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行》 第一章 铁山琵琶岛 这是一个被大海包围的孤岛。 拍岸的浪花,连成一条白线,划分出两种不同的境界,一边是茫茫大海;一边是辽阔的沙滩。 近岛的海面上,飘浮着一艘陈旧的小船,船上唯一的风帆已经破损不堪,桅杆也齐腰折断了,斑剥的船漆,破裂的船舱显示这艘小船,必是饱受海上狂风巨浪无情的摧残,历经无数艰苦的奋斗,才能渡过大海,抵达此地。然而,奇怪的是,船上空空荡荡,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距船百丈的沙滩上,这时正有五道目光,瞬也不解地注视着这艘海上孤舟。 那是三个穿着蓝衣的人,居中是个二十多岁英俊少年,额宽肩阔,身躯修长,有一双象征智慧的大眼睛和两片代表坚毅性格的薄嘴唇;其余两人都在四旬以上,神情威猛粗扩,各挎着一口长刀,其中一人左眉边斜斜印着一道鲜红刀疤,眼球凹陷,只剩下右面一只独限。 但他那独眼之中,精芒逼射,炯炯有光,特具一种慑人的威势。 另一个生得较矮的汉子首先开口说道:“真奇怪,昨天傍晚我还在这里泡过水.并没有看见这艘船呀!” 独眼大汉接口道:“而且这般单桅薄帆,居然能驶过浪大流急的黑水湾,的确叫人奇怪得很。” 矮汉子道:“八成儿是遇着风浪,迷肮的渔船。’” 说到这里,侧目望望那蓝衣少年,似欲征询他的意见。胆蓝衣少年正全神倾注在海面上,既无表示,也没有开口。 独眼大汉道:“我看它不是迷航船只,倒像是专程到咱们琵琶岛来的。” 矮汉子道:“你怎么知道?” 独眼大汉咧嘴一笑道:“‘猜猜罢了.老二,你是有名的水怪。游过去看看。船上究竟是些什么人?” 被叫着老二的矮汉子应了一声,匆匆解卸衣衫,便打算下水。这时候,那蓝衣少年忽然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去看了,那只是一艘空船。” 两个中年人都诧异地问道:“少岛主从何判断那是一艘空船?”少年微笑道:“这道理很简单,你们只看那几只海鸟绕船抵飞.颇有栖息之意,便知道船上不会有人了。” 矮汉子道:“那船上的人呢?” 少年道:“当然是已经上岸来了。” 矮汉于忽然神色一变,凝目问道:“少岛主怎知那船上还有人活着,并且已经登岸了?” 少年又微笑了一下,道:“你没看见船头插着一支竹篙吗?那就是驶船来的入下的碇椿,如今船在人渺,他们当然是已经上岸来了。” 那独眼大汉眼中精光暴射,沉声道:“既然如此,待老奴飞报岛主,立即派人搜索……” 少年摇摇头,笑道:“人到了岛上,害怕他们飞上天去么?你们且别声张,先在附近查看一下.沙滩上一定会留下脚印的。” 两个中年入同声应诺,立即分头向左右沙滩搜去,没多久,矮汉子果然发现一行清晰的脚印。由海边境蜒间内岛深入。 那脚印由海中登岸之初,两脚之间距离甚近,离开了水面,脚印间的距离便突然加大,每一落脚都在四尺以外,而且越走距离越大,十余丈后。 两个脚印中间的距离,竟然已达五尺以上了。同时,脚印只有一行,履痕深浅也极均匀,此外再无其他痕印或足迹。 少年俯身细看了很久,不由眉峰紧锁,喃喃自语道:“他不辞艰险,千里迢迢驾舟而来,怎么会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呢?” 矮汉子接口道:“或许他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 少年摇头道:“不!此人武功不弱,同伴也不会是凡夫俗子,一定另有其地缘故。” 独眼大汉道:“岛上早有严令,不容任何外人踏入内岛,那怕只有半个人也不能放过。” 蓝衣少年直起身子,举目向内岛一片密林扫了一瞥,说道:“走!咱们跟下去瞧瞧!” 三人循着脚印追踪而行,越过沙滩进入密林,脚印忽然折向正北,转入一条羊肠小道。 那小径是以细砂铺成,两侧嵌以鹅卵石,行约里许,便是一处三岔路口。 路傍,有一座青石砌成的凉亭处竖着一面木牌,亭柱上挂着一张弓,一袋箭。 木牌上贴了一张告示.写的是“本岛处处危险,外人切莫留连,左有制命毒沼,右有化骨恶泉,蚊蝇皆带剧毒,丧人不止万干,阁下既属无辜,何必以身试险?前进已是绝路.退后或亦艰难,亭柱悬挂雕弓,袋中备有响箭,只须放箭示意.自有专人接谈,且请亭内少歇.万勿逞强闯关。” 脚印到了亭子边,略为显得有些紊乱,然后顺着左边小径延展下去。 蓝衣少年轻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独眼大汉道:“少岛主可惜什么?” 蓝衣少年道:“那人行到此地,分明已经看见了木牌上的告示,但他却不肯停留,反而走上了死路。” 独眼大汉露齿笑道:“左边小条路,乃是通往毒泥沼泽,那地方寸寸都是陷井,只要沾上了一点毒泥,便休想活命了。” 蓝衣少年不悦道:“霍豹,咱们与那人无怨无仇,甚至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般幸灾乐祸呢?” 独眼大汉连忙欠身道:“老奴不敢,但岛主既已立了警告牌,那人不遵告牌,擅闯内岛,这只能怪他明知故犯,自取灭亡。” 蓝衣少年摇头道:“我总觉得爹爹只立下警告牌仍嫌不够,假如人家不认识字,这牌子又能发生什么作用?” 矮汉子道:“天亮未久,那人可能没有去远,咱们快些赶上去,或许还来得及追上他。” 蓝衣少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但愿他不是个急躁鲁莽的人,千万别去涉险越过那片毒泥沼泽才好。” 说着,一撩衣襟下摆,迈开步子,急急地又循着脚印向前奔去。 他身法展开,其速如飞,霍豹和那矮汉子施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但那少年奔行虽快,两道炯亮的眸子,仍然始终未曾离开细砂小径上那行脚印。 小径穿进密林,渐渐变得曲折起来,沿途枝藤交错,野草丛生,显见这条小路,平时一定很少人行走。 行了盏茶时光,密林忽然中断,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旷泥地,地面上长满了无数奇形怪状的菌类。 那些菌草,不仅形状古怪,而且红绿相间,色彩极尽鲜艳,一眼望去,只见五色缤纷,美不胜收,但在那些灿烂悦目的菌冠下,却隐藏着剧毒的沼泽浮泥。 三人身形掠到林边急忙停步,细看那行脚印,竟是直达毒泥沼泽边缘,才中辍不见了。 少年变色道:“他居然没有回头。” 霍豹从目前望,皱眉道:“前面不见人影,莫非他也知道通过在沼泽的方法?”。 少年没有回答,一挥手,身形破空射起.翩然落在一朵红色的菌冠上。 霍豹和矮汉子也相继飞身而起,小心翼翼地选择同样淡红色的菌冠落脚,紧随在少年身后。 那种淡红色的菌冠,每隔五丈左右才有一朵,三人鱼贯前行,此起彼落,接连数十次换步,才算越过了那片足有百余丈宽阔的毒泥沼泽。 蓝衣少年脚踏实地,目光迅速转动,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两个中年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就在那毒泥沼津的边岸上,赫然遗留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腿。 更令人吃惊的是,断腿旁边,仍有一行清晰的脚印,继续向内岛延伸,并未中断。直到通过一段坚硬的石板路以后,脚印才走渐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矮汉子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骇然道:“难道这家伙竟有四只脚?” 霍豹低喝道:“别胡说!” 矮汉子指着地上血淋淋的断腿道:“要不然,他的两条腿分明已经砍断了,这些脚印又是怎么留下来的?” 方霍豹默然良久,摇摇头道:“谁知道”。 两人低声议论,蓝衣少年正在全神贯注地检视那双断腿和地上脚印,这时候,抬头起来,说道:“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断腿和脚印,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人,而且,是两个来自关外的女人。” 矮汉子诧异道;“既是两个人,怎么先前只有一行脚印?” 蓝衣少年道:“那是因为在来到毒沼之前,由年老的背着年轻的,越过毒沼的时候,年老的一个不慎中毒,只得自断双腿,然后换由年轻的一个背负年老的,如此而已。” 两人听了,都有些半信半疑。 霍豹道:“少岛主怎知道他们是两个女人?而且知道他们是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蓝衣少年道:“这双断腿的肌肤虽嫌松弛,,却并不粗糙,靴袜的形式,一望即知是属于中年以上女人所有,至于她背着的一个,足印比较纤小,如果她是男子,必然不肯让一个女人背着,由此可知她不仅也是女人,而且多半是中年女人的晚辈,年龄决不会太大。” 霍豹听得大感敬服,连声道:“少岛主推断精确,竟如目睹的一般,老奴现在明白了。” 矮汉子又问道:“但少岛主又从那里看出她们是由关外来的呢?” 蓝衣少年笑道:“这更简单。第一、她们都是天足;第二、只有关外寒冷的地方,女人才常穿厚袜和靴子;第三、此岛接近辽东,若非由关外近海之处出发,岂能以单桅小舟,远渡重洋。” 矮汉子龇牙笑道:“难怪这女人好大的一双脚丫子。”一句话,引得霍豹也嘿嘿笑了起来。 蓝衣少年用一幅布巾,将两只断腿小心的包好,送给矮汉子道:“这两个女子涉险潜入内岛,来意令人可疑。李荣,你把这双断腿送到吕总管那里去,霍豹暂时留在此地,我得回去禀告爹爹,早些想办法把她们找出来。” 琵琶岛腹宽颈细,恰如一具飘浮在大海上的琵琶,岛上三面是高山峭壁,只有那细颈部分才是平坦的沙滩,在沙滩和内岛之间,却横着“毒泥沼泽”和“化骨泉”两道天然屏障。 平坦的外岛是对外唯一出入通路,高山环抱的内岛,则是岛民们居住的地方,可是,无论外岛和内岛,都看不见一栋房舍,从海上望去,白昼不见炊烟,夜晚不见灯火,全岛一片荒芜,决不像有人居住。 在一座岩石凿成的洞府内,陈设却极尽豪华,壁间彩饰精装,地上铺着厚而柔软的豹皮地毡,锦榻绣凳,纱慢低垂,洞顶悬着七粒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全室通明,案头一只钻镶楼花金猊香炉中,正燃着檀香,使整座洞府,都笼罩在珠光香雾中。 一个年约六旬的锦袍老人,负手在室中蝶踱徘徊,在他紫红色的宽脸上,两道浓眉深锁,似乎正陷入沉思。 老人身后虎皮椅子傍边,侍立着两名青衣小鬟,椅子前面,站着那蓝衣少年,室中寂然无声。 那锦袍老人不时停下来,用手摩挲着自己颚下钢刺般的虬髯,然后又摇摇头,继续绕室徘徊,神色显得十分焦急不安。 洞府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劲装跨刀大汉推开廉子,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禀岛主,吕总管回来了。” 虬髯老人一转身,跌坐进椅子,摆摆手道:“好!请他进来。”这时他才想到伸手去矮几上取茶,触手才知道一碗滚热的茶,早已变得冰凉了。 一名青衣小鬟急忙道:“茶冷了,小婢替岛主去另冲一杯热的?” 虬髯老人道:“不必了。” 举起冷茶一饮而尽。 刚刚放下茶杯,一个四十来岁的青衣人已低头而入,这人混身疾服,背插长刀,步履矫健,两边太阳穴鼓如鸽蛋,一望而知是个精明强干、内外兼修的高手。 虬髯老人没等地开口,抢着问道:“子平,可曾找到了?” 吕子平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欠身答道:“属下几乎已将全岛搜遍,除了那双断腿,毫无踪迹可寻。 虬髯老人矍然道:“这就奇怪了,方圆不过数十里,整整一天,竟会寻不到?何况她们还有一个人负伤中毒。” 吕子平显得有些尴尬,唯唯道:“岛上幅员虽然不大,荒芜隐蔽的地方却甚多,属下已下令全岛戒备,加派人手把守各处路口和水源,来人忍不住饥渴,必然会现身,那时” 虬髯老人忽然截口道:“于平,你看来人会不会误入化骨泉,被泉水溶烂腐化了?” 吕子平道:“属下也曾想到这个可能,而且亲自去泉边查看过,如果来人被泉水溶烂,应该遗下毛发和兵刃,结果什么也没有见到。” 虬髯老人又问:“那艘空船上,有没有搜查过?” 吕子平道:“查过了,船上连一只活蚂蚁也没有,食水和米缸都已空罄,除了几样女人用的梳具,可说别无长物。” 虬髯老人不禁沉吟道;“这么说,真被云儿料中了,是两个女子,而且是专程到琵琶岛来的?” 吕子平道:“岛主请放宽心,无论来人是谁,咱们只要截断她的食物和饮水,迟早会逼她现身的,时已不早,请岛主安歇吧1” 说完,躬身告退。 虬髯老人摆摆手道:“好!你们也都去休息吧!传话夜间巡罗的弟兄,小心戒备,休得疏忽。” 吕子平施礼退去,但那蓝衣少年却没有走,仍然垂手侍立椅侧。 虬髯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亲切地道:“云儿,你也累了一整天,早些去休息吧。” 争蓝衣少年微笑道:“我一点也不累,待侍候爹爹安歇了,再睡也不迟。” 虬髯老人长吁一声道:“不用了,爹是上了年纪的人,心里有点事,往往就无法入睡,你们都去睡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 蓝衣少年道:“我陪爹下一盘棋好么?” 虬髯老人见他说得诚恳,不忍挑了他一番孝思,微微一笑道:“也好,但只下一盘,下完你就去睡去,年轻人睡眠重要,别陪爹熬夜。” 蓝衣少年一面答应,一面自去搬来一张矮凳,在下首斜着身子坐下,两名青衣小餐连忙布几按秤,送上棋盒。 父子俩对坐弈棋,才下了几手,蓝衣少年便对两名侍女道:“你们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侍候了。” 两名侍女早已呵欠连连,心里巴不得早些钻进热被窝,急忙笑道:“那么婢子们先告退,厨下还煨着岛主临睡要吃的莲子羹,待会儿请少岛主叫我们一声。” 蓝衣少年挥手道:“不用叫你们,待会我自会去取。” 食。两名侍女齐声道:“谢谢少岛主。”双双行礼,低头退去。 虬髯老人信手落下一子,叹道:“唉!时间过得真快,你娘去世,转眼三年了,如果她还活着,这些琐事那用得着咱们父子操心啊!” 蓝衣少年道:“娘在世的时候,也常跟孩儿提到,只可惜没有生下一个女儿,要是孩儿能有个妹妹,侍候爹爹,就不会像孩儿这般粗心大意,笨手呆脚了。” 虬髯老人道:“这是命,你娘正当盛年,何曾料到她竟会先我而去?撇下咱位两个大男人,纵然婢女如云,怎能及得你娘的体贴入微?唉!爹这一生能得你娘为妻,虽死无憾,只恨苍天太狠心,竟不令咱们夫妻多厮守数年。” 提到爱妻的去世、老人似有无穷恨意.手上略一用力,将一粒棋子捏得粉碎。 蓝衣少年颇想慰解老父,却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默然良久,轻叹道:“爹!这是娘命中无福.好人常遭天妒,你老人家别再难过了。” “不!”虬髯老人愤然摇头道:“你娘何尝无福?她是被一个人活活气死的。” 蓝衣少年惊问道:“谁?” 虬髯老人道:“被你外” 刚说到“外”字,突然听见后问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脆响。 虬髯老人语声顿住.侧耳倾听了一会,浓眉微皱道:“难道是秋月她们还没睡吗?” 蓝衣少年道:“孩儿去看看。”起身向后间走去。 这座石洞共分四大间,除开正庭之外,左右是卧室和书房,靠近卧室后面的一间.又分隔为两间小屋,一间作侍女的睡房,另一间便是岛主神刀海一帆的小厨房。 那间专为替岛主夜间调制点心而设的小厨房,共有三道门户,一通屋外花园,一通侍文睡房,一通海一帆的卧室。 蓝衣少年海云虽是少岛主,却因年龄关系,不便经过侍女们的睡房,于是,由父亲卧室绕路进入后面小厨房查看,一脚踏进去,发觉厨房中三道门都打开着,房内却不见有人,炉灶上余火犹存,煨着半锅莲子羹,锅盖已经掀开、一柄细瓷汤匙却跌落地上,并已破碎。 海云心里一动,目光掠过,只见春花和秋月两名侍女正拥被高卧,睡得正甜,厨房后门外吹来阵阵夜风,壁间油灯闪闪欲灭。 他毫不迟疑,一掠身穿过厨房后门,停身在花园中,凝聚目力缓缓向墙角和花丛搜视了一遍.并无所见。 于是一又折回房里,俯身试地上拾起那只破碎汤匙,只见匙上沾满了余温尤存的莲子羹。 海云嘴角人则泛起一抹微笑,轻轻收拾了地上的破匙残屑.却用一只碗.盛了半碗莲子羹,端进正厅内来。 海一帆问道:“是谁在厨房里?” 海云道:“没有人.大约是猫儿偷吃东西,跌碎了一柄汤匙。” 海一帆道:“这屋里一向很少猫儿进来。” 海云笑道:“可能因为秋月她问忘了关上后门,溜进来的。” 接着又道:“爹!莲子羹已经烂了,我替你老人家盛了一碗凉着.下完棋再吃好吗?” 海一帆摇头道:“我不饿,这种甜东西也吃腻了,你若爱吃,就自己吃了吧!” 海云道:“多谢爹爹。”用一柄银匙,慢慢搅动着碗中羹汁,一面努唇轻轻吹着,似谦太烫,一时难以入口。 过了一会,海云忽然问道:“爹!你老人家今天到‘螺屋’去过没有?” 海一帆哦了声,道;“你不提起爹真忘了,现在什么时候啦?” 海云道:“才交戍正初到不久。” 海一帆起身道:“时间还早,我得去一趟。云儿,这盘棋留着明天下吧!去替我把那件黑斗蓬取来。” 海云放下莲子羹,去隔室取来一件墨黑色的厚绒斗篷,一面为父亲披着,一面道:“爹!我跟你老人家一块儿去?” 第二章 片舟渡玉女 海一帆道:“夜间寒露太重,你不必跟着去了,再说,那种恶症最容易传染,一旦染上了,天下无药可治,爹虽然不害怕,你们年轻人却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系好斗篷,顺手摘下壁间长刀佩在腰际,接着又道:“你自去睡吧!不用等我了。”说罢,掀帘走了出去。 海云直送父亲到洞府门外,望着那黑色的斗篷,消失在漆黑夜色中,然后才缓步回到石府内。 他故意又去厨房转了一圈,拉上通花园的后门,插上门闩,又暗地将闩儿松开,回到正厅里,又故作饮食之声,却悄悄把半碗莲子羹泼在暗角处,……最后,假意打个呵欠,说道:“秋月,睡惊醒些,我要回房去了,岛主只怕要到午夜过后才能回来,你把卧房抽屉里那包敷伤止血的药准备好,明天可能要用,听见了吧?” 后房没有回答,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睡得正熟,但海云也没有再问,伸手舒臂呵欠了两声,迳自掀帘而去。 一出洞门,立刻“倦意”全消,快步绕过山壁,一闪身进了洞侧那座小花园,藏在一丛矮树阴影下。 这时候,夜色深沉,星月惨淡,海风拂面生寒,整个琵琶岛寂然无声,对面山壁上,排还一层层形如蜂巢般的洞穴,那就是岛民们居住的家,但每个洞口都有厚帘掩蔽,看不见一丝灯光。 夜,显得阴森而恐怖,远处浪涛拍岸的声响,随着海风飘送过来,一声声,都像撞击在海云的心头。 他目不转瞬的注视着石府厨房后门,许久,许久,不见丝毫动静,耳中却听到一缕沙哑的歌声,顺风传来,唱着“初一呀十五,庙门排开!” 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 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合着追魂牌……这是一首内容阴恻恻的小调,在这黑沉沉的夜晚听来,令人份外觉得毛发惊然,尤其那沙哑的声音反来覆去只唱着这四句,其声单调,其韵生硬,越发使人的心底泛起无限寒意。 海云知道这歌声是由‘螺屋’那边传来的,在哪儿,住着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也是琵琶岛上唯一的客人。 老人身世如谜,五年前的一个风雨之认,一艘破烂小舟载着和飘流到琵琶岛来,神刀海一帆救起他,却发觉他是个被人遗弃的麻疯病人。 麻疯恶症,染人无救,为了这件事,的确很使海一帆为难,弃而不顾于心不忍,收留他吧!又耽心会绍岛民们带来无法医治的恶疾。那时,海云的母亲还没有去世,亏得这位好心肠的女主人一力承担,才将他收容下来,并且选择了一块离岸不远的礁石,亲手替他建了一栋别致的“螺屋”,所需饮食之物,也是这位好心的妇人亲自送去,数年以来,从无间断。 三年前,海云的母亲病重,仍念念不忘那位离世独居的可怜老人,弥留之际,一再握着丈夫的手,含泪叮咛道:“你们父子相依,我倒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唯一让我耽心的是螺屋那位病人,我死之后,记住每天替我去看望他,供应的东西,千万不可短缺,一个人晚景凄凉,已经够不幸了,何况又得了那种恶症。” 从此,海一帆谨遵爱妻遗嘱,每日必赴“螺屋”一次,而奇怪他是.当那位麻疯老人得悉岛主夫人因病去世的消息,只长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门从那天开始,每天深夜,就听见“螺屋’风边随风飘来这沙哑而单调的歌声,反来覆去,总唱这四句小调,往往终宵不辍…-老人来自何方?没有人知道。他唱这四句小调的缘故?更无人了解,反正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或许他是籍小调中的幽冥景象,表示对好心肠的女主人一份怀念之意吧?海云心念飞驰,目光片刻未离厨房后门,但那扇门始终没有动静。花园里也不见异状,守候了许久,竟然毫无收获。 突然.他若有所悟,暗吸一口气,蹑手掩近门前,轻轻推了推那扇木门。 咦!木门已经闩上了。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曾伪作掩门,已将门闩松开——蓦地心弦一震,恍然大悟,急忙转身穿过花园,飞步奔入前面正厅。 厅里仍然静悄悄的,几上残棋依旧,那只空碗也没有人移动过。 海云撩起布幔,一脚跨过父亲的卧室,目光疾扫,不觉欣然一笑,原来橱柜的一只抽屉,已经被人打开,内衫和袜子散落了一地。 海云笑道:“朋友,请出来吧,你躲不住了。” 叫了两遍,房中寂然无人回应。 海云耸耸门.游目环顾,早看见罗帐正无风自动,不停地颤抖,却伪作没有看见,自顾和衣向床上一躺,喃喃说道:“我就不信会猜错了,这房里明明有人躲着,难道还能飞天遁地了不成?好吧!你不出声,我就在这儿瞌上一觉,咱们且看谁耗得过谁!” 说到最后一个“谁”字,身于突向床里一滚,飞快地探出左手;向罗帐后面抓去。 “呀-” 随着一声惊呼,罗帐应手扯落,一个半裸的娇躯,扑跌在海云身上。 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身上只穿着亵衣,珠光照映下一但见她秀发零乱,肌肤似雪,触手处,玉腕冰凉,惊惶失措,就像一只被人从树窟中拖出来的小白兔。 那少女许是吓傻了,半裸的身子被海云拖到床上,竟只顾瞪着一对黑白的大眼睛一怔怔的忘了挣扎。 海云也愣住了,他虽然早已猜到来人是一老一小两个女子.却没想到这女孩于长得如此美,而且身上只穿着亵衣。 两个人同时一呆,那少女才顺手抓起罗帐掩住脚前,奋力挺坐起来,尖有叫道:“你这泥土.还不快些放手!” 海云急忙松手,连滚带爬离开了卧床,慌不迭地背转身去,心里“卜通通”狂跳,倒像是自己躲在床后,被人捉住了似的。 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奔了过来,一见这情景,都吃了一惊,忙问道:‘’少岛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挥手道:“你们先别问,快找件衣服给她穿上记说…——”“螺屋”,在一块突出海面的大石上。 大石距岛岸约二十余丈,海潮退落时,其间有一列浅礁,宛若桥堤,可通行人。 但在满潮的时候,大石和岛岸就完全隔断,无路可通了。 海一帆抵达岸边时,正值午夜涨潮之初,潮水冲激着礁岩,溅起一线白色的浪花,恰似在‘螺屋’和岛岸之间,系了一条长线。 浅礁已被潮水淹没了一部分,海一帆来到岸边,暂时停下脚步,倒并非区区二十丈距离难住了他,而是那沙哑阴森的歌声,使他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初一呀十五庙门地开,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着追魂牌……” 每逢月黑风高之夜,这凄凉、单调的歌声,总是荡漾在岛上每一角落。三年来,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种毛发悚然的感觉,这不是歌,也不是调,倒像是一首送丧的哀乐,他仿佛看见了那阴森森的神殿,惨淡的鬼火,以及牛头,马面、判官、小鬼…一长串狰狞可怕的面孔……神刀海一帆当年从横江湖,刀颈舐血,从不知什么是“怕”字,如今却被这阴沉的歌声弄得心颤意抖起来,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麻疯老人有些讨厌了。 他真想掉头就走,但想到爱妻临终时的一再叮咛,只得又将心里那股不悦闷气全压了下去,气凝丹田,扬声叫道:“老人家还没有休息吗?” 歌声倏然顿止,片刻之后,才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是岛主来了么?快请过来,等一会就满潮了。” 海一帆傲然一笑,暗道:“就算没有这些浅礁,三十丈海面又岂在海一帆的意中。” 豪念一生,猛吸一口真气,双足微点岛岸,斗篷一展,身形已如巨鸟般腾空而起。 那是一堆光秃秃的礁石,方圆不过丈许,除了依附石边的海苔之外,一片灰黑,寸草不生。 但礁石周围,却以人力围了一匝木栅,而向琵琶岛这一方,搭了一座半圆形的拱门,门前凿有石级,也栽有铁桩,作为系缆靠船之用。 木栏栅内,耸立着一栋古怪的房屋,圆圆的屋墙,尖尖的屋顶,也没有窗,只有下端一个宽大的阔口以供也入那是一具硕大无朋的海螺空壳。 螺壳外表粗厚,可蔽风雨,内部光洁可供休憩,晶莹的壳壁,永远用不着修饰粉刷,螺纹形的底层,连席子都不需用,便是一架最舒服的安乐床。至于光线的充足、气流的畅通,以及冬暖、夏凉——等等优点更是述说不尽了。 这,就是好心的海夫人别出心裁,专为麻疯老人安排的居所螺屋。 海一帆凭借一口真气,飞越二十余丈海面,飘然落在螺屋前的空地上,屋中缓缓站起一条佝楼的人影,举步迎了出来。 那人全身都裹在一条灰色毡毯内,头上戴着宽大的风帽,脸部围着很厚的颈巾,只露出两只精光灼灼的眼睛,和风帽边缘透出的几绺白发。 麻病患者肌肤必然溃烂,甚至发甲也会脱落,那人以毡毯裹身,厚巾围脸,风帽罩头,除了御寒和蔽体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不愿自己丑陋可怕的面部,显露在别人眼前。 他举动缓慢,步履维艰地走了出来,自己非常识趣地站在下风方向,然后朝海一帆恭谨地欠身为礼,说道:“如此夜深了,岛主还没有安歇?”海一帆微笑道:“老人家兴致也不浅,非但未睡,还在对月高歌嘛!” 那老人歉意地垂下头去,轻哦道:“想必是在下又把岛主吵醒了?” 海一帆呵呵笑道:“那倒不是。岛上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故尔迟睡了些,临寝之时,忽然想到今天尚未来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过来谈谈.” 老人感激地道:“岛主活命收留的思德,厚比天齐,怎敢再当这般日日屈驾下顾?” 海一帆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避世闲居的人,反正无所事事。我还怕他们疏忽大意,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饮食,老人家另外如果有所虚用,对以随时告诉我。” 老人说道:“能得苟延残生,已足感岛主恩情,人贵知己,何敢再作奢求。” 接着,又微微欠身道:“席具肮脏,不便给岛主使用,请随意坐一坐。” 海一帆拱手道:“老人家也请坐。”一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那老人也在对面盆膝坐了下来,略作寒喧之后,便关切地问道:“造才岛主说因事迟睡,但不知今天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海一帆道:“唉!说来真是一桩怪事,今日凌晨,云儿和两名属下在外岛近滩发现一艘空船,显然有人弃舟登岸,到了岛上,追查的结果,又在毒泥沼潭寻到一双中毒的断腿,但经过全岛搜索,整整一天,却找不到那女入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口道;“岛主怎知那来的是女人呢?” 海一帆道:“那双断腿和靴袜形式,分明是属于一个中年以上的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惊,紧接着又问:“那双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海一帆摇头道:“船不大,根据沿途脚印推测,来人可能只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但实际真相尚未分晓。” 老人道:“以岛主揣度,她们是无意中飘到此处呢?还是专程而来?” 海一帆道:“看情形是专程而来的成份多些。” 那老人听了这话,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两眼中光芒剧增,却怔怔地没有接口。 海一帆暗觉诧异,等候片刻,不见他说话,便问道:“老人家在想什么?” 那老人轻哦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在下只是在奇怪,那两个女入如果确是专程而来,究竟有何目的?” 海一帆道:””是啊!我也正百思莫解。回想当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自是难免、但若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却也未必,自从归隐海岛,一向未再与外界往来.甚至当年的知己好友,都没有人知道我隐居的地方,这两个女人究竟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麻疯老人又沉默了,许久,才茫然地喃喃自语道:“不错!她们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他一连把这两句话更应了三遍,好像在暗自推敲,又好像有所领悟。 海一帆忽然仰面长吁了一声,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海一帆问心无愧,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有昧良心的坏事,也没有结过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来的,就让它来吧!等找到那两个女人,我决定仍按岛规处置……” 老人微怔道:“岛规?” 海一帆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岛土地的入、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归化本岛,永世不得再离开,这是唯一的抉择。” 老人点了点头,道:“岛主订此规例,是不愿有人泄漏岛上的秘密了?” 海一帆道:“琵琶岛上并无秘密,但我不愿外人知道琵琶岛,更不愿本岛的人感染上外间阴险奸诈的刁性,这世上已充满了卑污肮脏,我要让琵琶岛成为唯一的干净土地,我们自耕自食,与世无争,不愿打扰别人,也不容许别入来打扰——”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含笑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追问过老人家的姓氏来历,只要老人家不离开琵琶岛,老人家可以无忧无虑在这儿过一辈子,生养死葬,海一帆都是义不容辞的。” 老人身躯微震,但瞬即低下头去,诚挚地道:“岛主的厚恩大德,在下今世纵然无法图报,来世亦当……” 海一帆大笑而起,说道:“别说客气话了,时间不早,老人家请安歇吧,我也该走啦!”整一整斗篷,举步向栅门走去。 老人紧跟着站起身来,恭送到木栅门口,忽又低声问道:“岛主明天还会来吗?” 海一帆正要提气腾身,闻言一顿,回顾道:“自然要来,老人家有什么事?” 老人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在下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岛主请好走,恕在下恶疾缠身,无法远送了。” 海一帆对老人的异常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也未放在心上,挥一挥手,飞身掠过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岛边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入螺屋。片刻之后,屋后暗影里“喇”他轻响,一道矫捷轻灵的黑线,翩然投落在海面上。 那是一个混身劲装的黑衣蒙面人,只见他双脚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沉,身形展动,踏波疾行如飞,一霎眼,已经超过二十余丈水面,登上了琵琶岛……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踪海一帆离去的同时,螺屋内又飘送出沙哑而单调的歌声:“初一呀十五庙门儿开,牛头啊马面两边儿排,那判官手拿着生死簿,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奇怪!螺屋中分明只麻疯老人独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谁呢?如果他就是麻疯老人,现在呼小调的又是谁?难道这光秃秃.的礁石上,竟会闹鬼不成?海一帆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时分,当他一脚跨进自己的卧室,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在他那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旁边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用银汤匙在喂那老妇人吃着又香又甜的莲子羹。 老妇人双腿俱断,创处绷着厚厚的布带,洁白的床单上沾满血迹,春花和秋月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污,海云则在屋角水盆边洗着手。 那少女最先看见海一帆,急忙站起身来,端着小半碗莲子羹,畏缩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云来不及擦干手,匆匆在衣服上抹了把,迎着父亲叫道:“爹,你老人家回来了?” 海一帆沉声道:“她们是谁?” 海云含笑道:“爹怎么忘了?她们就是昨天寻了一整天的两位客人呀!你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来她们就躲在这张卧床下面。” 接着,又对那长发少女说道:“表妹快来见过,这就是我爹。” 那少女怯生生地福了一福,低叫道:“姑爹。” 床上的白发老妇人忽然颤声喝道:“苹姑娘,要行大礼。” 少女慌忙放下碗匙,盈盈拜了下去,道:“苹儿拜见姑爹。” 海一帆侧身倒退了一步,诧异地问道:“云儿,这是怎么回事?”那老妇人没等海云开口,便抢着道:“姑爷不认识咱们了?这位苹姑娘,就是大少爷的独生女儿苹儿,老身便是周嫂。” “周嫂”海一帆的脸色突然变了,用手指着床上的断腿老妇,呐呐道:“你……你就是韩家堡的周大娘?” 周大娘那皱得宛如蛛网般的脸上,挤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叹息道:“都快二十四年了,难为姑爷还记得我这孤寡老婆子,不枉我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寻到这儿来。” 海一帆又是喜,又是惊,探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韩苹儿,激动地道:“真想不到会是你们,我迁居此岛已经十年,早就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交往,你们怎么打听到我这地方的?” 周大娘苦笑道:“说来话长,若非好心的玉姑娘当年暗通一线讯息,老婆子可真要流落天涯,无处投奔了。” 海一帆惊讶道:“莫非韩家堡出了什么事故?” “唉!一言难尽。”周大娘伸出枯槁的手,颤声道:“苹姑娘,把咱们包裹里那只小香袋儿取出来。” 苹地俯身从床头地上拖出一个小包裹,解开绳扣,找出一只陈旧的香囊,双手递了过去。 周大娘接过香囊。眼泪忽然簌簌而落,哽咽道:“姑爷,你听我说!千不念、万不念;只求你念在玉姑娘这只香袋的情份,可怜我老婆于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孤舟渡海,腿断身残,好不容易见到了你,这千斤重担,你要俯允承担…-”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海一帆暗暗皱了皱眉,摆手道:“大娘先别激动,你且说下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娘再声道:“姑爷先俯允了,老身才敢说” 海一帆道:“我还不知道缘由,你要我答应什么?” 周大娘巍颤颤指着苹几道:“就是韩家堡的满门贵贱三代血仇。” “嘎” 这句话,不但使海一帆父子齐吃一惊,连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也听得心头大震,惊然失声。 海一帆目射精光,神色连变,过了好一会才凝声问道:“大娘,你说得祥尽些,血仇因问而起?” 周大娘谓叹道:“提起这件事,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怪只怪咱们大少爷不该带回去两个朋友!” 海一帆诧道:“两个朋友怎么样?” 周大娘道:“那两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过三十来岁,听口音是关内来的南方人,不知怎的和咱们大少爷结识了,被邀到韩家堡作客……姑爷,你还记得咱们家的大少爷?他就是苹姑娘的父亲。” 海一帆微微颔首,道;“怎么不记得。堂堂关外三俊之首,蓝衫神剑韩少君,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海云不觉诧异地望望父亲,皆因父亲口头虽在褒扬,语气却十分冷淡,分明包含着讥讽的意味。 .那周大娘也感慨地道:“大少爷仗着父母余荫.少年得志,的确是跋扈了些,但他心地倒并不坏……” 海一帆截口道:“大娘,咱们别提这些闲话.你把事情经过说下去吧!那一男一女到堡中作客又怎么样了?” 周大娘点头道:“那男女两个在堡里前后住了五天,每日除了盛宴款待,便是紧闭房门,不知跟大少爷躲在里面商议什么大事。 起初只有他们三个人,到后来,连老堡主也亲自参加了,每次密谈,都直到深夜才散,事后看堡主和大少爷的神情,好像都十分兴奋....” 海云突然岔口道:“周奶奶,我能请问几句话吗?” 周大娘道:“哥儿有话尽管问” 海云道:“那两位客人,可曾说过叫什么姓名?” 周大娘想了想,道:“只知道他们姓秦,大少爷吩咐下人们称他秦公子和秦姑娘,名字却不知道。” 海云又道:“他们去到堡附,是白天还是夜晚?是步行还是骑马?有没有携带着特别的包囊行李?” 周大娘回忆着道:“是深夜时分,骑着马的,只有简单的随身行李…——啊!对了,那女的背上背着一副豹皮制的革囊,时刻不肯离身,好像很珍贵的样子。” 海云微微一笑,道:“好了,现在请继续说以后的情形吧!” 于是.周大娘又接着道:“……那两个性秦的客人在堡中住到第五天,老堡主忽然吩咐准备马匹衣物,说要离家远游,并已严禁泄漏离家的消息,对外只推称患病,闭堡谢客,谁知人还没动身,当天夜晚就出了事。” 说到这里,语声一夜,泪水又涌了出来,抽搐良久,才继续说道:“那天也是合当苹姑娘不在劫数内.老身一个远房侄儿新讨媳妇,求着我去观礼,苹姑娘缠着非跟去看新娘子不可,争她不过,只好带她一同去了。咱们是申牌左右离堡,原来说定子夜前返堡替老堡主和大少爷送行的,那料戌刻还不到,突然听说韩家堡失火,喜宴还没终席,便急急赶了回去,一路上,望见堡中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吓得咱们老小俩直冒冷汗,到家一看,唉!那真是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苹儿忽然痛哭失声,用力插着头,叫道:“好婆!别说了!别说了!” 周大娘喘息道:“不!姑娘,我得说下去,事关你满门血仇,怎么能不说呢?” 苹儿哭道:“我怕!我一听你老人家说这件事,就会想么娘惨死的样子。” 周大娘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的,那的确是太惨了,但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一天,你若能寻到仇人、也要让他尝尝凌迟碎割的滋味。” 海家父子俩全都默然无语,因为他们深深了解,如此血海的仇恨,决不是区区几句宽慰的话所能消解的。 好半晌,苹儿才渐渐收敛了哭声,海云转身从洗澡架上取了一条湿面巾,默默递到她手中。 周大娘嘴唇蠕动,用一种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道:“那批贼子手段好毒,韩家堡里外两三百户,没留一个活口,妇孺婴儿,无一幸免,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灭,等到火熄,堡里只剩下遍地死尸和断垣焦木,但是,他们却故意留下正楼房屋没有纵火,好像存心叫人认识他们的残忍手段。” 海云听得心中一动,但他没有岔口,只静静的倾听下去。 周大娘继续又道:“正楼房屋四周有花园和空地,未遭火势漫延,但前后五进院落,莫不被血水染遍,老堡主和大少爷死在前厅石阶旁边.管事何老夫子被杀在园门口,老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惨,竟被凌迟碎割,残杀在后楼上,其余丫环仆妇,更是残肢断体,触目皆是,就连苹姑娘的唯一弟弟盛官儿,才八岁不到的小孩子,也被活劈在床上……” 第三章 惊破桃园梦 突然,她双手一用力,竟从床上撑坐起来,泪眼直望着海一帆,硬咽叫道:“姑爷,你是韩家的女婿,这血海深仇,千斤重担.全在你肩上。如今韩家就剩下苹姑娘这点血脉,老身能把她交到你手中,总算没有辜负老夫人的眷顾,纵然现在就死,也死得瞑目了。” 海一帆紧闭着嘴唇,低头不语,海云看得出,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凝重。 室中顿时沉寂下来,五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海一帆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既是韩家堡的女婿,又是一岛之主,现在岳家满门被杀,外甥女儿千里投奔,这血海深仇的千斤重担,除了他,无舟可渡,只得委曲的住了下来。 不过,几天相处之后,她对海云的印象已逐渐改变了,这位陌生的表哥,给了她无限关切和照顾,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虽然无缘无故挨了一耳光,脸上始终还是挂着亲切真诚的笑容,这倒使她自己感觉不好意思,见面的时候,总是他讪地红着脸,低垂着头。 这天午后,海云又来探望,恰巧周大娘刚吃了药,正在午睡,苹儿独自坐在洞外石阶下,呆呆地望着天际白云,默想心事。 “唉呀!” 苹儿猛可跳了起来,连连拍着胸口道:“你要死了,走路那么轻,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海云急忙赔礼道:“我不是故意的,因为见屋里静悄悄没有声音,怕惊动了周奶奶。” 苹儿道:“好婆刚睡着,你有什么事吗?” 海云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看望周奶奶的伤势,既然她老人家睡了,表妹,咱们去海边逛逛好吗?” 苹儿道:“有什么好逛,除了海水.就是砂石。” 海云道:“我带你去看个希奇的东西、包准你一辈子从未见过。” 苹儿道:“什么希奇东西?你先说说看。” 海云笑道:“一栋用海螺壳做的房屋,表妹,你没有看见过吧?”苹儿微怔道:“是用海螺堆成的么?” 海云摇摇头道:“不!是用一只好大好大的海螺空壳做成的,见面可以睡两三个人.一点也不挤。” 苹此终是童心未泯,不禁大喜道:“当真?一只海螺竟能住下三个人?在哪里?远不远?” 海云道:“不远?就在靠东南方海岸边。” 苹儿欣然道:“好!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件外衣。 她急急回房披了一件外衣,又用一根彩绳将长发束在脑后,短袄长裤,脚上套双皮制小蛮靴,轻盈地奔出洞来,那种刚健用娜的姿容,竟把海云看得呆住了。 海云情不自己,赞道:“表妹这样打扮,真是美极了……” 苹儿脸一红,娇啐道:“讨厌!你究竟去不去嘛?不去我就……” 海云忙道:“去!去!去!专诚前来奉邀.那有不会之理,表妹!请!”说着,欠身一礼,举手肃客。 苹儿掩口笑骂道:“好死相,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也这么油嘴!” 表兄妹俩说说笑笑,心底的悲伤暂时抛向脑后,一路向‘螺屋’而来。 抵达海边,望见那奇特而别致的房屋,苹儿不由脱口惊呼起来,啧啧称赞道:“呀!好漂亮的海螺,咱们快些过去仔细瞧瞧!” 海云急忙挡住道:“表妹,就在这儿远远观看,可不能到那小岛上去。” 苹儿不悦道:“为什么?” 海云道:“因为那小岛上住着一位患麻疯的老人,去了会被传染,那种病,天下无药可治,千万去不得。” 苹儿大感失望,耸耸肩道:“那么漂亮的海螺,却让一个患病的老头霸占着,真可惜!”寻了一块礁石,快快地坐了下来。 海云也在旁边坐下,微笑道:“其实,那小岛上寸草不生,并不好玩,倒是坐在远处观望,才能领略到它的美妙。” 苹儿道:“谁稀罕什么小岛,我只想去看看那个大海螺。” 海云道:“咱们坐在这里,不是一样看得很清楚么?” 苹儿摇头道:“不一样,至少咱们看不见它的内壳,我想,那海螺内壳里一定晶莹雪亮,夜晚也不用点灯,表哥,你说对不对?” 海云道:“我也不知道。爹爹从来不许我到小岛上去,怕我感染上那种无药可治的恶病。” 苹儿忽然问道:“你说那小岛上寸草不生,那老头儿吃什么呢?” 海云道:“一应饮食衣物,都是由专人按时送来的。” 苹儿道:“这话就不对了,难道那送东西去了人,就不怕感染上恶病吗?” 这句话,竟问得海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苹儿站起身来,冷哼道:“既然别人能去,咱们为什么不能去?我不管,今天非去看看不可。” 说着,一跺小蛮靴,便飞身掠上了海中那列礁石。 海云一把没有拉住,急叫道:“表妹!快回来” 但苹儿充耳不闻,四顾无人,只得跟着追了上去,一面压低声音叫道:“表妹,咱们只去看一看就回来,千万不能耽搁太久,被爹知道了,愚兄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苹儿不答,脚下更陡然加快,片刻间已登上小岛,触目那小巧木门,精致的栏栅,不禁欢呼道:“多别致的房子!瞧!比一栋楼房还要高哪!” 迈步便向螺屋走去。 海云紧追而至,忙道:“表妹别过去!” 苹儿道:“又为了什么?” 海云低声道:“你忘了?屋里住着一位患恶疾的病人……” 苹儿一撇嘴,道:“我才不怕哩.你若害怕,尽管站远些。” 海云探手握着她的手腕,正色道:“表妹,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你一定要过去,且让愚兄先唤那位老人家出来。” 于是,提高声音叫道:“老人家在休息么?在下海云,特来探望!” 谁知连叫了两声,螺屋里竟毫无回应。 苹儿道:“原来你是骗我的,这儿很本没有人嘛!” 海云也有些诧异,沉声道:“或许他睡熟了,你且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他放开苹儿的手腕,一面屏住呼吸,一面缓步走近螺屋,探头向里一望,不禁呆了螺屋中只有几件零乱的衣物毡毯,果然不见入影。 苹儿也跟着探过头来,哼道:“奇怪吧?一个患了麻疯病的老头儿,竟会长翅膀飞了?” 海云摇摇手道:“你先别发脾气,衣物尚在,他一定就在附近。”苹儿冷笑道:“附近是那儿?你以为这座宝岛有多大?方圆十万八千里么?” 海云道:“咱们去屋后找一找!” 两入绕着螺屋寻找,一直寻到屋后,仍然不见人影,小岛范围就只这么大,事实上也无处可以隐藏,那麻疯老人竟像轻烟般消失了。 海云好生狐疑,沉吟道:“这真是怪事,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失了踪影呢?” 苹儿哂道:“可不是吗,分明没有人,偏想无中生有变出一个来。那才是莫名其妙哩。你请慢慢想吧!我可要去海螺壳里玩玩了。” 一拧纤腰,独自绕回前面去了。 海云苦笑着摇摇头,刚待举步,突然听见苹儿一声惊呼,飞也似的奔了回来,张臂一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连声呼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海云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苹儿牙关“得得”相碰,反手向海螺前面指了指,讷讷道:“他…他……他……” 海云一手护胸,一手怀抱苹地肩头,沉声道:“别怕!咱们一块去看看。” 待他们再度绕回螺屋正面,赫然发现海螺空壳入口处,坐着一个头罩风帽,颈围厚巾,身上紧裹毡毯的老人。 海云也不期吃了一惊,他们方才寻遍小岛未见人影,这老人不知从何而来?但看他悠闲的拥毡盘膝而坐,倒像是已经坐在那儿很久了。 老人张目凝视着海云,用一种沙哑用低沉的声音招呼道:“这位公子,就是少岛主么?” 海云吸了一口气,徐徐道:“敢问老人家是-一” 老人道:“老朽便是那身患恶疾的可怜人,~向受今尊和令堂眷养,只是尚未见到过公子……” 海云道:“可是,刚才咱们在这儿呼叫时,怎么没有看见老人家?” “哦!是的。”老人轻吁了一声,说道:“适才老朽正在螺屋顶层上午睡,仿佛听见人声,却未便答应。” 海云道:“为什么?” 老人道:“皆因老朽身患恶疾,混身溃烂,为免沾污了衣服,睡觉时都是赤身露体的;再说,这小岛一向没有人来,忽然听见女子的声音,老朽疑尚在梦中,怎敢胡乱答应呢!” 他这一解释,海云犹自有些半信半疑;苹儿却羞红了脸,心想,刚才幸亏是在下面碰见了,如果冒冒失先闯了上去,岂不羞死人了。 老人似乎也发觉苹儿的窘态,忙诧异的问道:“问闻岛主只有一位公子,不知这位姑娘应当如何称呼?” 海云道:“她是我的表妹,姓韩,前几天刚由关外韩家堡来的。”老人急忙欠身为礼,道:“原来是表小姐,老朽不知,多有失礼” 苹儿想到他那“混身溃烂”的可怕形状,心里直要呕吐,怯生生畏缩在海云身后,悄语道:“表哥,咱们回去吧!” 老人站起身子,说道:“表小姐不是要进螺屋内看看么?老朽这就进去整理一下……” 苹儿忙道:“不!不用了,我想早些回去,下……下次……下次再来玩了……” 一面附耳向海云道:“快走,我心里害怕!” 海云便拱手道:“打扰老人家午睡,实在对不起,咱们暂且告退,下次再来看望老人家。” 老人笑道:“少岛主太客气了,此地是尊府产业,老朽更身受令尊令堂后命厚恩,只要少岛主有兴趣光临游玩,老朽总是随时欢迎的。” 海云道:“但家父不许我等擅自打扰老人家,今日之事,还望老人家勿对家父提及。” 老人点头道:“老朽理会得。” 海云告辞转身,目光掠处,忽然发现螺屋旁边靠近木珊的地方,有一片水渍,地上并且有几个零乱的湿脚印。 他心中一动,疑云又生,暗忖道:这分明是有人从海里爬上来留下的痕迹,老人为什么伪称在螺屋内午睡呢?那麻疯老人见他低头查看地上水渍,也猜想到他心中的疑惑,便招呼道:“二位请当心些,地上湿滑得很,那是老朽洗涤衣物时不小心弄湿的,不仔细会滑倒了。” 海云也看见水栏栅上搭晒着一条湿淋淋的短裤,但却不似涤洗后拧干晒在那儿的,倒像是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 不过,他并未当面说破,只微微一笑,把满腹疑云暂时隐藏心底……回到琵琶岛上,苹地回头眺望那飘浮在波光水面的别致“螺屋”,不禁又有些向往难舍,轻叹道:“可惜一处好地方,竟被个肮脏老头儿占去了,不然,我倒真想跟好婆搬到那海螺屋里去住。” 海云笑道:“表妹又说笑话了,那海螺虽然好玩,究竟不如岛上舒适方便,当初我娘也是万般无奈下想出来的办法。” 苹儿正色道:“谁跟你说笑话?我是真心真意的,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无依无靠,不辞艰苦跟着好婆投奔到这儿来,只说姑爹会念在亲戚份上,出头替咱们报了满门血仇,谁想到竟被他一口拒绝。现在好婆残废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走又不能走,迫得寄人篱下,受你们眷养,我和那麻疯老头儿有什么两样?她缅怀身世,越说越难过,使首一低,泪水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海云连忙劝说道:“表妹快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怎好和那患病的老人家相比?” 苹地猛然仰起脸道:“既是一家人,姑父为什么袖手旁观不肯替韩家堡报仇?” 海云道:“这也不能责怪我爹,他老人家早已对江湖武林事心灰意冷,发誓不再重履中原。” 苹儿愤然道:“他不愿重履中原,就该让我和好婆自己回去,生死祸福,悉由咱们的命运,他为什么又不答应呢?” 海云道:“我想他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苹儿道:“什么好意?” 海云道:“譬如周奶奶的双腿已经残废,表妹又年轻,万一再和仇家遭遇,岂不” 苹儿冷哼道:“他既不管咱们的血仇,何必又顾咱们的死活?这不是猫哭老鼠,假慈悲吗?” 海云叫道:“表妹” 苹儿哽声道:“以后请你别再叫我表妹了,听到这两个字,我更恨不得大哭一场,我爹和你娘,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如今我全家惨死,你们却袖手旁观,视同陌路,这是什么亲戚?什么兄妹?” 海云默然无词以对,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问爹,他老人家不肯说;我曾经要求由我陪表妹走一趟中原,爹也摇头不准。唉!这叫我怎知说才好!” 苹儿道:“你不明白其中缘故么?要不要我告诉你?” 第四章 旧事说从头 海云喜道:“你当真知道其中原因?” 苹儿冷冷道:“原因很简单,只为当年我姑姑要嫁给你爹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反对,为了这件事,你多一直耿耿于怀,对韩家的人记恨在心,所以不肯加以援手。” 海云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表妹,你可不能信口胡诌诽谤尊长!” 苹儿大声道:“你不信可以去问姑父,看我有没有冤枉他。”海云忧容问道:“这些闲话,你是听谁说的?” 苹地道:“告诉你也不怕,这是好婆亲口对我说的。她原以为事隔多年,你爹应该早就淡忘了,如果早知道你爹是这样心胸狭窄,咱们宁可死在韩家堡,也不会千里迢迢,从老远寻到这儿来。” 周大娘是海云母亲的乳娘,话由她口里说出来,海云不能不信。但他决不相信爹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两个老人家恩爱逾恒,父亲岂会为了一点多年前的不愉快,记恨母亲的娘家。 然而,父亲一口拒绝替韩家堡报仇的要求却又是铁一般的事实,难道内中另有其他因素?他不禁迷惑了。 苹儿见他闷不出声,心里越加气愤,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宁愿帮助~个浑身脏病,毫无干系的病老头,却不愿帮助至亲姻眷,还说什么一家人?还说什么一番好意?哼。我再问你,就算咱们韩家曾经冷淡过你们海家,好婆可没有对不起你们,何况姑母也姓韩,又是好婆哺乳带大的,你们眼看她断腿残废,任凭她苦苦哀求,仍然摇头不肯,你们还有一点人情道义没有?” 海云无词可辩,只好点点头道:“表妹责备的很对,这件事,我定要去问问爹爹。” 苹儿黯然道:“我并不想勉强姑爹替我家报仇,但是他既然不肯援手,就该让我回去,我只求你们看在去世的姑母份上,好好照顾好婆,派船送我回到大陆,让我用自己力量,替惨死的父母亲人报仇雪恨,这点请求总不过份吧?” 海云道:“我会跟爹爹商议的.但报仇的事,绝非一举可成,还望表妹耐心一些,不可急躁。” 苹儿发作了一顿,气也渐渐消了,见他委婉抚慰,毫无芥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便歉然说道:“大仇未报,我在这里真是度日如年,方才言语多有失礼,表哥不要见怪。” 海云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岂体谅不到表妹的心情,再说,你也没有…” 苹儿凄婉地笑了笑,道:“谢谢表哥。咱们出来太久,该回去看看好婆了。” 她好像突然对“螺屋”完全失去了兴趣,说完话,转身便走,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海云刚想跟过去,忽听身后一声低喝道:“云儿,等一等。”不知什么时候,神刀海一帆已经站在一块巨石旁边,显然,他已经来了很久了。 海一帆负手而立,脸上神色一片木然,许久,才长长吁了~口气,说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并非爹心胸狭窄,而是他们当年做的大绝情了。” 海云静静倾听着没有接口,对当年的事,他一无所知,是以不便擅自表示意见。 过了片刻,海一帆又缓缓说道:“这些上一代的恩怨,我本来个想再谈,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索性全告诉了你吧!孩子,方才你苹表妹说的很对,为父的确在记恨着当年那件恨事,因为若不是他们的太绝情,你娘就不会年纪轻轻,便得了那呕血的绝症,更不会抛下我们父子俩撒手而去,她是活活被韩家那些亲人气死的……” 海云骇然一震,不禁脱口叫道:“爹爹” “听我说下去。”海一帆的声音冷峻得可怕,虬髯丛丛的脸上,闪着晶莹的泪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二十年前,当我和你娘结识之时,许多武林同道,包括为父几位生死之交结义盟弟在内,都不相信我和你娘真的能结成夫妇。那时,你娘正绮年玉貌,生长豪富世家,是武林中顶有名的美人;而为父却满脸虬髯,其貌不扬,既非名门大派出身,也不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非但容貌粗鄙,年纪更大过你娘将近二十岁,和你娘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分,云泥之别。” 说到这里,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但我俩相爱之深却不是任何人所能了解的,为了要娶得你娘为妻,我不顾好友们的劝阻,不顾天下人的耻笑,毅然携带厚礼,亲往韩家堡纳聘求亲……” “啊!”海云发出一声轻呼,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同情?邃然间,他发现了父亲竟是那么爽直可爱,不觉含笑道:“爹终于如愿以偿,娶得自己心爱的人作了妻子,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份安慰,又岂是任何人所能了解的。” “不错,爹是终于如愿以偿了,但其间所历受的艰困凌辱,也是任何人都未领受过的。” 海一帆远眺大海,整个人沉缅在悲愤的往事中,语音呢喃,似梦吃,又似自语……“那是一个冰封雪裹的冬季,关外朔风,透肤澈骨。爹怀着满心热望而去,换来的只是讪笑和辱骂,他们掼碎爹的礼品,甚至用粪便浇淋在爹的头上,然后将爹从堡中撵了出来……”这些爹都默默承受了。因为爹知道,他们目的在激怒我出手,以便名正言顺将我杀死。 “第二天,爹仍然一本初衷,重整衣衫,再备礼物,结果被蓝衫神君用荆条毒打了一顿,并且将爹绑在马后,在雪地冰石上拖着狂奔,直到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才罢手。 “为了不负你娘,也看在她的份上,爹咬牙忍受,没有作丝毫反抗,匆匆裹伤敷药,第三天一早,又去了韩家堡……”海云情不自禁地低叫道:“唉!可怜的爹爹!” “这一次,爹的几位结义好友都已闻讯赶到,你娘也顾不得羞耻,含泪亲自跪求父兄,他们才没痛下毒手。但却将你娘割发断钗,剥去外衣,当众驱出了家门。 “就这样,爹和你娘总算结成了夫妇,可怜成婚之日,你娘身上还穿着向邻妇借来的旧衣,当行礼成婚后,洞房里看不见一丝笑容,那情景,当真是‘红烛照愁颜,冷酒含泪咽’。你娘痛哭了一整夜,从此成了海家主妇。” 海云听得热泪盈眶,鼻酸欲泣,轻问道:“从此以后,娘就没有再回过韩家堡?” “不!”海一帆摇头说:“每年的三月,我们都不辞千里赶去韩家堡向你外公祝寿,但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前后整整十年,韩家堡始终对我们恩断义绝,闭门不纳,除了乳母周大娘还偷偷由后堡溜出来和你娘私见一面之外,父女之情,岳婿之义,根本就不存在。 “你娘心灰意冷,忧郁成疾,竟不幸得了这呕血绝症,于是,我们才全家退隐海岛,发誓永不再回故土。” 述完了往事,海一帆紧揽着爱子,颤声问道:“孩子,你替爹想想,这能叫人不记恨么?如果这祸事发生在三年前,或许为父会勉强为其难点头承担,现在你娘已饮恨而逝,我们和韩家堡还谈什么情?还谈什么义?” 海云无话可答,只好低头不语。 海一帆仰面长叹,喃喃又道:“那十年之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企求他们的谅解,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们何尝不想娱亲心,尽孝道?是他们吝于接受,岂能责备我心地狭窄?” 海云轻叫道:“爹!别再说了,咱们回去吧!” 海一帆道:“孩子,你说咱们是个心地狭窄的人吗?” 海云首道:“云儿不敢批评爹爹,但是” 说到这里,连忙住口。 海一帆张目追问道:“顾不得损寿折福,只求她能多活几年,为博她欢心一笑,爹愿意倾其所有,连性命亦在所不惜。” 海云轻叹道:“可惜娘去世了,如她老人家还活在世上,只怕会对爹爹大感失望……” 海一帆不悦道:“云儿,你这是什么话?” 海云屈膝跪了下来,仰面道:“爹!请恕孩儿直言冒犯,爹当年所受的委屈,孩儿深为不平,也深感难过,但那究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而娘一生耿耿于心的,正是未能重回韩家堡侍亲尽孝,爹既然深爱母亲,为什么竟不肯成全母亲的夙愿,替她老人家代进孝道“住口!”海一帆须发怒张,沉声喝道:“你娘何曾有过夙愿,要为父替她代尽孝道?即使有,韩家堡如今已经片瓦无存,这孝道也海云应声道:“娘留下香囊地图,绣有‘急时可相寻’字句,这就等若她老人家的夙愿遗言,爹爹若愿挺身出面,承担下缉凶复仇的责任,岂非等若替娘尽了孝么?” 海一帆怒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也跟爹唱起反调来了。爹和你娘苦求了他们十年之久,仁至义尽,自问已无亏孝思,这只怪他们。” 海云接口道:“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爹爹一向宽厚,何苦再为二十在前的旧恨持怀,俗语说人死恨消。求爹爹念在娘的情份,舍小怨而就大义。” 海一帆冷然摇头道:“你不必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我既已发誓不再返回中原,岂能食言反悔,况且武林恩怨纠缠难解,咱们也犯不上去惹这些是非,你是爹的好儿子,就该遵从父命,不用多说海云含泪说道:“爹爹之命,孩儿怎敢不遵。只盼爹爹再让孩儿禀告一句话,决不敢强求爹爹食言毁誓。” 海一帆沉吟了一下,终于颔首道:“好吧!你说。” 海云哽声道:“记得娘临终的时候,曾经一再叮咛孩儿,要孩儿学爹爹当年‘无畏’、‘无馁’的豪气,好好做一番事业。孩儿牢记此言,夙愿未解。却想不到爹爹犹当盛年,竟已壮志消沉,宁将有用之身,闲置无用之地,莫非爹爹就这样自甘老死孤岛,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凡夫俗子么?” 海一帆听到这里,忍不住热泪滚滚而落,一把挽起爱子,颤抖着叫道:“孩子,爹爹何忍将你终生困在孤岛上,可是,武林中奸险诡诈,恩怨缠结,一旦涉足其中,再想抽身就难了。” 仰面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又道:“爹是在江湖中打过滚的,那种刀头舐血的日子,倒也过惯了,自从你娘患病,才看淡了人生,决意摆脱江湖恩仇,十年来,爹已经心如止水,不复当年豪情了。” 海云道:“当年爹退隐孤岛是有原因的,如今娘已经去世,遗仇待报,她老人家倘若泉下有知,必然会因爹爹这般颓废消沉而感到痛心。” 海一帆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道:“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为止,你让爹冷静的考虑几天……”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锣声。 海一帆徒然顿佳话尾,低喝道:“这是发现不明船只驶近的警锣,云儿,咱们走!” 父子二人同时纵身而起,并肩迈步向内岛奔去。 警锣连响三遍,全岛立即紧急戒备,散布在田野间耕种的岛民,纷纷避入石屋,妇孺们聚集隐藏,庄丁们都取了兵刃,分别把守着各处险要通路。 偌大一座海岛。顷刻间变得杳无人迹,寂静如死。 么事?”吕子平焦急的道:“属下该死,竟忘了吩咐他们将外岛沙滩上们破船掩蔽起来。” 海云一惊,道:“就是前几天周奶奶驶来的,单桅小船吗?” 吕子平道:“正是。那小船留在岸边,若被发现,岂不……唉!我得赶快去一趟才行……” 说着,匆匆转身欲行。 海一帆忽然挥了挥手,道:“由它去吧!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要来的总是会来的。” 吕子平收住脚步,再看海面上那艘三桅大船,果然已转舵绕向外海沙滩,正作碇泊登岸准备。不过顿炊时间,那船已在距离沙滩和四左右的海面上落帆下锚,并且放下了一只小艇。却见几条黄色人影破空飞离大船,落在一艘飘浮着的水鬼船上,操起木浆,向沙滩划去。 李荣勃然大怒,一翻手拔出背后长刀,涌身便向小舟扑去。 其中一名黄衣大汉拨开长刀,挥出一剑,正中李荣的左肩,喝道:“下去吧!” “扑通”一声,李荣应声落水,但那黄衣大汉却没想到脚下的水鬼船乃是薄底轻舟,用力过猛,小船一幌,顿时翻了个船底朝天,几名黄衣大汉显然都不识水性,滚落海中,没命的挣扎。 李荣肩上中了一剑,伤势并不太重,这一来,满腔怒火总算找到发泄的机会了。只见他两腿剪水,穿波逐流,身如游鱼般窜行,手中那柄锋利的长刀,狠狠的砍,重重的劈,搅得海面一片鲜红…-吕子平急叫道:“李荣,要留活口!” 可惜李荣正怒愤填膺,一时那肯罢手,令他杀尽了后从水里浮出来,那几名黄衣大汉早变成一块块断骨碎肉了。 吕子手抱怨不迭,连忙不令攻击,全力协助扑救大船上的火势,~面清理战场,一面飞报岛主……一场惨烈的血战结束,琵琶岛虽然获得全胜,岛民死伤共计四十余人,所付出的代价,可说也十分惨重。而对方船上,总共只有八名黄衣大汉和十一名驾船的水手,八名黄衣人全部被李荣所杀,水手中三个被火炮打死,六人重伤.俘获的活口,仅只两名而已。 海一帆吩咐将两名水手隔离审讯,亲自反覆盘活,结果却令人大感失望,原来那艘三桅海船,只是隶属锦州府的民船,五天前受雇由小凌河启碇出海,同时启航的船只共有三艘,每船都有八名黄衣人乘坐,起初是三艘同行,直到两天以前,才在鸣凤岛附近分开,水手们只知道船上准备了一个月的食物和淡水,并不知道那些黄衣人雇船去什么地方?当然更不会知道他来的来历和目的了。 两名水手的供述相同,足见不是捏造。海一帆问得了这些实情,反而困惑起来。 根据水手的供述,那些黄衣入分雇三艘大船出海,并无预定的目的地,显然是在海中搜寻什么,换句话说,很可能正是为了寻觅琵琶岛来的,但海一帆自问并无如此仇家,琵琶岛的秘密也不可能泄露,这此黄衣人究竟为何而来呢?如果他们并非为琵琶岛而来,只是偶然经过,发现这座海岛和沙滩上的破船,依情而论,应该登岸查看一番才对,为什么只在破船上略作搜索,便匆匆离去呢?再者,从八名黄衣大汉的身手推测,武功俱已有极深火候,既然同着黄衣,必定属于同一武林门派,海~帆当年行遍大江南北,对武林各派皆颇熟悉,任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那一派是以黄衣为标志,而且具有如此高明的剑法,能在一招之下,解破李荣所会的“神刀八大式”?总管吕于平曾经亲眼目睹,其中一名黄衣大汉,在李荣挥刀扑向小舟的时候,轻易的拨开长刀,将李荣劈落海中,那~招剑法,既快又恨,堪称平生罕见,若非舟沉坠海,李荣绝不是那黄衣大汉的敌手。由此看来,那八名黄衣人不但来历可疑,简直令人觉得可怕了。 海一帆被这些谜样的疑团深深困扰着,整夜未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早,海云却满脸振奋之色奔了进来,大声道:“爹爹!你瞧这些是什么?” 海一帆见他手里高举着一束湿淋淋的兽皮,不禁诧异的问道:“一夜没见你的人影,你到哪里去了?” 海云道:“孩儿在外岛海边,整整忙了一夜,才捞到这几条,爹! 你老人家快看看吧!” 海一帆略扫了一眼,怫然道:“只不过几片豹皮.有什么值得惊怪的?” 海云道:“爹爹可知道这些豹皮是从哪里找到的么?” 海一帆沉声道:“哪儿找到都是一样。你年纪也不小了,岛上发生了大事,不知替爹爹分忧分劳,却只顾贪玩……” 海云笑道:“爹弄错啦!孩儿正是想替你老人家分忧才辛辛苦苦去寻找这些豹皮的。” 第五章 世乱难独善 海一帆诧异道:“几片豹皮,有何用处?” 海云道:“爹不是正为了那些黄衣人的来历烦恼吗?这些豹皮,就是他们的来历。” “什么?”海一帆惊问道:“你是说,从这几片豹皮上,就能知道他们的来历。” 海云点点头道:“虽不能确知他们来自何处?至少,他们到此地来的目的已经明白了。” 海一帆心中一震,忙道:“你且说来听听,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海云道:“是为了追踪周奶奶和苹儿表妹。” 海一帆猛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道:“云儿,你怎么知道?” 海云道;“爹还记得那天周奶奶谈到韩家堡灭门惨祸的起因,是为了外公收留了两个不明来历的男女么?” 海一帆颔首道:“不错。” “后来惨祸发生,韩家堡不知被什么人惨杀殆尽,据周奶奶说,那两名来历不明的男女,却并示遭到毒手。” “晤!不错。” “以孩儿推想,这情形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那两名男女乃是奸细,事先潜入韩家堡,以便里应外合;另一可能,就是那男女二人因逃避仇家远走关外,投奔到韩家堡,却被仇家跟踪追及,那男女二人见机溜了,对方迁怒于韩家堡,才发生血洗全堡的惨祸……” 海一帆截口道:“你说这些,跟这几片豹皮有什么关系?” 海云顿了顿,道:“爹听下去就会明白了……刚才孩儿所说第一种可能,只是假想的说法,因为对方如是韩家堡的仇家,就当在引诱外公和舅舅离堡之后动手,省事省力,才是上策,又何必赶在外公他们动身的当晚发动呢?” 海一帆点头道:“好!你快说下去。” 海云正色接道:“所以,孩儿认为第二个可能最大,那男女二人既然未遭毒手,仇家自不肯甘休,但他们一时却无法查出那男女二人逃向何处,乃怀疑到周奶奶和苹儿表妹身上,打听得她们在毁家之后泛舟出海不知何往,就雇了海船,追踪寻来。” 海一帆皱眉道:“你作此推断,总该有点根据才行,这种事可不是单凭猜测的。” 海云道:“孩儿的证据,就是这几片豹皮。” 海一帆道:“为父不懂你的意思。” 海云露齿一笑道:“那天周奶奶谈及惨祸经过时,孩儿就问过及两名男女衣著等的特征,周奶奶说:那女的背上有只豹皮制的行囊,行坐不离,似乎十分珍贵……” 海一帆哦了一声,道:“不错,她是这样说过。但天下豹皮很多,不知不是一种巧合。” 海云笑道:“爹请看这些豹皮,它和普通豹皮不一样哩!” 海一帆这才仔细察视手中豹皮,脸上不禁变色,微微颔首道:“果然,一般豹皮都是金钱花纹,这可是西域一带特有的虎斑三色海云接口道:“豹由虎生,但除了一般全黑色的黑豹之外,普通金钱豹也只有黄白二色皮毛,唯独西域的虎斑三色花豹,在金钱花纹中,杂着黑色花斑,具有黄、白、黑三种色彩,刚才孩儿已经将这些豹皮送给周奶奶看过,正和那女的背革囊同样颜色。” 海一帆凝目问道:”‘你还没有告诉爹,这些豹皮是哪里找到的?” 海云道:“从那八名黄衣人尸体上剥下的。” 海一帆沉吟道:“这也只能证明他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又怎能断定这些黄衣人就是追踪周大娘而来?” 海云答道:“他们和周奶奶前后只差数日抵达,而且都由关外出发.韩家堡距离锦州府又近,蛛丝马迹,已经很明显了。” 海一帆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他们发现了周大娘留下有破船,为什么不登岸搜索呢?” 海云道:“这是因为他们怀疑周奶奶和那两名男女在一起,不愿打草惊蛇,准备等其余两艘船会合之后,再采取行动。” 海一帆骇然一震,失声道:“这么说,其余那两艘船,也将寻来这里了?” 海云道:“他们寻不着同伴,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海一帆追问道:“你看他们会很快找来吗?” 海云摇头道:“这就很难断定了,或许再等十天半月,或许就在今天了!” 海一帆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上,五个指头全都陷进水中,冷笑道:“让他们来吧!为父倒要试试,是他们的头硬?还是咱们的刀快?” 海云道:“如果另两艘船先后寻了来,应敌尚无多大困难,只怕他们同时赶到……” 海一帆道:“合两船人手,也不过十六七人而且,有什么可怕的?” 海云道:“孩儿的意思,不是说人数多寡,而是怕他们用分批试探的方法,一艘船登岸搜索,另一艘船留在外海等候,那就不好对付了” 这句话,提醒了海一帆,也使他突然产生了恐惧。海云顾虑的,正是他内心的弱点所在,眼前最大困难,不在有没有力量击败黄衣人的窥视,而是万一被对方逃脱任何一人?必然会带来无穷后患,海一帆神色变得十分难看,默默良久,竟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为父经营此岛已有十年,只因喜爱它与世隔绝,可供咱们安静的度过一生,倘若此岛秘密无法保全,那也是命运注定,无可奈何的事了。” 一在忙碌了几天,琵琶岛战备已经整顿完成。出人意料的是始终未见另外两艘大船出现。 海一帆心情少宽,这才想起有两三天没去“螺屋”看望那麻疯老人了。忙将吕子平唤来询问道:这几天忙着准备应敌,“螺屋”的供应可曾按时送去?” 吕子平搭道:“属下唯恐一时疏忽断了供应,早命人送去大批淡水和干粮,足够那位老人吃上半个月了。” 海一帆点头道:“这样很好。自从夫人逝世,三年来,我每天依例去看望他一次,从未间断,近日为了应敌之事分心,竟有两三天没去了,难得现在稍闲,咱们去看看他。” 两人离了石府,相携往海边行去,途中谈论些应敌的准备,正走着,忽见海云从后面急急赶来,要求道:“爹,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瞧瞧,好么?” 海一帆道:“有什么可瞧的?上次你偷偷领着萍儿去,不是已经瞧过了么?” 海云道:“正因为上次去了一趟,孩儿发觉那螺屋有些奇怪,一直想去看看。 海一帆诧异道:“有什么奇怪之处?” 海云道:“孩儿觉得那位老人家行动很怪异,而且,螺屋里好像不止那老人家一个人。” 海一帆吃了一惊,沉声喝道:“胡说!你怎么知道不止一个人?除了那位老人家,还有谁藏在那里?” 海云道:“孩儿只是这样猜想罢了。” 海一帆叱道:“你怎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猜想?” 海云将当天和苹儿所见的怪异情形,大略了一遍,最后说道:“那老人推说在屋顶午睡犹可辩解,栏杆上的湿裤和地上水清却无法自圆其说,那分明是由一个刚从海水里爬出来的人身上脱下来的,如果老人的确在螺屋中午睡,小岛上岂非住着两个人” 海一帆怔了片刻,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三年不算短暂,假如岛上藏着一个人,咱们一定会发觉。” 总管吕子平接口道:“但少岛主的怀疑也有道理,咱们何不借此机会,去螺屋中仔细搜查一下?” 海云道:“等会见了面,爹和吕叔叔陪他谈话,孩儿就假作游玩,暗中进入螺屋查看。” 海一帆略一沉吟,终于颔首道:“虽然如此,在态度上还得谨慎些,即使有什么发现,也不可当面说破,且等回来以后再作商议。” 海云应道:“孩儿道命。” 三个人联袂来到海边,遥望螺屋,依然是那么宁静,灰色的外壳,白水栏杆,点缀在粼粼碧波和黑黝黝的岩石上,真是一个不为尘嚣沾染的世外小仙宫。 海一帆忽然感慨地道:“这几天夜晚都没听见他再唱那首小调了,心里反而怪惦念的。” 海云低声道:“爹,咱们别出声,悄悄掩过去,看他在做什么?” 吕子平和海云紧随在后,三人鱼贯通过礁提,飘落在木拱门前,只见岛上静悄悄的,既无人影,也不闻人声。 海云压着嗓子道:“爹瞧见了么?他又不在岛上……”说着,便奔进螺屋。 海一帆伸手将他挡住,正色道:“不许鲁莽,或许他正在屋内休息有病的人,受不得惊吓。” 接着,提高声音叫道:“老人家睡着了么?在下海~帆,特来探访。”谁知叫了三遍,竟然毫无回应。 吕子平哑声道:“他是个年迈的病人,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句话,听得海家父子机伶伶打个寒院。可不是么?一个孤零零的病老人,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随地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而这地方又是个人迹罕至的荒原小岛…… 海一帆身形疾闪,飞快的掠到“螺屋”入口处,探头朝里望了一下,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海云急问道:“怎么样?” 海一帆摇头道:“奇怪,屋里没有人。” “孩儿上顶屋去看看!” 海云话出人动,低头钻进了螺屋,循着回旋形的内壁,急急向螺屋爬上去。 吕子平借此机会,快步绕屋搜寻了一遍,整座小岛毫无人踪,何曾有麻疯老人的影子? 片刻之后,海云从螺屋内退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柬,黯然道:“咱们来晚一步,他已经走了……” 海一帆吃惊道:“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不!”海云将信柬双手交给父亲,苦笑道:“他是活着离开这儿的。” 海一帆匆忙展开信柬,才看了一眼,脸上已惊容遍布,等到把信读完,更不禁跌足长叹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咱们这许多活人,竟被一个糟老头子,瞒了整整三年之久!” 吕子平轻问道:“岛主,他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海一帆摇摇头,道:“你拿去自己看吧!” 信笺幅度不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满篇齐整的小楷 一帆岛主钧鉴,三载恩养,感戴无混,临别无以为报,谨陈数语,聊表寸心,世上无偏安之乐土,武林无苟生之英雄。阁下体魄未表,宝刀犹利,正男儿傲啸江湖之时,奈何竟以一朝先意,预堕自弃,欲与腐木同朽哉?令郎少年英俊,机智超人,倘常此僻处海隅,蹉跎终生,更犹置明珠于沟壑,委良材于荒野,暴珍天物,良堪惋惜也。如今武林妖气累现,祸源已萌,黄衫所至,杀劫旋踵,虽欲独善其身已不可能,愿阁下撤此藩篱,重振雄风,舍甚尔之孤岛,创万世之勋业。耿直之言,万勿以体妄见责为祷。鄙人既无麻疯恶疾,更非独自一入,昔因避祸而来,今又避祸而去,收留厚情,行前不及面谢.异日有缘,且容负荆于中土。不告而别,并祈恕有,无名老人顿首百拜。” 吕子平看完信,惊出一身冷汗,惶然道:“属下无能,竟不知此他另有外人藏匿,求岛主按律治罪。” 海一帆摆了摆手,道:“这不能怪你,连我每日必至,也被蒙在鼓里,若非云儿起了疑心,咱们现在还不知道那老头儿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吕子平望着海云,困惑地道:“属下至今仍不明白,此地四周是海,没有船只,他们是怎么走的?” 海云正在聚精会神重读那封信柬,闻言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眨了眨,说道:“当然是乘船的了。” 吕子平道:“他们从那儿弄来的船呢? 海云道:“当然是他们自己造的啦!” 吕子平茫然道:“可是,少岛主,造一艘船,并非朝夕可成,他们躲在什么地方造船?用什么方法才能瞒过咱们?” “我想只有一个方法。”海云似乎对此疑问早已成竹在胸。说道:“那就是躲在海底建造”。 “附么?在海底造船?” 这话不仅吕子平不信,连海一帆也认为荒谬,从古到今,只有在陆上或水面上造船的事,“海底造船”?那简直是闻所未闻,异想天开了。 但海云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是的。除了在海底,他们决无可能建造成一条船,纵然能建造,也会被咱们发现,但假如合两人之力,用三年时间在海底造一艘简陋的船,那却并非难事。” 海一帆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倒说说看,海底造船怎么一个造法?” 海云正色说道:“这很容易,他们只要将造船用的木头,两端缚上大石,沉入海底,然后由水术浮出水面,再装上帆桅,岂不就行了诲一帆脸上笑容顿敛,怔仲良久,竟寻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吕子平长叹一声喃喃道:“少岛主果然聪明绝顶,智慧超人,这若是说穿了并无难处,可是咱们却怎也料想不到。” 海云道:“我也是事后才想到,这位无名老人却早有周密安排,此人才是聪明绝顶,智慧超人的人呢!” 海一帆黯然道:“可惜如此高明人物,咱们竟当面错过。” 吕子平道:“此人走了倒不要紧,倘若因此泄漏了本岛的秘密海一帆挥挥手,道:“不用说下去了,把螺屋拆毁,咱们回去……” 海云失声道:“爹,为什么要拆毁螺屋啊?” 海一帆叹道:“从今以后,咱们再也用不着这地方,也永远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他仰望云天,神情一片凝重,仿佛用尽了平生之力,才吐出这短短的几句话。 三天过后,一艘修整如新的三桅大船,已经装载妥当,准备启程出航。 狭长的外岛沙滩上,蚂蚁般的挤满了人群,海面船艇往来如梭,围绕在大船四周,许多人在殷殷话别,许多人在感伤垂泪,许多人争着攀附小艇来到大船旁边,依依不舍地摩挲着船舷,泪眼凄迷,喷咽难语。 岸边一顶青罗伞下,海一帆神色凝重的端然而坐,手里拄着那柄鲛鱼皮鞘的长刀,肃穆得有如一尊神像。 吕子平垂手侍立符侧,低着头,不时引袖擦泪,满脸愁苦之色。 这时,一艘小艇正将苹儿和周大娘的担架载向大船,海云在舷梯口迎接,待担架抬上了船,小艇折返滩头,船上舵楼立即响起三声号角。 海一帆迎面看看天色,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吕子平突然抢近了一步,屈膝跪倒,含泪说道:“岛主请多多保重,早赐音讯,好叫属下安心。” 海一帆破额一笑,说道:“子平,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作此儿女之态,起来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一出口,吕子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籁滚滚落下来,而且抽泣失声,悲不可抑。 海一帆摇摇头,又道:“子平,你我十余年相处,名为主属,情同手足,如果不是这片心血创建的基业舍弃不下,原是要带你一起去的。” 吕子平嚷声道:“属下知道。” 海一帆叹口气道:“我走之后,岛上事务就由你全权处理了。从今天起,不必再闭关自守,也不须在保守此岛秘密,有愿意来的,尽可任其居住,不愿意住下去的,尽可任其离开,客商交往,悉由自便,你只人代我看守着这片基业,或许有一天,咱们还会回来。” 吕于平拱手道:“岛主放心,属下会谨遵训示,引颈静盼归期。” 海一帆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有生之年能否再返隐居那就要看天意了,不过有句话,你要牢记在心里,岛上生活尽可依旧,兵刃和武器务必埋藏起来,兄弟们各安本业,暂时停止练武,至少须等那些黄衣人来搜查过后,才能恢复操练,同时,在他们搜查盘问之时千万要忍耐,绝对不准反抗动手。” 吕子平道:“属下已有安排,不劳岛主叮咛。” 海一帆伸手轻拍他的肩头,谓然道:“既然如此,我就把琵琶岛交给你了,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举目向沙滩扫了一眼,提起长刀,下了小艇。 吕子平哽咽叫道:“岛主,恭祝一路顺风,恕属下不能远送了。” 岸上哭声四起,岛民们挥泪拜别,黑压压跪满了整个沙滩。 大船升起风帆,拔锚起航,缓缓驶向大海,那些围绕在四周的海鸟,兀自尾随相送,不肯折返。 只听岸边海上,扬起片片歌声 “十年苦乐共相随,一旦相舍不胜悲。今朝洒泪别尊颜,何日扫径待重归……” 海一帆屹立船头,脸上带着微笑,两行热泪却沿腮而下。 随侍身后的海云、苹儿,以及李荣、霍豹等人,一个个都泪水满面,唏嘘难禁。 其中哭得最伤心的竟是苹儿。 也不知她是被这感人的送别场面所激动?抑或触发了海天茫茫,仇踪难觅的伤感?或许她已经感受到,这令人心碎的情景,只不过是万里征途的起始而已。 长帆吃满了风,速度逐渐加快,琵琶岛的海岸和山岭,终于由模糊而消失在海平线下,从此,他们开始航向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玉泉山,在燕京府三十里的西山山麓,上有“裂帛池”,泉水由地底喷出,水色澄澈,时泛珠泡,号称“天下第一泉”。 金代章宗-,常避暑于此,在山侧建有行宫,名“芙蓉殿”,如今殿堂早已拆毁了,却在原址上,兴建了~座极大庄院。 这庄院背依玉泉,遥对香山,占地更比当年的“芙蓉殿”宽了一倍之多,庄前两侧的黑漆大门竟是铁铸,但门虽设而常关。 自从有了这座庄院,从未见那两扇铁门启开过,所以,附近百姓,索性就叫他为“铁门庄” “铁门庄”的庄主姓常,有人说他是朝中告老的大臣;也有人说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更有人说他是金盆洗手的绿林巨寇……反正说来说去,只为了这位常庄主太有钱,而且从不跨出大门一步,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如果没有钱,怎能买下这块帝王基业?兴建这么大的庄院,如果不是息隐大员或绿林巨寇,为什么整天紧闭大门,躲在屋子里,不肯让人看见呢?所以,语言猜测,便不胫而走了。 但谣言揣测,并未影响人们对“铁门庄’的尊敬,久而久之,好奇之心消失,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不再有兴趣去猜测庄主的身份来历了,人们只知道玉泉山下铁门庄的常员外,谁也懒得去测他生做什么模样? 这一天傍晚时分,辘辘车声惊起归林的寒鸦,山麓车道上,出现了二辆篷车和三骑健马,向铁门庄缓缓而来。 篷车窗帘低垂,车顶上堆放着箱笼,两个粗矿的车把式,都戴着厚厚的风帽,宽腰带、皮简靴,油光发亮的皮坎肩,单看装束,便知是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标准关东大汉。 三骑健马上,为首是个铁塔般的魁梧独眼汉子前行领路,一个身裁粗矮的庄汉在后押阵,另外一匹高大白马上,却坐着一位二十岁的蓝衣少年,紧傍着篷车按辔而行。 车马都行得很缓慢,人面车身满布风尘,显然,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兼程跋涉而来,业已感到很疲备了。 抵达庄门前,车辆嘎然停止,那魁梧大汉闪着独眼,向两扇紧闭着的铁门望了望,圈马来到篷车傍,低声道:“老爷子,到了。” 第一辆篷车窗帘微掀,露出锐利的眼神,问道:“认确实了?不会搞错吧?” 独眼大汉笑道:“不会错的,属下认得这两扇铁门。” 车中人接道:“好,你进去拜见三爷,就说我带着病人,不便下车。” 蓝衣少年兴奋地问道:“爹,孩儿也去见三叔……” 车中人道:“不行。你去接替李荣,留意来路,看看有可疑的人跟踪没有?” 蓝衣少年有些失望,却只得快快退去。 那独眼大汉翻身下马,整一整衣衫,举步趋至角门旁边,轻轻扣了三下。 片刻之后,门里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独眼大汉应声道:“在下霍豹,求见常员外。” 角门上“卡”的一声轻响,启开一扇小窗孔,两道冷峻的目光向来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又问道:“干什么来的?” 第六章 仗义人江湖 霍豹低声道:“武林尊四杰,宇内唯一刀,在下是海家神刀门人。” 那人惊哦了一声,语气立变,忙道:“请稍待。” 一阵铁闩响,角门启开了。 霍豹闪身而入,顺手掩上角门,向那应门汉子耳边密语道:“快些通报三爷,就说家主人亲到了。” 那汉子既惊又喜,一把拉住霍豹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说海……海大爷?就…就在外面车上?……” 霍豹点点头道:“正是”。 那汉子顿时手忙脚乱,整衣端帽,口里不住念道:“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我…我得先去跟大爷叩个头,我得……” 霍豹催促道:“叩头且等一会,赶快禀报三爷才是紧要。” 那汉子连声道:“是是,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霍大哥,快跟我来。” 领着霍豹飞也似到了前厅,略作安顿,便独自奔进内院,可怜他只生了两条腿,奔得太急,一路上连摔了三四个跟斗。 不到半盏茶时间,后院人声沸腾,一片灯球火把,拥出来一个恍如独脚夜叉般的怪人。 那人满头灰发,膝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刀疤,面部扭曲,塌鼻裂口,两只耳朵只剩下一对窟窿,残眉覆盖着一只独眼,左边少了一只手,右边缺了一条腿,斜柱一根黑铁拐杖,火光下望去,越发显得容貌丑恶,狰狞可怖。 只见他衣衫不整,独脚上鞋带犹未系好,一路运拐如飞,跌跌撞撞迎了出来,不住瞪着那双独眼四处张望,大声叫道:“大哥!大哥!人在哪儿?” 霍豹抢前两步,屈膝跪倒,叩首道:“霍豹拜见三” 下面一个“爷”字还没出口,早被那人一把抓住后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 霍豹身躯已很高大,那人却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竟将他高高举起,凑在火光下看了又看,喃喃说道:“老霍,果然是你么?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副丑样儿?” 语调虽带着调侃,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情,他那丑陋的面孔,竟能予人无限亲切之感。 霍豹清楚地看见那独目中滚动着的泪光,也感觉到自己鼻子酸酸的好难过,强笑道:“多年未见,三爷还是这般硬朗。” 灰发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说大爷回来了,是骗我的吧?” 霍豹道:“属下天胆也不敢哄骗三爷……” 灰发老人身躯一震,哑声又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霍豹答道:“主人车马就在庄外,只因带着病人,不便下车相见。” 灰发老人手一松,挟起铁拐,拔腿便走。 霍豹急忙叫道:“庄外耳目太众,请三爷先让车辆入庄,再相会不迟。” 灰发老人一怔而止,用力顿着拐杖,厉叱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些打开庄门!” 几名壮汉应了一声,便争着去拉那铁门,不想门锁久未启用,业已锈死,一时竟弄它不开。 灰发老人暴喝道:“没用的东西,闪开些!” 飞掠上前,手起拐落,“当’的一声响,竟将那把铁锁连锁耳一齐砸断。 隆隆声中,紧闭十余年的“铁门庄”大门,冉冉启开了。 篷车刚驶进院子,车门未启,灰发老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颤声叫道:“大哥”钢拐一顿,插进花砖地里,高大的身子幌了幌,朝着车门扑翻跪倒。 车门开处,神刀海一帆一脚跨了出来,急急探手扶住,道:“三弟,快起来。” 灰发老人弃了拐杖,独臂一圈,紧紧抱住海一帆的两条腿,竟像婴儿似的号陶大哭起来。 满院的人,都为之鼻酸难禁,热泪盈眶,一个个都垂首唏嘘不已。 许久,灰发老人才仰起泪脸,颤抖的问道:“大哥,这该不是在做梦吧?” 海一帆摇了摇头,便咽答道:“十年一觉沧海梦。即使是梦,如今也已经醒了。” 灰发老人丑脸一阵抽搐,凄然遭:“大哥,你好狠心。一去十年.竟不肯给小弟半点音讯?当年结义之情,你难道都忘得一千二净了么?” 海一帆叹道:“好兄弟,你怎知愚兄心里的苦处……” 灰发老人道:“自从大哥归隐,小弟也了无生趣,可是却不甘心,今生若不能再见大哥一面,小弟也死难瞑目。皇天不负苦心人.苦等十年,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从今以后,小弟已别无奢望,只求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海一帆道:“好。你说吧!” 灰发老人独目中泪水泉涌,抽搐看道:“小弟不敢要求大哥永远不再离开,也不敢奢求携带同行,但求大哥在离去之前,先赐小弟一刀!” 海-帆急忙掩住他的嘴,含泪道:“三弟,不许说傻话,愚兄若有相弃的念头,现在就不会再回来了。” 双手扶起了灰发老人,向站在一旁发呆的海云点点头,道:“云儿,过来拜见常三叔。” 海云应声上前,跪下道:“侄儿叩见三叔。” 灰发老人一把挽起,激动地道:“是云侄么?都长得这么高啦?” 接着又以掌击额,连声道:“我真该死,尽顾着说话,竟忘了给大嫂请安,大嫂呢?” 海一帆黯然道:“她已经逝去三年了。” 常老三听了一楞,惊问道:“这话当真?” 海一帆轻叹道:“说来话长,先掩了庄门,咱们到里边再谈吧!” 常老三立即吩咐掩门,一面命人安顿车马,一面传话准备酒宴。 海一帆道:“三弟,你先别忙着张罗这些,有两件紧要的事必须先作安排,叫他们去准备一间静室,让病人休息;从现在开始,距庄十里之内,要尽快派出桩卡,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潜近窥探。” 海老三愕然道:“大哥,是谁患了病?” 海一帆没有回答,挥挥手,第二辆篷车车门启开,苹儿领着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将周大娘始了下来。 常老三神色微变,脱口道:“这不是韩家堡的周大娘么?” 海一帆点头道:“三弟好记性,亏你还认得她……” 常老三道:“二十年前,为了大哥和大嫂的婚事,曾在韩家堡见了一面,最近听说那儿出了事,不知大娘怎会落得这般光景?” 海一帆叹口气道:“其中经过一言难尽。三弟大约还没见过这女孩子,她就是你大嫂的内侄女,名叫苹儿。”随即唤苹儿过来拜见。 苹儿望见常老三丑恶的形状,心里不禁有些畏惧,怯生生行了礼,连忙躲到海云身后,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小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常老三倒没有留意,自顾忙着分派人手出庄警戒,并将周大娘送入后院静室,然后陪着海一帆在大厅上落座,指挥排宴接风。 海一帆冷眼旁观,始终未见内眷露面,不禁关切地问道:“这许多年,三弟还未娶妻成家么?” 常老三苦笑道:“小弟这副尊容,连鬼见了也要退避三舍,谁家女子胆敢下嫁?况且年逾半百,这心思也就谈了。十年前,小弟曾许过重誓;今生不与大哥重晤,~不婚娶,二不开启庄门。宁愿老死在铁门之内。” 海一帆听了,感慨不已,说道:“这又何苦呢?三弟这不是敬重愚兄,倒是在加重愚兄的罪孽了。” 常老三道:“非但小弟如此,二哥和四弟谁不是心灰意冷,当年雄霸江湖的“神州四杰”,早已风流云散,成了行产走肉似的活死人。” 海一帆攫然道:“二弟和四弟他们都有消息吗?” 常老三道:“小弟和他们也已有多年不通音讯,听说二哥改了行,弃武从商,在大江南北经营着数十家典当铺子,钱是赚了不少但心里不会快乐……” 海一帆长叹一声,又问道:“四弟呢?” 常老三凄凉的笑了笑,垂首道;“他倒是看得开,七八年前还到燕京来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听人传言,都说他已经削发出家,做了和尚。” 海一帆一怔,默然末再接口,泪水竟像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面对着满桌丰盛的酒菜,老少四人都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塞不下一点东西。 过了很久,才听海一帆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唉!想不到四弟那么豪迈的人,竟会遁入空门…-” 常老三突然抓起酒壶.斟满了两大杯酒,颤声笑道:“今日相逢,恍若隔世,咱们兄弟应该痛饮一醉,来,大哥,小弟敬你”没等海一帆开口,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大杯烈酒。他早已热泪滂沱,酒喝得太急,直弄得满腮淋漓,衣襟尽湿,再也分不出那些是酒?那些是泪。 海一帆也举起了酒杯,却怔怔地凝神望着杯中,停了片刻,突然皱着眉问道:“能找到他们么?” 常老三茫然道:“谁?” “逆二哥和四弟!” “这……”常老三用袖子一抹脸上的酒渍泪痕,肃容答道:“二哥做生意,找他很容易;四弟行踪无定,只怕难以寻觅。” 海一帆道:“那么,咱们就先找到你二哥再说吧!” 常老三道:“大江南北,凡是‘龙记’字号的钱庄或当铺,都是二哥的产业,只须一封信,就可以找到他……” 说道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连信也用不着,赶明儿,小弟只要把大哥重返中原的消息传扬开去,他们一定会连夜赶来。” 海一帆摇摇头道:“这不行。愚兄重返中原的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宣扬,明天你先用咱们当年结义的信物,派人暗地赶去会你马二哥,他来了以后,咱们再商议寻找四弟的办法。” 常老三诧异道:“大哥重返中原,再振雄威,何以这般畏怯?” 海一帆叹道:“愚兄并非畏怯,而是咱们此次要面对的敌人,是一批武功既高强,组织又十分诡异严密厉害的人物,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不能不谨慎。 常老三骇然道:“他们怎么个厉害法?大哥跟他们照过面吗?” 海一帆道:“这话要从韩家堡的变故说起了……” 老兄弟俩谈到这件事,自然不是短短几句话可以说完的。海云站起身来,含笑道:“爹和三叔请畅饮畅谈,云儿想去庄外逛逛,观赏一下香山的夜景。” 常老三道:“天都黑尽了,路上又辛苦了,明天再逛也不迟呀!” 海一帆知道爱子是欲去庄院附近巡视,便挥挥手道:“让他去吧!咱们好清清静静说话。” 苹儿连忙跟着站起来,道:“我也跟表哥一起去。” 海一帆道:“都去!都去!只别跑得太远,早些回来休息。” 海云和苹儿告退出来,相偕出了庄门,先在附近绕了一圈后,海云扬手指着庄后山峰道:“咱们去那山顶上坐一会好吗?” 苹儿点头道:“随你高兴去哪儿,我反正跟着你走。” 两人由庄后小径登山,来到峰顶,寻了一块大石坐下,凝目远眺,全庄尽收眼底,但觉夜见拂面,鸣之声盈耳,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海云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地方居高临下,俯览无遗,如此紧要所在,三叔竟忘了派人守望。” 苹儿道:“你这们常三叔真是个怪人,混身上下非伤即残,几乎找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叫人见了好害怕。” 海云笑道:“难怪你要跟我一起出来,敢情是害怕看见三叔的容貌?” 苹儿赧道:“谁说不是。我初见他的时候,还以为碰见鬼怪,吓得险些叫了起来,刚才实在很饿,可是当着他的面,竟什么也不敢吃。” 海云道:“三叔面貌虽然丑恶,但却是世上最仁善的人,你知道他那一身伤是怎样来的吗?” 苹地摇摇头道:“不知道。” 海云道:“他名叫常无惧,更有个外号,叫做‘拚命常三郎’,提起他的名字,无论武功多高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苹儿笑道:“他是能打?还是能挨?” 海云道:“既能打,又能挨,更且肯拚。常三叔是武林中最长命的福将,据说在几次极惨烈的搏斗中,他身负重伤,分明已经无救了,最后却总是慢慢痊愈起来,似这种情形,前后有八九次之多,所以江湖曾有两句歌谣,说是‘宁招海龙王,休惹常三郎’。” 苹儿道:“谁是海龙王?” 海云道:“海龙王,是我爹和二叔、四叔的姓氏;常三郎就是指三叔。” 苹儿啊了一声,道:“这么说,他身上那些伤痕,都是每次恶战留下的记号了?” 海云点头道:“一点也不错,三叔这一辈子所经恶战,少说也有百次以上,但他老人家居然活着,而且活得十分健壮,的确算得是一位风尘奇人。” 苹儿道:“他现在已成残废了,还能跟人动手么?” 海云道:“当然能够,你没见他胁下那根拐杖……” 刚说到这里,突然住四,霍地从大石上站了起来。 苹儿诧异问道:“怎么啦?” “嘘!”海云压低噪音道:“别出声,我好像看见一条人影在那边回林里闪了一下。” 苹儿也急忙起身四下张望,轻声道:“会不会是眼花看错了?这等夜深,那里会有人?” 海云道:“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去林子里看看。” 苹儿一把拉住道:“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海云伸手握着她的柔荑,哑声道:“那么你要紧紧跟在我后面,脚下放轻一些。” 峰顶一片茂密的柏树林,苍翠欲湿人衣。海云带着苹儿穿林而入,四处搜索了一遍,却毫无所见。 苹儿道:“一定是你自己眼花了,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嘛!” 海云道:“可是我明明看见一条黑影由林中出来,瞧见咱们先在,又退了回去。” 苹儿道:“或许是野兽吧?” 海云沉吟道:“不可能有那么高大的野兽即使是野兽,也该有奔走的声音才对。” 苹儿道:“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声音呀?” 海云道:“所以我怀疑他仍然躲在林子里。” 苹儿娇躯一震,不由自主向海云靠近了一步,怯生生道:“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吓人好不好?叫人听得寒毛凛凛的。” 海云四顾了一眼,说道:“既然你害怕咱们就回去吧!等一会多带些人再来仔细搜查。” 说着,引领苹儿觅路下山,但在转过半山一处突岩的时候,突然用力一带,拉着苹儿一齐藏人岩后草丛里。 苹儿惊问道:“你” 话未出口,已被海云伸手掩住了她的樱口,同时附耳低声道:“不要说话,沉住气,等一会你就明白了。” 岩石后的草丛颇为隐密,但空隙不大,湛堪只够容纳两人的身子,为了避免暴露形迹,势非紧紧依偎在一起不可。苹儿被海云强壮的手臂圈住,只觉心慌意乱,芳心卜卜狂跳,自己也不知道是惊?是怕?是欢喜?还是羞赧? 过了片刻时光,峰上传来了衣袂拂风的轻响。 海云悄声道:“来了!”头一低,竟将一张灼热的面庞,紧贴上苹儿额角上,尽量向草丛中贴入。 苹儿几乎要窒息了,那健壮的身体,强劲的手臂,滚热的面颊,熏人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紧迫、那么逼人,使她脑中一阵昏眩,欲避无从,欲拒无力,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就在这刹那间,但闻“唆!唆!”两声破空音响,由头顶疾掠而过。 那是两条黑忽忽的人影,其快如飞地投向东北方乱山崇岭中,转瞬失去了踪影。 又过了片刻,海云才轻吁一声,抬头说道:“表妹,你瞧见了吧?不但是人非兽,而且是两个轻功极佳的武林高人。” 第七章 重振侠业 苹儿迷惘地道:“你……你说什么啊?” 海云惊讶道:“刚才离去那两条人影,你没有看见?” 苹儿赧然应道:“啊!你说那两个呀?我……我只听到声音,却没看见人影,因为你……你挡住我的眼睛了。” 海云歉意地笑了笑,一面扶她站起,一面说道:“他们目的在窥探庄中虚实,今夜被惊走,迟早还会再来,可惜在夜晚,未能看清他们的面貌。” 苹儿低头拍着衣上的草屑,侧目问道:“你看他们会不会是那些神秘的黄衣人呢?” 海云摇头道:“从衣着分辨,似乎不像,但除了那些黄衣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不错,除了那些黄衣人,的确叫人猜不透他们又是什么人?”海一帆听过海云的回报,双眉紧锁,惊愕不已。他自问一路行踪已经够隐秘了,不料仍未摆脱别人的追踪窥间,想想未免有些意忿起来。 常无惧不屑地笑道:“何必管它什么黄衣黑衣,只要他们下次再来,小弟叫他不死也脱层皮,以后就没有人敢再作怪了。” 海一帆道:“咱们虽然不畏惧,也不宜掉以轻心,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被人侵入庄中,动了此地一草一木,咱们‘神州四杰’的名号就算砸了。” 常无惧道:“大哥放心,小弟十年不出庄门,一向也疏忽了戒备,如今大哥来了,自当加强警戒,从明天起,小弟会亲自督促他们,仔细作一番布置。” 海一帆道:“不是愚兄胆小苛求,这戒备的事,必须心到人到,片刻也不能拖延,今夜稍一疏忽,或许等不到明天,已经发生事故了。” 常无惧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道:“大哥训诲的极是,小弟这就去办理,请大哥先安歇吧!” 海一帆也站了起来,说道:“我也睡不着,咱们一同走一趟。”正说着,忽见一名庄丁气急败坏奔了过来,叫道:“禀员外,有人恃强闯庄,不受盘查…” 常无惧脸色立变,喝道:“为什么不截住他?” 庄丁道:“沿途桩卡截他不住,那人的马快,已经循大路直冲过来了。” 海一帆骇然道:“竟有这种事?三弟!咱们快去看看。” 老少四人刚赶至前院,只听一片呼叱和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瞬已到了门外。 常无惧一个飞纵,抢出前院,怒喝道:“真有不怕死的,来吧!姓常的等着你了……” 活犹未落,庄门外“唏幸拿”一阵马嘶,紧接着,“蓬”地一声暴响,两扇铁铸的庄门一震而开,大步跨进来一个人。 常无惧没等来人开口,呼的一拐当头砸了过去,喝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胆?敢来铁门庄撒野!” 那人身形微闪,倏忽横移数尺,但闻“当’创一声响,常无惧铁拐砸空,击在门前一块五寸多厚的石板上,登时将石板击得粉碎。 那人沉声道:“老三住手,是我” 常无惧叱道:“不是你就是我!小子不用多说,看家伙!” 喝声中,铁拐带起一片劲风,呼呼呼!接连又攻出三招。 那人左闪右避,躲开三拐,已被迫退出门外,忽然大声道:“掌中幻鞭影,袖内隐璇玑。” 常无惧正待挥拐追击,听了这两名话,忙不迭顿住拐势,探了揉独眼,失声惊呼道:“呀!是二哥?” 那人长吁了一口气,道:“十年未见,三弟这火爆脾气一点也没改?” 火光下,只见那人生得五短身材,面团团如富家翁,头戴万字巾,身着貂皮锦袍,双目重瞳,五给长髯,但浑身上下风尘遍布,模样儿却颇为狼狈。 在他身后,倒毙着一匹纯墨色的乌雅宝马,通体汗渍,口冒白沫,竟是活活被累死的。 常无惧惊喜交集,几乎连拐杖也扔了,上前一把抱住那人的颈脖,又哭又笑,连声道:“二哥,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那锦衣胖子无心回答,只焦急万分地问道:“快告诉我,听说大哥回来了,是真的吗?” 常无惧连连点头道:“大哥傍晚时刚到……” 锦衣胖子一抬头,恰好望见海一帆正由大厅走出来,急忙抢前两步,屈膝跪下,便声叫道:“大哥”只叫了这两个字,下面的话竟哽咽无法成声。 海一帆双手扶起,喜极而泣道:“天可怜见,咱们兄弟还有欢聚的时候。十年岁月不容情,二弟,你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锦衣胖子抽泣道:“能再见大哥一面,小弟死亦无憾,岂在意几绺白发。” 海一帆感触万端,唏嘘不已。忙唤过海云和苹儿上前拜见原来这锦衣胖子,就是“神州四杰”中以智计著称的“鬼谷子”龙元庆。 一日之内,三杰聚首。这真是铁门庄从未有过的大喜事,常无惧好不振奋,立即吩咐重整酒宴,作尽夜畅饮。 大伙儿入后厅坐定,传杯呼觞,正述别后经过,哭一阵,笑一阵,三人都是半百以上年纪了,此时久别重逢,挚情流露,竟不逊少年。 海云和苹儿只能静静地听着,直到海一帆将韩家堡变故和琵琶岛上所发生的种种覆述完毕,海云才起身恭恭敬敬向龙元庆敬一杯酒,说道:“久仰二叔智计高绝,料事如神,小侄心中有件疑问,想冒昧求二叔指教。 龙元庆笑道:“贤侄,替二叔留点面子好不好?今天才见面,你便出题目考我?” 海云欠身道:“小侄只想请问二叔,怎会知道我爹已经返回中原的?” 海一帆心中一动,接口道:“是啊!愚兄也正感奇怪,咱们刚才还在商议着如何找你,想不到你就到了,二弟,你是从那儿得到的消息?” 龙元庆微怔道:“大哥重返中原的消息,五天前便已传遍武林,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一帆神色肃穆地道:“你且先说听到传言的经过。” 龙元庆道:“五天前,小弟正在徐州分店内结算账目,老家人龙安由酒肆酒客谈论中,获知大哥已返中原,现在正兼程入关。小弟虽不敢断定传闻的真假,但猜想若大哥入关,必然先到三弟这儿,所以便单人匹马,连夜兼程赶来探听消息,一直到了燕京城中,才得到确讯……” 说到这里,似难掩内心的兴奋,把须微微一笑,接着道:“小弟由徐州府北上,五天五夜赶到燕京,途中几乎没有休息过.跨下虽是日行千里的名驹,也已经疲倦不堪了。抵达城中,本想歇息一宵,待明早再来铁门庄,不料人未离鞍,就碰见三弟派去城内采购的管事常福……” 常无惧一怔,道:“什么?小弟派去采购的管事?” 龙元庆道:“正是他。说来也真凑巧,那时我正好遇见一位商场中的朋友,略事寒暄,亏那老头眼尖,竟由人丛中挤了过来,喜孜孜道:“二爷来得正巧,快别耽搁,海大爷已经抵达庄上了,老仆就是奉命来城里来办接待用物的。”我听了这话,那还耽延,顾不得人困马乏,便迳自飞骑赶了来。” 海一帆等人听完这段经过,彼此面面相觑,惊诧莫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元庆发觉众人神色有异,不禁愕然问道:“怎么?是我说错了什么事吗?” 常无惧大声道:“二哥,你上当了,小弟庄里根本就没有名叫常福的管事,也没有派人去城中采购用物。 龙元庆吃了一惊,道:“可是那老头儿明明告诉我,自称是庄中管事,而且他说的也都是实情……” 海一帆沉吟道:“怪就怪在这里,那人假冒庄中管事,说的却是真话,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海云接口道:“二叔可曾看清楚那老头儿的像貌?” 龙元庆道:“那人年纪约在七旬左右,头发已经全白,中等身材,略显瘦削,样儿颇为忠厚。” “二叔从前见过他么?” “没有” “如果下次遇见,二叔还认得出吗?” “我想会认得的。” 海云默然片刻,又问道:“他是独自一个人呢?还是另有其他同伴?” 龙元庆道:“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同行。” 海云眼中一亮,道:“那小厮是不是很健壮?皮肤很黑?” 龙元庆诧道:“正是。贤侄怎么知道的?” 海云神色凝重的转问海一帆道:“孩儿心中想到一个人,只不知猜得对不对。” 海一帆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海云道:“爹爹请想,咱们自从苦舟登岸,前后不过十日,而消息竟然在五天之前就传到了徐州府,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海一帆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一件令人费解的怪事。” 海云道:“依孩儿猜想,消息是在咱们登岸之前就已经传扬开了.” 海一帆愕然道:“那怎么可能?咱们还在海中,消息如何会泄漏?” 海云道:“以常情而论,自然是不可能。如果有人比咱们先登岸三四天,那人又到过琵琶岛,而且知道爹爹即将重返中原……情形就令当别论了。” 海一帆道:“你是说…” 海云道:“螺屋的无名老人。” 海一帆猛然一震,接着又困惑道:“可是那同行的小厮又如何海云道:“爹还记得他们暗中建造木排的事吗?那小厮就是他的助手。一个水性好,又常年在海里工作的人,体格必然健壮,肤色必然黝黑。” 海一帆恍然而悟,额首道:“这么说,一定是他了。看来咱们一举一动,都没有脱出他的耳目,此人若是敌人,那就太可怕了……” 龙元庆问道:“大哥,云侄口中的螺屋无名老人,是怎么一回事?” 海一帆轻叹道:“那是一个神秘莫测的老人,也是愚兄隐居海岛十年内,唯一接触过的陌生人…” 于是,便将妻子建造“螺屋”,收留麻疯老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龙元庆听了,肃容说道:“大哥提起此人在琵琶岛上住了三年。 倒使小弟想起最近三年来,中原武林接连发生的几件怪事。”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问常无惧道:“三弟可曾听到关于‘祸水双侣’的传说?” 常无惧点头道:“略有风闻,但不十分了了。” 龙元庆道:“所谓‘祸水双侣’,是一男一女两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有人说他们是夫妻,也有人说是兄妹的。三年前,这两人忽然在武林中出现,竟为平静的江湖,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在座四个人都听得耸然动容,海云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龙元庆接着道:“据江湖传说,那两个年轻人是由一处神秘地方出来的,那地方藏有某种神奇事物,有人猜测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奇珍异宝,诸如千古神兵和前辈异人‘风雷叟’所遗玄功秘籍之类,但实际上可能不是,而那地方凶险重重,幽僻难觅,唯有那两个年轻人熟悉出入路径,谁若得到他们的协助,谁就可以进入那神秘所在。 “于是,武林豪门世家,江湖各帮各派,莫不侦骑四出,寻找那两个年轻人,不惜威逼利诱,想获得他们的协助。这一来,杀劫便接连发生了。” 海云听到这里,仿佛兴味盎然,忍不住问道:“二叔,那两个年轻人就因此被称为‘祸水双侣’么?” 龙元庆道:“正是。三年来,男女二人先后被有势力的武林世家豪门发现过十余次之多,每次当那男女二人出现,必定带来一场横祸,凡是跟他们接触过的人,无论势力多大,都在一夜之间,被一批武功奇高的剑手杀戮殆尽,接着,那男女二人又失踪了,等到他们再被发现,那批武功奇高的剑手又随之追踪而至,展开另一次血腥杀戮……” “谁也不知道那批武功奇高的剑手属于何门何派?只知三年之中,被他们屠杀的武林知名人物,业已不在少数,譬如雄据西北的玉门董家,以炼毒驰名的四川唐门、武陵傲月山庄的凌啸风、江南排教掌门人九指韦陀窦一虎、太原府三刃剑郭明辉、关洛大侠李延春、太行三煞、崂山六鹤,以及五龙山铁手门的段氏兄弟……” 海云一边听,一边默默在屈指计算,似乎对武林中少去了这许多流高手,感到很高兴的样子。 龙元庆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这些人,莫不是当今黑白两道极负盛誉的人物,都为了一个‘贪’字,一个个落得家破人亡,从此以后,大家对那一双神秘的男女,感到既好奇,又害怕,故而称他们为“祸水双侣’。” 话声甫落,海云便一击双掌,接口道:“好吸了!” 海一帆不悦道:“好什么?年轻轻的人,不许这般幸灾乐祸。” 海云道:“爹!孩儿并非幸灾乐祸,而是替苹表妹高兴!” 海一帆沉声道:“胡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海云道:“刚才二叔所说‘祸水双侣’的故事,不是和韩家堡发生的灭门惨祸如出一辙吗?” 海一帆道:“不错。但这只不过证明‘祸水双侣,曾经到过韩家堡,此外还有什么意义?” 海云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意义,那就是‘祸水双侣’的行踪,必然还在辽东一带。” 海一帆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海云道:“根据刚才二叔的叙述,武林惨变发生的地方,最初是玉门董家,然后是四川唐门,再往后是武陵傲月山庄和江南排教……” 海一帆截口道:“爹在问你关于祸水双侣的行踪,你扯到那里海云道。“从这些惨祸发生的地方,大致可看出祸水双侣经过的路线,他们由西而东,再从南到北,最后才到了关外韩家堡,岂不说明他们自下还在辽东一带?” 海一帆正要开口,却被龙元庆抢过话头,问道:“贤侄怎知他们没有再回关内??海云道:“这又要从韩家堡惨祸说起了…” 偷偷地望了望海一帆,竟没敢再往下说。 龙元庆微笑道:“别怕,只管再说下去,有二叔替你作主,决不会让你挨骂的。” 海云脸上一红,道:“小侄只是大胆猜测。因为听周奶奶说,那祸水双侣有一双随身不离的豹皮革囊,后来咱们在琵琶岛见到的八名黄衣人,身上也有同样的豹皮饰物.所以小侄猜想那些黄衣人,就是二叔所说的那批武功奇高的剑手……” 龙元庆点点头:“很有道理,你再说下去。” 海云道:“现在我们再假定那些黄衣人的确为了追踪祸水双侣而来,这就证明韩家堡变故中,他们并无所获,否则就用不到泛舟出海去搜索了。” 龙元庆缓缓闭上眼睛,额甚道:“‘嗯!不错。” 海云接着道:“那祸水双侣被黄衣人苦苦追踪.三年来辗转逃亡,已历万里,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韩家堡变故发生之后,以情推断,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下海;一是上山,如果下海,事实上一很难逃过黄衣人的追杀,而关外崇山峻岭,藏身反较容易。故无论如何,小侄敢说他们在短时间内,决不敢再回关内来。” 龙元庆含笑道:“你说他们不会下海,那些黄衣人为什么又会出海搜索呢?” 海云道:“那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龙元庆霍他睁开双目,凝声道:“怎么说?” 海云笑道:“如果小便是那年轻男女之一,我出会假作雇舟出海,然后转入深山,借以混淆追踪者的判断。” 龙元庆眼中精光连闪,追问道:“你怎敢说得如此肯定?” 海云道:“因为他们身边还带着一件重要东西,不甘任其流落海外,沉没在无底大海中。” 龙元庆道:“那是什么东西”’海云道:“豹皮革囊。” 龙元庆一掌拍在桌上,哈哈大笑道:“英雄所见告同。古人云:后生可畏。诚不我欺!” 亲手斟满一杯酒,递给海云,说道:“贤侄思虑周详,心细如发,判所敏锐,料事析理有独到的见解,前途末可限量,来!二叔敬你一杯。” 海云慌忙站起来,惶恐地道:“二叔谬赞,小侄如何敢当。” 海一帆道:“小孩子心思细密些是有的。二弟别太夸奖他,莫叫他自己也认为了不起了。” _龙元庆道:“小弟从不随便夸奖人,云贤侄才智确非常人所能及,看来小弟这‘电谷子’的绰号,得退位让贤了。” 常无惧大笑道:“二哥也不用客气。姜是老的辣。有你们一老一少两个鬼谷子,何愁神州四杰不重振声威,来未来…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家干杯啦!” 说着,仰起脖子.一连干了三大杯。 众人举杯陪饮.盏觞交错,连不善饮酒的苹儿.也皱着眉头喝了满满一杯。 海一帆环顾席间,感慨地道:“今日重逢,足慰十年渴念.遗憾的是四弟不在座中。” 常无惧道:“大哥何必烦心呢?如今消息既已传遍武林.二哥能闻讯赶来,四弟也会听到消息的,从现在起,咱们就把铁门庄改称四杰庄,多派人去各处名山寺庙,寻访他的下落。” 龙元庆道:“小弟这些年来经营商业,也算薄有成就,大江南北共有百十家店肆,从今天起” 海一帆摇手道:“二位贤弟错了,愚兄此次重返中原,一为与诸们贤弟聚晤;二为韩家堡满门血仇。倘能借诸位贤弟鼎力相助,再振四杰声威,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但此事只宜谨慎,决不能过份招摇,二弟事业分布大江南北,对咱们是一种绝大的掩护和方便,最好不要有任何改变;至于人手方面,只须多多借重三弟。” 常无惧大声道:“这个不需吩咐,小弟在庄里闷了十年,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是教导这些猴儿崽子练功夫,庄内上下也有百把人,武功谈不上好,心眼儿都还灵巧可靠。” 海一帆道:“如此甚好。明天你就挑选十名办事机警些的,叫他们备好行囊,多带盘费,愚兄自有调遣。” 又对海云道:“给你三天时间,务必要协助你三叔,将庄院内外作一番整顿和布置,尤其后院静室的周大娘,防护必须格外严密,她是唯一见过‘祸水双侣’迄今还活在世上的人。” 苹儿骇然道:“姑父,难道有人要杀害好婆吗?” 海一帆点头道:“不仅是她,连你也有危险。” 苹儿机伶冷打个寒噤,道:“这……为什么?” 第八章 万里追踪 海一帆道:“你没听到龙二叔说的故事吗?三年来,凡是曾跟祸水双侣接触过的武林人物,全都被杀殆尽,只有你和你好婆,阴错阳差,成了漏网之鱼。除非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苹儿望望龙元庆,又望望海云,嗫懦地问道:“他们是谁?真的是那些黄衣人?” 龙元庆含笑道:“可能是。不过目下还无法确定,姑娘也用不着过份畏惧,只要多小心一些就行了。” 接着,向海云使了个眼色,又适:“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家身子单薄,你送你表妹先去后院安歇,咱们还得聊一会儿。” 海云会意起身道:“表妹,我送你进去。” 苹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于又忍了回去,-一向三老施礼告退,随着海云走了。 回个年轻人一走,龙元庆脸上笑容立即收敛,肃然问道:“大哥,真的决心替韩家堡报仇么?” 海一帆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二弟认为不妥吗?” 龙元庆道:“小弟不敢妄论当年恩怨,但大哥应该想想,韩家堡收留祸水双侣,无非为了满足私欲,才招来灭门惨祸,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并不值得同情。何况……” 海一帆摆摆手,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愚兄也知道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此事与韩家堡周围二三百户无辜百姓何干?那些可怜的老弱妇孺又有什么罪?这种不分皂白,动辄屠杀无辜的手段,未免太残忍了。” 龙元庆默然垂首,脸上不期然泛起惭愧之色。 海一帆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二弟别笑我用大道理压你。其实,当消息转到琵琶岛之初,愚兄也跟你一样的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不能算错。然而,当我冷静地想了几天,才发觉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咱们活在世上短短数十年,生而故步自封,死后与草木同朽。这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至少,趁有生之年,咱们得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替后人儿孙留点榜样。” 龙元庆缓缓抬起头来,诚挚地说道:“大哥的磊落胸襟和豪气,小弟素所钦佩,倘能追随大哥博一个万古流芳,亦是小弟平生最大的愿望。人生自古谁无死则、弟决不是畏避艰难,更不欲苟图安乐,只是唯恐万一遭到失败,有损大哥一世英名。” 海一帆笑道:“人生百年,沧海一粟。大丈夫但求马革裹尸,区区虚名何足珍惜?” 常无惧大叫道:“大哥说得对。与其老死,不如颈上一刀,反落个痛快。小弟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索性舍了,谁爱要谁就拿去。”抓起酒壶,嘴对嘴喝了起来。 龙元庆微微一笑,道:“咱们厮杀半生,跟随大哥闯出这点薄名,谁也没有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既然大哥心意已决,兄弟们自是义无反顾。但不知大哥对此事的进行,准备从何着手?” 海一帆道:“愚兄本欲隐秘行踪,先设法摸清楚那些黄衣人的来历,然后再作进一步打算。如今消息既已泄漏,那就只好走一条险路了。 龙元庆低声道:“大哥是否打算由‘祸水双侣’身上着手?”海一帆郑重地点点头道:“舍此之外,别无更好的方法。以愚兄臆测,那些黄衣人追杀祸水双侣如此紧急,必然有重大原因,假如咱们能寻到祸水双侣,对那些黄衣人的来历,就不难了解了。” 微微一顿,又道:“问题是祸水双侣行踪诡密,不易寻觅,云儿疑心们仍在关外,但关外幅员广阔,崇山峻岭难以数计,要想找到他们,却是一桩难事。” 龙元庆沉吟道:“小弟以为寻找祸水双侣倒不是绝顶困难,难的是在找到他们以后,如何才能护卫他们的安全?他们不仅是黄衣人追杀的对象,也是武林中贪婪之辈搜寻的目标,如果无法保护他们生命安全,他们又怎肯把所知秘密说出来呢。” 海一帆点头道:“不错,所以愚兄准备多邀约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采取联合行动。” 龙元庆和常无惧都不禁一怔,异口同声问道:“大哥打算约些什么人?” 海一帆缓缓道:“首先,当然是设法打听四弟的下落,然后嘛,愚兄想分别拜访冀鲁一带有名望的武林同道,彼此作一番恳谈;譬如燕山段氏三雄、七里海的九环刀潘老头儿,还有祖徐山的一笔擎天范笠阳……,,话未说完,龙元庆已连连播手道:“大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此事绝对行不通的。” 海一帆诧异道:“为什么?” 龙元庆道:“大哥提到的这几个人,虽然都是雄霸一方的世家大家,却绝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常无惧接道:“这批家伙莫不以名门正派自居,平时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怎肯跟咱们合作?” 海一帆微笑道:“你们是说,他们会瞧不起咱们?” 龙元庆道:“那倒不是。论名气,神州四杰决不输给任何名门大派,只是这些自命正派的人,多半最重门户之见,很难与外人开诚合作。” 常无惧也道:“小弟平生最讨厌那种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像天下只有他一个好人,别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似的,跟这种人做朋友,会活活把人气死。” 海一帆笑道:“君子中有小人,小人中也有君子。善恶之别在心性,非关门派,名门子弟多半仗借父兄馀荫,行事谨严,歧视异己,门户之见是有的,但也并非个个都不堪做朋友,只要咱们以诚待人,何愁别人不以诚待我?” 脸色一整,接道:“何况祸水双侣的出现,已在武林中引起许多次血腥屠杀,凡属武林同道,都有切身关系,时至今日,已不容再存狭窄的门户之见了。” 龙元庆默然片刻,说道:“既然大哥心意已决,我等当无异议,但愿天下有识之土都能如大哥所想,能摒除私见,共谋消弭祸乱之源。” 常无惧道:“只怕别人不像大哥所想,未必能推心置腹,和衷共济。” 海一帆微微一笑道:“咱们休存猜忌,开诚相见,至于成败得失,那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大家又饮了几杯,天色已明,撤去残席略作梳洗,没多久,十名干练庄丁已经整理好马匹行囊,齐集前厅候命行动。 海一帆将十个人分为五组,每组发给一百两银子,并由海一帆面授机宜,当天便分头离庄出发。 接着又会同常无惧和龙元庆,亲自巡视庄院四周,调遣人手,重新加强警戒布置;又在后院密室内外,装设暗门和警铃,围墙顶上添装“倒鱼刺”,花园中撒下“串地锦”,分派机警庄丁日夜轮班巡罗守望。 一连忙了七八天,诸事大体就绪,铁门庄内外一片肃然,白天烟火呼应,入夜刁斗森严,戒备得直如铁桶一般。 海一帆这才满意的笑道:“现在总算减少了后顾之忧,可以开始进行大事了。” 又过了两天,第一组奉派出去的两名壮丁,兴冲冲赶了回来,禀报道:“小的二人奉命往七里海潘庄打听消息,特来回报。” 海一帆道:“听到些什么?一件件详细的说吧!” 那两名壮丁之一道:“九环刀潘老爷子如今已封刀不问外事,大小事务统归大公子潘剑英料理,门下弟子约有二百余人,大都聚居庄上,很少和江湖同道交往。” 海一帆问道:“你们见到过潘老爷子或大公子潘剑英没有?”那庄丁答道:“大公子没有见到,倒是潘老爷子见过四五次。”海一帆惊讶道:“怎么会遇见的呢?” 庄丁道:“潘老爷子封刀退隐,不问琐务,却专喜欢养鹰,每天清早总要领几名门下弟子去郊门溜鸟放鹰消遣,所以遇见过几次” 海一帆轻哦了一声,笑道:“最近潘庄可有什么事故发生么?”庄丁答道:“小的们正是为了此事赶回来禀报,潘庄一向平静,极少与江湖交往,最近却突然热闹起来,据说祖使范家、燕山段家和蓬莱羽山白云观的观主,都先后到了七里海。” 海一帆奋然道:“这是多久的事?” 庄丁道:“就是最近两三天的事,小的们得到消息,便连夜赶回来了。” 海一帆大喜,额首道:“你们打听得很仔细,下去领赏休息吧!”两名在丁退去不久,连续又有两组回庄报告,证实燕山段氏三雄和祖徐山一笔擎天范笠阳都已行后离家,赶往七里海潘在去了。 海一帆拈须笑道:“果然不出愚兄的预料,冀鲁一带武林世家中,七里海潘庄负誉最隆,若有事故,他们一定会去潘家商议的。” 龙元庆道:“大哥莫非有意赶潘庄一行?” 海一帆道:“不错,愚兄欲与冀鲁武林世家共议合作,又恐他们彼此推倭,所以特地命人散播流言,假称祸水双侣已在冀鲁现身,将求某一武林世家庇护。果然,他们就自动向潘庄聚齐了。” 龙元庆沉吟道:“九环刀潘伦声誉虽高,为人却胆小畏事,小弟耽心大哥会徒劳无功。” 海一帆坦然笑道:“胆小的人有时也会变得勇敢的,咱们但尽人力,何必多作担忧。” 于是,留下海云和苹儿守护庄宅,自己和龙元庆、常无惧各跨快马,带领几名干练庄丁,匆匆往七里海而去。 七里海在冀东濒海,他当东引河上游,距离铁门庄四百余里,估计行程,最快也得四五日才能往返,在这段时间中,周大娘的安全重担,就落在海云肩上。 海云不敢懈怠,每日早起晚睡,亲自督促在丁们巡逻戒备,头两天平均无事.不料第三天的深夜,却突然接获一桩惊人消息那天入夜以后,海云照例巡查全庄,回到卧室已将近子夜,刚想卸衣就寝,忽闻传报说第五组奉派外出的密探有紧急消息赶回禀报,正在前厅候命。 海云披衣来到前厅,果见一各短小精干汉子,满头大汗在厅内徘徊。显得十分焦急的样子。 那汉子一见海云,连忙施礼道:“小的刘诚,现有紧急消息回报,海大爷不在庄中,请公子速作处理。 “你探听到什么消息?” 刘诚道:“是有关祸水双侣的消息……”“慢着!”海云挥水截断他的话头,随即推窗掠身而出,飞快的将加边搜索了一遍,又加派人手在园中守望,以防窃听。 待一切妥当之后,才重回厅内坐下,低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不用性急,慢慢地说得详细些。” 刘诚深吸了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和赵七一组,奉海大爷之命,前往山海关要道开了一家茶食店,监视可疑的人物和打听祸水双侣的消息。” 海云点头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人物吗?” 刘诚道:“大前天深夜,关上红叶旅店有一男一女投宿,两人神情十分萎顿,衣衫也很破旧,但身上却携带着很多珠宝,而且是由关外来的。” 海云又点点头,道:“很好,说下去。” 刘诚接道:“红叶旅店就在小的们开设的茶食店隔壁,那男女二人住在后院一间偏僻客房中,整整说了一夜话,更不时低声抽泣,好像正遭遇到什么困难,他们虽从关外来,口音却是南方人,于是,小的和赵七哥便暗中起了疑心。” 海云道:“后来怎么样?” 刘诚道:“他们在旅店内闭门不出,饮食都由伙计送进房里吃,直到第二天夜晚,才结帐离去,临走时,曾到茶食店来买了一大包干粮糕饼,小的就仔细记牢了他们的面貌……” 海云眼中一亮,截口问道:“他们面貌有何特征?” 刘诚道:“两人都在三十岁左右,男的身材魁梧,女的比较瘦小,那男的站得很远,头上戴着一顶宽沿竹笠,大半个脸部邀在阴影下,所以看不十分真切。” 海云道:“那女的生得如何?” 刘诚道:“那女的瓜子险,尖尖的下巴,嘴唇很薄,右嘴角上有颗美人病,两眼哭得红红肿肿的,但眼神却十分锐利,卖东西和付钱都是女的出面,看上去透着极精明的样子。” 海云沉吟了一下,道:“他们是骑马?还是步行?身上可曾带着兵刃?” 刘诚道:“两人都是步行,也没看见兵刃,只是那男的背上背着一个行李包,窄窄长长的,不知里面是否藏着兵器。” 海云道:“买干粮的时候,他们可曾交谈过什么?” 刘诚道:“买的时候没有,但在他们要离去的时候,小的借口漏包了一份炊饼,趁着送过去的机会,听见那女的说了几句话……” 海云忙问:“什么话?”“刘诚道:“那女的说:你放心吧!不到山穷水尽,我也了不愿走那条路的。”那男的没有开口,只不停的用袖子试着眼泪。” 海云一面颔首,一面喃喃覆诵着这三句话。过了好一会,才接着问道:“他们入关之后,走的那一条路?” 刘诚道:“他们没走官道,却是沿着长城向西而行,小的和赵七哥商议,由他一路跟踪下去,小的则兼程赶回来报信,途中遇见第四组的陈功和薛超二位,小的也要他们去接应赵七了。” 海云道:“沿长城向西,那不是燕山段家寨么?” 刘诚道:“以小的看,他们可能去燕山段家寨,也可能出居庸关远赴西北荒漠避难。从各种可疑情形猜测,这男女二人,极可能就是武林传闻的祸水双侣。” 海云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推测很正确,处置也很周到,如果咱们这次真能截获祸水双侣,你就是首功第一,定有重赏。” 刘诚拱手道:“不敢,多谢公子夸奖。” 海云道:“现在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另换快马赶去七里海潘庄,将这些情形私下禀告大爷,请他们尽快回来。” 刘诚道:“公子,七里海远在数百里外,往返费时,只怕”海云道:“这个不用你耽心,我自有妥善的办法。” 刘诚顿了顿,又道:“依行程计算,那男女二人应该已过古北口了,务必要及早行动。” 海云道:“我知道。”刘诚躬身施礼,告退自去。 海云吩咐灭熄了灯火,独自坐在厅中沉思了足有顿饭之久,才起身向后国行去。 进入周大娘疗伤的密室,春花和秋月都由梦中惊醒,诧问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海云道:“没有事,我巡夜回来,顺便过来瞧瞧,你们睡着,不用起来了。” 周大娘听到声音,问道:“谁呀?” “周奶奶,是我” 海云一脚跨进房内,顺手掩上房门,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周大娘道:“云哥儿深夜来此,必定有事?” 海云肃然道:“正有一件事想请问奶奶。” 周大娘道:“什么事?” 海云道:“奶奶是当今世上,唯一目睹过祸水双侣的人,对他们的面貌,想必还记得一些。” 周大娘恨恨的道:“是的。那怕把他们烧成灰我也记得他们的模样。” 海云道:“请奶奶仔细想一想,那男女二人的身材面貌,有些什么特征?” 周大娘毫米思索便答道:“那男的身裁健壮高大,皮肤黝黑,粗还大眼,额上有一块制钱孔大小的疤痕。” 海云缓缓颔首,没有开口。 周大娘又道:“那女的是个纤小个子,瓜子睑儿,目光深沉,嘴角有粒美人痣。” 海云道:“那粒痣生在哪一边?” 周大娘道:“右边。由正面看不太明显,侧面却瞧得很清楚。”海云心头一震,轻吁道:“这么说,果然就是他们了?’:周大娘急问道:“哥儿莫非已经寻到了那两个祸胎?” 海云道:“还没有,不过已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周大娘突然一把拉住海云的双手,激动的道:“云哥儿,求求你,你外公和舅父满门血海深仇,都是那男女两人引起的,无论如何,你要寻到他们……” 海云点头道:“你放心吧s我会寻到他们的。不过,目下有点困难。” 周大娘道:“什么困难?你快说。” 海云道:“消息来得太突然。据接获的报告,他们的行踪已经人关,而爹爹和龙、常两位叔叔都不在庄中,我想立即出发追截,又顾虑奶奶的安全,若等他们回来,时间上又怕来不及。” 周大娘大声道:“哥儿,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追截这两个祸水,是何等紧急重大的事,机会稍纵即逝,万万不可迟疑,老婆子的安全,你尽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一个孤寡老太婆,生死都无谓,只要能寻到那祸水双侣,查出杀害你外公舅父的仇人,老婆子就算立刻死了,也死得瞑目。” 海云叹道:“爹爹离庄的时候,将全庄安全托付给我,如果我擅自离开,万-……” 周大娘道:“你尽管去,庄里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假若你惦记我老婆子,我宁可现在就自杀,先断绝你的后顾之忧。” 海云惊道:“奶奶,你千万不能做这种傻事1” 周大娘额声道:“那你就答应我,快去吧!报仇事大,休为我老婆子误了大事。” 海云忙道:“好!我立刻去准备,天明就走,奶奶务必要保重,假如顺利,三两天内就有好消息。” 周大娘道:“去吧!后园有苹姑娘和两个丫头守护,前庄的事可以交给霍豹,希望你快去快回,把那祸水双侣带回来,让我老婆子临死之前,弄明白谁是屠杀韩家堡的元凶。” 海云连声答应,又安慰了一番,退出密室,又将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唤到外间,细细叮嘱一遍。 然后返顾前庄,召集霍豹和李荣商议。 霍豹奋然道:“既然事情如此紧急,公干休再犹豫了,庄中事务有属下承担,叫李荣随公子一同去。” 海云道:“我不须人跟随,庄中安全却很重要,你们两个留下来守护,凡事务必谨慎,再有三四天,爹爹他们也就回来了,如果那时侯我没有赶回,可叫李荣随后赶去接应,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的。” 李荣道:“公子已有十年未履中原,路径方向全都不熟,独自一人前去怎么行?还是由属下伴随较好。” 海云道:“你把我看成三岁小孩子吗?我有嘴,可以问,何况那祸水双侣的逃亡路线只在长城附近,且有赵七和陈功、薛超三人跟踪着,只要先跟他们三人会合,就决不会迷路了。” 第九章 塞上惊魂 微顿,又道:“不过。这件事必须瞒着苹姑娘。明天地若问起,你们就说我奉爹爹召唤,连夜到七里海去了,千万注意她,别让她任性乱跑。” 霍豹道:“公子准备今夜就走?” 海云道:“事不宜迟,当然越快越好,你们去替我准备一匹好马,悄悄牵去庄外大路口等候,尽量不要惊动别人,我离庄的事,也不可对人宣扬。” 霍豹和李荣受命而去,海云匆匆返回卧室,取了几件随身衣物,揣些银两,便悄然越窗而出。 他不愿深夜驰马惊动巡夜庄丁,是以按辔徐行,打算等转过山脚之后,再催马赶路。 谁知转过山脚;却突见大路中央站着一个人,双手叉腰,挡住了去路。 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身蓝色劲装,腰是长剑,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那双又大又圆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笑意,冷冷道:“表哥起得好早,天不亮就动身啦?” 这挡路的,敢情正是苹儿。 海云心里叫苦,只好勒住马缰,强颜笑道:“我有急事去办,来不及跟表妹告辞,大约三数天就回来…” 苹儿截口道:“这真是巧破了,我也有件急事要办,咱们或许还是同路哩!” 海云看她那身装束和背上包裹,便知道很难摆脱,略一沉吟,道:“表妹,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如今爹爹和两位叔叔都不在庄中,咱们俩再一齐离开,谁来看顾周奶奶呢?” 苹儿道:“这话多奇怪?姑父走的时候,把奶奶的安全交付给你,现在你也抽身一走,却把这担子加在我的肩上?你都不管,我还管得了么?” 海云柔声道:“我是迫不得已,若等爹爹他们回来,恐怕耽误了大事。” 苹儿仰面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事情和我一家血仇有关,难到我能不闻不问吗?” 海云道:“表妹是不肯相信我?” 苹地道:“那倒不是。但表哥若想撇下我,却是办不到的。” 海云情知无法劝她回去,默然良久,只得叹口气道:“算我说不过你,既然你决心要去,怎不准备马匹?须知咱们时间匆促,途中万分不能耽延。” 苹儿笑道:“谁叫你走得这么急,人家来不及嘛,事已如此,只好先委曲一下,进城以后再买一匹了。” 海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伸手道:“那就快些上来.别再耽误赶隔了。” 苹儿欣喜道:“谢谢表哥。”纤手一探,抓住海云的腕肘,一旋身,跃上了马背。 海云低声叫一声:“坐稳了!’,猛抖丝缰,一骑双跨,绝尘向城中驰去。 两人在城里添购一匹马,趁着曙光初现,双骑并辔驰出东直门,取路北上,直奔古北口。 海云根据刘城的密报推断,祸水双侣入关的路线,避开官道沿长城西行,不外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借山区掩蔽行藏,以便逃避追踪。 其二、是掠冀北边塞而过,企图远走西北荒漠,觅地藏身。 是以两人出城,便兼程赶往长城一带,抵达古北口,再折向东行,也沿着长城反迎上去,这条路线虽然难走一些,却是一条捷径而且,边塞人烟稀少,沿途打听陌生人行踪也比较方便。 谁知他们一路绕着荒凉的长城搜索,由嘉峪关折转向南,经过将军关又转向东去,围着兴隆山麓兜了一圈,一直赶到雾灵的马兰关附近,仍然毫无踪迹可见,甚至连赵七等人预定沿途留下的标志,也没有发现一处。 这情形显示了两种可能,如非赵七等人盯脱了线,就是中途发生意外变故,祸水双侣已经改变方向,根本没有朝古北口这边来尤以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海云心里暗暗焦急,偏生苹儿又不停的追问道:“怎么还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密报弄错了?你凭什么判断他们一定会朝这条路上来?如果他们不走这条路怎么办……” 她越是问个不停,海云心里越急,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答道:“他们昼伏夜行,一路躲躲藏藏,自然要走得慢些,咱们再迎上前去,一定就会有发现了。” 海云笑道:“不会的,有赵七、陈功、薛超三个人跟踪着他们两个,决不会没有一点消息留下来。” 其实,他口里说得很有把握,自己却毫无信心,皆因自古北口至山海关之间,马兰关是个通冲去处,再往前去,途中只有更荒凉,遭遇祸水双侣的机会也更少。 薄幕时分,两骑并辔进入了马兰关关隘。 苹儿游目四顾,称赞道:“想不到这地方竟这么热闹,表哥,咱们今夜就住在这儿,好么?” 海云怜惜地道:“好的,这~路上也赶得太辛苦了,久未舒舒服服地吃顿饭了,咱们先订好客栈,饱餐一顿,早些歇息。” 两人策马穿过大街,来到一家名叫“高宾”的客店门前,店伙计含笑相迎,接过马缰,躬身肃容道:“公子,姑娘,请里边坐,后院有清静的上房给您留着啦!” 苹儿“嘻”的一笑,轻轻对海云道:“表哥听见了么?这伙计真会说话,倒像早知道咱们会来似的。” 海云笑道:“做生意的,少不了几句客气话,才显得招待亲切偶然一抬头,笑容顿时凝结起来,原来就在客栈门柱上,赫然有个用白粉画的图记。 那是一个小小圆圈,正中有个十字,圆圈下面另画着一条横线。 这图记正是铁门庄密订的连络暗号,圆圈和十字,表示留图的人正在店内,下面那条横杠,是说明留宿店内的位置,一条横杠暗示“第一进院子东首第一间房” 海云又惊又喜,假作脚下一虚,伸手扶住门柱,却暗暗将那白粉图记抹去。 苹儿竟丝毫没有查觉,进入后院上房后,放下行囊,解去佩剑,便长吁一声道:“累死了,真想赶快洗个热水澡,早些躺进被窝里。” 海云顺口道:“谁说不是,路上漫天风沙,弄得入眼睛里全塞满泥灰,是该好好洗涤一番。” 苹儿道:“表哥,既然他们准定要由这条路上来,咱们何不多休息两天,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海云漫应道:“也好,你先盥洗换换衣服,等明天再商议吧!” 伙计送来茶水,又准备好洗澡的热水,苹儿自去闭门盥洗,海云却趁机抽身,来到前院。 他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踱至东首第一间客房门外,侧耳倾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海云心里卜卜而跳,暗想:赵七和陈功薛超三人奉命追踪祸水双侣,彼此之间理当互相呼应,协同掩护,如果留下图记的是赵七,陈功和薛超也应该已经到了,怎么三个人都不见露面,房里也没有留人担任连络?难道那祸水双侣也住在这家客店内不成?想到这里,不禁一惊,掠目四下打量,却见这进院子虽有六七间客房,都冷清清不闻人声,只有对面西首第三间房内亮着灯光。 海云沉吟了片刻,便负手缓步行了过去,经过那间客房窗外的时候,脚尖微垫,飞快的向屋内扫了一眼。 屋里只有一床一几,临窗的几案上,放着一盏油灯,灯下铺着纸笔墨砚,一个穿玄色长袍的中年人,正伏案挥笑,不知在写些什么。 海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单凭衣著,足证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正想轻轻退回去,却听那人口里喃喃念道:“……地骨皮三线,川贝子二钱,硝蜀椒三钱,蛇藏子一钱半,瓦松皮,鲛鱼甲各二钱,甘草一钱,透骨柴四钱…” 敢情那人竟是一个郎中,正在聚精会神开写药方。 海云哑然失笑,身躯刚转,那人忽然叫道:“喂!别走呀,药方就快好了。” 海云一怔,紧接着房门“呀”的一声打开,那入手里捧着一张纸笺,走了出来。 他乍见海云,仿佛也吃了一惊、愣了片刻.才急急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错认是店里的伙计了.真是失礼得很。” 海云也含笑拱手道:“是小的冒昧,打扰了夫于。” 那人道:“那里话!分子想必也是店里的客人?” 海云道:“正是。敢问先生尊姓?” 那人道:“敞姓胡名寒山.人称‘胡一帖’。” 海云笑道:“原来是胡夫子,久仰。胡夫子在此地悬壶济世么?”胡一帖道:“济世二字不敢当,在下性好歧黄,粗通脉理,不过以此怡情寄趣,并不曾正式悬壶。” 接着又问:“公子贵姓?” 海云道:“小可海云,久慕长城壮伟,特来游历,就住在同店后院中。” 胡一帖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公子苦不以愚鲁见鄙,稍待当专程拜偈聆教。” 海云道:“不敢当,夫子有事请便吧!理当小的前来请教才对。”胡一帖又连声告罪,才擎着药方往店外而去。 海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泛起一丝狐疑,自忖逼才在窗外偷窥,行动可算十分谨慎,这姓胡的耳朵居然如此灵敏,竟发现窗外有人了。 但看他满脸蜡黄,面带病容,既不像个身负绝技的武林人物,甚至连药理也未必精通,怎么可能是位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呢?海云困惑的摇摇头,举步穿过天井,回到东首第一间客房外,甩指向门上轻弹了三下,低声问道:“有人在吗?” 屋内悄然无声,不闻回应。 海云微微一皱眉头,轻推门扉,竟然应手而开,房门原来是虚掩着的。 他探头进去一望,却见床上有个人正拥被蒙头而卧,房中更充斥着药草味和血腥气。 海云四顾无人,急急闪身掩了进去,反手掩上房门。 房里未亮灯火,是以显得十分明暗,但海云仍能看清床上那人身躯不停的簌簌颤抖,紧裹着棉被,好像一个患染疟疾的病人,正在发寒。 但那人整个头险都缩在被子里,使他无法辨认究竟是赵七?还是陈功和薛超?海云快步走近床前,伸手在棉被上拍了拍,低叫道:“喂!你是……” 刚说了三个字,床上那人突然“哇”他一声惊叫起来,恐惧的道:“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 ~面哀呼着,一面用力拉紧棉被,急急滚到床里墙下,颤抖也越发剧烈了。 海云倒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哀求弄得一楞,沉声道:“是谁?” 那人呐呐道:“我……我……我真的是生意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海云疑心大起,一探手拉住被角,用力将棉被掀了开来,同时幌燃了火摺子。 闪烁的火下.只见那人乱发披面。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裸无寸缕,遍体都是纵横交错的刀伤,半条棉被都染满了血水。 然而,海云已看清那人的面貌,正是第四组奉命接应赵七的庄丁薛超。 薛超也认出是海云,顿时惊喜交集的叫道:“海公子!谢天谢地,小的总算等着你了。” 海云诧异道:“你怎会落得这般光景?” 薛超眼眶一红,竟失声哭了起来,抽泣道:“公子幸亏及时赶到,您若再迟一步,就永远见不到小的了。” 海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超喘着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求您先带小的离开这间房间,否则,小的话没说完,一定会被人害死。” 海云惊道:“怎么会?” 薛超压低了声音恳求道:“公子现在请不要追问,快快离开这间客房要紧,这地方是个陷阱,随时都有人在暗中监视着。” 海云心弦一震,呼地吹灭了火把子,目光流转,除了觉得这房间稍显阴暗,空际充满的血腥气味有些古怪之外,却也看不出另有什么异状。 何况,薛超既然自愿投宿到这儿来,又在店门外留下图记暗号,怎么又说这儿是个陷阱呢?薛超见他沉吟不语,又催促道:“时机急迫,不能再耽延了,公子,咱们快些离开吧!” 海云道:“既如此,你先穿上衣服,我领你到后院上房去。” 薛超摇头道:“小的无衣可穿,连行囊都被搜走了。” 海云越感诧异,道:“你还能自己走路么?” 薛超又摇摇头道:“小的双腿腿筋已被统断,无法举步。” 说着,掀开被褥下角,露出两条扭曲的脚.果然筋络已断,成了残废。 海云也不禁心惊,无暇多问,顺手用棉被裹起薛超赤裸伤残的身子,负在肩上,开门而出。 院子里仍然那么寂静,偌大客栈,竟冷落得没有几个旅客,那像甚么陷阶?海云借着暗影掩蔽,快步奔回后院,一路平静,也没有碰见什么人,甚至连店里的伙计也没见到一个。 回到自己卧房,苹儿已经洗好澡坐在房里等着了、一见海云便抱怨道:“你跑到那儿去了?害人家等了这半天……呀!你从什么地方背了个人回来……” 海云低声道:“别嚷!他就是奉命追踪祸水双侣的薛超。” 苹儿大喜道:“真的么?那太好了!’便想上前帮忙接扶。 海云道:“你先出去一下,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人偷袭,我得替他敷伤和换件衣服。” 苹儿道:“他受伤了么?你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海云道:“等一会再问好不好?