别谨慎。只要彼此具有诚意,今日即可完成交换,少侠又何必急躁呢?” 江涛长长吁了一口气,强抑胸中愤恨,道:“好吧!我就跟你耗上一日工夫,倒看你们有些什么花样。”于是,拿定主意不再开口,只紧随秃狼奚谷而行。任他转东起西,不再询问。 那奚谷领路,在荒野中徘徊;又行了个把时辰,眼看天色已近黄昏,前面江水阻路。细看方向,竟然又回到午间动身的地方了。江涛不禁恍然大悟,敢情这一整个下午在荒野中大兜圈子,乃是颜光甫放布的疑阵。其目的,全为了试探江涛身后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跟踪。 他心虽恼怒,却又不得不对颜光南的缜密和狡猾,感到几分佩服。 转眼间,日影西沉,暮色加浓,秃狼奚谷忽然勒缰飘身下马。江涛不言不语,也紧跟着甩镫而下。 秃狼奚谷以手拢目,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从马鞍后取下一幅毛毯,平铺在草地上。又由皮囊中掏出一大包卤菜和一壶美酒,都放在毛毯上;笑着说道:“跋涉半日,想已饿了。 荒野中未备佳肴,少侠休嫌简慢。” 江涛冷冷一笑,道:“谢谢,我还没饿。” 秃狼奚谷道:“少侠莫非怕酒菜中有毒?” 江涛晒道:“有毒无毒与我何干?你若饿了,尽可自用;我等你吃饱喝足了,咱们再绕圈子捉迷藏也不迟。” 奚谷哈哈一笑,老实不客气取酒畅饮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少侠不要误会,虽然多走些冤枉路,对彼此都是有益无害的。如今武林中贪婪之徒太多,千古神兵,谁不想据为己有?家主人思虑周详,决心选一处最安全、最隐密的地方,跟少侠单独晤面;实不欲此事传人外人耳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涛冷哼一声,道:“世上贪婪之徒,还有比令主人更甚的么?” 奚谷耸耸肩道:“这是少侠成见太深。其实,家主人……” 江涛不等他把话说完,即沉声道:“我没有兴趣跟你闲聊。我只问你,颜光甫准备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面?” 秃狼奚谷两手一摊,道:“不瞒少侠说,连奚某也不知道。” 江涛目中精光一聚,佛然道:“什么”你不知道?” 秃狼奚谷嘿嘿笑道:“老实奉告少侠吧,奚某受命在江边迎接,任务只是陆少侠闲逛半日;天晚之前,仍回原地。至于家主人真正安排跟少侠相见的地方,必须待入夜以后,听候进一步指示。” 江涛双眉齐剔,怒道:“原来这半天徒劳,竟是你们有意戏弄!”语声中,猛然上步,探手一抄,登时将他挟脖子提了起来。秃狼奚谷毫未反抗,脸色也一片镇静,似是早料到江涛会有此一着。 江涛叱问道:“颜光南现在何处?快说!” 秃狼奚谷缓缓道:“不知道。” 江涛怒喝道:“你若敢知而不言,休怪我用‘错骨分筋’的手法惩治你。” 秃狼奚谷面不改色,笑道:“奚某奉命之时,主人已料想到少侠可能以酷刑逼问地址,所以连奚某也不让知道详情。如今想来,果然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别说‘错骨分筋’,少侠便是杀了我,也无法获得片语只字的。” 江涛怒火鼓荡,几次想痛下煞手;但转念想想,又觉得颜光甫狡猾成性,这样做法并非不可能。于是只好忍耐着问道:“你且实说,那进一步指示,要何时才能知道?” 秃狼奚谷道:“家主人吩咐,须待天色黑尽后,自有火光指引方向。”江涛沉吟片刻,恨恨的松手,道:“姑且再饶你多活一会;天黑若不见火光引路,你休想活命。” 秃狼奚谷从容不迫吃喝完毕,就地挖了一个土坑,将残肴碎屑埋了。抖抖尘土站起身来,用手一指北方,道:“少侠请看,奚某并无虚言吧?”江涛凝目望去,只见正北方荒野中,果有一团火光在闪动。 这时,夜幕甫张,光线犹未太暗;远远看去,那火光好像是一盏灯笼,高悬在六七里外一处土岗之上。江涛沉声问道:“你怎知那火光定是指引咱们方向而设的?” 秃狼奚谷道:“少使如果不信,何妨过去一察?”江涛傲笑一声,道:“少不得要去察看察看。”说着,屈指连弹,点闭了秃狼奚谷两肩上穴道,低喝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你肩上穴道受制,并不妨碍行动;但若想见机脱逃,却有些不太方便。麻烦你陪我同去一趟,待见到额光甫,我自会解开你的穴道。上马吧广秃狼奚谷淡淡一笑,如命而行,毫未反抗。江涛也飘身上了马,双骑并辔,直向那火光处驰去。 不久,登临上岗,果然看见一盏纱灯,高挂在一株古张树上。灯下竖立着一具树枝扎成的指标,箭头遥遥指向西北。江涛略一检机,见油灯还是新点燃的。明知那点灯的人必然藏在附近,并不说破,圈马直趋西北。果然,他们刚离开上岗,那盏纱灯也就熄灭了。 行约十余里,荒野中又出现另一盏纱灯;这一次,指标方向却朝向正西。江涛不由哑然失笑,道:“颜光甫自负聪明,专喜行此掩耳盗铃的蠢计。这火光指路的方法虽然别致,如有人存心追踪,只消跟着咱们马后,一样能找到地藏身的地方。” 秃狼奚谷微笑道:“少侠未免小看家主人了。” 江涛讶道:“莫非他还有其他安排?” 秃狼奚谷阴声道:“实不相瞒,经过日夜两度观察,百里之内已不容他人匿迹。何况咱们所走的路线,早由家主人事先划定,暗中均有高手伺察;岂能被人轻易跟踪而来!” 江涛笑了笑,心里却在忖度:“不知道周刚他们找到颜光甫秘密巢穴没有?假如真似秃狼所说,只怕不易循迹赶到;那么,一切原定计划就很难实行了……”边忖边行,一路不断有灯光指引。所经之处,地势渐渐崎岖难行。 江涛默查地势,发觉正沿着一道斜坡,蜿蜒向一座形势险恶的石壁前进。那石壁横亘如屏一面是百丈陡崖,一面是满布峻峨怪石的斜坡;看来好像是一道干涸了的旧河床。马匹在乱石中折转而行,份外来得缓慢艰难。而最后一盏纱灯所指方向,正是石壁顶端。 江涛和秃狼奚谷都弃马步行,刚登上斜坡半途,忽听石壁顶上有人喝问道:“来的可是江少侠?”江涛却步应遵:“不错,还有贵同门秀狼奚谷。” 石壁顶上答道:“少侠且请止步,秃粮奚谷迎宾职责已毕,勿须继续随行,着即退去。”秃狼奚谷应了一声,便待转身,却被江涛伸手拦住,扬声道:“颜仙翁何在?” 石壁顶上道:“仙翁恭候已久,待少侠登上石壁,便可相见i。 江涛道:“这么说,奚谷职责还未完,且等在下与仙翁晤面之后,再走不迟。” 石壁顶上顿了顿,道:“少快莫非不相信仙翁已在此等候么?” 江涛笑道:“那倒不是!但这石壁斜坡太险恶i些;人至半途,若被推石而下,很不好闪避,不得不麻烦责同门多护送一程。” 石壁顶上冷哼道:“久闻少侠英名贯耳,原来竟是这般胆小!” 江涛并不受激,只淡淡一笑,道:“这不是胆小,跟颜仙翁打交道。多少须警惕几分才行!”单掌一扣秃狼奚谷手腕,低喝道:“走!” 忽听石壁顶上传来一声切齿咒骂,道:“姓江的,还我兄长的命来!”接着,轰然一声,一块千斤大石迎头砸落。秃狼大惊,连忙叫道:“刘老二,愚兄身不由己,千万别——”两条身影同时纵起,闪电般向石壁顶端掠去。乱石互撞,沙尘飞扬!若非江涛纵身略早片刻,两人即使不被大石砸中,也会被那飞射石屑所伤。 江涛凝聚一口真气,右掌护胸,左手紧扣着秃狼奚谷;凌空跨步,身形微沉又起,飘然落在石壁顶上。但见一名满脸虬髯的粗壮矮汉,正举起第二块大石向下掷落。 那虬髯大汉似未料到江涛身法会如此快捷,猛抬头,见江涛已登上壁顶,慌忙弃了大石,探手从腰际拔出一柄厚背鬼头刀,疾然劈到。江涛冷冷一笑,低喝道:“大胆!”屈指轻弹,一缕指风迎着刀锋射去。“铿”!一声脆音,那虬髯矮汉顿觉手上一轻,鬼头刀已齐柄而断。江涛就势欺身直上,五指箕张,一沉右腕,扣住了虬髯矮汉“曲池”穴…… 就在这时候,突闻一阵震耳大笑,道:“孩子们,掌灯迎宾!”随着笑声,迎面火光一闪,两道炽烈灯光直射了过来。 映得石壁上纤毫华现。 江涛凝目四顾,这才看清原来石壁顶端不过丈余宽一块平地,后面是乱石陡坡,前面却是百丈悬崖。对面二十丈外,另有一座孤立的小山,恰与石壁顶端平行。小山与石壁间,有一道简陋的索桥,这就是唯一的通道了。但见小山上纱灯高悬,一张虎皮交椅上,昂然坐着碧目仙翁额光甫;椅后,分立四男四女。人人劲装佩剑,虎视眈眈而待。 颜光甫果真是老奸巨猾!敢请他费尽心机,竞选了这么一处“可望而不可即”的绝妙之地,作为晤面、谈判、交换神剑、人质的所在……——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五章 危崖惊魂 江涛忖度形势,不禁眉峰微皱。他自问凭借一口真气,飞渡二十文索桥应无困难,但中途必须落脚换气一次,可是颜光甫狡诈成性,既设索桥,必怀鬼股;假如趁自己刚到中途,突然砍断索桥,那悬崖下乱石如刀,任是钢筋铁骨也难禁受。看来今夜约会,竟是十分棘手。 江涛心念电转,便在桥头停住脚步;松手放开了秃狼奚谷,说道:“在下言出必行。既已见到了颜光甫,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吧!” 秃狼奚谷似颇感意外,深深注视那虬髯大汉一眼,讪讪道:“此人乃是奚某盟弟,名叫矮豹刘斌。只因他胞兄黑豹刘一虎在南昌惨死,适才冒犯少侠;不知是否可求少侠网开一面,饶他一次?” 江涛微笑道:“绕他不难,但不是现在,眼前我还得借他一用。” 秃狼奚谷诧道:“少快借他何用?” 江涛脸一沉,峻声道:“你去告诉颜光甫,就说我江涛诚意应约而来,双剑业已随身带到;但他定要索取擎天七式全谱,却令人无法办到。剑谱译本并无遗漏,至于七招剑法分合演练施展,那得视练习之人的天赋和智慧才能决定。在下泽录剑谱之时,绝未剽劫藏私;这一点,他可以将我前后两次译本对照,便足证不虚了。如今我再以矮豹刘斌的性命,作为补偿,他若同意,咱们便以剑换人,如约行事;否则,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交换之约只好作罢。” 秃狼奚谷连连点头道:“少使且清稍待,奚某定将此意转达家主人。”说罢,抱拳一拱,转身飞上索桥,疾步而去。 江涛把矮豹刘斌的穴道封闭,放倒在脚边;自己则盘膝跌坐桥头,敛神而待。 二十丈距离并不太远,小山上一举一动,历历在目。其实,这些话江涛大可直截了当跟颜光甫当面交谈;但他有意舍简就繁,乃是欲借此拖延时间,以便周刚等能够从容赶到,合力对付颜光甫。 小山上,颜光甫听了秃狼奚谷回报,思索半晌,答道:“剑谱之事,可以答应他。但要他先放刘斌,并且将双剑交出验证;待确知不是假货,才能跟他交换。” 秃狼奚谷又渡过索桥,把这意思转告江涛。江涛笑道:“放人绝无问题;可是,我若将双剑交出验证,万一你们毁桥抽身一走,却向谁去交换?” 秃狼奚谷重又过桥传话;不久,返回说道:“家主人的意思,咱们用两个人交换两桶剑,就以索桥为界。请少侠先将一柄剑交矮豹刘斌带回,家主人收到宝剑,立即释放梅剑虹过桥;然后由奚某引导罗小梅,到桥中心跟少侠当面交换。待各自返回本方,随即砍断索桥,分道离去,以免再发生意外变故。不知少侠是否同意这个办法?” 江涛沉吟良久,道:“与其如此费事,何如两次并作一次办?索性由我携带双剑,颜光甫领着人质,咱们在桥中心当面交换,不是更方便吗?” 颜光甫听了秀狼奚谷回报,却断然拒绝,说什么也不肯跟江涛在桥上见面。皆因他曾在小鳌山目睹过江涛的武功,担心一旦失去人质,江涛会翻脸动手。 就这样信使往来,传活谈判,交换之法犹未议定,时间却已过了午夜。 颜光甫佛然不悦道:“剑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件事是他来求我,并非我去求他;再若斤斤计较不肯同意,咱们就带人走了。”即令秃狼奚谷去下最后通牒。 江涛闻言,心知无法再拖;游目四野,荒山寂寂,仍不见周刚等人影踪。无可奈何,只得同意交换办法。不过,他提出一个先决条件要先目睹梅、罗二人无恙,才愿解剑履约。 秃狼奚谷衔命而回,把话带到。颜光甫毫不迟疑点了头,举手微挥,道:“把人带出来。”四名佩剑大汉答应一声,其中两人立即加燃了两盏“气死风”打;在灯光引导下,另两人合力掀起椅后一块石板原来那石板下是一个黝黑的洞穴,只因被颜光甫那张虎皮交椅挡住了视线,未被江涛发现。这时石板掀开,两名佩剑大汉各探一臂,从洞中拉出了一男一女。 江涛双目精光激射,霍地站起身来,一迈步,似欲奔过索桥;随又自行压抑下内心的冲动,嘴角颤抖了一下,昂然立在桥头,定睛看去一点不错,那洞穴中走出的男女,正是梅剑虹和罗小梅。只见二人满身尘土,躯体僵挺,脸上神色一片木然。甫出洞穴,便疾速地扭头避开灯光,显然已被囚禁在洞中很长一段时间了。这,哪里像人?简直就成了两条囚困的野兽! 江涛看得泪光盈盈,心酸不已;废然一声轻叹,从肩后解下了离火神剑…… 灯光下的梅剑虹和罗小梅,举步滞缓的走到索桥边,一望而知都被点闭了穴道。 颜光甫手捻长髯,满脸得意好笑,朗声道:“看清了么? 老夫向重信诺,绝未亏待他二人。现在该轮到你缴剑换人了吧?” 江涛斜抱离火剑,凝重的答道:“在下言出如山,定当履践。但有句话不得不事先说明假如他二人身心受到分毫损伤,那就是份额光甫自取灭亡!” 颜光甫吃吃笑道:“老夫如要害他二人,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何须暗中下手!等一会你不妨仔细检视。好在咱们是分两次交换,你还有机会验证……” 江涛不再多说,一扬指,解开了矮豹刘斌的穴道,将离火剑连鞘递给了他。刘斌接过神剑,身形疾转,飞步奔上索桥。 颜光再见江涛果然交出神剑,喜得心痒难抓!但他犹怕江涛突然反悔,一颗心腾腾直跳,几乎忍不住想亲自上桥接取。 矮豹刘斌奔过索桥,竟然毫无变故。颜光甫未容他停身,迫不及待将剑一把夺了过来。 拇指一按哑簧,挣然一声,拔剑出鞘。神剑乍现。龙吟人耳。刹那间,小山上全被剑芒红光所罩,灯火黯然失色。颜光甫屈指轻弹剑身,哈哈大笑道:“好剑!不愧是千古神兵。今比总算落到我颜光甫手中了。” 江涛平静地接道:“你先别得意太早。神剑共有两桶,一名方邪,一名离火;方邪剑属水,恰是离火剑的克星。除非双剑都被你得到,否则单凭一柄离火剑,仍不足仗恃。” 颜光甫笑道:“当然!当然!若非欲获双剑,老夫也犯不上用这许多心机了。” 江涛沉声道:“既然如此,就请依约放人过来。” 颜光甫兴高采烈,一直不停地笑,连连挥手道:“先放姓梅的娃儿过去。” 秃狼奚谷应声上前,在梅剑虹肩后拍了一掌,道:“少教主,便宜你了。去吧!”那梅剑虹浑身一震,闭穴已解,但却怔怔站在桥头,好似忘了举步江涛大声问道:“梅兄可曾受到暗算?” 梅剑虹默然不答,只缓缓把头摇了两摇。 江涛又叫道:“如未受伤,就请赶快过来。” 梅剑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索桥护绳,一只左脚已踏上桥面,忽又缩了回去;扭头凝注着罗小梅,欲言又止。 江涛见状,心头顿感不妙,扬声叫道:“梅兄,不可迟疑,请快些过来!” 秃狼奚谷阴侧侧笑道:“少教主,自顾请啦,罗姑娘还得等一等呢……”谁知他笑语未毕,梅剑虹突然一声大喝,猛可旋身;双掌扶手生之力,向秃狠奚谷兜胸直劈了过去。秃狼奚谷一时未防,要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两袖疾翻,硬接一掌。 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仓促应致;掌力一触,胜负立判。梅剑虹双肩连晃,脚下屹立未动;秃狼奚谷一连退出三四步,双脚踏空,一声惨呼,跌落百丈悬崖…… 说明迟,那时快!梅剑虹一掌得手,人已旋风般冲到罗小梅面前;猿臂一抄,将小梅拦腰抱起,飞身掠上索桥,向石壁这一端疾奔过来。 这变故太出人意外!那四名佩剑大汉和矮豹刘斌分明都在桥头,竟然都惊得呆了,全忘了出手拦截。颜光甫骇然失声,虎地跃起,厉喝道:“都是死人吗?快追!”众人被这一声大喝,如梦初醒,纷纷拔剑追上索桥。 江涛目睹梅剑虹突然出手抢救罗小梅,心知已难善了。就在梅剑虹逃上索桥的的刹那,身形一长,凌空而起。人在空中探臂掣出方邪神剑,飞越梅剑虹,落身桥上,正迎着刘斌和四名大汉。也怨刘斌几个运气欠佳,神剑挥处,一照面,五个人倒了两对半。颜光甫又气又怒,又怕江涛乘势掩杀过来,连手中这柄离火刻也保不住了;心一横,手起剑落,竟将索桥砍断。 这时梅剑虹才奔在索桥半途,尚未登上石壁,江涛也正在桥上;索桥一断,江涛固然来不及抽身,那梅剑虹和罗小梅也势将坠落百丈悬崖之下。江涛急中生智,一抖腕,方邪剑脱手化作一道白光,猛向颜光甫掷去;自己却向前一扑,闪电般抢到索桥断裂处,两臂疾分,两只手各抓住断桥一端…… 这刹那间,桥断,剑射,人飞,当真是千钧一发,险到极点!可惜的是,江涛虽然冒死用自己的手臂接合了断桥,那掷出的方邪剑,却仅仅射中颜光甫的肩肿;未能伤及要害,一举将他射死。不过,长剑透胛而入,已经够颜光甫受的了。那一剑,刺得他痛哼出声,路跄倒退了三四步,几乎晕厥;由四名待女搀扶着急急向山下逃去。 梅剑虹猛觉索桥向下一沉,回头看见江涛竟以手臂续接断桥,不禁骇然大惊,急忙转身又向这边奔来。江涛双臂紧握断索,身悬空际,却浑然不以己身安危为意,反而厉声喝阻梅剑虹道:“索桥转眼就要断了,你还不快走?” 梅剑虹一怔却步,颤声道:“江大哥……” 江涛喝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若认我这个大哥,就快将小梅送上石壁。其他的话不许说,也不必说!”梅剑虹目蕴热泪,嘴唇微动,犹欲开口……江涛脸色一沉,怫然道:江涛刚松了一口气,猛回头,却骏然发现颜光甫和四名持女去而复返,正望着自己狞笑不止。颜光甫碧目中凶光闪闪,切齿作声道:“若非老夫心细,险些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辈,你从命了吧?” 江涛心中暗惊,但因为梅剑虹和小梅尚未低达石壁,无法松手,只好默然不答。 颜光甫冷哼道:“这是你命该如此!老夫虽受些皮肉之伤,但如今双剑俱得,又可杀你泄愤,算起来并未吃亏。”碧目一瞪,沉声喝道:“丫头们,过去替我狠狠的剁他几剑,体叫他落了全尸广四名佩剑待女同声答应,各挺长剑,扑向索桥。四柄长剑刚刚举起,突闻一声断道:“大胆贱婢,敢伤我少主人!”声方入耳,三条人影疾如鹰隼般掠上小山。影敛处,正是周刚、姚健星和大牛。 颜光甫旋身倒退两步,脸上顿时变色,双剑横胸喝问道:“你们是” 周刚独自一闪,冷笑道:“姓颜的好健忘,连我周孟起也不认识了?” 颜光甫闻言一震,再凝目,不禁机传传打个寒供。双剑一分,厉喝道:“丫头们,还不快些下手!”四名待女闻声而动,剑锋疾落,猛向江涛砍了下去。姚健星叱道:“谁敢动手?”一扬铁臂,“天罡印”已轰雷般发出。掌出劲风飞卷,霹雷声中,四名待女立被震飞,坠入崖下。 颜光甫心头猛震,自知万难脱身。一挫牙,长剑展动,红白两道光华分袭周刚和姚健星二人。周、姚二人四掌翻飞,联手御敌,同时沉声道:“大牛,速救少主人。”大牛应声而上,直奔崖边断桥。 颜光甫见大势已去,凶念勃发,厉吼道:“远仇近恨一笔算,老夫跟你们拼了!”双剑盘旋,疾挥三招;忽地身形倒纵,运集平生之力,剑如电掣,猛向大牛当头劈下。大牛仗着一身横练工夫,竟然理也不理,兀自向桥头奔去。江涛瞥见,不禁大惊,失声叫道:“大牛快躲!那是两柄削铁如泥的神剑……” 无奈时机紧迫,眼看着大牛已被神剑光华所罩,再想躲,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江涛当机立断,猛吸一口真气;手一松,“嘿”地吐气开声,双臂齐扬!“赤阳指”迎着颜光甫激射而出。剑气、指风一触,只见颜光甫闷哼一声,方邪、离火二剑同时脱手,人和剑都翻翻滚滚向崖下飞坠。 方邪剑划起寒芒,从大牛头顶不足半尺处飞过;仅差数寸,便扫中他的“百会”死穴。 大牛一缩脖子,脸上都变了颜色。他大约吓傻了,竟忘了探手拉江涛一把,眼睁睁看着江涛随同断桥落崖…… 周刚睹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大袖一拂,飞也似扑向崖边。他已经够快,姚健星比他更快!人如旋风卷到崖前,猿臂疾掠,向江涛抓去。无奈,周刚略迟须臾,扑了个空;姚健星虽快,也只抓住一只衣袖。一声裂帛声响,袖断、人坠…… 江涛但闻山顶一片惊呼,自己却身不由已向下飞落、飞落、飞落……他张臂挥动,四周空荡荡无物可攀;耳中风啸如吼,整个人像星丸般向下坠落。任是提气轻身,也无法抵消那下落的速度。这一刹那,他忽然想到那些比刀锋更锐利的乱石,心中正在惊悸。墓地,浑身一震,背部像被撕裂开似的一阵剧痛,随即失去了知觉。 迷茫中,好像度过了一百年,一千年……江涛再度睁开眼来,但见一弯新月,满天繁星。时间仿佛仍在午夜,而自己却正仰面躺卧在一个深达六七尺的长方形土坑坑底。这土坑,像是新掘不久;三尺宽,七尺长,不大不小,恰好躺得下一个人。 江涛正感诧异,坑项突然“聊’地洒落下一大蓬泥土,直向身上盖了下来。他吃了一惊,一挺身,便想跃起;不料背部牵痛难忍,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土坑上有人轻咦道:“爹!我好像听见下面有声音,别是这人还没咽气吧?”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咱们已经守候了三天三夜;他若真没咽气,总该有点动静才对,怎会冷冰冰气息全无?孩子,别胡思乱想啦!早些掩埋了他,咱们也好回去了。” 先前的声音却道:“不!让我再仔细看看,只怕当真还是活的。”语声中,坑沿边忽地探出一张十五六岁少年的面庞。 四目相触,那少年一声欢呼,叫道:“爹!你快看,他眼睛都睁开了呢!” “真有这种事?让爹来看看。”坑边再现一人,却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 江涛长吁一声,缓缓道:“老人家,我……我……” 那老头儿双目一亮,急忙沉声道:“天赐,快下去背他上来。” 名叫“天赐”的少年抛了石铲,翻身跃落坑中;俯腰抱住江涛颈部和腿部,一长身,飞出坑外。江涛运目四顾,才发现置身处仍是悬崖下那片幽谷。土坑左侧,站着一个满面污垢的独腿老人;右侧却是一座新坟,坟前墓碑上,赫然刻着:“碧目仙翁颜光甫之墓”。 那独腿老人乱发蓬松,看年纪,大约已有六七十岁,胁下挟着一支木制丁拐;一双环眼开阅之间炯炯有光,分明是位内功颇具火候的武林人物——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六章 身世之谜 独腿老人探手一搭江涛腕脉,脸上忽视惊诧之色,向少年挥挥手,道:“先带他回洞里再说。”少年抱起江涛,展步如飞,片刻间,来到石壁之下。轻轻一顿足,掠升丈许;脚尖一点石壁,身躯一缩,钻进一个十分隐蔽难见的石洞内。 石洞口离地近丈,一人洞口,却斜伸向下,形如鼠巢一般。洞内颇宽,设着整齐的石床石凳。最难得的,壁间还有一盏石碗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少年把江涛安置在石床上,暗影一闪,那独腿老人也紧随而入。 江涛呻吟道:“水!请给我一杯水……”少年忙欲取水,却被独腿老人拦住,道:“他伤势很重,饮水容易失血,让他熬着些;你先去把治伤用的药草技些回来。” 少年去后,独腿老人骄指疾落,闭住江涛肩背穴道,然后沉声说道:“我有一句话,本不该现在问你;但此事关系甚大,假如不弄明白,我无法替你治伤。希望你能据实回答,万勿隐瞒。” 江涛吃力地点点头,道:“多承前辈相救之恩,前辈有话,尽请询问,我……” 独腿老人截口道:“你不用谢我,咱们并没有救你,是你自己福命大,鬼使神差竟跌落在咱们爷子捕鸟用的藤网上。刚才你若是再晚片刻清醒,咱们也已经把你活埋了。”语声微顿,接着,神情凝重地问道:“告诉我实话,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江涛缓缓答道:“我姓江,名叫江涛;长江大河的江,波涛的涛。” 独腿老人面色一懈.微微颔首,又问道:“你和天龙门有何渊源?” 江涛一惊,暗想:“你怎么知道?”口中道:“在下因缘侥幸,现掌天龙门户!” 独腿老人微微一震,双目透射出惊诧之色,追问道:“你是说……你这般年纪,竟是一派掌门之尊?”江涛苦笑道:“我说过了,纯因奇缘侥幸而已……” 独腿老人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躬身道:“在于穆忠,有眼无珠,殊多失礼。” 江涛微讶道:“莫非前辈也是天龙门弟子?” 