他伤得不轻,不能再耽搁了。” 苹儿嘟着小嘴道:“好!我出去就是了,何必像赶鸭子似的轰人家嘛!”满肚子不情愿的推门走了出去。 海云掩上房门,将薛超放在床上,解开被褥,只见他遍体俱是创伤,有刀锋割破的伤口,也有被火灼烧的焦肤烂肉,而且伤痕布满全身,简直不知药物应从何处敷起?薛超喘息道:“公子不必白耗精神替小的治伤了,请赐小的一件旧衣蔽体,让我能把要说的话说完,便死也瞑目了。” 海云道:“你一面说话,我一面替你敷药,彼此并无妨碍。” 于是,将灯移到床侧,取出敷伤药丸,用清水化开,蘸着布巾替薛超涂抹伤处。 药水带着一股透肤凉意,使薛超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声舒畅的呻吟,而海云不避肮污,亲手涤伤涂药,更使他由心底泛起无限感激。 苹儿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轻扣着门问道:“我可以进来了么?换件衣服为什么要这样久?” 海云答道:“再等一会,药还没有敷好。” 薛超叹道:“公子不必再为小的费心了,纵能治好外伤,小的已成残废,生和死都没有多大分别,还是趁小的未死之前,先让小的将追踪祸水双侣的经过报告公子。” 海云微微一笑,道:“你尽管说你的,我在听着。” 薛超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祸水双侣行踪泄漏,长城一带出现了许多武林高人,小的和陈功为了掩蔽行藏,一直没敢和赵七哥互相照面,彼此也不敢交谈。” 海云点头道:“晤!这样很对。” 薛超道:“咱们三个人分成三批假作互不相识,全靠暗号连络,一路由山海关跟踪下来,赵七哥走在最前面,小的走在第二,陈功第三,互相距离三五十里不等,前天夜晚,小的由赵七哥留下的暗号指引,寻到这家客栈,却发现赵七哥被人用一柄匕首,活活钉死在床板上。” 海云一惊道:“就是你刚才住的那间客房么?” 薛超吃力地点了点头,道:“正是那间客房,当时赵七哥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没有断气,见了小的,便催小的快逃,并且断断续续说道:“祸水双侣已经被人接走了,这客栈千万不能停留。……” 海云道:“他有没有说出是被什么人接走?他是被谁所伤的?” 薛超道:“小的也曾这样追问他,可是他那时业已气息将绝,嘴巴连张了几张,却吐不出声音来,被我追问急了,便用手抓住我的衣领,接连向领口指了指,就咽气死了。” 海云讶道:“你的衣领上,可有什么特别东西?” 薛超道:“没有。小的扮作行商客人,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袍条子,领口上并没有特殊东西,是以始终不明白他手指衣领是暗示什么意思,但赵七哥人已死了,事实已无法再问,便准备赶快回庄,将这消息禀报海大爷,谁知刚转身,房门口竟被人堵住了。” 海云道:“什么人堵住房门?” 薛超道:“小的也不认识,只看见是个身裁瘦小的人,却穿着一件宽大的饱于,脸上挂着面纱,那双眼神由面纱后面透射出来,叫人看了从心底直冒寒气。” 海云道:“好!说下去。” 薛超道:“那人显然早已躲在房外偷看了许久.进房之后,望着小的一直吃吃的笑个不停,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一举手,就将小的穴道制注,然后把赵七哥的尸体塞到床下,将小的放在床上” 海云突然想起适才的血腥气味.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薛超道:“那人盘问小的和赵七哥的来历。并且追问祸水双侣的去向,看情形.大约也是为了追踪祸水双侣来迟一布,想从小的口中追问些消息,小的坚称不知道,他一怒之下。就把小的衣服剥光,用一柄小刀,割着小的身上皮肉,割一刀,问一句,整整折磨了一夜,才绞断小的两脚脚筋,恨恨而去。” 海云岔口道:“他也把你的衣服带走了么?” 薛超道:“是的,他怀疑小的衣领内藏着秘密,将小的全部衣履行囊尽行搜去,并且拆开整件衣服检查,结果什么出没有发现,所以,第二天他又来了,灌了我一大碗药,然后又用各种惨刑逼供,一连两天,将小的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第十章 利之所在 海云望着他那遍体鳞伤,不觉怜悯的摇头道:“其实,既然你的并不知道什么,尽可据实相告,何苦熬这许多苦刑?” 薛超道:‘小的受在主厚恩,又奉海大爷密令差遣,性命可以不要,怎能将来历任务泄漏出去?小的耽心的是无法将这关系祸水双的唯一线索送回庄去,又怕陈功冒冒失先赶来,也落在那人手中。” 海云道:“只是太难为你了。” 薛超道:“酷刑迫供小的倒不怕,最令人心惊的是,每天被他强灌一大碗药水,那东西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喝下去甜甜的很好喝,半个时辰以后,混身皮肉下就像有几千万只蚂蚁在钻动,痒得让人无处搔起,同时冷热并发,外面大汗不止如被火烤,骨头里却冷得发抖如处冰窟。身上痒,口里喝,心里又冷,唉!那份罪真不是人受的……”,说到这里,门上又响起剥剥声,只听苹儿叫道:“表哥,开门啦!开们啦!” 海云应道:“等一等,就快好了。” 苹儿在门外冷冷地道:“不是我要进来,是有客人来找你。” 海云微微一怔,急忙取了一件干净衣服,匆匆替薛超穿上,低声嘱咐道:“你闭上眼睛假装熟睡,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我会很快应付走的。” 掀过棉被,掩住薛超的身子,使他面墙而卧,又收去药碗布巾,移回灯盏,然后才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满脸不高兴的苹儿,以及脸上堆满应酬笑容的胡~帖。 海云拱手道:“原来是胡夫子,请进!请进!” 胡一帖还没举步,苹儿却抢先走了进来,目光向床上一扫.不悦的道:“敷的什么药?整整敷了快半个时辰,让人家站在院子里喝风。” 海云只作没有听见,举手肃客,道:“劳动夫子屈驾,实在不敢当,客居简陋,夫子休嫌怠慢,请进来坐。” 胡一帖笑道:“客气!客气!”侧着身子跨进房来,眼睛也向床上望了望。 海云道:“这是小可一位朋友,途中偶而染了点风寒,刚睡着。”胡一帖“哦’了一声,道:“这真是巧极了,在下略通歧黄,既是贵友身体不适,理当效劳。” 海云忙道:“微恙时疾,不敢有劳高明,小可已经给他服过发散的药,稍作调养,想必就没事了。” 胡一帖正色道:“公子,不是在下故意危言耸听,这风寒之症万万不可小觑了它,俗话说:癣疥之疾,可以夺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发散的药物尤其不直擅用,须知小恙亦可转为重症,投药过躁,足使气塞血枯,一旦变成痹病,那时就懊悔无及了。” 海云道:“多谢夫子金玉之言。” 胡一帖站起身子,道:“公子作要客气,这又不是多费力的事在下替贵友试试脉象,参酌几味药,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便问床前走去。 海云虽然不愿让地替薛超把脉,却又不便挡阻,只好说道:“夫子,请宽坐,待小的将灯火移近些。” 苹儿却不耐烦道:“刚敷过药,又把什么脉?人家肚子早就饿了。” 海云连忙接口道:“可不是,只顾着说话,意忘记吃饭了。胡夫子,请容小的兄妹作次小东,咱们先去外面晚餐,诊病的事,吃饭后再劳神如何?” 胡一帖笑道:“这怎好意思,理应由在下作东.请贤兄妹赏光。”海云道:“那儿的话,应该由小可兄妹请夫子……” 苹儿道:“好啦!好啦!谁请谁都没关系,快些走吧!” 海云更是巴不得快些走,以免被胡一帖发现薛超身上那些伤痕,徒增无谓麻烦。 客栈的隔壁就有一家饭馆,但海云却嫌那儿桌子太脏,灯光也不够明亮,坚持另找一家。 三个人沿着关上大街向前走去,一路上,海云不住东瞧西望,忽然指着前面一间小面店道:“就是这儿最好,你们看,灯又亮,又安静,听说这儿的兔肉味道很不错呢!” 一进店门,苹儿便皱了眉头,这地方那里称得上“饭馆”,长条型的门面,十几张简陋油腻的桌子,当门一座土灶,半截卤菜橱子,两列土墙,满屋油烟一简直跟路边上的摊子相差无几。 那卤菜橱子里,只有几堆卤蛋和豆腐干、猪头肉……根本连半块兔子肉也没有。 苹儿眉心打结,满脸不高兴地道:“这种地方,怎么吃得下东西。” 海云笑道:“表妹,你这就不懂了,要吃特别道地的美味,只有这种小馆子才尝得到,凡是有名的吃食店,全像这样,不信你问问胡夫子就知道了。” 胡一帖嘿嘿干笑两声,道:“不错,不错,公子此言,可谓深得吃中三味,嘿,嘿嘿……” 苹儿无奈,只得勉强坐下,指头一碰桌子,登时沾了一手腻腻的油污。 海云忙道:“伙计,来把桌子擦一擦。” 一名满头癫疮的小伙计巴结的赶了过来,用一条比桌子颜色还要黑的抹布,用劲擦着桌面,俊兮兮问道:“少爷,少奶奶,要吃些甚么?” 苹地低阵了一声,骂道:“该死!”脸颊上刹时飞起两片红晕。那癫头伙计没听懂,茫然道:“什么?‘开水’?有!有!马上就送来。” 他不仅满头癫疮,鼻孔前更拖着两条又浓又黄的鼻涕,说两句话,鼻涕已流过上唇,连忙“呼喀”一台吸了回去。 苹儿看得直恶心,扭转头,也懒得再骂他了。 海云道:“你们店里有些什么拿手的好菜?” 癫头伙计笑道:“少爷你问这个?可多啦!水饺、蒸饺、包子。馒头、三鲜面、大卤面、山东拉面……” 海云道:“咱们要喝点酒。” 癫头伙计道:“那容易,有现成的卤菜、花生米,没渗过水的二锅头,先来半斤?还是六两?” 说着话,呼喀连声,两条黄龙倏进倏出,伸缩不已。 这情景,别说苹儿不敢看,连胡一帖也皱起眉头了。 苹儿苦著脸道:“表哥,我吃不下” 懒头伙计道:“吃不下没关系,包干馒头都可以退的,吃多少算多少。” 胡一帖忽然问道:“听说你们这儿做的免于肉很好吃,是吗;’‘癫头伙计伸手搔得满头癫痢“涮涮”直啊,傻笑道:“不瞒您老实说,那玩意儿俺没有吃过,是不是好吃?俺也不知道。” 海云挥手道:“那就先给咱们来半斤二锅头,切点卤味,等一会再要别的。” 酒和卤菜都现成,不一会就端了上来,那癫头队计记性倒挺不错,特地替苹儿送来一杯“白开水”。苹儿一气,全给泼在地下。 海云举杯道:“胡夫子,你我萍水相逢,多承关顾,菜肴虽嫌粗鄙。可对夫子的敬意却毫无贰致,来,咱门兄妹同敬夫子~杯。” 胡一帖谦谢道:“公子言重了,在下和贤兄妹一见如故,二位既不以浅俗见鄙.在下只好高举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苹儿本来不愿喝,被海云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一脚,同时以目示意,只得勉强喝了半口,放下酒杯,立即取出手绢试探檀口。 海云又敬了两杯,突然起身道:“菜陋酒劣实在不成敬意,适才看见街头有卖风鸡的.想必味道不错,表妹陪胡夫子慢慢喝,待我去买些来下酒。” 一面说着一面向苹儿暗施眼色,不等胡一帖开口,便匆匆走了出去。 转过街角,闪身进入一家估衣铺子内,片刻之后再出来。腋下多了一包衣服.急忙加快脚步赶回客栈。 后院上房中灯光竟已熄灭了,薛超却绻卧床角,手里紧握一把匕首,目光灼灼注视着房门。 海云点亮了灯,诧异的问道:“发生过什么事?” 薛超哑声道:“公子离去不久,就有武林人物潜入院内欲图进来搜查.后来却被另外一批人引走了。” 海云惊道;“有这种事?” 薛超道:“小的听见他们在院子里互相争执,好像还动过手,语气中,都是为了追查祸水双侣下落而来,其中有人负了伤,才追逐着走了。 海云眉峰微微一皱,也没有再问下去,解开那包衣服道:“这儿有几件外衣,都是普通常见的式样,你仔细辨认一下,有没有和你那天穿的相同的。” 接着,便一件一件抖开来让薛超辨认。那十余件衣服,包括了各种质料和式样,有罩衫,也有夹饱,凡是当时气候能穿的,深浅颜色,长短宽窄,各式俱全。 薛超指着其中一件深蓝色的短衫道:“就是这一件。” 海云道:“你认确实了?无论颜色、质料和式样,都没有认错产薛超肯定的道:“决不会错的,这类短衫十分普通,大凡小本经营商人或单帮客人,都喜欢穿这种外衣。” 海云仔细看看那件短衫的领口,对襟式斜领,配着蓝色锦缎的滚边,果然并无特殊之处。 这种极平常的衣服,穿的人何止千万,它能暗示什么意义呢?赵七在重伤临死的时候,用手指点着衣领,究竟有何含意?海云虽然绝顶聪明,也不禁为之茫然了。 薛超仍然神情紧张的望着房门,蹑儒问道:“公子,刚才那个姓胡的郎中,他……” 海云道:“他怎么样?” 薛超道:“小的也说不上来,小的只觉得他笑的时候,那声音很熟,就像…就像…” 海云接道:“就像那强灌你药水的黑衣蒙面人,对不对?” 薛超混身一震,忆道:“正是,正是很像。公子,你说会不会就是他?” 海云徐徐道:“当你提到曾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强灌药水的事,我就开始怀疑他了,但咱们没有证据,所以只好与他虚与委蛇,等一会儿……” 忽然目光一闪,扬声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公子,是我。” 随着话声,房门缓缓启开,却是一名店伙,手里提着一只肥大的风鸡。 这店伙欠身道:“这是公子一位朋友刚才送来的,柜上要小的过来访问一声,是留着?还是现在就切好装盘子?” 海云微怔道:“那人走了没有?” 店伙道:“刚走。据他告诉柜上说:知道公子喜欢吃风鸡,恐怕街头上贩卖的不干净,特地在隔壁松鹤楼选购了一只,送给公子下酒!” 海云淡淡一笑,道:“真亏这位朋友如此热心,你问替我道过谢了么?” 店伙道:“柜上曾对他说,公子正在店里,但那位朋友说另外还有事,不进来坐了。留下凤鸡便匆匆走了。” 海云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放在桌上吧!” 店伙放下风鸡,欠身退去。 薛超急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冷笑了一声,哺哺道:“没有什么。只不过咱们的行藏已经落在人家眼里而已” 突然站起身来,将那件蓝色短衫揣入怀中,低声叮嘱道:“我得去接苹姑娘回来.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变化,你只须假作病重昏迷,千万不可反抗招惹杀身之祸,如果遇见姓胡的,你要装诈不认识,这一点务必要牢记。” 说完一扬掌扇灭了灯火,顺手取了那只风鸡.推门而出。 自从海云借口离去以后,苹儿再也提不起丝毫食欲,看见那油腻的桌子,粗劣的食物,便从心里泛起十二分厌恶。 尤其坐在对面的胡一帖,更是越看越叫人恶心.瞧那骨瘦如柴,满脸蜡黄的讨厌样子,纵然满桌子罗列着山珍海味,也叫人食难下咽,这种人居然还是行医郎中?说给鬼听鬼也不会相信,瞧他那~脸病容,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自己早该请个郎中诊诊脉了,竟然还想替别人治病?真是活见他的大头鬼了。 若依平时性子.苹儿。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想到海云临去的眼色,只好耐着性子等吧!虽然不愿多看胡一帖那付讨厌模样,也只好将就些少看两眼了。 她心里真恨海云,不知有什么迫不及待的大事,自顾抽身走了,却要自己陪着个病鬼.坐在这种肮脏的破面店里?偏偏胡一帖还不识相,一再举著相邀道:“姑娘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呢?” 苹此冷冷道:“你自己请吧,别管我。” 胡一帖笑道:“姑娘一定是嫌这儿太脏,其实,在下也有同感,只不知令表兄为什么会选中这地方?” 苹儿道:“谁知道!大约他眼睛瞎了。” 胡一帖深沉的笑道:“令表兄少年机警,聪明绝顶,他这样做.必有深意。” 苹儿道:“我不懂什么深意浅意.只盼他快些回来,这地方,真叫人坐不下去了。” 正说着,门口暗影一闪,进来两个人。 苹儿以为是海云,刚叫一声:“表哥-”突然发现不对,连忙住口。 胡一帖却吓得脸色大变,急急侧过身于.背朝着门口.低着头伪装吃菜。 那两人比一矮.一瘦一胖,矮件的像个水桶,瘦高的却像一根竹杆,偏生那瘦高个儿又长了一张马脸,矮胖子则肥头大耳,活像一个肉球。 苹儿忍不住轻笑道:“真是两个怪物一” 胡一帖闻声大骇,急忙压低声音道:“嘘姑娘噤声,这两人招惹不得。” 语声虽甚低微,那~高一矮两个怪人已经略有所觉,四道目光一齐向这边桌上投射过来。 矮胖子忽然细声细气的笑道:“嘻!妙极了!妙极了!想不到边题陋店中竟遇故人。” 此人身材虽很粗肥臃肿,说起话来却矫脆得很。只听声音.准会当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那瘦高个儿看来瘦弱,话声却亮如洪钟,只见他两眼一翻,冷哼了一声,道:“这叫做‘吹鼓手遇着抬杠子的’虽不同行,免不了常碰头。” 那轻轻一声冷序,恍如平空响起一声闷雷,全店的人都吃了一惊,掌灶的大师傅正在下面,手一松,长竹筷也掉进面汤里去了。 苹儿芳心一颤,才相信这两个怪物果然不好招惹。 可是~切都太迟了,那两人一哼一笑之后,竟笔直朝苹儿和胡一帖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到一桌边,两人毫不客气,各人拉过一条木凳,大刺刺的坐下,~边一个,刚好凑满一张方桌。 这时候.胡~帖仍然连头也不抬.但可以瞧见他频头上已在冒着冷汗。 矮胖子又吃吃的笑道:“胡老哥大约饿极了,只顾吃东西,居然没有瞧见咱门哥俩个,嘻!嘻嘻……” 瘦高个怒目道:“他若是想装糊涂,那可是打错主意了。”这人不但长相难看,一开口总带着火气,与那矮胖子的一脸笑容,恰好是两个极端。 胡一帖除了头上冒汗,连手也开始簌簌发抖,但依旧低着头.伪作没有听见。 矮胖子又笑道:“这年头怪事真多,像胡老哥这付尊容,竟也有如花似玉的姑娘陪伴,难怪他听不见咱们的话了。” 苹儿柳眉一挑,刚要开口,冷不防那瘦高个儿“蓬”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历叱道:“姓胡的,你再装聋作哑,老子就宰了你!” 一掌拍下,满桌碗盏纹风不动,桌子上却添了一个寸余深的掌印。 那掌印只有三根指头,形如鸡爪,小指和无名指都已齐掌而断。 胡一帖身躯猛震,急急抬起头来,忙不迭陆笑道:“原来是尹老前辈和吕老前辈,失利!失利!” 矮胖子笑道:“胡老哥太客气了,自从长白山分手,大约总有四五年了吧?” 胡一帖笑得比哭还难看,连声道:“有四五年了.时光过得好快,两位却音容如昔,当真是可喜,可贺。” 矮胖子道:“当年之会,胡老哥还记得?” 胡一帖忙道:“在下多蒙四位前辈高抬贵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矮胖子突然发出一阵宛如望鹦叫一样的笑声,说道:“胡老哥真会说话,当年你那一帖药,只叫咱们兄妹发了几天寒热,总算没要咱们的命,这番情意,咱们兄妹也永志难忘。” 胡一帖脸色顿变,嗫懦道:“这……这纯系出于误会,完全误会……” 瘦高个儿叱道:“去你娘的误会,姓胡的别装蒜,咱们今天得把旧帐算~算!” 胡一贴摇手笑道:“姑……姑娘……这两位前辈,乃是当今武林中顶顶有名的关外千山四义.尹世昌尹大快,吕不欢吕二侠……” 矮胖子尹世昌笑道:“胡老哥何必损咱门,在下兄妹四人,合称‘千山四煞’,不敢当“大侠’二字。” 瘦高个儿冷冷接道:“老了最恨那些自命为大侠的东西,全是他娘的挂羊头卖狗肉。” 胡一帖苦笑着道:“正是,正是。吕前辈快人快语,在下深有同感。” 尹世昌突然凑向苹儿道:“说了半天,咱们还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尊姓芳名?” 苹儿正在气头上,不加思索地冷然道:“我姓韩!” 尹世昌道:“听韩姑娘的口音,也是关外人?” 苹儿道:“不错。我生长在韩家堡。” 尹吕二人同时一愣,脸上顿现惊诧之色,尹世昌低沉的笑道:“那蓝衫神剑韩少君,跟姑娘如何称呼?” 苹儿道:“他就是我爹。” 尹世昌眼中一亮,嘻嘻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名门干金,咱们兄弟真是失敬得很了。” 抬头向吕不欢抛了个眼色,眯目笑道:“老二,咱们的运气不错,要是让三妹和四弟知道这桩奇遇,不把他们乐死了才怪哩!” 吕不欢人如其名,脸上始终不带一丝笑容,闻言只将嘴角扯动了两下,冷然道:“韩少君既然遭了报应,那笔账就跟他女儿算算把!” 尹世昌笑道:“这话不错,等三妹和四弟赶到,两笔账一起算,岂不更妙。” 苹儿听出他们口气不对,立生警觉,左手一按桌面,右腕后翻,便想拔剑起身。 但她纤掌刚刚触及剑柄,突闻一声冷啊,吕不欢那鸿爪般的手指,已经飞快搭上她的手肘。 她用力一挣没有挣脱,急忙挥起左掌,猛向吕不欢脸上掴去。” 掌势甫动,忽然脱际一麻,左手又被尹世昌一把扣住,左腕“鱼际”穴上,恍如加上了五道钢箍,真气顿泄。 第十一章 恶人磨恶人 苹儿急得胀红了脸.娇叱道:“你们想干什么?” 尹世昌笑容可掬地答道:“韩姑娘。请包涵一下.这面店太简陋.咱们替姑娘换个地方。” 吕不欢出手如风.飞点了苹儿双肩上的穴道.回头朝胡一帖横了一眼.哼道:“姓胡的,你是自己识趣,还是要咱们动手?”“胡一帖急忙笑道:“不敢有劳二位前辈,在下情愿自己追随.决不妄图脱逃。” 吕不欢道:“谅你也不敢。”迳自拉着苹儿向外走去。 他身裁本来又瘦又高,苹儿却生得娇小玲戏,两人走在一起,几乎差了一半高度,倒像是父女俩模样。 尹世昌冲着胡一帖点点头,笑道:“胡老哥!请啊!还等什么?”胡一帖不敢违拗,紧跟在吕不欢身后,尹世昌挺着大肚子,摇摇摆摆走在最后。 将近店门,那癫头伙计忽然赶上来叫道:“各位老客,酒菜钱请惠一惠.咱们小本经营,经不起欠赊的。” 尹世昌驻足问道:“一共多少钱?” 懒头伙计道:“酒加卤菜,总共三十枚铜钱。” 尹世昌笑道:“便宜!便宜! 说着,探手取出两小块碎银,摊在掌心里掂了掂,笑眯眯问道:“‘这些够了么?” 癞头伙计道:“太多了,一块已经足够了。” 尹世昌将碎银轻轻放落队计手心,柔声道:“多的赏给你。接稳了,别丢啦!” 癞头伙计大喜过望.双手捧着银块,连边哈腰道:“谢谢您啦!谢谢-一” 话犹未完.尹世昌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咳!” 那两块碎银蓦地由掌心震飞而起,不歪不斜,正射中癞头伙计两只眼睛。 可怜那癞头伙计一声惨呼,双手掩目,痛得倒在地上乱滚狂叫,尹世昌却仍然笑容可掬地说道:“你既然只认识银子,就让你认个仔细吧!” 店里虽有三两个食客,都被这突来的变化惊呆了,掌灶的大师傅早吓得两腿发软,想叫也叫不出来。 尹世昌面含微笑.缓缓抽出一条雪白的手绢,轻轻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然后一摇三摆,施施然出店而去。 马兰关城垛高耸,气势雄伟,城上箭道宽阔,可容四马并弛,但入夜以后,朔风呼啸,黄沙扑面,那空敞的城垣上,冷清清再难见到人踪。 双煞不愧是思虑深沉的人物,竟舍弃温暖舒适的客栈,偏偏选中这人迹罕至的城楼,作为临时驻足之处。 如要掩人耳目,这真是最理想的地方了,放下悬空板,再用厚棉絮堵塞住风隙,宽敞的城楼,很轻易便改装成一间房间。楼中生上一堆火,那更是温暖如春,又不虑光亮外泄,比那街上最好的客栈上房,也不会逊色多少。 地方尽管已经够舒适,笑屠夫尹世昌仍然十分客气地解释道:“咱们兄弟性好清静,不愿挤在乱哄哄的客店里,这儿陈设虽嫌不足,却免去俗人打扰,韩姑娘,胡老哥,请不要拘礼,随便坐呀!” 胡一帖低头叹了一口气,挨着火堆坐下来,两手抱着膝头,满脸懊丧之色。 苹儿却不肯坐,唤首一昂,怒目道:“你们把人家带到这鬼地方来,究竟想怎么样?” 尹世昌笑道:“姑娘请息怒,咱们有多大的胆千,敢对韩家堡的干金怎么样呢?不过是有点小事,要你在这里等候两个人。” 苹儿道:“等谁?” 尹世昌道:“一个是咱们结拜的三妹,名号毒寡妇白秀贞,另外一个,就是四弟‘三脚鬼工’甘宁,计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不会让姑娘等候太久的。” 苹儿道:“我又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要等他们?” 尹世昌笑道:“姑娘跟他们虽不认识,他们却和令尊是老朋友。” 苹儿道:“他们和我爹有仇么?” 尹世昌摇头道:“也谈不上什么仇恨,不过,在他们结识分尊之前,三妹既不是寡妇,四弟也只有两只脚,后来承令尊的盛情,才让他们一个变成了寡妇,一个添了枝拐杖,成了三只脚啦!” 他含笑娓娓道来,好像只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笑话,但听在苹儿耳中,却不期由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尹世昌似乎站得累了,靠着墙角木桌懒洋洋躺卧下来,一面曲肘支颊,一面轻捶着痴肥的大腿,说道:“那时候,姑娘年纪还小,自然不知道江湖中的事,以咱们兄妹今日的身份名望,本来也不想把上一代的事扯在下一代身上,无奈令尊竟等不及咱们兄妹报答便撒手去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唉!咱们兄妹叨在旧识,岂能不替老朋友照顾遗孤?” 苹儿紧闭着嘴没有吭声,心里却暗暗抱怨海云,如果不是他选上那家倒霉面店,如果不是他抽身离去,自己怎会落在仇人手中。 想到这里,又恼恨胡一帖。假如不遇见这讨厌的病鬼,那有这些麻烦?她越想越冤,真恨不得对准胡一帐后脑勺狠狠踢他两脚,目光到处,却发现胡一帖蹲坐在火堆旁边,两手撒在抽筒子里,正闭着眼睛,一冲一冲地打盹儿,竟已经睡熟了。 苹儿气得暗骂了一声,绕过火堆,在一根石柱旁坐下,默默寻思脱身之策。 尹世昌眯着一双肥眼,无限同情地叹口气道:“可惜这样花朵般的美人儿,为什么偏偏生在韩家堡呢!” 苹儿只作没有听见,眼波流转.偷偷打量这座城楼的出入路径,结果却大为失望。敢惜这城楼不但建筑十分坚固,前后都是七丈多高的城墙,唯一可供脱身的,只有左右两道通门,此地却被尹世昌和吕不欢分别堵住。别说自己双肩穴道受制,就算没有,也决不可能冲过两人的截击,即使能够冲过,要想摆脱追赶,成功的希望也很渺茫。 先前在面店里,她已经目睹过尹世昌出手的辛辣狠毒,再看吕不次那张阴沉的马脸料想也非易与之辈,万一脱逃不成又被他们捉回来,那后果一定更糟。 忖度形势,实不宜轻举妄动,那么,只有寄望海云早些追踪寻来了,以他的机智和武功,必然可以制服两个魔头,援救自己脱险。 可是,他怎么还不来呢?莫他找不到追寻的线索?莫非另外遭到其他麻烦?现在他在何处?他知不知道自己被仇人劫走了?苹儿想得太多,心乱如麻,眼巴巴只盼海云赶快来到,偶见夜风吹动楼门棉絮,就会心里扑通乱跳,以为是海云寻至,片刻不闻动静,又气馁又灰心,认为海云水远不会来了。 忽然一阵“踢踢啦啦”的脚步声,由城墙下面一路响了上来。 苹儿精神陡地一振-一这深夜中突来的足音,不是海云还有谁?她一挺腰肢正想跃起,尹世昌已经从木桌上翻身落地。沉声道:“坐着别动,也不许出声。老二,去看看来的什么人?” 吕不欢刚要出去,却听楼门外传来一声长叹,一个沙哑的嗓音吟道:“腹有千斗才,腰无半文钱,为觅诗与酒,典去裘和棉,宁舍东屋暖,独对北风寒,佳句吟成后,却向何处眠?” 尹世昌眉头皱了叛,轻晒道:“原来是个没处投宿的穷酸。” 吕不欢道:“这酸丁撞魂撞到城头上来,只怕是他的寿限到了。” 尹世昌笑道:“说的是。这就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投来’。老二,咱们兄弟就做一次好事,让出半席之地,请他睡个、觉吧!” 吕不欢点点头,瘦长的身子一幌,疾然穿门惊了出去。 苹儿听出那沙哑的嗓音不是海云,。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暗想道:这入真是倒霉.什么地方不好去吟诗.偏偏要到城墙上来……心念未已,人影微闪,吕不欢已经去而复返。 在他肋下,根夹着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书生.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白惨惨一张脸,瘦伶冷一身骨,鸠形鸽面,落拓不堪。瞧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真令人耽心他会被吕不欢活活夹死。 那书生分明已吓傻了,两眼直翻白眼,张着嘴巴不停地喘气但手里却紧紧抱着一把酒壶。 吕不欢一松手,“蓬”他一声将那书生摔在地上,寒着脸道:“酸丁好雅兴,竟独自一人坐在城上饮酒吟诗哩!” 尹世昌道:“是会家子吗?” 吕不欢摇头道:“会个熊。小弟一伸手,就像抓小鸡似的捉来了。” 尹世昌耸肩吃吃而笑,调侃道:“罪过!罪过!对待咱们下一届的新科状元,老二太没有礼貌啦!”一面笑,一面迈动两条肥腿,摇摇摆摆向书生走去。 那书生急忙退缩到墙角下,颤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开罪你们啊!” 尹世昌笑道:“是的,你根本没有开罪谁嘛!只可惜你坐错了地方了。” 书生道:“这儿是城墙,又非诸位的居家内宅,我怎会坐错了地方呢?尹世昌道:“不错,不错,这儿本来是城墙,你本来随时都可以来坐的,别说坐,你高兴躺下睡觉都可以,怪只怪咱们不该比你先来一步。” 口里说着,人已走到书生面前,一伸手.抓体那书生的发髻,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那书生脸色由白转青,嗫懦道:“你…你要干什么……” 尹世昌就着火光,把书生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露齿笑道:“阁下等姓大名?” 书生道:“在下姓……姓盛…草字彦生。” 尹世昌轻哦一声,道:“原来是盛相公。”顺手拾起一截断木“啪”的插入石墙内.竟将书中的发髻,挂在那断木桩上。 那姓盛的书生人本瘦小,这一来,就像一条风干的卤鱼,挂在墙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尹世昌笑容可掬地问道:“盛相公,听说你们读书的人,为了金榜题名,刻苦用功,曾有‘头悬梁,锥刺股’这桩典故,那是真的吗?” 盛彦生想点头,却不能动,忙道:“有是有的,不过” 尹世昌道:“既然有,就不算咱们薄待客人了。从现在起,你若再动一动,咱们就用木桩将你两腿一并钉在墙上,你相信不相信?” 盛彦生急道:“相信!相信!” 尹世昌笑道:“如今你知道这地方是谁的居家内宅了吧?” 盛彦生哭丧着脸道:“在下知罪了,只求诸位英雄好汉高抬贵手,饶恕我这一遭,下次我再也不敢冒犯了。” 可怜他身子挂在墙上不能动弹,否则,准会当场跪下来叩头求饶。 尹世昌摇摇头道:“你不用害怕,咱们兄弟对待勇于认错的人一向都是很客气的,为了不让你下次再犯这种错误,咱们会替你做最妥当的安排…” 盛彦生感激不尽地道:“多谢英雄如此宽宏大量。” 尹世昌含笑道:“譬如说,为了使你不再因吟诗误事,咱们会替你将你那讨厌的舌头割下来,为了使你不再到处乱跑招惹麻烦,咱们会替你将两只脚一齐砍断,为了……” 他话未说完,盛彦生已经吓得心胆俱裂,全身一软,登时昏了过去。 尹世昌左手一抄,按在那只快要坠地的酒壶,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道:“读书人胆子都太小了.还没说要他的命,竟吓成这样。” 吕不欢冷冷道:“他们全仗一张嘴混饭吃,听说要割下百头.自然害怕。” 尹世昌掀开酒壶嗅了嗅,笑道:“寒夜枯坐无聊,有这穷酸来开开胃,更送来一壶好酒,正好排遣长夜。” 说着,举壶就唇,便想畅饮一番。 “前辈.千万喝不得。” 蹲在火堆边打诚地的胡一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突然大声阻止尹世昌。 尹世昌一怔,道:“为什么?” 胡一帖道:“这酒中可能有毒。” 尹世昌心里一震,不禁低头看看手中酒壶,问道:“你怎么知道?” 胡一帖道:“前辈请想一想,在如此深夜.如此荒僻的所在,一个文弱书生。有多大胆量,竟然敢独自跑来这种地方饮酒吟诗?” 尹世昌沉吟片刻,点头道:“晤!确有可疑。” 胡一帖又道:“前辈请再看此人潦倒的模样,衣履尚不周全,何来银钱沽酒?就算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酒徒,也决不可能有如此精致的酒壶,这酒壶虽非什么很贵重的东西,至少也值得半钱一钱银子,由这把酒壶,又可以换半斤酒喝了。” 尹世昌道:“有道理,想不到胡老哥的心思如此精细。” 胡一帖受一两句夸赞,似有些心痒难抓,于是又道:“还有最可疑的一点,此人衣衫单薄,深夜临风毫无畏寒之意,显然是有武功的朋友,说他胆小,怎敢独自夜游?若说他胆大,又怎会被前辈一句话就吓昏过去?” 尹世昌龇牙笑道:“被胡老哥这么一说,连我也觉得这酒里的确有毒了,如此看来,此人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而且是特地冲着咱们来的了?” 胡一帖正色道:“在下正是这般猜测。” 尹世昌笑着道:“此人胆敢独自来寻咱们干山四煞霉气,想也不是无名之辈吧?” 胡一帖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前辈的推测很对。” 尹世昌道:“那么,以胡老哥的丰富阅历,可知他是何方神圣?胡一帕肃然道:“在下想到一个人,不知前辈有否耳闻?” 尹世昌道,“咱们兄妹远居关外,对中原武林道上的朋友所知有限,胡老哥且说说看。” 胡一帖道:“中原武林中有一位怪杰,名号‘剑绝诗狂’,二位前辈可曾听说过?” 尹世昌听得暗吃一惊,但却摇头道:“惭愧得很,咱们没有听到这,敢问他是怎样一个人?” 胡一帖道:“此人性情有些疯癫,本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却偏偏喜欢打扮成斯文模样,胡诌一些不通的打油诗,一向独来独往,游戏风尘,但他一身剑法,却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据说有一次,中原四大剑派在罗浮论剑,被他单人只剑闯了去,七招之内,竟将四大剑派掌门人伤了三位,从此名震天下,被称为剑道第一高手。” 尹世昌连连点头道:“果然好剑法。” 胡一帖用手一指那挂在墙上的盛彦生,低声说道:“这穷酸行迹可疑.很可能就是剑绝诗狂那老怪物的门下,无论如何,这壶酒千万不能乱喝。” 尹世昌仰面晒笑道:“可惜他身边没有带剑,否则,咱们倒想试试他的剑法绝到什么程度?” 胡一帖连忙诌笑道:“前辈功力通玄.较量武功自然不惧,但须谨防暗算、只别喝这壶酒就是。’” 苹儿一直冷眼旁观,默默倾听他门的谈话、心里却把胡一帖恨得牙痒,这老匹夫真是可恶,奉迎伯马屁倒也罢了,为什么又挡阻胖鬼喝那壶酒呢?如果酒中真有毒,让他毒死岂不省事?难道老匹夫忘了千山四煞都是自己的对头,竟妄想邀宠讨好,以为四煞会饶了他不成?她真希望那盛彦生真的是剑绝诗狂的门下,最好他现在就从墙上忽然跳下来,把这卑鄙无耻的胡一帖剁上一千剑一万剑,才消心头之恨。 可是,眼看盛彦生挂在那儿就像鱼干似的,死沉沉没有半点反应,又不觉废然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尹世昌感激地道:“胡老哥这番关切维护的盛情,实在令人感动,干山兄妹一向恩怨分明,咱们一定要想个方法,好好报答胡老哥。” 胡一帖忙道:“尹前辈何必这么说,彼此原属旧交,当年在关外.为了一株雪参,在下委实太对不起诸位前辈,区区微衷,只能算在下将功赎罪的一点心意罢了。” 尹世昌吃吃笑道:“不过,深育夜寒,有这壶好酒却不能喝,未免叫人心里怪难过的,何况咱们并不确知酒中有毒无毒,万一是咱们猜错了,白白放过一壶好酒,岂有可惜?” 胡一帖想了想,道:“如果前辈实在想喝,最好先设法将酒验证一下,要确定无毒才能入口。” 尹世昌笑道:“我倒想到一个验酒的方法,只是又要麻烦胡老哥” 胡一帖道:“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前辈尽管吩咐.” 尹世昌道:“我想,若要验证酒中有没有毒,除非让谁先喝上一口。既然胡老哥慷慨承担,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便将酒壶塞进胡一帖手里。 胡一帖骇然变色,呐呐道:“这…这…” 尹世昌笑眯眯道:“这是一壶好酒,咱们请胡老哥先尝为快.幸勿见却。” 苹儿大感快意,几乎忍不住要拍手欢呼起来,急忙睁开眼睛,向胡一帖望去。 但见胡一帖双手捧着酒壶,瞪着眼直抽气.脸上那神情,似哭非哭,既惊又怕,简直比偷东西被人当场捉住还要尴尬和难堪。 尹世昌又道:“怎么样?胡老哥又不愿意了?” 胡一帖举手抹了额上冷汗.苦笑着道:“尹前辈何苦拿在下取笑呢?” 尹世昌摇头笑道:“不!我说的是真话。” 胡一帖颤声道:“如果酒中有毒,在下岂不是要……” 尹世昌接口道:“果真有毒,那就算胡老哥为当年争夺雪参的事,表示一点将功赎罪的心意,你也并不吃亏呀!” 胡一帖惶然四顾,嗫懦的道:“可是……可是……” 尹世昌嘻嘻而笑,将两手的骨节捏得毕剥作声,阴恻恻道:“老二,看样子咱们这壶酒是喝不成了?” 吕不欢怒哼道:“谁要是敬酒不吃吃同酒,老子就提断他的颈子。” 这两人相貌各异,习性也大不相同。 尹世昌外号“笑屠夫”,脸上笑得越开心,肚子里越打坏主意每当他笑出声音来,同时捏指作响,那就表示凶念已起,快要杀人了。 吕不欢却人如其名,整天拉长一张马脸,从不带丝毫笑容,他若说要杀人,那准是童叟无欺的老实话。 胡一帖看着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面色一阵白一阵青,偏能挤出满脸诌笑,连声道:“两位请别生气,在下喝就是了。” 尹世昌笑道:“我就知道胡老哥最够朋友,喝一口试试,哪里救真会毒死人,是不是” 胡一帖万般无奈,叹了一口气,举起酒壶,猛喝一大口……尹世昌眼看他已经咽下酒液,忙将酒壶夺了回来,敢情竟舍不得被他一个人喝光了。 这时,尹世昌收敛了笑意,吕不欢也释去了怒容,甚至连苹儿也瞪大眼睛楼中六道目光,全都炯炯投射在胡一帖脸上。 三个人内心的希冀虽不相同,关注之情却并无二致,苹儿巴不得他早些毒发身死,尹世昌和吕以欢却只关心酒里是不是真的有毒?时间慢慢过去。 胡一帖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想不到竟是在下猜错了。” 苹儿大为失望,轻哼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 尹世昌仰面笑道:“多亏胡老哥见义勇为,总算没有白糟蹋一壶好酒。” 胡一帖道:“都怪在下疑心太重,才使两位前辈枉受一场虚惊。” 尹世昌笑道:“本来嘛,这穷酸如果真是剑绝诗狂的传人,怎会用酒中置毒的肤浅手段?不过,胡老哥行事谨慎,也不能算错,这番盛情,咱们兄弟一定要重重报还。” 胡一帖忙道:“在下义不容辞,理所应当。” 尹世昌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将酒壶递给吕不欢,用袖子抹抹.嘴唇,欣然笑道:“咱们千山兄妹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受恩必赏,对胡老哥也不例外,我已经想到一个极妙的安排,等三妹和四弟来到,便可付诸实行。” 第十二章 英雄惜英雄 回头见吕不欢捧着酒壶喝个没完,连忙又抢了过来,一面喝酒,一面笑问道:“胡老哥,你今年贵庚多少啦?” 胡一帖微怔道:“在下虚度四十七岁了。” 尹世昌又问:“可曾娶了嫂子?” 胡一帖楞了片刻,才缅腆的答道:“在下四海飘零,那儿来的家室?” 尹世昌用手一指苹儿道:“咱们兄妹为煤,把这位韩姑娘嫁给你,意下如何?” 胡一帖吃了一惊,诧道:“这个” 苹儿更吓得倒抽一口气,脱口骂道:“姓尹的,你在放什么混帐臭屁?” 尹世昌充耳不闻,自顾对胡一帖笑道:“这丫头虽然泼辣些,身世却很显赫,模样儿更是没话说,如此绮年玉貌,花朵般娇嫩的美人儿,胡老哥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 胡一帖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连声道:“在下怎敢痴心妄想,前辈之情,在下万万不敢领受。” 尹世昌道:“老哥也不必妄自菲薄,咱们这样安排,只是要报答胡老哥适才以身试酒的恩惠。” 苹儿怒从心起,一挺腰肢跳了起来,娇叱道:“死胖子,烂嚼舌根,你是在找死?” 她双肩穴道受制,只有下半身可以活动,叱骂中,向前欺上一大步,莲足飞起,直向尹世昌左腰踢去。 尹世昌连眼睛也没霎一下,顺手一抄,已扣住苹儿的足踝,轻轻向前一送,竟将苹儿掉了个四脚朝天。 吕不欢骄指疾落,连点了苹儿双腿穴道和脑后哑穴。 这一来,苹儿不仅无法动弹,连骂也骂不出来了。 尹世昌含笑说道:“胡老哥获此如花美眷,今生夫复何求?纵然死了,也死得心满意足。当然,咱们这样成全胡老哥,除了补报你的一番厚情之外,并不是毫无条件的。” 胡一帖惶然道:“前辈的意思是” 尹世昌笑得好得意,徐徐道:“当年韩少君杀了三妹的丈夫,使一他变成寡妇,又伤了四弟一条腿,使他变成残废,这仇恨,咱们少不得要在他的女儿身上依样的报复,所以,咱们也要废去她一条腿,也要她变成寡妇。” 胡一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尹世昌欲将苹儿下嫁,只是为了要杀死自己,让苹儿变成寡妇而已,这主意既损又毒,真亏他想得出来。 尹世昌似也颇感自鸣得意.笑着又道:“咱们这样做,一则报了韩少君的旧仇,二则报答胡老哥的恩惠,三则也将当年夺参的恩怨作一了断,在咱们是一举三得,在胡老哥是死而无憾,岂非绝妙好计……” 正说得口沫横飞,突听“蓬”地一声,竟是吕不次莫名奇妙的倒在地上。 尹世昌惊道:“老二,你怎么了?” 胡一帖微笑道:“他喝了迷药酒,刚才又运气出手,此时大约是药性发作了。” 尹世昌骇然倒退两步,望望自己手中那只刚喝完的空酒壶,失惊道:“这酒里不是没有毒吗?” 胡一帖点头道:“本来是没有的,但在下在试酒的时候,加入了那么一小撮。” 尹世昌惊怒交集,上前一把抓住胡一帖的肩膀,正欲举掌劈落,突然两眼金星乱闪,“扑通”一声响,也昏倒地上。 胡一帖缓缓站起身来,举手整了整被抓结的衣衫,阴恻侧笑道:“一个人最好别得意大早,尤其替人做媒这种事,往往吃力不讨好,冬瓜汤没吃着,反惹得一身闲气。” 苹儿目睹这些经过变化,芳心狂跳,惊骇莫名,她先前只觉得胡一帖卑鄙无耻,现在才发现他不但阴险诡诈,心机更深沉得可怕,比那笑屠夫尹世昌,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转念间,胡一帖已经施施然朝墙角这边走过来,目注苹儿,含笑问道:“韩姑娘,没有受伤吧?” 苹儿无法开口,只瞪眼望着他,不如他要如何对待自己。 胡一帖突然在她身旁蹲下来,伸出右手,向她脸蛋上轻抚摸一下,邪笑道:“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如果真的嫁给我胡某人做了老婆,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亏尹胖子想出这种缺德的生意。 苹儿既不能闪避,又无法出声,只觉得那鬼爪般的手,摸在脸上冷冰冰的,令人心惊胆颤,羞怒难抑,心里一阵急,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胡一帖却诡橘地笑道:“韩姑娘不用害怕,我胡某人虽然称不上正人君子,倒也不是好色的小人,何况我和令表兄还是朋友。论理我该替你解开穴道,救你一齐脱身的。但如今你已知道我的身份,多半也不屑再跟我做朋友了。咱们不妨撇开交情,彼此谈谈条件,你若愿意,就连霎三下眼睛,我便先解开你的哑穴,否则的话没等他话说完,苹儿已接连霎了四五次眼。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能够先解开哑穴,张口说话,至少比这样闷着受气好得多。 胡一帖微微一笑,道:“好!我这就替姑娘解开哑穴,不过先要忠告一句,为了彼此的共同安全,姑娘最好别大声呼叫。” 说完,扶起苹儿倚坐在墙下,并且拍开了她的哑穴。 苹儿长吁了一口气,开口第一句话便道:“你能不能也替我把双腿的穴道一齐解开?我答应不逃走就是了。” 胡一帖摇摇头道:“这一点很抱歉,须等咱们的条件谈妥了才行。” 苹儿问道:“你要谈什么条件?” 胡一帖略作沉吟,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首先我要请问,姑娘和令表兄联袂来到长城,是否为了追寻那祸水双侣?” 苹儿道:“是又怎么样?” 胡一贴微笑道:“不瞒姑娘说,胡某人也是为此而来,非仅胡某,凡是当今武林中自认够得上份量的人物,譬如这千山四煞之类,谁不是为了追寻祸水双侣下落而来,这件事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了。” 苹儿道:“你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一帖道:“胡某人的意思很简单,祸水双侣虽是不祥的人,他们所怀秘密,却是武林朋友人人想得到的,自从他们在山海关现身的消息传开之后,长城一带可算风云聚会,高手云集,可是奇怪得很,他们却在马兰关附近,突然失去了踪迹。” 苹儿道:“莫非你疑心是我和表哥把他们藏起来了?” 胡一帖摇头道:“这倒不是。但据胡某人所知,贤兄妹有两名属下,乃是最早追踪祸水双侣的人,其中一个姓陈的已经死了,另一个姓薛的还在客栈内,贤兄妹想必已由他口中,知悉了祸水双侣的下落?” 苹儿茫然道:“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最好去问我表哥……” 胡一帖把脸一沉,不悦道:“姑娘,我胡某人可是诚心诚意跟你商议,祸水双侣的下落虽然紧要,但若跟姑娘性命相比,孰重孰轻?这该不用我胡某人再饶舌吧?” 苹儿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和表哥在房里说的话,我~句也没听见。” 胡一帖耸耸肩,道:“姑娘一定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既然条件谈不妥,那只有最后一条路好走了。” 苹儿道:“你打算怎么样?” 胡一帖阴沉的笑道:“从现在起,我和姑娘一起去追寻祸水双侣,一天寻不看,便请姑娘服一帖‘洗髓炼魂场’,直到寻着了为止。” 苹儿道:“什么叫做‘洗髓炼魂场’?” 胡一帖道:“那是赵某人独门配制的灵药,能使人骨寒如冰.体热似火,皮下如万蚂啃啮,到那时候,不怕姑娘不说老实话。” 苹儿情急叫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我真的不知道,你叫我说什么?” 胡一帖嘿嘿冷笑道:“放心,像姑娘这般天生丽质,我是万万舍不得杀害的,必要的时候,我只好剥下姑娘的衣服,用小刀把那赛雪欺霜的细皮嫩肉,一片一片的割了下来,吃进肚子里去。” 苹儿听得机伶伶打个寒噤,“呸”的~口唾沫吐在胡一帖脸上.切齿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下流鬼!” 胡一帖毫不生气,反而用手拔不唾沫,放进嘴里尝了尝,啧啧有声的笑道:“未曾真个销魂,先尝雨露香津,胡某虽非登徒子,…这样下去,只怕也要把持不住了。” 这话竟颇具“吓阻”效力。苹儿原要再吐他一口,听了这话,连忙又把唾沫咽了回去。 胡一帖站直身子,舒展一下手脚.目光落在尹世昌和吕不欢身上,喃喃自语道:“时间不早了,趁早打发他们上路吧!” 说着,一探手,将苹儿所佩长剑拔了出来。 就在他俯身拔剑的时候,忽然瞥见苹儿脸上流露出惊愕骇异之色,同时在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上,映现出一条人影。 那人影虽然不甚清晰,但隐约可以辨出是个身着儒衫的书生,仿佛正向苹地摇手示意,要她不可声张。 胡~帖心中一动,猛想起那被挂在墙壁上的落拓书生盛彦生,敢情真被自己无意间料中了,这书生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忖念及此,不禁抽一口凉气,但他一同老奸巨滑,心知这时万万不能转身动手,便假作没有发觉,向苹儿露齿一笑道:“韩姑娘请你再委曲一会儿,干山四煞都是眶毗必报的魔头,今天咱们不杀他们,将来后患无穷,那毒寡妇和三脚鬼王甘宁,比这两个更难对付,计算时间,只怕也快到了,若等他们赶来,一切就来不及啦……”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将苹儿的哑穴重新点闭,并且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 话声微顿,突然扭头向右首楼门扫了一眼,失声惊呼道:“不好,他们已经来了” 呼声才出口,长剑飞快的向地上火堆疾扫过去,拦腰一把挟起苹儿,却由左首楼门飞掠而出。 这一着委实大出盛彦生意料之外,待他挥起破袖震开大蓬燃柴焦木,楼中烟尘弥漫,早已不见了胡一帖的踪影。 盛彦生气得一踏破鞋,咒骂道:“老狐狸,我让你跑吧,你能快得边独步当世的‘逐月追风’,我就不姓盛。” 话音未完,人已化作一缕淡淡的轻烟,越过城垣,追了下去。城楼中烟雾渐渐消散,楼外靠近墙脚的暗影下,却缓步转出狡诈百出的胡一帖。 只见他一手挟着苹儿,一手提着长剑,目注盛彦生追去的方向,阴测恻笑道:“不错,‘逐月追风’轻功独步天下,当世无双,但那是指与‘剑绝诗狂’、‘不老公公’合称武林三大怪的‘阴魂不散’冷朋,用在你小子身上,就只配‘捕风捉影’了。” 不过,他口里虽然说得轻松,其实对盛彦生离去时的迅快身法并未过份低估.同时他更知道,盛彦生只要略追一程不见踪影,必然还会再回来,自己若想对尹世昌和吕不欢下手,就得快些采取行动。 这时城楼中的火堆业已熄来,室内余烟线绕,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焦木气味,胡一帖用剑尖轻轻挑起棉絮门帘,侧耳倾听了一会,才挨身跨了进去。 谁知他刚进楼门,就听见一阵衣抉振风的声音,旋见对面门帝一掀,也跨进来一个人。 那人几乎和胡一阳同时跨进城楼,唯因楼中火堆已灭,一片漆黑,彼此都瞧不清对方的面貌。那人证了一下,沉声问道:“朋友,请问一声,可曾看见一位穿蓝衣的姑娘?” 他一开口,苹儿便听出那止是海云的口音,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小嘴拚合张动,无奈发不出声音。 胡一帖也大吃一惊,刚想夺门逃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冷笑道:“老狐狸,现在你跑不掉了吧?”话声入耳,盛彦生已经快如闪电般冲了进来。 城楼只有两道楼门,前有海云拦阻,盛彦生又及时赶回截住了退路,这尴尬险恶的局面,实在是胡一帖没有想到的。 但他不愧是老奸巨滑,心念急转,已有了应付的方法。长剑反振,迎着盛彦生飞快的刺出一剑,紧接着手肘向前一带,却将长剑脱手掷向对面的海云。 这一刺一掷,说来虽有先后,实际也只是霎限之间的事,胡一帖掷剑出手,立刻一缩身子,藉黑暗掩蔽,急急退到楼门角落下。 盛彦生冲进城楼,发觉兵刃临身,本能的向侧一跨步,堪堪避开创势,只见对面站着一个人,手里正握着一柄长剑。 海云也是发现有人冲进城楼的时候,突觉破空声响,右手一抄,竟是一柄出鞘长剑,心里不禁暗怒道:这人好不讲理,就算不愿回答我的问话,也犯不着动手逞凶呀,若非我接得快岂不伤在剑下了?两人互相不明身份,却都有了敌意,盛彦生身无寸铁,决定先下手为强,破袖疾扬,直欺而上,一招“五丁开山”,便向海云胸前拍去。 海云心头火起,长剑一横,反削对方手臂,立时还了一招,两人竟在黑暗中打了起来。 双方各出全力互拆了十余招,竟然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便宜。 动手之初,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面貌,这时自力渐渐适应,盛彦生才发觉跟自己动手的是个陌生少年,而城楼中并无胡一帖的踪影。 连忙虚幌一招,撤身后退一两步,况声喝道:“朋友,你究竟是谁?” 海云也收住剑势,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便下毒手?” 盛彦生诧道:“是你先动手,怎的倒反怪起我来?” 海去道:“谁说的?是你一进来便掷剑出手,我站在这儿动也未动,何曾招惹了你?” 盛彦生跌足道:“这么说来,咱们都上了胡一帖那老狐狸的当了。” 海云急道:“你认识朗一帖么?可曾见到一位穿蓝衣的姑娘跟他在一起?” 盛彦生略一沉吟,不禁失笑道:“阁下莫非就是那位韩姑娘的表兄吗?” 海云道:“在下正是海云”” 盛彦生仰面大笑道:“这倒好,我在急着想救你的表妹,你却挡着我拼命,反让胡一帖那老狐狸带着令表妹趁机溜掉了。” 海云吃惊道:“你说什么?难道我表妹竟落在胡一帖手中?”盛彦生嘻嘻笑道:“不仅落在他手中,如果令表妹不肯说出祸水双侣的下落,胡一帖还要每天灌她一碗‘洗髓炼魂场’,还要剥光她的衣服,用刀子把她一片一片活割着消遣呢……” 海云越听越惊,怒吼一声道:“这该杀的老匹夫!猛一顿足,飞步冲出了城楼。” 盛彦生如景随形般追出楼外,横身挡住去路,问道:“海兄要到那里去?” 海云道:“自然是去追那性胡的老匹夫。” 盛彦生摇摇头道:“来不及了,那老狐狸狡猾得很,若能追得上,我还会站在这儿么?” 海云长叹一声,自责道:“都怪我太大意,我早已疑心姓胡的不是好东西,真不该留下表妹跟他一起。” 忙又拱手问道:“兄台尊姓大名?承蒙化义相助,敢问是在何处见到舍表妹?” 盛彦生还礼道:“在下盛彦生,落拓江湖一介寒儒,只因酒后登临城楼。不期与千山双煞相遇,才见到了胡一贴和令表妹。” 接着,便将所历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海云忧形于色道:“马兰关上接连有武林高手现身,都是为了祸水双侣而来的,这些人的阴狠手段,全不在胡一帖之下,舍表妹年轻任性,又毫无江湖阅历,无论被谁掳去都凶多吉少,唉!” 盛彦生道:“事已如此,着急叹气也没有用,咱们倒是该想个方法,早些救她回来。” 海云道:“在下心绪已乱,不知盛兄可有主意?” 盛彦生想了一会,说道:“可惜咱们不知道胡一帖落脚的地方。、我猜他脱身之后,多半会先返客栈……” 这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海云猛一顿脚,脱口叫道:“对!我怎么忘了这条路,盛兄,咱们快追!” 话落人起,飞一般掠下城墙,身形再度腾升,已到十余丈外。 他迫不及待的想赶回客店,只顾提气飞奔,并未注意盛彦生有没有眼来,进入镇街之后,才想到身后未闻脚步声响,莫非盛彦生没有跟来?心中微动,连忙扭头回顾,谁知盛彦生却紧随在身傍,但见他破衣纹风不动,身法似行云流水,步履飘逸,宛如御风而行,居然连一丝衣袂振风的声音也没带起。 海云暗吃一惊,暗忖道:“此人好高明的轻身功夫。”不觉激起好胜之心,深吸一口真气,脚下突又加快了一倍速度。 盛彦生似乎已看透他的心意,微笑说道:“海兄能走得慢些吗?在下快要跟随不上了,再说咱们若在深夜里奔行太急,也容易暴露形迹”口里虽如此说,脚下却毫未落后。 海云暗暗一叹,只好放慢了脚步。 回到客栈,已是寅刻将尽,东方天际开始泛起淡淡的鱼肚色,前后院中静悄悄的,看来无异状。 海云先到胡一帖居住的前院查看,房中什物零乱,案头药箱已经不见了,这证明胡一帖的确回来店过。 再赶回后院上房,不见苹儿影踪,却发现薛超竟已气绝身死。 海云顿足恨道:“姓胡的老匹夫真是心狠手辣,不但掳走了苹儿,更杀死薛超意图灭口,再被我遇上,决不饶他。” 盛彦生劝慰道:“事已至此,追恨无益,还是赶快设法援救令表妹要紧。” 海云道:“那老匹夫必定带着她还走高飞了,却到那儿去找他?” 盛彦生道:“小弟有一点疑问,那胡一帖掳去令表妹,自然是为了想由她口中追问‘祸水双侣’的去向下落,他杀死这薛超的又为了什么?” 海云道:“不瞒盛兄说,这位薛超原是奉命追踪祸水双侣的人,胡一帖曾用种种酷刑向他迫供,结果并未成功,他临去时将薛起杀死,目的不外防止祸水双侣的行踪下落泄露,准备独占这个秘密。” 盛彦生注目问道:“薛超果真知道祸水双侣的确实消息吗?” 海云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也仅仅得到一点谜一样的线索,直到现在,连小弟也没有猜出谜底。” 盛彦生沉吟片刻,道;“不知海兄可愿将那线索赐告,咱们大家商酌一下?” 海云迟疑道:“这个…” 盛彦生含笑接口道:“如果有不便之处,那就算了,眼下想获知祸水双侣消息的人委实太多,小弟虽然自忖无此贪念,咱们萍水咱逢,相交本深,怎好使海兄为难?” 说完,向房中略作浏览,便拱了拱手,识趣的退出房外。 这意思,是让海云可以单独留在房中检查物件有无遗失,倘有外人在侧,殊多不便。 海云连忙拦住道:“盛兄不必如此,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小弟对盛兄决无猜疑之心,何况此时小弟方寸已乱,正要借重盛兄的高智大才。” 于是,坦然取出那件蓝布短衫,递给盛彦生,接着说道:“其实这薛超并不是最早追踪祸水双侣的人,真正知道下落的人已经被害死了,薛超跟他见面的时候,那人身负重伤无法言语,只用手指了指这件短衫的衣领,便伤发而死,如今唯一线索便是这件短衫.但小弟尚未清出这衣领暗示着什么意义。” 盛彦生低头查看那件短衫,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皱眉苦思,久久不语。 第十三章 又一浩劫 海云将随身行囊整理妥当,又用一条薄被裹起了薛超的尸体,以便带往郊外掩埋。 一切都准备好了,盛彦生仍在捧着那件短衫呆呆地出神。 海云道:“盛兄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盛彦生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件极普通的短衣,街上随处可见,实难从它上面推断出什么含意来。” 海云道:“依小弟揣测,衣是布质,色是蓝色,或许他是暗示那动走祸水双侣的人,也穿着这同样的市质蓝衫。” 盛彦生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难找了。” 海云耸耸肩道:“小弟也知道这揣测太不可靠,所以又想,或许他是用这件短衣的颜色暗示那人姓蓝?或者暗示是往南方去了?” 盛彦生眼中一亮,道:“这推断有此道理了,但他若暗示‘南方’,仅指衣衫就可表达,又何必特别指着衣领部份呢?” 海云点点头,道:“当时他自忖必死,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可能……” 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啊!我明白。” 盛彦生忙道:“海兄明白了什么?” 海云低声而争促的道:“这短衫全是市质,只有衣领部份是用锦缎滚边,其意已很明显了。” 盛彦生惑然道:“小弟还是没有明白。” 海云道:“缎与段谐音,这不是明明指的燕山段家寨么?” 盛彦生一阵欣喜,尚未答话,忽听窗外有人接口笑道:“不错不错,一定是那地方,我老人家先走一步啦!” 海云眉峰疾挑,拍掌霞开窗户,和盛彦生双双追出房外,院叫余音犹在荡漾,却已不见任何人影。 盛彦生跌足道:“消息既已泄漏,姓胡的必然也会走上这条路海兄,咱们也快些。” 燕山段家寨距马兰关仅只数十里,急赶一程一不须半天就可抵达。 “段氏三雄”名震两河,兄弟三个练的都是外门硬功。老大名号“铁锏镇河朔”,老二名号“铜锤震八荒”,老三使一面太权牌,重六十余斤,号称“天下第一牌”,哥儿三个在武林中全是响当当的一流高手。海一帆在计议联合北方一带武林知名人物的时候,就曾提到过“燕山段氏三雄”。 段家寨在燕山南坡一片高岗上,背依燕山,面对黑龙河,巨石砌成的寨墙,婉蜒六七里地,比玉田县的城墙还要雄伟高大。 海云和盛彦生没等天亮便由马兰关动身,曙色微露时已到燕山北麓,谁知他们绕过山脚,印望见段家寨浓烟蔽空,一片火光。 两人同吃了一惊,急忙提气纵身,飞步奔上高岗。 甫抵寨门,只见两名跨刀大汉,被人用木桩穿透胸膛,高高钉在墙上,另外一名汉子半截在寨门旁,一手按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柄,钢刀才抽出一小截,首级已不翼而飞,颈项处犹在冒血。 再看寨子里,更是血行狼藉,遍地尸体,惨不忍睹,偌大一座段家寨,烧得只剩一片焦木断脊,满寨男女老小屠戮殆尽,连牲畜也无一幸免,塞可一堵照壁墙上,却用鲜血写着四个大字“贪婪者戒” 血淋淋的字句,血淋淋的景象,声威显赫的“燕山段家寨”,竟被人屠杀纵火,变成了血淋淋的一片废墟。 海云和盛彦生呆呆望着那犹未熄灭的烟火,许久没有开口,各人心中都好像压着一块大石,感到无比的沉重。 好半晌,盛彦生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咱们来得太迟了。” 海云幽幽道:“这是韩家堡惨事的重演.不用说.准又是那批神秘黄衣人干的。” 盛彦生道:“但不知段氏三雄可曾遭了毒手?” 海云道:”想必已凶多吉少.段氏三华的武功.不可能高过关外三俊。” 盛彦生叹道:“如此说来.那祸水双侣也难以幸免了。” 海云道:“这却未必。” 盛彦生注目问道:“怎见得?” 海云道:“似这种情形,三年来,武林中已发生不下十余次,但祸水双侣却仍然在江湖中出现。” 盛彦生道:“海兄,咱们要不要将火场搜寻一下?” 海云点点头道:“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寻出点蛛丝马迹才甘心” 两人分头搜寻全寨,结果既未发现祸水双侣的痕迹,也没有见到段氏三雄的尸体。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道:“难道屠杀开始之前,段氏三雄已经带着锅水双侣离开了?” 盛彦生道:“可能!那段氏三推早已清楚双侣所至之处,大祸随后亦到,他们既敢收留祸水双侣,必然早有妥善的准备,事先出走,极有可能。” 海云道:“依盛兄看,这场火是什么时候烧起的?” 盛彦生道:“大约昨天入夜以后。” 海云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徐徐说道:“一夜这隔,谅他们尚未去远、只怕还追赶得上。” 这话又像自语,又像是征询盛厚生的意见。 盛彦生反问道:“咱们该向哪个方向追赶呢?” 海云沉吟道:“如果小弟猜测不错,他们多半不会走玉田县这条路,必定沿着黑龙河岸,借岸边芦苇掩蔽,脱身比较容易。” 盛彦生道:“既如此,咱们就快些追下去。” 说着,抢先出了寨门,向河边直奔而去。 海云迅速扫了火场一眼,也随后惊下土岗。 两人循着河岸追了半里多路.来到了处芦苇丛中。突然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并且很快的在草丛里隐藏起来。 不多一会,只听风声飒飒,一条人影由附近曳空疾掠而过。 盛彦生同海云露齿一笑,哑声道:“果然不出所料……” “嘘……” 盛彦生急忙住口.片刻之后,破空声又起,接连数条人影。风驰电奔越过芦苇.向前紧追了下去。 不足顿饭时光,掠过芦苇的人影已达五六起,人人都是轻功卓越的一流高手,前后现身追逐的竟不下二三十人。 直到人影断息了许久,海云才轻吁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真没想到,世上不怕惹祸上身的人,居然有这么许多。” 盛彦生失笑道:“可惜这些家伙都太傻,竟忘了‘与其临渊求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老话。” 海云道:“其实他们并不傻,只是不愿多费心思,尽想占现成便宜。” 盛彦生道:“若非适才海兄那一番推断,唱做俱佳,他们也不会上这个当。” 海云笑道:“盛兄的表演也不差,语气神情,可算搭档得恰到好处,连小弟都几乎信以为真了。” 盛彦生得意地挑了挑眉,道:“咱们搜查火场不见段氏三雄的尸体,小弟便怀疑这场火有些蹊跷,后来又发现火势是由段氏三雄居住的正户开始,而且全基被杀的人,都是无辜百姓、并无段家三兄弟的内眷,才想到可能是他们故市的疑阵。” 海云道:“盛兄的观察确有独到之外.但却与小弟的看法略有不同。 盛彦生道:“那里不同?” 海云道:“小弟认为大火早由段氏三雄纵放,那些被杀的百姓却不是死在他们兄弟手中。” 盛彦生讶然道:“为什么?” 海三道:“第一那些被杀的百姓,都是段家寨居民,几乎都和段氏三维非亲即故.他门兄弟再狠,也下不了这个毒手。” 盛彦生没有接口,只微微点了点头海云又道:‘“第二一段氏三雄纵火焚家,目的在故布疑阵,掩护自己脱身,如果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动手,理当先杀人然后再纵火,而现在被杀的人大都集中在正房附近。已多数携带着盆桶之类的救火用具、可见纵火在先,杀人在后。试想火势一起,必定引人注意,他们那有时候从容杀人,再从容脱身?” 盛彦生道:“依你说.那全寨的人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海云道:“自然是那些追踪祸水双侣的神秘黄衣人了。” 盛彦生想了想,又道:“果真如此,那些黄衣人一定也发现段氏三雄已经逃脱了,他们岂肯就此罢手?” 海云正色道:“所以.小弟猜想那些黄衣人很可能还在附近.并没有离去。” 盛彦生一惊,不由自主向四周望了一遍,笑道:“听你这一说,倒令人有些寒毛凛凛的。你知道那些黄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吗?” 海云摇头道:“不知道、小弟只知道那些黄衣人消息十分灵通.行动诡密迅速,一身剑法深不可测,决不在任何武林一流高手之下。” 盛彦生耸耸肩道:“海兄把他们说得这么玄,假如有机会,小弟真想见识一番。” 海云道:“想见识很容易,只要咱们寻到了祸水双侣,那时不想见识也不行了。” 说着,从身上取出预购的干粮,分了些给盛彦生道:“先吃点东西吧,时间还早,咱们得养足精神,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跟那些黄衣人照面哩!” 两人就近喝了些河水,便在芦苇深处席地而坐,慢慢吃着干粮。 过了一会,盛彦生忍不住又问道:“你看段氏三雄会不会远走高飞了?” 海云很有把握的摇头道:“不会。他们一定还在附近,绝对没有走。” 盛彦生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海云微笑道:“大火昨晚才起,时间已不允许他们远走高飞.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藏匿在附近,等追踪的人离去以后再动身,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盛彦生默然良久,终于也点点头道:“不错,换了我也会这样.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安全呢!” 海云吃饱了,索性在芦苇中躺了下来,用一条布巾遮住眼睛,悠然道:“咱们轮流睡一会,这地方挺幽静,流水淙淙,催人欲眼……”张口打个呵欠,不多工夫,竟鼾声隐隐,酣然入梦了。 盛彦生望着他微微一笑,自语道:“究竟年轻有福气,这种随时会发生变故的地方,居然说睡就睡了。” 海云鼾声未停,覆盖在布巾下面的脸上,却泛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天色慢慢阴暗下来,段家寨的火势也逐渐熄灭了,荒僻的河边,响起一片唧唧虫鸣声。 夜风吹动芦苇,暗影摇曳,悉索作响。 盛彦生突然轻轻推了海云一把,低声叫道:“海兄,醒一醒,有人来了。” 海云伸手摘去覆而布巾哑声道:“不要出声,快些躺下来!” 盛彦生刚伏下身于,苇中一阵脚步声响,业已由远而近,到了两人身侧。 来的显然不止一二人,但个个移步都很轻捷,分明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躯粗壮的黑衣汉子,看不清面貌,稳约望见他背上插着一对沉重的铁锏。 “铁锏镇河朔”!段氏三雄果然藏匿在附近,并未远走高飞海云和盛彦生同时一怔,不禁交换了一瞥会心的微笑。 为首既是“铁锏镇河朔”,后面的不用看,八成地准是老二“铜锤震八荒”和号称“天下第一牌”的段老三,还有,必然就是那名闻天下的“祸水双侣”了。 海云和盛彦生都怀着同样的好奇,都想争睹一下“祸水双侣”的庐山真面目,两人不约而同,伸头同前凑近了些,谁知身子移动,触附近芦苇,竟带起一声轻响。 那粗壮汉子耳目竞十分敏锐,陡地停步,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海云和盛彦生刚叫一“糟”!不料数丈外却缓缓站起一条人影,阴恻恻接口道:“段老大,久违了。” 那人一现身,芦苇中登时一阵骚动,也有沙沙的脚步声,也有铮铮的兵刃出鞘声但转眼间,一切声音复归平静,显然是段氏三雄已作好了应变的准备。 铁锏镇河朔早将一对双锏撤到手中,冷冷问道:“朋友是谁?请恕段某眼拙。” 那人低沉的笑道:“段老大当真是冷面无情,家不要了,连多年的老友也不认了?” 铁锏镇河朔哼道:“黑夜难辨敌反,阁下最好报个万儿,免生误会。” 那人吃吃笑道:“咱们兄弟的名号不登大雅,既然段老大一定要问.就请猜一猜吧!” 语言微顿,徐徐吟道:“盘陀山前盘陀沟。” 旁过另一个沙哑的有音接口道:“九曲桥下九幽城。” 左侧有人尖声叫道:“仰天微笑天变色。” 右面阴恻恻接一下去道:“俯首一哭鬼断魂。” 一个破锣嗓子道:“义结金兰缘貌丑。” 一个女人口音道:“残而不废誓同心。” 前面河畔有人慢言接道:“答问我等名和姓。” 远处传来冷冰冰的声音道:“大罗神仙也吃惊。” 随着吟声,芦苇中陆续出现男女八八,竟将段氏三雄立身处团团围住。 铁锏镇河朔骇然失声道:“天残八丑!” 最早现身那人得意的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丑阎罗杨蟠,咱们兄妹八个,已经等候贤昆仲很久了。” 海云和盛彦生伏身芦苇丛中。借他们彼此对答的机会,偷偷凝目张望,虽然看不清那天残八丑每一个人的容貌,但由近处几人看上去,果真一个丑过一个。有的缺手,有的断腿,有的四肢短少了两肢,有的五官只剩嘴和眼,有的斜眉歪口,有的面皮扭曲…那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庞,当真是各极其丑,令人怵目惊心。 海云忍不住哑声问道:“盛兄知道这天残八丑吗?他们的武功比段氏三雄如何?” 盛医生摇摇头,悄悄答道:“难说得很,如是单打独对,段氏三雄可能稍占上风,若是群殴,天残八丑就有九成胜算了。” 海云道:“等一会他们动上手,多半是群殴混战,咱们必须暗助段氏三雄一臂之力。” 盛彦生诧道:“那是为什么?” 海云道:“先要使他门双方势均力敌.咱门才有机会混水摸鱼.救走祸水双侣。” 盛老生道:“可是咱们并不认识祸水双侣,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跟段氏三雄在一起…” 正说到这里,却听见铁锏镇河朔沉声道:“段某兄弟和诸位向无瓜葛、不知诸位深夜挡路为了何事?” 丑阎罗阴笑道:“段老大这是明知故问了.咱门的来意,段老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铁锏镇河朔道:“段某不惯打哑谜.诸位有话何不明说出来。”丑阎罗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段老大在存心装糊涂,咱们也只好说了。不过,在下首先要声明,咱们此来并无恶意。” 铁锏镇河朔道:“请说下去。” 丑阎罗还:“咱们兄妹听得江湖传言.都说祸水双侣已经到了段家寨,这消息想必是真的了?” 铁锏镇河朔冷冷道:“我若说是假的,不知诸位肯不肯相信?”丑阎罗嘿嘿干笑道:“段老大不愧是聪明人,既然一口就猜中咱们的心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祸水双侣身上的秘密,天下同道谁不想知道,据咱们兄妹所知,最近闻风赶来的黑白两道高手,已不下数十人之多。贤昆仲虽然威镇两河,要想独对天下群雄,只怕也有些力不从心,这话可对?” 铁锏镇河朔没有开口,只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 丑阎罗又道:“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想那祸水双侣的秘密,无论是武功或是宝藏,贤昆仲既然无法独占独享,何不大方一些,也让咱们兄妹分一杯羹,你我两家协力同心,江湖朋友谁还敢觊觎窥伺.妄想染指?段老大,你说对不对?” 铁锏镇河朔冷冷一笑道:“说了半天.诸位也是意在觊觎祸水双侣的秘密?” 丑阎罗忙道:“咱们无竟与贤昆仲争夺.只求彼此合作,共御外侮。” 铁锏镇河朔道:“诸位的盛情,段某十分感激,可惜诸位这番厚意。殷某却无福领受。” 丑阎罗一怔.道:“段老大的意思是……” 铁锏镇河朔徐徐说道:“无论诸位信与不信,段某只有一句话奉答:咱们并未见到什么祸水双侣。外间传闻.那是有人意在中伤.欲图陷害段家寨。” 丑阎罗忽然吃吃笑了起来.摇头道:“段老大,你该不是拿咱们兄妹当作三岁小孩看待吧?” 铁锏镇河朔沉声道:“为了这无中生有的传闻,段家寨已经惨遭屠杀,更被人纵火焚烧,诸位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再说,咱们倘真获得祸水双侣的秘密,理当远走高飞,岂会留在这儿,等着诸位寻上门来?” 丑阎罗冷笑道:“段老大一定要这么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看来咱们谈了许久,竟是白费唇舌了。” 铁锏镇河朔道:“诸位一定不肯相信,段某兄弟确也无可奈何了。” 丑阎罗扬手一指道:“敢问贤昆仲身后都是什么人?” 铁锏镇河朔道:“是段某兄弟劫后余生的戚友和内眷。” 丑阎罗耸耸肩道:“要咱们兄妹相信段老大的话,除非让咱门在那些人内辨认一下,看看祸水双侣是否混迹其中……” 铁锏镇河朔怒叱道:“这是什么话?段某兄弟以礼相待,乃是碍于武林同道的情份,诸位凭什么如此无礼?” 丑阎罗阴侧侧道:“段老大如果不肯,只怕咱们兄妹还有更无礼的事要做出来呢!” 铁锏镇河朔脚下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待怎样?” 丑阎罗冷晒道:“让你看看就知道了。” 话声才落,大袖猛然一抖,喝道:“动手。” 随着喝声.天残八丑一齐扬臂出手,只听一阵“嗤嗤”破空声响,三菱镖、铁蒺藜……飞刀、甩手箭……像雨点般向段氏三雄立身处投射而至。 这些暗器虽然无法伤到段氏三雄.却将随行的人射倒了六七个.刹时间,惊呼四起,人影奔窜,芦苇中一片混乱。 段氏三雄怒不可遏,各挥兵器,扑上前去,顿时展开了一场混战。 第十四章 祸苗再现 海云轻轻拉了拉盛彦生的衣袖,低声道:“咱们也该动手了。” 两人跳起身来,拨开芦苇奔了出去,迎面撞见一个身穿麻衣,手提流星锤的矮子,闷声不啊,挥捶便向盛彦生砸来。 盛彦生一侧身,让开了流星锤.抱拳拱手道:“访问阁下是天残八丑?还是铜锤震八荒段老二?” 那矮子得了一下,道:“老子名号丑附马武三郎” 盛彦生笑道:“那就多多得罪了”飞起一脚,朝着矮子胸膛在踢过去。 那矮子一时未防.险些被踢了个“圆宝大翻身”.忙不迭矮身滑步,双手一抖锤炼,流星锤绕:“空飞旋”,横挡直砸,和盛彦生恶对起来。 海云皱眉道:“咱们没有工夫跟他纠缠,盛兄可需小弟相助一臂之力?” 盛彦生道:“用不着,你只管先去办正事,不出二十招,我就能将这位驸马爷放倒摆平。” 那丑驸马武三郎勃然大怒道:“小辈好大的口气,武三爷叫你尝尝“连环十八锤”的厉害。” 另瞧这矮子人身短,武功却相当扎实,招式展开,流星锤呼呼生风,威势惊人,竟将盛彦生圈进一片乌光之内。 大凡使用流星锤之类外门兵器的,多半是身高力猛的魁梧大汉,皆因流星锤连锤带炼长达丈余,适于远攻,不适于近搏。那矮子仗着内力深厚,偏练流星锤,已是截长取短,先吃了亏,如今又被盛彦生言语激怒,犯了贴身相搏的忌讳。一轮锤法施展开来,表面上声势赫赫,占尽上风,实际则空耗气力,那锤头只在外圈飞舞,反被盛彦生欺到近身处,顿失灵活,那里还能伤人取胜。 海云见盛彦生在捶影中飘忽进退,挥洒自如,便知道他是存心在戏弄那矮子,微微一笑,转身飞步而去。 这时、芦苇中激战正烈,双方都在黑暗掩蔽下觅人厮杀,其实谁也弄不清楚对方共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对手在什么地方?更不了解谁占上风?准居劣势?反正是逢人就打,打完了再去寻人,草丛里不时有呼叱声和惨叫市传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被谁杀了。 海云飞步穿行于芦苇丛中,却极力避免跟人动手.偶然遇上了,也只虚幌几招,便立即抽身,继续寻找“祸水双侣”。 他虽然没有见过“祸水双侣”.但根据周大娘和刘诚的描述.“祸水双侣”年纪在三十左右,男的皮肤黝黑,额上有个铜钱般大的疤痕,女的身材瘦小,右嘴角有一粒美人病。 有这些特征作为依据,只要细心些辨认,应该没有多大困难,是,海云在芦苇中寻觅了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有这种特征的的男女二人。 正在疑惑,突然听见接连几声惨叫,一切呼叱打斗的声响全部静止了下来。 这情形好奇怪,就像一曲正在热烈演奏着的乐曲,蓦然间中断了,喧嚷突归寂静和寂静中突然发生喧嚷同样令人震惊,尤其当激烈的混战正在进行之际,怎么可能忽然寂静下来呢? 海云不期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感觉,连忙就地伏倒,屏息侧耳倾听。 真奇怪,偌大一片芦苇,此时竟变得死寂无声,听不到人语,看不见人影,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音也完全停止了,难道“天残八丑”和“段氏三雄”双方的人,竟会在同一时间全部死光了? 不!不可能!天下决不会有这种奇怪的事。 但是,世上不可能的事,有时却偏偏会发生,你听,那不是有人在说话了么……。 说话的是个冷峻而低沉的口音,只听他悠缓的问道:“都解决了吗?” 另外一人回答道:“在场的人都已全部格杀,不会走脱一个。” 冷峻的声音道:“有没有发现那两个叛徒?” 那另一人道:“回总座的话,据初步查验,格死的尸体中,尚未发现叛徒在内……” 那冷峻的声音截口喝道:“再搜!” 那另一人应道:“是!遵命。” 接着扬声传活道:“传令下去,外围兄弟小心堵截,其余的人仔细再将芦苇搜查一遍,尸体全部搬到河过,以备总座亲自查看。” 话声一落,四周立即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音,敢情这芦苇丛中,竟隐伏着许多武功高强的剑手。 海云偷眼望去,不由一呆,只见那些奉令搜查的剑手,尽都身着黄衣,背插长剑,颈项上围着显目的“虎斑”豹皮。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再也想不到这些神秘黄衣人仍在段家寨附近没有离去,看来“天残八丑”和“段氏三雄”都已经惨遭毒手了。 海云想退出芦苇丛已来不及,黄衣剑手搜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被他们发现,那后果就不必再说了。 他迫不得已,只好屏息算贴地缓缓向后倒退,小心翼翼的移动。不敢弄出一丝声响连喘息也不敢大声。 退着,退着,忽然双脚一凉,原来已退到河边。 海云心里一喜,顾不得泥泞,一连几个缩身,整个人已经轻沉入水中,只用一支芦管含在口内,一端伸出水面,藉以呼吸换气。 这时候,岸上那些黄衣剑手正将一具具死尸,搬运到河边,并排放着待查验。 海云潜身水中,忽然想到盛彦生未见踪影,不知是否也被黄衣人杀害了?忍不住又悄悄探出半个头来,凝目向岸上张望。 约莫四丈外的一块空旷河岸边,排放着二十余具尸体,一名身躯高大,方面浓眉的黄衣老者,正带着五六名剑手在逐一验看死尸。其中两人手里高举着火炬,两人负责将尸体抬起来送到浓眉老老面前,待老者验看之后,便合力把尸体抛入芦苇丛中。 那浓眉老者大约有六十多岁,生相伟壮,不怒而威,身上没有佩带兵刃,每验看过一具尸体,便伸手在尸体左胸“玄机穴”上轻拍一掌。那一掌,当然是为防死尸中还有没断气的,恐怕会漏网脱逃了。 二十多具尸体验完,海云暗暗松了一口气,内中并未发现“祸水双侣”,也没有盛彦生。 那浓眉老者面色凝重的问道:“就只有这些么?” 旁边一名魁梧黄衣大汉躬身道:“回总座,都在这儿了。” 浓眉老者冷冷道:“没有漏网的?” 魁梧大汉道:“整个河岸都有属下弟兄把守,自从总座下令动手,芦苇中的入全部格杀,绝无一个遗漏。” 浓眉老者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又被那两个孽徒事先脱逃了。” 魁梧大汉道:“如果他们确实和段氏三雄在一起,应无可能脱逃,怕只怕……” 浓眉老者摇头道:“他们在马兰关附近转变方向,投入段家寨,这消息决不会错误,只怪咱们来迟了一步又扑空了。”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那丫头狡诈百出,不是庸俗之辈,”年来咱们追踪数万里,屠杀了好几千人,劳师动众,每次都在紧要关头被他们见机逃走,这不能不承认是那丫头的机警聪明。” 魁梧大流急忙附和说道:“总座说的是,事实确是如此一但此次总座亲自出马.那丫头再狡猾,相信也逃不了多久了。” 浓眉老者冷冷一笑道:“那也不见得,不过。本座既已亲自出山,若不能亲自解决这件事。誓不回山,我倒不相信那丫头真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 魁梧大汉道:“就算她有七十二变、天下无处藏身.迟早也会被总座擒获。” 那浓眉老者得意的点了点斗、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传令下去,分头把守住河道两岸,然后放火将这片芦苇烧光。” 魁梧大汉答应一声.正要行动,浓眉老者又叮嘱道:“火起的时候,要特别注意河面上,如果那丫头尚未远去,多半会躲进水中” 海云听得暗吃一惊,连忙吸一口气.将头部沉入水中。 片刻之后,芦苇火起,熊熊的大火映得河水一片通红,夜风一飘来阵阵尸体的焦臭气味。 海云缓缓向深水处移动身子,借以躲避火光的逼射和熏烤、为了掩藏形迹,连换气用的芦苇管也不敢伸出水面。所幸他幼居海岛,泅技精纯,短时间闭气静伏水底,倒也不是难事。 但那片芦苇十分广阔,决非一时半刻能够烧完.同时,他也不知道芦苇烧光以后,那些黄衣人会不会再入水搜查,心里难免有些焦急,只得施展潜泳之法,逆水上行,向上流游去。 游着游着,手指突然触摸到一样东西,好渴竟是一双男人的脚。 海云吃了一惊,定神细看时,才认出原来是盛彦生沉在河底,双手紧紧抱着一块大石头,口鼻间不断问外昌着气泡,业已两眼发白,眼看快要受不住了。 显然盛彦生也是被迫入水躲避那些黄衣人的,却因不识水性,无法换气.又不敢浮出水面,才死命抱住一块石头,在河底苦苦支撑着。 海云急忙点闭了他的四肢穴道,一手扶着他的腰部,一手划水泅行,同时将芦苇管插进盛彦生口中,使他可以在水中呼吸换气,不致感到窒闷。 因为带着一个人.逆水游泳太过吃力.海云不得已,只好掉头顺水而下。 湍湍激流一泻千里。 海云在河水中整整漂流了一夜,直到天露曙光.人也精疲力尽,才带着盛生在一处僻静的河岸边蹒跚登岸,一踏上陆地,便疲倦得倒卧于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红日当空、衣履俱已半干。 海云探揉眼睛爬起来,只见盛彦生仍然真挺挺躺在地上,腹胀如鼓,分明吃了不少水,便替他解开穴道,挤压肚里的积水,忙了好一阵,盛彦生才悠悠醒转过来。 当他睁眼睛,看清是海云自己身边一急忙翻身坐起,迫不及待的问道:“你看见祸水双侣没有?” 海云摇头道:“咱门连性命都差一点断送,那儿还顾得祸水双侣?” 盛彦生连声道:“这么说,一定被他们脱身走了?唉!可惜……” 海云道:“莫非盛兄曾经发现过他们?” 盛彦生跌足道:“怎么不是!我就是为了追踪他们,才跟到河去的。” 海云微惊道:“当真么?” 盛彦生道:“自然是真的,咱们在芦苇中分手以后,没多一会。我就将丑矮子摆平了,正在各处寻你,却看见男女两个人从芦苇中钻出来,匆匆向河里奔去。” 海云道:“那两人长相如何?” 盛彦生道:“当时天色太暗,面貌看不真切,只瞥见那男的身,高大,女的却很瘦小,而且,那女子背后还背着一只豹皮制的革囊。” 海云先声道:“哦!是他们。” 盛彦生接口道:“我也觉得他们很像传闻中的祸水双侣,急忙尾随追了过去,却不料他们竟笔直奔进河里。两个人都沉入水底不见了。” 海云道:“他们会泅水吗?” 盛彦生道:“谁知道?我只看见他们跳进河里,再没见浮起来.心里一急,便也跟着跳了下去,竟忘记自己根本不识水性。” 海云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盛彦生道:“我闭住一口气,在河中摸索了一阵子,毫无发现.再想回到岸上,业已由不得自己。正自手忙脚乱,欲等呼救,忽然水里有人将我两腿抱着向下一扯,直沉到河底,又有人在我头上重重击了一拳。我冷不防呛进两口水,张臂一抱,好像抱住了其中一个人,以后就失去知觉了。” 海云骇然道:“你没有弄错?果真是被人拖到河底去的?” 盛彦生道:“绝对不错。而且分明是两个人,一个抱我的脚,一个击我的头。” 海云颔首道:“那一定就是祸水双侣了。由此看来,他们不仅是由河中逃走的,而且更在黄衣人出现之后才潜又离去,只不知他们是向下游脱身的?还是逆水而上?唉,一步之差,失之交臂……” 盛彦生道:“难道我抱着的一个意不是他们之一么?” 海云苦笑道:“那只是河底一块大石头。” 盛彦生脸上一红,道:“可是,我和他们无怨无仇,他们见我陷险挣扎,尽可自己逃走,为什么要将我打昏,拖下河底去呢?” 海云道:“祸水双侣已成惊弓之鸟,他们大约是怕你呼叫出声,惊动了岸上的黄衣入。” 接着,又把窃听黄衣人谈话的经过,大略述了一遍,最后道:“咱们虽然没有截获祸水双侣,总算了解了他们一部份来历.这证实小弟的猜想没有错。所谓祸水双侣,原是和那些黄衣人来自同一神秘的地方,因为他们叛离脱逃,那些黄衣人才万里追踪截杀,欲得之而甘心。” 盛彦生却愤愤道:“可惜我不识水性,被他们溜了,下次再遇上,可没有这般好办了。” 两人在河边路作调息,看看时已正午,衣服也差不多全干了。盛彦生问道:“海兄,咱们现在到那里去?” 海云想了想道:“小弟追踪祸水双侣未获成功,反将表妹夫陷人手,如今进退两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盛彦生道:“既然如此,咱们先把肚子填饱再作打算吧.只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可有酒楼饭馆?” 海云四面望望,说道:“那边有个城镇,咱门且先进城去,顺便打听一下。” 盛彦生应声好,当先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向前行去。 走了顿炊时刻,抵达城下。两人抬头一看.才知道这儿竟是玉昙县城,距离燕山已在七十里外…… 进得城内,寻了一家大酒楼,上楼入座.盛彦生便呼酒叫菜,满满摆了一大桌子,举箸笑道:“海兄,别客气,先喂肚子,后谈大事。” 实在两人肚子早饿了,当下也不再谦让,大块肉,大碗酒,各自吃喝起来。 等到酒足饭饱,盛彦生拍拍肚子道:“想不到这小地方,酒菜还算不坏,海兄,你看咱们这身衣服多不够体面.且去街上卖几套换换如何?” 海云道:“正是。” 他倒并非感觉自己的衣服有什么不妥,而是觉得盛彦生那一身破衣烂鞋、实在应该换换。 盛彦生随招呼伙计结账,问道:“算一算,多少钱?” 伙计点完盘碗,含笑答道:“酒菜一共五钱七分银子。” 盛彦生道:“不贵,算一两银子好了,多的赏你作小费。” 伙计连忙鞠躬道:“谢谢公子。” 盛彦生却不付账,同海云摆摆手道:“海兄,给他一两银子、咱们再去卖衣服。” 敢请他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竟是慷他人之慨。 海云微微一笑,取出银子付了酒菜钱,盛彦生又昂首阔步领先下楼,准备去逛估衣店了。 那时的估衣店并不专卖旧衣,也有现成的崭新及眼出售,并且店中备有裁缝师传,随时替顾客修改衣服长短。 盛彦生专找那铺面大的衣店,专拣那质料好价钱贵的衣袍,买了一套又一套,从头到脚,由内至外,全部行头换新。同时当场脱下旧衣,换上新装,穿不完的叫伙计用布包起来,总有好几十斤,老大一个包袱。 当然,付钱的全是海云。 这还不算,当他看见海云自己只买了一件极普通的细布儒衫,还一脸正经的训道:“海兄,不是我说你,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有钱就得打扮,干万别心疼银子,这年头狗眼看人低的人太多了,像我以前一袭破衣,自命高雅,真不知受了多少肮脏气。” 海云微笑道:“衣服要看穿在什么人身上,像盛兄一表人材.理当衣履鲜明,小弟自忖平凡,还是藏拙些的好。” 盛彦生正色道:“这话就不对了,常言说:三分人材,七分打扮。你越不修饰,就越让人瞧着猥琐,走走走!我再替你挑选几套漂亮些的,包你脱胎换骨,完全变一个人。” 说着话,正好经过一家估衣店,盛彦生不由分说,拉着海云就往里走。 两人刚进店门,恰巧也有两人由店里出来,彼此擦身而过,海云忽然轻咦了一声。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身上都穿着半新旧的青色儒衫。其中高的一个头戴文士巾,巾沿直压到蛋际,矮的一手里拿着一把扇,扇面半开半阖,有竟无竟掩着嘴部;两人全低着头,疾步向西街而去。 盛彦生诧异的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两个人?” 海云摇摇头没有回答,目光却瞬也不瞬注视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 盛彦生道:“既不相识,尽看什么?咱们还是办咱们的事吧!” “不!”海云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盛兄仔细看看,那矮小的一个走路是不是有些不对?” 盛彦生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笑道:“有什么不对,那人只是穿了一双太大的鞋子,走路有些拖泥带水罢了。” 海云低声道:“正是,那人鞋子太大,身材却大纤小,分明是女扮男装。” 盛彦生一怔,道:“女扮男装又如何?” 海云道:“小弟怀疑他们可能就是祸水双侣。” 盛彦生吃惊道:“你凭什么作此怀疑?” 海云道:“那女的改扮男装,已反常情,再看他们那种神色惶惶的模样,行路时低头不敢仰视,分明心里怀着怯意……走!咱们跟下去看看。” 盛彦生忙道:“祸水双侣一向行踪诡密飘忽,从来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别弄错人了,闹出笑话。” 海云道:。咱们暂时不要声张,且看他们落脚在什么地方、” 盛彦生又道:“你不是说祸水双侣都有特征么?刚才可曾辨认瞩实?” 海云道:“虽没有见到特征,但他们一个用头巾遮住额角,一个借折扇掩着嘴部,这更证明小弟的猜想没有错。” 盛彦生也渐渐有些相信了,急忙背起衣包,和海云快步追了上去。 这时正值午后上市,街上行旅络绎,行人接踵,十分热闹,两人不便显露行迹,更不能追得太接近偏偏盛彦生肩上又扛着一大包新衣服,行动不便,追踪份外吃力。 前面那两个青衣人似乎已发觉身后有人跟踪,突然加快脚步,尽在人多处穿行。 盛彦生急了,喃喃骂道:“难得卖几套衣服,偏偏就碰上这档子事,扛着个大布包在人堆里挤,真他妈的累赘。” 正在埋怨不迭,刚巧迎面挤来一个冒尖鬼,肩上斜扛着一柄铁钉耙,两下一碰,耙齿正好挂住布包,“嘶’的一声响,布包碎裂,一大叠崭新衣服全都洒落在地上。 盛彦生勃然怒道:“你这家伙是存心的吗?街上这许多人,你还扛着捞什子的钉耙?” 那人自知理屈,连忙陪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应该。我给你老拾起来。” 盛彦生道:“拾起来就算完了吗?我这些新衣弄脏了,布包扯破了,怎么办?” 海云低声劝阻道:“盛兄,别跟他闹了,跟人要紧,快走。” 盛彦生一顿脚,道:“好!算我倒霉,衣服都送给你了,闪开!闪开!” 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拖住盛彦生道:“公子爷,你说这些衣服……” 盛彦生择手道:“谁要谁拿去,我没工夫跟你呼叨。”挥开了那人,转身便走。 那人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好事,反而傻住了,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怎么才好。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也惊愕莫名,大家议论纷纷,有的道:“这位公子莫不是疯子吧?崭新的衣服竟不要了?” 有的道:“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下次我也扛它十七八柄钉耙上街,弄几大包新衣服穿穿。” 也有的在窃窃私议:“依我看,这些新衣八成来路不明,除非是赃物,那有掉在街上不敢拾的一你别瞧他穿得体面,如今做贼的都穿戴华丽,叫人摸不透他的底细。” “不错,不错,看他神色仓皇的样子,一定不会是好人。” 议论莫衷一是,盛彦生和海云早已走远,两人急急挤出入群,扬自四顾,却那里还有两个人的影子。 盛彦生顿足道:“才一眨眼工夫,怎么就被他们溜掉了?” 第十五章 不让须眉 海云安慰道:“不要急,大约仍在附近,咱们再向前面找找着。”盛彦生道:“满街都是人,向哪儿去找呢?” 海云道:“咱们暂时分开来,沿着街道两侧向前走,如有发现,便举手为号,两人再会合一处。不但要注意街上人群,更要留意两旁店铺,他们为了摆脱跟踪,很可能会混到店铺中去。” 盛彦生点头答应,匆匆重过对街去了。 两人沿街向前搜寻,一条大街走完,仍旧毫无发现,海云正觉得纳闷,忽然望见盛彦生站在对街转角处向这边连连举手示意。 海云急忙穿过街心,低声问道:“盛兄有何发现?” 盛彦生用手指着街角道:“你瞧这儿有一家客栈,他们会不会躲进栈里去了?” 海云心中微动,道:“哈!很有可能,盛兄请守在这儿暂勿露面,待小弟进去打听一下。” 盛彦生道:“你别问得太露骨,如果他们真住在店里,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又被他们溜了。” 海云点头道:“我知道。”略整衣衫,举步向客栈走去。 那客栈门面狭窄,只算得第三流的小栈,屋檐下挂着一盏纸糊灯笼,正面写着“招安客栈”四字店招,灯笼两侧另有两行较小联语,写的是“末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大白天里栈内冷清清,不见旅客进出,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地坐在柜台后面看闲书,另外~名十六七岁小伙计,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打哈欠。 诲云已经走到柜台前,那瘦老头还浑然未觉,敢情他老人家手里那本书,竟是原本“金瓶梅”,此刻正看到“潘金莲大闹葡萄架’”~段,神游其中,不忍释手哩! 倒是那伙计看见了海云,大声叫道:“有客人啦!” 瘦老头吓了一大跳,急急把书塞进袖子里,起身招呼道:“公子,要住店么?” 海云微微一笑,道;“我是来寻朋友的。” 瘦老头听说不是住店的旅客,顿时没了兴头,皮笑内不笑的问道:“公于要寻什么人?” 海云取出一块碎银抛在柜上,含笑道:“我那两位朋友,是一男一女……”忽又压低声音道:“不过,那女的可能改扮男装,因为咱们相约作戏,如果我在三天内寻不着他们,要输五十两银子,你听懂了么?” 那瘦老头困惑的点点头,道:“你们是在打赌?” 海云道:“一点也不错,咱们互相都改变了本来面目,就是要对方寻不着,才能赢五十两银子,譬如我自己也改了模样,掌柜,你看不出来吧?” 瘦老头瞠目道:“你……五十两银子……你也改了模样……” 海云笑道:“你现在瞧我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对不对?” 瘦老头道:“对!对!” 海云哑声笑道:“错了,其实我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 “呀!”瘦老头急忙探揉眼睛道:“你有五十八了?比我还大两岁?” 海云道:“这是因为我化过装,你自然看不出来。” 接着又抵声说道:“掌柜,我那两个朋友是不是住在贵店里?只要你肯奇诉我,这块银于就送给你,同时我还传授你化装的方法另外再送你一本好书“野叟爆言录”你还没有看过吧?” 那瘦老头四面望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动了。 海云又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是你告诉我的。” 瘦老头也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店里是住着男女两个客人.不过……” 海云接口问道:“是两个什么模样的客人?你且说说着。” 瘦老头道:“那男的年红比较大,女的却很年轻.并没有改扮男装,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两位朋友。” 海云道;“他们刚才有没有上过街?” 瘦老头连连点头道:“刚从外面回来还不太久……” 海云眼中一亮,沉声道:“那就不错了,你千万别告诉他们说我来过,等我赢到五十两银子.一定分给你十两。现在我先回去.等一会再来。”说完,转身便走。 瘦老头犹在背后叮嘱道:“别忘了你刚才说的那本好书.记住带来啊……” 盛彦生守在街角已等得不耐烦了,一见海云,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住在这家客店里?” 海云道:“可能是的.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盛彦生道:“为什么?” 海云便将问得的情形说了一遍。道:“祸水双侣年纪都在三十上下.咱们又亲眼看见那女的改扮了男装。但据掌柜说,那男的年纪较大,女的却很年轻、而且女的并未改扮男装,这情形就有些不符了。” 盛彦生听了.笑道:“有什么不符?你别忘了那女的身材本来比较娇小.看起来自然要年轻一些,再说.你刚才也没有看仔细、人家掌柜的也不可能时刻注意住客的状况,依我看,准是他们.绝对错不了。” 接着,仰面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又道:“真没想到,武林人物不惜舍命追逐的祸水双侣,竟会被咱们无意中找着,难道这真是天意?” 海云道:“咱们必须想个妥善的方法,先查证确实了,才能采取行动。” “不错!不错!”盛彦生连连点头,不停地捏搓着双手,显然内心极为兴奋,说道:“一定要谨慎从事,以免打草惊蛇.又被他们溜掉了” 海云道:“还有一点,咱们寻找祸水双侣,目的只为了要揭破近三年来武林中连续发生血案的秘,并非为了想得到宝藏财富,即使证实客栈内的男女真是他们,也只能用好言劝导,不能用强暴的手段。” 盛彦生笑道:“这是当然。海兄打算用什么方法进行查证呢?”海云想了想道:“我已经跟客栈掌柜照过面,不便再去了,盛兄不妨以客人身份先进客栈投宿,暗中进行查证的工作,等到入夜以后,再见面决定该用什么方式跟他们接触。” 盛彦生道:“好!咱们如何联络?” 海云扬手一指,道:“你看见了么?那边不是有座城隍庙,庙宇左侧,有家小茶馆?” 盛彦生点头道:“嗯!看见了。” 海云道:“这半天时间,我就在那小茶馆内,如果没有特殊事故,入夜后我会来客栈寻你,若发生意外变化一你就去茶馆找我。” 盛彦生一面答应,一面转身便走,但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笑着伸手道:“我身上没带银子,等会儿付不出店钱,岂不当场出丑。” 海云哑然失笑,连忙一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 盛彦生连谢也没讲,揣好银了便扬长而去……海云目送他进了“招安客栈”大门,才缓步走向小巷内那家茶馆,点了一壶龙井和几色糕饼,选了一张躺椅,舒适地躺了下来。 茶馆虽嫌狭小,却颇为清静,此时晌午初过,并无茶客上门,正好闭目调息,熟思夜间应采取的方式。 他可以想像得到,祸水双侣在追杀逃亡中度过三年之久,必然警觉甚高.对任何接触的人都会着敌意,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能够说服他们随同前往铁门庄.途中更是危机重重,凭自己和盛彦生两人,又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们平安护送到铁门庄呢?同时,他对盛彦生的来历也有一份怀疑。此人一身武功难测深浅,个性也叫人捉摸不定,有时热诚坦率,有时又显得很深沉世故尤其关于师门来历,更是绝口不提,他究竟是真心跟自己结交?抑或也是对祸水双侣存有什么目的?值得思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海云虽然在闭目静坐,脑海中却思潮起伏,并未获得片刻休息。 正在冥思,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走进来两名茶客。 海云仍然闭目半躺着,懒得睁开眼睛,只听见那两人向店家要了几包茶点,在临街一张木桌边坐下,便低声交谈起来。 其中一个说道:“时光还早,大白天里他们一定不敢开溜,难得这里十分清静,且休息一会儿吧!” 另一个道:“话虽不错,也不能太大意,万一点子溜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咱们轮流休息,我先打个脑儿,一会你再休息,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依我说,还是熬着点的好,你知道总头儿的火气正大,前几天只为了消息传迟一步,就把何兄弟废了,咱们何苦在这时候跟自己过不去。’” “唉!”那人叹了一口气,竟畏怯地住了口,没敢再说下去了。海云不禁有些诧异,暗忖:听这触的口气,敢情也是武林中人,奉命来这儿守候对头的?心念微动,便偷偷睁开眼睛,用眼角余光,向两人打量一看之下,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 那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健壮少年,生得肩阔膀圆,满脸剽悍之色,最令个人吃惊的是,两人身上虽罩着极普通的外衣,襟角下却赫然露出一小截黄衫。 木桌上,放着两只狭长形的包裹份明是两桶长剑。 黄衣人! 海云骇然一警,急忙闭上眼睛,心头卜通卜通狂跳,他万万也想不到消息竟会汇漏得这么快。两名黄衣人奉命守候在“招安客栈”附近,不用说,准是为了客栈中那男女二人而来,而那男女二人也果真是是祸水双侣了,这可怎么办呢?他一向自负聪明,此时竟心慌意乱,没了主意。 当然,他可以抽身赶去客栈,把这消息告诉祸水双侣,叫他们趁天色尚早,街上行人正多,赶快设法逃走…-’-但他也知道。小巷茶馆中既已出现了黄衣人,客钱四周必然也布置了其他监视的暗桩,这时进入客栈,不仅目标太显着,突围脱身的希望也太渺茫。即使能逃出城外,也势将遭遇截杀,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供掩蔽藏匿,要脱身实在太困难了。 其次一个方法是,在招安客栈内制造混乱,设法使街上行人都涌进客栈去,譬如在客栈内放一把火,或者引起一桩纠纷,趁人们救火或挤着看热们的时候,混水摸鱼,趁乱抽身……这办法也不行。一则街上房屋比邻,火势一起,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居民;二则人们如挤进客栈,那些黄衣人同样也可能挤进去,彼暗我明,说不定祸水双侣不但来不及。趁乱逃走”,反而被“趁乱杀死了……” 海云脑中电转,想了无数方法,却没有一个可以付诸实行的。 那张本来很舒适的躺椅,此时竟像突然生出许多小刺,坐在上面如坐针毡,叫人混身难受。 正在惶然无计,忽听那两名黄衣人同时轻噫了一声。 海云张目一看,心里不期暗叫:“糟了!”原来巷中匆匆奔来~条人影,正是盛彦生。 两名黄衣人互望了一眼,各自探手取了桌上狭长形的包裹。 盛彦生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两名黄衣人,老远看见海云,便扬手叫道:“晦………” 海云没等他说话,急忙站起身来,截口道:“李老哥,快快请坐咱们昨天谈的那幅字画交易怎么样了?” 盛彦生微微一怔,刹时领悟过来,应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寻老兄,事性又有了竟外变化,这次生意只怕又做不成功了。” 海云飞快递了个眼色,故作惊讶道:“为什么?难道卖主又反悔了不成?既然收了人家订金,可不能闹着玩呀!” 盛彦生摇头道:“唉!一言难尽。” 海云道:“这幅字画小弟非买到手不可,走,咱们一同寻他去,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取出碎银付了茶资,拉着盛彦生向外就走。 两人沿着小巷绕到街口,借转身的刹那回目偷扫,并未看见两名黄衣人眼来。 盛彦生诧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轻吁道:“好险!刚才茶馆裹另两个客人,就是追杀祸水双侣的神秘黄衣人所布置的暗桩……” 盛彦生骇然道:“真的吗?他们怎会寻到这儿来?” 海云道:“他们不仅寻到这儿,而且已经发现祸水双侣落脚在招安客栈内,此时客栈四周,只怕已被他们暗中包围,随时可以动手。” 盛彦生道:“可是,连咱们都弄错了,那祸水双侣根本就不在招安客栈内。” 海云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盛彦生道;“我住进店以后,亲自去查看过,招安客栈总共才十来间客房,有八间是空的,只有两间住着客人……” 海云道:“住客是什么人?” 盛彦生道:“你做梦也不会想到,竟是咱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 海云急道:“谁?” 盛彦生道:“胡一帖和令表妹。” 海云心头~震,里然止步,一把拉住盛彦生的衣袖,急急问道:“你看确实了?真的是他们?” 盛彦生道:“我没有亲眼看见,但在门外亲耳听见是胡一帖的声音,而且嗅到房中的药味,那老狐狸正在向令表妹逼问祸水双侣的下落,同时已经准备好一分‘洗髓炼魂汤’。” 海云恍然而悟,跌足道:“难怪那常柜说男的年纪较大、女的很年轻……唉!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会是胡一帖和苹儿,真是糊涂透了,险些当面错过。” 盛彦生道:“看来弄错的不只是咱们,那些黄衣人可能也和咱一样弄错人了。” 海云凝容怎刻,摇摇头道:“不对。那些黄衣人一向消息准确灵通,决不会弄错对象,何况咱们也自视祸水双侣在大街上出现过。” 盛彦生道:“可是我亲自查遍客栈内的房间,并没有发现祸水海云沉吟道:“或许他们外出尚未返回客栈,或许他们业已发征兆,抢先避开了……不过,那些黄衣人守候在客栈附近,对咱却是桩麻烦。”,盛彦生举手搔搔头,道:“这话不错,咱们若进客栈对付胡一帖,必然会引起黄衣人的误会,这可怎么办?” 海云道:“但咱们非进各栈不可,就算引起误会也顾不得了。”微顿,又问道:“盛兄在客栈窥探时,可曾被姓胡的发觉?” 盛彦生道:“没有。当时胡一帖正在问供和熬煮洗髓炼魂汤,不可能发觉门外有人偷窥。” 海云道:“既如此,盛兄仍请先运客栈监视着,小弟随后就来。”盛彦生问:“你要到那儿去?” 海云道:“小弟要先踩探一下黄衣人在客栈四周的布置情形,最多盏茶时光,就可到客栈跟盛兄会合。” 盛彦生应了一声:“好!”折身匆匆而去。 海云仰面看看天色尚早,料想黄衣人不致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胡一帖也不可能离开客栈,先定了定神,又检视过随身所携“百摺缅刀”,然后折进另一条横巷,缓步向前走去。 这时,他已将祸水双侣的事暂时抛诸脑后,只在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才能从胡一帖挟持下救出苹儿?如何方能避免和黄衣人之间发生误会?万一误会无法避免,应该如何应付……这条横巷的位置正在招安客栈的后方,但奇怪的是巷中未见黄衣人布置的暗桩,长长一条狭巷内,静悄悄的毫无人影。 海云走到巷子一半的地方,身后一扇木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伸出一颗小孩子的头来,低叫道:“喂!书呆子!” 海云霍地停步,缓缓转过身子,只见那小孩大约七八岁左右,穿一件青缎小袄,头上流了个“冲天炮”辫子,眉目十分清秀,却一睑顽皮相。 那小孩向他一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始把小手道:“来呀!书呆子,过来玩儿!” 海去微笑道:“你是叫我么?” 小孩道:“这儿又没旁人,不是叫你叫准?” 海云道:“可是我的名字并不叫书呆子呀!” 小孩笑道:“你身上穿的长衫,走路一摇三摆,装得文绉绉样儿。我又不知道你的姓名,不叫你书呆子叫什么?” 海云道;“你既然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又叫我干什么?” 小孩道:“叫你来玩儿,难道不可以?” 海云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跟你有什么好玩的?” 小孩道:“不是叫你跟我玩,是叫你跟我姊姊玩。” 海云不觉脸上一红、又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你的姊姊。” 小孩印嘻嘻笑道:“真是呆子,现在不认识,见了面就认识了。来吧!快一些,我没有工夫跟你多说闲话。” 海云耸肩道:“我更没有工夫玩,那就两免好了。”说完,转身欲行。 那小孩推开木门,上前一把抓住海云的衣角,怒目道;“喂!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海云正色道:“我既不认识你家,也没工夫跟你闲扯,不走等什么?”他想,这小孩的姊姊八成是倚门类笑的女子,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谁知那小孩却不讲理,紧拉着衣角不放道:“我姊姊有话要跟你说,你怎么不识好歹,进去坐一会也不肯?” 海云不愿再作纠缠,沉声道:“放手!” 那小孩道:“我就偏不放手,你敢怎么样?” 第十六章 侠义成行 海云冷冷一笑,左手护住衣角,右手一式“子牙抚琴”,叠起中食二指,向小孩腕肘间轻轻弹去.喝道:“小娃儿,撤手!” 他只想摆脱拉扯,更无伤害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之意:所以出手极轻,未运真力。 万不料那小孩手臂回下一沉,竟然巧妙的避了开去.同时是飞起左足,朝他右膝外侧“三里穴”上狠狠踢了一脚,骂道:“逢书呆子,你敢动手打人?” 这一脚,不但正踢在穴道上,而且用力极重,海云只觉半个身子一阵麻木,右腿~软,登时扑跪在地上。 小孩一把揪住海云的领口,抡起拳头就向他鼻子上擂。 拳势刚要落下,木屋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喝道:“小龙,不许动手!” 小龙高举着拳头,气呼呼的道:“是这臭书呆子先动手的,我好好跟他说,他偏不肯听。” 木屋内喝道:“我都看见了,要你以礼相邀,谁叫你动蛮的?”那木屋内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带着威严,小龙不敢反抗,只得悻悻的放了手。 海云揉了揉腿弯穴道,挣扎着站立起来.皱眉问道:“姑……阁下呼唤不可,不知为了何事?”他本想称呼对方“姑娘”,但又觉得那声音沙哑低沉,不像是少女口音,所以改口称呼“阁下”。 木屋内答道:“请公子屈驾进屋内一谈,站在巷子里易露形迹,海云听得心头微震,举目向四周望了望,终于硬首头皮,踏进了那间狭小的木屋。 屋中门窗紧闭,伸手不辨五指,黑暗而潮湿的空气中,夹着一股浓得的霉味。 那沙哑的声音说道:“这地方实在太简陋了,妾身又最畏光亮,只好请公子委屈些了。” 海云凝目望去,初佛看见这儿竟是一座空屋,四壁荡然,毫无陈设,对面五尺外,有一条纤瘦的人影倚墙而立,好像是个女子,无奈看不清面貌。 既然是女子,又自称“妾身”他只好改口道:“姑娘将小可唤进来,究竟有何指教?” 那女子低声说道:“公子何必性急呢?左侧门边有张木凳,请坐下来详谈如何?” 海云道:“在下尚有急事等办,委实无法久留……” 话没说完,小龙从后面塞过来一张木凳,沉声道:“坐下吧,这是我姊姊瞧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海云发现这姊弟二人行迹诡秘,似乎都不是庸俗之辈,但对自己尚看不出有什么恶竟,只得耐着性子,在木凳上坐了下来,一面暗中抚按住腰际缅刀扣把,一面说道:“姑娘有话就请明示,在下的确有急事在身。” 那黑衣女子道:“公子那件事并不急在一时半刻,而妾身要跟公子商谈的,却与那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否则,咱们也不会在这时候将公子请进来了。” 海云道:“姑娘要和在下商议什么事?” 黑衣女子道:“一宗公平的交易,也可以说是一次对彼此都有利的合作。” 海云道:“在下愚昧,听不懂姑娘的意思。” 黑衣女子忽然吃吃地低笑道:“咱们先让公子看两件货色,你就懂了。” 随即沉声喝道:“小龙,亮灯!” 黑暗中火摺子一闪,随即亮起一盏“孔明灯” 海云趁火光乍现的刹那,很想看一看那黑衣女子的面貌,然而却失望了。原来那女子头上竟戴着一个黑色的布罩,由头顶直到肩头,只在眼部挖了两个小孔,露出精光烟烟一双眸子。 不过,从她身裁和衣着看,的确是个女人,这一点大约不会弄错了。 那黑衣女子也发觉海云在偷窥,轻笑道:“公子,别看我,请先看看地上。” 海云目光下落,不禁骇然一惊敢情地上早已并排放着两名黄衣人的尸体,装束和兵刃,都和茶馆内那两名暗桩一般无二。 黑衣女子缓缓又道:“公子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海云摇头道:“在下仅知道还他们来自一处神秘的地方,武功剑术仅甚高明,而且人数有二三十人之多。” 黑衣女子道:“是吗?公子不知不知道他们到这儿来的目的?”“这个么……”海云略一沉吟,坦然遇:“我想姑娘一定比我更清楚,事实已用不着我再细说。” 黑衣女子笑道:“对极了,彼此心照不宣,现在公子总该明白妾身和你商被的交易了吧?” 海云惊问道:“原来姑娘也是为了祸水双侣而来?” 黑衣女子爽快地答道:“正是。咱们彼此目的相同,又感到人单势孤,为什么不联手共同行动呢?” 海云道:“姑娘选错人了,在下技浅力薄,自顾尚且不暇,只怕难对姑娘所助益。” 黑衣女子笑道:“公子也不用太客气,你和令友两度进出招安客栈,妾身都亲眼目睹。如今客钱四周已被重重包围,除了这些黄衣人之外,还有许多武林高手在暗中窥伺,其中不乏功力高强,声名显赫的人物。公子若肯与妾身合作,彼此两利,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不然,咱们就只有眼睁睁将祸水双侣携带的秘密,拱手让人了。”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海云默不作声,又接着道:“那祸水双侣所携带的秘密,据说牵涉无穷财富和失传多年的神功秘发。如果咱们幸获成功,这两种东西可以由公子选一种,或就算咱们共有亦无不可。妾身虽是女流这辈,一诺干金,决不食言,公子的意思如何?” 海云仰面吁了一口气,笑道:“姑娘,在下有几件事很不明白。”黑衣女子道:“那些事?公子不妨说出来,只要我能说的,决不隐瞒。” 海云笑咪咪的道:“贪财好货争逐名利,乃是男人的通病,姑娘一个女流,为什么也想参与争夺呢?” 黑衣女子道:“公子错了,咱们女人虽然对‘名’字看得比较淡,对那‘利’字却比男人看得还重,何况贪财好货之心,人皆有之,女人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海云道:“既如此,姑娘就该设法独占祸水双侣的秘密,若与在不合作,财物各得其半,那岂不是一种损失?” 黑衣女子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只因参与争逐的人太多,不得不邀约帮手。” 海云道:“那么,姑娘怎的不邀别人合作,偏偏邀约在下呢?”黑衣女子道:“因为只有公子这一路人手最少.将来分配财物大家都可以多分一些。” 海云笑道:“看来姑娘的确不愧精明。” 黑衣女子也笑道:“好说!人不为己,天殊地灭。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说假话。’” 海云突然问道:“姑娘知道我是谁吗?” 黑衣女子摇头道:“不知道。” 海云道:“姑娘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知道我足堪信赖?怎么知道我人手最少?怎么知道我肯答应跟姑娘合作?” 这一连串问题,密如联珠,直问得黑衣女子瞠目呆立,一时竞答不上话来。 海云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再说,既要精诚合作,彼此就应该坦然相见.姑娘这样藏身暗室,又用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分明存着猜疑之心,在下连姑娘的面目都看不见,还谈什么合作?” 那黑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的口舌竟如此犀利。” 海云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故作狡辩。”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一定想先见我的面目,就让你见见也好。” 说着,缓缓伸手摘去了头上布置。 海云凝目望去,不觉吃了一惊,原来眼前女子满头白发已呈枯色,险上全是皱纹,口裹牙齿脱落了一大半,看年纪,至少已有六七十岁了。 这简直是不可思义的事,一个六六十岁的老太婆,居然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是姊弟?海云看看那鸡皮鹤发的老妇入,再看看那头上流着“冲天炮” 发辫的小孩子,心里骇诧莫名,口里却不好说出来。 倒是那黑衣老妇自己先开口道:“公了很奇怪吗?是不是瞧着我这做姊姊的年纪档为大了些?” 海云心里道:“稍为”大了些?简直大得太多了,只怕说你是他祖父的姊姊那还差不多。 口中却连忙干咳了一声.含笑道:“我想,二位大约不是同胞姊弟” “错了!”黑衣老妇一面戴回头罩,一面说道:“咱们是嫡嫡亲亲的同胞姊弟。难道你竟看不出来?” 海云只好干笑道:“在下实在看不出来。” 黑衣老妇道:“看不出也没关系,反正你只要知道咱们是姊弟俩就够了。如今你业已见过我的面目,合作的事究竟如何?” 海云道:“面目见过了.在下还未请教二位的姓氏。” 黑衣老妇道:“你这人太罗嗦了。” 海云道:“如谈合作,彼此便是朋友,互相明了姓名称呼,总是应该的。” 黑衣老妇道:‘哪你先说你自己的。” 海云拱手道:“在下海云,大海的海,云雾的云。” 黑衣老妇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姓纪,他叫小龙,我名风姑。”没等海云开口,紧接着又道:“现在姓名也报过了,合作的事到底怎么样?” 海云肃容道:“如果在下回答咱们已经没有合作的必要,不知二位相不相信?” 凤姑没声道:“为什么?” 海云道:“因为那祸水双侣事实上并不在招安客栈内,如今住王在店内的,只是在下一位表妹……” 凤姑忽然冷笑一声,截口道:“你这些话,只怕骗鬼也不会相信……” 海云正色道:“在下句句实言,决无半字虚假。” 凤姑道:“那么我问你,店内既然是你表妹,你为什么尽在附近徘徊,不敢去跟她见面?为什么和你的朋友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在弄什么玄虚?” 海云道:“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只因舍表妹现在被一个姓胡的劫持着,在下和敝友由马兰关追到此地,才发现他们落脚在招安客栈内。如今正设法要援救会表妹脱身,为了怕打草惊蛇,尚未采取行动。二位若是不相信,尽可同在下去客栈看个明白。” 凤姑冷冷道:“你不但口舌利,而且很会编故事,居然把咱们当三岁小孩哄着玩儿。” 海云长叹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二位一定不肯相信,那也无可奈何。” 凤姑道:“就算咱们误会弄错了,难道这些黄衣人和许多在暗中窥伺的武林高手也都误会了不成?” 海云道:“事到如今,我也无法解释,最好的办法是二位跟我同去客栈,亲自看看就相信了。” 凤姑道:“咱们当然要跟你一起去看看,不过得把话说清楚,如果是祸水双侣,那时怎么说?” 海云道:“若是祸水双侣,在下无条件跟你们合作,将来得到任何宝藏,在下分毫不取,都归你们所有。” 凤姑大喜道:“这话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海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下决不反悔。” 凤姑欣然道:“好极了。如果店里真是你的表妹,咱们姊弟也无条件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对付那个姓胡的。” 接着,回头对小龙吩咐道:“现在天色尚未入夜,姊姊这身生扮,不便在大街上行走,你和海公子先去客栈,我随后就来。” 小龙兴高采烈地应道:“姊姊,你要快些来呀!”随即吹灭孔明灯,推开了木门。 在屋里亮着灯尚不觉得,此时跨出木屋,海云才发现天际红日西坠,竟已是黄昏了。他担心盛彦生在客栈中等得性急,连忙领着小龙快步绕出巷口。 片刻间,两人已转到大街上,远远望见“招巡客栈”门前围了一大群人,正在指手划脚,议论纷纷。 海云猜想必有事帮,低声催促道:“小龙快走!”脚下顿时加快了速度。 等他们排开人群挤到客找门口,只见店内桌椅翻倒,一片零乱,柜台前横躺着一具尸体,竟是那小伙计,原先坐在柜台里读“金瓶梅”的客店掌柜,头颅业已不翼而飞,颈项上正仅仅冒着鲜血。 这血淋淋的景象,等于说明客栈内已经发生惊人变故,而且变故发生的时间并不太久。 海云顾不得惊世骇俗,身形一掠,凌空飞过前厅,冲进后面天井内。 天井周围都是客房,约有十余间,但每一间房门都紧紧闭着,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海云飞足踢开第一间房门,里面空无人踪,再踢开第二间,也是一间空房。心中大感焦急,不觉声叫道:“盛大哥,盛大哥……” 一面叫,一面双掌边环劈出,附近六七间客房全被震开,竟然全是空房。 正目惊慌,靠近转角处一道房门,忽然“依呀”一声自动启开了,从里面摇摇幌幌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满脸都是鲜血淋淋的血泡,皮开肉绽,面目已不可分辨,乍见之下,就像一具血人。从他一身簇新儒衫看,竟是盛彦生。 海云机今令打个寒噤,声叫道;“盛大哥!” 呼声未落,盛彦生两脚一软,“蓬”然跌坐在房门口,两只手急急问前摸索,日里连声唤道:“海……海兄弟……是你吗?你在那儿……”显然,他双目已伤.只能听见海云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海云疾奔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眼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问道:“盛大哥,你怎会落得这段光景?” 盛老生没有回答这同话,只是紧紧拉着海云。长叹了一声,道;“唉!你来得太晚了,你怎么迟到现在才来呢?” 海云黯然垂下头去.哽声道:“我真该死……” 盛彦生喘息道:“我也该死。竟没想到祸水双倡果然躲在这家客栈里。” 海云惊道:“祸水双侣?” 盛彦生点头道:“是的,他们没住普通客房,却出高价租用掌柜的内眷居住的后院,咱们自以为行动很谨慎,其实仍上了那掌柜的大当……” 忽然顿住话头,用手间房内指了指,喘息着道:“你先进去看看你表妹怎么样了,我两眼爱伤,已经好一阵没听见她的声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她受了伤?” 海云忙叫小龙守护着盛彦生,自己推门冲进房中去。 目光所及,只见房中床椅桌凳几乎无一完整,满地断木碎布,屋角一只泥火炉已经粉碎,另外一只磁碗却分毫未损,端端正正嵌在墙壁上,窗口木拢断了六七根,露着一个大洞。 看这种情形,显然房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十分激烈的打斗。 海云一步跨到那张倒塌的木床前,探手欣开被褥,只见苹儿披头散发蜷伏在被底,身上衣衫破裂,人也昏迷不醒。 试试她的鼻息尚属正常,海云才算放心,扬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掌。 苹儿喉中轻响,猛可睁开眼睛,当地望见有人站立在床前,急忙向后缩退,不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 海云想到在马兰关遇见薛超时,也是这般情景,不禁心头~阵酸楚,柔声道:“苹儿,你仔细看看,我是云表哥。” 苹儿读揉眼,走神看了许久,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张臂抱住海云的脖子叫道:“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海云一面轻拍着她颤抖的身子,一面忍不住热泪滚滚而落。 盛彦生在门外道:“海兄弟,你问问令表妹,有没有受伤?” 海云这才想起忘了检视有无伤处,忙问道:“那胡~帖可曾伤了你?” 苹儿摇头道:“伤倒没有,不过,那老匹夫曾经灌过我一碗药水,还说要把我一刀刀割着消遣,正要动手,那位……那位盛大哥就来了。” 海云忙用被褥裹住她的身子,低声说道:“盛大哥为了救你,受伤很重.你先躺着别动,我去替盛大哥敷了药再来。” 苹儿急道:“不!我跟你一块地走。”她似乎余悸犹存,紧紧拉住海云,再也不肯放手。 海云想了想,道:“那么,我把外衣给你。”于是解下自己外衣,递给苹儿。 两人身裁高矮本不一样,苹儿穿上海云的儒衫,尽管把袖子挽了两三叠,仍然太大,那模样地看来竟是十分可笑。 但海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开门出来,又将盛彦生抱了进去,安放在床上,同时催促道:“小龙,麻烦你快去弄一盆清水来,表妹快找出一条干净床单,撕成布条。” 客店里再无活人,东西却都现成,苹儿和小龙分头寻代,片刻间便已齐备。 但是,盛彦生却不肯敷伤,说道:“我是刚进房内的时候,不慎被胡一帖用滚烫的药计拨伤了两眼,其余只是肌肤小伤,算不了什么。” 海云道:“你双目红肿出血,整个睑都烫烂了,还说是小伤。”盛彦生道:“只要苹姑娘无恙,咱们就该赶快离开这家客栈,另寻安全之处,再敷药治伤也还不迟。” 海云不由分说将他按倒床上,取出敷伤止痛的药粉,一半溶进清水中,用干净布巾泊水替他洗涤伤处,然后又将剩下的一半药构洒在创口上,再用布条连眼部一并包扎起来,但留鼻口,以便呼吸进食。 他作得十分细心,包扎得也很仔细,以致包好眼部后,天色已经入夜了。 苹儿忙道:“我看能否点起一盏灯来……” 话才出口,房门外火光一闪,一支火把子业已应声点燃。 火光下出现一个人影,身着黑衣,头戴布罩,巍然屹立在门口。苹儿吃了一惊,晓得踉跄倒退了两三步。 海云沉声道:“别怕,她就是小龙的姊姊,名叫凤姑。” 凤姑目光转动,冷冷向房中扫了一眼,说道:“你们的胆子真不小,居然还留在此地从容敷药治伤……” 海云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招招手道:“请你站过来一点好吗?” 凤姑冷哼一声,举步跨了进来,哑声说道:“你可知道祸水双侣本来已是咱们掌中之物,只因你这位朋友太冒失,所以……” 海云截口道:“请你再靠近一点,火光太远了我看不见。” 风钻眼中闪烁着气愤的光芒,突然猛跨一大步,直期到床边,恨恨道:“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她头上虽然戴着布罩,语气中显然已充满怒意,手里火把子逼得太近,差一点就快烧着海云的头发,海云却毫不生气,只用手轻轻将火把子向外推开了一点,含笑道:“好了,就这样光线正好,别再移动啦!” 当他手指碰到风姑的手腕时,凤姑微微一震,似欧抽手避开,但她心念才动,海云已经收回了手,又低头继续替盛彦生包扎,仿佛毫未在意。 凤姑忍了忍,终于冷冷说道:“你不要装聋作哑,也别想食言反悔,你已答应跟咱们合作,如今人跑了,且看你拿什么向咱们交待?” 海云连头也没抬,随口应道:“我并没骗你,我表妹确是陷身在这客钱中,你也答应过要帮我对付胡一帖的,如今人也跑了,你又拿什么向我交待?” 第十七章 奸那毕至 风姑道:“姓胡的虽然跑了,你的表妹已经脱险,可是那祸水双侣……” 海云接道:“那祸水双侣又不是被我藏起来了,你这样逼我又有什么用?” 风姑怒道:“如果不是你们打草惊蛇,祸水双侣怎会逃走?”海云道:“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盛大哥明明是伤于胡一帖的暗算!” 凤姑气得一连哼了几声,道:“这么说,你是存心撒赖,不肯履行咱们的合作约定了?” 海云道:“在下并没有这意思,但如今有人受了伤,总以先救人要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互相抱怨又有什么益处呢?” 接着,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现在咱们可以走了,有话且等离开这里以后再慢慢商议如何?” 凤姑冷笑道:“除非咱们把话先说清楚,否则三位很难走出这家客栈。” 海云双眉微挑,道:“什么意思?” 风姑道:“据我所知,守候在客栈四周的武林高手,少说也二三十人之多,你们带着一个重伤的人,自信能闯得过去吗?” 海云道:“你是说那些黄衣人还没有离开?” 凤姑道:“黄衣人早就撤走了,但那认定祸水双侣仍在客栈里的,为数却也不少。” 海云道:“他们目的只在祸水双侣.与咱们何关?” 凤姑冷冷望了苹儿和盛彦生一眼,徐徐说道:“须知祸水双侣是一男一女,谁会相信你们不就是他们呢?” 海云得一怔一不觉哑然失笑道:“看来咱们真可能背上黑锅了” 凤姑道:“你不要小觑那些人,其中颇有几个武功极高的成名人物,如果没有咱们姊弟出手相助,你三个休想闯出去。” 海云笑道:“那是说,如果你们姊弟俩愿意相助,咱们就可以平安离去了?” 风姑哼道:“信不信由你。” 海云道:“在下不但相信,而且也放心了。” 凤姑道:“你放心什么?” 海云道:“你们姊弟俩就在此地.平安脱身已无疑问,这还不该放心么?” 风姑冷笑道:“你怎知咱们姊弟俩会帮你们?” 海云道:“同病相怜,自然会互相帮助的。” 凤姑怔道:“谁跟你同病相怜了?” 海云笑道:“别忘了你们姊弟俩也是一男一女,而且你这一身装扮,要过关只怕更不容易……” 话犹未完,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风姑的右腕。 凤姑本能的向后疾闪,竟没能闪开,不由惊怒交集,喝道:“你……” 海云没等她骂出口来,一探手,又掩住了她的嘴部,同时飞快夺下火摺子,抛在地下用脚踏灭。 火光熄灭,室中立即陷入黑暗。凤姑正要挣扎,却听海云在耳边轻喝道:“不要出声,有人来了。” 小龙和苹儿都已经准备出手,听了这声低喝,才静止下来,不约而同转望窗外,果然看见对面房顶上,站着三条人影。 海云又压低噪音说道:“咱们没有时间争论了,趁现在露面的人还不多,大家同心协力先离开险地,由风姑姊弟领路,苹儿断后,我负责背负盛大哥……” 凤姑身子挣了挣,低叱道:“你先放开我!” 原来海云只顾应变,还把风站一双手腕扣在手中。闻言连忙松手,同时解下缅刀递给苹儿,自己则用布带,将盛彦生捆在背上。 这时候,人影连闪,屋顶三人已先后飘落天井内,落地时足不扬尘,衣不振风,分明都非弱者。 为首的是个豹头环眼老者,大约五十多岁,肩后斜插着一对寒光闪闪的护手钩,另外两人年纪在三旬左右,白面无须,也是使用的同样后器,只不过双钩已经撤在手中。 凤姑凝目窗外,忽然轻轻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章老头师徒。”海云低问道:“你认识这三个人?”\凤姑冷冷道:“识识又怎样?” 海云道:“如果相识,可以省去许多无谓纠缠。” 凤姑轻哼道:“可惜我认识人家,人家却未必认识我,又有什么用?” 海云碰了个软钉子,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没有再开口。 那豹头老者目光四下流转,喃喃说道:“奇怪!方才院中分明有灯光,现在怎么忽然不见了?” 旁边一名中年汉子道:“弟子也听见似有人语,想必那祸水双侣一定还躲在客房里。” 豹头老者颔首道:“不错,那些阴险狡诈的东西,故意散布谣言,伪称两个祸水已经离开玉田,简直是胡说八道,咱们幸亏没有上当。” 接着,举手一挥道:“时光不早了,你们分头快搜,早些得手早些走,省得夜长梦多,又生意外。”:两名中年汉子同声答应.刚待行动,忽听一阵咯咯尖笑,两条黑影快似闪电制般破空而至。 人影敛处,现出两个身着华服的盛装男女。 那男的锦袍玉带,头戴乌纱,手抱朝访,金花团翅,器宇轩昂,俨然当朝一品一大臣。 女的则浓粉艳抹,下着珍珠百摺长裙,足踏碎云荷香履,头戴凤冠,身佩霞披,手里斜抱着一柄王如意,看打扮,活脱脱是位夫人命妇。 两人年纪都在四旬上下,脸色同样惨白,衣饰虽然极其华贵,神情却显得十分阴沉。 凤姑望见这男女二人现身,似乎也吃了一惊,轻轻道:“轩辕十二妖也有人赶来了!” 这话又像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海云听的,但海云正目不转瞬凝视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 倒是苹儿忍不住好奇,悄问道:“你说他们是谁呀?” 不料风姑却冷冷回答道:“不知道。” 苹儿碰了一鼻子灰,正想发作回敬她几句,忽见那锦袍男子手捧朝笏,向豹头老者施了一礼,笑道:“章大侠,幸会!幸会!兄弟柳天鹤这厢有礼。” 豹头老者似对姓柳的颇为忌惮,脚下连退两步,变色道:“柳兄怎么也到玉田来了?” 官装女子咯咯一笑,接口道:“章大侠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这地方只许章大侠来,咱们夫妻就不能来么?” 豹头老者目注那宫装女子,缓缓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十二友中的……” 宫装女子含笑施礼,道:“奴家名叫欧阳玉娇,章大侠多指教。”豹头老者拱手道:“不敢,在下章冰岩.久闻轩辕十二友性喜邀游林泉,不涉江湖是非,未料竟会在此想晤,实令章某深感意外。” 柳天鹤笑道:“世上意外的事太多了。咱们也久闻章大侠雄霸一方,甚是珍惜羽毛,谁又料到章大使也会出头淌这浑水呢?” 章冰岩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好说!好说!既然彼此目的相同。那就好商量了。” 欧阳玉娇道:“章大侠要踉咱门商量什么?” 章冰岩道:“自然是有关祸水双侣的事,二位大约也知道,几年来为此被毁的武林同道,已经不在少数。” 欧阳玉桥嫣然笑道:“章大侠别想拿这些话来吓唬咱们,你章大侠不怕惹祸上身,咱们夫妇也不怕。” 章冰岩阴笑道:“难得柳夫人有这份豪气,不过,祸水双侣树大招风,据章某所知,今夜闻风而至的江湖朋友,为数不少。” 欧阳玉娇道:“这个更不须章大侠担心,咱们夫妇既已插手,就不在乎什么人多人少。” 这话说得够狂,但章冰岩心里明白,以轩辕十二妖的凶威,倒也不是恫吓之词,于是,又试探说道:‘十二友的威名,章某仰慕已久,但有句俗话;双拳难敌四手。除非十二友全数到齐,不然只怕……” 柳天鹤截口道:“章大侠是说咱们夫妻两人,就拿不下今夜的局面?” 章冰岩道:“在下只是顾虑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会给贤夫妇增添麻烦。” 柳天鹅仰面大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柳某人平生别无所好,就是喜欢惹惹麻烦。” 接着,笑容一敛,历声向夜空中喝道:“在下柳天鹤,今夜与小妾偶游玉田,揽下了祸水双侣这件事,各位朋友若肯赏柳某人一份面子,柳某人改日登门致谢,谁若是心有不甘,就请现身出来,大家较量较量。” 连问了两遍,四下无人回应,只偶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都是由近而远,逐渐沓然。 这表示客栈四下虽然隐藏着许多武林高手,却被柳天鹤声威所慑,自忖难与匹敌,业已纷纷退走。 章冰岩拱手道:“果然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柳兄不愧誉满天下,一言九鼎。”他口里在称赞,心里不禁有些虚怯,目光疾转脸上也微微变色。 柳天鹤得意的冷笑了两声,斜目问道:“想不到柳某人这点虚名。竟获江湖朋友如此抬举,章大侠觉得很失望吧?” 章冰岩忙道:“那里,在下只有为柳兄高兴。” 柳天鹤又问:“那么,章大使如今作何打算?” 章冰岩道:“章某自忖才疏识浅,自然是追随贤伉俪,愿为柳兄聊尽绵薄……” 欧阳玉娇忽然冷冷截口道:“可是咱们夫妇一间喜欢独断独行,不习惯跟外人合伙办事。” “这个……”章冰岩干笑道:“无论怎么说,章某人师徒总比贤伉俪早到一步,咱们不敢抢先.柳大嫂又问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欧阳玉娇脸色一沉,道:“这又不是叫化子领账济,论什么先来后到?咱们夫妇看得起你,才跟你称兄道弟,客客气气,你别得了脸卖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这女人不仅出口尖酸刻薄,性情也令人捉摸不定,先前还是笑脸迎人,突然一翻脸,就变得六亲不认了。 章冰宕本想委曲求全,听了这话也忍耐不住了,脚下倒退一步,寒光绕身,护手双钩已撤到手中,冷笑道:“章某虽不算什么人物,却也不是怕事的懦夫,二位如此盛气凌入,未免太过份了。” 欧阳玉娇厉声道:“章冰岩,你若是识趣的,现在快滚还来得及,否则,就别怪咱们夫妇不念旧交情了。” 章冰岩咬咬牙,道:“要我放手,除非先问问这对护手双钩。”举手一挥,两名弟子霍地分开,布成了联手合击的阵式。 欧阳玉娇哼道:“你一定要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人了。”说着,珊珊移步直向章冰岩走去。 她一身宫装凤冠,头上插的,衣上佩的,全是翡翠玛瑙,珍珠宝玉,举步之际,步摇颤动,环佩叮哨,就像混身平乐器,声音十分悦耳。 章冰岩却显得神情极度紧张,不由自主又退后了一步。 欧阳玉娇停住脚步,忽然眯目一笑道:“章大侠,要动手就请呀、干嘛尽往后退呢?” 章冰岩额上已溢出冷汗,飞快扫了柳天鹤一眼,沉声道:“柳兄怎不一齐上场?” 柳天鹤微笑道:“咱们不想倚多为胜,你若能胜了小妾,兄弟自会上场的。” 章冰岩道:“可是咱们师徒的‘蜈钩阵法’却不惯单打独对,对敌一人是六钩连环,对敌一百也是六钩连环。” 柳天鹤含笑颔首道:“这个不须解释,小妾如没有把握,兄弟也就不放心让她单独上场了,章大侠体存顾忌,只管放手施为吧!” 章冰岩情知已无法善了,心一横,道:“既如此,念在大嫂是女流之辈,咱们师徒让她先出手。” 欧阳玉娇却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女流之辈难道就不是人了吗?章大位真不愧是位君子……” 最后一个“子”字刚出口,突然柳腰轻摆,欺身而上,手中至如意业已闪电般点向章冰岩的前胸。 章冰岩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辞然出手,欲待举钩封架,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忙不迭缩胸吸腹,踉跄闪退。 两名中年汉子同声暴喝,钩光闪动,急急出手夹攻。 谁知那欧阳玉娇进得快,退得也快,玉如意一招点空,手臂疾挥,身子已风车似的转了过来,“叮叮”两声脆啊,恰好挡开了两柄护手钩。 两名中年汉并不敢硬拼,双钩半旋,稍沾即退,配合得十分严密。 章冰岩已趁此一缓之际,站稳了脚步,两柄钩左攻右守,一口气连环发出了十作招。 这十余招一气呵成,势若滚滚大河,简直逼得欧阳玉娇毫无还手喘息的机会。三个人六辆钩互相配合,围着天井转了大半个圈子,满院尽是钩影寒光余雨不透,眼看欧阳王娇已经落在下风了。 但柳天鹤侧目而视,抱着两臂闲作壁上观,不但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思,脸上且浮现怡然的笑容。 章冰岩一直对柳天鹤十分忌惮,逐决心尽快解决了欧阳玉娇,然后再合三人之力,对付柳天鹤。 意念及此,杀机顿起,口里一声大喝,突然挫腕招,斜退了半步。 这一声大喝和突然撤招,正是他们师徒三人之间的暗号。果然,他喝声一出口,两名中年汉子同时,顿足腾身,人钩合一,化作两股锐利的光影,电制般向欧阳玉娇凌空扑击而下。 双人四钩凌空下击,宛如两道利剪由上向下绞切,又像一对飞天蜈蚣的巨钳分袭合围,阵中人无法硬接空中的攻击,只有后仰和侧腿二途可循。而章冰岩的两柄利钩,却正好在旁边等着,对方一动,杀手立至,令人防不胜防……这在“蜈钩阵法”,中有个名堂,叫做“满天彩虹遍地砸,纵或不死也坍皮”。 章冰岩名号“飞天断魂钩”,在师徒王人联手合击之下,这一招“满天彩虹,”不知毁过多少武林高手,此时施展出来,阵中的欧阳玉娇果然有些手忙脚乱了。 只见她举起玉如意横护头顶,上身微仰,一边向后退了两三岁,整个下盘空门大露。 章冰岩心里暗喜,一摆双钩,探身而上,钩锋疾扫欧阳五娇的腿弯。 招已出手,才低声喝道:“大嫂当心了。” 说时迟一那时快,眼看锋就要扫中,欧阳王娇突然咯咯一笑.玉如意向下一沉,“叮当”两声,封开章冰宕的双钩。同时左手扬起那条红绸巾,迎着凌空飞下的两名中年汉子轻轻一抖。 那两名中年汉子正全力下扑,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两个人竟像两截被锯断的木头,“蓬”然从空际直掉下来,伸了伸腿,便僵卧着不动了。 欧阳玉娇飘退到五尺外站住,举手理了理鬓发,嫣然露齿一笑,道:“章大侠,实在对不起,奴家一时失手,可不是有意要伤他们。” 柳天鹤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动手相搏,兵刃无眼,难免总有失手的。”他说话时语气暧昧,既像是安慰自己的妻子,又像是代替章冰岩回答,完全以局外人的立场在作评论。 章冰岩冷哼道:“轩辕十二友乃是成名高人,想不到竟也使用迷香药物,纵然胜了,也算不得英雄。” 欧阳玉娇尖声道:“哟,章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奴家是用发上珠环侥幸得手的,可不是依靠什么迷魂药特呀!” 柳天鹤又含笑接道:“章大侠最好先检视一下贵属下的伤口,自然就明白了。” 章冰岩俯身查看,脸上不禁勃然色。 他原以为两名弟子仅被迷香醺晕,即使落败,尚可全身而退,谁知这一看,才发现两名弟子咽喉上各插着一支珠环,早已气绝身死。 敢情欧阳玉娇竟是在扬起迷魂绸巾的时候,同时暗下毒手,不但将人迷倒,更且要了两人的性命。 章冰岩气愤填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但想想自己人单势抓,决非柳天鹤夫妇的敌手,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怒火,缓缓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很好,章某人今夜认栽了,咱们错开今天.那里遇上那里算。”探手扶起两具尸体,便想离去。 欧阳王娇扬手叫道:“喂!慢些走!” 章冰岩顿住身子,怒目道:“二位还想怎么样?” 欧阳玉娇道:“你要走可以,奴家的两支珠环总得还给我,那是拙夫购赠的东西,丢失了不太好!” 她索取两支珠环是假借,此折辱章冰岩才是真意。这等于杀人之后,还要对方将刀上血渍擦净一样,对一个业已认败服输的武林人物而言,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章冰宕一阵急怒攻心,仰面厉笑道:“二位若能将章某人留下来,别说两支珠环,命也可以拿去。” 笑声中,双脚一顿,身形逐起,迳自飞身同屋顶掠去。 欧阳玉娇冷笑道:“你以为咱们留不下你吗?”唤首一摆,又见三支珠环破空飞身而出。 章冰岩两臂各挟着一具尸体,无法举钩格拒,身形急向屋瓦上一伏,三支珠环贴着头后擦过,但毫厘之差,险些射中了脑后“对口穴” 欧阳玉娇喝道:“奴家倒要看你躲得过多少?”把头连摇了几摇,满头珠环、金钗、玉搔头……甚至髻上冠花,一齐电射了过去。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花金钗,不下二十余件,竟像满天花雨般将丈许方圆内全部罩住。 章冰岩情急这下,只得使了个“怪蟒翻身,挟着两具尸体一滚,只听“噗噗”连声,数十件钗环尽皆射在两名弟子尸体上。 欧阳玉娇见暗器落空,不禁恼羞成怒,倒提着玉如竟便想追上屋顶。 忽闻一声响亮佛号道:“阿弥陀佛,杀人不过头点地,欧阳施主休要逼人太甚了。” 随着话声,一个白眉长脸的老和尚,手持禅杖从店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这和尚混身枯瘦如柴,皮肤黝黑似漆,身着墨色袈裟,手里那柄禅杖也是乌黑色,黑夜中看去,只能看出两道白眉和一对精光烟炯的眼珠子,几乎看不见他的身体。 柳天鹤连忙咳了一声,示意欧阳玉娇不可妄动,同时抱笏当胸,深深施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枯禅大师父佛驾临,幸会啊幸会。” 欧阳玉桥也含笑施礼道:“大师父好久没见了,奴家有礼。” 枯禅和尚微微欠身道:“贫僧本是不想来的,只因听人说起二位施主有意独揽祸水双侣这档子事,故尔特来叙叙旧谊,适才欧阳施主……” 柳天鹤抢着笑道:“适才小妾和章大侠一时兴起,互相打赌较量,只不过闹着好玩罢了。” 枯禅和尚冷冷道:“打赌好玩,却伤了两条性命,这赌注可不小啊?” 柳夫鹤忙道:“是的,是的,在下也觉得这样闹下去,难免伤了和气,正想喝止小妾,恰巧大师父就到了。” 欧阳玉矫接口道:“大师父如果早来一步,就知道奴家陷身‘蜈钩阵法’中,那情形有多狼狈了。” 枯禅和尚道:“这么说,欧阳施主是嫌贫僧来的不巧了?” 柳天鹤笑道:“不,咱们夫妇就为了祸水双侣的事和章大侠商量不出个妥善办法来,大师父来的正是时候。” 第十八章 恶面仁心 这姓柳的夫妇二人一直狂傲跋扈,不知为了什么.见了枯禅和尚和再也狠不起来,言语问总是极力阿谀奉迎,不敢有分毫违拗。 枯禅和尚冷然一笑,道:“伦理说,此事本与贫增无关.但贫僧生平最痛恶以暴凌弱,好管闲事,我这毛病。柳施主想必知道得很清楚。” 柳天鹤道:“的确不错,大师父一间嫉恶如仇,好管天下不平事,侠肝义胆,愚夫妇久已衷心敬佩。” 枯禅和尚道:“既然二位施主如此抬举贫僧,今夜的事,贫僧就管定了” 向屋顶招了招手,接道:“章施主请下来。” 章冰岩应声回到天井中,缓缓放下两具尸体,抱拳道:“多谢大师父仗义执言。” 枯禅和尚也不还礼,探手向尸体虚空一抓,那二十余件钗环饰物都像万流归源般,齐齐飞入他的掌中,但见珠彩金光交相辉映,一只手掌几乎难积不下。 老和尚凝容道:“这些女人戴的东西,章施主留之无用,何不施舍给贫僧?” 章冰岩欠身道:“但凭大师处置。” 枯禅和尚点点头,又问欧阳玉娇道:“钗环乃是饰物,原为女子增色而制.倘若用作杀人的凶器.那就反增其丑了.盼望欧阳施主牢记此言。” 欧阳玉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默然不答。 枯禅和尚接道:“物各有主、贫俗不愿掠入之美,如今借花献佛.将这些东西奉还给欧阳施主,但愿施主谨慎使用,别再丢人了。” 话落,信手一挥,那满掌珠翠钗环,一齐脱手飞出,全都端端正正插回欧阳玉桥头发上,半支也没有落空。 欧阳玉娇骇然变色,怔了片刻.才深深施礼道:“多谢大师父。”枯禅和尚道:“凡人行事最忌急躁.你们两家连祸水双侣的面还没见到.便即舍命厮拼,贫增深不以为然。如今章施主平白牺牲了两名弟子,理当共享双侣秘密,以资补尝,不知柳施主伉俪认为如何?” 柳天鹤笑道:“大师父说得对极了,咱们空自争执了许久,竟忘了先找找那祸水双侣是不是还在客栈内?” 他这话避重就轻,并非对枯禅和尚作何承诺,自然是为自己预留后步,准备找到祸水双侣这后,再作打算。 欧阳玉娇了解丈夫的用意,连忙接口问道:“大师父是否也有意留下来,参与搜寻祸水双侣的行动呢?” 枯禅和尚道:“出家人本该戒绝贪婪,不过……” 欧阳玉娇抢着道:“咱们也知道大师父持戒严谨,不会为了宝藏秘密而动心。如果宝藏真被咱们夫妇得到,咱们一定要拿出一笔钱,替大师父修座富丽堂皇的大庙。” 枯禅和尚笑道:“那贫僧要先谢谢欧阳施主了。” 欧阳玉娇道:“这算是咱们夫妇许的愿,决不会食言。大师父要走了么?恕咱们夫妇不远送了。” 她脸上笑意盎然,心里只恨不得和尚快走,暗忖着:你这秃驴多多管闲事,早些滚吧!今天咱们夫妇落了单,只好忍气吞声,且等宝藏到手.那时会齐“十二”友,再跟你算账。 谁知枯禅和尚却含笑摇头道:“贫僧虽然不存贪念一却想看看那祸水双侣究竟是什么模样,所以暂时还不打算走。” 欧阳玉娇心中暗骂,脸上仍然堆着笑,说道:“其实还不是江湖传闻渲染的,把那祸水双侣说得多神秘密,依奴家猜想.大不了也是一个鼻子两双眼睛,那里就真成了三头六臂的人物.大师父看了,多半会失望。” 枯禅和尚道:“话虽如此,但世上见过他俩面目的人,一个个都已遭了横死.才有“祸水”之称,贫增倒很想试试运气.且看会不会惹祸上身!” 接着,又问章冰岩道:“章施主是否确知他两个在客栈中?” 章冰岩道:“在下师徒来得最早。曾经搜查过后院,并未发现他们踪迹,这客栈虽无出路,他们若未离去,八成就在这几间客房内了” 枯禅和尚目光一扫,笑道:“这儿总共十来间客房,他们若真在房中,必已目睹我等争论的经过,只怕正在暗中地好笑哩!” 欧阳玉娇道:“如果换了奴家是他们,既然无路可走,早就自己出来了。” 枯禅和尚笑道:“不错,由此可见他们若非业已离去,必定有超人的沉着镇静功夫,诸位万万不可不觑他们。” 章冰岩道:“在与不在,只要一搜便知道了。” 枯禅和尚却摇头道:“且慢卤莽,让贫僧先劝导他们一番,最好能使他们自动出来,免滋误会。” 于是,柱杖扬声道:“贫增枯禅,久闻双侣之名,欲求一晤,并无恶意,二位施主如在房中,即请回答。” 苹儿挨近海云,轻轻问道:“表哥,咱们要不要出去?” 海云点头道:“反正客钱只有这么大,咱们不出去,人家也会进来。” 说着反手将盛彦生的“黑甜穴”点闭.领着苹儿走向房门。 凤姑突终自言自语道:“轩辕十二妖个个心狠手辣,枯禅和尚更是有名的鬼见愁,落在他们手中那滋味比落在胡一帖手中不,更要难受多少倍。” 海云一惊却步.骇然道:“原来这和尚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凶人”的“干尸鬼见愁”?” 凤姑徐徐道:“也就是盘陀山天残八丑的师父。” 海云倒吸一口凉气,竟迟迟没敢再移动脚步。 苹儿冷哼道:“不要被别人两句话就吓唬住了,那和尚锄强扶弱,对章冰岩仗义援手,那一点儿像是坏人?” 凤姑道:“坏人脸上又没有刻字,有些人肚里越奸诈,表面上越喜欢装作义重如山,豪气千万的样子。就跟有些人看来聪明,其实却笨得像猪一样。” 苹儿情知后面两句是讽刺自己,恨恨道:“就算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咱们的确确不是祸水双侣,又何须惧怕?” 海云沉吟于片刻,道:“事到如今,怕也没有用,不如爽快一些。” 话落,毅然拉开房门,大步而出。 苹儿毫不迟疑,倒提缅刀也跟着走了出去。 凤姑欲阻无反,忙向小龙挥了挥手,“姊弟俩”也同时闪身出房。 那枯禅和尚只知道客栈中可能藏匿着祸水双侣,再也想不到现身的竟有四五人,而且其中有男有女,更有个头上戴着布罩的怪人,一时间,倒不觉暗吃一惊。 柳天鹤夫妇和断魂钩章冰岩更是骇然惊顾,不约而同都向后倒了一大步。 海云向枯禅和尚拱了拱手,说道:“大师父欲见祸水双侣,可惜来迟了一步,据晚辈所知,他们并不在客栈中,整个客栈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枯禅和尚凝目问道:“小施主贵姓?这几位又是什么人?” 海云道:“晚辈海云,他们都是晚辈的朋友,来此是为了相助晚辈寻觅失散的表妹,不巧却遇上祸水双侣也在客栈出现的谣言于是,便将表妹苹儿遭病郎中胡一帖劫持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枯禅和尚一面倾听,一面却用两道冷电般的目光,逐一向风姑姊弟和苹儿打量,听完这后,微笑道:“如此说来,诸位竟是适逢其会,与祸水双侣毫无关连的了?” 海云道:“事实确是如此。” 枯禅和尚摇头笑道:“那真是抱歉得很,诸位年纪轻轻,前程似锦,不幸部惹上这场可怕的是非。” 海云道:“大师父的意思是……” 枯禅和尚叹道:“诸位想必也知道,那祸水双侣如今已成众矢之的,这家客栈惨遭横祸,诸位却偏巧出现在客栈内,怎能使人相信与祸水双侣无关?” 苹儿接口道:“可是咱们分明与此事无关,莫非老前辈不信?”枯禅和尚道:“贫增纵然相信,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苹儿道:“那要怎么办?” 枯禅和尚缓缓说道:“只有一个方法,除非诸位暂时跟随着贫僧,直到那真正的祝水双侣出现之后……” 凤站截口道:“假如咱们办不到呢?” 枯禅和尚脸色一沉,精目中寒芒迸射,投注在风姑身上,一字一顿道:“办不到也得办到,否则,贫僧实难保护你们活着离开这家客栈。” 凤姑冷哼道:“你何不干脆说要把咱们扣留下来,却借口什么保护不保护?咱们什么时候求你保护过了?” 枯禅和尚勃然大怒,沉声喝道:“你是谁?竟敢对贫僧如此说话?” 凤姑道:“我就是我,凭什么不敢对你这样说话?” 