独腿老人穆忠恭敬地答道:“在下虽非天龙弟子,但论来却与天龙门渊源颇深。因为在下的主人,曾受艺于天龙老人白老前辈。” 江涛更讶,道:“贵上是何人?” 穆忠脸上浮现出无比凄然之色,轻叹一声,道:“家主人当年誉满武林,曾与晋西红五堡堡主,并称‘神创双英” 江涛猛可一惊,脱口道:“莫非是穆宇凡穆大侠?” 穆忠点点头,道:“家主人名讳,正是上字下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双手捧置床沿,又道:“少侠既为天龙掌门,亦即家主人师门尊长,请恕穆忠无礼。如今疑虑已消,少侠尽请安心调养伤势吧。” 江涛问道:“这包中是什么东西?” 穆忠尴尬一笑,道:“包裹中,乃少侠随身之物。咱们因见少侠气息断绝三日,误以为侠驾已逝,故将遗物取出;其中有血衣一件和天龙玉符,所以引起咱们的猜测。” 正说着,少年已捧着一大把草根回到洞中。穆忠接过草根,从中选出十余种,用口嚼烂调成糊状;又准备一盆清水,含笑道:“此地别无药物,但这些草根对治疗外伤却具奇效;只是敷药时难免有些疼痛,少侠可要忍着点。”江涛心里正想着“神剑双英”穆字凡的事,早已忘了背上伤势,漫应道:“多谢穆老人家了。” 穆忠命少年协助转过江涛的身躯,使地俯卧床上;然后撕开背部衣衫,用清水洗净伤口……待伤处血污洗去,穆忠突然目光一聚,仔细查看伤口许久,惊骇地问道:“少侠背上,从前曾受过伤吗?” 江涛道:“不错,那是我尚未足岁的时候,被仇家砍伤的……”穆忠听了,浑身一阵颤抖,急急又问道:“少侠怎知是被仇家所伤?那仇家又是谁?” 江涛喟然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甚了解。只知是幼年被人刀伤后,不知哪一个好心人,将我放在一只木箱中顺水飘流;后来遇义父搭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穆忠颤声又问道:“那么,少侠怀中血衣,就是当时所着衣衫?”江涛不解其意,只好点头称是。穆忠又道:“这么说,少侠并不姓江了?” 江涛道:“江姓是我义父母姓氏,至于我本来姓氏,却不知道……” 穆忠脸色陡变,激动地道:“少侠漂流遇救的地方,是不是在鄂梁子湖附近?距今将二十年?那时,正值霪雨不绝,江汛泛涨之际?” 江涛一怔,道:“一点也不错!老人家怎会知道?” 穆忠突然热泪纷披,一把拉着少年,俯身跪倒床前,凄然道:“老奴拜见少主人” 江涛奋力转过身子,诧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穆忠仰面硬咽道:“初睹血衣,老奴已有预感;但少主人自称姓江,故而未敢急于相认。回想二十年前,老奴护主无力,与主母和少主人失散,何尝一日或忘!天可怜见,终于叫老奴又见到少主人了。” 江涛探臂相扶,道:“快请起来,慢慢详述。你怎知我就是你失散的少主人呢?” 穆忠抽搐说道:“少主人难道对自己身世,一点印象也没有?” 江涛摇头道:“我遇难时年仅周岁,自己的身世毫无所知。” 穆忠长叹道:“当年之事,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少主人想必听说过昔日‘神剑双英’交往的经过。那时候咱们居住三湘‘绿屋’,老主人和红石堡罗堡主交称莫逆,生母更与潇湘女侠林素梅乃是远房堂姊妹……” 江涛道:“这些我略知梗概。” 穆忠悲泣道:“那一年,少主人甫足周岁,恰值红石堡罗堡主夫人亦将临褥。老主人先行北上,主母因料理琐务,略迟了数日动身;由老奴驾车,丫头秋菊随侍,前往红石堡作客。不料才离湘境,尚未抵达鄂州府;车经旷野,忽被大批蒙面高手追及。不由分说,便一拥齐上,乱刀相加。 当时措手不及,丫头秋菊当场惨死。老奴浴血力战,护着主母和少主人落荒而走。群贼紧追不舍,由午至夜,血战半日。最后逃到一处河汉纷歧的竹林边,贼踪已近。主母身被剑伤,满身都是鲜血。精疲力竭,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更将怀中少主人交给老奴,含泪说道:“‘我已经不行了,你快带着少主走吧。如能脱身,总算替穆家留下一线命脉。” 老奴哀求道:“主母万请振作,但能熬到天明,或许就可脱险。老奴舍命追随主母,不敢临危弃主。’主母厉声叱责道:‘事已危急,岂可只顾愚忠!与其力尽而死,不留一个活口,不如分头突围,还有一线生机。贼人目的在我母子,你就不愿为我穆家保全后代吗?” 老奴苦求无效,只得接过少主负在背上,挥泪拜别,和主母分途奔逃。一路边战边走,未等到天亮,‘老奴已负伤甚重,而贼众犹自紧追不肯放松。在一处土岗上,迎面又被五名贼党拦住。老奴舍命拒敌,连劈三名贼人;自己也中了四刀,从上岗上滚落在一条小河边。 那时正值秋汛,河水湍急。老奴匆匆解下少主人,却发现少主背上也被刀锋砍伤;血满衣衫,已经奄奄一息了。以当时情况来说,贼众正在附近密搜;老奴自身难保,势已无力维护少主脱困。但主人只此一线血脉,老奴身受付托;自己万死不足惜,却必须设法保全少主。 正惶恐无计,忽见河中漂来一口木箱;箱里有只老猫,正一声声惨叫哀鸣。老奴心念一动,便将少主人放置木箱中,顺水向下游漂去;却把那只老猫弄死,假扮成婴儿模样,背在背上;溯江上奔,以掩贼人耳目。这办法果然奏效,贼党发现老奴之后,只顾紧追老奴,全未想到少主人已经脱出重围了 江涛听他一口气述说到这里,对证之下,皆与老安人所言相符。不禁热泪夺目而下,怆然道:“二十年身世如谜,现在才获知实情。老人家忠义护主,舍命全孤,此思此德,厚比天高!他日倘得骨肉重聚,皆出老人家所赐……” 穆忠慌忙俯首道:“少主此言,直欲折煞老奴了。当时为势所迫,未能亲送少主人脱险;至今想来,犹感愧对生母。天幸少主无恙,且已获此惊人成就;老奴问心稍安,从此死亦瞑目了。” 江涛挥泪又问道:“老人家后来是怎样脱险的?怎会又被困此地?” 穆忠叹道:“那时老奴心力交瘁,浑身是伤;勉强支撑到天色微明,终于力竭倒在一棵大树下,被贼党造及。贼人搜查之下,只得到一只死猫,自是不甘罢休,一再追问少主人下落。老奴抱定必死之心,任凭酷刑威逼,只给他们一个不开口。群贼无奈,便将老奴藏在一辆马车中,由四名武功甚高的贼人,押解向东而行。听他们口气,是要将老奴押回巢穴,交给贼首审讯。 一路上,他们倒不敢怠慢,殷勤为老奴敷药治伤;并且诡言哄骗,以安老奴之心。老奴假作伤势沉重,途中趁他们不备,暗暗运气冲开闭穴,脱身而逃。当时老奴唯一心愿,是想赶快送信给主人。谁知脱身之后,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主人在红石堡也发生了变故。红石堡大侠突然谢世,主人生死不明;咱们居住的‘绿屋’,也被贼党放火烧成灰烬。这消息,真把老奴惊呆了!几经思忖,又决定潜回鄂东,探听主母和少主人下落。不想那贼伙竟然耳目广布,老奴刚上路,就被人暗地跟踪。幸亏老奴见机得早,不敢再循官道;于是,迫得折向南行,准备绕道赣西入湘。 那一天,抵达南昌府。老奴不敢投宿客栈,迳往一位多年旧友处求宿;并欲借些银两,充作入湘旅费。那位旧友听老奴述过原委,热诚招待老奴住下,并且一回答应筹措费用。当夜酒食款待,份外亲切;老奴不疑有诈,因连日奔波,略感疲备,很早就安歇了。 没料到半夜里,那人面兽心的东西竟将老奴出卖,偷偷密报了贼人。午夜时分,突被二十余名高手围困。老奴从梦中惊醒,奋力突出重围,落荒疾奔。贼众尾随紧追,又陷入鄂东浴血应战的覆辙。奔逃两天一夜,粒米未进,真力耗尽;终被赋众逼入绝地,困在‘落魂崖’上。老娘自忖难免,却又不甘束手就擒,一横心,涌身跃投悬崖。 许是上苍见怜,合当老奴有命再见少主人一面。坠落百丈悬崖,偏偏只拧断了一条腿,竟未丧命。不过,这‘落魂崖’乃是一处绝地;四面陡壁,无路可通。老如困在崖下,捕鸟为食,掬泉而饮,以洞为家,凿石作床。苦守十年,崖上又跌下这可怜的孩子,跟老奴作个伴儿。 这孩子本姓徐,幼失估恃,依靠舅家为生,备受虐待;也是跟老奴一样不想活了,跳下‘落魄崖’求死。谁知和少主人遭遇相同,恰巧落在老奴的藤网上。老奴与他同病相怜,相依为命;就替他取名天赐,收为螟岭义子。一转眼,又快十年了。” 穆忠说到这里,扭头对那少年道:“快见过少主人。” 少年忙叩头道:“天赐拜见少主。”江涛伸手扶住,感叹道:“快不要多礼。人生变幻难测,不想竟会在这儿相识。好兄弟,今年多大了?”穆天赐答道:“刚满十六岁。” 江涛摇摇头,道:“这么说,你跳屋时年仅六岁。如此稚龄,竟已尝尽人世辛酸,苍天何其太忍!”穆天赐眼眶一红,深深垂下头去。江涛强作微笑,道:“十年来,多亏兄弟和老人家作伴,也算代我略报厚恩于万一。如今昔日子已经熬过了,如能脱困出险,愿收你为天龙弟子,你可愿意?” 穆忠霜眉轩动,沉声道:“傻孩子,还不快叩谢少主人恩典!天龙武功罕世奇学,少主人只要指点你三招两式,你这一辈子就受用不尽,连爹也相形见绌了。”他怕江涛又要拦阻,急急道:“少主理应受此一拜。论公,他是弟子,少主是掌门:论私,主仆之分,岂可轻废!应该要拜的。”江涛不便推辞,只得含笑受了穆天赐一拜。 穆忠又道:“少主人伤犹未治,不可多言耗神。且让老奴替少主先敷了药,休想片刻,有话尽可慢慢再说。” 江涛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心中是谜,一旦揭破,要说的话太多,恨不能一吐为快。咱们再谈一会,皮肉之伤,不必在意。” 穆忠忙道:“这却使不得!宁可先上了药,再谈不迟。”于是,重又调制药物,洗刷伤口,将草药轻轻替江涛敷上。 药糊刚刚涂上,江涛但觉背部灼热如被火烙;过了半盏热茶光景,渐渐灼痛消失,清凉透体,舒畅难言。他不由自主,眼皮变得沉重,悠然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洞中一灯如豆。穆忠父子都不见人影,也不知天色是白天还是黑夜。微微转动一下身子,背部伤处疼痛爽然若失。江涛既诧且喜,双肘一屈,便想支起身来。穆天赐适时跨进洞来,见状忙上前搀扶,道:“少主人,伤口尚未痊愈,还是别劳动的好。” 江涛微笑道:“不要紧,我自觉伤势已好,想起来坐一坐。老人家呢?” 穆天赐道:“我爹在洞外戒备,恐怕有人会溜下崖来。”——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七章 求生之路 江涛闻言一怔,诧道:“怎会有人来此绝地?” 穆天赐迟疑道:“迫从少主人坠崖以来,连日都发现有人在崖上窥探。有时,夜晚也有灯光向下照射搜索。我爹担心发生意外,这几天已把洞外显眼的东西撤去;白天尽可能不出去活动,以免被他们发觉崖下有人居住。” 江涛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是我刚跌下来,伤重昏迷那三天的情形?” 穆天赐点头称是。江涛忙道:“最近呢?那窥探的人还出现过吗?” 穆天赐道:“最近两天没有再发现人影,或许那些人已经走了。” 江涛轻哦一声,哺哺道:“他们一定以为我业已粉身碎骨,所以才失望离去……” 穆天赐诧问道:“少主人知道他们是谁么?” 江涛凄然一笑,却没有回答这句问话;只顾呆呆地出神,许久未再开口。 其实,这刹那间,他思绪如潮,想到了很多事。譬如梅剑虹和罗小梅脱险后何去何从? 周刚等找不到自己会怎么办?以及守候客栈中的老安人和燕玲,当她们获悉自己坠落悬崖,更不知会如何焦急和惊骇了……只是这些错综复杂的人和事,穆天赐都茫无所知;要对他解释,势必费尽口舌,倒不如让他将来慢慢去了解的好。 穆天赐见他沉思不语,又关切地道:“少主人请躺下休息!我去找爹爹回来。” 江涛含笑摆手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咱们闲谈一会吧!” 两人在石床前娓娓而谈。江涛略作询问,知道穆天赐自从跳崖获救,十年来,由穆志授以正宗内功心法,勤练不辍,已具相当基础。不禁惊讶问道:“你幸获生机,身体并无损伤,多年苦练,武功已算小成。怎么竟未想到设法离开这个死谷,去江湖中闯一番天下呢?” 穆天赐诚挚地道:“小人命途乖艰,本是必死的人;得义父收容,才获再生。这条命皆出义父所赐,如果不能和他老人家一起脱险,宁愿长居死谷,侍奉义父天年。” 江涛赞叹道:“这是你一番图报孝思,固所应当;不过,你有没有试探过,这死谷当真就没有方法离开吗?” 穆天赐道:“此谷上窄下宽,四面峭壁,无路可通。只有这石洞深人山腹,洞底常年泛涌一道清泉,水深不知若干丈。据义父说,这是一条‘地河’,或许可由泉眼通出谷外。但他老人家一腿已断,无法泅水,所以从来也没有试过。” 江涛奋然道:“那泉眼在哪里?” 穆天赐道:“就在此洞洞底,大约要走一里多才能到。” 江涛跃身而起,道:“你带我去看看。” 穆天赐面有难色,呐呐道:“少主人伤犹未愈,何不等伤江涛笑道:“这点外伤并不碍事;再说,咱们要做的事那么多,岂能困守死谷,坐耗岁月。现在先去查看一下,等伤一好,就该设法寻路出去了。” 穆天赐不便多拦阻,只好取下壁间石灯,上前来搀扶江涛。江涛笑道:“你只管带路吧,我自己可以慢慢走的。”说看,一手扶壁,一手取了根藤杖支撑身子,缓步向洞里行去。 石洞深处,果然有一条三尺多宽的甫道,蜿蜒直入山腹。行约里许,已到尽头,却是一个五尺宽的小水潭。那水潭虽然不大,但潭中水流急涌,就像一锅煮滚的开水;水面高出潭边数寸,居然并不溢出。 江涛凝目看了很久,又用手中藤杖伸入潭里试探;只觉那水流之力甚大,藤杖几次被暗流托起,必须用力才能插入水中。他皱了皱眉,伏身贴在地面倾听,半晌,才点头说道: “不错,这是一条地底阴河,也是唯一可通谷外的生路。但河底共有多深?要到什么地方才流出地面?就不易测度了。” 穆天赐道:“以少主人看来,一个人能够汹过那凶险的地底河流么?” 江涛苦笑道:“那就要看命运如何了。假如幸运,地底河道不超过五里,一个武功和水性都好的人,是可以熬过的;假如河道一直埋在地底,或者地底一段太长,那就不是人力所能忍受的了。”正说着,一阵步履声传来,独腿老人穆忠已急急奔入。 穆忠见江涛竟然强自离床行动,不禁霜眉连轩,沉脸责备穆天赐道:“你也太大胆了! 少主人背伤未愈,如有闪失,你有几条性命作抵?” 江涛忙含笑解释道:“别错怪他,是我逼他带路的。皮肉之伤易愈,求生之路却难寻;所以特来看看这水潭的情形。” 穆忠沉吟道:“这水潭是绝谷唯一通道,但其中凶险难测;是否真能通达谷外,谁也不敢断言。不过少主人尽可放心,待伤势复愈,老奴定要设法送少主人平安出去;否则,毁家血仇不能报,主人主母生死不知,老奴死难瞑目。” 江涛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好在并不急于一时,且待慢慢设法吧!” 返回前洞,江涛卧床沉思;穆忠父子忙着整治食物。谷中虽无鸡鸭家禽,但穆忠却用藤网捕得两只苍鹰,烤熟佐餐,其味竟然十分鲜美。 江涛一面吃着鹰肉,一面皱眉沉吟,忽然问穆忠道:“你随我父母多年,也深知家父和红石堡堡主义给金兰,交称莫逆;但有一件事,我至今苦思不得其解,或许你能为我提供线索,查明真相。” 穆忠慨然道:“少主人请问,老奴知无不言。” 江涛定了定神,道:“据说当年家父北上红石堡的时候,罗堡主曾接获一封无头怪信。 为了那封信,罗堡主对家父误会极深;甚至当面想叱家父不该背义欺友,随即在席间以毒针自戕而死。这段隐情,你可知道么?” 穆忠听了,目光一闪,反问道:“少主人是听谁提到这件事的?” 江涛道:“是滞湘女侠林老前辈亲口所告。有什么不对么?” 穆忠踌躇了一下,方道:“以老主人与红石堡的交情,加上主母和林女侠之间的关系,这话者奴本不该说;但少主人既然问起,又系由林女侠亲告,老奴就不得不直说了。”随即神色一正,凝容说道:“老奴身为下人,对主人交友之事,依理未便置喙。但老奴深信主人生平行事,磊落光盼,绝不会负义忘友;倒是红石堡罗堡主,却有亏待友之道。” 江涛一惊,忙问道:“林说这话,有何根据?” 穆忠正色道:“老奴亲眼所睹,亲身所历。当年途中拦截主母,追杀少主人的贼党,便是由红石堡指使而来。” 江涛骇然道:“这这话当真?” 穆忠道:“如此大事,老奴天胆也不敢捏造!”说到这里,语声微顿,愤愤又道:“当年截车行凶的贼党,面目都很陌生,贼人显然也不认识主母。记得在拦住车辆的时候,其中有个瘦削老贼,首先询问车内是否穆大侠夫人,然后喝令贼众动手。那时,老奴曾叱间彼辈来意,那老贼冷笑说道:“姓穆的负义寡情,卖友求荣。我等此来,是替红石堡讨还公道!” 主母在车内听了这番话,大出意外。当即挑帘告诉那老贼,车辆正是前往红石堡;天大的事,何不留待红石堡中再谈。那老贼却道:“不必猫哭老鼠了!红石堡不认你们这种朋友,咱们也没有闲工夫跟你噜嗦。’话才说完,便挥众出手。主母和老奴仓促应敌,心里犹不肯相信变故与红石堡有关。直到老奴被擒之后脱逃,才听得江湖传言红石堡堡主已经死了;那些传闻尤其令人愤慨……” 江涛忙问道:“传闻怎么说?”穆忠神情黯然地道:“江湖传闻异口同声,都说老主人意图独占擎天七式,杀害了罗堡主 江涛一怔,忽然仰面冷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的奸计。” 穆忠恨恨道:“所以老奴敢大胆指责红石堡罗堡主。姑无论者主人是否亏待过他,以彼此多年交往情谊,罗堡主实不该唆使贼党下手在先,又作此无耻之言,毁谤老主人声誉……”江涛淡淡一笑,截口道:“你错怪红石堡了。此事全由天心教一手安排,咱们和红石堡都是受害之人。” 穆忠环目连眨,茫然道:“什么大心教?天心教是谁?”显然,他被困死谷二十年,还没有听过“天心教”这名字。江涛便把现今武林大势,以及自己进入无心总教所遭遇的种种,详细说了一遍。 穆忠越听越惊,连连摇头道:“此事内情太难揣测,假如果是天心教弄的鬼,二十年来,岂能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再说,他们凭什么能一语改变潇湘女侠探牢初衷?红石堡主既已去世,那地牢中的无名老人又是谁?” 江涛肃容道:“假若推测正确,那无名老人可能就是家父。” 穆忠犹自不肯相信,道:“剑谱所注‘孝先手录’,乃是罗堡主的号;主人既不叫“孝先”,怎会是抄录剑谱的人?何况,少主人周岁起即未见过主人和主母,他怎知少主人背上留有刀疤痕印?而且一见面就直指少主人并不姓江?除非让老奴当面见见他,否则令人难以置信!” 江涛沉吟道:“你说的也对。无论那无名老人是不是家父,但这件事又跟梅剑虹有何关系?天心教因为我背上刀痕,严令天下高手欲得我甘心;为什么反把家父囚禁地牢不肯加害呢?总之,其中必有隐情。” 猜测许久,仍无结果。穆忠起身道:“没有到天心教一睹实情之前,徒费猜疑,于事无补。少主人还是安心养伤要紧;待老奴再去采些药草,好替少主人换药。” 穆忠去后,江涛阖目养神;反复思索天湖所遇,竟是越想越糊涂。尤其对梅剑虹,总想不透他和自己仇恨何来?因为即使依照当年神剑双英误会反目的经过来推断,纵有仇怨,也只能涉及红石堡,无论如何应该跟梅剑虹扯不上关系。然而,天心教居然直指自己是梅剑虹的杀父死仇,这话是从何而起呢? 转眼在石洞中度过了七天;如果坠崖算起,江涛留居谷中已有十日。他的背伤,在穆忠父子精心疗治之下,已经痊愈复原。伤势一好,脱困的欲望也就油然而生。于是,他开始踏遍全谷,寻找出谷之路。 颜光甫重伤坠崖而死,“方邪”、“离火”二剑失而复得。起初,江涛准备仗着两柄神剑之助,师承上次被困石隙故智,由峭壁节节攀登。但一试之下,却大失所望。 峭壁高逾百丈,四面山势合围,好像一只巨大的石瓮上窄下宽,已经很难按桩攀附;而且山壁上更包裹着一层风化碎石,略一用力,石块便纷纷散裂,根本无法插牢木桩;再加谷中除了矮树枯藤,也找不到可用的树木。 江涛又想结藤作梯,设法和悬在崖顶的断桥连接;终因相距太远,可望而不可即,几次尝试,仍归失败。他也曾发过奇想,将一条长藤缚在一只捕获的苍鹰腿上,然后纵鹰放藤,欲以绝顶轻功破空直上青云;无奈那长达百余文的长藤,其重何止数百斤!小小一口飞鹰,竟无力负荷,振翅末及二十丈,便力竭坠落了下来。 试尽百计都徒劳,最后,只有那洞底水潭是唯一希望了。但江涛深知,如把这冒险的计划说出来,穆忠第一个便要反对,不肯让自己涉险;假如不告诉他们,又怕无人相助,不易成功。于是找了个机会,私下将穆天赐唤到偏僻处,把自己欲入潭一探的意思,悄悄告诉了他。 穆天赐听了,为难地道:“上次为了替少主人领路,已被我爹痛骂了一顿。小人不敢作主,须得先跟我爹商议才行。” 江涛不悦地道:“若能跟他商议,我也不必先告诉你了。咱们困守此地,绝非久计,那水潭却是唯一希望。我的意思,仅人潭试探一下,并不会发生危险;何必又让他老人家担心害怕呢?” 穆天赐摇头道:“少主人不知我爹的脾气;要是被他知道,无论有没有危险,他老人家一定不会饶我。” 江涛笑道:“你放心,既然是我叫你去的,事后自有我替你承担。” 穆天赐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道:“我爹不敢拿少主人怎样,却绝不会放过我。这件事,还是先告诉他老人家的好。” 江涛见他执意甚坚,只好唬他一下;把脸一沉,道:“你既人天龙门下,应知门现严峻。我以掌门人的身分,叫你依命行事,你是不能反抗的;抗命不从,按门规就该立斩不赦!”穆天赐一怔,呐呐无词以对。 江涛沉声道:“现在,我命令你准备一条长藤,先去水潭边等候,并且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你爹。你去不去?”穆天赐连忙点头道:“弟子依命就是。不过,我爹要问起,少主人可别说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江涛挥手道:“快去!快去!”穆天赐不敢违拗,取了长藤,匆匆奔人石洞。江涛四顾不见穆忠,也飞步而入。 两人如飞来到洞底水潭边。江涛将长藤一端系在自己腰际;另一端却交给穆天赐,然后吩咐道:“我先入潭试探水底形势,以藤长为度,如遇危险,便将长藤拉动三下,你就收藤拉我上来。”穆天赐一面点头,一面颤声道:“少主人是千金之体,最好别亲身涉险;还是由我下去比较妥当。” 江涛微笑道:“并不是我不愿让你下去,只因你武功尚浅,没有学过本门‘返步归真’心法;在水中无法闭气太久,怎能从容观察形势?”说罢,轻拍了拍穆天赐肩头,正一正背后双剑,纵身跃入潭心——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八章 潜渡明河 潭中水势汹涌如沸,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下面托着,使人无法沉入水中。江涛闭住一口真气,施展“千斤坠”,才算缓缓沉落下去。五丈、十丈、十五丈……直到二十丈左右,突然间,脚下一歪;那本来向上托的力量,遽然变成向前吸推;江涛一时未防,险些被吸倾倒。慌忙手脚齐分,牢牢顶住左右石壁,睁目打量,原来已到潭底,下面竟是个“丁” 字形孔道。孔道中水流湍急,那地底山石被阴河冲激,壁间光滑无比。乍看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石质水管,不知通到什么所在? 江涛挺立在“丁”字形孔道正中,用手试探。发觉左边一个洞孔是河水来处,水温比较暖,右边是河水去处,水温则较凉。于是默记在心里,双脚一蹬;浮升而起。 穆天赐正双手紧握长藤,眼巴巴望着潭心。猛见江涛浮出水面,不禁大喜,忙探手搀住,急急问道:“怎么样?下面可有出路吗?” 江涛摇头笑道:“我才沉到潭底,恐怕长藤快放完了,所以上来告诉你一声。这一次,咱们不用长藤,以便循河水向下游探一探……”穆天赐没待他说完,连忙摆手道:“那怎么行,不用长藤连接,万一有危险,如何是好?” 江涛道:“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样做,自有缘故。”语下微顿,又道: “刚才我沉到潭底,已发现三点可疑;根据水性道理推断,假如这条阴河一直埋在地底,除非不遇到渲泄的出口,否则一定会泛滥涌出;可是,这水潭分明便是一个出口,河水为什么没有溢出呢?这是可疑之一。其次,此处地势很低,阴词更在地底,如果说河水源也低,水流不会如此湍急;若水源比这儿高,潭水更该溢出才对,这是可疑之二。再说水在地底,因为不见阳光,往往都保持一定的温度;而潭底三岔水道口,却有两种不同的温度,这是可疑之三 穆天赐似懂非懂,呐呐问道:“怎会有这些可疑?” 江涛振奋地道:“从这些可疑之处,咱们稍加推测,可以获得几个结论。一、这条阴河,可能是另外一条大河的地底支流。二、附近必有比这水潭更大的渲泄口。三、那渲池口距离绝不会太远,否则水温不至发生差异。四、那渲泄口是在下游,所以下游的水比较冷。” 穆天赐茫然道:“即使如此,那下游河水出口可能远在数里之外,又怎能泅过?” 江涛正色道:“天赐,命由天定,事在人为。那出口或许就在半里以内;这是咱们唯一出困的机会,难道不该去试?” 穆天赐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少主人去冒这大险,咱们可以跟爹爹从长计议。” 江涛断然道:“困守是死,遇险也是死;与其困死绝谷,不如冒险一试。我决心顺流潜泅,去碰碰运气。如果顺利,最多一个时辰便可回来;假如逾时未返……” 穆天赐急道:“少主人,千万去不得。”双臂突张,便想抱住江涛。江涛一翻手腕,反将他肘间扣住,骄指疾落,点闭了他的手脚穴道,叹道:“事迫于此,只好委屈你一会了。 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届时我如仍未返来,便是已经葬身地底;这条通路,你们也不必再试了。”。说着,将他扶靠潭边坐下;又从怀中取出“天龙玉符”,郑重放进他手里,道: “一个时辰以后,你就是天龙门第三代掌门人。有朝一日脱困出险,记住前往梵净山天龙石府,正式接掌门户。” 穆天赐身躯虽然无法移动,这些话仍然一字不遗悉入耳中。突然热泪盈眶,大叫道: “爹”一字出口,哑穴亦被江涛弹指封闭。他张口不能出声,心里一酸,两行热泪竟籁籁而下。 江涛脸色肃然,又道:“傻兄弟,好自为之。天龙命脉和绿屋毁家深仇,都在你肩上了。”语毕,解去腰际长藤;深吸一口真气,再度投身潭中。 这一次,他抱定必死之心,摒去后顾之虑;一人水潭,立即迅速闭气下沉;然后一拳双腿,俯身钻入右侧孔道。地底水流甚急,根本不须用力泅游。为了节省体力,江涛默运本门“返噗归真”心法;使气息血脉俱变得悠缓徐徐,一任那水流将身子向前冲带而去。 这地底水道宽约七尺,而且甚少转折;水势奔腾,颇有一泻千里之势,江涛顺水逐流而下,除了一双眼睛不停搜视所经之处,全身松驰毫不用力。以他目前功力来说,像这样不耗力、不换气,足可支持一个时辰以上。 谁知才过了盏茶之久,猛觉水势一级,河道突然敞开。身子一个旋转,竟然被水流带着向上浮升起来。江涛心知已到阴河转变处,连忙藉势展动双臂,剪水游升。“哗”一声水响,头部探出水面,触目竟是一片奇景。 这儿仍然在山腹之中,但四周山壁覆盖如碗,河水汇聚于下,变成一个广约三四十丈的小湖;上面是阴森的山石,下面是清澈的湖水。其形势之妙,恰好和天心教总教所在的“天湖”形成相反的对照“天湖”形如仰盂,此地状若覆碗;一在群山之中,一在山腹之内。上天造物,的确太神奇玄妙了。 江涛目睹奇景,惊讶莫名!一时竟忘了这河水虽然汇聚成湖,必定还有个出口才对;否则,那流进来的水都到哪儿去了?墓地,他听见一种奇特的声响:“笃!笃笃!笃笃笃……”这声音时断时续,好像有人正用一根坚硬的东西在山石上敲打;但声音来处却显得很遥远。 江涛略一分辨方向,急忙循声游向前面石壁,贴耳壁上一听,心头不禁狂喜。原来那“笃笃”之声,果然是金铁敲击石壁的声响。很显然,那是有人正在石壁外用剑柄或兵刃敲击,试探山壁的厚度。 既然有人,足证此处已是山壁尽头;越过这片山壁,便是开阔天地了。江涛心血鼓荡,振奋万分!一探手,从肩后拔出离火剑,也将剑柄向石壁上猛敲不止。“当!当!当……” 金石相去,其声震耳;加以四壁回应,嗡嗡之声不绝。连敲十余下,再贴耳倾听,外面敲击的声音竟然停止了。 江涛倚壁静待,片刻之后,敲击之声又起。这一次,竟是十分规则的一连三声:“笃! 笃!笃!”江涛欣然一笑,举剑回应,也连敲三下:“当!当!当”稍停,外面又传来两长三短“笃笃笃笃笃!”江涛毫不迟疑,依样回答:“当当当当当厂连试三次不爽,外面不再敲壁相探,却变成一声声闷雷般巨震;紧接着,便是砂石崩落的纷乱声。江涛也不怠慢,双手高举离火剑,力贯剑身,猛向石壁刺去。神剑锋芒,毕竟不同凡俗;剑入石壁,锋铺毫无损伤。江涛奋起神力,振臂一绕,大块山石竟被挖裂,他奋剑不停,须臾间,山壁虽挖去大片,人却累得气喘淋淋。皆因他全身犹自浮在水里,无处落脚,运剑份外费力。 江涛脑中灵光一闪,才想到与其耗费力气跟山壁拼命,何不寻觅河水出口?一念及此,立即收剑还鞘,循石壁向下摸索探查。下沉不过数丈,果然找到一个孔穴,连忙折身而入。 才游丈许,已能望见水面透射下来的光亮天无绝人之路,有河出口,终于寻到了。江涛欣喜难抑;正泅水前冲,忽觉暗影一闪,竟被人拦腰一把抱住。那人力大如牛,水性更佳! 双脚剪动,带着江涛一齐浮出水面,大叫道:“逮着啦!逮着啦!” 江涛张目一瞥,但见这儿是一个山洞;阴河至此升出地面,汹涌流向洞外。那在水底抱住自己的,竟是铁罗汉黄大牛。洞底石壁前,并肩站着两人,乃是铁臂仙猿姚健星和独眼周刚,正自奋力挥掌猛击那石壁。两人见了江涛,真个是喜极而泣,恍如隔世。周刚和姚健星双双跪倒,只硬咽叫了声“少主人”,便已热泪纷披,无法成声。 大牛原是咧嘴傻笑着,忽见周、姚二人都挥泪悲泣,倒愣愣地傻了眼;一面举手抓头,一面哺哺自语道:“巴不得要见面,好不容易见到了,就该高兴才对,怎的倒哭哭啼啼?这算是啥名堂?” 江涛死里逃生,也正感触万端;听了这话,不由含泪而笑。双手扶起周、姚二人,道: “大牛这话说得对,隔世相逢,咱们该高兴才是。” 周刚顿首道:“绝崖失手,老朽等救护稍迟,只说今生已铸大错。不意上苍有眼,天佑少主,终得逞凶化吉;否则,老朽等死难瞑目,他回身入幽冥,更有何颜与主人相见?” 江涛嗟叹一声,问道:“相隔十日,只道你们已经绝望离去了,何以仍在此地?” 姚眼星答道:“老朽等与少主祸福悠关,焉肯离去!前三日,曾多方设法下谷,俱未成功。故而绕落谷外,欲寻入谷途径。这些天来,咱们日夜寻觅,从末梢停。今日从洞外经过,因见洞中河流颇怪,才人洞试探,不想果与少主巧遇。” 江涛把自己遇救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又问道:“你们可曾见到燕姑娘和老安人?那梅剑虹和罗姑娘脱险之后又如何了?” 周刚怔了片刻,才道:“少主放心,现今老安人已由梅剑虹和罗姑娘二位护送前往九羊城……” 江涛微诧道:“梅剑虹和小梅都去了九羊城?” 周刚道:“是的,那梅剑虹感念少主舍身相救之恩,自愿代少主护送老安人;老朽等劝他不住,只好由他。” 江涛点点头,随问:“燕姑娘和青儿也同去了么?” 周刚迟疑道:“这”顿了一下,忙低头道:“是的,都去了。 大牛忽然叫道:“少主人”姚健星倏地把脸一沉,低喝道:“大牛,少主泅渡地底阴河,一定很疲倦了。你去洞外把干粮和酒壶取来,让少主略进些酒食后,好调息体力。” 大牛似有满肚子话要说,又不敢违拗姚健星的吩咐,只得讪讪出洞而去。 江涛见此情景,大感诧异,目注姚健星问道:“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姚健星忙笑道:“少主多疑了,老朽等没有隐瞒什么。” 江涛道:“不对,从你们的语气神情,显然另有事故隐而未言。刚才大牛想说,姚老前辈还拦住他。二位应该知道,纸包不住火,任何事都是无法长久隐瞒的……” 姚健星和周刚不约而同垂下头去,周刚独自中更闪现出一抹泪光。 江涛大疑,正色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不直说?” 姚健星轻叹一声,道:“少主新伤初愈,甫脱大难,更获悉身世之谜;当前须为应为之事甚多,老朽等不敢再以琐碎细故,烦扰少主心神……” 江涛沉声道:“什么细故?快说。” 姚健星犹自吞吞吐吐。适巧大牛一手提着干粮袋,一手提着酒葫芦返回山洞,见状大声接道:“你们不说,俺可憋不住了。平常都说要坦诚,敢情是说着骗人的?”姚、周二人皓首低垂,竟无辞作答。 江涛忙道:“大牛,你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大牛环眼一翻,朗声道:“他们都说的假话。燕姑娘和青儿根本没去九羊城,她们俩……”话至此,环眼忽红,唏嘘抽搐几声,竟无法再说下去。 江涛急道:“大牛,说下去!她们……怎么样了?” 大牛埂咽道:“燕姑娘被无心教捉去了。青儿护卫燕姑娘,身受重伤,已经快死啦……”话一说完,忽然“哇”地大哭起来。 江涛似吸一口凉气,掉头问道:“这话可是真的么广姚健星黯然点了点头,周刚却含混答道:“丫头总算尽了全力,这是她命该有此一劫……” 江涛热泪盈眶,颤声又问:“青儿她……她在什么地方?”周刚道:“在距此不远一个隐密的石洞里……”江涛跳起身来,挥手道:“带路!”但刚举步,忽又转顾大牛道:“你这些日子修习本门‘返步归真’心法,已有几分火候?” 大牛一面拭泪,一面傻愣愣地道:“俺也不知道有几分火候,这事要问姚老爷子。”姚健星连忙代他回答道:“他资质虽差,习练甚勤,约莫已有二成火候。” 江涛沉思有顷,毅然道:“大牛有此成就,潜渡百余文阴河应无问题。就烦姚老前辈留守此洞;大牛可泅水入谷,把河道情况告知穆忠父子,并协助他们泅渡阴河。” 姚健星躬身应命,但仍关切地道:“少主初脱艰险,但愿以大局为重,谋定而动。”江涛微微颔首,自和周刚涉水出洞,匆匆而去。 姚健星送走二人,转头埋怨大牛道:“都是你嘴快,若是因此激出意外,你就等着倒媚吧/大牛低着头道:“俺说的实话,俺又没有多说什么……”姚健星挥手道:“算作有理。 别唠叨了,下水啦!”—— ocr书城扫校 第八十九章 奋勇疗伤 江涛在周刚引领之下,飞步登上一处断崖。野草掩蔽下,果见有一个幽静隐密的石洞,洞外垂着大片山藤,若非拨开藤草,极难发现石洞洞口。进入洞内,却颇为宽敞干燥。整个石洞被周刚等用草帘隔为两间,洞中更蓄存着很多米粮食物,并有炊饮器具。显然,他们已在这山洞里,居住了好几天了。 周刚掀起草帘,靠近洞底有个草堆,勉强算是卧床;只见周青青乱发蓬松,脸白如纸,直挺挺躺在草堆上。既不闻呼吸之声,也不见她睁一睁眼皮;乍看起来,哪儿还是往日娇憨活泼的育儿,简直就跟一具死尸相差无几了。 江涛一阵酸楚,低头疾步而入。一探手,握住她的腕脉,凝神默查之下,才略为放心。 那脉息虽弱不可辨,总算尚未完全断绝。他忍住满眶热泪,轻轻唤道:“青儿,青儿!” 周青青似有所觉,又似欲振乏力;眼皮会动了一下,竟未睁开。周刚忙接口叫道:“孩子,你张开眼来看看,是少主人平安回来了。” ‘少主人”三个字,就像一枚尖针,深深刺进周青青的耳鼓。只见她浑身一震,沉重的眼睑竟应声而开;一双散漫无神的阵子,左右转了转;嘴角连连牵动,却发不出声音。 江涛一侧头,泪水夺眶而下,便咽问道:“她怎会伤得这样严重?” 周刚叹道:“她在抢救燕姑娘时,被重手所伤,内腑几乎全都离位,这几天咱们为了寻觅少主,又无暇照顾她……”江涛覆地扬起头来,含泪说道:“青儿功力不弱,天心教中,能以重手法打伤她的人并不多,那人是谁?” 周刚道:“普通敌手确难伤得了她,但那人一身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别说青儿,连老朽和姚健星联手,也仅仅跟他扯平,分毫未占到便宜……” 江涛骇然,再问道:“那人是谁?” 周刚道:“那人出现时用黑纱罩面,左右随侍是两名剽悍的蛮人。据燕姑娘见面时,曾尊称他叫什么‘老菩萨” “啊!是他!”江涛猛地一惊,失声道:“连他也离开天湖了?” 周刚问道:“少主知道他的来历?” 江涛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天心教幕后最高首脑,地位更在教主之上;随身有三名高丽国高手,教中人都尊称‘老菩萨’而不名,是一位神秘可怕的人物。可惜我只见过他一次影子,连面貌也没有看见过。” 周刚圆睁着那只独眼,犹有余悸地道:“那‘老菩萨’一身武功高不可测,照面间便擒去燕姑娘。青丫头飞身扑救,被他挥拳打伤。老朽和姚健星双双抢出,联手接了他一掌,竟被他掌力同时震退四步。就此一瞬间,燕姑娘已被两个蛮人挟持而去。” 江涛凝目道:“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周刚道:“就在十天之前,少主应颜光甫之约,离开丰城不足半日。那时老朽等恰好赶到,总算保全了老安人;但也因此来落魂崖应援略迟,致使少主悬崖失手。” 江涛沉吟道:“这么说,那老菩萨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往四海酒楼行凶肆虐?” 周刚颔首道:“正是在白昼发生的。事后老朽等赶赴落魂崖,少主又不幸失手,正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亏得梅剑虹一力承担,愿代少主护送老安人前往龙羊城,罗姑娘也随往照应,老朽等才能全心寻找少主下落。” 江涛长叹一声,道:“我亏负他的已经够多,想不到又承他这份厚情,他日相逢,何以答报?”说着,凝目望望周青青,又道:“青儿伤在内腑,必须渡力使五脏归位,才能治愈伤势。燕玲被掳返天湖,更须及时驰援救她出险。这两件事都不能迟缓,非得及早开始不可。我现在就先替她行功渡力,烦老前辈代为护法。少时穆忠父子到来,可嘱他们在洞外静候;待十二个时辰以后,咱们就动身赶到天湖去。” 周刚闻言一惊,忙道:“渡力疗伤最耗真元,有老朽和姚健星合力行功已经够了,少主又何须亲自施为?再说,天湖奇险难入,敌手更非庸俗之辈;驰援燕姑娘的事,还当从长计议才妥。” 江涛断然道:“天湖便是铜墙铁壁,虎穴龙潭,我也非去不可。此事不必再计议,老前辈清照我的安排实行就是。” 周刚迟疑道:“那么,少主人可否容老朽为青儿渡力疗伤江涛道:“不必,等她伤愈动身的时候,我还另有借重二位老前辈的地方。” 周刚企求地道:“少主千金之体,万请保重,别为了青儿这丫头……”江涛摆了摆手,一面解下双剑倚放床头,一面说道:“我自有分寸,出去吧!”周刚独自泪光闪烁,没敢再说;轻叹一声,躬身退出洞外。 焦急的等待中,时间过得特别慢。 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日一夜。在这整整一个对时之内,洞里洞外,寂然如死;只有那悠缓的阳光,一寸一寸在旷野林梢下移动,移动…… 好不容易捱到日暮,断崖下来了四条人影,那是铁臂他猿姚健星、大牛,领着绝谷脱险的穆忠父子。周刚迎着,低声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姚健星首先顿足埋怨道:“少主新伤初愈,体力尚未复原,又强泅阴河;正值疲惫之际,如何能承担渡力疗伤这等最耗真元的事?周兄怎么也不劝阻?至少,得等过了今夜再开始也好些。” 周刚苦笑道:“我何尝没有劝阻,但少主执意甚坚,如之奈何。” 姚健星恨恨道:“咱们本不想现在把丰城变故告诉少主,就因少主是个挚情性急之人;偏偏大牛嘴快,以至弄得欲掩无辞。想起真叫人痛恨这小子口没遮拦,又傻又蠢!” 大牛一张脸胀得成了猪肝似的,扭着脖子,垂头不敢吭声。穆忠劝解道:“事已至此,责怪他也没有用了。咱们还是先作部署,为少主护法守卫才是。” 周刚道:“说的是,在这渡力疗伤期间,绝不能遭受惊扰;否则一旦真气走岔,行动的人首遭其害。咱们且以断崖百丈划分两道警戒,百丈外由他们两个年轻人负责巡行守望,咱们三个老的则紧守洞口;尽此一日一夜工夫,全心专注,你要松懈。” 姚健星扭头向大牛低喝道:“听见了吗?仔细些,若有变故,要尽早告警。”大牛怯生生道:“知道了。” 姚健星又道:“可也别风吹草动就鬼嚷鬼叫的;告警时务必轻声些,以免惊动了洞里的少主。千万记住!” 大牛连连点头,应道:“记住了,记住了。”虎腰一转,大步离了断崖洞口。穆忠也向天赐挥挥手,道:“去吧!多多小心。”穆天赐应声举步,随在大牛身后而行。 两人直奔出百丈以外,选了个较高土岗,登高守望;周围数里内景物,悉收眼底。 大牛憋了一肚子闷气,见穆天赐紧跟自己左右,便挥手道:“你另外找个地方的好,别跟俺这晦气人在一块儿;省得回头有了事故,连你也跟着挨骂受累。” 穆天赐笑了笑,道:“这地方视野开阔,乃是守望最佳之处。再说,你入门在先,论来应是师兄;小弟自当以师兄是瞻。” 大牛自嘲地一哼,道:“哈!师兄?得了吧,从入门到现在,少主叫俺跟着姚老爷子练武;你猜他除了会骂人,还教了俺些什么?” 穆天赐道:“想来必是天龙立功。” 大牛耸耸肩,道:“俺可不知道啥叫天龙玄功,只知道姚老爷子当着人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依俺看,再练十年,也是白废。” 穆天赐诧道:“那怎么会呢?” 大牛哼道:“怎么不会?每逢少主查问俺功力进度,姚老爷子总说:“他资质虽差,习练甚勤,已经如何如何。’其实,他背着人的时候,只教了俺一门功夫,那就是睡大觉。” 穆天赐不解,问道:“姚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大牛道:“他的心事,俺明白。他是怕俺将来武功比他强,做师爷的脸上无光。” 穆天赐笑道:“天下做师父的,只有盼自己徒弟出人头地,绝没有藏私的道理,你一定是误会了。” 大牛道:“你敢情是不相信?” 穆天赐道:“小弟委实难信。” 大牛道:“好!俺就照方抓药,把他教给俺那套睡觉的功夫告诉你。你是练过武的,且评评看,这是不是天龙玄功。”说着,叫穆天赐侧卧在一块大石上;然后依姚健星所授口诀和方法,-一教由穆天赐依序演练。 穆天赐年仅十六,童心本混,一时好奇,果然依育司练起来。他如法导气行功,不过片刻时光,竟发觉体内气血渐趋缓慢,呼吸低微;再过了一会,连身体也逐渐变冷。眼皮越来越重,只觉得倦极欲睡,全身松散,有一种难以言述的舒畅之感。 大牛问道:“你觉得怎样?天下武林中,可有这门睡觉功夫么?” 穆天赐身心俱入妙境,双目微合,不理不应。大牛连问数声不见回答,伸手一探鼻息,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小子,是比俺有神气,居然一教就会,当真睡过去了。看来这功夫得让他来练,才有成就。”语声未毕,忽闻一声轻叹,一个苍老的口音接道:“傻东西,真乃世上第一憨人!连天龙门妙绝人表的‘返噗归真’心法也不知道,竟说是睡觉的功夫!” 大牛猛回头,只见月光下挺立着一条枯瘦的人影,跟自己相距不过两文,顿时大吃一惊。他本想呼叫,又怕姚健星会责备自己众冒失;声到喉边,又一伸脖子咽了回去。哑着嗓音喝道:“喂!你是谁?” 那枯瘦人影未见举步作势,竟一闪直到面前,轻笑道:“憨人!你仔细看看,还认识我吗?”大牛揉揉眼睛,定神打量,但见那人又瘦又小,披一件大红色袈裟;头上光秃秃没有一根头发,双目却炯炯有神,泛射出低人的光芒。 显然,那人是个老和尚,而且的确十分面善。尤其治和尚那双眼神,分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却想它不起。老和尚含笑而待,既不走近,也不再出声,似要等他回答。大牛真恨自己记性太差,憨憨一笑,道:“好像有些面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老和尚笑道:“再想想看,我是谁?”大牛道:“你是个和尚……” 老和尚点头道:“不错,我是个和尚。但咱们在哪儿见过啊?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大牛用手一比,讪讪地道:“谁要记起了不说,谁就是这个。”敢情他有些急了,这誓发得不小!中指前伸作头,其余四指作脚,还在蠕蠕划动。 老和尚晒然一笑,摇头道:“憨人!真是个憨人……”他一连叫了大牛三次“憨人”,大牛眼中忽地一亮,脱口道:“啊!俺记起来了,俺记起来了!” 老和尚笑问道:“当真么?”大牛不住顿足,道:“没错,你就是那次在怀玉山石洞门口,骂俺是憨人,要收俺做徒弟;后来俺不肯,你就戳了俺一指头。错不了,你就是那个和尚。”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亏你还记得,老油法号‘一瓢’。” 大牛连连点头,道:“对!对!你就是一瓢。那天你走了以后,俺少主还埋怨俺,说你是个奇人;又说俺没跟你做徒弟,错过机缘,实在可惜……哈!想不到咱们在这儿又遇上了。” 一瓢大师微笑道:“我刚才从附近经过,听你在抱怨没学到天龙玄功,所以特来一晤。 说起来,你我确是有缘……”语声微顿,又适:“江少侠可好?” 大牛咧嘴笑应道:“好!好!好得很……”突然笑容一敛,忙道:“不!一点也不好! 咱们现在正走霉运,一连串地出事。今儿个你来得正巧,你既是奇人,想必能帮俺少主一次忙 一瓢大师诧道:“江少侠出了什么事!” 大牛道:“不是少主出事,是青儿和燕姑娘她们出了事。少主早先出了点事,如今已经没有事了……”一部大师霜眉一皱,道:“你先别急,慢慢地说出来;不然,真要把我和尚搞糊涂了。” 大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俺实在笨,这么一点屁大的事,也说不清楚。这样吧! 烦你坐一会,俺去把周老爷子他们请一位来,包准一说你就明白了。” 一瓢大师问道:“谁是周老爷子?” 大牛道:“你忘了?就是上次被你用邪法迷倒的两个老头儿。”话说完了,才想起“邪法”两字用得不妥,急得连连搓手,解释道:“对不起,俺说溜嘴了。你那法儿虽然有些邪气,也许不是邪法倒也难定……” 一瓢大师毫不在意,笑道:“他们也在这荒野附近吗?” 大牛道:“就在百丈外那片断崖上,少主和青儿也在。” 一瓢大师欣然道:“既如此,你带我去见见他们……” 大牛忙道:“不行!少主现在不能见客。俺得先去说一声,不然又被他们埋怨。”——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章 傻人傻福 一瓢大师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快去通报,我在这儿等候便了。” 大牛拔步欲走,忽又指大石道:“他叫穆天赐,是俺师弟,若是他醒过来……”一瓢大师笑道:“你放心,方才我已暗助他一指;一时半刻,他还醒不过来。” 大牛想了想,又道:“再麻烦你替俺留意着,别让外人欺近百丈以内;一有事故,先报个警讯儿。”一瓢大师虽感诧异,却未多问,点头道:“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我还有事,不能久等。” 大牛安排妥当,这才放心下了土岗,急急向断崖而来。 石洞前,周刚等三人成“品”字形席地而坐。姚、周二人并肩坐在洞前,穆忠因功力较低,所以坐在洞口。三人望见大牛如飞奔来,惧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跃身而起。 姚健星沉声喝道:“什么事这般慌张?”大牛心里一高兴,竟然辞不达意,结结巴巴道:“老爷子快请过去一下……有人来了……” 周刚骇然一震,急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大牛气喘淋淋道:“是……是个老和尚,叫做‘-’什么来着……啊对了,叫做‘一笔和尚’!” 周刚一怔,沉吟道:“一笔和尚?姚兄可曾听过这名号?” 姚健星摇摇头,道:“从未听过。” 大牛却道:“你们没听过他的名号,但见过他的人,还吃过他的大亏哩。” 姚健星惊道:“那和尚究竟是谁?” 大牛嘻嘻笑道:“敢情你们记性比俺更坏。上次在怀玉山的石洞里,有个老和尚从洞里出来,你们要跟他动手;谁知一照面,就被老和尚弄睡着了。可记得这回事吗?” 姚、周二人方始恍然大悟,失声道:“你说的,莫非是空门三绝中那位‘一瓢大师’?”大牛拍掌笑道:“俺说吧!一提个醒地,八成都能记得起来。一点没错,正是他!” 姚健星脸一沉,叱道:“蠢东西,你还得意哩!夹缠老半天,把个一瓢大师说成了‘一笔和尚’,早提怀玉旧事,岂不省了许多口舌!真是个愣种!” 大牛满怀高兴,没料到仍然换来一顿埋怨,嘟着嘴道:“俺本来要说的,又怕你们怪俺揭疮疤,提你们的丢脸事。现在可不是了,好说歹说,总是俺的不对……”姚健星哭笑不得,顿了顿脚,摇头不语。 周刚笑道:“这孩子愣虽愣,说的可是句句实言。凭良心说,咱们老哥儿俩被人双双放倒,那还是第一次。无论如何,总是丢脸的事。”接着,笑容一敛,又道:“一瓢大师乃方外奇人,又与少主有旧;论理,咱们该去迎接他才对,无奈少生行功未毕,不敢擅离。大牛,你不妨把实情告诉他,请他移驾崖下一会。” 姚健星忽道:“且慢!”旋四下一望,沉声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咱们必须先弄清他的来意,以免有失。” 