枯禅和尚一顿禅杖,叱道:“好狂傲的小辈,把你那头罩取下来,贫僧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风姑傲然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杀猪的屠夫也扮不了观音菩萨,自己是什么东西变的,自己心里明白…” 海云急忙劝阻道:“快别这样.有话可以好好商议。” 风姑道:“没有什么可商议的了,说破了嘴也免不了动手。” 忽然语音一低,匆匆接道:“我自有办法应付这老魔头,咱们一动手,你就带着伤者问西突围。” 海云忧虑道:“可是,他们有四个人……” 风姑道:“柳天鹤夫妇另怀私心,必不肯全力阻挡;章冰岩比较容易应付,我会叫小龙缠住他。但你们在离开客栈以后,却务必要小心还有其他黑道高手会现身拦截。” 海云道:“你自信能应付干尸鬼见愁?” 凤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纵然伤不了他,全身而退还有这份把握。” 两人都用极低的声音交谈,说到这里,风姑又故意提高声音道:“你虽挡我了,人家怕他那一身‘枯皮玄功’,我偏要把那层皮剥下来。” 枯禅和尚先前虽已愤怒,还没有出手的意思,听了这话,白眉连排了两挑,登时露出满脸杀机,寒声道:“小辈,就凭你这句话,贫僧今夜定要割掉你的舌头,挖下你的眼睛。六十年来,还没有谁敢对贫僧说过这种不敬的话。” 凤姑啤道:“呸!那是你运气太好,没有碰见像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的叫小辈” 枯禅和尚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由身裁推断,他只能看出民姑是个女子,一直还当她‘小辈’看待,现在听凤始自称“老人家”,不禁大感诧异。 风姑却用轻蔑的语气答道:“只要将我老人家留下来,还怕不切道我是什么人吗?” 枯禅和尚怒哼道:“贫僧本无意出手,是你一再无理挑拨,说不片很,只好得罪了。” 大袖向后一指,又对柳天鹤夫妇和章冰宕道:“你们退后一些,休要在些碍手碍脚。” 柳天鹤夫妇毫不迟疑,立即双双后退,章冰岩略作沉吟,也依言退后了三四步。 凤姑冷笑道:“最好你别让他们离得太远,万一失手落败的时侯,有他们在旁边还可助你一臂之力。” 枯禅和尚厉声道:“贫僧是何等身份,岂能再人助拳,他们三位若相助了半招一式,贫僧便自认落败,掉头就走。” 风姑道:“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不要反悔?” 枯禅和尚道:“休要唠叨,亮出兵刃来吧!” 风姑双掌轻拍,道:“我老人家生平不用兵刃,要动手,就凭这双肉掌,足够应付你的寒铁乌龙杖。” 枯禅和尚气得将禅杖一顿,硬插进天井石板内,怒唱道,“贫僧也不用兵刃,咱们就赤手对双掌。” 凤姑摇拍头道:“不,这样你太吃亏了,也罢,我老人家就再让一步,只用左手对你的双掌,好叫你败得心服口服!” 说道,果然把右手反藏在黑袍之内。 枯禅和尚怒火上冲,大吼道:“贫僧连双手都不用,要杀你也容易得很。” 凤姑接口道:“大话人人会说,要看说出来的话算不算数?” 枯禅和尚道:“当然……” 这两个字才出口,便知道自己上当了,试想一个人武功再高.如果不用双手,怎能施展得出来?但他自负“干尸鬼见愁”的身份,一言既出,明知上当也不愿轻易反悔了,索性点点头,道:“贫僧不用双手,凭两只脚和口内罡气,仍可将你制于死地,不信你尽可试试。” 风姑耸肩笑道:“那是自然要试试的,不过,你口里强说不用双手,等到情急的时候,突然又出手发招,反能改到奇袭的效果……” 枯禅和尚道:“依你意欲如何?” 风姑道:“既要逞能,就索性用条绳子,先把你的双手反绑起来。” 枯禅和尚冷晒道:“贫僧若是反悔,区区一条绳子,就绑得住么?”风姑道:“一条绳子固然没有什么作用,但却能给你一个警惕.当你想用手发招的时候,心里多少会顾忌到自己的身份。” 枯禅和尚仰面笑道:“好吧!一切依你的意思。” 凤始从黑袍内取出一条细绳,笑道:“你很爽快,我老人家也不愿过份,绳子用我的,负责绑扎的人由你指定,以示公允。” 枯禅和尚道:“反正都是捆绑,由谁动手都是一样。” 欧阳玉娇笑盈盈走了过来,道:“贱妾来替大师父效劳如何?” “那就有劳欧阳施主。” 欧阳玉娇接过细绳,才知道竟是用蚕丝与牛筋合织的“捆仙索”。 当下却不说破,便将枯禅和尚双手牢牢反绑,最后更用力打了两个死结。 凤始见枯禅和尚已经一步步坠入计中,缓缓举起左掌,沉声道:“留神些,我老人家要出手了!” “尽管施为吧!贫僧……” 话犹未完,突闻风姑娇叱一声:“看掌!” 黑袍指扬,劲风排空而至,业已连环劈出三掌。 三掌出手,枯禅和尚站在那里纹风未动,凤姑不由大吃一惊,急叫道:“海云,还不快走!” 原来她拿势发出,已用了八九成具力,每一掌都结结实主击在枯禅和尚身上,但掌力所及.如中败革,那枯禅和尚不但分毫未曾受伤,就连身躯也没有晃动一下。 凤姑发现不妙,一面急急招呼海云快逃,一面变掌为抓,疾扣枯禅和尚的的咽喉、同时飞起右足,向和尚腹部猛踹了过去。 咽喉和腹部都是身体要害.凤姑一招双式.上取咽喉乃是攻其脆点,下端腹部乃是希望能把和尚逼退,以便掩护海云脱身。 谁知道枯禅和尚居然毫不闪避。 更故意仰露出咽喉,挺起肚子,硬挨了一抓一脚。 风站五指扣中和尚咽喉,只觉触手奇寒如冰,恍如抓住一很冰柱,心里一惊,连忙撒手……却听枯禅和尚嘿的冷笑道:“贫增还当你有多大道行,原来不过如此。” 笑声中,飞起一脚,竟将凤姑踢了个劲斗。 风站就地一滚。 翻身跃起,挥掌又扑了上去,一面拼命缠住枯禅和尚,一面又催促道:“你们还发什么呆?难道要弄得大家都死在这儿才甘心?” 海云也看出这“干尸鬼见愁”武功已达化境,实难力敌,非自己先走,凤姑例无法抽身脱险,于是,伸手一拉苹儿,两人同时长身,向后驰去。 章冰岩远远望见,急喝道:“小辈想往那里走!” 双袖一摆,直追了过来。 由天井能往后院的门户,距离柳天鹤夫妇最近,是以,当海云和苹儿发动之时,欧阳玉娇早横身截住了去路,但却未曾出手拦阻海云,反而一摇螟首,发出两支珠环,向章冰岩射去。 幸亏章冰岩早有提防,双手疾围,封开了珠环,身形略顿,眼睁睁看着海云和苹儿越过院门,奔人后院中。 章冰岩不禁怒道:“二位这算什么意思…” 欧阳玉娇道:“唉呀!贱妾原想助章大侠一手。” 柳天鹤埋怨道:“你做事总是这样卤莽,天幸没有伤着.这误会又闹大了!” 欧阳玉娇道:“我本是好意,又不是存心要……” 柳天鹤喝道:“好了.不用解释了.赶快去把两个小辈追回来才是正经。” 欧阳玉娇装作满腹委曲的模样,转身向后院追去。 柳天鹤又向章冰岩抱拳笑道:“章兄可曾伤着那儿?小妾鲁莽失礼.兄弟这儿替她致歉。” 章冰岩虽然明知他们夫妻是在唱双黄戏、无奈却不好发作。一哼道:“失礼事小,倘若那两个小辈脱身逃了.却是大事。” 柳天鹤忙道:“这不要紧,有小妾追去,谅他们逃不掉,章兄若不放心,兄弟这就亲自去追他们回来。” 说完,拱了拱手.也转身飞掠而去。 章冰岩想跟踪追去,又怕中了柳天鹤夫妇的圈套,想罢手不追,又担心“祸水双侣”被他们半途截走,怔怔站在后院门前,一时竟没了主意。 第十九章 余悸犹在 这时候,凤姑已被枯禅和尚连踢了七八个劲斗。黑袍上沾满泥土,模样狼狈不堪,但她每次被踢倒,总是忍痛挣扎着又爬起来,仍然缠着枯禅和尚死拼。 无奈她的掌招击在枯禅和尚身上,就像打在铜墙铁壁上,手掌都打肿了,和尚却分毫无损。 这实在不能算是搏斗,简直就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如果枯禅和尚双手未被反绑,便有十个风姑也早死了。 小龙在一旁看得不住搓手顿脚,要想出手相助,又不敢造次,全神贯注场中,竟未留意海云有没有脱身。 倒是风姑虽处危境,仍然随时注意着后院那边的情况,及见海云和苹儿奔出院门已久,柳天鹤夫妇追去也未再回来,料想已经离开了客栈。心里一松懈,又被枯禅和尚一式“盘腿”扫中足踝,踉跄几步,一跤跌倒地上。 也不知是因心神业已松懈?抑或体力已经耗尽?用力挣了挣,却无法再起爬起来。 枯禅和尚大步跨上前去,一脚踏在凤姑胸上,哈哈笑道:“现在你服了么?” 凤姑喘息道:“贼和尚,你要杀就杀,休想我老人家会服你。”枯禅和尚笑道:“杀你何须吹灰之力,但贫僧要先看看你的面目,看你究竟有多老?” 说着,双臂一振,便想将手上绳索挣断。 说知连挣了两次,那根细绳竟纹丝不动,仍旧牢牢绑在手腕上。 枯禅和尚变色道:“你用的什么绳子?暗算贫僧?” 凤姑冷冷道:“那是天蚕丝和犀牛筋合织的捆仙索,别说你这贼和尚,便是九牛二虎也拉它不断。” 枯禅和尚记起绳索是由欧阳玉娇动手缚上的,怒目回顾,才发觉夫妇两人竟已不在店中,忙问道:“柳天鹤夫妇往那里去了?” 章冰岩道:“他们趁大师父对敌分神的时候,假称去追赶“祸水双侣”,现在还没有回来。” 枯禅和尚怒道:“你怎么不截住他们?” 章冰岩道:“在下也曾出手拦截,却被欧阳玉娇从中作梗,反用珠环掩护他们脱身逃走……” 枯禅和尚怔了征,冷笑道:“这两个狡诈的东西,竟敢愚弄贫僧……章大侠,请替贫僧解开这捞什子,咱们一同追下去。” 章冰岩答应了一声,正想上前相助,突然一条人影斜刺里冲过来,拔起地上那柄寒铁乌龙杖,横身拦住去路。 这人正是纪小龙。 枯禅和尚沉声道:“小娃儿,你想找死吗?” 小龙道:“说好了一个对一个,不许分人帮忙的,你有本领,就自己解开双手,为什么叫他替你解开?” 枯禅和尚道:“这女子是你的什么人?” 小龙道:“她是我姊姊。” 枯禅和尚笑道:“你姊姊已经败在贫增手中,难道你没有看见么?” 小龙道:“姊姊败了还有我,除非你也能将我打败,咱们就替你解开那绳子。” 枯禅和尚道:“你也敢和贫僧动手较量?” 小龙道:“为什么不敢?我同样不用双手跟你较量,省得说我占你的便宜。” 枯禅和尚道:“很好,但不知你打算较量什么?” 小龙道:“咱们比赛脚程,却不许施展轻功,大家都用步行,看谁走得快。,,藏枯禅和尚笑道:“贫增跨一步可抵你两步,小娃儿,你是准输不赢的了。” 小龙道:“你先别吹大气,等一会输了只怕又恼羞成怒。” 枯禅和尚道:“贫僧若是输了,立刻放你们离去,决不留,你若输了呢?” 小龙道:“我输了任凭处置,决不食言。” 枯禅和尚笑嘻嘻道:“你这娃儿倒很好玩,如果你输了,贫僧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跟我做个徒弟如何?” 小龙冷笑道:“等你赢了再说这话也不迟,但依我猜想,你是输定了。” 枯梯和尚道:“你说,咱们要怎样比赛吧?” 小龙将寒铁乌龙杖仍旧插在天井中,说道:“由这客钱大门出去向左拐弯,有条小巷,巷内有座城隍庙,咱们同时动身,走到城隍庙再走回来,谁先取到这枝禅杖,便算谁赢了。” 枯禅和尚道:“如果你只到半途就回来,贫增岂不上当?” 小龙道:“庙中有香,咱们必须带一支香回来作为证物,这样就无法取巧了。” 枯禅和尚想了想,笑道:“好!就这么办,咱们是一同起步,还是分个先后?” 小龙道:“办法是我想的,自然让你先走一步。” 枯禅和尚道:“贫僧偌大年纪,岂能占你这个便宜,让你先出店门,贫僧也可轻易追上你的。” 小龙正色道:“你别忘了,途中只准步行,是不能施展轻身功夫的呀!” 枯禅和尚晒道:“当然!当然!”脚一松一挑,把风姑扶了起来。凤姑略作调息,担心的道:“贼和尚功力精湛,即使不用轻功,步履也比你矫健,你怎能胜得了他?” 小龙微笑道:“别的我比不过他,若说竞走,却是十拿九稳,姊姊你在这儿休息一会,看我赢得他惨惨的。” 那边章冰岩也低持对枯禅和尚说道:“这小鬼分明是存心拖延时间,好让祸水双侣脱身,咱们不要上当……” 枯禅和尚摇摇头道:“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先让柳天鹤跟下去,咱们再向柳天鹅要人,那样更省事。” 章冰岩又道:“大师父务请多多小心,这小鬼出这主意,必有阴谋。” 枯禅和尚笑道:“他能有多大道行?你只须守住这女子,别让他溜了。” 说到这里,只听小龙高声叫道:“商议好了没有?咱们要开始啦!” 枯禅和尚应道:“你只管先走,贫僧随后来。” 小龙道:“那就不客气了,等会见!” 声落,双腿迈步如飞,穿过天井直向门外行去。 枯禅和尚见他走得果然不慢,转瞬间,矮小的身子已消失在中门外,心里一惊,连忙也迈开大步,急急追了出去。 待他迈出客栈大门,抬头一望,大街上夜沉沉的,已经不见了小龙的人影。 枯禅和尚暗叫:“糟糕!”慌忙快步急追……断魂钩章冰岩颇不赞同枯禅和尚跟一个小孩子赌赛.和尚坚持要行,劝阻无效,心里不免有些快快之感,谁知就在枯禅和尚离去不久,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哼,仿佛有人然骤倒地。 接着,又听见有人轻轻笑道:“贼和尚,饶你老奸巨滑,这次可也上了小爷的当了吧!” 章冰岩听出竟是小龙的语音,不禁吃了一惊,急忙倒提着护手钩,匆匆追出查看。 由天井至店门,必须经过外厅和柜台,这时夜色正浓,店门半掩半开,外面大厅内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辨五指。 章冰岩在中门前凝神听了片刻,不闻声息,便将双钩交叉护住前胸,蹑足走进大厅内。 刚跨过门限,突然身侧一围黑影拦头飞到。 章冰岩脚下横跨半步,双钩逐起,反迎而上。 “蓬”的一声响,钩锋所触,却是一张木桌子,两柄护手钩顿时一齐嵌进木桌里。 章冰冉正待振臂摘回变钩,右腿腿弯处忽被人重重踢了一脚,同时听见小龙的声音骂道:“姓章的,跪下来吧!”章冰岩岩腿一软,真是应声跪跌在地上。 小龙接着又点闭了章冰四肢穴道,顽皮的笑道:“你在这儿躺一会吧,等贼和尚回来你们商议,是让他先替你解开穴道呢?还是你先替他解开绳子?咱们可要走了。” 章冰岩身不能动,只气得哼了两声,眼看着风姑和小龙想偕越屋而去。 姊弟俩刚走,风声入耳,枯禅和尚已飞也似的赶了回来,反绑着的手上,果然拿着半支香。 章冰岩忙叫道:“大师父……” 枯禅和尚望然止步,诧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两个小辈呢?” 章冰岩道:“咱们都上了那小鬼的当,被他们金蝉脱壳逃掉了” 枯禅和尚顿足道:“难怪贫僧一路追去不见那小鬼头的人影,敢情他根本没有往城隍庙去……” 微顿又道:“贫僧答应和他赌赛较量,上当犹有话说,你在这儿守候,怎么也中了计?” 章冰岩恨恨的将经地说了一遍,言下不胜惠忿。 枯禅和尚竟大笑起来,道:“那小鬼固然狡猾,你偌大年纪,又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却如此轻易就中了圈套,未免可笑。” 章冰岩反唇相识道:“大师父更是见多识广,竟然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打赌比赛,难道就不可笑么?” 枯禅和尚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道理你现在不会了解,等你到了贫僧这种年纪,若有年轻人要和你比赛逗乐子,你也会动心的。” 海云和苹儿越过招安客栈后院围墙,其实并未远走,而是躲进了巷中那间矮小木屋。 一进屋子,海云便匆匆将盛彦生解下来,低声道:“表妹,你在此他仔细守护着盛大哥,我还得回去帮助他们对付那贼和尚。” 苹儿道:“那和尚功高强,混身刀剑难伤,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海云道:“但风姑姊弟俩为了掩护咱们脱身,自己反而隐在店内,咱们怎能置之不顾……” 正说着,巷中风声飒飒,飘落下一个人,却是欧阳玉娇,没过多久,柳天鹤也随后而至。 只听欧阳玉娇问道:“老贼秀可曾发觉咱们溜了?” 柳天鹤道:“他现在正被那黑衣女子缠住,一时半刻无法分身,咱们趁此机会先将祸水双侣擒住,立即赶回豫北,会齐十二友,就不怕那老贼秃了。” 欧阳工娇道:“方才分明看见那男女两个是由后院出来的,这儿怎不见人踪了?咱们该向何处去追呢?” 柳天鹤道:“那黑衣女子曾告诉他们向西逃走,咱们一路往西下去就不会错了。” 两入商议定要,双双腾身向西急迫而去。 海云暗暗吁了一口气道:“幸亏咱们没有往西走,否则,迟早会这姓柳的夫妇追上。” 苹儿道:“这些糊徐东西,竟认定了咱们就是祸水双侣,居然穷不舍,真能把人气死。” 海云道:“更可恨的是,他们既不知道祸水双侣是什么模样,甚也弄不清楚双侣究竟有些什么秘密,只凭道听途说,就生出贪念来,连生死性命也不顾了。” 苹儿道:“那是因为黄衣人追杀双侣引起的,大家只知道祸水双侣行踪所至,杀劫随生。而武林中豪门世家又为了收留祸水双侣.接连出了几次事,谣言越传越盛,致使得许多相信双侣身上,必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了。” 海云点头道:“那些黄衣人如此迫切地想追杀祸水双侣,历数载犹不放松,自然是有缘故的。而武林豪门世家,不惜冒毁家灭门的参祸,暗中收留双侣,当然也有他们的理由。不过以我猜想,祸水双侣身上纵或真有什么秘密,也决不会是财富宝藏之类。” 苹儿道:“为什么呢?” 海云道:“财币虽然令人动心,著与性命相较,究竟还是性命重要。再说,历次受害的名门世家,谁不是家资富饶,产业丰厚,譬如你们韩家堡,雄霸关外,富可敌国,岂会为了意外之财而冒这份危险……” 正说到这里,忽见两条人影掠过院墙,飘落在小巷内,竟是凤姑和小龙姊弟俩。 只听小龙说道:“贼和尚脚程快速,咱们且回木屋中躲一躲再凤姑道:“不行一柳天鹤夫妇追赶海云他们,情形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也必须立即赶去。” 两人匆匆交谈了两句话,身形只在巷内略停片刻,便问西飞驰而去。 海云急叫道:“小龙,小龙……”可借风姑姊荣没有听见。眨眼间已双双消失在夜色中。 苹儿道:“糟了!他们冒冒失关追下去,如果碰见柳天鹅夫妇.岂不是自投罗网?” 海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截他们回来。” 他俯身从两名黄衣人的尸体上拔了一辆长剑,递给苹儿.换回自己的百摺缅刀扣在腰间.正待开门掠出,突然又退回来,原来墙头上又出现了两条人影。 那两人一僧一俗,正是枯禅和尚和断魂钩章冰岩。 章冰岩在墙头上拢目四顾,茫然道:“大师父,咱们该朝那个方间去追赶呢?” 枯禅和尚缓缓向木屋扫了眼,反问道:“如果你是他们,你会问那儿逃走?” 章冰岩想了想,道:“那座城隍庙在客栈东首,他们多半是向西走的。” 枯排和尚摇头道:“错了。他们明知贫僧脚程迅捷,无论往东往西,决难逃出百里之外,便会被贫增追及,所以……” 傲然一笑,才接道:“假如他们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无法逃遁,必定还躲在附近,根本就不曾离去。” 海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与苹儿面在相觑,作声不得。 只听章冰岩道:“他们连柳天鹤夫妇在内,前后共分三批逃离客栈,若是藏匿在附近,彼此之间怎会相安无事,如此平静?” 枯禅和尚笑道:“柳天鹤夫妇早就走了,他们虽然狡诈,却算耳得是聪明人。” 章冰岩道:“大师父的意思是要……” 枯禅和尚道:“你且先将这排木屋仔细搜一搜,贫俗相信内中必定有人藏匿……” 海云大吃一惊,急忙解下缅刀,并示意苹儿相助,急急又将盛彦生绑到背上,以备随时应变动手。 这时候,章冰岩已经从墙头跃落下来,由巷口开始挨户破门搜查。 苹儿靠近海云耳边,声低问道:“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持啊?” 海云哑声道:‘当然。等章冰岩搜到这间屋子时,咱们只好出其不意,先杀了他。” 苹儿道:“杀了章冰岩也没有用,那贼和尚武功高强,咱们都不是他的敌手。” 海云道:“到时候只有一个办法,咱们分道夺路,你往东,我往西,贼和尚武功再高,最多也只能拦住一个人,脱身的人就连夜赶回铁门任去……” 苹儿道:“这位盛大哥伤势未复,万-……?” 话未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细如故鸣的声音道:“把他交给我巴!” 声音入耳,肩上布带突的尽断,盛彦生已被人接了过去。 海云和苹儿做梦也想不到屋中还有人躲藏着,刚要回身争夺,两人腰间同时一麻,竟遭人点闭了穴道。 朦胧中,恍惚听见一阵吃吃低笑声,似有人开门外出,接着,又听到章冰岩的呼叱声,枯禅和尚的喝问声……可惜他们尚未分辨出结果,已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云首先醒转,急忙撑坐起来,揉目张顾,发觉自己和苹儿仍在木屋内,窗外艳阳高照,时间已是第二天近午了。 小巷中静悄悄的,枯禅和尚与章冰岩都已失了踪,附近却又毫无打斗激战过的痕迹。 这一夜酣睡,回想各种惊险经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片刻之后,苹儿也悠悠醒来,不禁诧异的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看来多半是昨夜那人将枯禅和尚引走了。” 苹儿道:“那人也把盛大哥抢去了,你看见他是什么模样吗?”海云摇头道:“虽没有看见他的模样,想必是一位武林高人,或许是盛大哥的朋友。” 苹儿长吁道:“但愿他真是盛大哥的朋友就好了,不然我会一辈子负疚不安。” 海云见她言下大有歉然之感,不禁诧道:“自从昨夜相遇,一直没有机会问起,到底盛大哥是怎么负伤的?” 苹儿又叹了一口气,垂首道:“都怪我不好……当时他本可擒住胡一帖的,可是我却……却……” 说到这里,忽然掩面哭了起来。抽搐着道:“我没有看清楚他是谁,竟糊里糊涂泼了他一脸药汁……” 海云惊道:“原来他的眼睛竟是你泼伤的?” 苹儿一面哭,一面哽咽道:“我不是有意的,当时胡一帖正威协着要雇我喝洗髓炼魂场,外面忽然人声鼎沸,好仍有许多人在大厅上动手打了起来,没多一会,盛大哥就破门冲进房里,一把抓住胡一帖的头发……”海云道:“既已抓住,怎么又被他逃了呢?” 苹儿道:“只怪我当时没看清盛大哥的面貌,趁胡一帖惊慌失措的刹那,奋力一挣,滚到床里,同时踢了胡一帖一脚。” “那一脚正踢在胡一帖端药碗的右手上,脱肘上扬,药汁本该是向胡一帕脸上泼去的,谁知盛大哥正好将他的头发向后扯,以致一碗滚烫的药汁,反拨在盛大哥脸上……” 海云跌足道:“这真是糟透了。” 苹儿接着又道:“盛大哥眼睛被药汁灼伤,不觉掩面后退,胡一帖逐趁机将药碗向盛大哥掷去,又想去搬火炉,我才知道误伤了人,连忙大声呼叫……以后,盛大哥就和胡一帖打起来,我也在混乱中挨了一掌,昏倒床上,后来胡一帖是怎样逃走的,我就不知道了。” 海云听了,摇头长叹道:“你虽是无心之过,委实不该踢那一脚,难道胡一帖竟没有制住你四肢的穴道?” 苹儿道:“他要我随他赶路,又不愿被客栈伙计瞧出破绽,一直只点了我双肩上的穴道。” 海云道:“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阴错阳差,结果却便宜了胡一帖那老狐狸。” 微顿,又接着道:“我和盛大哥原先也不知道你在此地,只因在城中无意间发现了祸水双侣的踪迹,才误打误闯找到这家客栈来。” 苹儿道:“我被胡一帜带来玉田已经两天了,竟也不知道祸水双侣就住在这客栈的后院。” 海云道:“据我推测,那客栈掌柜必定早已被祸水双侣收买。因此,我和盛大哥数次在店中出入,胡一帖虽然尚未发觉,却引起了祸水双侣的疑心,误认咱们是黄衣人同伙。及至盛大哥再匆匆赶回店内,双侣逐心惊欲图脱逃,被守候的黄衣人拦截,引起打斗。盛大哥怕胡一贴趁乱走,只得提前动手,才落得这样的结果。” 苹儿默然良久,唱叹道:“咱们总算暂时脱身了,只不知道祸水双侣会不会被那些黄衣人掳去?” 海云也摇头道:“还有风姑和小龙,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苹儿道:“我正想问你,那风姑和小龙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会认识他们的?” 海云摇头道:“不知道。” 苹儿一怔,道:“什么?又是不知道?” 第二十章 妙计退敌 海云笑道:“真的不知道,我还是昨天黄昏前,在这间木屋内和们结识的。” 苹儿似有些不信,幽幽说道:“可是我看得出来,那风姑好像对你很倾心,时时都在关切你的安危……” 海云仰面大笑道:“你弄错了,她关切的是祸水双侣的宝藏秘密,而且,她已经是六六十岁的老太婆了。” 苹地道:“你别胡扯,小龙是她的弟弟,才只七八岁,她怎会有六七十岁?” 海云道:“一点也不是胡扯,我看见过她的面目,的的确确是个老太婆,不过……她一定说小龙是她的嫡亲兄弟,这却不知道是何缘故?” 接着,站起身子,又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走了。” 苹儿道:“到那里去?还要不要再找小龙他们去呢?” 海云沉吟了一下,道:“时隔一夜半日,再追下去已无作用,唉。待我先把这两名黄衣人的尸体掩埋了再说。” 他显然心绪很紊乱,一时尚难决定应采何种步骤,拾起一柄长剑,蹲在木屋空地上低头挖掘,不多久,便挖开了一个突坑。 当他搬过两名黄衣人的尸体准备掩埋时,忽又心中一动。说道:“表妹请出去一下,我想他细搜查尸体,看看可有什么线索?”苹儿点点头,启开木门走了出去。 海云将尸体上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又解下两人所携镖囊和豹皮围巾,然后把囊中杂物都倾在地上。 镖囊内除了暗器之外,有两面纯金铸制有圆牌,正面刻着奇怪的图案,反面则刻着号码黄字第四十三号和黄字第四十四号这分明是两块号牌,但令人费解的是那牌上所刻图案,是~柄剑和条扭曲的小虫,好像是蛇,又好像是蚯蚓,海云细细端详了许久,仍然猜不透是何含意。 于是,将两套黄衣、两幅豹皮和囊内的东西,收集在一起,扎成一个包裹,最后才把尸体埋了。 诸事妥当,掩门退出木屋。苹儿迎着道:“搜出什么线索没有?”海云微微一笑,道:“去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虽未正面回答,从他欣然的神情,苹儿已看出他必定是有收获的。 两人在街上饱餐了一顿,又选购了两匹马,并辔出了玉田县西门。 一路上,海云纵情谈笑,指点风光景色,显得十分高兴,却好像并不急于赶路。 苹儿见天色已近薄暮,只行了十几里路,忍不住问道:“咱们现在究竟是往那儿去呀?” 海云笑道:“与之所至,随意所之,走到那儿就是那儿,又何必探问?” 苹儿道:“可是,太阳快落山了,总得寻个宿处。” 海云摇头道:“不需宿处了,咱们今夜反正是睡不成觉,索性赶一夜路吧!” 苹儿讶道:“为什么?” 海云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别回头,只假作俯身整理鞍橙,悄悄向后看看便明白了。” 苹儿一惊,连忙踢开钢授,假意俯身整理,俏目暗转,向后望……一望之下,脸上不禁变了颜色,敢情竟有大批人马,正遥遥跟在后面。 每云含笑问道:“看见了么?有多少骑?” 苹儿低声道:“怕不有二十多骑吧,这些人都是冲着咱们来的海云道:“从咱们在城里吃饭的时候开始,就被人家盯上了,不过你放心,入夜以前,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苹儿想回头又忍住,不安的道:“他们想干什么?” 海云耸肩而笑,道:“谁知道呢?” 话犹未竟,突然蹄声震耳,四骑快马由后面疾驰上来。 海云一带马僵,向路旁略让开了些,那四骑风驰电奔般从身侧驰过。 马上坐着四名劲装大汉,为首一个青衣虬髯汉子,背上斜插着一对判官笔。当双方错身而过的时候,飞快向海云和苹儿扫一眼,便催马,绝尘驰去。 海云摇头道:“看情形,今夜不但睡不成觉,连路也赶不成了。”苹儿登时紧张起来,说道:“这些家伙一定又把咱们当作祸水双侣了,此事不弄个清楚,咱们今后真要得寸步难行了。” 海云道:“只怕不仅咱们,凡是近日在长城附近结伴同行的年青男女,都会被怀疑是祸水双侣,除非……” 正说到这里,蹄声再次震耳,后面又有四骑飞驰而至。 马上人的衣着,与先前过去的四人极为相似,为首的是个四十八阴大汉,腰际缠着一条亮银练子。 四骑超越向前驰去,那阴沉大汉章回头向海云狠狠瞪了一眼。 海云含笑扬手道:“兄台请留神,仔细风沙吹进眼睛去了。” 那大汉没有回答,催马退自去了。 苹儿连忙扯了海云一下,埋怨道:“事情已经够麻烦了,你何苦还去招惹他们?” 海云道:“咱们不去惹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惹咱们的……” 说话之间,金铃蹄声交作,又有四骑分两批越过身侧,向前飞驰而去。 苹儿默察形势,发觉了那二十余骑中已有一半驰过,剩下的一半仍然紧紧盯在后面,分明是布置好前后来击的阵化.急忙道:“表哥,看情形咱们被已包围.现在该怎么办呢?” 海云抬起头问四周望了一眼,突然一抖丝僵,低声道:“跟我来!” 两匹马同时加快速度,扬起一阵尘土。奔驰了半盏热茶光景.海云目光后掠,见身后十余骑也跟着追来,忽然将马头向左一带.离开大路,循着一条小径落荒而奔。 苹儿问道:“咱们往那儿去啊?” 海云一面策马飞奔,一面答道:“那边有片林了,咱们去林子里歇一会,动手的时候才有力气。” 那是一座橘子园,树矮且稀,占地也不广,林后依傍着一座小山,林子侧面有栋泥屋,大约是园主用来看过的休息之外。 快马奔近橘林,海云一提夏气,由马背飞身而下,顺手向马股上拍了一掌,将坐骑驱入林中。 苹儿也如法泡制,飞身落地,扭头向大路张望,只见那十余骑正作扇形散开,缓缓向橘材包抄过来。 海云拉着苹儿快步跑进泥屋,急急将屋门和仅有的一扇木窗都关闭起来。 这泥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和一张用石块砌成的土炕,炕上布满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了。 海云微笑道:“这地方还不错,如果再有一盏灯,那就更好了。”苹儿却耽心的道:“可是,这是个死地,那些人若将屋子包围起咱们就别想脱身了。” 海云道:“他们入数超过咱们十倍不止,即使不到这儿来,一样会被他们包围,在这儿反而安全得多。” 苹儿道:“你以为躲在屋子里,他们就不敢进来了么?” 海云道:“他们当然敢进来.但至少在入夜之前,不会有所行苹儿道:“你凭什么断言他们会等到入夜以后呢?” 海云道:“理由很简音:第一,他们见人在屋中,不虑逃走.尽可从容布置,不必急于一时;第二,彼明我暗,如在白天动手,咱们可以用暗器固守,对他们不利:第三,这二十余骑只不过是部属,他们真正的首脑还没有赶到。” 苹地道:“你知道他们的首脑是什么人吗?” 海云轻松的摇摇头,道:“不知道。想来总是武林中有点势力的人物吧!” 用手指了指土炕,又道:“趁现在没有事.你先调息一会,我得找根火炬,亮起灯光。” 苹儿惊道:“你还要点火干什么?” 海云笑道:“你见过渔船夜晚捕鱼吗?” 苹儿道:“捕鱼怎样?” 海云道:“渔船夜晚捕鱼,一定要点然灯火,有火光,鱼儿才会上钩。” 苹儿仍然不懂他的含意,却也不想多问,蹑足掩至窗前,吵目向外张望,突然失声道:“咦!那些人怎么都不见了?” 海云连看也不看,自顾捡拾干柴。结扎火把,日里漫应道:“放心,他们不会走的,一定躲在橘林里,等候首脑人物到来,再采取行动。” 苹儿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海云道:“当然是先礼后兵,先用好话班咱们出去,如果咱们不肯,就用武力强迫就范,不过……” 他微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他既然把咱们认作祸水双侣,就算用强,也不会出手太重,以免失手把咱们打死了,得不到宝藏的秘密。” 苹儿恨恨地道:“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随便见到两个人,居然就认定人家是祸水双侣,而且不容人家分辩,哼……” 忽然又诧异的问道:“表哥,你怎么知道他们另外还有首脑人物呢?” 海云道:“这些人衣马鲜明,一看即知是属于一个颇具势力的江湖世家或帮派,如果他们的首脑人物在场,昨天夜晚怎会忍气吞声,不在招安客栈中露面?” 苹儿皱眉道:“果真如此,等那首脑人物赶到,咱们岂不是更难脱身了?” 海云耸耸肩道:“或许……”只说了两个字,突然住四,因为他听到屋外有了脚步声音。 苹儿也有所闻,急忙又将眼睛凑在窗缝上。 脚步声音适进停止,苹儿却压低嗓子说道:“表哥快看,来了三个人。” 海云蹑足掩近水门后,目光由门隙中望出去,果见距屋十丈开外.并肩立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白髯老者,身空竹色长衫,另外两人一个纶巾儒服,一个却是道人打扮,年纪也都在五旬以上了。 此时暮色苍茫,天将入夜,那三人站得又远,很难分辨他们的相貌。但海云直直的感到,那三人气概威严,必然都有极崇高的身份,八成儿就是二十余骑的首脑人物。 苹儿不禁紧张起来,悄问道:“他们的首脑已经赶到了,会不会马上动手呢?” 海云轻嘘了一声道:“不要说话,一切有我应付。你只须准备好暗器。听我的招呼行事。” 苹儿道:“可是,我的镖囊早就丢掉了。” 海云挥手道:“那就去捡些石块吧!” 说着话,只见那三人已经缓步向泥屋走了地来。 海云突然幌亮火把手,将火把点燃插在地上。 那三人本来就走得十分缓慢,忽见屋中透出光亮,白髯老者首先顿住脚步,其余两个人也紧跟首停身,倒像是对这栋泥屋甚感忌殚似的。 海云故作傲慢,用冰冷的声音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白髯老者应声答道:“老朽潘伦。” 儒衫文主拱手道:“在下范笠阳。” 道人接口道:“贫道蓬莱白云观宝灵子。” 三人又异口同声问道:“屋中可是秦朋友吗?”“苹儿听见三人报出姓名,不觉松了一口气,笑道:“表哥,咱们真是庸人自扰,白闹了半天,原来是七里海的潘老爷子……” 海云以指压唇道:“嘘!说话小声一些,九环刀潘伦未必便是朋友。” 苹儿诧道:“你忘了,咱们离开铁门庄的时候,姑父他们不是正在七里海潘家作客么?” 海云凝重的道:“正因为这个缘故,咱们更不能把姓潘的当作朋友。” 苹儿惑然道:“这就叫人不懂了……” 海云正色道:“你且想一想,当时七里海潘庄的聚会,参与的共有那些人?” 苹儿道:“除了姑丈和两位叔叔外,还有九环刀潘伦、一笔擎天范笠阳、白云观主玄灵子和燕山段家寨的段氏三雄。” 海云道:“你再想想看,他们在七里海聚会的目的是什么?” 苹儿道:“当你是为了联合力量,共同追查因祸水双侣所起的惨案。” 海云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既然是会议联手行动,为什么段氏三雄为争夺祸水双侣被杀于前,如今潘伦又将咱们错识为祸水双侣,率众追困于后,你知道这表示了什么吗?” 苹儿一怔,膛目道:“这……” 海云道:“这说明了一件事:七里海潘庄的聚会,可能已不欢而散,他们各怀私心,单独行动,彼此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苹儿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么,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海云低声道:“为防万一,咱们现在不能不存戒心,必须先求脱身,待见到爹爹和两位叔叔之后,再……”语音逐渐低微,下面的话已渺不可闻。 晚风指动,夜色四合,除了那小屋中透出的光亮,周遭已沦入一起黑暗。 但小屋中虽有光亮,却寂然不闻人声。 橘林旁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瞥惊讶的眼色。~笔擎天范笠阳嘎声问道:“我等说出名号,对方怎么反而没有动静了?” 白云观主玄灵子沉吟道:“或许他们正在商议是不是应该出来投诚.我等宁可稍待.不要过份逼迫他门。” 范笠阳道:“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凭你我二人和潘老爷子的声誉.总比段家兄弟高出百倍,他们既能投靠燕山段家寨,难道竟信不过咱们?” 玄灵子微笑道:“正因有了段家寨前车这鉴,抉择时更须慎重范大侠要体谅他门已成惊弓之鸟.情有可原。” 范笠阳得意的挑了挑眉,道:“他们若是聪明人.应该早就看出来.今夜这情形,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余地了。” 一直很少开口的九环刀潘伦,突然正色说道;“范大侠最好不要得意太早,依老朽看,情形只怕不那么简单。” 范笠阳道:“为甚么?” 潘伦冷声道:“自从咱们报出名号,屋中迄无反应,却始终亮着灯光,你们不觉得这情形很反常吗?” 玄灵子一惊,道:“老爷莫非疑心他们已经……” 范笠阳立即接口道:“在下过去看看。”话才出口,肩头一塌,便想腾身掠出。 潘伦一摆手将他挡住,缓缓道:“你我何等身份,岂能这般浮躁激动?” 范笠阳低声道:“可是,老爷子……” 潘伦截口道:“咱们正道中人,行事必须光明磊落,不可启人猜忌。玄灵道长请代老朽出面说几句话。” 玄灵子稽首道:“老施主请吩咐。” 潘伦仰面吸了一口气.说道:“烦你告诉他问,我潘某人年近九旬活着的日子也不多了,既不想贪求什么宝藏财富,也大可毋须再招惹恩怨是非。如今放着清福不享,风尘仆仆赶到此地来,只是为了不愿再任他们被奸邪之辈迫害,不愿再让他们四处流浪,惹起惨酷的血腥杀戮,除此这外,绝无丝毫恶意,叫他们只管放心大胆的出来.彼此坦诚相见,纵有天大的困难,潘某人愿意替他们一力承当。” 这番话虽是对玄灵子说的,但语音甚高,小屋中也一样可以听得很清楚。 然而,小屋中一片沉寂,仍无反应。 玄灵子又将这番话大致覆述了一遍,屋中还是寂然如故,不禁变色道:“老爷子,事有蹊跷.是应该过看看了。” 潘伦凝神片刻.忽然举手间后一招.二十余名劲装大汉纷纷。 闹林内现身出来。 其中一名手提高银练子治的汉子,快步趋至二人身边,低声问在:“老爷子,有何指教?” 潘伦道:“你们确实看清楚是男女两人,进入这栋泥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那汉了答道:“决不会错的,属下和范二侠由玉田县城一直追蹑他们到此,亲眼看见他们弃马躲进屋内,如今两马还在林子里。 潘伦又问道:“他们也发觉有人跟踪了么?” 那汉子垂首道:“老爷子明鉴,咱们共有二十余骑同行,事实上很难隐蔽……” 潘伦冷哼一声道:“你这蠢材打草惊蛇,难怪要误事,这样大批人马前呼后喝,别说两个人,便是两头牛也会被吓跑。” 那汉子讷讷道:“可是……属下一步也没敢放松,紧紧将他们堵在这栋泥屋内,直到现在还没有跑掉。” 潘伦低喝道:“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蠢,还在屋里等着你?你自己滚过去看看清楚!” 那汉子受了责骂,口里不敢反驳,心中却不甘眼,躬身答应一声,倒提练子枪,大步向泥屋走去。 笔直走到泥屋门前,略一侧耳凝听,屋内寂无声息,那汉子将练子枪交到右手,深吸了一口气,左臂疾探,陡然拉开了木门。 一缕光亮透门而出,火光下,只见门内赫然挺立着一条人影,木门刚刚启开,那人影双袖微动,“嗤嗤”连响,两道劲风向那汉子迎面射了过来。 那汉子幸亏早有提防,急忙松手后仰,一式“铁板桥”,全身平贴地南,紧接着又是一式“倒赶千尺浪”,向后飞掠了七八尺。 两支疾劲的萧夭擦着那汉子胸衣射至,“蓬”地二声,木门复闭。 那汉子吓出一身冷汗,踉跄退至六丈久,兀自然林地直抽凉气。 小屋内居然还有人,这一点倒是大出潘伦等意料之外。 玄灵子立即扬声叫道:“秦朋友请忽误会,我等来意已经一再言明一彼此是反非敌、朋友为何不肯见信呢?” 叫了两遍,屋中除了闪动的灯光,连个喘气的声音也没有。 玄灵子又道:“贫道也深知秦朋友天涯避仇,遭受过太多的屈辱和惊骇,难免积疑成惧,不肯轻易相信他人,但也该回答贫道一句话,交谈数语,又有何妨?” 连喊数遍,依旧不闻回应。 范笠阳突然心中一动,顿足道:“不好,咱们中计了。”身形一闪,冲向小屋木门。 这一次,潘伦没有再挡他,非但没有再挡,自己也和玄灵子一齐迈步,奔向小屋。 后面甘余名大汉也紧随着一拥而上。 范笠阳当先拉开木门,众人一看,俱都哭笑不得。敢情那门内人影,只是一具披着衣服的草人,两侧各有一把木条接成的弹弓,发射弹弓的枢纽,则用布条连接在门框边上,而小屋内除了一支火炬,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草人既简又陋,弹弓也粗劣不堪……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竟将许多武林高人捉弄了半夜时光。 尤其那使练子枪的汉子,想到适才迹近“懒驴打滚”的狼狈景况,真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下去。 潘伦摇头苦笑道:“想不到咱们若大年纪,竟被两个后生小辈所愚,二十多个人,竟看不住区区两个人。” 玄灵子道:“人言祸水双侣机智百出,看来果非虚谬。但贫道却始终想不通,凭我等三人的修为耳功,怎会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这栋小屋的?” 范笠阳道:“反正人已经走了,何必再去研究这些细节,依在下愚见,他们纵能脱身.也不会走远,只要快些分头追截,应该还来得及。” 潘伦颔首道:“这倒是实话.尤其往西的大路。必须尽快堵截.千万不能被他们潜入燕京,落在海一帆手中,你我这份脸面丢不起。” 第二十一章 用心良苦 三人匆匆计议了一下,随即分配入手,分头追了下去。 杂乱的蹄声逐消失,小屋内重又恢复寂静,又过片刻,残余的火炬闪了两闪,也熄灭了。 当黑暗侵入屋内,海云长长吁了一口气,从泥墙和屋顶之间空隙处轻轻跳落下来。 苹儿随后跃下,探头向外首望了望,道:“他们会不会在橘林里留人监视。” 海云道:“不会,他们只耽心追赶不及,决不会想到咱们根本没有离开这栋小屋。” 苹儿“唁”的一声轻笑,道:“这些家伙自以为经验老到,其实却笨得跟牛一样,刚才只要在屋里一搜,岂不就……” 海云道:“如果咱们没有先燃灯火和设置假人弹弓,说不定他们会把屋子拆开来搜查。” 微顿,又接道:“不过,潘老头虽然上当,经他这一阵闹,难保不引来来其他凶邪,咱们远是趁早离开这儿的好。” 苹儿道:“我去看看马匹还在不在!” 海云道:“不用了,现在四处都是搜寻祸水双侣的人,为了避免麻烦,步行比骑马方便得多。” 两人略作拾掇,相偕走出小屋,趁夜色正浓,展开身法飞掠而去。 他们离去不久,怪事发生了。 首先,是一阵悉索轻响,紧接着,废置的土炕下,蠕蠕爬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也是一男一女,但遍体污垢,满脸泥灰,面目已无法分辨,两人身上唯一醒目的东西,是那女的背上紧紧背负着一只豹皮革囊。 皮革囊上虽然也沾满了灰尘,皮色仍陷约可辨那正是西域特有的“虎斑豹皮”。 也不知他们是因匿伏炕下太久?抑或是精神上遭受到过度的压迫?爬出土炕,两人都像全身崩散了似的瘫痪在地上,那女的张大嘴巴林林的直喘气,男的则低声便咽嗓泣起来。 那女的身驱瘦弱,倒很有男子气概,那男的虽看来魁梧雄壮.此时却表现得好像一个可怜的婴儿,伏在地上哭得十分伤心。 过了片刻,女的喘息稍定,便用手扶起那男的,将他的头部揽在自己怀里,一面轻轻拍着。一面柔声安慰道:“好弟弟别哭了,咱们不是好好的吗?” 男的抽搐道:“可是,这种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不知道那一天,咱们终会被人捉到,纵或不被擒回宫去了,这些武林高手也放不过咱们,天下虽大,已经没有咱们藏身的地方了。” 那女的摇摇头道:“不,咱们不要气馁,这世界大得很,何处不可藏身,咱们会寻到一处人迹不至的地方,舒舒适适地过一辈子。” 男的道:“姊姊,死了这条心吧,三年来,咱们走过多少地方。何曾有一天舒适过?那一天不是担惊受怕中渡过?” 女的道:“那是因为咱们从前的想法错了,咱们总以为那些武林成名人物,能给咱们一些庇护,现在才知道,他们不是浪得虚名,便是意图取得宝藏秘密,实在令人失望得很。” 男的叹声道:“连这些成名人物都靠不住,还有谁值得依靠呢?这样看来,倒不如死了的好。” 女的喝道:“这是什么话?再艰苦咱们也得熬过去,秦家就只有你一条根,你怎能死?” 男的道:“姊姊,这已经由不得咱们自主了,似此穷途末路,随时会被擒获,到时时候,不想死也得死。” 那女的听了,默然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错,看起来真的已是穷途末路,这是姊姊害了你……” 男的忙道:“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咱们是人,怎能忍受那禽兽一样的生活,姊姊,相信我,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我只是想,咱们姊弟能够死在一起,别被他们捉回去,受那些惨酷的刑罚……” 女的截口道:“你放心吧,咱们无论如何不会被捉回去的,如果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宁可姊姊去死,也要设法保全你的性命。” 男的道:“姊姊,你……” 女的道:“一切都有我承刍,咱们宁死不辱,秦家更不能绝嗣,这正是咱们逃亡三年的最大目的,其他都不必去多想了。” 那男的似已无话可说,又鸣咽的哭泣起来。 女的长吁一声,接着道:“弟弟,不要再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天大的事,有姊姊拿主意,但也得你自己像个男子汉啊!” 男的哽咽道:“我……我好恨……” 女的道:“你恨什么?” 男的道:“我恨我为什么是男人,如果我是女人,姊姊是男人,岂不就好了?” 那女的闻言一呆,竟久久没有接口,好半晌,才转换话题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男的问道:“入海茫茫,往那里去呢?” 女的沉吟了一下,道:“刚才那男女两人恰好做了咱们的替身,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跟在他们后面。” 男的不解道:“既然有人作替身,咱们应该和他背道而行才计。为什么反而跟在他们的后面?” 那女的叹息道:“这种事,只能瞒过普通武林人物,如何瞒得过聂老头儿,唯有在人多混乱之中,才容易掩匿行迹。” 男的也长叹一声道:“那聂老头儿为人心机深沉,手段更毒或无比,宫主派他新自出马,那是决心非把咱们捉回去不肯罢手了。” 显然,他经过三年日以继夜的逃亡生涯,信心已经完全丧失了。 那女的却坚决地道:“无论谁来,也休想能把我们捉回去,弟弟,振作些,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在,咱们就不能认命。” 说着,半扶半抱将男的挽起来,又替他整理衣衫,排去尘土.然后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小屋。 这姊弟两人,看来都有三十多岁了,但若论行为和表现,那男的倒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女的则十足是个精明强干的小母亲。 旷野荒凉,山径崎岖,夜色笼罩下,这一高一矮两条人影。蹒跚着穿过橘子林,爬上了林后小山…… 半个时辰之后,只听一阵衣袂振风声响,小屋前出现数十条黄色人影。 来人一式黄色剑衣,背插长剑。为首的,正是那被称作“聂老头”的浓眉老者。 数十名黄衣剑手在聂老头指挥下,迅速地搜查橘林和小屋,同时在小屋中重新燃亮了灯火。 聂老头条自巡视过屋内遗留的痕迹,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点点头道:“不错,两个孽障的确曾在这儿躲藏过,而且离去还不太久。姚统头……” 旁边一名黄衣大汉躬身应道:“属下在。” 聂老头道:“两个孽障为了避人耳目,必然不敢再走官道,你立刻带人由小路急追,限一日一夜.定要追到,不得耽误。” 姓姚的黄衣大汉恭应:“遵命”转身欲行。 聂老头又叫道:“慢着!” 姚统领回身道:“总座还有什么吩咐?” 聂老头肃容说道:“有两件事,本座要特别提醒你,第一,那丫头机警得很,须防她危机的时候有什么意外花样;第二,最好要活口。” 姚统领道:“属下知道了。” 聂老头又道:“还有一点你也该记住,此次在玉田城中,两个孽障已经被咱们堵在客栈内,结果不但没有得手,反而损失了两名弟兄,这件事连本座也难辨其咎,你若是再让他们漏网了,少不得两罪并罚。” 那姚统领变色道:“属下自当全力以赴,只是……还求总座指示追捕的方问……” 聂老头挥手道:“你只须同西追下去,越是芜僻小径,越要留意,本座随后就到,去吧!” 一夜易尽,尤其是在荒郊野外,曙色似较城镇中来临得更早。 经过整夜跋涉奔走.苹儿已是疲备不堪,当她挣扎着登上一座土山,极目远眺,发觉仍然置身荒野之中时,两条腿再也提不起来她度然跌坐在一棵大树下,一面喘息。一面埋怨道:“表哥,你领的什么路?走了整整一夜,还是在乱山堆里转圈子,我实在走不动了。” 海云微笑道:“那就休息一会吧,我想这儿大约已是三河县地界,再往前去便都是平地,距燕京也不远了。” 苹儿道:“再往前去?那儿来的力气啊?我是又累又渴又饿,半步都走不动啦!” 海云道:“你渴了?我替你弄些山泉来。” 苹儿道:“我也很饿,最好也弄些热馒头或者肉包子来吃吃才行。” 海云苦笑道:“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这什是么地方?荒山旷野,上那儿去寻食物?” 苹儿道:“我不管。人是铁,饭是钢,空着肚子叫人怎么走路?” 海云柔声道:“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喏!你瞧,前面就有人家了,到了那里,热汤热饭,尽你吃个饱,如何?” 苹儿咽了一口口水,引颈四顾,何曾有人烟房舍的影子,于是,摇头道:“你骗了我一夜,都说前面就有人家,结果连鬼也没有。” 海云道:“这一次绝没有骗你,不信你自己看,那边小河尽头,不是有一片绿颜色的东西么?” 苹儿连眼皮也没抬,道:“绿颜色的东西又怎样?” 海云道:“那是一片水田,插秧的水田。” 苹儿道:“插秧的水田又怎么样?” 海云笑道:“既有秧田,便表示附近必有农家,咱们只要绕过那条小河,岂不就可以向农家卖到食物了么?” 苹儿索性闭下眼睛,倚着树根睡了下来,漫声道:“表哥,求你去卖些食物来吧,我在这儿等你好了。” 说着说着,竟然香息微微,当真睡熟了。 海云望望她那疲乏的模样,委实不忍心再唤她,只得也在树边坐了下来。 这棵树枝干粗大浓荫如伞,晨风轻指着面颊,使人醺醺然更增倦意,海云也是饥疲交迫,这一坐下来,不知不觉眼皮也变重了。 正在似睡非睡的当地,突然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海云一惊而醒,刚站起身子,两条人影已如飞奔上小山,跟随向树下冲来。 海云急忙横身挡在苹儿前面,同时解下扣在腰际的“百摺缅刀”,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那两人似未料到树下有人,一声轻呼,收住脚步,双方一照面,都不禁吃了一惊敢情后来的那两人,竟是那不堪逃亡的姊弟两个。 这时.姊弟两人都已遍体鳞伤,那男的气喘淋淋,手中提着半截断剑;女的则赤手空拳,披头散发,混身衣衫皆被剑锋划成碎片,怀里却仍紧紧抱着那只“豹皮革囊” 海云一眼就看出那男的额上疤痕和女的嘴角那粒黑痞。心里一阵惊颤,脱口叫道:“祸水双侣?” 那男的双目怒张,嘿的一声低喝,断剑一抖,直向海云咽喉刺了过来。 他虽然气喘如牛,这一剑既快又准,喝声方自出口,剑身已到了海云下巴,若非那柄剑近断了半截,只怕锋尖已刺穿海云的喉头海云骇然一惊,身形微侧,手中缅刀反擦,“叮”的一声格开了断剑,急喝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那男的恨恨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是祸水,你就自认倒霉吧!” 说话间,断剑盘旋飞舞,闪电般又攻出四剑。 海云挥动缅刀,虽然将四把快剑应付过去,暗中也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来没有想到,被人追逼得无处藏身的祸水双侣,竟然身怀如此惊人的剑法武功。 那女的喘息稍定,沉声道:“弟弟,快停手,他们没有恶意。” 男的嘶声大叫道:“他们没有恶意,难道咱们就是天生的祸水?几年来,咱们受苦受难,何曾招惹过谁?这些可恨的东西,不怪自己贪心,却把咱们当作祸胎……今天反正是死定了,姊姊,你就让我临死前出口闷气,杀个痛快…” 他神态已接近疯狂,一面怒吼,一面嚎陶大哭。手中半截断剑更如狂风骤雨般次出,仿佛和海云有着不关戴天的深仇大恨.非拼个生死存亡不可。 海云心有顾忌,不放全力施为,顿被迫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竟踏着熟睡中的苹儿。 “唉哟!” 苹儿由梦中痛醒,翻身跳了起来,却撞着海云,两人一时立脚不稳,一齐跌倒。 那男的大步欺上,举起断剑,纵声狂笑:“你们过见了祸水,还能不倒霉么?” 他剑势一沉,正要挥砍而下,手臂却被那女的从后托住,冷喝道:“住手!” 那男的睁目吼道:“让我杀了他们,求求你!” 女的沉声道:“你回头看看,现在是杀人出气的时候吗?” 那男的并没有回头,但手臂已渐渐软了,垂首道:“我知道他们已经追来了,光天化日之下,咱们已经没有脱身的希望,可是……” 女的截口道:“不!咱们还有脱身的希望,希望就在这两位朋友身上。” 男的一怔,道:“甚么?他们?” 女的道:“正是。弟弟,把剑给我。” 那男的迟疑他终于将半截断剑交给了女的,海云和苹地急忙趁机跃起,退到了大树另一边。 女的掉转剑柄,伸缩之间,竟将男的穴道点闭,然后将他平放在大树底下,自己屈膝跪在旁边,含泪说道:“弟弟,事急了,为了替秦家留下一线香火,你……你千万别怨姊姊………” 男的瞠目道:“姊姊,你要做什么?” 那女的摇头不答,脸上热泪横流,从身上撕下一片衣角,将男的双眼紧紧蒙住。 这一来.连海云和苹儿.也瞧得惑然不解,如坠五里雾中。 男的大叫道:“你这是干什么?姐姐,放开我,快放开我。” 话犹未了.脑后“哑穴”和“黑甜穴”也全被点闭了那女的似已忘了海云和苹儿两人的存在,一面哭着,一面从怀里取出几只药瓶.将瓶里药粉全倾在一起,再洒上几滴酒,调成糊状。 她低着头边哭边做.泪水顺颊直落。滴进药粉中,那药粉就越调越稀薄了。 苹儿忍不主碰了海云一下.轻轻问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海云摇摇头道:“不知道。” 苹地道:“你干嘛不问问她?” 海云又摇摇头,道:“不能问。” 苹儿道:“那么。咱们走吧!” 海云伸手拉住,又摇摇头道:“不能走。” 他接连摇了三次头,说了三个“不”字,脸上神情一次比一次凝重,苹儿虽然还想再问什么,见了他那沉重肃穆的脸色,也只好忍住不问了。 两人怔怔地望着那女的调好药粉,又见她伸出颤抖的手,捏住男的两颊,使他张大嘴巴,伸出了舌头。 谁都以为她是想喂他吃药,谁也料不到她竟是突然抓起那柄剑,寒光闪处,竟将那男的舌头,一剑割断。 苹儿吓得叫了起来,海云混身一震,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那女的咬紧牙关,匆匆在断舌处抹了药,接着又举起断剑,“蓬蓬”两声.又将男的两只手掌,齐腕剁了下来。 苹儿再也不敢看下去了,反身抱住海云,把一颗头拆命钻向他怀里,颤声道:“表哥,快走嘛,这女入已经疯了!” 海云眉峰紧锁,没有开口,两道炯炯目光瞪视着那女子,从那女子泪水充盈的眸子中,他不相信她真的疯了。 果然,那女子迅速的在断腕处敷了药,用布包扎好,然后将两只手掌和一条断舌收集在一起,掩面状地痛哭失声。 那男的穴道被制,直挺挺躺在地上,满口血污,手腕创口也在不停的抽缩颤抖,他虽然暂时失去了知觉,但肉体本能的反应仍然存在,只是无法用声音或语言表达出来而已。 海云直等那女的哭声稍敛,才叹息一声,轻轻说道:“秦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那女子逐然抬起头来,惊诧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秦?” 海云道:“在下虽与姑娘素不相识,却久闻二位之名,而且曾先后两次与二位不期而遇。” 那女子道:“凡是认识咱们姊弟的入,全都遭了横祸,你难道不害怕么?” 海云微笑道:“福祸唯人自招,在下自问不图财富,不贪宝藏。祸起无由,有什么可害怕的?” 那女子紧接道:“但若人家不问是否贪图宝藏和财富,只为你结识过咱们姊弟,就要杀你,难道你也不害怕?” 海云排了挑剑眉,道:“果真如此,那也无可奈何,因为在下现在已经认识姑娘了。” 那女子满脸愁容中突然闪过一抹欣喜之色,膝行两步,向海云深深拜下。 海云侧身道:“秦姑娘,这是为什么?” 那女子含泪叩头道:“公子器宇出众,不类凡俗,请受苦命女子三拜,从此,秦家的一线香火,就付托给公子了。” 海云忙道:“这却不敢当,姑娘有话请起来详细商谈。” 那女子叹声道:“时间迫促,追骑将至,苦命女子虽有满腹辛酸,已经来不及向公子倾吐了,只求公子可怜我这个残废的兄弟。仗义维护,替秦家留下一线血脉。”说完,连连叩头不止。 海云肃容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带地逃命?” 那女子道:“苦命人和分子萍水相逢,本来不该冒昧相求,无奈情势已十分危急。公子若不肯俯允,咱们姊弟就只有并骨于此了。” 第二十二章 轩辕群丑 海云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不跟咱们一起走?在下兄妹纵然不济,也可与姑娘并肩联手,共御强敌。” 那女子摇摇头道:“我并非不愿走,而是不能走,我若留下来,公子三人还有脱险的希望.若是一同逃走,不出半个时辰,必然会被追上,那时四个人便都非死不可了,公子是聪明人,此中取舍抉择,想必无须细说。” 海云也知道黄衣人的剑法玄妙不是易与,但却昂然不惧道:“咱们不是贪生畏死之人,既然交了朋友,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姑娘何必多说,走吧!” 他扣回缅刀,上前背起了残废男子,同时招呼苹儿去挽扶那女子一齐动身,因为他已经望见山下旷野中,出现了大批黄色人影。 那一族族醒目的黄色人影,恰如掠过荒野的大群蝗虫,正向小山这边迅速移动着。 苹儿瞧得脸上变了颜色,低声催促道:“快些走吧,他们已经连来了。” 她伸手想去挽扶,不料那女子突然拾起断创,一翻手,将剑锋横搁在自己颈项上,沉声道:“二位是我秦家的再世恩人,恩人的吩咐,我不敢不遵,但如果二位定要逼我同走,我只有横剑自刎,以示决心了” 海云道:“秦姑娘,好死不如歹活。现在还未到非此不可的境地,你为什么……” 那女子叹胄道:“我若能走,就不必亲手将自己嫡亲弟弟断手割舌了。公子、姑娘,二位的盛情,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但求你们不要逼我。” 海云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咱门就依你们主意,先将令弟带走,但愿你能平安脱险,脱险后,可去玉泉山铁门庄相会,我姓海,名叫海云,这位是我表妹韩苹儿。” 那女子一面颔首,一面垂泪,硬咽道:“海公子和韩姑娘的大恩,今生苦不能图报,来世变犬变马,也当……” 海云道:“姑娘何必存这种世俗之见。我等在玉泉引颈相候,就此暂别。” 说完,转身欲行。 那女子忽然轻呼道:“请留步!” 海云驻足回顾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女子泪眼朦胧,怔怔凝注着海云背上那残废男子,嘴唇不停的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海云轻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放心,咱们兄妹能够活着离开,令弟就能够平安脱身。” 那女子缓缓点了点头,嘎声道:“如果真能平安脱险,务必请替我告诉他……并非做姊姊的心狠,我也是……也是迫不得已……” 海云想说什么,喉咙里就像塞着一块冰冷的石头,话未出口,泪水却夺眶而出。 那女子又硬咽着道:“我还忘了告诉二位,他叫秦珂,咱们祖籍是南阳府瓦店子……” 苹儿突然惊叫道:“表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海云一回头,果见那些黄衣人已经抵达小山脚下,急忙提一口真气,飞身而起。 他们刚由西边掠下小山,二十余名黄衣大汉已从东边登上山顶。 那女子霍地转身,倒提着半截断剑,挡住西边树下那条唯一的山径。 黄衣人纷纷敛势停步,“铿锵”连声,剑芒闪现,二十多柄长剑一齐出鞘。 为首那姓姚的统领目光像钢针般的瞪现在女子脸上,直瞧了杆烟之外.才“嘿”地一产冷哼.缓缓说道:“秦琳,为什么不逃了?” 秦琳木然道:“并非不想逃,而是无处可逃了。” “哼!”姚统领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你能逃亡三年.到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不嫌太迟了么?” 秦琳淡淡一笑道:“是的,逃亡了整整三年零四个月,到今天我才知道竟是白白吃了三年苦。” 她的语气是那么平静.脸上的笑容也是那么自然,娓娓而言.倒像这三年艰苦的逃亡,只是一场可笑的游戏。 姚统领目光流转,喝道:“秦珂呢?” 秦琳道:“他走了!” “走了?”姚统领迅速向芜野望了一眼,挥手道:“前阵的弟兄追下去,连那两个小辈一齐截回来。” 约有五六名大汉同声应诺,拔步便追。 “站住!” 那秦琳突然后退一步,平伸双手拦住了通路,两道隐含杀意的眸子,飞快在黄衣大汉们脸上扫了一匝,沉声道:“各位兄弟不用追赶了,他虽然走了,却留下三件最重要的东西,诸位请看。” 断剑一挑,掀开树下布巾,地上赫然排列着两只血淋淋的断手和一条舌头。 黄衣大汉们全吃了一惊,姚统领也不禁面色微变,冷声道:“这算什么意思?” 秦琳道:“咱们姐弟仅是两名三代弟子,在宫中位卑职低.微不足道。但是,三年来,宫主为了要追捕咱们姊弟两人,竟连续派出近百名高手,穷搜天下,不惜杀戮无辜,定要除去咱们姊弟才甘心,其原因,想必是不愿咱们泄漏了宫中的秘密。” 姚统领哼道:“你明白就好。” 秦琳道:“果真如此,各位就大可放心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咱们姊弟俩还没有将宫中秘密泄露出去,从今以后,也决不可能再泄漏任何秘密,这两只手和一条舌头,就是最可靠的保证。” 她微微一顿,又接着说:“咱们姊弟叛宫出走,按律当死,如今途穷被擒,更没有打算再活下去。可是,咱们秦家数代单传,只有秦珂这一线血脉,如果杀了他,秦氏香火从此断绝,我这做姊姊的如何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但假如好好地让他逃走了,宫主必然不甘罢手,各位也无以对聂护法交待,我苦思再三,只有亲自砍断他一双手,割下他的舌头。” 黄衣大汉们听到这里,都不期面面相觑,流露出惊愕困惑之色秦琳突又大声道:“他双手俱断,无法写字,舌头被割,不能言语,从此只是个又哑又残的废人,自然不会再将官中秘密泄露给外人了。” 一个人如想将内心的秘密告诉另一个人,除了语言,只有文字,倘若日不能言,手不能写,事实上已经失去表达的能力,那秘密当然决不可能被泄漏了只是,这“断手割舌”的方法,未免太残酷了些。 何况她和秦珂还是嫡亲同姊弟,三年逃亡,相依为命,若非迫于无奈,又怎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那些黄衣大汉都不知不觉生出同情之感,有的垂下了头,有的更不禁叹息出声。 但大家也深知宫规严峻,是以谁也不敢多口,山顶上突然沉寂秦琳忽又屈膝跪地,含泪道:“各位弟兄,咱们姊弟虽然触犯宫规,却与各位曾有同门之义。事到如今.我不敢奢求各位循私纵放,只求念在往日旧谊,请各位高抬贵手,绕过秦珂一条残命.为秦家保全一线血脉,对宫中无损,对秦家却恩比天高。各位也有兄弟姊妹,家里也有父母亲人。今生不修修来世,各位……” 其中一名黄衣大汉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姚统领.此事瞒上不瞒下,何不……” 姚统领冷叱道:“你若还不想死,最好闭上鸟嘴。” 长剑一挥,厉声道:“先把她擒下,左队继续追捕秦珂.不得耽误!” 那秦琳勃然变色,从地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道:“姓姚的,我姊弟跟你无怨无仇,如此向你苦苦哀求.你竟然毫无怜悯之意,非要赶尽杀绝才肯罢手?” 姚统领道:“上命差造,难由自主.你有话可以去求聂护法.不干姚某人的事。” 回头喝道:“来呀!擒下了。” 两名黄衣大汉应声而动,双剑齐出,向秦琳扑去。 秦琳怒目中几乎喷出火来,一声大喝,断剑挽起一朵剑花.整个人就扑向姚统领。 两名大汉不敢硬攫其锋,左右一分,双剑下沉,飞快斩向她的踝。 姚统领并不闪避,冷笑道:“你在找死!” 寒光一闪,长剑已迎面飞刺出手。 他身为“统领”,武功自然要高出一筹,那柄剑后发却先至,直透入秦琳剑花之内。 只听一声闷哼,秦琳左肩中了一封.她前冲之势稍滞,右腿上忽然一阵凉,又被另一名黄衣大汉砍中,顿时站立不稳,扑跪了下但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二处剑伤那会放在心上,趁扑倒的刹那,竟一把抱住姚统领的左脚,在腿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姚统领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咬人,痛得“唉哟”叫了起来,长剑急举,便待劈下。 忽听一声低喝道:“姚统领,要留活口。” 不知什么时候.聂老头已到了小山顶上。 姚统领只得硬生生刹住剑势,飞起一脚.将“叮”在腿上的秦琳踢了三四个劲斗。 这一脚力量不轻,秦琳身子倒滚出去.“蓬”然撞在大树干上.背脊当时便撞断了,但她口里仍咬着一块血淋淋的腿肉和一大片破袜子。 姓聂的老头皱皱眉,缓步走到树下,沉声道:“秦琳,抬起头来。” 秦琳慢慢仰起头,一松口,吐出了肉块碎市,颈项一软,头又歪了下去。 姓聂老头左臂微举,竟用“隔空摄物”手法,及时扶住她的头喝问道:“那份图在什么地方?” 秦琳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嘴角披了被,似笑非笑,似语无语,终于又闭上了眼皮。 在她肚子上,插着半柄断剑。 聂老头站在三尺外,他的手臂虚举着,秦琳的头还很端正,此时他轻轻垂下了左臂,秦琳的身体就像骤然失去了依靠,“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尸体倾倒,断剑也被震动了,鲜血才开始沿着剑柄旧旧流了出聂老头目光过处.忽然发现尸体下露出一角豹皮。 他举手一招,一只豹皮革囊已到掌中,扯开囊口一摸,里面除了许多珍珠宝石之外,还有一张薄羊皮。 聂老头迅速展开羊皮看了一眼,立刻又塞回革囊内,自顾点了点头,喃喃道:“倒也难为她了。” 接着,便将那只豹皮革囊仔细的系在自己腰间,长长吐了一口气,问道:“秦珂呢?” 姚统领躬身答道:“适才追捕危急的时候,秦琳竟将他的双手和舌头割下,哀求属下勿再追杀秦珂。属下碍于总座令渝,未敢允许,如今秦珂已由两名年轻人携同逃走,请示总座是否还要继续追缉?” 聂老头两眼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断手和残舌,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双断手和这条舌头真是秦珂身上割下来的?” 姚统领尚未回答,那曾替秦琳说情的黄衣大汉已应声说:”奏总护法的话,属下认得这双断手,的确是秦珂的。” 聂老头霍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怎会认识?” 那黄衣大汉战兢地道:“属下曾和秦河同时值过勤,知道他右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在有一块红色胎记。” 聂老头道:“好!取过来!” 那黄衣大汉忙上前捡起两只断手,恭恭敬敬递给姚统领,再由姚统领捧到聂老头面前。 聂老头看了看,微微颔首道:“不错,是有一块胎记。但这只能证明手是他的,却不能证明舌头也是他的。” 黄衣大汉愕然道:“这” 聂老头沉下脸来,冷声道:“本宫对叛离逃亡之徒决不轻饶,除非他的头也割下来,否则追缉永远不会停止。” 目光炯炯没落向姚统领身上,又接道:“这件事给你去办,对付一个残废人,不必再劳师动众,探查确实之后,暗地找个机会把他宰了就行了。” 姚统领欠身道:“属下尊命。” “不过”聂老头忽又叹了一口气,凝重的道:“秦珂姊弟叛变脱逃,只是癣疥小事,此事虽然暂时解决了,还有‘金钥’尚无下落,这才是本宫的心腹大患。宫主本人怀疑秦珂姊弟脱逃与‘金匙”,现在看来竟是错了。” 姚统领忙道:“请总属下斗但,属下以为那盗取‘金钥’的入,多半已经不在世上了。” 聂老头翟然道:“怎见得?” 姚统领道:‘咱从秦河姊荣叛宫脱逃,三年来,足迹所至,已在中原武林掀起轩然大波,本宫为了追缉他们,也踏遍大江南北,甚至远及关外漠边。如果那人还活在世上.无论藏匿在什么地方,总会听到一点消息的。” 聂老头颔首道:“不错。” 姚统领道:“那人的为人心性,总座素所深知,他若知这秦珂姊弟叛宫逃亡被穷追得走头无路,必然会设法予以收容庇护的,但三年来,那人始终未曾露过面,岂非证明他已经不在入世了?” 聂老头默然了半晌,喃喃道:“这倒的确有些费解,可是,人在见人,人死见尸。总不能就凭臆测而” 突然眼中一亮,笑道:“现成一条绝妙的鱼饵,险些忘了,如能引得那人露面,便是饶了秦河性命,也是值得的。” 姚统领低声问道:“总座莫非要以秦珂为饵” 聂老头得意的笑道:“当然还须先准备钓线和鱼钩……” 十年河东转河西。 一向门庭冷落的铁门庄,这两天忽然热闹了起来。 从昨天清晨开始,登门投帖的客人便没有中断过,一批刚走,另一批又来,自晨至暮,川流不息。而且,来的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人一份厚礼,一张大红拜帖,帖子的上款都为的是:“神刀大侠海一帆莅冀之庆”。 其实,此刻海一帆并不在铁门庄中.而且铁门在的主人“拼命三郎”常无惧也不在,一应拜庄贺客,全由“鬼谷子”龙元庆代表接待。但人们的热情丝毫未减,仍然携礼上门,留帖致意,极尽仰慕之诚,仿佛只要能踏进铁门庄的大厅,送上一份礼物,已经感到莫大荣幸了。 这情形很反常,尤其海一帆新由海外归来,武林中知道的人,并不多,怎会忽然间变得天下皆知了呢?何况来拜的客人中,有许多根本和海一帆素不相识,这些人不惜卑躬趋附,原因何在? 龙元庆暗中感到诧异.却不便出口询问,只好装糊涂,迎来送往,照单受礼。管他生张熟魏.一概亲切的接待,谁也不得罪。 那些客人也很识趣.一听说海一帆外出未返,都略作寒暄,说几句仰慕的话,便留下礼物和拜帖,告辞而去。 饶是这样,龙元庆已经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整天空着肚子,直到深夜才能坐下来松口气,这时纵有山珍海味。却又吃不下去了。 这天近午时分,刚把“雁门三剑”兄妹送走,龙元庆实在饿得难受,急忙吩咐厨房赶做一碗面条填饥,面送来了,才吃了两口,庄丁又捧着一份拜帖进来报道:“又有客人来拜。” 龙元庆苦笑道:“设法替我挡一挡,让我吃完面再见客” 那庄丁道:“这次来的客人很多,男女老少一大群,已经到了庄门了。” 龙元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得放下面碰,整衣迎了出去。 跨出庄门,龙元庆不觉一怔,敢情这批客人竟像经过特别挑选,刚从大街闹市中拼凑起来的。 其中不但男女老少俱全,更包括了僧、道、尼姑和俗家。有衣履鲜丽的富贵,也有蓬头垢面的乞丐,有文绉绉的书生,更有娇滴滴的妇女;年纪最大胡须已经花白,最小的却是个穿花衣服,系着红肚兜的童子……熙熙攘攘,为数竟有十余人之多。 这些衣着、年龄、行业性别……虽然各不相同.却合用一份拜贴,合送一个礼盒。而且,彼此之间都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人人脸上都惨无血色,肤色煞白,就像刚由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差不了多少。 为首的是个身穿锦袍,腰横玉带的中年人,朝龙元庆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敢问是神刀海大侠么?” 龙元庆还礼道:“海大哥外出未归,在下龙元庆.诸位贵宾请多赐教。” 锦袍人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四杰中的鬼谷子龙二侠?” 龙元庆道:“不敢。” 锦袍人笑道:“请恕咱门兄弟眼拙失礼,我等久居边荒,一向甚少在江湖上走动,虽是久仰四杰盛名,却很无缘识荆,龙二侠休要见怪。” 龙元庆也打个哈哈,道:“贵客至此,迎接来迟,诸位休嫌简慢!” 锦饱人大笑道:“龙二侠太客气了。” 龙元庆肃容道:“承蒙宠临,请入厅持茶。” 那锦袍人回头向其余十一个同伴道:“神州四杰义薄云天,海大哥虽然不在庄中,有龙二侠做主也一样,咱们就进去打扰了。 众人异口同声道:“悉听柳兄吩咐。” 锦袍人又客套了几句,才领着男女老少一大群,随同龙元庆步入正厅。 铁门庄的正厅算是够宽敞了,这群人一进去,立即占坐了全部桌椅。尤其这些人衣着装束,各自不同,偏偏又结伴而来,借大一座大厅,看来竟成了五方杂处的大杂院,庄丁们布座奉茶,忙得不亦乐乎。 刚坐下,锦饱人便向其中一名衣衫褴楼,相儿狰狞的乞丐招招道:“老五,把东西捧上来,请龙二侠过目。” 那乞丐应声上前,将手中礼盒轻轻放在桌上,阴侧恻笑道:“区区薄礼,聊表寸心,龙二侠万勿见却。” 说着,,伸手揭开了礼盒盖子。 突然间,霞光四射,盒中赫然竟是六粒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 这份礼真是太重了,一粒夜明珠就价值数千金,何况六颗。 龙元庆只当他们是普通慕名求见的江湖人物,所以一直连拜帖都未细看,没想到这些人出手竟会如此客气,心里不觉暗吃一惊。 不过,他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入,心里虽惊,表面却镇静如常,只微微一笑道:“诸位如此厚赐,想必有所指教?” 一面说着,一面暗瞥桌上拜帖,这才发现帖上落款竟是“轩辕十二友”五个字。 龙元庆的脸色不觉变了.这短短五个字的份量,不知比那六颗光彩灿烂的夜明珠要重多少倍?十年来,他人在商肆,心在武林,对这个名号听过太多次了。“轩辕十二妖”崛起虽仅十年间事,但这些人不但个个武功高强,而且人人心狠手辣,在黑道中是最难惑最难缠的一大势力,他们平白无故,决不会专程来访,更带来如此的厚礼。 重贿厚赂,必有所求,但他实在想不出“轩辕十二妖”所求的是什么? 只听那为首的锦袍中年入,柳天鹤嘿嘿干笑道:“龙二侠言重了,区区几粒珠子,说不上礼物.不过略表我等对神州四杰的仰慕之忱而已。” 龙元庆道:“咱们武林中人,肝胆相交,不拘俗套.诸位若有赐教尽管直言,这礼物却恕在下无法收受。” 柳天鹤沉吟了一下,道:“既然龙二侠这么说,我等也就不敢有隐藏了。此来确有一事相恳,但龙二侠若拒收这份薄礼,却使我等羞于启齿。” 龙元庆道:“诸位如吝于直言赐教.在下也断不敢收受礼物。” 欧阳玉妖笑道:“唉哟!龙二侠也真是,几颗珠子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推来推去多不好意思呀!咱们决不用这点东西冒犯龙二侠一只是诚心诚意想高攀认个朋友.第一次上门嘛!怎么好意思空手来呢?” 龙元庆也笑道:“既是辱承下交,朋友之间越发用不着客气,诸位有话尽请明言,在下贴耳恭就是了。” 欧阳玉娇问柳天鹤递个眼色,道:“看来咱们口齿笨拙,说不过人家龙二侠,你就爽快的谈正事吧!” 柳天鹤点点头,道:“柳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会拐弯抹角说话,言语或有不当之处,龙二侠要多多包函。” 龙元庆道:“柳兄弟这话太谦了。” 柳天鹤道:“有件事,请恕柳某冒昧,近闻江湖中风传,都说神刀海大侠此次从海外回来,乃是为了‘祸水双侣’的缘故,但不知此说是否属实?” 龙元庆心中一震,反问道:“是吗?柳兄这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 柳天鹤笑道:“据说海大侠邀游十载毅然赋归,决心要查出锅水双侣的秘密,最近曾为此亲赴七里海潘庄聚会,准备联合武林同道协力进行,结果却因潘伦另怀私心,以致不欢而散,此事业已传遍江湖,无人不知了。” 龙元庆越听越惊,暗想“潘庄之会”虽然不欢而散,却是在极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事情才发生不过数天,消息怎会如此快便传扬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妖言惑众 现在他才恍然领悟.难怪近日铁门庄贺客盈门,敢情原因在此?” 柳天鹤含笑又道:“我等虽是江湖末流,自问赴义之心,决不在潘伦那种伪善小人之下,海大侠既有纠结同道的打算,本不该去就教潘伦那糟老头,江湖浩大.何愁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故意顿了顿,见龙元庆并不接腔,又继续道:“神州四杰名满天下,海大侠若愿登高一呼,好义之士必然如风起云涌,闻风而至.咱们十二友第一个就愿附骥追随,为武林消解‘祸劫’,今日专程趋庄,正是欲当面表明这番心意。” 说话到这种程度,龙元庆也不能再推委了,略一凝神,说道:“诸位的盛意,在下代表海大哥深致谢忱,只是不巧得很,海大哥他……” 柳天鹤道:“海大侠不在无妨,只要龙二侠不嫌弃,咱们就厚颜高攀,交个朋友,但有用得着咱们十二友的时候,只须一纸相召,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龙元庆拱手道:“柳兄快人快语,在下也无须虚套了,待海大哥返庄,在下定将诸位垂愿雅意、代为转达。” 柳天鹤道:“但不知海大侠何时才能返庄?” 龙元庆道:“虽无确期,大约最近三数日内也就可回来了。” 柳天鹤起身道:“既如此,我等暂且告退,近日内咱们就住在城中鸿字栈恭候,海大哥返庄时,再来拜谒。” 龙元庆道:“不敢,届时在下当陪同海大哥专程回拜。” 彼此客套了一番,龙元庆又欲奉还礼盒,柳天鹤坚持不肯,乃只得收下。 正起身送客,忽见一名庄丁匆匆奔了进来,凑向龙元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龙元庆变色道:“有这种事?人在那里?” 那庄丁悄声道:“快到庄门了。” 龙元庆飞快的问轩辕十二妖扫了一眼.沉下脸道:“这几天庄里都有贵客往来,看见了成何礼统?快传话叫他们另走小径,不许经过庄前大路。” 庄丁答应了一声,飞步而去。 轩辕十二妖告辞出来,心里都暗存疑惑。欧阳玉娇用玉肘轻轻碰了柳天鹤一下,又向前面努努嘴,脚下忽然加快。 转过山脚,只见大路上停着一队送葬行列,前面是吹鼓手,后面是执拂人群和孝子,簇拥着一具黑漆棺木,那庄丁正在指引棺木转入小径。 柳天鹤咤异道:“此地只有铁门庄一条通路,附近并无民家或坟场,这棺木只怕有些蹊跷。” 那斑衣童子低声道:“会不会是姓海的死了,他们不敢对外声张,偷偷将尸首运回来……” 其中一个胖头陀道:“待洒家去查看一下。” 他刚要迎上前去,却被欧阳玉娇拦住,说道:“咱们现在正要跟姓海的结交,行事万万不可鲁莽,大家只装着没有看见,到前面去再商议。” 一行十二人迈步前行,转眼间便和那送葬的队伍错身而过,那送葬队伍本欲避入路旁岔道,却因棺木笨重,来不及避开,只得停在路边等候。 柳天鹤经过棺侧时,突然眼中一亮,不由自主竟停了下来。 欧阳玉娇连忙扯扯他的衣袖,暗抛眼风,示意他不可声张,继续问前走。 双方交会错过.十二妖向东,那送葬队伍仍然问西,绕往铁门庄。 又行了里许,欧阳玉妖四顾无人,招招手,十二妖一齐闪身躲过路旁一片乱树林中。 柳天鹤迫不及待的问道:“玉娇一你看见棺木旁边那两个披麻衣的孝子么?” 欧阳玉桥先嘱咐斑衣童子去林外寄望.然后让众入围坐下什.这才傲然笑道:“当然看见了,那两个假扮成孝子的少年男女,正是咱们在玉田客代追丢了的祸水双侣。” 这话一出,众人都紧张起来,那胖大头阳接口道:“既然是他们,岂能当面错过?大家快些追上去……” 欧阳工娇道:“你别浮躁,人有了下落去处,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须知神州四杰并非善与,龙元庆尤其是诡计多端的人物,咱们化费重礼和他结交,能够不翻脸总以不翻脸为佳。” 头陀道:“可是,双侣一人神州四杰掌握,再想弄他们出来就难了。” 那相貌狰狞的乞丐附和道:“这话很对,趁现在姓海的不有庄中,咱们人多,正好下手,何必再因循迟疑。” 欧阳玉娇道:“你们真是太小觑鬼谷子龙元庆了,我倒要请问,祸水双侣伪装前来铁门庄,难道会没有护送的人?那送葬的人群中,怎知没有武林高手隐藏?咱们都没见过神刀海一帆,谁敢说他不在行列之内?一旦动手失败,这番心血就白费了。” 一番话,问得那头陀和乞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柳天鹤含笑点头道:“玉妹的顾虑也有道理,我等志在祸水双侣,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关系,犯不上在毫无把握之前跟他们闹翻了脸。” 欧阳玉娇道:“以情理揣度,那龙元庆若欲秘密把祸水双侣运入铁门庄,尽可用一副棺木,将双侣藏在馆内,既隐密又容易掩人旧。如今他却让双侣扮作孝子,那棺木内又放着什么东西呢?这点很费解,所以刚才我才拦着大哥别露声色。” 柳天鹤道:“不错,那棺木内的东西一定比祸水双侣更重要。” 旁边一名马脸道人接口道:“只怕传说中的宝藏,已经被他们得到了。” 头陀惊道:“你说那棺木内是珠宝?” 道人点点头道:“或许是一棺材钻石也不一定。” 那头陀吸了一口气,喃喃道:“阿弥陀佛,满满一棺材钻石,那要值多少钱?” 众人眼中都放射出兴奋的光彩,虽未开口,脸上已现出贪婪之色。 欧阳王娇冷晒道:“如果传说中的秘密宝藏只有一棺材钻石,那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头陀嘎声道:“姑奶奶,满满一棺材钻石你还嫌少么?” 欧阳玉娇昂首道:“钻石虽然珍贵,究竟是有价的,何况,一副棺材也装得很有限。” 头陀急道:“依你说,会是什么东西?” 欧阳玉娇道:“我不知道,但我敢说棺材内决不是珠宝之类财物!” 那乞丐笑道:“不是财物,难边会是人?” 欧阳工娇道:“不错,很可能正是一个人?” 头陀哈哈大笑道:“这真是越说越玄了,什么人会比祸水双侣重要?” 欧阳玉娇道:“一个负伤的人。” 接着,又回顾柳天鹤道:“大哥可还记得,咱们在玉田城中遭遇“祸水双侣”的时候,那男的背上背着一个受伤的书生。” 柳天鹤道:“不错,那书生好像伤在脸部,当时已经昏迷不醒……” 欧阳玉桥道:“当时情势危急,“祸水双侣”自保尚且不暇,却始终背负着那受伤的书生,显见那书生必是个重要人物。何况,一口棺材里,事实上也装不上三个人,当然只好将受伤的装在里面了” 柳天鹤略一凝神,点头道:“不错!不错……” 正说着,忽见那斑衣童于匆匆奔进林子来,招手叫道:“大家快准备,那口棺材又抬回来了。” 众人听了。不觉齐都一怔,纷纷跃起身来。 柳天鹤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那棺木又抬回来了。” 斑衣童子道:“一点也不错,还是那些送葬的人,还是那口棺材,不知怎么又回头了?” 欧阳玉娇微笑道:“人已送到庄中.当然要回头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次准是空棺材。” 柳天鹤挥手道:“大伙儿一齐去,截下来看看。” 欧阳玉娇道:“最好把人全部带进林子里来,一个也不能放走。” 十二妖一涌出林,果见那送葬的队伍正由大路上吹吹打打而来,鼓乐鸣哀,好不凄惨。 再近一些,更看见那些吹鼓手和执佛的入,都面带笑容,尤其棺木旁边两名披麻冠的孝子,笑得嘴都合不拢来,两个入手里捧着几粒亮晶晶的东西,不住低声谈笑着,一付爱不释手的神情。 柳天鹤早已气得脸色发青,敢情那两名孝子业已换了两个陌生男女,他们手上的东西,分明正是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行列渐渐近了,十二妖由林边一涌而上,雁般排开,截住去路。 那些吹鼓手吹打得正有动,猛见有人拦路,连忙停步,后面两名孝子急急揣好夜明珠,上前问道:“各位,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天鹤冷冷道:“没有什么事,怕你们走累了.请到林子里歇歇脚。” 那孝服男子蹑儒道:“可是.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 胖头陀没等他说完.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沉胄道:“叫你歇,你就歇,那来的许多废话?” 孝服男子味得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大师父请放手.有话好说。” 胖头陀冷笑一声.手腕略收,仿佛老鹰抓小鸡似的将那孝服男子提了起来.右手老实不客气伸同怀里一抄.掏出六颗夜明珠。 那狰狞乞丐眼珠子都红了,喃喃骂道:“他妈的,老子们拼拼凑凑去送礼,倒便宜了你这电孙子!” 孝服男子忙道:“这是刚才庄里老爷赏赐的……” “去你妈的!”那乞丐顺手一记耳耻于,喝道:“赏你个鸟.你再说一声是赏的,老子就剥你的皮。” 可怜的那孝服男子双手抚着嘴,口里满是鲜血,手上捧着六颗被打落的牙齿,哼哼咕咕,再也不敢开口了。 欧阳玉娇道:“先把他们押进林了里再说。” 胖头陀怒目环扫,厉声道:“你们听见了没有?还要等酒家一个个请么?” 那些吹鼓手和送葬执缔的人,早已喷得腿软筋酥.全都乖乖的随着十二妖进了林子里去。 欧阳玉娇道:“把棺材打开来看看。” 一人应声道:“让我来!” 此人是个樵夫模样的粗壮大汉,名叫“暴樵子”刘虎,在十二妖中是著名的莽汉.只见他抽出腰间板斧,对准馆上就是一斧“咔碴”一声响,已将整个馆头劈裂开来。 “恶丐”徐青迫不及待掀开了棺盖,一望之下,不禁楞住了原来棺木中确实有具尸体,而且是个干干瘪的老太婆,寿衣盛殓,半点儿不假。 另外一名孝服妇人看见棺木破裂,尸骸暴露,忍不住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叫道:“婆婆,你老人家千万别怪咱们,咱们没有亏待你老人家,谁知道会遇上这种没办法的事呢?婆婆,愿你老人家身露神安,早升天界……” 柳天鹤皱皱眉头,道:“玉娇,这是怎么搞的?” 欧阳玉娇举手技下一支殊环,飞快的向尸体左眼插了下去。 珠环透肤而入,刺破一眶清水,那尸体僵卧如故,足见并不是伪装的。 欧阳玉娇征了征,缓步行到那孝服妇人前面,寒着脸问道:“说实话,这棺材里的尸首,真是你婆婆吗?” 孝服妇人仰起泪脸,望望欧阳王娇,又望望那孝服男子,呐呐道:“她……她……” 欧阳王娇叱道:“你若要活命就照实回答,如有半句假话,咱们就从这些执纷的人杀起,连吹鼓手和抬棺木的一个一个全宰在这林子里。” 那孝服妇人急忙磕头道:“求夫人手底积德.小妇人一定照实回答,决不敢说假话。” 欧阳玉娇道:”’快说!” 孝服妇人道:“小妇人娘家姓唐,那是我丈夫尹二郎.送葬的都是尹家沟的邻居和朋友……” 欧阳玉娇截口道:“我问你这棺材里的尸首是谁?” 唐姓妇人道:“她是二郎的母系,三天前才生病去世的。” 欧阳玉娇道:“你们家住在什么地方?” 唐姓妇人道:“小妇人娘家庄在阳唐房镇,婆家在三河县东城外尹家沟。” 欧阳玉娇道:“那是距玉田县不远了?” 唐姓妇人道:“走山路大约有一百多里地。” 欧阳玉娇问仰天鹤扬了扬眉,又道:“你家距此这么远,死了人为什么老远的到这儿来?既来了,又抬回去,这是什么缘故?” 唐姓妇人道:“这……” 欧阳玉娇沉胄道:“你若还想活着回去,最好实话实说,我再老实告诉你一件事,刚才有两个假扮孝子的男女混在送葬入群里,已经被咱们认出来了,你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实说的好。” 那唐姓妇人听了,情知无法隐瞒,磕头道:“既然夫人都知道了,小妇人怎敢再隐瞒?这事怪不得咱们,怨只怨二郎太穷,才惹上这场麻烦。” 欧阳玉娇道:“你说实话,咱们就烧你,否则,不但有麻烦,只怕连性命也要陪上。” 唐姓妇人道:“这事要从三天前说起,那时婆婆刚咽气,咱们家里又穷,连吃饭都困难,那有余钱办丧事.偏偏尹家沟只是个荒僻村子,要想告贷也没处告贷……” 柳天鹤岔口道:“你只说重要的,这些废话少唠叨。” 唐姓妇人连忙答应,接着道:“咱们正愁无钱埋葬婆婆,村里忽然来了两位少年男女,就是刚才伪份孝子的两人,承他们好心,一口答应愿意出钱代办丧事。” 欧阳玉娇道:“且慢!那男女二人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一个受伤的同伴?” 唐性妇人道:“是的,一共是三个,那受伤的好可怜,满嘴是血,两只手全被齐腕砍断了,只剩下一对血淋淋的肉椿子。” 柳天鹤与欧阳王娇互相诧异的望了一眼,道:“好!你说下去。” 唐姓妇人道:“据那位分子说,他们因为和坏人结了仇,正被仇家追赶,无法回家,所以愿意出钱替咱们购棺营葬,并且用高价雇人执拂送殡。唯一交换条件,就是要咱们让他兄妹和受伤的朋友,假扮孝子,杂在人群里,躲避仇家耳目。” 欧阳玉娇道:“他们那受伤的同伴,也混杂在执排人群中的吗?” 唐姓妇人摇头道:“没有。” 欧阳玉娇道:“人藏在什么地方?” 唐姓妇人道:“那人受伤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刚才就反绑在棺材底下。” 柳天鹤掀起棺木,果见底部留有半尺高的空隙,足可藏得下一个人。不禁跺脚骂道:“好狡猾的小辈。” 欧阳玉娇又问道:“你是说他们同行的只有男女三个,此外再无随行护送的人?” 唐姓妇人摇摇头道:“再没有旁的人了。” 欧阳玉娇道:“途中也有遇见他们的朋友?” 唐姓妇人道:“路过‘通县’附近的时候,曾遇见好几批人盘查询问,但那些人都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正在追赶他们的仇家。” 柳天鹤气愤的道:“玉娇,不用再问了,既然证实祸水双侣已潜入铁门庄,咱们且商议下一步采取什么手段?” 欧阳玉娇道:“我觉得其中还有两点可疑之处,必须先弄清楚.再采取行动。” 柳天鹤大声道:“还有什么可疑的?那男女两个小辈难道不是祸水双侣么?他们不是已到了铁门庄了么?” 欧阳五娇徐徐说道:“可是,那被藏在格本底下的受伤男子又是谁?神刀海一帆迄未露面,祸水双侣为什么会自动到铁门庄来呢?” 柳天鹤怔了半晌,废然道:“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或许那断手的家伙就是海一帆也难说!” 欧阳玉娇淡淡一笑,道:“所以我说其中疑点尚多,咱们要冷静的应付,不能急躁。何况咱们现在和神州四杰已算是朋友,祸水双侣若藏在铁门庄内,也就等于在咱们手心里一样,又何必性急呢。 柳天鹤道:“你以为神州四杰真会拿咱们当朋友?” 欧阳玉娇道:“当然不会。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跟他们客客气气,常来走动,他们总也不好意思拒人千里之外吧?只要常相往来,就容易探听消息,暗中行事。” 柳天鹤恍然而悟,击掌笑道:“好!就依你的主意。世上硬做对头的事很多,硬交朋友倒很少见,传出江湖,也算一段佳话。哈哈!” 马脸道人阴沉沉的道:“姓海的交了咱们这批朋友,只怕其他的朋友就更少了。” 欧阳玉娇道:“不对。应该说:有了咱们这批朋友,其他朋友都不必再交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得意的大笑起来,“轩辕十二妖”,名气虽非绝顶响亮,但却人多势众,武功各有独到之外。自柳天鹤夫妇起,名号与“贼官”“狡妇”“奸商””妖婆”“凶僧”“恶丐”“鬼道”“淫尼”“顽童”“懒农”“暴樵”“毒学究”……个个都是心很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批人如果常在铁门庄进出。足令正人君子裹足不前,邪道小人退避三舍,到那时候,铁门庄无形中便遭十二妖包围把持,还怕“祸水双侣”插翅飞上天去? 欧阳玉娇不愧是“狡妇”,非但没有再留难那些送葬的人,而且每人赏了一两银子的“压惊钱”临行又千叮万嘱道:“那两个利用你们混过沿途盘查的男妇,名叫‘祸水双侣”。现在有许多人愿出重资收买他们的下落消息,你们回去以后,千万别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切记!切记! 尹二郎夫妇连声答应,叩谢离去。 欧阳玉娇又吩咐“奸商”饶斌和“毒学究”阴子虚道:“你们二人去西城附近租一家店面,去做蔬菜食物生意,凡是铁门庄入城采购的人,务必要笼络厚待,回扣不妨加多些,斤两要十足.生意越亏本,你们的工夫就越到家。” 接着,又躺“懒农”林钝和“暴樵子”刘虎道:“铁门庄入城只有一条路,你们可扮作耕樵百姓,守候在路边,若有武林人物往来,不许阻挡,只须暗暗记下他们的名号或相貌人数就行了。” 其余“妖婆”、“凶僧”、“恶丐”、“鬼道”、“淫尼”。“顽童”等人,边往来传讯,或探听消息.各有职司,-一分配妥当。 柳天鹤见妻子指挥若定,大感欣慰,不由笑问道:“大家全有职务,咱们两个干什么?” 欧阳玉娇道:“咱们明于再备一份厚礼,再去铁门在道贺。” 柳天鹤道:“道贺总得有个缘故?” 欧阳玉娇笑道:“祸水双侣托庇铁门庄,这还不值得恭喜道为吗?” 柳天鹤皱眉道:“可是,这消息只有咱们知道,方才你还叮嘱那些送葬的人,不可传扬出去,这会儿咱们自己怎又……” 欧阳玉娇仰面大笑道:“我叫他们不可传扬出去,正是要他们传扬出去,我越是千叶万嘱,他们越是传扬得快。大哥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第二十四章 疾风劲草 欧阳玉娇猜得一点也不错,“轩辕十二妖”返回城中,街头巷尾早已传遍“祸水双侣”托庇“铁门庄”的消息,整座燕京城几乎为之轰动起来。 只要是武林中人,谁都听过关于“祸水双侣”的传说,“祸水”二字虽然代表着炎难和不祥,但隐藏在这两个字后面的神秘宝藏。却是人人私心向往的。 三年来,武林中对“祸水双侣”这个名字,真是既羡又畏,一次次的血腥屠杀,仍然未能遏止人们的贪婪之念。世上敢不畏死,甘愿效灯蛾扑火的人太多了,于是,消息一传出,各方武林豪雄立即纷纷向燕京城兼程赶来。” 但这一次,大家都同样怀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疑团,从前每一次“祸水双倍”的消息,都是在血案发生以后才传扬出来.许多人闻风赶去,除了遍地死尸之外.谁也没有目睹过“祸水双侣”的真面目。这一次却是例外,“祸水双侣”已经进了铁门庄.血腥惨祸却并未发生,只凭这一点.便更吸引了数以百计的江湖豪客。 不过,消息虽然传播仍很快,到得最早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轩十二妖”的首脑,柳天鹤伉俪。 一大清早,柳天鹤夫妇便满面春风地赶到铁门庄道贺,夫妇俩打扮得衣履光鲜,乘着华丽的马车,且一反昨日揭傲之态,逢人含笑,赏份丰富,由庄外开始,见人就是一个红包……精致的红封套,裹面是一片十足成色的金叶子。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笑脸加厚赏,最容易换来另人的尊敬,是以,时间尽管稍早了些,铁门在的大门却被轻易的敲开了。 龙元庆接犹通报。由后院匆匆迎出来,脸上除了诧异之色.更有浓重的倦容,显然,他一夜未曾好睡。 柳天鹤抱拳长揖,含笑道:“一清早就来吵闹龙二哥,委实太失礼了,但如此天大喜讯,愚夫妇又忍不住不尽快赶来,向二哥面致祝之意。” 龙元庆听得一愣,竟未在意昨天还是“龙二侠”的称呼.今天已改成了“龙二哥”,只讶然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柳天鹤仰面打个哈哈,道:“二哥问必还瞒着咱们呢?这消息燕京城中早就传遍了,外人都知道啦一也该让自己小兄弟们估些喜气啊!” 此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脸厚和嘴甜。 只要他有求于人,要地跪下来叫三声“亲爹爹”,他绝不会叫两声。 龙元庆脸角微微一变.摇头道:“抱歉得很,龙某孤陋寡闻,竟不知柳兄所谓的喜讯,究意指的什么?” 欧阳玉娇笑盈盈道:“龙二哥真的不知道?” 龙元庆正色道:“确实不知。” 欧阳玉娇故作诧异的望望柳天鹤,道:“这就奇怪了,莫非咱们听到的会是谣传?” 柳天鹤道:“人言尽,所述皆同,怎么会是谣传呢?” 龙元庆道:“二位听到了什么消息?何不明说出来,也让龙某……高兴高兴” 欧阳玉娇道:“今天一早.燕京城中满城轰传,都说祸水双侣己于昨晚投奔铁门庄,龙二哥怎会毫不知情?” 龙元庆一怔,道:“这话是谁说的?” 柳天鹤道:“虽不知由谁起,但城中争相走告,都是这样说的,咱们听到消息,才急急赶来向二哥道贺。” 龙元庆忽然变色道:“昨天午后,二位和贵友尚在敝庄,迄今不过短短半日一夜,竟然传出这种奇怪的传闻,真是意想不到。” 柳天鹤道:“外间传闻双侣托庇铁门庄,正是咱们离去以后的事,据说祸水双侣为了掩人耳目,假扮成送葬的孝子,才得平安抵此地……” 龙元庆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倘若传闻属实,这非但不算是喜讯,反而是祸事了,二位难道不怕惹祸上身吗?” 柳天鹤道:“龙二哥这是小看咱们了,咱们十二友虽然不敢以侠义自诩,却也不是怕事畏祸的小人,咱们既已高攀结交了龙二哥,天大的祸事.也要和二哥齐肩承当。” 欧阳玉娇接口道:“久闻双侣踪迹所至.惨祸随生.三年来,武林中已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遭了毒手,但咱门却早将生死置诸度外,从此刻起,谁若因双侣投奔托庇,敢动铁门庄一草一木,除非先杀了咱们轩辕十二友。” 夫妻俩越说越豪壮,简直是义薄云天,慷慨激昂。 龙元庆似也为之动容,轻叹了一口气,道:“二位如此高义、诚意令人感动,可惜的是,祸水双侣并不在铁门庄……” 微顿,又接道:“如果我是祸水双侣,我就不会傻得投奔到铁门庄来,索性直接投奔轩辕十二友,岂不省事多了?” 柳天鹤自然也听得出他话中的讥讽意味,但却假装听不懂,笑道:“他们大约早已打听清楚,知道十二友现在正附骥神州四杰,所以不必舍主干而栖分枝,反而多一番奔波之苦。”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玉娇也笑道:“双侣若是聪明人,即使现在没有来、迟早也会到铁门任来的,放眼天下,除了神州四杰,谁也庇护不了他们。” 龙元庆挎须微笑道:“他们没有来,或许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 柳天鹤闪目笑道:“江湖中传闻最快,如今人人都知道双侣已到了铁门庄,咱们纵然极力否认,只怕也很难邀人信任了。” 龙元庆点头道:“不错。所以咱们不必耗神去否认,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去说吧!” 柳天鹤道:“可是……” 欧阳玉娇立即截口道:“龙二哥说得对,既然否认无用,索性由他们去,反正事情若是讹传,谣言会止于智者,事情若是真的,咱们也不畏惧谁。龙二哥,你说是不是?” 龙元庆毫不尽疑的点点头道:“正是。” 欧阳玉娇又道:“承龙二哥看得起,没把咱们当作外人,有句话,小妹说了,二哥可不要见怪。 龙元庆道:“请说。” 欧阳玉娇眼波四下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无论双侣是下是真到了庄中,消息既已传开,难保没有贪婪大胆的人要起邪念,二哥虽然不怕,庄中妇孺却不能受到惊扰,倘有一丝一毫闪失.岂不弱了神州四杰的名声?” 龙元庆微笑道:“不错。” 欧阳玉娇道:“咱们十二友虽无过人的能耐,人手尚称众多、庄中若有风吹草动,咱们是义不容辞,即使帮不上大忙.替二哥呐喊助威总还可以,所以,小妹的意思,是想搬过来打扰几天,等到海大侠回庄……” 龙元庆摇头笑道:“诸位的盛意我心领了,但有借重时,自当亲往相求援兵。” 欧阳玉娇碰了个软钉子,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暂回客栈恭候消息,只盼龙二哥勿忘咱们一番诚意,随时赐于连系。” 柳天鹤还想再说、却被欧阳玉娇用眼色止住,两人起身告辞,登车而去。 龙元庆目送那豪华马车远去.立即沉下脸来,吩咐道:“掩上庄门,任何外人来访,就说主人进城未返,一律婉谢不见。” 铁门庄两扇新铸的大门缓缓关闭,龙元庆则快步进入后院密室,一路更增派了精干得力的庄丁,加强戒作。 密室中廉慢深垂,寂然无声。但推开室门,.屋中却围坐着周大娘、海云和苹儿,另外一张木扬上.躺着昏迷未醒的秦珂。 周大娘扶坐在轮椅内,两手紧扣着扶手,双目死死瞪在秦珂脸上,眼中满是悲愤的泪光。 海云听见门声,迅速抬起头来.问道:“二叔,他们又来干什么?” 龙元庆轻吁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柳天鹤夫妇已经认出你们,特地赶来刺探消息的。” 海云道:“他们迄今并不知道我和表妹的真正身份,一定还把咱们当作祸水双侣,是吗?” 龙元庆点点头道:“不但如此,他们更把这消息传扬了出去,闹得人人都知道祸水双侣已经来了铁门庄,从今以后,真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了。” 苹地道:“下次他们再来,二叔就让我和表哥出去跟他们见见面,索性叫他们辨认清楚,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龙元庆苦笑道:“那没有用,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祸水双侣是什么模样,这样做反而画蛇添足,越弄越糟。” 微顿,又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以后的事暂且别去管它,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自己先要确定这人的身份,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祸水双侣呢?” 海云道:“不会错的,姊姊亲口承认过,并且告诉咱们,说他名叫泰珂。” 苹儿道:“好婆也说了,他的确就是去过韩家堡的人。” 龙元庆徐徐道:“从你们所述经过和地面部的疤良持微推断.我也相信没有认错,但此事关系非同小可,一丝一毫差池,都可能铸成大错,不能不特别谨慎。”后面几句话,显然是特意对周大娘说的。 周大娘眼一合,挤落两滴泪珠,长叹一声,却没有回答。 苹儿道:“好婆,你是世上唯一见过祸水双侣面貌的人,总不会认错吧?” 周大娘木然良久,才一字字道:“我认识他,就算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突然张目,接道:“可是、认识他又有什么用?他的手已经废了,舌头也被割掉了.他既不能写,也不能回答,认识又如何?谁还能从他口里问出一句话来?” 龙元庆点头道:“不错,祸水双侣.一个已死,一个已成残废、不仅血案之迷永远无法扬开,所谓藏宝秘密,从此也水无破解的时候了。” 接着,又轻吁了一口气,接道:“可笑那柳天鹤夫妇尤在耗费心机,百计攒营,如让他们知道祸水双侣已是这般光景,只怕要当场气个半死。” 苹儿冷然道:“这样说来,咱们韩家堡的满门血仇,岂非也没有报复的希望了么?” 海云道:“韩家堡惨变虽由祸水双侣而起,真正凶手却是那些神秘黄衣人,如能设法将那些黄衣人引来,自然还有报仇的机会。” 苹儿道:“对了!那些黄衣人不是正在追杀祸水双侣么?他们若知道秦珂在铁门庄,一定会追的。” 龙元庆皱眉道:“但那些黄衣人非但武功诡计难测,行动更是神出鬼没,他们不来则已,一旦来了,必然是一场惨烈血斗,而且无论胜负如何,对咱们都只有不利。” 苹儿诧道:“为什么?” 龙元庆道:“如果咱们落败,铁门庄固将重蹈韩家堡覆辙,咱们就算胜了,少不得也会元气大伤,最后只有便宜了柳大鹅夫妇或其他暗中窥间的邪魔巨奸。” 苹儿思虑的道:“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该怎么办呢?” 回头见海云默不作表,不禁气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呀?是你要带回来的,姑父和三叔又不在,万一那些黄衣人寻上门来海云摇摇头,道:“我想,那些黄衣人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寻上门来。倒是柳天鹤这批人值得提防。” 龙元庆神色一动,讶然道:“你既敢作此大胆推断,必有根据?” 海云道:“小侄是根据历次血案发生的情形,想到几点关键,对不对.还望二叔指教。” 龙元庆笑了笑道:“你先不用客气,只管说你的想法!” 海云道:“那些黄衣人苦苦追踪祸水双侣,并且不惜屠杀任何曾与双侣接触过的人,不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以防秘密泄漏。此外,咱们还知道有一件汲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们誓在必得的,那便是双侣姊弟俩随身不离的那只豹皮革囊。” 龙元庆连连点头道:“不错,说下去。” 海云道:“双侣姐弟俩自然也明白被追杀的缘故,所以在形势危急,走头无路的时候,做姊姊的便毅然欲毁秦珂的双手和舌头.连同那双豹皮革囊也一齐放弃,这就是要那些黄衣人知道:东西已经归还,秘密也不会被泄漏了,只求保全秦家一线香火,作为交换条件。她这样做,当然相信这种悲惨的交换条件,是那些黄衣人能够接受的、最低限度,追杀势必减缓,不会再和从前一样急迫了。” 龙元庆含首道:“依你猜测,那些黄衣人真会因此罢手么?” 海云道:“完全罢手自然不会,但小侄猜想他们在夺回豹皮革囊以后、可能会先送回去向主子报功请示,对秦珂则派人暗中监视,候命处置、” 龙元庆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即使如你猜测,那也不过拖延一段短时间,最后还是要来的,彼暗我明,他们随时可来,咱们却防不胜防。” 海云道:“如果咱们能把握这短暂的时间.先查出那些黄衣人的来历和巢穴.情形就不同了。” 龙元庆长吁道:“怎么查?从何查起?世上唯一知道他们来历的人,只有秦珂,可惜又残废了。” 海云道:“除了秦珂,还有人知道。” 龙元庆讶道:“谁?” 海云一字字道:“他们自己。” 龙元庆恍然领悟.嘎声道:“你是说用计诱擒他们,一个人之后……” 海云点头道:“计是有了,只是还需几名陪视人物,小怪觉得柳天鹤和轩辕十二妖恰是上佳人选。” 他正想把计划详细说出来.忽见侍女春花匆匆进来报道:“岛主和常三爷回在来了。” 海云和苹儿听了大喜,急忙站起身来。 龙元庆问道:“除了他们以外,有没有外入同来?” 春花道:“同来的人很多,其中有最近几天来过的,也有没有来过的,热闹极了。” 龙元庆向海云和苹儿道:“既如此,你们暂时别出去,待二叔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物再说。” 海云和苹儿答应一声,重又坐了下来。 龙元庆整衣迎出前厅,果见庄门前熙熙攘攘,到了大批人马。 来人中有些是最近曾到铁门在投帖拜访过的武林豪客,如“雁门三剑”陈家兄妹“关西大豪”剑大年……等。另外还有一些面目陌生的,其中一个满脸病容,身著黄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一个相貌猥琐,混身衣服打满补钉的穷书生;一个气宇轩昂,年约五旬的班须老人;以及一个乾瘪瘪的白眉老和尚。 龙元庆对那白眉毛的干瘪老和尚最感震惊,因为那和尚身躯虽不高大,却柱着一根粗大沉重的寒铁禅杖,两眼精光曜曜,神态不怒而威.一望而知必是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人。 海一帆看得意兴齐飞,十分高兴,含笑向龙元庆招手道:“二局,来来来!愚兄替你引见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首先引介的,正是那干瘪和尚。只听海一帆道:“这位大师父便是那名满天下的青龙寺方丈,法号上枯下禅。” 龙元庆骇然一惊道:“原来是黑道人物闻名丧胆的‘千……’。”下面的话不好出口,连忙打住。 枯禅和尚反而大方的笑了笑,接道:“那是江湖朋友因见贫僧身躯干瘦,故而称为“干尸鬼见愁’,其实出家人看破轮回,只想摆脱臭皮囊,‘干’也好,‘湿’也罢,早已不在意了。” 众人听了,一齐大笑起来。 龙元庆忙道:“久闻大师父神功盖世,誉满武林,却没想到大师竟是如此风趣。” 枯禅和尚道:“风趣谈不上,一个人年纪大了,总喜欢疯言疯语,说说笑笑,也好显得自己年轻一些。” 笑语几句,海一帆又继续引介道:“这位是章冰岩章大侠,雅号“飞天断魂钩’;这位姓胡名寒山,雅号‘胡一贴’,乃是武林中有名妙手神医;这位”一轮到那相貌狠琐的穷书生,没等海一帆把话说完,便抱拳一拱手,自己介绍道:“在下乃江湖无名小卒,外号‘天涯飘苹生’龙二侠请多指教。” 龙元庆心中一动,口里宣暄客套,暗地却对这位穷书生多看了两眼。 他自问阅人甚多,心知越是这种其貌不扬的人物.越可能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一但看来看去,始终看不出这位形状偎琐的穷书生,有何异证。此人容貌粗鄙,目光散而不凝。举止动作更不象身怀绝技之辈,竟十足是个落拓文主,毫无“岔眼”的地方。 大伙儿引介已举,一齐进入正厅落坐,常无惧立即吩咐安排酒宴,款待佳宾。 席间。海一帆感慨举杯说道:“海某浮嗟十栽.本无意重入江湖,此次为了祸水双侣和这次武林血案,迫得再返中上,意欲联合同道共谋消解之策。却不料所谓侠义中人.空负虚名,各怀私欲.潘庄一会,实在令人无限失望,反是诸君与海某素无一面之识.却能慨然相助,共襄义举,由此可证道义自在人心,莹鸣求反,吾道不孤,值得浮一大白。” 刘大年含笑道:“武林中尽多沽名钓誉之徒,海大侠能借此识破他们的假面目,正该庆幸,何须失望?” 胡一贴接口道:“神州四杰名动天下,我等仰慕已久,今又得枯禅大师相辅.正是牡丹缘叶,相得益彰。我等虽属庸才下驷,都愿竭尽愚诚追随麾下,谅那祸水双侣之谜,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又何必跟那些伪君子打交道?” 在座诸人欣然举杯,慷慨陈词,一个个都象有满腹侠情雄心。争着一吐为快。 龙元庆冷眼旁观,却见那自称“天涯飘苹生”的穷书生,始终没有说过话,只顾大块吃肉,大杯喝酒,就象已经饿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碰上大吃一顿的机会。 胡一贴就坐在他的邻座,见他那副吃相,颇有轻蔑之意,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义笑道:“朋友别只顾吃喝,也说几句话呀!” 那穷书生正挟着一支鸡腿向嘴里塞,被胡一贴一碰,鸡腿滑落卓上.急忙放下筷子,伸手又拾了起来.然后翻翻眼睛。怔愣的道:“说话?说什么话?” 胡一贴冷晒道:“阁下既然参加义举,难道竟无一句话可说么?” 穷书生面腆地笑了笑,道:“在下要说的话.诸位都说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胡一贴道:“阁下这忡漠然态度一到铁门庄来是干什么的?” 穷书生道:“咦!不是说要追查祸水双侣的秘密吗?” 第二十五章 将计就计 胡一帖道:“你可知道祸水双侣的秘密是什么?” 穷书生摇摇头道:“不知道啊!那得等查出来了才知道,是个是?” 胡一贴哼道:“你看看清楚,在座诸入,莫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追查祸水双侣之谜,人人都得贡献一份力量,你自问有何能耐可驱策?” 穷书生沉吟了一会,摇头道:“惭愧得很,在下一介穷儒,手无缚鸡之力,若说帮忙打架,实在力不从心、” 胡一帖况下脸道:“这么说,阁下是存心来混吃骗喝的了?” 穷书生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在下人虽穷,好歹也是圣人门徒,你,你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胡一帖冷嗤道:“圣人门徒卖多少钱一斤?老实告诉你,这地方不是混吃白赖的所在,念在初来是客,我不想给主人添麻烦,最好你自己识趣快滚,别等着让人来撵你,那时就真是斯文扫地了。” 那穷书生气得脸都发黄了,却又不敢发作,眼珠子一阵乱转,恰好看见龙元庆正对着他微微而笑。 书生大窘,脸色刹时由黄而红,连耳根脖子全变了颜色,尴尬地站起身来,拱拱手道:“龙二侠可否与在下换个座位?因为…… 龙元庆欣然道:“好的,在下也正想就教胡兄,如此恰好两便。” 穷书生连声道谢,匆匆和龙元庆互换了座位,埋首猛啃鸡腿。再也不抬头了。 胡一帖犹在愤愤不平道:“这种无耻酸丁,最为可恨,龙二侠何苦还替他掩盖?” 龙元庆淡然一笑,低声道:“方今正当用人之际,不多他一个人,何况,庄中也正需要通晓翰墨的文犊人才,胡兄就给他留分颜面吧!” 胡一帖见龙元庆这样说,这才不再言语。 酒过数巡,海一帆忽然问道:“二弟,云儿和苹儿可曾回来了” 龙元庆道:“还没有。” 海一帆道:“这两个孩子,迄今未返,只怕是出事了。” 龙元庆漫声道:“不会吧?” 海一帆道:“近日祸水双侣曾在燕山和玉田一带先后现身,愚兄和常三弟闻讯赶去,都因迟了一步,未能发现他们的踪迹。一路回来,却听得外间轰传.都说祸水双侣到了铁门庄,愚兄只当是云儿他们回来了,怎么竟不是他们?” 常无惧道:“二哥在大白天里紧闭庄门,莫非庄中发生了什么事故么?” 龙元庆摇头道:“事故倒没有,只是近日外间谣传纷纷,以致引来很多不速之客,我懒千多作解释,索性闭门谢客,图个清静。” 海一帆道:“这却不必。咱们正要号召同道,共谋义举,凡来相会的都是朋友,无论出身正邪,人数多寡,只要是诚意前来、不妨统统接待。庄内住不下,可另在城中包租客店作为宾馆,咱决定轰轰烈烈干一场,给那些自命为名门正派的家伙看看。” 龙元庆微笑答应道:“大哥豪情如昔,正该如此。” 胡一帖振臂大呼道:“这真是天下英雄大联合,武林百年难逢将计就计胡一帖道:“你可知道祸水双侣的秘密是什么?” 穷书生摇摇头道:“不知道啊!那得等查出来了才知道,是不是?” 胡一贴哼道:“你看看清楚,在座诸人,莫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追查祸水双侣之谜,人人都得贡献一份力量,你自问有何能耐可驱策?” 穷书生沉吟了一会,摇头道:“惭愧得很,在下一介穷儒,手无缚鸡之力,若说帮忙打架,,实在力不从心。” 胡一帖沉下脸道:“这么说,阁下是存心来混吃骗喝的了?” 穷书生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在下人虽穷,好歹也是圣人门徒,你,你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胡一帖冷嗤道:“圣人门徒卖多少钱一斤?老实告诉你,这地方不是混吃白赖的所在,念在初来是客,我不想给主人添麻烦,最好你自己识趣快滚,别等着让人来撵你,那时就真是斯文扫地了。” 那穷书生气得脸都发黄了,却又不敢发作,眼珠子一阵乱转,恰好看见龙元庆正对着他微微而笑。 书生大窘,脸色刹时由黄而红,连耳根脖子全变了颜色,尴尬地站起身来,拱拱手道:“龙二侠可否与在下换个座位?因为……”的盛事,除了海大侠,谁能有此气魄?谁能作此号召” 回头望见枯禅和尚,忙又接着道:“何况还有名满天下的枯禅大师捧场,更是咱们参与此会者的无上荣幸。” 枯禅和尚神情冷漠地道:“贫僧是出家人,不好虚名,胡施主最好少拿贫僧取笑。” 胡一帖急道:“在下是言出挚诚……” 枯禅和尚截口道:“贫僧也是言出挚诚。希望胡施主不要等闲相视。” 接着,又向海一帆微微一笑道:“却魔卫道乃是我辈练武人的本份.贫僧愿尽绵薄共襄义举,但却不想被小人借名招摇,反加沾污了我辈清誉。” 这话分明是骂胡一帖的,海一帆不好表示什么,又含混笑应着支吾了过去。 常无惧见席间局面尴尬,便催促添酒。龙元庆暗暗向海一帆递个眼色.藉口更衣,双双告罪离席。 两人退入后院、龙元庆才把海云救回秦珂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陪着海一帆匆匆来到密室。海云等纷纷起身相迎。 海一帆亲自检查秦珂的伤势,又询问了一些经过细节,不禁忧形于色,道:“咱们追踪祸水双侣,只是为了揭破黄衣人的底细.如今双侣一死一废,线索等于到此中断,所费心血岂不是完全落空了?” 龙元庆道:“适才小弟正和云侄商议补救的方法,为今之计.只有设法诱捕一名黄衣人,由他身上追问实情,或许还能有所收获.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大哥带回来这些人、莫不是奸诈邪恶之徒.如果将他们留在庄中,对此事必然大有防碍。” 海一帆长吁道:“愚兄何尝不知道他们都是巨奸大恶,可惜一般自命侠义的人,都各怀私心,不屑与咱们惟诚合作。自从潘庄之会不欢而散,燕山段氏兄弟,首先见利忘义,九环刀潘伦等人也暗中发动争夺祸水双侣……这些人名为正道侠土,作为却比邪恶之徒更卑鄙百倍,浊世滔滔,又能有几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龙元庆道:“如此大哥竟打算以小人为友么?” 海一帆摇头道:“当然不是,愚兄觉得与小人相处,反而易于防范,何况他们目的只在贪图财帛,与咱们的目标并不冲突,再说,群小相聚,势必互相猜忌,彼此监视,那样倒容易控制了。” 龙元庆听了这番话,默然低头不语。 海一帆拍拍他的肩呷,又道:“二弟,我知道你心里不赞成这样做,无奈咱们人手太以薄弱,而那些黄衣人却是不容低估的强敌。” 龙元庆缓缓抬起头来,肃容道:“小弟有句狂妄无礼的话,想当年咱们闯南走北,也只有兄弟四人,也会过不少强敌,那时大哥并不曾感到人手薄弱,难道十年曝别,大哥的豪气竟消磨殆尽了?” 海一帆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人的年纪大了.总会顾虑多一些的。” 龙元庆霍然道:“大哥莫非认为小弟已有家室之累,不复再有当年效死赴义的勇气?” 海一帆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还是暂时不谈这个吧……”抬头一看海云,问道:“云儿,刚才你和二叔商议的诱敌之计究竟如何?” 海云躬身答道:“孩儿和苹表妹在玉田城中,得到两套黄衣人的剑衣和号牌,而外间难然传闻祸水双侣之名,却无人见过双侣真面目,如果由孩儿和苹妹假冒祸水双侣,正可诈为诱敌之耳。” 海一帆摇头道:“这办法不妥,祸水双侣的下落,那些黄衣人早已知道了,如今忽然又出现了祸水双侣,他们怎会上当?” 海云道:“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曾与祸水双侣同行的两名同伴的下落,一旦获悉剑衣号牌出现的消息,必定也会寻来探查实情,只要他们来,就不难生擒一名活口,追查出他们的来历。” 海一帆道:“你别忘了.那些黄衣人剑术诡异,绝非易与,万一弄巧成拙.后果将不堪设想。” 海去云似已胸有成竹,应声道:“孩儿已经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只以计取、不须力敌。” 于是,伏低声音,轻轻将自己的设想安排,详细说了一遍。 海一帆听了,竟有些犹豫难决。便转头问道:“二弟,你看此计能行吗?” 龙元庆点点头道:“小弟以为值得一试,只是诱敌的地方,必须事先妥加安排布置,而且,干尸鬼见愁这批人,决不能留在庄中。以免横生枝节,贻误大事。” 海一帆道:“这容易,咱们就推说任中房舍不敷,来不及准备。来让他们在城内客店内暂住几日,等这件事办完了再作安顿。” 龙元安道:“依小弟愚见、不必借住客店,最好在城中租赁栋空屋.充作宾馆.另拨仆妇侍候起居饮食,说起来体面.又便于监视防范。” 海一帆大喜道:“如此最好,就决定这么办吧!” 龙元庆道:“此事必须小弟亲自办理,才好预为布置。” 海一帆连连点头道:“好!好!若要调用人手,霍豹和李荣都很可靠,其他细节,你跟三弟商量着办好了。” 龙元庆已轻走到门边,忽似想起一件事,又停步问道:“大哥同来的朋友中,有一位自称‘天涯飘萍生’的书生,不知大哥可知道此人的来历?” 海一帆道:“他怎么样?” 龙元庆道:“小弟觉得他不像武林中人,而且,连个真实姓名也没有,来意令人可疑。” 海一帆笑道:“二弟,你阅人虽多,这一次却看走眼了。” 龙元庆诧道:“难道他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海一帆点点头道:“不但是一位高人,简直可称得上是位异人,今日在座诸人中,只有他,才是愚兄亲自延揽来的,贤弟干万不要小视他。” 龙元庆道:“当真?” 海一帆道:“前天夜里,咱们路过顺义附近一处镇集,投宿在客钱中,恰与此人邻房,愚兄事先曾向店家打听,知道他是个穷途潦倒的秀才,孤身一人,别无同伴,谁知深夜归寝的时候,却听见隔室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 龙元庆道:“哦?”不由自主又走了回来。 密室里几个人显然也都被这故事引起兴趣,大家屏息静气,等待海一帆继续说下去。 海一帆一咳接道:“那声音仿佛是许多人在聚会欢饮,有男有女,有猜拳行令的,也有嘻笑唱小曲的,声音难然不大,但十分热闹,好象有十多名男女挤在一间房子里,又想尽情欢笑,又怕惊动了其他客人,所以压低了声音,在那儿窃窃低语。” 苹儿听得忘神,不觉岔口问道:“姑爹有没有起身查看呢?” 海一帆道:“我被好奇之心所动,便悄悄掩至隔室窗外,想看个究竟,这一看,竟把我吓了一跳……” 苹儿忙道:“怎么了?” 海一帆道:“房里笑语之声虽很喧杂,但桌前却只有那书生一个人,独自饮着寡酒,人声难在敬酒让菜,那书生.面前却只有一小碟五香花生米。” 苹儿骇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海一帆道:“我初时以为自己眼花或是耳朵听错了,仔细看看,的确只有那书生一个人在房中,而且,更亲眼看见那书生从碟子里扶起一粒花生,向对面空位举了举,说道:“张大官人,奴家敬一匙珍珠肉丸子,这东西要趁热吃,冷了味道就变了。” 苹儿张大眼睛,嘎声道:“这话是那书生说的么?他……他自己称自己奴家对海一帆道:“话是书生说的,声音却是女人的口音,更奇怪的是那位‘张大官人’不肯吃,一定要那女的先陪他喝一杯酒,两个正在推让笑谑,忽然又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阿珍、既然张大官人不肯先吃肉九子,你又不肯先喝酒,索性都让我替你们吃喝了吧!” 这话说完,那书生就将花生米投入自己口中,他分明只是嘴嚼着一粒花生米,偏偏同时发出吃肉九和喝酒等不同的声音。”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惊愕万分。苹儿茫然道:“又是张大官人一又是阿珍……那房间究竟有多少人啊?” 海一帆道:“只有书生一个人。” 苹儿机伶伶打个寒华,道:“莫非那书生会使邪法,在房里招魂引鬼么? 周大娘道:“胡说,鬼魂岂是容易招引的?八成儿是那客栈里闹狐仙。” 海一帆摇摇头道:“都不是。” 苹儿道:“那是什么呢?一个人在房里,发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海一帆回顾爱子道:“云儿,你想到了其中缘故没有?” 海云沉吟了片刻,道:“孩儿曾见书上记载,江湖中有一种会口技的人,能独自模仿各种不同的声音,或许那书生是一位精于口技的人物。” 海一帆又摇了摇头,目光转过,投向龙元庆,似也要询问他的想法。 龙元庆的脸色很凝重,徐徐说道:“小弟想到一种可能,只不敢断定对与不对?” 海一帆道:“何妨说说看?” 龙元庆道:“以小弟猜想,那可能是传自天竺,咱们中上极少有人习练的‘腹语术’。” 海一帆目光一亮,道:“愚兄也正是如此猜想。” 接着,又正色道:“腹语术虽然不是武功,却是一种极罕见的奇技,那书生既是身怀奇技的风尘异人,又怎会这般穷困潦倒呢?所以,第二天清晨,愚兄便亲自趋访,邀约他同来铁门庄。此人落拓不羁,行为难免有些怪诞之处,但将来很可能对咱们大有帮助,二弟千万不可冷落了他。” 龙元庆道:“小弟理会得。” 海一帆又郑重地道:“还有一点,据咱们所知,那些神秘的黄人都佩有豹皮革囊,而那种‘虎斑三色豹’皮,乃是西域天山一带的特产,‘腹语术’亦是由天竺传来,其间可能有着某种关系.咱们一方面要延揽他,一方面也要对他特别多加注意。” 龙元庆嘎声道:“大哥的意思,是怀疑他和黄衣人有关?” 海一帆耸耸肩,道:“这只是愚兄的揣测而已,你记在心里,却不可流露出来。” 龙元庆神色连变,把头点了几点,受命而去。 神刀海一帆在燕京城内设立迎宾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轩辕十二妖”耳中,宾馆布置妥当后,龙元庆亲自赴客店回拜十二妖,邀请柳天鹤等人迁入宾馆居住,却被柳天鹅婉言推辞了。 欧阳玉娇说得很诚恳:“咱们十二人只敬服神州四杰,不想跟其他武林人物结交,海大侠若有吩咐,随时知会一声,咱们随时应命,知己朋友嘛!何必还客气招待。” 其实,他们不愿迁进宾馆,一则是为了避免和枯禅和尚碰面,二则另有他们自己的打算,首先,在宾馆设立的同时,由“奸商”饶斌和“毒学究”阴子虚主持的商店,便已在附近开张营业饶斌出身商肆,在豫晋一带开着十多间铺子,做生意一问心黑手辣,大秤进,小秤出,克斤扣两,混杂渗假,专赚昧心钱。这一次却大反常态,不但高价买进,低价卖出,明明两斤重的货品,他只算二十五两,另外再奉送五两添头,等于卖收二十五两的价款。你若说身上带的银子不够,没关系,东西先拿去,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送来,不送来就算了,决不催讨。 这那像是做生意,简直就是当街送银子,十足的“疯狂大贱卖”,“不顾血本的大减价”。开张第一天,顾客就潮涌而来,不到半天工夫,货品被抢购一空,店里却留下二十多个昏迷客人,都是被活活挤晕了的。 于是,“祥发号商店”这个名字,一夜传遍了整个燕京城,买东西的顾客乐了,其他的商店却惨了。 这天一清早,祥发商店还没有开门,店外已经人潮汹涌,站满了等着买便宜货的客人,忽然蹄声入耳,驰来三骑健马。 为首马上,坐着一名身躯魁悟的独眼大汉,锦袍宽带,神情倔傲威猛,其余两人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子,肩后插着长剑,三匹马穿过人群,直抵店门前,其中一名佩剑汉子跳下马来.用马鞭敲着门板叫道:“有人在吗?开门啦!” 片刻之后,店门轻轻启开了一条缝,一名伙计探出半张脸.问道:“爷们找谁?” 佩剑汉子道:“找你们掌柜的,快去告诉一声,就说铁门庄的霍管事来了。” 那伙计去没多久,饶斌便急急迎了出来,含笑施礼道:“未想到霍兄光临,幸会!幸会!” 独眼大汉似乎征了征,拱手道:“掌柜的好面善,仿佛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饶斌笑道:“在下饶斌,前日曾随柳大侠夫妇到贵庄拜访过,霍兄想是忘了。” 独眼大汉啊了一声,惊道:“原来是饶大侠,这间商店竟是饶快的产业?” 说着,急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还礼不迭。 饶斌道:“不敢当‘大侠’二字,在下本来是生意人,这间小只是初创。今后还要仰仗霍兄多多关顾。’“一面命店伙接了马援索,亲切地招待三人进店叙谈。 店后客室陈设极为华丽,“毒学究”阴子虚早已者笑恭候,独眼大汉并未认出阴子虚的身份,饶斌也不说破.只倭称是自己聘的帐房管事。 大家叙利落座,饶斌立即吩咐准备好酒庄肴,殷勤款待.直将个霍豹和两名随行庄丁,奉敬犹如上宾。 酒过数巡,谈起来意。霍豹反而有些腼腆.笑道:“兄弟泰派管理庄中饮食业务,专司采购工责,听人说贵店新张,物美价廉,本意是来洽谈买卖的,没想到是饶大侠在此主持,实在冒昧的很。” 饶斌道:“霍兄快别这么说,在商场上,铁门庄正是难得的大顾,求托还求托不到哩!” 霍豹道:“饶大侠和故土人是叫事,兄弟位居下属.怎敢轻攀?” 饶斌道:“霍兄这话就是瞧不我了,开门是主顾.关门是朋友,庄里需要些什么东西,小店全力供应.一切按做生意的规矩办.彼此忝在旧识诚,霍兄若不照顾自己朋友.难道去照顾外人?” 阴子虚也笑道:“正是,敝东和贵庄主是朋反,和霍兄更是朋友,凡事瞒上不瞒下,商场中的规矩常例。咱们只有加倍,决不会辜负霍兄垂顾的情份。” 霍豹笑道:“既是朋友,谈这个就不好意思了。” 饶斌道:“朋友才正该体谅朋友的苦衷,霍兄替贵庄主办事,家里又不带财产来,难道承上御下就不化费了么?再说下面弟兄辛苦出力,总经分润少许,才能激励他们的勤奋之心,在下做半辈子生意,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岂不是白活了?” 一番话,情理兼顾,说得霍豹微笑无语,两名随行庄丁更是心花怒放,笑得嘴也合不拢来。 这席酒,直喝到近午方散,双方商谈次洽。临别的时候,饶斌亲自送霍豹出来,三匹马鞍上都多了一双沉甸甸的皮袋子,袋里是何物?饶斌没说,霍豹也不问,只当没有看见,上马迳自去了。 从此,铁门庄一应需用之物,全部由“祥发号”包揽下来,霍豹和饶斌也成了莫逆好友,每次进城,都要到祥发号来喝几杯,接受饶斌和阴子虚的殷勤款待。 交往越见熟论,谈话也不再存着顾忌,有一次,饶斌见霍豹独自一个人来店,又多喝了几杯酒,便试探着问道:“霍兄几日不见,怎么瘦了?” 霍豹道:“真的瘦了儿?” 伸手摸摸脸颊,忽然叹口气,接道:“唉!一个人要管几处地方,没累死就不错了,瘦点算什么。” 饶斌道:“这也难怪,庄里百十口人吃饭,已尼够忙了,现在又在城里设了宾馆,两边招呼,那能不辛苦?” 霍豹摇摇头道:“单只两边倒也罢了!还有更叫人烦恼的事。你不知道。” 饶斌心中一动,忙道:“莫非宾馆不止一处,另外还有接待的地方?” 霍豹道:“宾馆是只有一处,不过,庄里有两个”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四面望了望。 饶斌听出话里有话,急道:“你我交情非比寻常,这儿又没何外人,无须顾虑。” 霍豹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老饶,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第二十六章 真假莫测 饶斌道:“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那还有什么话说。” 霍豹道:“你能不能替我弄几条活蛇?” “蛇?”饶斌诧道:“要活蛇做什么?” 霍豹道:“做蛇羹用的。” 饶斌怔了怔,道:“谁要吃蛇受?” 霍豹道:“你别管谁要吃,只要有法子弄来,价钱再贵些也无防。” 饶斌苦笑道:“若能买得到,几条蛇本不值钱,但是,如今天寒地冻,蛇虫都蛰伏不出,就是有银子也没处买,这不是难事吗?” 霍豹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是为难事,无奈客人一定要吃,做主人的只好挖空心思去想法子。唉!他妈的,碰上这种客人,真倒了八辈子霉。” 饶斌问道:“究竟是什么贵客?这样难侍候。” 霍豹连灌了两大杯酒,气愤地道:“贵客个屁,不过是两个叛门投靠的家伙而已,偏偏咱们岛主却拿他当宝贝看待,秘密供养着,唯恐不周到。” 饶斌心里又一动,忙问道:“是两个什么身份的客人?住在庄内?还是住在宾馆中?” 霍豹似乎仗着酒意,低声道:“老饶,咱们的交情不同,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泄露出去。” 饶斌连声道:“当然,当然。” 霍豹这才神秘地道:“是两个由域外大漠来的客人,住在庄内。这件事,连宾馆中人都不知道…… 饶斌脱口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祸水双侣?” 霍豹沉吟了一下,道:“是不是祸水双侣,我也无从断言。又不过,外间传闻的祸水双侣乃是一男一女.据我所知,这两人印都是男的。” 饶斌兴奋地道:“男女可以改扮伪装,这不关重要,你且说说他们在庄里的情形,衣着装束或者举止方面,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霍豹道:“他们终日住在后院,从不轻易露面,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来的时候,两人都外罩儒衫,里面穿着黄颜色的剑衣,身旁携带着一双豹皮制的袋囊……” 饶斌越听越兴奋,嘎声道:“那就不会错了,一定是祸水双侣。霍兄可曾听见他们和海大侠商谈过什么事吗?” 霍豹摇摇头道:“这倒没有听见!” 忽又轻啊了一声,接道:“我记起来了,那两人在和咱们岛主初见面时。曾经提到他们因为不甘再过禽兽般的生活,所以才叛门投靠,并且取出两件东西,证明自己的身份。” 饶斌急道:“那是两件什么东西?” 霍豹用手比着道:“是两面纯金铸造的圆形牌子,有这么大,这么厚,一面是花纹,一面铸刻着号码,我还记得好像是‘黄字四十三号’‘黄字四十四号’。” 饶斌大喜道:“那一定是号牌” “不错,那一定是号牌。” 柳天鹤听完饶斌的陈述,眼中不期暴射出振奋的光芒,得意地笑道:“黄色剑衣、豹皮革囊,再加上纯金号牌,咱们总算也知道祸水双侣一部份秘密了。饶老四,你要加倍笼络那姓霍的,有了这条内线,何愁大事不成。” 饶斌笑道:“这个不劳叮嘱,现在霍豹等于已被小弟收买,只要多塞几个红包,多灌他几杯老酒,他是无话不谈的。” 柳夭鹤道:“倘能更进一步控制住他,设法将祸水双侣从铁门主架出来,那就大功告成了。” 饶斌傲然道:“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这也算不了什么难事。” 欧阳玉娇忽然冷冷道:“且别高兴得太早,依我看,事情还有许多可疑之处。” 柳天鹅道:“那霍豹是铁门庄的采办管事,又是海一帆的心腹人,由他口里传出来的消息,自然千真万确,还有什么可疑的?” 欧阳玉娇道:“正因为他是海一帆的心腹,这消息才值得怀疑,试想,他若不忠于海一帆,怎会追随多年,被引为心腹?他若忠心耿耿,又怎会出买主人,泄露在中的机密?” 饶斌道:“或许他认为这件事并不十分重要,反正外间都知道祸水双侣托庇铁门庄了,已经算不了机密了。” 欧阳玉娇冷笑道:“如果他是这么愚蠢,海一帆绝不会如此重用他。” 饶斌笑道:“人总是有缺点的,霍豹并非不忠于海一帆,他只是好酒食财一些,酒后口风松一点而且。” 微顿,又接造:“再说,他也没有骗咱们的理由,平白无故的,编造这假消息,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柳天鹤也笑道:“是啊!他若怕咱们知道祸水双侣的消息,尽可一字不提,又何必画蛇添足,特意编造一段假的?” 饶斌紧接着又道:“而且他说的,和咱们知道的都很相符,我看是不会假的了。” 欧阳玉娇道:“我也没有说一定是假的,我只是怀疑海一帆手下,怎会有如此轻易受贿的人?” 柳天鹤道:“诸葛亮尚且错用马谡,何况海一帆.咱们不必多疑一只须谨慎从事便行了。” 欧阳玉娇淡淡一笑.道:“其实,要证实消息是真是假,也很容易,咱们只要派一个人到铁门庄去探查一次,便知实情。” 柳天鹤道:“铁门庄戒备甚严,如何进得去?” 欧阳玉娇道:“当然是用计混进去。” 柳天鹤又道:“咱们十二个人都已照过面,万一被庄里的人认出来,撕破了面皮,倒反而弄巧成拙,连现在这份假交情都完了、” 欧阳玉娇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妙计保证混得进去而且不会被识破。” 柳天鹤喜道:“你有什么妙计?快说来听听。” 欧阳玉娇议声道:“现在庄中蔬菜用物,不都是由祥发号送去的么?每次送货甚多,在里总得吃用数日,如此咱们若把彭老么藏在菜篓内运送入在,等到夜静更深,再悄悄从菜篓内溜出来,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柳天鹤和饶斌不约而同赞道:“妙计!妙计!” 欧阳玉娇口里所产的彭老么,便是“顽童”彭永龄。此人天生一张娃娃脸,看来只有七八岁,其实却已是三十岁的中年人,唯因身裁矮小,喜着色彩鲜艳的衣服,故号“斑衣顽童”,一身轻功炉火纯青,的确是探庄的最佳人选。 饶斌道:“小弟这就回店安排去,今夜依计行事,只是彭老么孤身一人混进铁门庄,似应另派人手,以备接应。” 柳天鹤道:“这是自然,咱们索性先将快马备好,如果彭老么能把祸水双侣架出一个来,咱们也就不用再回这里了。” 计议妥当,十二妖分头行事,饶斌回店准备好十几大篓新鲜蔬菜和米炭杂物,分装二辆牛车,其中一只菜篓内,密藏着浑身夜行衣衫,携带兵刀和迷香烟筒的彭永龄。 为了谨慎起见,饶斌和阴子虚都不便出面,只命一名干练的店伙押车.午后未刻起行.送往铁门庄。 估计行程,牛车抵达铁门庄该是傍晚时分.于是,柳天鹤等十一个人,直到吃过晚饭后,才分批出城。 薄暮时,大伙先后赶到前次那片乱林会开,没多久,送货的店伙便押着二辆空牛车回来了。 饶斌招呼空车驶进林内,问道:“货都送到了没有?可曾见着霍管事?” 那店伙答道:“霍管事不在,货物是厨房大师傅点收的,现有清单收据在此。” 饶斌又问:“是在庄门口交货,还是送到厨房点收?” 那店伙道:“小的是直接将货物送到跨院库房,亲眼看着卸货入库,等东西都堆放好了才回来的。” 饶斌道:“没有什么事故吧?” 店伙道:“厨房大师傅交待,庄里急需大蒜和大葱,叫下次记住多送一些去。” 饶斌点头道:“很好,你很能干,有赏。” 话音甫落,挥手一掌,竟将那店伙劈翻在地,接一轮拳打脚踢,连两名车夫和三名搬货工人也都毙在地上。 阴子虚道:“杀得好,这样才干净利落,即使事不成功,海一帆也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了。” 柳天鹤道:“彭老么须等到三更以后才能行事,现在时间尚早,大家先调息一下,等会才有精神。” 众人答应着,纷纷在林中席地坐下,调息养神,精蓄锐,准备接应“斑衣顽童”彭永龄。 他们自认事情做得绝对机密,却万万也想不到林子里早已隐院着另外一个人。而且,在距离乱林不远的一堆大石后面,另还有两个人屏息而待。 隐藏林中那人身躯干瘦,轻功却已达化境,他高高坐在一棵大树顶上,将柳天鹤等人的言谈经过饱览无遣,此时身形微展,竟从树顶冲天拔起,衣不带风飘落林外,身下树枝竟没有颤动分毫。 那人折向石堆后面,默默的坐了下来,另外两个人急忙低胄询问道:“大师父,怎么样了?” 敢情那人正是“干尸鬼见愁”枯禅和尚,另两人一个是“飞天断魂钩”章冰岩,一个是“病郎中“胡一帖。 枯禅和尚把头点了点,徐徐道:“果然是柳天鹤那批东西,现在彭矮子已经潜入铁门庄去了,大约要到三更以后才会动手。” 胡一帖急道:“这么说,祸水双侣当真是落在铁门庄了,咱们可不能叫十二妖得了手去。” 枯禅和尚冷冷一笑,道:“急什么?且让他们把人劫出来,咱们再下手也不迟,如果传言不确,咱们就犯不上和海一帆结这梁子了。” 章冰岩道:“轩辕十二妖人多势众,若让他们得了手,只怕……” 胡一帖接口道:“这话很对,大师虽然功参造化,究竟双拳难敌四手,依我愚见,不如趁现在先把柳天鹅这批人弄倒,届时彭矮子就微不足道了。” 枯禅和尚道:“你打算怎样对付柳天鹤这批人?” 胡一帖道:“在下配有一种失魂香,无色无烟,药效却极强,只须用上三数粒,不出片刻就能将他们十一个全数亲倒。” 枯禅和尚不屑的晒道:“除了这种下五门的手段,老衲也知道你想不出别的方法。” 胡一帖毫无愧色,反而笑道:“轩辕十二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下五门的手段。” 枯禅和尚冷嗤道:“你可以不择手段,老哪却不能不顾身份,再说,你以为区区熏香之类东西就能制住柳天鹤么?未免也太小觑轩辕十二妖了,你若不信,只可试试。” 胡一帖这才有些面腆的感觉.陪笑道:“在下只是说说而已。既然大师不屑如此,那就不用也罢。” 章冰岩却轻轻肘了他一下,低声道:“胡兄那东西不妨预备着,必要的时候,未当不可一用……” 枯禅和尚突然目光一闪,嘘道:“噤声!有人来了。” 章、胡二人凝神倾听了半盏热茶时光,果然听见大路上传来一阵粼粼车声。 又过片刻,一辆轻便马车缓缓由燕京城方面驶来,车上黑沉沉的未亮灯火,窗帘也严密地掩垂着。 石堆后三个入都瞬也不瞬地瞪那辆马车,心里不期然泛起一丝惊疑的感觉,看情形,马车是同铁门庄来的,但为什么紧闭车窗,不燃灯火,充满了神秘诡橘的气氛? 正猜疑之际,那辆马车却岔开正道,傍着十二妖匿藏的乱林旁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马车既未继续驶行,也不见有人下车,车辕上那名驾车汉子系妥僵京后,竟悠闲的取出纸煤和火石,准备燃火吸烟。 火石溅起一垦光亮,使人看清了那驾车汉子的面貌,胡一帖几乎脱口叫出来:“怎么会是这个厌物?” 敢情那驾车汉子,竟是那自称“天涯飘萍生”的穷书生。 若非枯禅和尚用冷峻的眼色阻止,胡一帖真想过去把那穷书生拖下来很锤一顿,这厌物实在太可恶了,混吃混喝,夜晚还不肯安安份份在宾馆里睡大觉,弄辆马车停在这儿是安的什么心?别的不说,至少已轻惊动了林子里的轩辕十二妖,真是碍事障眼,莫此为甚。 再看那穷鬼,法然侵吞吞吸着旱烟,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毫无离去之意。 胡一帖越想越气,忍不住探手入怀,悄悄扣了一枚淬过毒的“五鬼关心打”。 但他尚未出手,耳边便响起枯禅和尚冷冷的声音道:“你最正好安份一点,没得老衲的同意,不准擅自出手,否则,坏了大事,你这条命就别想再要了。” 胡一帖悻悻地指着那穷书生,嘎声道:“可是” 枯禅和尚冷叱道:‘不许出声,再多嘴老衲就捏断你的狗脖子。” 胡一帖吸了口气,只得把下面的话咽回肚里。 月黑风高,旷野寂寥。 那穷书生默默地吸着旱烟。轩辕十二妖躲在林中也毫无声息一他们显然已经发现林外停着一辆神秘的马车,但却并未出面干预,苍穹如弓,大地似弦,四野越见沉寂无声。 章冰岩虽然一直没有开过口,但手心里紧紧捏着两把冷汗。 等待本是一件难以忍耐的事,自从多了这辆马车,那就显得更漫长,更难耐了。 忽然,寂寥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振风声音。 那究书生按熄了烟锅余火,迅速地从车辕上站起身子,举手掩唇,发出几声“呱呱”的夜鸟鸣声。 转瞬间,一条人影宛如脱弦之矢,由铁门庄方面疾掠而至。 人影敛处,印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 穷书生问道:“二虎,事情如何?” 那名叫二虎的男孩子点点头,道:“人已经见到了,果然是金蚯蚓宫门下,穿着黄色剑衣,佩着豹皮囊,而且都有宫里特铸的号牌。” 究书生道:“可曾看见牌上的号码?” 二虎道:“我只在窗外偷看了一眼,望见革囊和号牌挂在床头上,怕惊动了他们,没看仔细。” 穷书生仰面凝思了一会,颔首道:“既有豹皮囊和号牌,想必不会错了,你且别惊醒他们,只须将他们的穴道制住,悄悄背出来,我在这儿等你。” 二虎道:“现在就下手么?” 究书生道:“现在就下手,越快越好。如果你一次无法带两个人,就分两次吧!” 二虎笑道:“两个人我还搬得动,不过,庄里戒备很严,万一遇到拦截,却腾不出手来应敌。” 穷书生道:“果真遭遇拦截无法脱身,你就用啸音告警,我会来接应你,咱们虽然不想与神刀海一帆破睑,到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二虎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了!” 穷书生又叮嘱道:“记住要将革囊和号牌带出来,那两样东西关系重大,千万不可忘记。” 二虎口里应着,身形一闪,轻烟般消失在夜色中。 那穷书生好象忽然心情沉重起来,一跃下了马车,负手在林旁碟踱徘徊,不时驻足望望铁门庄,又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祸水!祸水!又是一对祸水双侣,血腥屠杀不知要到何时方止,章冰岩看了这些情形,如堕五里雾中,忍不住叹声问道:“大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他的口气,仿佛祸水双侣还不仅两个人?” 枯禅和尚也是满脸迷惘之色,摇摇头道:“这件事好象越来越复杂了。” 胡一帖道:“这穷酸不知在说些什么?又是革囊,又是号牌,又是什么金蛆蚓宫,叫人听得湖里糊涂。” 这一次,枯禅和尚没有再叱责他,只轻轻哼了一声,道:“此人外貌平庸,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咱们这些日子竟走眼了。,’章冰岩道:“不知那马车里面还藏着别的人没有?” 那穷书生不停地蝶踱徘徊,显得内心十分焦急不安,石堆后的三个人怀着满肚子疑问,自然柳天鹤等人,也同样疑诧业生,人人心里塞着一只闷葫芦。 自从马车出现,十二妖早已警觉戒备,对那穷书生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监视着,只因穷书生其貌不扬,又是独自一个人,十二妖并未把他放在眼里,故而耐着没有露面,如今听他话中提到“祸水双侣”,才发觉这个不起眼的穷书生,竟是跟自己抱着同样目的来的。 恶丐徐青生性狠毒,当时便跃跃欲动,说道:“这酸丁大约是活腻了、凭他这副德行,居然也想打祸水双侣的主意,待小弟去宰了他,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 欧阳玉桥道:“不能杀他,要留下活口,看来他对祸水双侣的事知道得不少。” 恶丐徐青狞笑道:“也好。反正闹着没事干,就把这小子活捉来消遣消遣。”说着,一掳袖子,便想行出林去。 “且慢!”欧阳玉娇又轻叫道:“此人来者不善,必有所恃,得多去几个人,别让他脱身溜了。” 恶丐徐青不屑地道:“大嫂太谨慎了,谅他一个酸了,能有多大能耐,小弟一人包准手到擒来。” 欧阳玉娇道:“谨慎些总是好的。” 于是,加派“暴樵子”刘虎、“凶僧”金轮头陀、“懒农夫”怀钝和“鬼道”干手羽士等四人协助“恶丐”徐青出擒究书生。另命“毒学究”阴子虚特别监视那辆马车,以免在激斗发生的时候.马匹受惊奔驰,惊动了铁门庄的人。 其余“奸商”饶斌、“妖婆”洪七娘、“淫尼”九花师太,以及柳天鹤夫妇等五人,仍然匿藏林中,负责接应和外围戒备这欧阳玉娇不愧是十二妖的智囊军师,她特意留下五个不露面,一则是估不透那穷书生的底细,自己得保持一部份应变的实力;二则也是为了防范附近另有强敌隐伏;三则仍须准备随时接应“斑农顽童”彭永龄。 可是,就在“恶丐”徐青等人正要出手对付那穷书生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道:“师父,快截住那矮子,别让他跑了!” 这一声呼叫,惊动了马车旁的“天涯飘萍生”,同时惊动了树林中的“轩辕十二妖”,当然,也惊动了大石后面的枯禅和尚等三个人。 大家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两条人影正由铁门庄方面奔雷逐电般飞驰而来。 前面一人,是“斑衣顽童”彭永龄,后面十丈外,紧跟着那名叫“二虎”的男孩子。 两人身裁差不多高矮,轻功火候也相差无几,更巧的是,两个人肩头上都扛着一名黄衣汉子,都急急向树林狂奔而来。 彭永龄当先奔到,当他抬头一见林边有人拦路,不禁骇然一惊,连忙停步。 二虎接踵赶到,恰好和那“天涯飘萍生”一前一后,截住了彭永龄。 天涯飘萍生寒着脸问道:“朋友,想往那里去?” 彭永龄尚未回答,二虎已接口道:“这矮子也是去铁门庄劫人的,我回去的时候,他正在下手,被他弄到了一个,当时我没敢声张,只好随后追赶下来。” 天涯飘萍生点点头,注视彭永龄道:“既然如此,朋友只要愿意把人留下来,咱们也不想为难你,这两个人对咱们十分重要,对朋友却是祸害。” 彭永龄眼珠子翻一翻,阴沉的笑道:“阁下未免大贪心了吧?祸水双侣不是容易见到的,彼此各得一人,应该心满意足了,阁下竟想独占么?” 第二十七章 血焰神功 天涯飘萍生道:“在下良言相劝,不愿使朋友惹祸上身,乃是一番好意。” 彭永龄含笑道:“是福是祸,各凭运气。阁下这番好意,还是留着多劝劝自己吧!” 他本来不是这么喜欢笑的人,只因未见同伴现身,有些心虚胆怯,才不得不言语带笑,勉作从容和气模样,一双眼睛,却不停向林子里偷望,只盼柳天鹤等人快些露面。 其实,柳天鹤等人早已在磨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冲出来,无奈被欧阳玉娇拦住。 她始终对这位貌不惊人的穷书生怀着戒心。恐怕不但救不了彭永龄,反因投鼠忌器受制于人。 十二妖在林中蓄势待机,隐忍未动,大石后面的枯禅和尚等人更无争先露面之意。 他们想:“祸水双侣”既已被劫出铁门庄,随时可以出手截夺,而十二妖人多势众,那穷书生也不象没有来历的人物,且看他们双方分出胜负强弱,或者弄得两败俱伤,那时自己再坐享渔入之利,乐得抬现成便宜。 只听天涯飘萍生仰面以了一口气,感慨的笑:“人人都知道祸水双侣会带来血腥惨祸,偏偏又甘愿冒生命之险争夺,世道如此,实堪惋惜。朋友,我再奉劝一次,休为那虚无涉茫的宝藏传闻葬送了珍贵的性命。” 彭永龄闪目道:“你这意思是说,只有你能得到祸水双侣,别人得到就会招来血腥惨祸了?” 天涯飘萍生点头道:“正是如此。” 彭永龄笑道:“这话令人不懂,难道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天涯飘萍生道:“只因在下并不想谋求宝藏。” 彭永龄道:“那么,你想得到祸水双侣,又为的是什么?” 天涯飘萍生徐徐说道:“其中缘故,在下无法对你解释,只盼朋友能听在下良言,及早放手,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彭永龄阴笑道:“那是说,如果我不愿放弃祸水双侣,阁下就要杀我了?” 天涯飘萍生道:“在下无意如此,但若朋友一定要执迷不悟,也只好如此了。” 彭永龄呵呵笑道:“说了半天,阁下仍然只是想独占祸水双侣,那又何必带上这付悲天传人的假面具呢?” 天涯飘萍生睑色一沉,道:“朋友,在下若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如今苦口婆心相劝,只为” 彭永龄也突然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嘿!好大的口气,彭大爷可不是吓大的,你要我留下人来,我还想叫你连命也留下哩!” 他忽然变脸,是因为瞥见林中金光闪动,正是“凶僧”金轮头阳的独门兵器八齿金轮。 二虎站在彭永龄身后,也发现林中有金光闪了闪,忙叫道:“师父留神,林子里有人!” 话犹未毕,只听一声娇叱道:“打!” 刹那间,劲风四起,暗器象蜂群般由林中疾射了出来。 天涯飘萍生连头也没回,破袖反手一挥,喝道:“二虎,把人送去车内,驾车先走。” 一大蓬银针、珠管、步摇……被破袖一卷,恍如石沉大海,都进了天涯飘萍生的袖管子。 二虎身形一长,凌空飞起,向马车扑去。 欧阳玉娇在发射暗器的时候,已率领众妖冲出林子,她也明知区区暗器无法得逞,是以一出林外,便迅速将十一人分散开来,形成包围之势。 二虎带人扑向马车,恰与“毒学究”阴子虚相遇,阴子虚欺他年轻,手中紫铜旱烟袋使了一招“乌龙出洞”,迎面向他肚子上戳来,同时喝道:“娃儿,躺下吧!” 二虎凌空下落,眼看就要跟烟袋碰个正着,突然双腿一缩,悬空翻了个斜斗,竟从明子虚头顶上翻了过去。 阴于虚一招戳空,才知道这小子并非易与,刚想扭身变招,背上已被二虎趁势端了一脚。 “蓬”的一声,阴子虚踉跄前行两步,摔了个“狗吃屎”,二虎却借那一端之力,掠上了车辕,匆匆放下黄衣人,一手控僵,一手执鞭,催动马车便走。 这孩子年纪轻轻,一出手就打倒了“毒学究”阴子虚,十二妖都为之大吃一惊。 “暴樵于”和“懒农夫”同声大喝,一个举起铜斧,一个抡动锄头,双双截住了马车的去路。 二虎扬鞭叱道:“闪开些!” 鞭丝飞卷,“巴巴”两声,双妖脸上当时各添了一条青痕。 那马鞭在二虎手中施展开,简直比灵蛇还要迅捷百倍,发鞭虽有先后不同,双妖却似在同一刹那被击中。等到脸上起了火辣辣的疼痛,心里才想到“闪避”两个字,事实上,再躲自是来不及了。 “暴樵子”抛下铜斧,“懒农夫”弃了锄头,两人捂着脸,疼得“哇哇”乱叫,那里还顾到挡截马车。 二虎扬鞭驱马,脱出重围,风驰电奔向燕京大路飞驰而去。 柳天鹤连连跺脚道:“不能放走小兔崽子,快追!快追!” 众妖正待追赶,却被欧阳玉娇低声喝住道:“由他去吧!咱们手里还有一个,先让住彭老么脱身要紧。” 金轮头陀道:“马匹在林子里,你们护送彭老么先走,酒家来对付这穷酸。” “奸商”饶斌见二虎举手之间,连伤了“毒学究”等三个人,心知这“穷酸”必然更难对付,急忙应道:“我去把马匹牵来!”话没说完,人已转身奔进林子。 欧阳玉娇激声道:“这穷酸不是好相与,大家要缓缓而退,千万不可慌张,现在由彭老么和负伤的先退,其余的断后阻敌。” 十二妖在欧阳玉娇指挥下,排列成三道防线,最外层是金轮头陀、“恶丐”徐青、“鬼道”千手飞士。第二道是“妖婆”洪七娘、“淫尼”九花师太、“毒学究”阴子虚和“赃官”柳天鹤,最后则是欧阳玉娇、“暴樵子”刘虎和“懒农夫”林纯,保护着“斑衣顽童”彭永龄以及那名被掳的黄在人。 三列防线各距五尺,市成犬牙交错形状,彼此可以互相呼应,截长补短,十余人面对那“天涯飘萍生”一个人,如此阵势,的确可算是铜墙铁壁,滴水难透了。 但是,那“天涯飘萍生”似乎并未将这种阵势放在心上,微笑说道:“各位何必多此一举呢?在下不想和各位生死相搏,只希望你们把人留下来。” 金轮头陀冷哼道:“你若要咱们把人留下,除非和咱们生死相搏,否则就死了这条心。” “恶丐”徐青接口道:“咱们没有工夫跟你废话,也不想以多欺少,今天算你小子幸运,你不识相快滚,还在吹什么大气?” 口里骂着,脚下却步步后移,向林旁退去。 天涯飘萍生轻叹道:“各位执迷不悟,定要逼在下出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右臂缓缓举起,立掌如刀,掌沿上竟泛起一屋淡淡的红色雾气。 只见他面色凝重,喃喃念道:“血焰刀,血焰刀,无坚不摧。在劫难逃。” 话声中,掌上雾气更浓,脸色却变得苍白如纸。 欧阳玉娇骇然惊呼道:“快退” 呼声出口,一股火焰般的狂飚已经迎面卷了过来。 “凶僧”、“恶丐”、“鬼道”首当其冲,闪避不及.顿时被那灼热的旋风卷得离地飞起,再落地时,三个活人竟变成了三具焦黑的尸体,连五官面目都无法分辨了。 群妖心胆皆裂,那里还敢多留,柳天鹤抛了朝笏,欧阳玉娇弃了玉如意,彭永龄丢下了黄衣人……其余众人莫不弃甲丢兵,各自逃生,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刹时逃得一个不剩。 一掌之威,三妖毙命,十余人联手结成的阵势,竟未能接下这石破天惊般的一击。 林子前沉寂下来,除了遍地兵刃、三具烧焦的尸体外,只有那名昏睡未醒的黄衣人,默默伏卧在地上。 