周刚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你们仍守在这里,由我先去会会他。” 姚健星又道:“并非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关少主安危,咱们宁可失礼,绝不能大意。在未了解他来意之前,周兄宜多谨慎。” 周刚点头道:“我自然理会得。”说着,身形一长,飘下断崖。 两人来到土岗上,一瓢大师正盘膝跃坐在大石边;穆天赐沉睡如故,果然未醒。周刚叫大牛站在远处警戒;自己则在相距一丈外停步,抱拳道:“周孟起见过大师。” 一瓢大师缓缓张开眼皮,朝他露齿一笑,道:“施主别来无恙?” 周刚一触和尚眼神,心头暗震,连忙俯首道:“怀玉山中不知大师佛驾,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大师海量包涵。” 一瓢大师哈哈笑道:“施主提起旧事,倒叫老油汗颜得很。说起来,失礼冒犯的应该是老袖,海量包涵的该是施主才对。”语声微顿,笑着又道:“周施主远隔丈余,不肯近前晤谈;莫非还耿耿于怀玉旧事,对老油犹存戒心?” “这个”周刚心中猛可一惊,扬眉道:“大师见笑了,周某虽不敢自夸胸襟,但也不是斤斤于细怨小节之人。” 一瓢大师笑道:“这么说,倒是老袖多疑了。周施主既未计较琐怨,何不请过来一些。 须知老衲年迈血枯,若欲提聚气力说话,实乃苦事。” 周刚未料到老和尚辞锋竟如此犀利,只好讪讪一笑,向前走近了六六尺。 一瓢大师微微一晒,双目复阁,说道:“老衲偶经此地,无意间得遇故人;本拟藉机把晤,畅述别后。如今看来,实不必多此一举了。” 周刚诧道:“大师何出此言?” 一瓢大师轻叹道:“人与人相交,贵在推诚相见。老油和江少侠萍水相逢,承蒙援手,解脱四十年冰寒火热之苦;心感厚情,遂结忘年之交。不想二次相遇,竟遭贵同门无端猜疑,岂不令人扫兴……” 周刚骇然道:“大师你……”一瓢大师摆了摆手,笑道:“不用诧异,老袖本门武功中,‘天视地听’之术乃雕虫之技;这区区百丈距离,还难不倒老油。” 周刚一怔,才知自己和姚健星计议对答的话,都被老和尚听见了。不禁赧然道:“既然大师都已经知道了,周某不敢否认。但区区微衷,实因少主安危所系,不得不尔。大师旷达,尚祈勿罪才好。” 一瓢大师笑道:“施主等耿耿赤心,老衲只有敬佩。虽说此事因人而异,毕竟你我尚系初交;不过,老衲与江少侠又不同于常人。倘若老轴心存不善,在怀玉山中尽可恩将仇报,又何须等到现在?这一点,施主等却大意忽略了。” 周刚汗颜天已,躬身谢罪道:“我等愚鲁无知,大师休怪。周某恭请大师移驾,容敞同门面陈歉疚。”一瓢大师道:“那却不必了。施主若不再见疑,能否将江少侠所遇困难,为老衲一述?” 周刚不便再作隐瞒,遂坦然道:“本门不幸,新遭挫折。周某义孙女青儿身负重伤,现正由少主行功渡力疗治之中。周某等为防惊扰,故尔失礼于大师。” 一瓢大师微讶道:“那青儿,是不是十六七岁,一身黑衣,曾在怀玉秘洞中,跟老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娃儿?”周刚点头道:“正是蒙大师厚赐信物的人。” 一瓢大师神色一动,问道:“她被何人所伤?伤势如何?是什么时候负的伤?” 周刚道:“十天之前在丰城客栈内,被天心教老菩萨用重手法震伤;内腑俱已离位,伤势颇为沉重。” 一瓢大师奇道:“据老油所知,女娃儿武功不在武林一流高手之下;那天心教的老菩萨又是何许人,竟具如此功力?” 周刚道:“说来惭愧,咱们但知‘老菩萨’之名,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一瓢大师哺前念道:“老菩萨,老菩萨……这名号确令人费解……”突然,面包一正,道:“能否容老袖验看一下女娃儿的伤处?” 周刚沉吟道:“这”登时面有难色,呐呐说不出口。 一瓢大师笑道:“伤在胸腑,又有何妨?老油痴长她八九十岁,难道还须顾虑?” 周刚忙道:“大师误会了,周刚顾虑的不是这个;而是少主此时正值行功之际,必须等到明日午刻,才能完毕。” 一瓢大师爽然道:“这有什么要紧,老油就等到明午吧!” 周刚略一沉思,拱手道:“如此,请大师移驾断崖石洞一瓢大师摇头笑道:“不必,老袖在此等候,跟在洞口并没有两样。倒是离得略远些,以免贵同门猜忌不安。” 周刚脸上一红,道:“周某等为了少主安全,致疏礼数,大师万不可记在心上。” 一瓢大师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衲这顽笑的脾气一时难改,周施主也别放在心上。这儿有憨小子陪伴,不劳周施主照顾。待江少侠行功完毕,老衲自会前来相见的。” 周刚微一躬身,告罪下了土岗。一瓢大师见大牛愣愣地站在远处,含笑招手道:“憨小子,过来!过来!转眼天就亮了,咱们闲聊一会可好?” 大牛迟疑了一下,缓步走了过来,沉着脸道:“闲聊当然好。可是,咱们得把话说在前头;你这样开口憨小子,闭口憨小子,俺却不高兴这样称呼。” 一瓢大师注目道:“憨字有什么不好?” 大牛道:“有什么好?俺要是叫你憨和尚,你可愿意?” 一瓢大师仰面大笑,道:“憨者直也。莽莽红尘,妄苦众生,或为虚幻之名,或图蝇头之利;尔争我夺,彼仍我诈。汹汹然如对仇滩,惶惶然如卧针毡,以致人海尽暴戾之气,天下皆倾轧之行。似这等人,日存惊恐之心,夜有防疑之惧,虽锦衣美食,无能领受。实言之,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倘究其根源,皆因缺少一个‘憨’字。如世人皆‘憨’,利欲淡薄;万物皆‘憨’,和睦无欺。人人以诚相处,个个泰然立世,这大千世界岂不是一片祥和了么?痴子!痴子!人欲‘憨’而不可得,汝以‘憨’而为耻;是诚‘人在佛中不知佛’! 汝何幸而具‘憨’性,犹鄙之弃之,老袖深为惋惜浩叹。” 大牛听了这一大篇“憨”理,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环眼连翻,道:“俺不懂这些之乎者也。反正人人都知道,那‘憨’字是骂人的话。” 一瓢大师道:“世人皆浊汝独清,世人皆醉汝独醒,何乐而不为?” 大牛不懂,摇头傻笑道:“你说啥,俺听不懂。” 一瓢大师长叹一声,道:“好一块噗玉,可惜未经琢磨,慧根不显,仍然只是一块顽石而已。”话声微微一顿,含笑问道:“大牛,你既然嫌天龙门未传作绝世武功,可愿意随我和尚去做徒弟?不出十年,我包你武功盖世,字内称尊。你意下如何?” 大牛毫不迟疑便大摇其头,道:“俺不去!” 一瓢大师觉得奇怪,此子居然不为所动。当下问道:“为什么?” 大牛道:“格虽然不懂道理,还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俺既入了天龙门,这辈子是不能再另拜师爷了。” 一瓢大师肃然道:“假如我面求江少侠,而他也答应你由天龙门除名呢?” 大牛不悦地道:“这又不是做买卖,俺也不是货物;少主答应俺也不肯答应。这样要来送去的,你把俺当作什么玩意了?” 一瓢大师神色一肃,额首道:“善哉斯言!看来老纳不能辜负这天定缘份,藉此半日时光,成全了你吧。”说着,扬手一指,疾然点向大牛胸前。大牛辞不及防,浑身一震,穴道立被闭住,怒目叱道:“和尚,你要干什么?” 一瓢大师不答,举手一招,大牛粗壮的身体如被大力接引,缓缓倒卧下来。老和尚十指交弹,转瞬间,连点他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只玉盒。打开盒盖,一阵异香扑鼻,盒中竟是一具四肢齐全、五官皆备的成形何首乌。那何首乌孕天地灵气,初具人形的,少说也须数百年拿化,武林中人视为至宝;若待草化成服耳鼻口,其岁龄当在千年以上。 一瓢大师一手捏开大牛牙关,另一只手虚空一抓一送。千年何首乌顿从玉盒内飞起,化作一道白线,直投入大牛喉中。紧接着,双掌似雨点般遍拍全身。只见大牛胸腹遽起遽落,浑身汗出如雨;直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渐渐汗收气定,酣然睡去……——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一章 能挨能打 月落星沉,一夜又尽。 第二天近午时分,一瓢大师忽然独自出现在断崖下,仰面叫道:“‘时辰已到,老衲可以上来了吗?”周刚等三人慌忙起身相迎,道:“大师请再稍候片刻。时辰虽然到了,但洞中迄未见动静;少主行功只怕还没有完毕哩!” 一瓢大师缓步来到洞口,侧耳一听,沉声道:“三位施主好糊涂!若等到洞里有动静,江少侠也许已经力竭虚脱。如此紧急关头,还不快些人洞助他一臂之力!” 周刚等听了这话,犹目惊疑参半。忽然听见洞里传来“砰”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人摔倒地上。三人齐感一震,不由自主返身奔进石洞。 穆忠单拐一举,抢着掀开草帘;一望之下,脸色顿变!只见青儿.直挺挺仰卧草堆上,面色虽转红润,犹自昏迷未醒。江涛左手仍然按在她头顶“百会”穴上,右手却无力地支撑着身后洞壁;满头大汗,身躯已摇摇欲倒。 其实,他已经力竭跌倒过一次;现在正挣扎着坐起来,强自运功苦撑,不肯撤回那只左掌。 周刚和姚健星同发一声惊呼,双双掠身而上;各出一掌,分别搭在江涛后腰“志堂”穴上。合力运功,将己身真力注入江涛脉络中。 穆忠无处施援,正惶恐间,却听一瓢大师低声道:“麻烦去取一碗清水来。他体力未复,心神未澄,强自运功渡力;此时气血已枯,不是这样容易救得了的。” 穆忠点头答应,取了一只碗,飞身出洞。不一会,盛满了一碗泉水回来。 一瓢大师从僧衣大油中掏出一只小磁瓶,将瓶中淡绿色粉末,全部倾入碗内;用指调匀,连碗递给穆忠,道:“帮帮忙,你端着这碗药水准备好;看老油将他的左手移开时,立即给他灌下肚去。千万要拿准时候,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穆忠连连点头道:“知道了,大师请动手吧!” 一瓢大师凝神贯注,先用左手抵住周青青的额际;然后轻舒右手拇、中、食三指,虚扣江涛左腕脉门,低喝一声:“送药!”三指齐紧,猛可一带。 说来令人难信,江涛左掌掌心和周青青脑门“百会”穴只不过按合在一起,其间并无实物相通;但一瓢大师移开江涛手掌时,却听得“嗤”一声轻响,就像一只皮球被戳了一个洞,蓄气泄出时的声音一般。气嘘声中,江涛身躯微震,仰面便倒。穆忠早已凝势而待,急忙一扣他牙关,及时将药汁灌了下去。 一瓢大师长长舒了一口气,另取两粒龙眼般大药丸;一粒纳入江涛口中,一粒塞进周青青樱唇,摇头笑道:“幸亏老油此次返藏,取得几样药物;否则,今日真不堪设想。尤其江少侠,纵能保住性命,也绝非三五月内能够复原的了。” 穆忠谢道:“援手厚恩,老奴谨代少主先致谢意。大师请移驾前洞休息,待少主醒来后,再行亲自拜谢。” 一瓢大师注目道:“听施主口气,敢情是江少侠府上亲人?” 穆忠躬身道:“在于穆忠,正是少主家奴。” 一瓢大师道:“前面上岗上那穆姓少年,他是施主何人?” 穆忠道:“乃是老奴义子……”说着一顿,突然想起大牛和穆天赐都跟老和尚在一起,怎么和尚来了却不见他们同来?心念及此,忙拱手一礼,道:“大师且请稍候,老奴告退片刻。” 一瓢大师微笑道:“老袖与令少主忘年论交,不是外人,施主请便吧。” 穆忠告罪退出石洞,匆匆落下断崖,飞掠向前寻大牛和穆天赐去了。 这时,江涛双目紧闭,犹未醒转。周刚和姚健星正全力运功相助江涛压抑内腑血气,各自垂目跃坐,心无旁骛。床上的周青青也沉睡未醒。整个石洞中,除了此起彼落的呼吸声,再无其他音响。 一瓢大师缓步走近床前,炯炯的目光,投注在周青青娇美如花的脸庞上。良久,摇头一叹,哺哺道:“上天何太偏爱天龙一脉,佳儿倩女,竟会不得分享他人。”嗟叹了一阵,举起右手,虚空向青儿襟上一划一挡;青儿胸衣自解,露出一抹欺霜赛雪的肌肤。只见那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呈现出一只清晰的鲜红掌印;红白相映,份外显目。那掌印色若徐采,五个指头颜色较深,掌心处颜色却较淡。 一瓢大师目光一触青儿前胸掌印,神色大变!两眼精光暴闪,久久才从咽喉里迸发出一声轻呼,低声自语道:“血手印!果然是他片语声虽极轻微,但其声颤抖,入耳惊心。显见老和尚在吐出这短短七个字的时候,内心实已充满莫可名状的激动。摹地,他大油一卷,扬指向壁虚空勾划一阵;身躯微闪,飞一般惊出洞外,竟然不辞而去…… 片刻之后,穆忠气急败坏狂奔回来。一进石洞,闪目四顾不见一瓢大师,忍不住惊呼失声,道:“不好了!那老和尚呢?”一声呼叫,首先将草堆上的周青青惊动。她睁开秀眸,目光偶触自己酥胸,吓得尖叫出声;猛地挺身而起,匆匆掩襟束衫,粉须差得一片鲜红。 穆忠急急问道:“姑娘,可曾看见老和尚到哪儿去了?” 周青青叱道:“什么和尚道士?我倒先要问你这老东西是什么人?偌大年纪,竟这般不要脸!”穆忠一怔,道:“我……怎的不要脸了?” 周青青怒目道:“你还敢狡赖?姑娘叫你先知道厉害。”娇躯一欺,纤掌疾出,一把扣住了穆忠的肘间穴道。她一身天龙武功原本不弱,又从未见过穆忠,羞急之下,出手自然很重。穆忠一闪没有躲开,“曲地”穴一麻,已被制住,不禁骇然叫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周青青怒哼道:“现在叫姑奶奶也来不及了!我无废了你这老不修的眼珠子,看作以后还敢不敢欺侮女人。”说着右手中食二指屈伸如约,猛向穆忠双睛戮去。 穆忠真是“哑子吃黄莲”,眼看就要不明不白毁在青儿指下。身侧适时传来一声断喝,道:“青儿住手,休要鲁莽。”洞壁墙角下,江涛和周、姚二人先后站起身来。三人都汗透重衫,刚由艰险关头挣扎醒来,充满疲惫之色。 周青青看见江涛,恍如大旱之见云霓,双臂齐张,扑了过来;拉着江涛又摇又晃,颤声低呼道:“少主!这……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吧?”江涛爱怜的轻抚她的披肩长发,含笑摇头未语,周刚却接口道:“傻丫头,你这条命都是少主救回来的,还不快跪下叩谢少主!” 周青青两腿一屁,就要跪下,却被江涛探手搀住。两人四目相对,又是欣喜,又是感伤。好一会,江涛才轻轻一叹,道:“应该找谢谢你才对;为救燕姑娘,真苦了你了。”周青青眼眶一红,热泪夺目而下,垂着悲声道:“少主宽有,青儿技不如人,没能护卫燕姑娘…,——” 江涛黯然叹道:“不,你已经尽了全力,只怨咱们运气太坏了。”语声微微一顿,目注穆忠,问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竟跟穆老人家动手?” 周青青玉顿一赧,低头道:“育儿不认识他,只是……只是他不该私解青儿衣襟……” 江涛和周刚、姚健星齐都一惊,不约而同诧然向穆忠望去。 穆忠急得老脸都快变成紧酱色了,双手乱摇,道:“这是从何说起!老奴赶回洞来寻找一瓢大师,没看见那老和尚,却惊醒了周姑娘。老奴年逾半百,怎么会做出这种无耻之事经他一提,周刚和姚健星才发觉一瓢大师果已不见踪迹,失声道:“是啊,那一瓢大师到哪儿去了?”穆忠道:“那和尚不知存的什么心,竟将大牛和天赐双双弄得昏迷不醒;一转眼之间,又不合而别,走得没了人影。” 江涛茫然道:“一瓢大师什么时候到这儿来了,我怎的没有见到?” 周刚道:“这是少主为青儿行功渡力疗伤时发生的事。若非那老和尚及时发觉,少主可能已虚脱重伤了。”于是便把一瓢大师巧遇大牛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江涛听罢,颔首道:“大师乃武林异人,绝不会对大牛和天赐不利。照这样看来,可能是他老人家验看了青儿所中掌伤,才忽然……”话犹未毕,倏忽住口,轻咦了一声,道: “你们看,那石壁上不是有他老人家的临去留字么?” 大家齐齐望去,果见靠近草堆上方,有两行用金刚指力刻下的字迹:“异兆惊心不及辞,暂借神剑断孽根。”草堆尽头,只剩一柄方邪剑倚壁而立;另一柄离火剑却已不知去向。 姚健星恨恨道:“这老和尚真古怪,匆匆不辞而别,更将离火剑带走,不知是何居心?”周刚道:“他昨夜曾经要求验看青儿所受掌伤;难道说所谓‘异兆’,竟是指的青儿前胸伤痕不成片穆忠也困惑地道:“还有大牛和天赐,至今昏睡未醒,也不知是吉是凶?” 众人正议论纷法,江涛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急问道:“现在什么时刻?”穆忠答道: “午牌刚过。”江涛略一沉吟,道:“老人家请再去看看大牛和天赐,假如仍未清醒,就把他们扛了回来。时间已甚促迫,咱们也须及早行动了。”穆忠躬身一诺,举步欲行;周青青忽然赧然一笑,说道:“老爹!我跟您老人家一起去。” 小妮子玲珑剔透,一声娇滴滴的“老爹”,算是为先前误会失礼致了歉意。 江涛微微一笑,道:“也好,你们快去快回。”遣走穆忠和青儿,复又肃容对姚健星道:“烦姚老前辈携方邪剑作为信物,前往鄱阳小鳌山水寨,面见黑白双妖夫妇。就说是我向他们商借十名精通水性的能手,各带水衣水靠,七天之内,到皖南潜山城中会齐听候调遣。”接着,又对周刚道:“老安人虽得梅剑虹和罗姑娘慨允护送,不知现在已经抵达九羊城没有?我想请老前辈辛苦一趟,持董老前辈所赠‘天雷帖’,代我到岭南一行。” 周刚问道:“少主欲令老朽办何大事?” 江涛道:“一则探问老安人有没有平安抵达;二则相求雷神董老前辈一事。你就说我已了解自己的身世来历,不日即可兼程往谒。请他垂念旧情,照拂义母……另外,还有一件,务必请他暂时留住梅剑虹;半月之内,不可让他离开九羊城。” 周则和姚健星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泛起忧虑之色。 姚健星凝声问道:“少主已经决定往天湖拯救燕姑娘了么?” 江涛点头道:“不错,但并非全为了援救燕姑娘,实在另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周刚接口道:“不知少主能否赐合原因,也使老朽等知所遵循。” 江涛凝神片刻,轻叹道:“告诉你们也不要紧。我决心冒险再入天湖,固然因为燕姑娘生死安危系于一发,更为了想再见那地府牢房中老人一面。” 周刚诧道:“少主已知道他是谁了?” 江涛黯然摇摇头,道:“现在还无法断定。但据我猜想,他如不是红石堡堡主罗玉雕,可能就是我生死不明的父亲。”周刚骇然一震,默默垂首,不便再说。 须臾之后,姚健星轻舒一声,拱手道:“少主的意思,欲老朽等何时启程?” 江涛道:“自然是越早越好。我无法多安排几天,只能在皖南潜山县城等候七日。姚老前辈往鄱阳是顺路,想必来得及;周老前辈往返岭南,恐怕就得兼程紧赶才行了。” 周刚道:“老朽定全力赶路,但希望少主务必等老朽见面后,再开始行动。” 江涛断然道:“从现在算起,最多不能超过十天,盼老前辈能如期赶回来最好。” 周刚道:“潜山距天湖甚近,乃夫心教耳目所聚,咱们应该在何处见面呢?” 江涛沉吟一下,道:“我会派人守候,或者在城门附近预留暗记的。” 周、姚二人齐齐躬身,道:“如此,老朽等这就告辞了。少主多保重介江涛分别将天雷帖和方邪剑交付二人,亲自送出洞外。 周、姚二人去未多久,穆忠领着青儿、大牛和穆天赐兴匆匆回到断崖。穆天赐难掩内心欣喜,急急道:“少主,你一定想不到,才一夜工夫,我已经学会天龙内功心法了。” 江涛含笑道:“是吗?谁教给你的?”穆天赐用手一指大牛,道:“黄师兄。” 江涛不觉微讶,目注大牛,笑问道:“是真的?”大牛好生尴尬地咧嘴而笑,道:“俺自己也不知道,俺只教他睡觉,他就说获益不少。可是,刚才俺痛快睡了一觉,现在却觉得浑身胀得难受,就像要炸开来一样。” 江涛目凝半晌,猛然发觉他一双环服党闪闪射着精光,神清气朗,与先前通然不同。心头一动,便指着身后石洞道:“你且运集全力,用练过的那一手“佛掌法’,向石壁上拍一掌试试。” 大牛望望石洞,摇头道:“俺不敢,俺怕一巴掌会把洞顶震塌了。” 育儿嗤笑道:“吹牛!我就不信你一掌能打塌一座山洞。” 大牛降目道:“你要赌点啥?” 青儿笑道:“你要是真能一掌打塌石洞,以后我也叫你师兄,不再叫你大牛了。行吗?”大牛道:“就这样办,你看清了。”话落,两腿一分,做了个骑马式;左臂一圈,右掌一登,呼地一声直向洞口石壁劈了过去。 江涛猛见大牛出掌之际,罡风已应手而生;忙不迭双手疾分,一手拉住青儿,一手握住穆天赐,沉声喝道:“快走!”穆忠也已惊觉,应声而动;双拐猛点,身形凌空拔起。 就在四人飞离断崖的刹那,大牛一掌拍实。但闻震天一声巨响,沙尘四射,乱石横飞! 不仅石洞,连断崖也同时被掌力震塌,竟将大牛活生生理在乱石之中。 周青青脸色大变,颤声道:“是我害了他,少主你看,大牛师兄被活埋了!”记料话音甫落,乱石中一声大笑,应道:“俺的好妹子,别哭!你师哥死不了的。”果然,大牛挥开乱石,跨步而出。除了衣上沾些尘土,竟然毫发无损。 江涛看得赞叹不已,轻拍大牛肩头,笑道:“从今后,你不但能挨,也能打人了。走! 咱们去痛痛快快打它一场!”——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二章 梅记老店 潜山县南大街转角处,临街三间店面,前后四进院落,门前一列栓马桩;白石台阶,织锦酒帘,亮堂堂的金字招牌,写着“梅记老店”四个泥金大字。 这“梅记老店”占地广大,气派豪华正厅足可摆下二十张大圆桌,客房不下五十间,店中伙计有三四十人。像这种规模的客栈,别说在潜山县城,便是通都大邑,也算得上第一流了。 可说来奇怪,如此豪华大店,竟是终年门庭冷落车马稀,绝少顾客上门。往来客商宁可去挤二流客栈,谁也不愿上“梅记老店”那宽敞舒适的客房中住一宿。城中居民更是绝口不提这家金字招牌;甚至偶尔须从南大街路过,也绕道低头而行,尽量离那三间店门越远越好。 一家极少顾客上门的客店,却养着三四十名伙计,这真是天下最少见的奇怪生意了。然揭穿谜底,却一点也不怪。原来,这儿正是无心教总教设在城中的联络驿站。虽说以客店当作掩护,日子久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大家心照不宣,都把这“梅记老店”视为禁地。谁若去跟那些横眉毛、竖眼睛的伙计打交道,除非是“寿星老头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但,近些日子,“梅记老店”却突然生意“兴隆’起来。从半月以前开给,梅记老店” 便经常有劲装疾服的客人“住宿”,很热闹了一阵子。三天前,全部“客人”忽又匆匆离去,店里只留下一位“老”主顾。这人是个年过七旬的锦袍老者,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红光遍布的脸上,经常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 红面老人住在西院第三进一间厢房中,终日帘林深垂,足不出户;一应饮食,都由“掌柜”亲自送进房里。梅记老店的“掌柜”并不姓梅,瘦小个儿,蓄着两片稀朗朗的老鼠胡须;随身总挟着一把乌光闪亮的算盘,年纪约莫五十多岁,伙计们都称他“孙掌柜”。 这天申牌光景,一骑快马,风驰电奔进了潜山县城,连抵“梅记老店”门前。马上劲装大汉滚鞍落马,才跨上两级石阶,忽然一个踉跄,双手按腹身躯摇摇欲倒。店门前两名伙计连忙飞步上前,齐齐探手搀扶,却沾了一手鲜血。 两名伙计猛然一惊,这才发觉那劲装大汉肚子上破了个窟窿;肠肚外溢,满身血污,已经奄奄一息了。伙计双双变色,却没有出声。两人各自扭头向大街上张望了一眼,同时用力扶起劲装大汉,疾步奔进店里。 孙掌柜见状,闪身从柜台内迎了出来;一搭那大汉脉息,眉峰立皱,低声道:“由何处来?”劲装大汉失血过多,脸色一片苍白,断断续续道:“饶……饶……州……分…… 坛……”孙掌柜道:“可有号牌呈件?劲装大汉向怀里指了指,频频喘息不已。 孙掌柜右手疾出,撕开大汉前襟;只见贴身处有一只染血革囊,当下取下。挥手道: “搀他下去敷伤。”两名伙计应声举步,刚到厅内侧门边,忽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孙掌柜,他……他已经咽气了。” 孙掌柜正低头拆阅革囊,连头也没抬,只冷冷吩咐道:“那就掩埋了吧!”伙计将尸体移去,孙掌柜也匆匆看完了革囊中一封密函,瘦削的脸上顿现惊容。一言不发,转身奔进西院。 那红面老人正在房中盘膝跃坐,孙掌柜来不及敲门,退自掀帘而入。 那红面老人不悦地道:“何事这般慌张?” 孙掌柜额声道:“适接急报,饶州分坛被挑;代坛主大显头陀战死,分坛弟子伤亡惨重,已经全部溃散了……” 红面老人微微一震,惊道:“消息从何而来?” 孙掌柜道:“密件刚由饶州送到;但那送信弟子也身受重伤,一到就断了气。” 红面老人骇然又问:“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孙掌柜双手奉上密函,道:“请老护法过目。”红面老人接过密函,展视之下,惊容便盛,诧异地道:“竟会是黑白双妖夫妇?他们居然正面与本教为敌?这倒是耐人玩味的怪事。”语声微顿,将密函仍旧递还给孙掌柜,道:“速报总教。这件事不需咱们出面,老菩萨自有定夺。” 孙掌柜恭应一声,正待转身,红面老人忽又沉声问道:“九江方面可有消息?”孙掌柜答道:“还没有,可能那胜江的小辈并不如咱们想像的有胆量……” 红面老人微笑摇头道:“你休要低估了他,除非他不知小燕儿被擒的消息,否则,准会赶来天湖。老菩萨料事如神,若无绝对把握,自会要老夫坐镇此地厂孙掌柜道:“天湖宛如铜墙铁壁;他纵有入险之心,难寻人险之路。或许他有些自知,就不来了。” 红面老人晒道:“果真如此,江涛也就不成其为江涛了。这小辈志高气傲,心雄万夫! 在他心中,是没有一个‘难’字的。” 孙掌柜又道:“属下人教未久,对那江涛所知甚少;不过,属下总以为对付一个区区小辈,实在犯不上这样大举行动。就算他要来,难道还能逃过本教各地分坛耳目?又何须由总教条派高手,把守水陆要道,更劳动老护法亲自坐镇指挥……” 红面老人没等他说完,淡然一笑,截口道:“你没跟那小辈碰过面,难怪你不信。早晚如有机会,当可让你亲自体验一番。你只记住,各处探马一有消息,务必速告老夫,旁的就不用多管了。” 孙掌柜不便再说,答应了一声,退出西院厢房,自往前厅而来。他取出密件革囊,选了个得力“伙计”密语嘱咐立即上路,又处理了几件琐务。时已申正,厨下备妥晚餐送到前厅,另有特为红面老人准备的食盒。孙掌柜正待亲送食盒到西院去,突然履声纷沓,店外走进来一群人。 那群人共计四男一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游洒俊逸的少年书生,最后是个独腿老人,胁下拄着一支木拐。其余一位黑衣少女和两名粗壮少年,个个面目陌生,不知是何来历。 “梅记老店”突来这许多“外客”,确是绝无仅有的事;难怪伙计们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自己“身份”,竟无人上前招呼。 那为首的少年书生状颇随和,剑眉微扬,笑盈盈先开了口,问道:“这儿开的是客店么?”一句话,把众伙计从怔忡中唤醒。孙掌柜刚跨出柜台的一条腿,连忙缩了回来,飞快朝伙计们递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伙计比较伶俐,赶紧迎上前去,陪笑道:“是的,公子,小号开的是客店,兼卖酒食……” 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这就不错了,咱们是来投店的,可还有清静上房?” 那伙计偷偷望了孙掌柜一眼,点头道:“有有!公子爷请随小的来。”一面说着,一面暗向众伙计努努嘴,抢前带路,朝东院里肃客。谁知少年书生却缓步走向西院,口里哺哺道:“记得上次来,是住的西院;那儿离街远些,比较幽静。” 伙计一怔,忙道:“小号东西两院,都一样幽静……” 少年书生笑道:“不!旧地重临,情趣迥异。这一次,咱们还是住西院吧!” 伙计碍于西院中住着红面老人,不禁有些为难;正无以设词,孙掌柜却亲自赶了过来,沉声叱麦道:“客人愿意住什么地方,就该照客人意思办。你是怎么搞的?生意越做越回去了?还不退下去!”叱退了伙计,转身肃容,笑道:“公子爷记性好,西院离街较远,的确要幽静些。小老儿替公子爷带路,请!” 少年书生含笑颔首,缓步而入,问道:“老丈贵姓?是这儿的” 孙掌柜忙道:“小老儿姓孙,现为小号掌柜。” 少年书生道:“哦!原来是孙掌柜,久仰了。” 孙掌柜趁机道:“不敢当。听公子爷口气,从前曾莅临过小号?” 少年书生道:“不错,两年前,在下曾路过潜山,在贵店住过一宿。” 孙掌柜微现惊容,笑道:“这么说,是老主顾。全仗公子爷关照!” 少年书生点点头,道:“两年前,这儿掌柜好像不是孙老丈?” 孙掌柜道:“小老儿受聘还不到一年。” 少年书生道:“原来如此,难怪店名‘梅记’,掌柜却姓孙。” 孙掌柜道:“店主本来姓梅,年前才转卖给敝东家,小老儿只是受敝东家之聘,掌理店务。”话锋一转,含笑道:“还没请教公子爷高姓?” 少年书生微笑道:“我姓江,名叫江涛。” 孙掌柜骇然一惊,失声道:“原来是……江公子……” 江涛笑道:“怎么?孙掌柜觉得很意外?” 孙掌柜连忙掩饰道:“不不不!小老儿只是觉得太巧。听说武林道中,新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侠,年纪甚轻,已为一派掌门。那位英雄也姓江,名字也跟公子一样,这可不是太巧了吗?” 江涛淡然一笑,道:“掌柜不是武林中人,却对武林之事知道得很多。” 孙掌柜忙道:“吃的这行送往迎来的饭,耳闻目睹,总是免不了的……”说着话,已走到红面老人所住厢房门外。江涛忽然止步,目注房门,似有所见。孙掌柜急忙笑道:“这间厢房已有客人,公子爷请往上房。” 江涛没有开口,只微微一笑;昂然穿过天井,进入院中上房。一行男女老少五个人,住了上房一楹四间。除穆忠父子同住一间外,其余大牛和青儿各占一房;穆忠等自从入店,始终未发一语。 孙掌柜张罗茶水、安排晚餐,直到一切舒齐,这才告退欲去。江涛忽然唤住问道:“掌柜的,厢房中那位客人,可是姓屠?”孙掌柜神色立变,支吾道:“这……小老儿却不太清楚,须得回柜上去查一查才知道……” 江涛笑道:“不用查了,烦你去他房里转告一声,就说我特地致意道谢。承他派人远赶九江迎接,盛情敬领。彼此立场不同,我也不怪他;只希望他从现在起,在店里委屈几天,未得我同意,最好不要擅自离开那间厢房。” 孙掌柜听得张口结舌,冷汗遍体;只得唯唯应诺,忙不迭抽身退了出来。他顾不得暴露痕迹,飞步直入厢房,一叠声道:“屠老护法,糟了!糟了!” 红面老人正是“笑面无常”屠开方,闻言一震,忙问道:“什么事?你慢慢说。” 孙掌柜哭丧着脸,压低噪音,把江涛入店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屠开方骇然道:“方才老夫听得脚步声从门外经过,莫非就是他么?” 孙掌柜不住点头道:“谁说不是!那小辈果然不是等闲人物,咱们分派高手各处查探他的消息,却不料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潜山;而且有意炫耀,住进店里。看来咱们的举动,反都落在那小辈眼中了。” 屠开方脸色连变,好半晌,才冷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咱们愁的是找不到他,既然他自授罗网,那再好没有了。”两道长眉一皱一剔,忽又问道:“他同来共有几人?都是什么模样?” 孙掌柜想了想,道:“共有男女四人;其中一个独腿老头,两名二十来岁粗壮少年,还有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女。” 屠开方沉吟道:“黑衣少女可能是天龙门下,但那独腿老人却教人难测身分……” 孙掌柜道:“这四人自从入店,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确使人莫测高深。屠老护法,您看咱们要不要飞报总教?” 屠开万矍然道:“此事演变太出意表,必须老夫亲返大湖面陈老菩萨才行。” 孙掌柜呐呐道:“可是,江涛小辈特地警告老护法,要您在没得到他同意以前,不可离开这间厢房。老护法如果走了,万一他查问起来,却叫属下怎生回答才好?” 屠开方冷笑道:“老夫岂能受他约束!今夜老夫先摸清他随行人物,然后遄返天湖。事后他若问起,你只管假推不知,谅他不致为难于你。” 孙掌柜不安地问:“老护法去后,属下应该怎样对付那小辈呢?” 屠开方道:“你是开店做生意的,一切依照店家规矩就行。好在不过一两日,总教必有行动。只是,你那随身铁算盘,乃是一大标志;趁他们没有认出你的来历,以后最好不要带在身边。” 孙掌柜躬身道:“属下遵命,老护法可要用过晚餐再走?属下这就去准备。” 屠开方挥挥手,道:“再叫他们准备一匹快马,入夜以后,在城门外等候。” 孙掌柜应声退出,匆匆往前院打了个转,取了特为屠开方准备的食盒,亲自送入西院来。不料才进院门,却被一个铁塔般大汉迎面拦住——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三章 反客为主 孙掌柜认得那黑大汉是江涛随行之人,连忙堆笑道:“爷台,还没歇息?” 黑大汉“晤”了一声,用手一指食盒,道:“老头儿,你那盒里是啥玩意儿?” 孙掌柜笑道:“是吃食,西厢房客人要的。” 黑大汉举起巴掌一抹嘴巴,嘿嘿笑道:“巧得很!俺正愁没吃饱,想去前面找点东西吃。老头儿,你可真是俺肚里的蛔虫,就给俺送点心来啦!” 孙掌柜忙道:“不!这是西厢房客人要的晚餐,爷台想吃点心,我立刻吩咐伙计送过来……”黑大汉不由分说,劈面一把将食盒抢了过去,怒目道:“哪来这些劳叨,这东西俺先吃了,你再替他另去准备不行吗?”孙掌柜见他横强粗鲁,情知无法说理,只好苦笑摇头,转身自去。 黑大汉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哺哺道:“他娘的!躲在房里倒挺享受,鸡鸭鱼肉,尽他娘选好的吃嘛!”吐了几口脓痰在菜肴里,放落盒盖,提着远向西厢房而来。 “笑面无常”屠开方正自闭门在房中蝶踱寻思,忽闻脚步声由远而近;心头微震,停步沉声喝问道:“谁?” “你爹!给你小子送牢饭来了。”笑骂声中,房门砰然大开,黑大汉手提食盒,大步走了进来。屠开方目光一聚,恍然道:“原来是你!”怀玉山双剑潭群雄夺剑时,“笑面无常”屠开方也曾参与;故而一眼认出那黑大汉,竟是入潭取剑,戏弄群雄的大牛。 大牛咧嘴一笑,道:“乖孩子,亏你还认识俺。”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笑容一敛,双道:“俺奉少主之命,特来知会你一声。你要是乖乖住在这间房里,俺少主敬你是成名人物,不想为难你。但是,你若不肯安份,俺少主也交代过;只要你敢走出这间房子,就别怪咱们要对你不客气了。”话毕,也不等屠开方回答,扭转身,扬长而去。 他进入厢房,放置食盒,以及传话、离去……大刺刺如人无人之境;全没在意身旁飓尺的屠开方,乃是堂堂名列十三奇的武林高人。屠开方许是被他气傻了,居然也任他从容来去,忘了出手。 大牛走近门边,又回头说道:“以后别他娘的整天栓着房门,像个见不得人的大姑娘……” 这句话,真把个名满江湖的屠开方,气得险些吐血!猛可一声大喝道:“小狗!站住!”大牛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闻声一愣果然又缩了回来,扭头问道:“喂!你骂谁是小狗?” 屠开方怒目喷火,早已失去了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恶声道:“老夫就是骂你。你这不知死活、自寻死路的无知小狗!还想往哪里走?”暴怒中身形疾闪,蹑踪追到房门口;左手五指曲展如钩,猛向大牛肩头搭去。 大牛昂然不避,嘿嘿笑道:“屠老鬼,你的胆子倒不小!这叫做‘猪八戒照镜子’,你是自找难看!”话声未落,屠开方五指一沉,已经牢牢扣住他的“肩并”大穴。 “肩井”乃人体二十四处要穴之一,虽非死穴,但一被拿住,全身即软绵无力;神志虽极清醒,肢体却不能转动,在晕穴中亦为大穴。岂料大牛穴道被制,竟毫不在意,反冲着屠开方毗牙一笑,道:“抓牢了?你也试试俺这个。”呼地一拳,当胸擂出。 屠开方指上其力甫发,便已发觉大牛有一身炉火纯青的横练功夫;一惊之下,情知上当。未等大牛拳到,忙不迭松开五指,变抓为推;掌心用力一登,人却借力腾空而起,堪堪避开了那兜胸一拳。厢房不高,这一飞纵,已近屋梁。但闻轰然一声巨响,大牛一拳打空,竟硬生生将对面墙壁打开一个窟窿。 大牛收右拳,抡左臂,胯下骑马式,仰头喝道:“老鬼,你会飞?俺就打你个‘张口雁’,看家伙!”左拳向上一举,“砰”地一声,房顶又开了天窗。 屠开方倒吸一口凉气,凌空翻转,好不容易避开这一拳。却见梁断屋摇,瓦砾纷落;厢房内尘上弥漫,一片昏暗。纷乱中,兀自听见大牛那粗大嗓音在叫道:“屠老鬼,别跑!俺两个还没分出胜负,谁跑谁是龟孙子!” 屠开方空有一身精纯武功,怎奈房中狭窄,无处施展;气得一咬牙、一顿足,狼狈穿窗而出。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吃一个无名小辈的亏,气愤之下,灵智难免滞塞。人才飘落地上,突然间,脚胫上一紧,竟被一圈预置的套索拖翻。 窗檐下,穆天赐飞快一掌拍在屠开方背上,探手提了起来,笑道:“师兄,逮住了。” 大牛跨出窗口,哈哈笑道:“少主还说这老鬼是十三奇高人,如何了得,敢情竟是这般稀松平常!早知如此,俺一个人也能逮住他。” 穆天赐嘿了一声,道:“师兄也别小觑了他,这老鬼十分滑溜。刚才咱们若不是用这捉兔子的妙计,只怕真被他逃了呢。” 大牛洋洋得意地道:“青丫头总是看不起俺这师兄,走!咱们臊臊她去。” 两人扛着屠开方,说说笑笑,直奔上房。只把个阴沟里翻船的屠开方气得半死! 上房内灯火通明,江涛高踞上坐,穆忠和周青青分立左右,早已等待多时。大牛和穆天赐一个杠头、一个抬脚,将屠开方重重掼在地下。 江涛拦手道:“不得无礼,快餐屠老前辈安坐。” 周青青移过一把椅子,穆天赐扶起屠开方,在椅上落坐。 江涛又道:“替屠老前辈解开穴道。” 穆天赐答应一声,手起掌落,拍开了闭穴。屠开方穴道一解,怒火顿生,一挺腰,便想跃起身来……江涛适时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去。”穆忠等四人同声应降,相率退出房外。屠开方不觉一怔,随即冷笑说道:“老夫软硬不吃。江涛小辈,你要是想动什么虚情假意的念头,那就找错人了。” 江涛淡然一笑,道:“老前辈错怪了。在下不善虚假,如此作为,纯系报偿令盟弟百老前辈旧情。再说,在下也有这份自信;纵然解开闭穴,老前辈却未必出得了这间房屋。” 屠开方怒哼道:“老夫就不信”话犹未毕,忽然触及江涛一双神光湛湛的眼睛。只觉他那目光中隐含着一种异样光芒,似无底深渊,似浩瀚大海;那么柔和,那么幽深。令人一见之下,顿感心气平和,激愤尽消。屠开方心头猛震,张口注目;脑中晕晕沉沉,业已迷失在一片飘渺幻境之中。 江涛笑意盎然,缓缓问道:“屠老前辈,你信了吗?” 说来奇怪,这一刹那间,屠开方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凶念隐退,呼吸悠缓。身不由己点了点头,轻轻道:“信了。” “信了就好。”江涛颔首,徐徐说道:“前在天湖,多承屠老前辈关照。鄂南绝壁之上,又蒙甘老前辈私情相纵。在下恩怨分明,此次旧地重游,旨在援危济困,消祖武林浩劫,并不想多造杀孽,牵连无辜。老前辈乃是成名高人,当能体谅区区徽衷?” 屠开方此时茫然无主,似听见,又不尽明了,只是频频点头。 江涛轻吁一声,继续又道:“这些道理,咱们暂且不去谈它。总之,天心教包藏祸心,报应已将临头。在下衷心希望老前辈和甘、焦二位,从此急流勇退,不再创纣为虐,前此恩仇一笔勾消。同时,也想请老前辈帮在下一个忙,老前辈可愿意?” 其实这话问了等于没问;屠开方似乎再没有第二个选择,木然点头道:“愿意!” 江涛一笑,道:“这么说,在下就先谢谢老前辈了。”语声微顿,肃容接道:“在下深知这家梅记老店,乃是天心教总教对外唯一联络之处;各地分坛来人,许多根本不知道天湖所在,必然都要向这儿投到联络。所以,在下意欲从现在起,接管梅记老店,切断天湖对外联络。当然这件事若由在下出面,难免要多伤许多性命;故而希望老前辈能委屈几日,替在下代劳一下。” 屠开方毫末迟疑,点头道:“好!” 江涛道:“既如此,请老前辈将天湖通行号牌赐下。” 屠开方唯命是从,探手人怀,取出一面盾形铜牌,放在桌上。江涛略一审视,点了点头,扬声道:“天赐,去请那位孙掌柜来一下。” 移时,孙掌柜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匆匆来到上房。一进房门,忽见屠开方在坐,江涛手里正把玩着天湖最机密紧要的通行铜牌,不禁骇然变色。 江涛微笑道:“适才我已经跟屠老护法商议妥当,从此刻起,由我接管贵店。” 孙掌柜失声道:“什么?公子要接管这梅记老店?” 江涛颔首道:“不错,但你大可放心;店权虽由我等接管,仍委孙兄掌理店务,一切人员设施统照目下原状。咱们借用此店,订期只有七肾…——”语声微顿,正色接道:“不过,在这七天之内,任何人不得再与天湖通讯联系。假如各分坛或者天湖有人到来,一律暂予扣留,违命者立斩不赦。七日之后,只要你们改邪归正,脱离教籍,愿去愿留,悉由自便,我保证绝不伤你们毫发。这是屠老护法的意思,也是咱们协议的结果。希望孙兄即时转告全店,奉命行事,如何?” 孙掌柜办o无法作答,只顾拿眼睛望着屠开方。 江涛微微一笑,道:“屠老前辈,你说是吗?” 屠开方点头道:“是的。” 江涛又道:“那么,就请老前辈吩咐孙掌柜依命而行吧!” 屠开方应声对孙掌柜道:“依命而行,快去!” 孙掌柜一震,连忙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去。”转身便走。 江涛忽道:“且慢。” 孙掌柜止步哈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江涛注目道:“孙兄台甫,可是一个‘固’字?” 孙掌柜低着头道:“不敢当,正是孙固。” 江涛恍然一笑,道:“原来是名闻两淮的‘铁算盘’孙大侠,失敬了!” 孙掌柜道:“公子谬誉,小老儿惭愧得很……” 江涛笑道:“那也没有什么,人各有志,谁也无法勉强。在下曾听家师提过孙大侠的盛名,未想到在此地相遇。” 孙掌柜一直垂头,略略连声道:“小老儿被形势所迫,情非得已,公子多谅有。”,江涛眉峰微皱,沉吟了一下,笑道:“彼此不必见外,以后还望互相合作。” 孙掌柜恭谨施礼,出房而去。江涛故作相送;行抵门首,暗中向周青青施了个眼色,传音道:“盯住他。此人武功不弱,行迹可疑,小心休被他发觉了。”周青青点点头,娇躯一闪,隐入夜色之中。 江涛木立片刻,然后回到房中。但见屠开方仍然痴坐桌前,宛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江涛走到他面前,举手轻拍肩头,柔声道:“夜色已深,屠老护法也该睡了。” 屠开方懵懵懂懂,直如木偶,应声道:“是的,夜色已深了,应该睡了。” 江涛缓缓说道:“睡吧!睡吧!你看,那绿油油的草地,多软多柔?那暖洋洋的阳光多美?远处是青山,身边是小溪;青山绿水,芳草如茵。来!放松身心,忘却忧烦,好好享受一番。梦乡辽阔,任你翱翔,睡吧……”声音低沉,如有魔力。屠开方果然双目渐闽,伏倒桌案上;不一会,竟响起酣畅的鼾声。 江涛微笑挥手,道:“大牛,把他送回厢房去。时间不早,你们也去歇息了吧。”大牛上前抱起屠开方,走了几步,又停步问道:“若是他睡醒以后,偷偷逃了怎么办!” 江涛笑道:“放心,我不去唤醒他,便让他睡上七天七夜,也不会醒。” 大牛一伸舌头,傻笑道:“哈!这法儿敢情不错,教他睡,他就睡;不教他醒,人不敢醒,竟比亲生儿子还要听话。” 一句话,把穆忠父子逗得全笑了,江涛连连挥手命行,自己也为之忍俊不禁。 不多久,黑影一闪,周青青飘然而返。江涛沉声问道:“如何?” 周青青耸肩道:“什么也没有。那孙掌柜既没有向店中伙计传活,也没有异样举动,只把食盒一扔,就回到房里呼呼大睡了。” 江涛听得一怔,哺哺道:“这就奇怪了!‘铁算盘’孙固在两淮地区颇负盛名,为人十分精明,武功也不弱;他怎会投效了天心教?又怎会这般低庸——,…”语声忽顿,扬目道:“莫非他已经发现你了?” 周青青摇头笑道:“我施展‘返步归真’大法,距他又远,不可能被他直觉。何况,他如发现有人跟踪监视,就应该装模作样一番才对,绝不会这般一声不响便睡了;否则,岂不有意启人疑窦?” 江涛点了点头,蹙眉沉吟道:“此人行径古怪,委实大为可疑。方才我在谈话时,提到家师与他相识;他居然没有问我师父是谁,倒好像早已知道似的。这原因,教人猜想不透。” 穆天赐含笑接道:“或许他当时吓糊涂了,根本没听见少主说的什么。” 江涛断然道:“不!“铁算盘’孙固久走江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看,这七天之内,咱们必须多留意他一些;别顾了远处,忘了近前。” 穆忠低声道:“少主既然疑心,何不也用摄魂大法将他制住.……” 江涛微笑道:“咱们不便自己出面,这些日子,还得用他接待天湖总教和各地分坛来人。我只是提醒大家多注意他一些,别让他影响了咱们整个计划。”——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四章 双面人 转眼过了六天。“梅记老店”,一点也没有改变,每天同样开门营业,同样由那位孙掌柜掌理店务。所不同的是,除了孙掌柜之外,柜台里多了一位独脚老人“帮忙”照应生意。 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梅记老店”,已经不再“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自从江涛宣布“接管”梅记老店,这六天之内,各路来的“客人”真不少。但,不论他们是来自“天湖”,或是来自’分坛”;也不论单人独骑,或是三五同行,反正一进“梅记老店”,就命中注定该享几天“清福”。 首先,由孙掌柜带到西院上房“谈话”;接着,便一个个乖乖缴出号牌信物,被“招待”到客房去“休息”。也许是这些哥儿们都太劳累疲倦了,人人“睡癌”奇大!一进客房,莫不倒头大睡。除了按时由江涛“召集”用饭,竟是打雷也打不醒! 这一天清晨,店门刚开不久,一阵蹄声入耳,店外又来了四人四骑。 四匹马才抵店门,柜台里的独腿老人穆忠已惊喜地迎上门来,拱手招呼道:“姚兄此时才到?”当先落马的瘦老人,正是铁臂仙猿姚健星;其余三骑,是两位面如婴儿、身不满五尺的童男女,和一位白净中年文土。 姚健星抢先一步,跨进店来,低声问道:“少主人呢!” 穆忠道:“少主刚回来一会,现在上房行功。” 姚健星用手一指身后,道:“速报少主,就说鄙阳湖小鳌山蓝大侠伉俪,亲率‘踏波无影’萧寨主来拜。”穆忠一惊,连忙恭迎黑白双妖和萧南松入店,一面命人飞报江涛。 不消片刻,江涛亲自迎出前厅,含笑拱手道:“怎敢劳动二位老前辈和萧寨主!” 黑心秀士蓝明诗笑道:“咱们早订前约,但有所需,只要老弟一纸相召,便是远在千里,咱们夫妻也要赶来。何况这场热闹,久在念中,老弟怎能不教咱们凑人数!” 白骨夫人刘香琴也笑道:“说真格的,咱们动身以前,已经替你闯了几场祸,现在你不让咱们参与也不行了。” 江涛连声道谢,肃客进入西院上房。礼毕落坐,又谦谢道:“晚辈托姚老前辈致意,原拟调借贵寨十名精熟水性弟子,已足感盛情了;想不到竟劳动二位和萧寨主亲临,晚辈问心何安?” 刘香琴摇手道:“这些客套话最好免了。咱们知道你此番大举,志在破灭天湖。若须精通水性的帮手,萧寨主足堪佐助;另外,十名水性较佳弟子也已带来。我怕人多目标太大,吩咐他们在城外候令。该怎么干,老弟你看着办。总之一句话,这场热闹咱们夫妻赶定了,你撵咱们也撵不走的。” 江涛大笑起身,一面为随行众人引介,一面吩咐备酒为双妖洗尘。 三巡酒过,蓝明诗停杯问道:“久闻天湖奇险难入,老弟,你究竟有成算没有?” 江涛微笑道:“近日来,晚辈曾多方探询天湖风情,也暗中去天湖附近勘查形势。如今问题不在怎样进入天湖,而在如何才能安全无险;更须先绝对方退路,期能一战成功,不使首恶漏网。” 刘香琴讶道:“难道你已经有进人天湖的妙计了么?” 江涛沉吟道:“妙计虽然未必,但晚辈对于如何进入天湖,早有几项腹案。相信履险如夷,并非难事。” 刘香琴兴味盎然地道:“果真么?你且说来听听。” 江涛道:“天湖隐匿群山之中,四面峭壁,奇险难登。表面看起来,除了前山一条甫道,似乎别无通路。但据晚辈从前在天湖观测,那后山却有一道飞暴,由山顶注入湖中,长年水势不竭。然而,天湖中积水却未见增涨。