看来宝藏财富虽然令人心动,但真到了必须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时,舍得的人究竟还是不多。轩辕十二妖挖空心思才将一名黄衣人劫掳到手,在情急逃命的时候,一样弃若敝履。 那书生发出一招“血焰刀”之后,似已感到精疲力竭,苍白的脸上淌着豆粒般汁珠,许久,许久,没有移动一下。 他站立着,静静地注视着地上那名黄衣人,目光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感情,似安慰、似关切,又好像带着难以描述的辛酸和伤感。 他几次想举步走过去,终于又无力地停顿下来,由他立身处到那黄在人伏卧的林旁,虽然只有短短四五丈距离,此时对他来说,却好象四五千里那么遥远。 他凄然一笑,叹道:“血焰刀,血焰刀,耗精涸血,孤注一招。”说着,缓缓闭上了困倦的眼睛。 突然间,风声入耳,三条人影凌空而至。 书生霍地张目,只见林边已站着一僧二俗,为首那和尚,体瘦如柴,手持乌龙禅杖,正是号称天下第一凶人的“干尸鬼见愁”枯掸和尚。其余两个,不用说,是那“飞天断魂钩”章冰岩和“病郎中”胡一帖。 枯禅和尚皮笑肉不笑的打个稽首,说道:“施主好惊人的掌力,一掌毙三妖,的确算得是举世无匹的神功绝学。” 胡一帖接口道:“阁下真人不露相,这些日子,咱们真是看走服了。” 那书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目道:“三位现身相见,就为了说这些话?” 枯禅和尚道:“老衲的来意,施主还不明白么?” 胡一帖又接口道:“咱们都是海大侠的朋友,阁下也曾受过铁门庄的厚待,如今却不顾道义,竟想劫走祸水双侣,咱们自然无法坐视。” 书生微笑道:“好一位义薄云天的胡大侠,海一帆交了你这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了。” 胡一帖哼道:“至少胜胡的没有干出入庄摇人的勾当。” 书生耸肩笑道:“就算我对不起神刀海一帆,这也不关三位的事,三位又何苦逞强出头,自取其辱?” 胡一帖冷笑道:“你别以为血焰刀天下无敌,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告诉你,那只吓得住轩辕十二妖,却唬不住咱们枯禅大师。” 接着,向章冰岩一杨头,大声道:“老章,不用听他学猫叫,把人带走,有枯禅大师挡着,怕什么?” 章冰岩性较耿直,听了这话,双钩并交左手,便向黄衣人奔去。 “站住!” 书生突然高高举起右掌,沉声道:“谁若自信解得下‘血焰刀’,那就尽管动手。” 对面三人不约而同倒退两三米,六借目光,炯炯注视着书生那双手掌。 掌绿色呈枯黄,更不见凝功时特有的血色雾气。 枯禅和尚仰面大笑道:“血焰刀虽然世无匹敌.却太耗精血,施主未获充分调息,再要施为,只怕有些力不从心吧?” 胡一帜忙又怂涌章冰岩道:“听见了没有?趁他体力尚未恢复,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章冰岩这时却又心存疑惧,迟疑着不敢擅动了。 书生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缓缓说道:“血焰刀无坚不摧,自然极耗精力,但若孤注一掷,未当不能连发,诸位不信,何不试试?” 胡一怕低声道:“试就试,老章,动手呀!别这样明小如鼠……” 话未完,只听章冰岩惊呼一声,踉跄急退。 敢情就在这刹那间,书生高举的手掌上,又泛起一层淡淡的血雾。 胡一帖机伶伶打个寒华,吓得腿都软了,想逃无法举步,急忙死命拖住章冰岩的手臂。 枯禅和尚自恃身份,心里虽惊,却不好意思逃跑,脚下连退几步,横举乌龙禅杖,将“枯皮神功”提聚到十成以上,凝神蓄势而待。 那书生深纳一口夏气,哺哺念道:“血焰刀,无坚不摧,在劫难逃。” 四句话没念完,胡一帖和章冰岩已连滚带爬奔入林中。 枯禅和尚虽没有跑,脚下却急急又退出五六步,人已远离那书生十丈以外。 就在这时候,一阵单调而清脆蹄声,由燕京方向传来,不多久,大路上冉冉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近,待看清车上清形,书生和枯禅和尚脸上都问时闪现出惊诧之色。 原来那正是二虎驶走的马车,而且车辕上仍然坐着二虎和那名黄衣人,一切都没有改变,所不同的,只是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不像离去时那么急迫。 书生沉声问道:“二虎,谁要你回来的?” 二虎没有回答,马车却在路旁停了下来,刚停下,那匹拉车的马忽然四路一软,砰然倒地。 因为马匹忽然跌倒,车辕被带动问前一倾,二虎和那名黄衣人也从车上滚落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车辕上的时候,倒看不出有什么异状,这时滚落地面,两人仍然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全身僵硬不变,才知分明已遭火点闭了穴道。 书生神色立变,脚下微动,似欲赶前查看,又强自忍住,冷哼道:“车中是那位朋友?请出来谈谈。” 车内寂然无声,毫无回应。 书生轩了轩眉,又道:“朋友既敢动车伤人,又如此示威戏弄,竟没有胆量现身出来说话吗?” 等了片刻.只见车门紧闭,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这情形,连枯禅和尚也看得大惑不解,若说是辆空车,怎么会去而复返,恰好驶到林边,马匹就倒毙了?苦说车中有人,那人会是谁?他这样不声不啊,是何居心? 那马车静悄悄停在路旁,看来就象一具密不透风的棺材,诡秘、阴森,令人不期然生出寒意。 书生似已被这情形激起了怒火,低嘿一声,道:“藏头露尾的东西,你以为躲在车里不出声,就能瞒过人么?” 话出口,左臂一探,将地上黄衣人挟了起来,昂然举布向马车走去。 由树林到马车前,大约五丈左右,他带着黄衣人同行,显年是顾忌枯禅和尚在场,怕他趁虚,劫人而去。 但他才走了三丈远,突闻林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两件黑忽忽的东西从林子里飞了出来。 书生覆地止步,破抽一拂,两件东西滚落地上,赫然是两迹血淋淋的头颅……一颗是“飞天断魂钩”章冰岩的,另一颗是“病郎中”胡一帖的。 枯禅和尚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抡杖旋身,向旷野空隙处踉跄急退…… 忽然间,车门“蓬”的一声打开,跨出来一名黄袍老人。 这老人身躯高大,穿一件簇新黄袍,衣襟镶着银边,腰紧长剑,面含微笑,向书生欠了欠身,说道:“老朽聂开泰,参见颜相公。” 又仰面对树林中叫道:“孩子们,都出来见礼吧,苦苦寻访了三年多,今天总算让咱们见到颜相公了。” 林中黄影闪动,一转瞬,掠出二十余名黄衣剑手,迅速将那书生和枯禅和尚团团围住。 剑手们长剑都已出鞘,但神态却很恭谨,个个抱剑欠身,向那书生深深施礼。 那书生脸色忽然由白转青,紧闭着嘴唇没有开口,脚下缓缓口退了几步,移近二虎和另一名黄衣人僵卧处,同时将胁下挟着句那名黄衣人轻轻放在池上。 他这么做,无异说明聂开秦和黄衣剑手出现后,局势已急转直下,使他不得不卸除累赘,准备全力应付可能随时会发生的血战。 聂开秦含笑道:“颜相公,何须如此猜疑?老朽奉宫主令浙,专程前来迎接相公回宫,除此之外,并无别意。” 书生冷冷说道:“你们认错人了,在下并不姓颜。” 聂开泰大笑道:“老朽自信两眼未花,相公纵能改变面貌,那无坚不摧的‘血焰刀’,世上却没有第二个人练过。” 书生道:“在下就是第二个练过的人。” 聂开泰耸耸肩道:“老朽不敢跟相公争辩,只盼相公念在旧日情份,赐老朽一份薄面。” 书生道:“可惜在下并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颜相公,这却叫人为难。” 聂开泰沉吟了一下,又笑道:“如果相公坚持不愿回宫,老朽也不敢勉强,但相公所带走的那支‘秘室金钥’务必请赐交老朽,金蚯蚓宫门下,水不忘相公厚情。” 书生摇头道:“在下既不姓颜,也不知道什么‘秘室金钥’。” 聂开泰脸色渐渐况下来,道:“额相公,得放手时须放手。宫主待你不薄,老朽也苦苦相求,你又何必这般绝情?” 书生道:“在下已再三声明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为何苦苦纠缠?” 聂开泰冷笑道:“老朽奉命追回金钥.不惜任何牺牲,相公若立意不肯成全,那就怪不得老朽要无礼了。” 书生沉声道:“你最好先自己估量一下.能否接得下无坚不摧的‘血焰刀’?” 聂开秦道:‘血焰刀虽然天下无敌,总不能一举杀死二十个人,何况,一掌之后,力难再继,咱们只要还有一个活着,额相公你就输定了。” 说着,举手一挥,二十多名黄衣剑手立刻挽诀演剑,布成联手之势。 书生目光流转,不禁暗暗皱眉。 聂开泰的话说得很对,“血焰刀”威力再强,一击之下也只能摧毁正面一方,无法同时毙四周二十多人,而这些黄衣剑手,个个都非弱者。 他缓缓举起右掌,将体内剩余的真力,全部运聚在右掌上,但却迟疑着没有出手,他如果无法一举将二十余名黄衣剑手扫数击毙,自己和二虎以及两名黄衣人便会落在聂开泰手中,那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聂开泰拔出佩剑,阴恻侧笑道:“颜相公,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何苦定要闹得溅血横尸,两败俱伤呢?” 书生凝神蓄势,掌沿上血色雾气越来越浓,徐徐道:“在下掌势一落,你就要骨焦肉烂,难道你就不怕死?” 聂开泰道:“但老朽知道你决不会出手,因为你纵能杀了老朽,自己也将同归于尽,这种傻事,世上没有人会干的。” 忽然一个冷峻的声音接口道:“我干!” 随着话声,夜幕中一拐一拐地出现一名锦衣汉子。 此人满脸刀疤伤痕,独自、独手、独腿,竟是铁门庄主“拚命三郎’常无惧。 聂开泰讶道:“阁下是谁?” 常无惧冷笑道:“你们敢到铁门庄来掳人撒野,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聂开泰显然真不认识常无惧,又道:“莫非你就是神刀海一帆?” 常无惧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海大哥的名讳,先接常老三三拐再说。” 他可是说干就干,话声才落,钢拐已经挟着劲风对准聂开泰搂头直砸过去。 聂开泰长剑翻举,“当”的一声响,火星飞溅,两人都拿桩不稳,各自倒退了一大步。 拐重剑轻,兵器上虽是聂开泰吃亏,但常无惧只有一和腿,长拙相抵,仍然算是扯平,这一招,谁也没有吃亏,谁也没有占着便宜。 常无惧厉笑道:“姓聂的,有种再跟你家常三爷硬拚两招,谁要使诈取巧,谁就是大闺女养的。” 笑声中,钢拐纵横,劲风排荡,“当当”又是两招硬拚。 接连三招硬拚,聂开泰已被迫离开了马车,联手合围的黄衣剑阵,顿时现出一个缺口。 第二十八章 白费心机 那书生趁此空隙,迅速的抱起二虎,身形疾展,闪电般由马车顶上掠过。 聂开泰急忙喝道:“截住他,快!” 二十名黄衣剑手应声而动.刹时间,剑芒流窜,黄影飞跃,纷纷向那书生追去。 突然一声低喝道:“射!”弓弦连响,一排劲夭迎面射到。 那二十名剑手有的刚刚跃起,有的正掠过车顶,恰好暴露在强弓硬署攒射威力下,眼看都要变成刺了。 孰料那些剑手应变出人意外的迅捷,数十人一齐挥剑护身,剑吐寒光流转,宛如水中忽然绽开了二十朵莲花,谩天飞矢纷纷坠落,竟然一支也没有射中。 二十名剑手毫发未报,全部越过了马车。 “好剑法” 随着话声,夜幕中突然涌出大批黑衣壮汉,名执兵刃,挡住去路。 这些黑衣壮汉人数约在六十名以上,足足超过黄衣剑手两倍,为首二人,一个怀抱长刀,一个倒提着软鞭,正是“神刀”海一帆以和“幻影神鞭”龙元庆。 海一帆沉声道:“聂朋友,你们已中计被围,何不下令贵属弃剑认输,免遭杀身之祸。” 龙元庆接口道:“三年来,被你们屠杀的武林同道何止干百人,如今报应临头,再不听良言相劝,只有自取毁灭,休怨我等未作警告。” 那六十余名壮汉,都是由庄丁中精选出来的年轻汉子,每人除了随身兵刃,各带着一双黑市口袋,内贮石灰粉、辣椒末等辛烈之物,此外,还有十多名挠钩手藏在暗处,准备捉人。 但对方二十名黄衣剑手,显然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手,此时虽面对强敌,却毫不慌乱,二十柄长剑镐柄相连,恍如一道环绕的铁栏杆,只是蓄势待敌,并无一人开口。 聂开泰目光转动,突然冷冷一笑,道:“追风快斩,连环七式;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人留下,咱们也不敢来了。” 海一帆朗声道:“铁门庄可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海某人愿凭掌中长刀,领教阁下的追风快斩连环剑法。” 聂开秦仰面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老夫急于追缉逃犯.今夜无暇奉陪,总有一天,咱们要好好较量一下。” 海一帆道:“阁下反正已经走不了了,何不就在现在?” 聂开秦挑了挑眉,傲然道:“是吗?” 忽然振剑一挥,喝道:“孩子们,走!” 喝声中,创势迅若惊虹,迎面向常无惧暴点了过去。 这一剑,果然是捷逾追风,常无惧来不及举拐格拒,急忙旋身闪避。 聂开泰身随刻进,一塌腰,已由常无惧身侧穿过,反手一剑,闪电似削向常无惧左肩。 常无惧怒道:“奶奶的,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访了。”抡起钢拐,横扫直劈也还攻了两把。 就在聂开泰出手的同时,那边二十名黄衣剑手也突然发动,飞步向前冲去。 这二十名剑手非仅剑招辛辣迅捷,行动也整齐划一,二十个人一齐前冲,一齐出剑,就好象一个人,但见寒光展动,惨呼之言随起,首当其冲的铁门庄庄丁,登时有七八名中剑倒地。 海一帆瞧得骇然变色,长刀一抖,亲自出手。 龙元庆沉声叫道:“大哥,不可力敌,快请退下。” 铁门庄在丁在龙元庆号令之下略作后退,纷纷扬手掷出了手中黑市口袋。 布袋被剑芒一绞,顿时破裂,石灰粉、辣椒未满天飞散,黄衣剑手防不及此,闪避间,行动立即滞缓下来。 龙元庆软鞭凌空飞卷,发出“劈啦”两声脆响,庄丁们齐声呐喊,一涌而上。 隐藏在暗处的挠钩手也趁机加入战圈,长钩纷举,专向人丛中下手。 岂料那些黄在剑手进得快,迟得更快,二十人仿佛心意互通,忽然疾退丈余,竟一分为二,迅块绝伦的向两侧分头突围。 铁门庄人数虽多,毕竟缺少临敌经验,只注意堵截正面,毫未想到对方会化整为零,一时应变稍迟,竟被黄衣剑手们突围而出。 海一帆和龙元庆也大感意外,急忙分头追截。 然而,那二十名黄衣剑手的行动实在快得惊人,两队人穿透重围之后,忽又合而为一,剑影翻飞,其势如滚汤泼雪,锐不可挡,所至处,铁门庄门下纷纷中剑,惨呼连声,血肉四溅。 聂开泰见属下已经突围而去,仰面一声长笑,紧攻两剑,身形破空飞起。 常无惧怒吼道:“那里走!” 钢拐一顿,腾身急追。 两人在半空中一记硬拚。剑拐相触,激起一阵金铁交呜之声。 聂开泰借力使力,身子凌空一翻,却飘落到两名黄衣人倒卧处,一控手,将两人扶了起来。 他只当这两名昏迷未醒的黄衣人真是“金蚯蚓宫”弟子,所以临去时仍未忘记要带两人同走,谁知刚将人扶起,突觉左臂阳谷”穴上一麻,竟被其中一名黄衣人反手如住。 另一名黄衣人同时挣脱了挟持,飞快的抽出一柄短剑,抵在他背后命门上,沉声道:“胜聂的,要命就不要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聂开泰骇道:“你们是” 那扣住他手膀穴道的黄衣人笑道:“在下海云,这位姑娘姓韩.咱们并非金蚯蚓宫弟子,而是铁门庄的人,聂老前辈没有想到吧?” 苹儿连忙叫道:“姑爹,你们快采,这老家伙被咱们捉住了!” 海一帆和龙元庆正为了黄衣剑手们伤人突围而去感到气恼,见此情形,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带着剩余的庄丁,飞步赶了过来。 常无惧仰面大笑道:“跑了尾巴,却捉住了头头,云贤侄的妙计果然高明得很,姓聂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神州三杰和近四十名庄丁,已经密密层层将聂开泰围得风雨不透,刀剑平举,宛若铁桶钉墙。海云紧扣着他的穴道,苹儿的短剑抵着他的命门要害,眼看他已成为网中之鱼,瓮中之鳖,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脱逃了。 但是他的神色却出人意外镇静,巍然屹立不动,长剑斜垂,脸上居然还挂着傲慢冷峻的笑容。 海一帆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聂朋友,只要你弃剑投城,咱们决不会难为你。” 聂开泰没有回答,却仰面问天,长长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呵呵”轻响,似在冷笑,又似在喘息。 片刻之后,身躯也开始颤抖起来,喉中异响加剧,咱吸越来越急。 龙元庆急道:“亮火!” 庄丁中有带着火折子的,应声燃亮了火把。 火光下,只见聂开泰的脸上忽然变成一副奇异的样子,左颊铁青,右须却血红如火,两双眼睛也起了惊人变化。右眼中青光蒙蒙,左眼中血丝满布。整个脸上色彩对照鲜明,就像戏班唱戏时特意涂绘的脸谱一般。 这是一张诡异的脸谱,尤其在火光下,更使人怵目惊心,不寒而栗。 龙元庆骇然失声道:“云侄快出手,点他的‘圣绝三桂’穴道。”软鞭一抖,飞掷了过去。 海云手上一运力,突觉指头所扣处,软绵绵、冷冰冰宛如捏着一把烂泥,根本无法着力。 他一惊之下,连忙松手,抬肘猛向聂开泰胸腹撞去。 就在这石火电光的刹那,忽听聂开泰一声暴喝,长剑已经迎着软鞭挥出,同时飞起右脚,反踢身后的苹儿。 叱声入耳,剑光鞭影交措,场中形势顿变一龙元庆的软鞭与剑锋齐腰截断;聂开泰的背上被苹儿一剑插进两寸多深;苹儿也被聂开泰踢得滚倒地上。 幸亏聂开泰在踢中苹此之前,胸侧已挨了海云一记“撞肘”,力道略歪,才未伤着苹儿要害。 但苹儿的短剑虽然刺入聂开泰背部,也因中途被踢,未能致命,竟被他带着短剑飞身掠起,冲进包围圈中。 常无惧挥拐拦截,才交手,铜拐即被削断,其余庄丁蜂涌而上,但只要与聂开泰的剑锋相触,兵刃便纷纷断折。那柄本来并无出奇之处的长剑,此时在聂开泰神功贯注之下,忽然变成了削如泥的宝物,剑身上闪烁着刺眼红光,遇剑剑折,通人人伤。不过眨眼工夫,庄丁已死伤了十余名,眼睁睁看着他直透重围,脱身而去。 这变化太出人意外,“神州三杰”加上数十名精选在丁,居然无法截住聂开泰单人双剑。 三杰面面相视,不觉都惊呆了。 好半晌,才听海一帆长叹一声,哺哺道:“这是什么武功?居然不畏穴道受制,居然能使一张脸变成两种不同的颜色?居然能将一口凡铁,变成神兵利器?” 常无惧也茫然耸了耸肩,嘎声道:“小弟平生经历过无数恶战,从未见过这种不可思义的事,难道姓聂的会施魔术邪法?” 龙元庆默默不语,只顾低头检视自己软鞭被削断的良印,脸色透着无比沉重。 海一帆皱眉道:“二弟,看出什么征状没有?” 龙元庆摇摇头没有回答,却反问海云道:“苹儿伤得可重吗?” 海云正替苹儿喂药,应道:“还好没有踢中正面,只伤着右侧腰胁,肋骨可能断了。” 海一帆道:“那也伤得不轻,快送她回庄去仔细检查一下,我房里有接骨药膏,请周大娘替她敷治伤处,绑上夹板,好好静养” 又对常无惧道:“此地也该清理一番,受伤的及早医治,阵亡的厚殓安葬,从优抚血。” 常无惧一面点头答应,一面苦笑道:“这是咱们兄弟重入江湖的第一仗,没想到计谋落空,而且败得如此凄惨,消息传到潘伦老头耳中,不被他笑死才怪哩!” 海一帆唱然叹了一口气,道:“被人耻笑犹是小事,可惜一番心血付诸流水,死伤如此惨重,毫无一点收获。” 海云道:“并非全无收获,譬如咱们已经知道祸水双侣和黄衣人都来自‘金蚯蚓宫’,而且知道还有一柄‘秘室金钥’和一个姓颜的书生,也是聂开泰奉命追查的对象……” 海一帆喝道:“几十条性命,只换来这点无关痛痒的消息,这就是你的妙计?你有脸自鸣得意?” 龙元庆道:“事出意外,这不能责任云贤侄,何况今夜之败,并不是败在计谋疏失,而是败在对方的武功太过玄妙,‘金蚯蚓宫’的辛辣划招和诡异武功,放眼天下,实在没有几人能够解破。矣” 一声长叹之后,忽然诧异的道:“那位枯禅和尚什么时候走了?” 众人游目四顾,这才发现枯禅和尚果已人踪棋沓。 常无惧冷笑道:“那秃驴满口仁义,一肚子鬼胎,如今形迹败露,无脸再留,不走还等咱们送他不成?” 海一帆点点头道:“让他去吧,经过今夜这次教训,他也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此收敛狂态了。” 大家感慨了一阵,开始清理战场,清点伤亡,除了“三妖”和章冰岩、胡一帖不计,铁门庄弟子死伤过半,道旁林边,遍地死尸,惨不忍睹。 治伤葬死,少不了又是一番忙碌,待诸事妥当,回到庄中,天色已经大亮。 众人虽然都很疲乏,但心情沉重,难以入睡,常无惧更捶着桌子嚷道:“取酒来!取酒来!” 借酒浇愁愁更愁。 半坛老酒落肚,常无惧忽然放声大哭起来,独臂紧紧抱着海一帆,颤声道:“大哥,我好恨啊!若有四弟在场,咱们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这句话,正是港一帆和龙元庆内心的隐痛,被他一语道出,忍不住都暗然垂首,热泪盈眶。 “神州四杰”的老四王克爽,外号“八臂哪叱”,乃是剑道中的罕见高手,“四杰”武功各有专长,只有王克爽是用剑的。如果他在场,或许有破解“追风快斩,连环七式”剑招的方法,这场恶战,就不致败得如此之惨了。 三人痛定思痛,越发惦念这位下落不明的义弟,相对呼唬,悲不可抑。 这时,海云正好踏进大厅,一见厅中情景,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默默立在门旁。 海上帆碍于做父亲的尊严,急忙拭泪摆摆手道:“坐下来吧.你表妹的伤势怎么样了?” 海云垂手答道:“已经敷过药,上了夹板,在密室休养,看情形,伤势并不太重。” 海一帆叹道:“这就好了,女孩儿家身子单薄,最忌内腑受伤.早知道会遭此挫败,咱们真不该让她去冒这份风险。” 海云强笑道:“表妹精神倒是很好,刚才还问起那一剑有没有刺中娃聂的呢!” 海一帆眉峰微皱,道:“提起这件事,实在使人费解,苹儿那一剑分明已经刺中了聂开泰,居然被他带剑逃走,毫无负伤的正象,难道姓聂的竟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了么?” 龙元庆摇头道:“金刚不坏之身,岂是容易练成的?依小弟看.姓聂的所施展的功夫,和那位自称‘天涯飘萍生’的所用‘血焰刀’掌力,倒有些近似。” 海一帆惊问道:“何以见得?” 龙元庆凝容道:“血焰刀掌力,乃是将全身精血贯注掌上,作孤注一掷,故能无坚不摧,掌发有如烈火;而聂开泰却是将体内精血集中在半个身躯,拚着另一半中剑受伤,故能不畏穴道被制,带剑脱身。” 海一帆道:“你的意思是说,那聂开泰竟能将自己分成两半?” 龙元庆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虽然不是将身体分成两半。但体内机能和气血运行,事实上只在半个身内活动,换句话说,当他脸上颜色变成一半红一半育的时候,红的一半是活人,青的一半却是死的。” 海一帆和常无惧都骇然道:“这是什么武功?” 龙元庆道:“小弟虽然不知道这种武功的名称,但想必是一种‘分血化神’的玄功,‘血焰刀’既能将全身血气集于一掌,聂开泰自然也能将全身血气移于半边,这话听来很玄妙,却并非不可能的。” 海云奋然接口道:“二叔说得对,小便也有同感。” 海一帆沉声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海云道:“孩儿扣住聂开泰的左臂穴道,本来以为他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了,谁知就在二叔发觉他的呼吸声音有异,喝令点燃火炬的刹那,孩儿突然感到他左臂变得又软又冷,好像血气已经完全停止运行,再想加力对闭他的穴道,业已无济于事了。” 海一帆听了,脸色一片阴沉,默然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十年阔别江湖,想不到就出了这么多奇士异人,看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这点功夫。,实在肤浅得很。” 常无惧道:“其实那聂开泰也没有什么难斗,咱们如果先下手砍断他的两条腿,难道他还能把血气运集到背上,生出两只翅膀不成?” 海一帆苦笑着摇摇头道:“可惜时机已逝,只怕再难有昨夜这种机会了。” 常无惧道:“他不是从什么蚯蚓宫来的么?咱们就不能找到他蚯蚓窝去么?” 海一帆道:“金蚯蚓宫只是一个名称,谁也不知道它在什么所在,咱们纵然想去,也无法寻到那地方。” 海云突然应声道:“孩儿倒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查出金蛆蚓宫的所在。” 海一帆脸色一沉,冷叱道:“不许再逞能多嘴,你的主意害人还不够吗?” 海云受了责骂,默默垂首,不敢再开口。 龙元庆沉吟了一下,说道:“此次虽然受了些挫折,总算保持住秦河的秘密尚未泄露。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些许挫折,其家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他口里在劝慰海一帆,暗中却由桌下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海云的手,并且向他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中,包含着抚慰、鼓励和深深的关怀,海云缓缓抬起头来.当他接触到龙元庆那亲切的目光,感受到龙元庆手上传来的温暖,满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位盟叔对自己的了解,竟较相依为命的父亲还要深切得多。 海一帆慨然道:“不错,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愚死并非为了遭受挫折耿耿于怀,而是觉得以往太过自负,经历这次教训,才知道自己实在肤浅得很。咱们兄弟都已年逾半百,来日无多,空有雄心壮志,怎奈力不从心……” 常无惧截口道:“大哥何必这样气馁?太公八旬始遇文王,咱们才多大年纪,就算老迈了?” 海一帆苦笑道:“三弟,江湖武林,让的全是真才实学。技逊一分,万难相争,不服输是不行的。就拿昨夜的事来说吧!金蚯蚓宫的追风剑招迅快绝伦,那书生的‘血焰刀’掌力更是霸道绝顶,这两种功夫,愚兄自问都无能破解,其他就不用提了。” 常无惧大声道:“那书生武功虽高,却是金蚯蚓宫的对头,至于‘追风快斩’剑把,只要” 说到这里,语声忽变低哑,独眼中泪光闪了闪,竟没有再说下去。 海一帆颔首道:“是的,如果四弟也在,或许能够想出破解追风剑招的方法,可惜他已经退隐多年,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世上?” 常无惧硬声道:“一定在的。他若知道大哥重返中原,也一定会寻来。他虽然出家当了和尚,一定不会忘记咱们结义的情份。” 说着,泪水又已夺眶而出。 他本是铁铸的汉子,但每当提到这位盟弟,便忍不住热泪泉涌。那每一滴泪水,都是至情发泄。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龙元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祸水双侣的纷争暂时平息,短期内想必不会再发生事故,小弟意欲趁此机会,向大哥告别数日,回徐州去一趟。” 海一帆讶问道:“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龙元庆道:“一则设法寻访四弟下落,二则抽调一部分入手来,以补庄中伤亡。” 常无惧急道:“你准备怎样寻访四弟?” 龙元庆道:“既然传闻他已经削发出家,多半奇迹在名山大庙之中,江淮一带最多佛寺,愚兄又在大江南北设有分号,倘若传讯名地就近查访或许能获得一些线索。” 常无惧道:“可是咱们并。广知道他出家以后的法名,天下寺庙何让千万,却到那儿去寻呢?” 龙元庆道:“名号可以改变.容貌总是改不了的,何况练武功的和尚虽然很多,但剑术精湛的和尚却很少,四弟决不会投身少林、峨嵋门下,据此,查访的范围就不太大了。” 海一帆轻吁道:“话虽如此,要从天下寺庙中寻访一个人,希望毕竟太渺茫,不过,能聊尽人力,总比坐着不动的好。” 龙元庆道:“小弟也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但僧侣生活,大都深居简出,万一四弟根本没有听到大哥的消息,岂非憾事?即使寻不到他,至少可以把大哥返回中原的消息传进寺庙中去,这总是有益无害的。” 海一帆点点头遗:“你打算离去多久?” 龙元庆道:“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就可以回来,如果大哥俯允,小弟还想带云侄同去。” 海一帆道:“要他去做什么?” 龙元庆道:“他在庄里闲着也是闲着,一同出去走走,小弟路上有伴,他也可以增加点阅历。” 海一帆想了想,道:“好吧!就让他跟去看看世面,以后也好收敛些锋芒,少逞些聪明。” 龙元庆起身道:“那么小弟就告退了。” 常无惧诧道:“现在就要动身?” 龙元庆道:“不,大哥整夜辛劳,也该休息了,咱们略作拾掇。明天一早启程。” 常无惧道:“既如此,今晚再替二哥饯行。” 龙元庆摇手道:“自己弟兄,不须这些俗套,咱们天明之前就走,最好不要让消息传扬出去。” 第二十九章 叔侄论策 海云跟随龙元庆退出大厅,忍不住低声问道:“二叔,你真的要回徐州去么?” 龙元庆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直领着海云回到后院卧室,才含笑道:“去徐州自然是真的,但一往一返,并不须要十天半月,借这机会,咱们去办一件大事。” 海云振奋道:“不知要办什么大事?” 龙元庆摇头道:“你且别问我,让我先问你,适才你说有方法查出金蚯蚓宫的所在,那是什么方法?” 海云道:“方法虽有,并非定能顺利成功,而且爹说的不错,现在咱们无力解破‘追风快斩’剑法,纵然寻到了金蚯蚓宫,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倒不如不去的好。” 龙元庆摇头道:“不!我觉得这两件事并不相悻,咱们当然要尽力寻求被解‘追风快斩’的方法,同时也要尽快查出‘金蛆蚓宫”的所在。” 海云道:“没有克敌制胜的把握,纵然知道了它的所在又有何用?” 龙元庆凝声道:“如果不知道它的所在,纵有克敌制胜的把握,又向何处施展呢?” 海云微征道:“莫非二叔已有破解‘追风快斩’的方法?” 龙元庆既不承认,只淡淡答道:“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剑法,正如没有永远不被人揭露的秘密一样,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海云心中一动.已有所悟,忆道:“只要有了破解‘追风快斩’的方法,要去金蚯蚓宫并不困难,小侄想到一个笨办法,或许值得一试。” 龙元庆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海云道:“就咱们现在已经获得的资料,可以归纳为四点:第一,金蚯蚓宫只是个秘密帮派的名称,并非地名;这可由两面金铸号牌来证明……” 龙元庆道:“不须解释得太详细,你只管说下去。” 海云道:“第二,那地方出产一种特别的‘虎斑三色豹’,由此推测,当在西域一带。” 龙元庆点点头,道:“不错。” 海云接道:“第三、那地方虽在西域,却并非不毛之地,否则,门下弟子不会全是汉人。” 龙元庆又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海云道:“第四,‘金蚯蚓宫’以金为名,门下弟子佩戴的号牌也用纯金铸成,可见当地必然盛产黄金;而虎豹出设的地方,必是崇山峻岭,自无疑问了。” 微顿,又接着道:“由此四点,可以得到一项结论,那地方距离中原不太遥远,是个盛产黄金的山区,二叔不难想出,西域一带那座大山出产黄金?” 龙元庆目中精光一闪,脱口道:“阿尔金山?” 海云笑道:“正是阿尔金山。” 龙元庆道:但阿尔金山绵延千里,要从干峰万壑中寻找一座金蚯蚓宫,也不是容易的事。” 海云道:“有了固定范围,查访就不难了,何况咱们手里还有一位现成的响导。” 龙元庆道:“谁?” 海云道:“秦珂。” 龙元庆皱眉道:“他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怎能充当向导?” 海云微笑道:“他虽然无法说话写字,眼睛还能观看,还可以点头和摇头,这就足够了。” 龙元庆讶道:“你的意思是” 海云低声说道:“咱们可以将阿尔金山的形势,绘制成图,同时把寻觅金蛆蚓宫的可能途径和方向,列出许多条,然后逐段问他,是对的,他就点头,如果错了就摇头。这样一步步缩小范围,虽然费些时间,最后一定能找出确实的位置。” 龙元庆大喜道:“你既然想到这方法,怎不早说?” 海云道:“小怪也是在昨夜遭受挫败之后,计谋落空,才想到这个笨办法,而且,其中还有两点困难。” 龙元庆道:“什么困难?你快说!二叔或能帮你解决。” 海云道:“其一,咱们必须先说服秦珂,使他真正相信咱们,愿意跟咱们合作;其二,必须找到一位对阿尔金山地势比较熟悉的人,协助绘制地图。” 龙元庆道:“这容易、秦珂身受金蚯蚓宫迫害,说服他不会有什么困难,至于熟悉地势的人,可以高价聘雇,据我所知,冶金肆中的技师,都曾出入玉门关探采金矿,他们一定去过阿尔金山。” 海云道:“此事务须秘密进行,不能泄露了风声,尤其不能与铁门庄扯上关系。” 龙元庆点头道:“这是当然了。不过” 他皱了皱眉,沉吟着道:“事宜谨慎,始可从容布置,最好暂时不要告诉你爹和三叔,咱们就趁此赴徐之便,先设法找一位熟悉阿尔金山地势的人。” 海云问道:“二叔还是要去徐州,究竟有什么重大事情呢?” 龙元庆轻吁了一口气,道:“老实告诉你吧!咱们并非是去徐州,而是去微山湖中访一位武林高人。” 海云讶道:“那一位高人?” 龙元庆道:“你听说过‘武林三大怪’这名称么?” 海云道:“听爹爹说过,那是三位很有名的风尘异人,一位是‘不老公公’,一位号‘剑绝诗狂’,还有一位名号‘阴魂不散’对吗?” 龙元庆道:“对极了,那位‘阴魂不散’又号‘阴司秀才’,姓冷名朋,咱们要找的就是他。” 海云吃惊道:“听说这三位异人,行踪无定,很难遇见,二叔怎知他住在微山湖中?” 龙元庆道:“我和他是多年旧识了,但咱们这次去寻他,却不是为了请他助拳,而是想向他打听另一个人。” 海云道:“谁?” 龙元庆道:“剑绝诗狂。” 海云道:“为什么?” 龙元庆徐徐说道:“当然是为了寻求破解‘追风快斩连环七式’的方法呀!” 海云恍然“哦”了一声,不禁大感振奋。 龙元庆又凝重的道:“这只是我心中的希望,能否顺利如愿,现在尚难预料,所以暂时瞒着你爹和常三叔。你爹虽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遭此挫折之后,情绪难免受到影响,临危求助,总是他不愿听到的,因此我只带你一同去。你已获‘海家神刀’真传,倘能再得机缘,练成破解‘追风快斩’的剑术,可以将剑招溶合在刀法中运用,既能克敌,又无损你爹的令誉英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海云听了,惶恐的道:“二叔这番苦心,小怪自能领会,只怕小便资质愚劣,会辜负了二叔的厚望_” 龙元庆微笑道:“若说你资质愚劣,那是客气话,不过,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否真能天从人愿,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又感慨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既不忍使你埋没海岛,就自会造就你成一朵武林奇葩。孩子,但愿你能把握机缘,好自为之。” 海云自解人事,便在孤岛居住,终日与浪涛为伴,以海鸥为友。浩瀚大海看得惯了,对运河中的狭窄水道和清运纤缆,反而感觉十分新奇。那成串的盐船,由牵夫曳引着在运河上蠕蠕移动,就象孩子们的玩意;那一群群怄偻的身子,一声声雄壮的“纤歌”,却又使人兴起无限沉重之感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用人拉着行驶的船,更想不到凭人的双手,竟能开凿成一条河流,如非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置信。 在大海里,人,实在太渺小了。但在运河中,又处处表现出人力的伟大。 “人”究竟是渺小?还是伟大?他为这个问题而深感迷仍,也产生出许多从未有过的感触。 抵达徐州已是傍晚时分,城中万家灯火,街上行人如织,市面的热闹繁华,竟比燕京城犹有过之。 “龙记”分店,在徐州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字号,一排七间铺面,四间是“钱庄”,三间是“当铺”,店前挂着亮堂堂的红字灯笼,店中的经纪、朝举、伙计……不下四五十名之多。 但龙元庆却不愿惊动店里的人,领着海云悄悄由侧巷转入店后,叫过一名伙计,吩咐道:“不许声张,只去告诉黄老夫子,请他到后院来,其他的人一概不用惊动。” 伙计去未多久,一名年约六旬的瘦削老人匆匆赶到后院。 龙元庆替海云引介道:“这位黄老夫子是我知交,现为徐州分店朝奉,也就是龙记字号在苏北九家分店的总负责人,你称他黄大叔就行了。” 海云拱手施礼道:“黄大叔。” 那瘦削老人连忙欠身道:“不敢当,老朽黄兆甫,请问就是海公子么?” 海云道:“正是小侄。” 黄兆甫轻“哦”了一声,向海云上下打量一遍,赞道:“好俊秀的人才,不愧为英雄之后。” 龙元庆笑道:“海大哥只有这位公子,咱们神州四杰也只有这么一个侄儿,老夫子精通相法,何不替他相上一相?” 黄兆甫目光闪动,又向海云脸上扭过深深的一瞥,却含笑道:“海公子神采外溢,英华内钦,身世才智仅非凡俗,少年英雄,前程未可限量,保必再多此一‘相’。” 龙元庆道:“我问的不是终生休咎命运,而是想请老夫子替他现观气色,看他此次企求的事,能否顺利成功,或者有什么波折?” 黄净甫道:“但不知企求何事?” 龙元庆道“寻人。” 黄兆甫点点头道:“如此,请公子移近一些。”挑亮了灯,凝目向海云细看起来。 海云趁他观察自己的时候,也仔细打量他,只见他两鬓俱已花白,身体瘦削,却有一颗大得出奇的脑袋。前额突出,后脑斜拖,正面看不觉得,侧面望去就像一条船,横捆在细小颈脖上,摇摇幌幌,仿佛随时都会翻转似的。 心里暗想:这不就是书上描写的“漳头”吗?俗语说:“樟头鼠目不可交”,此人相貌奸诈,不似正太君子,龙二叔为什么反将他引为心腹知己? 再看黄兆甫的耳朵又小又圆,胡须稀少黄色,尖下巴,高颧骨,鼠目阴森,鹰视狼顾,怎么看,都是个险诈惹厌的小人。 海云正由衷感到此人可厌,却听黄兆甫轻咳了一声,正色问道:“请教公子要寻的人,是男?是女?” 龙元庆接口道:。‘是男的" 黄兆甫又问:“是旧识?还是初交?” 龙元庆道:“仅闻其名,尚未见过面。” 黄兆甫眉头一坡,道:“咦!这就不对了。” 龙元庆道:“怎么不对?” 黄兆甫连连摇头道:“海公子颊泛春辉,目蕴喜色,眉尾疏散,主桃花当令。所访之人若是女子,必能顺利结识,一见生情,若是男的,应当是位旧友才对。” 龙元庆怔了征,道:“这意思是说,如果寻访的是位尚未晤面的男人,就不很顺利了?” 黄兆甫凝容道:“非但不利,其中还有凶险。” 龙元庆吃惊道:“当真么?” 黄兆甫拱手道:“老朽只是就相理论相,不敢隐瞒,老东家请多原谅。” 龙元庆道:“你尽管直说,倘有凶险,会凶险到什么程度?应该如何化解?” 海云淡淡一笑,道:“二叔何必太认真呢?人主际遇本难逆料,只要持正而行,纵有凶险,又何足畏惧?” 龙元庆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医卜之道相同,都是为了使人知道越吉避凶,能够预作防范,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海云道:“吉凶祸福,唯入自招。如果都能预卜,天下那还有走霉运的人?” 这话自然是对黄兆甫说的,语意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其实,海云并非全不相信你咎命运,而是觉得黄兆甫带奸诈,从心里憎厌这个人,连带地也就感觉他“言语无味”了。 但黄兆甫却毫未在意,微笑说道:“海公子说得很对,相随心变,事在人为。所谓‘星卜之道’,也不过贼人逾份,勉其向善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持正行事,顺时应天,纵遇凶险,吉人自有天相,实在不须耿耿于怀。” 龙元庆听了默默不语,向海云注视了许久,神色间总有些揣惴不安。 黄兆甫起身道:“老东家和海公子旅途劳顿,想必饿了,老朽去吩咐厨下准备酒菜,为海公子洗尘接风。” 龙元庆颔首道:“你再派人去江边准备一条船,明天一早要用,但须守秘,不可被外人知道。” 黄兆甫应诺而去,不多久,酒菜齐备,珍肴罗列,但席间气氛却显得很沉闷,勉强喝了几杯,便草草终席。 第二天一清早,龙元庆和海云仍然轻骑简装,悄悄出城,直赶江畔。 岸边早有钱庄伙计雇妥一艘乌篷船,驶船的是个大脚妇人,约莫三十来岁,梳着乌黑油光的长辫子,袖口挽到肘上,裤脚管卷至膝弯,健壮不逊男子。 龙元庆将马匹交给伙计,领着海云落船入舱,舱里早已摆好整整齐齐一桌酒菜。 那部娘解缆离岸,伸过头来问道:“客人要去那儿?” 龙元庆挥挥手道:“你只管向北驶,过了湖口再问去处。” 船娘不敢多问别,依命开船向北驶去。 海云见龙元庆闷闷不乐,忙斟了两杯酒,笑道:“二叔,何苦为了几句巫卜惑人的话,便倍以为真呢?来!小侄敬二叔一杯。” 龙元庆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凝重的说道:“贤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不要因为黄老夫于面貌可憎,就小觑了他。此人容貌虽然不佳,却是个精通易理星象的奇才,绝非江湖上算命的可比。” 海云脸上不觉一红,强笑道:“二叔和他相识很久了么?” 龙元庆点点头道:“如非久识其人,我不会把偌大一份事业托付给他,这些年来,咱们名是宾主,实是朋友,每遇疑难与之就商,莫不奇验。说句老实话,我对易卜之学也算略窥门径了。承武林朋友谬誉,赠号‘鬼谷子’,但若与黄老夫子相较,此人之才,胜我十倍,可惜他不是武林中人,以致默默无闻。” 海云渐渐有些惊讶了,忙道:“二叔对他如此推重,想必确有事实根据,能为小怪例举一二么?” 龙元庆道:“最确明的例子,就是你们父子重返中原这件事。” 海云诧道:“怎么?他早已算定我爹会回来?” 龙元庆道:“三年之前,他就预卜你们父子会重回中原,这次江湖风传你们父子业已入关,当时我未敢深信,黄老夫子却肯定断言必是真的,而且预卜行踪已抵燕京,我听了他的话,星夜兼程北上,果然应验了。” 海云好奇的道:“他是怎样预卜的呢?” 龙元庆道:“由八卦干支排演,得到四句渴语,说的是:‘花豹闹海,螺屋儿沓。游鸟归巢,应在京兆’。” 海云听得心头大震,骇然变色。 渴语中,后两句无足为奇,但那‘花豹闹海,螺屋人沓’两句,却令人震惊。 所谓“花豹”,显然是指佩戴着豹皮革囊的黄衣剑手,“螺屋”则是琵琶岛独有的秘密,父亲之所以决心重返中原,正是为了黄衣剑手出现琵琶岛,“螺屋”中的麻疯老人神秘失踪之故。 这“八卦卜”委实太玄,玄得近乎神奇,玄得使人不敢置信,严格说来,这已经超逾了“卜占”的范畴,简直就是“未卜先知”,果真如此,黄兆甫根本不是“人”,而是“神仙”了。 海云自然不信世上真有“活神仙”,因而对那黄兆甫的来历,生出无限怀疑。他几乎疑心黄兆甫可能就是那位由“螺屋”中神秘失踪的麻疯老人,但黄兆甫既是龙元庆的多年知己,一向在徐州任职.这怀疑又似乎绝无可能,然则,那“神奇玄妙”的八卦竟是真功夫了? 正自惊疑末已,忽觉船行速度缓慢下来,船娘在后悄叫道:“二位客人,已经过了湖口啦!” 龙元庆隔窗望去,果见江而辽阔,船只业已进入微山湖中,于是扬手指着西北方一簇小岛,吩咐道:“再往北去,越过那些小岛以后,便靠左岸停泊,咱们就在那儿上岸。” 那船娘道:“客人是说的‘鹭鹭湾’?” 龙元庆道:“正是。” 船娘道:“那地方荒凉得很,到处是浅滩淤泥,除了芦草和鹭鹭,什么也没有,客人要去那地方做什么?” 龙元庆道:“咱们正是要去观赏芦苇和鹭鹭。” 那船娘愕然道:“客人在说笑话吧?” 龙元庆道:“你别管笑话不笑话,照我的吩咐做就行了。” 船娘见他口气不象玩笑,只得应诺一声,划动双浆,加速驶去。 海云凝目远眺,但见那簇小岛星罗棋市,怕不有百数十个,荒草凄迷,音无人烟,偶有白簿起落其间,点缀着丛丛芦草,越证明附近无人居住。 他暗暗皱了皱眉;低问道:“二叔确知那位阴司秀才冷老前辈住在鹭鹭湾?” 龙元庆造:“这里是他唯一居所,不会错的。” 海云道:“但是,这地方看来很荒凉,不象有人居住。” 龙元庆微笑道:“如非看来荒凉,他也不会住在此地了。” 忽又收敛了笑容,轻吁道:“只是他常年在外,行踪无定,现在是否恰在家中?却很难说。” 海云道:“如果他不在怎么办?” 龙元庆耸耸肩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他有个记名徒弟,可能在家,若能遇见他的徒弟,也算不虚此行。” 海云心中一动.道:“他那徒弟是男?是女?” 龙元庆道:“是男的。” 海云轻笑道:“这一次,黄老夫子只怕要料错了。咱们要寻的全是男人,且非旧识,他却偏偏预言小侄会遇见女子,岂非……” 第三十章 巧遇故人 话未完,突见一群白鹭振翅冲天而起,匆匆飞离了鹭鹭湾。 海云大喜道:“群鸟惊飞,那是附近有人走动的缘故,冷老前辈很可能正在家中哩!” 龙元庆也欣幸地点点头道:“但愿咱们没有白跑这一趟。” 船行迅速,不多久,已抵鹭鹭湾。龙元庆吩咐在一座荒僻的小岛旁停船,搭上跳板,离船登岸。 那船娘道:“二位客人要去多久?可要准备午饭?” 龙元庆赏了她一锭银子,道:“午饭不须准备,如果傍晚时分咱们还没有回来,你只管驾船回徐州去,不用等候了。” 那船娘得了厚赏,十分巴结,笑道:“船是客人包租的,那有不等客人回去的道理,二位尽管放心,便是等上三天三夜,也要等二位回来再开船。” 龙元庆不再多说,领着海云向芦苇中大步行去。 片刻之后,已穿越过小岛,回头望不见泊船的地方了,龙元庆挥挥手,一提真气,又向前面另一座小岛掠去。 众岛之间沙丘连绵不绝,相距又近,蹑空飞渡并不困难。 但接连越过三四座小岛,除了满目乱草怪石,遍地烂泥鸟类,别说人,连鬼影子也没遇见一个。 海云怀着满肚子疑云,又不便再三询问。正走着,龙元庆忽然停步,指指前面道:“到了。” 那是一座小岛中的小岛,如非行到近前,谁也不会留意。 但是,这座“岛”却和其他岛屿大不相同。 因为它根本不是泥沙堆积成的岛,而是一块整整齐齐的方形巨石,不知由何处移来?更不知由什么人安放在众岛环绕之中,一半埋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 论面积,大约六七丈见方,估重量,至少应在万斤以上这么一块大石,用什么方法搬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更怪的是,石上光秃秃寸草不生.既无房舍,也无墙垣,那“阴司秀才”冷朋住在什么地方呢,若说无人居住,石上偏又摆着数十盆花草盆景,排列得井井有序.而且,石沿近水处,还到育三个大字‘飞来居”。 敢情这块巨石竟由天外飞来的了 海云正瞧得瞠目咋舌,忽听龙元庆低言说道:“阴司秀才是个性情孤癖古怪的人,等一会见面时,千万不可轻慢了他,凡事由我开口。纵有凶怪,也有我替你承当,你只记住少说话就行了。” 海云一面听,一面点头等龙元庆说完了,才轻轻地问道。“二叔.那石头上没有房屋,人住在那儿?” 龙元庆微笑不答,却漫声吟道:“石从天外来,人在石中居,芦苇充笔毫,湖水作砚池,踏月觅佳句,迎风聆鸟啼,诗成无置处,凿石为书斋。” 吟声甫落,对面大石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龙元庆应道:“在下龙元庆,特来拜访冷大先生。” 那人道:“家师外出未归,不便接待,龙大侠请过几天再来吧!” 龙元庆笑道:“贤侄既然在家,何吝让客人入内坐坐,讨杯茶喝?” 那人默然片刻,问道:“龙大侠同行的人是谁?” 龙元庆道:“他是龙某的盟侄,神刀海一帆的公子,名叫海云。” “哦” 随着这声轻呼,一条人影突然从大石中疾掠了出来,人影敛处,乃是个三旬左右的中年书生。 海云入目一阵惊喜脱口叫道:“盛大哥!是你!”原来那书生竟是盛彦生。 盛彦生身形再起,凌空一跨,从大石上飘掠过来,两手在空中不停的摸索,口里连连问道:“海兄弟,真是你来了么?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海云迎上去,一把接住他的双手,这才看出盛彦生两眼神光散失,敢情已经瞎了。 一惊之下,忍不住机传伶打个寒噤,失声道:“盛大哥,你的眼睛怎么” 盛彦生凄笑道:“没有什么,只是被胡一帖那碗药汁浸坏了瞳孔,看东西不太清楚了。” 顿了顿,又道:“现在耳朵却比从前灵多了,刚才我一听就听出产你的声音,果然没有听错吧!” 他虽然谈笑自如,但这些话听在海云耳中,内心却如刀割一般,两行热泪登时夺眶而出。 龙元庆诧异的道:“你们两人原来早就认识?” 海云点点头,便声道:“是的,盛大哥就是为了援救苹表妹,才被……” 盛彦生截口道:“适才不知龙大侠是海兄弟的盟叔,多有简慢.尚所勿怪。” 龙元庆目光一转,心里已是恍然。仰面打个哈哈,道:“看来我枉与令师相识多年,今天竟是沾了我这位盟侄的光,才讨到一杯茶喝了。” 盛彦生欠身挥手道:“龙大侠说笑了,请。” 三人飞身掠登大石,经由一道“天窗式”的石门,拾级而下,进入“飞来居”中。 这真是一栋别致的石屋,一应厅堂和房间,甚至桌椅凳等等陈设,莫不是就整块巨石内部挖凿而成,斧凿痕迹,皆具匠心,而工程的艰巨浩大,更不难想见。 海云不禁联想到琵琶岛上的“螺屋”,两者相较,“螺屋”是智慧的运用,“飞来居”却是实干的成果。要将信大巨石挖成居室,绝非朝夕可就,那一斧一凿,都代表了血汗,表现了恒心和毅力。 他原本对“阴司秀才”这个名号,抱着几分成见,总觉得其人绝非正人君子,如今见了这座鬼斧神工的“飞来居”,更因为盛彦生竟是其人门下,才渐渐对“阴司秀才”四个字,感到有些亲切可爱了。 龙元庆落坐末久,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令师到什么地方去了?多久才能回来?” 盛彦生道:“龙大侠来得太不巧,如果早来片刻,家师还没有离去。” 龙元庆道:“这么说,他是刚走不久了?” 盛彦生点头道:“晚辈在玉田负伤,幸蒙家师援手,携回此地调养疗伤,这段日子,家师从来没有离开过,直到片刻前方被一位棋友邀去了。这一去总得三数天才能回来。” 龙元庆道:“贤侄知道那位棋友是谁吗?” 盛彦生道:“只知道那人自称‘残局棋王’,也在湖中居住,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残局棋王?”龙元庆皱眉道:“这名号古怪得很,你见过他没有?” 盛彦生摇头道:“从未见过。” 龙元庆道:“那么,他是如何邀令师去下棋的呢?” 盛彦生道:“他每次邀约家师,自己从不露面,总是由一名书重驾舟送来一封信,家师看了信.总要指着那书童大骂一顿,然后怒冲冲赶去,回来以后,一定会追悔好几天,但下次接到书信,仍旧还是去了。” 海云听得大感诧异,忍不住问道:“那信里都是写些什么?” 盛彦生指指墙角,道:“今天的来信被家师揉缀诌了掷在墙下大约还在那儿。你们可以自己找来看看。” 海云起身寻觅.果然在墙角下找到一封揉诌了的信,忙与龙元庆展开细看,只见信内写道--“抨语有云:残局会高士,全盘访知音,阁下虽非余之知音,却能败而不妥,输而不赖,奕艺纵属平凡,棋品尚称可取,是城下驷中之上驷也,近获妙谛,偶悟一谱,阁下倘果以高士自诩,当洁凳拭抨而待。赌注如前,有兴乎来,残局棋王顿首。” 两人看完这封措辞傲慢的信,面面相觑,竟呆住了。 盛彦生笑问道:“信里措辞很傲慢无礼,是吗?” 海云道:“岂止无礼,简直狂妄之极,看来那位‘残局棋王’可能是令师的多年好友,彼此玩笑惯了,才这样戏谁无忌……” 盛彦生摇头道:“错了,他若是家师的好友,我怎会连他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何况他与家师交往奕棋,只是最近一年的事,从前我连他这‘残局棋王’的外号也没有听到过。” 海云望望龙元庆,交换了一瞥惊疑的目光,又回头问道:“盛大哥,你说令师每接来信,都会气愤怒骂,事后又无限追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感彦生道:“说来可笑,家师每次接到那位‘残局棋王’的挑战信,总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送信的书量骂道:“他不过是个跑江湖摆棋摊子混饭吃的东西,算什么狗屁棋王,你回去告诉他,我老人家压箱底的功夫多得很,叫他把脖子洗干净,等着老于去宰他吧!” 龙元庆骇然道:“宰他?” 海云微笑解释道:“冷老前辈是说在棋坪上”宰’他,并不是真的动手杀人。” 龙元庆吐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 盛彦生接着又道:“但家师每次应约回来,却总是懊悔好几天,整日垂头丧气,哺哺自语道‘又上了那匹夫的当了,下次他就算是用八人大轿来请,说什么也不再去了。那匹夫分明是做好的圈套,绝对不能再上他的当。’但到了下次,仍然忍不住又去上当了。” 龙元庆叹道:“这也难怪,今师为人心高气傲,最受不得激,明知上当也会去的。只不知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盛彦生道:“多则五日,最少也得三天。” 龙元庆失望地道:“这么说,咱们就无法等他了。” 盛彦生道:“龙大侠要见家师.有什么事吗?” 龙元庆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咱们专程而来是想向今师打听一位风尘异人的居处,这件事和海云贤侄有极大关系。” 盛彦生讶道:“是吗?海兄弟要打听那一位风尘异人?”他这句话是询问海云的,然而,海云却正望着那封“挑战书”出神,怔怔地忘了回答。 龙元庆便将铁门庄血战挫败,无法破解“追风快斩”剑法,意欲寻访“剑绝诗狂”学剑的缘故,大略说了一遍。 盛彦生听了,似乎有些不信,凝容道:“剑术一道,家师亦曾涉猎,天下剑派虽多,论持重稳练,首推峨嵋降魔剑;若论奇正变化,应是武当“乱拔剑法”。此外,少林罗汉剑阵长于合击;罗浮派的“流云十三式”以快迅著称;除了这四大剑派,还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剑法呢?” 龙元庆摇摇头道:“在下虽未习过剑术,但武学一道,殊途而同归,在下闯荡半生,会过的剑术名家不下百位,就从未见过如此快捷诡异的剑招,四大剑派与它相比,简直成了江湖买艺的花招虚式,不堪一击。” 盛彦生默然良久,轻吁道:“可惜晚辈自力已失,已无缘见识那“追风快斩’快到什么程度了。” 龙元庆道:在下决非过甚其辞,那的确是快似闪电,捷逾惊鸿,称它‘追风快斩’,犹嫌不足。” 盛彦生皱眉道:“但‘剑绝诗狂’并无一定的住所,其人浪迹风尘,萍踪难测,就连家师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何况,即使能找到他,他也未必将独门剑法传授与人。依晚辈看,此事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龙元庆点点头道:“这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既然无处可.只好作罢了。” 于是,站起身子道:“云侄,咱们也该告辞了。” 谁知连叫了两声,海云只顾捧着那封信发楞,好象根本没有听见。 龙元庆伸过头去,却看不出信上有何奇异之处,举手在海云肩头拍了一下,大声道:“云侄,你在想什么?” 海云一惊,霍地抬起头来,迷惆的道:“二叔是叫我吗?” 龙元庆笑道:“瞧你这孩子,竟这般神思不属起来,信里究竟有什么古怪?把你人都看呆了?” 海云道:“没有什么。” “既没有什么,咱们该告辞啦!” 海云望望盛彦生,迟疑地道:“不等冷老前辈回来就走吗?” 龙元庆摇摇头道:“他坐上棋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想到回来,何况,那‘剑绝诗狂’居无定所,他们师徒也不知道何处可觅,咱们只得暂且回去,再想别的办法了。” 海云怔了怔,悻悻站起身,却把那封信顺手塞进袖内。 盛彦生依依不舍地送到屋外,拉着海云的手道:“愚兄目伤未愈,无法招待你,等家师回来定会为你转达来意,如有寻找‘剑绝诗狂’的方法,愚兄就去铁门在相访,即使我不能去,也会求家师去一趟。” 海云愧疚地道:“快别说这种话,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投缘,也算共过患难的朋友,‘士为知己者死’,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接着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回去替我问候苹姑娘,伯父面前也代我叩安,只要伤势略好,我会尽快去铁门庄看望你们。” 海云含泪道:“小弟也会常来拜访大哥。大哥留步吧……”挥泪转身而行。 盛彦生仰着脸,屹立在“飞来居”大石边缘,似乎在倾听二人离去的步履声,那一双失去光芒的眸子中,满满含着两眶热泪。 步履声渐渐远去,盛彦生突然想起一件事,叫道:“海兄弟慢走一步!” 海云停住脚步,只见盛彦生展步如飞疾追上来,不禁诧道:“大哥有什么事?” 盛彦生兴奋地道:“有件重要的事忘了问你了,那次在玉田城客栈中,记得曾有姊弟两人跟你在一起,是吗?” 海云道:“不错。那时大哥已受伤了。” 盛彦生道:“我没看见他们的面目,但仿佛听见你曾替苹姑娘引介,说他们姓纪,姊姊名凤姑,弟弟叫做小龙,可对?” 海云道:“对!大哥忽然提起他们,莫非” 盛彦生道:“这真是巧极了,海兄弟,你要寻找‘创绝诗狂’,怎么竟忘了他门姊弟两个?” 海云吃惊道:“难道他们姊弟和‘剑绝诗狂’有什么关系?” 盛彦生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海云道:“小弟和他们只一面之识,并不知道他们的详细情形。” 盛彦生道:“这就难怪了,我本来也不知道,后来才听家师说起,那纪凤姑姊弟乃是‘酒母’金婆婆的外孙儿女。” 海云道:“酒母金婆婆又是什么人?” 盛彦生道:“你不善饮,自然不知道‘酒母’这个名号,那金婆婆最擅制酒曲,石楼山有一处泉水,品质醇冽,最宜于酿酒,若以金婆婆的酒曲,再加石楼山的泉水,酿出来的酒,不知要比汾阳出产的‘汾酒’好多少倍,所以号称‘石楼金露醉神仙’。” 海云道:“这些和‘剑绝诗狂’有何关系呢?” 盛彦生笑道:“一个嗜诗发狂的人.谁不是嗜酒如命的?你要寻剑绝诗任,除了这个所在,只怕再无更可能的地方了。” 海云连连点头道:“多谢大哥指点!” 盛彦生挥手道:“快去吧!石楼山距此并不太远,金婆婆更是一位慈善的老妇人,若能得她帮助.大事必谐。愚兄静候佳音.恕愚兄不远送了。” 海云和龙元庆再度称谢告辞。一路上,龙元庆对盛彦生赞不绝口,同时振奋地道:“要寻酒鬼,只在酒家。想不到正当‘山穷水尽疑无路’,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到泊身之处,那船娘果然还在原处等候,两人登船启碇,龙元庆意与端飞,连干了三大杯。 但海云似乎并无欢喜之色,紧皱着眉头,神情显得十分忧慢。 龙元庆诧道:“贤侄,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咱们立刻赶去石楼山,八成能寻到那位剑绝诗狂,然后” 海云摇头道:“石楼山之行,并不急在一时,咱门先在湖中游览半日,好么?” 龙元庆一怔,道:“你……现在想游湖?” 海云道:“是的。” 龙元庆道:“这湖里荒凉得很,没有什么可游览的,如今急事在身.二叔巴不得插翅飞到石楼山去,你……你怎么忽然动起游湖的雅兴来了?” 海云道:“小侄并非真为了游湖,而是想寻找那位‘残局棋王’的住处。” 龙元庆道:“找他干什么?” 海云道:“看看他和阴司秀才冷老前辈下棋的情形。” 龙元庆道:“你想跟他学棋?” 海云道:“不是。” 龙元庆道:“那是为什么?放着重要事情不办,去看他们下棋?” 海云从抽中取出那封挑战书信,双手递给龙元庆.凝重的道:“二叔你再看看这封信,那应”残局棋王’邀约冷老前辈下棋,只怕不是普通率棋消遣.而是怀着可怕的阴谋。” 龙元庆心中一动,急忙展信细看,喃喃道:“下淇较量,又不是拚命,会有什么阴谋呢?” 海王道:“二叔请注意馆内‘赌注如前’四个字。” 龙元庆笑道:“啊!你说这个?下棋的朋友为了提高兴致.偶尔下点彩头,也是常见的事。” 第三十一章 人妖下棋 海云道:“但小侄怀疑这不是平常的小彩头,输赢之间,可能很大。” 龙元庆道:“怎见得?” 海云道:“若是平常彩头,得失有限,冷老前辈决不会追悔好几天,接信时,也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龙元庆“晤”了一声,脸上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海云又道:“再说,寻常朋友奕棋,总是互相往来,家人皆通闻问,那‘残局棋王’从未来过‘飞来居’,甚至连个真名实姓也没有,其中岂不透着蹊跷?” 龙元庆领首道:“经你这一说,果然有些可疑了。” 海云嘎声道:“二叔,你老人家是冷老前辈的朋友,盛大哥待小侄又情谊深厚,咱们不知道就罢!既然知道了,为了两代交情,焉能袖手坐视?” 龙元庆一震,道:“你认为阴司秀才的处境很危险么?” 海云肯定的道:“每奔皆输,决不是佳兆。但他已经势成骑虎,天性又好强,明知是个陷井圈套,也欲罢不能了。” 龙元庆惊然变色,道:“可是,咱们不知道他们约会的地方,这却如何是好?” 海云道:“既然用小舟来信,必如附近,咱们花点时间,沿湖搜寻,或者能够找到的。” 龙元庆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于是,吩咐船娘转舵掉头,诿称欲游湖观景,船只傍岸而行,继续向北方驰去。两人又自己动手,将酒菜搬到船首舱面上,一边饮酒,一边纵目眺望,以企有所发现。 约莫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所经之处,俱是荒草沙洲,毫无所得,而时间已经过午,日影也渐渐偏西了。 龙元庆不禁有些失望,轻叹道:“这样找下去无异大海捞针,看来希望十分渺茫……” 海云忽然低声道:“二叔不要性急,就在这附近不远了。” 他口里说得很肯定,目光却并未向水面望过一眼,只顾低着头,目不转瞬注视着水里的游鱼。“你发现了什么?” 海云一指水中,道:“晤!瞧这些鱼群。” 不错,水中是有许多鱼。正成群结队向湖心游去,但这种情形本权平常,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龙元庆正感纳闷,忽见海云抖手一场,两技竹筷电掣般射入水中,登时有两条半斤重的鱼被竹筷贯穿,翻浮了上来。 附近鱼群立即围聚急食死鱼,却被海云一探手,将两条死鱼捞了起来,取刀割开鱼腹,反覆检视。 那两条鱼外表并无不同,但龙元庆注意到,其中一条肠内塞满了肉屑食物,另一条鱼肠内却是空的。 海云微笑道:“鱼群空腹而去,饱淡而归,这证明前面必有食物,而且必然是带血腥味的肉食,才能吸引大批鱼群。” 龙元庆恍然省悟,嘎声道:“你是指死尸?” 海云道:“不错,并且不止一具。” 龙元庆骇然抬头,遥遥望见右前方湖心有一片沙洲,急忙吩咐船娘道:“向那片沙洲驶过去,要快!” 船只将近沙洲,果然发现水中漂浮着四五具死尸,正被鱼群争食,水面一片殷红,全是血水。 那些尸体混身裸无寸缕.长发技散,已被鱼群啃食得面目全非,但仍可辨认得出来,个个都是年轻少女。 最奇怪的是,每一具尸体颈项上,均挂着一块木牌,牌上还写着字,有的是‘乒”字,有的是‘卒”字,也有红“炮”和黑“炮”敢清这些裸体少女,竟是棋盘上的被“吃”掉的活棋子? 龙元庆惊出一身冷汗,忙喝道:“停船!” 其实,不等他吩咐,船已经停了,因为那船娘早就被这些血淋淋的尸体吓得骨软筋酥,瘫倒在船舵旁了。 龙元庆扬目望望那片沙洲,切齿道:“好个‘残局棋王’好残忍的‘赌注’!” 海云道:“这些只是‘棋子’,不是‘赌注’呢!” 龙元庆顿足道:“冷朋这老东西也不是人,怎么能用活生生的人作‘棋子’?这那里是下棋,简直是杀人取乐,绝灭人性!” 海云点了点头,道:“话是不错,不过‘棋具’必定是主人准备的,冷老前辈未予阻止,反而接受挑战,可能被激得发昏了。二叔,咱们上岸去看看。” 那船娘惊骇过度,业已无法操舟,海云便命她入舱里休息,亲自运桨,向沙洲缓缓驶去。 龙元庆盛怒下仍然很谨慎,低声叮嘱道:“动作轻些,不要惊动了岸上的人,略近些便下碇泊船,咱们宁可涉水上岸,别让这位船家受到连累。” 船距沙洲尚有三十丈丈,海云放下了碇石,轻声说道:“二叔请稍等片刻,待小便泅水过去弄条小艇来接你。” 龙元庆道:“不必了,这区区几十大水面还难不倒我。” 说着,翻身一跃,抢先下了水。 海云见他泳技居然不差,才放心了,随后也舍舟下水,伴着龙元庆朝岸旁泅去。一两人顺利的登上了沙洲,将湿衣略为拧干,正想行动,突闻一个阴恻侧的声音笑道:“这是你自己来送死的,老子就不客气了。” 海云只当行藏已露,一惊之下.急忙探手抽刀…… 龙元庆悄声道:“‘别慌,这是冷老儿的声音,他不是在对咱们说话。” 话音未歇,果然又听见另外一人尖声叫道:“啊呀!我竟没留意这是马口。不行!后悔一步一” 冷朋的声音哼道:“悔一步?举手无悔大丈夫。老子不吃你对不起你!马四进五,吃车!” 另一人尖叫道:“不行,明车暗马偷吃炮,吃车怎能不打个招呼?” 冷朋阴笑道:“是你自己送到马口里,死活怨不得人,吃就吃了。快拿走” 话落,听一声惨叫,黑影从海云和龙元庆头顶上飞过,“蓬”的一声坠入湖中。 水花四溅,赫然又是一名裸女,胸口已被利刃洞穿,头上所系本牌,正是黑“车”。 龙元庆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挺身站起,便向沙洲内奔去。 海云急忙跟在后面,低声道:“二叔忍耐一些,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两人迅速穿过芦苇丛,当他们看清现场的情形时,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棋赛,世上下棋的人,只怕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这种下法。 沙洲上,有一块正正方方的空地,地上纵横间隔刻画着一付象棋棋盘,七八名系挂字牌的裸女“棋手”,疏落地站在棋盘内,盘外两则排列着十余名魁梧大汉,每人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利刀。 空地两端,各有一块大石,南端石上坐着一个文土打扮的老儒生,那是名列“武林三大怪”之一的阴司秀才冷朋。 北端石上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相貌极其俊美的中年人,穿着一件雪白长衫,手摇折扇,身后侍立着四名绝色美女,都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衣。 两位对奕的人,相距十丈以上,彼此不用动手,只须以口指挥棋盘内的裸女移动位置,如果其中一“粒”棋子被对方吃掉,那些执刀的大汉便将被吃掉的“棋子”当场杀死,尸体抛到湖水里喂鱼。 这种别开生面的奕棋方法,固然香艳绝妙,却也极尽残忍,是以那些充任“棋子”的裸女,莫不流露出惊怕恐惧的神色,频频的回头自己这一方的“棋上”,只盼他的棋艺高强,千万别让她被对方“吃”掉。 棋赛的胜负和生死的攸关,使整个沙洲上充满了恐怖杀气,场中寂静如死,令人不期然生出一种毛发惊然的感觉,唯一例外的,只有那英俊潇洒的白衣中年人,折扇轻摇,嘴角始终挂着傲慢的微笑。 龙元庆一见那白衣中年人,不觉轻咦了一声,哺哺道:“原来是他。” 海云低问道:“二叔认识那个‘残局棋王’?” 龙元庆恨很道:“这无耻的东西,烧成灰我也认识,冷老儿真没出息、居然跟这种下三滥交往。” 海云道:“他是谁?” 龙元庆道:“粉魔白玉香。” 海云诧道:“白玉香?这好象女人的名字嘛!” 龙元庆道:“本来就是个不男不女的下流胚子,专在女入群中逞风流,男人堆里充相公。” 海云不懂,道:“充‘相公’?” 龙元庆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种男人。说得文雅点,就是‘既甘雌伏而又雄飞’。” 海云摇头道:“小侄还是不懂。” 龙元庆轻轻叹口气,道:“再说得明白些吧!这家伙在女人面是男人,在男人面前却是女人,懂了吗?” 海云忽然领悟了,脸上却不禁一红,低唾道:“呸!世上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忽听粉魔白玉香大笑道:“冷大先生请留神了。卒五进一,将军。” 冷朋道:“帅四平五。” 粉魔白玉香大声道:“马四进五,再将军。哈哈!马后炮,冷先生认输了吧?” 棋盘上,冷朋红棋的老帅已经被逼到顶端,黑棋“马”和“炮”前后相连成一直线,果然是“马后炮”的杀着,眼看红帅无可退,可不真的输定了。 冷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两眼瞪着棋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龙元庆探头向空场中望了一眼,惋惜的道:“冷老儿输得不值,粉魔白玉香拾车诱敌,故意引开红马,好让自己的黑马过河,这显而易见的企图,冷老儿居然没有看出来。” 海云道:“这就叫‘当局者迷’不能说冷老前辈棋艺差,只能他心气太浮躁,没有冷静的考虑。” 龙元庆道:“棋已经输了,倒要看看他们的赌注是什么?” 两人忧身芦苇丛中,静静等待着演变发展,谁知等了足有顿之久,冷朋仍然瞬也不瞬地瞪着棋盘,仿佛已经气呆了。 粉魔白玉香轻摇折扇,微笑!和道:“冷大先生,可曾想出破解方法?” 冷朋哼了一声,缓缓道:“取巧侥幸.何足为奇。” 粉魔白玉香笑道:“兵不厌诈,这也不是丢脸的事,冷大先生怎不怨自己棋艺平凡,思虑不够细密……” 冷朋喝道:“不要罗嗦,把纸笔拿来吧!” 粉魔白玉香“喇”地收拢折扇,含笑拱手道:“在下这里先谢过在冷大先生。” 冷朋低声咒骂道:“算老子倒霉.又上了你这兔崽子一次当。” 那粉魔白玉香并不生气,问后择了挥手,一名红衣待女立即捧着纸笔墨现,飘身飞落大石,问冷明走去。 冷朋执笔在手,脸色忽然变得一片阴沉,冷声道:“姓白的.我要问你一句话。” 粉魔白玉香欠身笑道:“冷大先生请问,在下洗耳恭听。” 冷明道:“你用这圈套诓我,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粉魔白玉香道:“冷大先生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你我奔棋较量一胜负无从预料,这是咱们事先谈妥的赌注,怎能称为圈套?” 冷朋道:“事实上,你的棋艺未必真能胜过我,但你故意用无辜女子充作棋子,使我在重要关头心生不忍,以致失误,才被你所乘,这不是圈套是什么?” 粉魔白玉香哈哈笑道:“在下还不知道冷大先生竟是怜香惜工的君子,可是,适才这局棋,阁下纵马吃车,连悔着也不许,似乎并不怎样心软嘛!” 冷明道:“今天这局棋,我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无论如间不能再上你的当,谁知一时疏忽仍然不免失误。” 他目光扫了沙洲一瞥,接着又道:“棋输了,赌注照付,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但我老人家有件事不解,你必须据实回答……你赢了这些赌注,准备转送什么人?” 白玉香道:“赌注是在下赢得的,当然归在下享用,为什么要传送别人?” 冷朋注目道:“这是实话?” 白玉香道:“自然是实话。” 振笔疾书,迅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守候的红衣少女。 那红衣少女双手接过,欠身道:“多谢冷大先生。” 冷朋道:“不用谢了。这纸上所写的,乃是习练我独门轻功最重要的关键,也是最高秘诀,除了这些,我已别无秘技可作赌注,从此以后,你家主人再也不会邀我来下棋了。” 说着,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粉魔白玉香对那份赌注已显得迫不及待,连连招手道:“红儿,快回来。” 红衣少女蛮腰微折,飘落石下,快步向白玉捍奔去。 龙元庆一把拉住跃跃欲动的海云,悄声道:“你要做什么?” 海云道:“那赌注竟是冷老前辈独步天下的轻功秘诀,咱们不能眼睁睁让它被粉魔白玉香得去。” 龙元庆道:“莫非你想出手夺下来?” 海云道:“事关重大,只好这洋了。” 龙元庆摇头道:“不行。冷老地脾气很古怪,咱们是他的朋友,这样做会扫了他的颜面,要动手也得等他离去以后” 两人密议未毕,那名叫“红儿”的少女已经穿过空场,回到粉魔白玉香身旁。 白玉香喜孜孜接了纸条,急忙展视,神色忽然一呆。 原来纸上写的是“轻身之术,‘速’字甚易,‘浮’字最难,‘飞絮舞’心法秘诀,前已尽述,再无诀窍,唯习练之久必须童身,始能有成。如阁下者,眼花宿柳,好色成性,纵获绝世心法,亦画饼充饥耳。” 粉魔白玉香气得面色苍白,厉声道:“这是真的吗?” 冷朋晒道,“信不信由你。” 白玉香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冷朋道:“为什么要早说?别忘了这是我输给你赌注,并不是传授你功夫。” 白玉香怒道:“你把这最重要的关键留到最后才说,从前所输的赌汪,岂非都成了废话?” 冷朋缓缓道:“那些心法秘诀,字字是真,但我并没有保证你赢得那些秘诀,就能练成绝世轻功。” 白玉香叱道:“简直是强辞夺理。如果无法练成,我要那些秘诀有什么用?” 冷朋耸肩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如何知道?” 白玉香咬牙切齿道:“很好!我会让你知道,白玉香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玩弄的。” 说着,举手一挥,身后四名红衣侍女同时飞落大石,宛如四双彩蝶般扑向阴司秀才冷朋。 她们身边并无兵刃,只是腰际悬着一只乡着金边的锦囊,这时各自探囊取出一个火漆小葫芦,将冷朋团团围住。 冷朋高坐石上,巍然不动,冷冷扫了四女一眼,道:“姓白的.你这是恼羞成怒,要跟我老人家翻脸动手么?” 白玉香道:“动手不敢,我只想要你这条老命。” 冷朋阴恻测一笑,道:“你的胆子很大,口气也不小,嘿嘿,这世上能要去我冷朋这条老命的人,想不会太多吧!” 白玉香道:“较量武功,我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已在白某人座下‘火鸟四姬’包围圈中,那就是你寿限到了。” 话落,双掌互击,喝道:“烧这个老混蛋!” 其中两名红衣侍女一扬火漆葫芦,“轰”的一声,两道烈焰势如喷泉,向大石上激射过去。 那火焰忒怪,形状好象是水液,实则是烈火,一喷之力可达丈余,沾物即燃。又象是一股炽热滚烫的火油。 冷朋坐在光秃秃的大石上,四周毫无遮掩,只要溅上一滴火液,纵或不被活后烧死,至少也得头焦额烂,送掉半条老命,何况“火鸟四姬”中还有两个尚未出手,还有两只喷火葫芦在等候着。 冷朋不愧是成名人物,虽然身在险境,却临危不乱,两只衣袖迎着火焰猛的一排,整个身子立刻原姿不变的破空升起六尺多高。 那两道火焰被他衣袖上发出的罡气一逼,顿时四散附落,绕着大石燃烧,竟无一滴沾到他的衣襟。 烈火环绕着大石,冷用却凌空虚浮,悠悠然浮在半空中,就象一尊佛象跌坐在莲台上。 这正是蹑空蹈虚,轻身术中“浮”字诀的最高运用。 粉魔白玉香看得又妒又恨,怒吼道:“红地,用‘天火交绥’攻他,看他再往那里躲。” 红儿和另三名火姬应声发动,四条红影破空飞起.同时打出大股烈焰。耀眼的火光,在空中交织成一面火网,红衫烈焰,交相掩映,数丈方圆,全在火网笼罩之下。 冷朋无处可避,突然一泄真气,身躯飞快的同下坠落,“蓬”的一声呐,整个人竟陷入大石中。 “火鸟四娘”力尺落地,怔怔望着那块大石,全都呆住了,粉魔白天香更惊得跳了起来。 那块大石足有七八尽厚,火焰虽烈。一时怎能烧透整块石头.何况冷朋身在石中,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实在令人无计可施。 第三十二章 霸王报恩 白玉香把心一横,顿足道:“好一个老奸巨滑的老贼,你会钻地洞,白大爷就能把地皮翻过来。” 口里说着,人已飞落地面,同一名大汉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大汉转身而去,不片刻,捧来一只红漆木箱,小心翼翼送给白玉香。 白玉香又道:“红儿,你们四人轮流发射神火,封住石上出口,别让冷老儿溜了。” 大石四周烈焰熊熊,石中却毫无动静,火光照耀下,粉魔白玉香满脸杀机暴露,正全神贯注地在打开那只木箱。 他的举动十分缓慢,也十分谨慎,好象那木箱是纸糊的,一碰就会破了。 箱盖启开,里面还有两层内衬,每一层内衬之间,又塞有厚厚的棉花,等棉花移去,才是另一只油布封里的小木盒。 白玉香小心的解开油布,从盒子里取出一粒比核桃略大的黑色小球,托在掌中。 龙元庆和海云一直注视着那盒子里的东西,这时见了那黑色小球,龙元庆不禁骇然变色.低声道:“不好,冷老儿要吃大亏了海云忙问道:“那小球是什么东西?” 龙元庆道:“那是‘火药王’铁皮书生的成名暗器‘霹雳珠’“二叔,快!” 没等龙元庆把话说完,海云已经惊呼一声,飞身卷了出去。原来就在这刹那间,“火鸟四姬”和十余名大汉已经四散掠退,各觅掩蔽之处,粉魔白玉香已将那粒威猛霸道的“霹雳珠”高举过顶,准备出手。 两人藏身的芦苇,距离大石远达六丈,距粉魔白玉香也有三丈多、海云只顾阻止“霹雳珠”出手,竟忽略了红儿手中那只歹毒的火漆葫芦。 红儿就在白玉香身侧,那喷火葫芦,本来对着大石,此时突然发觉有人到,急忙旋身.“轰”的一声响,一般烈焰迎着海云射了过来。 海云去势迅急。手里只有一柄软刀,及待发现烈火近身、已经不及闪避了,危忙中,左手本能的举起掩住脸部,上身向后一仰,整个身子贴着地面疾射…… 这办法应付普通暗器固然很有效,无奈那葫芦中喷出的火焰,笼罩了方圆数丈范围,沾物即烧,人的身法再快,总快不过火势。 眼看着火焰已燃着衣衫,忽听龙元庆大喝一声:“起”! 长鞭一抖,竟将海云拦腰卷住,抖手一甩,远远摔了出去。 这一挥,无巧不巧,恰好落在那大石附近,石旁泥土刚被烈火烧过,奇热尤未消退。海云衣襟上已沾着火星,也无暇顾及了,忙不迭挺身跳了起来。 刚站起,又听得龙元庆急急喝道:“快卧倒,快!” 海云目光疾扫,骇然瞥见纷魔白玉香正接着红儿飞快的掠退,那粒“霹雳珠”已经出手,向大石这边飞来。 他心里一急,索性不再躲避,一抖手,竟将软刀当作飞刀使用,对准那粒“霹雳珠”掷去。 软刀破空直上,空际火花闪耀,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巨响,恍如当头爆起一个焦雷,天在崩塌,地在颤抖…… 海云只感到自己被一股奇热无比的压力逼得踉跄跌倒,接连翻了几个斜斗,眼中金花乱闪,喉头一阵甜……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首先看见的是碧蓝的夜空和满天星斗,其次,就是感到身上压着一堆沉重的东西,以致呼吸急促,几乎快要窒息了。 他奋力想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竟被“埋葬”在湖岸旁一个沙坑之内。 那沙坑的形状就象一座“坟墓”,开顿以下全埋在沙堆里,所幸头部尚在“墓”外,口鼻还可以呼吸.但身体却无法转动。 海云骇然忖道:“莫非我已经死了么?是谁把我“葬”在这儿?为什么又将我的头留在坟墓外面?” 他急忙张口,叫道:“龙二叔!龙二叔!” 才叫了两声,便不得不自动停止下来,因为他虽然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发出的声音却低弱得可怜,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见,而且只这么呼叫两声,已感到喉头甜甜的,并且涌流出血水。 他正想将血水再咽回去,忽然由颈后伸过来一双手,飞快捏住他的两思软骨,说道:“那是淤血,快把它吐出来。” 海云只觉腹部压力陡增,喉头敞开,一股腥臭的污血,冲口而出。 “好了!”那人松了手,迅速将一粒药丸塞进海云喉中,轻吁道:“这股淤血吐完,你的小命总算抢回来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别说话,也别乱动。” 海云看不见那人的面目,但听他口音,绝不是龙元庆,想张口询问,眼皮却越来越重,不久便睡熟了。 这一段熟睡的时间,无梦无鼾,甚至呼吸也微弱得渺不可闻,待清醒过来,天上的星斗已经消失了,代之是一片朦胧曙色。 海云伸一伸手,缩一缩脚,只觉身上那沉重的沙堆不见了,四肢百骸无比的舒泰,急忙一挺腰,翻身坐起。 他坐起身于,才发现“阴司秀才”冷朋正坐在对面地上,而且正用一双炯炯慑人的眼光注视着他。 海云欣喜的道:“冷老前辈,他们没有伤着你老人家吧?” 冷朋木然道:“谁?谁要伤我?” 海云道:“粉魔白玉香!晚辈目睹他使用霹雳珠,想谋害你老人家……” “哈!”冷朋倔傲的笑了笑,道:“区区一粒霹雳珠,就想弄死我冷某人?那是他在做梦了。” 语声微顿,又接道:“不过,你和我毫无渊源,能这般奋不顾身出手相助,无论是不是真对我有什么帮助,这份人情,我冷某人心领就是了。说吧!你要什么报酬?” 海云一愕,道:“晚辈并无索取报酬的企图呀!” 冷朋道“那你凭什么要出手?” 海云道:“援危拯困,这本来是应该的事,何况,晚辈和盛大哥是朋友” 冷朋截口道:“你是说彦生,你和他是朋友,并不等于和我也是朋友。” 海云又是一愕,苦笑道:“但我龙二叔和老前辈总是朋友吧?” 冷朋道:“他和我是朋友,与你有何关系?” 海云道:“这至少说明冷老前辈等于我的尊长。” “错了!”冷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平生最不愿领受人情,更讨厌攀龙附凤乱拉关系,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各人的帐各人算,你为我负伤,我还你的情,跟龙元庆和产生无关。” 海云想了想,道:“老煎辈一定要这样说,晚辈也不便争执,那就算晚辈没有出手如何?” 冷朋摇头道:“事实上你已经出手,而且为我受了伤,我冷朋决不白承你的情。” 海云道:“既然如此,老前辈已经替我疗伤,赐我灵丹,情也还过了,彼此两不亏欠,这样总行了吧?” 冷朋变色道:“你这意思是不要我还报了?” 海云道:“晚辈本来就没有望报之念。” 谁知冷朋却厉声道:“你这是要我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背着包袱,在你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是吗?” 海云忙道:“晚辈绝无这意思……” 冷朋戟指喝道:“不然,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有了这次的小思小惠,就可以在人前夸耀,说你救过冷朋的命,说你是冷朋的大恩人?是吗?” 海云被他一顿厉喝,怔怔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虽然听说过武林成名人物大都有几分古怪,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变成“驴肝肺”了。 冷朋见他默然无语,越加怒不可遏,重重哼了两声,道:“小辈,你若想藉此招摇抬高自己的身价,那就打错主意了,我冷某人生平不受谁的恩惠,天下只有冷朋的仇人,没有冷朋的恩人,你最好说出你要何种报酬,否则休怪我恩将仇报。” 海云无奈,只得顺从道:“我说出的报酬条件,老前辈都能办到么?” 冷朋道:“便是要我这颗七斤半的脑袋也办得到。” 海云道:“条件无论轻易或苛刻,只要我说出来,老前辈办到了,从此便算互不亏欠么。” 冷朋道:“那是当然。” “好。”海云点了点头,道。“晚辈别无所求,只希望快些见到我龙二叔,老前辈如能带我去,就算酬谢了我出手之情。” 冷朋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瞪着两只眼睛,竟许久没有出声。 海云惊道:“龙二叔他怎么了?” 冷朋不答,突然起身道:“随我来。” 海云心里已有不祥的感觉,急忙跃身站起,紧随着冷朋向沙洲内奔去。 穿过芦苇丛,又回到那片“养棋”的空场,触目所及,只见场中遗户遍地,全是粉魔白玉香手下的大汉,尸堆中,盘膝坐着一个人。 不!那简直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说是一截略具“人形”的焦木,他虽然盘膝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和一根燃焦的木椿插在地上毫无分别。 冷朋走到两丈外便停了脚步,缓缓举手向那人指一指,立即把头别开。这一刹那间,他眼中的冷峻和倔做全都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片晶莹的泪光。 海云茫然道:“这人是谁?” 冷朋仰头望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龙元庆。” 这三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来,每字都似千斤般沉重,三字说完,仿佛已耗尽了他全部力量,声落,头也无力地低垂下去。 海云机伶伶打个寒噤,脚下一动,又缩了回来,瞪着眼睛,目惊转瞬的望着那个人。 他决不相信那人曾是龙元庆,因为龙元庆是个胖子,而且蓄着五给长髯,那人却身裁枯槁,干瘪瘪的显得很瘦小,其次,龙元庆的发髯都已花白,那人既无长髯,头发也是焦黑的。 那人混身已寸缕无存,五官面目更不可辨认,由顶至踵,肌肤全都溃烂,显然是被烈焰灼烧,伤得十分严重。 突然,海云看见那人身侧有一条弯曲的灰烬,分明是龙元庆的随身兵器“幻影神鞭”。 他心头一震,立即拔步冲了过去。 但身子刚动,便被冷朋一把拖住,沉声道:“他外伤很重,暂时不能移动,也不能说话,别过去了。” 海云惶然道:“他真的是龙二叔么?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冷朋道:“他被烈火灼烧,皮肉已经枯焦了。体内水份耗尽。形状难免有了改变。不过,你放心。他是不会死的了。” 海云哽咽道:“是我害了他,他为了救我,才被烧成这样,他……” 冷朋哽咽道:“现在不必再说这些话,重要的是急救疗伤,我已经用药护住他的内腑,却没有徐治外伤的药物,必须尽快进城去配制。” 海云道:“需用什么药物?晚辈立即赶回徐州去配。” 冷朋道:“你不识药性,乘船往返也太慢,还是由我去的好,但我又耽心此地无人守护,万一发生事故,你一个人不足应付。” 海云道:“老前辈认为白玉香还会卷土重来?” 冷朋道:“那倒不是,白玉香狼狈逃走,谅他不敢再来了,我是耽心昨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会引来其他凶邪人物。” 海云道:“微山湖还住着什么凶邪人物?” 冷朋道:“深山大泽,总不免有邪魔匿藏,寻常宵小倒无足为虑,但距此东北方不远,却隐居着一个很难绕的武林高人。” 海云道:“能被老前辈称为‘高人’,想必不是无名之辈,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冷朋摇头道:“我只遇见过他两次,连他的面目都没看清楚,退论名字了。” 海云诧道:“都是在微山湖遇见的么?” 冷朋道;“一次在湖中,一次在东北方岸上一栋屋内。” 海云道:“老前辈和他动过手?” 冷朋道:“没有。” 海云道:“那怎么知道他是‘高人’?怎么知道他‘很难缠’的呢?” 冷朋道:“是不是高人?是否难缠?只须一眼就能看出来,问必定要动手较量?” 海去道:“哦?” 冷朋接着道:“第一次咱们在湖中相遇,那人独驾一只小舟,似在游湖赏月,两舟不期而遇,彼此互望了一眼,并没有交谈半句话,我却看出他一身武功已达化境,堪称武林中第一流顶尖好手。”’海云道:“为什么?” 冷阴道:“因为小舟中只有他一个人倚舷而坐,既无橹奖,也未见他有操舟举动,但小舟驶行的速度却十分迅捷,待我起疑想跟踪上去看看,小舟已驶入芦苇深处不见了。” 海云骇然道:“这么说,那人的武功修为只怕不是‘高人’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冷朋道:“藉内力摧舟,并不困难.但要象他那样悠闲从容,行若无事。世上却没有几个能办到,那人的内功修为,至少不在我之下。” 说到这里,微停了片刻,又道:“过了几天,旁晚时分,我偶由东岸荒野间经过,忽然嗅到一股使人呕心的腥臭气味,一时好奇寻去,发现邻近湖滨,有一栋新搭建的茅屋,那恶臭气味就是由茅屋中透出来的。屋外正汇聚着成于累万的苍蝇,绕屋飞旋,振翼之声有如雷鸣,却不得其门而入。” 海云讶道:“屋中莫非有腐尸之类秽物么?” 冷朗道:“起初,我也是这样猜想,总以为茅屋中必有腐尸腥物,以致招引来许多逐臭的苍蝇,正想入屋查看,那茅屋的门窗突然一齐启开了。” 海云失声道:“啊” 冷明接着道:“门窗一开,成千累万的苍蝇立即飞进茅屋内,但过了没多久.那‘嗡嗡’的振翼声音却越来越低弱,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这时,茅屋内却大步走出来一个人。” 海云道:“就是老前辈在湖中遇见过的那个怪人?” 冷朋道:“不错,就是他。可是当他刚从茅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是他。” 海云道:“他已经改了换装束?”。 冷朋道:“不是改换装束,而是根本没有穿衣服。” 海云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追问.他看得出来,冷朋这话,绝非玩笑。 冷朋深吸一口气,满脸凝重的接道:“他赤身露体,混身一丝不挂,但身上涂满了奇臭无比的秽物,移步之间,臭气随风飘散。中人欲呕,我若非及时屏住呼吸,险些连隔夜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 海云忍不住了,诧问道:“他这样满身涂臭,是在弄什么玄虚?” 冷朋没有回答,却继续说道:“我隐身暗处,见他一直走进湖水里,一面洗涤身上秽物,一面口里哼着小调,显得十分愉快的样子,待身子洗干净了,又回到茅屋,不久,穿好衣服,掩门而去。他穿上了衣服,我才认出他就是前次在湖中遇见的人。” 海云道:“老前辈可曾现身和他相见?” 冷朋摇头道:“没有。当时我并不急于知道他是谁,只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在茅屋里干了些什么?等他一走,便悄悄潜入茅屋查看” 海云脱道:“看见了什么?” 冷朋缓缓道:“茅屋中别无陈设,只有一张草席和一只瓦罐里盛着粪便和烂鱼,臭不可闻,草席上却落满了死苍蝇,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海云愕然道:“他用秽物涂身,难道就为了要弄死那些苍蝇?这个人难道是个疯子?” 冷朋道:“不!他一点也不疯,而是在苦练一种诡异的武功。” 海云一惊,道:“他用苍蝇练武?” 冷朋道:“正是。我仔细查看过那些苍蝇的尸体,每只都被锋刃由头至尾劈成两半,成千累万双死苍蝇,无一例外。” 海云骇然道:“这是一种剑法么?” 冷朋道:“他或许用的不是剑,或许是使用一柄极薄板锐的小刀……但无论用的什么兵刃.要在短短时间内,将千万只飞动的苍蝇劈为两半,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海云忆道:“是谁?” 冷朋道:“剑组诗狂杜老儿。” 海云道:“他不是剑绝诗狂?” 冷朗道:“当然不是。但此人若也用剑,其剑法造诣绝不比杜老儿逊色,所以我说他是个‘难缠的高人’。” 海云怔了怔,道:“老前辈看见他佩剑没有?” 冷朋道:“没有。他胸前只有一条两端尖细,形如长梭的铁棍,用炼子紧在脖子上,那东西不象刀也不象剑。” 海云忽然兴奋的道:“那株茅屋可能就是他的家,老前辈是否还记得那茅屋的位置?” 冷朋摇摇头道:“我曾在茅屋附近守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从此没有再见他回去过,可是,我总觉得地并未远去,一定还在附近。” 海云道:“老前辈放心去吧!咱们和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即使他来了,晚辈以礼相待,对他客客气气,谅不致有什么危险。” 冷朋沉吟了一下,道:“大凡身怀绝技的人,性情都有些古怪。我最迟午夜之前就可赶回来,这段时间内,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要忍耐镇定。” 海云道:“晚辈遵命。” 第三十三章 和尚请客 冷朋望望天色,又道:“受火伤的人不能被日光曝晒,等一会儿,你可以砍些芦草,搭一座凉棚,替他遮遮阳光,但切记不要移动他。” 海云应道:“是的。” 冷朋又道:“你们乘来的那条船,我已经打发走了,这儿有包炒面粉,是我向船家买的,足够你一天食用,晚上我再带些食物回来。” 冷朗外号“阴司秀才”,平日行事冷酷寡情,这时却好象个唠叨的老太婆,反覆叮咛,一再嘱咐,只差没有亲手替海云安排一座拉屎的毛坑了。 等到冷朋离去,一轮红日已涌出东山,海云立即开始搭盖凉棚。 他随身软刀被烈火焚毁,业已不堪使用,好在场边遗有不少刀刃,而且都很锋利。 一座简陋的凉棚匆匆搭成,海云又在空场上挖了个大坑,将数十具尸体全部掩埋…… 这些工作做完,时已过午。沙洲上荒草妻妻,除了浪涛拍岸的轻啊外,只有死一股的寂寥;海云向坑中填下最后一掬泥土,轻轻在草棚旁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棚顶空隙,洒落在龙元庆赤裸的身子上,形若一朵朵金色的花瓣,一条条金色的斑纹。 光影浮动,花瓣象丝缕纱孔,斑纹像粼粼碧波然而,在那枯焦溃烂,怵目惊心的肌肤衬托下,花瓣又成了一簇簇火焰,金色斑纹又成了一柄柄利刃。 日影由正而斜,渐渐,金色暗淡了,花瓣模糊了,火焰也熄灭了,凉棚下的两个人,仍旧一动不动的跃坐着。 海云虽然又疲又乏,却没有丝毫食欲,整整一天,只是呆呆坐在凉棚旁,呆呆望着龙元庆,不言不动,不饮不食。 龙元庆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但胸部仍在轻微的起伏着,证时尚有呼吸,除此之外,使和死人没有两样了。 不知何时红日已经西沉,芦草环绕的沙洲上,日落后难免有飞虫出没,海云怕蚊蝇侵扰龙元庆溃烂的皮肤;便摘了二只芦苇,轻轻为他驱拂着。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轻而缓慢,若非由茂密的芦苇从中穿过,几乎分辨不出是人在走动,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海云身后。 海云暗吃一惊,急忙摸了一两短刀插在腰上,身子虽未移动业已提聚真气,遍布全身,凝神蓄势而待。他几乎可以断定来人决非冷朋,如果是冷朋回来,举步决不会如此缓慢。 脚步声到了身后更然而止,残阳斜辉下,地面投现出一条颀长的人影。 从人影观察,那人头戴阔沿笠帽,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好象正在好奇的打量着海云,又好像被龙元庆的模样惊呆了,许久竟没有开口。 海云也不敢擅动,但等了很久,不闻那人出声,又看不见他的面目,只是下意识的感到那人两道精芒闪动的眸子在背后流转,不禁止出“如芒在背”的感觉。 于是,故意欠了欠身子,似欲起身回头。 他身子刚动,忽听那人冷冷喝道:“不许回头,老老实实答我的问话。” 海云心中暗惊,表面仍然力持镇定,缓缓道:“前辈要问什么?” 那人道:“隔晚这儿有火光和爆炸声,是你们在这里跟谁动手吗?” 海云点头道:“不错。那火光和爆炸声,仍是粉魔白玉香施放的毒火和霹雳珠。” 那人道:“你们和白玉香有仇?” 海云道:“咱们并不认识白玉香,只因碰见姓白的设局陷害冷大先生,出手拦阻,以致被毒火所伤。” 那人道:“这么说,你们和冷大先生是朋友了?” 海云道:“是的。” 那人道:“这受伤的人是准?他伤得这么重,你就让他坐在这儿等死,而不赶快设法为他救冶么?” 海云听他语气和善,并无恶意,略为放心.答道:“晚辈身旁没有疗火伤的药物,现在冷大先生已赶往镇上配药,不久就可以赶回来了。” 那人道:“被火伤的人,必须尽快施救,若等火毒攻心,就来不及了。” 微顿,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海云沉吟了一下,道:“姓龙。” 那人道:“龙什么?” 海云不疑有他,坦然道:“龙元庆。” 谁知那人一听这三个字,突然闪电般一探手,五个指头牢牢抓住了海云的肩头,沉声道:“龙什么?你再说一遍!” 海云做梦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及待惊觉,肩头上已被五道钢箍似的指头扣住,混身酸软,再也使不出力气反抗挣扎了。 只得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缓缓道:“前辈想怎么样?” 那人喝道:“你说他名叫龙元庆?这是真话?” 海云道:“不错。” 那人道:“他就是当年‘神州四杰’中的幻影神鞭龙元庆?” 海云道:“不错。” 那人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也颤抖了,又问道:“他就是龙记字号的主人,名震武林的‘鬼谷子’?” 海云霍地扭头,道:“前辈认识他” 那人没等他把话说完,振臂一抖,将他摔出四五丈外,大步跨进凉棚,双手把龙元庆抱了起来。 匆匆一瞥,海云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却已瞥见阔边笠帽下,是一张清瘦略带尖削的面庞,身上紧着一件宽大的紫色披风,以及那悬挂在披风内,用铁练扣着的似棍非棍,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可是,海云已经无暇注意这些装束上的特征,忍着疼痛,由地上跃了起来,旋风般向凉棚去。 那人似乎无意跟他纠缠,紫色披风一展,人已掠出数丈,说道:“告诉冷朋,叫他一月之后,仍在此地晤面,届期不到,别怪我掀翻他那座‘飞来居’。” 海云大喝道:“匹夫不要走!” 一扬手,短刀破空飞射,对准那人背心掷去。 短刀去势如电,不歪不斜,正中那人背部,但刀锋触及那紫颜色的披风,立刻被弹了回来,去得急,来更快,若非海云应变迅速,险些反被所伤。 那短刀一去一回,快得就家织机上的梭子,刀刚出手,便反射回来,去时对准那人的背心,来时则对准海云的前胸。 海云翻手接住刀柄,只觉刀上力道分毫未减,不禁骇然一怔。 就在这一怔的刹那,前面那紫色身影已经越过芦苇丛,紧接着,水声入耳,一艘小舟划破湖面,破浪而去。 海云追到岸边,那小舟已离岸远达二十余丈,向东北方疾驶,船身被浪花掩去,只能看见那紫颜色的披风在水面展开,渐去渐远。 海云惶然四顾,荒冰的沙洲上别无船只可用,甚至想找一片浮木也不可得,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龙元庆被人掳去,这情形,当真是呼天不应,叫他不灵,活活急煞人了。 情急无奈,只得用短刀在石块上匆匆刻了几行字:“泅水往东北方追敌,极盼驰援,倘不遇,一月后仍在此晤面,干祈勿忘。” 刻完,纵身入水,遥遥尾随湖面上那紫色披风,向前游去。 一个人的泅技再高明,也决不可能快过疾驶中的船只,而即使能够追上,也无办制服强敌,将龙元庆夺回来。 海云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泅水不求快速,只求持久,尽量保存体力,希望跟踪小舟找到那紫衣人登岸落脚的地方。 他一面泅水,一面暗想,那紫衣人现身之初,分明并无敌意,为什么一知道了龙元庆的身份之后,便突然出手将人掳去呢?如果他是龙元庆的朋友,似乎不必出此手段,如果是仇家,尽可轻易置之死地,更不必把个奄奄一息的仇人带走,临去并留话订下一月后晤面之约。 这样看来,他是和“阴司秀才”冷朋有仇?打算用龙元庆要胁冷朋? 仔细想想,这一点也不可能。他若跟冷朋有仇,第一次在湖上相遇就会动手,即或欲劫人要胁,也不必先知道龙元庆的身份,再退一步说,他也应该连自己一并劫走,为什么仅将重伤垂危的龙元庆劫去呢? 海云反覆思索,始终猜不透其中缘故,而前面那紫色被风和小舟的影子,却越距越远,渐渐变得模糊难见。 这时天色业已入夜,湖上暮色四合,视野茫茫,紫衣小舟.终于失去了踪影。 海云心里一慌,立刻加快了泅水的速度,奋力问前急追。 不知游了多久,体力渐渐不支,而夜色越浓,心里也更慌,越想游得快些,速度却越是缓慢…… 突然,他觉得腹部探着一片硬硬的东西,整个身子忽然离开了水面。 啊!抵岸了。 海云想抬起头来,可惜混身软绵绵的竟使不出一丝力气,浓重的倦意袭上眼放,神思恍炼,只恨不得闭上眼睛好好睡一大觉。 朦胧中,忽听一阵“踢踢蹋蹋”的脚步声由前方传来。 来的是两上粗眉大眼的和尚,肩上扛着扁担和水桶,前面一个较矮,拖着一双破鞋,后面一个身戴高大,手里提着盏纸灯笼,看情形是附近庙中打杂的僧人,来湖边挑水的。 海云无力起身,也不愿把惹多事,伏在地上轻轻喘息,只盼他们别发现自己,早些挑了水快走。谁知他与人越不想见面,那两名僧人偏偏就向他躺着的地方走来,而且一眼就看见了他。 前面那矮和尚“咦”了一声,停下脚步,向后面招招手,道:“灯笼举高些,当心踏着死人啊!” 高大和尚果然举起灯笼照了照,随即唾了一口,咒骂道:“呸!倒霉,白天挑水遇见浮尸,晚上来又撞着死人,这湖水不能喝了。” 矮和尚道:“这是个男的呢!” 高大和尚道:“女的还好看些,男的更霉气,他妈的,究竟是谁在杀人取乐于?每天都有尸首漂过来。‘’矮和尚笑道:“当年你杀的人还少了么?这会见了死人还害怕?” 高大和尚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咱既然剃度皈依了。就得象个和尚的样子。” 矮和尚调侃地向天祷告道:“阿弥陀佛,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当年杀人不眨眼的‘海南人屠’陶涛,已经放下屠刀,等着成佛升天了。” 海云听见“海南人屠”陶涛这个名号,不禁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抬头望了望那高大和尚……” 他一动,那高大和尚顿时脱口叫道:“呀!是活的呢!” 矮和尚急忙停止笑谑,惊顾道:“什么活的?在那里?在那里?” 高大和尚指着海云道:“这小于在装死,他刚才还向咱们翻眼睛……” 矮和尚没等他说完,身影一闪.已到了海云身旁,举起扁担便向海云砸了下来。 那高大和尚比他更快,一错步,欺身而上,伸手架住扁担问道:“师弟,你想干啥?” 矮和尚道:“你不是说这小子还活着么?” 高大和尚道:“他本来还活着,你这一扁担下去,岂不就死了?” 矮和尚怔了怔,道:“死了有什么关系?” 高大和尚道:“你这老毛病怎么还不改?咱们现在是出家人了,怎能再随便杀人呢?” 矮和尚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扁担道:“这些日子真把我樊破天憋苦了,凭良心说,见到死人我还好一些,见到活人,就觉得手痒。” 高大和尚道:“师父不准咱们杀人,咱们也发过誓不再杀人,话出如风,说了就得算数。” 矮和尚道:“不杀就不杀,你且说咱们把这小子怎样处置吧?” 高大和尚沉吟了一下,道:“咱先问问他的来历。” 说着,长臂一探,抓住海云的后领,将他直提了起来。 矮和尚托起海云的下巴,用灯笼照了照,贪婪的舔舔嘴唇,道:“这小子倒是长得细皮白肉的,加点五香佐料红烧,滋味一定不错。” 海云听得混身直冒冷汗,苦笑道:“二位前辈莫非就是名震江湖的岭南二侠?” 高大和尚微怔道:“你认识咱们?” 海云喘息道:“不!小可只是久闻盛名,无缘认荆,更想不到二位大侠都已皈依佛门了。” 矮和尚吃吃笑道:“小子真会恭维人,老实就叫咱们岭南二凶得了,什么大侠小侠的,让人肉麻兮兮的难受。” 海云道:“小可不敢。” 矮和尚突然脸色一沉,喝道:“什么敢不敢?告诉你,咱们在这儿做和尚,并不是畏祸避仇怕人知道,当年的‘海南人屠’陶涛和‘吃人魔’樊破天,杀人盈野,怕过谁来?你小子没有早几年遇着咱们,那是你运气好。” 高大和尚道:“好啦!师弟,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咱们出家了。还说那些干什么?” 接着,又转对海云道:“俗家姓氏不用再提,如今咱们已改用了和尚的法名,我叫‘悟非’,他叫‘悟果’。” 海云连忙抱拳道:“小可海云,见过二位大师。” 悟非和尚道:“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投湖寻死呢?” 海云道:“小可并非寻死,而是泅水追赶一个身着紫色披风的人。” 俗非和尚讶道:“身着紫色被风的人?” 海云道:“是的。那人戴一顶阔边笠帽,乘一只小舟,不用橹架,只凭内力催舟飞驰,武功高不可测。” 悟非和悟果脸上都现出惊骇之色,两人互望了一眼,几乎同声问道:“那人跟你有仇吗?” 海云道:“素昧平生,何来仇恨?但他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将小可一位身负重伤的盟叔掳走了。” 悟非和尚漫声道:“你那位盟叔叫何名字?受了什么伤?” 海云道:“他老人家姓龙,也就是当年神州四杰中的幻影神鞭龙元庆龙二侠。” 接着,便将粉魔白玉香和冷朋赌棋翻脸,以及龙元庆被毒火焚伤的经过,大略述了一遍。 两个和尚在听到龙元庆的名号时,都是神色一动,这时悟非注目问道:“龙元庆既是你的盟叔,令尊莫是神刀海一帆?” 海云道:“正是。二位大师也认识家父么?” 悟非和尚连忙摇手道:“不认得!不认得!” 一面说着,一面将灯笼插在海云身边,急急拉了师弟悟果和尚。远远避到黑暗中低声商议起来。 海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体力尚未灰复,也懒得去理,自顾跌坐在地,屏气静神默调息,且看他们有何举动? 两和尚计议了一阵,悟果和尚抛下水桶扁担飞步而去,悟非和尚却施施然走了来。 他脸上犹疑之色已经消失,换了满面笑容,说道:“此地人迹罕至,既偏僻,又荒凉,咱们也没有看见你说的那个身着紫披风的高人,想来是你追错方向了。” 海云点头道:“小可也是这般猜想。” 悟非和尚又道:“你泅水远来,耗力太多,肚子可能早就饿了,我已经叫师弟去替你取些食物来。” 海云忙道:“多谢大师。” 悟非和尚笑道:“不用谢,彼此都不是外人……” 忽然发觉这句话说得不很恰当.忙又解释道:“咱们虽未见过令尊,对神刀海大侠和神州四杰的威名,却是久仰得很。” 海云拱手道:“大师过誉了。” 他心里在谦谢,心里却大感惊异,据他所知,“岭南二凶”乃是江湖个有名的凶邪魔王,即使业已改过向善,彼此亲无瓜葛,似平用不着对自己如此客气,他们刚才在商议些什么?悟果和尚,匆离去,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正惊疑末已,悟非和尚又含笑问道:“听说令尊海神刀,十年前即已远走海外,封刀退隐,是什么时候返回中原的?” 海云心有所疑,便不肯再说真话,微微一笑,道:“家父悠游林泉,已经无意重入江湖,因见小可渐渐成人,特嘱小可回来历练历练。” 悟非和尚道:“这么说.海神刀并未同来,只是你独自一人回来历练的了?” 海云道:“正是。” 悟非和尚似乎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道:“可惜!” 海云诧道:“大师可惜什么?” 悟非和尚摇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久慕‘海神刀’之名.可惜无缘一见……” 话未落,人影闪动,悟果和尚已匆匆赶了回来。 悟非问道:“怎么说?” 悟果兴奋的点点头,道:“叫咱们把他带回去,先吃点东西.而后在禅房相见。” 悟非和尚沉吟了一下,道:“看来他体力还未复原,咱们抬着他走吧!” 第三十四章 疑真疑幻 悟果和尚道:“不用抬,师兄去安排吃的,小弟背他回去。” 悟非和尚道:“好,我先走了,你带他快些来。”说罢,飞步而去。 悟果等他去远.却挨近海云身傍蹲下,凝目看了又看,忽然低声问道:“小子,你真是神刀海一帆的儿子么?” 海云道:“自然是真的。” 悟果咽了一口唾沫,又问道:“你不是在吹牛吧?” 海云不悦道:“我为什么要吹牛?” 他心里对这位性喜吃人的“吃火魔”樊破天一直存着疑忌,尤其当樊破天望着他咽唾沫的时候,那神情更叫人看了不寒而怵。 悟果列嘴一笑,把头直凑到海云耳边,嘎声道:“告诉我,你老子海一帆现在在什么地方?” 海云一面缩避,一面反问道:“你又问这个干什么?” 悟果道:“你别管,只要你老实说出来,自有你的好处。” 海云微怔,道:“我爹现在海外隐居,不愿再涉足江湖了。” 悟果惊诧道:“他真没有和你一同回来?” 海云道:“没有。” 悟果似很失望,又有些气愤,目光连连闪动.最后沉声说道:“小子,我先警告你一句,等一会我师父若问起你爹的消息,你就说他已和你一同回来,千万不许说他还在海外,记住了没有?” 海云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悟果道:“别问为什么,反正对你没有坏处,他若再问你父亲在什么地方?你就随便编一个地名,总之要离微山湖越远越好,事成之后,我和师兄会重重谢你。” 海云道:“可是” 悟果道:“就算你帮咱们一次忙吧!以后你也有要咱们帮忙的时候。”说完,背起海云,洒步便走。 海云又问道:“你能告诉我,令师叫什么法号吗?” 悟果漫应适:“等一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海云不禁纳闷,暗想:那和尚既能收眼“岭南二凶”,必然是一位得道高僧,也可能和父亲是旧识。但他搜尽枯肠,却始终想不起父亲有这么一位方外之交。 悟果和尚迈步如飞,沿着一条石板小路登上土山,山顶是一片茂密竹林。展目四望,万空迎风,波光隐约,这地方原来仍是微山湖中一个小岛,距离湖岸至少在百丈以外。 穿过竹林,眼界豁然开朗,只见大片花圃,绕着一栋竹楼,圆中百花簇锦,楼前葛蔓滴翠,花圃入口处,有座小巧的木牌坊,匾上题着“大觉禅院”四个红字。 这竹楼虽无名山大刹的势派,甚至看上去不象是座庙宇,但却景色如画。别有一种宁静幽美的气息,使人一入圆门,心境便自然平静下来,仿佛觉得世间一切纷扰,都被那青翠的绿色洗涤殆尽了。 悟果和尚绕道而行,脚步放得轻轻的,似怕惊动了楼中的人,刚走到竹楼转角处,楼中忽然有人问道:“是悟果回来了么?” 俗果和尚连忙停步道:“是的。师父。” 楼中又问:“人带回来没有?” 悟果和尚道:“带回来了。” 楼中又道:“好,带他进来。” 悟果一楞,道:“他俄坏了,师父不是说先让他吃点东西的吗?” 楼中道:“不,为师要先见见他,他可以一面与为师谈话,一面进食。” 接着,竹楼门“呀”的一声打开,悟非和尚探出头来说道:“师父吩咐把斋饭送到佛堂来了,进来吧!” 一进竹楼,海云全未留意佛堂内的陈设,只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位老和尚是何许人? 可是,他看见的仅是一张小木桌,以及桌上正冒着热气的素斋,一盏油灯悬在屋梁上,灯光却昏不明,除了这些,四周都是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若在平时,海云凭藉那微弱昏黄的灯光,是能够看清楼中布置的的,如今由于精疲力竭,眼中直冒金星,目力已经远不如平时锐利了。 悟果和尚将他轻轻放在木桌旁,语非立刻替他盛来一碗饭,并且在确中加了些菜汤。 海云摇头道:“我得先拜见方丈,叩谢赐食之德。” 楼角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擅越不须如此多利,一饭之惠,何足言谢?” 海云循声凝目望去,只见楼角似有一道门户,又好象是一只纱门橱柜,里面仿佛坐着一个人,无奈却看不十分清晰。 悟非和尚低声道:“你先吃饭吧!家师就在那儿,吃饱了再谢也还不迟。” 俗果也接着道:“是呀,你已饿坏了,不快些吃饭,却只顾东张西望的干啥?” 海云委实太饿了,点点头道:“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放肆失礼,师父们休要见怪。”抱拳作了一个揖,捧起饭碗,一阵呼嘈嘈已经一碗下了肚。 悟非和尚微微一笑,急忙又替他添了一碗。 海云道:“不敢劳动大师父,还是晚辈自己动手吧……”连汤带菜,囫囵而下。 楼角那僧人一直目不转瞬注视着海云,两道精芒闪射的目光中,包含着无限怜惜,无限关切,无限感慨…… 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饭,即使铁人也会饿化。 海云一口气吃下四大碗饭,肚子一饱,精神顿振,不但体力恢复了,好象那盏油灯也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这时,他才看清楚楼然果角有一道门户,里面是间佛龛般的小屋,门前垂着薄纱帘子,小屋内盘膝跌坐着一名黄衣僧人。 屋内光线阴暗,那僧人的面目仍然看不真切,但可以确定的,那僧人年纪最多只有四十出头,五十不到。 海云料不到这位“得道高僧”竟会这般年轻。看起来甚至还比“岭南二凶”年轻了十岁,莫非这位高僧真的已修炼到“返老还童”的境界了么? 他在偷偷打量着小屋内的僧人,那僧人也在凝神注视着他,悟非和俗果低头收拾桌上碗盏,四个人都没有开口,竹楼中忽然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那僧人才缓缓说道:“悟非、悟果,你们下去。” 悟非躬身答应,悟果却向海云连使眼色,似在提醒他毋忘叮嘱的事。 两人收好盘碗退出竹楼,海云起身施礼,道:“多谢大师赐食。” 那僧人徐徐说道:“檀越请坐下,咱们现在可以清静地谈谈了。” 海云本想行近纱帘,仔细看看他的面貌,听了这话,只得仍在桌边坐下。 那僧人目光由纱帘中透射出来,逼注在海云脸上,问道:“据两个小徒回报,擅越的尊翁,便是当年名满江湖的神刀海大侠?” 海云大身道:“是的。” 黄衣僧人又道:“那么,檀越的名字,如何称呼?” “晚辈名叫海云。” “敢问令堂等讳是” “先慈娘家姓韩,出身关外韩家堡。” “哦” 黄衣僧人好像很意外,诧问道:“檀越的令堂,已经过世了么?” 海云道:“慈娘谢世已经三年,大师莫非认识晚辈的父母?” 黄农增人道:“不错,贫僧与令尊令堂原是旧识,十年前,还曾与值越见过面,只是那时植越年纪尚幼,恐已不复记得了。” 海云吃惊道:“真的么,请问大师的法号是” 黄衣僧人道:“贫增法名大觉,此地就名叫大觉禅院”。 海云默念着:“大觉”两个字,反覆沉思了许久,摇摇头道:“晚辈实在太愚,怎么总记不起这个法号?” 大觉禅师轻叹道:“十年沧海桑田,今夜若非小徒回报,贫僧也不敢与增越相认。” 语声微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见到年轻一辈的长大成人,也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增越英姿勃发,颇有父风,神刀获传,故人有后,贫僧更为老友庆幸。” 海云忙道:“不敢当大师谬誉。” 大觉禅师感慨道:“人生苦短,能有几个十年,今夜得与擅越相遇,实令贫僧故旧之思,但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再与令尊把晤否?”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大师既与家父交谊深厚,想必也认识‘神州四杰’中其余三位了?” 大觉禅师道:“不错!” 海云道:“这些年,大师可曾与他们交往?” 大觉禅师摇摇头道:“并无往来。” 海云道:“为什么呢?” 大觉禅师道:“自从海大侠远走海外,‘神州四杰’早已星散贫僧也有多年未曾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海云道:“龙二叔弃武从商,在徐州城中设有分号,而且经常到微山潮来,大师没有见过他么?” 大觉禅师道:“贫僧极少外出,他也不知道贫僧隐居此地,致彼此虽近在咫尺,却从未晤面。” 海云道:“晚辈龙二叔就在湖中受伤被人掳去,晚辈泅水追赶才误到此岛…” 大觉禅师道:“这件事,贫僧已得悟非回报,擅越尽可放心龙二侠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海云微征道:“大师怎知他不会有危险?” 大觉禅师道:“不瞒檀越说,那带走龙二侠的紫衣人,和贫僧颇为熟论,而且,他和龙二侠也是朋友。” 海云惊喜道:“他是谁?” 大觉禅师道:“你现在不必问他是谁,反正他带走龙二侠绝无恶意就是了,此事贫僧可以负来保证,不出一个月,龙二侠必定会无恙归来。” 海云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大师这么说,晚辈就放心了。但龙二叔伤势很重,那位前辈若是龙二叔的朋友,就应该赶快为他疗伤救治,为什么反而用强将人劫走呢?” 大觉禅师道:“或许他正是将龙二侠带去治伤了。当时急于救人,所以无暇对你细说,他如有恶意,要伤你和龙二侠可说易如反掌,又何须将人带走?” 海云沉吟片刻,道:“晚辈也相信他没有恶意,可是,一月之期尚早,他既和龙二叔是朋友,大师能否带晚辈去见见他,也让晚辈多拜识~位尊长。” 大觉禅师道:“这个……” 海云又追:“即使不能见面,也求大师看在家父份上,赐告那位前辈的名号,日后相遇,也不致失礼。”,大觉禅师默然片刻,道:“好吧!你一定要见他,贫僧就替你安排,只是,今天已经太晚了,你暂且在此休息一夜,明早再去不迟。” 海云连忙躬身道:“谢谢大师。” 大觉禅师举掌轻拍两声,楼门启开,悟非和悟果低头走了进来。 大觉禅师吩咐道:“悟果领海少侠去后面禅房休息,悟非去准备船只,为师要用。” 悟果躬身应是,带着海云退出竹楼,转入楼后禅房内,一进房门,便急急问道:“叮咛你的事怎样了?” 海云道:“令师并没有问起,大约今师兄陶前辈已经告诉过他.家父并未同来…” 悟果沉声道:“你这是存心不肯帮忙,不愿交我樊某人这个朋友?” 海云道:“我很想帮忙,但这和家父回来没回来有什么关系呢?” 悟果哼道:“老实告诉你,你爹回来没回来并不与我相干,我只是在这鬼地方闷得发慌,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海云愕然道:“难道家父回来了,前辈才能出去散心么?” 悟果道:“谁说不是,你爹不回中原,咱们一辈子也不能出去。” 海云道:“这是什么缘故?” 悟果尚未回答,房门忽被推开,悟非和尚冷着脸走了进来,低喝道:“师弟,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悟果涎脸陪笑道:“没有说什么,小弟只是…只是…” 悟非和尚道:“你的主意我还不知道,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去告诉师父。” 悟果急急摇手道:“好,我不说了,不说就是了。” 一面说着,一面抽身出房,如飞而去。 悟非和尚反手掩上房门,从怀里取出~只精巧的瓷瓶,送给海云,说道:“家师听说你曾被”霹雳珠’震伤内腑,特命我送来这瓶‘护元金丹’,入睡前服用三粒,功能固气培元,增进内力。” 海云见那瓷瓶不过拇指大小,瓶中共有十余粒药丸,每颗只有芝麻般大小,拨开瓶塞,满室芳香,知道是极珍贵的东西,连忙谢道:“蒙赐饮食,又赐灵丹,晚辈实在受之有愧。” 悟非和尚道:“药丸为数虽少.的确极具神效,无论受了多重的内伤,只须有一口气在,服下五粒即可活命,多余的你留在身边,将来或许有用。” 海云长揖道:“长者赐,不敢辞。请替晚辈上覆大师,明早向当面叩谢。” 悟非和尚道:“谢倒不必,家师还吩咐我等你服药之后,助你行功使药力发挥,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海云称谢服了三粒药丸,登塌盘膝坐下,悟非和尚以左掌抵住他背心灵台穴,催动真力,源源注入他体内。 那药丸果然颇具奇效,只不过盏茶时间,海云便感觉内腑血气鼓动,澎湃如潮,混身肌肉仿佛都在不停的膨胀。 半个时后后,气血循行三周天,真气重纳丹田,更觉神智清朗,通体舒泰。 海云欣喜万分,正想起身道谢,不料悟非和尚却一指点在他脑后“黑甜”穴上,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好好睡一觉吧!” 这~觉,直睡到红日当空才醒转。 海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处沙滩上,附近荒草丛生.水声盈耳,既没有石板铺的小径,也没有土山和竹林,更看不见“大觉禅院”的竹楼花圃。回忆昨宵经历,就好像做了~场梦。 他定了定神,一跃而起,突然看见自己的胸前悬着一件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恨扁形金属棒,大约七八寸长,中段较粗,形如把手,两端逐渐尖细,最尖端各有一个钢环,连接着一条金链,链子就挂在他的颈子上。 海云似觉这东西很眼熟,举手握住那形如把手的地方,微微一用力,突听“挣”的一声脆啊,两端钢环忽自动脱开,金属棒竟暴长了一倍,变成一柄中间是把手,两端是锋利的奇门兵刃。 这东西似剑非剑,似锥非锥,略一展动,锋端寒芒流转,竟然十分锐利。 海云猛可记起,上次在那紫衣色披风内见到的,正是这辆怪创。 他心里一阵惊悸,急忙探手入怀,刹那间,自己也得住了夏来怀中除了那精巧的小瓷瓶之外,还有一张纸柬。 展开纸柬,只见上面写着:“灵丹保命,神剑防身,剑名‘双镝’,技创独门,为志巧晤,解以赠君,十载阔别,悲愁不胜,一月期届,务盼重临。” 海云轻轻抚摸着双镝怪剑,眺望着茫茫湖水,心潮如波涛汹涌,回旋激荡,忽然,他恍懈若有所悟,急急举步沿湖奔去。 一夜之隔,他突然觉得步履较以前轻快了数倍,从前跨越三丈以上的沼泽,必须提气蓄势,如今却能随意飘洒而过,丝毫不觉困难,举步之间,身轻如燕,体内真气充沛,似欲凌空飞去。 不多一会,已奔了十余里,远远望见前面有个小渔村,岸畔系着小舟,树下有三四渔民在缀补渔网。 海云上前施礼道:“请问此地是微山湖的那一方?” 其中一个渔民答道:“这里是山东境界,属临城管辖,在微山湖北端,公子有什么事吗?” 海云道:“在下想打听一个地方。” 渔民道:“什么地方?” 第三十五章 卖酒有道 海云道:“诸位都是久居湖滨,而且经常在湖中往来,不知可曾听说‘大觉禅院’这个所在?” 那渔民想了一会,摇头道:“此地周围六十里以内只有一座很小的龙王庙,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大觉禅院’。” 海云道:“那禅院建在湖中一个小岛上,院里只有三位僧人,并非大庙。” 渔民道:“公子知道那小岛的名字么?” 海云道:“在下只知道那岛上盛产巨竹,房舍都是用竹子搭建的,位置大约在微山湖东北方。” 那渔民又摇摇头,道:“微山湖内不产竹了,咱们在湖边住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有个产竹的小岛,公子只怕是记错了。” 海云道:“绝不会记错,在下昨夜还在岛上过夜……” 渔民愕然道:“那片子怎么忘了回去的途径呢?” 海云一时无法解释明白,便取出了一锭银子,道:“诸位大哥,谁愿意架舟送小可去湖中寻找?或者租一艘船给小可使用半天,这锭银子权作船资。” 几个渔民互相望望,都有些心动了,其中两个年纪较轻的站起身来,说道:“咱们两人送公子一趟,不过,话先说明。附近六十里水城,并没有公于所说的那个小岛……” 海云道:“二位放心,无论寻不寻得到.船资一定照付。” 两名渔民收了银子,带着海云登上一艘小船,解缆离岸。 这时已是近午时分,艳阳当空,视野辽阔,两个渔民都是操舟好手,前后两把长桨,起落划动之间,配合佳妙,小舟轻捷的掠过湖面,其快如箭。 海云站在中舱拢目眺望,心里沉甸甸的,似紧张,又似惶恐不时摩拿着胸前“双镝剑”,胸海里总是盘旋着这两个影子黄色袈裟和紫色披风。 沿湖小岛沙洲星罗棋布,全是不见人烟的荒岛,渔舟穿行其间,由近午直到夜初,毫无所见。 海云又吩咐将船只驶离湖岸远一些,向较大的岛屿查视,结果也同样失望。 天色逐渐晦暗,两个渔民已经催促着要回去了,但海云还不肯死心,又加上二十两银子,要求将租期延迟到午夜以后,他想:夜晚必有灯火,可能会比白天容易发现目标,附近既然荒无人烟.那有灯的地方,一定就是“大觉禅院”了。 两个渔民看在银子份上,勉强答应下来,可是,自薄暮到午夜,又由午夜到黎明,东方天际已透曙色,湖上却未发现一丝灯光。 海云怔仲良久,废然叹道:“是我太傻了,那地方若非幽密难寻,他们又怎能在湖中隐居近十年之久而不被人发现。” 三天后,海云单人回到了铁门庄。 海一帆和常无惧得悉经过,都为之惊异莫名,两人搜尽枯肠。始终记不起“大觉禅院”这名称,更不知所认识的朋友中,有谁喜欢穿着紫色的披风? 海一帆问道:“你没有看清他的面目,总该记得他的口音,他是南方口音?还是北方口音?” 海云道:“听他说话,好像是江南口音,语声缓慢而低沉,每当提到父亲的时候,声调总有些哽哑。” 接着又将双镝剑解下来,递给二老观看,说道:“这柄剑设计精巧,是他随身携带的独门兵器,爹和三叔请再想想,可曾见过这奇特的怪剑?” 海一帆和常无惧轮流观察那柄双搞怪剑,脸上仍然一片迷惑。良久,常无惧叹了一口气,道:“别说看见,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双镝剑这个名字。” 海一帆把玩着双镝怪剑,轻按把手,剑锋便脱鞘暴长;旋动护柄,剑身便自收缩,设计果然精巧无比。但他反复检视剑的把手,甚至护柄和剑身,却找不到任何标志或暗记。 海云又奉上那份纸柬,道:“这纸上字迹可能是他的亲笔,不知爹爹是否认得出来?” 海~帆看了之后,摇头道:“字迹很潦草。何况咱们已有十年未和朋友通讯,从前也很少与人书信交往……” 忽然语声一顿,问道:“他还赠送你什么灵丹……” 海云道:“是一瓶治疗内伤的药九,还剩下五粒左右,据悟非大师说,名叫‘护元金丹’”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那只精巧的小瓷瓶,谁知话犹未毕,小瓷瓶就被海一帆劈手夺了过去。 常无惧独眼圆睁,失声叫道:“大哥,这不是五粒保命护元丹么?” 海一帆双手捧着磁瓶,全身激动得不停的颤抖,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 他连连点着头,便声说道:“不错,正是‘五粒保命护元丹’,我早有所疑,想不到真会是他!” 海云急道:“他是谁?” 海一帆含泪而笑,缓缓说道:“傻孩子,他就是你的四叔。” 海云喜得跳了起来,大叫道:“他……他真是四叔?” 海一帆泪水纵横,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喃喃道:“当年生龙活虎般的‘八臂哪呼’,竟然出家做了和尚?海一帆啊海一帆,你的罪孽太深重了……”说着说着,语音哽塞,难以成声。 常无惧突然“蓬”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挟拐站了起来,嘎声道:“云儿,咱们走!” 海云诧道:“到那里去?” 常无惧独眼中噙着满眶眼泪,恨恨的道:“你带我去微山湖,我要当面问问他,他果真已经大觉大悟,忘了当年就班结义的情谊么?” 海云忙道:“谁说四叔已忘了结义之情?” 常无惧喝道:“他若未忘旧谊,为什么躲在秃驴窝里,不肯来见你爹?” 海云道:“三叔错怪他了,是小侄碍于‘岭南二凶’恶名,心存顾忌,没有告诉四叔真话,他老人家并不知道爹已经回来了。” 常无惧道:“微山湖和徐州近在咫尺,他如有一丝情义,这些年为什么也没有去看望你龙二叔?” 海云道:“他们师徒三人隐居小岛,足迹不出竹楼,根本不知二叔人在徐州。” 常无惧又道:“他足迹不出竹楼,怎会在湖滨练剑?被冷朋遇见过两次?” 海云道:“冷大先生也是最近才见到他,否则,他们都在湖中隐居。冷大先生以前怎会见不到他?” 常无惧哼道:“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你何必还替他分辨?” 海云道:“小便相信四叔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他老人家虽然已经削发出家,心里仍未忘记当年结义之情。” 常无惧道:“你怎么知道?” 海云道:“四叔曾告诫岭南二凶,除非我爹回返中原,否则不许他们擅离大觉禅院一步。为这缘故,吃人魔樊破天曾暗求小侄帮忙。由此足见四叔仍在随时等候着我爹的消息,准备和叔叔们重聚。” 常无惧面色稍露,沉吟了~下,道:“好!咱们现在就去告诉他真话,他来了便罢,不来就从此情断又绝,咱们也不希罕一个和尚。” 海云道:“小侄已雇舟寻觅了一天一夜,几乎找遍了半个微山湖,却无法寻到那座小岛,三叔即使要去,也得议妥了个寻找的方法才行。” 常无惧道:“有什么难寻?咱们多雇些船,多带些人。一个一个小岛挨着搜,还怕找不到他?” 海一帆挥手将他挡住道:“三弟,你先坐下来,纵然去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常无惧黯然落座,含泪道:“大哥,咱们不仅是寻他,也为了去看看龙二哥的伤……” 海一帆点了点头道:“愚兄猜想,四弟不肯多留云儿在大觉禅院,一是为了隐瞒身份,另一原因,必然是为了想全心全意替二弟疗伤。他有‘五粒保命护元金丹’,疗伤应无多大困难,等到龙二弟伤势略轻,他一定会知道愚兄的行踪消息,或许不须咱们去寻他,他就会自己赶来了。” 常无惧道:“大哥的意思是” 海一帆道:“愚兄之意,咱们不妨稍候三数日,如果四弟不来,愚兄就想去微山湖寻访,等到一月之期届满,你再和云儿同往。” 常无惧道:“大哥为何不让小弟一同去?” 海一帆道:“咱们都走了,庄里交给谁去主持?我不让云儿跟我同去,也不是要他留在庄中,而是另有重要的事要他去做,庄里几个受伤的人,只有请你照顾了。” 常无惧诧问道:“云侄还有什么事?” 海一帆凝重的道:“愚兄想叫他去一趟石楼山。” 他望了海云一眼,又接道:“咱们必须寻求破解追风剑法的方法,石楼山离此不远,趁这段时间,正好让他去试一试。” 常无惧道:“我看不必了,四弟也精通剑法,现在更研创出这种双镝怪剑,剑术造诣必然更有精进,咱们何必再求外人呢?” 海一帆道:“这不是谁求谁的事,能够多学一种绝技,就多一分制胜的把握。经历这一次的失败教训之后,愚兄深感武术一道,深也无涯,咱们从前那般自负,实在可笑得很。云儿还年轻,应该让他多求发展,别让狭窄的门户之见束缚他。”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严肃,语意深长,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般沉重,都是费了很大的力量才说出口来的。 常无惧激动的道:“大哥何必气馁?一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海家神刀’当年在武功中也算……” 海一帆苦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并非气馁,也不是自暴自弃,‘海家神刀’的威誉,更不是侥幸得来的。但是,三弟,若和天下的神功绝技相较,它只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常无惧没有再说话,一颗头,慢慢低垂下去。 “石楼金露醉神仙”。武林豪客莫不嗜酒,所以“酒母”金婆婆的名声,在武林人物心目中,比世家豪门还要响亮得多。 金婆婆的酒店,设在水泉村外山麓下,这儿本是石楼山和黄山交脉之处,绿草坡旁,垂杨影里,高高挑起一面绣着金字的酒旗。 柳阴下,一排五栋木屋,这就是闻名天下的“金家酒店”了。然而,奇怪得很,现在正是近午时刻,店门却关得紧紧的,看不见一个酒客。 大白天闭着店门,是歇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海云将马匹栓在柳树下,抬头望望那面精致的酒旗,心里奇疑不已,犹豫了好一会,才缓步走到廊檐下,举手叩门。 叩了许久,屋里终于有了回应了,一个二十多岁,酒保模样的青衣汉子,边揉眼睛边打呵欠地出来开了门,懒洋洋问道:“你要干啥?” 海云含笑拱手道:“在下是慕名前来沽酒的,请问贵店何以闭门不应市?” 那酒保揉着眼睛道:“现在什么时刻?” 海云道:“午时已过了。” 酒保挥手道:“还早着哩,太阳下了山再来吧!”说着,便想掩门。 海云急忙伸进一只脚,抵住了门隙,笑道:“这位大哥,请把话说清楚些,为什么要等太阳下山再来?” 那酒保斜目向他打量了一遍,似想发作,又因海云衣饰神采,不类俗夫,只好耐着性子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喝酒么?” 海云道:“正是。” 酒保道:“也没听说这金家酒店的规矩?” 海云微笑摇头道:“正要请教。” 酒保耸耸肩道:“这就难怪了,我现在告诉你吧!咱们金家酒店,‘五不卖’。” 海云道:“敢问是那五不卖?” 酒保道:“批售不卖,赊欠不卖,酒品欠佳不卖;时逾子夜不卖,还有就是太阳没有下山之前不卖。” 海云笑道:“前三项倒是无可厚非,但卖酒必须在太阳下山以后,时间却又不能超过子夜,这是什么缘故呢?” 那酒保打了个呵久,道:“这是咱们老太太订的规矩,只因早酒最易伤身,午间喝酒容易误事,必须等到入暮之后,事毕心闲,才是把酒寻醉的时候,喝到深夜子时,应该回家睡觉,所以不能再卖了。” 海云看看天色,含笑道:“贵店所订的规矩,委实入情合礼,无条在下远道而来,别无可去之处,大哥能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进店里坐一坐,等到太阳落山再喝酒,决不破坏贵店的规矩,行吗?” 那酒保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连声道:“不行!不行!不行!” 海云央求道:“在下只想有个休息的地方,绝不喝酒,也不会碍大哥的事。” 酒保冷冷道:“你要休息,我要吃饭,让你进来不要聚,被老太太知道了,我的饭碗就砸了。” 一面把海云往门外推,一面指着山坡下的水泉村道:“村子里有客栈,再不然,去树阴下坐坐也行,抱歉得很,店里却不能招待。” 海云苦求无效,正想退出来,忽然瞥见店里坐着一个人,正在悠闲的自酌自饮。 那人身穿灰色长衫,面向内,背朝外,独据一张食桌,桌上空酒壶已堆积了七八个,几碟下酒菜也吃得快完了,分明已在这地喝了不少时间。 海云心里一动,当时把脸沉了下来,道:“你说的日落前不卖酒,那位朋友喝的难道不是酒?贵店的规矩,难道是因人而施的吗?” 酒保回头望望,冷笑道:“他是咱们老太太的朋友,不是普通酒客,自然不在规例之内,再说,你也不能跟人家比。” 海云大声道:“为什么不能比?” 酒保道:“你别嚷,我若说不出他的名号,准会把你吓个半死。” 海云哼道:“在下可不是吓大的,你就说出来试试。” 酒保压低了声音道:“你听说过武林三大怪的名字么?” 海云轻轻“哦”了一声,大喜道:“果然是他!”话出手出,一把将酒保拖出门外,自己大步跨了进去,反手闭上店门,插上了门闩。 那酒保反而被关在外面,气得哇哇大叫,把门捶得震天价响,海云却置之不理。 这时,海云只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幸运的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剑绝诗狂”,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店中此刻别无他人,正是攀谈求教的大好机会。 他整一整衣衫,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轻轻走到桌边,恭恭敬敬的抱拳长揖道:“晚辈海云,拜见杜老前”最后一个“辈”字还没有出口,却突然愣住了。 敢情眼前这位发衣人,相貌意生得十分古怪。红通通的一张娃娃脸,肌肉细嫩,不见半很胡须,左边面颊上,还有个很深很大的酒涡。 然而。那张婴儿般的嫩脸上,偏覆着一头如霜白发。若单看脸部,此人年龄最多只有十来岁,若看发色,又至少已有八九十岁了这就是名列“武林三大怪”的剑绝诗狂吗?海云为之胜目结舌,下意识的感到,自己恐怕是弄错了。 那灰衣人缓缓放下酒杯,朝着海云露齿一笑,细声细气问道:“杜老前?杜老前是谁呀?” 他一说话,竟是不折不扣的“童音”。 海云心里惊疑不定,连忙陪笑道:“阁下莫非是杜老前辈?” 灰衣人道:“你说的是那一个杜老前辈?” 海云道:“剑绝诗狂……杜玄。” 灰衣人一怔道:“啊!剑绝诗狂……杜玄……”突然一推桌子,跳了起来,惊惶的四下张望着道:“他来了么?他在那儿?” 海云不禁十分失望,苦笑道:“你不用害怕,杜若前辈没有来,而是我认错人了。” 灰衣人长长吁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抱怨地道:“你这小娃儿怎么如此冒失,好容易瞧着姓杜的不在,我老人家才敢来喝几壶酒,被你这一吓,险些连老命都吓掉了。唉!年轻人,下次可千万不能这样。” 海云诧道:“你有多大年纪了?竟自称老人家?” 灰衣人举起衣袖,抹了一把鼻涕,然后伸出两个指头:“老汉八年前过的八十八岁生日,下次过生日还差八个月另八天,今年多少年纪,自己也弄不清楚,你替我算算吧!” 海云惊道:“阁下已九十六岁高龄了?” 灰衣人笑道:“大概是吧!反正一个人活得太久,总懒得再去计算自己的年纪,这样会觉得日子好过些。” 海云肃然道:“敢问老人家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灰衣人道:“早忘了。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值得记忆的事太多,何苦还费心劳神去记那捞什干的名字。” 海云注视着他那婴儿般的面庞,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疑云。 灰衣人又道:“小娃儿,会喝酒吗?” 海云道:“略具薄量。” 灰衣人道:“好极了,我老人家正愁寡酒易醉,坐下来咱们喝几杯。” 海云也不推辞,拱拱手,吉罪落座。 灰衣人把一壶酒推到海云面前,道:“来!先干了这一壶,试试你的酒量如何?” 海云举壶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果然不愧‘酒母’之名。” 灰衣人笑道:“好酒香醇容易入口,后劲却很足,否则,就称不得‘石楼金露醉神仙’了。” 两人素昧生平,却似一见如故,连干了几壶,越发豪兴道飞,开怀畅饮起来。 海云趁机问道:“老人家认识剑绝诗狂杜老前辈?” 灰衣人道:“认是认识,但我老人家却最怕见到他,要是当年不认识他倒罢了!” 海云道:“那是什么缘故?” 灰衣人道:“你不知道那穷酸有多缠人,见面就要喝酒,一喝就非喝醉不可。” 海云道:“好友相聚,醉了又何妨?” 灰衣人摇头道:“醉了不可怕,但那穷酸一醉就要做诗,实在令人烦不胜烦。” 海云道:“饮酒赋诗,应属雅事,怎说烦人呢?” 灰衣人道:“雅个屁,你没见过穷酸做的诗,连神仙也看不懂,他还自鸣得意,把自己跟杜甫、杜牧相比,说什么:‘前有老杜小杜,今有一杜玄,那两杜不过如此,这一杜才算诗仙’。你想想,这不是狗屁不通吗?” 海云险些把一口酒喷了出来,吸一口气,才笑道:“诗仙虽然未必,倒也颇具‘狂’气。” 灰衣人道:“我老人家不会做诗,也不懂他是‘猪肚’还是‘牛肚’,反正我受不了他那股酸臭气,宁可不跟他见面。” 顿了顿,反问道:“小娃么,你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海云道:“晚辈意欲求授绝世剑法。” 灰衣人道:“你要跟杜疯子学剑法?” 海云道:“正是。” 灰衣人眼睛一阵转动,忽然尖声笑了起来,道:“小娃儿,那你真是找对人了。” 海云愕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第三十六章 剑绝诗狂 灰衣人笑道:“穷酸号称‘剑绝诗狂’,诗既如此,剑法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不修,你骂够了没有?” 随着话声,店门“蓬”的一声被推开,一条颀长人影当门而立。 灰衣人急忙抓起两壶酒,匆匆道:“小娃儿,你多喝两杯,我老人家失陪了。” 话落,身形一闪,已从桌面上掠过,向店后如飞遁去。 门口那人冷哼道:“想走?那有这么容易?”一摆衣袖,破空飞起,闪电般穿越过店堂,跟踪追了上去。 海云见后来这人也是一身灰色长衫,头上却多了一顶文士巾,正是儒生打扮。心念一动,忙也随后赶去。 刚追出不过丈许,忽听后面有人叫道:“海大哥,请等一等。” 海云停步回头,只见一名青衣布裙的少女,正和纪小龙手牵着手,由店门外走进来,后面随着那名酒保。小龙头上仍然流着冲天小辫子,仍然一副顽皮的模样,那青衣少女却很陌生,羞怯怯的,似乎不愿意进来,被小龙硬拉了进来。 海云洪拱手道:“我有要紧事,不能耽误,等一会回来再叙别情,小龙,再见了。” 小龙松开了那青衣少女,奔过来拉住海云的手,道,“你要到儿去嘛?” 海云道:“不瞒你说,我得去追方才那位儒衫文士,他可能就是剑绝诗狂杜玄。” 小龙道:“那就不用去追了,纵使追也追不上,等一会儿,他自已会回来。” 海云道:“他真的还会再回来?” 小龙道:“放心。他酒没有喝够,赶也赶不走。” 海云沉吟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小龙,他果真是剑绝诗狂老前辈吗?” 小龙尚未开口,旁边那青衣少女抢着说道:“你最好不要当面叫他的外号,他对‘诗狂’两字很忌讳哩!” 海云微证遵:“这位姑娘是” 小龙笑过:“你不认识她了么?她就是我姊姊凤姑呀!” 海云失声道:“哦!” 青衣少女娇羞地检垂为礼,含笑道:“海公子,你好!” 海云急忙还礼,却用狐疑的眼光,偷偷打量这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他记得在玉田城中见到的风姑,分明又老又丑,开日闭口自称‘老婆子’,怎么这会儿忽然变成花朵般的大姑娘了? 小龙扳着他的肩呷,嘴巴凑在他耳朵边,轻轻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在玉田时候,姊姊伯人家认出来,脸上戴着面具,牙齿上也涂了黑胶。” 海云恍然大悟,忙又拱手道:“恕在下限拙,竟未认出是凤姑娘,上次多承援手,若非贤姊弟冒险挡住枯禅和尚,在下……” 凤姑没等他说完,突然摇手道:“海公子,别提那件事了。” 海云道:“在下还记得曾和姑娘约定,共同追查祸水双侣……” 凤姑又连连摇手,截口道:“公子快别提了。” 小龙低声抱怨道:“老实告诉你吧!上次我和姊姊是偷偷溜出去的,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外婆知道,你老嚷嚷干什么?” 海云轻哦道:“对不起,在下失言了。” 凤姑转头对那名酒保道:“这位海公子是咱们的朋友,不是普通酒客,快去准备酒菜,把老太太自用的陈年百花露取一坛来待客。” 酒保应诺,去不多时,便将酒菜整治上桌,菜肴虽然谈不上丰盛,那坛用白瓷坛密封的“陈年百花露”却是干金难求的珍品,封泥卸开,满室已洋溢着醇冽的芳香。 凤姑姊弟俩陪伴海云人座,满满斟了三杯酒,风姑道:“仓促间无以待客,只有这坛酒还算不坏,公子请多饮几杯。” 小龙笑道:“这是我外婆的私房酒,连诗仙杜伯伯也难得喝到的,今天岩不是你,姊姊才舍不得拿出来哩!” 海云连忙称谢道:“谬蒙厚待,足感盛情。”举杯一饮而尽。 凤姑轻挽罗袖,又替他斟了一杯,问道:“公子老远到这儿来,果真是为了向杜伯伯学剑的么?” 海云道:“正是。” 接着,便将救护秦珂,以及和“金蚯蚓宫”门下遭遇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风姑惊讶的道:“那‘金蛆蚓宫’就是祸水双侣逃出来的地方吗?” 海云点点头道:“也就是武林传说,蕴藏着巨大秘密的神秘所在。” 风姑大感兴趣,忙又问道:“公子可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海云道:“现在还不知道,但要查出它的所在,并无多大困难,问题是‘追风剑法’诡异莫测,如果没有克制破解的方法,纵然知道它的所在,也不能去涉险。” 风姑笑道:“我倒觉得应该先查明它的所在,至于克险制胜,方法很多,并不一定要跟他们较量武功。” 四顾一眼,又低声说道:“上次在玉田城中,我和小龙设费多大气力,还不是把两名黄衣剑手解决了么?” 海云摇头道:“姑娘千万不可轻估了那些黄衣剑手,上次只能说是侥幸,恰好他们人手分散,又全心注意着客栈内祸水双侣的动静,彼明我暗,和去金蚯蚓宫,情形完全不同。” 凤姑道:“咱们暗地寻了去,见机而行,不和他们正面对阵,还不是同样彼明我暗吗?” 海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咱们对金蚯蚓宫了解得太少,这样做太冒险了。” 凤站接口道:“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不去金蚯蚓宫,如何了解它的虚实?” 她词锋咄咄逼人,似乎对金蚯蚓宫抱着极大兴趣,恨不能立刻就赶去才称心。 海云诧异地看着她,缓缓问道:“姑娘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要去金蚯蚓宫,难道真为了那些传说中的宝藏?” 风姑道:“不错。财帛动人心,谁不喜爱?” 海云摇了摇头道:“但在下决不相信姑娘是为了财帛,石楼金家纵然称不上豪富,至少也是富足之家。” 风姑道:“那是外婆的产业,咱们却姓纪。” 海云讶道:‘哈婆婆既是你们的嫡亲外祖母,还分什么彼此呢?” 风钻眼中忽视泪光,低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知道,也不必多问。反正我们急需要那批宝藏。无论它是金银财帛?还是高深的武功秘笈?只要能够得到它,咱们姊弟不惜任何牺牲……” 说到这里,话音竟便咽颤抖,难以为继。 但是,她却用力抬了抬头,硬将已经流到眼眶边沿的泪水,忍了回去,当她再度抬起头来,脸上已完全恢复平静。 她双手捧起酒杯,又敬了海云一杯酒,凝重地道:“海公子咱们在玉田的约定永远有效,你为韩家堡报仇,咱们为获得宝藏愿你我通诚合作,互相帮助,如有用得到咱们姊弟的地方,海公子尽请直说,勿须顾忌。” 海云拱手道:“不敢。倘能为贤姊弟效劳,在下亦愿供驱策,绝无推倭。” 小龙兴奋地道:“我就知道海大哥是个豪爽的好朋友。姊姊,咱们如果早几年认识海大哥,那该多好!” 风钻嫣然笑道:“现在也还不晚” 突然莫名其妙地脸一红,急忙岔开话题道:“公子可知道刚才和你同桌喝酒的人是谁吗?” 海云道:“不知道。在下起初还以为他就是杜老前辈,后来才知不是。” 凤姑道:“他的名声,不在杜伯伯之下,公子要想寻求致胜金蚯蚓宫的高深武功,求他比求杜伯伯更有希望,可惜却当面错过了。” 海云惊讶道:“他是谁?” 风姑道:“他就是名列‘武林三大怪’的不老公公” 话犹未毕,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呸!什么不老么公?分明是老不修!老糊涂!老太监!” 不知何时,“剑绝诗狂”杜玄已经满睑怒容地站在门口,显然是把人追丢了,正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凤站和小龙忙站起来,欠身道:“杜伯伯回来了?” 海云也随着站起来,冷眼打量,只见这位名满江湖的“剑绝诗狂”杜玄,年纪约在七旬左右,穿一件灰色儒衫,须发已是灰白,尤其可怪的,连眼珠子和皮肤也是灰白的,也不知是喝酒太多所致?还是被不老公公气成这样? 杜玄一步跨了进来,余怒未息地指着凤妨道:“凤丫头,你说我名声比不上那老不修?” 风姑陪笑道:“伯伯听错了,我是说他的年纪比伯伯大些,武功和诗文都差得远。” 杜玄哼道:“这还像话,年纪大有个屁用,腹中无才,只不过一个俗老头子而已……” 忽然吸了吸鼻子,道:“好呀!上次你告诉我‘百花露’已经没有了,这一坛是那儿来的?” 凤姑忙以指压唇,嘘道:“伯伯快别嚷,这是凤儿特地替你藏着的,连外婆都不知道,不然,刚才早被那俗老头子搜去喝光了。” 杜玄见了好酒,连命也不顾了,上前一把夺过,嘴巴对着坛口,‘咕嘟嘟”就灌了一大口,喷喷嘴唇说道:“如此好酒,岂能被俗人糟蹋?”话没说完,又仰头猛喝起来。 他站着,凤姑三人也不敢坐下,直到半坛百花露入了肚,小龙才移过一把木椅子,躬身道:“伯伯,请坐下慢慢喝吧!” 杜玄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摸着小龙的头,哈哈笑道:“好!大家都坐下。今天看在这坛百花露份上,我也不和那俗人计较了。” 目光落向海云脸上,问道:“这小娃儿是谁?” 海云连忙躬身施利,道:“晚辈海云,拜见杜老前辈。” 杜玄道:“刚才就是你和那老俗物在一起喝酒,背后批评我的诗文的么?” 风钻没有等海云开口抢着答道:“他原来是求见杜伯伯的,刚才认错人了。” 杜玄冷冷道:“见我何事?” 海云道:“晚辈久仰杜老前辈的剑术文章,妙绝天下,特专程前来求教。” 杜玄道:“你是要跟我较量剑法?还是要比赛作诗?” 海云欠身道:“晚辈不敢。” 杜玄道:“不敢?那你来干什么?” 海云一愣,竟被他弄得一时答不出话来。 小龙接口道:“海大哥是来和杜伯伯赌喝酒来的。” 杜玄向海云打量一阵,道:“你会喝酒?” 海云讷讷道:“这个” 凤姑急忙扯了扯海云的衣袖,笑着替他回答道:“伯伯不要小看了人,这位海大哥酒量好得很哩!” 杜玄道:“真的吗?一次能喝多少?” 小龙道:“像这种百花露,能喝个两三坛。” 杜玄笑了笑,道:“可惜这几只剩下半坛,看来是无法分个胜负了。” 凤姑忙道:“不要紧,你们仅管放量喝,后面地窑里还藏着十几坛。” 杜玄突然沉下脸来:“现在你不打自招了!既然藏着十几坛,这些日子为什么总不肯拿出来孝敬我老人家?” 凤姑笑道:“这是咱们最后一批藏酒了,本想留着给你老人家慢慢享用的,难得今天有人陪您喝,索性都拿出来让您喝个痛快吧!” 杜玄大声道:“有酒藏着不喝,简直是暴步天物,赶快搬出来,咱们今天是不辞无归,醉了更无归,哈哈,‘浪迹天涯无归处,且把醉乡作故乡’。” 抱起酒坛先喝了两大口,然后吩咐取大碗来,要和海云赌酒。 风姑道:“既是赌酒,便有胜负,最好事先先将赌注言明,以免输了的人抵赖。” 杜玄道:“说的是,先问小娃儿有什么可输的?” 海云道:“晚辈身无长物” 小龙立即接口道:“杜伯伯是长辈,纵赢了你,也不会要你的东西,这点你不须顾虑。” 凤姑道:“不错。杜伯伯是诗仙,如果你输了,你就做一首诗,求杜伯伯替你斧正斧正。” 海云点头道:“这倒可以勉力而为,只怕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姊弟俩轮流发话,一手安排,连捧带激,两个当事人除了听凭摆布,简直没有选择余地。 杜玄轻蔑地望望海云,问道:“没关系,能向诗仙讨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云道:“略知一二。” 杜玄张目道:“好大的口气!诗之为学,古今多少名人尚不敢自认真能懂得多少,你才读了几年书,居然说‘略知一二’?” 小龙道:“海大哥自幼便是神童,三岁能文,四岁能诗,五岁的时候,已经把‘唐诗’撕来擦屁股了,杜伯伯你不要看不起人呀!” 凤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急急掩口低啤道:“这小鬼……” 海云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紧闭着嘴,憋住一口气,喉咙里“咕咕”作响。 杜玄愤愤地道:“好极了,等一会我老人家也不要你作诗,只要你能把老夫做的两首诗看懂,解得出诗中含意,就算你是神童,否则,你就是‘木童’、‘石童’!”气得一仰脖子,干了一大碗酒,也不管海云喝没喝,自己又斟满了碗。 小龙挤着眼睛笑道:“海大哥的赌注已经有了,杜伯伯你呢?” 杜玄道:“我老人家还会输给他么?” 小龙道:“当然不会。但赌注总得准备着,这样才公平。” 风姑抢着道:“杜伯伯的剑法和诗词并称双绝,既然海大哥已经以诗为赌注,杜伯伯就赌剑法,岂不很好?” 杜玄道:“剑法如何能赌?” 风姑道:“怎么不能?如果杜伯伯输了,就把你老人家最得意的剑法诀窍,随意传授几手便行了。” 杜玄摇头道:“不行,我老人家没有剑法可传,若有可传,早就传给你们姊弟俩了……” 凤姑截口道:“赌注只是备而不用罢了,反正你老人家稳赢不输,用不着兑现的。” 不待杜玄再说话,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们取酒啦,看情形,十坛八坛准不够。” 杜直本来还要分辩,听说取酒,忙把话咽了回去,仰面哑笑道:“不错,就凭我杜某人,会输给一个乳臭求干的小娃儿?那简直是笑话奇谈。” 小龙伸头凑到杜玄耳边,悄悄道:“杜伯伯,我再告诉你老人家一件事……”说到这里,却故意顿住,左顾右盼不肯往下说。 杜玄道:“什么事?” 小龙正持接口,忽听凤姑在店后叫道。“小龙,来帮忙搬酒!” 小龙向海云飞过一瞥眼风,道:“海大哥,烦你去帮一下忙,我有话要跟杜伯伯说。” 海云起身,拱手道:“杜老前辈请坐,晚辈告退片刻!” 杜玄挥手道:“去!去!去!别来这套繁文俗礼,惹人厌烦。” 待海云离去,小龙才神色凝重地道:“这位海大哥有个外号,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杜玄道:“什么外号?” 小龙道:“他的武功诗文倒还罢了,酒量天下少有,江湖中都称他为‘不醉郎’,等一会赌赛的时候,你老人家千万不可大意。” 杜玄冷笑道:“这外号从来没有听说过,只怕是他自吹自擂的。” 小龙道:“决不是自吹自擂的,我和姊姊亲眼看见他跟二十多个好酒量的人赌赛,那二十余人轮流拼他一人,喝了三天三夜,二十多人全醉倒了,他还一点酒意也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杜立傲然道:“那是他侥幸,没有遇上我杜某人,喝的也不是百花露这种好酒。” 小龙道:“我再告诉你老人家一个秘密,海大哥酒量虽好,但不能喝急酒,你老人家著跟他浅酌慢饮,十坛百花露给他一个人喝也不够,要想灌醉他,就得干杯,一口气干上三十大杯,只怕他就差不多了。” 第三十七章 石楼访奇 故意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接道:“说真话,我是替你老人家打算,百花露存酒不多,如被他再分去一半,你老人家就喝不到多少啦!” 这免话,深深打动了杜玄的心,不觉连连点头道:“这话倒很对!如此难得的酒,岂能白白便宜了他?早些把他摆平了,省得糟蹋好酒。” 他只怕喝得太少吃亏,没等海云回来,抢着又干了几大碗,半坛酒已所剩无几了。 海云却正在店后为赌酒的事担忧,愁眉苦睑地对风姑说道:“我根本不会喝酒,一喝准醉,胜负虽是不事,何苦硬着头皮去找这份罪受呢?” 凤姑笑道:“你不是要求他传授绝世剑法吗?” 海云道:“不错。” 凤姑道:“凡是成名高人,大都有些怪癖,与其求他,不如激他,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 微微一顿,又道:“这些年,咱们姊弟得他得他老人家指点武功,获益不少。但是,无论咱们怎样哀求,他却始终不肯传咱们剑法,不用这条计,休想他会答应你。” 海云道:“可是我不会喝酒,如果赌输了,计谋岂不仍然落空?” 风姑摇头笑道:“我包你只赢不输,别说十坛酒,便喝二十坛也不会醉。”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递给海云道:“下毒的必有解药,制酒的岂会没有酒药?你把这药丸吃下去,保你千杯不醉。” 海云迟疑道:“以药物解酒,赢了也不光明,我不能这样做。” 凤姑笑道:“你是迂腐不化,一点权变运用的道理也不懂?” 海云道:“这是欺骗手段,已经不是权变运用了。” 凤站正色道:“就算是欺骗手段吧!咱们害了他什么?不过害他多喝几杯酒,如果不是为你,这些酒他想喝还喝不到哩!” 海云道:“假如仅为赌赛喝酒,倒也无可厚非,无奈咱们的目的却是想诓学他的剑法……” 海云手里托着那粒药丸,心里仍犹豫难决,讷讷道:“我总觉得这样做于心有愧” 风钻佛然道:“随你的便吧!我只告诉你一句实话,如果你想凭真本事跟他赌酒,你会活酒醉死!”说完,抱起两坛酒,气呼呼向前而去。 海云怔了怔,忙也抱起两坛酒,跟着回到店堂中。 杜玄望见四坛百花露,早已眉开眼笑,舔舔嘴唇道:“怎么?就只这四坛么?” 凤姑道:“多的是,喝完了再搬还来得及。” 小龙道:“姊姊,四坛酒的确不够,我看还得……” 凤始冷笑道:“我看尽够了,或许一坛没喝完,就已经有人醉了。” 杜玄眼睛一瞪,道:“你是说我老人家会醉吗?好!咱们就试试看。” 将三只突海碗放在自己面前,都斟满酒,然后指着海云的鼻子道:“论年纪,我老人家比你大三倍,你喝一碗,我就喝三碗谁不干杯谁是‘孬种’。” 海云道:“既是赌赛,理当平喝。” 杜玄道:“不行。非‘三对一’不可,我老人家不能让话柄落在你小子嘴里。” 既是“赌酒”,照理应该“藏量求胜”才对;如今却变成“抢酒”,只怕自己喝得太少。不多一会,半坛残酒已尽,新开封的一坛也喝了大半。 杜玄连干十余碗,意犹未足,忙抢了两坛酒抱在自己怀里,好像害怕被海云多喝了去。 海云从未与人拼过酒。此时已有些晕晕糊糊,一面斟酒,一面傻笑道:“凡人都说醉乡路稳,晚辈半生还未真正醉,今日难得高人在座,佳酿当前,愿与老前辈共谋一醉,领略一下醉后滋味。” 杜玄心里暗忖:这小子终于说实话了,分明是诓美酒喝的,哼,别以为你号称“不醉郎”,就这股自鸣得意今天拼着喝醉,也不能任你糟蹋了老夫的百花露。 心有猜疑,越发拼命的灌酒,第二坛百花露喝完,海云已有七分醉意,杜玄更有八成了。 这时,他已经忘记了“赌赛”的事,酒意越浓,诗兴也越浓,“之乎者也”在肚子里窜上留下,实在忍耐不住,便摇头晃脑的说道:“小娃儿,你自称能诗,我老人家倒要考考你,古往今来的诗人,谁人称得上天下第一?” 海云也仗着酒兴道:“诗乃抒情之句,撷精摘粹,遣兴感怀,无不因人而异,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实在无法以名气论高下。” 杜玄道:“其中总有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知道多少?” 海云道:“古来诗家,际遇各有不同。或擅冶艳之句,或作愤世之鸣;有的自命风流,下笔不难风花雪月;有的孤芳自常,觅句不忘忧国伤时;有的语浅而意深,较易朗朗成诵;有的句雅而字艰,不为俗子所喜……” 风姑暗暗扯他的衣角,要他别犯了杜玄的忌讳。但海云正说得兴起,全未留意,佩侃接道:“譬如诗中名家,白乐天平易近人;杜甫意境浩阔;李白高远清逸;商隐感时伤事;韩愈练奥衍,牧之情致豪迈……这些人名满天下,各擅胜场,焉能委作比较?” 杜玄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道:“我老人家的看法,与人有不同。” 海云道:“愿闻高见。” 杜玄仰面吟道:“杜甫肤浅牧之愚,李白商隐何足奇?韩愈不脱市侩气,乐天只善打油诗。” 海云大笑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妙诗,不知可是老前辈的大作吗?” 杜玄哼道:“不错,正是老夫作的,你觉得很可笑么?” 凤姑连忙抢着道:“海大哥是‘这闻奇诗,欣然色喜’……” 杜玄喝道:“不许你替他说话,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会知道他的心事?” 凤姑低下头不敢再开口,却用脚轻轻踢着海云,示意他言语务必谨慎当心。 可是,海云已醉意浓重,说话已不用自主,笑嘻嘻道:“老前辈鄙贬百家,觉得彼等浅薄庸俗,不堪入流……” 杜立截口道:“正是。” 海云还没有看出那灰白色的脸已变成青色,笑着又道:“敢问理由何在?” 杜玄冷声道:“理由很简单,他们的诗废字太多,平淡无奇,不够精炼,作诗必须要省字节句,寓意于无形界,才能算是上乘佳构。” 海云眯目笑道:“老前辈能否举个实例,以开茅塞?” 杜玄招手道:“取纸笔来。”小龙懒洋洋取来墨砚纸笔,杜玄提笔一挥而就,挪向海云面前,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那纸上写了四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句子: “上面悉悉悉, 下面滴滴滴, 里面卿卿卿; 外面徐徐徐。” 海云反复看了又看,摇头道:“这是什么?真叫人难懂。” 杜玄冷笑道:“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告诉你,这首诗名为‘秋夜客中’。” 海云举手搔头道:“晚辈还是不懂。” 杜玄得意的道:“诗中所述,乃是老夫去年秋天,途中被雨所阻,投宿在一家小客栈里,深夜雨扰清梦,难以成眠,一时触发灵感,而得此四句即景之作。” 略顿,又接道:“所谓‘上面悉悉悉’,是喻风吹梧桐之声;‘下面滴滴滴’,是描写檐水不断涌下来;‘里面卿卿卿’,是墙内蟋蟀夜鸣;‘外面徐徐徐’,是言夜色沉援之状……像这种绝妙好诗,岂是杜李之流能作得出的么?” 海云听了,哭笑不得。凤站和小龙却同声附和道:“果然是好诗,杜伯伯不愧是诗仙,海大哥,你说对吗?” 海云只好点头道:“岂止诗仙,简直是空前绝后。” 社玄扬眉笑道:“你们既能领略诗中之妙,那就再看看这一首。”于是,又在纸上写了四句。 “清花荷来风, 杆波髻颤凤, 未女必价金, 妇真即也铜。” 杜玄傲然道:“小娃儿,你能领会这诗中意趣吗?” 海云尴尬地摇摇头,道:“此诗玄奥艰深,晚辈资质愚鲁,难以领悟。” 杜玄大笑道:“谅你也不懂,似这般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的好诗,如果人人一看便懂,就不值钱了。” 小龙道:“请杜伯伯也给咱们解释解释。” 杜玄持须笑道:“这诗中首句是说:清晨花园内荷池旁,吹来一阵微风。故称‘清花荷来风’。” 海云刚喝了一口酒,险些喷吐出来,强忍住笑,道:“那‘杆波髻颤凤’又是什么含意呢?” 杜玄道:“这是说:荷地栏杆旁,动荡的水波中,映着两个头插金凤的发髻影子,水波荡漾,那两只凤钗也在颤动。” 海云掩口道:“原来是两名游玩的女子。” 杜玄道:“正是两名女子,而且她们是姑嫂二人。” 海云讶道:“怎见得是姑嫂?” 杜玄笑道。“你再看下去就知道了。第三句‘末女必价金’,意思是说:那没有结婚的少女发上凤钗,必定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做的;最后‘妇真即也铜’是说:妇人那枝凤钗即使是真正的金子,也会被人当作铜制的。” 海云听了这番解释,领悟虽然领悟了,但却更加忍俊难禁。 杜玄又道:“这首诗的意旨,乃是借女子发饰,讽喻男人喜新厌旧之心,俗语说‘花是刚开的红,人是未婚的好’,正是此诗意旨之所在。” 凤姑轻啐道:“可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玄哈哈笑道:“男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但世上女人却又偏偏离不开男人。” 凤姑道:“哼!我就不希罕。” 杜玄扬手指着海云笑道:“你不希罕,你只舍得为这小子把百花露搬出来待客,嘻!嘻嘻……” 笑着笑着,手一软,竟伏在桌上不动了。 小龙推推他,低声叫道:“杜伯伯!杜伯伯!”杜玄鼾声隐隐,诞水横流,早已进了醉乡。 风姑诧异的道:“他平时酒量很好,今天怎会醉得这么快?” 小龙扬了扬手地一粒比糯米略大的酒曲,悄笑道:“我给他碗里加了点佐料,暗助海大哥一臂之力咦!海大哥!海大哥叫不应,推不醒。海云斜靠在椅背上,也已沉醉如死。 小龙回头问道:“你没有给他解酒药?” 凤姑道:“谁说没有给他?可是他要充英雄,不肯吃,现在却变成狗熊了。” 小龙眼珠子一阵转动,道:“好在杜伯伯还不知道,咱们先把他弄醒,就说他根本没有醉……” 忽听一人大笑而入,道:“想作弊可不行,这儿还有个见证人哩!”这人皓首童颜,噪音细嫩,正是不久前落荒而逃的“不老公公”。 凤姑姊弟俩都和他戏德惯了,是以毫不在意,小龙道:“老爷子,这不干你的事,你最好少管为妙。” 不老公公道:“什么话?大丈夫仗义执言,穷酸是我的老朋友,我能让他白白被你们几个小辈算计吗?” 凤姑道:“这儿还剩下一坛百花露,你若答应不多嘴,咱们就送给你。” 不老公公毫不迟疑道:“好!看在好酒份上,老朋友也不要了。” 小龙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不老公公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岂能说了不算?” 话犹未毕,早已迫不及待将酒坛夺到手中,拍开封泥,痛饮起来。 这时,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叹,说道:“只听说‘卖友求荣,,倒没听过‘卖友换酒’的,真亏你还是武林前辈,就这么没有骨气?” 凤姑和小龙闻声变色,急忙站起身子,垂手叫道:“外婆。” 这老婆婆青衣市裙,头上灰白色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宫髻,看年纪约莫六十多岁,面目慈祥,衣饰朴实,若单从那简朴素净的衣着观察,谁也想不到她就是以酒成家,富甲一方的“酒母”金婆婆。 在她身边随着一个锦衣少年,方面大耳,神情显得有几分痴呆,白净的面孔,木然如纸,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鼻唇之间,挂着两条又黄又浓的鼻涕。 再后面,是八名酒保打扮的壮汉,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黄纸灯笼,灯纸上写着海碗大的“金”字。 金婆婆一只手扶搭在锦衣少年肩头上,一只手拄着拐杖,巍颤颤跨进店来,向杜玄看了一眼,摇头苦笑道:“怎么,又醉倒了?” 这话分明是间风姑和小龙的,但姊弟俩低垂着头,没敢回答。 金婆婆沉下睑道:“小龙,又是你在作弄杜伯伯?” 小龙急道:“不……不是我……杜伯伯和这位海大哥拼酒,结果……两个人全喝醉了……” 不老公公接口道:“对!是他自己要醉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嘛!他自己要醉,谁也挡不住。”说着又仰头牛饮不止。 金婆婆目光落向海云脸上,皱眉道:“这人是谁?” 小龙呐呐道:“他……他是……” 凤姑道:“他是杜伯伯的朋友。” 不老公公接着道:“一点不错,他正是老杜的朋友,否则,怎会跟他拼酒呢?” 那锦衣少年忽然一吸气,“呼”的一声,两条黄浓鼻涕一齐缩了回去,又缓缓再流出来。咧嘴笑道:“嘻嘻,这家伙我认识。” 金婆婆轻啊道:“玉郎,你怎会认识他?” 玉郎道:“他是村子里炊饼老赵的徒弟。” 金婆婆道:“胡说,我怎么没有见过他?” 玉郎指着海云胸前的双镝剑道:“奶奶你瞧,他不是炊饼老赵的徒弟,身上怎会挂着杆面杖?” 金婆婆低喝道:“傻孩子,又胡说了,那不是杆面杖。” 玉郎嘟着嘴道:“不是抒面杖是什么?我不信,待我取下来瞧瞧。”伸手便想摘取剑端钢锭。 凤姑叱道:“喂!不许动手!” 玉即翻翻眼睛,道:“为什么不许动?管你什么事” 凤姑怒声道:“私取别人的东西,就是贼。” 金玉郎气道:“哼!要你管?他是你什么人?多管闲事多放屁!” 凤妨冷冷道:“你敢再骂一句试试?” 金玉郎昂头道:“是你先骂我是贼,我才骂你的,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不肯嫁给我做媳妇吗?现在怎么又找我搭讪?不要脸!” 凤姑气得眼泪盈眶,脸上变色,混身不停颤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龙一步窜上去,捏拳向那金玉郎面前晃了晃,恨恨道:“你再放一声屁,我就打破你的狗头。” 第三十八章 拼死求艺 不料那金玉郎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脚乱蹬,哇哇大哭道:“奶奶!救命呀,他们两个欺我一个啦!” 金婆婆忙不迭挡住小龙,又命人挽起玉郎,连连叹息道:“一见面就吵,唉!真是前世的冤家,非把我老婆子活活气死不可。” 不老公公暗自摇头,感慨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子如此,还不如绝子绝孙的好!” 一阵忙乱之后,金玉郎被两名酒保掺入店后,凤姑和小龙也不出声了。金婆婆气恼稍平,吩咐道:“时辰到了,悬灯开店吧!” 又向不老公公道:“老爷子,你酒也喝够了,求你把这两位带到后面房里回避回避吧!他们醉倒在这儿,岂不坏了我店儿的规矩。” ,不老公公耸耸肩头道:“这本来不干我老头子的事,不过,如果再来一坛百花露的话” 金婆婆连声道:“行!行!行!准保你喝个够。” 不老公公挟起海云,却向杜立肩上轻拍了一掌,说道:“老杜,听见了没有?要喝酒到后面去,别在这儿碍着人家做生意了。” 杜百突然应声站了起来,跟在不老公公身后,踉跄向店后行去。 众人都瞧得惊愕不已,究竟是不老公公会使邪?还是杜玄故意装醉? 凤姑和小龙本想跟去,却被金婆婆喝住道:“你们留在这儿照顾生意。伙计,卸门悬灯,开始营业。” 一声吩咐,酒保们立即卸下门窗上的木板,点燃灯火,八盏黄纸灯笼一字悬挂在屋廊下。 说来也怪,那些灯笼没挂出之前,店外还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灯笼甫一挂起,立刻人声鼎沸,旷野林间,墓地涌出许多酒客,争先恐后的向木屋奔来。 那些酒客像是早已在附近等候着,只等灯挂宠起,便蜂涌而至。 而且,酒客们入店占好桌位,便纷纷取出银子,说明自己要卖多少酒,要点什么菜,当其先银后货,欠赊免谈。 金婆婆带着风姑姊弟坐在柜台内,酒保们收钱报菜,由凤姑-一用笔记下来,小龙照顾发酒,金婆婆专管点收银子,店里越热闹,祖孙三个越忙碌。 尤其风姑和小龙,心里惦记着海云,往往把帐记错,酒也发错了,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好在到“金家酒店”来喝酒的客人,都熟悉店里规例,大家都一次把菜点足,很少再添酒叫菜的,忙碌了一阵,工作也就渐渐清闲下来。 凤姑正想寻个著四到店后去看看,忽觉服前一亮,门口进来四个人。 第一个是个面孔白净的矮胖子;第二个却是身裁瘦长宛如竹杆;第三个是个白衣素眼的中年美妇人;最后一人是个瘸子,肩下柱着一根沉重的铁拐杖。这四个脸上神情也各不相同,矮胖子脸带笑容;瘦高个面如寒冰,那女的面貌娟秀,美目流盼,似有无限情意;那瘸子却生得弯眉阔嘴,一团和气,使人见了会油然生出亲切之感。 金婆婆可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对这男女四人却茫然不识,在座酒客中,大半是武林人物,竟无人知道这四个的来历,彼此面面相觑,喧嚷之声顿时静止下来。 这四人进得店门,八双眼睛就像八道冷电,缓缓在酒客们脸上打视了一遍,为首的矮胖子抱拳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在座诸君;那一位是号称‘剑绝诗狂’的杜朋友?” 这话一出,酒客们都骇然变色,大家虽然不认识这四人,却都听过“剑绝诗狂”的名号,不觉回目四顾,互相张望起来。 矮胖子等一会没见人答话,又道:“久仰剑绝诗狂是关内有数高人,怎么竟不敢站出来给咱们见识见识?” 酒客们听他语气不善,越发没人接话多事了,大家都低下了头。 那白衣美妇人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咱们只怕来得太早了。” 她说起话来声音缓慢,而且带点呻吟意昧,无限娇柔,但每个字听在耳朵里,却像磁石般吸引着每个人的心弦。 酒客们心动神曳,情不自禁又抬起头来。 凤姑眉尖微皱,低声道:“外婆,这几个人……” 全婆婆木然截口道:“小孩子不要多话。” 只这片语之间,人影一闪,矮胖子人已到了柜台前面,含笑拱手道:“敢问这位就是金婆婆吗?” 金婆婆一欠身,也笑道:“不敢当,正是老身。” 矮胖子道:“久仰‘石楼金露’盛名,果然高朋满坐,名不虚传。” 金婆婆道:“客官过奖了,山村陋店,还望贵客们多多指教。” 矮胖子笑道:“酒是少不得要喝的,但在下想先向婆婆打听一个人。” 金婆婆故作不知道:“谁啊?” 矮胖子道:“那人名列武林三大怪,号称‘剑绝诗狂’,姓社名玄,据说常来贵店买酒,婆婆一定认得他吧?” 金婆婆假意掉头四顾道:“唉呀!真是对不起,每天来喝酒的客人那么多,叫我老婆子怎能记得住谁叫什么名字呢?” 矮胖子道:“那人颇有名气,不是乎常酒客,婆婆会不认识他?” 金婆婆点头道:“见了面可能是认识的,名号却记不起来了。老身是生意人,一向不过问客人的闲事。” 矮胖子啊了一声,道:“这话也有道理,婆婆只管做生意,自然犯不着惹这些江湖是非,既如此,咱们就喝酒等他来。” 那白衣美妇人秋波流转,娇滴滴地道:“可不是吗!人家腿也酸了,口也渴了,先找个座位喝杯酒再说吧!” 许多酒客都不由自主想让位子,但看看满店无虚席,已经没有容身之处,才又期期地坐下。 他们总算还未喝醉,知道一旦让出座位,自己就得站着,金家酒店的规矩,是不能站着喝酒的。 那身裁瘦长的高个子目光一闪,大步走到靠近店门的一张方桌前,冷冷道:“各位喝够了吧?为什么还不走?” 那桌上坐着五名劲装大汉,粗眉横眼,一望而知都是武林中人。其中一个抱拳道:“对不起,咱们也是刚来不久。” 那瘦长汉子道:“我进门就看见你们坐在这儿,还说是刚来?” 那人忍着气,笑道:“朋友这是……” 瘦长汉子举手一挥,叱道:“谁是你们的朋友?滚!” 蓬的一声响,竟把那人一掌震得直飞了出去。 其余几名大汉勃然大怒,一齐推席而起。 瘦长汉子抓起桌上畅酒壶,轻轻捏弄着道:“谁敢不服?我就叫他的脑袋瓜儿跟这酒壶一样。” 那锡酒壶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团软泥,时长时因,时方时启,壶里还有半壶余酒,浙沥沥顺着指缝滴落,宛如捏着一只烂柿子。 瘦长汉子那只手,仅有三根指头,另一只手也只剩下三指,长短参差不齐,看来十分刺眼。 四名大汉瞪着这双怪手,不禁都呆住了。 瘦长汉子冷冷道:“你们还不走么?” 一名大汉忍住怒气,拱手道:“咱们认栽了,请教阁下贵姓大名?” 瘦长汉子道:“我姓吕,来自关外千山,那边是我三位义兄妹。” 柜台内的金婆婆暗惊道:原来是“干山四煞”。 四名大汉睑色齐变,彼此相顾了一眼,低头出店而去。 那白衣美妇人就是四煞中的“毒寡妇”白秀贞,这时轻移莲步,珊娜走到桌边,眼波向四周瞟了瞟,嫣然笑道:“各位到这儿是来喝酒的,尽瞧着咱们兄妹干什么?” 满店酒客如闻敕令,急忙都垂下头去。 拄拐杖的病于名号“三脚鬼王”甘宁,其人面带笑容,心性却最为凶残,大刺刺当门坐下,敲着桌子道:“拿酒来!拿酒来!” 酒保们见这四个人不好惹,都有些胆怯,迟疑着不敢上前招待。 金婆婆大声喝道:“你们还不快些送酒过去?干山兄妹全是响当当的人物,绝不会坏了咱们店里的规矩,酒钱一定先付,另外还有重赏的。” 笑屠夫尹世昌打个哈哈,道:“金婆婆好客,果然名不虚传。伙计,银子先拿去寄在柜上,把你们最好的酒多送几坛来。” 金婆婆收了银子,一面催促上酒,一面低声地吩咐道:“小龙,去后面跟老爷子说一声,叫他把人带走,无论如何不能在店里闹事,砸了生意,我老婆子跟他没完。”小龙答应一声,抽身而去。 风姑也很想跟去,却不敢开口,正在皱眉,小龙已匆匆溜了回来,嘎声道:“屋里没有人,他们已走了!” 凤姑惊问道:“走了么?” 金婆婆接口道:“走了最好,咱们可以安安静静做生意了。” 凤姑心里惦念海云,忙掩上帐簿,站了起来。 金婆婆道:“你要到那儿去?” “那位海公子有匹马系在店外,我去替他牵到后院,别弄丢了。” 金婆婆道:“弄丢了与你何关?现在正是客人多的时候,你一个女孩儿家不许乱跑,等会让伙计们去就行了。” 凤姑不敢多说,只得又闷闷地坐了下来。 但自从“千山四煞”现身逞凶后,许多胆小怕事的酒客已无心吃喝,陆续有人起身离去,留下来的也不敢开怀畅饮了,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得冷冷清清,本来是座无虚席,现在也空出许多席位,酒客光喝着闷酒,金婆婆脸上更毫无笑容。 一阵环佩之入耳,店外又来了一族男女。 那四名大汉,抬着一顶雪白的轿子匆匆而来,轿旁随待四个组色红衣女,连步款款,风姿绰约。 “干山四煞”坐在门口、一见这情形,都停杯注目,愕然相顾。那雪白色的小轿在店门口轻轻停放下来,大家都以为轿子里必定是位名门困秀或官家小姐,谁知轿帘掀起,却跨出来一名白衣书生。 这书生面如傅粉,混身衣覆尽白,连手里那柄把扇也是纯白色的,眉目清秀,神采飞扬,除了目光闪烁略带点邪气之外,的确可称得上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毒寡妇白素贞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暗咽了两口唾沫。 那白衣书生在四名组色少女的随传之下,迈步走进店门,目光一扫,“涮”他一声收拢指扇,向柜台里的金婆婆抱拳施礼,含笑说道:“好久不见了,婆婆还认识区区在下么?” 金婆婆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的道:“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粉魔白玉香白相公,老婆子怎会不认识?” 白玉香咯咯笑道:“好说好说,婆婆的记性真不差,白某识得金婆婆,当真荣幸得很。” 金婆婆道:“多年未见,看样子白相公竟是越来越年轻了。” 白玉香大笑道:“不敢当,若论精神健旺,白某人怎能与婆婆比?” 金婆婆道:“白相公今天光临小店,是来喝酒的么?” “正是。白茶人与一位朋友相约,欲借贵店晤面,谈一样生意,那位朋友还没到,只好先等一会了。” 回头田咐道:“红儿奉上酒资。” 一名红衣少女答应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十两重的金叶子,亲手送到全婆婆面前。金婆婆毫不客气收进柜子,向酒保们道:“帐款后结,先替白相公送酒菜来。” 很快送到,那白玉香轻摇把扇,就席坐了下来,四名红衣少群幻梯立在身后,替他擦筷拭杯,扶菜斟酒。 酒店中有人听过白玉香名字的,也有鄙他行为的,都纷纷离去。 粉魔白玉香毫不在意,仍然浅酌独饮,招扇轻摇,顾盼自豪。 毒寡妇忽然陷桌飞过来一个媚笑,娇滴滴地叫道:“喂!这位小老弟,你也姓白呀!” 白五香欠身道:“姑娘是向区区在下么?” 毒寡妇掩口笑道:“除了你,难道这儿还有一位白玉香么?” 白玉香笑道:“在下虽然性白,年纪却不小了,姑娘称我‘小老弟’,是以不敢答应。” 毒寡妇道:“哟!你能有多大年纪?” 白玉香道:“区区今年虚度四十一岁了。” 毒寡妇吃吃笑了起来,道:“那真是巧得很,奴家正好四十二白玉香望其余三煞,拱手道:“请教……” 毒寡妇道:“奴家名叫白秀贞,他们是我三位义兄,白兄弟你独饮无聊,何不过来同坐共饮?” 白玉香迟疑了一下,微笑道:“盛情心领,区区在下正等候一位朋友,恐有不便。” 毒寡妇道:“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起同坐又有何妨?” 白玉香道:“在下约好一位主顾,要谈点生意。,,毒寡妇诧道:“白兄弟是做的那一行生意?"白玉香摇摇摇扇,道:“区区在下的行业,乃是‘武功拍客’。” 于山四煞同是一怔,异口同声道:“什么?武功据客?” 白玉香笑着说:“正是。在下从事搜求武林中各种独门绝技,然后待价出售,转卖识主。” 千山四煞面面相觑,半信半疑,敢情是第一次听到世上还有这种古怪行业。 毒寡妇媚眼转了几转。嫣然笑道:“白兄弟若有奇学绝技,咱也出得起价钱,但不知白兄弟准备出售的是些什么独特武功?。 白玉香道:“阴司秀才冷大先生的独门轻功‘飞絮舞,心法秘诀。” 六指丧门吕不欢“呼”的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是说那号称‘阴魂不散’的冷朋?” 白玉香悠然颔首,道:“、点也不错,正是冷朋友的独门心法。"蓦地人影一闪,目不欢已欺身直逼到白玉香桌边,喝道:“你怎么会得到冷朋的独门心法的?说!。 白玉香缓缓合拢把扇,道:“这是区区在下的生意秘密,总难奉告……” 话犹未毕,目不欢已冷踪了一声,举起右掌。 白玉香傲然不个身后‘“火鸟四姬”却飞快地闪了出来,迎吕不欢,低声道:“二哥,不要动手,让小妹跟他说话。” 房不欢怒目追:“这小子胆敢眼咱们卖关子,耍花招,那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白玉香冷冷一笑道:“区区在下如果无力保护自己,也不敢做这‘武功相客’的生意了,真要那样,顾客尽可强取豪夺,谁还该付银子?” 毒寡妇笑道:“只要货真价实,咱们也一样付银子,而且,另外还有一桩附带的生意,咱们也可以谈谈。” 白玉香一怔道:“附带的生意?” 毒寡妇道:“正是。咱们兄妹此来,目的正是想向那‘剑绝诗狂’杜玄打听冷朋老儿的居处,你若能把他的居处告诉咱们,还可以赚些额外花红。” 白玉香道:“你们寻冷朋有什么事?” 多寡妇道:“当然有事。不过,那件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探问。” 白玉香沉吟了一下,道:“在下可以告诉你们冷朋的住处,关于‘飞恕舞’心法,却暂时不能谈价。” 毒寡妇道:“为什么?” 白玉香道:“在下已经约好了一位主顾,须等来了之后,谈价不成,才可另售他人。” 毒寡妇闪目笑道:“或许咱们出的价钱比他多呢?” 白玉香道:“也不行。因为在下已经预收了他的订金了。” 毒寡妇轻哦一声,道:“他付了你多少订金?” 白玉香摇摇头,笑道:“很抱歉,在下不能说。” 毒寡妇道:“那么你告诉我,他是谁?” 白玉香忽然站起身子,低声道:“他已经来了。” 毒寡妇扭头望去,只见三个黄衣人,正缓步走进店来。 三个身裁都很魁梧高大,头上都戴着宽大的竹笠,帽缘垂着黄纱,腰间佩着长剑,为首一个黄衣人的衣袍上,更镶着一道银边。 这三人面目虽隐在黄纱后面,举止却严然有一种慑人的威仪。毒寡妇看得心头暗震,不由自主退了开去。 粉魔白玉香脸上难上了诸笑,恭恭敬敬地侧身肃客道:“请坐。” 那三名黄衣人笔直走到白玉香桌前,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为首的坐在白玉香对面,其余两人分别据左右,却微微欠着身躯,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 白玉香亲自执壶,斟了三杯酒道:“石楼美酒名闻天下,三位请品尝品尝。” 为首黄衣人摆了摆手,道:“不必。你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白玉香道:“现在区区怀中。” 为首黄衣人一伸手,道:“拿来。” 白玉香竟没有迟疑,爽然从怀里取出半张把好的羊皮纸,双手递了过去。那为首黄衣人略一展现,道:“这并非全部,还有一半呢?” 白玉香笑道:“另一半,区区不敢带在身边,须等三位鉴别真伪,议变价钱之后,才好去取来。” 那人啤了一声,道:“阁下的生意门槛,倒很精明?” 白玉香道:“不敢。区区是为安全着想,以防被人觊觎夺取,俗话说:匹夫无罪,怀医其罪……” 那为首黄衣人似乎不愿多费唇舌,冷冷截口道:“货色不假,老夫决定买下了。你要什么代价?说吧!” 白玉香馅笑道:“三位是高明人,不用区区说得,自然也知道东西的价值,决不是金钱可以估量的,所以……区区的意思是……” 那人不耐烦:“你的意思怎样?爽爽快快说出来好了。” 白玉香叹声道:“区区斗胆,希望以物换物。” 黄农入微征道:“以物换物?你想交换什么?” 白玉香轻轻说道:“区区也极好武,上次见识了诸位那神鬼莫测的玄妙剑法后,委实由衷羡慕” 黄衣人道:“你是说,想用这东西跟咱们交换剑法?” 白玉香拱手道:“如蒙惠允,无任荣幸。” 那黄衣人突然仰面大笑起来,连声道:“好主意,的确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哈!哈哈……” 这一阵笑声,宛如深谷中响起一串闷鸣,直震得满店杯盏籁统颤抖,在座酒客都急急掩住耳朵,”甚至“干山四煞”也为之骇然变色,必须运功抗拒才挺坐得住。 白玉香却神色自若,毫无惊容,含笑道:‘阁下这是答应了?” 那黄衣人爽快地点点头,道:“老夫同意交换,但有个条件。” 白玉香道:“什么条件?” 为首黄在人道:“你必须先交出另一半飞絮舞’心法秘诀,而且,现在就得拿出来。” 白玉香沉吟道:“这个” 那为首黄衣人冷笑道:“不用搪塞推倭,老夫知道那半张羊皮纸,就在你身上。” 白天香笑了笑,举手一摆,“火鸟四姬”立即解下肩后铁葫芦,闪身而出,分立在三名黄衣人身后。 为首黄衣人不悦地道:“这算什么意思?” 白玉香一面探手入怀,取出了另外半张羊皮纸,一面得意地笑道:“区区经营生意,一向很谨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们.手中那四只葫芦,内蓄硝矿,只须按动机钮,便能喷出毒火,方圆五丈以内,绝难幸--” 最后一个“免字”还未出口,听“呛”的一声响,剑芒一闪顿故,四颗如花似玉的怪首,飞坠落地。 鲜血飞溅,满室惊呼,有的骇然而立,有的骨软筋酥,四具无头的尸体还没有倒地,那左右两名黄衣的长剑已经还鞘。 “千山四煞”就在近处,竟未看见那两名黄衣人何时拔剑出手。四只霸道的喷火葫芦,居然也来不及按钮发动,便掉落在地上。 白玉香佛然变色道:“三位这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九章 怪异行业 那为首黄衣人悠闲道:“老夫行事也很谨慎,一向不愿外人持械站在背后,那样会使老夫感到如芒在背,坐不安席。” 四具血淋淋的尸体倒在地上,满店酒客都惊得呆了,包括不久前还跋扈霸道的“千山四煞”在内,人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白玉香紧紧捏着半张羊皮纸,手心也溢出冷汗,但仍然镇定的笑了笑道:“三位剑法果然迅速凌厉,区区又开了一次眼界。” 为首黄衣人道:“白朋友的镇定功夫,委实也高人一等。” 白玉香微笑道:“生意人将本求利,不做赔本买卖,这四名侍婢随我多年,本利计算起来,可也不是小数目。” 那黄衣人哈哈笑道:“有价钱便好商量,只怕是无价之宝,事情就难办了。” 白玉香“涮”的一声抖开招扇,摇了几摇道:“区区开出价来只怕三位会舍不得。” 黄衣人道:“许你漫天叫价,就许咱们就地还钱。” 白玉香招扇一合,指着那襟镶银边的为首黄在人道:“区区先要你一条右臂,权当利息。” 那黄衣人右手正握着半张羊皮纸,这时低头一看,握纸的手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他骇然一惊。急忙甩手将羊皮纸掷在桌上,左右两名黄衣人同时按剑跳了起来。 那为首黄衣人摆手止住两名同伴,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片刻之后,才点点头道:“白朋友这毒粉无色无味,中毒的人竟毫无感觉,当真高明得很。” 白玉香得意地道:“而且,区区这毒粉走皮不走脉,运功抗拒,也是徒然。” 那为首黄衣人又点点头道:“不错,这大约是一种极毒的花粉炼制的吧?” 白玉香得意的道:“区区不知道炼制的方法,只知道它是‘毒王’百草先生的独门秘制.远非一般平常毒物可比,为了这东西,区区也曾付出极大代价。” 那为首黄衣人赞叹道:“武林中奇人异土,委实太少,白朋友做这行生意,本钱也够雄厚的了。” 白玉香道:“没有雄厚的本钱,白某人也不敢做这种冒险的买卖了。” 两人隔桌对坐,居然谈笑风生,讨论着毒物性质和来源。白玉香对“火鸟四姬”被杀,似乎不觉得伤感,那黄衣人右臂中毒,也毫无激怒的表示。这情形,倒看得满店酒客如堕五里雾中。 过了好一会,黄衣人轻旺了口气,哺南道:“既有毒粉,必有解药。但白朋友行事谨慎持重,那解药想必不会带在身边。” 白玉香吃吃笑道:“面对高人,带着解药下毒,岂非水中捞月,白费心机?” 那黄衣人颔首道:“白朋友果然顾虑周详,如果换了旁人,这条手臂也许必废无疑,可惜中毒的是老夫。” 白玉香晒道:“阁下纵然功力深湛,未必便能例外吧?” 那黄衣人并没有回答,却举手掀起了竹笠纱。 面纱揭开,露出一张奇怪而可怕的脸目,半边青,半边红,就像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油彩。 白玉香骇然道:“啊” 黄衣人道:“老夫自幼即炼过‘移血分身’之法,能将血气集于半身,另一半则生机停止,与尸体无异,区区毒粉何足为患白玉香没等他说完,突然一抖衣袖,迎面打出一股浓烟,同时飞身而起。他发动快,左右两名黄衣人也快,“呛”然声中,两柄长剑已闪电出鞘。 剑芒流闪,浓烟蔽空,闷哼起处,人影飞掠。 店中登时大乱,只见桌翻椅倒,杯碎壶倾,酒客们纷纷夺门脱身,四散奔逃。 那浓烟迅速扩做,转瞬间,便已弥漫全室,金婆婆和凤姑姊弟也被迫退出店外,屋内烟雾充斥,空际中杂着极重的辛辣气味,事实上,已经呆不住人了。 金婆婆手里还紧紧抱着存放酒钱的小铁箱,顿脚叫道:“玉郎还在店后房里,你们快快去背他出来。” 正乱着,金玉郎已经自己从烟雾中奔了出来,满脸鼻涕眼泪的问道:“是谁在炒辣椒?呛的人好难受!” 全婆婆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道:“乖孩子,你没事吧?吓着了没有?” 金三郎傻笑道:“我正在睡觉,梦见吃辣子鸡丁哩!” 回头一望,又吃惊道:“呀,房子着火啦?” 金婆婆忙道:“别胡说,那不是着火,是被人放了毒烟。” 金玉郎茫然道:“什么毒烟?是不是过年玩的烟花?” 金婆婆无法对他解释,只得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道:“唉!真是个傻孩子” 金玉郎呼着嘴道:“奶奶总骂人傻,我还不是一样会吃饭,会睡觉,那一点傻了……” 正在夹缠不清,金婆婆忽一声道:“咦!凤丫头和小龙那儿去啦?” 凤姑和小龙刚才还在身边,这时竟已人影沓然,不知去向。 金玉郎顿时把怨气发泄在回信身上,冷笑道:“这个臭丫头跟我是仇人,看见我来了,就像遇见了鬼一样,随他们去吧!这又不是他们的家,早些滚好了。” 金婆婆忙问酒保道:“你们看见凤姑往那里去了么?” 一名酒保答道:“刚才和小名少爷合骑一匹马向村子大路去了。” 金婆婆道:“他们那儿来的马?” 酒保道:“就是那位海公子骑来的那匹。” 金婆婆一怔,道:“这丫头,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金玉郎道:“管他呢!最好去死了,一辈子不要再回来。” 金婆婆摇头一叹,没再接口一会儿,店里烟雾已渐渐消散,便带酒保返店收拾。 不料一进店门,却见不老公公和“剑绝诗狂”杜玄正坐在适才黄衣人和粉魔白玉香谈交易的席位上。每人抱着一坛酒,面色凝重,不言不动。 桌上半张羊皮纸已经不见了,白玉香的座位上留着一滩血迹。 这时杜玄正望着那滩血迹发楞,不老公公则目不转瞬的望着杜玄。 木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四颗头颅那是“火鸟四姬”的首级。 金婆婆没好气的道:“原来你们还在这儿?” 不老公公和杜玄默然本应,好像是没有听见。 金婆婆又道:“亏你们都是老身的朋友,眼看着店里杀人闹事,你们也不露面管一管?” 不老公公忽然苦笑了一下,道:“小杜,看出什么来没有?” 社直神色肃然的点了点头。 不老公公道:“你能管得了吗?” 杜玄没有出声,只缓缓摇了摇头。 金婆婆道:“你们名列‘武林三大怪’,剑法玄功称无敌,难道就这么不中用?” 不老公公轻吁一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学浩瀚无涯,谁敢夸‘无敌’二字?” 全婆婆道:“至少你们总该看出那些黄衣人的来历?” 不老公公摇头道:“惭愧得很,咱们就是未能看出他们的来历。” 金婆婆失望的道:“这么说来,你们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能耽待,这些年,白骗了我老婆子许多酒喝……” 不老公公赧然一笑,道:“你放心吧!他们无意与你为敌,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你若想再过得安稳些,我倒有个很好的办法。” 金婆婆忙问:“什么办法?” 不老少公笑笑低声道:“最好在酒里多掺水。生意清淡了,麻烦就少了。”说完.扬长而去。 金家酒店后面便是石楼山,山势险峻,草树茂密,十分幽僻。 不老公公和杜玄企膝对坐在山腰处一块大石旁,石后丈余,有一个浅浅的洞穴,里面正传出一阵阵香酣的鼾声,那是醉得人事不知的海云。 离开酒店时尚未届子夜,这时天色却已快亮了,整整三个时辰,不老公公和杜玄就这样对坐着,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人酒坛早空,彼此脸向着脸,就好像完全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人。 晨间山区露重,两人眉梢和头发上,都已凝结了一层白白的霜,甚至眼睫毛也被寒露凝固,亦茫无所觉。 一阵风过,隐约带来了水泉村中的鸡啼声。 杜玄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啼啼道:“好快的剑法!” 不老公公低声接道:“好玄妙的‘移血分身’!” 两个人好像被鸡啼之声从凝思中惊醒,又好像对那鸡啼声感觉到厌烦,说完这两句话,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向东方天际望了一眼。 不老公公道:“时间过得好快。” 杜玄点点头道:“不错,已经整整三个时辰。” 不老公公道:“你想出破解的方法了吗?” 杜玄叹息道:“很难‘’ 不老公公精神突然一振,道:“小杜,你的意思只是说有些困难,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杜玄苦笑道:“天下本来就没有破解不了的剑法,分别全在‘难’与‘易’而已。” 不老公公道:“困难在什么地方?” 杜玄道:“难在我根本没有一路整套剑法。” 不老公公笑道:“你号称‘剑绝’,原来竟是‘空心老馆’?” 杜玄摇头道:“我平生行事,最厌墨守成规,所以从来不研练成套剑法,何况,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临敌时干变万化,端看用剑者瞬间的反应,岂容一把一式去施展?” 不老公公道:“这道理我懂,换句话说,一个真正的剑道高手,心中既无把式,手中亦不须兵刃,只要折枝断竹,随意挥洒,皆可克敌制胜。” 杜玄道:“正是如此。” 不老公公道:“照这样说来,破解那黄衣人的剑法,应该是没有困难了。” 杜玄凝重地道:“不!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出破解之法。” 不老少公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杜玄道:“那黄衣人的剑法出手迅快绝伦,使人很难发觉他们刻法中破绽。除非能有机会让我亲自跟他们周旋一次,仔细观察他们出手的方式……” 不老公公耸肩笑道:“说了半天,岂不是废话?你既然无力破解人家的剑法,又怎能跟人家周旋?到那时候,只怕你还没有看出人家的破绽,自己就先把命送掉了。” 杜玄道:“凭良心说一句,杜某剑下向无三招之敌,如果我和那黄素带人对面较量,或许会给他们五次出手的机会,胜负之数,实未可逆料。” 不老公公道:“为什么说有五次出手的机会呢?” 杜玄道:“第一二次出手,我以身试剑,必落下风,很可能就被他们所伤,第三四次出手,我纵然无力还击,已足堪自保,等到他们第五次出手,我就有了破解之法,一击收功,克敌制胜。” 不老公公道:“问题在起首两次出剑,你毫无防身之策,岂不太危险了?” 杜玄点点头道:“我所说的困难,就在这里。” 不老公公忽然向石洞扬一眼,低声道:“如果由另外一个人,先和他们交手两三招,你在旁边观察破绽,待你有了破解的方法再出手,这样行不行?” 杜玄一怔,道:“你是说,要另外一个人去替我试剑?” 不老公公道:“正是。” 杜玄佛然道:“咱们是什么身份,岂能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不老公公摇手道:“你先别发火,我也只不过这么问问罢了,并不是当真要这样做,你且说说这种办法有效无效?” 杜玄沉吟了一下,道:“办法自然有效,只是那人选太难找了。” 不老公公道:“为什么?” 杜玄道:“那些黄衣人出剑迅快恶毒,连我尚且没有把握接下起首两剑,何况别人?如果那人接不下两招以上,对我又有何帮助?” 不老公公微笑道:“我却觉得要和那黄衣人周旋个三把两式,并无多大困难。” 杜玄道:“你别弄错了,那剑法最难应付的,就是出手的两三招。” 不老公公道:“这个我知道,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咱们就这样坐着空谈,再坐上三天三夜,也想不出破解剑招的方法。”说着,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杜言道:“你要走了么?” 不老公公道:“枯坐无益,不定何待?” 杜玄指指石洞道:“这娃儿怎么办?” 不老公公笑道:“他是专程来求你传授创法的,应该怎么安排,你瞧着办吧,何须问我?” 杜玄为难地道:“可是我并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法传给他,这却如何是好?” 不老公公耸了耸肩头,道:“既然无技可传,只怪他运气不佳,找错了人,那就让他走吧!” 杜玄蹩眉道:“这娃儿心地忠厚耿直,宁醉不肯取解酒药,行事为人,很对我的脾味,可惜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传授他的。” 不老公公道:“如果你参悟出破解黄衣人剑招的方法,你愿意把那方法传给他么?” 杜玄毫不迟疑道:“当然愿意。” 不老公公点头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现在我带他去办件事情,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咱们会再来金家酒店寻你。” 杜玄诧问道:“你打算带他去办什么事?” 不老公公公“这个你暂时不用打听,见面之后,自然明白。” 说完,由石洞中抱出烂醉如泥的海云,飞身下山而去。 海云平生从未如此醉过,更未领略过酒醉清醒后,竟是这般痛苦。 他醒来第一个感觉,是混身虚软无力,仿佛睡在一堆棉花上,接着,便是口渴,好像已在沙漠中熬受了许多日子,喉咙火辣辣的。,连唾液都快干涸了。 当他想撑坐起来时,更发觉一颗头竟似千斤般沉重,重得几乎要从颈子上折断下来。 他奋力挣扎几次,终于又跌回枕头上,定定神,忽然听到磷铅车声,敢情自己正睡在一辆飞驰着的马车上? 刚自发怔,车身突然一震,蓬地一声;立刻向侧倾倒。 海云未会提防,一头撞在车壁上,原已够沉重的头,更是一阵金星乱闪,奇痛欲裂。 这时,马车已经停止,只听前面车辕上有人喃喃抱怨道:“越急越出毛病,好好的车轮子会脱轴飞了,真是倒霉邪气。” 那人可能是想修换车轮,诅骂声中,竟猛可把车身掀起,检视铁架,这一掀,海云身子一滚,又撞到对面车壁上。 直撞得头晕目眩,不禁发出了呻吟。 那人“咦”了一声,一松手,马车又重重顿落下来。 车身忽正忽斜,海云受罪更大,就像盘子里的一颗弹丸,被弄挪东倒西歪,满车乱滚。 “蓬”的一声响,车门启开了,随着大蓬阳光,一颗白发头颅伸进来,问道:“小娃儿,你醒过来啦?” 海云恍您觉得那满头白发很熟悉,却一时没有想到竟是不老公公,只喘息着道:“水……给我水……我渴……渴死了……” 不老公公伸手递过来一只葫芦,笑道:“好小子,你可真能睡,若不是车子倒了,你还不会醒吧?” 海云简直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一把抢过葫芦,拔开塞子,便“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一股火辣辣的液体冲喉而入,海云急忙闭口,用力摇了摇头道:“这是酒!不是水!” 不老公公道:“本来就是酒,谁告诉你是水了?” 海云道:“我已经醉得快死了……你还给我酒喝么?” 不老公公咧嘴笑道:“正因为你宿醉未醒,这叫收‘还魂酒’,专解宿醉。” 海云定定神,不禁诧道:“呀!果然奇怪,现在头已经轻多了,当真比刚才清醒了些。” 于是,举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 不老公公忙把葫芦夺去,道:“还魂酒不能喝得太多,再喝就变成送命酒了。” 海云休息片刻,神智体力已渐渐恢复,也看出眼前人是谁,便问道:“老前辈,咱们不是在金家酒店赌酒的吗?怎么到了这里?” 不老公公道:“那是两天前的事了,你整整醉了两天两夜,许多热闹全没有看见,实在可惜得很。”接着,便把酒店里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海云骇然道:“那三名黄衣人一定是那聂开泰和金蚯蚓宫弟子,晚辈远赴石楼山学剑,正是为了对付他们,但不知杜老前辈可有破解‘追风剑法’的办法?” 不老公公摇头道:“他苦想了三个时辰,仍无破解之法,所以我老人家才带你去寻找一位朋友,向他商借一件东西,有了那东西,才有破解追风剑法的希望。” 海云急问:“那是什么东西?” 不老公公道:“铁皮衣。” 海云不解,又问道:“什么叫做‘铁皮衣’?” 不老公公道:“追风剑法以‘快’取胜,出剑如风,令人难以招架,甚至杜老儿也自认没有把握接下他们出手的两招快剑,当然更谈不上寻隙乘间,破招反击了。” 海云叹口气道:“确是如此。” 第四十章 登门求宝 不老公公道:“所以,要破解追风剑法,必须先有一个‘试剑’的人。” 海云讶道:“试剑?” 不老公公道:“不错,那人必须冒生命的危险,以身试剑,与黄衣人对敌两招以上,使杜老儿从旁观察追风剑法的破绽,才能想出反击的方法。然而,当今武林中能接下两招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海云奋然道:“只要能寻出破解追风剑法的方法,晚辈愿意以身试剑。” 不老公公道:“你有把握接得下两招么?” 海云道:“这个” 不老公公微笑道:“这不是仅凭血气之勇就能成功的,故而我才想到去借‘铁皮衣’。” 海云道:“那铁皮衣何处才能借得呢?” 不老公公道:“就在离此不远.龙门山火王庄中,庄主姓谭,擅制各种火器,人称‘火药王’,跟我是多年旧识” 海云脱口道:“莫非就是‘铁皮书生’?” 不老公公笑道:“正是他,只因他最喜研制火药.为了安全,身上经年穿着一件防身铁皮软衣,所以有人又叫他‘潭铁皮’。” 海云道:“那铁皮衣既是他经年穿着的防身之宝,他肯答应借给咱们吗?” 不老公公拍着胸膛道:“凭我这份老面子,不答应也得答应,其要不肯,咱们偷也得把名偷了来。,,海云失笑道:“你老人家是何等身份,怎能用偷窃手段?” 不老公公道:“这个你又错了,他若肯给我面子,我当然要顾身份、他若不给我面子,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忽又皱眉道:“不过,如今车子坏了,我却不会修理,咱们得弃车步行,你走得动么?” 海云道:“晚辈只是觉得饥渴乏力,走路还可勉强,或许会走得慢一点。 不老公公道:“走慢一点没关系,到前面市镇上,就有吃喝了,咱们再弄一辆车,今天还能赶到龙门山。” 两人弃了马车,冒着午后烈阳徒步而行,不老公公自然不觉得辛苦,海云却步履艰难,汗流侠背,走得十分吃力。 偏偏这段官道又很荒僻,触目一片黄沙,附近既无百姓,甚至可以遮荫的树木也很少,太阳迎头曝晒,就像脑门上挂着一个火球,没走多远,海云已经脚下踉跄虚浮,快要晕倒了。 不老公公皱了皱眉道:“年纪轻轻的,身子怎会这般虚弱,索性我老人家背着你走吧!” 海云兀自强咀道:“不……不要紧……我还……还走得动……”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不老公公笑道:“你的运气不错,能搭一段便车,真是省力不少。 没多一会,蹄声渐近,尘影中飞来一骑快马,却未见到车辆。 不老公公又道:“有匹马代步也不错,虽然不如乘车舒服,总比步行强得多。” 两人站在路边等候,转瞬间,来骑已到近前。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大宛种良驹,鞍上伏跨着一名黑衣人,正连连磕蹬加鞭,催马飞驰而至。 不老公公忽然轻呼道:“呀!是他?” 大步迎上前去,一探手,扣住了马嚼环。 那马奔驰正急,一时收势不住,“啼章拿”一声长嘶,前蹄猛然人立起来。 不老公公脚下定椿,松开马嚼环,双手一伸,托住两只前蹄,竟将那颀壮的骏马稳在空中,笑喝道:“姓谢的,滚下来吧!” 其实没等他呼喝,那黑衣人已被坐骑掀离了马鞍,亏得身手还算矫捷,一式云里翻身,飘落地上,怒叱道:“是谁跟你家二大爷找麻烦?” 不老公公笑道:“不敢,是我老人家。” 那黑衣人定神一看,连忙拱手陪笑道:“我当是谁哩?原来是你老人家,谢二有眼无珠,口没遮拦,老爷子千万别见怪。” 不老公公笑道:“二大爷这么急,要到那里去呀?” 黑衣人欠身道:“回老爷子的话,谢二急于回庄,才冲撞了你老人家。” 不老公公道:“那是巧极了,咱们也正要到你庄上去。” 黑衣人惊喜道:“当真么?” 不老公公道:“怎么样?敢情不欢迎?” 黑衣人忙道:“请还请不到呢!这是天大的喜讯,谢二这就立刻飞骑归报庄主。” 不老公公道:“那倒不必,我还有位同伴,肚子饿了,没力气走路,你先将这匹马借给他骑到前面去买点食物,咱们爷儿俩边走边谈,如何?” 黑衣人道:“这位少侠是老爷子的” 不老公公道:“他名叫海云,是我的朋友。” 也不管那黑衣人愿不愿意,径自将马级夺了过来,递给海云道:“这位谢老二就是火王庄的管事,你只管先把马骑了去,在前面汝俟休息,吃喝都不用付钱,叫他们记在火王庄的帐上。” 海云尴尬道:“这个……只怕不大好吧……” 不老公公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没听他说么,咱们这种客人,他清还请不到呢!” 谢管事笑道:“海少侠不用客气,附近一带店家都认识谢二这匹‘乌维’马,但有吩咐,他们不敢不遵的,在下和老爷子随后也就到了。” 海云不便再推辞,称谢上马,向前驰去。 不老公公目送海云去远,才拍了拍谢管事的肩头,笑道:“咱们也刎耽误了,早些赶到,还来得及让你们庄主好好招待一顿饭。” 谢管事道:“自从上次庄中一别,年余米见侠驾宠降了,今天是什么风,吹得老爷子又光临敝庄?” 不老公公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是专程来剥你们庄主的皮的。,,谢管事惊道:“剥皮?老爷子在说笑话?” 不老公公道:“一点都不是笑话,你们庄主外号‘铁皮书生’,我替人家想跟他商惜那件‘铁皮衣’,不正是要剥他的皮吗?’,谢管事突然停步问道:“老爷子果真是为了借用‘铁皮衣’才来饭庄么?” 不老公公道:“正是。不然谁耐烦老远赶来吃一顿酒席。” 谢管事轻叹一口气,道:“可惜老爷子来晚了。” 不老公公讶道:“怎么说?” 谢管事黯然道:“铁皮衣早在一年前便已失窃,老爷子岂非是来得太晚么?” 不老公公眼睛骨碌碌一阵转,忽然笑道:“谢老二,好啊,你也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不借就说不惜,推什么失窃?报什么谎案?” 谢管事道:“在下说的是实话,并未诳骗你老人家。” 不老公公闪目笑道:“你没有诳骗我,你只是替主人推拒借债的朋友,对吗?” 谢管事长吁道:“你老人家一定不肯相信,在下也无可奈何,待见到敝庄主后,便知道实情了。” 不老公公冷笑道:“那是少不得要见到的。我老人家从未向谁借过东西,既已开口,不惜也不行哩!” 谢管事道:“不瞒老爷子说,敝庄失窃之物,尚非仅一件‘铁皮衣’,连庄主被窃秘藏……。” 不老公公摇头道:“你说任何宝物失窃,我老人家都相信,而且我也知道‘霹雳珠’和‘火葫芦’落在什么人手中唯独‘铁皮衣’失窃,说什么我也不相信。” 谢管事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在下就是奉命追查窃宝贼人的消息,才离庄外出的。” 不老公公道:“那么,你匆匆忙忙赶回来,是已经得到窃贼的消息了?” 谢管事道:“正是。” 不老公公笑道:“那窃宝贼人,可是粉魔白玉香?” 谢管事愕然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不老公公道:“我不但知道,还亲眼看见白玉香带着四双‘火葫芦’,可是,我却没看见那件‘铁皮衣’。” 谢管事道:“铁皮衣是防身之宝,平时贴身穿着,除非沐治方须解下,老爷子怎能看得见?” 不老公公道:“说的是,那既然是领臾不离身的防身宝物,怎会轻易被白玉香盗去?难道你们庄主和白玉香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枕席之际,疏于防范,以致中了他的圈套?” 这话说得够刻薄,对“铁皮书生’谭人杰的人格,简直是莫大侮辱,但谢管事只是脸上变了变颜色,却未敢发作。 不老公公反而气愤地接道:“我老人家专程移槽就教,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等会儿见到谭人杰,我要他当面脱下衣服,看看那层皮是不是真的被人剥去了。” “老爷子现在总该相信了吧?”谭人杰一面穿回衣服,一面苦涩地笑着,那尴尬的表情,比哭更难看。 今年五十出头的“铁皮书生”谭人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这点颜面和身份,对名列“武林三大怪”的不老公公而言,实在微不足道。老头子虽已年逾九旬,行事仍和小孩子一般任性固执,他说要脱下衣服验证,那就非脱不可。 然而,这毕竟是件令人难堪的事,书房纵然已门窗紧闭,并无第三人在旁,谭人杰那清瘦苍白的脸上,仍不免泛起一抹浓重的红晕,与烛光映为一色。 不老公公就坐在对面一把交椅上,这时站起身来,负手踱了两个圈子,忽然沉声问道:“小谭,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和那兔崽子有一手?” 谭人杰脸上更红了,急道:“老爷子这不是骂人么?我姓潭的虽非正人君子,也不致干那种龌龊事。” 不老公公道:“那么,你贴身不离的东西,怎会被人偷去呢?” 谭人杰低头叹了一口气,道:“说来惭愧,都怪我不该娶第四房侍妾……” 不老公公道:“没出我所料,说来说去,毛病还是由‘色,字而起?” 谭人杰赧然点了点头,道:“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是,老爷子,你老人家也不能责怪我好色,我今年五十一岁了,还没有儿子” 不老公公冷哼道:“儿女是命中注定,你一辈子专制伤天害理的火器,怎会不绝子绝孙?” 谭人杰哭丧着睑道:“我虽难擅制火器,并不敢仗以为恶。” 不老公公道:“可是,这些东西落在白玉香手中,你知道会害多少人?他若再将火器出卖,那会干出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 谭人杰忙道:“所以我正在四处打听的行踪,只要找到他,一定要把失物追回来。” 不老公公摇头道:“现在已经太晚了,如果没有你那件‘铁皮衣’,白玉香绝难逃过‘追风快斩’。早就死在金家酒店里了。” 他皱了皱眉,忽又问道:“你那’铁皮衣’是什么东西织成的?如果再织一件,要多少时间?” 谭人杰轻呼道:“再织一件?老爷子,你以为那是平常材料编织的衣服么?” 不老公公道:“它总人织出来俄难道是天生的?” 谭人杰苦笑道:“我的老爷子,你大约不知道‘铁皮衣’的来历” 不老公公截口道:“你又没说,我老人家怎会知道?” 谭人杰压低声音:“那东西原本是大内御用的防身宝物,据说乃是前朝大帝由外邦夺来,共有两样,一样是‘铁皮衣’,另一样名叫‘龙鳞氅’;后来宫廷兵乱,才流落到民间……” 不老公公没等他说完,便嘻嘻的笑了起来,道:“老人家正等着你这句话,‘铁皮衣’被窃,‘龙鳞氅’借给我用用吧!” 谭人杰道:“可惜那‘龙鳞氅’并不在我手中,许多年来,我耗尽了心机四处打听,始终不知它的下落。” 不老公公道:“你这话准会相信?” 谭人杰耸耸肩道:“老爷子一定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你老人家请仔细想想,如果那东西在我手中,白玉香会只取铁皮衣放过它么?” 不老公公怔了半晌,道:“这么说,我老人家竟是白跑一趟了!” 谭人杰陪笑道:“老爷子萍踪侠影,难得莅临,纵然不为‘铁皮衣’,也当常来盘桓,让咱们稍慰渴慕,请领教益。” 不老公公摆手道:‘好啦!好啦!这一套虚情假意,我老人家听了就混身难受。东西既然不在,咱们还得赶回去告诉杜老儿,另想办法。” 说完,打开书房门,大步跨了出去。 书房外便是客厅,厅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由谢管事陪着海云,正在饮酒闲谈。一见房门开了,两人连忙都站起身来。 不老公公没精打彩地向海云招招手,道:“别吃了,咱们走吧!” 谭人杰尾随追了出来,挽留道:“老爷子何必这样性急?天晚了,好歹歇一宵,明早再走也不迟……” 不老公公话也懒得多说,带着海云径自出厅而去。 谭人杰和谢管事苦留不住,只得恭送到庄门口,借了两匹好马,眼看着老少二人上马绕过了山脚,才回身折返厅上。 席间酒菜大半都未动过,谭人杰自己满斟了一杯酒,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谢管事趋前低声道:“庄主,眼前虽然瞒过了,还须防他们再来。” 谭人杰笑道:“不会的,老头子已经相信铁皮衣失窃,现在他正急着去寻‘龙鳞氅’,不会再来惹厌了。” 谢管事讶道:“龙鳞氅?” 谭人杰点头道:“老头子原是宫中太监出身,所以我故意露‘铁皮衣’和‘龙鳞氅’都是御用宝物,他果然信以为真。” 谢管事泄道:“世上是不是真有一件‘龙鳞氅’呢?” 谭人杰大笑道:“谁知道?连我也只听说过这名字,焉知不是因为有了‘铁皮衣’,才附合捏造出一个‘龙鳞氅’来。” 接着,又低声吩咐道:“庄中戒备安排,你可要多加注意,各处火器和埋伏,也要仔细检查一遍。老头子不来,可能会有其他对头潜来窥伺。” 谢管事应道:“属下自会谨慎,也请庄主多多珍摄……” 谭人杰截口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反正我不会亏待你们父女就是了。” 连饮数杯,转身回到书房,随即掩上房门,并且加上门闩。 谢管事望着房门,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感慨的道:“五十出头的人了,还干这种舔不知耻的勾当,唉”摇摇头,黯然而去。 那谭人杰静立在门后,直到谢管事去远了,才冷笑一声,举手向墙上一幅“寒江垂钓图”按去。 他先按书中渔翁的头部,然后顺序再按“船舵”和“山石”,最后又向桂圆轻轻拍一掌。 只听“挣”的一声响,那图中渔舟的船篷,忽然自动掀开,露出一粒红色圆珠和一个钥匙孔。 那红色圆珠并非按钮,而是一柄精巧的钥匙尾端。 谭人杰抽出钥匙投入孔中,轻轻一转,对面那列书橱便缓缓移开了。 书橱下的暗门,通达壁内一间华丽的密室。 谭人杰由暗门进入密室,笑着说:“小白,你该怎样谢我?” 第四十一章 败兴而退 室中纱罩香笼,锦榻横陈,绣花被,鸳鸯枕,四壁嵌着玻璃镜子,椅垫床褥上,满绣着栩栩如生的“春宫秘戏图”。 看来这是间“藏娇”的金屋,但睡在锦榻上的却不是花朵般动美娇娘,而是“粉魔”白玉香。 白玉香只穿一件银光闪耀的。紧身坎肩背心”四肢都裸露在间花被外,头发居然挽了个松松的宫会,肌肤居然细嫩宛如女子,脸上居然也有几分俯懒的“娇态”。 但他那“矫情”之态,并非为了取媚,却是为了左边手臂上的剑伤。 不知是否因为受伤失血的关系,白玉香的脸色一片苍白,神伤也流露出萎顿,看见谭人杰进来,他只是凄然一笑,无精打采的问道:“老不死已经走了么?” 谭人杰得意地笑道:“他听了我的话,深信不疑,连酒也顾不得喝,便匆匆走了。” 一面说着,一面挨近塌边坐下,用手轻轻抚着白玉香的伤臂,无限爱怜地问道:“小白,伤口好些了没有?还疼不疼”” 白玉香摇摇头道:“疼倒不怎么疼了,只是有些火辣辣的。” 谭人杰笑道:“那是新敷了药的关系,你别性急,安心养几天就会痊愈了,我已经叫谢老二又替你去配了一付药,专治刀伤的。” 白玉香道:“人杰,你对我太好了,叫我不知要怎样报答你才好……” 谭入杰连忙掩住他的嘴,假镇道:“‘不许再说这种话,常言道:一夜夫妻百世恩。咱们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客套?” 白玉香由眼角瞟了他一眼,忽然吃吃的“娇”笑起来。 谭入杰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吸着嘴在白玉香面颊上“喷”的亲了一下,低声道:“小白,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见了你,竟有些意乱清迷……” 白玉香轻声哗道:“不要嘛!瞧你那一嘴胡子,戳得人家好痛。” 逗人杰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道:“我才五十岁,论理还不到蓄胡子的时候,等一会儿一定把它剃掉,省得刺破了你的嫩睑。” 白玉香道:“五十岁的老头子,剃了胡须像什么样?” 谭人杰道:“年不过半白,就算老了么?” 白玉香吃吃笑道:“当然啦!” 谭人杰道:“就算老一点也不要紧,我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 白玉香啤道:‘’呸!越说越没有人话了。” 逗人杰笑道:“试问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自古英雄不怕老,只怕老来寂寞,无人陪伴。” 白玉香竟然红了脸,道:“我可不是温柔乡,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谭人杰嘎声道:“你不是温柔乡,你是消魂洞” 白玉香笑叱道:“该死!”反手一拳,捶了过去。 密室中扬起一串放荡的调笑声,两个无耻之徒,居然效小儿女态,打情骂俏起来。 笑闹了一阵,白玉香又故作愁容道:“我在这里虽然很安全,可怜‘火鸟四姬’随我多年,竟惨死在剑下,那些黄衣人也不会就此罢手,迟早会寻到这来的。” 谭人杰道:“怕什么,他们不来算他们运气,若敢踏进火王庄一步,我谭人杰不叫他们化作飞尘,就任称‘火药王’了。” 白玉香媚声道:“人杰,你可千万别小觑了那些黄衣人,他们剑法诡橘迅捷,不是容易对付的呢!” 谭人杰道:“你尽管放心吧!我跟他们斗火器,不跟他们斗剑法.” 白玉香道:“但你最好别弄死他们,能捉活的,就捉活的。” 谭人杰道:“要活的干什么?” 白玉香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替‘火鸟四姬’报仇,我要他们乖乖把‘追风快斩’剑法吐露出来。” 谭人杰笑道:“这容易。我会吩咐谢老二,将各处埋伏密设的火器数量减少一半,只将他们烧伤、不让他们烧死,留着活命给你的气泄忿。” 他只顾讨好白玉香,却没料到这一念之差,竟为火王在带来了灭门大锅。 海云随不老公公飞马离开了火王庄,一路上,不老公公默不作声埋头催马急行,好像忘了海云跟在后面,也忘记天色已入夜很久了。 海云看他神情,已猜到商借“铁皮衣”的事必然不很顺利,却又不便冒失动问,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哺哺自语道:“唉!可惜仍可惜!” 不老公公也没回,道:“可惜什么?” 海云道:“可惜那一桌丰盛的酒席,竟来不及享用就走了。” 不老公公哼道:“原来你』心里就只想着吃,你就没问问我老人家,‘铁皮衣’究竟借到了没有?” 海云道:“明知道东西没有借到,又何必再问呢?” 不老公公突然勒住坐马,回头问道:“你怎知没有借到?” 海云道:“谭入杰既能同意解衣查验,便足证铁皮衣不是真的被窃,便是他的立意不借,早已藏起来了。” 不老少公道:“我亲自查验,那东西确实是被窃了,姓谭的绝无胆量拿谎话搪塞我老人家。” 海云道:“但不知是被谁窃去了?” 不老少公道:“粉魔白玉香。, 海云道:“铁皮衣片刻不离身,白玉香怎能得手?” 不老公公叹口气道:“毛病出在谭人杰第四房侍妾身上,那女人被白玉香勾引,恋奸情热,盗去了铁皮衣和许多独门火器。” 海云眨眨眼睛道:“这话就不对了。” 不老公公道:“怎么不对?” 海云道:“老前辈可知道谭人杰共有几房妻妾?"不老公公道:“据我所知,当年他连元配柳氏在内,共有三房妻妾,但都没有生育,最近才娶了第四房,也就是和白玉香通奸的那个贱女人。” 海云道:“老前辈见过他那第四房侍妾吗?’,不老公公道:“没见过。” 海云又追:“你老可知道是谁?” 不老公公道:“不知道。” 海云道:“晚辈却知道她娘家姓谢,小名可儿,她就是树管事的闺女。” 不老公公吃了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海云道:“是谢管事亲口告诉晚辈的。” 不老公公道:“让我算一算,谢老二的女儿我是见过的,那丫头今年最多才十五六岁,谭人杰已经五十出头了,这,这……这匹夭俗大年纪,竟敢糟蹋人家嫩蕊般的小姑娘?” 海云微笑道:“老夫少妾倒还罢了,更奇怪的是,自己侍妾偷了人、他居然毫不在意,仍旧重用他老丈人做庄中总管。而且也舍不得责怪失贞的侍妾,仍旧锦衣玉食的供奉在上房里。这位‘铁皮书生’,真算得天下第一个好肚量了。” 不老公公怒道:“这老匹夫莫非在诓骗我?” 海云道:“晚辈不敢说他别有用心,至少他必另有隐衷,并未告诉咱们实话。’” 不老公公气得哼了两声,道:“走!咱们再回去。” 海云摇头道:“现在回去也问不出实情,咱们只是衡情度理,觉得事有可疑,他仍可以冠冕堂皇为自己辩护,家务私事,谁也不能干预他。” 不老公公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海云道:“晚辈以为此事只宜侧面探听,不能正面去质问他,无论怎么说,铁皮衣是他的,愿借是情份,不愿是本份,咱们无法强借人家的东西。” 不老公公忿然道:“我不管这些道理,只要东西在他手中,不借就不行。” 海云淡淡一笑道:“所以,咱们首先得打听确实,如果东西在他手中,再跟他见面不迟,现在晚辈肚子饿得慌,咱们先去镇上吃饱了再作计较如何?” 不老公公道:“也好,吃饱喝足了,干事才有精神,这顿饭钱,说不得还要记在谭人杰帐上。” 两人带转马头,直起禹门口镇街,选了家比较像样的酒楼,呼句叫菜,吃喝起来。 不老公公仿佛真是吃欠帐的打算,尽挑那价钱最贵的鸡鸭鱼肉点了二十多样,满满摆了一大桌,别说两人,就是二十个人也吃不完,而他自己却很少吃菜,只顾拼命喝酒。酒喝多了,性子更急躁,不住向海云追问道:“你想好主意没有?究竟要怎样着手打听呢?” 海云嘴里正塞满了菜,无法开口,便以着洁酒,在桌上写道:“趁夜” 刚写了两个字,忽然瞥见楼梯口有人伸了伸头,又很快缩了回去。 匆匆一瞥,海云已看出那人头上流着冲天辫子,心念微动,手中竹筷闪电掷了过去。 “笃”!竹筷穿透发辫,竟将那人钉在楼梯扶手上。 不老公公惊愕回头,嘎声道:“谁?” 海云咽下口中菜,含笑招呼道:“小龙,别躲躲藏藏了,上来喝一杯吧!” 楼梯口缓缓冒出一张脸,正是纪小龙。 不老公公喜道:“小鬼,原来你也在这儿?” 小龙拔下竹筷,懒洋洋走了过来,睑上虽然在笑,却笑得很尴尬。 海云笑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此地来了?风姑娘呢?” 小龙低着头:“我是来找姊姊的。” 海云诧道:“她怎么了?” 小龙没有回答,眼睛却贪婪的望着桌上的菜肴,怯生生道:“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让我吃饱了再说好么?” 不老公公忆道:“快吃!快吃!菜不够再添。唉!可怜的小家伙,怎么会落到这般光景?” 小龙的确饿慌了,等不及伙计添筷,就用不老公公的碗大吃起来,一口气吃了大半只鸡、两只鸭腿、一盘酱肉,外加两大碗肉丸汤。 吃饱了,抹抹嘴,长吁了一口气,才尴尬的笑道:“我好像这一辈子也没吃过么好吃的东西。” 海云道:“你既然饿得这么惨,刚才见了咱们,为什么还想躲呢?” 小龙摇头道:“你离家时身上没带钱?” 小龙道:“我和姊姊走得在匆忙,虽然带了一点银子,全在姊姊身上,不料中途失散了。” 海云愕然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准备要到那儿去?” 小龙叹了口气,道:“自从你们走后,酒店里又出了事,那三个黄衣人都追赶白玉香去了。婉姊对我说:要查访祸水双侣所说的宝藏地点,就得跟踪那三名黄衣人,于是咱们趁外婆不注意,便偷偷骑了海大哥的白马,一路追了下来……” 不老公公摇头道:“唉!你们太大胆了。” 小龙接着又说:“咱们也知道那三名黄衣人武功太高,所以不敢迫得太迫近,一路上掩掩藏藏,十分谨慎。谁知跟到了吉镇附近,突然发现另外一批黄衣人赶来会合,对方人数逮然加了三四倍。” 不老公公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小龙道:“大约有十二三人,都穿同样的黄衣,佩着同样的长剑与革囊。这些人,咱们在玉田客栈已经遇见过一次,为了怕被他们认出来,姊姊便和我分成两路,她在前面,我在后面,以便帮续尾随监视。” 不老公公道:“那又怎么会失散了?” 小龙道:“咱们约定白天分开,晚上会合,所以我身边只有几块打尖用的碎银子。不料昨天夜晚抵达禹门口,却寻不到姊姊落角的客店,我没敢乱跑,就在一家小客栈里苦等。身上一点钱全行了店租,今天一整天也没见到姊姊来会合,我饿了一天未吃东西,到晚上才敢出来打听消息,天幸遇着你们,不然可真惨了。” 他述说时,不老公公不时嗟叹,脸上流露着无限的关切之色,而海云却默默的倾听着,很少插口。 直到小龙述说完了,他才凝重的问道:“你是说,令姊姊是在禹门口,才跟你失去连络的?” 小龙点点头:“是的。” 海云道:“换句话说,那些黄衣人也是向禹门口而来的了?” “正是” 海云脸色微变,转顾不老公公道:“老爷子,这更证明咱们的揣测不错了,谭人杰拒借铁皮衣,其中定有蹊跷。” 不老公公道:“这和谭人杰有什么关系?” 海云低声道:“谭人杰自称铁皮衣是被白玉香盗去,如今那白玉香被黄衣人紧紧追杀,却一路向火王庄逃来,天下那有这种笨贼?” 不老公公突然一楞:“你疑心他和谭人杰是朋友?” 海云耸耸肩,轻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仇是友,我只知道,一条狗若被人追打息了,必定会向自己窝里逃去。” 不老公公楞了好一阵,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忿忿站起身来:“好一个谭人杰,我老人家跟他没完!咱们走。” 他一身功力何等深厚,掌落处,桌上现出好深一个掌印,但满桌酒菜却纹风未动,连半滴汤汁也没有溢出来。 海云摇了摇头,道:“现在时间还太早,而且,咱们必须先寻凤姑的下落。” 不老公公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抓起酒壶,向喉咙里直灌。 小龙皱眉道:“我已经找遍镇上客栈,全没她的影踪。” 海云略一沉吟,道:“你和她分手的时候,有没有约定连络的暗号或图记?” 小龙道:“有的。咱们说好在落脚的客栈门口,用刀刻一个十字。” 海云又问道:“你们跟踪那些黄衣人,已经有几天了?” 小龙道:“从石楼山动身已有三天,但我和姊姊是昨天才分手的。” 海云道:“那些黄衣人一路南来,都是住客栈么?” 小龙道:“是的。” 海云道:“他们共有十余人同行,住店方便么?” 小龙道:“未过吉县以前,他们只有三个人,直到前天深夜,才跟同伙会合,昨天是否仍住客栈,我就不知道了。” 海云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能确定他们真是在追踪白玉香么?” 小龙肯定的道:“能。在经过听水的时候,我和姊姊还亲眼看见过白玉香。” 海云道:“白玉香也知道有人跟踪么?” 小龙摇摇头道:“不会知道。那些黄衣人行动都很谨慎,偶而露面必改变装束。” 海云微微一笑,道:“这就不错了。” 于是,起身招呼伙计结帐。 不老公公道:“别给钱,叫他们记在火王庄帐上。” 海云低声道:“一顿饭值不了多少钱,你老何必为此泄露行藏?”取银付了酒菜钱,出门牵过两匹马,徒步循街缓缓走去。 不老公公和小龙跟在海云后面,见他步履悠闲,边行边看,仿佛存心观赏夜市,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不禁诧问道:“喂!咱们现在要到那儿去啊?” 海云漫应道:“随便走走。” 不老公公道:“我老人家急都快急疯了,你倒沉得住气,居然还要随便走走?” 海云道:“这件事,急也没有用。咱们必须先确定那些黄衣人的动向行踪,才能找到风站的下落。” 不老公公道:“他们不是一直向南来的么?” 海云道:“向南来是不错的,但小龙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吉县附近,由吉县到此地,就未再见到他们,证明他们可能在中途改变了方向。” 不老公公愕然道:“那岂不是糟了?” “老爷子你先别着急,我只说有此可能,并没有说他们一定会改变方向,所以……” 不老公公跺脚道:“这真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你心里想的什么?不是存心要我老头子的命吗?” 海云这才正色说道:“我想,那些黄衣人因为人马众多,可能由吉县开始已改走小路,即使仍然向南追来,为了掩蔽行迹,也不会在城镇内客栈落脚,凤姑暗中尾随,显然也没有进入禹门口。’不老公公道:“这话很有道理,你快说,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吧?” 海云道:“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寻找。再由禹门口向吉县搜回去。” 不老公公道:“怎么搜法?” 海云道:“咱们三个人分为两路,避开官道,循两侧小路向北搜,沿途要特别注意农庄、废庙、密林……等可供宿夜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现,明天午刻在吉县会面后,再议第二步行动。” 不老公公毫不迟疑道:“好!就这么办。” 海云道:“那些黄衣人个个剑术高强,老爷子足可独当一面,晚辈和小龙结伴同行,这样比较安全。” 不老公公连声道:“好!好!好!” 海云又道:“西边有黄河隔阻,发现敌踪的可能较少,晚辈和小龙循西,请老爷子负责官道以东。” 不老公公点头道:“有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有事怎样联络?’海云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如有发现,夜间举火为号,白天便升烟示警。” 不老公公道:“既如此,我老人家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大抽一挥,飞步出镇而去。 小龙催促道:“海大哥,咱们也走吧!” 海云却神秘的笑了笑,道:“别忙,你先带着这两匹马去镇口外等候,我还得去买点东西。” 小龙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只得牵马出镇,等了约顿饭时间,才见海云抱着一个大包袱和一柄长剑,匆匆赶来。 他把长剑交给小龙,却把包袱挂在马鞍旁,一跃上马,道:“走吧!” 两骑驰离镇口,海云当先领路催马折人向西的岔路,运往龙门山麓奔去。 小龙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往那儿去呀?” 第四十二章 目睹浩劫 海云道:“火王庄。” 小龙诧道:“去火王庄干什么?” 海云道:“如果我的推测不错,那些黄衣人正是冲着火王庄而来,凤姑也可能追蹑在他们身后。” 小龙骇然道:“你既然推测黄衣人到火王庄来,刚才为什么不告诉老爷子,反而支使他往吉县去呢?” 海云道:“我是故意支开他老人家的,今夜火王庄之行,咱们去得,他却去不得。” 小龙道:“为什么?” 海云道:“理由很简单?第一,咱们此去仅是暗探,非不得已,不必现身露面,而老爷子的身份却不能如此;第二,那些黄衣人剑法太玄,迄今无人能够破解,咱们见兆头不妙,可以开溜,老爷却不能,如果不幸失手,那怕只破损半片衣角,对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将造成暇疵。” 小龙点了点头,却忧虑地道:“可是,凭咱们两个人,势孤力弱,又能做什么事?” 海云道:“彼明我暗,彼争我伺,乘隙而动,见机而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说话间,已驰近山麓,海云忽然勒缰下马,领着小龙进入山脚下一片林子里。 系好马匹,两人席地坐下,略作调息,时间已经将近子夜了。 海云望望天色道:“应该快来了,咱们也准备一下吧!” 解开那只大包袱,里面竟是一大一小两件棉袄和四个牛皮袋。 小龙诧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海云道:“铁皮书生谭人杰,号称火药王,庄中必有火器埋伏,这些东西可供防身之用。” 于是,将棉袄和牛皮袋分作两份,又叮嘱道:“棉袄须要披在身上,不必扣钮子,这两只牛皮袋,一只装的是水,一只装的锯木粉,要到危急时候才使用。” 小龙道:“怎样用法呢?” 海云道:“棉袄洒上水,可以预防着火;锯木粉遇火即发浓烟,可以掩护脱身。万一身上着火了,还可将棉袄脱下抛掉。这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至少能减少部分危险,而且……” 说到这里,忽然以指压唇,轻轻道:“来了!” 两人同时长身而起,跃登树顶,藉枝叶掩蔽窥望.果见山道上如蛇形境蜒,出现了大批人影。 黄色的剑衣,闪亮的剑柄,豹皮革囊、整齐而迅捷的队形-正是“金蚯蚓宫”门下的黄衣剑手。 小龙既惊又喜,不觉轻吁道:“海大哥果然料事如神,真被咱们等着了。” 海云却皱眉说道:“想不到他们又有同伙增援,除了聂开泰,整整二十名剑手,看来今夜火王庄要遭劫了。” 小龙道:“你猜姊姊会跟踪他们到这儿来么?” 海云摇摇头道:“现在还很难断定,但切记要跟我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能擅自出手。” 那二十名黄衣剑手移行快速,举手投足,二十个人就像一个人,片刻间,已到林外。 为首的聂开泰向树林内扫了一瞥,忽然停下脚步。 他一停步,身后二十剑手也同时停步,队形丝毫不乱,就好像大家早已知道,经过树林外一定要停下来。 聂开泰道:“姚统领!” 一名魁梧大汉应声出列,拱手道:“总座有什么吩咐?” 聂开泰道:“这座树林可曾派人搜查过?” 姚统领答道:“日间已经搜查过了,林内并无埋伏。” 聂开泰道:“有上次铁门庄的经验,还是多谨慎一点的好。派一名弟兄留在这里担任警戒,顺便将附近隐密的地方再搜查一遍。” 姚统领躬身应声“是!”举手一挥,队尾最后一名黄衣剑手立即退出行列,按剑守在林边。 聂开泰道:“火王庄不比他处,庄中必有火器机关布置,等一会入庄的时候,各位兄弟务必要特别当心。” 姚统领道:“是的。” 聂开泰又道:“铁皮书生谭人杰,对本宫尚有用处,不可伤他性命,其余一概格杀勿论,尤其白玉香决不能放过。” 姚统领应遵:“遵命。” 接着,转面扬声道:“总座的指示,大家听清楚了,现在按原定计划分两路人庄,第一队弟兄追随总座,第二队弟兄跟我来。” 只听一阵“沙沙”脚步声,黄衣剑手们迅速的分为两队,一队由聂开泰亲自率领,另一队随着姚统领,黄衣展动,如飞而去。 待大家去远,那名奉令留守的黄衣剑手,忽然转身向树林里走了进来。 小龙想到林中还系着两匹马,不禁紧张起来,急忙扯扯海云的衣角,悄声道:“海大哥,怎么办?” 海云插手示意不可鲁莽,附耳低语了几句,两人轻轻从树上滑落地面,蹑足奔向系马处…… 那黄衣剑手一路搜索人林,举动十分谨慎,每走数步,便情下来倾听一会,更以左手扶鞘,右手按剑,随时准备应付突然变故。 正行走间,忽闻蹄声入耳,只见一匹空鞍马,从林子里缓缓走出,后面却拖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市棉袄,一只脚倒挂在马蹬上,肢体松软,满腮泥污,身子被马匹拖着擦过树草丛,就像一截断木般毫无反应。 看情形,是个被杀坠马的死尸,只因脚踝未能脱出蹬圈,才被坐骑倒拖着进了树林。 那黄衣剑手很机警,身形微闪,让开一旁,手掌紧握着剑柄两眼灼灼注视着马后尸体,凝视位立,以现变化。 马儿缓缓由黄农剑手面前走过,那尸体僵挺如故,面目虽不丐细辨,却可清晰的看见有一缕血水,正从嘴角旧旧的流出。 黄衣剑手戒心略懈,一探手,挽住了马嚼环。 检视之下,他越发释然了,因为马匹后股上,盖着“火王庄”的烙印,换句话说,死者乃是火庄庄丁。 那黄衣剑手松开脚蹬,将尸体放落地面,正想动手搜一搜尸身上有无特殊物件,林子忽又传来“得得”蹄声,另一匹空鞍马又穿林而至。 黄衣剑手不觉诧然自语道:“怪事,这杯子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话未竟,地上“尸体”突然接口道:“只有你一个。” 声出,那“尸体”就地一滚,双掌齐出,右掌猛劈那黄衣人的膝弯,左手飞快的来夺那黄衣人的长剑。 同一瞬间,身后风声飒飒,一条短小人影也破空掠到。 那黄衣剑手膝弯重重挨了一掌,身子一矮,向前扑倒,但就在他中掌的刹那,长剑却仍闪电般出鞘。 海云挥掌膝和夺剑本是同时发动,万不料黄衣剑手出手快得惊人,以致仅夺得创鞘,左臂上却中了一剑。 亏得小龙趁蹄声掩护,从后面及时掠到,飞起一脚,才将那黄衣剑手踢翻。 小龙赶上前来,骑在那黄衣倒手身上,首先夺上长剑,封闭了他的穴道,然后轮拳用力一顿很接,骂道:“现在你还凶吗?你的剑快,小爷的拳头硬,活活接死你这狗东西!” 海云忙叫道:“小龙,要活的,千万别下手太重。” 小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揍他几下替你出口气。你手臂上伤得重么?” 海云道:“还好有件棉袄,距离又近,只伤了点肉。” 小龙已经点闭了黄衣剑手的穴道,仍不放心,又撕下那人衣襟,将他四马攒蹄相成一团,这才松手,过来看海云的臂伤。 左臂棉衣业已被剑锋划选,解开衣衫,整条袖子全是血,这一剑,虽然没伤着筋骨,却也不轻。 小龙一面替海云甫药裹伤,一面说道:“你出手太快了一些,应该等我先动手,你再抽他的后腿,就不会受伤了。” 海云笑道:“不是我出手太快,是他的剑太快了。只要能捉到一名活口,再挨十剑也值得。” 小龙道:“可是你手臂受伤,还能再去火王庄吗?” 海云道:“不碍事。咱们且把他安置好了,立刻就去。” 小龙道:“最好先问明他们落脚的地方,不知道姊姊有没有落在他们手中?” 海云点头道:“不错。” 他心中振奋,全未以臂伤为意,匆匆技好衣襟,便起身向那黄衣剑手走去。 小龙抢着抓住那黄衣人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喝问道:“快说!你们一共有多少同伙?在什么地方落脚?不说实话,当心少爷要揍人了。” 任问两遍,那黄衣人只是直勾勾瞪着两只眼睛、闭口不答。 小龙火起,扬拳道:“你这匹夫还想充硬骨头么?我倒要试试你骨头有多硬!” 抢拳便想动手。 海云突然沉声道:“且慢!” 五指疾探,捏住了黄衣人的两腮。 指尖一用力,黄衣人的嘴巴张开了,嘴里竟含着满满一口污血.再试一探脉息,业已气绝。 海云废然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我太大意了,末防他口中藏文毒药,一番心血又白费了。” 小龙道:“看不出他倒有这份烈性,下次再提任后口,一定先敲掉牙齿。” 海云摇头道:“下次再难有这种机会了,金蚯蚓宫弟子极少落单,而且都受过严格训练,迄今为止,他们虽有弟子伤亡,却无人对外泄露过片语只字,这实比‘追风快斩’更令人可怕。” 轻吁一声,又道:“剑术无敌天下,部属甘为效死……那金蚯蚓宫的主人,不知是怎样一位多么可怕的人物?” 小龙道:“但武林中却从未听过‘金蛆蚓宫’这个名称。” 海云道:“这正是使人费解之处,以他们现有的力量,足可横扫天下,为什么却甘愿隐藏在边陲山中?若说他们无意争霸江湖,为什么又屠杀了这许多人?难道真的只为了追杀‘祸水双侣’和那姓颜的书生么?” 小龙诧道:“那一个姓颜的书生?” 海云道:“你没有见过,那人自号天涯飘萍生’,武功奇高,行踪飘忽……” 小龙突然岔口道:“是不是一个穷书生?他有个随身书撞,名叫‘二虎’?” 海云一怔道:“正是。你在那里见到过他?” 小龙道:“不久以前,他们曾到金家酒店喝过酒,临去时没有零钱付帐,用一颗珍珠折价找换,所以我对他们印象颇深,那书生外貌好像很穷,身上却带着整袋珠宝,其实很有钱。” 海云“啊”了一声,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们一共到酒店去过几次?” 小龙道:“大约总有十多天了,只去过两次,以后就没有再去。” 海云点了点头,道:“这就难怪聂开泰也会追踪到金家酒店了。” 小龙道:“‘天涯飘萍生’和‘金蚯蚓宫’有什么关系呢?” 海云道:“目下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微妙。” 小龙道:“哦?” 海云接着道:“譬如说,那姓颜的书生和金蚯蚓宫主人可能本是朋友,却因某种缘故却反目成仇了。聂开泰指认天涯飘萍生就是姓颜的书生,而他却绝口否认,但是,他又不惜冒险想救走‘祸水双侣’……” 微顿,又道:“总之,这位天涯飘萍生是个值得注意的人,从他身上,可能会揭开金饭蚓宫的秘密,下次你如再与他相遇,千万多加注意。” 小龙点头道:“我会记住的,那二虎跟我很要好,我还偷偷送过他一只大曲曲(即蟋蟀)。” 他似乎越说越有兴致,又问道:“海大哥,蚯蚓那东西软腻腻的,一点都不好玩,他们为什么取名‘金蚯蚓宫’?这有什么含意吧?” 海云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们那儿蚯蚓特别多” 突然脸色一变,道:“聂开泰已经发动,咱们再迟就来不及了。” 小龙仰面张望,果见火王庄方面升起熊熊火光,映得树间林梢,一片嫣红。 两人匆匆收拾了一下,快步穿林而出。 绕过山脚,火药爆炸声已清晰可闻,夜空中接连炸开团团火焰,远远看去,就像年节喜庆时施放的烟花。 海云伏身疾行,移步迅快,却很谨慎,将近任门,忽然轻嚷了一声,身形顿止。 小龙急忙停步,哑声问道:“怎么啦?” 海云摇头道:“咱们来得太迟了。” 小龙也感到情形有些反常,因为这时庄中房屋大半着火,爆炸声此起彼落,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人声。整个火王庄虽在大火笼罩下,竟似烧着一座空宅,既未见庄中的人奔呼救火,也未见金蚯蚓宫剑手在火光下活动。 甚至庄门口亦是空荡荡,连一具死尸也没看见。 小龙心里冒起一股寒意,呐呐道:“人呢?难道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么?” 海云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轻声答道:“不错,火王庄的人,活着的只怕已经不多了。” 小龙道:“那些黄衣剑手呢?” 海云道:“当然还在庄中。” 小龙骇然道:“这么快,全庄的人就被他们杀光了?” 海云点点头道:“他们杀人本来就够快,再加上火药爆炸,更省力气。” 小龙道:“死了人总该看得到尸体? 海云叹了口气,道:“那些庄丁一定是被聂开泰等驱赶着带路,已发机关埋伏,死在庄内,所以外面不见尸体。” 小龙根根道:“但愿那姓聂的自己也被困在庄内,让火药炸成飞灰,那才……” 海云突然低喝道:“噤声!”同时拉着小龙闪入一堆大石后蹲伏下来。 刚藏好,一队黄衣剑手已由庄中冒火突烟而出。 那是由姚统领率领的一队,十名剑手仅徐八人,个个血染衣饱,但行动间仍然矫捷整齐,毫不迟滞。 这时,火势正旺,在门外火光照耀宛如白昼,姚统领带着八名剑手,恰好在大石另一面停步,与海云和小龙藏身处不过数尺之隔。 只听姚统领问道:“还有谁被火器烧伤的吗?” 八个人齐声答道“没有。” 姚统领道:“那就好。你们留一半在这里休息,兼充守望警戒。另一半随我同去应援总护法。” 正在分派人手,忽有人轻呼道:“总护法回来了。” 火光下,轰开泰亲自率领的一队也撤退出来了,但十个人只胜剩五名,其中还有负伤的。 然而,聂开泰胁下扶着一名俘虏,赫然竟是“铁皮书生”谭人杰。 两队剑手会合,查点人数,伤亡将半。 聂开泰不禁感慨道:“自从离宫以来,大小数十战,从未像今夜这般损失惨重,可见这次的准备,还是未臻完善。” 姚统领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血肉之躯,武功再高,也难抗御火器。” 聂开泰道:“话虽如此,眼见兄弟们伤亡惨重,本座实在难辞其咎。” 姚统领安慰道:“总座不必耿耿于怀,虽有伤亡,能生擒到铁皮书生,已经足可抵偿了。” 聂开泰摇头道:“可惜未能搜获白玉香,‘飞絮舞心诀”和‘铁皮衣’亦无下落,这两件东西没到手,对本宫终是不利的。” 姚统领道:“庄中男女已诛戮净尽,并无白玉香踪迹,那斯可能早已闻风逃走了”。 聂开泰默然片刻,道:“冷朋的轻功心决倒非绝对重要,那件铁皮衣却关系太大,咱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它弄到手。” 微顿,又道:“现在暂且收队回去,多雇眼线打听白玉香的下落;本座亲自押解谭入杰返宫,再求增援,同时也把颜某的消息禀报宫主。” 姚统领道:“总座准备何时动身?” 聂开泰道:“明天一早就动身,在本座木回之前,你务必要注意隐蔽行藏,除非十分紧急的事,最好等本座回来后再行动。” 第四十三章 火窟捉免 姚统领应道:“属下遵命。” 聂开泰又低声说道:“你离宫已久,应该回去享受一下了。这次本座返宫,一定会安排接替的人,你放心吧!” 姚统领听了这话,大为欣喜,急道:“谢谢总座恩典!谢谢……” 海云和小龙屏息伏在石后,直到大队黄衣剑手去远了,才长吁了一口气,轻轻爬坐起来。 小龙低声道:“海大哥,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咱们只须跟踪聂开泰,何愁寻不到金蚯蚓宫? 海云道:“你不要小看了聂开泰,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行事也十分谨慎。” 小龙笑道:“一个人做事如果顾虑太多,那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海大哥,你至今找不金蚯蚓宫的所在,可能就是吃了顾忌太多的亏。” 说着,抖一抖衣衫,站起身子。海云一把将他拖坐下来,沉声道:“你要到那里去?” 小龙道:“跟踪聂开泰他们呀!火王庄已经被烧光杀尽了,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海云正色道:“现在咱们只能守在这里,至少半个时辰内,不能离开。” 小龙道:“为什么?” 海云道:“聂开泰发觉派守在树林外的剑手被杀,一定会在附近展开搜索,咱们一露面,正好送上门去。 小龙轻啊了一声,伸伸舌头道:“我真糊途,竟把这件事忘记了。” 但转念一想,又道,“可是,咱们就躲在这里,等他们都走了,再到那儿去找?” 海云摇头道:“咱们不须找,必要时,可以叫他们来寻我们,那样会省力得多。” 小龙愕然道:“叫他们来寻我们?” 海云道:“正是。只要能擒获白玉香,得到铁皮衣,他们自会寻上门来。” 小龙道:“但白玉香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要德他谈何容易?” 海云凝目而望,缓缓说道:“我猜他根本没有逃走,八成仍躲在火王庄中。” 小龙道“轰开泰已经把全庄搜遍,他能躲在什么地方?” 海云道“:那地方当然不是容易搜查到的。譬如地底秘室、山腹内的洞穴之类。” 小龙道:“如有秘空洞穴,铁皮书生怎么自己不去躲避呢?” 海云的眼睛注视着那被火烧得通红的庄院,徐徐说道:“或许因为变起仓促,使他来不及躲避;或许他是故意被擒,以便掩护白玉香脱身……总之,咱们进庄去看看,就不难了解真相了。” 小龙道:“就算要进去,也得等火势熄灭以后……” 海云道:“不!我现在就去,你在这里替我守望,顶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小龙道:“这么大的火,进去太危险了。” 海云道:“正要趁危险的时候进去.若待危险已过,白玉香也逃了。” 他一面说,一面束扎,将两只水袋打开,在棉袄上洒上了水,又用一幅布巾,把头脸一齐裹住。 小龙耽心道:“万一聂开泰他们再回来搜索,或者另有外人赶到,我怎么通知你呢?” 海云道:“你只须守候在这里,不必通知我,如果我回来的时候遭遇变故,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就行了。” 说完,目光前后一扫,突然闪身而出,飞快的向庄门奔去。 在中火势毫未减弱,灼风扑面,几乎使人为之窒息,除了正厅一小部份房舍之外,全庄已成火海。 海云深吸一口气,以湿布棉袄掩面,飞步直入正厅。 厅里形势他还记得很清楚,左首是谭人杰的书房,右边有两道门,一通后院长廊,一通客室。这时,火势尚未延及正厅,但厅中却充斥着浓重的硫磺气味,迎门倒毙两具烧焦的尸体,依稀可辨是两名黄衣剑手。 海云目光疾转,首先发现书房房门倒塌破损,门闩已经折断,而且是由内落闩,被人持强破门撞断的。 他心中微动,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书房。 房里椅子完整如故,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书桌前那张交椅上,斜倚着一名黄衣剑手的尸体那人浑身无伤,但整个头部却被炸得血肉模糊,脑浆满身。 这情形说明了一件事,当聂开泰率人进入正厅的时候,谭人杰正躲在书房里,及至黄衣剑手破门而入,反抗无效,才被擒去。 然而,这间书房并非铜墙铁壁,谭人杰怎么会在危急之际,选择此地当作藏身的所在? 谭人杰并不傻,他如此选择,必有缘故。 海云略作沉吟,确定这间书房内一定有秘密机关,于是,立即展开搜索。 他试着去移动书橱,结果失败了,检查桌上抽屉,也没有发现,正感纳闷,忽然瞥见那扇倒塌的破门傍,有个亮晶晶的小物件闪耀了一下。 拾起一看,竟是一柄极其精巧的钥匙,柄尾还嵌镶着一粒红色小珠子。 海云把玩着那柄钥匙,心里暗思索: 这样一柄精致钥匙,不可能是大意失落的。 但既是单独一柄,怎会没有附着组炼或小牌之类物件?显然,这是被人故意抛弃,而且使用这柄钥匙的地方,多半就在书房内。 无奈地虽然拾获了钥匙,却无法从容寻觅钢孔机或在什么地步,因为窗外已传来阵阵灼人热气,大火已经渐渐向正厅和书房蔓延过来了。 片刻之后,房内已有熏烟,窗纸也开始着火燃烧。继续寻觅势已无及,就此放手么?海云又不甘心。 正在进退两难,突然一声霹雳巨响,震耳欲聋,整座房子和克面都摇撼起来,梁柱“吱吱”作声,沙尘漫空下落,眼看房屋境快倒塌。 但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全庄竟再也听不到爆炸声音,只剩下“猎猎”燃烧声,天他仿佛突然安静了许多。 海云知道这是火王庄地底埋伏最后一次的爆炸,再留下去,必遭大火吞食,难免葬身火窟。 他只好放弃搜索,决定暂时退出任外,谁知就在举步跨出房门的刹那,忽然瞥见墙上那幅“寒江垂钓图”有点异样那渔舟的舱篷,怎会掀开了? 舱中有个钥孔,试一试,正与那柄钥匙吻合。 海云喜出望外,立即投钥匙孔,轻轻一转动,对面书橱竟自动移开,露出一个暗门。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海云大步奔了过去,探头向里望望,门内有石阶,分明正是秘室甫道,但下面漆黑一片,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于是以手掩口,扬声叫道:“白玉香,快些出来!房子快烧塌了。” 叫了两三遍,下面毫无回应。 海云低头跨进暗门,忽又觉得不对,顺手取了一只矮椅,轻轻掷了下去。 那矮椅沿着石级滚落,转瞬到底,并无异状。 难道白玉香果真已经逃走了么?难道秘室另有出口? 海云把心一横,“挣”的一声,从胸前摘下了“双镝剑”,一沉身,向市道内疾掠而下。 脚落实地,突闻一声冷笑,火光倏闪,一股烈焰迎面射了过来。 海云骇然大惊,急忙旋身,人如陀螺般一转,就势脱下了身上那件洒湿了的破棉袄。 棉袄虽湿,也已着火。海云一手提着燃烧的棉袄当作护身盾牌,一手执剑,猛冲过去。 甫道中地幅狭窄,不易闪避,白玉香又自恃“毒火喷筒”威力霸道,只道必然得手,万不料对方竟会反扑,铬愕间,剑锋已到胸前。 “挣”的一声响,一剑正中心窝,但白玉香分毫未伤,反而飞起右脚,向海云小腹踢来。 海云也忽略了白玉香身上有件刀剑不入的铁皮衣,一招无功,立即沉臂收剑,欲求自保。 谁知就在地撤招收剑的刹那,忽听白玉香惨叫了一声,抛掉毒火喷筒,双手抱着右脚,痛得乱蹦乱跳,直不起腰来。 海云怔了怔,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沉臂撤剑时,忘了自己手中是柄设计奇特的“双搞剑”,前面一端扬起,后面一端自然下指,白玉香一脚踢过来,无巧不巧,正踢在后端剑尖上,难怪要乱叫乱蹦了。 海云何会想到“双镝剑”具有如此妙用,当下得理不饶人,欺身上步,将那件正在燃烧的破棉袄。搂头盖脸向白玉香反罩了过去。 白玉香脚背已遭剑尖洞穿,头脸再受毒火灼烧,上下不能兼顾,狂吼一声,反身奔回秘室,“蓬”的闭上了室门。 那室门厚达数寸,铸造得颇为坚固,若想破门而入,势必要耗费许多时间,地面火势渐渐逼近,事实上也来不及了。 海云并不做那耗时费力的傻事,解下腰间口袋,将一袋“锯木粉”全部倾倒在门下空隙处,然后拾起“毒火喷简”,对准锯木,按下机钮。 火光一闪即减,但不片刻,门隙间便涌出阵阵浓烟。 海云冷笑道:“姓白的,你烧伤我龙二叔,我也让你尝尝烟熏火烤的滋味,是英雄你就别出来。” 说完,掠出甫道,越窗而去。 小龙迎道:“找到了没有?你进去这么久,真把我急死了。” 海云道:“白玉香的确藏在庄中,但他有铁皮衣护身,又有歹毒火器,不易得手……” 小龙道:“被他脱逃了吗?” 海云微笑道:“他逃不了。咱们耐心地在此守株待兔吧!” 接着,向山林望了望,又道:“树林那边没有动静么?” 小龙摇头道:“一点动静也,他们只怕早走了。” 海云皱皱眉道:“现在天还没有亮,他们怎会就这样消声匿迹走了……” 话犹未毕,忽听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团火光从庄内滚了出来。 那是粉魔白玉香,但这时的“粉魔”却已变成一团火球,混身衣履尽燃,满地翻腾乱滚,惨叫连声,毕目惊心。 小龙急忙道:“海大哥,补他一剑吧!别让他再叫了。” 海云点点头道:“便宜了这匹夫。”剑芒一闪,切断了白玉香的咽喉。 两人用沙土扑灭余人,撕去焦烧的外衣,果见白玉香贴身穿着一件闪闪发亮的“铁皮衣”。 那状如坎肩的铁皮衣,是用细软的钢丝织成,虽经烈火的灼烧,仍光洁如新,分毫无损。 小龙赞道:“果然是件宝衣!” 海云道:“宝衣虽可防身,却不能恃以为恶,白玉香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这件宝衣,结果仍难逃一死。” 小龙道:“这就叫做‘天赐至宝,唯有德者居之’。” 海云微微一笑,道“别再诌文了.东西虽然到手,咱们还得去挨老爷子的骂哩!” 小龙也笑道:“老爷子若知道铁皮衣已经到手,高兴还来不及。那会再骂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去解铁皮衣,但那铁皮衣紧紧束在白玉香尸体上,必须先松开背后钢钮才能脱下.小龙不悉方法,一时竟解它不开。 好不容易寻到了钢钮,才解开两三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 小龙刚一怔楞,却听海云沉声道:“不要回顾张望,只作不知道,赶快解它下来,快!” 由他低沉、急促而带微颤抖的语声,小龙不必回顾民经能够猜想得到,来人多半是“金蚯蚓宫”那些可怕的黄衣剑手。 果然,他没有猜错。 脚步声近身而止,十余名黄衣剑手雁翅般排列在他们身后大余处也是火王庄通向外面的唯一大路。 在这种情形下,反抗突围几乎已经绝无可能,一旦动手,那些贫农剑手中任何一个,都非海云和小龙所能匹敌,何况十余名之多,更何况还有个武功诡异高绝的聂开泰。 海云明知无法力敌脱身,索性镇定下来,一面暗中催促小龙剥解铁皮衣,自己则也是连头也不回,背向着聂开泰,假装毫不知情。 聂开泰凝视着两人,良久,才冷然一笑,道:“原来是两个乳岁未干的小娃儿。嘿嘿!” 姚统领接口道:“你们年纪虽轻,胆量倒是不小。” 海云仍然没有回头,只欠了欠身躯,傲慢地道:“不敢当。” 聂开泰似乎怔了一怔,道:“小娃儿,你们是什么人?” 海云冷冷答道:“不知道。”聂开泰又是一怔,不觉笑道:“看来你倒有几分傲劲” 海云道:“不敢” 他深深了解当前情势,为恐多说话露出破绽.所以故意虚张声势,每句都不超过三个字。聂开泰果然被他这出人意外的冷傲态度所惑,微一皱眉,又问道:“你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么?” 海云道:“不错。” 聂开泰道:“这么说,老夫那名属下,也是你们杀死的了?” 海云道:“正是。” 那姚统领怒道:“大胆小辈,意政如此狂妄,你知道擅伤本宫门下,该当何罪吗?” 海云仰面向天,淡淡他道:“不知道。” 姚统领按剑道:“总座” 聂开泰却摆了摆手道,沉沉地笑道:“很好,敢做敢当,。不愧英雄本色,能杀死本宫剑手,足见你们武功也不是泛泛之辈。” 海云昂然道:“好说。” 聂开泰阴笑道:“小娃儿,你既敢伤人,为什么却不敢回过身来,让咱们看看你的样儿?” 海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这时还不愿意和聂开泰正面相对,因为小龙刚把铁皮衣的钢或解开,急急脱卸,尚未卸脱下来。 聂开泰目光何等锐利,眼角一扫,恍然笑道:“原来你们隐伏窥探,竟是想捡现成便宜!这主意虽好,可惜运气太坏了。” 海云道:“怎见得?” 聂开泰笑道:“如果你们不伤本宫门下,静待咱们离去之后,铁皮衣岂不是垂手可得?如今却弄巧反拙,宝衣不能到手,更要陆上两条小命。” 小龙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扬了扬手,道:“谁说不能到手,你看这是什么?” 聂开泰颔首笑道:“不错,这就是刀剑不入的铁皮衣,但本宫耗费许多心血焉能白白便宜了你们?” 说罢,举手一挥.十余名黄衣剑手忽一齐欺身上步,将两人团团围住。 海云急旋身挡在小龙面前,低声道:“快把它穿上,紧紧跟在我身后。” 小龙道:“还是给你穿上吧……” 海云喝道:“不要耽误了,快些穿上去。” 聂开泰吃吃笑道:“衣服只有一件,谁穿也没有用,那东西纵能防身,并不能救命。” 海云哼道:“没有铁皮衣,难道就怕了你不成?”举手按胸,“呛”的一声,“双镝剑”已脱鞘而出。 聂开泰一眼望见那“单柄两刃”的双镝剑,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了,惊骇地问道:“大觉和尚是你的什么人?” 陡闻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那正是家师。” 答话的是一高一矮两名面目狰狞的僧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聂开泰身后。 聂开泰一回头,脸色顿变,沉声道:“令师曾立誓永不出山,怎会自毁前言?” 那矮和尚笑道:“咱们本来是不想出山的,无奈菩萨见咱们闷得可怜,偏要咱们出来散散心,老聂,你又问必大惊小怪呢?” 聂开泰冷哼道:“既如此、聂某总有一天,难免要跟令师较量个高低胜负。” 那矮和尚搓手笑道:“那敢情好,咱们憋了许多年.不但心里闷,手也痒得慌,现在就干才过瘾哩。” 聂开泰望望海云又望望两名僧人,忽然把手一招,喝道:“走!” 十余名黄衣剑手,应声齐动.纷纷腾身掠起,刹时间走得一个不剩。 那高大和尚茫然四顾道:“喂!这是干什么?说着好玩的.怎么就生气走了?喂!老聂,老聂……” 矮和尚轻轻扯了他一把,嘎声道:“别叫了.老家伙扎手得很,真把他叫回来,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海云长吁了一口气,收剑上前施礼道:“多谢二位师兄解围,不期在这里相遇” 高大和尚笑道:“你还说哩,可把咱们俩找苦了” 小龙见两个和尚面目狰狞,心里有些畏惧,悄悄问道:“海大哥,这两个是谁?” 第四十四章 千里追踪 海云笑道:“我来替你们引见一下,这两位师兄,乃是我王四叔的记名弟子,法号悟非、悟果。也就是当年的‘岭南二……’”最后一个字不便出口,连忙顿住。 语果和尚接口道:“有什么好顾忌的?咱俩当年名号‘岭南二凶’。那时候咱们还不会念佛,只会吃人。” 小龙骇然道:“吃人?” 悟果和尚道:“可不是,像你这么大的小娃娃,一顿能吃两三个。” 小龙不觉倒退了两步,轻扯海云的衣角,道:“咱们走吧,这两个人……?” 悟果和尚突然欺过身来,张牙笑道:“被人吃有什么不好?总比被拘吃了强些吧?今天咱们如果晚来一步,你就得喂狗了。” 小龙惊愕道:“这个……这个……” 悟果和尚道:“别这个那个了,先撕下一只耳朵让我尝尝,看味道如何?”说着,伸手便欲摸小龙的耳朵。 海云连忙挡住,笑道:“师兄,别逼他了,他究竟还是小孩子。” 悟果道:“小孩子的耳朵是甜的,才好吃哩!”两个和尚哈哈大笑起来。二小龙听说是逼他玩的,这才放心,但望着那张狰狞可怖的笑脸,仍觉混身直冒鸡皮疙瘩。 玩笑过后,海云又问道:“二位师兄怎会离开微山湖?我龙二叔的伤势可曾痊愈了……” 悟果和尚道:“咱们不知道谁是你龙二叔马二叔?咱们只是奉师父之命,去铁门庄下书的,听说你去了石楼山,所以也赶到石楼山,又听说你来了火王庄,又跟着也寻到此地,这一趟,可真把咱跑苦了。” 海云道:“这么说,二位已见到家父和常三叔了?” 悟果和尚道:“正是。” 海云道:“四叔他老人家没有同去铁门庄?” 语果和尚翻着奶眼道:“那一个四叔?” 海云连忙改口道:“就是令师大觉禅师。” 悟果“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说咱们的师父,他有事走不开,只写了封信叫咱们俩送去,咱们一到铁门庄,可热闹了。” 海云急问:“怎么样?” 语果和尚笑道:“你老子看了信,忽然放声大哭,就像发疯了一般,还有个独腿朋友,大约就是你那常三叔吧,那小子一时忘形,连椅子也坐塌了,摔了个元宝大翻身。” “岭南二凶”本就是继傲不驯的大恶人。除了对“大觉禅师”十分敬畏之外,对谁都不太尊敬,所以口中才有“你老子”、“那小子”等等不敬之词。 海云也不跟他们计较,只感叹道:“十年分别,这获音讯,也等怪两位老人家要失态忘形了。” 悟果和尚又道:“现在你爹八成已赶去微山湖了,却托咱们带信给你,要你也尽快赶去见面。咱们到石楼山金家扑了个空,若不是遇着一位姓杜的穷酸,谁知道你又跑到火王庄来了。” 海云道:“那人就是武林中有名的‘剑绝诗狂’杜玄杜老前辈。” 悟果和尚冷笑道:“咱们不认识什么杜玄,只知道那老小子酒量很不错。” 海云微微一笑.忽又问道,“但二位怎会认识聂开泰的呢?” 悟果和尚却茫然道:“聂开泰?谁是聂开泰?” 海云道:“就是刚走不久那黄衣镶银边的老人一你们叫他‘老聂’的。” 悟果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道:“原来他叫聂开泰?咱们只知道他性聂一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子!” 海云道:“你们以前见过他?” 悟果和尚道:“见过,他是师父的朋友。” 海云吃惊道:“他和个师是朋友?这话当真?” 悟果和尚点头道:“半年前,他曾去大觉弹院作客,与师父事整谈了三天话。咱化和他混熟了,当着师父称他‘聂施主’,背老就叫他‘老聂’。” 海云心里不胜惊骇,忙又问道:“他与今师是新交?还是旧识?” 悟果和尚耸肩道:“这就不太清楚了。” 海云又问:“三天之中,他们谈了些什么?” 悟果和尚道:“不知道。” 海云道:“难道他们是闭门密谈,不让二位知道?” 悟果和尚笑道:“那倒不是.不过,师父一间不许咱们擅进佛堂,更严禁窥探偷听别人的谈话,咱们非奉召唤,从来不到佛堂里去。” 海云又道:“那轰开泰既然在大觉禅院住了三天之久,你们和他也混得很熟,他和令师谈了些什么,多少总该有点蛛丝马迹,怎会毫不知情呢?” 悟果和尚想了一会道:“看情形,他好像是特地邀请师父出山的……” 海云接口道:“是吗?今师可曾答应了?” 悟果和尚咧嘴一笑,道:“你这话问得好傻,如果答应了,咱们还会闷到今天才出来么?” 海云沉吟了良久,忽然凝色道:“有一件事,我心中一直不解,二位从师隐居已经多年了,对令师的身世来路,甚至俗家的姓氏等等,都好像一无所知,这是什么缘故呢?” 悟果和尚不悦地道:“谁说咱们不知道?” 海云道:“譬如今师未出家时,本名王克爽,乃是‘神州四杰’。中的‘八臂哪吁’,你们居然毫不知情……” 悟果和尚没等他说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用手指点着海云,一面却向悟非和尚笑道:“师兄,你听见了没有?他居然硬指咱们师父是什么‘屁哪晚’王克爽?他居然还说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 悟非和尚很少开口,。这时也张开大嘴,笑得弯腰捧腹,险些岔了气。 海云膛目道:“难道他不是?” 俗果和尚道:“是!是!是!太是了,是得不能再是了,哈哈!” 悟非和尚接口道:“咱们没有见过王克爽,倒要请教,那王克真是男的?还是女的?” 海云道:“当然是男的。” 悟非和尚摇头大笑道:“这就不对了,咱们的师父却是女的。” “什么?”海云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悟非和俗果,大声道:“你们再说一遍,大觉禅师会是女的?” 悟果和尚道:“再说十遍也无妨,师父本来就是女的,谁也没有说过她是男的。” 海云转问悟非道:“这是真话?”他心知悟果和尚比较滑头,而悟非则甚是扬直,是以又追问了一句。 悟非和尚也点点头,道:“自然是真话,师父是男是女,咱们怎敢胡说?” 海云顿感惊骇莫名,茫然遭:“这么说,她当真不是王四叔了?” 悟果和尚道:“本来就不是,四叔五叔,全是你自己叫的,怨得谁来?” 海云张口结舌,不禁呆了。 如果大觉禅师不是王克爽,那“保命护元丹”由何而来? 如果他不是王克爽,信中怎会有‘十载分别,悲愁不胜”的语句? 如果不是四叔王克爽,信中怎会有“十载阔别,悲愁不胜”的语句? 如果不是四叔王克爽,他怎知自己父母的名字?他为什么慨赠灵丹和“双搞剑”?他为什么要救走二叔龙元庆?而且命悟非师兄弟送信到铁门在? 最使人费解的是,他曾经对语非师兄弟立下戒条:“神刀海一帆一天不返中原,大觉禅院门下便一天不得涉足江湖”,如果他不是四叔王克爽,又何必订下这种自铜的戒律呢? 如果他不是四叔王克爽,自己父亲是否回返中原,与他何关? “阴司秀才”冷明曾目睹那身披紫色披风的人,在湖畔茅屋中赤身练剑。所用的也是一柄“双搞剑”,海云也亲见那人带走龙二叔,项下也挂着“双搞剑”,事后,一直认为那人就是大觉禅师,如果大觉禅师真是女子,那紫披风怪人又是谁? 难道世上竟有两辆相同的“双搞创”?再说,既是女子,为什么不称“师太”而称“禅师”? 这许许多多疑问,在海云脑际飞驰、盘旋。自从离开微山湖,不仅海云自己,连乃父海一帆和常三叔都认定“大觉禅师”就是当年的“八臂哪吁”王克爽,如今突然听说“大觉禅师是个女子”。就像有人突然指称“你母亲是男人”一样,说什么也难以置信。 然而、悟非和悟果言之凿凿,不似虚假,这就叫人百思莫解。 海云木立良久,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小龙,很对不起,我必须赶去微山湖,暂时无法陪你寻找凤站了,这件铁皮衣,请你” 小龙道:“我也跟你去微山湖,不行吗?” 海云道:“并非不行,而是你要寻凤姑,而且,社老前辈还在石楼等待铁皮衣的消息,咱们只是暂时分手,去过微山湖,我会再回来。” 小龙凄然道:“可是我若寻不到姊姊,又到那里去呢?” 海云道:“你可以和老爷子一起,先回石楼山……” 小龙几乎要哭出来,连连摇头道:“不,我宁可死也不回去,如果你不带我去微山湖,我……我就去……就去做叫化子。” 海云道:“难道你不想寻民站了么?或许她已经回去了?” 小龙道:“不会的,姊姊绝不会回去。她若回去。外婆会逼着她嫁给金玉郎。” 海云想了想,只好点头道:“咱们先往吉县寻老爷子吧!且把铁皮衣交给他老人家再说。” 话声刚落,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不敢劳驾,我老人家早在这里等着了。” 语音来自大石背后,不老公公缓缓从石后走出,满脸铁青,尽是不像之色。 海云连忙施礼道:“原来老爷子已经到了。” 不老公公哼道:“你以为我老人家就那么笨,这么大的火也看不见?哼!联络讯号,白昼举烟,夜晚燃火。……真不愧是好安排。” 海云窘笑道:“晚辈乃是不得已……” 不老公公道:“好了,好了,算我老人家‘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看在铁皮衣的份上,我也懒得骂你。但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卞次你若再敢拿我老头于当傻瓜,咱们两笔帐一齐算。” 海云连忙谢罪,双手将铁皮衣呈上,说道:“晚辈急于赶微山湖,就此拜别,此衣请老爷子暂时收存,还有寻觅风钻的下落,也请老爷子费神相助。” 不老公公摇头道:“寻找凤姑的事,我老人家义不容辞,但这件铁皮衣却不便收受”。 海云道:“老爷子不是说要用它护身,才能观测出‘追风快斩’的破绽吗?” 不老公公道:“我是说过这话,可是那必须另由一位剑法精纯的人实行,由杜老地从傍观察破,以我和杜老儿的身份,岂能穿着铁皮衣跟人对故?” 海云轻“哦”了一声,颔道道:“既然如此,晚辈就暂时将它带在身边,只等微山湖事毕,定当兼程赶回,与两位者前辈商议可行之法。” 不老公公道:“咱们答应过你,一定在石楼山相候,希望你快去快回。” 又转头对小龙说道:“你只管跟他们到微山湖去,找寻风钻的事,有我老人家尽够了。” 小龙深深施礼道:“谢谢老爷子。” 不老公公又望向悟果和俗非,笑道:‘能使二位改恶向善,可真不容易。无论那位大觉禅师是男是女,都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悟非和尚道:“了不起又怎样?” 不老公公道:“那一天,我老人家也要结识结识他。” 悟果和尚接口道:“咱们禅院里还缺个做饭的厨子,你若有意屈就,倒是最好不过的。” 不老公公大笑道:“果然是两个纸傲不驯的和尚。”笑声中,身形拔起,冉冉消逝在夜色里。 海云估计父亲和常三叔必然已经动身,故未再返铁门庄,逐循黄河东下一由水路直奔关洛,准备经豫北入鲁.僧俗四个人结伴问行,已经引人注目了,再加悟非和悟果都生得面貌狰狞,性情粗暴,一路上,逢酒楼便要喝酒,过饭店便要吃肉,几杯酒下肚,不是嫌小二侍候不周,就是写酒菜太咸或太淡,不然.就疑心邻座食客在偷笑……反正总要借酒发疯.捧杯砸碗,闹点事情。进到蒲州渡口,雇了一艘江轮,改由水路顺流而下……。 悟非和悟果对坐江船倒很有兴趣.刚上船时、特别吩咐船家备了好酒,整天在船上对坐畅饮,观赏江景,喝醉了倒头便睡,醒了再喝.但总算本份了许多。 这一天船过孟津,傍晚时泊在一处临江小村附近,存酒已经快喝完了,悟非师兄弟俩便嚷着要去村中沽酒。 海云怕他们生事。于是对小龙道:“坐船郁闷,咱们也一同去走走。” 四个人相偕离舶登岸,一路谈谈笑笑向村中行监,到了村子里,才发现这村落竟是十分热闹。 原来此地距孟津渡口不远,大船都怕孟津,较小响船或者急于赶路错过渡口的船.都在这儿泊靠过夜。遂渐渐形成一个小市集,村中竟然也有酒楼和客栈。 悟果和尚大喜道:“想不到这偏僻荒村会这么热闹,咱们先找家酒楼.好好喝一顿.再带几坛回船去。” 海云道:“喝酒可以.但不能闹事,也不可过量。” 俗非笑道:“你放心吧!量这小小村子,能有多少酒?只怕喝都不够喝,那会过量?” 悟果道:“咱们是专吃大庙的和尚,不会在小调堂闹事,这几间破屋上楼,大爷们咳嗽重些都怕把它震塌了,那里还经得住同/’海云道:“话虽如此,仍得先约定好条件。” 悟果道:“什么条件咱们都依你的。” 海云道:“入店之后,凡有与店家接洽的事,全由我出面,你们只管吃喝,不能多话。” 悟果和语非齐笑道:“行!咱们只管喝酒吃菜,天塌下来也不管。” 四人选了一家比较干净的酒店,围桌坐下,店小二过来招呼。 俗非和悟果果然都不开腔。 海云道:“尽你们店中拿手的菜做几样来,另外再要一小坛好酒。” 不移时,酒菜继续上桌。菜色倒不错,酒却只有半坛,不单是开了封的“零酒”,而且那只酒“坛”,比文旦(即抽子)大不了多少,顶多能装一两斤,何况仅剩“半坛”余酒。 悟非和尚一见那酒坛,眼睛顿时瞪得比鸡蛋还大。但他并未发作,只是捧起酒坛,一仰脖子,把半坛残酒喝了个半滴不存。俗果也不说话,竖掌如刀,把个酒坛当西瓜似的一切两半,用舌头舔着破瓦片子,喷喷有声。海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叫店小二过来问道:“咱们要一坛酒,你怎么送半坛剩酒来描塞?” 店小二道:“不瞒公子说,要菜尽可随意,酒却只余下这小半坛,还是敝店帐房先生自用的,此外再也没有了。” 海云道:“不能去别家买些来么?” 店小二陪笑道:“公子不知道,全村存酒,今天午前都卖光了,去孟津办货的车子,最快也得午夜以后才能回来,今天委实无酒可卖,请公子多多原谅。” 俗果听说无酒可喝,再也忍耐不住,“蓬”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历声叱道:“放你娘的屁,开着酒店不卖酒,这算他妈的什么买卖?” 海云忆道:“不要发火,有话可以慢慢问他。 悟非吼道:“还问他干嘛?叫这兔点子赶快拿酒来,没有酒,老子就拆子他这鸟店。” 悟果也冷笑道:“小二你是见咱们出家人穷,怕咱们不付酒悟非又骂道:“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两人越骂越火,忍不住就想动手。海云急忙拦住,正色道:“二位怎么忘了先前的承诺?” 悟果道:“有酒喝咱们自然不说话,谁教他们不肯卖酒。” 店小二哭丧着脸道:“两位大师父错怪了,确实全村的酒都卖完了,并非小店一家无酒,两位大师父请看,店里客人,那一桌在喝酒呀?” 海云四面望了望,果然满店食客都无酒可喝,不禁诧道:“你们既然开店做生意,就该多作存货准备着,怎么会半日之内全村的酒都一齐卖完了呢?” 店小二道:“本来各家都有存酒,谁也想不到今天上午突然到了一大批客人,在小店聚餐畅饮,店中存酒被喝完了,临走时,又搜购了近百坛酒携带上船……诸位请想想,村里能有多少存货?一时间,那里来得及添补?” 海云道:“那批酒客人数很多吗?” 店小二道:“人数倒不太多,大约共有十几位,但个个酒量都很好,身上都带着家伙(兵器),好像是同一派的道上人。” 海云讶道:“你怎知他们是同一门派的?” 店小二道:“小的看他们全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所佩兵器也完全一样,都是长剑。” 海云心中忽然一动,道:“他们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店小二道:“黄色。同样的黄衣,同样的装束。” 四人齐吃一惊。照店小二的描述,那些人分明竟是“金蚯蚓宫”的黄衣剑手。 海云道:“那些人也是乘船由此经过?在此地停留了多久?” 店小二点头道:“总共三条船,听说是由蒲州来的,午前就走了,在村里大约停留了个把时辰。” 海云道:“问下游去的?” 店小二道:“不错,顺水船.现在可能已到黄河渡口了。” 海云急问道:“他们同行的有没有一位文上打扮的老人?或一位年纪很轻的姑娘?” 店小二道:“这倒没有看见。” 海云取出一块碎银掷在桌上,起身向三人使个眼色,低声道:‘咱们走吧!” 店小二道:“公子,菜还没有吃!银子也太多……” 海云漫应道:“不吃了,多的赏给你。”人已走出店外。 三人紧随而出。小龙满怀惊疑,悟非和悟果则满肚子气闷,跨出店门,悟果便重重哼了一声.骂著道:“这批可恶的混帐东西.连喝酒也跟老子们作对。” 海云默默不语,加快脚步子出了村子,直向泊船处走去。 小龙急行几步,低问道:“海大哥,你看他们是往什么地方去?” 海云摇摇头道:“现在还很难说。” 第四十五章 如此妙计 小龙道:“事情真会这样凑巧,他们也是在蒲州雇的船,也跟咱们走的同一方向。” 海云道:“天下巧事很多,说不定,他们也是要去微山湖的。” 小龙吃惊道:“他们去微山湖干什么?” 海云道:“聂开泰对大觉禅师出山的事十分重视,如今一面返宫求援,一面命人潜赶微山湖窥伺动静,这是很可能的。” 悟果奋然道:“那可是再好没有了,咱们赶紧一些,先回去等着他们,管叫他们去时容易回来难。” 海云淡淡一笑,又沉吟道:“有件事尤其使人不解,近年来,他们追杀祸水双侣,行动一向都很谨慎隐秘,这一次怎会公然在酒店中聚饮招摇,毫不避讳顾忌?来免太可疑了。” 悟果叹道:“那些蠢货那会想得这般周到,他们以为荒村小店,不会被人看见,那料咱们恰巧也在此泊船。你别把他们估计太高了。” 海云摇头道:“‘金饭蚓宫’门下,都受过严格训练,也被极严密的控制着,绝对不能低估。” 悟果冷嗤道:‘叫。老弟,我看你的武功、机智、天赋都很不错,就是胆量太小了,凡事顾前想后简直就跟大姑娘似的,这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要气吞河岳,豪气干云,勇猛直前,不畏不惧……” 海云懒得跟他多言,一笑置之,没再回答。 这时已到江边,登船后,海云立即吩咐船家连夜启旋开船,要在天明之前,赶到黄河渡口。 那船家面有难色,道:“黄河水势不同别处,夜间行船太危险,一旦发生事故,小的虽只有这艘旧船,损失倒是有限,公子们却犯不上冒生命之险,争这一夜时间。” 海云给了他一颗明珠和几片金叶,说道:“你不须顾虑我们的安全,只管加速赶路,如果船只有所损坏,这些钱就算补偿,如果平安无事,就算赏金。” 那年头珠宝价昂,单单那颗明珠,便足够买下十艘木船。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船老大看在钱的份上,终于把心一横,点了头。 黄河水流湍急,波浪滔天,扁舟夜行,的确十分危险,好在由孟津到黄河渡口这一段水程,河面还算宽阔,轻舟随波逐流而下,势如脱弦之失,一泻如飞,有惊无险。 这一夜,船家使出了混身解数,海云等四个人也无法作』富入睡,熬到天色黎明时分,大家都已经筋疲力竭,总算如限抵达黄河渡口了。 泊岸之后,船老大刚松了一口气,准备饱餐一顿,好好休息半日,海云又吩咐道:‘烦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夜里有没有三艘船在附近停泊过夜?那船上的客人都是黄衣佩剑的武林人物,如有消息.不可声张,快快回来告诉我。” 船老大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问各船户探问,不久回来覆话道:“昨夜泊岸过夜的船只共有十多艘,其中三只船,天不亮就启程走了,船上是些什么客人,却不太清楚。” 海云忙问:“走了多久了?” 船老大道:“已有个把时辰。 海云道:“那么,咱们也不能耽搁,你赶快收拾一下,立刻开船。” 船老大愕然道:“公子,你究竟有什么急事?就不能歇半日再赶么?船熬得住,人怎么熬得下去呀?” 海云斩钉截铁地道:“一刻也不能歇,兼程疾赶,另有重赏,伙计们不愿辛苦,你可以换雇一批人,如你也不愿勉强,咱们就另外雇船。” 那船老大怎肯把财神爷让给别人,咬咬牙道:“好吧!咱们拚着几天不睡,就照公子的吩咐赶路,跑完这趟水,以后也不想再干这行营生了。” 当下毫不犹豫,立时解缆升起了风帆。 小龙不禁问道:“咱们只有四个人,就算追上了,又怎么办?” 海云摇了摇头,道:“咱们不是追去跟他们动手,而是要了解他们此行有什么图谋?” 悟果和尚道:“既然如此,何须赶得这么急?” 海云道:“前后相差一个时辰,彼逸我劳,彼锐我疲,是否赶得上还有疑问,怎么不急?” 悟果和尚:“照这样赶下丢,你还怕追赶不上。” 海云道:“正是,因为人家走得也不慢,更不会停船等候咱们。” 悟果和尚不以为然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海云道:“不必打赌,届时你自然就会相信了。” 悟果和尚耸肩大笑,道:“世上竟有这样死心眼的痴人,倒也实在少见。” 海云微微一笑,也未争辨。然而,事实证明却正如他所料。 船上扯起满帆,尽全速赶了一天,始终未见到前面三艘船的影子,直到入夜以后,船家伙计实在支持不下去了,迫得靠岸休息,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些黄衣剑手乘的三条船,只在当地加添了食水和菜蔬,便又启航走了。 海云吩咐添补食物,休息到子夜寅刻,趁天色未明,又复启破开船。 接连数日,海云虽然健舟急赶,竟始终未能追上前面三艘船,彼此之间,总是保持着一两个时辰的水程距离。这时,悟果和尚才知道自己料事不如海云,从此缄口,不再多言了。 这一天追至通运河的东平湖,时间尚未近午,海云突然吩咐停船,打听消息。船老大去码头转了一趟,带回来三名汉子,喜孜孜道:“公子,总算让咱们追上了,这三人都姓陈,是同胞兄弟三个,跟小的同在蒲州行船,那些黄衣客人,就是在的他们的船。” 悟非一听这话,顿时怒从心上起,上前一把掀住,骂道:“丢你个老母,你三个跑得真快呀,老子们一路追下来,缺吃少喝受了多少罪,今天可把你们追到了。” 一面骂,一面密劈啪啪将陈家兄弟每人揍了几个耳光子。 可怜陈家三兄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跪下道:“大师父饶命,小的们是做生意的船户,受人雇用,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大师父的对头……” 悟非叱道:“你们受雇驶船倒也罢了,为什么把村里的酒都载走,害酒家买不到酒喝?”说着,又要动手。 海云挡住道:“别打了,这事与他们何干?”又安慰陈家兄弟道:“你们不必害怕,只要说实话,咱们不会为难你们。” 陈家兄弟叩头如搞蒜道:“公子有话只管请问,小的们决不敢有半个字隐瞒虚假。” 海云点点头:“你先告诉我,那些客人在蒲州上船的时候,其中有没有一位黄衣镶银边的老人?” 陈家老大急忙摇头道:“没有。只有一位姚爷年纪最大,其余都是三十来岁的汉子。” 小龙接口道:“有没有看见我姊姊?” 陈老大一怔道:“你姊姊?” 小龙道:“她今年十九岁,穿黑色的衣服” 陈老大摇头道:“那些人都穿黄色衣服,全是男人,没有女的。” 小龙似乎有些失望,却也感到欣慰。 海云问道:“如今他们还在船上吗?” 陈老大道:“已经下船走了。他们雇船时就说明直放东平湖,今天船一到,便登岸离去了。” 海云又问:“是同时离去?还是分批走的?下船之前,有没有改换装束?” 陈老大答道:“总共十四人,分为两批登岸,临下船,每人都在黄衣外面加了一件青布长衫。” 海云又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在船上,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或者说过什么话?你尽记得住的,随意告诉我几件。” 陈老大道:“白天行船的时候,他们都蒙头大锤,夜晚停泊,三条船的人便集中在一起,有时喝酒唱歌,有时聚在一起商议,都派人远远守望,不许偷听他们说话。” 海云赏了他一锭银子,道:“谢谢三位据实相告,我不瞒你们,那些黄衣客人,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物,你们能平安无事未遭杀害,实属万幸,听我相劝,趁早开船回去,别在此地耽搁,愈快愈好。” 陈家三兄弟虽然半信半疑的,口里仍嘻嘻连声,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海云站起身于,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悟非却喃喃咒骂道:“咱们连觉都没有睡好,他们倒一路饮酒唱歌,返还自在,真他妈的气死人.” 小龙轻声道:“海大哥,你不是说他们要去微山湖吗?为什么会实然下船走了呢?” 海云道:“由此地去微山湖,水道窄狭,船行缓慢,自不如陆上快捷方便。” 小龙道:“那么,咱们是不是也由陆路追下去?” 海云神色凝重地道:“咱们要分头进行。” 于是,摒退船家,掩上舱门,压低了声音接道:“聂开泰不在,仅由姓姚的带着十三名剑手,恰好咱们紧跟其后,彼明我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三人听了这话,不觉都同时紧张起来。 悟果哑声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海云道:“趁家父和常三叔都在微山湖,加上大觉禅师、冷大先生和盛大哥,咱们力量已很不弱了,何况微山湖港道纷歧,极易设伏,若能预先布置一番,不难将他们一网成擒。” 小龙欣喜道:“咱们应该怎样进行?你快说呀!” 海云道:“现在咱们分批离船,小龙和我一路,二位师兄另为一路……” 悟非没等他说完,岔口道:“为什么要分成两路?” 海云道:“他们人数不多,不可能明目张胆结队赶路,我和小龙随后跟踪下去,设法探查他们的布置计划,你们两位乘快马兼程赶回大觉禅院报讯,准备埋伏诱敌。” 俗非不耐道:“要干就干,何必还搞啥埋伏?那有多麻烦!” 海云道:“这些人个个刻法精湛,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再说,既动手就必须一网成擒,不能被他们逃掉一个,倘若打草惊蛇一击不中,以后就再难有这种机会了。” 悟非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的,请问咱们回去以后,如何跟你联络?你说设伏诱敌,可是有什么现成的妙计?” 海云道:“是的。” 于是,从油中取出三封密函,交给悟果道:“这三封信,一封面呈令师,另外两封,烦请代送飞来居冷大先生和徐州南街龙记商号黄老夫子。一切计划,信中已写得十分明白,请大家依计行事便成了。如果临时发生意外变化,我会叫小龙随时知会联络,再作变更。” 悟果看看信封上的地址道:“这飞来居在什么地方?咱们没有去过。 海云道:“令师一定知道的,不然,就请面询家父或常三叔好了。” 悟果又道:“如果他们还没有到呢?” 海云想了想,道:“那就将信暂时留存在龙记商号黄老夫子那儿,家父如未迳赴大觉禅院,必会先去徐州的。” 悟果道:“没有咱们领路,你能找到大觉禅院?” 海云笑道:“这个不必担心,纵然我不知道,金蚯蚓宫那些黄衣剑手一定知道的。联络方法也在信内了。二位务必要尽快将信送到。” 悟果和悟非收妥了密函,告辞离船,在城中买了两匹马,沿着运河河岸,向南驰去。 行到郊外荒僻处,悟果忽然勒住坐骑,又将三封密函取出反覆细看,说道:“师兄,你瞧姓海的娃儿年纪轻轻的,果真能安排什么锦囊妙计么?” 悟非道:“他年纪虽轻,料事却很精确,只看他这番调度安排,就比咱们强得太多了。” 悟果笑道:“我却有些不信,他既不能未卜先知,怎会事先就准备好三封密函?倒像早已知道人家要在此地离船登岸似的?” 悟非道:“依你便如何?” 悟果道:“咱们悄悄拆开一封密函,看他究竟安排了什么诱敌妙计?师兄你说如何?”悟非摇头道:“这不大妥当吧,既是密函,怎能偷拆?” 悟果道:“有什么要紧,反正咱们又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了诱敌计划,也不会误事的。” 悟非沉吟道:“万一被师父发觉咱们偷拆密函,怪罪下来,谁敢承当?” 悟果道:“师父根本就不知道密函的事,咱们不说,他怎知道?你一向胆大,怎么忽然变得胆小如鼠了。” 悟非又连连摇头:“你别激我,要拆你自己拆,到时候可不要连累我。” 悟果道:“那么,我拆开了你不许看,回去以后不许告发?” 悟非道:“我宁可这样,咱们两无纠葛。” 把马一带,避了开去。 悟果冷冷一笑,道:“信里若有立功邀赏的机会,也休想我会告诉你。” 他嘴里说得很硬,心中仍难免忌惮,是以不敢拆阅给大觉禅师的一封,只把致龙记商号黄兆甫的一封抽出来。 密函虽经封口,并无火漆图印等暗记,悟果以双掌按于信封缄口处,默运内力,用内力溶解缄口梦糊,然后小心翼翼将封口揭开,抽出了信纸。 但是,当他展开信纸一看,却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反了!反了!这小鬼敢戏弄咱们!” 悟非诧问道:“信里写些什么?” 俗果扬手将信纸掷了过去,骂不绝o地道:“你自己拿去看吧,这就是小辈的锦囊按计!这就是咱们香他送信的代价!丢他妈的,这小辈简直不是人!” 悟非笑道:“叫你别看,你们要看,现在又气成这样,何苦来呢?” 悟果大吼道:“你先别笑,看了这封信还能突出来,才算你有种.” 悟非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我辽的,将来别说我……”话未说完,纷上的笑容也变成了怒容.原来信中写的是:“兹送上肥鹅两只,宜清蒸不宜红烧,蒸时勿忘多加清水,阁下神卦无虚,区区簿礼,望析笑纳。晚辈海云散具。” 悟果道:“你现在还笑得出吗?咦?怎么不笑了?” 悟非重重呼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富函妙计,简直是拿咱们寻开心,小鬼打的什么主意?” 悟果道:“他把咱们当肥鹅送礼,正是暗示那姓黄的,叫他陷害咱们,这是‘遣免投虎’的毒计。” 悟非道:“但咱们跟他有何仇恨?” 悟果道:“害人何须一定要有仇恨,或许这海云小鬼与姓黄的本是同伙,专做这种黑道买卖。” 语非道:“咱们再把另外两封信也拆开看看。他若真把咱们当呆子,那是他瞎了眼了。” 悟果依言如法泡制,又将另两封函全都拆开,一看之下,不觉一呆了。 只见致飞来居“阴司秀才”冷朋的信内写道:“微山微山,一水连天,分明是水,何以称山?悠悠我心,因水而烦。” 致大觉禅师的信中则写着:“前许香油,早拟奉上,奈近日市上多油中渗水,欲觅真货则甚难,托带香油之物,万检视是否渗水?否则即请拒收。” 两人看完信,都茫然如堕五里雾中。 悟非沉吟道:“小辈在弄什么玄虚?三封信里没有一句正经话,真把我搞糊涂了。” 悟果道:“无论如何,这总不能算是他安排的妙计吧?” 悟非道:“咱们既然知道信里是些无关正事的闲话,还要不要送去呢?” 悟果道:“我有主意了。” 悟非忙问道:“什么主意?” 悟果道:“咱们假作不知内容,仍然把信送到徐州龙记商号去,且着那件苦的如何对待咱们。” 俗非道:“以后又怎么办?” 悟果道:“他若想算计咱们,咱们就先下手,如果并无异动,咱们就逼向他信中的含意,然后再回去见师父。” 悟非欣然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两人重新封要信口,快马加鞭,直奔徐州。 由东阿县至徐州府,若经于阳、充州官道,必须多绕一二百里路;若循运河水道,则船行迟滞,亦属旷费时日,悟非和悟果为了抄捷径,便骑马傍河南下,在济宁渡过运河,经沛县直赶徐州。这条虽略嫌荒僻,却可省去一天路程,正因沿途荒僻,尽可放马疾驰。 抵达徐州,已是第四天上午。 两个莽和尚进城以后。一路打听寻取龙记商号,问道:“你们这里有个黄兆甫吗?快快叫他出来。” 一名店伙过来招呼道:“二位大师要见咱们黄老夫子,不知有什么事?” 悟非喝道:“自然有事,你只管去叫他出来,罗嗦个什么鸟?” 店伙们见他相貌凶恶,出言粗鲁,不敢再多问,急忙进内转报了黄兆甫。 黄老夫子出来一看,立即拱手笑道:“二位可是来自大觉禅院?” 第四十六章 疑神疑鬼 两人微微一怔,悟果答道:“不错,你就是黄老夫子么?” 黄老夫子久身道:“不敢当,区区正是黄兆市。二位远道而来,备极辛劳,快请后面待茶。” 悟果道:“好!请前面领路吧。” 黄老夫子答了声:“请随我来。” 转身向店后行去。 两个莽和尚跟在后面,悟果轻声对悟非说道:“这家伙生得鹰鼻鸡眼,面露奸像,分明不是好人,咱们可得特别提防着些。” 悟非一面点头,一面悄声道:“他一口就说出咱们的来历,难道早知道咱们要来?” 悟果道:“反正这家伙有些透着邪气,等一会你千万记住别吃他的东西,看我的眼色行事,一有异动,咱们就先下手……” 密议未已,到了店后客室,黄老夫子肃客入座,仆庸献上香茗,两人心存警惕,碰也没碰一下。 黄老夫子含笑道:“久慕二位大师均乃世外高人,弃恶从善,独属难得,今日侠驾止,不知有何教诲?” 悟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是特为老夫子送信来的。”取出密函,递了过去。 黄老夫子当面拆开封皮,展读之下,神色顿时一呆,不觉将两道鼠目,向二人扫视了一遍。 悟果冷笑道:“老夫子懂得信里的意思么?” 黄老夫子略作沉吟,忽然起身道:“二位大师请宽坐,容区区告罪片刻。” 悟果晒道:“你尽管请使,咱们等着就是了。” 黄老夫子也没有多说,匆匆告退,转入隔室去了。 悟非忙道:“动手吧?这家伙一定去叫帮手了。” 俗果摇头道:“先别性急,且假作不知道,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悟非侧耳听了一会,吸声道:“好像有倒水的声音,八成是准备下毒哩。” 悟果傲然笑道:“别理它,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得教他知道当年岭南二凶的历害。”不多一会,黄老夫子笑容可掬的走了出来,向一二人拱拱手,道:“海少侠的信,区区已经拜见过了,一切依计而行,勿须为念,不巧的是二位来迟了一步。” 悟果造:“怎说来迟了?” 黄老夫子道:“神刀海大侠和常三爷,还有一位韩姑娘,联袂赶赴大觉禅院,昨夜还在敝处,今天一早才走,二位大师如早来一步,正好可以结伴同行。” 悟果哦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早些晚些,总能见到就是。” 黄老夫子道:“二位大师父远来辛苦,本当挽留多盘桓几天,但知二位急事在身,未敢耽误,区区已吩咐略备薄酒,请二位吃过午饭再走。” 悟果心里暗道:“果然来了,你以为区区毒药便能放倒咱们,哼.打错算盘了。” 心念电转,目中却笑着道:“初次相识,一来就打扰,怎么好意思?” 黄老夫子笑道:“水酒便饭,不成敬意,敢问二位大师忌不忌荤腥?” 悟果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咱们连毒药都敢吃,还有什么忌讳的。” 悟非也冷笑接道:“不吃荤腥,怎养得肥鹅?” 黄老夫子毫未在意,道:“既如此,区区再去交待他们一声。” 等黄兆甫再度离去后,悟果眼中已射出森森杀机,阴哼道:“好小子,咱们吃了几十年人肉,想不到居然也有人想吃咱们。” 悟非搓着手笑道:“好久没杀人了,今天好歹要杀个痛快。” 悟果道:“只杀了他未免太便宜,我要先把他消遣个够,然后再剥他的皮。” 两人正在磨拳擦掌,黄老夫子领着两名堂官打扮的汉子,提着食盒酒坛子走了进来。 黄老夫子一面吩咐排席安著,一面说道:“敝府临事仓促.恐怕弄不出可口好菜,所以区区特地命人去东兴楼叫了洒菜来,以至让二位大师等久了。” 悟果连声道:“老夫子太客气了,如此盛情,怎么敢当?” 他虽然看见金上写着“铭记东兴楼大酒店”字样,两个堂官胸前也绣着店名,心里仍暗哼道:“你倒狡猾得很,别以为借菜馆名义,便能使咱们不起疑心了。” 刹时布置完毕,肃客人席,黄老夫子指着桌上一只密益的巨大的菜盆,含笑说道:“这是此地东兴楼有名的拿手菜,二位请尝尝。” 揭开盖子,里面竟是贫香味扑鼻的“清炖鹅掌”。 悟果心里骂:信中要你把咱们当肥鹅清蒸,你就先把鹅掌下酒?这分明是存心讥笑咱们,好!等着瞧吧! 悟非想不到这些,只望着那香喷喷鲜美的肥嫩的鹅掌,一边吸气,一边直咽唾沫,他实在很想伸手,看看悟果不动,只得又忍住黄老夫子又亲自斟了三杯酒,道:“东兴楼客藏二十年以上的状元红,也是徐州顶顶有名的好酒,二位大师父请多喝几杯。” 悟果举杯道:“老夫子请。” 黄老夫子笑道:“区区体弱,一向不敢喝酒,二位干杯,我随意。” 悟果道:“初次见面,老夫子又是主人,你不干杯,咱们怎么好意思放肆?” 悟非忙道:“说的是,见面先干三杯,这才够味儿。” 黄老夫子点点头道:“好!别扫了二位酒兴,说不得,只好拼命陪君子了。” 双手捧起酒杯,先吸了一口,又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就像吃药一般,把一杯酒灌了下肚。 悟非也想喝,却被悟果悄悄扯了一把,两人都把酒偷泼在桌底下。 黄老夫于饮干了一杯,已呛得泪水盈眶,频频吐着气道:“嗬!这酒好历害?才喝一杯,头就晕了。” 悟果阴笑道:“如果酒里再加了药,那还更历害哩。来!老夫子,咱们师兄也回敬你一杯。” 黄老夫子忙道:“不能喝了……” 悟果道:“喝酒要成双,老夫子不干这一杯,就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当下不由分说,一个斟酒,一个按手,接连又灌了黄兆甫三四杯。 过了一阵,非但不见黄兆甫毒性发作,反见他酒性激发,自己举杯痛饮起来。 悟非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悟果检查酒壶,并无夹层,举杯细闻,也无异味,再看黄老夫子,只见他两眼惺忪,“醉”意虽有几分,却无“中毒”的症状。不觉皱眉道:“恐怕毒药不是下在酒里,或者现在尚未下毒,想等咱们半醉之后……” 悟非叹声道:“既然没有毒,不喝也是白不喝,咱们只要当心些,别喝醉就行了。” 说着,早已迫不及待斟满了酒,举杯一饮而尽。悟果目不转瞬的注视着,轻问道:“怎么样?” 悟非吃吃笑道:“又香又醇,果然是好酒,咱们不喝真是傻子。”一面说,一面又连干了几杯。 俗果见他并无异状,也就放了心,忙不迭抓起酒杯,畅饮起那酒入口甘冽,极易下喉,但三杯落肚之后,顿觉一股奇热由丹田升起,直透脑门,眼前桌椅乱转,四壁飞旋,使人心慌意乱,手脚发软,竟有些坐不住了。 悟果刚发觉不妙,忽听“蓬”的一声响,悟非已经连人带椅摔倒地上。 他猛按桌子想站起来,无条双手就像面条似的施不出一丝气力,身子一软,也蓬然倒地。 朦胧中,仿佛听见黄老夫子在得意的笑,又仿佛看见屋外进来了好几名壮汉,手里都拿着绳棍刀剑…… 忽然,他想起密函中的字句:“兹送上肥鹅两只,宜清蒸不宜红烧……” 不禁废然长叹,心道:“清蒸也罢,红烧也罢,反正这一次是死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觉头部一凉,猛然清醒过来。 急忙张目四望,才发觉置身处是一间阴暗的地窖,房里堆积着各类货物,自己和悟非都被牛筋绳紧紧捆绑着,头朝下,脚朝上,倒吊在梁上,满头湿淋的,头下是一大桶冷水。 对面有张小木桌,桌旁坐着黄老夫子,另外四五名壮汉,虎视眈眈,站立两旁。悟果怒吼道、“姓黄的,你吃了能心豹子胆?竟敢暗算咱们?” 黄老夫子微笑道:“我也正要问你们,无缘无故,你们两个为何起意暗算黄某?” 悟果叱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根汗毛?” 黄老夫子道:“你们虽然还没有动手,但却一直目蕴凶光,面带杀机,我若不先下手,这全店上下恐怕要被你们杀光了。” 悟果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道:“算你这老狗走运,早知不该喝那杯酒,也不会中你暗算。” 黄老夫子笑道:“其实你错了,那酒里并没有迷药,只不过加了几粒酒曲,力道大一些而已,你们若不是空肚子喝急酒,本不会醉得那样快的。” 悟果冷笑道:“你还想狡辩,你也喝的急酒,难道咱们的酒量还不如你这老狗?” 黄老夫子耸耸肩运。若论喝酒,你们再加两个也不是老夫对手,何况老夫率先已吃过解酒药。喝到天亮,仍然是你们先醉,我又何须再在酒中下什么毒?” 悟果恨恨道:“好一个老奸巨滑的老匹夫!” 黄老夫子并不生气,微笑道:“事到如今,逞强斗气都无用了,我且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假冒大觉禅院门人来此下书?这三封密函,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语果怒声道:“咱们本来就是大觉禅院门下,你敢诬指咱们假冒?” 黄老夫子道:“既是真的,为什么暗起凶念?若非我擅于相人之术,今天岂不死在你们手中?” 悟果道:“是你和海云先要陷害咱们,现在反倒责问起咱们来了?” 黄老夫子笑道:“老夫何曾要陷害你们?” 悟果冷笑道:“你还装蒜!信里明明写还把咱们当作肥鹅,又要清蒸,又要红烧,以为咱们真是傻子吗?” 黄老夫子怔了片刻,忽然失笑道:“原来你们偷拆了密函?” 悟果道:“不错。咱们只恨怵得太晚,早知是这样函,连海云那小子也一并宰了。” 黄老夫子摇头笑道:“海云本是聪明人,如此重要的信,怎么意放心让两个和尚送来?” 向两侧侍立的壮汉挥挥手,道:“把他们放下来吧!” 几名壮汉应声上前,管两人解绳松绑,然后鱼贯退出地窖。 悟果悟非反倒愣住了,问道:“你这算什么意思?莫非硬逼不成,又想使软功夫了?” 黄老夫子淡淡一笑,道:“不!这只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幸亏发觉得早,尚未闹到不可收拾。” 悟果道:“什么误会?你倒说说看。” 黄老夫子摇头道:“现在计谋尚未成功,机密不能轻易泄露,待你们将密函送达令师座前,或许令师会告诉你们。时已不早,老夫也不多留二位了。” 于是,交还了密函和马匹,亲自送到店外,又拱手叮嘱道:“多多拜上令师,此间一切依计而行,勿须惦念。” 悟果和悟非怀着满肚子迷惑,快快而去。 两骑马转过街角,一家生药铺子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主仆模样的人,高的一个身着儒衫,是位文结结的中年书生,较矮一个只有十几岁,作书憧打扮。 那中年书生向两个和尚呶了呶嘴,低声道:“二虎,跟着他们。” 书憧点点头,转身便走。 中年书生目注两骑去远,低头穿过大街,退向龙记商号走了过来。 黄老夫子还站在店门口,见那中年书生走近,连忙低咳了一声,叹声道:“张公子,你要的太湖砚已经有货了,请进来看看吧?” 中年书生颔首道:“好的。” 黄老夫子领路直入店后客室,反手掩上了房门,然后招呼中年书生落座,低声道:“白天耳目众多,你怎么又上街来了呢?” 那中年书生微笑道:“本来只想选几本书回去解闷,可恰遇见你在送客,忍不住就过来拜望一番了。” 没等黄老夫子开口,又含笑接造:“那两个和尚,不就是当年的‘岭南二凶’吗?” 黄老夫子道:“正是他们。不过,如今已经改恶向善,出家做了和尚。” 中年书生点点头道:“这倒难得,黄兄何时跟他们结识往来的?” 黄老夫子道:“我和他们也是今天才初见。” 中年书生笑道:“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来,快快不乐的去,想必吃了黄兄的苦头吧?” 黄老夫子道:“谈不上吃苦头,只闹了点小误会,被我打发走了。” 中年书生紧接着问道:“是什么误会?能告诉小弟听听吗?” 黄老夫子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告诉你是可以,但你得先答应一个条件?” 中年书生道:“什么条件?” 黄老夫子缓缓说道:“这一次,你不能再插手了。” 中年书生脸色忽然变了,凝目道:“莫非与金蚯蚓宫有关?” 黄老夫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你只能傍观,不能插手。” 中年书生皱眉道:“但是” 黄老夫子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的理由,是怜悯他们可怜,却没有想想那些被他们屠杀的人,难道人家就该死?就不值得可怜么?你算算看,三年来死在‘追风快斩’下的武林同道,共有多少?” 中年书生黯然点头,道:“我知道。” 黄老夫子又道:“上次在铁门庄,如果没有你插手,何致被聂开泰全身逃去?那一次如非功败垂成,龙元庆又怎会落得被毒火烧伤?怎会再有火王庄的屠庄惨事?所以我要劝你,千万不能再干预了” 中年书生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我都懂,但是,我插手过问,只是为了消解祸灾,并无恶意。” 黄老夫子道:“你虽无恶意,却多少有些私心,而且你设想的办法,也未必能行得通。” 中年书生苦笑道:“连你也认为我有私心?” 黄老夫子道:“是的,你为了和他们存有感情,认为可以凭你一个人的力量瓦解金蚯蚓宫,无形中便处处庇护他们,这一点,你自己也许没有觉到。” 中年书生道:“你别忘了,假如没有我这个人,今天的武林更不知要惨到什么地步?” 黄老夫子道:“这当然是事实,但你这种做法只能奏效一时,却不能维持于永久。” 中年书生道:“怎见得?” 黄老夫子一字一顿道:“铁皮书生精擅各种机关消息,又擅长火药爆破之地。此人被虏,岂是佳兆?” 中年书生脸色顿变,呆呆的怔了好半晌,才长吁道:“看来我实在说不过你。好吧,我答应不插手,行了吗?” 黄老夫子正色道:“小枫,咱们是知己朋友,你的心情我很了解,但势至如今,咱们不能再以私情蒙蔽大义了,若等那婆娘出困,天下苍生将更无瞧类了。” 于是,压低了声音,将海云密函定计的详细经过,-一告诉了中年书生。 那中年书生凝神倾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片惊容,最后骇异的道:“这是准备一网打尽,斩尽杀绝了?” 黄老夫子点点头道:“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中年书生道:“不,不能这样,这条计太毒了,至少应该先给他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黄老夫子道:“事实上,已经没有选择余地,金蚯蚓宫的‘追风快斩’无人能敌,在临阵之际,他们也不可能叛宫投降。” 中年书生道:“怎么不可能?“祸水双侣”便是榜样,我敢说金蚯蚓宫门下,绝大部份都有反正的意念,只要有机会,他们会的…… 黄老夫子摇头道:“祸水双侣是例外,因为他们是同胞姊弟。何况,他们最后仍然被追杀毁灭了,其余的纵然有心反正,谁还敢表露出来?” 中年书生默默良久,忽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杀止杀,仁者不取。黄兄,你忍心做这种斩尽杀绝的事吗?” 黄老夫子凛然道:“这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为了保全多数人的生命,只得作壮士断臂的处置了。” 中年书生道:“那么,能否让我跟你一起去?如今聂开泰不在,姚统领和我私交不恶,必要的时候,我可以……” 第四十七章 神秘书生 黄老夫子道:“小枫,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这件事关系何等重大,岂能效妇人之仁?听我的劝,放开手榴!与天下武林千万人比较起来,牲畜十四个人毕意是少数。” 中年书生没有再争论,低头想了许久,苦笑一声,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小弟只好告辞了。” 黄老夫子含笑道:“小枫,你是生我的气了?” 中年书生拱手道:“岂敢!小弟虽然愚鲁,尚能体会黄兄心情,发兄随龙大侠多年,公谊私交,相当密切,大约你是因龙大侠的缘做,对金蚯蚓富也存上了敌意?” 黄老夫子并不否认,只叹了一口气,道:“无论怎么样,你已经答应我不再插手管这件事,小枫,希望你言而有信,勿使愚兄为难。” 中年书生淡淡一笑,告辞而去。 离开龙记商号,他略一沉吟,便低头穿过大街,直趋北门,并且快步出了城。 不多久,已到微山湖口。那名叫二虎的书控忽然从泊船码头匆匆迎上来,低声回报道:“两个和尚都上船走了。 中年书生道:“他们是在此地雇的船?” 二虎道:“不是。他们自己在前面荒林里藏着一艘船,将马匹寄存在附近百姓家中,驾船入湖去了.我没敢跟下去。” 中年书生颔首道:“很好。现在你去租一条船来,咱们也太湖玩玩。” 二虎道:“要租多大的船?今天回不回来?” 中年书生道:“船不须太大,也不用船家跟随,由咱们自己驾驶,但准备五天的食物和饮水,如果租不到,就出高价买下一条也行。” 二虎领命。喜孜孜的去了。 那中年书生负手站在湖畔,极目远眺,忽然轻吸了一口气,南哺自语道:“好歹总是十四条性命,我怎能忍心不管呢。” 日影渐渐偏西了,湖面上起了阵阵涟满,一艘快船正扯着满帆,向着大觉禅院所在的那座无名岛疾驶。 船头上挺立着三个人那是“神刀”海一帆、“拚命三郎”常无惧和苦缠着非跟随不可的苹儿。 海一帆手里紧握着一封信,信中有图,注明大觉禅院所在位置,他不时取图对照,一面指挥舵手调整方向,一面连连用布绢拭抹着额上的汗水。 天气并不热,湖上还有风,但一颗颗汗珠,仍然不停的从他额上冒出来,非但他如此,常无惧也是一样。苹儿虽然没有拭汗,脸上却泛起一抹排红,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望着前方小岛,似乎十分焦急的问道:“姑爹,是这座岛吗?不会弄错吧?” 海一帆道:“不会错的,图上的说明很详细,湖中岛屿只有此岛产竹,你瞧,那不是一大片竹林么?” 苹儿拢目看了一会,又道:“可是,我怎么没有看见那座竹楼呢?” 常无惧接口道:“你不要性急,那竹楼一定在竹林后面,没登岸走近,自然看不见。” 苹儿又道:“常三叔,你说表哥会不会比咱们先到?” 常无惧道:“他得讯较晚,一定还没有到。” 苹儿一皱鼻子道:“哼哪!才不一定哩,如果他不回铁门在,直接乘船由水路来,说不定会赶在咱们前面。” 常无惧不耐道:“就算他先到就是啦,反正就快见面了,还用发急?” 苹儿脸蛋登胀通红,轻阵道:“谁发急了,三叔最坏了,就会胡说八道。” 海一帆忽然叹息道:“这话不错。反正就快见面了,何须性急,十年都过了,岂息这一时半刻?” 他这话前半段好像是对苹地说的,又像是在自语,苹儿本已有些羞恼,听了最后两句话,才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 常无惧感慨的道:“十年桑海沧田,想不到他竟会躲在这鬼地方做了和尚”” 海一帆道:“他自己有不得已的缘故,三弟,等会见了面,你可要忍着点,别让他下不了台。” 常无惧笑道:“小弟也只是说说气话罢了,那里会当面骂他,十年没见了,亲热还来不及呢!” 