是以猜想那山凹中,必有泄水的孔道;只要找到那孔道,也就等于得到一条入山之路7。 蓝明诗鼓掌道:“这分析大有道理。不过,那地水孔道可能隐密难寻,也可能险阻难行;这一点,老弟可曾想到?” 江涛点头道:“水道由上而下,险阻难行是意料中事。至于隐密,倒不见得。既有水源,必有去处;如果沿河而寻,一定能够找到的。” 刘香琴笑问:“你调用十名水性好的弟子,目的就在探查泄水孔道么?” 江涛道:“正是。但晚辈也顾虑到排泄湖水之处,可能无法使用;所以又想了另一个比较冒险的方法只是现在尚有难行之处,恐怕不能付诸行动。” 刘香琴忙问:“你先说说,那是什么方法?” 江涛缓缓道:“当初晚辈人天湖译书的时候,见过那位把守第一道关卡的高丽异人。此人姓金名永坚,一身武功十分精湛;但却有一项短处,那就是生性梗而不弯,头脑有些呆笨;假如稍有计谋,很容易混过关去。后来金永坚被干面神丐朱老前辈重创,破去了他的金钟罩横练功夫,守关之责,才换了另一名叫做黄仓的高丽异人……” 刘香琴岔口道:“既然已经换了人,还提他则甚?”江涛一笑,道:“也许是合当天心教要走霉运吧。晚辈新近从天湖来人口中,听说那金永坚内伤业已痊愈,如今又被派把守前山关卡了。” 刘香琴问道:“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难行之处呢?” 江涛踌躇了一下,方道:“那金永坚乃是个精汉,认牌不认人!果真由他守关,略施小计,不难得手。但困难的是必须化妆易容才行,咱们却无人精于此道。” 刘香琴颔首叹道:“这的确是桩难题。若论易容之术,只有朱老化子是此道高手,可惜那老化子不在这儿……”一语未毕,穆天赐忽然疾步奔入,低声道:“少主,孙掌柜求见!”江涛剑眉微皱,问道:“有什么事么?” 穆天赐呐呐道:“天湖又有人到了……据说是教中首席护法古月道人……” “是他”在座诸人同感一惊,蓝明诗和刘香琴更是双双变色。江涛虽也心弦震动,却能极力镇静。眉峰微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告诉孙掌柜,叫他先接待前往东院,我立刻就来。” 穆天赐呐呐道:“可是……那古月道人却指名要见少主江涛一怔,讶然道:“他怎知我在此地?是孙掌柜告诉了他?” 穆天赐道:“不!那古月道人跟孙掌柜还没见面。他一进店门,碰见我爹,便指名要见少主。我爹不明他的身份,只好先让他在前厅稍候;私下探问孙掌柜,才知道他竟是天心教总教护法古月道人。” 黑白双妖霍地推席而起,同声道:“咱们夫妇代老弟去会会那无耻的杂毛!” 江涛忙道:“二位老前辈尽管安坐饮酒;他既然指名欲见晚辈,必有缘故。晚辈告退片刻,且看他有何来由。” 刘香琴哼道:“老杂毛晚节不坚,腆颜投效天心教,据说还在天南三鬼之前;对这种无耻的东西,千万别跟他客气。” 江涛微笑道:“不劳嘱咐,晚辈自当给他点颜色。”抱拳一拱,离席向外行去。“且慢片蓝明诗叫住江涛,正色道:“老弟,那古月老杂毛一身修为不弱。对他,咱们用不着讲江湖规矩,还是一齐下手的好。” 江涛轻晒道:“老前辈放心,就凭晚辈单人只剑,自信不致被他讨了便宜去。” 刘香琴点头道:“你的武功,足可跟那老杂毛一较高下。但常言说得好,来者不善!他既然指名会你,必有所恃,老弟千万不可大意。”江涛含笑答应,嘱咐姚健星代已陪客,洒步向前厅而去。 姚健星暗向周青青递个眼色;周青青会意,紧随而出。大牛也想跟去,却被周青青瞪了一眼,沉声道:“凑什么热闹?前面有我随护已经足够,你就老老实实照顾着院子里吧!”.大牛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了这位比自己人门早的师妹。心虽不愿,口里却不敢反抗;无可奈何,快快而罢。 江涛大步来至前厅,但见厅上一片沉寂,鸦雀无声;店中伙计们都远远躲开,俗大敞厅,只有穆忠持拐挺立。正中一张圆桌上,放着几样简单的酒菜;古月道人正独坐案头,自斟自饮,一派悠然。 江涛在厅门前止步,轻咳了一声,然后缓步而入。古月道人抬起头来,呵呵一笑,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江少侠,咱们又见面了。”江涛淡然一笑,道:“不错,只是这次相见,与从前有些不同。”说着,在圆桌对面坐了下来,周青青莲步轻移,紧随身后;暗暗凝神提气,侍立江涛符边。 穆忠一顿木拐,退到门旁,向躲在厅角店伙喝道:“掩门!”江涛举手摆了摆,笑道: “不必如此,道长来此是客,休失了待客之道。” 古月道人苦笑道:“少侠说的不错,此次相见,大异从前。想从前梅记老店本是天心教开设,如今却换了主人。贫道位居天心教护法;假如是从前,护法莅店,一呼百应,那该有多威风!想不到现在竟只有坐冷板凳、吃冷酒小菜的份儿。若非少侠胸襟磊落,一声掩门,再来个群殴,贫道这身骨头要不被拆了才怪……唉!世道轮回,分毫不爽,可叹!可叹!” 说完,举起酒壶,咕嘟灌了一大口,摇头长吁不已。 江涛静静听他把话说完,晒笑接道:“道长也体念到轮回报应,分毫不爽了么?早知如此,那迷宫中的美酒绝色,又怎能使道长贪婪迷醉呢?” 古月道人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世人愚昧,哪儿能看破得许多!少侠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应聘译书,岂非也多此一举?” 江涛心头一动,肃容问道:“道长由何处来?指名相召,有何赐教?” 古月道人道:“贫道示为天心护法,自然是从天湖而来。本是奉令查探梅记老店与天湖讯息突然中断的原因;及至到了门外,才知道此店业已换主,所以只好登门求见了。” 江涛冷笑道:“道长真不愧高明,居然一眼就看出此店已换i主人。” 古月道人道:“这也算不得高明。少侠或许不知道,此店孙掌柜乃是贫道推举人教的。 贫道抵达店门,不见属下出迎;柜台里也换了生面孔,自然猜想到发生了变故。” 江涛望了穆忠一眼,额首道:“就算道长看出店中有变,又怎知是在下所为呢?” 古月道人哈哈笑道:“这就更容易猜测了。天湖总教对少侠行踪向未疏忽,而屠开方坐镇潜山,音讯渺茫;除了是江少侠,换一个人,怎能连屠老儿一并留下?”江涛微笑道: “道长法眼如炬,令人佩服。既知形势已变,在下却想不透道长为何不赶返天湖,反而入店与在下相晤?莫非道长自认比屠开方高明?” 古月道人摇头道:“贫道与屠老儿在十三奇中齐名,天心教中同位;纵然修为互有差异,也极为有限。不过,贫道却深具自信,绝不致跟他同一命运。” 江涛冷嗤一声,反问道:“是么?道长认为在下不敢?” 古月道人摇手道:“不!贫道认为少侠不会。因为贫道深知少侠胸襟磊落,不记旧恨,一向尊师敬老。对一个与师门渊源深厚的尊长,必不致反目相向……” 江涛截口笑道:“道长你想错了!在下纵有敬老之心,那得看是对什么人。旧恨虽不屑一记,但却放不过天心教的爪牙……”接着笑容一敛,沉声又道:“至于师门渊源嘿! 道长在迷宫众香殿中,鸳鸯池边,莲鞋斟酒,口出不逊,当众扯碎家师密柬。侮慢如此,私谊早绝!在下若是道长。这‘师门尊长’四字,实在羞于出口。” 古月道人听了,脸色平静如故,笑道:“贫道已经说过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江涛冷叱道:“往口!在下不愿再提师门渊源,清道长不必徒作狡辩。” 古月道人耸耸肩头,道:“好吧,不提私谊,改谈公义总可以了?” 江涛哼道:“在下不知汗颜无耻如道长之流,还有什么公义可谈!” 古月道人毫不生气,反笑道:“常言说,公道自在人心。贫道行为虽看似无耻,内心却不一定就如少侠想像中那般肮脏。岂不闻和光同尘之理?” 江涛亦自觉言词稍嫌过份,于是淡淡一笑,道:“那就请谈吧!” 古月道人又干了一杯酒,横袖一抹嘴唇,缓缓说道:“未谈正题之前,贫道想先请教一件事。少侠此番重临潜山,是否欲跟天心教一较胜负高低?” 江涛微感一怔,傲然答道:“这还用得着问吗?” 古月道人紧接着又问:“是仅求援救小燕儿呢?或是欲与天心教决一生死之战?” 江涛冷笑道:“道长这话问得多余!贵教那位老菩萨,已视我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在下既入天湖,自然也不是去做客人的……” 古月道人注目道:“这么说,少侠是决心正邪不两立,非拼个强存弱亡不可i?” 江涛晒道:“道长既知‘正邪自古不两立’,又何须明知故问!” 古月道人神色一正,道:“鄙意以为,假如少侠志在救人,已属错误:但其行虽愚,其情可悯。假如为了救人,涉险进入天湖;意欲以正邪之别,不惜决一死战,则更大错而特错!贫道深为少侠不值。” 江涛沉声道:“道长是想替天心教做说客?” 古月道人摇头道:“不!贫道是站在武林公义立场,欲为少侠略陈愚衷。”——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五章 菩提心 江涛目射异光,矍然道:“愿闻其详!” 古月道人侃侃说道:“天心教崛起武林,为时甚短,为势却速。教中高手如云,势力遍布天下;虽未正式开山,纵观武林黑白两道,已无任何门派堪与一争雄长。这一点,少侠想必也该承认?” 江涛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事实,谁也不能否认。” 古月道人凝目道:“天心教既有如此庞大的势力,正式开山立派,雄视天下,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们为何隐忍至今,仍然匿居天湖,少侠可知道原因安在?” 江涛耸肩道:“谁知道?也许他们认为时机未至,也许认为公开不公开都没有分别;也许他们是打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古月道人正色道:“错了!天心教之所以迟迟没有举事,全因少侠一人之故。” 江涛闻言一愣,少顷,才微晒道:“我承认无心教恨我入骨,必欲得而甘心;却没想到自己的份量,居然这样重!道长总该讲出一番道理来吧?” 古月道人轻轻一叹,道:“其中原故,贫道此时不便明言,但少侠应知自己一身系天下武林祸福。今闻接掌天龙门户,更为正道武林翘楚,一言一行,诸宜珍摄。似此,岂能为了一己儿女之私,轻涉险地,作那孤注一掷的无谓牺牲。况且燕玲本属天心弟子,此番被擒,不过略受轻责而已;倘若有缘,他日终能聚首。如少侠不以天下武林公义为重,逞强而行;万一不幸失手,个人生死固不足惜,却因此促使天心教再无顾虑,为所欲为;则少侠难辞其咎,纵入幽冥,问心何安?” 一席话,只听得江涛耸然动容;双目炯炯,瞬也不瞬逼视着对面的古月道人。心里不住暗问:“这就是迷宫中那荒唐无耻的古月道人吗?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是别有用心?还是他已经弃邪归正,幡然悔悟了?”当下寻思半晌,方淡淡一笑,道:“道长作此忠说之言,莫非忘了身为天心教护法?” 古月道人泰然道:“贫道说过了,此时是站在武林公义立场;少时退出梅记老店,自然仍是天心教护法的身份。时地各异,说法当然不同了。” 江涛一挑剑眉,道:“原来道长竟有两张不同的面目。” 古月道人笑道:“纵是如此,至少总比那些面善心恶的人要强过一些。” 江涛顿了顿,道:“不过,道长适才之语,那是假定在下不幸失败而言;如果在下能侥幸获胜,一战击溃天心教,情形便不致如道长想像之坏了吧?” 古月道人断然道:“贫道敢斗胆说一句,以少侠目下成就,绝无法胜得天心教。” 江涛扬眉笑道:“是吗?就因为天心教有道长这等武林高人担任护法?” 古月道人正色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贫道者,恒河沙数,何足挂齿!贫道指的是那位隐居天湖,不肯轻露庐山真面目的老菩萨!” 江涛暗暗一惊,道:“他又怎么样?” 古月道人叹道:“他一身功力,深不可测!放眼天下已无敌手。少侠虽禀赋绝佳,又获奇缘,若与之相较,仍然还差了一筹。” 江涛豪念顿发,傲然道:“就凭道长这句话,在下也非斗斗他不可!” 古月道人凝容道:“江少侠,事关武林祸福,岂可意气行事!贫道绝无小觑少侠之意,可借你来晚了三月……唉!时不予我了。” 江涛注目道:“此话怎讲?” 古月道人黯然一声长叹,道:“少侠如早来三月,凭天龙武功,尚堪一战。如今,老菩萨闭关期满,玄功已成;天龙武功虽然精妙,恐怕也难克制了。” 江涛剑眉一剔,道:“尚未一试,道长这评语似乎嫌早了此…… 古月道人满面肃然,道:“贫道只说一句话,信与不信,全在少侠厂江涛一拱手,道:“道长请说。” 古月道人缓缓道:“你会的他也会,他会的你不会。只此一桩,胜负之机已判。” 江涛微微一笑,道:“道长是指《天龙卷》被他得去,他已经参透了天龙武功?” 古月道人先是点头,旋又摇头道:“这只是理由之一。” 江涛茫然道:“那么,道长请再说‘他会我不会’的,又是什么功夫呢?” 古月道人仰头饮干了壶中酒,闭目低吟道:“功是血影功,掌是血手印;凝气肤似血,念动必伤人。掌心可熔铁,挥袖能焚林;世之血肉躯,何堪与抗衡!” 江涛听罢,心念微动。默然片刻,才抬目问道:“照道长这般说法,那老菩萨竟是技拟天人,无法可胜了?” 古月道人点头道:“所以贫道甘冒万险,特来劝阻少侠。在功力未能克制‘血影神功’之前,绝不可徒凭意气,轻人天湖…,, 江涛陡然截口道:“依道长看,如欲在武功上超过‘血影神功’,是难是易?” 古月道人摇摇头道:“难!难!难户 一连三个“难”字,倒把江涛激得豪气顿发,当下微笑道:“既然难,在下更不得不甘冒万险去一试运气;否则,只怕等有人练成克制血影神功的武功,武林同道已无瞧类了。” 古月道人听了这话,双目精光电射,耸然动容,沉声问道:“少侠之意,敢是决心不顾一切,定要前往天湖了!” 江涛挑眉反问道:“道长莫非不信”” 古月道人轻吁一声,道:“贫道不敢不信。但少侠务请记取,欲往天湖,必须具备三项要件;否则万不可行! 江涛微笑道:“瞰问哪三项?” 古月道人低声道:“第一,自然是须有克制血影神功的准备;第二,须有进入前山关口的妥善妙策;第三,要有一位决心从容捐躯的死士……” 江涛初闻一二两项,犹在含笑颔首;听到第三项,不禁一惊,笑容尽敛。脱口道:“什么?要一位‘死土’?” 古月道人颔首道:“不错,一位死士,而且是武功堪与血影神功抗衡的死士。” 江涛避席而起,正色道:“道长能说得明白些吗?” 古月道人肃然道:“血影神功无坚不摧,天下无人可御。但是,这功夫却有一桩小小的缺点,那就是一次凝功伤敌之后,血气必然暂时消散;必须换一口真气,才能二次凝聚功力江涛没等他把话说完,已骇然失声道:“道长是说必须由一位抱必死之心的人,闭穴护元,舍身挨上一记血手记;然后趁他换气的刹那,遽然发动,…——” 古月道人接口道:“这是唯一可破‘血影神功’的诀窍。少侠聪慧,何须贫道饶舌/说完,拂袖起身;打一个稽首,飘然出店。守在店门口的穆忠,长拐一提,便想拦阻。江涛急忙摆手道:“不可无礼!替我恭送道长出店。” 古月道人仰面一笑,慢声道:“无量寿佛”!贫道生受了。”大步跨出店门,施施然而去。江涛目送道人离去,独立门前,木然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奇怪!天下怎会有这般反复莫测的人……” 古月道人缓步转过街角,凝神默察身后,没有发现跟踪之人;忽然加快了步子,急急向对面一条小街奔去。 这条小街与“梅记老店”所在的南大街平行,居民大都是早出晚归的市井商贩。其中一标设有阁楼的人家,住着父女二人。父亲是个六旬左右的瘦削老人,此时正坐在门口一张矮凳上,低头吸着旱烟;女儿约莫二十来岁,生得乌脸兔唇其丑无比,正在厅中纺纱。 古月道人走到门前,轻咳了一声,脚步忽缓。那瘦削老人微抬双目,向古月道人身后扫了一眼,从嘴上取下旱烟管;向地上连敲了四下,又凑在嘴上吹了四口气看样子,是嫌烟叶残梗堵了管孔。古月道人微一颔首,身形疾闪,进了厅屋。纺纱的丑女连头也没抬,低声道:“在阁楼上。” 古月道人迈步登楼,举手在阁楼门上轻扣两声,门扉“呀”然而开。楼中,宽不过五尺,有一扇小窗,恰好遥对南大街上的“梅记老店”正门。两下相距虽达二十丈外,对面情形却可一目了然。这时,房内已有两人面窗而坐,正凝目注视着“梅记老店”中动静。 古月道人反手掩了楼门,拖了一把竹椅,一屁股坐下来,道:“别看了,我老人家没工夫耽搁。早些把话说完,还得赶回去交差呢!” 窗前两人同时含笑转过头来。左边一人,赫然竟是雷神董千里;右边那人一身儒衫,神采飘逸,却是江涛的启蒙之师落拓书生韩文湘。 雷神童千里笑道:“老杂毛运气不错,那小伙子居然没把你留下来?” 古月道人哼了一声,道:“没有留人,气可受够了!我老人家跟他谈武林公义,你们猜那小子说些什么?” 韩文湘笑道:“别恼火!我徒儿怎么得罪作了?” 古月道人冷哼道:“那小子阴阳怪气地讥笑道:“在下不知腼颜无耻如道长之流,还有什么公义可谈?’好的!这就是你姓韩的调教出来的好徒弟。我老人家若非为大局着想,忍了这口气,真想当场给他两个大耳括子。” 韩文湘哈哈笑道:“这话的确太重了些。不过,也难怪他,谁叫你当初在迷宫时做得太绝呢?” 古月道人瞪眼叫道:“穷酸!你还帮着你那宝贝徒弟?若非我老人家做戏做得绝,你以为你那幅云呀树呀的鬼图画,能瞒得过那老婆子?” 雷神董千里笑着接口道:“好啦,就算你杂毛受些委屈,将来少不得叫他好好向你赔罪。现在咱们且谈正经的,小伙子他如何表示?” 古月道人气道:“这还用问!那小子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得去天湖大干一场。” 董千里回顾韩文湘道:“如何?我早料到他不肯罢手,果然不错吧?” 韩文湘点点头,叹道:“这孩子宁折不弯,择善而固执,脾气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既然如此,咱们只好商量下一步助他的方法了。” 古月道人接口道:“你们有办法尽管商量,我老人家先声明;守头关的高丽子金永坚,是个认牌不认人的死硬东西;这件事,我老人家帮不上忙。” 董千里笑道:“正要他认牌不认人。只须弄到通行牌,就不难混过关。” 古月道人晒头道:“董老儿,你怎么想得如此天真?金永坚虽然只认通行牌,那数十名金线护卫却不是死人;没看仔细,人家会随便放落盘梯接你上去?” 董千里道:“这也不难,咱们可以叫老化子施展绝技,易容改装成他们自己人……” 古月道人把头连摇,道:“行不通,行不通!易容改装,只能远看,哪里经得起盘问? 一问准露马脚!你可别忘了,如果一拭不成,引起老婆子警觉,下令封闭前山甫道;那时,插翅也无法飞渡,一切都不用谈了。” 董千里笑道:“说来说去,困难实多。我看,老杂毛你就再委屈一次,索性由你放落盘梯,咱们给他来个一拥齐上,你看如何?” 古月道人冷然道:“你一定要我老人家这么干,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后果责任我老人家却不能负。事成固无话说,万一事败,大家扯破脸皮。诺言是咱们毁的,试问咱们如何对得起穆大侠?如何对得起红石堡那位居孀未亡人?” 一番话,直问得雷神董千里哑口无言。韩文湘感慨地道:“事之艰困,仍在咱们顾虑未除,又不能出面,空有襄助之心,却无可行之法。” 古月道人道:“方法不是绝对没有,但须看机缘如何……” 董千里急道:“什么方法?你且说说看!” 古月道人低声道:“天湖自耕自食,百物不缺,唯独……”正说到“唯独”二字,忽闻蹄声入耳。只见两骑快马正循着南大街驰向“梅记老店”;抵达店门,丝倡并收,双双勒住坐马。 马上两人,穿着同色藏青短衣。其中一个年约五旬,满脸红光,五短身材,生得极是肥胖。另一个只有三十来岁,人较精壮,马鞍上挂着一只沉重的布袋。两骑在店门停住,早有“伙计”迎出,代为拢住辔头。 那矮胖子大刺剩下了马,挺着肚子,昂然进入店内,精壮汉子紧跟着落马,却顺手取下了鞍前布袋,小心翼翼挟在胁下,然后才跨进店门……阁楼中三人看得真切。古月道人举手一指,笑道:“欲入天湖,方法就着落在那两人身上……”——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六章 锦囊妙策 落拓书生韩文湘诧道:“那两人是谁?”古月道人道:“前面那矮胖子姓龙,乃是掌理天湖膳食的总管;后面那人姓朱,是专管钱粮的执事。” 雷神董千里不解道:“既是厨下来投,位卑职微,怎说进入天湖的方法会在他们身上?”古月道人笑道:“你别小觑他们,职位虽小,关系却大。”董千里是急性子,见古月道人仍在穷蘑菇,不由叫道:“杂毛休卖关子,爽快些说出来吧。” 古月道人笑而不答,取过纸笔,伏案挥洒数行,随行折叠起来;然后在信封之上,写上“面陈天龙掌门江少侠亲启”字样,又在下款加注“内详”二字。信柬密封妥当,方才含笑向落拓书生韩文湘道:“来!穷酸,麻烦在封口处画个押。”韩文湘微一沉吟,一句话没问,提笔在封口之处,草上一个“湘”字。 古月道人又向雷神董千里伸手道:“把老哥的夫雷帖也赏赐一份吧!” 董千里摇头道:“我的天雷帖不能随便给人,除非你先让我看看信里写些什么。” 古月道人下巴一抬,道:“给不给?要是不给,咱们把信一撕,一拍两散!你回你的九羊城,我干我的天心教护法……你别以为说着玩儿,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 蛮干里怒目一瞪,待要发作,却听落拓书生韩文湘轻咳了一声;当下浓眉连皱,终于忍气吞声取出一份“大雷帖”掷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杂毛,你记住了,下次最好别犯在我姓董的手里!” 古月道人充耳不闻,举掌连击三响。不消片刻,那楼下纺纱的奇丑少女应声而至。 古月道人把密柬和天雷帖一并交与少女,含笑道:“丑姑,这些日子多委屈你和你爹,如今该是替你娘报仇的时候了。这两件东西,你们带去面交江少侠;但关于咱们三人的事,却不必告诉他,懂吗?” 丑姑接过物件,十分激动,躬身道:“敬领老前辈们的令谕。” 古月道人挥手道:“去吧!从现在起,你那另半张面庞,也可以恢复本来的美貌了。此去天湖,大仇固然当报,手下也须留些分寸。少造杀孽,必有后福!”丑姑低头应道:“晚辈理会得。”-一向落拓书生和雷神见礼告辞,下楼而去。 古月道人掩闭了阁楼小窗,伸了个懒腰,道:“咱们能做的,只能到此为止。二位如果不反对,出家人想睡上一觉了。” 雷神董千里哼道:“不把话说明白,你休想睡觉……” 落拓书生韩文湘忙道:“杂毛,你又不是不知道董老儿的急性子。如今信已送出,你就该把信中言语告诉咱们,大家也好有个准备。” 古月道人笑道:“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咱们只要把觉睡足,等着瞧热闹就行了。” 董千里怒目道:“杂毛,此事非同儿戏;但有差错,我姓董的第一个放不过你。” 古月道人把桌子向二人面前一推,仰身倒卧在壁角小榻上,闭目叹道:“自古好心无好报,皆因世间多愚人。拿去看吧!体再扰人清梦!” 董千里和韩文湘目光同时落在小桌上,不禁同感一惊。原来适才古月道人提笔写信的时候,业已暗运“隔纸蚀金”功力,将信中字句刻镌在桌面上了。 所谓“密柬”内容,共有四句打油诗和一行附告。原文是:“天湖绝境似桃源,百物俱备独缺盐;休当运补是琐事,一袋之隔可遮天。”附告:“倘遇改装易容方面困难,可命‘铁算盘’孙固协助。彼精研易容之术,天下无出其右者,故另赢得‘千面神丐’雅号。确有真功夫,绝非幸致也。” 董千里看罢,哈哈大笑,鼓掌道:“好个锦囊妙计!只是这一来,老叫化却苦了!”韩文湘笑道:.“反正他会易容,就算失败,哪老贼尼也想不到是他干的。”两人笑语中,古月道人已传出呼呼鼾声。 月黑,风高。阴沉沉的乱山中,暗影在缓缓移动。 时值午夜,彤云低沉。这群人,不多不少,一共是一十三人;首尾相连,排成一列奇特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高一矮,三名身着劲装、腰佩长剑的金线护卫;其余十名大汉分为两拨,每五人一组,各个手里都提着一只沉重的包裹。队伍沿着山中一条河流逆行而上,深入群山,毫未停顿。 行行重行行,午夜时分,到了河水之源。前行三名金线护卫忽然举手示意,止住后面十名随行大汉;然后大步向一处紧倍峭壁的小湖行去。那小湖隐藏一片险峻的山谷中,背后是千丈峭壁,左右有峰峦对峙;仅湖口一线河道,才是唯一出入途径。论形势,竟与天湖颇为近似。 三人行到湖口,突闻一声低喝道:“来人止步。”三名金线护卫应声停步,其中一个矮小身材的扬声道:“我等奉令增援后湖,请孙副统领赐允入谷。” 