海一帆点头微笑道:“这样才是知己好兄弟。” 正说着,苹儿忽然轻呼道:“姑爹快看,果然有很多竹子哩,那边好像还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咯,就在那儿!” 其实,海一帆早就望见了竹林和小路。只是没说出来,不知为什么缘故?船只距岛愈近,他的心里愈觉得紧张,望着那茂密的竹林,竟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怯意”-一是太过兴奋?近是近“乡”情怯? 终于,船在岸边靠了岸。 常无惧道:“怎么连个迎候的人也没有?” 海一帆道:“他不知道咱们何时能来,怎么迎候呢?苹儿,打发船家回去,不用等候了。” 常无惧又道:“最好让船只略等一会,万一他不在时” 海一帆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他若不在,咱们可以在这儿等他。” 苹儿发了赏钱,吩咐船只离去之后,老少三人便整一整衣衫,沿着石板小路举步登山。 一路上,海一帆默默不语,神色显得十分凝重;苹儿东张西望,四处寻觅海云的人影,也无心说话,只有常无惧拐杖敲击着坚硬的石板,发出一声声清脆单调的音响。 抵达竹林边,岛上空寂幽静,没见到一个人。常无惧的残后渐渐皱了起来。 海一帆却纵目四顾,含笑说道:“真是个清静幽雅的好地方,难怪四弟能一住十年了。” 常无惧不悦的道:“隐居十年不难,倒是他明知大哥要来,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的确不容易。” 海一帆只做没听见,一面向林中走,一面道:“能够净心修性,无烦无虑,这是难得的福气。我猜四弟隐居多年,一定比从前胜了些。” 常无惧道:“小弟却耽心他修炼太迟,血已凝结成冰了。” 海一帆摇摇头道:“这不能怪他,出家人首重静摄的功夫,七情六欲必须摒绝,自然显得比普通凡俗人沉着些。” 常无惧道:“大哥不用再替他掩饰辩护了。出家人也是父母生养的,如果都这般寡情薄义,天下谁还肯布施僧侣?” 海一帆微笑道:“三弟,你的毛躁脾气怎么又犯了?” “小弟实在气忿不过,他既知大哥已返中原,竟不肯亲到铁门庄来拜见,却只叫徒弟送去一封冷冷淡淡的信,这且不提它,如今咱们特地移蹲就教赶来相会了,他竟仍漠视不理,摆臭架子……” 海一帆截口道:“你忘了?云儿说过此地只有他们师徒三个人,也许他们还没有回来。” 常无惧道:“我不信这大一艘船他会看不见。” 海一帆淡淡一笑,尚未作答,竹林已走尽了,展现在眼前的是“大觉禅院”牌门,锦绣般的花圃和苍翠的竹楼。 三人都停下脚步,遥见竹楼幽寂如空,查无人踪。 海一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哺哺道:“莫非他果真不在岛上?” 常无惧道:“小弟过去看看。” 一提钢拐,便等飞身拔起。 海一帆急忙伸手将他挡住,沉声道:“你要鲁莽,让苹儿过去探一下,她是晚辈,理当通报。” 苹儿应了一声尚未移步,忽听竹楼内传来一个微带颤抖的声音道:“是海大侠来了么?快请进……” 常无惧大声道:“还有我常老三。” 竹楼中“啊”了一声,道:“常三侠也请一起进来,贫僧贱恙在身,想未远迎。” 常无惧残眉轩动,目注海一帆道:“大哥,你听这是什么口气?” 海一帆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他没在开口,只摇了摇手,便当先向竹楼走去。 常无惧和苹地紧跟在后,但见海一帆举步间虽力求从容,脚下却仍止不信有些踉跄。 行到竹楼前,海一帆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四弟,愚兄来了。” 行到竹楼前,海一帆神色连变,一迈步,跨进了楼门。 常无惧和苹儿紧随而入,两人简直就是冲进去的。 一入竹楼,便觉明凉之气袭身,楼中除了神龛和薄团,正梁上还挂着长明灯,案前的香烟线烧满室氮包,使人不自觉产生一种肃穆之感。 海一帆三人逮然由日光中进入楼内,目力又受烟雾遮蔽,一时竟未看见竹楼中有人,凝目接视了片刻,才发现神案右侧一个蒲团上,伏跪着一名身披黄色袈裟的僧人。 那僧人低垂着头,整个身子都给伏在蒲团上,肩头耸动,呜咽不已,正哭得十分悲切。 海一帆只觉鼻头一阵酸楚,猛然抢近两步,一把挡住了那僧人的双肘,凄切的叫道:“四弟” 只吐出这两个字,满眶的热泪已籁籁而下。 常无惧柱拐立在后面,适才的气忿,全化作了伤感的泪水,垂首啼嘘不已,苹儿楞在一旁,也有莫名的伤感。 那僧人徐徐抬起头来,使咽道:“海大侠、常三侠,你们认错人了。” 海一帆揉揉眼睛,突然像被蛇咬了一口,急急缩手跳了起来,失声道:“你不是克爽?” 那僧人摇了摇头,道:“贫僧大觉,并不是王克爽。” 常无惧定神一看,也是惊怒交集,喝道:“你是谁?克爽到那里去了?” 大觉禅师黯然叹道:“他已经去世整整七年了。” 海常两人就像被当头击了一拳,不由自主倒退了两三步,异口同声道:“谁说的?” 大觉禅师道:“贫僧亲视含殓,亲手替他装饰法身,并且在此陪伴了他七年之久……” 常无惧大喝道:“胡说,你在胡说八道,你满口假话,存的是什么心?” 他话声虽很严历,心里却很虚,一面叱骂,一面扭头向四周张.望,独目之中热泪盈眶,显然,他嘴上不信,心中实在已经相信了。 苹地惊骇莫名,也瞪着眼睛四面张望着。 海一帆则以炯炯目光通观大觉禅师,那含泪的锐利目光,仿佛去看透他的心。 大觉样师仍是满脸泪水,但他激动的情绪,业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二位与他结义情重,逮闻恶讯,难免不肯置信,但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的确是于真万确的事实,二位不信请拉开左首神龛帐慢就知道了。” 海一帆等人的眼光,齐齐投注向左边神龛上,只见龛前帐幕低垂,桌案上燃着香火,那锦缎的幕面上,绣着八个金字“八臂哪呼之灵位”。 海一帆和常无惧状如痴呆,两位顶天立地的武林大侠,竟然都没有勇气去掀开那片薄薄的帐幕。大觉禅师向苹地招招手道:“贫僧行动不便,这位姑娘愿意帮忙将帐幕掀开吗?” 苹儿怯怯的道:“我……我……” 大觉禅师道:“不用害怕,佛光普照,神只保佑,姑娘尽管放大胆量。” 苹儿点了点头,鼓着勇气走到左首神龛前面。 大觉禅师道:“神案上有两盏灯,姑娘若嫌光线太暗,可以先点亮它们。” 苹儿只觉大觉禅师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似威严,又似亲切,使人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幕慢启处,海一帆和常无惧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呼,双双跪了下去,放声痛哭。 原来神龛内端坐着一尊僧人的神像,垂目合十,宝相庄严,正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八臂哪呼”王克爽。 神像虽然上过泥金,但一眼就分辨出来,那袈裟是真的,蒲团也是真的,甚至神像的眉目五官,尽皆栩栩如生,想是用坐化后的肉身饰成,而非木雕泥塑。 肉身既已制成神像,王克爽自然确已去世了,暖别十载,竟成永诀,无怪海一帜和常无惧会哭得声嘶力竭,肚肠寸断了。 奇怪的是,那位大觉禅师也忧地悲泣,血泪俱下,哭得比海一帆和常无惧更伤心,更哀痛。 海一帆不免感觉十分诧异,首先止住了哭声,拭泪说道:“我等四人结义,誓共生死,如今四弟不幸英年早逝,念在同盟之谊,有几句话,海某人要向大师请教。” 大觉禅师便咽了半天点了点头:“贫僧知无不言,绝无半句虚假。” 海一帆道:“咱们同盟四人,以克爽最幼,敢问他方值盛年,何以会逮尔弃世?” 大觉禅师道:“你是问他死因?” 海一帆道:“正是。” 大觉禅师唱然叹了一声,幽幽道:“不瞒二位说,他是被两个人的情感所逼,自杀身亡的。” 这话一出口,楼中悲声顿止,常无惧猛然抬头,沉声喝问道:“被逼?被谁所通?” 大觉禅师道:“一位就是海大侠,一个就是贫僧。” 海一帆和常无惧同吃了一惊,愕然相顾,如堕五里雾中。 大觉禅师从容不迫地接道:“贫僧说海大侠逼他自尽,似乎稍谦过份了些,其实,应该怪他自己感情太脆弱,太重视当年那份结义的友情了。自从海大侠携眷归隐,就带走了他的豪情和生趣,他纵然不死,也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无异行尸走肉,倒不如死了的好。海大侠不愧第一忍心人,而他却是天下第一痴心朋友;海大侠虽然并未逼他,在道义良心上总不能说毫无责任吧?” 这番话显然有责怪埋怨之意,但海一帆听在耳中,愧在心头,默默垂首无词以对。 常无惧道:“你是什么人?你和克爽又是什么关系?” 大觉禅师徐徐道:“贫僧俗家姓方,小名慧娘。” “方慧娘?” 海一帆和常无惧又是一惊,不约而同凝目仔细打量,“慧娘,二字,分明是女子的闺名? 大觉禅师接道:“二位觉得这好像是女人的名字?不错贫僧是是女人。” 这一次,连苹儿也骇然大惊,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和尚”竟是个女的,一时瞠目张口,险些惊傻了。 大觉禅师凄然一叹,又道:“二位不认识贫僧,但贫僧对二位的英名风范,却是心仪已久,关于神州四杰当年的英雄事迹,贫僧曾听克爽说过太多太多了。” 常无惧不禁问道:“那么,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大觉禅师道:“可以说是挚友,也可以说是师徒,论感情,咱们情同兄弟,论名份,却又是未婚夫妇。再说得可笑些,‘大觉禅师’这个名号,本来也是他的,我不过是冒名顶替而已。”。 常无惧听得张口结舌,简直呆了。 海一帆连忙拱手道:“你与克爽既非泛泛之交,彼此便是一家人,其中详情,尚希不吝详告。” 方慧娘(为了便于识别起见,以后改称俗家姓名)点了点头,道:“我函邀二位相晤,正是欲奉告此事经过,不过,这话可要从头说起,请三位先耐心坐下如何?” 海一帆等一面答应,一面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 方慧娘仰面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首先,我得先说自己的身世!我家世居玉门关外的白龙堆,先祖父本是前明镇关将军,后来感于仕道险诈,辞官归隐,从此便严禁子孙再入官场。传到我这一辈,共有兄妹六个,除我之外,其余都是男孩子,既不求仕进,便以练武为业,渐渐在西北道上也闯出点名声了,号称‘五龙一凤’……” 海一帆轻轻一哦,这名号,他仿佛曾听人说起过,当年西北一带武林道上,流传着一首歌:“方门锁五龙.楼阁藏娇风;狂龙难匹敌,凤飞永无期。”歌意是说方氏五龙自视太高,为妹择婿太苛,谁欲求娶凤女,须先败五龙,所以,娇凤虽美艳无双,却岁月蹉跎,于归无期。 这本是一股惨淡少年求婚被拒后的讥讽话,想不到昔年美艳绝世的凤女,如今竟成了空门弟子,娇凤皈佛,五龙又何在呢? 心念转动,不禁暗自感慨……。 方慧娘接着说道:“我父亲故世甚早,五位兄长对我呵护太深,誓非觅得人品武功仅属上上之远的人,决不愿将我出嫁,因此,也就开罪了许多武林世家豪门子弟。那一年,五位兄长联袂入关同游峨嵋,却被仇家纠合三十多名高手,包围截击,众寡悬殊下,五位兄长都受了重伤。正危急万分,巧遇克爽正由金顶下来,当场拔刀相助,杀散贼兵,救了我五位兄长那年,也就是海大侠携眷远走海外的前一年。” 海一帆诧道:“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方慧娘道:“因为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也是最后一段快乐的日子,从此,便再无欢乐,只剩下痛苦了。” 海一帆道:“哦?” 方慧娘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伴送五位兄长同到白龙堆,正是夏末秋初季节,咱们白天在家里对奕练剑,太阳下山后,便并骑在沙漠中驰骋追逐,中秋节那天,咱们就订了婚.整整半年,都在欢笑中渡过。依哥哥们的意思,本要咱们在过年时光完婚的,但克爽不肯,他说自己无父无母,只有三位结义兄长,婚姻大事,不比儿戏,必须先禀告三位义兄,然后再来迎娶。” 常元惧脱口道:“后来他曾到铁门庄和我见过面,怎么没听他提起?” 方慧娘没有回答,却自顾说道:“第二年的春天,他满怀兴奋离开了白龙难,相约快则三月,迟则半载,必定措同义兄专程出关去桂我,谁知这一走,竟再也没有回去。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回到中原以后,知道海大侠业已携眷退隐,竟然心灰意冷,独自在此地削发做了和尚,取名‘大觉’,意思是说自己已经大觉大悟,看破红尘.良友既失,妻子自然更可弃如敝履,不屑一顾了。” 海一帆和常无惧听到这里,不觉都黯然垂下了头。 良久,海一帆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害了他,但他未免也太傻了。唉,,常无惧道:“他削发出家,连我也不知道下落,你是怎样找到他的呢?” 方慧娘幽幽答道:“这得感谢我那几位兄长。为了寻访他的音讯,整整耗费了两年时间和牺牲了四位兄长的生命,才由玉门关外,追寻到微山湖。” 常无惧诧道:“耗费时日犹在情理中,怎又牺牲了人命?” 方慧娘道:“兄长们在峨嵋一战,都负了伤,但由于克爽一去不返,兄长们不忍见我终日饮泣,遂商议进关寻访,当时大哥伤势较轻,便由大哥携带着紧急信鸽首先入关,可怜他负伤上路,只行到巫山附近,便旧伤复发,绝崖失足,葬身在巫峡激流中……” “啊”三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叹。 方慧娘道:“幸亏他随身携带的信鸽飞了回去,大家才知他已遭意外。于是,二哥顾不得疗伤,随后入关匆匆安葬了大哥,自己又继续踏上追踪之途。” “不幸,半年之后,信鸽又飞回去了,施放地点已在开封附近三哥看到信鸽,悄悄的入了关。”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三哥死在太原,四哥追踪到徐州,不幸也伤重垂危。”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停,才便咽着接道:“我和五哥接讯连夜兼程赶到徐州,总算见到四哥最后一面,他紧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我看见他了,就在微山湖,可是,他已经做了和尚。’说完这几句话,四哥便咽了气。” 苹儿心软,听了这番经过,早已掩面饮泣,悲不可抑。 常无惧长叹道:“如此兄长,真是太难得了。”他本来不擅言词,这几句话虽然很简短,已经由衷吐露出内心钦慕赞誉之意。 海一帆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但脸上却难掩愧色,由方家兄弟的手足之情,想想自己过去十年的避世生涯,更增疚惭。 方慧娘又道:“当时,五哥听说他竟然削发做了和尚,气愤得要立即寻他拚命,但是,我并不怪他,那时我虽然尚不知道他出家的缘故,却深信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我趁五哥为四哥料理丧葬的时候,独自驾舟寻到了微山湖。” 苹儿不禁止住悲声,关切的问道:“见到他了么?他怎么对你说?” 方慧娘摇摇头道:“一切都太迟了,他已经意志消沉,心如止水,任凭我苦苦哀求,始终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在他心中,友情的份量远超过了儿女私情,他只回答我一句话:“回去吧。’” 苹儿长叹道:“难道他真是铁石心肠?” 方慧娘道:“不你错了。他非但不是铁石心肠,更是天下第一痴情人,是我自己无福,不该留他在关外耽误了半年,如果他早回来半年,情形也许……就不一样了……” 第四十八章 痴情女子 微顿,又道:“我苦求三天,换来的始终只有三个字,但我并无丝毫怨恨。不料第四天,五哥也寻到大觉禅院,一时冲动,竟失手伤了他。” 苹儿惊道:“呀!伤得重不重?” 方慧娘道:“五哥在气愤下拔剑出手,以为他一定会招架,谁知他竟不闪不避,端坐着硬挨了一剑。那一剑伤在左颈靠肩头处,虽然不轻,但也不致命,可是,却因此触发了他寻求解脱的傻念头……” 她吁了口气,没等苹儿开口,又紧接着道:“他中剑受伤时,神色依然出奇的平静,望着五哥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多谢!’当天夜里便留书自尽而死,遗书中,除了对海大侠思念之情外,还留下一份‘双镝剑’圆形和独门灵丹,希望有一天能够转赠海大侠或者海大侠的后人,以尽当年结拜之义。从此,我也没有再回关外,就在这儿削发隐居,继承着‘大觉’这个法号。” 苹儿心里一阵激动.情不自禁道:“你太伟大了。” 方慧娘摇着头苦叹道:“我冒用他的法号,只是不愿承认他已经死去,我削发隐居,只是为了要独自陪伴着他。这是自私,怎称得伟大?” 苹儿道:“无论怎么说,你能孤零零住在荒岛上七八年,总是很难得的。” 方慧娘道:“其实并不太难。一个人如果决心要做一件事,又能强迫克制自己的行动,那是很容易的。” 苹儿不解道:“强迫克制行动?” 方慧娘缓缓掀开膝上袈裟,道:“就像这样。” 苹儿失声惊叫了起来敢情方慧娘两只脚已齐膝而断。 海一帆和常无惧都觉心如刀割,急忙扭过脸去,不忍卒睹。 苹地颤抖着问道:“你这样饮食起居岂非不方便?” 方慧娘点点头,道:“起初当然有些不方便,慢慢也就习惯了,何况五哥方骥后来又替我收服了悟非和悟果,厨下笨重工作有他们去做,就不须我操劳了。” 苹儿道:“令兄也住在这儿么?” 方慧娘道:“他不住在此地,但常来看望。可怜他自从失手伤了克爽,事后悔恨无及,神志已有些失常,七八年来,也没有再回关外去过……” 海一帆突然岔口道:“令兄是否就是那救走我龙二弟的人?” 方慧娘颔首道:“正是他。” 常无惧接口道:“敢问龙二哥现在什么地方?” 方慧娘道:“龙二侠被毒火灼伤,全身肌皮毁,如今性命幸获保全,伤势仍然很重,家兄不敢移动他,所以没有送他到大觉禅院来。” 海一帆道:“能让咱们去探视一下么?” 方慧娘道:“探视自然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他生机体力两皆衰弱,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要使他太激动。” 海一帆和常无惧连连点头道:“咱们理会得。” 方慧娘向苹儿道:“门外檐下有只鸟笼,请替我取来好吗?” 苹儿应声立起,去不多久,便捧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鸟笼进来,笼里分为两格,各关着一只画眉鸟。 方慧娘仔细辨认了一会,启开其中一格的小门,那只鸟立刻冲出鸟笼,振翅飞去。 苹儿瞧得有趣,问道:“你是用画眉鸟当信鸽?” 方慧娘道:“不错。家兄见到,就会驾船来接你们了。” 苹儿道:“那为什么不索性养几只信鸽呢?” 方慧娘道:“微山湖常有武林高人出没。信鸽升空,容易引人注意,反不如画眉鸟灵巧方便。” 苹儿道:“我倒没有听说画眉鸟也能认识方同,万一飞失了,怎么办?” 方慧娘道:“画眉鸟对方向的辨认虽不如信鸽,却最配偶,如果将一对分养在两处,只要有机会,其中一只一定会飞去与另一只相晤,在相当距离内,决不致迷途飞失。” 苹儿啊了一声:“原来鸟儿也这般情义深重。” 方慧娘轻轻叹息道:“草木尚且有情,何况飞鸟?” 正说着,笼中另一只画眉鸟忽然张翅飞扑,‘吱令吱令’高叫不止。 方慧娘道:“回讯已到,家兄就快来了。” 俄顷间,果见一只画眉鸟穿楼而入,扑向鸟笼。 方慧娘一伸手接住,轻轻启开笼门,将飞来的这只放入笼内,说也奇怪,两只鸟儿聚在一处,便欣喜的互相挨擦,啄嘴剔翅,再也不乱叫乱跳了。 扁禽如此,人何以堪?竹楼中四人不觉看得痴了。 这时门目光线一暗,忽然出现一条人影。 那人头戴阔沿竹笠,身着紫色披风,颈下胸前,悬着一条光亮的“双镝怪剑”。 方慧娘面向门口,首先看见那人,轻啊一声,道:“五哥来了!”那人点点头道:“是的"方慧娘道:“快来见见,这两位就是海大侠和常三侠,这是家见方骥。” 海一帆边忙拱手道:“方兄,幸会!幸会!”又叫苹儿上前拜见方骤只淡淡的欠了欠身.算是还利。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却由竹笠下透射出来,问三人不停的扫视。 海一帆和常无惧也暗中打量这位。五龙”中仅存的一龙,只凭此人神情木呆,似乎混身都散发着一股冷肃之气,尤其那紫色披风和“双镝创”上的钢炼,更显得寒意慑入,份外刺眼。 方慧娘道:“海大侠、常三侠,还有那位被毒火所伤的龙二侠,就是克爽的三位义兄,五哥想必已知道了?” 方骥道:“是的。” 慧娘接道:“他们几位是特来探望二侠伤势的,就麻烦五哥驾船带他们前去看看吧。” 方骥道:“好。” 慧娘又道:“他们是大觉禅院的贵客,也是克爽一生最敬爱的人,五哥,你可得替我好好招待,不能丝毫怠慢?” 方骥道:“好。” 慧娘这才放心,转面道:“家兄居处离此不远,诸位先去探望了龙二侠,再请返院一趟,小妹行动不便,就不奉陪同往了。” 海一帆道:“我等暂时告退。稍等再来打扰。”供拱手,领着常无惧和苹儿向外行去。 方骥突然伸手拦住了苹儿,说道:“你不能去。” 苹儿一楞,道:“为什么?” 方骥道:“不为什么。” 慧娘轻哦道:“是我疏忽了,韩姑娘不用同去,留在这儿咱们谈谈。” 海一帆恍然若有所悟,忙道:“也好。苹儿就留下陪你四婶,咱们去去就回。” 一句“四婶”说得方慧娘脸上顿时泛起无限红晕.但她只低下头没有分辨。 苹儿目送三人出了竹楼,不禁诧问道:“这位方大叔脾气古怪,为什么我就不能去看望龙二叔呢?” 方慧娘轻声道:“那地方,咱门女人是不便去的。” 苹儿道:“怎么女人就不便去?” 方慧娘道:“你龙二叔混身灼伤,势必无法穿着衣服,那赤身露体的模样,怎能让女孩子看见……” 苹儿登时也羞红了脸一笑道:“啊!原来如此。” 她本来觉得方骥做得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忽然发现他表面虽然冷傲,其实内心却很诚恳。 于是,搬个蒲团挨着方慧娘身边坐下,问东问西,闲聊起来了。 这一聊.两人竟聊得份外投机,正聊着,忽听见外面有了脚步声音。 苹儿道:“姑父他们回来了。”便想起身迎出去。 方慧娘道:“听脚步声,大约是我那两个野徒弟回来了。” 话声刚落,楼外已传来悟非和尚粗大的噪音叫道:“师父,咱们回来啦。” “如何?”方慧娘向苹儿微微一笑,提高声音道:“进来。” 悟非和悟果满头大汗地走进来,先向方慧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看见苹儿在侧,证了征道:“呵!你们果然先来了?” 苹儿笑道:“来了才半天。你们去石楼山,可曾导到我表哥?” 悟非叹口气道:“唉!别提下。你那表哥乱出鬼主意.把咱们俩捉弄得晕头转向.直到现在还在五里雾中。” 苹儿吃惊道:“莫非他没跟你们一同来?” 悟非道:“来是来了,但走到东阿,他又跟咱们分了手,说要施什么计谋,叫咱们送什么无头信……反正我也说不清楚.还是叫悟果说吧。” 方慧娘也诧异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悟果你说吧。” 俗果先咳嗽一声,然后将寻见海云,以及一路东下,发现金蚯蚓宫黄衣剑手,如何分途行事,如何往龙记商号送信……等等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方慧娘讶道:“信呢?” 悟非忙把剩下的两封信呈上,说道:“师父请自己过目吧,这简直是天书,咱们实在看不明白。” 方慧娘急急把海云致“大觉禅师’名衔的一封拆开,展现之后,也怔住了。 苹儿凑过头来看了一遍,更是茫然不解,忍不住埋怨道:“表哥总喜欢弄些玄虚,有话就直说好了,什么‘香油’?什么‘渗水’?这算什么意思嘛?” 方慧娘忽然心中一动,道:“悟非,你去取一盆清水来。” 悟非应命去不多时,捧来一盆清水,方慧娘仔细将信再检视一番,小心翼翼把那信纸浸入水中。 说来奇怪,那信纸被水一浸,字行之间空白处,忽然又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白色字迹。 方慧娘看后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吧?这就是‘香油里渗水’的含意。” 苹儿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些小字是怎么写上去的呀?” 方慧娘道:“这是先用明矾化汁作墨,写在纸上,等明矾计干了以后,字迹便自然隐去,然后再写上伪信,接信的人必定将信纸浸在水中,真信字迹才会显现出来。” 苹儿道:“原来这么简单啊?” 方慧娘道:“说穿了好像很简单,但若不细心去体会信中含意.却也不容易猜透。海云是见他二人生性鲁莽,怕中途泄露消息,才想出这个办法。” 悟果忿忿道:“他不相信咱们倒也罢了,却不该把咱们当作‘肥鹅’送礼给黄老头……” 苹儿笑道:“不是肥鹅,倒是两只‘秃鹅’……”忽然发觉说溜了嘴,连忙伸伸舌头,尴尬地道:“四婶,我不是说你啊!” 方慧娘本来还在笑,却被这声“四婶”叫得面额排红,赶紧低头望着水盆,假作没有听见。悟非和语果面面相觑,如堕五里雾中。 苹儿也看出局面有些不对劲,忙着岔开话题道:“表哥在信里究竟说些什么?” 方慧娘道:“他说发现十四名黄在剑手正向微山湖潜来,似欲有所图谋,要我们按照他的密计,准备应敌。” 苹儿又道:“他的密计是什么?要咱们怎样准备?” 方慧娘仍然目注着水盆,徐徐说道:“也是欲仿当年诸葛武候‘火烧藤甲兵’的故事,准备在湖边预先布置灌好桐油和火药的船只,诱其登船后,趁半渡之际,引火焚舟,咱们再另以船只应援,搜捕落网的剑手。” 苹儿脱口赞道:“好啊,这条计策真是妙极了,那么黄衣剑手武功再高,在水里却无法施展,这一来,岂不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方慧娘点了点头、道:“计倒是好计,只嫌大毒了些,有违上天生之德。” 苹儿道:“你不知那些黄衣剑手多可恨,为了祸水双侣,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们杀害了。” 方慧娘道:“但罪魁祸造,是金蛆蚓宫的主人,那些剑手只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苹儿道:“他们至少也是帮凶,是杀人的刽子手。” 方慧娘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道:“话虽不错,可是‘以杀止杀’终非正途,如果能设法感动他们,使他们不再为恶,又何必定要置之死地?……” 苹儿道:“你们出家人总喜欢谈这些大道理,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又说什么”一入成佛,鸡犬升天’啦;真要这样,大家都去做屠夫,何必念佛修行呢?反正临死总要放下屠刀,就成佛了,即使自己不成佛,家里有个亲戚成了佛,也会跟着沾光升天的她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看看神龛中的巍巍佛渐好像正同她瞪眼睛,心里一惊,只得悻仲住了口方慧娘毫不生气,仍然平静的道:“佛门道理,深奥难解,你年纪轻,又遭毁家之痛,无怪会如此偏激愤慨,等你年纪大此.多些经历,多了解些人世沧桑,就会体会到‘冤冤相报’的可怕了。” 苹儿道:“这么说,你是不愿帮助咱们对付金蚯蚓宫罗?” 方慧娘摇头道:“我没有说过不帮助你们,我只是不赞同这种杀率太重的方法。” 苹儿道:“依你的意思怎样才好?” 方慧娘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半渡而击’的设想很好,但不必在船中预置桐油和火药,只将他们生擒活捉便够了。” 苹儿晒道:“你以为金蚯蚓宫的黄衣剑手,就那么容易手到擒来吗?” 方慧娘微笑道:“如果率先有周密的安排,我想不会有多在困难。” 苹儿道:“这是不能试的,一击不成,以后便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方慧娘点了点头,道:“不错。事关重大,必须周密安排,不妨等海大侠回来,再去“飞来居’邀请冷大先生,大家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 于是.吩咐悟非和悟果速去准备素斋.以便招待客人,共议应敌之策。 悟非儿悟果退去后,又等了一会、仍未见海一帆回来.苹儿状颇烦躁,不禁翘首向楼外张望,喃喃道:“奇怪呀.怎么去了老半天还没回来?莫非出了什么意外吧.” 第四十九章 买舟断路 方慧娘道:“他们兄弟晤面,龙二侠伤势又重,难免会睹状伤心,再等一会就快回来的。” 苹儿道:“那地方很远吗?” 方慧娘道:“不远。但叙谈别后,探视伤痛,总要耽误些时候的,你是不是饿了?可以叫悟非先送饭来吃?” 苹儿道:“我不饿……我是在想,既然姑父他们还得等一会才能回来,咱们何不去请冷大先生来,吃饭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商议应敌的方法了。” 方慧娘想了想道:“这样固然最好,只是悟非他们不知道飞来居的位置,无法将信送去。” 苹儿忙道:“我知道那地方,云表哥告诉过我,飞来居是由一块大石凿成的,就在附近不远,而且,我也认识冷前辈的弟子盛彦生盛大哥。” 方慧娘道:“既然如此,就叫悟非驾船送你去一趟。不过,要记住快些回来。” 苹儿道:“好!我自己去找悟非师兄。”取了密函,喜孜孜向楼后而去。 但她见到悟非,却未提送信的话,只详强探问了有关海云的可能行踪路径,最后说道:“四婶命我去催姑父他们快些回来吃饭,要你把船给我用用。她老人家在佛堂里打坐,叫你们别去打扰。” 苹儿瞒过悟非和悟果,独自驾舟离了大觉禅院,既未去飞来居送信,也没有往寻海一帆,而是迁问北方的独山湖驶去。” 独山湖接连运河,正是南下微山湖的必经之路。 运河蜿蜒南流.纵贯鲁境,其中只有两处“以湖代河”,一是东平湖;另一处就是独山湖。 每当“河”与“湖”连接的地方.必然桅墙林立,商贾云集,份外显得繁盛热闹,东平湖口的东阿县和独山湖口的南阳镇正是如此。 已是午夜时办了,南阳镇临湖一带的酒楼中.仍然灯火通明,营业鼎盛,酒客们喧嚷笑闹之声不绝,阵阵酒香从厚市门窗内飘进出来,荡漾在行入已稀的街头。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街头转角处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 那高的一个戴着顶阔沿范阳笠,身上裹着一条宽大的毡子。大半个面庞都被毡子掩蔽,只露出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 他面目虽不可辨认,分明就是海云-一因为紧跟在他身侧的那个矮小人影,正是纪小龙。 两人顺着街檐向前走,不片刻,停身在_名叫“醉仙楼’伽酒店门前。 小龙指指店门外的金字招牌,低声道:“就是这一家。” 海云晤了声,道:“好,我进去谈生意,你在这儿小心守望着。” 小龙道:“那姓刘的绰号‘金钱豹子’,是个麻睑,你可别弄错了。” 海云又晤了一声,迫自掀开帘子,跨了进去。 店里烟雾弥,满满坐了一屋子客人,拥臂猿拳,好不热闹,但这些客人绝大多数都是穿短衣的粗扩汉子,一望而知,全是靠水路混生活的船家。 海云正游目四顾,一名店外已经含笑迎了过来,说道:“客官.对不起,小店今天是船帮刘大爷冥客,席位今白了,请改天再来吧。” 海云点点头道:“我正是来寻刘大爷的。” 店伙轻哦道:“原来是刘大爷的客人,请问贵姓是--” 海云道:“姓陈。我是徐州府龙记商号的采办。” 那店外连忙陪笑道:“刘大爷在接上.陈爷请随小的来。” 一面在前领路,一面高叫道:“徐州府龙记商号陈爷到啦,楼厅雅坐待客啦。” 楼上地方比较宽敞,大约只有五六张桌子,客人衣履也比较整洁讲究.此时都已酒意阑珊.残席将终。 首席上一个锦衣麻脸老头儿闻声站了起来,却满脸迷惘的道:“龙记商号姓陈的?是那一位的朋友?” 全楼客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表示不认识。正诧异同,海云已循梯而上,在楼梯口缓缓脱下笠帽,卸去了裹身毡子。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海云揭去帽毡,露出一息锦缎儒衫和嵌玉文士巾,衣是彩昂生辉,人是玉树临风.丰神珍朗,立刻镇慑住满楼客人。刹那间,整座酒楼宇优静了下来。 海云含笑向四周供了拱手,然后走到那麻脸老人面前,欠身道:“敢问这位就是船帮刘大爷吗?” 麻脸老人连忙还礼道:“不……不敢当……在下正是刘福根……”他似乎没料到海云会跟自己说话,一时竟有些期期艾艾,手足无措的样子。 海云抱拳道:“在下姓陈,现为徐州龙记商号采办,冒昧造访,打扰了诸位的酒兴,请多原谅。” 刘福很忙笑道:“这是什么话,贵客光临清还请不到哩!伙计,快给陈爷添座来。” 店伙添了座位,海云也不推辞.坐定后.先问桌上客人敬了盅酒.说道:“诸位是刘大爷的贵客,也是陈某的尊长前辈.初次相见.借花献佛,委实不成敬意。” 刘福根大笑道;”说来都不是外人,在座全是船帮兄弟,谁都跟徐州府龙记商号交往过.谁不知道“龙记’是大江南北第一家大字号!” 海云道:“可惜在下才入”徐州龙记’不久,以前和诸位都未见过,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众人都道:“不敢当,以后上要仰仗陈爷的照顾。” 刘福根道:“我正觉得奇怪,徐州龙记我半年前还去过,却没见过陈爷,敢情陈爷是最近才到职的?” 海云道:“敝号在大江沿岸部有分号,在下以前系在‘长沙分号’任职,最近才被黄老夫子调来徐州分号。” 刘福报道:“原来如此,贵店徐州分号的黄老夫子,我倒是颇为熟论的。” 海云道:“在下正是奉黄老夫子之命,特来拜谒,有件事,要请刘大爷鼎力相助。” 刘福根道:“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只要我刘某人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海云笑了笑道:“如此我这里先谢谢刘大爷。敢问刘大爷.现今停泊在南阳镇的客货船只,共有多少艘?” 刘福根道:“我没有详细算过,大约除了过境寄泊的外,总有二十余艘吧!” 海云道:“附近五十里内,能载人的船只,连渔船在内,共有多少?” 刘福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很多了,至少也有百艘以上。” 海云又问道:“这些船只都属贵帮管辖吗?” 刘福报道:“运河两岸船只,都属本帮管辖陈老弟问这些些什么?” 海云含笑道:”敝号有意将贵帮所属空船全部包租下来,不知办得到么?” 刘福根吃惊道:“包租全部船只?连渔船也内?” 海云道:“正是!” 席上众人都惊诧莫名,纷纷道:“那可得要不少费用。” 海云道:“三天之内,蔽号有大批货物,经运河转埠,需船甚多.是以黄老夫子特命在下赶来安排,至于费用若干,但凭刘大爷和诸君吩咐就是。” 刘福根忙道:“你要多少船,准备租用多少时间?” 海云道:“凡运河两岸船只.无论大小。全部租用,日期暂以三天为限,只等货到,随时装船,不知这样行不行?” “行!行!行!刘福根连声答应,满脸皱纹都笑得抖动起来,一面大声吩咐:“伙计,快借把算盘来用。”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交易,在座皆是船帮中人,谁不笑在脸上,乐在心头。于是,有的帮忙刘福根计算费用,有的就巴结海云,殷勤敬酒。 算盘“滴滴答答”敲了好一阵,刘福根陪笑说道:“彼此是老交情,不好意思过份认真,就按二十艘大船,一百艘小船计算吧!大船每日租费五钱银子,小船三钱,三一得三,二五一十,每日合计四十而,三日共是一百二十两。龙记是老主顾、订金只须先付半数,等…” 海云摆摆手道:“三天租费.在下全部预付。”从袖中抽出一卷银票扬了扬.众人眼晴都大了,看那厚厚一叠.怕不有干两以上。 刘福根咽着唾沫笑道:“这…真是不好意思…” 海云当场点出一百二十两徐州龙记钱庄的银票,却不立刻交付给刘福根,正色说道:“亲兄弟明算账。在付清定金之前。在下有个条件,必须言明。” 刘福根眼睛只顾望着银票,忙道:“陈老弟尽管吩咐,咱们一定遵办。” 海云道:“贵帮船只既然由敝号包租了,三天之内,不能另接生意,这话可对?” 刘福根道:“这是规矩,当然对。” 海云道:“但贵帮辖区辽阔,唯恐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收了敝号租费,却又另接其他生意,那样必然妨碍了敝号运货时效。所以,在下想请诸位答应,今夜就发出通知,要附近五十里内船只,天明前全部集中到此间南阳镇,但不得泊靠码头,必须在距岸三十丈外水面下锚,听候通知,方准移动。” 刘福根大笑道:“船由你包租了,你高兴要他们在湖里统圈子玩儿都成。放心吧,天亮以前,一定办到就是。” 海云付清了银票,起身道:“丈夫一言,快马一鞭。承诸君慨允协助,在下改日再谢,告辞了。” 刘福根忙道:“老弟,别走,公事谈完了,咱们还得述述私谊,再喝两杯……” 海云谦谢了一番,坚持要走,刘福根见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到店门口,海云叮嘱次日晤面;长揖而别。 转过街角,小龙从暗影中快步迎了上来,问道:“妥当了么?” 海云点点头,一面又戴上笠帽,披上毡子,一面微笑道:“咱们总算抢先一步,等他们天亮以后,附近五十里内,已经无船可雇了。” 小龙道:“我真不懂,你凭什么断定他们到此地又要雇船呢?” 海云道:“理由很简单:第一,由东平南下,陆路比小路方便.由南阳至微山湖水路却又比陆路方便多了;第二,此地已经接近微山湖,船上更较陆上易于隐蔽行藏;再说,他们人数众多,也耽心再往下去,不容易雇到大船。” 小龙道:“如果他们决心乘船,随时可以动武强抢,你纵然预租了全部船只,又有什么用?” 海云道:“他们当然可以逞强夺船,但那样一来,等于暴露了行踪,依我想,聂开泰不在,那姓姚的统领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 小龙道:“可是,他们要去大觉禅院,总得用船才行呀。” 海云道:“所以我只想阻止他们三天时间,三天以后,黄老夫子已经准备妥当,就不愁他们不中计了。” 两人边谈边行,不多一会,已走到镇街尽头,海云首先停步,小龙也跟着停了下来。 凝目望去,只见镇外旷野寂寂,一片沉静,夜色浓重,古无人迹。 小龙皱眉道:“他们会不会中途转了方向,不往这儿来了?” 海云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快些掩蔽,他们已经来了。” 两人急忙闪身隐入暗处,屏息以待。 果然,没多一会工夫,衣袂振风声入耳,几条人影如飞而至,一近镇口,便齐齐停住脚步。 人影处,正是五名黄衣剑手,内中却没有那姓姚的统领。 为首一人仰面望望天色,摇手道:“时间尚早,姚统领还没到,大家先在这儿休息。” 其余四个也不说话,默默走向路旁一棵大树下面,席地坐了下来。 这些黄衣剑手无论何时可地,无论人数多寡,最奇特的表现,便是“绝对服从”,只要领队吩咐一句,绝不会有反驳争辩,而且行动划一,举止毫不杂乱,三数人或三数十人,看来就和一个人一样。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人影闪现,又是五名黄衣剑手赶到。 这五个人更是连话也不说一句,一齐走到树底坐下,彼此既不交谈,甚至招呼也没招呼。 海云看得暗暗皱眉,心想:“金蚯蚓宫不知用的什么方法,竟将门下弟子训练成这般冷酷?这哪儿还象是人?简直就是一批杀人的机器。” 思忖间,风声再次入耳,姚统领亲自带着二名剑手也到了。树下十个人不等吩咐.同时站了起来。 姚统领略为清点了一下人数.吩咐道:“从此地往南已经接近敌区,大家先改换衣着,不可再暴露黄衣,现在就开始换衣。” 话落.十余名黄衣剑手立即取下随身行囊,纷纷动手换衣。 他们似已早有准备,行囊中带有各色衣衫,不片刻间都已改扮成负贩行旅模样,只差十几付货物担子了。 姚统领亲自检查一遍,说道:“现在分为两路入镇.第一路随我行动,第二路随包副统领行动,大家记住西街上的“集贤庄’,个要弄错了。” 转面向最先带队抵达的那名剑手问道:“老包,暗语还记得吗?” 那名“包副统领”低声道:“记得。是那句俗话:“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掌权的姓秦,内掌权姓梁。” 姚统领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但咱们一年多没来,须防其中有变,见面的时候,务必先看仔细。” 包副统领道:“是.” 于是,两人各带一半剑手,分头动身,进入镇内。 小龙叹声道:“海大哥,咱们也分路跟下去吧!” 海云道:“不必分路,咱们只须盯住姓姚的一路就行了。不过,这事却有些奇怪……” 小龙道:“甚么奇怪?” 海云道:“‘他们所说的‘集贤庄’、好像是早已布置在镇内的联络站,那‘晴带雨伞、泡带饥粮’的暗出.也含着‘未雨绸缪’的意思.莫非他们早已对大觉禅师怀着戒心.预先布下了监视的人?” 小龙道:“管他预先的也好,临时的也罢.等到动手的时候.还不是一网打尽。” 海云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们事先已有同党匿于镇中.咱们今夜的计划就可能白费心机了。” 小龙催促道:“现在多想无用.快跟下去要紧。” 拉着海云一路尾追踪了下去。 那姚统领和六名剑手在镇内绕路而行,兜了几个圈子,竟向临湖码头区走去,然后转入一条窄巷。 这条巷子,正是在“金钱豹子”刘福根宴客的酒楼背街,巷内全是大小客栈.一盏盏店招灯笼,由巷头直排到巷尾。其中有设备豪华的大旅店,也有专门媒介娼妓的小客店,虽值深夜,仍很热闹。 海云跟到巷口,一眼就望见六盏巨大的店招灯笼,高挑着“集贤庄大客钱”六个斗大红字。 这客栈的气派,不仅是巷子里最大的一家.必定也是南阳镇中最大的一家,难道竟会是。金蚯蚓宫”预设的秘密联络处所?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不错;因为姚统领一行,分明都进了客栈。再过一会.那包副统领带着另外六名剑手由对面巷口走过来,在门外略作遇巡,也鱼贯进入店内。 海云皱了眉头,哺哺道:“看情形,咱们也只好冒一次险了。” 小龙道:“你的意思是,咱门也住进这家客栈去?” 海云道:“咱们不能正而去住店,只能暗地偷混进去。” 小龙道:“可是那些剑手武功很高,人数又多.万一被他们发觉,岂不太危险了?” 海云道:“所以,只由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外面替我接应,如果天亮以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也不必再等候,赶快去大觉禅院报讯。” 小龙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彼此也好互相掩护照应。” 海云摇头道:“不必。我有铁皮衣防身,危急时还能自保,你若同去,反而不便。” 小龙还想争辩,海云已摘去范阳笠,束札衣衫,快步进了巷子。 他走到“集贤庄客栈’门前,故意将一块布绢遣落地上.假作俯身拾取.目光却扫问客店门内。只见店门还留下一扇木扉未曾闭合,门内点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有个店伙模样的汉子,正伏在几台上打瞌睡,此外并无第二个人。海云四顾一眼,一闪身,便跨进。”店门。那店伙伙睡如故,海云笑了笑,扭头打量.见这客栈横幅甚宽,纵深却不够,正对柜台是座楼梯,可通楼上客房,如果由楼下通道向后去,是座精致的四合院子.两侧约有二、三十个房间,这时都静悄悄不闻声息,显然住店的客人并不多。 他缓缓举步穿过四合院子,心里不禁纳闷:借大客栈.怎会如此冷清呢?就是住客少.刚才进来的姚统领和十三名黄衣剑手却到.那里去了? 正感不解,忽听“呀”的一声,对面院门突然启开,两个人撑着灯笼,并肩走了过来。 海云闪身避入墙角暗影中,只听那两人一边走一边抱怨,其中一个道:“这是什么客人?天都快亮了才来投店,十几个人又要吃又要喝’真他妈把人折腾死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作怪么?既然是住店的,就该住在这边院了里,怎么又招待到那边酒楼里吃喝呢?看样子,连掌柜的也对他们巴结,我猜这些人来头一定不小。” 那一个又道:“唉,别提了,咱们掌柜的整天那副死样怪气,自以为了不得的样子,今天碰上这批人,倒像遇见债主似的恭敬,也不知是啥道理?” 另一个道:“依我看,这些人说不定真是债主,说不定他们原跟掌柜的是生意同伙,被掌柜的吞了他们的银子,如今寻上门来了,说不定……"那一个笑骂道:“去你妈的‘说不定’,以我看,‘说不定’人家是看上你妹子,‘说不定’要叫你做大舅子哩!” 另一个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骂人?” 那一个道:“骂你还不是白骂,你要是一赌气,把你妹子嫁给我,老子就佩服你。” 另一个气愤道:“姓丁的,你不要欺侮人,说不定那一天……” 姓丁的大笑道:“说不定那一天你发了财,做了掌柜的说不定我还跟你做伙计,对吗?” 两个人一路笑骂着过去了,海云却瞧得骇然暗惊,因为他发现那姓丁的伙计,原来就是“醉仙楼”酒店那名替自己通报带路的伙计。换句话说,“醉仙楼”和“集贤客栈”房舍本是相通的,两家的掌柜也就是同二个人。 海云心念飞快地转动,瞥见那两个伙计已经转入前院通道,忙吸一口气,蹑足掩近后院门。 他轻轻试了试,院门仅是虚掩着,但门内却有人语声,忖度位置,门内可能正是“醉仙楼”的厨房。于是壮着胆,推门跨了进去。 果然他没料错,里面正乱着,四五个汉子挤在一间煤烟油雾充斥的厨房内,有的在洗碗,有的在剁肉,有的在炒菜…… 屋中光线昏暗,厨师们又正忙碌着,谁也没注意进来了一位陌生人。 海云半低着头由空隙处挤身而过,经过煤灶附近,一名厨师正起着热辣辣的油锅,油已沸了,才想起忘了准备,忙用肘推海云,口里连声叫道:“老王,快一点,给我一裸葱,快!快!快!” 海云没敢出声,顺手从桌上取了一棵葱,塞在他手里。 那厨师也没有回头,接过葱在胁窝下摔了两持,又塞在咀里一段一段咬成小截,“呸”的再吐在掌心,“滋啦”一声,全抛进油锅里爆炒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菜馆里的“葱爆牛肉”?海云看得一阵恶心,险些连隔夜饭都呕吐出来,急忙掩鼻快步而过。 穿过厨房,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再转过去,有座楼梯,是准备送上楼用的。 海云提气登楼,偷眼向上张望,楼上摆着两桌酒菜,那些改扮成商贩的黄衣剑手,正围坐大吃。 但是,内中却不见酒楼掌柜和姚统领、包副统领。 海云缩身退了下来,暗想道:“首脑人物既不在座,当然是另有密室了,但密室会在什么地方呢?” 正在纳闷,忽见一个伙计用托盘托着几碟精致菜肴,由厨房走了出来,退自推开楼梯下一扇小木门,低声道:“内掌柜请接一接,菜来了。” 门里应了一声,伸出只穿翠绿窄袖,戴着翡翠手阈的女人手臂,轻巧的接去托盘,同时沉声道:“以后记住要先敲门,不许这样随便。” 接着,“蓬”的一声,木门复闭。 海云恍忖道:原来在这里。等那送菜的伙计走后,悄掩至门外,砍目由缝隙偷望。 门内有灯,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角道和一列石级,果然是通往地窖的出入口。南道中空荡荡的,那女人大约已送菜到下面去了。 海云试推那扇木门,不料门已下闩,而且所用的木质也十分坚固。 他本想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尽量避免留下痕迹,省得打草惊蛇,使黄衣剑手生出警惕,但目睹对方防范如此严密,只得临时改变主意了。 于是举手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一下。 不一会,只见一个胖都都的中年女人从石级上走上来,靠近门边低声问道:“是谁?” 海云压着嗓子答:“内掌柜请开门,送肉丸来了。” 胖女人移开门闩,刚伸出手来接取,冷不防被海云一把扣住手腕,同时飞进一掌,拍在她脑后哑穴上。 先制哑穴,当然是防她出声呼叫,扣住手腕,则是预防她那笨重的身体跌倒时会发出声响。 海云一击得手,侧身挤进了木门,一面落下门闩,一面将胖女人轻轻放在地上,好一会没闻动静,才定了心。 贴着两道石壁向前移动七八步,已能望见地窖中的大略情形,敢情这是一座藏酒的酒窖,一排排的酒坛,像围墙似的环绕着整个地窖。酒坛围绕中,有片六尺宽的空地,摆着一张食桌,姚统领和包副统领,正跟一个锦衣人在低声密谈 只听姚统领道:“……照你这么说,那自称姓陈的少年,分明就是神刀海一帆的儿子海云,咱们在火王庄跟他照过面,也看见他胸前悬着一柄双镐剑。不过,他怎会反赶到咱们前头,而且包租下船帮全部空船,难道他已经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姓包的副统领道:“或许这只是巧合,他们征集空船,可能是别有用途。 姚统领道:“无论如何,咱们必须弄到船只,这是片刻不能耽误的,聂总护法临行一再叮嘱,限咱们半月之内赶到,用霹雷珠毁去大觉禅院,绝不能让那和尚重出江湖。老秦,你有什么办法弄到船只吗?” 锦衣人沉吟了一下,道:“办法倒有,但不能太急,总得二三日才行。” 姚统领道:“甚么办法,你且说说看。” 姓秦的锦衣人道:“目下船帮已经收了租船订金,沿湖五十里内是无法弄到空船了。但他们对载货过境的货船,却没有限制,如今之计,只有在过境货船上想办法了。” 姚统领道:“能想到办法吗?须知咱们带着一大箱霹雳珠,绝对不能跟人同船的。” “这个我理会得。”姓秦的锦衣人缓缓说道:“我奉命监视微山湖动静,平时跟船帮倒有些交情。据我所知,有两艘载盐的盐船,一二日内就要由南阳路过,船主跟我私交很好,咱们可以跟他们行量,把盐暂时卸在南阳,先送你们去微山湖。” 姚统领道:“如果在这儿卸货,岂能瞒得过船帮?” 姓秦的锦衣人道:“那就索性将盐货全买下来,待起旋之后,再倾入湖中就成了。” 姚统领道:“晤,这倒不失为可行的办法,但要注意一点,事须秘密,不能泄漏半点风声。” 锦衣人道:“姚兄放心,船只的事我自会料理,这一二日内,兄弟们住在店里还望二位多加管束,别露出行藏才好。” 姓包的副统领道:“依我说,何必还等甚么载盐的货船,干脆用武力强夺两艘空船,岂不省事?” 姚统领道:“不行。聂总护法特别吩咐过,那和尚不是易与之辈,只能暗中下手,不能打草惊蛇。如果强夺船只,只怕咱们没到,和尚早就得到了消息了。” 包副统领又道:“那咱们且趁候船这几日,设法先解决了海云那小子,以兔他从中得事。” 姚统领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只奉命对付大觉禅院,其他的事,还是等聂总护法到了再说吧。” 那锦衣人叹声道:“姚兄,我倒觉得老包的意见很对,如能除去那小子,对咱们觅船的行动方便不少,况且,他既然佩着双镝剑,与大觉禅院必然有关系,预先除去他,也算是执行命令……” 姚统领仍然摇头道:“我岂不知道他和大觉禅院有关系?但如今聂总护法不在,一切总以谨慎为上,这几天,咱们只在店内等候船只,不许离店一步,节外生枝的事最好少惹。” 忽然压低声音接过:“老秦,你知不知道,此次聂总护法亲自押送铁皮书生谭人杰回它,是为了什么?” 锦衣人道:“为了什么?” 姚统领声音更降低了许多,三颗头凑在了一处,耳语这般密谈海云听不真切,鼻子向前移伸,不知不觉已探出石级边缘之外了。 隐约似乎听见姚统领的断续语句道:“……成功之后…,出关——那时天下武林……姓海的又何足道哉,…——” 正全神在注意倾听,不料术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叫道:“内掌柜,开一开门!” 海云一惊,急忙缩身,一个不留神,同着撞着石壁,一片石砂籁派滚落,顿时惊动了下面三个人。那锦衣人一扬头,瞥见海云半截衣角,立即长身而起,喝问道:“什么人?” 海云情知不妙,身形飞快的扑向木门,手起掌落,拍断了门闩,急急将门拉开。门外站着一名伙计,还傻得得的将一碗滚烫的鲤鱼汤递了过来,道:“汤来了”海云伸手接过汤碗,顺势一脚,将那伙计踢了个“元宝大翻身”,刚冲出木门,背上已中了一剑。 幸亏他身上穿着“铁皮衣”,那一剑只刺破了外衫,并未伤及肌皮,饶是如此,也使他赫出一身冷汗。 海云无暇回顾,一反手,把那碗鲤鱼汤向后泼了过去,同时探臂撤剑,旋风般冲进厨房。只听身后一声呼喝道:“有贼!快些截住他!” 厨房里几名厨师都停止做菜,有的提着锅铲,有的操起切肉刀,纷纷问道:“那里有贼?那里有贼?” 海云回手指着道:“在地窖里偷酒,快去抓,别让他逃了。” 口里说着,人已穿出院门,一提气,上了屋顶。 几名厨师未逞细想,一齐奔向地窖,恰好和姚统领等人懂个正着,登时乱成一团…… 海云得此空隙,飞身越出院墙,一溜烟冲进横街檐下,籍夜色掩护,脱身而去。 转过数条街巷,不见有人追赶,才长吁了一口气,停下休息.片刻之后,小龙也悄悄跟至,急问道:“怎么会被他们发觉了?。 海云道:“好险,若非铁皮衣,今夜真脱不了身。不过,险虽险,总算不虚此行。” 于是,便把窃听到的秘密,大略向小龙说了一遍。 小龙骇然道:“他们竟带着‘霹雳珠’,这是打算将大觉禅院炸成灰了。” 海云道:“咱们既已知道这个秘密,倒也无足畏惧了,我耽心的是他们发觉秘密泄露,很可能会改变计划提前下手,咱们必须尽快把这消息通知大觉禅院才好。” 小龙道:“他们没有船,怎能提前下手?” 海云道:“那姓秦的在这里潜伏已久,与船帮中人很熟,如果他决心要弄两艘船,还是有办法弄到的。” 小龙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赶快动身到大觉禅院送信去吧!” 海云道:“咱们只能一个人去报讯,仍须留下一个在这儿继续跟踪监视,否则,便无法和黄老夫子联络,以前的计划就难实行了。” 小龙霎霎眼睛,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去报讯?” 海云道:“你如愿意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小龙道:“我不知道大觉禅院在什么位置?” 海云道:“这容易,悟非他们有地图留在这儿,你可以复绘一份带去,另外我再写封信由你带去见金钱豹子刘福根,他会替你安排船只。” 小龙道:“刘福根就在此地,何用写信?” 海云道:“这两三天内,我不想跟他见面,以兔被那姓秦的认出来。” 小龙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快些写信吧,我夭一亮,就去见刘福根去。不过,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务必要小心谨慎,千万别再像今夜这样冒险了。” 两人身边都无纸笔文具,于是在附近寻了一家小客店,要了一间房子,借用纸笔,绘图修书。 信写好,天色也亮了,小龙揣好书信,与海云作别,独自去寻金钱豹子刘福根。 海云一夜未睡,料想金蚯蚓宫门下白天多半不会有什么行动,便和衣卧下,著以休息。 谁知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小龙忽又气急败坏奔了回来,连声道:“快些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海云诧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龙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喘息着道:“刚才我从码头经过,看见一个人” 小龙道:“很像你那位姓韩的表妹。” 海云吃惊道:“谁?” 海云骇然道:“你是说苹儿?” 小龙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她,我看见她独自从一艘小船上下来,走进了醉仙楼酒店。” 海云听了这话,险些失声惊呼起来,忙问道:“你认清楚了,真的是她?” 第五十章 意外难题 小龙道:“上次在玉田客栈中见过一面,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十六七岁.梳两条粗辫子,右颊上有个很深的酒窝……” 海云道:“果然是她。你怎么不挡住她,竟让她跑进醉仙楼去了呢?” 小龙道:“我起初认不实在,不敢冒然招呼她,后来确定是她,准备上前招呼,她已经进楼去了。” 海云跌足道:“糟!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偏偏又闯进贼窝里?” 小龙道:“最奇怪是她独自一个人,竟驾着一艘单桅帆船,会不会是特地来寻你的?”海云挥手道:“走!咱们去看看。” 由客栈到湖边码头,两人几乎是奔跑去的,但接近码头区域,路上行人渐多,只得放缓了脚步,海云内心焦急,额上已渗出冷汗。 抵达码头,果然远远就望见那艘单桅小帆船。 原来停泊在码头边的船只,都已奉到船帮通知,驶去湖心抛锚待命了,是以那帆船虽小,此时却显得极为醒目。 海云见帆船停靠的地方,距离“醉仙楼”不过半箭之遥,自己不便走得太近,于是轻轻对小龙说道:“你过去看看,苹儿还在回报道:“在里面。” 海云道:“在里面干什么?” “她在吃面,另外一个胖女人正和她说话,好像正在套问她的来历。” 海云跺脚道:“不好。那胖女人是姓秦的妻子,也是金蚯蚓宫的眼线,苹儿又口没遮挡,只怕要自投罗网了。” 小龙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咱们索性去叫她出来,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们不敢怎么样。” 海云摇头道:“这样一来,前功尽弃,未免可惜,同时也太危险……” 小龙道:“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在对方手中。” 海云道:“你先别急,让我想想看。” 正在苦无善策,忽见门帘掀起,几个人从醉仙楼鱼贯走了出来。 海云眼中一亮,急忙带着小龙门退到街角暗处。 原来那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苹儿,后面紧随着秦掌拒夫妇和一名伙计,一行四人,向小船泊靠处缓步走去。 小龙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海云望见苹儿一路谈笑风声,似与秦掌柜夫妇十分熟识,不禁瞠目摇头,如坠五里雾中。 苹儿等四个人走到小船边,指点着船只,似在讨论什么,接着,那伙计又攀到船上,检机风帆浆索等物,显得很郑重的样子。 小龙忍不住了,低声道:“我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没待海云阴挡,已闪身而出。 适巧有人由街上经过,小龙个儿矮,借那人身子遮掩,悄悄趋近码头,在下风位置蹲了下来,假作眺望湖面,暗地凝神倾听着。 只听那胖女人正“呷呷”干笑道:“……韩家妹子,你真是个爽快人。放心吧!咱们只借用一天半夜的,明儿一早,就原物奉还,绝对碍不了你的大事。” 苹儿道:“那就成了,只要你们不嫌船小,尽管拿去用吧,反正它闲着也是闲着。” 胖女人一面道谢,一面又笑道:“大妹子,你真是咱们的大恩人了。为了替我娘家送这点礼物,差点没把人急死,眼看着我爹爹寿期快到了,偏生就寻不到船只,这儿的船帮可厉害呢!宁可让船空着,也不肯租给咱们,大妹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苹儿诧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他们不讲理?” 胖女人道:“听说是被一家大字号商家全包去了,这年头,谁有钱谁就是大爷,那儿还讲理?” 苹几点点头道:“船尽管用,但你们答应过我,可得帮我打听我表哥的消息。” 胖女人连声道:“这还用吩咐吗?咱们立刻就派人去打听,令表兄若从这里经过,必定瞒不过咱们。” 又回头向秦掌柜叮嘱道:“当家的,你可千万别忘了,赶快派人去打听呀!” 秦掌柜忙应道:“绝不会忘记的,韩姑娘的令表兄可姓海,名叫海云?” 苹儿道:“不错。但他也可能改用别的姓名,反正你记住,他是二十岁,个子瘦瘦高高的,颈下挂着一柄好像铁棒似的怪剑,而且,有个梳冲天辫子的男孩子跟他一路同行……” 小龙听到这里,不自觉伸手一摸头上的冲天辫子,再也不敢继续窃听下去了,急忙起身,两手抱着头奔了回来。 海云问道:“他们谈些什么?” 小龙叹道:“唉!别提了。你这位宝贝表妹,不仅将船借给他们使用,更把咱们的姓名模样,全告诉了人家,只差没有绘影图形,悬赏捉拿了。” 海云听了小龙复述的经过,也气得顿足叹气,却见苹儿已和姓秦的夫妇又向醉仙楼走了回去小龙道:“现在怎么办?还要我去大觉禅院送信么海云沉吟了一下,道:“且等一等,咱们得设法先把苹儿救出来。” 小龙苦笑道:“怎么救法?难道咱们两人打进醉仙楼去?” 海云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匆匆走了。 小龙急急拆散了发辫,将头发弄乱,又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然后在街角落里蹲下来,眼巴巴望着醉仙楼和那艘小船,街角有个竹篓,里面全是垃圾脏物,蚊蝇飞扬,臭味扑鼻,小龙蓬头垢面地蹲在旁边,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叫化子。 时已近午,街上行人越来越多,醉仙楼也渐渐热闹起来,食客进出频繁,只不见苹儿的人影。 小龙守候足有顿饭光景,仍未见海云返回,却无意发现湖中有一条双帆快船,正向岸边驶来。 那条船舷浅舟轻,快逾奔马,看来不像是属于本地船帮的船只。 小龙正觉诧异,突闻人声喧哗,竟有两个无赖在醉仙楼门前扭扯撕打起来。仿佛听见是其中一个在路上捡到一块银子,另一个要分赃,一言不合,就动了武,引得路人纷纷围观,都向醉仙楼前争看热闹。 小龙心中一动,暗想: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何不趁乱进去寻找苹儿? 他刚站起身子,忽然有人从后面蜇过来,塞给他一只铁桶,同对低声道:“快去点火烧船,事完到后街巷口等我。”说话的声音竟是海云。 小龙惊喜道:“这桶里是什么?” 海云道:“桐油。”话未毕,人已大步挤入人群中去了。 这时,码头附近的人都被打架的场面吸引,谁也没注意那艘空船。小龙提着满满一桶桐油,顺利的跃入船中,立即泼油引火,刹时间,船上便冒起浓烟。 海云在人群中大声喊道:“不好了,船上失火啦!” 这一声喊,惊动了满街看热闹的闲人,顿时呼叫四起,都涌向码头,有人想下船扑救,有人便松解缆绳。 那处秦的掌柜闻声奔出来,不禁大吃一惊,忙喝道:“不许松缆!大家快帮忙救火!” 第五十一章 邀天之幸 海云趁乱叫道:“快救火呀,店里有水桶木盆,快去拿呀!” 众人正苦无盛水的工具,听了这话,立即纷纷奔入仙楼,连锅、盆、水缸、酒缸都搬了出来海云随着人群挤进店内,扬目四顾,不见苹儿,甚至连那胖女人也不知去向,连地窖密室全找遍了,仍然人影渺茫。 酒楼中别无藏身的地方,那一定被胖女人带去后面客栈内了。 海云飞步穿过厨房,推推那扇通后院的小门,果然已经由外面反拴住。 他横横心,飞起一脚将小门踢开,向几名在厨房内寻觅盆桶的闲汉招招手,道:“后院有许多木桶,大家随我去拿。” 其实,那些闲汉只不过打着救火的幌子,存心混水摸鱼,捞点值钱的东西,听了这话,连忙答应跟了上来。 谁知才跨过院门,忽听一声冷喝:“站住!” 海云猛抬头,心里暗叫“苦也”,原来门内早已环立十余条人影,赫然竟是姚统领和手下十三名黄衣剑手。 海云还想利用那几名闲汉管自己掩护,身于刚一缩,“蓬”的一声,身后木门竟已关闭了。 那几名用汉兀自理直气壮道:“咱们是来寻木桶救火的,你…-你们这是干啥? 姚统领冷哼了一声,道:“趁火打劫,死有余辜,杀!” “杀”字出口,剑光闪处,四名跟随海云到后院来的闲汉。也已鲜血飞溅,中剑倒毙。 海云站在最前面,却分毫未伤,他甚至连吃惊都来不及,后面四人已经全被杀死,更不用说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了。 姚统领目光凝住在海云脸上,缓缓就道:“海少侠,咱们知道你不是趁火打劫来的,现在你是愿意束手就擒?还是打算拔剑一战?” 海云明知绝无脱身的的希望了,心清反而镇定下来,仰面淡淡一笑道:“我若打算拔剑一战,诸位只怕也不会容我把剑拔出来吧?” 姚统领道:“你若自信能快过姚某的出鞘一剑,就尽管拔剑出手。 海云耸耸肩道:“这么说,我除了束手就擒之外,根本已别无选择了。” 姚统领道:“换了别人,纵愿束手就擒也没有机会,但你既然身佩双镐怪剑,姚某倒想试试你这奇门兵刃有些什么招术?” 海云微笑道:“我也很想试试你的‘追风快斩’,究竟快到什么程度?可惜目下众寡悬殊,我单人只剑,打不过你们十四个人。” 姚统领喝道:“咱们绝不以多为胜,只要你不达,他们就不插手。” 海云道:“这话算数吗?” 姚统领道:“当然!”举手一挥,十三名剑子手立即向后退出半丈开外,各自按剑把守住四周通路,果然是准备旁观的样子。 海云笑道:“看来你比那位聂总护法强得多了,他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竟不及你有气派。” 姚统领沉声道:“少废话,快些拔剑动手。”说着,左手摸了摸腰际剑鞘,脚下斜退半步,右拳虚合微提,凝神待敌。 海云却没有“拔剑”之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缓缓游目向四面望望,摇头道:“在这种情形下动手,我未免太吃亏了。” 姚统领不悦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海云道:“现在四周都是你的人,如果我落败了,他们自然不要插手,万一我侥幸获胜,岂能逃过他们十余人围攻?这样较量,太不公平。” 包副统领没等他说完,厉声喝道:“咱们要杀你易如反掌,姚统领让你出手较量,已是天大恩惠,你不要妄想得寸进尺,施展什么诡计。” 海云故意拿眼角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阁下是什么身份?我和你们统领说话,用得着你多嘴么?哼!简直一点规矩也不懂。” 包副统领气得脸色发青,大吼道:“好一个狂妄小辈,你以为老子不敢宰你? 海云索性转面对姚统领道:“你们金蚯蚓宫究竟有没有尊卑主从的分别?究竟谁是头儿?谁说话才算数?” 姚统领向包副统领挥挥手道:“老包,你不必跟他争论,由我一人对付他已经足够了。” 那包副统领面色由青转红,又由红受紫,一张脸,险些成了茄子。便想到宫规森严,位高一级压死人,只得强忍羞怒,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海云笑道:“这才像话,胜负生死本是小事,但门规义节不能不顾,你们金蚯蚓宫若想在武林中闯出名声,这些规矩应该多多学习……"姚统领叱道:“小辈,你到底有无胆量出手?莫非存心以口舌支吾,拖延时间?” 海云晒道:“笑话!我只是问问清楚而已,咱们较量剑术,究竟是一对一?还是等你落败了,他们再轮流上阵,话说清楚,立到便动手。” 姚统领道:“自然由我和你单独较量,他们绝不出手。” 海云道:“咱们最好先说明白,如果你输了,他们再围杀纠缠,岂非太麻烦?” 姚统领道:“你若能接下姚某人的‘连环七式’追风快斩,绝对任你离开此地,如果你败了又如何?” 海云道:“当然是任杀任剐,听凭摆布。” 姚统领道:“你如侥幸逃过追风快斩而未毙命,姚某也不杀你.只要你献出铁皮衣,招引神州四杰’归顺本宫,也就是了。” 海云笑道:“那得要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和福气?” 姚统领道:“好!你拔剑吧!” 海云道:“动手争胜,兵刃无眼,你可要仔细些,别等吃了亏又后悔。” 姚统领冷冷一笑道:“这个不劳叮嘱,你尽管拨剑出手就是。” 海云想了想,又道:“我看你年纪大些,或许应变比较生硬迟钝,让你先拔剑吧。” 姚统领闪目冷笑道:“姚某剑一出鞘,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海云道:“这么说,一定要我先拔剑?” 姚统领傲然道:“在你的剑未离鞘之前,姚某绝不出手。” 海云道:“你真有这份自信?出招一定比我快?” 姚统领点点头道:“不信,你就试试。” 海云笑道:“你要仔细了,我这第一招出手,要先取你眉旨心偏左那颗黑病。”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解开围在身上的厚毡,露出胸前双镐怪剑。 其实,他表面虽然显得很镇定从容,心里却暗暗焦急。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拔剑,对方必然出手更快,自己虽有铁皮衣护着胸腹要害,头颈和四肢仍然逃不过对方那迅捷无匹的‘追风快剑”。但眼前情势所逼,已经没有办法法再拖延,看来要想脱身,真是‘寡妇死儿子’一点指望也没了。 胜负生死.自己倒不在意下,可惜的是“剑绝诗狂”杜玄不在此地,如果他在,自己纵然拼着换上几剑,至少可使他从旁领悟出破解之法。如今自己孤身陷在重围,伤是白伤,死是白死,可说毫无价值,实在令人死不瞑目。 再想到苹儿的处境?小龙的所在?龙二叔的伤势?大觉禅师和王克爽的关系-…种种牵肠挂肚的事,也使他不甘心就此一死。 可是,强敌当前,既不能胜.又无法逃,这该怎么办呢? 海云缓缓解下身上那条厚毡,又缓缓将厚毡折叠起来,甚至很细心的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开他尽量使这些动作缓慢悠闲,借以拖延时间,寻思脱身之策。 姚统领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虚,两炯炯眼神瞬也不瞬地瞪视着他手里那条厚毡,反倒显得十分紧张…… 海云见了他那副神情,忽然觉得有几分滑稽,忍不住嘻嘻的笑出声来。 姚统领更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冷冷道:“你笑什么?还不快些出手!” 海云笑道:“我还没有出手.你已经吓成这样子,果真出手.你那里还有胆量招架?” 姚统领喝道:“胡说,姚某人岂惧你这区区小辈?” 海云已将厚毡折成一个方块,托在左手上,却用右手指着姚统领笑道:“好!你要留心左侧眉心,我剑一出鞘,例无虚发,必中你那颗黑病。” 姚统领不觉伸出舌头舔了嘴唇,两眼仍逼视着海云左掌上那条厚毡。 海云越是谈笑自若,他以过是疑心生暗鬼,因此,海云越是口口声声要他留意出剑所在位置,他就越觉得那条厚毡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东西。本来嘛!一个人在决斗胜败生死的时候,那有心情整理杂物,如果厚毡没有作用,又何须折得如此整齐。还托在掌心上? 他自以为思虑周详,殊不料正上了海云的当。他以为海云企图用“出手部位”引开他的注意,殊不知海云正是利用厚朴引开他的注意,以便觅取拔剑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海云左手向外一引,大声喝道:“当心了;” 姚统领身子不自觉的也向外一倾,长剑已闪电般拔出鞘来“呛”一声脆啊.三道光芒同时闪现,因为海云也在同一瞬间撤了双镐剑。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忽听一声闷哼.有人举手掩面、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四周观战的黄衣剑手们都吃了一惊,原来海云正横剑护身纹风不动.那负伤倒退的.竟是姚统领。 但见一缕殷红的血水.由姚统领指缝间缓缓渗流出来,所伤的部位.赫然正是眉心左侧那颗黑店这情形,不仅黄衣剑手们吃惊,连海云自己也得住了。 当时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亮出剑来,但海云为了先求自保,分明记得并没有出手,难道是姚统领自己刺伤了自己? 海云讶然四顾,院中全是黄衣剑手,绝无外人,纵然有外人在场,也不可能伤得了姚统领,更何况不偏不斜,正伤在眉心。 姚统领移开左手,眉心黑德上裂开一道小创口,虽仅皮肉之伤,却令他内心产生无比恐惧,目注海云点了点头,说道:“好剑法,姚某人总算开了眼界了。” 海云微笑道:“过奖!过奖了!”他虽不好意思承认,当此情势,却也不便否认。 姚统领缓缓提起长剑,又道:“追风剑出鞘伤人,一向未失过手,今天你是第一次例外。” 海云欠身道:“那要谢谢姚统领剑下留情了。” 姚统领哼了一声,冷冷道:“姚某想请教一件事。” 海云刀:“不敢当.在下洗耳恭听。” 姚统领一字一字问道:“这一次,你准备伤我什么部位?” 海云笑道:“侥幸只有一回,再来就不灵了。我看就这样算了姚统领道:“不行,姚某一定要再讨教一次。” 海云迟疑着无法回答,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会不会再发生一次“奇迹”? 姚统领向前跨近了三步,自己指了指点自己咽喉道:“如果你想不出下手的部位,就由我替你选一处吧,暗!这儿怎样?” 海云等道:“那地方会要命的。” 姚统领道:“你如要了姚某的命,姚某死而无怨;否则,你就把你命留下来。” 他显然已动了杀机,说着,抖手挽了个剑花,“呛”的一家还剑入鞘,复又沉声道:“你尽可不必收剑,但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就请出手。” 海云道:“咱们本来只是较量剑法,何苦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姚统领不答,大声道:“一!” 海云摇摇头又道:“如果一定要分高下,也可以换个别的部位,譬如两耳或是……” 姚统领又数:“二!” 海云情知无法善罢,只得住口,紧一紧双铜剑,凝神蓄势,准备出手。 姚统领目光一闪,厉声道:“三!” 随着喝声,长剑如电掣似的脱鞘而出。 海云简直分辨不出剑势由何而来?自然更不知道应该如何招架化解,保得把心一横,举剑向前刺去。 这是他的“亡命”打法,反正无从招架,索性就以攻为守,拼个两败俱伤算了。 谁知一剑刺出去,忽党左肩上一阵疼痛,眼前人影一花,姚统领已经凌空倒翻,退掠开去。 海云顾不得追击,急忙检视自己,只见左肩手臂上被砍了十余深的一道伤口,虽未及骨,整只左袖已被鲜血染透了,那条军毡也掉落在地上。 奇怪的是,姚统领也远远地柱剑屹立着,意没有再出手。 海云暗觉诧异,心想:自己胡乱刺出的一剑,根本连他衣襟也没有沾着,他为什么惊惧掠退,莫非见鬼了不成? 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起,突然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喝道:“海云还不快走?” 海云顿悟,急忙探脚挑起厚毡,呼的一声抖开,猛向一名扼守在墙脚下的黄衣剑手飞罩了过去。 人随毡起,借那厚毡的遮蔽之际,提一口真气,飞身掠上墙头。 包副统领叱道:“小辈站住!”一按剑柄,便欲追赶截击。 姚统领突然摆了摆手,道:“老包,放他去吧。” 包副统领忿忿的道:“可是” 只说了两个字,下面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姚统领左右耳根上,正凝结着两滴鲜血,盈盈欲滴,就像戴着一付玛瑞的耳坠子。 此时.海云已经越过围墙,脱身去远了。 姚统领缓缓插回长剑,苦笑道:“小辈剑法远在咱们之上,他已经两次手下留情,再纠缠下去,只是徒作无胃牺牲而已。” 包副统领想了想,道:“他这一去.咱们的计划等于全部泄漏了。这却如何是好?” 姚统领长吁了一口气,道:“不要紧,咱们现在立即动身,或许还能赶在他前面,你去叫老秦来问问,那艘船烧毁的情形严重不严重?” 包副统领答应一声,正转身欲行,院门忽然“呀”的一声开了,一个人低头走了进来,正是秦掌柜。 姚统领欣喜道:“老秦,来得正好,咖]正想去寻你,那艘船“那艘船已经无法再用了,不过,诸位若不嫌简陋,在下倒有一艘船可供使用。” 随着话声,秦掌柜身后又缓步进来一个人。 这人身穿上袭蓝色儒衫,四十来岁年纪.人品俊逸,笑容可但姚统领等人一见之下,却不约而同变了脸色,失声道:“颜相公那书生含笑拱了拱手,道:“难得诸位都在这儿,故人重逢,幸何如之?咱们今天得好好畅述一番了。” 姚统领呐呐道;‘这个-一”回头望望身后十余名黄衣剑手.迟疑着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书生朗声笑道:“姚兄.前后才两三年没见面.怎么就不认识老朋友了?” 姚统领拱手道:“属下怎会不认识颜相公,只是……只是那书生道:“认识洲.既然是老朋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又侧两头笑道;‘这位就是包鸣吧?听说你已高升为副统领了,是么?” 包副统领急忙欠身道:“不敢。托相公的洪福……” 书生点了点头,又四顾一眼,感慨地道:“这些弟兄们很面熟可惜一时竟叫不出名字,三年来,大家都好么?” 十二名黄衣剑手也一齐躬身施礼道:“多谢颜相公垂念。” 书生举手轻轻在秦掌柜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今天老友相聚.非酒不欢,你去吩咐将前后店面都上门歇业,好好调治一桌酒席,咱们要痛快地喝几杯。” 秦掌柜连声应诺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姚统领突然抱拳道:“相公的盛情,属下心领了,无奈严令在身,难由自主,尚求颜相公多多谅有。” 书生微笑道:“一顿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你们没有船只.急也无用。 姚统领道:“宫规森严.不容怠忽。颜相公请恕我等身不由己” 那书生忽然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诸位一定要走,我也无法强留.不过,我有一句话,诸位能够听完再走吗?” 姚统领欠身道:“属下等敬聆教言。” 书生仰面问天,轻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觉禅院高手云集,微山湖中处处凶险。诸位此去.只怕难逃劫数。 姚统领骇然道:“咱们的去处,原来颜相公都知道了?” 书生凝重的道:“俗话说得好,狐死兔悲,物伤其类。无论如何,我和诸位总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眼见诸位走上死路,我怎忍坐视不救?” 姚统领等人惊愕想顾,接着,都默默垂下了头。 第五十二章 谜样人物 海云负伤逃出”集贤任”.在后街巷口与小龙会合.一路急奔回到客栈,喘息粗定.顾个得述说经过.便催促小龙道:“你赶忙依计行事,立刻动身去大觉禅院报信,要他们加紧防备,原先的计划可能无效了。 小龙道:“咱们不要先救苹儿吗?” 海云摇头道:“对方剑术太高,你我两人绝非敌手,今大若非是有高人暗中相助,连我也脱不了身。 小龙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一同走?” 心云又摇摇头道:“我必须继续监视着他们,以便随时找机会卜手援救苹儿,如果事有变化,也可以给大家传递消息。 小龙又道:“你的伤势不碍事吗?” 海云道:“’皮肉小伤,没有什么要紧,你快些去吧。” 小龙迟疑一下,道:“现在码头一带正乱着,只怕不容易寻到刘福根,我先替你敷药裹伤,再走也不迟。” 海云道:“我跟他们已经照过面,动过手,他们怕消息泄漏.必然会尽快赶去大觉禅院,时机急迫,片刻不能耽误,你还不快去!” 小龙被逼得无奈,只得依依不舍地道:“好!我这就去了,你自己要多多当心保重,千万别冒险了。” 正告辞欲行,忽见客栈掌柜捧着一封信走过来问道:“两位大人那一位是海公子?” 海云道:“在下姓海,有什么事吗?” 掌柜双手递过信,说道:“方才有个小哥送来这封信,请公一子亲自过目。” 小龙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封皮,裹面除了信纸,还有一个小纸包,连忙交给海云。 海云展开信纸一看,脸色忽变,急问道:“那送信的人呢?” 掌柜道:“他留下信就走了,小的不知道公子的姓氏,本不敢收,是他说:亲眼看见公子刚回店来的,小的才答应收下的海云没等他说完,便匆匆对小龙道:“快追出去看看,他一定还没有走远。” 小龙转身夺门而出,但奔了几步,又驻足问道:“掌柜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掌柜道:“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哥儿,身体壮壮的,穿一身蓝布短衫。”小龙疾步出店,如飞而去。 海云谢过掌柜,独自掩上房门,再展开那张信纸细看,越看越觉得困惑。原来信上只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写道:“奉上敷伤药粉一包,敬祈稍安勿躁。韩姑娘平安无恙,午后当有佳讯也。” 字体粗劣.墨迹犹新,显然是不久前匆匆写下的。 没多久,小龙快快而返,摇头道:“一直追到湖边.附近街巷也寻遍了.根本没有见到那样一个人。” 海云沉吟道:“这人可能就是在集贤庄暗中助我脱身的高人,但他既然知道我的姓氏,为什么却避不见面呢?” 小龙细读信函,也困惑地道:“他不仅认识你,也认识苹儿.这到奇怪得很。” 又拆开小纸包检视,接着道:“药粉也是极好的刀伤药,看来他没有恶意,咱们何不姑妄信之,耐心再等半日,便知道真相了?” 海云两道浓眉紧结在一起,默然不语,似乎正陷入苦思。 小龙轻叫道:“海大哥,我替你敷药好么?” 海云仍没有出声,只缓缓抬起了左臂。 小龙替他撕去破袖,用清水拭净血渍,不禁吃了一惊,道:“伤得不轻呢!都快看见骨头了。 于是,急急洗净污血,敷上药粉,又用干净布带,一层层包扎起来。 海云仿佛已经忘记左臂的伤势,只顾怔怔注视着那封简短潦草的信出神,一忽儿微微颔首,一忽儿又摇头哺哺道:“不对!不对!他既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怎会有那么高的武功?” 小龙道:“或许客栈掌柜看错了;他其实不止十三四岁。” 海云道:“你是说不老公公?” 小龙道:“是啊,他天生一张娃娃脸,如果这去头上白发,看起来很像十三四岁。” 海云苦笑一声,摇头道:“这不可能,不老公公远在石楼山,而且,他也不认识苹儿。” 小龙想了想,又道:“那么,会不会是轩辕十二妖中的斑衣童子彭永龄呢?” 海云道:“更不像了,彭永龄没有那样高的武功,纵然有,也不会帮助咱们…” 突然心中一动,失声道:“啊!难道是他?” 小龙忙问:“谁?” 海云跳起来,一面匆匆更换血衣,一面说道:”一定是他了,咱们快去。” 小龙道:“去哪里?” 海云道:“不必多问,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离开了小客栈,仰望大色,已是正午时分,海云洒开大步在前领路,不多一会,又回到“集贤庄”左边的窄巷口外。 小龙道:”好不容易才脱身.又来做什么?” 海云却兴奋的道:“这次不会再有凶险了,倘若我的猜测不错此进’集贤庄’和”醉仙楼’多半已经人去楼空,只不知道苹儿还在不在里面?” 小放道:“你凭什么敢这般确定?” 海云道:“如果不信、你且到前后门查看一遍,便知虚实了小龙答应厂一声,快步进入窄巷内,先查看“集贤庄客栈”大门然后统出前街,又查看了“醉仙楼酒店”,最后又回到巷口。 海云道:“如何?” 小龙点点头道:“两处店门都紧紧关闭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海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一招手,领着小龙越过墙翻进了集贤庄客栈后院。 触目所及,只见院中一棵梧桐树下,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菜肴犹自冒着热气,桌上共有十六副筷,仍然端端正正的,无人动用过这真是一次奇特的宴会,佳肴满桌,美酒盈槽,但尚未开席,主客双方都已经离去了。 小龙望望那空荡荡的院子,轻声问道:“他们会不会是赶到大觉禅院去了?” 海云皱眉道:“这事有些踢跷,如果他们急着赶去,就不必再弄这些酒茶,既然预备酒菜,为什么又走得这般匆忙?莫非临时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小龙道:“咱们可要当心些,那些家伙狡猾得很,也许正躲在暗处。” 海云轻轻撤出双镐剑,道:“你守在这儿别动,待我搜查一遍。” 他剑藏肘后,闪身掩近东廊下第一间客房,侧耳听了听,房中毫无声息,轻轻推开房门,里面也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心里一阵纳闷,又走向第二间客房。 不料就在他刚要举手推门的时候,房门忽然“呀”的一声自一动启开了,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当头压盖了下来。 海云忙不迭挥剑格拒,谁知那东西竟软绵绵无处着力,一剑没有挡开,登时从头上卷落,连人带剑,全被裹住。 他心里一慌.急忙使了个”懒驴打滚”,倒地滚退,小龙远远望见,也慌忙飞步赶来抢救…… “哈哈!哈哈哈-一” 房里跳出一个人.拍手娇笑道:“好呀!这就是你新学来的绝世剑法吗?是不是叫”扫地斩灰剑法’?” 海云挣扎脱身.不禁怔住了.原来那人竟是苹儿.而裹在他身上的,则是他先前失落的那条厚毡。 他再也想不到苹儿会躲在房里,更想不到此时此地.她还有心清顽皮笑闹,吓了人一大跳。 不过,对这位表妹他可不能发脾气,于是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么?那些黄衣剑手呢?” 苹儿笑道:“都走啦!我在这儿等你们,先前见你和那个姚统领较量剑法,好象很高明的,所以刚才故意试试你。” 海云诧异的道:“那些黄衣剑手怎么会突然离去?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再来?” 苹儿道:“他们自己闹内哄,差一点火拼起来,后来各自散了伙,分道扬镰,那姓颜的临去时告诉我,叫我在此略等片刻,你们就会来了。” 海云忙问:“那一个姓颜的?” 苹儿你忘记了?就是匕次到铁门庄去过的,自称‘天涯飘萍生’的那个穷书生。 海云击掌道:“果然是他,那去客栈送信的男孩一定是二虎子。” 接着又问:“他们怎样内哄的?你知不知道经过?” 苹儿道:“详细经过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你走了没多久,姓颜的书生就来了。我听见他好象在劝阻姚统领,要他们不必再去大觉禅院,并且说你已经作好了布置准备,在船只内灌了桐油和硝矿……” 海云骇然道:“这是咱们约定的密计,他怎么也知道?” 苹儿继续说道:“他们本来打算一边吃酒一边商谈的,谁知其中有个姓包的副统领忽然翻了脸,不愿再受姚统领的指挥,带着一部分剑手要返回金蚯蚓宫,不乎跟另外的剑手打起来。结果,由姓颜的书生出面拦阻,那包副统领和秦掌柜夫妇领着三名剑手返回金蚯蚓宫;姚统领和另外九名剑手也跟着姓颜的书生走了。” 海云道:“姓颜的会将他们带去什么地方?” 苹儿道:“他们没说去什么地方,但不会再去大觉禅院是可以确定的。” 海云道:““你怎么知道?” 苹儿道:“那姓颜的书生亲口对我说:“请代我致意海家父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忍见黄衫茶毒江湖,也同样不忍坐视这些可怜的弟兄被屠杀,所谓‘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区区苦衷,我想海大侠会见谅的。” 海云听了,长叹一声道:“”真是一位好心的怪人,只不知他和金蚯蚓宫是什么关系……” “不错.他和金蚯蚓宫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佛堂中环坐着七八个人,听完海云的叙述,都不期然生出同样的疑问。 阴司秀才冷朋和爱徒盛老生坐在上首座位.但他们第一次应邀到大觉禅院来,不便喧宾夺主.是以默默的没有开口。 常无惧和方骤更是天性不喜说话,一直很少表示意见。方骤盘膝而坐,脸上一片木然;常无惧则怔怔的注视那道通往楼后禅房的小竹门因为禅房内正安置着龙元庆” 龙元庆也是不久前才移到大觉禅院来的,可怜他全身焦枯萎缩,坐卧皆不能够,整个人被泡在一只巨大的油缸中。一则借油质润滑以防皮肤溃烂,二则利用油液的浮力,减轻跌坐的痛苦,搬移起来,也比较方便这还是海云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方法。 竹楼佛堂中速然增加了许多,却静悄悄听不到一点声音,大家内心虽然有不同的感受,对那位神秘的“天涯飘蒲生”与金蚯蚓宫的关系.都同样觉得困惑莫解。 大家只知道他武功别走路径,似乎更在“总护法”聂开泰之上,黄衣剑手们对他十分恭敬,身份地位必然不低。但金蚯蚓宫门下却称他“颜相公”,又好象仅是“客乡”地位,并没有“职务”,此中究竟,委实令人茫然。,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他必然在金蚯蚓宫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也和“祸水双侣”一样,是由宫中潜逃出来亡命汪湖的。而且,他还携走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以致成为聂开泰奉命“缉追”的对象。 可是“祸水双侣”亡命天涯,三年来,始终无法逃过黄衣剑手的蹑踪追杀。这位“颜相公”却安安稳稳渡过数年,非仅未被聂开泰发现踪迹,他一露面,反将“追缉队”的统领和九名剑手招引而去。 以住,他藏身在什么地方?现在出面招引姚统领叛宫逃走,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这样做,是否怀着其他目的呢?……这些,都是大家百思不解,而又急于想知道的。 冷朋见众人默默无语,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依我说.咱们不必再耗费心思去猜测此人和金蚯蚓百的关系了。他既然预知咱们的密计,并未趁机利用,足见对咱们没有敌意.眼前倒是商议如何寻觅金蚯蚓宫要紧。” 方慧娘也点点头道:“冷老前辈的话很对,所谓‘擒贼擒王’.只要能寻到金蚯蚓宫,这些疑团也就不解自破了。 海一帆道:“困难就在金蚯蚓宫无从寻觅;况且‘追风快斩’剑法,无人能破,纵然找到了金蚯蚓宫,也没有制胜把握。” 冷朋侧目望望方驻,微笑道:“我想那‘追风快斩’也不过妙在一个‘快’字,未必就当真天下无敌吧?” 海云忙道:“老前辈切莫小视了‘追风快斩’,在石楼山金家酒店中,杜老前辈曾目睹他们出手,苦思了整整一夜,仍未想出破解的方法。” 冷朋道:“冷某人生平不好剑术,但我想到一个笨法子,不知可否试试?” 海云急问道:“什么笨办法?” 令朋道:“追风快斩出手凌厉,长在卜“攻’字,杜老儿苦思破解之法,困于一个‘守’子,自然低到艰难,如果咱们也练熟一套快速的剑法,‘以攻制攻,以快打快” 海云心中一动,脱口道:“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怕只怕世上再难有快过‘追风快斩’的剑法了。” 冷朋笑道:“若能别走路径,不循常规,以诡异招式抢先出手,纵然略慢半筹,又有何妨?” 海云循他的眼神望到方驻,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那柄“双镐怪剑”,顿时会意过来。 于是,连忙转向方管娘问道:“当年四叔创此双镐剑,不知有无剑谱心法留下来?” 方慧娘想了想,道:“留有几页图式,但那不能称为剑谱,只不过是说明双镐剑的使用方法而已。” 海云道:“能给小侄看看么?” 方管娘点点头道:“这些年我很少练剑,都由你驻叔收存着。” 旋即转面问方黎道:“五哥,那些图式放在何处?取出来给云侄瞧瞧。” 方驻道:“好!”一伸手.却把海云项问的双锡剑摘了下来。 海云刚一怔愣.只见方骤迅速的旋开剑靶和钢链衔接处,从里面抽出一团小纸卷,舒展开来,正是五页图式。 海一不禁暗叫“惭愧”,敢情人家在赠剑时-早已对图式一开赠送了.自己却毫不知情。 那五页薄纸上,每页有一个口中.绘着五种不同的握剑方法,旁边虽然也有文字说明,可惜并非利法招式、只是解释“双镐剑”两端锋锐,迥异一般剑刃。握剑、挥舞、出手和收剑.都须注意五指的部位,否则.稍有疏忽,便会反伤了自己。 换句话说,这只是五种练剑的基本剑法,并不是剑法招式,更非攻敌心法。 海云看后,不觉大感大望。 阴司秀才冷朋却低声道:“你别小看这五页图形,‘茅屋集臭劈群蝇’,都是由这五种图式演变而来的。” 一句话提醒了海云,慌忙起身问方驻深深一礼,说道:“小怪愚蠢,不明双摘剑妙用,尚求驻叔不吝指点,以解迷津。” 方驻愕然道:“你要我指点什么?” 海云道:“只求驻叔将‘斩劈群蝇’的方法传授小侄便够了。” 方驻似乎很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冷朋笑道:“是我亲眼看见,该不会有假吧?” 方慧娘和海一帆都诧异的问道:”‘究意是怎么一回事?” 海云道:“当年四叔首创双镐剑,可惜未能留下剑谱,此剑妙用,只有驻叔独得秘诀。”便把冷朋曾目睹方禁在茅屋练剑,赤身涂臭,诱斩飞蝇的经过,说了一遍。海一帆惊喜交集道:“十年苦练,竟获如此成就,四弟遗志得酬,身在九泉亦当含笑瞑目了。? 方慧娘也叹道:“这件事竟连小妹也不知道,难怪五哥照样打了一柄双镐剑,片刻不肯离身哩!” 方驻胀红了脸,呐呐道:“我……我只是为了解闷,并没有一定的规法。” 海云道:“剑绝诗证社老前辈说过: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必须人御剑,而非剑御人,要能破除招式范畴,随机应变,不墨守成规,才是练剑的最高原则。驻叔说没有一定的规法,足证已渗透其中三昧了。” 第五十三章 破敌有技 方攀急了,大声道:“可是我拿什么教给你呢?” 冷朋道:“这很容易,你是怎么练的,也叫他怎么去练,个中妙处,让他自己去领悟,不就行了?” 方群目注海云道:“你不怕脏?也不怕臭?” 海云摇摇头道:“但能练成绝技,破得金蚯蚓宫,性命尚不足惜,何在乎脏臭?” 海一帆欣慰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是你四叔毕生心血所遗,你要尽你的全力,使它发扬光大。” 苹儿突然岔口道:“姑爹,我也要练双摘剑。” 海一帆道:“这个” 苹地红着脸,无限娇羞的道:“我不用他们那种方法,也不跟他们一起练,我只要照样打造一柄双摘剑由我自己去领悟,使得么?” 海一帆轻哦了一声,笑道“这当然使得。” 冷朋接口道:“既如此,索性多打道几柄,让小徒也跟着学学小龙急忙扯扯海云的衣角,又指指自己的鼻尖,悄声道:“还有我呢!”方慧娘见此情景,不觉感触丛生,痴痴凝视着那座供奉王克爽遗体的神龛,含泪呢喃道:“克爽,克爽,如果早知有今天,你能不后悔?” “双镐剑”设计精巧.寻常铁匠无法打造。还是阴司秀才冷朋携图亲赴徐州,费了十日工夫、才铸得三柄。 这三柄剑,分配给苹儿、小龙和盛彦生。接着便开始由方骥传授练剑之法。 方骥沉默寡言.他的传授方法也十分古怪。 首先,他将盛彦生单独隔离.关在一间空荡荡的禅房里,赶了许多青蛙、蟋蟀、蝈蝈儿……等会叫的小动物放进房中,吩咐道:“仔细听听,房里有几种叫声?各有多少只?等一会再告诉我,至于练剑的事,却只字未提。 然后,又将海云、苹儿、小龙三人.带到花圃内席地而坐,十丈外在了一个鸟笼.吩咐道:“你们三人要全神注视这只鸟笼彼此不许交谈,也不许移动,入夜时我再来。” 两处安排完了,自己寻个清静凉快地方,倒头便睡。 到了黄昏时分,他酣睡醒来。回到海云等跌坐处问道:“你们都看见了什么?说来听听。” 苹儿抢着道:“我看见树上挂着鸟笼,笼里有一只画眉鸟儿小龙道:“我也是。” 方骥又问海云道:“你呢?”海云道:“我只注意到那只鸟笼直在晃动,好像要掉下来的样子,而那画眉鸟儿总不肯安静片刻方骥摇摇头道:“不行!明天再继续看下去。” 苹儿道:“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始练剑呢?” 方骥冷冷道:“还早得很。” 于是,又转至禅房询问盛彦生。 盛彦生道:“我已听出房里共有五只青蛙、十九只蟋蟀、七只蝈蝈儿、二十一只金铃子,还有十六只纺织娘。那五只青蛙中,有三只较小.另两只是声音粗壮的老蛙……” 方骥骇然道:“你怎会分辨得如此精确?” 盛彦生笑道:“自从双目失明后,耳朵就变得特别敏锐了。” 方骥脸上忽然掠过一抹极罕见的笑容,连声赞叹道:“难得,难得!”第二天又在禅房中多加了一窝野蜂。” 一连三天,海云等终日注视着那只鸟笼,眼中的感受却渐渐发生了变化。 当方骥再度询问他们看见了什么时,三个人都异口同答:“只看见那只画眉鸟在笼子里跳跃。” 方骥仍然摇道:“还不到时候。” 又过了几天,三人的回答是:只看见鸟儿在跳跃,笼子已经看不见了。” 方骥道:“那鸟儿有多大?” 三人答道:“有拳头那么大。” 方驳说了一声:“还得再过几天。”又掉头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只画眉鸟在三人眼中竟越来越庞大,稍一凝视,不单鸟身已如海碗,甚至每一垠羽毛都清晰可辨,别人看来仍是一只普通的画眉鸟儿,在三人看来,却成了一头硕大无朋的巨鹏。 方驻这才点头道:“好!现在可以开始练剑了。” 海云等三人听说可以开始练剑,都觉得振奋万分,总以为从今而后,就要学习双镐剑诡异奇特的招法了,谁知方驻传授的方式,却是大异常规。 原来所谓“练剑”,只不过让他们三个人分坐在一间禅房中的三个角落,每个人胸前挂着双镐剑,面向房门凝神而待。 方骥则立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双麻雀,一声低喝,便将麻雀掷入房中,由三人随意拔剑,凌空劈刺。 这时候,海云等才深深领悟到多日来“看鸟宠”的妙处。 一只麻雀虽然很小,便在三人凝目注视之下,体积速增数倍,一翅一羽,莫不清晰可辨,挥剑便可劈中,简直比“拈针刺布”、“举服击锣”还要容易得多,根本不须讲求什么招式或手法了。 方骥又逐日更换,起初用麻雀飞鸟,继之用蝙蝠或蜻蜓,最后才使用苍蝇蚊响等……。 “猎物”由大则小,“运剑出手”则自然由慢而快,不到一月工夫,三人的“剑术”已练得顺心应手。然后,再由少而多,由一只苍蝇渐渐加多为“一群”苍蝇…… 数量增多,剑势出手便有“接应不暇”之感。这时,方骥才开始个别传授他们运剑的手法,如何方能“一剑劈数蝇”,发挥双镐剑的特殊功效。 话休烦赘,转瞬已过月余。海云等三人练得十分纯熟,盛彦生更是进度神速,成就惊人他双目惧瞎,心无旁骛。全凭“听风辨位”,出手反而更见迅快准确。 海一帆和冷朋等人看到他们练剑成功之后,私心也欣慰不已。大伙儿聚集在佛堂共议下一步行动。 拼命三郎常无惧说道:“双镝剑既已练成.就该开始查寻金蚯蚓宫的所在了,此地往来不便,不如大家同往铁门庄再作商议。” 海一帆道:“我也正有此意,趁此可使伤者集中疗治,便于照顾,四弟遗体也该移往庄内供奉.件能四时奠祭,聊赎前惩。” 方慧娘听了。凄然笑道:“克爽不幸早逝,未能与诸君生聚此心耿耿,遗恨难填。论理,我不该阻挡移灵的事,但十年来我与他朝夕相伴,实不忍速言分离。诸位著肯见怜,让我伴他遗体终了此生,我自是万分感激,如果不能,我也不敢奢求,只望能独自守此竹屋,古佛青灯,渡尽残年。” 海一帆道:“咱们的意思,是要接你同住在铁门庄居住,并非仅归弟移体。” 方慧娘摇摇头道:“大哥的盛情,恕我只能心领了,一则我人已残废,行动不便,再则我在这儿住了十年,此地的一草一木,都不忍舍弃。倒是由五哥随同诸位前往铁门庄,留下悟果和语非侍侯我已经足够了。” 常无惧大声道:“这怎么行?你不去,咱们如何放得下心?” 海一帆正色道:“慧娘,恕我说句失礼的话,你和四弟虽未结缡,又削发皈依了佛门,但在我心中,仍然只认你是我弟妇。你若也认我这个兄长,从此手足相依,四弟虽死犹生,否则,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十年前负盟的罪过,不愿给我补罪赎过的机会,岂非令我无地自容,生不如死么?” 他说到这里,已硬咽不能成声.泪水如决堤河水般滚落下来。 方慧娘又是心酸,又是羞涩,挽首掩面抽搐,难以抑止。 海一帆长叹道:“若非我远走海外.何致于情天生变?家毁人亡?种种罪行皆由我而起,吴天长恨,万死莫赎,香娘如不肯曲赐有谅,愚兄只要跪求了。”说着,果然撩衣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下,常无惧也只得跟着跪下,海云和苹儿更不用说,并肩儿全跪在地上。 方慧娘大惊,忙不迭府状跪倒,颤声道:“大哥快请起来,折煞小妹了,她一跪下,悟非和悟果也急忙跪下,竹楼中登时跪了一大片。 方骥虽然没有下跪,便他那冷漠的脸上,也流满了闪亮的泪阴司秀才冷朋亦不禁为之侧然动容,忙道:“大家都请起来吧,移居本是小事,何必如此?” 方慧娘唤咽道:“小妹但求一槛矛屋,厮守遗体,其他全凭大哥安排就是了。” 海一帆这才站起身了.道:“四妹请放心,铁门庄中自当另辟静室.布置佛堂。任由四妹送经礼佛! 方慧娘泣道:“再求大哥俯允保留这栋竹楼,待小妹死後.营双穴.使我与克爽能并骨此地以逐平生夙愿。” 海一帆含泪颔首道:“自今而后,咱们兄妹生荣死哀,祸福与共、问劳多作叮嘱。“” 方慧娘既已同意迁居铁门庄.本来是极喜事,但每当提到王克爽。活人便不免悲从中来,其内只有悟非和悟果最高兴,早已迫不急待赶去收拾了。 半日工夫,诸事齐备,一行共计十二人.分乘两艘帆船,离开了大觉禅院。 这时,龙元庆外伤虽未痊愈,神志已经清醒了,为了途中行动不便,仍然坐在油缸里,由悟非悟果照顾;方慧娘半身僵废,则由苹儿随待左右。于是,海一帆和常无惧,以及冷朋皆与龙元庆同舟。却由方骥带着海云、小龙、盛彦生三人,伴随着方慧娘。 两艘船循运河北驶,船中僧俗、男女、老少俱全,沿途自是十分引人注目。 这一天到达距东平湖不远的杨柳青,两艘船正泊岸采购食物.忽见一骑快马,风驰电奔地飞跃而来。 将及岸边,马背上一个独眼大汉翻身落地,直奔船边,那匹枣红色的大宛种健马,却猛可仆倒,四脚连蹬了几蹬,就咽了气。 此时海一帆和常无惧都在舱里看顾龙元庆,只有阴司秀才冷朋独自在船头负手闲眺,瞥见那独眼汉子满身风尘奔上船来,所骑健马竟活活累死倒毙,心里登时吃了一惊,大抽一摆,挡住那汉子问道:“朋友,你要干什么?” 独眼汉子气淋咐道:“敢问这是神刀海大侠的座舟不是?” 冷朋道:“你是谁?要见海大侠有什么事?” 那独眼汉子不肯回答,却大声叫道:“岛主在船上么?常三爷再船上么?” 海一帆听见叫声,不禁一震道:“是谁在外面嚎叫?” 常无惧道:“小弟去看看。” 他提捌出舱,一见那独眼汉子、骇然道:“霍豹!你怎么会在这里?” 独眼汉子折身跪倒,惶急地道:“启禀三爷,庄里出了事常无惧低喝道:“慢!大爷在舱里,进来再说。” 一面向冷朋略作说明,急急领着霍豹进入船舱内。 海一帆见是霍豹,心里也吃惊不小,但表面仍力持镇静-道“不要性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霍豹气喘吁吁的道:“庄里被外敌闯入,把秦相公劫走了…’,常无惧骇然道:“可是那位‘祸水双侣’中的秦珂秦相公了?” 霍豹道:“正是。” 这时,海云和苹儿、小龙也都闻惊赶过船来,听了这消息,莫不震惊。 海云顾不得礼数,抢着问道:“入庄劫人的,是不是金蚯蚓宫门下?”” 霍豹道:“正是那些黄衣剑手.但他们没有穿着黄衣,也没有伤人,只制住两名值夜庄丁.破开秘室、带走了秦相公。” 苹儿急问道:“好婆也在密室里,可曾受伤?” 霍豹道,‘周大娘仅被他们点了哑穴,未遭毒手,春花和秋月被他们挟持出庄,却在庄门外又释放了,也没有受伤。” 霍豹接着又说道:”小的和李荣得讯稍迟.追已不及,只得留下李荣守庄,小的连夜赶去徐州。途中听得传闻有两艘帆船滑运河北驶,小的猜想可能就是岛主,仍兼程换马追了下来。如今庄中无人守护,不知是否又发生了变故,还求岛主尽快回去才好。” 海一帆点点头道:“你一路辛苦,且下去休息,咱们这就安排舍丹上岸。” 霍豹施礼欲退,却被海云拦住道:“我再问你一句话,那些人既未穿着黄衣,你怎知他们是金蚯蚓宫门下?” 霍豹道:“他们虽然没有穿黄衣,但看得出仍是上次去过铁门庄的那些剑手。” 海云想了想,又道:“他们总共多少人?” 霍豹道:“十个。” 海云道:“都是上次照过面的?” 霍豹道:“虽未仔细辨认,其中大半是上次照过面的。” 海云轻哦了一声,道:“这么说。竟是那天涯飘萍生和姚统领一批人干的了。” 海一帆道:“他们既已叛离金蚯蚓宫,为什么又去劫掳秦珂呢?” 海云沉吟道:“或许他不愿咱们由秦闪身上,查出金蚯蚓宫的所在。” 常无惧接口道:“他自己跟金蚯蚓宫作对,却又不愿别人知道金蚯蚓宫的秘密,这究竟存的什么念头?” 海云道:“所谓狐死兔悲,物伤其类。他总是金蚯蚓宫出身.难免会顾念旧谊,曲予回护了。” 常无惧道:“可是,要查出金蚯蚓宫的所在,希望全在秦河身上,如今被他劫走了,岂非前功尽弃?” 海一帆摆手道:“现在且别讨论这些,庄中无人守护,咱们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龙二弟和四妹不便骑马,只得仍循水路,由我和方兄弟随护,其余的人都随常三弟登岸,先回铁门庄去。” 海云道:“孩儿曾与不老公公和杜老前辈有约,意欲前赴石楼山,邀请两位老前辈同往铁门庄共议大计…-” 冷朋笑道:“贤侄还是先回铁门庄吧,石楼山之行,我替你跑一趟,顺便弄几坛好酒,大家哈哈如何?” 海一帆大喜道:“既如此,就偏劳冷兄了,海某扫榻以待,恭候三位大侠光临。” 计议已定,当天便分途动身,冷朋作别独往石楼山,常无惧则带领着海云、盛彦生、小龙、霍豹以及悟果等七个人,分乘快马,兼程北返。小一辈中,只留下苹儿陪伴方慧娘,未与众人同行。 这老少七人,都是不惯拘束的,在船舱里问了许多天,早就不耐烦了,一旦登岸,仿佛龙归大海,虎入深山,一个个兴高采烈,大感舒畅。尤其悟非和悟果两个野和尚,更是肆无忌惮,一路上手不离酒,酒不离口,恨不得整日泡在酒缸里才称心。 偏偏常无惧也是个豪放不羁的人,又最爱喝酒,只要不耽误赶路,非但不加约束,反而常与想偕畅饮。 一行七人自离开杨柳青,取道固安直越宛平,途中只顾赴行,抵达长辛店,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常无惧见马力难继,便传话在长辛店过夜,第二天渡河,却命霍豹连夜换马回庄,先行通知。 这一安排,可乐了悟非和悟果,刚下马落店,便邀约海云道:“云哥儿,咱们今夜痛痛快快喝一夜酒,谁先醉谁请客,怎么样?” 海云摇头笑道:“抱歉,恕不奉陪,我宁可睡觉,犯不上请客。” 悟果又问盛彦生道:“老弟,你干不干?” 盛彦生也摇摇头,道:“我眼睛不方便,相陪也觉无趣,你们还是邀常三爷去吧!” 悟果道:“三爷虽然能喝,老要他请客不好意思,输了咱们又不情愿,这倒难找对手了。” 小龙接口道:“别吹大气,我跟你们赌。” 悟果晒道:“你也能喝酒么?” 小龙道:“旁的不能,喝酒还不能吗?你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 悟果想了想道:“不错,你家里是卖酒的,只怕真能喝同几杯不过,咱们话说在前面,谁输了谁付钱!” 小龙道:“当然!当然!” 三个人各抱了一坛酒,躲进房里赌喝去了。盛区生自从练习双镐剑,每晚不肯中辍,也独自回房练剑。海云帮着常无惧照又好马匹,然后回房歇息。 但是.奇怪得很,他分明已很疲倦,躺在床上却转侧无法……睡,起初还隐约听见隔房有赌酒笑闹的声音,后来渐渐声寂人静大约都喝醉了,自己却始终未能成眠。 静夜不寐,远处传来一声声更鼓.倚枕默计,已届四更,车眼便要天亮了。 正自朦胧之际,纸窗上突然响起“「「”两声轻响。 海云猛可从庆上一跃而起,急急披衣下床。 “「、卜”窗外又轻轻扣指三下,同进有人低唤道:“海云:海云!” 海云初以为是小龙,继而想起,小龙总叫自己“海大哥”,从未直呼姓名,不由顿生警惕。 这是一家简陋的小客栈,房门朝着天井,后面窗外,是一片荒地,虽有院墙,只是土筑的矮墙,不过四五尺高,墙外便是田畴,毫无隐蔽之处。 海云佩好双镐剑.并不理会后面窗口,轻轻拉开房门,却由天井绕了出去。 他一出天井,身形倒比纵,飞快地掠过房顶,落在窗外矮墙墙头,展目四望,竟不见人影。 咦!奇怪,分明有人扣窗呼唤,怎会见不到人?莫非闹鬼了不成? 海云皱了皱眉,再次掠身,出墙头飘落窗下。 谁知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嗖”的一条人影由墙根暗处激射而起,闪电般飞出墙外。 海云按剑旋身.一式“到翻云”.紧跟着又回到墙头上.他自练“双搞剑”,目力已远胜从前,略一凝视,早看清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材比小龙略高、穿一件蓝布短斤,正沿着田埂飞纵而去。 墙外阡陌相连.一望无际,那男孩虽然奔驰迅速,却难逃出海云的视线.当下提一口真气,紧紧追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後.飞快的掠过数亩旱田,那男孩突然转向.重又绕回镇街。 海云紧追不舍,心里却暗暗诧异:这男孩深夜扣窗直呼自己的名字,不会没有原因,现在为什么又只顾奔逃,一句话也不说? 想到这里,便沉声喝道:“这位小兄弟,有事何不留步谈谈?” 连叫了两遍,那男孩充耳不闻,一溜烟穿过镇街,径问前面一片竹林奔了进去。 海云追到林边,不见男孩的踪影,冷然一笑,道:“凭这区区竹林,便能唬得住人么?”扶一扶剑上环链,大步而入。 入林未及百步,只见一座破败的庙宇挡住去路。 这破庙四周荒草丛生,墙倒匾歪,遍地碎砖残瓦,显见是座久断香火的废庙,然而,庙内竟然亮着灯火。 海云看得大感惊奇,朗声道:“在下海云,请问庙中是那位朋友?” 破庙中传出一个微带颤抖的声音道:“少岛主到了,快请进来。” 随着话间,庙门“依呀”一声冉冉启开,一缕烛光,洒落阶前海云脚下斜退了半步,凝目望去,但见大殿上业已梁塌檐倾,满布着蛛网,龛中神像也残缺不全,迎门一张旧神案上,却点着一支蜡烛。 夜风拂面,灯影摇红,神案前,分放着两只蒲团,左首一只空着,右首蒲团上,侧坐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上下,裹在一条灰黑色的厚毡内,既看不见面目,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海云凝目打量了一下,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 那人低声接口道:“少岛主不必问我姓名,但请放心,彼此是友非敌,深夜恳邀,亦无恶意。” 海云微笑道:“纵有恶意,在下也不畏惧。”昂首举步,跨进了大殿。 那人略微折了折身,道:“荒林野庙,无以待客,少岛主多多包涵,请将就些坐吧。” 海云道:“多谢。” 盘膝坐在对面蒲团上。 他目力精锐,十丈外可辨蚊蝇,临坐时,已将整个大殿内控视了一遍,殿内除了这全身裹灰毡的怪人,无第三个人。 坐定之后,又聚目凝视对面那位怪人,无奈他浑身被灰毡裹得纹风不透,只露出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海云暗中凝神戒备着,口里却平淡的问道:“方才那位轻功极俊的小兄弟,想必是朋友所遣的了?” 第五十四章 竟是故人 那人点点头道:“不敢,正是小徒。” 海云道:“深夜相召,有何赐教?” 那人道:“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欲向少岛主奉陈,惟恐客栈杂乱,故而屈驾来此一叙,冒昧之处,还望少岛主谅宥。” 梅云轻哂道:“朋友既不肯赐告姓氏称谓,又不屑以面目相示,像这般隐藏形迹,先存猜疑,怎能令人相信那所谓‘肺腑之言’?” 那人沉吟了一下,道:“在下以毡掩面,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况,你我就事论事,但问是否意出至诚,与面目姓氏何干?” 海云摇头道:“可惜在下不惯与陌生人交往,朋友如不肯以真面目相见,在下就此告辞。” 说着,站起身来。 那人似未料到海云这样固执,连忙举手相拦,道:“少岛主请留步,咱们并不陌生,实是旧相识。” 海云心中一动,道:“你是说,咱们以前见过面?”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少岛主能否等在下把话说完以后,再叙旧谊?” 海云道:“你得答应在咱们分手前,解开厚毡,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 那人道:“好!我答应了。也盼少岛主相信我言出由衷,绝无恶意。” 海云笑道:“这就得看你要谈的是什么事了。”于是,仍旧坐回蒲团上。 那人轻咳了一声,似在盘算应当如何开口,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恕我冒昧请问一件事,到目前为止,少岛主对于金蚯蚓宫的秘密,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海云微怔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自从‘祸水双侣’出现江湖,引起一连串血腥屠杀,三年中,武林同道争传,都认为‘祸水双侣’与神秘宝藏有关。最近更听说‘双侣’又托庇铁门庄,而神州四杰重聚,更使揭发宝藏之说,喧腾日甚,在下深恐传闻失实,故有此问。” 海云道:“你问这话,只是为了证实外间的传说?还是打算参与寻宝,分一杯羹?” 那人道:“都不是。在下只是想奉劝少岛主,那‘宝藏’之说,纯属于虚。深盼少岛主勿为传闻所误!” 海云心里又是一动,笑道:“这么说来,你对金蚯蚓宫的秘密,竟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了?” 那人既未承认,也未否认,继道:“在下亦深知神州四杰豪气干云,少岛主奇才天纵,未必似江湖贪婪之徒,为了区区财物便铤而走险。但是,人都难免好奇,那金蚯蚓宫越被人渲染得神秘,就越可能激起少岛主的好奇心,倘若因此涉险,就太不值得了。” 海云道:“看来你对我的个性,也知道得很清楚。” 那人道:“人性相同,少岛主自然不会例外。” 海云道:“可是,你知道咱们对金蚯蚓宫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份血仇么?” 那人点头道:“关外韩家堡灭门惨祸,在下焉能不知,但人死不能复生,冤冤相报,于事何补?仇杀纠缠,仁者不取……” 海云忽然沉声道:“住口,你这种口气,竟是替金蚯蚓宫开脱辩护,难道那千百被杀的无辜妇孺,就该白死了不成?”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道:“少岛主误会了,在下并非替金蚯蚓宫辩护,而是为一批比妇孺更可怜的人求情。” 海云一怔,道:“谁?” 那人道:“金蚯蚓宫门下的黄衣剑手。” 海云诧道:“他们有什么可怜?” 那人感慨地道:“金蚯蚓宫门下,都是被迫无奈的可怜人,他们受上命驱使,充当杀人的凶手,屠戮无辜,实非本愿,却又无法挣脱枷锁,抛下屠刀。他们过着禽兽不如的生活,虽有满腹辛酸,却无处可以投诉,他们是人,也是父母生养的血肉之躯,却沦落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他们……”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又接着道:“少岛主,我这些话字字事实,绝非替谁辩护,金蚯蚓宫弟子虽然屠杀了许多人,但他们也是无辜的。我无意拦阻少岛主到金蚯蚓宫去,可是,你们纵然去了又如何呢?不是被那些可怜虫所杀,便是杀死那些怜虫,这血仇越结越深,岂是英雄侠士的本愿?” 海云默默倾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缓缓问道:“你说那些黄衣剑手都是被迫无奈,他们为什么不肯弃暗投明呢?” 那人叹道:“弃暗投明,诚何容易?别说他们被层层监视难以脱身,就算侥幸脱逃了,天下也无容身之地。何况” 语犹未尽,忽然顿住,竟没有再说下去。 诲云道:“何况什么?” 那人不答反问道:“少岛主可知道‘金蚯蚓宫’这名称的含义?” 海云摇头道:“不知道。” 那人又问:“那么,三十多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个名叫‘刺花门’的组织,少岛主听说过吗?” 海云又摇摇头道:“也没有。” 那人长吁一声,道:“刺花门是个邪恶可怕的组织,它没有固定的地点,也不开山立派,其弟子都是由各大门派少年精英中蛊惑诱骗而来,所用手段,可说万分歹毒……” 他压低了声音,继道:“武林名门大派训诫弟子,最严的是‘色’一个字。认为一犯色戒,便万劫不复,殊不知少年人血气方刚,那情欲之好,发乎人性,却是最难控制的。上智者强自克制,往往流于孤僻怪诞;下智者则意淫自渎,每每戕害身心,达于极致。但这种事,人人皆具本能,偏被道学二字所压制,讳言忌疾,失之疏导,反成了洪水猛兽,一发而不可收拾。” 海云也是年轻人,听了这番话,不禁脸上一阵红,暗中却连连点头不已。 那人接道:“刺花门正好针对这一弱点,以‘纵情尽欢’为饵,网罗了一批面貌姣好的年轻男女,组成‘绣莲会’和‘分桃会’……” 海云诧问道:“什么叫做‘绣莲会’、‘分桃会’?” 那人道:“所谓‘分桃会’,乃是取意于‘断袖分桃’的典故,换句话说,便是以‘男色’诱惑男子;‘绣莲会’则是妇女闺中的秘戏,与‘分桃会’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海云轻轻“哦”了一声,脸上越加红了。 那人续道:“刺花门不仅纵欲,更鼓励弟子乱伦杂交,忝不为耻。这还不算,他们还有更歹毒的手段,凡是中计坠入壳中的人,私处都被他们纹身刺字,刻镂下‘刺花门’的标记。从此以后,便永远沦入他们控制,既不敢反抗,也不敢泄漏他们的秘密,除了唯命是从,再无其他抉择。其中虽不乏偶而失足,事后醒悟的人,无奈那‘纹身刺花’,已成终生污点,正直之士耻与为伍,亲如父兄者亦羞于吐露,于是,只有继续堕落下去,至死方休了。” 说到这儿,他话锋忽然一转,道:“少岛主你明白了么?‘蚯蚓’二字,代表‘雌雄同体’,正是‘绣莲会’和‘分桃会’的无耻大结合。” 海云骇然道:“你是说,‘金蚯蚓宫’便是当年的‘刺花门’?” 那人点点头道:“唯一不同之处是:当年刺花门没有固定地址,自己也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如今‘金蚯蚓宫’非但自己创立了基业,更有一套举世无敌的‘追风快斩’剑法,其门下弟子,个个具有一流身手。” 海云道:“果真如此,他们已有足够的力量争霸江湖,为什么至今仍在秘密行动,不敢明目张胆呢?” 那人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在下却不甚明了。” 海云道:“你告诉我这些秘密,是要我同情那些黄衣剑手呢?还是劝我不要前往金蚯蚓宫?” 那人道:“两者皆是。在下深知那‘金蚯蚓宫’主人武功高绝,无人能敌,少岛主纵然习得‘双镝剑法’,只怕也难与对抗。” 海云道:“依你的意思,竟是要我袖手旁观,任凭刺花门死灰复燃,荼毒天下了?” 那人道:“少岛主想错了,在下只是觉得,金蚯蚓宫门下遭遇堪怜,迄今为止,他们也并没有公然为害江湖,少岛主既无制服罪魁祸首的把握,又何必定要轻身涉险,挑起血腥杀劫呢?” 海云道:“难道要等他们养成气候,公然为害江湖之后,咱们才能动手吗?” 那人道:“在下却认为不会有那一天。” 海云道:“怎见得?” 那人道:“如果金蚯蚓宫要争霸天下,三年前早已发动,不会等到现在。” 海云道:“三年前,黄衣剑手便追杀祸水双侣,屠杀武林同道,这难道还不算发动?” 那人摇头道:“那只是偶发事故。严格说来,被杀害的人都因‘贪’字招祸,咎由自取,并不能全怪金蚯蚓宫。再说,此事已成过去,今后也不会再发生同样的灾祸了。” 海云笑道:“说了半天,你的目的仍是在为金蚯蚓宫缓颊辩护?” 那人道:“在下也同样为少岛主和令尊作想。” 海云耸耸肩,道:“盛情心领,但事关重大,我只能将咱们今夜的谈话转达家父,却不便擅作主张。现在你总该让我见见你的面目了吧?” 那人迟疑道:“在下容貌丑陋,自惭形秽,还是不见的好。” 海云笑道:“其实,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你信不信?” 那人微诧道:“是吗?那少岛主何妨猜猜看。” 海云道:“如果我猜对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那人道:“但不知所求何事?” 海云道:“告诉我,金蚯蚓宫的确切所在。” 那人略一沉吟,道:“万一少岛主猜错了,也能答应在下一个要求么?” 海云毫不犹豫便道:“好!你说是什么要求?” 那人道:“在下的要求,目前不必说出来,只要少岛主记住曾有这一个承诺,日后履践,也就是了。” 海云道:“我答应你。” 那人欠了欠身,道:“在下先致谢意,现在就请少岛主猜上一猜吧!” 海云微笑道:“你曾说过与我原是旧识,又熟知金蚯蚓宫的来历秘密,不用猜,必定就是在铁门庄作过客,在南阳镇援手留书,那位自号‘天涯飘萍生’的颜相公了。”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摇头道:“少岛主,你猜错啦!” 海云惊道:“错了?” 那人仰起头来,举手掀开围在脸上的厚毡,说道:“少岛主可还记得‘螺屋’中的患病老人?” 那是一张遍布脓疮烂肉的恐怖怪脸,除了两只眼睛外,满脸溃烂,怵目惊心,映着摇曳昏暗的烛光,越发使人毛发悚然,不敢逼视。 海云虽然没有见过“螺屋”中老人的真面目,但目睹这张肌肤溃烂的丑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猜错了。 然而,他非仅役有失望懊丧,反而感到意外惊喜,不觉脱口叫道:“老人家,你瞒得咱们好苦……”一挺身,便想站起。 那麻疯老人扬手虚空一按,低喝道:“少岛主休冲动,老夫恶疾在身,沾碰不得的。” 他掌势只在六七尺外虚按了一下,海云便感觉肩头上被一股沉重的压力推动,不由自主,又坐回蒲团上。 那麻疯老人却趁势飘然而起,很快拉下厚毡,仍旧掩住了面庞,同时沉声道:“三年眷养大恩,他日必当图报,拜上令尊,善自珍重。再相见时,千万别忘了今夜的承诺。” 话落,微微欠身施礼,案上烛光突然熄灭。 海云急叫道:“老人家请留步” 连叫数声,大殿中寂无回应,那麻疯老人的身影,业已消失不见了。 海云自问目力已远逾常人,居然未看清老人家是怎样走的?慌忙一提真气,追出破庙。 庙外也是静悄悄的,旷野荒林,寂寥如死。老人的影子杳如黄鹤,只有东方天际,冉冉现出一片鱼肚色。 渐渐,天亮了,晨风拂过,带来一二声鸡啼,远处镇街上,已升起袅袅炊烟。 海云怔忡良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神龙见首不见尾,此老功力不在‘天涯飘萍生’之下,难道他也是‘金蚯蚓宫’逃脱出来的?” 回到客栈,常无惧等人也刚起身,大家并不知道海云一夜未归,海云也不提起。 盥洗后用毕早餐,大伙儿都准备上路了,小龙忽然嚷着肚子疼,连跑了四五趟毛坑,竟成腹泻之疾。 海云抱怨道:“都是你自己要跟他们赌酒,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多喝酒呢?现在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小龙道:“好大哥,我后悔已经来不及啦,这样怎能骑马上路,好歹让我留下来休息半日。” 常无惧道:“腹泻虽非大病,却最伤身体,让他留下来调养半日,吃半帖药,想必就好了。” 海云道:“这样岂不耽误了行程?” 常无惧道:“不要紧,留下悟非师兄弟照顾他,咱们先回庄去……” 小龙急叫道:“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们陪我,他们只会拉我喝酒,哪会给我药吃!” 悟果笑骂道:“小鬼,你懂什么?酒是万应灵丹,能治百病的,你再喝一坛酒,包管就不拉屎了。” 小龙啐道:“呸!留着你自己去灌吧!我是再也不上你们的当了。” 海云笑了笑,道:“还是我留下来,三叔你们先走,午后他如果好些了,咱们便随后上路,好在此地离庄已近,半日尽可赶到的。” 常无惧想想也只好如此,当下叮嘱了一番,领着众人上马先走了。 众人前脚才走,小龙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笑嘻嘻道:“有这半天时间,足够咱们办事了。海大哥,你该怎么谢我?” 海云讶道:“原来是装病的?” 小龙笑道:“凭他们两个野和尚,能灌醉我么?我外婆家是卖酒的,我从小拿酒当茶喝,何曾泻过肚子?” 海云不悦道:“既然无病,为什么要装病骗人?” 小龙道:“你先别骂人,让我问你,昨天夜里,你独自一个人往哪里去了?” 海云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小龙得意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天夜里我只用了一颗酒面,便把两个和尚灌醉了,正想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却忽有一个冒失鬼在窗外扣窗叫人,把我也吵得睡不成了。” 海云道:“这么说,以后的情形你一定也看见-?” 小龙道:“我只看见一部分,但这一部分,却是你没有看见的。” 海云道:“哦?” 小龙道:“你追踪那人到破庙中,我一直跟在后面,本想帮你打架的,谁知你们原是旧相识,因此只好躲在庙外等候。不多一会,便发现引你进破庙的那家伙从庙后偷偷溜出来,我心里一转念,便尾随在他身后,果然被我寻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海云大喜道:“他在哪里?” 小龙道:“就在芦沟桥下一座桥孔中。” 海云道:“走,咱们现在就去。” 小龙道:“你先别性急,这件事千万鲁莽不得,因为那桥孔里不仅他们两个,好像还住着别人。” 海云讶道:“你还看见什么人?”—— 第五十五章 抽丝剥茧 小龙摇头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发现那男孩子在桥孔内进出了好几次,有时捧着药罐进去,有时端着污水出来倾倒,污水中还混着血。” 海云一惊道:“莫非有人受了伤?” 小龙道:“此外,桥下不远,还系着一艘小船,看来很可疑,或许也是和他们一路的。咱们只有两个人,可要仔细别吃他们的亏才好。” 海云微微一笑,道:“不会的,他和咱们并非敌对,只不过彼此立场有些不同而已。咱们出其不意寻上门去,只是要他们来不及规避,大家面对面开城相见,好好谈一谈。” 小龙道:“话虽不错,咱们总要做得严密些,方显手段。” 海云点头道:“我想,这客栈附近,必有他们的眼线,咱们最好分路出去,到桥边再会合。” 小龙道:“好!我由后门先走,你稍待一会就来。” 两人商议妥定,小龙先由客栈后门溜出去,约莫过了盏茶时光,海云也施施然踱出前门。 这时早市初开,街上除了卖菜的小贩匆匆而过,行人还很稀少,海云安步当车,故意在市内绕了一匝,才突然加快脚步,掉头出镇,直奔芦沟桥头。 芦沟桥建于金大定年间,桥长六百六十尺,宽二十六尺,共有十一个桥孔,砌石雕狮,气势巍峨。 海云抵达桥头,早望见小龙高坐在一间茶棚内,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似正吃得津津有味。 棚外有个卖糖葫芦的男孩子,见海云走近,连忙迎过来道:“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啦,公子爷,买一串尝尝吧!” 海云无心和他搭讪,挥挥手,径自走进了茶棚当时他仿佛觉得那男孩子的口音很热悉,心里微微一动,却未在意。 小龙就坐在当门一张桌上,分明知道海云来了,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口里塞了满满一嘴糖葫芦,自顾低头猛嚼。 海云低声问道:“怎么样?他们还在桥下吗?” 小龙不答,事实上他嘴里塞满了东西,根本无法回答。 海云皱了皱眉头,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我在问你正事,你听见了没有?” 小龙仍然低头不应,嘴里嚼得霍霍有声,就是不说话。 海云心头一震,突然一探手,托起了他的下颚,低喝道:“小龙,你” 下面的话犹未出口,发觉小龙全身僵硬,两眼含泪,嘴巴虽然在嚼动,但满嘴冰糖葫芦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海云大吃一惊,手起掌落,在他背心“命门”和脑后“玉枕”穴下方,各拍了一掌。 掌落,小龙“哇”地一声,吐了一桌子的冰糖葫芦,随即呜咽失声,哭了起来。 海云忙道:“别哭!别哭!快告诉我,着了谁的道儿?” 小龙哽声道:“你还问哩,都是你害的!” 海云道:“怎么是我害的呢?” 小龙道:“你说人家和咱们是朋友,害我信以为真,谁知走得略近了些,竟被他们发觉了,把我穴道制住,定在这儿受罪。动又不能动,叫又不能叫,嘴里塞满了冰糖葫芦,硬是咽不下去……” 海云听了这番话,只觉惊诧交集,哭笑皆非,急忙站起身子道:“走!咱们去问他……” 小龙道:“还问什么?人家早就走了,刚才那个向你兜揽糖葫芦的小子,就是昨天夜里到客栈去的人,你却当面放他过去了,现在再去,还有屁用?” 海云跌足道:“难怪口音似很熟悉,可惜我竟没有留意。” 小龙道:“我一直当你聪明,原来也这样笨。你若再向他买一串冰糖葫芦给我,岂不就当场捉住了么?” 海云被他抱怨,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低声道:“此地人多,休招人笑话,咱们出去再谈。” 拉着小龙,向桥下僻静处走去。 桥下,河岸边,有片干地,满生着芦苇乱草,既荒凉又隐秘,就在这地方,有间草席圈成的简陋茅棚。 两人绕至桥下,只见那茅棚外插着一根贩卖冰糖葫芦的束草杆子,正是方才男孩子手中之物。 海云停下脚步,凝目问道:“你说的就是这儿?” 小龙点点头道:“不错,可惜咱们来得太迟了。” 海云道:“亡羊补牢,尚未为晚。咱们进去瞧瞧,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说着,推门跨了进去。 小龙没有跟进屋里,只站在门外代为守望。 过了不久,海云由茅棚中退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柬和四条染着血迹的布带。 小龙问道:“发现了什么?” 海云道:“人已经走了,只留下这封信。” 小龙接过来一看,柬上只有短短十二个字,写的是:“凡人皆有隐私,何苦究诘过甚?” 看完,皱了皱眉,问道:“这些布带是做什么用的?” 海云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们临走时太匆忙,来不及烟灭,顺手抛在屋后乱草堆里,被我寻到的。” 小龙诧道:“不过是几条裹伤用的布带罢了,有什么重要?” 海云正色道:“一点也不错,正是几条裹伤用的布带。但是,你知道那受伤的人是谁吗?” 小龙愕然道:“是谁?” 海云一字字说道:“祸水双侣中的秦珂。” 小龙失惊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海云道:“我认得这些布带是铁门庄的东西,而且,平常裹伤使用一条布带已经足够,何以一次须用四条?这自然因为秦珂手足俱断,共有四处伤口。” 小龙怔了一怔,道:“天下相同的布带很多,你怎能断定是铁门庄的东西呢?” 海云道:“我记得很清楚,当秦珂初到铁门庄时,四肢皆断,伤势很重,庄里一时寻不到足够的布带替他裹伤,就将常三叔准备做底衫的一整匹衣料,撕成布条使用,你瞧瞧,这是衣料?还是普通粗布?” 小龙细看那四幅布条,果然质料十分细软,不似寻常粗布。于是,困惑地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懂了,秦珂不是被天涯飘萍生那批人劫去了么?怎会又落在螺屋老人手中?” 海云道:“这件事的确令人费解,或许他们和天涯飘萍生本来就是一伙的。” 小龙兴奋地道:“你这一提,我也想起未了,那卖糖葫芦的男孩子,八成儿就是在南阳客栈给我们送信的二虎。” 海云心中一动,两眼突然暴射出振奋的光芒,喃喃道:“莫非他就是天涯飘萍生?我分明已经猜对,却被他哄骗过去了……” 小龙诧问道:“你说谁是天涯飘萍生?” 海云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目前还不能肯定,咱们必须尽快回庄去查证一下。如果猜测不错,许多以前想不透的事情,就可以连贯起来了。” 两人快马赶回铁门庄,略述经过,取出四条布带交人辨认,常无惧一眼就认出确是自己准备缝制内衫的衣料。 再询照管秘室的春花和秋月,两人也异口同声指出,秦珂被劫当天,正是用这种布带包扎伤口的。 海云已成竹在胸,接着又分别询问当夜曾与来人照过面的庄丁,根据所描述的来人衣着容貌,更证实的确是姚统领和手下黄衣剑手但有一点可疑之处,那就是出事当夜,天涯飘萍生和二虎都没有露面,也无人看见用厚毡裹身的麻疯老人在场。 海云不信,单独将李荣留下问道:“你是见过螺屋那个麻疯老人的,出事当夜,又和来人照过面,你再仔细想想,来人之中可有与螺屋老人身材口音相似的?” 李荣苦思良久,摇头道:“属下委实想不出来,只怕他在庄外没有进来也难说。” 海云沉吟道:“这就奇怪了,他明知咱们都不在庄中,才趁机劫去秦珂,论理,也应亲自率人入庄才对,难道他还有什么顾忌?” 李荣退去后,常无惧道:“贤侄,有件事,我不明白。” 海云道:“什么事?” 常无惧道:“秦珂藏在铁门庄的消息,外间知道的人绝无仅有,他们怎会打听到的?你在徽山湖安排的密计,也被他们事先获悉,这是什么缘故?” 海云点点头道:“小侄也早已感觉奇怪,这样看来,咱们庄中可能有他的朋友。” 常无惧矍然道:“贤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倘有内奸,必须早除!” 海云道:“那人或许并不在铁门庄,或许只是无意间泄漏某些消息,并非居心为充当跟线,这样才使对方心有顾忌,不肯轻易露面,怕连累了朋友。” 常无惧道:“你能知道那人是谁么?” 海云道:“目前虽不知道,但要查出来井不困难。” 常无惧道:“那就快些查出这个人来,届时也就知道天涯飘萍生是谁了。” 海云道:“二叔放心,小侄自有安排。” 第三天,海一帆和方慧娘一行也平安抵庄。安顿好伤者,常无惧便盼咐杀牛宰羊,排开盛宴,为慧娘兄妹以及老少群雄接风洗尘。 席间,海云将长辛店所遇,详详细细禀告了父亲,又将自己的猜测与查证的结果,一一述出。 海一帆听了,不禁怫然变色道:“如果天涯飘萍生就是螺屋老人,咱们可说待他有恩无仇,微山湖的事,犹可说是为了化解杀戮,他劫走秦珂,这不是存心偏袒金蚯蚓宫,跟咱们作对么?” 海云道:“据他解释,金蚯蚓宫即当年刺花门的死灰复燃,其门下弟子,都是为势所迫的可怜人,并非万恶不悛之徒。他不是为金蚯蚓宫辩护,而是为那些弟子求情。” 海一帆摇头道:“这解释太牵强了,刺花门淫邪无耻,早为武林所共弃,他既然深知金蚯蚓宫底细,就该跟咱们合作,共议消弭之策。才是正途,难道要等它养成气候荼毒苍生,再去收拾么?” 海云道:“孩儿以为他并非虑不及此,而是对金蚯蚓宫仍然怀着顾念的私心,总想用感情去分化挽救那黄衣剑手,不愿外人插手。” 海一帆道:“果然如此,他就不该在琵琶岛上一住三年,任凭黄衣剑手横行中原。” 常无惧岔口问道:“此人在琵琶岛住了多年,大哥想必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不知他是否真的患了麻疯病?” 海一帆道:“他脸部肌肤溃烂,一直用厚毡裹身,独居螺屋,起初,愚兄只当他确有恶病,直到他留书逃走,才知道那是伪装的。” 常无惧道:“由此看来,果然被云侄料中了,所谓‘无名老人’和‘天涯飘萍生’,的确是同一个人。” 海一帆回顾海云道:“你根据什么理由作此判断?” 海云道:“孩儿根据四点理由,大胆作此揣测。其一,孩儿曾在螺屋小岛上,发现过一个小孩的脚印,后来无名老人留书出走,也承认并非独自一人住在螺屋中;天涯飘萍生恰巧有个徒儿名叫二虎,也只有十二三岁。这种人数上的巧合,使人不能无疑。” 海一帆点点头道:“第二呢?” 海云道:“其二,据聂开泰口说,金蚯蚓宫为了追寻天涯飘萍生,已费了三年多时间,而无名老人匿居琵琶岛,恰好也是三年;这是时间上的可疑处。” 海一帆颔首道:“不错,说下去。” 海云接道:“其三,天涯飘萍生在南阳镇上招降姚统领等十名黄衣剑手后,随即来到铁门庄,劫走了秦珂;无名老人恰于稍后在长辛店露面,更有二虎和秦珂同行。这岂非证明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么?” 海一帆道:“还有一点呢?” 海云道:“还有一点是他自己大意疏忽露出的破绽。他大约忘了曾在留书中承认过并未患染麻疯的话,所以在长辛店破庙里,又在脸上作出溃烂形状。” 海一帆道:“你为什么不当面拆穿他?” 海云苦笑道:“不瞒爹爹说,当时因事出意外,孩儿也没有想到那是假的,等到想起,已经不及追赶了。” 这句话,倒把席上群雄全都引笑了。 海一帆摇摇头道:“无名老人也罢,天涯飘萍生也罢,这些名称,反正都是假的。” 海云忙道:“虽然都是假的,影响却大不相同。” 海一帆道:“什么影响?” 海云道:“如果我们确定螺屋无名老人就是天涯飘萍生,便不难推测他和金蚯蚓宫的关系,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才能选定应付的方法……” 海一帆沉声道:“你有什么主意,何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跟我打什么哑谜?” 海云道:“爹爹可还记得,那无名老人临去留书中有两句话是‘昔因避祸而来,今又避祸而去’?” 海一帆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两句话。” 海云又转问常无惧道:“三叔想必也记得,上次聂开泰与天涯飘萍生相遇时,曾向他追问过‘秘室金钥’的下落?” 常无惧也点点头,道:“记得。当时聂开泰称他为‘颜相公’,可是他不肯承认。” 海云笑道:“他不肯承认,那是因为他自觉本来面目尚未被人识破。如果我们确定了他就是颜相公,而颜相公也就是螺屋无名老人,然后将前后细节联贯起来,便可获得一个大略的概念了” 群雄都听得心头一紧,人人凝神倾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席间突然肃静下来。 海云渐渐收敛了笑容,凝重地说道:“依情推论,颜相公和金蚯蚓宫主人,本来必定是很亲密的朋友,后来为了不满金蚯蚓宫种种邪恶措施,劝阻无效,便盗走了宫中一柄极重要的秘室金钥……” 海一帆忽然摆手道:“且慢,你怎知他和金蚯蚓宫主人是朋友,难道不会是主从关系?” 海云摇头道:“若是主从关系,必有职司和称谓。那聂开泰身为金蚯蚓宫总护法,地位已经不低,但他对颜某仍很恭谨,只称‘相公’,不敢提起‘叛宫’字样。可见颜某在金蚯蚓宫,地位必然很超然,多半是客卿或朋友的关系。” 海一帆想了想,竟觉无词以驳,微微一笑道:“好!你再往下说。” 海云接道:“我们虽然不知道‘秘室金钥’是什么样子,但可想而知,那柄钥匙对金蚯蚓宫复出江湖的影响一定十分重要。否则,他们不会派出宫中总护法率队追查,更不会对那些与祸水双侣有过接触的人,展开灭门屠杀。换句话说,聂开泰受命到中原来,追杀叛宫的祸水双侣犹为次要,最主要的任务,是想夺回秘室金钥,恐它落入外人手中。” 这时,方慧娘忽然接口道:“贤侄推论得很正确,那聂开泰在大觉禅院邀我出山时,曾提到金蚯蚓宫即将正式开山立派,争霸江湖,只因失落了一件重宝,才延缓开山的日期。” 海一帆道:“但这件事与祸水双侣有何关系呢?” 海云道:“或许因为祸水双侣和颜某私交颇厚,正当颜某盗钥出走不久,祸水双侣也紧跟着叛宫逃亡。他们怀疑双侣和颜某事先互有默契,是以出动高手,穷迫不舍,殊不知这段时期,颜某却躲在琵琶岛上。” 海一帆道:“这么说,祸水双侣竟是遭了鱼池之殃了?” 海云却摇摇头道:“恰好相反,孩儿认为祸水双侣可说是托颜某之福,才多活了三年,不然的话,他们可能早已被杀,岂能每次在最后关头,总是那么侥幸地脱身逃走。” 海一帆惊道:“难道这是聂开泰欲擒故纵,故意布置的圈套?” 海云道:“正是。聂开泰欲以双侣为饵,诱使颜某现身,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三年来,追逐天下,白白屠杀了许多无辜性命,本来姓聂的计谋已经落空了,谁知韩家堡血案发生后,周大娘和苹表妹投奔琵琶岛,引来黄衣剑手窥伺。颜某闻讯,竟错以为那些黄衣剑手是为他而来,于是,连夜遁走,潜返中原,所以他在留书中才有‘昔因避祸而来,今又避祸而去’的话。” 海一帆听了这番分析,这才恍然而悟,不觉长叹一口气,说道:“如此看来,这姓颜的朋友也是一番苦心孤诣,与咱们可算得志同道合了。但是我尚不了解,他在留书中一再鼓励咱们父子不应颓坠自甘,要咱们重奋雄心,为武林同道祛魔效命,如今又阻止咱们前往金蚯蚓宫,前后言词,岂不自相矛盾?”—— 第五十六章 话说从头 海云接道:“这是因为他在琵琶岛上幽居三载,与中原消息隔绝,乍见黄衣剑手出现,以为金蚯蚓宫业已正式开山立派,黄衫所至,杀劫旋踵,故而劝勉爹爹再度出山祛魔卫道。及至他潜返中原以后,发觉情况并不如想象般严重,加以最近说服姚统领和黄衣剑手顺利成功,乃又觉得不必外人插手,便可消弥祸患于无形,这才改变了主意,又想为金蚯蚓宫弟子求情辩护了。” 海一帆肃然道:“金蚯蚓宫既是刺花门余孽,事关全武林安危祸福,他这种做法,未免因私而废公,咱们决不能苟同。” 常无惧和方慧娘都异口同声道:“大哥说得对,武林公义不容忽视,如果因循耽误,等到祸胎成形,就再难消弭了。” 海一帆道:“难的是秦珂被他劫去,咱们不知道金蚯蚓宫的所在,应该如何着手?” 海云欠身道:“爹爹不须发愁,这件事,孩儿已有成算了。” 海一帆问道:“你有什么成算?” 海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查觅蚯蚓宫所在,最简单的方法,还得去问颜相公。” 海一帆沉下脸道:“这不是废话么?人海茫茫,咱们到哪儿去问他?” 海云道:“孩儿已经吩咐李荣去请一位高人,大约一二日内即可回来,这位高人精通占卜之术,请得他来,便知颜相公下落。” 海一帆诧道:“那人是谁?” 海云躬身道:“请爹爹赐谅!孩儿现在不能说出他的姓名,以免消息泄露,又生变故……” 话未说完,海一帆已沉声喝道:“放肆!在座诸人,非亲即故,谁会泄露消息?你不要卖弄自己一点小聪明,故作神秘,跟爹卖什么关子?” 海云连忙跪下,道:“孩儿并非卖弄,委实……” 海一帆叱道:“你还敢狡辩吗?畜生!” 常无惧陪笑道:“大哥不要逼他,这孩子不是放肆卖弄的人,他既然这么说,必定有缘故的。” 方慧娘也道:“好在只不过一二日便知分晓,大哥又何必性急呢?” 常无惧又道:“这件事,总得等冷大先生他们到了才能采取行动,急也不在一时。” 海一帆兀自气愤地道:“我不是性急,我只是气他说话太没有分寸,当着许多尊长在座,竟敢说出这种失礼的话来。” 常无惧笑道:“咱们又不是外人,大哥这样说倒是见外了。” 正说着,一名庄丁快步走了进来,向海一帆躬身禀报道:“有一位由徐州府来的黄老先生,要求见大爷。” 海一帆诧道:“可是徐州龙记字号的黄老夫子?” 庄丁道:“是的。” 海一帆忙道:“快请!快请!” 回头见海云还直挺挺跪在地上,沉声唱道:“起来站在一边,等会儿再跟你算帐。” 海云叩了个头,站立起来,却跨进一步,低低说道:“爹爹,孩儿命李荣邀请的人,就是这位黄老夫子。” 海一帆怔了一怔,失声道:“是他?” 海云道:“黄老夫子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爹爹请恕孩儿斗胆,等会儿一定让孩儿问他几句话。” 海一帆皱眉道:“你要问他什么?须知他是你龙二叔向来倚重信任的人,你可千万不准对他无礼……” 话未毕,厅外已传来了脚步声。海一帆不及往下说,急忙顿住话尾,迎了出去。 在座群雄多半都和黄老夫子见过面的,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寒喧叙礼。 那黄老夫子一入厅中,便不住游目四顾,显得有些心神不属。礼毕落座,含笑道:“据闻敝主人负伤,特来探视,未悉他伤势如何?” 海一帆叹息道:“总算吉人天相,龙二弟大难不死,现在已无危险了,老夫子且请宽坐片刻,自当陪同往后庄静室相见。” 黄老夫子吁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敝号同仁风闻东家负伤,人心惶惶,谣言纷纷。在下本拟赴大觉禅院探视究竟,后来听说诸位业已北返,故尔兼程赶了来。” 目光转移到海云脸上,又接道:“前获少侠密函,嘱命准备船只火油等物,俱已齐全,怎的却未见应用呢?莫非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海云微微一笑,道:“老夫子何必明知故问?” 黄老夫子脸上突然变了色,道:“少侠,你” 海云笑道:“晚辈正想求教老夫子,已命人去徐州奉邀,大约途中错过未能相遇,现在老夫子来得正是时候……” 海一帆急得连连以眼色示意阻止,海云只作没有看见,接着又道:“久仰老夫子轩辕神卦效验奇准,晚辈有两桩疑问,苦索不透,敢求神卦一解迷津,不知老夫子肯慨允相助么?” 黄老夫子露出一抹极不自然的苦笑,说道:“少侠取笑了,星卜之术,仅可江湖糊口,难登大雅之堂。” 海云道:“但二叔对老夫子却是极为推祟的,念在他老人家对老夫子多年倚重之情,老夫子怕也不好意思推辞吧?” 海一帆忍不住了,沉声道:“云儿,不许对老夫子无礼!” 黄老夫子忙道:“海大侠不必责备令郎,彼此关系非凡,既有所疑,便当言明。既然海少侠有事相询,在下不敢不竭诚效劳。” 海云道:“那么,晚辈就放肆直说了?” 黄老夫子道:“愿闻。” 海云道:“近来咱们接连遭到两次意外,其间演变,令人百思不解。前在微山湖以密函相约定计,晚辈自问函中隐语绝非局外人所能猜透,况且,三封密函,既未遗失,消息决不可能泄漏出去。岂料函内机密,事先却被一位姓颜的书生洞悉无遗,他在南阳镇招降了黄衣剑手,以致咱们全盘计谋,终成画饼,这是所疑之一。” 黄老夫子“哦”了一声,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 海云又接道:“那姓颜的书生非仅破坏了咱们的计谋,更乘虚潜来铁门庄,劫走了‘祸水双侣’中唯一活着的秦珂,并且在长辛店面告晚辈,要咱们放弃寻觅金蚯蚓宫……” 黄老夫子突然岔口道:“且慢。他潜来铁门庄劫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海云道:“大约七天之前。” 黄老夫子又道:“是他独自一人,还是另有帮手?” 海云道:“他本人没有露面,是由那批黄衣剑手深夜入庄将秦珂劫去的。” 黄老夫子道:“那时诸位都不在庄中,怎知是他干的呢?” 海云笑道:“咱们本来不知道,只因在芦沟桥桥孔下,发现他和秦珂在一起,返庄后查询经过,才知道是他。” 黄老夫子道:“哦!” 海云接道:“他为了隐蔽真实身份,所以在长辛店破庙中,用的是另外一副面目,岂知弄巧成拙,反而使咱们对他了解得更多了。” 黄老夫子默默垂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海云接着又道:“咱们很同情他的苦心,为了金蚯蚓宫,他曾经隐姓埋名在琵琶岛匿藏了三年之久,为了顾念私谊,他才招降黄衣剑手,劫去秦珂,目的不外阻止外人插手,保全刺花门某些羞于示人的秘密。大丈夫行道江湖,能够不忘旧情,隐恶扬善,固然值得钦佩。但是,这要看事情的轻重和后果,金蚯蚓宫既是刺花门死灰复燃,又挟犀利剑法,一旦发动,举世无人可制,那后果将是何等严重?要想消弭这场隐祸,武林同道协力以赴尚恐不及,岂可再囿于小义,各存私心?再说,盗取一柄秘室金钥,纵能收效一时,决不可能遏止长久……” 黄老夫子身躯一震,忽然摇手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海云顿住话尾,微微欠身道:“请恕晚辈失礼之罪。” 黄老夫子慢慢抬起头来,惊愕地注视着海云,良久,才轻声问道:“海少侠,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海云摇头道:“晚辈愚昧,求老夫子指点。” 黄老夫子长吁一声,感叹道:“果然是后生可畏。事至如今,在下也只好实说了秘函中的机密,确是在下泄漏的,只是当时老朽未料到会有这些演变。” 在座群雄都吃了一惊,彼此愕然相觑,大感意外。 黄老夫子缓缓接道:“在下此举,深觉愧对诸君,尤其辜负了龙二侠多年倚重之情,但在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颜枫与我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姨表至亲,更同样遭遇到刺花门的沾辱和纠缠……” 这话说出来,连海云也感到大出意外,忍不住问道:“老夫子的师门是” 黄老夫子道:“说出来不怕诸位耻笑,在下出身西域‘诃兰教’,并非中原门派。” 大家对“诃兰教”这名称,都觉得十分陌生,只有方慧娘轻哦了一声,却未接口。 黄老夫子解释道:“实不相瞒,‘诃兰教’本是密宗旁支,练功别走蹊径,也就是外人所称的‘魔教’。” 大伙儿这才恍然而悟,不禁都暗暗吃惊。 黄老夫子又接道:“魔教因教规奇异,不为外人谅解,其实教中除了武功奇奥与众不同,倒也不是邪恶门派。在下入教数十年,并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只知日夜埋头苦练‘血焰刀’,希望争取教中‘长老’荣衔,那时候,颜枫表弟才只有十岁左右。” 说到这里,微微停了一下,又道:“谁知血焰刀功夫,须童身起练才容易成就,当时我已经娶了妻室,又练功太过性急,偶一疏忽,竟不幸走火入魔,全身功力,多年雄心,都付诸东流。”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轻叹,突然间,大家对这位出身魔教的人,由惊疑猜忌变得无限同情起来。 黄老夫子微仰着脸,神色一片怆然的接着说道:“散功之后,我心灰意冷,从此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小枫身上。我极力推荐他入教,鼓励他勤练‘血焰刀’,将我多年所获心诀倾囊相授。我想,自己虽然完了,若能悉心培植小枫,小枫一定会成为武林中一朵奇葩。他那时才十来岁,正是不折不扣的童身,必然能够练戊绝技的。 “我每天生活在希望中,自己的生趣也渐渐蓬勃起来,每当我看见小枫略有进步,真比我自己获得进步还要高兴,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小枫神思恍惚,真气虚浮,竟然也有了走火入魔的征状……” 说到这里,眼中突然闪射出愤恨的光芒他面色本来已很狰狞,这时怒目切齿,越发可怖,只瞧得小龙和苹儿都扭过脸去不敢再看。 但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在下一时激动,太失礼了。” 海一帆忙道:“不要紧,喜怒人之常情,咱们也听得忘神,请老夫子继续说下去吧!” 黄老夫子四顾一眼,迟疑地道:“再说下去,难免涉及私事丑闻,姑娘们在座,只怕” 苹儿正听到紧要之处,就怕不让自己听下去,急道:“没关系的,你尽管说你的故事,别理会这些……” 忽然想到话有语病,忙又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就当咱们不在这儿好了。” 海一帆道:“本来,武林儿女,是不必拘泥小节的……” 苹儿急道:“是嘛!姑爹最公道了。” 海一帆笑了笑,接道:“不过,刺花门有许多行径,委实不堪入耳,年轻女孩子还是不听的好。” 苹儿大感失望,噘着嘴道:“姑爹” 方慧娘笑道:“好孩子,别难过。咱们娘儿俩都走,谁希罕听那些肮脏事。” 说完,拄拐站起,扶着苹儿含笑告退。 苹儿满心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临去时,还恨恨地瞪了黄老夫子一眼。低哼道:“不听就不听,有什么了不起!” 黄老夫子目送二人去远后,才黠然叹息一声,说道:“刺花门下流无耻,非亲身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他们所用手段,更是狡诈百出,无孔不入。” 微顿一下,接道:“我的年纪,比枫表弟足足大了二十五岁,只因婚后无子,从小看着小枫长大,辈份虽是表兄弟,情感实与父子一般。当我发现小枫竟是受女色诱惑,动摇了练功基础,真是如刀割般痛心,当时我不动声色,暗中开始探查,万不料竟被我查出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 厅里立刻沉寂下来,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着他说下去,彼此之间,几乎可以听见对方心跳的声音。 黄老夫子接着深吸了两口长气,阴鸷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凄凉的苦笑,一字一字道:“诸位万万也想不到的,那以色相诱惑小枫的人,居然就是我的妻子。” “嗄!”众人都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海云脱口道:“那时候” 黄老夫子没等他说完,接道:“那时候,小枫才十五六岁,那贱人却已三十出头了,一个半大不小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怎能经受得住虎狼之年的妇人诱惑,不过,天幸我发现得早,小枫与我又情谊深厚,事才开端,尚未及于乱。于是,我不得不采取断然手段了……” 他突然加快了说话的速度,紧接着道:“首先,我假作不知,寻了个藉口将小枫托付给教中一位年高长老,然后以归宁为词,把那贱人骗到野外僻静之处,抽刀加颈,严刑盘诂,终于问出实情。原来那贱人已经加入刺花门,做了‘绣莲会’的淫徒,不仅那贱人,家中仆妇入会的已有七八名之多,这批无耻东西,居然在我家设立了香堂。 “我亲手杀了那贱人,回到家里,又把那些荡妇淫徒全都杀个精光,为了掩人耳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起一把火,烧了房舍,自己也假弄了一身伤,诿称被仇家寻仇,家毁人亡,仅以身免。 “这篇谎话虽然瞒过了小枫,却骗不过‘刺花门’,不多久,刺花门果然真来寻仇,我武功既失,又怕真相被小枫知道,会使他羞愧,不得已,只好远走中原,托庇在龙二侠店内。”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如释重负长吁一声,细小的鼠目中,缓缓挤落两滴泪水,颤声又道:“诸位,这是我心中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也就是我和小枫的关系,这段经过,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希望诸位能代我严守秘密。” 