谷口一块大石后,霎时转出十余条人影,各人手中高举连珠努匣,如临大敌。为首二名魁伟大汉,肩上佩着一线一花;凝目向来人打量了一遍,冷冷问道:“你等是奉谁的令谕,增援后湖?” 小矮个儿拱手道:“是副教主亲自指派的。” 那孙副统领浓眉一皱,又道:“怎么咱们事先没接获通知?” 小矮个儿嘿嘿一笑,道:“这是入夜以后,接得潜山城中飞报才决定的。增援通知由我等携来面呈,难怪副统领疑惑!” 孙昌低领轻轻一哦,凝目道:“就只你们三位?” 小矮个儿反手一指,道:“不!共计一十三名,由在下带队。副统领请看,他们不是在那里吗?” 孙副统领点点头,道:“报上队号来。” 小矮个儿十分流利念道:“直辖幻宫快活谷第二分队第七支队。”孙副统领释然一笑,道:“难怪眼生,原来是新由幻宫调出的。好吧!先将移防增援通知给本座看看!”说着,举手微挥,身后十余台连珠普匣方才收了起来。 那小矮个儿应声举步,缓缓走进谷口;从怀里取出号牌和一份文件,双手奉上道:“请副统领过目。”孙副统领两道目光注视着小矮个儿。眉峰微微一皱,伸手接过文件号牌。谁知他东西方才入手,突感腕间一麻,已被小矮个儿翻掌扣住了脉门。大惊之下,刚想呼叫;小矮个儿嘿嘿一笑,道:“朋友,委屈一点吧!”兜胸一掌,立将那位孙副统领震飞落入湖中。 十余名持弯护卫尽皆骇然,纷纷举起连珠弯匣。小矮个儿冷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黑白双圣面前,有你们动手的余地?”叱声中,身形连闪,掌指交挥,十余名持弩护卫登时倒下大半。余下三四名侥幸未伤的,弃了弩匣,如飞向谷外逃去。 守在谷口的另一个小矮个儿猛掀头巾,散开满头长发,笑道:“孩子们,认得老身刘香琴么?”可怜那三四名漏网之鱼,刚出网罟,就上了屠案!转瞬间,全作了断头缺首人。 刘香琴扬手一挥,后面十余名大汉飞步奔进山谷;各自解开所携包裹,里面竟是全副水衣水靠。十名小鳌山精选高手匆匆换上水靠,由“踏波无影”萧南松率领,“噗通”跃入小湖,群向峭壁下游去。不旋踵间,萧南松已勘明湖水源头,泅水返回岸旁。 黑心秀士蓝明诗急急问道:“怎么样?能找到泄水洞孔吗?” 萧南松喘着气道:“泄水洞孔在峭壁腹中,但由四十余丈高处泻落,其势过份湍急;任是水性再高的人,也没有办法上去。” 蓝明诗失望地道:“真被江涛料中了!但既然无法上去,天心教又何须派人守护呢?” 刘香琴接口道:“你怎么越老越糊涂啦!泄水洞孔虽不是由下而上,难道不能由上而下吗?” 蓝明诗猛然醒悟,失惊道:“你是说,这地方是天心教准备万一时的退路?” 刘香琴道:“若无退路,一旦前山被人攻破,他们不是困在山腹里等死吗?”蓝明诗大喜道:“果真如此,不枉咱们白来一趟。咱们索性堵住老鼠洞,教它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这份功劳,绝不在老叫化他们之下。” 刘香琴也笑道:“尽管得意也不中用。还不快唤孩子们上来,留两人在峭壁腹中监视;其余的动手先将谷口堵断,就不愁鱼儿漏网了。” 蓝明诗喜不自胜,果然如计而行;用断木巨石将谷口堵死,准备“瓮中捉鳖”。 就在黑白双妖忙于诸塞后湖出口的同时,一列十辆盐车,也恰好抵达前山石崖下。因为山区不便,十辆盐车都是靠人力推行的独轮车;每车两大包食盐,用厚厚的麻袋盛着,一袋足重百斤。 天心教因地居深山,百物不缺,独少食盐;是以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向附近城镇中搜购大批食盐入山应用。为了不至泄漏天湖秘密;运盐车辆都是特制的;每次运补,向由海记老店“伙计”们送达前山,然后再由教中派人搬运入山。 这一次也不例外,膳食总管龙廷弼和钱粮执事朱耀祖亲自押车;十名推车的车夫,都是“梅记”老店的伙计。十辆盐车刚抵崖下,半壁上守关护卫已经烧亮了九盏孔明灯;火炬直射崖上,照得人车纤毫毕现。 龙总管被那突然射来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忙用衣袖微这额际;另一只手高举通行牌;摇晃着叫道:“膳食总管龙廷弼公毕返教,请放下盘梯接运,” 守关护卫原都认识龙总管和朱执事,也知道他们三天前入城采办食盐的事;但一则近日关防严紧,二则关主金永坚是个冷面无情之人,以致凡事公事公办,谁也不敢贸然作主。当下由护卫领队按规矩报告了金永坚。那金永坚大刺刺来到崖前栅栏处,俯身向崖下望了一眼,挥手道:“叫他先呈牌上来。” 护卫们用一条长索,系了只巨大藤篮,由崖顶放落下来,叫道:“金护卫有令,请龙总管和朱执事先将通行牌呈验,然后放梯接运。” 龙总管微诧道:“‘平时都是等人上来以后,再验通行牌,为何今夜要先验牌呢?” 护卫们答道:“这是老菩萨新颁手谕,在屠护法未回山之前,盘梯不准擅自放落,必须先验明号牌才行。” 龙总管摇摇头,低声响咕道:“真是越弄越麻烦了。”说归说,仍然招呼朱执事将两块通行铜牌,放入藤篮中。 守关护卫扯起藤篮,取牌呈递金永坚。那金永坚反复验证无讹,忽然把两块通行牌合在掌中,用力摇动了一阵,“啪”地一声,其中一块跌落石上。金永坚俯身拾起,看了看,问道:“第零肆柒号,是谁的?” 龙总管仰面答道:“零肆陆号是在下领用,零肆柒号是朱执事领用的。”金永坚点点头道:“好!先叫他上来,你且等一等。”一挥手,护卫们又将藤篮放落下来。 龙总管微微一怔,不悦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护卫领队含笑道:“龙总管请多担待。咱们金头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要先用藤篮接朱执事上来,当面查看真伪,以防有人易容化妆混进关去。” 龙总管速闻此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佛然道:“这也是老菩萨的手渝吗?” 那护卫领队道:“不错,昨天中间,老菩萨命副教主亲来传话,要金护法特别留意这一点。” 龙总管嘿嘿冷笑两声,哺哺道:“才离开三天,就添了这许多规矩,以后谁还愿意出山公干?自己人全都当贼似的防范了。哼哼!”但他心知金永坚是出名的冷水头,说一不二,绝无转圆余地;于是向未执事挥挥手,没好气地道:“老朱,你先请吧!仔细教人家查验清楚,看你是不是易过容,化过妆的。”语声一停,突又暗用传音之法,急急说道:“姚老前辈尽管放大胆上去。如被识破,只须抢先斩断盘梯铁链,我等即可一拥而上,硬抢前关,” 那“朱执事”轻应了一声,坦然举步跨进藤篮中。 上面七八名护卫,利用绞架拉扯,缓缓收起藤篮。“龙总管”却回头以目示意,身后十名推车的“伙计”,立即将盐车推到峭崖之下,靠近盘梯下方停住。 藤篮冉冉上升,不多久,已达崖顶。“朱执呈”飘然跨登峭崖,摇头苦笑道:“人教许多年,这些规矩,还是第一次见识……”护卫们敢情看在他主管“钱”的份上,态度十分客气。那位领队笑答道:“这是没法儿的事,朱兄多包涵。其实,也不过应个手续,天湖内外,谁还不认识朱兄呢?” “来执事”脸色一正,道:“可也不能这么说,诸位要查就请仔细查,说不定我朱耀祖真是冒名易容来的。” 领队笑道:“朱兄见外了,咱们奉命行事,实非得已……” “未执事”冷冷道:“这一次,我朱耀祖也学了一次乖。回头呈明教主,今后发放薪响银子的时候,少不得也要一个个验看清楚,别教外人易容来混了银钱去。”那领队和护卫们各自苦笑,一脸的尴尬。 金永坚漠然问道:“看仔细了,有易容没有?” 护卫领队举起灯火,略一照看,应道:“验证无讹,确是朱执事本人。” 金永坚沉声道:“再看他颈后,有没有人皮面具?” “朱执事”不等护卫近前查看,自己把头扭转;一手扯开衣领,一手拍着颈脖,气呼呼地道:“咯!请看,请看!人皮面具在这儿,我朱耀祖是假的,诸位还不动手等什么?” 他一边向前直凑,一边以手拍颈。身躯既动而不稳,手掌又恰好遮住了耳后和颈脖位置;你说那护卫领队不好意思细看,便是细看,也看不到什么。护卫领队一意应付公事,又把灯略照了一下,答道:“验证无讹,确实并无人皮面目。” 金永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放落盘梯。” “朱执事’兀自不悦地一昂头,道:“哼”。其实,他是大大的吁了一口气。 “轧轧”机声中,盘梯缓缓降落。谁知就在盘梯入落将半的时候,入山甫道内突然传来一声娇呼:“副教主到!”金永坚浓眉一耸,沉声喝道:“暂停放梯。”机声立止;那长长的铁制盘梯,顿时停留在半空——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七章 血影神功 金永坚一招手,大步迎至甫道铁栅外,果见副教主雪姑亲率三名剑婢,立在棚内。 雪姑自是了然金永坚的天性,没等他开口,先将一方令牌从栅内递了出来,道:“本座奉老菩萨口谕,巡视全教关卡,请金老护法验看令牌。”金永坚毫不客气,接过令牌审视完毕,然后取钥匙打开了铁栅门。 雪姑领着三名剑婢缓步而出,游目四顾,一面问道:“前山还平静么?有没有特别事故?”金永坚拱手道:“没有。” 雪姑目光忽然触及“失执事”,轻轻一哦,道:“先执事哪时候回来的?购盐的事可曾办妥了?” “未执事”俯首躬身道:“回副座,盐车现在崖下,属于是刚到。” 雪姑点点头,又问:“怎么没见龙总管?” “朱执事”道:“龙总管也在崖下,皆因金老护法坚欲查验真身,才允放梯接运盐袋。 属下先经验证无误,龙总管则尚未登山……” 雪姑目光向金永坚一扫,微微笑道:“这是老菩萨昨天才交代下来的,想不到恰好碰上你们回山。既已验证完毕,那也就没有什么了。”接着,回顾金永坚道:“金老护法请如常办事吧!本座还须询问龙总管他们几句话。别碍着本座在此,耽误了运盐要事。”金永坚拱手一诺,自去下令放梯和调派人手,准备搬运盐袋了。 雪姑缓步走到崖边,下望盐车,额首表示满意。忽又转身问道:“朱执事,你们这次入城购盐,见到屠老护法没有?” “朱执事”忙道:“曾在店里见到过一次。” 雪姑又问:“他从没提起最近外面的消息么?” “朱执事”顿了顿,答道:“没有。不过屠老护法曾有一信交给龙总管带呈教主,或许信里会有什么消息。” 雪姑仰面一晒,哺哺道:“是应该有消息回来了。我早料到燕丫头被擒消息传出去,江涛小辈绝不会袖手的。只要他敢来,就容易摆布了……”“朱执事”心里暗骂:“来虽来了,只怕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容易摆布。贱人,你等着难看吧……” 这时,盘梯业已全部放落,十名守关护卫奉令搬运盐袋,已经循梯而下。“龙总管”招呼道:“这次盐袋装得比较结实,可能要沉重些。列位多辛苦,回头另有奖金。” 护卫们听说还有奖金,莫不眉开眼笑,土气顿盛。其中一个卷起衣袖,用力扛起一袋,在肩上掂了掂,笑道:“噎!果然不轻,怕不止一百五十斤吧!” 另一个也打起一袋,却皱眉道:“奇怪,里面怎么硬绷绷的,放的什么玩意儿?” “龙总管”笑道:“盐袋嘛,自然放的是盐。”那护卫道:“盐是散的,怎的这里面好像石头一般硬呢?” “龙总管”摇头叹道:“你们只守关卡,哪儿知道如今东西难买。城里海盐不足,所以加了些“川盐”。这种盐是由井里炼出来的,也有从山洞里开采的矿盐;全是一大块一大块,就跟石头一样硬,回头打开一袋给你们看看就明白了。” 护卫们恍然而悟,有那再碰上硬块盐袋的,也就不以为奇了。十人各扛一袋,登上盘梯。“龙总管”回头一招手,道:“伙计们,大家别闲着。这儿还有十袋,每人一趟,早些搬完你们也可早回去。”那十名推车“伙计”答应一声,各人负起一袋,紧跟着也上了盘梯。 等到二十袋盐运上崖顶,那十名推车的“伙计”却不马上退回崖下,大伙儿熙熙攘攘,竟向市道口奔去。金永坚一见,怒叱道:“站住,你们往哪里去?” “伙计”中一个粗壮大汉此牙笑道:“咱们也是天心教的人,却没进过天湖。这次机会不能错过,好歹得进去开开眼界。” 护卫们同声喝道:“胡说!天湖岂是任意出人的,还不快些滚下去。” “伙计”们毫无怯意,反唇相讥道:“哼!他妈的神气什么,大不了是条看门狗,别他妈的狗眼看人低!” 那护卫领队见势有异,连忙沉声喝道:“亮兵刃,砍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伙计”们一声呐喊,各自掀开衣襟,刀剑纷纷出手,呼喝道:“要动家伙?那敢情好,咱们早就憋得难过了!”霎时间,“盐袋”也纷纷破裂,人影倏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剑拐刀律,一齐亮了出来。 敢情那十名推车“伙计”,皆是九羊城高手,早已随千面神丐朱烈混入“梅记老店”。 盐袋中,却是周青青、大牛、穆忠父子和“鬼手金刀”齐秉南父女等人。 假扮胖子“龙总管”的是江涛,那位瘦瘦的“来执事”,却是铁臂仙猿姚健星。至于“千面神丐”朱烈,却没有随行。据他自称,须留店“照顾”屠开方等人。实则江涛前脚离开潜山县城,他后脚就赶去“阁楼”,寻古月道人算帐去了。 前山关口变起仓促,群侠蓦然发动;守关护卫措手不及,登时伤亡大半。金永坚来不及返回石屋取兵器,怒吼一声,抡臂扑了过来。大牛嘻嘻一笑,横身拦住道:“蛮子!听说你练得一身挨揍的好功夫。别鬼叫鬼喊,咱俩先比划一下。” 金永坚毫不答话,大步欺上,当胸一拳直捣在大牛肋骨上。“砰”地一声,大牛倒退了两步,例嘴笑道:“好家伙,你是真干?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挨我一掌。”说着,左臂一抡,右掌一翻,猛可一掌劈了过去。金永坚也不避不让,挺胸硬挨。哪知一掌打实,突觉如遭千钧重击!拿桩不稳,登登登直向后退。一屁股撞在崖边栏杆上,“哗啦”一声暴响,连人带栏杆一起坠下崖去。大牛一怔,摇头说道:“都说老小子生得结实,敢情是个石蛋,一巴掌就滚下崖去了!” 雪姑在变起之际,已知不妙;喝令三名剑婢向前应战,自己打算遁入甬道。万不料守关护法金永坚,竟会在一招之下被人震落悬崖。惊骇间略一疏神,突觉寒光起自身侧;芙蓉、水仙和茉莉等三名剑婢,居然挥剑反向自己扑到。她心头猛震,右臂刚举,佩剑才拔出一半,水仙的剑锋已斜刺里挥至。惊虹闪处,血光乍射;一条右臂顿遭齐肘砍断。 雪姑痛得闷哼一声,娇躯疾转,飞起一脚,踢中水仙小腹;同时挥舞断臂,洒了芙蓉和茉莉一脸鲜血,才从危机一发之中,踉跄逃出剑阵。不禁咬牙叱道:“你……你们疯了么?” 水仙小腹受了重伤,业已跨地不起。但芙蓉和茉莉却毫不稍顾,各自抹去脸上血污,重又挥剑扑至。雪姑忍痛用左手拔出佩剑,厉声喝道:“本座待你们不薄,为何临危反噬,恩将仇报?” 芙蓉朝着她脸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贱人,你也知道‘恩将仇报’这句话?咱们小姐当年待你又如何?那是仇?还是恩?你这贱人是怎样报答她老人家的?” 雪姑恍然道:“原来你们是怀恨庐山旧事。那时本座身受严命,屈就为婢,乃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何况本座只将她禁闭密室,并没有杀害她……” 茉莉叱道:“实对你说吧,咱们含恨忍辱,屈身为婢,随你投入天心教;也正是等待这一天,要将你这贱人碎尸寸断,剖腹挖心,替小姐报仇。如今你报应临头,还想侥幸么?” 两名剑婢越说越怒,越想越悲!银牙紧挫,热泪满面,双双挥动长剑,舍命忘生复又向雪姑卷到。雪姑心知吉少凶多!素袖连场,抢先发出三枚红光告急号箭;独臂抢剑,舍命挡在甫道人口处。这时,残余护卫尚有六七人,大家纷纷发出信号,跟随雪姑死守铁栅。一瞬间,满天号箭乱飞,映着关前鲜血,天地一片血红。 江涛见那雪始浑身浴血,兀自负伤顽抗,死守不退。剑眉微蹩,低谓姚健星道:“时机急迫,不能延缓。老前辈请助芙蓉二女一臂之力,但须生擒雪姑,以祭飘香剑聂老前辈及白老在天之灵。”姚健星应了一声,大踏步越众而出,沉声道:“二位姑娘暂旦退下,让老夫来擒这婆娘。” 芙容和茉莉已陷疯狂,双剑连环,只顾抢攻不理。示道入日本极狭窄,二女不肯退让,姚健星便无处插手。连叫数声,二女皆不应。姚健星眉峰一耸,喝道:“天龙少主有令,两位姑娘还不闪开?”喝声中,双臂陡地一分,竟赤手空拳,探入二女剑幕之内…… 但闻锋锋两响,姚健星双臂各中一剑,却分毫无伤,二女剑势反都一缓。姚健星不愧“铁臂”之号,手腕一抄,两柄长剑尽人掌中;力贯两臂,一式“仙猿展臂”’,竟然硬生生同时将芙蓉和茉莉震退两三步。 雪姑睹状,心胆皆裂!忙不迭弃了铁栅口,转身便逃。姚健星大笑道:“副教主请留步。”一科手,两柄长剑破空疾射而出。雪站刚刚奔近甫道不过丈余,双剑已到,迫得反身挥剑格拒。无奈那双剑上,被姚健星以“飞星渡元”手法,贯注了极大的内家真力;她刚受重伤,勉力一格,仅将其中一柄长剑格落,另一柄剑却正中左腿腿弯处。雪姑啊呀一声痛呼,滚倒在地。 芙蓉望见,芳心大喜,娇躯疾闪,飞一般枪上前去,探手便抓……谁知她手指还没沾到雪姑,突然闷哼一声;踉跄倒退了丈余,砰然摔倒。手足伸了伸,便寂然不动了。姚健星骇然大吃一惊,俯身一探她的气息,竟已断绝。方自惊诧末已,人影闪处,茉莉又冲进了甬道…… 姚健星沉声喝道:“姑娘,去不得!声犹未毕,只见茉莉身形暴颤,如遭重击。整个人离地飞起,摔出铁栅门外。姚健星一展铁臂,接住茉莉娇躯;触手僵挺,赫然也断了气。这一来,把个“铁臂仙猿”惊得脸色顿变,如坠五里雾中。 江涛诧问道:“老前辈,怎么回事?”姚健星摇头道:“奇了,这甬道内莫非隐藏着什么古怪?二女一接近,都先后遭了毒手!” 江涛吃惊道:“有这种事?”急步上前,从姚健星手中接过茉莉,果然气息俱绝。 姚健星闪目向市道中打量,但见一片黝黑,里面情景,茫不可辨。 “鬼手金刀”齐秉南正站在姚健星身后不远,冷笑道:“必然是那婆娘诈死暗算两位姑娘。齐某人生平不信有鬼,倒要试试那婆娘的鬼魁伎俩。”说着,翻手掣出身后金刀,举步向勇道走去。 江涛沉声道:“济老前辈作要大意。” 齐秉南应了声:“理会得。”行到铁栅口,脚下顿止。 “鬼手金刀”齐秉南出身黑道,闯荡江湖,历练极丰c此时一手提刀,一手护胸,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冷哼一声,闪身越过铁栅门。但是,他脚尖只一碰地,身子左右一晃,又轻轻退了出来。 洞外群雄屏息注视,而道中毫无异状。那雪姑倒卧地上,似已昏厥,也没有动静。 齐秉南双眉微蹩,缓缓吸了一口气,突然一声大喝,飞身冲进市道……他一掠丈余,落身处已是雪姑倒卧之地。金刀一闪,虚空劈出三刀;左手一扬,五指如钩,相隔数尺,猛向地上的雪姑抓去。 那虚空劈出的三刀,乃是齐秉南成名绝技“雷霆三刀”;扬手一抓,更是他得意秘学“鬼王爪”。当年闯荡江湖,正因仗此两种绝技,赢得“鬼手金刀”美号。 “雷霆三刀”出手,而道中仍无反应:“鬼王爪”的力道,已经够到昏厥的雪姑……齐秉南功行左臂,力注指尖;凌空一收五指,竟然在数尺外将雪姑身子抓了起来。一抖手,向铁栅外掷出。雪姑毫无反抗,应手飞出市道。然而,齐秉南却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当卿哪金刀脱手坠地,一连三个翻滚,从甬道中直摔了出来。 江涛举手一秒,接住雪姑,顺手拍闭她的“灵台”穴,交给身后的周青青。姚健星铁臂双出,及时抱起了鬼手金刀齐秉南。丑姑飞迎上前,急叫道:“爹爹,您怎么样了?” 齐秉南脸白如纸,气弱如丝。缓缓用左手指了指自己背部,又指了指甬道;张口欲言,却未出声,就断了气。 丑姑哭叫道:“爹爹”莲足猛顿,便待扑进甫道。江涛急忙拦住,道:“姑娘暂请节哀。令尊之仇,咱们誓必报雪,但却不能激动行事。” 丑姑埂咽道:“可是,我得先查明白,究竟是谁躲在里面,暗算我爹爹!” 江涛黯然颔首道:“咱们不久便能查明,姑娘请相信我好了。”说着,轻轻翻转“鬼手金刀”齐秉南的尸体。“嘶”地一声,扯开了背上衣衫。背心上,赫然一个鲜红的掌印!——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八章 舍身啖魔 血手印!江涛矍然色变,右臂一抬,身后群雄顿时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喧嚷的前山空场,忽然变得一片沉寂,只有那沙沙的移步声荡漾在夜空中。 墓地,甬道内飘出一声冷笑。不旋踵问,人影纷现;一队队,一拨拨,悄没声息涌了出来,霎时已占满半个空场。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亮灯!”只听“嚎”的一声轻响,灯火透亮。 群雄屏息张目,但见光影照射下,一项金穗黄伞迎面挑出;伞下巍巍然站着一位面垂薄纱的斑农老尼,左右分立两名高丽护法朴仑和黄仓;其余天心教主梅娘、总教护法“九指无常”甘子和“独臂无常”焦志雄等一般高手,雁翅般排列两侧;再后面是十名高桃红灯的黄衫传女,以及二十名精选佩剑护卫武士。 论人数,约莫四十余人,恰是群雄的一倍;论功力,集天心教总教精华于一堂,个个是武林中出类拔草的高人。相形之下,群雄不期而然都兴起“见拙”之感。但使江涛感到沉重的并非这些,而是那黄伞盖下的蒙面老尼。不消说,她就是天心教幕后主宰“老菩萨”了。 那斑衣老尼中等身材,面覆黄纱。但那薄薄的面纱后,两道眼神竟似透射而出;闪烁如冷电伸缩,炯炯投注在江涛身上。她身上未佩任何兵刃,左手斜抱一柄金丝拂尘,右手腕间挂着一串念珠。 江涛忽然忆起从前天门译书之时带后映现的人影,心里越感沉重。当下双手抱拳,遥遥一拱,说道:“教主别来无恙?”语气间,故作狂态,单向梅娘招呼,没理会那蒙面老尼。 梅娘似乎微微一怔,随即也欠身还了一礼,道:“江少侠请见过本教老菩萨。”江涛扬自道:“敢问老菩萨在贵教是何职位?说明白了,才好相见。” 梅娘木然道:“少侠何必明知故问,老菩萨乃本座业师,也等于本教太上教主。” 江涛冷冷扫了老尼一眼,晒道:“既是教主令师,为何以纱覆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请恕在下失礼,此等藏头露尾之人,在下不屑与见。” 梅娘闻言一震,脸上微微变色……那斑衣蒙面老尼忽然一阵碟碟怪笑,阴声道:“小辈好狂!你死在眼前,尚敢妄逞利口,蔑视老身。” 江涛傲然道:“在下既已来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阁下不必先把话说得太满!” 斑衣老尼嘿嘿笑道:“老身挽回燕丫头,就算定你会来。此番不比以前,只怕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再也没有侥幸脱身的机会了。” 江涛耸肩笑道:“阁下最好先把身分弄清楚再说大话。在下现掌天龙门户,今夜找的是天心教主,似乎轮不到阁下来大言不惭。” 斑衣老尼面纱拂动,似已激怒,冷笑说道:“你口口声声以天龙掌门自尊,足见井底之蛙,肤浅已极!老身当年威震天下时,那白吟风也不过黄口孺子而已。区区天龙门,岂在老身眼中!” 江涛俊目含威,凛然道:“果真如此,阁下又何须设下无耻圈套,暗害神剑双英,谋夺擎天七式,求人译述剑谱?” 斑衣老尼一愣,为之语塞。好一会,才怒声叱道:“利口小辈,狂妄匹夫!天湖圣地岂容你撒野,来人呀!给我擒下了。”朴仑一声:“晦!”双掌一错,飞扑而出。 江涛尚未开口,大牛已掳油迎上,咧嘴笑道:“兀那矮子,来跟俺走两招看看。” 朴仑沉声道:“小辈是谁呀?报上名来。” 大牛笑道:“又不攀亲家,报啥姓名?俺若说是你爹,只怕你不肯相信……” 朴仑勃然大怒,厉喝道:“小辈找死,着掌!”翻手一掌,直劈大牛小腹。 大牛见他生得矮小,有心要调侃调侃他。两手叉腰,拿了个“骑马桩”,挺着肚子向前一迎。“砰”地一声响,结结实实挨了朴仑一掌,竟然分毫无伤。反笑道:“矮子,再来吧。俺要不先让你打上三掌,就算俺仗着个儿大,欺侮你人矮。” 朴仑怒目喷火,猛一提气,大步欺上;双掌交挥,连环击出,两掌打实。大牛一连倒退了五六步,抹抹肚子道:“现在该俺打你了。矮子,好生接着!”声落,左臂一圈,右臂一抖,“枯佛掌”应手挥出。那朴仑连劈三掌,末能伤得大牛;已知他有一身横练工夫,心里早生警惕。一闪身,斜避开去,不肯硬接。 大牛自服千年何首乌,内力暴增数倍。这一掌,少说也有八九百斤力道;朴仑虽然及时闪开,掌力却汹涌前冲,直向对面斑衣老尼卷了过去。斑衣老尼左手拂尘一摆,毫未费力便将掌风化解。嘴唇蠕动,向朴仑说了几句高丽方言。朴仑听了,立即变掌为指,飞点大牛右胁。 大牛一掌落空,招式用老他又只会一招掌法,无法换式应变便准备先硬挨朴仑一指,然后再转身发掌报复。