海一帆点头道:“这是当然,你请放心吧!” 海云问道:“当年这些隐情,那位颜枫前辈竟一点都不知道么?” 黄老夫子道:“他直到现在仍不知道,我要求诸位守密,正是不愿让他知道。” 海云道:“为什么不愿让他知道?” 黄老夫子道:“当然是怕他耿耿于心,徒增羞惭。” 海云道:“老夫子,你错了。” 黄老夫子一怔道:“莫非少侠以为” 海云道:“晚辈以为当年你没把真相告诉他,已经是一大错误,但因那时他年纪太轻,犹可解释,现在你仍然瞒着他,却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海一帆道:“云儿,不许这样无礼!” 黄老夫子道:少侠既以铸错相责,必有灼见,愿闻其详?” 海云道:“这道理很简单,当年事发之初,他年仅弱冠,却能谨守分寸,未及于乱,足证是个懂事理的人。你若将真相坦白告诉他,羞惭之心虽然难免,但以后可能就不致再发生金蚯蚓宫这件事了。” 黄老夫子颔首道:“话是不错,但那时他年龄太小,又正当练功重要关头,我怕他一时羞惭过甚,做出什么傻事,或是影响了练功,所以隐而未宣。” 海云道:“这顾虑也对,可是现在他不幸已重蹈覆辙,老夫子就该把当年恨事向他和盘托出,使他了解刺花门手段的可鄙可恨,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若洞悉老夫子当年身受之惨,也许就不会再对金蚯蚓宫存着姑息的私心了。” 黄老夫子默然良久,叹道:“少侠见责得很对,他若知道我二十年前毁家避难之惨,或者就不致重蹈覆辙了。不过,金蚯蚓宫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已经够沉重,他所受的痛苦,只怕并不在我之下。” 海一帆道:“我等正想请教,令表弟和金蚯蚓宫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黄老夫子道:“这话又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方才我不是提到过,当我毁家之前,曾将枫弟托付给一位魔教长老么?” 海一帆点头道:“是的。” 黄老夫子道:“那位魔教长老是我的知交朋友,名叫沙莫巴,也就是第二十六代魔教掌教恬佛。自从收留了小枫,对小枫备极钟爱,除了将血焰刀心法倾囊传授之外,更将自己的独生女儿玄姑,指配给小枫为妻室。 “魔教不禁婚娶,但那时小枫的血焰刀功力尚未大成,是以仅有婚约,并没有完婚。后来小枫神功练成,正值教中长老凋谢零散,后继乏人,沙莫巴竟有意把小枫提升长老,立为第二十七代活佛。” 海一帆骇然道:“这是要他接掌魔教教主了?” 黄老夫子叹道:“不错。以小枫的才智武功,的确可当重任,然而他年纪太轻,在教中声望尚嫌不足,沙莫巴操之过急,因而激起魔教中人的反感。更不幸的是,立储之事尚未实行,沙莫巴却忽然去世了。 “此后,小枫便遭受魔教中人的排挤,在西域无法存身,一怒之下,就远走阿尔金山!……” 海云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岔口道:“敢问他可是与沙莫巴的女儿同行的吗?” 黄老夫子点了点头,道:“沙莫巴的女儿玄姑,对小枫可说是一往情深,难以割舍,未婚夫妻俩结伴出走,决心另觅佳域,开创自己的基业。他们偶过阿尔金山,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天然金矿,于是便在当地定居下来。” 海云突然大声道:“那就是金蚯蚓宫了?” 黄老夫子又点点头,道:“是的,那地方就是现在的金蚯蚓宫,不过,当时却叫做‘金霞岭’。” 海云兴奋地道:“这么说来,颜老前辈应该才是金蚯蚓宫的真正主人了?” 黄老夫子苦笑道:“本来应该是的,无奈他却跟我一样,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海云道:“什么错误?” 黄老夫子一字字道:“他嗜武如命,过份冷落了玄姑。” 海云道:“哦!” 黄老夫子接道:“他并非不爱玄姑,而是忽略了男女间的需要。说得明白些,他只知道‘发乎情,止乎体’,却不知道两性相悦,必须兼及肉体的燕好,如果不能达到鱼水交欢的境界,一切都是空话,最后终成怨偶。” 他长叹一声,又道:“小枫太迂了,也是‘血焰刀’的功夫害了他。阿尔金山定居之后,他终日沉迷于练功,一直没有和玄姑成婚,两人名为夫妻,实则分房而居,始终只是朋友的感情,宫中事务全由玄姑作主,他竟然不闻不问,就这样,造成了今天不幸的局面。” 海云道:“难道那玄姑就因此变了心,跟颜前辈反目了。” 黄老夫子摇头道:“反目倒也没有,但哀怨之心总是难免,玄姑在情欲上得不到满足,自然将精力转移到权位方面,时日一久,小枫反沦为客卿地位了。这样又过了几年,门徒渐增,声势慢慢扩大,投效者加多了,其中难保没有居心诡测之徒,冀图邀宠争权,刺花门的余孽便趁机而入。 “当时玄姑手下有个最得宠的女人,名叫罗妙香,便是刺花门绣莲会的妖女。那婆娘为人机诈百出,口蜜腹剑,能言善道,又擅长床第妖术,入宫未久,便探获玄姑的欢心,两人结拜为义姊妹,食则同桌,寝则同衾,眉笑目语,俨然夫妻一般。 “其后,玄姑又巧获奇缘,在一处废弃的矿穴内,得到一部绝世剑谱,越发踌躇满志,野心勃发。在罗妙香怂恿之下,开始创立‘金蚯蚓宫’,种种乖张措施,莫不援用当年刺花门的邪法,凡宫中弟子,都被在私处纹身刺花,以示效忠,作为控制门下的手段。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正式开山立派,逐霸武林。 “小枫发觉这情形,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可惜玄姑迷陷已深,百般规谏都没有效果,无奈之下,就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有一天,他趁玄姑单独在秘室练功的机会,盗取了室门金钥,将她反锁在秘室中,自己则携带着金钥,逃来中原……以后的经过,诸位都已知道了,用不着我再赘述了。”—— 第五十七章 直捣黄龙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群雄才恍悟金蚯蚓宫和颜枫的种种秘辛,大厅中立即扬起一片感叹之声。 海云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练功秘室建造得很坚固吗?” 黄老夫子道:“据小枫告诉我,秘室是利用整座山腹开凿而成,钢门厚达五尺,全凭机钮启闭。而开启机钮的金钥只有一柄,门户也只有一道,一旦关闭了,绝对无法破门出来,但钢门上留有气孔,可以递送饮食,不会被饿死。小枫不忍心毁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是想:玄姑既遭禁锢,所谓逐霸武林的狂念,自然永远无法实现了,让她和罗妙香隔离一段时间,欲念消淡,心定神清,仍有悔悟的一天,那时再夫妻团聚,重整家园。” 海云道:“万一宫中大权落在罗妙香手中,岂不为害更大?” 黄老夫子道:“这一点不须担心,罗妙香依仗的仅是蛊惑妖术,武功极为平常,难于服众,况且玄姑虽遭禁锢,仍可号令指挥,不致被罗妙香处处篡窃的。” 海云摇头道:“晚辈总觉得单凭一把锁,不可能永远禁锢玄姑,她可以再配一柄钥匙,也可以用火药将钢门炸塌,这都不是难事。” 黄老夫子道:“秘室钢门铸造精密,门钥绝对无法另配,至于使用炸药,更不可能,须知那秘室建造在山腹之内,如果以火药破门,会将整座山腹一齐炸塌,那是何等危险的事。” 海云耸耸肩,吁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只将她禁锢在秘室内,总不是根本解决的方法;而将人禁锢以后,自己却离宫出走,更属不智之举。如果我是颜老前辈,我会先杀罗妙香,清除宫中奸邪之徒,自己正位为宫主,然后再把她释放出来,看她还听不听话。” 黄老夫子感慨地道:“要是发觉得早,自然应当如此,可惜的是警觉太迟,枫表弟威名不足以正位,不足以克众,手段过急,必然激起变故。他如此作法,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海云突然问道:“老夫子知道那金霞岭的位置吗?” 黄老夫子摇头道:“适才所述,都是枫表弟事后相告,在下也仅听他提到金霞岭这个名称,并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海云又问:“如果我们现在想见见颜老前辈,有办法寻到他么?” 黄老夫子沉吟一下,道:“他从琵琶岛回来,与我在徐州相遇,这段时间,都是由我安置在徐州城外一处农庄。可是,自从这次南阳镇变故发生后,他已经离开了徐州,一时间,连我也无处寻他。” 海一帆接口道:“倘若他知道老夫子现在在铁门庄,会不会自己前来相见呢?” 黄老夫子叹道:“这就很难预料了。小枫是个很执拗的人,他若知道我已将金蚯蚓宫秘密告诉了诸位,只怕就不愿再跟我见面了。” 海一帆摇摇头道:“果真如此,倒使人为难……” 拼命三郎常无惧大声道:“没有什么好为难的,既有阿尔金山金霞岭这个地名,还怕寻不到吗?咱们不用寻他,尽可找上金霞岭去。” 海一帆父子俩都默默不语,他们心里何尝不这样想,但因碍于黄老夫子,不便出口,如今被常无惧嚷了出来,只好故作沉默,且看黄兆甫如何表示。 黄兆甫也是聪明人,见这情形,自然明白,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和小枫虽是至亲,却并不赞同他对金蚯蚓宫的姑息作法。诸位欲往阿尔金山,在下也无力相助,不过,有件事,必然郑重奉告诸位,金蚯蚓宫那套‘追风快斩’剑法,威势太以凌厉……” 常无惧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咱们已经有了对付的方法。” 黄老夫子似乎颇感意外,怔了怔,又道:“此外还有一句话,这次聂开泰掳去铁皮书生,显然是为了那座山腹秘室的钢门,诸位若想下手,最好赶快行动,再迟恐怕就有变故了。” 常无惧用力一顿钢拐,道:“对!这句话正说在我心坎儿上。” 转头向海一帆道:“大哥,打铁趁热,咱们什么时候动身?”他天生性躁,恨不得立刻就走。 海-帆笑道:“你也太急躁了,总得等冷大先生他们来了以后,大伙儿一齐动身才行呀!” 常无惧道:“我有个主意,不知大哥答不答应?” 海一帆道:“你且说出来,大家参酌参酌。” 常无惧道:“无论冷老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金蚯蚓宫之行已是势在必行,大哥你说对不对?” 海一帆点头道:“对。” 常无惧又道:“那地方咱们都不知道,反正要去寻找打听,是么?” 海一帆道:“不错。” 常无惧道:“既然这样,何不分批动身,大哥留在庄中等候,小弟先往阿尔金山寻找金蚯蚓宫的位置,咱们沿途留下暗记联络,只等会齐了,就可动手,岂不省时省力?” 海一帆听了,却摇摇头道:“这办法不妥,金蚯蚓宫剑术高强,不是容易对付的,咱们合力同去,尚无必胜的把握,人手再分散了,万一遭遇强敌,彼此无法兼顾,未免太危险。” 常无惧道:“小弟只是去探路,避实蹈虚,又不跟他们照面,哪会有危险?再说,小弟可以扮成采矿商人的模样,见机行事,决不会引起他们注意的。” 海一帆笑道:“你的面貌身材,天下谁人不识?你以为金蚯蚓宫都是瞎子吗?……”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接口道:“常三叔不宜前去,小侄却可以一试。” 说这话的,竟是两眼失明,从来没有开过口的落拓书生盛彦生。 海一帆自悔失言,忙道:“海某有口无心,一时大意,贤侄千万不要误会。” 盛彦生微笑道:“伯父才是误会了,小侄与海云兄弟一见如故,情逾同胞,并非泛泛之交的朋友。适才常三叔提到这件事时,小侄已经有同样的念头,目前情况,也只有小侄才是最适当的人选。” 他顿了顿,复又侃侃说道:“金蚯蚓宫位置不明,刺探确有必要,小侄双目俱瞎,又未和金蚯蚓宫门下照过面,由小侄前往,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且,小侄获授双镝剑,自问已略有心得,纵或被他们发觉了,全身而退尚有自信。唯一难处是,小侄眼不能见,即使寻到那地方,却无法留下暗记……” 一个人跳起来道:“这容易,我跟你一同去。”接话的人,是小龙。 盛彦生欣慰地道:“你愿意同去,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龙道:“咱们两人改扮一下,你扮作算命的,我在前面替你引路,包准谁也瞧不出破绽。” 黄老夫子也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星卜之术,在下略知一二,由在下替你们装扮起来,再解说些门径,那就万无一失了。” 常无惧道:“老夫子,索性咱们也另作一路,你扮算命先生,我扮徒弟,如何?” 黄老夫子忙道:“这却使不得,哪有算命先生睁着眼睛,徒弟拄着拐杖的。”一句话,说得群雄哄然大笑起来。 海一帆仍有些怀疑道:“此事关系重大,且等冷大先生到了再计议吧。” 盛彦生道:“伯父不须顾虑家师,他老人家一向不过问晚辈的行踪。刺探金蚯蚓宫的事刻不容缓,如果小龙兄弟来得及,晚辈准备今夜便动身。” 小龙道:“我没有什么来不及的,就是现在动身都可以。” 盛彦生毅然道:“好极了,咱们在这一日之内,准备好应用物件,午夜时分动身上路。” 海一帆见他态度坚决,知难挽劝,便道:“既然贤侄一定要去,途中务必以谨慎为重,切不可操之过急,我叫云儿随后出发,给你们接应。” 于是,当席分派人手,就由盛彦生和小龙为第一路,负责探刺金蚯蚓宫确实地点。另海云和苹儿为第二路,负责掩护接应。悟果和悟非为第三路,负责沿途传递消息。黄老夫子总管庄中事务,方骥和慧娘兄妹留守,负责保护龙元庆和周大娘。自己则和常无惧坐镇指挥,只等冷朋等人来庄会齐之后,立即同赴阿尔金山。 当天午夜,盛彦生和小龙首先乔装启程;第二天一早,海云和苹儿也随后出发;悟非和悟果则是第二天傍晚后动身离庄。 三批人依次行进,彼此之间,保持着数十里路距离,虽不见面,却能藉暗记联系,互相呼应。 盛彦生扮作算命瞎子,一路昼宿夜行,竟然走得十分快速。为了赶路方便,往往不循官道,专抄捷径,有时一夜急行二百余里,这一来,却把后面的海云和苹儿累苦了。 两人要沿途寻觅暗记,不便夜行,又因所走皆是偏僻小道,无法骑马代步,光天化日之下,更不能施展轻功赶路,走了十余天,彼此间的距离已越拉越远。 海云探恐会失去联络,只得和苹儿商议道:“盛大哥他们走得太快,这样下去,万一发生事故,必然来不及援救,咱们得设法通知盛大哥,要他们走慢些才行。” 苹儿道:“怎么通知他们呢?” 海云道:“只有拼着劳累一夜,不要休息,加紧追上他们。” 苹儿皱眉道:“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这几天都是早起晚睡,走得腿都快断了,再要加快赶路,非累死不可。” 海云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索性就在此地休息,等候悟果和悟非,由我单独去追赶盛大哥,待追到他们以后,再回来接你。” 苹儿道:“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里?” 海云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顶多一天半日,悟非他们就到了,我去通知盛大哥,最迟三数日也就可以赶回来。” 苹儿摇头道:“我不干,要去咱们一块儿去,要等咱们一块儿等,把我一个人留下可不行。” 海云道:“可是你又说太累了,像这样走法,何时才能赶上盛大哥?” 苹儿嘟着嘴道:“你心里就知道盛大哥,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单身女孩子住在客栈里,叫人看着像什么嘛!” 海云无奈道:“依你说要怎么办呢?” 苹儿低头想了一会,说道:“你一定要连夜赶路,我就拼着累死与你一起赶,但如果明天还没追上他们,你得答应陪我休息一天,等悟非他们到了,你再离开,这样总该可以吧?” 海云只得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从现在开始,咱们就得尽快赶路,不能再耽误了。” 两人加快脚步行了半日,抵达一处市慎,打听之下已入甘肃境界,再往西便是平凉县城,越过六盘山,有官道可以直通兰州。 海云道:“看情形盛大哥他们是取道兰州,沿长城由玉门出关,咱们得赶快些,今晚一定要越过六盘山,否则就更不容易追上他们了。” 苹儿咬着牙道:“赶就赶吧,反正只有一条命,累死算啦!” 傍晚时分,两人已穿过平凉县城,沿途循暗记疾行,来到六盘山下。 海云见苹儿走得娇喘吁吁,心里不忍,便道:“前面是山区,夜间可以用轻功赶路,反比白天方便,咱们就在这儿饱餐一顿,休息一会再走吧。” 苹儿点了点头,一面擦汗,一面苦笑道:“盛大哥幸亏眼睛瞎了,如果不瞎,只怕早到阿尔金山了。” 镇上没有像样的饭店,只有几个卖牛肉汤泡馍的小摊子,两人这时又累又饿,胡乱在一处小摊边坐下,要了两份牛肉汤泡馍,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略作休息,天色已暗,抖擞精神起身出镇,刚出镇口,就发现路边一棵大树上,刻着一幅暗记图案。 海云近前细看,那暗记刀痕犹新,犹有树汁渗出,不禁大喜道:“盛大哥他们一定还没走远,快追!” 苹儿顿觉精神一振,提气纵身,居然抢先掠出,一面恨恨地道:“追上他们,我非好好痛骂一顿不可。” 二人展开身法,风驰电奔般疾赶下去,没多久,便赶过了六盘山,沿山径向西急迫,足足追了大半夜,却没见到盛彦生和小龙,甚至暗记也未再发现。 海云突然感到情形有些不对,连忙唤住苹儿道:“且略停一停,事情可能有点不妙。” 苹儿道:“什么不妙?” 海云道:“咱们一路直追下来,少说已有百里,沿途怎么没有看见一处暗记?” 苹儿用手一指,道:“你瞧,前面不是一座城镇么?他们准是往城里去了。这条路上全是乱山,自然不必留什么暗记啦!” 海云摇摇头道:“正因为山区道路纷歧,他们理当多留下暗记才对。” 苹儿道:“或许咱们追得太急,没有看见,等会到达城外,必定会发现暗记的。” 海云想想这话也有道理,于是耐着性子,再往前走。 不多时,到了城外,只见城门横额上,镂着“隆德”字样,城门闭而未启,遍寻附近,仍无暗记留下。 苹儿也觉得诧异起来,喃喃道:“莫非他们已经进城去了?” 海云道:“不可能,他们昨天午后还在六盘山东麓,不可能在入夜前赶到隆德县城,即使能赶到,也会在城外留下暗记。” 苹儿道:“那就是咱们赶得太急,赶到他们前面了?” 海云道:“果真如此,途中岂会毫无发现,再说,盛大哥师门轻功独步天下,决不会反落在咱们后面的。” 苹儿道:“依你说是什么缘故呢?” 海云道:“这情形只有两个可能;如果不是他们途中改变了方向,那就是发生意外变故了。” 苹儿道:“纵有变故,他们也该留图记示警,我猜他们多半也走得太累了,随意在山中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咱们却心急追赶,反而赶过头了。” 海云道:“无论是什么缘故,盛大哥他们显然是未抵达隆德县城,咱们必须赶快回去寻找。” 苹儿听了这话,不觉大感失望,精神一松懈,倦意刹时又袭上身来,掩口打个呵欠,道:“表哥,我实在跑不动了。” 海云道:“那么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论找到与否,天明我就回来。” 苹儿委实已疲惫不堪,只得点头道:“你要快些回来,别让我久等呀!” 海云拔出佩剑,先在城墙上刻了暗记,然后将苹儿安置在路边一片松树林里,宽慰道:“这儿很清静,你若太困,不妨小睡片刻,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记住,在我没回来以前,千万别单独离开这座松林。” 苹儿道:“好,你快去快回吧。” 海云欲行又止,叮嘱道:“如果见到什么情况,务必等我回来商议后再行动,切记不可自作主张……” 苹儿不耐烦道:“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不用你唠叨交待,像个碎嘴老太婆似的。” 说着,在一棵树根上坐了下来,不一会,竟已沉沉睡去。 海云解开包裹,取出一条绒毯替她盖好,又拾些松枝掩蔽四周,布置妥当,才飞身出林,折回来路。 这时已届深夜丑刻,天际彤云密布,星月皆无,旷野间更是漆黑一片,恍如浸沉在墨汁中。 海云仗着目力敏锐,一路飞驰疾奔,重又回到六盘山,进入山区,才减缓了脚步。 这一次,他搜索得分外仔细,凡遇可疑之处,全不放过,碰见有小径岔路的所在,便停下来寻找暗记,并且不时登上较高的山岭,展目眺望…… 可是,奇怪得很,山中既无盛彦生和小龙的踪迹,也未见到任何图记暗号,活生生的两个人,竟好像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转瞬间,曙色初露,一夜已尽。 海云担心苹儿会等得性急,只好放弃继续寻觅,带着满腹惊疑,快快离开了山区。 回到松林,天色业已大亮了。苹儿躺在树根上,头枕着包裹,拥毯而卧,正香息隐隐,好梦方憩。 海云不忍唤醒她,便在附近席地而坐,运功调息,但因内心始终惦记着盛彦生和小龙,久久无法宁静,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却突然吃了一惊…… 就在苹儿身旁那棵松树树干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纸柬。 那纸柬折叠成方形,一半嵌入树中,一半露在外面,赫然是被人用内家“摘叶飞花”的手法,钉射在树上。 海云跳起身来,先没取那纸柬,急忙移开掩蔽松枝,大声叫道:“苹儿!苹儿!” 苹儿一骨碌翻身坐起,瞪着两只大眼睛道:“干什么?” 海云上前握住她的手,细看了一遍,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你没有事吗?” 苹儿瞠目道:“人家睡得正熟,被你鬼叫大喊的吵醒,我没问你有什么事,你倒问起我来了?” 海云苦笑道:“我怕你中了暗算,一时紧张了些……” 苹儿嗄道:“见你的大头鬼了,好端端的谁中了暗算?” 海云道:“你且看看树上是什么?”—— 第五十八章 凶僧法门 苹儿回头一看,这才骇然一惊,失声道:“呀!这是谁干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海云力贯指尖,由树上夹下那个纸柬,摇摇头道:“幸亏来人并无敌意,不然,真是太可怕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柬,只见柬上潦草的写道:“见字希速往白杨城一行,迟了,令友生命恐将不保。切盼!切盼!” 柬内既无称谓,亦无下款,竟是张无头柬。 苹儿诧道:“这会是谁留的呢?” 海云摇头道:“不论是谁,至少证实一件事,盛大哥和小龙已经遭遇意外了。” 苹儿道:“那该怎么办?” 海云略一沉吟,道:“别无他法,只有去一趟白杨城,再见机行事了。” 苹儿道:“你知道白杨城在什么地方吗?” 海云又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相信离这儿不会太远,咱们且进城里再打听吧!” 苹儿道:“我饿死了,先去城里填饱肚子,洗个热水操,打架也有精神些。” 两人收拾衣物走出松林,一轮红日,早已高高升起,隆德县城门也已经开了。 进城的时候,海云又在昨夜所刻暗记图案上,加了一道方形框线这是告诉后面的悟非和悟果:“发生紧急情况,立即按图驰援。” 距城门口不远,就有一间卖早点的店铺,临门放着火炉子,煮着一大锅热腾腾的豆汁,炉灶上还烘着好香的大饼。 海云和苹儿入店坐下,要了两碗豆汁,半斤大饼,边吃边向伙计打听白杨城的所在。 那伙计问道:“二位是刚由六盘山瓦亭镇过来的么?” 海云道:“正是。” 那伙计笑道:“这么说,二位是走过头了,白杨城在瓦亭镇的东北,二位应该在瓦亭镇转路,不必过六盘山到隆德来,这一来一去,要多走百十里路不止哩!” 海云恍然轻哦了一声,这才明白暗记在瓦亭镇口中断的缘故,原来昨夜竟应了“急不择路”的俗话,无怪要徒劳往返了。 那伙计又问道:“二位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必是慕名特地去白杨城求签的?” 海云微一怔,连忙点头道:“不错,咱们正是为了求签去的,但不知那儿的签是不是真的灵验?” 那伙计望着海云神秘地笑了笑,道:“公子爷放一百个心吧!提起青龙寺送子娘娘的灵签,周围几百里内,再也找不到更灵验的了。”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念道:“青龙寺……” 伙计谄笑道:“青龙寺就在白杨城西门外,在那送子娘娘殿后面,有座‘祈子禅房’,只要在里面住一夜,多能求子得子。不过……” 他偷眼望望苹儿,笑着接道:“公子爷和少奶奶都还年轻嘛!再过几年抱孩子也不迟……” 最后一个“迟”字刚出口,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伙计一连三个筋斗,直滚出两丈多远,才“狗吃屎”地爬在街心里,满嘴全是血,再想分辩已经“迟”了。 苹儿怒气未消,又把豆汁碗抓在手中,娇叱道:“你再嘴里不干不净,瞧我不一碗砸死你这浑球!” 海云忙劝道:“苹妹,这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 苹儿红着脸道:“不怪他就怪你,都是你胡说八道,才招引出这些鬼话来。” 海云陪笑道:“都怪我不好,咱们别为这种小事生气,出城去再说吧!” 又向店家致歉,赔了伙计十两银子,拉着苹儿匆匆退出城外。 到了僻静处,才低声说道:“咱们必须赶快到青龙寺去,盛大哥和小龙可能都失陷在寺中了。” 苹儿一扭头道:“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不去那种混帐地方……” 海云肃容道:“苹妹,你知道青龙寺是什么地方吗?” 苹儿道:“我管它是什么地方,反正不过是座和尚庙罢了!” 海云道:“那青龙寺的主持,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凶人的枯禅和尚。” 苹儿一惊,道:“当真?” 海云正色道:“咱们都见识过那贼秃的武功,上次在铁门庄,他被颜前辈的‘血焰刀’惊走,一直没有再露过面,如果盛大哥和小龙落在他手中,事情就麻烦了。咱们势必镇定应付,不能再闹意气了。” 苹儿也感到事态严重,忙道:“凭咱们两个人,恐怕对付不了,最好等悟非他们来到后一起去。” 海云道:“事机急迫,无法久等,咱们只能够在沿途留下暗记,要他们随后赶去接应。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句话,此去难免有一场恶战,你必须有耐性,一切听我的安排行事。” 苹儿点头道:“好嘛!我听你的就是了。” 海云趋至城墙边,又在暗记上加注了指示方向的图案,然后带着苹儿转回来路,折返瓦亭镇。 近午时分回到瓦亭,两人匆匆吃了午饭,又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动身前往白杨城。 经过镇口那棵大树,海云忽然“咦”了一声,脸上泛现出惊诧之色。 那树上原有盛彦生和小龙刻的暗记,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在暗记四边加上方形框线,并且注明方向,简明端直指着东北方。 苹儿也不禁惊讶失声,骇然道:“昨夜咱们离开这儿的时候,暗记上还没有加注方向,难道会是咱们走过去以后,悟非和悟果加上的?” 海云道:“不会是他们。” 苹儿道:“那会是谁?” 海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八成就是那送信给咱们的人加上的。” 苹儿大惊道:“外人怎么知道咱们秘密约定的暗记?” 海云神色凝重地道:“他可能一直跟踪着咱们,看见我在隆德县城城墙上加注的图形。” 苹儿向四周张望了一眼,低声道:“表哥,你知道那送信的人是谁?” 海云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走吧!”洒开大步,向前行去。 由瓦亭镇往白杨城并无官道,行人也很稀少,出得镇口,海云立即加快了脚步。 行约里许,经过一处三岔路口,路边大石上,赫然又刻着一个暗记图形。 海云毫不犹豫地照图转弯,就像那暗记本是盛彦生留下的一般。 自此以后,每逢岔路便有暗记,一路指示方向,从未间断,行到日影西斜时分,远远望见一列土岗。 土岗上遍植白杨树,沿岗筑着一道寨墙,并且设有箭楼和吊桥,不用说,这就是白杨城了。 在城的正西,有一片倾斜的山坡,三面小溪围绕,风景绝佳,山坡上,耸立着几间巨厦,朱檐绿瓦,雕梁画栋,气势十分巍峨,正面临溪处,是座宽敞华丽的拱桥,桥后草地上,塑着一条巨大飞龙,作拥云探爪之状,四只龙爪垂地,龙身拱曲,便是山门,横匾上大书“青龙禅寺”四个泥金大字。 这青龙寺虽在白杨城外,无论建筑气派和装饰的华丽,都远非白杨城可以比拟,相形之下,白杨城反成了青龙寺的附属镇集。 海云和苹儿来到山溪边,天色正渐渐黑暗下来,白杨城和青龙寺都亮起了灯光,但城中灯光稀落,寺内却火烛照耀如同白昼,磐音梵唱,不绝于耳。 苹儿轻叹道:“好大一座庙宇,里面怕不有几百个和尚吧?” 海云点点头道:“不仅人多,而且都是武林高手。” 苹儿道:“咱们不知道盛大哥在什么地方,怎么寻找呢?” 海云道:“不用急,且吃些干粮,自然有人会来告诉咱们的。” 两人在一块大石背后席地而坐,取出干粮慢慢吃着,不多一会,天已黑尽了,却未见有任何动静。 苹儿忍不住又道:“你说有人会来告诉咱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海云微笑道:“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突闻一缕劲风由对岸疾射而至。 海云探手一抄,却是一只木鱼,只见鱼肚上刻着两行极细的字迹:“由左侧绕道可达寺后枯树林,唯须慎防蚁群。” 苹儿急忙伸头向对岸张望,附近百丈内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不禁诧异道:“这人好快的身法,他究竟是谁啊?” 海云道:“别管他是谁,先去寻盛大哥要紧。” 当下收好干粮,将随身兵刃检视了一遍,绕道由左侧掠过小溪,觅路上山。 青龙寺建在山脚斜坡上,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其中多为白杨树,落实遍地,宛如沙泥。 海云在前面寻路,苹儿紧随在后面,一路穿林而行,绕向青龙寺后方,刚走到半山,忽觉眼前一亮,树林突然中断不!树林并没有中断,而是树上的叶子突然不见了。 海云急忙停步,细看之下,才发现林中横亘着一条小溪,将树林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溪这边树林茂密青翠,小溪对面,却看不见一片树叶,枝干上光光秃秃,好像被火烧过似的。 苹儿轻声道:“这就是枯树林?怎么这样奇怪,树叶全没有了?” 海云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尤其这条小溪很特别,倒像是道天然界线。” 苹儿道:“会不会是溪水中有毒?” 海云摇头道:“不可能,山溪水源由山顶下来,与下面溪流是相通的,怎会上游有毒,下游无毒?更不会左岸有毒,右岸无毒。” 苹儿一怔,道:“溪水没有毒,那就是泥土里有毒了,或许这地方和你们琵琶岛的毒泥沼泽一样……” 正在猜疑,忽见前面似有火光闪了两闪。 海云嘘道:“不要出声,随我来。” 身子一伏,沿着那条湍急的溪流向上游奔去。 转过一段山壁,景物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是半山中一块凹地,山泉凌空倒泻下来,在这儿汇聚成二十余丈方圆一个小湖,湖中心有座亭子,环湖三面都是枯树林,只有通往青龙寺后殿这一面,搭着一座吊桥,但现在吊桥已经扯起,通路业已断绝。 海云目力敏锐,一看就看见亭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人,赫然正是盛彦生。 他心里一惊,急忙举手示意,招呼苹儿止步。 苹儿哑声道:“亭子里是盛大哥吗?” 海云道:“我已经看见了,但咱们不可贸然现身,这就是个陷阱。” 苹儿游目四顾,见那座亭子与外界虽然通路隔断,附近却静悄悄不见有什么异状,便问:“你是说盛大哥被困在那座亭子里了?” 海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苹儿道:“我不懂这区区小湖,怎能困得住盛大哥?,就算没有那座吊桥,跃过湖面也并不困难呀!” 海云凝重地道:“说的是。盛大哥轻功身法比咱们强得多,如能一跃而过,他决不会呆坐在亭子里的。” 苹儿道:“他顾虑的是什么?” 海云扬手指着道:“使他顾虑的,就是这片枯树林。你再仔细看看,树林里有什么东西?” 苹儿注目一看,不禁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原来环湖一带枯树林中,黑压压万头蠕动,恍如盖着一层黑色地毯,竟是累万上亿,数不清的蚁群。 那些令人怵目惊心的蚁群,正绕着小湖逡巡觅路,欲图登上亭子,若不是被湖水阻障,便有十个盛彦生也早被啃光了。 苹儿机伶伶打个寒噤,道:“天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蚂蚁,难怪树木都会枯死。” 海云轻叹道:“这不是普通蚂蚁,是一种生性凶残的食人蚁。蚊群所至,虽大象巨蟒,也能在转眼间被吃得仅余白骨,想不到枯禅和尚竟养着这种凶物。” 苹儿道:“咱们要赶快设法救救盛大哥呀!” 海云道:“盛大哥暂时还不致有危险,你在这儿守望着,我得先进寺内去寻小龙。” 苹儿道:“咱们何不先救盛大哥,再同去寻小龙呢?” 海云摇头道:“我怀疑那座吊桥附近一定另有埋伏,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容易救出小龙了。” 苹儿道:“吊桥附近会有埋伏?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海云道:“反正你不要性急冒失,等我回来再说就是了。”话落,身形一起,轻轻两次飞纵,已掠过寺后矮墙。 苹儿藏身处恰在山壁转角地带,距吊桥约十余丈远,居高临下仔细搜视,始终看不出吊桥附近有什么埋伏。 正困惑不解,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但见一棵高达丈余的枯树,竟被蚁群啮断,齐根倒塌下来,树根搁在岸边,枝头伸向湖面,大批食人毒蚁正循着树干向湖心亭涌去。 亭子距岸只不过两丈左右,蚁群以树身作桥,虽然稍嫌不够长,却已相差不多了。 苹儿望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须臾间,“砰砰”连声,临湖枯树又倒下了四棵,成群的蚂蚁,居然在亭子四面架设起进攻的“云梯”,似已决心不上亭子不肯罢休。 苹儿看得骇然大惊,暗忖:“如等表哥回来,盛大哥早被蚂蚁吃下肚子去了,眼前危机急迫,救人要紧。” 想到这里,立即提气飞身向吊桥奔去。 吊桥后方有一栋石屋,绞盘就安在石屋内。 苹儿在附近仔细查看,并没有什么埋伏,屋里也静悄悄的,根本无人看守。 于是,她轻轻闪身进了石屋。 不料刚跨进门内,“唰”的一声,竟被一面大网将全身裹住,由地上兜了起来。同时,铃声大作,青龙寺后门突然打开,大队僧侣蜂拥而出,顿时把石屋团团围住。 那网上遍装倒钩,稍一挣扎,倒钩便嵌进肉里,越挣越紧可怜苹儿剑未出鞘,就被大网悬吊在空际,直如裹粽子一般,半点都动弹不得。 屋外燃起火把,四名俗装男女鱼贯走了进来,笑道:“大师果然料事如神,第一网就捉住一条美人鱼!” 苹儿听那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十分耳熟,偷眼一望,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这四个人竟是自己的对头“千山四煞”。 四煞中,苹儿只见过“笑屠夫”尹世昌和“六指丧门”吕不欢,刚才说话的正是尹世昌,因为苹儿被大网裹住,蜷曲成一团,尹世昌尚未认出她就是苹儿。 “毒寡妇”白秀贞却不识苹儿,举起火炬上前照了照,道:“瞧这一身细皮嫩肉都被倒钩刺破了,怪可怜的,放她下来吧!” 尹世昌道:“别忙,等大师来了再放她不迟。” 白秀贞道:“怕什么,有咱们兄妹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 尹世昌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武林中奇奥玄功高深难测,你没瞧见这丫头也佩着双头怪剑么?万一被她逃了,咱们脸上也无光彩。” 这句话,却把白秀贞激怒了,当时笑容一敛,冷哼道:“大哥胆量也太小了,谅她一个黄毛丫头,我就不信她能逃得出手掌心。” 说着,伸手一按壁上机钮,将大网放落地面。 她或许是为赌气,或许是大意疏忽,放落大网之前,竟未制住苹儿的穴道。 尹世昌忙道:“三妹,当心些” 话犹未毕,只听“铮”的一声响,寒光闪处,苹儿已撤出了双镝剑。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剑一出鞘,立即从网中跃起,剑芒展动,先将大网砍破,活开了手脚。 “三脚鬼王”甘宁急忙抢先出手,大喝一声,钢拐闪电般向苹儿肩头砸到。 如果是从前,苹儿万万躲不开这一拐,现在却初次领受到练剑时“凝视鸟笼”的益处了。 甘宁出手已经够快,但在苹儿眼里,这一拐却缓慢得就像顽童舞一样,钢拐的来势和方向,清晰在目,分毫不爽,随意一剑挥出,便不歪不斜,正劈在钢拐尖端上。 “当!”一声脆响,甘宁拐头一滑,招式顿时走空。 苹儿顺势跨上一步,双镝剑向前轻轻一送,正中甘宁握拐的右腕“劳宫穴”。 “劳宫穴”在手腕内侧关节处,动手过招之际,四肢正在挥舞晃动,认穴本来不可能准确;然而,在苹儿双目凝视之下,手腕已变得比大腿还粗,那穴道的位置,足有手掌一般大,一剑刺去,自然是十拿九稳,应手中鹄了。 甘宁五指一松,钢拐竟脱手跌落地上。 幸亏吕不欢臂长力大,拦腰一把抱起甘宁,急急退出石屋。 四煞齐都变了脸色。倒不是惊于甘宁一招之下落败负伤,而是震惊于苹儿的“刺穴”手法何以会如此奇准? 这时候,尹世昌已踉跄退到石屋门口,白秀贞也解下了轻易不用的“桃花汗巾”。 苹儿反手持剑,得意地笑道:“姓尹的,还认识本姑娘吗?” 尹世昌注目细看,失惊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白秀贞忙问道:“她是谁?”—— 第五十九章 妖妇神通 尹世昌恨恨道:“她就是韩少君的女儿。” 白秀贞也吃了一惊,怒目切齿望着苹儿,喃喃道:“这真是老天爷有眼,咱们正无处寻你,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杀夫之仇,今天就要报应在你这个丫头身上。” 苹儿扬了扬眉,冷哂道:“可惜你刚才不知道,居然将姑娘放落下来,现在才知道却已经太迟了。” 白秀贞一抖手中桃花汗巾,道:“丫头不要卖狂,叫你尝尝姑奶奶桃花巾的厉害。” 苹儿不屑地呸了一口,道:“无耻的贱女人,你以为一条裤腰带,就能唬住谁了?” 说着,一扭腰欺身而上,剑尖由胁下穿出,直刺白秀贞胸腹。 白秀贞不敢硬接,连忙拧腰斜闪,桃花汗巾迎面一抖,反卷了过来。 苹儿觑得真切,手腕疾翻,双镝剑突然掉头,剑尖正迎着汗巾割去。 只听“嗤”的一声响,桃花汗巾立被划开半尺多长一条裂口。 蓦然间,汗巾破裂处就像被火烧着似的,冒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随着汗巾挥卷之势,烟雾迅速扩散开,转瞬已弥漫了整个石屋。 苹儿视线被烟雾所迷,心里顿感慌乱,又听见白秀贞在烟雾中咯咯娇笑着唱道: “千山采得失魂草, 十年配成落魄香。 任你钢筋与铁骨, 难逃销魂桃花帐。” 苹儿只觉那歌声忽东忽西,难以捉摸,心神越来越恍惚,没等歌声完毕,又萎然昏倒在地上。 等她悠悠醒来,粉红色的烟雾业已消失,石屋中火炬照耀通明,自己四肢穴道全被制住,双镝剑也遭夺去,身上更多了一条结实的牛筋绳子。 火光下,人影幢幢,满满站了一屋子的人,为首是枯禅和尚,其余除“千山四煞”之外,还有“轩辕十二妖”余孽柳天鹤夫妇等九人。 苹儿心知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索性又闭上眼睛。 枯禅和尚嘿嘿笑道:“韩姑娘,自从铁门庄一别,想不到咱们又在这儿见面了。” 苹儿闭目不答。 枯禅和尚又道:“姑娘的剑术精进不少,当真是可喜可贺。” 苹儿仍是充耳不闻,没有开口。 枯禅和尚干笑了两声,接道:“其实,老衲对姑娘并无恶意,咱们本来是朋友,何不开诚相见,商谈一下?” 苹儿睁目叱道:“既已落在你们手中,要杀便杀,有什么好谈的!” 枯禅和尚毫不生气,微笑道:“姑娘完全误会了。想当初老衲在铁门庄作客,原是为了辅助海大侠,协力同心,欲替武林消灾祛祸,耿耿此心,至今依旧。刚才老衲更劝服了千山兄弟,只要姑娘肯答应跟咱们合作,从前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大家仍然是好朋友。” 苹儿哼道:“你倒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其实目的还不是为了想得到传说中的财富宝藏,以为我不知道?” 枯禅和尚哈哈笑道:“就算是这样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也没有什么可耻的,姑娘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不是为了那笔宝藏?” 苹儿道:“哼!我是为了报灭门血仇,谁希罕什么宝藏财富。” 枯禅和尚笑道:“这有什么不同?所谓:恩仇快人意,财帛动人心。彼此目的虽略有差异,要去的却是同一个地方,岂不是应该互相协助?” 苹儿道:“你去寻你的宝藏,我去报我的血仇,各不相干,何必废话。” “姑娘是心直口快之人,老衲也就不必隐瞒了,说实在话,咱们尚未见过‘祸水双侣’,不知道宝藏所在,正感无从着手……” 苹儿接口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咱们也不知道金蚯蚓宫的确实所在”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说漏了嘴,连忙住口。 枯禅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道:“那金蚯蚓宫,就是祸水双侣的来处么?” 苹儿无奈,只得支吾道:“听说是的,究竟是否真叫这个名字,我就不太清楚了。” 枯禅和尚又问道:“姑娘千里西行,想必正是要去那金蚯蚓宫吧?” 苹儿忙道:“咱们并不知道金蚯蚓宫在什么地方,只不过随便走走,希望能够打听到一点线索而已。” 枯禅和尚阴沉地笑道:“老衲却希望姑娘不必支吾推诿,须知合作对彼此有利,如果各存私心,姑娘和令友就难免要吃眼前亏了。” 苹儿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 枯禅和尚渐渐收敛了笑容,冷声道:“韩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想到事情的利弊得失,一个人生死虽是小事,父仇却不共戴天,你一死不要紧,谁还替你去报那灭门血仇呢?再说,令友盛彦生和纪小龙都在老衲手中,姑娘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难道也不顾朋友的性命?” 苹儿厉声道:“你想威胁我吗?” 枯禅和尚道:“老衲本是要与姑娘为友,无奈姑娘执意拒人千里之外,如果有任何不幸后果,老衲也无能为力了。” 毒寡妇白秀贞接口道:“既然不是朋友,咱们就要算算当年的旧帐。” 甘宁也道:“大师不必再管这件事了,把她交给咱们兄妹吧!” 尹世昌阴笑道:“三妹、四弟,咱们也不用杀她,只把她衣服剥光,抛入枯树林里,让她活活被食人蚂蚁咬死。” 吕不欢“嘿”地哼了一声,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动手等什么?” 说着,巨掌一伸,把苹儿提了起来,一只手就来解她的衣钮。 苹儿急得大骂道:“你们这些畜生,死不要脸的东西,我变鬼也饶不了你们……” 尹世昌吃吃笑道:“等你变了鬼以后再说吧!现在咱们叫你先尝尝变鬼以前的滋味。” 那吕不欢也不说话,只顾伸出鸡爪般的手指,一粒一粒解着苹儿衣襟上的钮扣。 偏偏他外号“六指丧门”,每只手只有三根手指,女孩子衣服上的盘花钮扣又不容易解开,折腾了半响,才解开了两粒,苹儿已羞得险些昏过去了。 尹世昌催促道:“老二,能不能快一些?外面许多师父沙弥等着开眼界哩!他们只怕一辈子都没看见过赤条条的姑娘……” 苹儿心惊胆颤,又无法抗拒,迫不得已,只好哀求道:“求求你们一刀杀了我吧!不要用这种下流手段……” 尹世昌摇摇头道:“咱们最重恩怨分明,当年杀死咱们三妹夫的是你父亲,所以咱们也不愿亲手杀你。” 说着话,吕不欢已将苹儿外衣解开大半,露出了系身肚兜。 苹儿一急,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嘶声叫道:“枯禅大师,你也是成名高人,这儿更是佛门净地,你就眼看着他们羞辱一个女孩子,不说一句公道话么?” 枯禅大师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也讲因果报应,这是姑娘咎由自取,老衲实在爱莫能助。” 苹儿泪如雨下,大叫道:“云表哥!……你为什么还不快来……” 轩辕十二妖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柳天鹤忽向欧阳玉娇暗暗递个眼色,低声道:“是时候了。” 欧阳玉娇遽步而出,探手拦住了吕不欢,含笑道:“吕二哥请慢动手,容小妹说个情,如何?” 吕不欢冷声道:“你要怎样?” 欧阳玉娇笑道:“常言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小妹的意思,是要向四位讨个情面,替你们两家化解旧仇。” 尹世昌道:“柳夫人自信化解得了么?” 欧阳玉娇道:“小妹愿尽力一试,如果无法化解,再任凭四位处置。” 于是,由吕不欢手中接过苹儿,一面替她掩上衣襟,一面爱怜地代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小妹子,不是我做老大姊的倚老卖老数说你,一个人做事,要懂得通权达变,怎么可以这样任性固执呢?咱们女人家,身子的清白比性命还重要,你想想,真要被剥光了身子抛去喂毒蚁,别提万蚁钻心那种痛苦,就是羞也羞死了。” 苹儿哽咽不能成声,伏在欧阳玉娇怀里抽搐痛哭。 欧阳玉娇用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又道:“枯禅大师对你是一番好意,只要你说出金蚯蚓宫在什么地方,不仅旧仇一笔勾销,大伙儿更可以同心协力对付强敌,你的灭门大仇得报,又能分享宝藏,重振家园,这是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再说,金蚯蚓宫杀了你全家满门,此仇不共戴天,你又何必替它保守秘密?说出它的位置,于你无损,反而有利,你为什么不说?” 苹儿哽声道:“不是我不肯说,我确实不知道。” 欧阳玉娇道:“详细位置不知道,大略方位总是知道的吧?” 苹儿低头不答。 欧阳玉娇接着道:“妹妹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傻事,须知你纵然不说,大不了多花费些时日,他们一样会找得到的,眼前的羞辱,却无人能够代替你。” 苹儿轻叹了一口气,道:“信不信由你,咱们只听说在阿尔金山,其他的就真正不知道了。” 欧阳玉娇紧接着又问:“阿尔金山那么大,总该有个地名范围,才好寻访打听呀?” 苹儿摇头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欧阳玉娇耸耸肩道:“我这做老大姊的一片诚意想帮你的忙,既然你连我也不相信,这样吞吞吐吐不肯直说,我也只好不再过问啦!” 苹儿急道:“我委实只知道这么多,你还叫我说什么?” 欧阳玉娇故意沉吟了一会,道:“好吧!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若答应,就表示你没有隐瞒。” 苹儿道:“什么事?” 欧阳玉娇道:“你使用的这种两头怪剑,是谁教你的?如果你愿意把这套剑法告诉大家,便证明你诚心化敌为友,再没有保留秘密,老大姊也保证无人会为难你,从今以后,大家都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爱护,你意下如何?” 苹儿愕然道:“这” 欧阳玉娇知道:“你别误会,咱们可不是想学你这套剑法,只不过觉得这剑形状古怪,有些好奇罢了。这是你明心迹的机会……” 苹儿苦笑一声,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双镝剑根本没有什么剑法。” 欧阳玉娇道:“世上用剑的人都有独门剑法,何况这种特制的怪剑?你不愿意说出来,足见刚才的话也有隐瞒,岂非存心使我这老大姊为难么?” 苹儿叹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一定不肯相信,叫我怎么办?” 欧阳玉娇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帮你说话了。” 吕不欢哼道:“柳大嫂不要多费口舌了,还是把她交给咱们兄妹吧!”说着,又向苹儿走过来。 苹儿急叫道:“欧阳姊姊,你不能撒手不管啊!我真的没有半句隐瞒了,双镝剑只有用剑的手法,的确没有剑法招式……” 欧阳玉娇冷冷道:“那你就赶快把用剑的手法说出来呀!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吕不欢那鸡爪般的手掌已经探了过来,一把抓住苹儿的颈脖子,阴森地道:“不说就算了,咱们也不耐烦跟她磨牙齿!” 苹儿心胆俱裂,惊呼失声…… 正在纷乱,一名僧人忽然气急败坏奔了进来,颤声道:“启禀方丈,地牢中的纪小龙被人救走了。” 枯禅和尚一怔,道:“什么人敢闯进地牢,守牢的人呢?” 那僧人道:“来的是个少年人,守牢弟子被伤了十几个人,掌法师兄当场战死……” 枯禅和尚猛的一顿寒铁禅杖,叱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传令鸣钟,全寺戒备搜索,谅他还没有去远。” 那僧人应诺着尚未离去,寺内已传来一阵急剧的钟声。 钟声才起,另一名僧人已踉跄奔进石屋,喘息着报道:“启禀方丈,寺前来了两个和尚,要求挂单……” 枯禅和尚喝道:“混帐东西,你不会拒绝他们吗?” 那僧人呐呐道:“弟子已经拒绝他们,谁知他们竟动手打了进来,知客师兄抵挡不住,被打伤了三十多人,连佛殿里的神像也被他们打得稀烂,现在正嚷着要放火烧房子,求方丈亲自退敌……” 枯禅和尚变色道:“竟有这种事?” 柳天鹤奋然道:“不用大师亲往,柳某不才,愿率轩辕诸友,去把那两个秃驴生擒了来。”他一时说顺了口,忘了枯禅也是和尚,居然“当着和尚骂秃驴”起来。 枯禅和尚也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只摇了摇手,又问报讯僧人道:“你可知道那两人的来历?” 报讯僧人答道:“他们自称是大觉禅院来的。” 枯禅和尚道:“来人是否也使用双镝怪剑?” 报讯僧人道:“两人都是赤手空拳,未带兵刃。” 枯禅和尚脸上掠过一丝惊容,吩咐道:“此地暂由欧阳施主负责,再留下五十名弓弩手把守吊桥,以防盛彦生脱逃。其余诸位随老衲同去会会那两名高人。” 欧阳玉娇应道:“大师放心去吧!趁这时候,小妹正好再劝劝这位韩家妹子。” 枯禅和尚亲率群邪赶往前寺,苹儿总算暂时躲过了受辱的厄运,痛定思痛,余悸犹存,想到海云只顾去援救小龙,撇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以致遭此羞辱,心里又悲又恨,泪水越发如溃堤之河,难以抑止。 欧阳玉娇又堆了一脸笑,假意温语劝慰道:“好妹妹快别难过了,趁现在只有咱们姊妹俩,你倒是告诉大姊一句实话,这事只有你知我知,我决不会告诉他们。” 苹儿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叫我再说什么?” 欧阳玉娇眼珠子一阵转动,忽然悄声道:“姊姊我可是拿你当亲妹子看待,有什么话,你可别瞒我,刚才来的那两个和尚,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苹儿道:“他们既然自称是大觉禅院来的,想必是悟非和悟果了。” 欧阳玉娇道:“悟非和悟果又是何许人?” 苹儿道:“说来你或许认识,他们未出家做和尚以前,就是有名的‘岭南二凶’。” 欧阳玉娇闻言一震,哑声道:“莫非是‘海南人屠’陶涛和‘吃人魔’樊破天?” 苹儿道:“正是他们。” 欧阳玉娇骇然道:“你怎会认识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苹儿道:“他们早已改邪归正了,现在是我方姑姑的徒弟。” 欧阳玉娇忙道:“方姑姑又是谁?” 苹儿道:“方姑姑就是大觉禅院的主人,我们的双镝剑法,就是方姑姑的哥哥传授的……此中关系太复杂了,一时也说不清楚。” 欧阳玉娇脸色晴阴不定,沉吟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有件事,姊姊我早想跟你商议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苹儿道:“有话但请明说,只要我力量办得到的,一定帮你。” 欧阳玉娇又长叹一声,说道:“其实咱们夫妻和轩辕诸友,也早有改邪归正的愿望,只因被枯禅和尚胁迫,不得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如今陷在泥沼里,想自拔已经难了。” 苹儿大喜道:“这话当真么?” 欧阳玉娇道:“姊姊何必骗你,譬如说吧!像千山四煞这种穷凶极恶之辈,姊姊我就看他们不顺眼,咱们都是女孩儿家,刚才我见他们要将你剥光衣服,肆意凌辱,心里就生气,所以才出面打这个抱不平。” 苹儿道:“姊姊既有此心,何不就跟他们决裂?” 欧阳玉娇摇摇头道:“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你年纪还轻,哪里想得到一旦踏上贼船,再抽身的难处。” 苹儿道:“你有什么困难呢?” 欧阳玉娇道:“所谓正邪之分,不能仅凭一句话,必须要有确实的行动,干出几件轰轰烈烈的事绩,才能获得正道中人士的谅解,这话你说对不对?” 苹儿道:“对!” 欧阳玉娇道:“这就是最大的难处。正如一个做过贼的人,便终身染上了污名,若说他以后洗手不干了,谁会相信?只要有人失窃,一定会先怀疑是他干的,他纵有改过向善的心愿,若无立功赎罪的机会,也是枉然。” 苹儿点头道:“不错,事实确是如此。但要寻求赎罪补过的机会,也并不是什么绝顶难事呀!” 欧阳玉娇仰面长吁道:“不瞒你说,咱们轩辕十二友平时极少涉足江湖,早有向善之意,此次听说祸水双侣带来武林杀劫,认为正是赎罪扬名的大好机会,才毅然出山,卷入了这场纷争,实际上,咱们何尝是为了什么宝藏财富,只不过想藉此机会,为武林苍生祛祸造福,干一次轰轰烈烈的义举,使人相信轩辕十二友不再是邪恶之辈。” 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道:“唉!谁知老天爷竟不肯原谅咱们这些迷途知返的可怜人,铁门庄一役,十二友中折亡了三人,仍然难获世人谅解,看来这份心愿,只能抱憾终生,与草木同朽了……” 说着,频频以袖拭目,大有意冷心灰,不胜悲怆之慨。 苹儿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见她说得这般凄苦,不禁大感同情,便道:“姊姊果真有向善的决心,何不随咱们同往阿尔金山,破灭金蚯蚓宫为武林除害?” 欧阳玉娇道:“这正是姊姊求之不得的,可是,咱们对金蚯蚓宫一无所知,那阿尔金山又幅员广阔,纵然去了,犹如大海捞针,何时才能寻到金蚯蚓宫呢?” 苹儿低声说道:“实对你说吧!咱们已经获得确实消息,金蚯蚓宫就在阿尔金山的金霞岭,而且知道那儿是一处金矿,相信不难寻找。” 欧阳玉娇闪目道:“这消息靠得住么?” 苹儿正色道:“当然靠得住,告诉咱们这些消息的人,就是” 刚说到这里,石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叱声音。 欧阳玉娇道:“可能是枯禅和尚来了,咱们刚才所谈的话,你暂时不要泄漏,且等见机行事。” 苹儿急道:“姊姊,你现在先替我解开穴道好么?” 欧阳玉娇轻轻道:“不用性急,到时候我自然会助你脱身,现在你多委屈一下吧!” 她不仅未替苹儿解开穴道,甚至连手臂上的牛筋绳也不肯松一松,只将苹儿向屋角一推,自己站了起来。 外面呼叱之声竟在此时突然静止了,一阵风过,插在石屋门侧的两支火炬,也同时一闪而灭。 欧阳玉娇脚下倒退两三步,急急解下桃花汗巾,沉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无人回答,只飘送进来两声低沉的哂笑。 欧阳玉娇喝道:“弓弩手何在?” 突然“砰”的一声,由门外掷进来一束弓箭,有人轻笑着应道:“他们都躺在地上不能动了,家伙全在这儿,你替他们收着吧!” 苹儿听见那说话的声音,不禁大喜叫道:“外面是小龙吗?快些进来。” 小龙在屋外答道:“你再忍耐片刻,收拾了这贼婆娘就来救你。” 苹儿问道:“云表哥在不在?” 门外传来海云的声音道:“咱们都在这儿,妖妇插翅也逃不掉了。” 欧阳玉娇心念疾转,长叹了一口气,笑道:“谢天谢地,好不容易盼到诸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会逃走,海少侠快请进屋里来吧!” 一面忙将火炬点燃,一面匆匆替苹儿解开穴道,松去牛筋绳。 苹儿一跃而起,首先拾回自己那柄双镝剑。 欧阳玉娇低声道:“恭喜妹妹脱险了,做姊姊的一番苦衷,还望妹妹代为解释。”—— 第六十章 少年意气 苹儿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话犹未毕,忽见人影一闪,小龙已飞身掠进了石屋。 他人在半途,双镝剑便已出鞘,身未落地,剑已先发,直向欧阳玉娇胸前刺去。 欧阳玉娇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出手,忙不迭侧身闪避,终于慢了些,“嗤”地一声,左肩上中了一剑,连衣带肉划开一道尺许长的创口。 小龙身随剑转,反手一挥,寒芒又拦腰劈到。 苹儿骇然失声,一探手,抓住小龙的手腕,喝道:“你想干什么?” 小龙道:“这贼婆娘不是好东西,早些杀了,省得她再害人。” 苹儿沉声道:“胡说,欧阳姊姊已经决心改邪归正了,不许你这般无礼。” 小龙瞪着眼睛叫道:“什么?她要改邪归正了?你居然相信她的鬼话?” 苹儿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当然相信。” 小龙道:“你知不知道她害得我多苦,枯禅和尚只将我囚在地牢里,她却乱出鬼主意,要和尚用牛筋绳把我倒吊在梁上,又在我脖子上悬一个大石磨,差点没把我活活勒死。” 苹儿正色道:“那是以前的事,不能再计较,从今以后,彼此已是一家人,你知道了吗?” 小龙茫然望望苹儿,又回头望望刚进来的海云,困惑地道:“海大哥你听她说的?咱们什么时候又跟轩辕十二妖变成一家人了?” 海云也觉得很诧异,但他没有追问,只淡淡一笑道:“现在救人要紧,小龙,你先放落吊桥,接盛大哥过来再说。” 小龙刚点头答应,欧阳玉娇却已接口道:“不劳小龙兄弟动手,由我来吧!” 她肩上伤口正冒着鲜血,居然向小龙亲切地启齿一笑,抢着上前扳动绞盘,放落了吊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龙纵然有一肚子闷气,一时也发作不出来,只有低声骂道:“世上竟有这种厚脸皮的女人,呸!” 海云摆手道:“你过去带领盛大哥由左山先退,顺路接应悟非他们,记住不可恋战,也不要多伤人。” 小龙答应一声,出屋而去。 海云又问苹儿道:“表妹,你没有受伤吧?” 苹儿摇摇头,道:“多亏欧阳姊姊维护,他们也想去金蚯蚓宫,替武林同道出一份力,补赎过去的错误。” 欧阳玉娇没等海云开口,早已移步上前,深深裣衽为礼,说道:“玉娇与轩辕诸友自知罪孽深重,恶名在外,如今已噬脐莫及了,愿少侠以仁者之心,曲赐宽宥,俾我等能革心洗面,补过赎罪。” 海云抱拳道:“柳夫人言重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是真正悔悟,而非徒托空言,轩辕诸友仍不失为英雄本色。” 欧阳玉娇轻叹道:“唉!耿耿此心,可质天日,无奈难获世人谅解。” 海云道:“但问无愧于天地,无昧于良心,世人终有谅解的时候,在下这里先拜谢援手舍表妹的厚情……” 苹儿道:“欧阳姊姊,你现在就跟咱们一同去阿尔金山,好么?” 欧阳玉娇迟疑了一下,笑道:“好是好,但姊姊还得设法通知轩辕诸友,还得瞒过枯禅和尚,以免横生阻碍……我看,还是你们二位先走,咱们随后赶去会合的好。” 海云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告辞了。” 苹儿忙道:“别急呀,还没有约好见面的地方哩!” 海云暗暗皱眉,道:“柳夫人已经知道阿尔金山,那就在阿尔金山见面吧!” 苹儿道:“不成,阿尔金山范围太大,不易寻觅。依我说,由这儿向西去,隆德县城是必经之路,咱们就约定在隆德城中会面好了。” 欧阳玉娇道:“如此最好。” 苹儿又问道:“姊姊何时才能赶去?” 欧阳玉娇沉吟道:“少则三日,多则五天,大约就能赶到了。” 苹儿诧道:“此地距隆德县很近,为什么要那样久呢?” 欧阳玉娇笑道:“咱们不愿跟枯禅和尚翻脸树敌,又要撇开千山四煞,时间上最好订得从容些,省得临事仓促,泄漏了机密。” 苹儿“哦”了一声,道:“好吧!咱们一定在隆德县城等候,姊姊别让咱们等得太久。” 叮嘱再三,才和海云告辞而去。 欧阳玉娇目送两人去远了,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抹得意而狡诈的笑意…… 海云和苹儿绕路下山,远远望见青龙寺正殿浓烟蔽空,火光冲天,寺中僧人正在呼喊灌救,乱成一片。 越过山下小溪,盛彦生等四个人已在林子里伫候多时了。悟非和悟果身上僧衣扯破了好几个窟窿,满头大汗,兀自眉飞色舞,得意非凡。 海云埋怨道:“你们只须绊住枯禅和尚便行了,又何必放火烧他的庙宇!” 悟非笑道:“相打无好手,他撕破咱们的衣服,咱们就烧他的房子。” 悟果道:“那老小子一身枯皮神功,火候极深,若非放上一把野火,要脱身真不容易哩!” 海云道:“咱们一路前来都很谨慎秘密,想不到才至中途,就败露了行迹,现在金蚯蚓宫的消息已经泄漏,必然引起群邪争逐,招来无穷困扰。” 小龙垂着头道:“这件事都怪我不好,本来,盛大哥要在镇上休息一夜等候你们的,都怪我太性急,催着他连夜赶路,谁知才出镇口,就碰见了枯禅和尚。” 苹儿道:“碰见了也不要紧,你和盛大哥双剑联手,难道打不过他?” 小龙呐呐道:“可惜……可惜当时……我来不及出手,盛大哥距离又远,援手不及,致被他捉住了……” 苹儿诧道:“那是什么缘故?” 小龙尴尬地笑了笑,道:“你还是别问吧!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苹儿道:“我非问问不可。” 小龙期期艾艾好半天,才红着脸道:“你一定要问,我说出来你可不许恼?” 苹儿哂道:“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恼呢?” 小龙道:“说来惭愧,我不该贫嘴,晚饭时多喝了半碗牛肉汤!刚出镇外就闹肚子,那老鬼出现的时候,我忙着穿裤子,所以来不及拔剑应敌了……” 话没说完,早把苹儿羞得粉脸绯红,连啐不已。 悟非和悟果却乐得哈哈大笑。 海云忍住笑道:“走吧!别把枯禅和尚招引来了,又费手脚。” 大伙儿一面笑,一面走,天明不久,回到瓦亭镇,略进饮食,便结伴继续西行。 午后抵达隆德县城,众议仍分三批上路,苹儿独持异议,表示要停留五天,等候欧阳玉娇前来会合。 海云道:“你真的以为欧阳玉娇会改邪归正么?” 苹儿道:“为什么不会?当时我落在他们手中,她的确帮了我的忙,何况,她说得那么诚恳,决不可能是骗人的。” 海云摇摇头道:“表妹,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欧阳玉娇在轩辕十二妖中是出了名的狡妇,她的话,怎么能深信呢?” 苹儿道:“如果她没有诚意,尽可不说那些话,又何必多此一举,跟咱们订这约会?” 海云道:“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罢了,她对你表示友善,不过是想套问金蚯蚓宫的秘密,至于约咱们在这儿等候,只怕是想利用这五天时间,抢先赶去阿尔金山……” 苹儿不悦道:“你心里有成见,才会这样想,依你说,天下恶人都是从娘胎带来的坏种,一辈子注定不会改过的了?” 海云笑道:“改过向善的人自然有,但欧阳玉娇却决不是那种人。” 苹儿哼道:“我偏不相信她就是天生的恶人,你们要走只管请,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她就是了。” 海云正色道:“表抹,咱们此行任务重大,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安危祸福,你已经不慎泄漏了金霞岭地名,再如此任性,可曾想到后果严重?” 苹儿眼眶一红,委屈地道:“我又不是故意泄漏,哼!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办事,不对的都怪我……”说着,鼻子里“索索”抽吸,竟要哭出来了。 小龙忙道:“快别哭,有话大家好好商量,何必哭呢” 苹儿一口气正好出在他头上,娇叱道:“呸!一个人教训还不够,你也要来帮腔!” 小龙苦笑道:“我是好心好意……” 苹儿啐道:“好心都给狗吃了,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我不懂事,你们男人就会欺悔女人!” 盛彦生突然沉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他自从伤眼后,一向沉默寡言,不大喜欢开口,使人有几分敬畏的感觉,现在忽然说了话,大家全肃静下来,苹儿也不敢再哭闹了。 盛彦生接着道:“咱们侠义中人,宁可不智,不可无信,苹姑娘既已答应欧阳玉娇,理当等候她五天……” 苹儿欣喜道:“对!还是盛大哥最公道。” 盛彦生又道:“不过,探查金蚯蚓宫也不容耽误,咱们仍分三批上路,只须把顺序掉换一下就行了,今天夜晚我和小龙先走,两天之后,悟非悟果再动身,海兄弟和苹姑娘殿后,尽可从容等候五天。” 海云道:“可是” 盛彦生摆摆手道:“你不必替我们担心,有了这次经验,我会加倍谨慎的,倒是你和苹姑娘留在此等候,须防那枯禅和尚再起衅端。” 海云点头道:“这个我会当心,但咱们沿途所留联络暗记,最好改变一下,因为从前议定的暗记图案,已经被外人知道了。” 于是,便将接获无头怪柬,以及前往白杨城赴援途中,迭次发现暗记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盛彦生听完,却欣然笑道:“这么说来,那位朋友暗中尾随咱们决不只一二天了,反正他并无敌意,咱们又何必瞒他。” 海云道:“但咱们不知道他的身份,是敌是友,无从逆料,总以提防些为妙。” 盛彦生摇头道:“提防不在沿途动向,而是在抵达阿尔金山以后,再说,彼暗我明,咱们纵然每天更换一次暗记符号,也是瞒不过他的。” 悟果道:“既然瞒不过他,何不索性跟他叫明,逼他现身出来,看看是什么人物?” 盛彦生道:“不必如此,无论他是敌是友,只等寻到金蚯蚓宫,便可见分晓了。” 当天夜晚,盛彦生仍和小龙搭档,扮成算命瞎子,继续西行。 过了两天,悟非和悟果也随后动身,只留下海云和苹儿在隆德城中等候。 转眼又过了两天,欧阳玉娇依旧影踪杳然,消息全无。海云料定她不会来了,便催促苹儿上路。 苹儿不肯死心,说道:“约定是五天,要到今夜子夜时才整整五天,咱们再等一晚,如果今夜还不来,明天一早动身,才不算失约。” 海云拿她无可奈何,只好耸耸肩头,叹道:“倘若兼程赶路,五天五夜足够他们赶到阿尔金山了,可笑咱们还在这里傻等。” 苹儿却道:“早晚也不差这一夜工夫,我猜他们准是被枯禅和尚绊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海云苦笑道:“我猜他们早就和枯禅和尚赶往阿尔金山去啦!” 苹儿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一定要等到明天才走,你不愿意等,尽管先走。”说完,赌气自回房里睡觉去了。 海云无法,只得留下。 谁知事情竟大出他意料之外,第二天一清早,欧阳玉娇突然匆匆赶到,随行的还有“十二妖”中的淫尼九花师太。 苹儿一见,喜出望外,忙问:“姊姊怎么现在才来?” 欧阳玉娇叹道:“唉!别提了,这几天真是把人快急疯了,自从你们走后,枯禅和尚对我起了疑心,日夜派人监视着,简直无计脱身,昨天晚上,咱们藉口患了妇人病,必须进城配药,才连夜赶来相会。” 苹儿道:“你们为什么不跟他翻脸呢?” 欧阳玉娇道:“枯禅和尚功力精湛,又有千山四煞相助,一旦翻脸,咱们决不是对手。” 苹儿道:“这么说,你们是不能到阿尔金山去了?” 欧阳玉娇忙道:“去是一定要去的,我怕妹妹你们等得心急,特地偷偷跑来告诉一声,只要再过几天,寺中监视略松懈些,咱们就可以脱身赶来。” 目光四下一转,忽又诧异地问道:“怎么没见盛相公和小龙哥儿他们……” 海云不等苹儿开口,抢着答道:“他们另外有事,前两天已经往空洞山去了。” 欧阳玉娇“哦”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二位想必要等他们回来,正可多住几天。” 海云冷冷道:“咱们决定今天就走,不等他们了,诸位既然无法脱身,咱们也不能久候,这要请柳夫人多原谅;今后除魔卫道造福武林的机会很多,只要诸位有这份决心,不必一定要去阿尔金山。” 欧阳玉娇怔了怔,含笑央求道:“咱们等了许多年,难得有这次机会,少侠就不能为咱们多留几天么?” 海云淡淡一笑,道:“多留几天本不要紧,只是如今金蚯蚓宫的消息已经泄漏,咱们如不快些赶去,必然被别人抢先赶了去,那些人一心只想贪图什么宝藏财富,他们到了阿尔金山,势必闹得惊天动地,倘若打草惊蛇使金蚯蚓宫预先有了准备,事情就棘手了。” 欧阳玉娇呐呐道:“这……这……” 九花师太忽然接口道:“大嫂,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咱们不再回青龙寺,现在就跟随海少侠同去阿尔金山。” 欧阳玉娇道:“可是,撇下天鹤他们怎么办呢?” 九花师太道:“他们六七个人在一起,枯禅和尚未必真能把他们怎么样,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却将遗憾终生。欲全大义,宁亏小节,希望大嫂当机立断。” 欧阳玉娇紧皱着眉头,似感犹豫难决。 海云微笑道:“咱们此去尚须耗费许多日子查访金蚯蚓宫的确实位置,能否找得到,仍是疑问,依我说,柳夫人还是先回青龙寺的好……” 苹儿忙道:“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千万不要再回去了。” 海云道:“她们自顾一走,岂不使同盟兄弟为难?” 苹儿道:“回去受枯禅和尚胁迫监视,与千山四煞同流合污,又有什么好处?” 欧阳玉娇长长吁了一口气,正色说道:“妹妹不必再争执了,海少侠替咱们的处境设想,原也是一番好意,但如今公义私情,势难两全,咱们决定跟随二位同往阿尔金山,只求能为武林同道尽一份力量,其他后果,只有听天由命了。” 苹儿高兴得跳了起来,紧紧握着欧阳玉娇的双手,道:“姊姊能分辨是非,权衡轻重,真不愧是女中丈夫,咱们别再耽搁了,现在就走吧!” 欧阳玉娇含笑点头道:“想识遍天下,知己能几人?妹妹和我一见如故,可算得是我平生知己了。” 海云冷眼旁观,却不禁为之暗皱眉头。沉吟了一下,又道:“这位师太是出家人打扮,彼此同行,只怕不太方便……” 九花师太笑道:“这容易,我可以改换装束,再用布巾把头遮住,就不怕被人识破了。” 欧阳玉娇道:“何不索性雇一辆车,咱们和苹儿妹妹乘车,海少侠骑马,岂不更好?” 苹儿大喜道:“就这么办?表哥快去雇车,顺便替九花姊姊买几套衫裙回来。” 海云虽不情愿,却情知拗苹儿不过,只得答应。 他刚要出店门,九花师太忽地追了上来,悄声叮嘱道:“海少侠,拜托你,上衣要买宽大些的。” 海云正一肚子闷气,冷冷道:“要多大?你自己去挑不更好么?” 九花师太风情万状地白了他一眼,羞答答道:“告诉你真话嘛!人家从小没有束过胸,衣服太小了穿不下。” 海云的眼晴不由自主望过去,果见僧衣内峰峦巍巍,仿佛犹在颤动………心头一惊,顿时窘得面红耳赤,忙不迭掉头夺门而出。 九花师太掩口窃笑道:“瞧你怪凶的,原来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嫩雏儿……” 由隆德西上,车骑并行,马车内不时传出苹儿银铃般的笑声,海云却忧心忡忡,愁锁眉尖。 途中,欧阳玉娇和九花师大日夜伴着苹儿,行同车,寝同房,几乎没有片刻分开,开口“姊姊妹妹”,要好得就像蜜里调油似的,海云虽然屡次暗示,怎奈苹儿毫不理会,反而嗔怪他疑心太重,不能以诚待人—— 第六十一章 无计可施 唯一尚堪告慰的是,自从离开隆德县城,一路上平安无事,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眼看着即将西出玉门,渐渐接近阿尔金山了。 这天晌午时分,行抵敦煌,忽然发现联络暗记下方多了一个三角形图案,尖端却指向正南方这表示悟非和悟果并未入城,现在城南郊外等候。 海云心里一动,猜想必有事故,连忙将暗记悄悄抹去,领着马车径自驶入城中,寻了一家客栈停下。 苹儿诧问道:“时间还早,咱们用了午饭,还能再赶半天路,何必落店呢?” 海云道:“久闻敦煌石窟之名,既然经过,不能不去瞻仰一番,休息半天,明天再走吧!” 欧阳玉娇笑道:“那地方我去过,只不过山崖上有些石洞,里面刻着些佛像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海云道:“那是佛教古迹,错过未免可惜,你们不愿去,可在店里休息,我一个人去。” 九花师太接口道:“既是佛门圣地,我陪海少侠一块儿去瞧瞧。” 海云微微一笑,问道:“表妹也想去游玩游玩么?” 苹儿摇头道:“我最怕拜佛,你们自管去吧!我和欧阳姊姊在店里说说话儿,落得舒服。” 海云心中暗喜,忙安排房间,催促开饭,吃饭的时候,还特地吩咐加上一小坛酒,说道:“肃州美酒,也是天下驰名的,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苹儿只浅浅尝了一口,便把杯子推开,皱眉道:“天下的酒都是火辣辣的,我真不懂有什么好喝。” 九花师太笑道:“那是因为你不会喝酒,自然领略不出酒中滋味。” 欧阳玉娇道:“敢情你竟是个会喝酒的,你就陪海少侠多喝两杯吧,我跟苹妹妹一样,见到酒就害怕。” 九花师太也不谦让,挽起罗袖,和海云对喝起来。 几杯酒下肚,撩动了九花师太的春情,渐渐有些眉挑目语,放荡调笑,不太安分起来了。 苹儿却浑然不觉,反而笑道:“九花姊姊真是好酒量,难得今天表哥兴致也好,你们俩倒比比看到底谁能喝?” 九花师太咯咯笑道:“拼酒我不怕,只是今天却不能喝醉了。” 苹儿道:“为什么?” 九花师太一双水汪汪的媚眼,斜睨着海云笑道:“待会咱们还要一块儿去游敦煌石窟,如果喝醉了,岂不错过美景良辰?海少侠,你说是不是?” 海云尚未悟出话中含意,答道:“小小一坛酒,哪里就会喝醉了。” 九花师太颤声道:“你真的不会醉?不会到洞口就吐出来?” 欧阳玉娇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急忙在桌下用力踹了她一脚,一面拉起苹儿道:“妹妹,咱们回房去吧,由他们喝醉了,从半崖上掉下来,也不干咱们的事。” 苹儿一走,九花师太更加没有顾忌了,仗着酒性,捉住海云的手直向自己怀里拉扯,昵声说道:“咱们别喝了,你摸摸我胸口跳得多厉害,我已经快醉了……” 海云振臂一挥,挣脱了手,站起身道:“你既然醉了,敦煌石窟还去不去?” 九花师太忙道:“当然要去呀!” 海云道:“千佛洞路程不近,你愿意骑马么?” 九花师太吃吃邪笑道:“别说是骑马,你爱玩什么花样,姊姊我都依你……” 海云道:“走!”转身大步出了客栈。 店门口早已备妥两匹健马,海云在前带路,一出城关,立即绕向城南郊外。 九花师太急急催马追上未,一面叫道:“喂,别跑得这么快嘛,咱们是出来游玩,何必这样赶命似的。” 海云只装没听见,自顾循着沿途暗记,飞马疾驰。 行约顿炊时刻,来到一片松树林外,暗记于此而止,三角形的尖端,指着林内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海云下了马,说道:“咱们进林里歇一会再走。” 九花师太娇喘咻咻道:“是该歇一会了,这一路下来,险些把腰都颠断了。” 接着,又假作娇弱模样,伸出手臂道:“我的腿又僵又麻,扶我一把好不好?” 海云居然没有拒绝,探手扶她下马,向林中走去。 九花师太趁机把整个身子偎在悔云怀中,一步一颤,极尽挑逗,海云居然也没有拒斥的表示。 林内杳无人迹,那座山神庙里更是空空荡荡,又幽静,又隐僻,尤其难得的是,庙宇虽然破败,正殿上却很干净,还有一张完整的供桌,桌上居然没有灰尘。 九花师太简直越看越中意,望着海云神秘地笑道:“想不到你倒挺会找地方。” 海云微笑道:“只要你满意就好。” 九花师太掩口道:“看你蛮老实,原来也很有点心眼儿嘛!” 海云道:“不错,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九花师太只觉心痒难抓,伸手轻轻捏了海云一把,荡笑道:“哟!瞧你这得意劲儿,你就知道我准会肯么?” 海云道:“到了这里,你不肯也不行了。” 九花师太扭着腰肢道:“你好坏呀!用酒灌醉人家,把人家诓到这儿来欺侮,瞧我回去不告诉苹儿妹妹……” 海云脸色一沉,道:“你还想回去?” 九花师太吃惊道:“怎么”才吐出两个字,肘间一麻,全身突然酥软。 她身子偎着海云,肘臂也在海云掌握中,变起仓促,想挣扎早已来不及了。 海云骈指疾落,点了她四肢穴道,然后大声叫道:“悟非师兄,你们请出来吧!” 屋脊上人影连闪,飘落下两名僧人,正是悟非和悟果。 两人望望九花师太,都诧异地问道:“这女人是谁?” 海云道:“她就是轩辕十二妖中的淫尼九花师太,还有一个狡妇欧阳玉娇在城内客栈里,这两个无耻东西,一路由隆德纠缠着咱们到敦煌来,几乎把我气疯了。” 说着,抡起九花师太,重重掼摔在供桌上,戟手叱道:“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等一会再问你话!” 悟果道:“怎么不见苹儿同来?” 海云摇头道:“别提了,她被两个妖妇甜言蜜语哄骗,竟然相信十二妖要改邪归正,劝她也不肯听,现在还和欧阳玉娇同在客栈里。” 接着问道:“盛大哥和小龙有消息么?” 悟果道:“咱们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金蚯蚓宫已经找到了!” 海云惊喜道:“当真?” 悟非笑道:“这还能说假话吗?咱们坐下来慢慢详谈,还有更重要的消息哩!” 海云道:“且慢。”举手在九花师太脑后黑甜穴上拍了一掌,然后与悟非悟果席地坐下,兴奋地问道:“金蚯蚓宫在什么地方?现在可以说了。” 悟果望望悟非道:“师兄,是你说还是我说?” 悟非道:“我说不清楚,还是由你说吧!” 悟果点了点头,又轻咳了一声,这才得意地说道:“咱们先告诉你一个消息,金蚯蚓宫的确在阿尔金山,而且距离此地并不很远,大约步行两天就可以到了,不过,那地方很难寻找,如果没有人带路,就算从附近走过,也不会发现……” 海云道:“师兄请说得简明一些,那地方究竟在什么方向?” 悟果道:“就在阿尔金山里面。” 海云苦笑道:“我知道在阿尔金山里面,但总有个确切的位置呀!” 悟果搔搔头道:“确切的位置,这就不太清楚了。” 海云怔道:“说了半天,你们竟不知道?” 悟果道:“咱们还没去过,怎知道确切的位置?” 海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道:“你们既不知道确切位置,又怎知道那地方距此不远呢?” 悟果道:“这是盛相公告诉咱们的。” 海云问:“盛大哥现在什么地方?” 悟果道:“他到金蚯蚓宫去了呀!” 海云骇然道:“什么?他已经去了金蚯蚓宫?” 悟果道:“可不是,昨天傍晚才走,现在只怕还没有抵达……” 海云急道:“你不是说那地方很难找吗?” 悟果道:“他不是自己找去的,是金蚯蚓宫人带他去的。” 海云越听越惊,忙又问道:“难道他被金蚯蚓宫擒去了?” 悟果道:“你别乱猜,不是擒去的,是被他们请去的。” 海云大感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悟果道:“你不要性急,听我从头说起吧!咱们是前天抵达敦煌的,还没进城,就在城门口见到了盛相公和小龙,据他们说:敦煌城里有黄衣剑手出现。于是就把咱们领到此地落脚……” 海云轻哦了一声,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悟果道:“当时咱们计议,准备下手擒一名黄衣剑手回来,追问金蚯蚓宫的位置,盛相公却极力反对,认为那样太冒险,打草惊蛇,反为不妙。” 海云颔首道:“盛大哥顾虑得很对。” 悟果道:“那些黄衣剑手共有七八人,大约是到敦煌来采办什物的,盛相公的意思,是要等他们采购完毕回去的时候,暗地跟踪,不难寻到金蚯蚓宫的所在,于是便和小龙扮作算命瞎子,入城监视,谁知事有凑巧,竟跟那些黄衣剑手们搭上了生意。” 海云听到这里,才略为放了心,道:“想不到竟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是太巧了。” 悟果道:“他们是昨天启行的,盛相公吩咐咱们不可跟踪,须等你和苹儿到了,再一起行动,此地已是金蚯蚓宫势力范围内,随时可能遭遇到黄衣剑手,据他推测,金蚯蚓宫宫主玄姑,一定已经脱困,否则,不会兴工建坛,正式开山立派。” 海云连连点头道:“铁皮书生精擅炸药爆破之法,弄开秘室门户,本来不是件困难的事,只在时间迟早而已。” 悟非接口道:“既然这样,咱们可得早些动手,别等他们养成气候,就不好收拾了。” 悟果笑道:“咱们从前找不到他们的巢穴,拿他们没有办法,现在有盛相公和小龙沿途留下的暗记,可以按图索骥,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吗?” 海云突然心头一震,脱口道:“糟了!糟了!” 悟果诧道:“什么事情糟了?” 海云变色道:“小龙也和盛大哥一同去了金蚯蚓宫?” 悟果道:“是呀!这有什么不对……” 海云一跃而起,跌足道:“他不该去的,盛大哥没有与金蚯蚓宫门下照过面,本来很安全,可是,聂开泰却认识小龙,他们一到金蚯蚓宫,身份必定败露,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悟非愕然道:“呀!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个?” 悟果道:“不要紧,他们昨天傍晚才动身,追赶还来得及。” 海云摇头道:“一日一夜至少可走百余里,咱们路又不熟悉,只怕来不及了。” 悟果道:“他们带着什物,不会走得太快,如果日夜兼程追赶,相信可以追上。” 海云沉吟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尽力试试了。不过,咱们还得先设法处置了欧阳玉娇和这个无耻淫尼,还得说服苹儿……” 悟果道:“这还不容易?一人给她们一刀,问题就解决了。” 悟非卷起袖子道:“何须用刀,抓住两条腿一撕就行了,把这骚娘儿交给我。” 海云道:“杀她倒不必,只要将她的武功废掉,使她不能再仗以为恶……” 悟非嘿嘿笑道:“对付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还客气什么?”巴掌一伸,已将九花师太从供桌上提了起来。 “住手!” 突然一声娇叱,暗影连闪,庙门外进来两个人,却是苹儿和欧阳玉娇。 海云微怔道:“表妹怎么也来了……” 苹儿寒着脸道:“果然被欧阳姊姊料中了,原来你这位正人君子,竟没有安着好心眼?” 海云道:“我” 苹儿抢着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难怪你一路上板着面孔,一到敦煌突然高兴起来,又喝酒,又要游览古迹,我正觉得奇怪哩,敢情这都是你谋害人命的圈套?” 海云苦笑道:“天地良心,我若想杀她,随时皆可下手,何须设这些圈套,表妹亲眼看见是她自己要跟我来的。” 苹儿道:“就算是她自愿跟来的,你为什么不加拒绝?你发现了暗记,为什么要瞒着我?” 海云道:“我只是不愿让她们知道机密而已,这两个女人心怀叵测,岂能信任。” 苹儿道:“你可以不信任她们,却不能说她们一定是心怀叵测。咱们行道江湖,遇到罪大恶极的人,尚且要设法感化,岂有把悔改的人杀害之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竟弄得海云哑口无言。 好一会,才微笑说道:“咱们并没有要杀她,只想将她武功废去,使她无法仗以为恶罢了!” 苹儿沉声道:“你既不知道她是否改过向善,凭什么就断言她会继续为恶?” 海云呐呐道:“这个……”他本可说出九花师太的淫邪挑逗经过,无奈这些事,却难以向苹儿启口。 欧阳玉娇忽然一矮身子,对着海云跪了下去,哽咽道:“贱妾早知道恶名在身,永远不会获人谅解的,海少侠不信任咱们,乃是意料中事,如今贱妾也不敢奢望立功赎罪了,只求海少侠饶了咱们姊妹的性命,从此归隐探山,再不敢踏入江湖一步了。” 说着说着,更掩面痛哭失声。 海云何曾经过这种场面,一时顿觉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只能摇头长叹道:“唉!罢了,罢了……” 悟非是个粗人,一生做事,千不怕万不怕,也被欧阳玉娇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傻了眼,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婆娘倒难缠得很!” 苹儿急忙搀扶道:“姊姊快请起来,一切都有我哩……” 欧阳玉娇仍然赖在地上,抽噎道:“海少侠不应允,我不敢起来,妹妹恃我的厚情,只有等下辈子再图报了。” 海云忙道:“咱们本来就不想杀她,如果你们愿意从此归隐深山,那真是求之不得。” 欧阳玉娇转望苹儿哭道:“妹妹,你现在相信姊姊的话了吧?一个人只要做错过一次,这一辈子便完了,姊姊我别无怨尤,只恨自己无福,辜负了妹妹一片深情。” 苹儿心里一阵酸,忍不住也流下泪来,道:“姊姊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要走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走……”—— 第六十二章 扑朔迷离 欧阳玉娇急忙掩住她的嘴,泣道:“快不要说这种话,你是顾念姊妹情份,待会儿海少侠又说是我教唆的了,岂不增加姊姊我的罪名么?” 苹儿道:“是我自己甘愿的,谁也管不着。” 欧阳玉娇道:“好妹妹,千万不能这样,姊姊我当初就为了太任性,才落得今天这般惨况。” 她越是不要苹儿同走,苹儿越难割舍,铁定了心要与二妖共进退,海云纵然聪明绝世,也无计可施了。 悟果忽然轻轻肘了海云一下,笑道:“既然苹儿这样相信她们,我看海兄弟也不必太过分了,就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大家一同上路吧!” 海云道:“可是” 悟果接口道:“多两个帮手,总是有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追人要紧。” 一面向海云暗递眼色,一面大声道:“师兄,还不快替九花师太把穴道解开,一点小误会,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家呢?” 悟非是愣人,心里十二个不情愿,便问海云道:“当真放了她?” 海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放吧!” 悟非道:“擒虎容易放虎难,留着这骚娘儿是个祸害” 苹儿怒目叱道:“胡说!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年的名声?不是王四叔感化收留你们,你们会有今天?” 悟非浓眉一挑,便待发作,却被悟果拦住道:“这话很对,当年咱们名声不知比轩辕十二妖又坏了多少倍,咱们既能放下屠刀,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弃恶从善呢?师兄,快些放手。” 悟非将九花师太向地上重重一掉,道:“奶奶的,算你走运,白费半天力气,被个臭婆娘哭垮了。” 欧阳玉娇连忙扶起九花师太,替她解开穴道。 苹儿问道:“九花姊姊没有受伤么?” 九花师太见了苹儿,脸上不免讪讪的,忙道:“没有什么事,多谢妹妹解救之情……” 悟果道:“时间不早了,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彼此仍是好朋友,大家赶快动身吧!” 海云道:“此地是金蚯蚓宫势力范围,咱们六个人同行,目标太大,还是分批上路比较妥当。” 悟果道:“六个人正好分为两批,咱们师兄弟是和尚,九花师太是尼姑,咱们就和师太作为一路,你们三人另为一路,这样才不致僧俗混杂,惹人注意。” 九花师太迟疑道:“这个” 悟果笑道:“咱们都是佛门弟子,走在一起最恰当,何况,师太不是一心想争取对付金蚯蚓宫的机会吗?咱们三人在前开路,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九花师太道:“可是” 悟果道:“不要三心二意了,扬名立功,端在今朝,走吧!” 九花师太望着悟非那怒目瞪眼的样子,心里余悸犹存,说什么也不肯与二人同行。 苹儿沉声道:“悟果师兄,你一定拉九花姊姊同路,究竟是存的什么心?” 悟果道:“我是一番好意,想把首功让给她,你可千万别瞎猜疑。” 苹儿哼道:“你的用心我还不明白吗?你是故意拉她同行,路上好谋害她。” 悟果大叫道:“这真是天大冤枉,我若存了这个心,菩萨罚我下辈子还做和尚……” 苹儿道:“不管你怎么说,九花姊姊绝不能跟你们一路,依我的意思,你们三个男的在前开路,咱们三个女的随后接应,这样才合理。” 悟果忙道:“谁跟谁同行,本来没有什么要紧,不过,如照这样分批,欧阳施主和师太只能随后接应,缺少杀敌立功的机会,岂不有违她们一番初衷?” 苹儿道:“机会以后多的是,不必急在一时。” 悟果道:“欧阳施主和九花师太甘冒万险,不顾后果,跟随到阿尔金山去,目的就在求取表现,洗清污名,现在机会来了,却让她们投闲置散,她们一定不愿意的。欧阳施主,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欧阳玉娇淡淡一笑,道:“咱们倒无所谓,只看苹儿妹妹怎么安排,就怎么好。” 悟果不料她竟厚脸说出这种话,一时为之语塞。 海云道:“时机急迫,不必再争论这些了,既然表妹如此安排,这这样办吧!” 悟果怏怏地道:“唉!这年头好人真难做,一番好心,倒变成驴肝肺了。” 海云道:“表妹,你自愿居后,路上可要多谨慎,这一带随时有金蚯蚓宫门下出没,千万不可大意轻敌。” 苹儿道:“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海云又对欧阳玉娇和九花师太说道:“舍表妹年轻纯洁,毫无心机,现在我将她托付给二位,希望二位多多费心照顾,如果有什么意外变故……” 欧阳玉娇嫣然笑道:“这个不必海少侠叮嘱,咱们自然会全心全意照顾她的。” 海云凝目点头道:“但愿如此就好。” 苹儿道:“你们先走吧,咱们回城取了包裹,随后就来了。” 一手挽住欧阳玉娇,一手挽了九花师太,亲亲热热地出庙而去。 海云目注三人身影消失在树林外,不禁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悟果道:“不用担心,你们两人先走,我暗中尾随着她们,只要有机会,就给她一个‘暗算无常死不知’。” 海云道:“如果她们对苹儿没有恶念,不妨网开一面,但要留意她们与枯禅和尚暗通消息。” 悟果道:“你怀疑枯禅和尚也跟来了?” 海云道:“不是跟来,他们可能已经赶过咱们前面去了。” 悟果诧异道:“难道他们也认识沿途暗记?” 海云摇摇头道:“他们纵然不认识暗记,却知道金霞岭的地名,假如我没有猜错,他们可能比盛大哥更早一步到了敦煌,至于是否已寻到金蚯蚓宫的确切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悟果低骂道:“这批财迷心窍的家伙,只知争财夺宝,由他们去尝尝‘追风快斩’的滋味也好。” 海云道:“他们若单纯来争夺宝藏,倒也可以由他们去,我是担心他们一旦被强敌所败,又受金钱和女色诱惑,因而投靠了金蚯蚓宫助纣为虐,那就要多一层麻烦了。” 悟果默然片刻,点头道:“好!我会留意的。咱们现在就分头动身吧!” 三人作别分手,海云和悟非按照暗记指示,向南方追踪下去。悟果则尾随苹儿折返敦煌城,暗中监视双妖的行动。 海云的推测没有错,事实上,枯禅和尚率领千山四煞以及柳天鹤等七妖,早在盛彦生之前就到了敦煌,可惜他们没碰见黄衣剑手,竟继续前行,去了玉门关。 群邪只知道阿尔金山金露岭地名,总以为欲赴阿尔金山,必定要经过玉门关,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敦煌转了方向。 但是,当欧阳玉娇发现暗记符号竟是指向南下“当金山口”,心里虽然诧异,表面却丝毫不动声色,更没有采取任何与枯禅和尚暗通消息的行动。 这情形,不仅使尾随在后的悟果深感困惑,甚至九花师太也大为不解。 趁苹儿途中歇息的机会,九花师太急急拉着欧阳玉娇问道:“大嫂可知道咱们转了方向?” 欧阳玉娇道:“我知道,咱们刚过了阳关,再往前去,就快到当金山口了。” 九花师太道:“当金山口正是阿尔金山东麓,看情形,那座金蚯蚓宫可能在青海境内,不在玉门关外?” 欧阳玉娇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猜疑。” 九花师太道:“那咱们就该赶快通知大哥他们……” 欧阳玉娇却摆了摆手,道:“咱们抽身不开,无法通知他们,如果他们不算太笨,应该自己发觉方向不对,立即回头,用不着咱们去通知的。” 九花师太道:“万一他们没有发觉,一直出关去了,岂不糟糕吗?” 欧阳玉娇耸肩道:“那也不要紧,至少咱们两个还在这儿。” 九花师太忧虑地道:“只有咱们两人,力量未免太单薄了。” 欧阳玉娇微笑道:“傻东西,岂不闻‘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这句话?” 九花师太摇摇头道:“我不懂大嫂的意思。” 欧阳玉娇娇笑道:“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办?” 九花师太道:“若依我的办法,咱们现在就把苹儿制住,立即通知柳大哥他们折回来,反正有暗记可循,不怕找不到金蚯蚓宫……” 欧阳玉娇叹道:“果真用你这办法,事情就坏了。” 九花师太道:“为什么?” 欧阳玉娇正色道:“我且问你,此次在青龙寺中,海云的双镝怪剑迅快绝伦,你总见识过吧?” 九花师太道:“不错。” 欧阳玉娇又道:“据千山四煞说,金蚯蚓宫的黄衣剑手曾在石楼金家酒店内,出鞘一剑杀了白玉香手下火鸟四姬,这话你也听到了?” 九花师太点头道:“是的。” 欧阳玉娇冷笑道:“你且扪心自问,合咱们九人之力,再算上枯禅和尚和千山四煞,谁能破解‘双镝怪剑’?谁能抵挡得住‘出鞘一剑’?不是我说句泄气话,其中任何一种,咱们都兜不住,何况还须同时与金蚯蚓宫和海云两方面为敌?那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么?” 九花师太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废然道:“这样说来,咱们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欧阳玉娇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当前形势很明白,任何一方咱们都惹不起,唯一方法,只有从中巧为运用,谁也别开罪,最后待他们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利。” 九花师太道:“那要怎样运用呢?” 欧阳玉娇道:“很简单,咱们一方面要继续把握住苹儿,藉作护身,一方面要毁去他们沿途的暗记,不使外人寻来金蚯蚓宫,让海云等人跟金蚯蚓宫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咱们再相机行事。” 九花师太道:“毁去暗记,连枯禅和尚也不让知道么?” 欧阳玉娇低声道:“他们能否寻到金蚯蚓宫,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天鹤跟他们在一起,取得宝藏,少不了轩辕诸友一份。如果海云这方面获胜,有咱们两人在这儿,宝藏同样少不了轩辕诸友一份。” 九花师太又问:“万一咱们都失败了,金蚯蚓宫胜了呢?” 欧阳玉娇得意地笑道:“那也没有关系,咱们见机不妙,就擒下苹儿归顺金蚯蚓宫,同样少不了享受宫中的荣华富贵。” 九花师太大喜道:“大嫂真是算无遗策,人家是脚踏两条船,咱们却是脚踏三条船了?” 欧阳玉娇道:“不过我要特别告诫你,世事如戏,应该扮什么像什么,跟海云这种人在一起,就得装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你在敦煌那副急色样,千万要收敛收敛。” 九花师太红着脸道:“大嫂知道我的毛病,见了童子鸡忍不住就嘴馋……” 欧阳玉娇肃容道:“忍不住也得忍,等宝藏到手,那时财雄势大,要什么没有?” 海云和悟非连夜兼程追踪,越过甘青交界的当金山口,忽然发现暗记转向正西,进入了人迹罕见的祟山峻岭中。 两人临行仓促,未曾准备干粮,迫不得已,只好沿途猎些野兔獐鹿等裹腹;然而,狩猎烘烤费时,不免就影响了脚程。 入山越深,触目皆是荒林乱石,起初还有山径小路,渐渐连小径也没有了,那些指示方向的暗记,有时出现在溪旁,所经之处,一片荒凉冷僻。 海云突然觉得情形不对,便向悟非和尚道:“师兄,咱们只怕中计了。” 悟非道:“中什么计?” 海云道:“金蚯蚓宫人口众多,必须常常出山采购东西,论理,应该有路径可通才对,怎么咱们只在乱山里兜着圈子呢?” 悟非愣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我也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缘故呢?” 海云沉吟道:“而且,那些黄衣剑手既然携带着大批杂物,在乱山中行走也不方便,更不可能不留下足迹脚印,咱们一路追下来,除了暗记之外,竟然未看见人迹履痕,莫非” 悟非道:“莫非怎么样?” 海云道:“莫非他们发觉了盛大哥的身份,故意布下疑阵?” 悟非是个愣人,听了这话,忙问道:“那么咱们怎么办?” 海云道:“咱们不能只顾跟下去了,最好分两路并行。” 悟非道:“怎么分法?” 海云道:“从现在开始,由我单独追踪暗记,师兄则尽可能登高远眺,不必拘泥一定的路径,如果发现什么地方有人烟迹象,立即通知我。” 悟非道:“这样咱们不是会失去联络了么?” 海云道:“不会的,咱们距离不要太远,只要方向不错,一样可以随时联络见面。” 悟非想了想,道:“好吧!就这么办。” 说完,提气飞身,向附近山头奔去。 海云开始寻觅地上的迹印,一面继续前行,一面注意悟非的动静。 忽然,他看见悟非在一座山头上用力挥舞着手臂。 海云只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急忙飞奔上山,及待到了近处,却见悟非手里提着一只山雉,笑嘻嘻道:“快瞧这是什么?咱们的运气真不错,可以好好吃一顿晚餐了。” 海云又好气又好笑,仰望天色道:“现在才傍晚时分,太阳刚落山,趁天未黑尽以前,还可以再赶一程,何必急着吃东西。” 悟非笑道:“上午只吃了半只兔子,整整一日没吃东西,我肚子早就饿了,难得找到这种美味,吃饱再赶路不是一样么?” 接着又道:“好兄弟,你来拔毛剖腹,我去寻些枯草,咱们生个火堆,烤山雉吃。” 海云见他馋涎欲滴的样子,不好意思拒绝,于是接过山雉,寻了一块大石坐下,动手剖腹拔毛。 他一面工作,一面打量这山头,但见山上全是黄土和石块,光秃秃的,极少树木,与附近群山的茂草树林不大相同,不觉心里微微一动。 再仔细检视山雉的尸体,更发现伤在咽喉部位,气管被一种锋利的兵刃割断,伤口只有一处,深浅竟拿捏得十分精确。 顿时心里又是一动,疑云大起。 好半晌,悟非才捧着一大堆断枝枯草回来,说道:“这座山真他奶奶的邪门,光秃秃寸草不生,害我跑了两三里路才寻到这些树枝,人越饿,越跑远路。” 想见海云手里那只山雉才拔了一半毛,诧道:“你在想什么?毛也忘了拔?” 海云神色凝重地道:“这只山雉是你猎到的吗?” 悟非道:“当然是,我刚上山顶,就看见它在这儿走来走去地觅食,见我来了正想飞,被我一把抓住了……” 海云摇摇头道:“不!你在说谎,这山雉绝不是你猎到的。” 悟非刹时满脸通红,呐呐道:“这……这……” 海云道:“不用吹牛了,快告诉我实话,你是怎样弄到的?” 悟非尴尬地笑道:“那你……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捉到的呢?” 海云道:“山雉习性喜藏身草丛,尤其傍晚时分,不可能到山顶来觅食。这是第一个可疑处。” 悟非嘿嘿傻笑道:“算你说对了,还有呢?” 海云道:“第二,我检查过它的伤处,是被利刃割破气管死的,你身边没拿兵刃,足证不是你下的手。大约你抵达山顶的时候,这只山雉已经死在这儿了。” 悟非骇然道:“敢情你都亲眼瞧见了?” 海云微笑道:“我只是推测而已。” 悟非叹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实告诉你吧!的确是我拾到的。” 海云敛容问道:“就在这里拾到的么?” 悟非点头道:“我来的时候,它正在地上挣扎,还没有断气,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海云惊道:“山雉是被另外一个人所伤,那人在你来到之前,刚离开不久?” 悟非又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在附近搜索过了,并没有发现人迹,所以才招呼你上来,向你吹吹牛。” 海云眼中突然爆射出两道精光,眉间紧皱着,似乎陷入了苦思。 悟非咽一口馋液,轻轻道:“先别管它是怎么来的,且把肚子填饱了再说,怎么样?” 海云沉声道:“最好暂时忍耐不要吃,如果一定要吃,绝不可燃火。” 悟非失笑道:“你是怕火光被人发现?那尽管放心,附近二十里内,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海云一指脚下黄土道:“我若告诉你,咱们可能正站在金蚯蚓宫屋顶上,你信不信?” 悟非吃了一惊,骇然道:“当真?” 海云道:“你不觉得这座山和旁的地方有些不同?” 悟非点头道:“经你一提,我也想起来了,这座山上只有土石,不见草木。” 海云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些泥土。” 悟非蹲下身子,捧起一把泥土细看,突然失声轻呼道:“这是熬炼过的矿渣!” 海云轻吁了一声,缓缓说道:“黄老夫子说过,金蚯蚓宫是一座金矿,这座矿渣堆积成的小山,从远处看,或许是金黄色的,所以被称为‘金霞岭’,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悟非道:“这儿如果真是金蚯蚓宫,怎会毫无人迹?也没有门户道路?” 海云道:“一定会有门户道路,只是咱们被引入了歧途而已。” 悟非道:“暗记指示的方向并没有错误呀!” 海云道:“那是黄衣剑手们故布的疑阵,他们可能已经发觉了盛大哥的身份,才故意领着盛大哥和小龙在乱山中兜圈子,不过,既然见到矿渣,金蚯蚓宫必定就在附近不远了。” 悟非举目四顾,道:“我还是不明白,偌大金蚯蚓宫,怎会看不见一点人烟灯火?那许多人都在什么地方?” 海云道:“金蚯蚓宫既是一处矿穴,多半设在山腹或地底,它的出入门户,一定特别秘密。” 悟非急道:“咱们快些寻找门户,别让他们把盛相公和小龙带进地底去了……” 海云摇摇头,道:“现在找到门户,已经太迟了。” 悟非道:“那……那该怎么办……” 海云道:“你先不要急躁,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这只山雉,你还想吃不想吃?” 第六十三章 虎穴边缘 悟非叹道:“现在谁还有胃口吃东西!” 海云道:“不吃最好,我正想借用它试试运气。” 悟非诧道:“试什么运气?” 海云道:“你先别问缘故,麻烦你替我扎个烤架,把山雉拔好毛,穿在架子上,越快越好。” 悟非见他说得郑重,只好不再多问,急忙动手。 海云起身四下勘度地势,又仰面打量左前方一座高大的山峰,看了一会,便拔出佩剑,在临崖一块大石旁,迅速的掘了个长形土坑。 土坑掘好,悟非已将烤架准备妥当,海云并不生火烤山雉,却把那些拔下来的山难毛,一根挨一根插在地上,排列成字句。 悟非伸过头来一看,只见那字句竟是 “已定天明会合,切盼勿再远离,山雉一只,权充夜点,请笑纳,弟颜留。”落示那个“颜”字四周,加了一道圆圈,表示留字者的名记。 悟非看了直皱眉头,喃喃道:“你究竟在弄啥子玄虚?真把人弄糊涂了。” 海云没有回答,径自走到临崖大石旁,一仰身子,躺卧在土坑中,然后低声说道:“快替我掩上泥土,掩好以后,你就离开山顶,去左边那座山峰下藏身等侯,无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声,切记!切记!” 悟非道:“你想干什么?好歹也让我知道一点?” 海云道:“现在没有时间细说,事完之后,自然会告诉你的,快快动手吧!” 悟非无奈,只好照他的意思,推土填坑。 那土坑挖在崖边石旁,坑底半斜,一端伸入石堆空隙内,海云躺在里面,头部正好藉石影掩蔽,不致妨碍呼吸和视线,却能将山头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换句话说,他并不是整个人全埋在土坑内,仅是用土坑掩住身体,躲在石堆下“守株待兔”。 悟非盖好泥土离去,天色已经黑尽,山岭间一片漆黑,夜风吹过,颇有寒意。 海云闭上眼睛,极力使呼吸轻缓下来,暗中全神凝听着方圆百丈内任何细微声响,甚至虫越蚁行也不放过。 他深信金蚯蚓宫必然就在附近,既然是建宫所在,绝不会无人巡逻守望,那只山雉,很可能就是金蚯蚓宫守夜弟子携来的点心,假如这项推测正确,那人一定就快回来了…… 只是有一点使人想不明白,假如那守夜弟子因故暂时离开,为什么自己和悟非都未发现人影?难道一名守夜弟子的轻功也这么高明? 这似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人在自己和悟非抵达之前早已离开了山头;另一可能是附近必有秘密出入通路。尤其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结果,他两样都猜对了。 一阵衣袂振风的声音传入耳中,山顶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海云急忙屏住呼吸,只轻轻睁开眼睛,见那两人都是一身黄色剑衣,背插长剑,腰间悬着豹皮革囊。 前面一人年约四旬左右,手里提着几个瓦罐,后面那人年纪比较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双手抱着一大堆枯树枝。 那中年剑手满口川腔,边走边说道:“格老子的,你龟儿只晓得‘叫化鸡’好吃,不晓得这些佐料多难弄,老子还是上回轮夜班带出来,藏在树洞里,要不是的话,你龟儿吃个锤子。” 年轻一个陪笑道:“我就知道跟我麻二哥一块儿值班,准有好吃的,才特别和老马调来守夜班嘛!” 麻二哥得意地笑道:“算你龟儿口福好,鸡没有,偏偏被你捉到一只山雉。” 年轻的道:“山雉不是比鸡更好吃吗?” 麻二哥道:“好是好,就怕太大了,佐料不够用。” 年轻的道:“顶多味道淡一些,总比白斩鸡好。” 麻二哥道:“小李子,格老子臭话说在前头,吃归吃,回去不要穷张扬,夜里生火烤东西吃,是干犯宫规的,这几天上头查得严,你龟儿子嘴巴要紧些!” 那被叫做小李子的笑道:“麻二哥,你放心,受罚我也有份,我会那么傻?”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烤架旁边,小李子忽然轻咦了一声,霍的停步。 被叫做麻二哥的却嘿嘿笑道:“说你龟儿子外行,你还不服气,‘叫化鸡’要用泥巴包起来烘,谁叫你弄啥子烤架?” 小李子变色道:“这不是我弄的……” 麻二哥在烤架边坐了下来,笑道:“不是你弄的,难道还有鬼咦,格老子真有鬼!” 他一眼看见地上用山雉毛插成的字句,就像屁股上被人戳了一刀,猛地跳起身来,佐料罐子也摔得老远。 小李子抛了树枝,反手握住剑柄,游目四顾道:“不好,这地方有人来过了。” 麻二哥低声道:“小李子,快看看地上是啥字? 小李子轻轻念了一遍,道:“是个姓颜的留字给朋友,要他在这里等候,天亮时见面。” 那位麻二哥显然不识字,闻言一怔,道:“姓颜的?叫啥子名字?” 小李子道:“不知道,留字没写名字,只在颜字上加了一道圆圈。” 麻二哥哑声道:“你看会不会是颜相公回来了?” 小李子骇然道:“只怕是的。自从老包逃回来说姚统领已经叛宫跟随颜相公去了,上面便有命令要严防颜相公潜回宫来,昨天发现奸细,八成儿就是派来卧底的。” 麻二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赶快报上去。” 说着,探手由革囊中取出一套小巧的弓箭,遥向左前方那座高大山峰,一箭射去。 海云凝目注视,只见那小箭离弦之后,化作一道绿光曳空飞起,将及对山峰腰处,才一闪而没。 从这边山顶至对面峰腰,少说也有百丈开外,那小箭竟能飞越百余丈距离,显然绝非寻常箭矢。 接着,更惊人的事发生了。 箭矢的光芒刚刚消失,忽听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喝问道:“后山有什么呈报?” 这声音的出现,吓得海云险些由土坑里跳出来。 原来喝问声竟是由海云藏身的那堆乱石中传出来,其声沉闷,仿佛就在耳边。 石堆里当然没有隐藏着人,话声是由“传音筒”送过来的,但饶是如此,已使海云惊出了一身冷汗。 更糟的是那位麻二哥也大步向石堆走近,落脚处距土坑边沿不足数寸,只要他再向前跨半步,就正好踏在海云的肚子上。 他居然没有发觉脚边躺着一个人,自顾恭敬地回报道:“后山值夜弟子麻德成、李顺急报,发现颜相公留字,有外敌侵入。” 乱石中传出来一声惊啊!又问道:“可曾与来人照过面?” 麻德成道:“尚未照面,但有查获的证物呈验。” 乱石内沉寂片刻,道:“很好,李顺留守,麻德成携带证物返宫面呈。” 麻德成和李顺同应道:“遵命。” 忽然,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仿佛整个山头都颤动起来。 海云猜想这一定是秘密门户正在开启,可惜却看不见门户的位置,透过石堆空隙望出去,只能看见麻德成的两只脚,其他全被挡住了。 足过了盏茶之久,隆隆声响停止,挡在眼前的脚影也移开了,海云这才发现山顶上一块巨石已经分为两半,中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麻德成收拾起山雉和烤架,又叮嘱了李顺几句,低头跨进隆隆之声又起,巨石复合而为一,片刻重归寂静,竟毫无痕迹可见了。 海云只瞧得张口结舌,既惊且佩,若非亲眼目睹,谁会想到金蚯蚓宫后山的出入门设在此处,纵然想到了,无法启动机关,也只能望门而兴叹。 看来金蚯蚓宫不仅戒备森严,无隙可乘,其苦心经营,也令人叹为观止,要想进入宫内,确非易事…… 正在为难,山下突然又传来衣袂振风声响。 那名叫李顺的黄衣剑手也发觉有异,飞快地一旋身,向海云藏身的石堆这边掠了过来。 也不知是为了靠近“传音话筒”,或是因为山顶别无更恰当的地方,他居然也选中这堆乱石作为藏身之处,而且,就藏在海云身边不足两尺远的石堆后面。 李顺刚藏好,风声入耳,三条人影已经鱼贯登上了山顶。 人影敛处,为首一个竟是苹儿,后面紧随着欧阳玉娇和九花师太。 海云心里暗叫“糟糕”!他插毛留字,掘坑藏身,费了许多工夫才查出金蚯蚓宫的秘密门户,现在尚未想到偷渡宫门的妥善方法,苹儿偏在这紧要关头闯了来,行藏一暴露,惊动了金蚯蚓宫,全部计划都算白费了。 可是,他既不能动,又不能出声,只有空自焦急,无法可想。 苹儿目光转动,匆匆向山顶搜视了一遍,诧道:“方才明明看见号箭是由这里射出去的,怎么会没有人呢?” 欧阳玉娇指着地上的树枝枯草和山雉羽毛道:“瞧这些东西,刚才一定有人在这里弄食物,可能才离去不久。” 苹儿道:“咱们一发现号箭就立即赶来,并没有看见有人离去呀?” 九花师太突然叫道:“你看,是谁用山雉毛在地上插了许多字哩!” 苹儿俯身查看,不觉失声叫道:“这姓颜的,一定是颜枫,想不到他也赶来了。” 欧阳玉娇问道:“你说的那个颜枫,就是玄姑的丈夫吗?” 苹儿道:“正是他。” 欧阳玉娇吃惊道:“他会不会是特地赶来帮助金蚯蚓宫,跟咱们作对的?” 苹儿道:“不会。他和玄姑早已反目成仇了,三年前,就是他亲自把玄姑反锁在密室中的。” 欧阳玉娇摇摇头道:“夫妇吵架,哪里当得真,或许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呢!否则,他刚才施放号箭,是跟谁联络的?” 苹儿听了,沉吟道:“唔!这倒也不是绝无可能。” 九花师太骇然道:“那家伙‘血焰刀’掌力无人可敌,果真与玄姑和好了,天下谁能克制?” 欧阳玉娇突然变色道:“你们听,好像是姓颜的回来了?” 苹儿和九花师太侧耳倾听,果然山下又有飞纵破空的声音渐渐接近。 九花师太急道:“咱们快些藏起来!” 苹儿扬手一指,道:“崖边那堆乱石很隐秘,咱们就藏到石堆后面去!” 话犹未毕,九花师太已经迫不及待向石堆这边奔了过来。 海云刚由心底叫声“不好”!只听剑鞘振鸣,那名黄衣剑手李顺的长剑业已出手…… 寒森森的剑锋一闪,九花师太连惊呼也没来得及叫出口,头颅已和身子分了家,尸体前奔之势犹未停止,一直冲出悬崖,跌向山下。 李顾微微侧身避开了九花师太的无头尸体,长剑一抖一挽,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匹练,又向欧阳玉娇射去。 这变化只不过眨眼之间,欧阳玉娇刚发现九花师太中剑授首,寒光已到自己身前。 幸亏苹儿眼快,及时低喝道:“快躲!”斜刺里飞起一脚,将欧阳玉娇踢了个筋斗。 寒芒过处,欧阳玉娇头上宫譬被削去一大截,总算死里逃生,躲过了“追风快斩”这闪电般的一招。 李顺一击落空,毫未稍停,手腕飞快地向后一收,剑随身转,寒光绕体旋飞,突又卷向苹儿。 他自从拔剑出鞘,连发三剑,攻向三个人,看来竟如一气呵成,但见剑芒流转,就好像总共只发出一招,其快速和凌厉,前后毫无分别。 苹儿不禁有些胆怯,竟忘了撤剑招架,急忙缩身向后闪退。 “铮!”一声脆响。剑势贴胸而过,虽未伤及肌肤,却扫中了苹儿悬挂在胸前的双镝剑链子。 链子被剑尖削断,双镝剑便坠落地上。 苹儿失去了兵刃,心里越发慌乱,一个不留神,脚下绊着那堆树枝,登时仰面跌倒。 李顺趁机欺身直上,长剑疾落,飞劈而下…… 海云见苹儿遇险,大吃了一惊,猛然挺身从土坑里跳起,大喝道:“住手!” 李顺长剑已经下落,听到喝声由石堆内传来,只当是“传音筒”下令喝止,急忙挫腕收剑。 就在这一缓之际,苹儿已由剑下疾滚开去,海云也从后面挥剑扑到。 那李顺刚回过头,右肩上已被海云刺中了一剑,一个踉跑,颠出三四步。 苹儿恰好拾起自己的双镝剑,就地抽剑反扫,正砍在他脚踝上。 李顺站立不稳,猝然倒地,左手急急伸入豹皮革囊。 海云知道他要施放号箭报警,双镝剑一抖,又在他左臂肘弯处刺了一剑。 这时,苹儿已翻身跃起,挥剑猛劈下去。 海云急叫道:“别杀他,要留活口……”无奈迟了一步,剑锋挥过,李顺的头颅业已被削去了大半。 尸体仆倒,鲜血飞溅,一条人影恰在此时掠登山顶,是悟非和尚。 苹儿喘息着问道:“刚才上山来的就是你么?” 悟非道:“不错,我望见山顶有号箭射出,又听见隆隆声响,所以赶过来看看……” 苹儿恨恨地啐道:“你干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撞死撞上来?害得九花姊姊惨死剑下,咱们险些连命也送在这儿。” 悟非怔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苹儿叱道:“你还装傻?你明明知道山上有黄衣剑手埋伏,为什么不在山下挡住咱们?你” 海云截口道:“不要大声说话,这儿是金蚯蚓宫后山门户,山上设着‘传音话筒,,大家要特别小心。” 一面向三人摆手示意,一面移开石堆,果然在乱石堆中寻到一根探入山腹的乌黑圆筒,忙用布团堵塞起来。 苹儿惊问道:“表哥,你已经查出门户在什么地方么?” 海云指着那块巨石道:“入山门户就在巨石内,但控制的机纽却由对面山腹操纵,外人无法开启,刚才我要你留下活口,正是想从他口中盘问出入秘诀,谁知你却把他杀了。” 接着,便把设计插毛留字的经过,大约说了一遍。 苹儿道:“照这样看来,金蚯蚓宫就在对面山腹中,那又何必将出入门户设在这边山顶,花费这么大的工夫,有什么意义?” 海云道:“据我猜想,这座小山本来是没有的,全是因为倾倒熬炼后的矿泥堆积而成,如果事先埋设传音话筒,开辟好出入通路,却也不是很艰巨的事,后来他们就利用此地作为掩护了望之所,正是顺理成章的事。” 悟非道:“咱们别管它是怎么布置的,赶快想个办法把门弄开,才是要紧事。” 海云道:“想进金蚯蚓宫,只宜智取,不能硬来,现在问题是,咱们应该等后援到齐了再行动?还是先设法进入金蚯蚓宫?” 苹儿道:“我以为还是等姑父他们赶到之后,大伙儿一齐行动比较妥当。” 欧阳玉娇也接口道:“对!还是谨慎些的好。” 海云点了点头,道:“你们的顾虑当然很对,不过,眼下金蚯蚓宫已经准备正式开山立派,盛大哥和小龙又失陷在宫里,情势急迫,恐怕不能再从容等待了。” 苹儿想到适才的恶战,心里余悸犹在,道:“就凭咱们几个人,又能如何呢?” 悟非道:“反正人也杀了,行藏已暴露了,不如索性大干一场,闹它个天翻地覆再说。” 海云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意气用事,有害无益,咱们应该斗智为先,斗力为次。” 悟非愣道:“怎么个斗法?” 海云道:“若论实力,咱们几个人绝不是金蚯蚓宫的敌手,所以必须尽量避免硬拼,但如就这样苦待后援,事实上也不可能,咱们只有一面设法破坏金蚯蚓宫正式开山立派的企图,一面积极援救盛大哥和小龙,这两件事都是刻不容缓的。” 苹儿道:“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海云道:“咱们应该分头进行,阻止金蚯蚓宫开山,由你们负责,援救盛大哥和小龙,由我负责。” 苹儿不懂,催促道:“你再说得明白些?” 海云低声道:“金蚯蚓宫目前最顾忌的人,就是颜枫颜老前辈,从现在起,你们就开始昼伏夜出,环绕金蚯蚓宫四周,故布疑阵,增加他们的困扰,但却不可正面现身,他们要防备颜老前辈,便无法兼顾开山立派的事了。” 苹儿点头道:“你又怎样援救盛大哥和小龙?” 海云道:“只有一个办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着,指了指李顺的尸体,忽然压低了声音,向三人密告了一番。 苹儿皱眉道:“这样太危险了,万一……” 海云微笑道:“当然是有些危险,不过,我自有应付危险的方法,多则三数日,少则一二日,一定可以脱身出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错过未免可惜。”—— 第六十四章 地底乾坤 悟非问道:“你真的有把握?” 海云点点头,笑道:“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只要你们记住,按照我刚才的话去做,就有九成把握会成功。” 欧阳玉娇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开始动手吧!” 四个人分别动手,移向石堆,清理血迹,剥下李顺的衣服,替海云穿着起来…… 正忙碌着,“隆隆”之声又起。 海云急着道:“石门又开了,你们快些走吧!” 欧阳玉娇和悟非立即转身飞掠下山,苹儿却有些依依不舍,临行又止,拉着海云的衣袖低声叮咛道:“表哥,你要多保重自己,早些回来啊” 海云催促道:“我知道,快去吧!” 苹儿又道:“如果没有机会,千万别过分冒险,等姑父他们来了再……” 话未说完,巨石已开始缓缓移动了,海云急忙托着她的腰肢,猛然向山下推去。 苹儿借力纵身,凌空而起,蹑气浮虚,飘离了山顶。 当她纤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隆隆声响也静止了,那块耸立山顶的大石,宛如蚌壳般翕然开启,鱼贯跨出来两名黄衣入。 前面一人正是麻德成,后面一人衣袍上镶着黑色滚边,腰悬长剑,神态显得十分傲慢。 海云似觉此人颇为面熟,又见他衣镶黑边,是位“统领”身份,连忙叉手欠身施礼,道:“属下李顺,见过统领。” 那人冷冷地“唔”了一声,问道:“有什么另外的发现吗?” 他一开口,海云才突然想起,原来此人就是在南阳客栈内不肯归附颜枫,离队逃回来的那位副统领包鸣,大约因为他表现忠贞,如今已荣升“统领”了。 想到这里,忙又恭敬地道:“回包统领的话,一切平静,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包鸣点点头,道:“很好,从现在起,戒备要特别加强,那姓颜的随时会出现,而且可能约来武林高手,帮助他谋夺本宫宫主的宝座。” 海云欠身道:“遵命。” 包鸣目光一转,问道:“那留字在什么地方?” 麻德成应声道:“就在这里” 他手向地下一指,忽然愣住了,敢情那些用山雉毛插成的字句,业已一片凌乱。 这分明是刚才恶战的时候,被苹儿倒地翻滚压乱的,后来匆匆收拾,竟忘了恢复原状。 海云暗叫“糟糕”,连忙接口道:“属下该死,没想到统领要亲自查验,刚刚把它抹去了。” 麻德成喝道:“这是姓颜的潜回宫来的证据,你怎么可以随便抹去呢?” 海云道:“我怕他的同党寻来看见,盘据山顶不走,阻碍了出入通路,所以把它湮灭抹去,原不知道包统领还要过目,真是弄巧成拙,该死!该死!” 包鸣摇摇手道:“不要紧,你这样做是为了谨慎,倒也不能怪你,本座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海云惶恐地道:“属下实在太粗心,求统领宽宥。” 包鸣微微一笑,道:不过,你既然打算抹去字句,就应该连这些雉毛和树枝枯草也全都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以免引起来人的疑心。” 海云忙道:“还是统领顾虑周到,属下愚昧,竟没有想到这些。” 口里说着,便俯下身去,急急捡拾那些凌乱的羽毛和树枝。 可是,他随即后悔实在不该立即多此一举,因为当他捡拾杂物的时候,竟意外地抖露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截细铁链,也就是苹儿所佩双镝剑上的链子,本来落在枯草堆旁,如今移去草堆,顿时显露出来。 海云假意失手,落下一束枯草,想藉以掩盖,谁知已落在包鸣眼中。 “慢着!” 包鸣喝住海云,俯身将断链拾了起来,略一凝视,脸上突然变色,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海云摇头道:“不知道,看来好像女人身上所佩饰物的链子嘛!” 包鸣沉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竟没有看见?” 海云故作诧异问道:“一条普通铁链,有什么重要?” 包鸡哼道:“普通铁链?嘿!这链条上的东西,就是要你性命的双头怪剑!”海云失声道:“呀!双头怪剑?当真很厉害吗?” 包鸣道:“本座在南阳镇时,亲眼看见叛徒姚超被一个名叫海云的小辈,使用双头怪剑所败,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海云“哦”了一声,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心里却直想笑。 包鸣又道:“返宫之后,本座曾详禀宫主和聂总护法,他们苦思了很久,也认为双头怪剑可能正是本宫‘追风快斩’的克星,现在正筹思破解之法。这条铁链,就是用来悬挂双头怪剑的。” 麻德成道:“可是,咱们先前并没有发现这条铁链……” 海云接口道:“一定是早就掉在这里了,被草堆遮住,咱们才没有发现。” 包鸣摇头道:“这是佩挂兵刃的链子,怎么会掉落在地上?” 海云道:“统领会不会认错了?真是悬挂双头怪剑的铁链吗?” 包鸣肯定地道:“绝不会错,本座亲眼见过的东西,一辈子都记得,不然凭什么号称‘鬼眼包鸣’。” 他吹得好像真的一样,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李顺”就是个冒牌货。 海云几乎要笑出来,低头沉吟道:“这就奇怪了……” 包鸣大声道:“一点也不奇怪。双头怪剑的铁链在此地出现,那名叫海云的小辈一定也到了阿尔金山,姓颜的所留字句,一定就是给海云看的,他们一定勾结在一起了。” 麻德成说道:“聂总护法已有应变布置,让他们都来,正好一网打尽。” 包鸣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海云如跟姓颜的勾结,神州四杰和武林三大怪也可能都来了,加上姓颜的深知本宫虚实,最近又发现企图卧底的奸细……种种迹象,证明人家是大举来犯,这可不是等闲小事。” 海云道:“难怪姓颜的留字约定在这里会合,他的目的,敢情是想堵塞咱们后山的出口?” 包鸣道:“很有可能。” 海云道:“包统领,咱们应该怎么对付呢?” 包鸣想了想,道:“他们既然约定天明之前在这里会合,此地已经没有留守的价值了,咱们必须撤退回宫,立即将这儿的入口封闭,以免被对方所乘,同时要尽快飞报宫主,商议应敌的方法。” 海云正盼望这一句话,连忙应诺道:“遵命。” 包鸣又下令毁去“传音话筒”,清理地面的断枝残羽,直待一切收拾完毕,又亲自巡视了一遍,才领着两人向石穴入口走去。 海云走在最后,暗暗留心打量,只见那石穴内空荡荡的,仿佛像个铁铸的盒子,顶壁上有几支钢环,大约可容得下四五人。 包鸣和麻德成进入铁屋之后,各自伸手抓住一支钢环,海云忙也如法炮制,刚举手拉着钢环,石门便自行掩闭,接着便听见“叮叮”两声铃响。 猛然间,脚下一虚,胸口一紧,整个人就像突然飘浮起来海云如非拉着钢环,险些当场摔倒。 原来铁屋正如星丸曳落般向下飞坠……屋中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耳旁劲风呼啸,挟着沉闷的“隆隆”声音;使人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是不停地向下沉落、沉落、沉落…… 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也难估计经过了多久时间,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中,人的脑海已变成一片空白,除了昏眩之感,便是“提心吊胆”,哪儿还能兼顾其他! 海云手心里紧捏着一把冷汗,索性闭上了眼睛。 渐渐,下坠速度减缓,然后又感到铁屋已由下沉改为平驶,再由平驶变成上升,后又听见“叮叮”两声铃响,铁屋终于完全静止下来。 屋门启开,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炫目的灯光。 海云定一定神,低头跨出铁屋,这才发现置身处是一条狭长的甬道,附近灯火通明,站着四名黄衣剑手。 为首一人衣镶黑边,也是“统领”身份,正向包鸣诧异地问道:“包兄,怎么将后山警卫全撤回来了?” 包鸣点点头道:“宫外发生了紧急情况,请杨兄从现在起,截断入口通路,小弟必须立即呈报聂总护法。” 那姓杨的统领吃惊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包鸣拱拱手道:“此时无暇详谈,稍待再行奉告。” 又向麻德成和海云一招手,道:“你们随我来。” 匆匆往甬道尽头行去。 海云和麻德成紧随在后面,穿过甬道,进入一道石门,门内是一间宽大的石室,里面或坐或立,聚集着七八名黄衣剑手,似在休息待命。 大伙儿见了三人,都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包鸣不答,领着海云和麻德成由人丛中穿了过去,向左一转,又进入另一条甬道。 麻德成向大伙儿摊了摊手,做个无可奈何的姿势,海云怕人识破,尽自低垂着头。 这条甬道足有二十余丈,两壁插着火炬,甬道尽头没有门户,却并肩站着两名黄衣剑手。 包鸣走到近前,由怀中取出一面金质圆牌扬了扬,道:“请谢关主答话。” 两名黄衣剑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面露苦笑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包统领能不能稍晚再来?现在不是时候……” 包鸣沉声道:“我有急事必须面谒总护法,片刻也不能耽误。” 那名黄衣剑手耸肩笑道:“天大的事,也得委屈略待一会,总护法现在正忙着哩!” 包鸣道:“你是说” 黄衣剑手压低声音道:“包统领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时候,总护法正和咱们关主在……嘻!嘻嘻……” 包鸣轻哦了一声,顿足道:“唉!什么时候不好温存,偏偏在这要紧的关头!” 那黄衣剑手暧昧地笑道:“谁说不是要紧关头呢?不过,这话包统领可以对咱们说,咱们可没有胆量对上头说。” 包鸣眉峰紧皱,沉吟了一会,又道:“总护法和谢关主已经……有多少时间了?” 黄衣剑手道:“刚进去没一会工夫,但总护法交待过,无论什么人,都不许打扰。” 包鸣道:“可是,我有急事非见不可,你们只管通报进去,如有怪罪,由我负责。” 那黄衣剑手缓缓道:“包统领一定要通报,咱们当然遵办,待会儿关主总座发了脾气,可不干咱们的事了。” 包鸣道:“我知道,你赶快通报吧!” 那黄衣剑手懒洋洋回过身去,举手在石壁上按了一下,只听“呼”的一声,石壁上竟启开一个小窗口。 海云暗暗称奇,偷眼注视那小窗孔,只见小窗孔内透出朦胧柔和的灯光,虽然看不十分真切,隐约可辨里面是一间大厅。 接着,一阵环佩声响,窗孔内出现一张俏丽的女子面庞,问道:“什么事?” 那黄衣剑手答道:“后山护卫包统领有紧急大事,要见总护法。” 女子双眉一蹙,不悦地道:“不是交待过你们吗?天大的事也不许打扰……” 包鸣大声接口道:“烦小云姑娘代为通报一声,如今后山发生了重大变故,必须立即面谒总护法。” 那女子闪目向外打量了一眼,又问:“什么重大变故,不能稍候一会么?” 包鸣陪笑道:“如能等侯,在下万万也不敢此时来打扰姑娘了,目下宫外迭现敌踪,后山出入门户已遭截断,事关重大,实在不能不急报……” 那女子似乎不耐烦再听下去,冷冷说了声:“候着!” 啪的便将窗孔关了。 旁边黄衣剑手幸灾乐祸地向包鸣笑道:“我说等一会吧!统领不相信,何苦硬拿头往钉子上碰!” 包鸣冷哼了两声,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海云冷眼旁观,不禁暗自庆幸,忖道:“金蚯蚓宫关防森严,与世隔绝,本不易被外人发觉,更不可能被外敌攻破,幸好有这些只图纵欲享乐的的妖人混迹其间,才使武林同道有所警觉,似这般小人妇女掌权,金蚯蚓宫覆灭的日子不会久了。” 思忖间,忽听一阵机盘隆隆声,前面石壁已缓缓向两侧退开,现出一道门户。 两名青衣女婢迎门而立,高声道:“关主吩咐,叫包统领进来。” 语气傲慢,连个“请”字也没有。 包鸣哼了一声,举步而入。 海云和麻德成正要跟随进去,却被两名婢女伸手拦住道:“关主只命包统领进去,其他的人不得擅入。” 包鸣大声道:“他们是刚由后山撤回来的值夜剑手,须向总护法当面陈述经过。” 两名婢女摇头道:“本宫的规矩,后山剑手未获允准,是不能随便进入关门的……” 包鸣双眉一挑,正要争辩,厅内有人沉声道:“让他们一起进来吧!” 听声音,正是聂开泰。 两名婢女侧身让路,海云和麻德成这才鱼贯进入大厅,触目所及,但见大厅四周全是门户,不下十二三处之多,每道门户前,都有一名劲装佩剑少女把守,那些少女也穿着黄色剑衣,腰间也系着豹皮革囊。 厅中两张太师椅上,坐着总护法聂开泰和一位三十来岁的黄衣丽人,聂开泰脸上阴沉沉的毫无表情,那黄衣丽人却云鬓松斜,珠钗不正,低着头把玩一条绸汗巾,上齿轻咬着下唇,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海云猜想这女人一定就是“谢关主”了,他本来以为“关主”的职位必在“统领”以上,这时才发觉黄衣丽人衣边镶的也是黑边,并不比“统领”的地位高。 同样是“黄衣黑边”,女人的权势却比男人大得多,看来金蚯蚓宫早已被“刺花门”妖女完全控制了。 包鸣抱拳躬身,道:“属下见过总护法和谢关主!” 聂开泰点点头,算是还了礼。那位黄衣丽人,却连头也没抬,只从鼻孔里冷冷嗤了一声,说道:“不敢当,包统领现在是总护法面前的红人,哪儿还把我这小小的关主放在眼里呀!” 包鸣忙道:“属下不敢……” 黄衣丽人道:“幸亏你不敢,你若敢,不把后山十几名剑手全带了来才怪呢!” 包鸣呐呐道:“这” 聂开泰笑道:“金铃,这怎能怪他,他也是为了公事嘛!” 黄衣丽人突然仰起头来,冷笑道:“他为公事?我就是为的私事?难道这宫规是我谢金铃订的不成?今天你破了规矩不要紧,叫我以后拿什么再约束别人?” 聂开泰道:“好!好!好!只此一遭,下不为例,总可以了吧?” 谢金铃一按椅柄,站了起来,说道:“宫规也不是为我订的,随你高兴瞧着办好了,我有这些工夫争长论短,不如睡觉养神,谁耐烦坐在这儿熬夜。” 说着,向两名青衣婢女一挥手,转身向右侧一道门户走去。 聂开泰想拉她又不便伸手,只得笑道:“你也的确累了,先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来……” 谢金铃冷冷道:“不稀罕!”领着两名婢女径自去了。 聂开泰望着拂动的门帘,无可奈何地若笑了一声,叹口气,回过头来,突然脸上一沉,笑容尽敛。 他阴森的目光向包鸣扫了一眼,寒着脸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居然擅自将宫外警卫全撤回来,出了事谁负责?” 包鸣垂手道:“启禀总座,宫外发现强敌,后山出入暗门已经被堵塞,属下迫不得已,才……” 聂开泰喝道:“发现了什么强敌?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包鸣呈上那半截铁链,同时将前后经过,细说一遍,最后道:“颜枫勾结外敌进窥本宫,此事非同小可,属下怕他利用后山通路棍进宫来,故下令封闭入口,撤回警卫,此中详情,请总座面询两名剑手。” 聂开泰端详着半截铁链,脸色越见阴沉,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终于把大觉和尚扇惑出山了。” 这话听来好像很欣慰自得,语气间却对大觉和尚流露出明显的忌惮意味—— 第六十五章 风流阵仗 包鸣道:“如非姚超那厮临阵反叛,咱们早已将大觉禅院荡为平地,哪有今天这些麻烦。” 聂开泰摇摇头道:“不!这只怪本座当初没有当机立断,把那和尚除去,才致替本宫留下了后患。但是,现在要除去他也并不太困难。” 话锋一转,问道:“这条铁链是谁最先发现的。” 包鸣躬身道:“属下闻报后山发现颜枫的留字,亲去探查,在清理山顶杂物时,才见到这条铁链。” 聂开泰道:“这是说,在你未去之前,铁链已经在那儿了?” 包鸣道:“是的。” 聂开事又问道:“当时留守山顶的是谁?” 包鸣答道:“是李顺。” 海云连忙叉手道:“当时麻德成返宫报讯,是属下留在山顶戒备。” 聂开泰点点头,道:“你和麻德成发现山顶留字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这条铁链?” 海云道:“因为铁链被压在树枝下面,所以没有看见。” 聂开泰道:“麻德成返宫以后,只有你一个人留在后山,是吗?” 海云应道:“是的。” 聂开泰注目道:“那段时间,你在山顶干了些什么?” 海云怔了怔,道:“属下奉命留在山顶守望,并没有做什么,没多久,包统领就亲自赶到了。” 聂开泰忽然露齿一笑,道:“很好,你在后山护卫队里,一向表现不错,本座有意调你到内宫来,你可愿意?” 海云急忙抱拳道:“谢总座恩典。” 聂开泰笑道:“现在你去地牢中把咱们昨天擒获的奸细带来,本座要亲自审问。” 海云应了声:“遵命!”施礼转身,却不觉愣住了。 原来大厅四周门户共有十余处,他根本不知道哪一道才是通往地牢的门户。 聂开泰嘿嘿冷笑道:“怎么?路径不熟?是不是?” 海云心里突生警惕,聂开泰这番做作,必然是发觉自己的破绽了,可是,自己对答得很谨慎,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呢? 他心念电转,连忙力持镇静,一面暗暗运功戒备,一面侧身抱拳笑道:“属下一向在后山服勤,很少进入内宫,求总座指示。” 聂开泰脸色忽然一沉,冷哼道:“你倒是机警,可惜运气不佳,遇见了老夫。” 大袖一挥,喝道:“擒下了!” 一声令下,十余名劲装少女同时飞身围了过来。 “慢着!” 海云明知已经没有脱身的希望,却不甘心束手待缚,抗声道:“总护法怎知我是假冒的?” 聂开泰冷笑道:“你一进来,老夫便发觉你可疑,略加测探,果然证实你不是李顺。” 海云道:“我有什么可疑?” 聂开泰道:“你假作恭谨,一直垂着头站在阴暗处,已经使人动疑;这条铁链分明是被剑锋削断的,你却诓称后山并未发生过事故,这是可疑之二;李顺本来就是由内宫调往后山的,你却不认识出入路径,这是可疑之三;最明显的证据,还是你自己身上露出的破绽,如果后山真未发生变故,你左肘和足踝的伤痕血迹从何面来?” 海云低头看时,衣袖和裤脚果然有两处裂缝,那是自己和苹儿夹击李顺之际,留下的痕迹,想不到竟因此被聂开泰看出了破绽。 既然已经败露,索性大方一些,微笑道:“聂开泰,你不愧是只老狐狸,可惜金蚯蚓宫末日将近,迟早难逃报应。” 聂开泰喝道:“你自己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海云哂道:“生死小事,我既敢只身进入金蚯蚓宫,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只是遗憾壮志未酬,没有眼看着你这老狐狸遭报应的下场。” 聂开泰嘿嘿笑道:“老夫不想和你这小辈斗口,事到如今,你是自愿弃剑受擒?还是要劳动老夫动手?” 海云向四面望了一眼,耸耸肩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解剑任凭处置好了,但有一点,杀剐悉听尊便,希望你们不要使用凌辱的手段。” 聂开泰道:“好!只要你解剑受擒,老夫保证不会折辱你。” 海云道声:“多谢!”果然自己解下长剑,抛在地上。 聂开泰沉声喝道:“把他穴道闭住,先囚在地牢里,听候审讯。” 麻德成一声应诺,大步走了过来。 海云挥手道:“不用急,让我先把这身衣服奉还,别连霉气带进地牢去了。” 说着,便开始解卸身上的黄色剑衣。 麻德成叱道:“快点脱下来,堂堂黄衫被你穿进牢里,那才霉气哩!” 海云笑道:“彼此,彼此,你嫌我霉气,我也嫌它肮脏,喏!拿去吧” 最后一个“吧”字出口,突然一掀黄衫衣角,探手撤出贴身所藏“双镝剑”。 麻德成首当其冲,猝不及防,一声惊呼尚未叫出,前胸早中了一剑,仰面便倒。 海云趁机上步,左掌飞出,一把抓住麻德成的衣领,抡了起来,猛向前面十多名黄衣少女掷去。 那些黄衣少女再也想不到他会突起发难,登时慌了手脚,有的娇叱拔剑,有的惊呼闪避…… 海云一塌腰,身随剑进,冲过了包围,顾不得方向和路径,看到前面有座门户,便低头闯了进去。 只听身后呼喝声乱成一片,聂开泰更是大声喝呼道:“赶快截住他,不能让他……” 门内又是一条甬道,向左一弯,另有一道门。 但是这甬道和门户,都和他处不同,甬道内有极精致的壁饰,地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毡,房门虚掩着,门口垂着晶莹闪亮的珠帘子。 海云全没留意这些华丽的陈设,撩开帘子,一头闯了进去,急忙转身掩上房门…… “啊呀” 房里一声惊叫,倒把他吓了一跳,扭头看时,才发觉这是一间春意盎然的卧室。 锦榻上,斜躺着一位肌肤半裸的丽人,正是后关关主谢金铃,两名青衣婢女,身上也仅穿着亵衣,一个在替谢金铃捶腿,一个在替她修剪指甲。 三个妖女突见海云衣衫不整,持剑闯了进来,一时都惊呆了,忘了取衣遮体,只知道惊惶大叫。 海云也顾不得非礼避嫌,飞步掠到锦榻前,左掌疾落,点闭了两名婢女的穴道,剑尖直抵在谢金铃的咽喉上,沉声道:“要命就不许动。” 这时,房门外已传来急迫的推撞声音。 海云低喝道:“告诉他们不许撞门,门一破,我就先宰了你。” 谢金铃只得大声道:“外面不许再推门了,我已经落在人家手中,你们想害死我吗?” 撞门之声停了下来,却听聂开泰焦急地问道:“金铃,你怎么样了?” 谢金铃哼道:“怎么样了,剑尖抵在咽喉上,一动就会送命,你是不是要进来看看才相信?” 聂开泰急道:“海云,你若敢伤她一片皮肉,老夫发誓要把你碎尸万段!” 海云冷笑道:“你若敢撞门进来,我就把她一块块剁碎,不信你就试试。” 聂开泰连忙改口道:“只要你不伤她,什么事都好商量,老夫答应放你出宫,绝不留难,你看如何?” 海云道:“现在我倒不急着想出去了,这儿挺不错的,有酒有菜,还有人侍候,我得先吃饱了,再与你慢慢谈条件。” 聂开泰道:“海云,你是正人君子,自命侠义之士,胁迫女流,算什么英雄?” 海云笑道:“英雄也要吃饭,你再另外-嗦,惹得我不耐烦,条件就不用谈了。” 聂开泰无奈道:“好吧,老夫不多说了,等你吃饱之后,咱们再商议,只盼你别伤她就行了。” 他空有满腹计谋,但投鼠忌器,只得忍气低头,毫无办法。 海云将剑略略放松,低喝道:“起来穿了衣服。不过,我警告你,最好安分点,别打什么歪主意。” 谢金铃却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直发呆,身子动也不动。 海云喝道:“叫你起来,你听见了没有?” 谢金铃道:“听见了。” 海云道:“那你为什么不动?” 谢金铃用手指了指双镝剑,怯生生道:“少侠,你这个硬东西顶在人家身上,叫人家怎么动嘛?” 海云手腕一转,移开了剑锋,叱道:“快些起来。” 谢金铃轻吁一口气,缓缓撑起半截身子,两眼仍然直勾勾望着海云,颤声道:“衣服放在少侠后面那张椅子上,我够不着,拜托递给我一下好不好?” 她那一双眼神中,似畏似痴,仿佛有一层雾样的光芒,语气带颤,吹气如兰,使人聆听之下,竟有一种晕眩酥麻的感觉。 海云心头微震,连忙横跨一步,冷喝道:“自己去拿,快些!” 谢金铃好像有点失望,移身下床,披上了外衣,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却吃吃低笑不已。 海云哼道:“你笑什么?” 谢金铃道:“我笑你们男人都是胆小鬼,刚才还凶霸霸拿剑逼着人家,现在却连女人的衣服也不敢碰了。” 海云冷笑一声,道:“你若以为我不敢杀你,那就想错了。” 谢金铃扬眉笑道:“我相信少侠不会那么傻,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留着我当人质,金蚯蚓宫谁也不敢留难。少侠选中我,的确是明智之举。” 海云道:“你要弄清楚,我本来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不过误闯了进来,即使没有人质,我也不怕。” 谢金铃笑道:“这么说,我与少侠竟是注定要有这段缘份了?” 海云叱道:“少废话,去拿些吃的东西来。” 谢金铃忙应道:“酒菜都是现成,我这就亲自去取,陪少侠喝一怀。” 卧房右侧有间小厨房,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谢金铃就像个殷勤待客的女主人,连酒带菜捧出一大盘,而且亲自安放好,备了两副杯筷,笑眯眯和海云对席而坐,斟满了酒。 海云已有半天一夜未进饮食,委实是饿极了,但也不敢喝酒,只将那些现成的卤肉熏鸡,狠狠塞下几大块。 谢金铃居然也不劝他喝酒,自己擎着酒杯,浅尝相陪,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一线,瞬也不瞬地直望着海云。 那笑意,带着几分妖媚,更带着几分得意。 海云倒被她笑得心里直发毛,看看菜肴,都是早已煮熟的,不可能有毒,何况食物都由谢金铃一一尝过,证明并无下毒,这婆娘笑得就有些古怪了? 他心有所疑,只吃了半饱便放下了筷子。 谢金铃笑道:“为什么不吃了呢?如果不够,厨房里还有,我再去取些来。” 海云道:“不必了。” 谢金铃又道:“这些卤肉熏鸡,都是我这两个贴身丫头调制的,味道还不错吧!” 海云道:“嗯,还不错,大丈夫恩怨分明,一饭之德,定当报还,我答应在金蚯蚓宫破灭的时候,给她们一次自新的机会。” 谢金铃掩口笑道:“少侠只谢她们,就不谢我这个主人么?” 海云道:“你也一样,只要你有改过向善的决心,届时自当助你达成愿望。” 谢金铃吃吃笑道:“多谢少侠金诺,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海云道:“快了,中原群侠一到,就是金蚯蚓宫灭亡之时……” 谢金铃扭着腰肢道:“不要啦,我已经等不及了。” 海云诧道:“你等不及了?” 谢金铃轻咬着嘴唇,忽然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就有个愿望,希望少侠现在就成全我。” 海云还当她是有意叛宫反正,大喜道:“好极了,你若愿意弃暗投明,咱们可以一同走……” 谁知谢金铃却摇摇头,道:“我不想走,更希望少侠也别走了,咱们就在宫里逍遥快活,岂不好么?” 海云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谢金铃凑过头来,暧昧地笑道:“唐伯虎的古图,活生生的‘唐宫春戏图’……” 海云勃然大怒,喝道:“无耻的妖妇,你” 谢金铃毫不畏怯的站了起来,道:“告诉你吧!刚才你吃的卤肉熏鸡,都是掺了媚药调制的,现在该你求我,我可用不着再对你低声下气了。” 海云骇然道:“当真?” 谢金铃耸耸肩,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在我这房间里,别说酒莱食物,就连床上的被褥,也用‘合和草’熏过,任是大罗金仙,只要他进来了,就别想轻易脱身出去。”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海云已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气流由丹田升起,心跳加速,浑身热血沸腾,就像胸口里塞进了一只大火炉。 海云咬一咬钢牙,大喝一声,举起了双镝剑。谢金铃倒退了两步,沉声道:“海云,你要放明白些,药力发作必须阴阳调和才能解除,如果杀了我,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全身血脉爆裂而死……” 海云切齿作声,缓缓道:“我死之前,一定要先杀你。” 谢金铃撇撇嘴角道:“何必说得这么绝情绝义?再过半个时辰,叫你杀我只怕你也舍不得了。” 海云突然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一把抓住谢金铃的头发,厉喝道:“解药在什么地方?拿出来!” 谢金铃既不挣扎,也不畏惧,用手撕开自己衣领,指着那细嫩的胸部笑道:“解药吗?喏!我就是最好的解药……” 一句话没完,“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的挨了一巴掌,踉跄几步,一跤跌倒地上。 谢金铃只觉两眼金星乱闪,面颊火辣辣的痛,口里发甜,似乎含着几粒硬硬的东西。 吐出来一看,呀!竟是满嘴鲜血和四五颗断牙。 看见血,谢金铃浑身发软,再也笑不出来她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挺斯文秀气的小伙子,原来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硬骨头。 海云逼近两步,剑尖又抵住她的咽喉,沉声喝道:“解药在什么地方?快说!” 谢金铃不敢再支吾,呐呐道:“我说实话,真的没有解药,这些酒菜都是为助兴准备的,从来不用解药……” 话未罢,“劈啪”连声,脸上又挨了几记耳光。 海云怒目道:“没有解药,我就活活打死你。” 谢金铃道:“打死我也没有用,的的确确没有解药,你叫我拿什么……” 海云心血沸腾,越来越无法忍受,把心一横,以剑作针,将谢金铃的头发“钉”在墙上,挥动左掌,左右开弓一顿狠揍。 他牙关咬得铁紧,眼眶布满血丝,刹那间,仿佛变成了一头疯狂的野兽……然而,此时若不藉痛殴来发泄部分精力,那后果势必更可怕千百倍。 殴击的声音传到房门外,聂开泰听得心惊肉跳,急叫道:“金铃,你怎么样了?房里是什么声音?你说话呀!说话呀!” 可惜谢金铃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齿断了和血吞,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聂开泰不闻回应,越发心慌,又叫道:“海云,你要说话算话,你答应过不伤人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海云喘息的停了手,恨恨道:“这贱人不该在食物中下毒,如果没有解药,我先杀这三个贱女人,再跟你们拼了。” 聂开泰骇然道:“房里的食物,何曾有毒?” 海云厉声道:“是无耻的淫药。” 聂开泰哦了一声,忙道:“那容易解,只要你答应放人,老夫保证替你解去药力。” 海云冷笑道:“药力未解之前,休想我会放人。” 聂开泰沉吟片刻,道:“好吧!老夫可以告诉你解药力的方法,但你也要保证绝不伤人。” 海云道:“如能解除药力,你再把盛彦生和小龙放出来,送咱们平安离开金蚯蚓宫,我就饶她一命。” 聂开泰道:“这是你的全部交换条件吗?” 海云道:“不错。” 聂开泰又道:“君子一诺千金,彼此都不许反悔?” 海云道:“当然。” 聂开泰毫不迟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解除媚药的方法很简单,房里有冷茶,厨下有凉水,不拘哪一种,只要喝下两大碗,药力自解。” 海云怔了怔,道:“就这样容易?” 聂开泰道:“食物中的媚药,本来只为了行乐助兴,药力并不强烈,自然很容易解除,你若不信,何妨试一试?” 海云冷冷道:“姓聂的,你若存心玩什么花样,可得先想想后果?” 聂开泰道:“放心吧!老夫不会拿谢关主的性命当作儿戏的。” 海云看看谢金铃,心里不禁有些半信半疑,暗想:聂开泰的话固然有理,但如果真这般容易就能解去药力,这贱人为什么宁死也不肯说出来? 不过,怀疑尽管怀疑,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险试试了。 他决定不用房中的茶水,于是,一手持剑,一手挟起谢金铃,向隔室厨房走去。 厨下水缸里盛着大半缸清水,海云还不放心,先灌了谢金铃一碗,看看并无异状,这才捧起水缸,引颈大喝。 冰凉的清水入口,真有说不出的舒畅,那透澈的凉意,由喉咙一直冷到心底。 海云又将余水淋在自己头上,长吁一口气,道:“想不到半缸清水,竟是解药良方……” 谢金铃忽然冷冷接口道:“想不到的事多着哩,现在得意未免太早了。” 海云微笑道:“药力已解乃是事实,你还有什么办法暗算我吗?” 谢金铃道:“如果不解去药力,你或许尚有一线脱身希望,现在却只有束手被擒这一条路了。” 海云哂笑道:“你以为这些鬼话就能唬住我么?” 谢金铃道:“信不信由你。” 说着,站起身来,径自掀帘走了出去。 海云喝道:“站住!”左臂一探,扣向她的肩胛。 谁知谢金铃理也不理,直待海云五指扣实,才轻巧地一侧身,反手搭住海云的腕肘,猛然向前一带,哼道:“给我躺下吧!”—— 第六十六章 阶下成囚 海云分明已经扣住她的肩胛,突然发觉手指竟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刚想缩手,已被谢金铃反拿住腕肘,身不由主,踉跄冲出厨房,一个筋斗摔倒在地上。 他急忙挣扎欲起,却只感眼前发黑,耳中轰鸣,遍体渗出冷汗,手脚都酸软得变成了棉糖…… 谢金铃轻轻探手,就从他掌中夺去了双镝剑,轻轻一脚,就踢了他两个翻滚,然后蹲在他面前,用手揪住他的头发,得意地问道:“你现在还能凶吗?这种结果,你没有想到吧?” 海云冷汗遍体,气喘吁吁,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又跑了三天三夜远路才停下来,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金铃冷笑道:“半缸清水就是解药良方?哼!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解药,卖药郎中都要饿死了。” 海云喘息许久,才迸出一句话:“你这妖妇,一定在水缸里做了手脚……” 谢金铃道:“让我老实告诉你吧,水缸里并没有做手脚,冷水也的确可以化解媚药药力,但是,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海云喘息道:“什么” 谢金铃笑道:“你应该在喝水以前,先制住我的穴道。” 海云瞠目结舌,惑然不解。 谢金铃接着又道:“凡是服了媚药的人,无论阴阳交合也好,饮水化解也好,药力消除之后,必定有一段时间心神交瘁,疲惫不堪,大约总得休息半个时辰才能复原,而这段时间,体内真气涣散,百骸松弛,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轻易置他于死地现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海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追悔”,便已困乏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仿佛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聂开泰粗重的说话声,以及零乱的脚步声音…… 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海云发觉四肢穴道全遭封闭,身上更绑着坚韧的牛筋绳,整个人就像一只粽子,被束缚成一圈。 置身处是一个阴暗而潮湿的石室,宽不过三尺,迎面却有两道木栅,最外面那道木栅上,挂着一盏半明半灭的油灯。 不用猜,这儿一定是囚人的地牢。 海云试着提运真气,知道内腑并未受伤,更幸运的是贴身所穿“铁皮衣”,居然没被搜去,只是穴道受制,无法动弹。 他凝神倾听了一会,发现这地牢不止一间牢房,囚禁的也不仅自己一个人,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藉以试探附近的反应。 果然,叹息声才出口,左边就有人低唤道:“海大哥,海大哥,你醒了吗?” 海云惊喜应道:“你是小龙?” 隔室道:“是我,还有盛大哥,被关在我左边房里。海大哥,你怎么也被他们抓住了?” 海云轻吁道:“一言难尽。你和盛大哥都怎样?有没有受伤?” 小龙道:“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制住穴道,像粽子似的捆绑着,动也不能动。” 