却没想到朴仑功力精湛,胁下又是人身最弱要害;纵有横练工夫,两胁也难挡那洞金穿石的尖锐指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缕细如蚊纳的声音,在他耳边叫道:“快些向左转身,用脚踢他腿胯。” 大牛平时反应向来迟钝,这一次,不知怎的竟福至心灵,毫未犹豫,立即如言施为。身形暴转,飞出一脚。大牛身躯转动,朴仑的指力自然落空;那飞出的一脚,却妙到毫颠,大出朴仑意料之外,“砰”地踢个正着。就像踢球一般,直将朴仑踢飞丈余,硬生生撞在石壁之上。 人跟石头硬碰,不消说,吃亏的自然是人。只听朴仑闷哼了一声,便委地不起了。 天心教众人惊顾失色;群雄方面,也大出意外。过了好一会,才暴出一阵喝采声。大牛得意洋洋向穆天赐道:“怎么样?还干得不错吧?”他与穆天赐交厚,只当适才是穆天赐教他的呢。 穆天赐鼓掌笑道:“妙极了!这一招是谁教给你的?” 大牛一怔,道:“不是你教俺转身用脚踢他的么?” 穆天赐瞠目道:“我哪来这份高明的主意?纵然有,刚才也来不及教你了。” 大牛抓抓头,诧道:“咦!那就怪了,莫不是俺在做梦不成……”正说着,身后忽有人接口叱道:“小辈,你若想活过今夜,那才是做梦了。”大牛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个瘦高蛮子,乃是黄仓。大牛刚要答话,铁臂仙猿姚健星已飞身而至,低喝道:“退下去联会儿,待老夫会会他。” 黄仓冷冷问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姚健星笑道:“老夫姚健星,乃天龙护法。这孩子是老夫人门弟子。” 黄仓骇然一惊,闪目向姚健星打量许久,道:“既然你是他师父,我就宰了你,也算为师弟报仇了。”说着,倒跨半步,两手一分,手中立时多了一柄乌光闪闪的薄刃倭刀;随手抛去刀鞘,双手捧刀高举过顶,喝道:“取你的兵刃出来。” 姚健星笑道:“抱歉得很,老夫生平不用兵刃。你若不介意,老夫就凭这双肉掌接你三百刀如何?”黄仓冷笑一声,道:“好!你要仔细了。”脚下微分,捧刀而立,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姚健星是识货的行家,一见他捧刀闭目,人如山停岳峙,便知道必是扎手人物。天心教三名高丽护法之中,此人武功定属翘楚。当下不敢大意,掌力一提,凝神而待。 两人面对面僵立了足有半盏茶之久,黄仓的倭刀忽然颤抖起来。墓地里,只见他左脚向后一缩,双目暴睁:“哇”地一声怪叫,身形疾冲而上。刀光飞闪,“唰唰唰”快似电掣般一口气劈出三刀。其出手之速,竟比齐秉南的“雷霆三刀”犹有过之。 姚健星急忙错掌滑步,倒踩七星;左闪右避,直退到五六尺外。漫天刀影忽地一收,黄仓停身场中,捧刀之势一丝未变;姚健星却乱发被散,头上发给已被削断。江涛看得心头一沉,不由自主探手抚了抚腰际方邪剑,终又强自忍耐了下去。 姚健星木立如僵,满头乱发无风自扬,却没有出手反攻的举动。片刻之后,黄仓怪叫又起;猛欺数步,“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刀。三刀甫毕,人影立分。姚健星又退出三四步,左额上陡现一条血痕,显见已受了刀伤;但他仍然僵立如故,气定神凝,并未出手。反观黄仓,却目射惊悸光芒,头上汗珠隐隐,气喘吁吁;握刀的双手,也不住的晃动,倒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半晌,姚健星额上刀伤已渗出一道殷红血水,顺着眼角滴落肩头,仍未稍动。黄仓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大喝,三度挥刀出手。然而刀势声威,已大不如前。姚健星目光湛然凝注,这一次竟不再闪避,双掌疾翻,出手还攻…… 两条身形一合,刀光掌影飞旋。但闻姚健星低喝一声:“着!”黄仓便似断线风筝般直飞了出去。身影敛处,姚健星巍然挺立,额际虽鲜血涔涔,手里却握着黄仓那柄锋利倭刀。 只见他缓缓抬起膝盖,横刀一折两段;然后,转身举步,回归本阵。群雄这才暴起喝采声。 突见姚健星单腿跪地,一个侧转,手中两截断刀,反臂直向那伞盖下射击。 江涛及时飞身抢出,双掌横推,大喝道:“快躲!”姚健星被掌力一推,滚倒地上。却因反身掷刀略有所误,大蓬念珠如雨点掠顶飞过,竟被其中两粒划及左肩。“噗噗”两声,肩骨立碎,当场昏厥不起。而他反身掷出的两截断刀,却悉遭斑衣老尼金丝拂尘轻轻扫落。 江涛俯身抱起姚健星,替他点闭左肩穴道,交给穆忠守护;然后肃容对周青青和穆天赐、大牛说道:“你们且守住盘梯口,倘有不利我方变化,青儿和天赐护送伤者先退,大牛断后;脱险之后,即由天赐接掌天龙门户。” 周青青一面点头,一面问道:“少主人您自己呢?” 江涛正色道:“我自会照顾自己,不烦你们担心。这是掌门令谕,只能遵行,不准多问。”说完,挥了挥手,脱去外面罩饱,转身昂然向场中走去。 儒衫乍现,满场人声顿敛。江涛步履从容,飘然行至空场正中停步;目中神光暴射,凝注斑衣老尼道:“阁下以武林元券自居,所行所为,却无一不是可鄙伎俩!无怪阁下始终以纱掩面,想必是自知无脸见人吧?” 斑衣老尼阴笑道:“战场争胜,斗智斗力本无限制,老身倒不认为有什么可鄙。” 江涛一挑剑眉,沉声道:“亲仇公愤,终须了断。在下不想多费唇舌,愿凭鞘中宝剑,斗一斗阁下的血影神功。阁下可有胆量赐教?” 斑衣老尼一怔,奇道:“小辈,你也知道血影神功?” 江涛晒然道:“血影神功乃邪魔外道,何足仗恃?在下不仅知道血影神功,更知道阁下那面纱之后,隐藏着一副什么面具,阁下愿意听一首歌谣吗?” 斑衣老尼越发惊诧,尖声道:“你且说说看?” 江涛淡淡一笑,仰面吟道:“北天山中心源庵,六根未净枉参禅;雷峰双剑害双绝,独留虎牙霸人间。”吟声未毕,那斑农老尼身形猛颤,拂尘疾摆,便欲斯身而上…… 江涛一翻腕,龙吟陡走,方邪剑速然出鞘,冷叱道:“老贼尼,你再看看此剑何名?” 斑衣老尼目触剑上光华,猛可顿住身形;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声,恨恨道:“小辈,你知道得太多了,今夜留你不得……” 江涛漠然喝道:“时至今日,你还戴着那劳什子纱唬谁?” 斑衣老尼碟碟怪笑道:“说的是!三绝去二,双英尽折;十三奇非降即隐,小辈你也逃不过今夜大劫。此时老身纵然揭去面纱,天下人又岂奈我何!”拂尘一扬,垂面薄纱飘飞。 那隐藏在面纱里的,是一张血红脸,残眉鹞目,阔口薄唇,唇内露着白森森一对虎牙。 正道群雄无人见过这张凶恶面目,惊讶骏异自在意中;甚至天心教一众高手,除教主梅娘之外,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位“老菩萨”的真面目;遽睹之下,不禁也发出一阵讶异的轻呼。 江涛将方邪古剑斜抱胸前,定一定神,沉声道:“元凶露相,正邪消长在此殊死一战。 天赐,如令退守盘梯……”虎牙师太狂笑截口道:“不必多此一举了。老身‘血手印’下,绝无漏网之鱼。若想活命,除非是日出西山,铁树开花广笑声中,右掌缓缓提起,眼中红光泛射;面上、掌心皆变得一片血红。 忽地,盘梯口扬起一阵歌声,唱道:“铁树开花马长角,古今怪事本来多。红尘如梦最易醒,何必苦苦论杀戮!”声落人现,场中忽然多了一位满面笑容、背负长剑的老僧。 江涛眼中一亮,欠身招呼道:“大师别来无恙!”原来那老僧正是一瓢大师。 一瓢大师合十颔首,目光扫过江涛,却停在虎牙师太脸上,打一问讯道:“师太宝相如昔,可还认得四十年前故友么?” 虎牙师太身形一震,脱口道:“你……你竟然没有死?” 一瓢大师霍然笑道:“阿弥陀佛!残躯虽得幸存,但那四十年水火煎熬之苦,老油却是饱受了。” 虎牙师太脸色一沉,冷冷道:“四十年前你既得侥幸未死,就该远走高飞,匿迹天涯,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此番再遇,老身却绝不会手下留情,再留祸根了。” 一瓢大师叹道:“经过四十年水火煎熬之苦,老销早已看破宿怨深仇。难道这些年来深夜扪心,师太竟仍毫无领悟么?” 虎牙师太狞声道:“老身要领悟什么?” 一瓢大师肃然一正面色,微啃道:“世事如棋,红尘如梦。师太争强好胜一辈子,即使称霸天下,又怎能阻得了岁月飞逝,年华老去?” 虎牙师太冷哼道:“你休想拿这些玄理打动者身。常言道:虎老雄心在。老身虽未必能活多少年,只要有一天睥睨武林,君临天下,也可死而无怨。” 一瓢大师合十道:“天心教雄视武林,已成事实。师太虎踞天湖,这些年来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其中滋味也不过如此。就算真正据有天下,又有什么不同呢?” 虎牙师太微微一怔,似已语塞,却逞强道:“老身没工夫跟你扯这些闲话。我且问你,此来敢是有意寻仇?” 一瓢大师摇头道:“老衲孑然一身,残命似风中之烛,早已不存恩仇之念。” 虎牙师太眼中厉芒打闪,似疑似诧,问道:“那么你来此问为?” 一瓢大师道:“老钠不愿见故友惨堕轮回,特来渡化师太超脱苦海,同登极乐。” 虎牙师太阴侧恻一阵冷笑,道:“你倒会拐着弯儿骂人。老身生成俗命,与佛无缘;只待霸业成就,立即蓄发还俗,安享荣华富贵。不过,你若愿意早些上西天,老身倒可以成全于你。” 一瓢大师安然道:“我佛舍身吹魔,始成大道。师太如定欲逞强一台,老油也愿舍此臭皮囊,使师太如愿以偿。但不知师太一击无功,是否就此谈却嗔念,返噗归真?” 虎牙师太陌道:“你若接得下老身一记‘血手印’,老身就解散天心教,随你托钵修行,终生和佛。不过,老身却要提醒你一句,‘血手印’下例无活口,老身也不似四十年前了。” 一瓢大师注目道:“一言出口,神明共鉴,师太不后悔?” 虎牙师太碟碟大笑,傲然道:“绝不后悔!” 一瓢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善哉!善哉!但能渡得恶人悟,何惜舍此无用身!滔天深仇,也可以化解了。”说着,盘膝跌坐;解下离火剑,横搁膝上;双手合十,眼皮缓缓垂闭下来。 满山武林高手,目睹这惊人赌约,莫不屏息静气,凝神注视—— ocr书城扫校 第九十九章 情仇两消 江涛仗剑侧立,心里困惑万分。他虽然深知一瓢大师功力精湛,密宗大法玄奥难测;但也了解血影神功无坚不揣,中人无救。一个血肉之躯,是万万抵挡不住那雷霆万钧一击的。 无奈此时一瓢大师话已出口,赌约已定,事实上已经无法拦阻了;只得暗暗默祷,寄望着奇迹的出现。 虎牙师太口里挺硬,心中亦不无惴惴之感。暗忖道:“难不成他身上穿了什么护身宝衣,能够承受我的‘血手印’掌力么?”一念及此,便沉声道:“咱们话要说定,老身只全力发出一掌,你却不能闪避或使诈。假如事后老身发现你借物蔽体,这赌约更当作废。”一瓢大师闭目如故,微笑道:“放心吧,待师太发掌后,老油愿解农任凭查验。” 虎牙师太双眉一挑,道:“既如此,你就仔细了。”猛吸一口真气,血影神功贯注右掌。霎时间,肌肤红影遍布,整个身子已成一具“血人”。当下气凝天庭,功聚十成。陡地,双睛暴睁,右掌疾劈而出。 “血手印”大异一般劈空掌力,出手时不闻劲风,也看不出力道。但那一掌按出,远在一丈外的一瓢大师胸前,却“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恍如被千斤重锤所击,身躯一阵摇晃,险些离地飞去。一瓢大师轻哼一声,霍地张目!一长身,站了起来,疾跨三大步,直逼虎牙师太身前。锌然龙吟,翻脱拔出了离火剑。 这时,虎牙师太真气甫竭,必须重行换气,才能再度出手。正值其气已尽,油气未消的刹那,满身血影消失,变得苍白赢弱,僵立如痴。假如一瓢大师挥剑下手,只有眼睁睁受死,根本无法反抗。而天心教高手却远在三丈外,及待发觉一瓢大师掣剑反扑,已经来不及援救了。 天心教主梅娘骤然惊呼失声,叫道:“大师剑下留情!” 群雄方面,却无不欢欣振奋,纷纷呼喊道:“杀了她!杀了老贼尼!” 一瓢大师高举宝剑,重重刺落;剑尖所指,却不是虎牙师太……只见他手挥剑落,一剑插进虎牙师太脚边泥地中,注目沉声道:“杀孽纠缠何时了?冤冤相报几时休?虎牙!虎牙!你也该梦醒了!” 虎牙师太缓过一口气来,惊魂甫定,连退好几步,愕然道:“你”一瓢大师解开前襟,胸前赫然一个鲜红掌印,微笑道:“老衲没有使诈吧?”虎牙师太默然无语,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地上,羞惭地垂头道:“大师坦荡胸襟,功力超凡入圣。虎牙嗔念已破,愿随苦修,求大师接引。” 天心教主梅娘和教中高手,身不由己,都纷纷跪了下来。 一瓢大师仰天笑道:“阿弥陀佛!苦海称无边,回头须及时。禅心一线,福缘绵绵。老袖虽非慈航,积此善功,也可以放心地去了。”语声微顿,回头对江涛赧然一笑,缓缓又道:“但留一步地,何处不饶人。老袖身受转劫之恩未报,却逾份又作不情之请,少侠不会以悖理见责吧?” 江涛急忙拱手道:“大师慈悲为怀,四十年石窟深痛,尚且泰然化解;在下但求武林中戾气转为祥和,岂敢再耿耿旧仇宿恨!” 一瓢大师长吁一声,赞叹道:“唯大智慧者,才能具此开阔心胸。孽根已断,尘缘已尽。老油生受厚情,就此作别,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氤氲弥空。荡漾延展;渐渐由近而远,由高而低。这时,老和尚的脸色,也逐渐呈现一片灰白,双目缓缓垂闭。 江涛微感一震,连忙回头一招手,沉声道:“天赐,大牛,育儿,还不快些跪送大师法驾!”穆天赐等三人都受过一瓢大师恩赐,急急应声跪倒;江涛也侧身肃立,俯首欠身。其余群雄,人人穆然低头,抱拳为礼。 一瓢大师嘴角微微一掀,浮现一抹祥和的笑容,气息已绝敢情老和尚并非功力绝世,有什么抗御“血手印”的神功;而是凭一颗渡恶迁善的佛心素愿,拼着一命应劫,舍身啖魔,以化解一场血腥惨事。 虎牙师太顿首膜拜,泪水满腮。拜毕站起身来,突然挽手拔出地上离火剑;红光一闪,将自己一条左臂齐肩砍落,颤声向梅娘说道:“从现在起,解散天心教,撤去各地分坛。教中弟子心性善良者资遣还籍,顽劣估恶者一律废去武功。诸事办妥,立即封闭天湖……”说着,又将那只血淋淋的断臂,送到江涛面前,赧颜道:“诸般罪恶,皆由老身而起,也由老身一身承担。雪姑系我幼徒,今后老身晨昏礼怫,尚需她侍候。不知少使可否赐允以老身断臂,遥祭飘香剑聂女侠之灵;恩赦雪姑,使彼得以随隐荒山,以全师徒之情?” 江涛慨然道:“师太涤欲消嗔,幡然悟道。恩仇业已一笔勾消,师太又何苦自戕如此!”当即吩咐解开了雪姑穴道。 虎牙师太欠身说道:“老身自知罪孽深重,幸留残躯,皆缘大师及少侠厚赐。唯万恶一善,十八年来,一直未敢加害令尊;也算将梅剑虹抚育成人,聊报罗堡主于万一。其间内情,稍等再由长徒梅娘为少侠详陈。今后,他们师徒母子,全仗少侠护掖了。” 梅娘惶急地道:“师父,徒儿愿随师父您老人家退隐……” 虎牙师太正色道:“傻孩子,又说痴话了。为师有你雪师妹侍候,于愿已足。你等此地事了,应该带剑虹到红石堡去,好好替为师补赎前想,才是正途。” 梅娘热泪直落,佛嘘道:“徒儿一样罪孽深重,有何面目再去红石堡?” 虎牙师太叹道:“情孽皆须自了,如今为师也顾不得你了!”随将“离火剑”归鞘递还给江涛。最后环顾天湖群山一遍,怅惆摇头,巍颤颤扶着雪姑,黯然而去。梅娘含泪送至梯口,伏地再拜,埂咽失声……尾声真相大白 晋西白龙山红石堡,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由堡门高矗的彩牌起,通往内堡的马道上,贺客盈途,一片“恭喜”声。 今天,是红石堡堡主罗玉磷谢世十八年的忌日,也是梅剑虹正式认祖归宗的吉期。虽然,在上次梅娘拜堡之时,潇湘女侠林素梅已经将罗氏族谱私下授与了梅剑虹;但自从天心教解散,被囚禁达十八年之久的“神剑双英”大哥穆宇凡来到红石堡,便商定了这一次入祠归宗的盛典,择在此日举行。红白双喜,合并行礼,藉以表示对老堡主谢世的追悼,和对新少堡主归宗的祝贺。同时,红石堡从此门禁重开,再度与武林各派交往。 吉期之前,早已群雄毕至。内堡大厅中一色大红桌面,喜烛高烧;满满坐了一屋子三山五岳能人、五湖七泽好汉。无奈此时潇湘女侠林素梅和梅娘尚在后堡房中叙话,梅剑虹也由妹妹小梅和丫受们招呼去更换吉服了;大伙儿闲着无聊,不由都把目标集中到甫脱大难的穆字凡穆大侠身上。 有人凑趣道:“罗家少堡主今天认姓归宗了,穆大侠的爱子却仍旧姓江。什么时候也该请咱们吃一顿,举行一次归宗盛典才对呀!”一唱百和,许多人都鼓掌赞成,纷纷以吉期相询。 穆宇凡情不可却,缓缓站起身来,含笑拱手道:“诸位盛意,穆宇凡父子万分感谢。归宗之礼,迟早是要行的;不过日子却难预定,届时自当飞柬相邀,共聚一叙。” 有人问道:“为什么?定个吉日难道还不容易,为什么不能预定呢?”更有人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索性小双英归宗,今儿个一起举行了,岂不更妙!只须将拜洞的日期延到‘绿屋’重建以后补办就行了。” 穆宇凡笑道:“诸位高见固属可行。不过,在下的意思是想等两件事完成之后,再择期举行,比较妥当……” 众人纷纷问道:“哪两件事?” 穆宇凡道:“第一件,自然须待故居‘绿屋’重建完成;第二件,十八年来拙荆生死下落不明。鄙意以为,等绿屋建成之日,她若仍在世上,自会返家团聚;那时再为涛儿举行归宗之礼,方称适时。假如拙荆已经故世了,就让孩子先侍奉江老安人百年之后,换姓归宗也不迟。十八年前,他如不遇江老员外和安人搭救,也不会有今天了。” 群雄听了这番话,有的点头赞叹;有的则不禁感到扫兴失望…… 穆宇凡收敛了笑容,接着又道:“舍间之事,多谢紊怀。今日红石堡盛典,诸位枉驾来贺;有一件事,想必也有许多朋友纳闷在心,只是不便直言相询。在下贡与罗故堡主结义论交,经与林女侠商议,愿借此吉时未届之前,向诸位创白一下。那就是当年罗故堡主自戕的原因,以及今日剑虹少堡主母子归宗的内情。”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的确,这段武林秘辛往事,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甚了解;为什么天心教解散后,梅娘和少教主梅剑虹却一变而成了红石堡罗家的人? 在群雄肃静期待下,穆宇凡神色郑重的缓缓说道:“这件往事,本属罗家隐私。在场诸位中,除了十三奇内部分朋友知悉内情外,相信在诸位心中早已存着谜团;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询问出口罢了。说来,此事也不应该由在下向诸位剖白。但林女侠身为居孀之人,名份攸关,自不便出面说明;梅氏母子又是当事人,更碍难启口。假如不作解释,与其将来以讹传讹,反不如现在公诸大众的好。所以几经商榷,才决定由在下亲口述说当年经过。至于是非恩怨,为辱为冤;事过境迁,已经不在当事者心上。诸位见仁见智,必有公论。”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脸上不禁浮现出无限感伤之色,轻叹着说下去: “十八年前,罗、穆二家义结金兰,情同骨肉。双剑联袂行道江湖,诸位久已熟知,不须我再作赘述。那时,我和罗兄弟每年一晤;或三数月,或半载,游侠天下,乐也融融。至于晤面的方式,有时由罗兄弟先往‘绿屋’,有时也由我先来‘红石堡’。谁邀谁原属小事,不过其中有一缺点因为有一次,当我远从三湘赶来晋西,罗兄弟也恰好动身去了三湘,彼此竟在途中错过。所以,咱们就订了一个约定,彼此事先以书信联络,约妥一处见面的地方;然后各由家中启行,按时前往晤面会合。 诸位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一切祸源却全因这约期晤面而来。那一年,郊山鬼妪肆虐;罗兄弟飞书相召,约定八月十五日月圆之夜,要我赶到洛阳晤面;以便十六日联袂往探邮山鬼府,剪除鬼姐谢落红。接信之后,我立即束装北上,如期赶到洛阳。却没想到罗兄弟比我早到了三天,因为不耐等候,已经在十四日夜晚,独自去邮山探查了。事先留字客栈,说是天明之前定可返回。 可是,我抵达约会的客栈时,已是十五日清晨。候至近午,仍未见他返来,当时便生警觉。皆因邱山鬼妪谢落红武功虽非登峰造极,却最擅用毒,而且郎山鬼府十分隐密难寻;罗兄弟既然逾时未归,很可能有了意外变故。当下便急急赶往邻山寻找。就这半日之差,果然不出所料,意外已经发生了。 当我赶到郊山,首先在山腰间发现十余具女尸,都是鬼娘谢落红手下妖女。循迹探索,又在一片茂林边,找到鬼岖的尸体;死尸上,一剑穿胸而过。长剑仍留尸上,却不见罗兄弟踪影;而那柄长剑,正是他随身佩剑。我目睹此情,不禁生疑。暗忖鬼姐既已伏诛,罗兄弟理应无恙才对;怎么会留剑尸上不加取回,自己也不知去向呢? 正在诧异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是我一时情急,循声穿林而入。万万没有想到,罗兄弟正和一位极美的少女愕然相对;两人身上都衣衫不整,神情十分迫窘。罗兄弟见我赶到,羞惭之心顿起;灵智迷失之下,挥掌便想杀那少女,却被我及时拦住。那少女匆匆掩上衣裙,便如飞而去。事后,经我询问缘故,才知道罗兄弟在力战鬼姐妖女的时候,已经中了淫毒迷药。剑毙鬼妇,药性也发作了;那少女恰好从林中现身出来,罗兄弟党糊糊涂涂做下了道羞声名的恨事。 他对我说明前情,追悔无已;曾为之失声痛哭,更数度举掌意图自戕,迫得我只好用强,点闭了他的穴道;然后温语安慰他,认为事实上他当时在淫药控制之下,身不由己,虽然铸成大错,又何必深责自己呢!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被我劝解住他的羞愤寻死之念。当时,我曾发誓绝不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日久之后,将其淡忘,就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事隔半载,我忽又接获罗兄弟急函相召;嘱我尽快赶来红石堡,有要事相商。那时候,林女侠已有身孕,即将临盆;我虽正感染微恙,仍和拙荆决定同来红石堡作客。接得急函,我便抱病先行动身;留下拙荆,稍缓数日再上路。记料一到红五堡,罗兄弟竟以‘背信卖友’四字相责;不容分说,速出‘千毒门’所制碧芒毒针,当场自刺左臂而死……” 述说至此,在座群雄不由同发慨叹,许多人的脸上且满布伤感惋惜之色。 穆字凡业已老泪纵横,微顿之后,接着又道:“……罗兄弟突然这样做的原因,是接到一封未署名的无失信,那信中对他所铸错事严词指责;语句中,竟称此事业已尽人皆知,并暗示乃由我口中传出。罗兄弟一时不察,顿感无地自容,故尔出此下策。当时,我抱病未愈;又在拦阻他自拔之际,内腑受了震伤。信中言词更使我悲愤填胸,百口莫辩。然而,我又想到罗兄弟虽已惨死,这封信却不能留给弟妇林女侠看见;所以,匆匆揣了那封无头信,负伤奔出红石堡。但甫离红石堡未逾五十里,便被十余名蒙面高手拦截围攻。我内伤未愈,终于失手遭擒……以后的经过,诸位已可想像,不须再说了。” 座中白骨夫人刘香琴恍然道:“难怪董老儿他们非降即隐,不敢反抗天心教,原来是为了顾全罗堡主清誉。此事显而易见,必是虎牙师太一手安排的阴谋。” 穆宇凡摇摇头道:“这也不能说是事先安排的,皆因邙山事故乃一时巧合。及至后来梅娘有孕,虎牙师太才想出这条一石二鸟之计。不过,天网恢恢,善恶有报!她又怎料得到图谋不成,反替罗兄弟保全调教出一个好儿子。这桩事固属红石堡的不幸,但罗兄弟得此佳儿,虽身在九泉,亦当含笑瞑目了。”话方至此,钟楼礼钟高呜,盛典吉时已届。群雄纷纷起身,鱼贯步出大厅,移步之间,都份外有种凝肃之感。 穆宇凡拭去颊上热泪,左手扶着江涛,右手挽着燕玲,紧随在古月道长、雷神董千里。 黑白双童、千面神丐朱烈以及落拓书生韩文湘等十三奇身后;再后面,则跟着铁臂仙猿姚健星和独眼周刚等一干天龙门下。 如今,他爱子在握,佳媳在侧;苦难已尽,沉冤已雪,应该感到满足而高兴了。然而,爱妻的影子仍沉重的压在心头,使他在欣慰之中又有几许隐忧。 步出大厅,穆宇凡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十八年地牢之苦,都借这一吁尽吐。望望左侧爱子,再望望右侧佳媳,那时候,他心里不由默默祝祷着:“绿屋建成之日,她会回来的。咱们一家将比当年更热闹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