停了一会,又接道:“昨夜你被送进来的时候,咱们已经看见了,我一直在叫你,总不见你回应,却呼噜噜打着鼾,睡得好熟,你怎么会那般疲倦呢?” 海云长叹一声,只得把受擒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小龙听完,恨声道:“我和盛大哥也是一样,都是被聂开泰那老狐狸识破的,现在你也被擒,一切希望全完了。” 海云道:“先别说泄气话,咱们失陷了三个人,还有苹儿和悟非他们在外面,只等铁门庄各位老前辈赶到,自然会救咱们出去。” 小龙道:“咱们快死了这条心吧!你不知道,金蚯蚓宫四周都是高山峭壁,就像铁桶一样,全宫建在山腹地底,只有前后两个出入门户,他们只要把入口关闭,千军万马也进不来。” 海云道:“机会总是有的,咱们三人不是进来了么?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困守宫内,永远不出去添购食物。” 小龙道:“他们早有准备了。宫里购藏的食物,足够一年半载吃用的,根本不须跟外界交往。” 语声微顿,旋又接着道:“还有,听说金蚯蚓宫宫主已经快要由密室脱身出困了,这几天,铁皮书生谭人杰正在安装炸药,如果她真的脱困出来,金蚯蚓宫就要正式开山立派……” 海云讶道:“不是说她已经出困了吗?” 小龙道:“还没有,据说上次炸药的力量太小,只将门锁震松,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海云叹息道:“自从谭人杰被掳,我已经料到玄姑脱困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小龙接口道:“那婆娘出来可不得了,听宫中剑手们说,这些年她困在密室内,武功更为精进,尤其那套‘追风快斩’剑法,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云没有再说话,好像在默默思索着什么。 小龙又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失手被擒以后,两柄双镝剑被送到密室去了,那婆娘正在寻思破解双镝剑的方法,等她一出来,咱们就更不是对手了。” 海云只轻轻“唔”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小龙忍不住问道:“海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咱们总得想办法进出去才行,千万不能等那婆娘脱困出来,那时就太迟了……” 海云低声道:“我正在想。这事不能急躁,总得有合适的机会……” 忽然听见一声轻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海云急忙住口,片刻后,果然有两名黄衣剑手撑着灯笼,鱼贯走了进来。 两人一直走到铁栅外,举灯向海云照视,海云闭目假睡,做作不知。 只听其中一个说道:“这小子倒真能睡,四五个时辰了,还没有醒?” 另一个道:“这年头,能睡得着觉也是福气。至少,他比咱们轮班守卫要舒服得多。” “可是上头交待了,等他一醒,就要提审问话。” “那要等他醒了再说,咱们操的什么心?最好他能再睡半天,咱们也乐得休息。随他去吧!” “嗯!这话也对。反正现在百事都是她们女人作主,又划分什么‘内宫’、“外宫”,咱们连门边都挨不上,过一天算两个半天,管她娘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没精打彩地转身而去,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小龙便兴奋地道:“海大哥,听见了么?他们还要提你出去审问呢,这可是难得的脱身机会。” 海云诧道:“脱身的机会?为什么?” 小龙哑声道:“现在金蚯蚓宫内外划分十分严格,黄衣剑手只能在外宫驻守,不准擅自进入内宫,可是,内宫那些女人,武功剑术都很差,动起手来比较容易对付……” 他略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们提讯审问的地方,必定在内宫大厅,那儿是山腹甬道的中心,门户四通八达,只要夺得一柄剑,她们就挡不住你了。” 海云道:“就算能夺到一柄剑,不知何处是出路,又怎样脱身呢?” 小龙道:“有了兵刃,事情就简单了,你可以在那些甬道里横冲直撞,跟他们捉迷藏,迟早总会找到一条出路。” 海云不禁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要我去碰运气,这办法只怕行不通。” 小龙急道:“那总比困在地牢里好,我和盛大哥也试过这个办法,若不是他眼睛有毛病,或许已经成功了。” 海云道:“你们也试过?” 小龙道:“咱们夺了一柄剑,冲进甬道,在里面乱撞了一阵,谁知那些甬道纵横交错,就像蜘蛛网一样,盛大哥看不见,只顾向右手转弯,一路转下去,最后却又转回大厅上,才又被聂开泰截住。” 海云失笑道:“可不是吗?这就是吃了不知路径的亏,你们已经失败,我又怎会成功?” 小龙道:“你和咱们不一样,因为你的眼睛……” 海云道:“好了!你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吧!现在情势已经十分险恶,凡事必须谋定而后动,不要妄求侥幸,去碰运气。” 小龙虽未再争辩,却仍在低声嘀咕道:“除了碰运气,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宁可失败被杀,总比这样束手待毙痛快得多……” 海云默默不语,心里亦在细细咀嚼着这几句话。 过了许久,他低叫道:“盛大哥!” 小龙应道:“他被关在靠近牢门的地方,不方便说话,怕外面听见。” 海云哦了一声,问道:“这座地牢共有几间房?关着多少人?” 小龙道:“多少间不太清楚,除了咱们三人,没看见有其他囚犯。” 海云又问:“看守地牢的,只有刚才那两名黄衣剑手吗?” 小龙道:“不错。他们大约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每班两人看守。” 海云道:“这一班还有多久才到换班的时候?” 小龙道:“他们是刚换来的怎么?你想在他们身上下手?” 海云哑声道:“我想趁这段时间,试试运气冲穴,你和盛大哥要特别注意那两名守卫,发现他们进来,就赶快告诉我……” 小龙急道:“解开穴道也没有用,那条牛筋绳结实得很,我一直用牙齿咬了整整一夜,连一层皮都没有咬破。” 海云道:“只要先冲开穴道,我自有办法解脱牛筋绳,不过,运气冲穴很耗时间,希望他们别再进来察看才好。” 说完,深深吸一口气,便不再出声了。 小龙侧耳倾听,半晌才听见海云徐缓的换气声音,知道他已经开始在运气冲穴,于是低叫道:“盛大哥” 他刚开口,隔室的盛彦生便接口应道:“我都听见了,别说话,让他试试!” 地牢中随即沉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伴着低沉悠缓的呼吸声,使这本来已够阴森的牢房,越发显得死寂可怖了。 无言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小龙除了倾听海云的呼吸,只能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藉以打发这段令人焦急难耐的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闻海云一声长吁,仿佛遭遇到什么阻碍和痛苦,呼吸突变急促,而且有轻微的呻吟之声。 小龙大吃一惊,忙问道:“海大哥,你怎么样了?” 连问两声,不闻回应,再听听,似乎连呼吸和呻吟声音也完全停止了。 小龙一急,忍不住惊叫道:“海大哥,海大哥……” “嘘”恰在这时候,盛彦生忽然沉声喝道:“当心!有人来了。” 小龙慌忙闭口,一阵脚步声响,那两名看守牢房的黄衣剑手已大步走了进来。 前面一个举起灯笼向铁栅里照了照,诧声道:“奇怪,怎么还没有醒?” 后面一个笑道:“这小子昨夜一定太辛苦了。你没听说,他是从谢关主卧房里抓出来的,咱们总头儿等在门外干着急呢……” 前面那人道:“老张,别尽顾说笑话,我看这情形有些不对劲。” 被叫做“老张”的问道:“哪里不对劲?” 前面那人正色说道:“咱们上次来察看时,这小子还有鼾声,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老张”骇然一惊,嗄声道:“你是说……” 前面那人道:“快打开栅门进去瞧瞧,我担心这小子可能受了内伤,万一死在牢里,咱们都脱不了责任。” 那“老张”连声答应,急忙取出钥匙打开了铁栅门。 两人进入一试探,发觉海云脉息已十分微弱,呼吸似断似续,眼看快要断气了。 “老张”慌道:“这是怎么搞的?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变成这样了?” 另一个道:“我说他一定受过什么内伤,果然不错吧!” “老张”道:“咱们该怎么办?” 另一个道:“你先捏紧他的‘人中’,别让他断了气,我立即去呈报值班统领。” “老张”急道:“好!你快去快来,这小子只怕不行了。” 另一名剑手放下灯笼,匆匆而去。 他一走,海云喉咙里“咯咯”一阵轻响,竟“悠然复生”,睁开了眼睛。 “老张”忙问道:“你什么地方受了伤?快说!” 海云喘息了几声,虚弱地道:“我没有受伤,只是宁死不甘受辱,已经服了烈性毒药……” “老张”大吃一惊,道:“呀!服了毒?你怎么不早说?咱们跟你无怨无仇?你何苦害人,替咱们惹麻烦?” 海云摇摇头,忽然两眼反插,竟是只见出气,不见入气的模样。 那“老张”急了,用力拍着海云的面颊,大声叫道:“喂!你现在不能死呀!好歹挺着点,等一会再死还不迟呀!”海云缓缓吸了一口气,复又悠悠醒转,轻叹道:“想不到我海云会死在此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的,咱们素不相识,临死时何必连累你受罚……” “老张”接口道:“说的是呀,你若现在死了,我就脱不了责任,你好歹再熬一会,等值班统领来了以后再咽气,就没有我的事了。” 海云道:“药性已经发作,生死岂能由得自己控制,但是,念在你无辜受累,我愿送你一样宝物,作为对你的补偿。” “老张”愕然道:“你要送我一样宝物?” 海云道:“是的,一样旷世难求的至宝。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送你的东西,尤其不能献给聂开泰。” “老张”越发不解,道:“为什么?” 海云道:“这件宝物,正是聂开泰耗心费力没有得到的,我马上就要死了,宝物不能随命带走,所以特意赠送给你。” “老张”道:“是什么东西?” 海云道:“你一定要发誓,绝不让它落在聂开泰手中,我才能告诉你。” “老张”想了想,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如果言而无信,将来不得好死。” 海云长吁道:“这宝物乃是练武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穿在身上,可以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你得到它,大可从此远走高飞,纵横天下,逍遥一辈子……” “老张”失声道:“莫非就是火王庄庄主的防身至宝‘铁皮衣’?” 海云道:“正是。” “老张”忙问:“在什么地方?” 海云低声道:“就在我贴身穿着,我死之后,你最好趁他们未来以前,赶快拿走,千万不能被人家看见………” “老张”没等他说完,早已迫不及待伸手向他身上摸索,掀起外衣襟角,果然看见那件光华闪烁的“铁皮衣”。 “老张”回头张望了一眼,心里顿时狂跳起来。 海云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喃喃道:“我不行了,临死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仔细珍藏,不要辜负我一番赠宝之意……” 说着,语声忽然中断,颈脖一挺,便停止了呼吸! 那“老张”慌忙动手剥解海云的外衣,但海云身上捆着坚韧的牛筋绳,衣服无法卸脱,要取“铁皮衣”,势非先解开牛筋绳不可。 当他匆匆将牛筋绳解开,卸去了外衣,刚要剥取贴身穿着的“铁皮宝衣”时,冷不防海云两眼猛睁,突然当胸一拳,飞击而出。 “砰”的一声响,“老张”被击得离地飞起,倒撞在石壁上,当场便昏了过去。 小龙听见声响,急问道:“海大哥,得手了么? 海云跃起身来,夺了“老张”的长剑和锁匙,笑道:“惭愧得很,铁皮衣没送给他,反向他借了刀刃。” 于是,打开铁栅,分别替小龙和盛彦生解去牛筋绳,拍活穴道。 小龙道:“马上就会有人来了,咱们赶快走吧!” 盛彦生摇头道:“咱们路径不熟,很难进出金蚯蚓宫,必须捉住一个带路的人才行。海兄弟,刚才那姓张的剑手伤势如何?” 海云道:“小弟出手太重,纵未致命,恐怕无法由他带路了。”—— 第六十七章 勇者无敌 盛彦生道:“既如此,咱们暂时不能走,大家仍旧回到牢房内,假作没有发生事故的样子,等那值班统领下来查看的时候,设法截住牢房,生擒一个活口。” 小龙道:“何必这么麻烦呢!咱们一路杀出去,还愁捉不到活口么?” 海云道:“盛大哥顾虑得对,金蚯蚓宫中道路纷岐,除非有人带路,咱们很难脱身,不过” 正说着,地牢外已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盛彦生突然飞快地一探手,将海云手中长剑夺了去,沉声道:“愚兄负责扼守牢门,你们快点躲藏起来。” 海云刚想争辩,脚步声业已迫近,只得和小龙急急退回牢房里,反手带上了铁栅门。 盛彦生倒提着长剑,一旋身,紧贴着牢门内侧,屏息蓄势而待。 就在这时候,四名黄衣人匆匆奔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衣镶黑边的“统领级”头目,后面紧跟着那名报讯的守卫,再后面是另两名黄衣弟子,却未携带兵刃,两个人合抬着一张“舁床”。 一行人进了地牢,也未细看牢中情形,便直接奔向第三道铁栅门。 那名报讯的守卫还焦急地问道:“老张,断气了没有?”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老张还没断气,你自己倒快了!” 话声入耳,两名抬“舁床”的黄衣人齐发惊呼,同时双双中剑倒地。 那名守卫骇然一惊,急忙旋身拔剑,喝道:“什么人……” 可惜他五指刚搭上剑柄,胁下一凉,冰冷的剑锋已透衣而入。 盛彦生目不能视,仅凭听觉分辨进来的共有四人,却不知道其中两名黄衣人并无兵刃,如今一出手便顺利地解决了三个,心里一宽,竟未再继续进击,反而收剑后退,挡住牢门,沉声道:“朋友,你逃不出去了,识时务的赶快弃剑就缚,咱们不会杀你的。” 谁知这最后一个,却是武功最高的“统领”,喝声方落,突闻破空声响,那名“统领”已挥剑反扑过来。 盛彦生闻风辨位,急忙招架,才发觉最后这个人剑招迅捷沉猛,不是庸手。 当!当!当!一连架开了三剑,盛彦生竟被对方一轮迅快无比的“追风快斩”,迫退到门槛外了。 海云看得大吃一惊,急忙由铁栅内冲出来,奋力一掌,直向那“统领”背心拍了去。 那人居然毫不畏怯,上身向前一伏,长剑一缩,反扫海云的胸腹。 两下里出手都快,只见寒光流转,海云的掌势击空,右胁处却被剑锋扫个正着。 “噗”地一声,海云竟毫发未损,反被他趁势化掌为抓,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小龙忘了海云身上有铁皮衣护身,见他中剑,吓得大叫道:“海大哥” 盛彦生听见惊叫声,心里一慌,手中剑疾挥而出,当即将那“统领”的脑袋削去了一大半。 这些变化写来甚长,其实不过霎眼之间,等到那名“统领”的尸体栽倒,大家才恍如梦中醒来,彼此面面相觑,追悔无及。 海云摇摇头,道:“本想留一个活口,谁知竟落得这般结局,唉” 盛彦生黯然道:“都怪我出手太急了,刚才听见小龙惊叫,情急之下,由不得自己。” 小龙道:“我只看海大哥被剑扫中,当时也忘了他穿着铁皮衣,所以脱口叫出来……现在四个都死了,怎么办呢?” 海云眉头一皱,道:“事已如此,只好咱们自己出去碰碰运气了,我倒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办法………” 小龙道:“什么办法?” 海云指指那张“舁床”说道:“咱们利用这东西,假扮抬送的剑手,或许能混过各处守卫的盘查,即使不能,也不碍动手。” 小龙答道:“对!这办法很好,海大哥躺在床上,我和盛大哥扮成抬送的人。” 盛彦生摇头道:“这样不妥,你身材太小,我又是瞎子,容易露出马脚。” 小龙道:“那就由我躺在床上,你们抬着,海大哥走前面,盛大哥走后面。” 海云想了想道:“就这么办吧!大哥只要低着头,由我来应付盘查,可能会混得过去。” 盛彦生道:“咱们都不知道路径方向,万一走错了,仍会引起怀疑。” 小龙道:“管它呢!走一步算一步,等到混不过去,咱们就动手。”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道:“有了,咱们何不把那位老张抬着,让小龙跟在舁床旁边,由他指引方向,岂不甚好?” 小龙道:“如果他呼叫起来怎么办?” 海云道:“咱们可以事先闭住他的哑穴,你假作扶持,握住他的双手,该向左转,他就拉拉你的左手,再由你告诉我,该向右转,就拉拉右手,这样就不怕他会声张呼叫了。” 盛彦生沉吟道:“办法虽然很妙,但要防他胡乱指引,将咱们带入绝地。” 小龙笑道:“除非他自己也不想活了,否则,谅他不敢。” 三人计议定了,立即将“老张”弄醒,由海云把计划说了一遍,最后道:“你的伤势很重,如不立即施救,只有一死,何况牢中人犯杀人脱逃,你也难免罪责,假若你能助我们逃出金蚯蚓宫,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便是死路,此中利害得失,你不妨仔细想想。” 那“老张”听了,摇头道:“并非我不想求生,面是你们不知道宫中的关防何等严密,即使熟悉路径,脱身的希望也很渺茫。” 海云道:“能否脱身固然尚难逆料,总比束手待毙的好,但有一线希望,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老张”默然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张尧这条命反正是保不住了,你们怎说就怎办吧!只是,我有个请求。” 海云道:“你有话尽管说出来,只要咱们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张尧道:“我答应告诉你们出宫的路径,但求你们别带我一起走,仍然让我留在宫里。” 海云诧道:“你宁愿留在宫里受罚,也不愿去外面自由自在,这是什么缘故呢?” 张尧叹息道:“告诉你们也不要紧,我身上已刺了字,纵然逃出去,也会被正邪两道所不耻,天下虽大,何处才能容身?再说,我也舍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海云道:“莫非你还有家眷在宫里?” 张尧苦笑一声道:“刺花门中,不准许有固定的家眷,不过,咱们在宫里可以定期分配女子,也有传宗接代的机会,只是那些生下来的孩子,都得由后宫集中养育,每隔十天允许见一次面,称为‘省亲大会’。” 海云慨然道:“好一个‘省亲大会’,好高明狠毒的手段!” 张尧接着又道:“小的身负重伤,自知难逃一死,可是我有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犹在襁褓中,小的别无所求,只求在临死以前,还能见到自己的骨肉……” 海云摆手道:“不必说下去了。咱们答应你,决不强迫你离开金蚯蚓宫便是。” 张尧忙道:“多谢少侠。” 盛彦生催促道:“时间不早,要动身就得快些。” 海云点点头,便脱下自己的衣服与张尧对换,盛彦生和小龙也急忙换装改扮。 解衣之际,海云发现贴身处还藏着十粒“护元金丹”,略一沉吟,就取了两粒塞入张尧口中。 没多一会,三人都换了黄衣剑手的服饰,佩带长剑,然后把张尧的哑穴点闭,移上舁床,由小龙随行从旁扶持,海云和盛彦生抬着,疾步出了地牢。 牢门外是条弯曲的甬道,每隔二三丈,便有一道铁栅,相距四五丈,就有横排的岔巷,岔巷里凿壁为室,全是一间间牢房,敢情这地牢规模甚大,海云等被囚禁的所在,只不过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三人抬着舁床一路行去,却未发现地牢中另有其他囚犯,穿出甬道,外面是间较大石室,设着简单的桌椅,室中可是守卫们休息的地方,此时也是空无一人。 石室前方有一块六角形的空地,好像是“天井”,四壁却砌着盘旋而上的石级,竟达百余级之多。 海云仰头望了望,急忙压低声音说道:“由这些石级上去,尽头有一道门户,可能会遇到盘问,大家务必要镇静些。” 小龙不禁紧张起来,哑声道:“如果守卫的人不多,咱们就动手……” 海云沉声道:“不能妄动,你们只管低着头别开口,由我来应付。” 说完,举步抬级而上。 将近门口,果然看见外面有两名黄衣剑手正往来交叉走动着,恰巧阻住了通路。 海云深吸一口气,当先大步闯了出去,同时喝道:“请让路,借光!借光!” 那两名黄衣剑手听见喝声,下意识地急忙闪身让路,其中一个好奇地问道:“怎么样,人死了没有?” 海云低头由两人之间快步而过,信口答道:“还没断气,可也差不多了。” 盛彦生和小龙也低头疾行,居然毫无阻碍就通过了第一道守卫。 待舁床越过,另一名黄衣剑手才诧异地问道:“喂!何统领怎么没有上来?” 海云道:“急什么,后面不是就来了吗!”口里应着,脚下未停,顺着甬道一转,已脱出两名守卫的视线。 小龙轻吁了一声,低笑道:“活统领已经变成死统领了,你两位就多等一会儿吧……” 盛彦生嗄声道:“他们很快就会发觉地牢的变故,海兄弟,走快些!” 三人加快脚步,转眼到了一处岔路口,面前甬道有四条,全都寂无人踪。 小龙低喝道:“姓张的,该往哪条路走?”张尧扯了扯右手。 海云依照小龙的转告,折向右边甬道,又行片刻,却来到一座空敞的大厅。 这地方有些像“后关”护卫剑手们休息的那座石室,设置着桌椅和茶水,墙上挂着兵刃,但厅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海云心中起疑,不觉停步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些不对了。” 小龙道:“要不要解开他的哑穴问问?” 海云点头道:“你解开他的哑穴,让我来问他。” 小龙答应一声,挥掌拍开了张尧的穴道。 张尧长长吁了一口气,没等海云询问,便回答道:“这儿是宫内值勤剑女们休息的地方,由左边通路出去,有一条路可到前谷,再过去就是前宫门了,这是唯一出宫的路径。” 海云道:“既是值勤剑女休息的地方,怎么看不见一个人呢?” 张尧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或许宫里发生什么重大事故,她们都奉命前去伺候了吧?” 盛彦生突然接口道:“宫中剑女共有多少?平时值勤的有多少人?” 张尧道:“除去后宫婢女不算,值勤剑女大约二百多名,分三班轮值,每班大约七八十人不等。” 盛彦生道:“她们只负责内宫警戒吗?” 张尧道:“是的。” 盛彦生又道:“由这儿到前谷,还要走多久?” 张尧道:“如果途中没有阻碍,顿饭功夫就可以走到,不过……” 海云忙道:“不过什么?” 张尧道:“这段路,也是全宫戒备最严的一段,途中不仅道路纷岐,关卡重重,而且遍设警铃,只要一处通不过,全宫都会发出警讯。” 海云道:“发出警讯有什么后果?” 张尧道:“宫中道路密如蛛网,其中有些是正确的通路,有些却是疑道,设着许多活动门户,由一座总机钮控制。平时封闭疑道,开放通路,故能往来无阻,一且发生警讯,活门转变,立即将甬道封闭,打开疑道,全宫都变成死路,那就万无脱身的希望了。” 这番话,只听得海云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恍如塞进一团冰块,半响说不出话。 小龙轻叹道:“难怪咱们上次夺剑硬闯,转来转去都是死路呢!” 张尧道:“所以小的说脱身的希望太渺茫。你们能够蒙得过地牢守卫,却无法瞒得过那些剑女的盘查。” 小龙道:“难道那些臭女人比你们剑手更精明?” 张尧摇头道:“倒不是她们更精明,而是宫规限定,地牢守卫剑手只能到这座大厅为止,不准擅进内宫,你们必须把我交给值勤剑女抬进去,否则便会露出马脚。” 小龙不觉一怔,愕然望着海云道:“海大哥,这该怎办?” 海云皱眉不语,满脸俱是忧虑之色。 盛彦生神色凝重地说:“既然难免被识破,只有一个办法了。” 小龙忙问道:“什么办法?” 盛彦生道:“放弃舁床,咱们再擒一名剑女领路。” 海云接口道:“这样等于硬闯,太危险,也不容易成功,我想……” 语声微顿,忽然问道:“张朋友,你可知道那控制活动门的机关在什么地方?” 张尧道:“在通往后宫的一间铁屋中。” 海云道:“那铁屋离这儿有多远?戒备情形如何?” 张尧道:“由右首通路往前去,经过三道门户便到了,不过,那儿有十名剑女负责防守,又有警铃分达全宫,屋门由机关启闭,如无特别通行金牌,任何人都进不去的。” 海云点了点头,毅然道:“好!咱们就先去那间铁屋吧!” 小龙诧道:“海大哥,那铁屋的位置正好和宫门方向相反,这样岂不是越走越深入了?” 海云道:“我知道,但咱们若不毁掉那些机关,根本无法走出金蚯蚓宫。” 接着,又向张尧说道:“为防万一事败不使你受到连累,咱们只好再闭住你的穴道,张朋友,多多委屈了。” 张尧苦笑着点点头,默然不语。 海云将舁床交给小龙抬着,亲自点闭了张尧的哑穴,临行前,又将厅中悬挂的长剑全摘下来,一一拗断毁弃。 三人穿过大厅,急急转入右首通路。 循着甬道行不多久,前面果有一道门户,门前站着两名剑女。 海云毫不犹豫,昂然大步走了过去。 两名剑女横身拦路,娇叱道:“站住!要往哪里去?” 海云拱手道:“咱们是地牢守卫,奉命舁送伤危囚犯入宫。” 一名剑女沉声道:“好大胆,这儿是你们能来的吗?为什么不在大厅交给值勤的姊妹?” 海云道:“本当按规转交,可是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只好自己抬进来了。” 那名剑女道:“厅里怎会没有人?” 另一名剑女接口道:“哦!不错,想必是为了迎候宫主出关,她们都进宫伺候去了。” 那名剑女也轻哦了一声,又问道:“是谁吩咐要把这名囚犯送进宫去?” 海云道:“是总护法的口谕。” 那名剑女摆摆手,道:“抬回去等着吧!总护法早就到后宫去了。” 海云上前一步,道:“这囚犯伤势很重,马上就要断气了,总护法交待要亲自问话,怎么能再等呢?” 那名剑女道:“不等也得等,现在正逢宫主出关的吉时,各护法和关主全都到后宫迎驾去了,你只管抬回大厅候命,不会有你的关系。” 海云故作迟疑,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把他搁在这儿,请两位代为看管一会吧!” 向后面一招手,接道:“放下来!” 那两名剑女忙道:“喂!不能放在这里……” 话未完,海云已闪电般欺身而上,一把扣住了左边那名剑女的“曲池”穴。 右边一个刚想探手拔剑,被小龙低头直冲过去,一头撞在肚子上,登时仰面摔倒在地—— 第六十八章 智者不惑 小龙翻身压住,也不点她的穴道,双手却死劲捏着她的脖子…… 海云急喝道:“不要杀她,快放手!” 待他收拾好另一名剑女,喝命小龙松手,可怜那名剑女已经两眼翻白,险些被活活勒死了。 盛彦生催促道:“金蚯蚓宫宫主即将出关,此地戒备松弛,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赶快行动,休要耽误。” 海云道:“小龙快把她们的外衣和裙子解下来。” 小龙道:“干什么?” 海云道:“你身材较小,正好改扮成女装,这样比较容易通过另外两道关卡。” 小龙不悦道:“要我扮女人?我不干……” 海云正色说道:“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忌这些?快些动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不由分说,逼着他脱下黄衫,换上女人的衫裙。小龙本来矮小,只须将头发稍作改变,居然活脱脱成了一名娇小玲珑的剑女。 海云又嘱咐了一些应付方法,便和盛彦生抬起舁床,由小龙前导,继续向前奔去。 这一段甬道岔路极多,幸有张尧指引,左转右弯,行了盏茶光景,才抵达第二道门户。 远远望去,门前守卫的剑女,竟有四名。 海云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小龙,千万要沉着,听我咳嗽才能动手,警铃装置多半在墙壁上,动手的时候务必要注意。” 小龙口里答应,心里却“扑通”乱跳,两掌心紧紧捏着一把冷汗。 离门还有一丈远近,那四名剑女中为首的一个,已举步迎了过来,扬声问道:“干什么的?” 海云见这情形,便知道难免一场血战,忙沉声道:“往前走别停步,这一个交我,你们对付另外那三个。” 小龙依言行事,脚下不停,笔直向前走去,口里应道:“奉命押送囚犯去见总护法……” 那剑女喝道:“这些外宫剑手是谁放进来的?” 小龙答道:“他们奉总护法特许,进入内宫,另有任务。” 口里说话,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那剑女诧道:“既是特许,咱们怎么不知道?” 小龙道:“你看看特别通行金牌就知道了。” 几句话工夫,已到了那名剑女面前,那剑女忽然发觉小龙面目很陌生,忙问道:“你是谁?” 小龙向后一指,道:“我不知道,你去问他吧!” 那剑女听了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刚一怔愣,海云已放下舁床,咳嗽一声道:“通行金牌在这儿,姑娘拿去瞧瞧!” 咳嗽声中,右手疾翻,递出的不是金牌,却是长剑。 小龙一低头,早由那剑女身侧掠过,长剑出鞘,向门内冲去。 那剑女来不及开口呼喊,海云的剑尖,已经抵在她的咽喉上,沉声道:“要命就不要动!” 紧接着便出手点闭了她的穴道。 这突起发难,不能说不够快捷,可惜动手的地方距离甬道门还有一丈余远,这边一动,那边三名剑女已然惊觉,只听娇叱连声,都撤出了长剑。 小龙飞身扑到,立即被其中两名剑女并肩截住,另外一名剑女急忙去扳壁上铁柄。 海云望见大吃一惊,无奈相距太远,拦阻不及,只得一抖手,将掌中长剑向那名剑女掷了过去。 那名剑女手指堪堪要抓住铁柄,胁下一凉,竟被剑尖贯穿肺胁,钉在石壁上。 余下两名见势不妙,连忙弃了小龙,掉头就跑。 这时,盛彦生也已由后面赶到,手起剑落,砍翻了一个,小龙趁机追上,一剑贴地扫出,正中那最后一名剑女的足踝,再补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四名剑女一擒三死,总算顺利占领了第二道门户。 小龙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道:“好险啊好险!” 盛彦生忧虑地道:“头道门户只有两名剑女把守,第二道门户就增加了一倍,这样看来,那第三道门户可能会有八个人,无论如何是混不过去了。” 小龙道:“即使能硬冲过去,也一定免不了触发警铃,何况,铁屋内还有十名剑女,咱们总共才三个人,怎能一举将那么多剑女统统杀光?” 海云沉吟片刻,道:“不错,这些都是实际困难,但总有办法可以克服的。” 小龙道:“有什么办法呢?” 海云道:“现在最重要的有两件事,不管前面守门的剑女有多少,咱们必须设法先控制那支警铃铁柄,其次,就是堵截去路,不让她们有机会脱逃报讯。” 小龙道:“咱们连门边都到不了,就被人家看见了,哪里还会有机会堵截去路,控制警铃?” 海云道:“所以,这一次咱们要改变方式,不能再用舁床了。” 小龙道:“那要怎样去?” 海云指指那名被擒的剑女,说道:“小龙仍着女装,押着这名剑女走在面前,盛大哥和我也换上女人的衫裙,跟随在后面,咱们要排列得很整齐,假作奉命去接班值勤的样子,就不会惹起对方的疑心了。” 小龙笑道:“大家都男扮女装,这倒有趣以后又怎么办?” 海云道:“只要走近门前,你不必出手,由盛大哥和我发动,盛大哥要尽快冲过去,然后反身堵住通路,我负责控制警铃铁柄,不令她们发出警讯,那些剑女人数虽多,也不足为虑了。” 小龙拍手道:“妙计!妙计!” 海云道:“不过,有一点你要注意,在未近之前,千万不能出手。” 小龙道:“我记住就是。” 盛彦生道:“咱们都走了,这位张朋友怎么处置?” 海云想了想,道:“带他一同去,在接近第三道门户的时候,再放下他。” 计议妥定,海云和盛彦生便匆匆换装,可是没想到却遭遇一桩难题。 原来剑女们都是窈窕少女,那些既小又窄的衫裙,海云和盛彦生两个轩昂汉子如何穿得上身? 盛彦生刚套进一只衣袖,就把袖口挣破了,尴尬地笑道:“这可怎么办?” 海云道:“反正都是黄色的衣服,上衣别换了,只系上裙子就行。” 当他两脚伸进一条裙子里,才拉到膝盖,便再也拉不上去,直急得面红耳赤,上额急得冒汗也毫无办法。 衣裙穿不上,换装不成,计谋岂不变了泡影?海云虽然聪明机智,眼睁睁瞪着那些衣裙,竟想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为难了好一会,小龙忽然笑道:“为什么不把裙子撕开围在腰间,何必一定要穿到身上呢?” 这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半片裙子虽然遮不住屁股,由前面看过来,倒也不易瞧出破绽。 海云和盛彦生匆匆改扮好了,抬起舁床,小龙押着那名被擒的剑女,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经过的甬道曲折较少,但越往前去,气温越低,分明已经逐渐接近山腹深处。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透射过来一片雪亮的灯光,并隐约有笑语声音。 海云立即示意大家停步,一面放下舁床,一面低声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过去瞧瞧!” 他挨着石壁缓缓蹑足移至甬道转角处,探头一望,不禁皱了眉。 果然,这儿驻守的剑女共有八名之多,其中更有一名衣袖上绣着黑线的中年妇人,竟是“统领”身份。 最糟的是那些剑女并不集中在一起,铁栅门外设着一张长方形木桌,那“统领”和三名剑女坐在木桌后面,另外四人却在铁栅门内。 看情形,任何人要想通过那道铁栅,必须先接受盘诂和检查,然后再由那位“统领”下令开栅放行,如果恃强硬闯,即使能一举制服栅外四个人,甚至将铁橱门冲破,也绝对无法阻止里面四名剑女发动警铃。 海云看了许久,才轻轻退回原处。 小龙和盛彦生忙迎着问道:“怎么办?” 海云把所见情形大略说了一遍,接着道:“此地戒备之严出人意外,如果硬闯,非但徒劳无功,反会坏事。” 小龙道:“那该怎么办?” 海云道:“咱们必须先赚开那道铁栅门,设法毁去栅内警铃机关,然后才能动手。” 盛彦生摇头道:“这恐怕很难办到,首先,应付盘查就有问题。” 海云目光转动,望了望那名被擒的剑女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咱们退后些再商议,事关重大,慎防泄露。” 于是,拉着盛彦生和小龙向甬道退去。 那名剑女本来站在舁床旁边,位置在海云等人的后方,如今海云带着两人退后密议,也就等于让她换到前面位置。 小龙觉得不放心,低声道:“咱们别离得太远,那婆娘下半身可以活动,仔细被她抽腿跑了。” 海云道:“放心吧,应该不敢。”暗地却向小龙使个眼色,远远离开那剑女十余步外,才停了下来。 小龙诧道:“海大哥,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海云没有回答,反嘎声问道:“你说她下半身还能活动?” 小龙道:“是啊,我只点闭了她的双肩穴道和哑穴,她还能走路。” 海云点头微笑道:“好极了,我正是要给她逃跑的机会……” 小龙惊道:“为什么?” 海云轻嘘道:“小声点儿,她就是咱们开启铁栅门的钥匙,等会她若果真逃跑,休要拦她,只须……” 附耳低声,对两人密语了一番。 盛彦生听完不禁有些耽忧,道:“这方法似乎太冒险了,万一她们先发动警铃,岂不是弄巧反拙么?” 海云道:“我想,她们在没有了解实情之前,应该不致贸然发动警铃。” 盛彦生道:“怎见得?” 海云道:“因为警铃一响,势必惊动全宫,现在正是她们宫主玄姑即将出关的吉刻,倘或报警错误,这责任谁能承当得起?” 盛彦生沉吟道:“可是” 话还没有出口,突然顿住,原来他听觉敏锐,业已发觉了那名剑女奔逃的脚步声。 小龙回头,正看见那剑女踉跄奔向甬道转角处,急忙探手撤出了长剑。 海云沉声道:“不要性急,就保持这样的距离跟着她,记住我教你的话。” 小龙匆匆应诺,拔步追去。 那名剑女双肩和哑穴受制,既不能出声呼叫,奔跑起来也很不利落,但她一转过甬道,望见了铁栅门,立即张大嘴巴,极力从喉中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同时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向木桌奔去。 铁栅内外八名守卫剑女都骇然大惊,那“统领”身份的中年女子霍地按剑站了起来,大声喝问道:“是罗玉娟吗?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叫罗玉娟的剑女无法回答,只能“咯咯”连声,气急败坏地向后面呶嘴示意。 可惜她的意思,人家却难以领悟。 正在这时候,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甬道中跌跌撞撞奔出来一个人,却是小龙。 那名叫罗玉娟的剑女顿时惊惶万状,急急退到铁栅门边,不住地跺脚摇头,意思是要同伴们赶快拦住小龙,无奈有口难肓,竟无法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小龙也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边跑连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那“统领”沉声道:“不许大呼小叫,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小龙藉乱发掩住脸,用手向后指点着道;“有人闯宫,姊妹们抵挡不住,被杀了好几个,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 那“统领”又问:“前面为什么不发警讯?” 小龙摇头道:“不能发动警铃,宫主正要出关,恐怕惊扰了吉期。” “说的是。”那统领恍然点了点头,忙挥手道:“大家不要惊乱,先退到栅内去戒备应变,立即派人通知铁屋转换疑道,暂时把他们困住,待宫主出关以后再报警。” 剑女们同声应诺,急忙取钥匙启开铁栅门。 门锁刚打开,小龙便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 他一心只想抢进铁栅门,控制警铃机关,好招呼海云和盛彦生发动,谁知那名叫罗玉娟的剑女突然从斜刺里飞过来一脚,正绊着他的足踝。 小龙身子一歪,“砰”的一声摔倒地上,顿时长剑脱手,下面的裤脚管和大脚,都露了出来。 剑女们哗然惊呼道:“呀!是个男人……” “奸细!奸细!抓住他!” 纷乱中,长剑像雨点般劈落下来。 小龙失去了兵刃,无法招架,只觉得一阵疼痛,身上已中了好几剑,情急之下,就地一个翻滚,顺手一捞,抱住一条圆圆的东西,好像是一名剑女的小腿。 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 那名剑女痛得嘶声大叫,人一软,仰面跌倒。 小龙就势抱个结实,接连几次翻身,滚进了铁栅门,一个挣扎爬起来,用那剑女身体遮挡四周,一面大叫道:“海大哥……海大哥……” 其实,没等他呼叫,海云已经望见这边的变化,早和盛彦生飞步赶来了。 铁栅门前剑啸嘶风,寒芒流闪,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混战。 剑女们虽然人数较多,武功却平常,加以局势混乱更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内心难免有些慌张胆怯,甫一交手,死伤了两三人。 栅门内四名剑女正围攻小龙,几招无功,立即有两女撤招后退,奔向对面的警铃机关。 小龙心里一急,竟将抱住的那名剑女奋力掷了过去。 那名剑女不由自主,撞中了其中一个,双双跌倒在地上,可是小龙却失去了护身的凭藉,当场又接连被刺中两剑,跌坐于地。 这时,另外一名剑女已经奔到对面石壁下,抓住警铃机柄。 海云大叫一声,飞步冲进铁栅,长剑挥处,及时将那名剑女的手臂齐肘砍断。 那名剑女发出一声刺耳惨叫,鲜血喷洒满壁,人倒了下去,那只染着鲜血的断手,仍然紧捏着警铃机柄,在石壁上摆动不停。 盛彦生几乎和海云同时冲进栅门,长剑展动,挡住了两名剑女,小龙才能保住生命。 那“统领”眼看手下伤亡将半,又无法发出警铃报警,敌人都已冲进了铁栅门,退路受阻,便带着其余剑女向甬道来路狼狈逃去。 海云急忙扶起小龙问道:“伤得重不重?” 小龙摇摇头道:“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你们别顾我,快去追那些剑女要紧。” 海云一面替他止血,一面说道:“她们向前面逃了,碍不了事,让她们去吧!” 盛彦生道:“咱们刚才经过前面两门户的时候,忘了把警铃机关毁掉,如果她们发动警铃,岂不糟糕?” 一句话提醒了海云,顿足失声道:“不错,咱们必须赶快走!” 盛彦生道:“事不宜迟,愚兄带着小龙,你快去把张尧接过来,警钟发动之前,务必得赶到铁屋。” 两人立刻行动,各搀着一个负伤的人迈步疾奔,转了两个弯,甬道突然中断,迎面一堵墙壁挡住去路。 海云匆匆解开张尧的哑穴,问道:“咱们走错方向了吗?” 张尧摇头道:“没有错,这道墙便是铁屋的门……”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忽然间,钟声大作,震耳欲聋,整条甬道仿佛沸腾起来。 海云等人都不禁骇然变色。 张尧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完了,现在即使进入铁屋,也没有机会再退出宫外了。” 海云道:“你知不知道铁屋门户的启开方法?” 张尧摇头苦笑道:“知道又有什么用?警铃一响,全宫都已经戒备,你们只有三个人,怎能胜得了金蚯蚓宫全派?” 海云道:“那是我们的事,你只要告诉我们怎样才能进入铁屋便行了。” 张尧想了想,道:“你一定不肯死心,那就试试运气吧!左首石壁上有一块活动的方石,取下方石,里面便是话筒,如果能应付屋内的盘问,她们自然会打开铁门。” 海云问道:“铁屋内防守的情形如何?” 海云道:“里面共有十名剑女轮流值班,每班两人,为首统领名叫唐翠花,是副宫主罗妙香的心腹。” 海云又问道:“那些不当值的剑女,也住在铁屋里吗?” 张尧点头道:“铁屋是全宫中枢,值班剑女都是特别挑选的,起居生活不与外间混杂,虽说轮流值班,实际都住在屋中,现在警钟一响,她们自然也全体戒备了。” 海云皱眉沉吟了一会,又道:“刚才逃走的那名统领姓什么?” 张尧道:“姓陈。” 海云接着问道:“咱们先前擒住的一名剑女,名叫罗玉娟,她和罗妙香有关系吗?” 张尧道:“她是副宫主的嫡亲侄女,新近才投效入宫,还不到半年时间。” 海云微微一笑,道:“这就成了。” 他依言在石壁上寻到那块活动方石,轻轻取了下来,却重重掼在地上,“砰”的一声,掼了个粉碎。 紧接着,便假作喘息,逼着嗓音向壁洞里叫道:“唐统领,唐统领,请赶快开门呀!” 壁洞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海云一面喘气,一面答道:“是陈统领派我来的,前面有强敌闯宫,正在厮杀,玉娟妹妹受了伤,陈统领特别命我送她来铁屋急救,请快些开门……” 壁洞中的声音吃惊道:“什么?玉娟受伤了?” 海云道:“可不是吗?她伤得很重,一条手臂都快断了,血流得很多,怎么样也止不住……” 接着又推了推小龙,道:“玉娟妹妹,忍着些,马上就替你止血裹伤了,千万再忍耐一会儿……” 他装得逼真,小龙也不笨,立即呻吟道:“唉!不行了,我只怕是不行了。” 壁洞中的声音接口道:“别急,我立刻就开门让你们进来。” 于是,便听见呼喝声,应诺声,按动机钮声,乱成一片。 海云拍开张尧的穴道,递给他一柄长剑低声道:“你要求生,只有跟咱们一条心,如果咱们失败了,你也难逃一死,正邪是非,你自己权衡取舍吧!” 又叮嘱盛彦生道:“大哥负责截堵门口,兼带护卫小龙,屋里的交给我了……” 话未完,“轧轧”之声入耳,迎面那座墙壁已缓缓向两侧缩退。 门才启开一小半,海云长剑一振,当即冲了进去。 这“铁屋”全系坚钢铸成,进门是一间小客室,设着桌椅瓷凳,再里面一间,全是大小不同的机关钮柄,客室左右别有门户,可通卧房和厨房,范围虽不太大,却很精巧安全。 门内散立着七八名剑女,年纪都在二十以上,为首的“统领”唐翠花则在三旬开外。 海云打定“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一眼认出唐翠花衣袖上的黑线,便闪电般出手向她“肩井穴”扣去。 出其不意,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那唐翠花竟然机警得出人意外,脚下一滑,塌肩错步,身子突然横移半尺,竟然避开了海云的五指。 海云不禁暗吃一惊,飞快地欺身又上,长剑疾翻,当胸刺出。 唐翠花吸气缩身,脚下倒退了两三步,反手拔剑…… 这次海云已有准备,如影随形般紧迫而上,锋芒闪耀,冰冷的剑尖业已抵住她的咽喉—— 第六十九章 箭在弦上 海云凝劲不吐,沉声道:“不许动!” 唐翠花背靠着室壁,满脸惊骇之色,果然没敢再动一动。其余剑女都张口瞪眼,一齐呆住了。 海云探手摘去了她的佩剑,又道:“叫她们全把兵刃解下,抛在门口。” 唐翠花期期艾艾地问道:“你是谁?” 海云喝道:“不必多问,照我的吩咐,叫她们抛下兵刃集中在一起,连里面值班的都站出来,快!!” 唐翠花不敢反抗,只好点点头道:“好吧!你们都出来,把兵刃放下。” 十名剑女愕然相顾,一个个解下长剑,默默退到屋角去。 张尧仗剑跨了进来,将十柄长剑全踢到一旁,盛彦生和小龙也同时进入铁屋。 海云道:“张兄请查点一下人数,有没有漏掉的?” 张尧兴奋地道:“都在这儿,一个也不少,海少侠果然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们制服了。” 海云微微一笑,道:“叫她们一个人先去把屋门掩闭,再取些敷伤的药物来,其余的都关进卧室里去。” 说着,骈指疾落,将唐翠花四肢穴道点闭,然后收了长剑。 那些剑女没有兵刃,只得俯首听命,退入卧室,留下一个去发动机关掩闭铁门,寻取药物。 唐翠花冷冷道:“你们且慢得意,现在全宫都已知道警讯,不久就会搜索到这儿来,谅你们插翅也逃不了。” 海云一面替小龙敷药,一面答道:“这件事不必你来操心,咱们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且等把伤养好了再作打算。” 唐翠花怒道:“你们还准备把持铁屋顽抗么?” 海云笑道:“暂时只好这样了,反正此地既安全,又不愁饮食,乐得多住几天。” 唐翠花哼道:“你以为这儿贮藏着食物?简直在做梦,咱们的饮食都是按日送来的,最多仅够维持到明天傍晚,不出三日,你们准会饿昏。” 海云耸耸肩道:“没关系,等到实在饿急了,咱们也就顾不得人肉是酸的了。” 唐翠花骇然道:“你竟敢吃人?” 海云伸舌头舐舐嘴唇,道:“为什么不敢?这儿存货很充足,如果两天吃一个人,还能吃上二十天。” 唐翠花信以为真,机伶伶打个寒噤,险些当场吓晕了过去。 张尧低声道:“海小侠,说笑归说笑,困守此地决不是办法,趁后宫正迎接宫主出关,或许………” 海云摇头道:“咱们只有三四个人,小龙又受了伤,不可能突围出去的。” 张尧说:“那么,少侠的意思是想……” 海云笑了笑,道:“让我先了解一下铁屋里的机关布置再说吧!” 于是,带着那名徒手剑女走进内间机关房,详细询问各种机钮所控制的地区。那剑女也不隐瞒,一一照实回答。 海云沉吟片刻,问道:“这些都是控制前面甬道的机关,由此地通往后宫,难道就没有疑道机关么?” 那剑女答道:“铁屋的位置就在后宫入口,由这儿去后宫议事厅,相距很近,所以未设疑道,再往后去,便是宫主的寝殿和练功密室,更不必装设机关了。” 海云又道:“这么说,若有人要进入后宫,必须经过这座铁屋啦?” 那剑女道:“不用,铁屋右侧另有一道门可达后宫议事厅,但门户启闭由铁屋操纵,这里有面镜子,可以看见门口实际景象,外面的人没有办法混过去。” 海云指着机关扳上一支铁柄问道:“这就是操纵门户的机柄吗?” 剑女点头道:“是的。” 海云拔出长剑,连劈了几剑,将那支铁柄和接连的铁条一齐砍断。然后把那名剑女和唐翠花也驱入卧室内。 盛彦生诧问道:“我听见你在劈砍那些机关,难道咱们真打算断绝通路,困守在这里?” 海云道:“你们三人暂时留在这里,我想独自到后宫去一趟……” 盛彦生等人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你去后宫做什么?” 海云肃容道:“现在敌众我寡,苹儿他们又被阻在宫外无法呼应,如果硬闯,绝难成功,所以,我已将前后宫的通路封死,外面的剑手无法进入后宫,你们只要守住这座铁屋,便等于捏住了金蚯蚓宫的脖子……” 盛彦生截口道:“我是问你到后宫去干什么?” 海云道:“咱们想要脱身,只有先擒住人妖罗妙香,同时必须阻止玄姑出关,如今既然已经陷身重围,倒不如索性闯进后宫去试试运气。” 盛彦生道:“要去咱们应该一同去。” 海云道:“搜擒罗妙香只能智取,人多无济于事,你们守住这座铁屋,一则保全退路,二则可以调息疗伤,三则监视这些剑女;万一我不幸失手,你们也好用这些人质跟他们谈交换条件,如果同去,铁屋被她们夺回,那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盛彦生听了这些话,默默无词可驳。 小龙道:“海大哥,你一人去太危险,还是大家守在一起等待机会的好。” 海云摇摇头道:“机会要靠自己去开创,坐而待,是不会有机会送上门的。” 张尧奋然道:“我跟少侠一同去!” 海云道:“不用了,你还想留在宫里,最好不要多露面,以防被人认出来。” 张尧道:“我已经想开了,留下来也是骨肉分散,不如跟她们拼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顾不得了!” 海云微笑道:“你能如此想法,倒也难得,不过,这样做也未必是死路,只要能破了金蚯蚓宫,你们父子还是会团聚的。” 张尧喜道:“少侠答应我同去了?” 海云道:“不,你留在这里比同去更有帮助,这儿有十一名俘虏,他们两人照顾不了,会发生变故。” 张尧道:“可以把她们统统捆绑起来,关在卧室里。” 海云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含笑道:“那也得花好一阵工夫,是不是?再说,捆绑起来也并非绝顶安全。” 张尧讶道:“怎么不安全?” 海云笑道:“别忘了我们三人也是被捆绑囚禁在地牢里的。” 张尧轻“哦”了一声,满脸绯红,再也无话可说。 海云略作收拾,弃了破裙子,选了两柄长剑,柄靠柄紧紧扎在一起,充作“双镝剑”使用,又由唐翠花身上搜到一块特别通行金牌,一并带着。 盛彦生情知拦不住他,只得叮嘱道:“千万要小心谨慎,没有机会就赶快回来,再想别的办法。” 海云点头答应,启动机关,打开了通往后宫的铁门,闪身而出,门外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不闻一点声音。 海云轻轻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才知道甬道内竟铺着地毯。 可是奇怪得很,警铃既然响过了,后宫的剑女们理当也加强了戒备才对,为什么这条极重要的通路中,会看不见一个人? 海云心里纳闷,小心翼翼循着甬道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已到甬道尽头,迎面有道极精致的落地长门,垂着密密的帘幔,门扉却虚掩着。 海云侧耳倾听了一会,推开门扉,用剑尖轻轻挑起了帘幔啊!好华丽宽敞的一座议事大厅。 大厅占地足有二十余丈方圆,无梁无柱,全系人工开凿而成,工程之浩大,较“琵琶岛”上的石窑洞府犹有过之。厅内摆设着交椅桌案,地上铺陈着厚毡兽鼎,四壁锦幔低垂,屋顶明灯高悬……豪华堂皇,不亚皇宫内院。 更奇怪的是,每张桌案上都放着热腾腾的酒菜,兽鼎中正燃着袅袅香烟,厅内却无一人。 这情形的确太反常了。辉煌的灯火,丰盛的酒菜,竟会没有享用的人?” 海云皱了皱眉头,探吸一口气,剑藏肘后,举步跨进了大厅。 就在他落脚的刹那,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帏幔无风自动,顶上砂石纷坠,整座大厅都震撼摆动起来。 一连串回响消失之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人声鼎沸,步履纷乱,似有许多人正向大厅蜂拥而来。 海云急忙掀起锦幔一角,低头钻了进去。 不一会,一扇落地长门忽然打开,拥进来大批剑女,人人脸上都绽着欢欣的笑容,七手八脚忙着整理桌椅,安箸斟酒,适才冷清清的大厅,顿时变成了闹市。 海云躲在帏幔后面,用剑尖刺破一个小孔向外偷看,只见那些剑女衣袖上全绣着一条红线,人数大约十七八名,年龄也比前宫值勤剑女略大。 又过片刻,左侧门口鱼贯走进来四男二女。 四个男人,海云只认识一半,那就是“总护法”聂开泰和“铁皮书生”谭人杰。其余两人年纪都在三旬开外,一个白面无须,头上乱发如草;另一个恰好相反,头顶光秃秃没有一根毛,却蓄着满脸络腮须子。 这两人面貌虽然陌生,衣着却跟聂开泰相同,黄袍银边,分明也是“护法”身份。 两个女的,海云也只认识一半,那就是后关“关主”谢金铃;另一个女人装束和谢金铃一般无二,只是病恹恹的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男女六人走进大厅,剑女们纷纷裣衽施礼,道:“各位护法,关主,先请入席,宫主和副宫主正在寝宫沐浴更衣,稍候就到。” 聂开泰拱手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今天是宫主大好的日子,等一会姑娘们也该畅饮几杯,庆贺宫主脱困出关。” 看样子,这些剑女虽是后宫的护卫女婢,身份却不在“关主”之下,所以聂开泰才对她们这般客气。 谢金铃接口道:“说来能有今天,总护法是第一功臣,就请总护法上座吧!” 聂开泰忙道:“不不不!若论功劳,自然是谭庄主居首,应该由谭庄主坐首座才对。” 谭人杰笑道:“兄弟能为宫主效功,衷心至感荣幸,居功却万万不敢当。” 谢金铃风情万种地笑道:“三年来,为那把密室金钥匙,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早若知道谭庄主有这等本领,咱们也就犯不着天涯海角去搜查那忘思负义的颜枫了。” 谭人杰道:“其实,山腹之内施爆不易,兄弟当初也没有把握,这次能侥幸成功,一则是宫主洪福齐天,二则是全靠诸位相辅之力。” 大家推让了一阵,才分别在两旁交椅坐下。 聂开泰向那位病恹恹的女子拱拱手,道:“我想,前宫的兄弟姊妹们一定正在等候宫主出关的好消息,杨总管应该早些将喜讯传告全宫,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那姓杨的女子“哦”了一声,道:“总护法不提起,小妹险些忘了,刚才接到警铃报讯,不知前宫发生了什么事?大伙儿忙着迎接宫主出关竟未理会,小妹得亲自去查问一下了。” 说着,没见她作势惜力,身子已从椅子上飘飞起来。 海云心里一惊,暗忖道:“这女人看似弱不禁风,竟是个轻功出色的高手。” 只听谢金铃咯咯笑道:“娇娇妹子别这么紧张,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昨天夜晚后关擒住一个姓海的奸细。听说在地牢里伤重垂危,快要死了,她们胆小怕担负责任,八成就为了这件事才发动警铃的。” 杨娇娇道:“果真是这样,更该严究。宫主出关是何等要紧的事,她们怎敢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擅动警铃?实在太不知轻重了。” 聂开泰摇摇手,笑道:“今天是宫中大喜之日,不必深责她们,杨总管只须用话筒查询一下,叫她们各守岗位,不要大惊小怪也就是了。” 那杨娇娇转身由侧门匆匆而去,其余群邪仍旧悠闲地嗑着瓜子,谈笑风生,全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海云忖度那两道门户,左侧门可能通往寝宫密室,右侧门大约是指挥前宫的中枢所在,杨娇娇的职务,一定属于后宫总管。她既然负责前后宫传谕指挥,自然是玄姑和罗妙香的亲信。 现在玄姑已经脱困。罗妙香不见露面,金蚯蚓宫高手几乎全在后宫,自己单人只剑,要掳劫罗妙香,恐怕很难得手,既然这样,何不趁机会把杨娇娇擒住?大鱼捉不到,先捉条小鱼也好。 想到这里,便一步一步向右侧门移去。 他移步时十分谨慎,极力屏住呼吸,又要顾虑不能鼓动身前帏幔,因为大厅内都不是等闲人物,稍一大意,便不免要被发觉。 看看就快接近门口了,突然风声入耳,一条人影飞也似的掠了进来,正是杨娇娇。 见她面色一片苍白,气咻咻道:“聂总护法,请快去一趟,前宫发生了变故……” 在座群邪吃了一惊,纷纷问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娇娇焦急地道:“据把守甬道的陈统领传报说:有三四个人假扮剑女混入甬道,已经连破三道铁关,闯进宫来了。” 聂开泰骇然道:“有这种事?那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混进来的?前面守宫门的剑手,可曾发现有人闯关?” 杨娇娇道:“前宫剑手没有消息,呼叫也无人回答,或许已被外敌攻破……” 谢金铃道:“这是不可能的,咱们离开的时候已经下令封闭宫门,外敌绝对混不进来。” 聂开泰问道:“陈统领负责把守甬道,既然铁门都被破了,她为什么不早发警铃呢?” 杨娇娇道:“据说那些人是用计改装,猝然发动,守门的剑女来不及发动警铃,现在陈统顿和手下剑女反被隔阻在疑道内,用话筒呼救了很久,可是咱们都在密室迎候宫主,没有人接听。” 聂开泰道:“她有没有提到那些人的状貌?” 杨娇娇道:“只知道其中有一个瞎子,一个男孩,抬着一张舁床,另外一人好像姓海……” 谢金铃“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海云那小辈诈死,由地牢逃出来了。” 聂开泰道:“他们逃出地牢,为什么不往前宫,反向后宫来呢?” 谢金铃道:“想必是他们不知道路径方向,才胡乱闯了进来,区区几个小辈,不足为虑。” 聂开泰沉吟道:“话是不错,怕只怕他们侵入铁屋,隔断通路,却是件很麻烦的事。” 谢金铃哂道:“铁屋防范严密,又有唐统领和十名精选剑女把守,岂是容易进入的,我想那几个小辈必定已被困在疑道中,否则,铁屋应该早有警讯传报,决不会如此平静。咱们不必自相惊扰,待酒宴过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在座群邪都点头道:“谢关主说得对,别为这点小事扰了宫主出关的喜气。” 聂开泰想了一会,仍觉放心不下,说道:“杨总管请再用话筒向铁屋叮嘱一下,叫她们务必紧闭门户,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 杨娇娇答应着正要转身,突然“叮叮叮”云板三响,剑女们齐声道:“宫主驾到!” 群邪连忙站起身来,各整衣衫,垂手肃立。 海云轻轻挑破帏幔眇目望去,只见左侧门中并肩走入四名小丫环,掀起垂帘,后面又是四名小丫环捧着如意拂尘、金剑、令旗等物,缓步而入。 再后面是四名黄衣剑女,衣袖上绣着银线,分别侍立左右,接着,一阵环佩声响,出现一位宫装丽人。 这人体态丰腴,圆圆一张脸,大大一双眼,看年纪约莫只有三旬上下,身着簇新黄袍,襟角镶着闪亮夺目的金色滚边。 海云只当她就是金蚯蚓宫的宫主玄姑,谁知群邪向她躬身施礼时却呼道:“参见副宫主。” 那宫装丽人目光流转,未语先笑,向众人微微点了点头,道:“各位都辛苦了。” 又不失端庄雍容身份。 海云暗自一震,忖道:“她就是‘人妖’罗妙香?看她这模样,何尝有半丝淫邪‘妖’相?” 思忖间,只见罗妙香侧身斜退了一步,用手搀进一个人。 这人也是一身簇新黄袍,衣镶金边,打扮和罗妙香一般无二,但身材、神情、外貌……却截然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相反形状。 从外貌上看,她至少也有五十岁了,浓脂厚粉已掩住一脸的皱纹,锦衣新袍反而衬托出她的枯干憔悴,她的背已有些微驼,身躯瘦削,颧骨高耸,两眼半睁半闭,步履巍巍颤颤,面色阴沉,神情萎顿,十足一个龙钟老妇人。 她和罗妙香站在一起,一个猥琐似鬼,一个明艳如花,如果不是群邪称呼上有分别,海云一定会把她们的身份弄错,一定不会相信那雍容高贵的丽人是“人妖”罗妙香,而这位狼狈猥琐的老妇竟然是“宫主”玄姑。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玄姑如此模样,海云心里便不期然产生出沉重的感觉,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玄姑一进大厅,群邪纷纷顶礼称贺,道:“恭贺宫主洪福齐天,化难呈祥。” 玄姑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似语无声,便由罗妙香搀扶到正中交椅坐下,四名剑女分立在椅后。 罗妙香紧靠着玄姑右侧落座,含笑摆了摆手,道:“各位请坐,不必拘礼。”—— 第七十章 有进无退 群邪称谢归位,剑女们立即斟酒开席,一时间,美肴轮番送上来,由聂开泰领头,纷纷向玄姑敬酒祝颂。 那玄姑迄未开口说过一句话,酒到杯干,一连喝了六七杯,脸上始终毫无表情。 酒过数巡,罗妙香忽然起身道:“今天是宫主出关的大喜日子,同时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要向各位宣布,三年来,宫主闭关静修,业已将‘血焰刀’心法参悟透彻。从现在起,本宫非仅剑术独步武林,内功修为也已足可睥睨天下,金蚯蚓宫扫平百派的日期就在眼前了。” 群邪欢声雷动,一齐举杯道:“为庆祝宫主神功大成干杯!” 玄姑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且慢。”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而且只说了两个字,语声虽然很低,但字字入耳清晰有力,震人心弦,偌大议事厅中顿时沉寂下来。 玄姑闭目靠在椅背上,徐徐说道:“扫平百派君临天下,只凭剑法和武功是不够的,必须先求自己内部安定,然后才能进而与他人争雄。这道理至为浅显,相信你们不会不明白……”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既仍无表情,也没有再往下说,众人举杯站立着等待下文,她倒好像睡熟了。 聂开泰四顾了一眼,连忙接道:“宫主训诲得极是,咱们金蚯蚓宫僻处荒山边陲,多年来闭关不问外事,为的就是先安内而后攘外,等待时机成熟,一举慑服天下……” 玄姑突又截口道:“总护法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吗?” “这”聂开泰笑了笑,欠身道:“三年来,本宫弟子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如今宫主又玄功大成,脱险出关,属下认为这正是本宫开山立派,扬威武林的最好时机。” 玄姑冷漠地道:“错了。” 聂开泰一愣,呐呐道:“宫主的圣意是” 玄姑道:“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未先安内,岂能攘外?现在本宫尚未正式开山,外人已闯进了内宫,难道总护法还不知情么?” 聂开泰被问得满脸通红,忙道:“宫主请放宽心,那是几个被擒的小辈,趁宫主出关的吉期,企图越狱脱逃,如今已被困在疑道迷阵内了,属下现在就去把他们擒来……” 说着,躬身一礼,便待告退。 玄姑摇头道:“不必费事,人就在这座大厅中。” 这句话,不仅使群邪震骇,海云也吃了一惊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神情萎靡的女人,耳朵如此灵敏。 既然形藏已被她识破,料难善了,打人不如先下手,当时把心一横,掀开帏幔,飞身而出。 海云藏身处靠近右侧门,距罗妙香甚近,若能一举制住罗妙香,还有脱身的希望,所以他一出帏幔,身子便离地纵起,直向罗妙香扑去。 群邪都不知道帏幔后藏着人,变起仓促,拦阻不及,不禁惊呼失声。海云身形落地,正待出手扣拿罗妙香的腕肘穴道,椅后突然转出两名绣银线的剑女,齐声叱道:“大胆!” 两道耀眼寒光一闪,剑锋已迎面卷到。 海云右手“双镝剑”及时挥出,“叮叮”连声,架开了两柄长剑,左手原式不变,仍搭向罗妙香的右肘。 那玄姑就坐在罗妙香左侧,一直闭目不动,似乎全未把海云放在心上,这时两名银线剑女双剑联手,竟未能拦住海云,她才轻啊了一声,霍然睁开眼睛。 只见她袍袖微微一拂,桌案上一只酒杯,突然破空飞起,“砰”地一声,击在海云胸前,而她与罗妙香座下的两把交椅也同时向后滑退了三尺远。 海云左手扣了个空,胸前挨了一酒杯,虽有“铁皮衣”护身,也感到奇痛难忍,不由自主,踉跄后退。 那只白玉雕制的酒杯随落在地上,居然声如金石,分毫无损,直到滚出老远,才突然粉碎,海云心里一阵惊悸,急忙挥剑转身,扑向通铁屋的那道门户…… 群邪呼叱连声,纷纷出手截击,厅中十余名剑女也一拥而上。 玄姑忽然喝道:“大家住手!” 金蚯蚓宫门下都诧异地停了手,海云趁机冲到门前,横剑当胸,占住退路。 玄姑用惊讶和好奇的眼光,炯炯注视着海云手里那柄以双剑绑扎而成的怪兵刃,好半晌,才冷声问道:“你那兵刃叫什么名字?” 海云道:“双镝剑。” “双镝剑?”玄姑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别致的兵刃,拿过来给我瞧瞧。”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自然平和,倒像彼此是知交好友,借一件东西瞧瞧,原本就是顺情合理的事。 可是,这话却使海云觉得很难回答,敌我对峙之际,他当然不至会傻得把自己的防身兵刃借给对方“观赏”,但对方话既出口,他又似有点不好意思断然拒绝。 他沉吟了一下,只好扬扬手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两柄剑捆在一起而已。” 玄姑道:“这样两端都有锋刃,使用不慎,岂不是会伤着自己吗?” 海云道:“不错,如非手法纯熟,的确容易反伤了自己。” 玄姑又道:“你的手法已经练熟了吗?” 海云道:“勉强可以应用了。” “好!”玄姑脸上居然透出一抹笑容,说道:“演练几招让我看看。” 她刚才向海云借兵刃,现在又要海云当面练几招手法,简直有些“越谈越投机”的趋势,这情形,直看得大厅中群邪面面相觑,如堕五里雾中。 海云摇头道:“双镝剑并没有固定的招式,只有几种运剑的手法,但在下现在不能练给宫主看。” 玄姑讶道:“为什么?” 海云道:“那是在下护身保命的凭藉,如果抖露得太早,在下就走不出这座大厅了。” 玄姑忽然笑了起来,道:“傻孩子,就凭你这柄双镝两头剑,你以为便能走出这座大厅?” 海云道:“至少能多并几个,替中原武林同道讨回点利息。” 玄姑仰面大笑道:“好狂的话,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呀!” 接着又道:“你能化解本宫两名银线剑女的联手一招,身手也算不错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门派的弟子?”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问问人家的来历和姓名。 海云还没开口,聂开泰已抢着回答道:“启禀宫主,这小辈叫海云,是神刀海一帆的儿子。” 玄姑茫然道:“海一帆又是什么人?” 聂开泰海:“就是神州四杰之首。” 玄姑又道:“谁是神州四杰?” 敢情她对江湖中事,所知竟少得可怜。 罗妙香忽然低笑道:“宫主怎么忘记了?咱们那份‘武林百剑谱’中,不是就有‘神州四杰’的名字么?” 玄姑翻翻眼皮,轻啊道:“你是说那份中原武林剑道高手的名单?” 罗妙香道:“正是。名单上有个八臂哪吒王克爽,便是神州四杰的老幺。” 聂开泰接口道:“启禀宫主!这双镝怪剑就是王克爽独特的奇门兵刃。” 玄姑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倒一定要看看双镝剑的妙用何在了。” 举手一挥,道:“你们站开些,让金花和银瓶两个丫头下场去,每人攻他三招。” 金花和银瓶就是适才出手的两名银线剑女,一齐欠身应诺,走了过来。 聂开泰等人果然遵命退开,让出方圆近丈一片空地。 海云横剑当门而立,大声道:“你们这是要倚多为胜吗?” 玄姑微笑道:“你不用害怕,她们只是试试你的剑法,不会伤你的。” 海云道:“可是刀剑无眼,说不定我会伤了她们。” 玄姑笑道:“那也只好怨她们自己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你尽管放手施展,休存顾虑。” 说着话,金花和银瓶已走到近处,两人同时摸了摸腰际剑鞘,双双停步。 海云忖度情势,深知难免一战,自己纵能取胜这两名剑女,仍然没有脱身的希望。倒不如直接找上玄姑,舍命一拼,落个痛快。 他当然了解自己不会是玄姑的敌手,但是迟早都是死,索性早些了断,总比耗到精疲力竭时有利得多。 想到这里,胆气一壮,便冷笑道:“宫主若想见识双镝剑法,为什么不亲自下场较量一下?” 玄姑道:“如果你能胜我这两个丫头,我自然会亲自出手的。” 海云哂道:“堂堂金蚯蚓宫宫主,居然只想用车轮战取胜,就凭这种作为,还谈什么扫平百派,争霸武林?” 这话说得够重,但玄姑听了却毫不生气,反而含笑点头道:“说得很对。可是,如果遇见任何无名小辈都要我亲自出手,那就更谈不上扫平百派争霸武林了。” 海云本想激她出手,一听这话,反倒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玄姑轻轻挥了挥手,道:“金花先上,银瓶后继,每人限攻三招,不许伤他,招式也不许重复。” 两名剑女欠身道:“遵命。”其中一人立即退开四五步。 金花左手一按剑鞘,沉声道:“海少侠留心,婢子要出手了。” 海云身躯微侧道:“请!” 话才出口,“呼”的一声,金花的长剑已刺到胸前。 “追风快斩”最具威力的“出鞘一剑”,不知毁了多少成名高人,那一声轻微的出鞘声音,往往便是对方一辈子所能听到的最后一个音响。 海云早已凝神贯注,金花的右手刚抚向剑柄,他的双镝剑也已经飞快地刺了出去。 那出鞘的声音响起,两道寒芒交错闪现,人影立分,两人都向后退了一大步。 海云胸衣破了一个洞,金花的胸前也破了一个洞,所不同的是,海云只破了衣衫,金花的胸前却渗出了鲜血。 伤势并不重,但厅中群邪却不禁骇然变色。 玄姑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了,双目暴张,两手紧抓着椅柄,十个指头都深深嵌进椅柄内。 这一刹那间,大厅中沉寂如死,没有人开口,没有人移动,甚至呼吸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了,近百道充满惊愕骇异的目光,全部投注在海云身上。 海云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金花手中那柄斜垂的剑尖。 短暂的沉寂过后,忽听金花发出一声娇叱,长剑已再度飞弹而起。 剑光人影,迅快地交合,又迅快地分开,漫开耀眼光华,如闪电般乍现又隐,没有剑锋交击的音响,只看见其中一个踉跑退后…… 人人都看见后退的是海云,在他胸前外衣上,又添了两个窟窿。金花则伫空未动,身上也未发现新伤。 可是,海云只退了两步便站稳身子,金花却摇晃了几下,突然长剑脱手,“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群邪爆起一阵惊呼,两名剑女急忙上前救护,这才发现她前胸伤口比初伤时扩大了一倍,整片胸衣被鲜血染透,以致失血过多,不支倒地。 换句话说,金花第二次出手,虽然也刺中了海云两剑,中剑部位并不相同;而海云还击了两剑,竟不歪不斜,都刺在同一部位上。 这无异说明一件事“追风快斩”固然迅快绝伦,“双镝剑”却奇准无比。 海云顿觉信心倍增,微微欠身道:“在下一时失手,请宫主多包涵。” “住口!”银瓶举步走了过来,寒着脸道:“小婢还要讨教三招。” 话落,一扬手,光华暴展,长剑已脱鞘而出。 但因玄姑曾有“招式不许重复”的令谕,这“出鞘一剑”并未攻敌,只将腕肘抖动,挽了斗大一个剑花,举剑平胸,蓄势待敌。 海云含笑道:“姑娘,一叶已知秋,何苦强出头?” 银瓶哼道:“侥幸只有一次,阁下还是少卖骄狂,多留神接招吧!”抖手一剑,疾刺过来。 她的剑术造诣显然比金花深厚,长剑出手,竟隐隐带起一丝风雷之声。 海云仍旧如法炮制,不闪不拒,手中剑也迎面递出,直刺她的前胸。 谁知银瓶这一招实是虚招,脚下一滑,娇躯急转,长剑也同时变刺为扫,剑光如雪浪翻涌,突然向海云侧背卷到。 两人出手都快,剑势交绥,生死胜败全在瞬息之间,中途变相必然会失去先机,很可能就为了这毫厘之差,中剑落败,饮恨终生。 同样的理由,如果其中一方突然中途变招,对方一定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应变破解往往就来不及了。 银瓶用此险招,全仗着“追风快斩”剑招快速,足够抢回失去的先机,可惜却忽略了海云手中是一柄“双镝怪剑”。 “双镝剑”两端有刃,一剑数用,变招最为迅捷,何况海云手中的“双镝剑”本来就为两柄长剑绑扎在一起,剑刃的长度,比原先打造的多了将近一倍。 两人闪电般错身而过,银瓶一剑扫中海云的左侧背,忽然觉得自己腹部一阵奇痛,踉跄冲出几步,腿一软,扑跪在地上。 海云背上中剑,虽未受伤,一件外衣也被划裂成了两截,露出贴身穿着的“铁皮衣”。 谭人杰望见,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聂开泰也恍然而悟,急忙道:“启禀宫主,这小辈仗着铁皮衣护身,连伤金花银瓶两位姑娘,请宫主下令围攻,不能再跟他客气了。” 玄姑愕然道:“什么叫做铁皮衣?” 罗妙香在旁边回答道:“那是谭庄主特制的防身宝衣,用钢线精织而成,水火不侵,刀剑难伤。” 玄姑轻啊了一声,摇头道:“世上真有这种宝衣?我倒有些不相信。” 聂开泰接口道:“宫主请看,那小辈身上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是铁皮衣。” 玄姑不答,举手一招,道:“剑来。” 椅后一名小丫环应声上前,递过来一柄金鞘长剑。 玄姑接在手中,扶着椅柄缓缓站了起来。 罗妙香连忙伸手挽住,柔声道:“宫主乃千金之体,对付一个后生小辈,何劳亲自动手。” 聂开泰也道:“本宫高手都在此地,只要宫主吩咐一声,属下等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玄姑淡淡一笑,道:“你们太小觑他了,放眼天下,能在‘追风快斩’下走过四招的,还找不出第二人。” 聂开泰道:“那是因为他有铁皮衣护身,并非剑术多么高明,现在秘密拆穿,要胜他实在易如反掌。” 玄姑摇头道:“区区一件铁皮衣何足为恃,别忘了金花和银瓶都是伤在双镝剑下的。” 聂开泰躬身道:“宫主请放宽心,如今前有铁屋截堵,后有甬道阻隔,小辈单人只剑涉险深入,已成了瓮中之鳖,纵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谅他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玄姑反问道:“既有甬道阻隔和铁屋截堵,他是怎样到后宫来的?” 聂开泰一愕,竟被问得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玄姑冷哼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怕咱们倒成了瓮中之鳖哩!” 罗妙香脸色遽变,沉声道:“左右护法听令。” 两条人影应声而出,道:“属下在。” 这两人,一个秃顶虬髯,一个乱发无须,正是那两名面目陌生的怪老人。 罗妙香挥挥手,道:“二位速率四名剑女赶往铁屋,查看有无变故。” 两人同声应诺,各自撤出兵刃那乱发无须的使一条租铁链,尖端连着五指钢爪;秃顶虬髯老人手中却是一尊份量十分沉重的独脚金人。 海云疾退两步,横剑挡在门口,冷冷道:“不必查看了,把守铁屋的唐翠花和十名剑女都被生擒,甬道机关也已经悉数毁去。” 厅中群邪听了,不约而同都倒抽一口凉气。 罗妙香目光流转,忽然笑道:“铁屋内食物有限,你们不怕饿死吗?” 海云道:“咱们如果饿死了,铁屋的门户永远无人启动,诸位也休想出去了。” 罗妙香道:“这么说,你是存心跟咱们同归于尽了。” 海云大声道:“若能与奸邪偕亡,造福天下苍生,死也值得。” 罗妙香道:“这又何必呢?你年纪还轻,前程似锦,人生的乐趣全未领受,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海云喝道:“大丈夫但求死得其所,区区性命,何足贪恋。” 罗妙香掩口吃吃而笑,说道:“瞧你说得这般慷慨激昂,倒真有些像视死如归的样儿。别忘了一句俗话:‘死刑好受,活罪难熬’……” 海云怒目道:“你要怎样?” 罗妙香缓缓道:“咱们不会跟你同归于尽,也不忍心见你年轻轻的就死了,铁屋虽然坚固,咱们还是有办法打开的。” 海云冷笑道:“你是想用炸药开路么?铁屋门户不比密室钥孔,你不怕炸塌整座金蚯蚓宫,就尽管试一试。” 罗妙香摇头道:“咱们再笨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你那几位留在铁屋里的朋友,一定都和你交情很深,是吗?”—— 第七十一章 两阵对峙 海云道:“是又如何?” 罗妙香笑道:“他们听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声音,不知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海云一怔,道:“你” 罗妙香接口道:“我想他们会自动开门出来的,好朋友嘛,怎么能够狠心坐视不救呢?”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充满了关切之色,倒像在替海云担心,怕朋友们不够义气,届时会害他多吃苦头。 海云气得哼了一声,道:“你们要杀我不难,想以我作为人质,那是在做梦。” 罗妙香连连摇手道:“快别说得那么难听,咱们的意思,只是想借重少侠,以免玉石俱毁,两败俱伤……” 海云叱道:“不要废话了,要动手就过来。” 罗妙香好像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头,道:“海少侠是聪明人,情势摆在眼前,何必还要咱们动手呢?” 海云厉声道:“不动手,你以为我会束手就缚?” 罗妙香笑道:“不束手就缚,难道还有第二种解决的方法?” 她说得像真的,笑得更甜,分明是句讥讽的话,由她口里说出来,偏偏使人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海云望着她那满脸和蔼笑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想骂也骂不出口了。 罗妙香轻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以海少侠的身份,如果不战而屈,恐怕会沾辱了侠义名声。既然如此,咱们就遵照少侠的意思办吧!” 接着,便向聂开泰吩咐道:“海少侠是咱们生死攸关的救星,你们以多对少,已经太过分了,出手时千万不可没有分寸,知道了吗?” 聂开泰拱手道:“属下遵命。” 罗妙香点点头,回眸向玄姑嫣然一笑,柔声道:“宫主请坐,这件事交给我料理,我想海少侠不会叫咱们太为难的。” 玄姑嘴角动了动,似想说话,目光触及那如花笑靥,神情一呆,果然顺从地默默坐下。 聂开泰转过身来喝道:“大家一齐上,先断他的双脚,要留活口!” 群邪哄然应诺,寒光闪动,纷纷拔出了长剑。 海云急忙退至甬道门口,横剑凝神待敌他明知众寡悬殊,铁皮衣仅能掩蔽胸腹要害,无法防护四肢,只要被砍中了一剑,自己就难逃乱剑齐下的恶运。但势迫至此,除了放手一拼,已经再无抉择的余地了。 他不怕死,却怕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悲惨下场。 因而在应付强敌之余,还得保存最后一分力气,以备在危急之际,横剑自戕,俾不受辱。 群邪在聂开泰率领下步步进迫,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突然一声大喝道:“海兄弟不要慌,咱们都在这儿。” 随着喝声,甬道门内快步走出来三个人,竟是盛彦生、小龙和张尧。 三人奔进大厅,立即分站在海云左右,小龙裹伤持剑,张尧身上还穿着黄色剑衣。 海云骇然道:“你们怎么不守在铁屋中?出了什么事吗?” 小龙答道:“没有出事。咱们早就来了,要打群架,大家就拼一拼。” 海云顿足道:“这简直是胡闹,失去铁屋,就失去生机,你们为什么这样糊涂!” 盛彦生道:“海兄弟,咱们是来帮你的……” 海云沉声道:“不要管我,快些退回铁屋去,我替你们断后。” 口里说着,身形疾闪,挺身挡在三人前面。 聂开泰哈哈大笑道:“现在再想回去,只怕没有那么如意了。”举手一挥,群邪齐声呐起,一拥而上。 突然一声霹雳似的厉吼道:“要比人多是不是。来呀!咱们就比比看。” 吼声震耳欲聋,四周篷幔无风自动,壁顶砂石纷坠,灯火摇摇欲灭。 金蚯蚓宫群邪一阵惊颤,不约而同都停下了脚步。 光影摇曳中,“砰”地一声,甬道口的长门被人一掌震飞,两个相貌狰狞的和尚大步跨了进来。 紧接着,门内像潮水般涌现出大批男女老少,一群一群,都进了大厅…… 最前面两个和尚是悟非和悟果;接着是苹儿和欧阳玉娇;再后面是枯禅大师、千山四煞、轩辕十二妖等一般邪道高手;最后则是神刀海一帆、拼命三郎常无惧、武林三大怪,以及黄老夫子和凤姑……等人。 这些包括正邪两道的人群,不下二三十名,足足站满了半座议事厅,论人数,已超过金蚯蚓宫在场高手将近一倍。 罗妙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聂开泰和群邪更是惊骇莫名,谁也想不到会在顷刻之间,发生这种惊人的变化。 然而,最诧异的却是海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宫有疑道阻隔和无数黄衣剑手把守,怎能顺利通过呢?铁门庄相距数千里,怎能这样快赶到阿尔金山?还有枯禅大师和一干妖邪,怎会跟铁门庄援兵结合在一起?他们用什么方法进入关防森严的金蚯蚓宫? 许许多多疑问壅塞在胸里,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连忙向前施礼拜见。 常无惧一把拉住,道:“现在不是叙礼的时候,先办正事,有话留着等会再说。” 悟果大声道:“办事也容易得很,金蚯蚓宫顶尖人物全在这儿,统统抓来杀了,事情就完了。” 悟非接口道:“说的是,要一个对一个,由着他们挑,要讲人多打群架,咱们就一齐上。” 两个莽和尚磨拳擦掌,就想动手。 海一帆道:“不可胡来,咱们为的是替同道消灾弥祸,若能了断从前的恩怨,总以少造杀孽为宜。云儿,替咱们引介一下,哪一位是金蚯蚓宫宫主?” 海云低声道:“左首那位年纪大的便是玄姑,右边年轻的是副宫主罗妙香,实权都在罗妙香手中。” 海一帆举目望去,不禁眉头一皱,轻叹道:“看不出如此端正的人,竟会是刺花门余孽。” 不老公公在旁边笑着接道:“这年头,外貌忠厚,内藏奸诈的人太多了。” 海一帆拱手道:“我等远来是客,理当公推一人依礼相见,前辈德高望重,足堪表率……” 不老公公没等他把话说完,连忙摇手道:“海大侠,你别损我好不好?我老人家是‘酱油拌豆腐’,上不得台盘,你让我多活两年不行么?” 海一帆笑了,又向阴司秀才冷朋和剑绝诗狂杜玄抱拳道:“二位” 冷朋抢着道:“别找我,见了漂亮女人,我会连话都说不出来。” 杜玄也摇头道:“我只管对付追风剑法,其他的与我无关。” 海一帆转头再望枯禅和尚,还没开口,枯禅和尚已欠身说道:“贫僧以为海大侠正是领袖群雄的最佳人选,何必多作谦让?” 柳天鹤笑道:“海大侠重返中原,再涉武林,不就是为了今日的事吗?当仁不让,何须客气?” 欧阳玉娇立刻接口道:“是呀!咱们在铁门庄就决心追随海大侠,如今正是重续前盟。” 海一帆微微一笑,道:“既然诸位如此抬爱,海某就厚颜承当了。不过,海某受命出面,就当有绝对决断之权,倘作承诺或处置,还望诸位鼎力支持才好。” 众人齐声道:“这是自然。” 众人交谈的时候,聂开泰已经指挥金蚯蚓宫门下迅速排列成两道阵势,护法和关主严阵待敌,剑女们则围护着玄姑和罗妙香;群雄方面虽然人数较多,金蚯蚓宫门下却人少剑术精湛,眼前情势倒也难分强弱。 海一帆向聂开泰拱拱手,含笑道:“铁门庄一别迄今,不想在此重晤,总护法可还记得海某人么?” 聂开泰冷冷道:“不必来这些虚套,有话就直说,要动手就动手。” 海一帆道:“在下承诸位同道谬委,推为代表,有几句肺腑之言,欲与贵宫一谈。” 聂开泰道:“请说。” 海一帆微笑道:“但不知贵宫决定大事,谁人可以作主?尚盼聂兄代为引见引见。” 聂开泰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道:“本宫宫主和副宫主都在座,但是不屑与粗鄙俗人论交谈话,你有什么事,对我说便行了。” 海一帆并不生气,仍然含笑道:“在下纵然粗俗,总是客位,聂兄何必如此盛气凌人呢?” 聂开泰怒目道:“金蚯蚓宫应运而生,与你姓海的素无瓜葛,你擅留本宫叛徒,又倚众闯宫寻衅,这算是什么客人?” 海一帆道:“我等远道而来,非关私仇,只为公义。三年来,金蚯蚓宫剑手横行中原,杀人如麻,衅由贵宫自启,怎怨得别人找上门来?” 聂开泰喝道:“窝藏别派叛徒,江湖中列为大忌,难道不该杀吗?” 海一帆道:“江湖中虽有这项禁忌,但金蚯蚓宫并未正式开山立派,又未按武林规例投帖要人,就妄动杀机,甚至累及无辜妇孺,因此才引起武林公愤……” 聂开泰冷笑道:“姓海的,咱们不想跟你争辩这些,奉劝你一句话:‘是非只为我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希望你少管闲事,多珍重你那点得来不易的名声。” 海一帆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为了替武林同道除害,海某那点虚名何足珍惜?” 聂开泰道:“好!你一定要逞强出头,那就不必多说了。亮兵刃吧!” 海一帆却摇摇头道:“在下并不想和聂兄动手。” 聂开泰道:“那你想怎么样?” 海一帆恳切地道:“咱们深知金蚯蚓宫门下都是善良之辈,不幸被刺花门几位妖女蛊惑控制,身不由己,以致助纣为虐,咱们只求铲除刺花门余孽,绝对无意与金蚯蚓宫为敌……” “住口!”聂开泰突然厉声截断了他的话。叱道:“金蚯蚓宫门下荣辱与共,情如一家人,岂会听信你这种无耻的挑拨离间之言。” 海一帆道:“聂兄何必故作违心之论呢?金蚯蚓宫门下弟子效忠的是旧主人,并非那几个占鹊鸠巢的刺花门妖女,聂兄原是一代豪杰,怎么竟会被女色所迷?” 聂开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反手拔出长剑,道:“姓海的,不要妄逞口舌,今日之局,强存弱死,别无他途,咱们还是凭真才实学放手一搏吧!” 海一帆喟然叹道:“巨厦将倾,独木难支,聂兄奈何不识时务,竟欲作困兽之斗!” 常无惧猛可一顿钢拐,大声道:“大哥还跟他多说什么?对这种执迷不悟的东西,赏他一刀不就结了!” 悟非接口道:“对!迟早总要干的,何必多费口舌。聂老儿,来跟你家佛爷走几招,试试你究竟有多少真才实学。” 莽和尚说干就干,双掌一错,大步跨出,劈面一掌便向聂开泰挥去。 海一帆欲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忽见对面一条人影,飞身而出,半途截住了悟非。 那人手里倒提着一尊独脚金人,却置之不用,竟将一颗光秃秃的头颅,迎向悟非的手掌。 悟非一掌劈在那人头顶上,“砰”的一声,如中败革,掌心火辣辣的刺痛,那人只晃了晃脑袋,分毫无损。 悟非吃惊道:“好结实的脑袋,老小子,你报个名字出来。” 那人伸伸脖子道:“老朽‘铁头’公孙扬。名列邛崃二叟,现为金蚯蚓宫总护法。” 悟非道:“休说你是‘铁头’,便是‘钢头’,佛爷也要给你切下来当尿壶,你敢再接佛爷三掌吗?” 公孙扬冷笑道:“就算让你砍上三刀,又有何妨?但三掌之后,你也得不避不闪,硬接我三招。” 悟非道:“那敢情好,老小子,先站稳了。” 公孙扬果然不动,金人拄地,拿桩屹立,伸着头准备硬挨。 悟非提一口真气,功运右臂,竖掌似刀,猛然一声大喝,用尽平生之力,挥掌劈落。 这一掌,足可开碑裂石,谁知劈在公孙扬头上,竟像木棍击铁球,公孙扬纹风不动,反把悟非震得蹬蹬连退了三大步,右臂奇疼欲折,龇牙咧嘴,痛哼不已。 众人见了,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公孙扬抬起头来笑道:“还有两掌,最好能再重一些,老朽许久没洗头了,这几天头皮正痒得发慌。” 悟非怒不可遏,厉吼一声,又举起了左掌…… 他生性暴躁,最怕受激,虽然明知这一掌劈下去,左臂可能当场折断,也要咬牙拼上一下。 突然,一只手由后面斜伸过来,轻轻托住了他的腕肘,说道:“出家人与人方便,留个机会让大家玩玩不好吗?” 说话这人鹤发童颜,满脸堆笑,正是不老公公。 悟非气愤地道:“这老小子欺人太甚,咱非把他这铁头切下来不可。” 不老公公笑道:“你年纪还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老人家却是风烛残年,今后只怕再难遇见这样硬的脑袋了,君子有成人之美,就算你忍痛割爱,把这颗铁头让给我老人家如何?” 悟非兀自不甘罢休,却被小龙拉着衣角硬拖了回去。 公孙扬忿然道:“原来你们自称侠义人物,也是这般无耻,见势不妙,便换人替手。” 不老公公笑道:“如果你觉得吃了亏,不妨叫你兄弟‘魔手’公孙寒一齐过来,我老人家两掌之内无法取胜,同样站在这儿让你们每人各打三掌,这总公平了吧?” 公孙扬骇然道:“你是什么人?竟知道咱们兄弟的来历?” 不老公公道:“邛崃二叟虽然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贤昆仲这副尊容,我老人家却在十年前就见识过了。” 公孙扬突然心中一动,失声道:“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十年前在成都皇城卖古董的那个老太监?” 不老公公微笑道:“那时贤昆仲还在壮年,名号邛崃二虎,拿走一对御窑瓷瓶,迄今还分文未付呢!” 公孙扬仰面大笑道:“敢情你竟是来讨旧帐的,好极了,咱们今天就一并作个了结。” 回头一招手,叫道:“老二,你也过来。” 公孙寒倒提着长链钢爪举步而出,冷冷道:“既是故人,咱们兄弟就不客气了,大家亮兵器分个胜负才准罢手。” 不老公公笑道:“二位尽管使用兵器,我老人家仍是刚才那句话,只出手两招,领教二位的铁头功和抓魂魔手。” 公孙寒阴恻恻哼道:“没卵子的东西,居然也吹大气,二太爷先叫你尝尝魔手的滋味。” 此人像貌正如其名,性格也阴沉狠毒,口里说着话,手中钢爪一抖,乌黑的飞抓业已破空而至。 不老公公脚下倒踩七星步,微微一侧身子,“呼”的一声,飞抓贴着耳朵掠过。 那公孙寒手腕轻转,钢爪向前一送一收,喝道:“宝贝转身!” 说来奇怪,那柄飞抓分明已经落空,被他这一抖钢链,立即凌空倒转,“咔嗒”一声脆响,反扣在长链上,竟像锁扣般缠住了不老公公的颈子。 公孙寒一收长链,链身挺得笔直,整条钢链就像一副活扣套索,牢牢拴住了不老公公的颈脖,若非不老公公立桩稳定,险些被他扯翻倒地。 公孙扬见兄弟得手,把头一低,挺着秃头飞奔直冲过来。 在场群雄谁也料不到那钢链飞抓会有如此奇异的变化,一招之下,不老公公便陷入险境,眼看公孙寒飞链套人,公孙扬运起铁头功怒牛似的冲来,心里空自焦急惊骇,却不便出手相助。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惊魂未定的刹那,公孙扬的铁头已经撞在不老公公肚子上,只听“砰”然一声响,把个不老公公直撞得离地飞起,又重重摔落下来。 群雄心惊胆裂,闭目不忍卒睹。 但闻不老公公嘶哑哑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古董被撞碎了……” 大家听他叫得奇怪,睁眼一看,才发现公孙扬的秃头上满是鲜血,怒目屹立,就像血人似的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不老公公却双手向怀里乱掏,取出来许多细如牛毛的尖锐小针和晶莹透明的水晶碎片。 不老公公无限惋惜地捧着那些碎片细针道:“这是汉朝由乌孙国进贡的‘水晶刺猬’,有人出价十五万两银子,我老人家舍不得卖,现在却被你一头撞得粉碎了。” “水晶刺猬”是否值得十五万两银子,谁也不知道,但那丝细如牛毛的尖锐小针,乃是专破“铁头功”等横练气功的利器,这一点,却是谁都明白的。 公孙寒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老狗,竟敢暗箭伤人,二太爷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不老公公摇手道:“这不能怪我老人家,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公孙寒大喝道:“老狗,接招!”左手极力一扯钢链,右手五指箕张,对准不老公公头顶抓下。 他显然已将毕生功力运集右手,五指张开,尽变成乌黑色,指尖过处,带出嘶嘶风响,一出手,内力已将方圆数尺笼罩,别说不老公公颈上拴着钢链,即使没有,也不易闪避。 不老公公双手向上一翻,叫道:“我老人家经不起一抓,破古董也不要了,全送给你吧!”满掌细针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迎着公孙寒飞洒而出。 公孙寒恐怕再蹈乃兄覆辙,急忙变抓为掌,手心一顿一旋,漫天细针尽被扫落。 不老公公却藉这一缓的机会,迅速握住颈项钢链,用力一拧,钢链立断。 两人各退了一步,公孙寒手中只剩下半截链子,链端飞抓则落在不老公公手中。 公孙寒索性弃了断链,双手平举齐胸,望着不老公公恨声道:“二太爷不用兵器,就凭这双空手,也要将你这老狗撕成碎片。” 不老公公笑道:“那敢情好,你既然不需要,这柄飞抓就借给我老人家用了。” 公孙寒不答,十个指头缓缓屈伸,片刻之间,双掌全都变成了漆黑色。 不老公公含笑持抓而待,虽在微笑,神色中却毫无轻敌之意。 群雄不知道“抓魂魔手”有多厉害,但从不老公公忽然夺取飞抓防身的举动推测,料想那公孙寒的功力,必然高出乃兄甚多,大伙儿不约而同都凝神屏息,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这时,聂开泰已搀着负伤的公孙扬退开,金蚯蚓宫门下也严阵待变,整座大厅寂然无声,大家只注意着场中二人,谁也没有留心到罗妙香正跟后宫总管杨娇娇在低声密语,紧接着,杨娇娇便独自溜出了大厅这些经过,只落在一个人眼中,但他却没有说出来。那人就是始终未开过口的枯禅和尚。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公孙寒指间黑气凝聚成形,突然厉吼一声,飞身向不老公公扑来。 他蓄势已久,这一发动,正如一头饥怒交迫的野兽,人还没有近身,双爪挥舞,已连续攻出了三招。 不老公公不敢硬接,一顿足,身子破空而起。 那三招所发出的强劲内力,由不老公公脚下卷过,竟将群雄衣襟带得猎猎作响。 海一帆急忙挥手示意,大家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大步。 公孙寒一击未中,毫不稍停,变臂疾伸,也凌空追了上去。 不老公公在半空中折腰踢腿,一式“鲤鱼跃龙门”,身形弹射,重又沉落地面。 公孙寒用力过猛,双爪一齐陷进顶端石壁内,竟然硬生生抓下了两块石头。 群雄为之骇然,这才知道公孙寒的“魔手”委实非同小可,一双肉掌居然开碑裂石,如捏软泥,难怪不老公公也不敢轻撄其锋了。 两人由地面飞上空中,又由空中泻落地面,不老公公刚落地,公孙寒蹑踪又到,飞起右爪,猛击而下。 不老公公一个旋身,横闪开去,公孙寒的双爪电掣般沉落,“噗”的一声,又插进坚硬的石地内,足足插进半尺深。 公孙寒连番追击虽未得手,威势已震慑全场,尤其不老公公被迫得东闪西避,毫无还手之力,只看得群雄瞠目咋舌,暗暗都紧捏着一把冷汗。 苹儿低声对海云说道:“咱们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吧!这样下去,我看不老公公要凶多吉少。” 海云摇头道:“再等一会,或许他另有制敌的打算,咱们贸然出手,会折损他的声誉。” 苹儿道:“现在还顾什么声誉?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抓死才出手么?” 海云道:“你没看见他手里握着钢爪,一直没有还击吗?真到危急的时候,他一定会还击,等他还击不能取胜时,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盛彦生忽然接口问道:“抓魂魔手果真这般厉害?连不老公公也应付不下么?” 他眼不能见,仅凭声音推测,知道厅中恶斗正烈,却无法判断谁胜谁败? 苹儿答道:“可不是,现在不老公公被人家打得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盛彦生翻着眼睛道:“那还等什么?大伙儿一齐动手,早些打发了抓魂魔手,好对付金蚯蚓宫主。” 苹儿道:“咱们也想出手相助,又怕损及不老公公的声誉。” 盛彦生沉声道:“跟这些无耻狗贼还顾什么江湖规矩,你们不去,让我去。” 自从受伤失明,盛彦生嫉恶如仇之心比以前更重,脾气也暴躁很多,话才出口,人已冲了出去,斜刺里飞出一剑。 他目不能视,听觉却远逾平常人,这一剑,恰好由不老公公身侧刺出,攻向公孙寒胸腹要害。 不老公公惊叱道:“盛贤侄不要鲁莽,快退!” 呼声未已,公孙寒左手一翻,竟将剑锋攫住,只见他手掌上黑气腾腾,赤手握剑,就像抓着一根本棍,那锐利的剑刃,居然丝毫伤不到他皮肉。 盛彦生奋力夺剑,无法挣脱,心里已经知道不妙,急忙松手弃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弃剑欲退的刹那,公孙寒忽然嘿嘿怪笑,右手闪电般探出,“呼”的一声,向盛彦生头额抓到。 这一爪如果抓实了,便是钢浇铁铸的头颅,也会被抓个窟窿。 不老公公骇然大惊,身影疾转,手中半截钢爪使了个“截江夺阿斗”,猛朝公孙寒右臂砸落。 “当!” 钢爪砸在肉臂上,竟作金铁交鸣,其声清脆,爪尖激起一串火星。 公孙寒虽未受伤,却被钢爪扯动了手臂,掌势略向外斜,一爪落空,仅指尖抓破盛彦生左肩衣服和少许皮肉。 饶是如此,盛彦生已经踉跄倒退了两三步,仰面跌倒。 海云急忙抢出抱起盛彦生,只见他牙关紧咬,浑身颤抖,肩上伤口竟渗出黑色血水。 不老公公沉声道:“公孙寒指爪上有毒,快些替他闭穴放血。” 海云运掌如飞,拍闭了盛彦生的血脉穴道,一面替他放血去毒,一面喂了他三粒“护元金丹”。 悟非和悟果见盛彦生负伤,同声大喝,双双抢了出来,四掌翻飞,拦住公孙寒。 公孙寒悍然不惧,仗着一双刀剑难伤的毒爪,力战二人。 交手十余招,凤姑姊弟俩眼看悟非和悟果无法取胜,也拔剑出手,加入了战圈。 四个人团团围住公孙寒,车轮般激斗,反把不老公公逼在圈外。 不多一会,凤姑的长剑首先被公孙寒一把抓住,小龙挥剑来救,却被公孙寒飞起一脚,踹个了筋斗。 幸亏悟果揉身欺上,一拳击中公孙寒的胯骨,凤姑弃剑急退,四人才狼狈败下阵来—— 第七十二章 争相就义 公孙寒挨了一拳,显然并未受到多大损伤,抖了抖肩胛,狞笑道:“你家二爷不怕人多,谁不服气,尽管上来试试。” 不老公公连忙叱住群雄道:“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从现在起,由我与他决一生死胜负,谁都不许再插手。” 话刚说完,阴司秀才冷朋便大步走了出来,接口道:“且慢,还得算上冷某人一份。” 不老公公道:“冷兄,何必跟老朋友争先呢?我若不胜,你再出面也来得及。” 冷朋摇头道:“如论老朋友的交情,更应该让我先出手,这位公孙朋友伤我门人,理当由我出面。” 不老公公道:“我跟他是旧帐未清……” 冷朋冷冷截口道:“冷某人跟他是新仇难忍。念交情,就请你老哥退让一下,不念交情,咱们就先分个高低,谁胜了谁先下手。” 公孙寒桀桀怪笑道:“你二人何须争先恐后?准先死谁后死又有什么分别?” 冷朋哼道:“你却只能死一次,这就是分别。” 公孙寒怒道:“索性你们两个一齐上吧,二太爷人情一次做,同时打发你们上路。” 冷朋不理,仍向不老公公道:“老哥打好主意了没有?” 不老公公深知冷朋脾气执拗,说得出做得到,暗想:公孙寒的“抓魂魔手”虽然厉害,但不持久,一盛再衰三竭。经过方才一番缠斗,以冷朋的武功足可应付了,犯不上为此伤和气,就把这机会让给他吧! 心念转动,便微微一笑道:“冷兄一定要抢先,就让你先出手吧,但咱们得事先有个约定。” 冷朋道:“什么约定?” 不老公公道:“咱们必须限定出手招数,限招内不能取胜,就自动退让。” 冷朋毫不思索道:“好!咱们就以一招为限,一招不胜,冷某人便停手让贤。” 说完,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唰”地一声抖开,缓缓摇着向公孙寒走去。 冷朋又号“阴魂不散”,生性偏激怪诞,最为护短,谁若招惹了他,必定纠缠报复,至死方休,论武功,虽然火候精纯,但他生平最得意的是“飞絮舞”轻功,并不擅长硬仗,若说一招之内便能击败公孙寒,却令人不敢置信。 不老公公见他把话说得太满,口里不便劝阻,心里不禁暗暗担忧,只好退开两步,站在近处替他掠阵。 公孙寒却被冷朋的狂态激起了杀机,切齿作声道:“姓冷的,你要是有种,咱们谁也不许闪避躲让,硬拼一招,分个生死存亡如何?” 冷朋漠然道:“很好!我就站在这儿,让你先出手。” 公孙寒又道:“你当真不闪不避?” 冷朋哂道:“就凭你那一双鬼爪子,替冷某人搔痒尚嫌不够劲,还值得闪避?” 公孙寒伸出舌头,舐舐嘴唇,狞笑道:“姓冷的,你站稳了,二太爷如果不能在一招内戳你个透明窟窿,宁愿横掌自绝。” 冷朋摇着折扇道:“那倒不必。冷某人要亲手替徒弟报仇,不会让你有机会自绝的。” 公孙寒大喝道:“接招!”左脚猛然跨前一步,右手五指微屈,奋力一抓,当胸戳到。 冷朋轻摇折扇,果然不闪不避,就在公孙寒举步欺近的时候,突然“唰”地收拢折扇,把扇柄对准公孙寒的掌心递了过去。 公孙寒只当他想用扇柄戳点自己的掌心,五指一合,抓住了扇柄,“啪”的一声轻响,折扇立被捏断。 可是,他突然发觉自己上当了。 因为彼此本来说定硬拼一招,自己出爪攻敌,只有一次机会,如今为了一把折扇,平白放过攻敌的机会,再出手,便等于超出一招限数。 高手较量,全在抢制先机,分毫差失便将立判生死,公孙寒也知道冷朋是个劲敌,心念疾转,杀机顿炽,决心先下手为强,决不能给冷朋有反击的机会。 念动间,右臂急缩,左手五指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出。 他两次发招虽有先后,招式却如一气呵成,只求能一举击毙冷朋,也就不顾招数了。 不老公公冷眼旁观,立即出声叱道:“公孙寒,你要脸不要脸?” 叱声出口,钢抓也脱手飞掷过去。 公孙寒只当没有听见,上身前倾,躲开了钢抓,左手却藉那一倾之势,电掣般攻向冷朋胸口。 他是拿定主意:先杀冷朋,再作分辩。 “抓魂魔手”无坚不摧,指尖尚未临身,冷朋已经应手而倒。 公孙寒一喜,力贯五指,猛朝冷朋心窝插了下去。 谁知冷朋直挺挺倒下去的身躯,突然一缩一伸,双臂划动,竟像一条贴地疾行的大蜥蜴,“嗖”地一声,由公孙寒裤档下面穿了过去。 公孙寒抓了个空,五指插入地下足有四寸多深,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离地蹦跳起来,双手紧掩着裤裆,直疼得龇牙咧嘴,汗如雨下。 观战众人,大半没看出他是怎样受伤的?直到冷朋跃起身来,把一副血淋琳的物件掷在地上,方始恍然而悟。 女孩子们都羞得转过脸去,男人都不由惊呼出声。 冷朋撕下自己衣襟,一面拭抹手上血迹,一面斜睨着说道:“现在你该相信世上是有报应的了吧?”话没说完,公孙寒业已一头栽倒,四肢一阵抽搐,气绝而死。 不老公公摇头叹息道:“公孙兄弟虽嫌暴虐,生平尚无大恶,冷兄实不应用这歹毒的手段……” 冷朋怫然道:“冷某人不知道什么歹毒不歹毒,只知道喷沫成仇,睚呲必报。咱们师徒的事已了,就此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 聂开泰倒提长剑大步而出,冷冷道:“伤了本宫左右护法,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冷朋寒着脸道:“你要怎样?” 聂开泰举剑平胸,沉声道:“聂某要砍断你的双腿,叫你知道金蚯蚓宫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冷朋怒笑道:“好极了,我冷某人闯遍天下,还没听说过这句话,今天倒要见识见识。” 他一向狂傲成性,虽然明知“追风快斩”难斗,偏不肯服这口气。话落时,双掌一错,便想用肉掌硬拼聂开泰的长剑。 不老公公急忙拦住,含笑道:“冷兄,生意不能一个人做完,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冷朋低喝道:“你若不想逼我翻脸,就请退开,否则,咱们多年友情,从此两断。” 说完,身形一闪,由不老公公胁下穿越而过,向聂开泰扑去。 不老公公一把没有拉住,连忙束气传音道:“冷老大,临敌切忌浮躁,姓聂的擅长阴阳分血功,只有脑部穴道才是要害……” 冷朋毕竟是成名人物,听了这几句话,虽未回答,心里已有了警惕,立即顿住前扑之势,深吸一口气,将激怒的情绪平静下来。 聂开泰本已蓄势准备出手,忽见他半途停步,不禁微微一怔,冷哂道:“怎么?有些畏惧了吗?” 冷朋缓缓答道:“据闻金蚯蚓宫剑法迅快绝世,冷某人让你先发招,省得你抱怨没有出手的机会。” 聂开泰大笑道:“聂某如先发招,只怕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冷朋道:“那就试试看吧!” 聂开泰慢慢收敛了笑容,双手捧剑向天,神情肃穆地道:“追风剑下无活口,你要小心了!” 话音甫落,双手立分,一道耀眼剑芒,破空激射了过来。 冷朋早已凝神而待,未等他剑招发动,脚下一滑,身子急向一侧闪避开去。 谁知他躲得虽快,聂开泰的剑招竟比他更快,剑光过处,“嘶”地一声,冷朋右边肩头上已被划破两寸多一道血槽。 伤势虽然很轻微,给人心中的震撼却极为重大,冷朋踉跄倒退了两三步,脸上已然变色。 聂开泰毫不停顿,趁机欺身直上,腕肘疾翻,第二剑又斜刺而至。 冷朋一惊,忙不迭提气纵身,凌空飞起。 可是“追风快斩”剑招实在太快了,以冷朋独步武林的“飞絮舞”轻功身法,仍然无法躲过那迅如流星闪电般的剑招,寒芒闪过,左腿上又中了一剑。 冷朋一个翻滚飘落地面,身子连晃了几晃,险些摔倒。 这时,如果聂开泰紧接着再发出第三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老公公见势不妙,飞身急出,叫道:“冷兄暂请歇息,让小老头也试试手气。” 海一帆也抽出了长刀,低声对常无惧道:“追风快斩绝非一人可敌,三弟,咱们一齐上!” 三条人影同时抢出,团团围住了聂开泰,群雄和金蚯蚓宫剑女也都跃跃欲动,眼看就是一场混战。 冷朋忽然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不老公公道:“君子见猎心喜,我看这追风剑法挺有些意思,何不大家轮流着玩玩。” 海一帆接口道:“大先生手毙公孙寒,已够辛劳,就把这姓聂的让给咱们兄弟吧……” 冷朋怒目圆睁道:“你们可是见我冷某人连受了两次剑伤,便认为我不是姓聂的对手,有意逼我下场,保全我这条残命?” 海一帆忙道:“咱们绝无此意。” 冷朋两眼满布血线,缓缓点了点头,道:“好!诸位既然不是这意思,就请退后旁观,万勿插手。” 海一帆道:“这个” 冷朋接着道:“我冷朋平生行事,宁折不弯,更不擅言词,诸位若当我是个朋友,便请退下去。” 常无惧道:“咱们不想跟大先生争先,但这聂开泰乃是杀害关外韩家堡满门良贱的罪魁祸首,又伤了铁门庄许多弟兄,大先生的仇已经报了,这聂开泰理当让给咱们兄弟。” 冷朋道:“我不懂这些道理。诸位有天大的仇恨,也请退让一步,等冷朋死在姓聂的剑下之后,再了断也还不迟,否则,冷朋就举掌自绝,任凭诸位出手。” 这话说得太重,海一帆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冷朋又拱手作了个揖,肃容道:“冷某人言尽于此,冒犯之处,诸位多多包涵;冷朋生平从未求过人,只求诸位这一次。” 不老公公见他说出这种绝情的话,心知再难拦阻,长叹一声,退了下去。 海一帆和常无惧也只得黯然后退,群雄纷纷垂首,心里都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块。 小龙从人丛中奔出来,递给冷朋一柄长剑,道:“冷伯伯拿着这个,也照样戳他几下重的。” 冷朋仰面傲笑道:“傻小子,你以为没有兵刃,冷伯伯就胜不了他么?” 双手握剑一拗,“啪”的一声,竟将剑身折为两段。 聂开泰变色道:“狂妄匹夫,你这是自速其死!” 冷朋昂然而立,用手指着自己胸膛,道:“来吧!姓聂的,你若刺得准,冷大爷有赏。” 聂开泰怒哼道:“那是在做梦。” 冷朋哂道:“笑话,你家冷大爷如果闪了一闪就算不得英雄汉子。” 聂开泰道:“好!我倒不信你是铁铸的身子。” 声落,招发,长剑如追风逐电,疾刺而至。 冷朋果然不闪不避,反而挺胸上步,朝着剑尖直迎上去。 群雄齐声惊呼,但见血光一闪,长剑已透胸而入,笔直由前胸穿透后背,露在儒衫外面的剑尖,足有两尺多,剑身染满了鲜血。 冷朋哼也没哼一声,就在心窝中剑的刹那,左臂一圈,紧紧挟住了聂开泰的颈项,右掌竖立如刀,对准脑门“百合”死穴,奋力一掌,劈了下去。 “噗”的一声,如击瓦罐,聂开泰一颗头当时被劈成了两半,脑浆鲜血溅得冷朋满脸皆是。 不老公公和海一帆不约而同疾掠过去,一个扶住冷朋,一个便去扯拉聂开泰的尸体,无奈死尸的颈脖被冷朋紧紧挟住,竟拉扯不开。 不老公公急叫道:“冷老大,快松手,咱们好替你敷扎伤处……” 冷朋缓缓摇了摇头,血肉模糊的脸上,泛起一抹笑容,喃喃道:“追风快斩又如何?我还不是照样砸破了他的脑袋?” 海一帆泫然道:“大先生何苦出此下策。” 冷朋凄笑道:“什么叫上策?什么叫下策?我冷朋不懂这些,只知道喷沫成仇,睚毗必报!” 说到最后四个字,话声已低不可辨,话刚完,浑身一震,左臂才慢慢松开了。 不老公公一试他的脉息,两行情泪不觉夺眶而出,哽咽道:“冷老大,你好傻” 海一帆拭泪劝道:“大先生舍身成仁,英名永垂,待此间事了,当奉灵返回飞来居安葬,如今还须节哀应变,先解决金蚯蚓宫才是。” 常无惧奋然道:“帮凶都已先后伏诛,只剩下罪魁妖女罗妙香,待小弟去擒了她来。”钢拐一顿,飞身扑去。 群邪中只有聂开泰和公孙兄弟武功最高,其余谢金铃等出身刺花门妖人,武功都很平常,聂开泰一死,妖女们都已心惊胆裂,哪里还敢出手抵抗。 常无惧挥舞着钢拐,好似虎入羊群,直打得那些妖女东窜西逃,大呼大叫,乱成一片。 围绕在交椅四周的十余名黄衣剑女,却是玄姑亲手调教的贴身侍婢,剑术火候俱极精湛,常无惧刚冲到近前,其中六名剑女立即并肩跨出,挡住了去路。 六人都脚踏丁字步,侧身屹立,左手扶着剑鞘,右手按着剑柄,神情肃凝,毫不慌乱。 常无惧不知厉害,腾身挥拐而上,只听“呛”地一声,光华暴展,六柄剑一齐出鞘,登时将常无惧卷入一片寒森森的剑幕之内。 常无惧进得快,退得更快,整个人就像撞在墙上的皮毯,凌空反弹了回来,身上已添了六处剑伤。 伤处虽非致命要害,一袭衣袍已破成碎片,头上发髻披散,身上血痕交错,恍如从刀山上拉下的野鬼,狼狈得不成人形。 幸亏那六名剑女志在防守,无意追击,剑势一发即收,仍然并肩而立,并未继续出手。 常无惧号称“拼命三郎”,身经百战,从不知“畏怯”两个字,如今被六个婢女一招刺伤六处,也不禁吃了一惊,低头看看伤处,大笑道:“好快的剑!当真是耳闻不如目睹,目睹不如身历。能死在快剑之下,也算得不虚此生了。” 笑声中,钢拐抡动,一式“横扫千军”,又向六名剑女扑去。 海一帆疾喝道:“三弟退下。” 长刀斜举,架住了钢拐。 常无惧一怔,道:“大哥,这是为什么?” 海一帆道:“咱们曾经答应过,只除罪魁祸首,不伤无辜,这些女孩子并非刺花门余孽,何必与她们生死相搏?” 常无惧道:“可是,她们自己要替罗妙香出头,不除去她们,如何能除去罗妙香?” 海一帆摆摆手,道:“你暂且退后,愚兄自有主意。” 常无惧不敢违拗,欠了欠身,收拐退后。 海一帆也收了长刀,向正中交椅上的玄姑一拱手,说道:“在下海一帆,承同道错爱,推为代表,有几句由衷之言,愿与宫主一谈。” 自从群雄在大厅中现身,玄姑一直没有开过口,适才几番龙争虎斗,溅血横尸,她也视若无睹,始终没有移动一下身子,这时仍然半躺半靠在交椅上,只将嘴唇轻轻牵动了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道:“说吧!” 海一帆抱拳当胸,朗声道:“我等冒昧前来,一非为私仇小怨,二非为贪婪图谋,更不是为了逞强斗狠,寻衅较量,只想将当年刺花门为害江湖的经过,以及三年来中原同道遭受的惨酷杀戮,向宫主详细陈述。” 玄姑淡淡一笑,道:“是吗?原来你是要跟我说故事?” 海一帆道:“这故事绝非虚构,乃是武林中一篇血泪惨史,宫主身居深宫,只怕还没有听说过。” 罗妙香突然岔口道:“宫主,休听他胡说八道。”—— 第七十三章 水火难容 玄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让他说吧,砍杀了老半天,把人闷坏了,听听故事解解闷气,有什么不好。” 海一帆正色道:“刺花门源于三十年前,暗设‘绣莲’、‘分桃’二会,专以淫邪,引诱各振少年弟子乱伦杂交,更用‘刺花纹身’的手段,以达到控制目的,因此曾在武林中掀起一场血腥杀劫,后来经中原各派长老联手围剿,费尽九牛之力,始将祸源扑灭,那次大祸,武林精英几乎伤亡殆尽,许多名门正派为此瓦解星散,历数十年之久,元气尚未恢复,迄至如今,武林中人一提到‘刺花门’,仍为之深痛恶绝,胜过洪水猛兽……” 玄姑接口道:“海大侠今年贵庚多少?” 海一帆微微一怔,道:“在下虚度五十有八。” 玄姑道:“三十年前,海大侠正当壮年,想必也受过刺花门的引诱了?” 海一帆道:“在下虽未身受其害,确曾耳闻其事。” 玄姑哂然道:“这么说来,那刺花门未必真如海大侠所说的可怕了,不然,他们何以独独放过了海大侠?” 海一帆全未料到玄姑的词锋会如此犀利,险些无词以对,忙道:“宫主敢情是不信此事?” 玄姑冷冷地道:“道听途说的事,怎能相信。” 海一帆道:“宫主若想亲睹,倒也不难。因为刺花门余孽如今正死灰复燃,而且,她们设坛的地方,就在金蚯蚓宫。” 玄姑忽然沉下脸来,冷哼道:“海大侠,你要放明白点,本座面前,可不容你含血喷人。” 海一帆道:“宫主幽居山腹,不知刺花门淫徒的魍魑伎俩,自罗妙香邀宠当权之后,妖女淫棍,纷纷来归,宫中上下全被奸佞宵小所把持,种种倒行逆施,莫不与当年刺花门行径如出一辙,三年来,黄衫所至,祸氛已现,宫主若欲见识刺花门余孽的面目,只看罗妙香便是实例……” “住口!” 玄姑一掌拍在桌案上,霍地站起身来,戟指喝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罗妙香三字,也是你敢叫的?” 海一帆欠身道:“若以她副宫主的地位,在下不该直呼其名,但她既是刺花门余孽,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在下也就不算越礼逾分了。” 玄姑叱道:“她的来历自有本宫查询,与你们何干?” 海一帆抗声道:“刺花门乃武林公敌,宫主被其蒙蔽利用,我等理当指陈。” 玄姑冷哼道:“你和她既非旧识,素无交往,凭什么一口咬定她是刺花门余孽?” 海一帆道:“命名‘金蚯蚓宫’已现端倪,宫中的弟子全都被纹身刺花,那便是铁一般的证明。” 玄姑变色道:“你怎么知道宫中弟子全都被纹身刺花?” 海一帆道:“秦珂姊弟亡命江湖,颜大侠远走海疆,姚统领率部反正,张尧弃暗投明……这些铁铮铮的事实,并不是在下等凭空捏造的,宫主若再不信,厅中现有贵宫剑女,一问便知。” 玄姑脸色又变,目光流转,向剑女们扫了一瞥,最后落在罗妙香身上。 十余名黄衣剑女,个个惭然低头,默默无语。罗妙香却惶恐地屈膝跪了下去,两手轻拉着玄姑的衣袖,眸子里闪露着泪光,仰面颤声道:“宫主,我只是要他们表示终生效忠,并没有旁的企图,你要替我作主啊!” 玄姑紧闭嘴唇,脸上恍如罩了一层严霜。 罗妙香轻轻摇动着她的衣袖,凄切地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定是有人妒嫉咱们感情好,才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宫主请想想,妙香才多大年纪,刺花门三个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玄姑嘴角蠕动,低声道:“可是你” 罗妙香抢着道:“那是妙香初承恩泽,为了永志不忘,故而私自在身上留个表记,后来被丫头们看见了,遂起而争相效尤,表示效忠之意,想不到竟无端招来这番诬蔑,当真是羞死人了。” 她一面低语述说,一面抱住玄姑的腰,边说边哭,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堪怜。 玄姑脸上的严霜逐渐溶化,无限爱怜的轻抚着她的秀发,久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傻丫头,你时时不忘效忠,如今却弄得众叛亲离了,这世上除了我,谁会了解你的一片痴心。” 罗妙香呜咽道:“能得宫主垂谅,妙香情愿一死,以报知己。” 说着,便去夺取案上宝剑。 玄姑一把按住,道:“妙香,你这是为什么?” 罗妙香说道:“宫主让我死了吧!我若不死,他们绝不会甘心罢手的。” 玄姑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有我在,谁敢动你半根毫发?” 一手持剑,一手搀起罗妙香,向海一帆冷喝道:“金蚯蚓宫的事,不容外人置喙,你等纠众擅闯本宫禁地,究竟欲待如何?” 海一帆欠身道:“在下等无意干预贵宫事务,但求为宫主分劳,代为清除刺花门余孽,事毕立即告退,绝不敢损及贵宫一草一木。” 玄姑怫然道:“我已经告诉你了,金蚯蚓宫中没有什么刺花门余孽,纵或有,咱们自己也会处理,不必外人插手,这些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海一帆微笑道:“宫主圣明,岂不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等言出挚诚,乃是一番好意。” 玄姑叱道:“我若不愿领受你的好意,你又怎样?” 海一帆道:“宫主定要一意孤行,在下等只有替宫主惋惜了。” 玄姑冷笑道:“你替我惋惜什么?” 海一帆肃容道:“宫主,须知‘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当年贤夫妇摒弃魔教,建此基业,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怀着多大抱负?苍天赐此佳域和财富,原是欲使贤夫妇安享画眉之乐,传之子孙,繁衍后代,永生永世,无忧无虑。想不到宫主竟因夫妻间癣疥细故,甘受邪魔潜侵,将此大好基业,作了刺花门的护符,短短数年,便闹得妖邪缠身,夫妻反目,长此以往,难免沉沦魔道,身败名裂。缅怀当年,再看如今,岂不令人扼腕慨叹……” 玄姑起初还静静倾听着,及至听他提到“夫妻反目”的话,脸上突然流露出惊诧之色,陡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沉声喝道:“住口!这些事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是我告诉他的。” 随着语声,黄老夫子昂然从人丛中走出来。 玄姑闪目问道:“你是什么人?” 黄老夫子拱手道:“宫主何以如此健忘?老朽黄兆甫,就是小枫的表兄。” “啊”玄姑身子一震,眼中射出两道冷电般的光芒,失声道:“你……你是黄师叔?” 黄老夫子含笑道:“不敢。那是当年魔教中的辈分,现在咱们应当平辈论交,你只称我一声表哥便行了。” 玄姑忽然仰面冷笑道:“若论当年教中地位,你与先父同为长老,我自然应该尊你一声师叔。若论私谊,我和姓颜的早已恩断义绝,彼此之间,根本谈不到什么关系了。”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我要请问一件事,这三年来,姓颜的可是藏匿在你那儿么?” 黄老夫子道:“自从二十年前在西域分手,音讯阻隔,早失联络,直到三个月前,才见到小枫,略知你们夫妻失和的经过,老朽不揣冒昧,特地赶来欲与你们疏解疏解。常言说得好:夫妻吵架,本是……” 玄姑冷冷截口道:“我只问你三年来可曾收留过姓颜的?谁跟你噜嗦这些废话。” 黄老夫子道:“这不是废话。你们夫妻俩历经挫折,本是恩恩爱爱的患难情鸳,即使有些小误会,何事不可商量?小枫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自己承认太醉心练武,忽略了闺中之乐,现在已经是追悔英及了……” 玄姑沉声道:“我警告你,不许再提这件事。” 黄老夫子道:“这件事别人可以不提,我黄兆甫却不能不提,论公谊,我和令尊是同门知己;论私情,我和小枫是姨表兄弟,当年若非我将小枫托付给令尊,你们也不可能结为夫妇” 玄姑厉叫道:“不许说了!” 黄老夫子接口道:“不!我一定要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夫妻反目,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家破人散。” 玄姑紧了紧宝剑,怒目道:“念在你和先父的私交,我再警告你一次,我虽然不想杀你,但望你不要逼我出手。” 黄老夫子反而向前跨近两步,挺首昂胸说道:“你尽可以杀了我,却不能不让我说话,这世上只有我是你们的亲人,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愿见你们夫妻反目成仇。玄姑,你是聪明人,难道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吗?你本是魔教公主,出身何等尊贵,为什么甘愿受刺花门这些荡妇淫娃的控制?你……” “住口!” 叱声中,银芒一闪,黄老夫子话音顿止,举手掩胸,踉跄倒退。 众人全未看清玄姑是如何出的手,只看见黄老夫子按住右胸的手指间,缓缓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水。 海一帆不絷勃然震怒,喝道:“黄老夫子良言相劝,乃是好意,宫主不听也就罢了,为何出手伤人?” 玄姑冷冷道:“本座伤他右胸,已是剑下留情,海大侠敢情有些不服气吗?” 海一帆一探手,“呛”地拔出了长刀,沉声道:“宫主如此盛气凌人,莫非以为追风快斩当真就天下无敌了?海某不才,愿领教高招。” 玄姑点了点头道:“好极了,今日之事,迟早免不了强存弱亡,原来不须多浪费时间的。海大侠请出手吧!” 海一帆道:“强宾不压主。海某人身居客位,不便占先。” 玄姑轻哂道:“依你说,我就不用再客套了,须知我这柄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我若先出手,你就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海一帆大声道:“既如此,海某有僭。” 声落,振腕一抖,长刀翻涌,虚空挽了个刀花,却并未当真出招。 这意思,自然是为了顾忌身份礼貌,表示不愿白占便宜。 玄姑冷哂道:“海大侠何其多礼。”左手剑诀一领,平平一剑,迎面刺出。 她显然也用的是虚招,剑势缓而不疾,分明有意让海一帆占先。 海一帆双手捧刀,低喝道:“宫主接招!”刀身一转,贴着剑脊直劈了过去。 玄姑轻笑道:“好刀法。”腕间微振,剑势忽变。 海一帆以刀身贴着剑脊出手,就为了防备她中途变招,谁知玄姑手腕只轻轻一振,剑锋突然涌出一股反弹之力,竟将长刀振荡开去。 紧接着,只见她手中宝剑一缩一翻,“叮叮”两声,剑尖如孔雀开屏,乍散又敛,人已飘身而退。 海一帆顿觉手上轻了许多,左肩上一阵疼痛,几乎无法再握住刀柄。 急忙低头察看,那柄随身多年的长刀,骇然只剩下半截,同时左手也中了一剑,衣衫破裂,深将及骨。 海一帆怔了一怔,不觉激起豪念,怒笑道:“追风快斩果然名不虚传,宫主再接这一招。” 笑声中,单臂抡刀,人和刀一齐向前冲去。 常无惧睹状大惊,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顿钢拐,飞身亦到,人在空中,竟把钢拐脱手掷出。 玄姑忽闻破空声响,连头也没回,反手出剑,正迎着常无惧的拐杖,光华飞闪,已将一条钢拐,拦腰劈成三段。恰在这时,海一帆的断刀也当胸挥到。 她不慌不忙,上身微仰,轻轻伸出两个手指头,“嗒”地一声,夹住了刀背,向上一引,喝道:“着!” 那断刀被她用两个指头捏住,就像夹在铁钳中,刀尖正对着凌空扑来的常无惧。 海一帆运力夺刀,竟然无法挣脱,惊骇之下,急忙弃刀挥掌,猛击玄姑的腰胁。 幸亏他及时弃刀变招,那一掌又是攻其不备,玄姑被迫闪身退让,刀尖偏开了寸许,由常无惧颈边擦过,只割破了一层肌肤。 但闻玄姑冷笑道:“算你命大。” 左臂疾沉,一掌拍在海一帆肩上,同时飞起右脚,将常无惧扑来的身子,踢得倒翻而回。 海一帆肩头中了一掌,摇晃着直向后退,仍然奋起余力,凌空接住了常无惧,两个人撞在一起,险些仰面摔倒。 不老公公大步跨出,伸手托了一把,海一帆才拿桩站稳,却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海云和苹儿急忙上前搀扶,各塞了一粒“护元金丹”于两人口内让两人趺坐调息。 不老公公寒着脸道:“宫主非仅剑术超群,玄功也高明得很,举手投足连败神州二杰,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了。” 玄姑哼道:“你若不服,也可以试试。” 不老公公道:“少不得要领教。”大袖一抖,举步而出。 玄姑剑尖斜垂指着地面,冷冷道:“你不用兵刃?” 不老公公道:“什么兵刃挡得住削铁如泥的宝剑?我老人家只用这双肉掌,讨教宫主的绝世神功。” 玄姑挑眉哂道:“本座也不用剑,仅凭单手只臂,照样叫你站着来,爬着回去。” 不老公公大声道:“你说话算数吗?” 玄姑傲然道:“当然算数,你若能徒手接下三掌,本座立即解散金蚯蚓宫,从此不谈‘武功’两字。” 不老公公是最沉得住气的,听了这话,也不禁心头火起,双掌一拍,道:“好!好!冲着你这句话,我老人家也不打算活着走出金蚯蚓宫了。” 老头儿显然动了真火,话一说完,人已欺身而上,左掌一圈,右掌疾推,当胸一掌猛击了过去。 玄姑脚下斜踏半步,右手提剑深藏肘后,左手骈指如戟,飞点不老公公的掌心。 不老公公发觉她用的竟是“乾元指”,心头微震,忙不迭缩右臂出左掌,招式一变,劈向她的右侧“章门”要穴。 谁知玄姑好像跟他存着同样的打算,指力未发,也突然变招,左手向外一翻,化指为掌,使了个“单手推双扉”,一招两式,连环出手。 她掌势先向左翻,“啪”的一声,正和不老公公的左掌凌空相击,一记硬接。 不老公公但觉掌心甫触,如捧火球,一股灼人的热力,循着手臂直向心腑汹涌而来。 骇然一惊之下,连忙抽臂旋身,风车般向左疾转,藉以卸脱那股灼热的力道。 可是,就在他身躯旋转的刹那,玄姑第二式恰好发动,掌势突然由左而右,正迎着他转过来的左臂。 “砰”然一声响,不老公公就像被人猛抽了一鞭的陀螺,飞快地连转了十几个回旋,直到力竭势尽,才迎面一跤跌倒地上。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只觉两眼金星乱转,浑身虚脱乏力,刚站起一半,又废然倒下。 群雄大惊失色,凤姑和小龙姊弟双双掠出,连拖带拉才将他救回,只见他左掌齐腕而断,雪白的霜发已变成一片焦黄,本来红润的娃娃脸,变成了苍白色。 玄姑亦未追击,也没有阻拦,只是半垂着脸,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左手,口中喃喃自语道:“血焰刀,血焰刀,无坚不摧,在劫难逃。” 她自从出手,转瞬间,连伤黄老夫子、神州二杰和名列“武林三大怪”的不老公公,正道高手几乎全被击败,群雄面面相觑,不由都生出了怯意。 苹儿悄悄扯了扯旁边的欧阳玉娇,低声道:“姊姊,咱们俩联手上去,替九花姊姊报仇。” 欧阳玉娇却迟疑地摇摇头,道:“那婆子出招迅快绝伦,内功精纯,手中又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咱们不会是她的对手。” 苹儿道:“她再厉害只有两只手,咱们会同枯禅大师和柳大哥他们,大伙儿一齐动手,打她一个猝不及防。” 欧阳玉娇苦笑道:“性命交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连海大侠和不老公公都伤在她手下,咱们这些人去还不是白白送死么?依我看,今天的局面,只怕凶多吉少,还是识趣点的好。” 苹儿诧异道:“你们不是要替武林同道除害吗?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 欧阳玉娇耸耸肩,道:“干什么也得量力而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强弱之势已经分明,咱们只求明哲保身,谁还去做那种傻事?” 苹儿听了,不禁心底冒起一股寒意,再看枯禅和尚那一批,个个袖手旁观,不言不动,全是存心坐山观虎斗的模样,这才懊悔自己瞎了眼,错把豺狼作知己,非但没有助益,反而成了隐患。 眼前局势已经十分不利,如果枯禅和尚这批人再临阵倒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悔恨交集之下,把心一横,突然拔出了“双镝剑”。 海云正和“剑绝诗狂”杜玄在低声交谈,连忙一把拉住,问道:“表妹,你要干什么?” 苹儿望望欧阳玉娇,再望望玄姑,激动地道:“我……我……” 海云嗄声道:“冷静些!事已至此,必须全力对付金蚯蚓宫,决不能惹起内讧,待解决了强敌,这些奸诈小人便不足为患了。” 苹儿点点头,道:“可是,那婆娘武功剑术都很高强,咱们如何是她的敌手?” 海云道:“不要紧,杜老前辈已经看出她剑招中的破绽,不难解破,难的只是她的掌力和那柄宝剑。你且忍耐片刻,看愚兄去会会她。” 说着,由张尧手中接过一柄绑扎成的“双镝剑”,整一整破衣,举步而出。 苹儿忙道:“表哥,我跟你一起上去。” 海云摇头道:“玄姑剑法凌厉,愚兄有铁皮衣护身,你却太危险……” 苹儿道:“我也有护身的宝物,你瞧。” 一面说,一面从镖囊内取出一叠紫布,随手抖开,披在身上。 那是一袭紫颜色的披风,质地非丝非绸,轻若无物,展开可笼罩全身,折起来却只有满满一握。 海云失声道:“这不是方五叔的那件紫披风吗?” 苹儿道:“是咱们临行的时候,方五叔自己送给我的,据说这披风乃是皇宫至宝,能御刀剑暗器,名叫‘龙麟氅’……” 海云骇然道:“什么?龙麟氅?” 苹儿道:“正是。方五叔还告诉我说,龙麟氅比铁皮衣更珍贵,恐怕惹人凯觎,如非必要,最好不要穿着。” 海云大喜道:“这真是太好了,世上两件防身至宝,都在咱们手中,纵有神兵利剑,又何足畏惧?” 剑绝诗狂杜玄接口道:“你二人双剑联手,务必要留心分站前后,攻则同攻,退则同退,尤其须提防她的‘血焰刀’掌力,那可不是龙麟氅和铁皮衣能够抗御的。” 海云躬身应诺,与苹儿各执双镝剑,并肩昂首,走了出去。 玄姑垂剑而待,显然对海云毫无轻视之意,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本座早就想亲自试试你那双镝剑法了。” 海云拱手道:“在下也早就想亲身领教宫主的追风快斩。” 玄姑点了点头,问道:“这女娃儿是谁?” 海云道:“她姓韩,是在下的表妹。” 玄姑目注苹儿,又问:“你也会使双镝剑?” 苹儿道:“不错!韩家堡满门血溅,都死在追风快斩之下,我是来向你讨还血债的。” 玄姑含笑颔首,连声道:“好!好!本座不愿以大欺小,你们两人联手,纵然落败,也好叫你们败得心服口服。” 苹儿道:“咱们也不想占便宜,你若觉得以一敌二无法取胜,尽可随意施展,咱们却只凭剑法,绝不使用其他武功。” 她是故意正话反说,想用话套住玄姑,以免她施展那无坚不摧的“血焰刀”掌力。 玄姑仰面笑道:“女娃儿,你放心吧,本座要你们知道追风快斩的厉害,不会用‘血焰刀’伤你们的。” 苹儿被道破了心机,不禁恼羞成怒,娇叱一声,挥剑扑上前去。 海云沉声道:“不要激动,留神她手中宝剑。”话出口,身形侧闪,配合苹儿所占方位,飞起一剑,刺向玄姑后侧。 两人出手虽有先后,剑势配合却十分严密,双剑如银蛇交绥,分袭前后,剑势所指,几乎遍及玄姑二十余处大穴—— 第七十四章 以爱消仇 玄姑冷然一笑,道:“好剑法!” 手中剑疾弹而起,身形飞快地一旋,两点寒星暴射而出。 她明明只有一柄剑,居然同时发招分迎前后两人,毫无先后之别,身躯旋转,海云和苹儿都觉得她的剑招是正对着自己而来,不由都吃了一惊。 海云急喝道:“快退!” 两人同时沉臂收招,同时掠身后退,收剑护住前胸,定神细看,才发现玄姑仍在原处,宝剑斜垂,好像一步也没有移动过。 海云暗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宫主快剑追风,果然不同凡俗。” 玄姑冷笑道:“你们的剑法也不错,只可惜胆量太小了些。” 海云脸上一热,大声道:“宫主且慢得意,再接这一招试试。” 话落,人动,剑出。一缕寒芒,破空前射。 苹儿也不怠慢,双镝剑一抖,同时出手夹击。 玄姑傲然不惧,倒提着宝剑,屹立而待,直到两人的剑锋己至近身,才突然一拧腰,闪开了苹儿的双镝剑,手中宝剑微振,“嗡”的一声,迎向海云。 她似乎未把苹儿放在心上,是以出手先攻海云,只要解决了海云,再对付苹儿就易如反掌了。 这一剑志在必得,发招既快又准,“嗡”声才起,剑锋已到了海云胸前。 双方出剑都迅快绝伦,不容闪避,玄姑的剑招更是后发先至,所用又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纵然想格拒招架,也不可能。 谁知海云竟不闪避,双镝剑前端忽然向上插起,迎着剑脊轻轻一拨,后端却由肘下飞快地扫了过去。 那轻巧的一拔,部位恰好在“追风快斩”死角,玄姑的宝剑立被拨得直滑开去,顿时空门大露。 玄姑骇然一惊,来不及变招换式,急忙提一口真气,纵身飞起。 饶她身法再快,衣袍下摆仍被双镝剑划开了半尺左右。玄姑落地后,面色顿变,金蚯蚓宫剑女们更是全都惊呆了。 群雄睹状,欢声雷动。“剑绝诗狂”杜玄含笑捋须,不住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玄姑脸色由惊面怒,眼中突然迸射出慑人凶光,凝注海云,一字字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本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非死不可了。” 海云微笑道:“世上剑法皆有破绽,宫主又何必如此量窄。” 苹儿接口道:“咱们既然能破解追风快斩,难道还怕你不成?” 玄姑重重哼了一声,道:“井底之蛙,也敢妄论青天。”举步一跨,已到苹儿身前。 海云急叫道:“表妹快退。” 剑随声发,双镝剑化作一道长虹,飞击了过去。 苹儿仗着有“紫披风”护身,竟不甘示弱,非但不退,反而挥剑出手还攻…… 三条人影闪电般一凑,剑光打闪,寒芒激射,只听“当当”两声脆响,其中一人突然由剑幕内直跌出去。 剑光人影敛止,大家才看清那跌出去的人是苹儿,她手中双镝剑两端都被削断,只剩下中间把手,苍白的嘴唇边,挂着一缕鲜红的血水。 海云一面横剑挡在苹儿身前,一面焦急地问道:“表妹,你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 苹儿举手抹抹嘴角,挣扎着坐了起来,道:“没关系,只是披风上中了一剑,可惜双镝剑被她割断了。” 海云为了防备玄姑再下毒手,连头也不敢回,急道:“你快退下去休息,由我独自对付好……” “不!我要报这一剑之仇。” 苹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无奈内腑受伤,踉跄几步,又险些跌倒。 凤姑闪身而出,一把扶住她的腰肢,低声劝道:“何必性急呢,咱们且换了兵刃,再报仇还来得及。” 苹儿虽然不甘罢手,却已心余而力拙,接连吐出两口血,自知内伤不轻,长叹一声,解下了身上紫披风,递给凤姑道:“把这个给云表哥披上,铁皮衣外再加龙鳞氅,就不怕她的宝剑了。” 凤姑接在手里,却不禁有些迟疑因为强敌当前,海云势必无法从容加衣,若要自己替他披上去,当着许多人,实在难以为情。 回头看看,悟非、悟果、张尧和小龙等人,都在忙着照顾伤者,没人可以替手的了。 正在沉吟,苹儿又催促道:“凤姊姊,你在想什么?快把披风替云表哥披上呀!” 凤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展开披风,亲手加在海云身上。 海云无暇回顾,匆匆道:“多谢姑娘。” 凤姑急忙缩手,脸颊已和披风同样成了紫色。 玄姑冷眼旁观,内心似有无限感触,痴痴的站在那儿,竟未想到趁隙出手。 这情景,使她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不知有多少个深夜,每当午夜梦回,冷月透窗,自己也曾掌着烛灯,轻轻走进练功室,亲手为丈夫加上一件夹衣,虽然只是件薄薄的衣衫,却包含着多少关切,多少温情。 那时,自己多么盼望着他能回顾一眼,说一声“谢谢”,哪怕只是淡淡的一瞥,短短的两个宇,自己也会觉得满足了。 谁知连这么一点慰藉,都成了奢望,每次换来的,不是漠然无动于衷,便是冷冰冰的一挥手那一挥,就像神话中的“水火扇”,扇冷了热情的心,扇燃了怨愤之火;挥断了夫妻情,招来了怨与恨。 如果不是他相待如“冰”,怎会有今天的金蚯蚓宫?如果不是他薄情寡义,自己怎会在秘室中禁锢三年?又怎会有目前这番成就?世上的男人全死光了,难道女人就活不下去了么? 不!当然不!女人不仅能用样活下去,而且更要活得多彩多姿,同样能享受人生的乐趣,“绣莲会”也罢,“刺花门”也罢,只要能使女人活得愉快,又何必顾男人的批评…… 想到这里,玄姑不禁挑了挑眉,轻蔑地笑了。 她忽然觉得凤姑的举动,简直又愚蠢,又可耻,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自贬身价去侍候男人呢? 一声“多谢”,就值得受宠若惊吗?你们不是爱他么?如果我现在将他杀了,你们又如何? 刹那间,思绪忽变,由羡而妒,因妒而恨,笑意陡又冻结,竟泛生出无限杀机来。蓦地,一声低喝,长剑飞闪直取海云。 海云见她神色瞬息数变,心里已有警觉,剑尖迎着来势向外轻轻一拨。 “叮”的一声,两人错身而过,海云仍然如法炮制,剑身疾转,扫向玄姑腰际。 谁知玄姑也有了准备,剑招落空,突然左臂一沉,五指如钩,竟向双镝剑锋刃上抓来。 海云发觉她赤手夺剑,整只手掌一片血红,急忙撤招,已经来不及了…… 那血红色的手掌,恍如一座熔炉,剑锋入掌,竟像软面似的被一捏而断。 就在海云惊骇失措的时候,玄姑的长剑又反抽了回来,“砰”然一声,重重砍在海云背脊上。 这背脊一剑出手极重,海云虽有“龙鳞氅”和“铁皮衣”护身,也被砍得两眼金星乱闪,踉跄冲出四五步。 玄姑风车般转回身来,一面剑掌交施,趁势追击,一面冷笑道:“我倒不信你是铜筋铁骨,还能再挨几剑?” 海云手中只剩下一柄残剑(双镝剑系用两柄长剑绑扎而成),纵能破解追风快斩,却无法抗拒“血焰刀”掌力,“龙麟氅”和“铁皮衣”仅足防身,顿时落在挨打的地步。 一个着着抢攻,一个连连后退。耀眼剑芒,紧紧追逐着海云的身影,累仆累起,绕厅飞旋。 不多一会,海云身上已接连中了七八剑。 剑锋砍在“紫披风”或“铁皮衣”上,虽不致命,却令人触目惊心,心神震撼。 起初,海云还能够寻隙出手反击几下,可惜他既要顾忌玄姑手中那柄宝剑,又须闪避无坚不摧的掌力,渐渐招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剑绝诗狂”杜玄看得直摇头,喃喃叹息道:“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为也。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正危急时,忽听一声冷喝道:“玄姑,够了。” 声音来自甬道门口,紧跟着,一个身躯修长,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昂然跨了进来。 在他身后,紧领着一名壮硕的男孩子,以及六名腰悬长剑的黄衣剑手。 这八个人一进入大厅,金蚯蚓宫群邪都骇然变色,玄姑也舍了海云,横剑退到交椅前,脸上布满着惊、怒、忿、恨……等复杂的表情。 甚至海云也感到十分意外,因为那中年书生和硕壮男孩,正是自称“天涯飘萍生”的颜枫师徒,六名黄衣剑手中,为首的是“追捕队”统领姚超。 其余五人面目陌生,人人衣上都镶着黑边,竟然全是“统领”身份。 那颜枫首先向杜玄点了点头,又向海云抱拳拱手道:“少岛主请歇息一会,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儿的事,还是由在下来料理吧!” 海云尚未回答,杜玄已抢着道:“你老弟早就该来了,咱们被伤了许多人,这笔帐都得跟你算。” 颜枫苦笑道:“承情之处,容当后谢。” 微微欠身,留下二虎和六名剑手,独自举步向玄姑走了过去。 距离七尺左右,玄姑突然一抖宝剑,沉声喝道:“站住!” 颜枫应声停步,嘴角泛起一抹凄苦的笑容,轻轻说道:“三年飘泊天涯,现在我总算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玄姑……你……” 玄姑截口道:“你居然还把这儿当作家?居然还有脸敢回来?” 颜枫道:“咱们是夫妻,结缡之情比海深,纵有微隙,早已时过境迁了,又何必耿耿于心呢?” 玄姑哼道:“三年前你将我禁锢秘室,盗钥出走,那时可曾想到结缡之情?现在再说这些话,不嫌太晚了么?” 颜枫道:“亡羊补牢,尚未为晚。当年若非妖女罗妙香从中作祟,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玄姑冷叱道:“你自己做的事,休要推在妙香身上。” 颜枫又道:“咱们本来是恩爱夫妻,自从那妖女来了以后,才弄得夫妻不睦,只要能除去罗妙香和刺花门妖女,我宁愿负荆请罪,也在秘室中禁锢三年,如何?” 玄姑冷笑道:“你纵使自己禁锢三十年,又岂能使时光倒流,还我三年前容貌,再说,妙香不过是个女孩子,咱们若是本来和睦,她又岂能从中作祟?” 颜枫点点头道:“不错,如果咱们夫妻和睦,她自然难有可乘之机,我自认当年太过沉迷于武功,忽略了夫妻之情,事到如今,追悔莫及。玄姑,过去的无法追悔,从今以后,我会……” 玄姑不待他说完,沉声道:“大晚了,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个十年?你有这种兴趣,我已经没有这份耐心,咱们夫妻名分到此为止,从现在起,不许再提夫妻两个字,金蚯蚓宫的事,你也没有资格过问。” 颜枫低叫道:“玄姑” 玄姑断喝道:“称我‘宫主’!” 颜枫凄然一笑,道:“你要我怎样称呼都可以,只求你能认清刺花门的邪恶企图,不要被她们所蛊惑利用。” 玄姑冷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来多嘴。” 颜枫轻叹了一口气,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追。过去是我错了,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想想咱们当初受了多少艰辛困苦,才创下这点基业,一且毁去,岂不可惜么?” 玄姑变色道:“姓颜的,你说这话,莫非想威胁我?你以为勾结上几个撑腰的朋友,便想逼迫我俯首听命了不成?” 颜枫忙道:“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玄姑冷笑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诱降本宫弟子,招引外敌入宫,居心若揭,何用狡辩?咱们也不必多说废话了,索性各凭功夫,作个了断;我倒要看看你练了一辈子武功,究竟有多大本领。” 颜枫道:“你误会了,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你争夺什么,而是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摆脱妖邪的困扰。” 玄姑哼道:“无论你想怎样,除非先胜得过我手中宝剑。” 颜枫摇头道:“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一个人武功再高,仍然强不过一个‘理’字……” 玄姑厉声道:“我不想跟你斗口,亮剑出来吧!” 颜枫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感慨地道:“武功武术害了我一辈子,三年前,我已经发誓不再佩剑,身上不携寸铁……” 玄姑截口道:“我借给你。”手扬处,“笃”的一声,竟将自己所用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掷插在颜枫面前。 颜枫微微一震,脸上陡然变色。 玄姑另由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长剑,冷冷道:“宝剑削铁如泥,神掌无坚不摧,现在你可以放手施展了。” 颜枫默默注视着那柄宝剑,却没有伸手去拔取。 玄姑又道:“我由一数到三,然后出手,你仔细听着:一!” 颜枫用力地摇着头,并激动地道:“不要这样逼我,求求你,不要。” 玄姑提高声音道:“二!” 颜枫哑然住口,双掌紧握,浑身不停地颤抖,仍旧不肯伸手拔剑。 旁观群雄都替他紧张起来,甚至金蚯蚓宫门下也暗暗为他捏着一把冷汗。 玄姑大声道:“三!” 声落,寒光一闪,长剑已电掣般破空洒出。 只听颜枫一声凄厉的呼叫:“玄姑” 呼声中,直光迸现,一条血淋淋的左臂“嘭”然坠落地上。 海云和二虎等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都想飞身扑出。 杜玄忽然神色凝重地将他们拦住,低声道:“暂时别过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这时颜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鲜血由他断臂处汩汩流出,染红了半边衣袍,他也不去理会。 在他脸上,没有丝毫忿恨之色,只有一抹微带凄楚的苦笑,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仍然插在地上,半点未动。 玄姑反而呆住了,颤声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颜枫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永远不会跟你动手的,这些年来,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 玄姑身子一震,连退了两步,冷冷道:“你想用苦肉计?” 颜枫又摇摇头,柔声道:“夫妻同心,何须作伪?” 玄姑大声道:“不,咱们已经没有夫妻之情了。” 颜枫道:“玄姑,不要说这种违心之言,人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刚才你中途变招,仅伤我的左臂,这不是夫妻之情,是什么?” 玄姑道:“我” 下面的话忽然咽住,缓缓低下头去。 颜枫吁了一口气,接道:“三年来,我匿居荒岛,日夕与碧海青天相对,才深深体会到夫妻之情的可贵。海鸥游鱼,尚且知道相依相伴,鸿雁失侣,亦不惜以身相殉,咱们是人,难道反不如飞禽游鱼?玄姑,原凉我,咱们还年轻,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不!”玄姑突然松手,“当啷”一声,长剑坠地,双手紧掩着自己的脸颊,连连摇头不止。 颜枫诧道:“为什么?” 玄姑只是掩面摇头,不肯回答。 颜枫又问道:“玄姑,我已经知错了,难道你竟吝于给我一次赎罪补过的机会?” 一直冷眼旁观的罗妙香忽然接口道:“宫主可要当心一些呀!越是嘴甜的男人,越是靠不住的。” 颜枫怒道:“咱们夫妻谈话,不用你多嘴。” 罗妙香耸肩冷笑道:“是吗?如果宫主没有这一身举世无匹的武功剑术,只怕你就要嫌她背驼了,头发也花白了……” 颜枫叱道:“你这无耻妖女,害得咱们还不够么?” 罗妙香反唇相讥道:“宫主正当盛年,若非被那薄情寡义的人所害,怎会变得这般苍老” 玄姑回头喝道:“妙香,不要再说了。” 罗妙香恭敬地答道:“我只是替宫主不平,多年委屈,就凭几句甜言蜜语便遮盖过去,未免太容易了。但既是宫主吩咐,妙香不再多话就是。” 颜枫气怒交集,伤处鲜血泉涌,脸色已变得苍白如纸,只是喘气,却无力反驳。 杜玄看到这里,低声道:“这妖女不除,事情无法了结。二虎去替你师父止血裹伤,海云负责拦阻玄姑,其余众人随我动手,先宰了那罗妙香!” 姚统领和另外五名统领都奋然道:“不劳前辈出手,那婆娘交给咱们。” 这些人对罗妙香积恨已久,一声呼应,纷纷拔剑冲上前去。 海云和二虎也同时抢出,一个替颜枫闭穴止血,一个监视玄姑,以防她出手援救罗妙香。 大厅内尚有十余名黄衣剑女,却由谢金铃率领,长剑出鞘,准备迎敌,眼看就要爆发场混战。 玄姑突然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姚统领等人闻声一震,不由自主,都停下了脚步。 玄姑目光如电,投在姚统领脸上,叱问道:“姚超,你是宫中旧人,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叛宫?” 姚统领躬身答道:“属下受宫主厚恩,岂敢叛宫,实因罗妙香恃宠专权,蒙上欺下,种种倒行逆施,令人不能诚服。” 玄姑寒着脸道:“你倒说说看,她有些什么倒行逆施的事实?” 姚统领道:“罗妙香自从当权,便设置机关,排挤宫中旧人,招引妖邪心腹,把持内宫,使下情不能上达,藉以蒙蔽宫主……” 玄姑摇摇头道:“这些话太笼统了,设置关闸,分隔内外,是为了关防严密,算不得错误。” 姚统领又道:“罗妙香荒淫无耻,秽乱内宫,荡妇淫娃俱充高职,迫令弟子纹身刺字,稍有违拗,便横加鞭挞凌辱……” 玄姑道:“职位任用,都是我亲自核准的,弟子纹身刺字,那是为了表示效忠本宫,不能说是倒行逆施。” 罗妙香接口道:“是啊,我这些作为,哪一桩不是为了本宫设想?天幸宫主能够体谅我的苦心,不然,岂不被一些小人捏词诬谄了。” 姚统领大声道:“我且问你,本宫弟子原有的配偶,你将他们硬生生拆散,生下的孩子,全部隔禁在内宫,使他们骨肉分离,难得一晤,这又是为什么?” 罗妙香冷笑道:“当然也是为了使他们矢志效忠,不生异心,孩子由内宫代养,更可减去他们后顾之忧,俾能专心服勤,难道不应该吗?” 姚统领怒喝道:“这么说,你强迫同胞兄妹乱伦杂交,也是为了要他们矢志效忠,不生异心么?” 玄姑听得吃了一惊,忙问道:“有这种事?” 姚统领抱拳道:“宫主明鉴:本宫二代弟子中,柳鹤生与柳茵乃是嫡亲兄妹;秦琳和秦珂乃是同胞姊弟,只因罗妙香逼奸柳鹤生未遂,一怒之下,迫令他们兄弟姊妹乱伦杂交,他们誓死不从,柳家兄妹被迫吞金而死;秦琳姊弟叛宫逃亡,以致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血腥杀戮……” 玄姑越听越惊,冷电般的目光,转落在罗妙香身上,神色间已泛起怒容。 姚统领又道:“今日之事,罗妙香实为罪魁祸首,求宫主勿再姑息,赐死罗妙香和刺花门妖女,外抑武林群雄之怒,内平本宫弟子之忿,属下等斗胆直陈,万死不辞。” 玄姑点了点头,凝容问道:“妙香,这些话都是真?” 罗妙香忙道:“宫主休听他胡说,根本没有这些事……” 颜枫截口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秦琳虽然死了,秦珂还活着,而且,现在就在铁屋中。” 玄姑神色连变,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太不应该了!” 她虽在责备罗妙香,但语气中怨多于怒,显然还有些旧情难忘,不忍下手。 颜枫道:“玄姑,当断不断,遗患无穷。时至今日,万万不能再姑息了。” 玄姑默然注视着罗妙香,终感难以决断。 罗妙香连忙屈膝跪下,哽咽叫道:“宫主,你要救救妙香呀”。 海云见玄姑大有怜惜之意,不等她话完,长剑一抖,飞剑刺出。剑已出手,才沉声道:“留你不得!” 谁知罗妙香身手竟也不弱,危急中,腰肢向后一仰,双膝反弹,整个人突然斜飞了起来,悬空一个筋斗,退落在六七尺外。 海云那一剑,仅由她颈边擦过,划破了三寸多长一道伤痕。 罗妙香用手掩按着伤处,怒目蹬了海云一眼,恨恨道:“好!你们等着瞧吧!”回头向左边侧门内奔去。 姚统领大叫道:“兄弟们,追!别放过这妖妇!” 五名黄衣统领同声应诺,一齐提剑追了过去。 “站住!” 突然一声冷喝,门帘掀处,那位后宫总管杨娇娇快步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紧随着十二名剑女,每人推着一辆四轮车。 前面十辆车,各载着一口沉重的大木箱;最后二辆车上,却是两张宽敞的婴儿床,上面并排躺着五六个小娃儿,其中最大的不过周岁,小的才数月,一双双小眼睛左右张顾,既不哭,也不叫,似乎对这陌生的大厅,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此时此地,杨娇娇忽然带来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倒把群雄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然而,姚统领和另外五名统领,却顿时神色惨变,一个个持剑呆立,再也不敢向前移动半步了。 杨娇娇将十辆载木箱的车子散开,环绕着两张婴儿床,自己和谢金铃指挥黄衣剑女们列阵护卫,待一切准备妥当了,然后沉声喝道:“开箱!” 姚统领忙道:“当心,别割破了孩子的手!” 谢金铃笑道:“可不是么,割破手会流血的,如果割破了喉咙,那该多可怜……”—— 第七十五章 一片祥和 姚绕领几次要奔过去,又不敢妄动,远远伸头望着自己的胖女儿,忍不住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杨娇娇叱道:“姚超,你还不赶快反正,真要害死自己的骨肉吗?”姚统领瞠目如痴,泪如泉涌,突然转身跪在颜枫身前,凄声道:“颜相公,‘虎毒不食子。’请原谅属下不能效命全忠了。” 说罢,长剑一横,猛向自己颈上抹去。 海云就在颜枫身边,听见他语气不对,急忙出手,骈指点向姚统领握剑的手臂。指风甫出,另一个比他更快,斜刺里探手过来,一把夺去了长剑…… 这变化仅只一瞬间的事,众人全没有想到突然夺去姚统领长剑的人竟是玄姑。海云和颜枫心中微动,不约而同都流露出惊喜之色。 玄姑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非功过与稚子何关?杨总管,放了那些无辜的孩子吧!” 杨娇娇道:“启嘉宫主,这是副宫主的吩咐。” 玄姑道:“我叫你放了他们,你就放了他们。” 杨娇娇迟疑道:“这个……” 谢金铃低声道:“阿娇,别听她的,老婆子已经变了,这些小杂种就是咱们脱身的保障……”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玄姑却倏忽沉下脸来,冷叱道:“谢金铃,你在说什么?” 谢金铃连忙笑道:“没有什么,属下只是觉得这件事关系重大,最好等副宫主回来,再……” 玄姑哼道:“我还没有死,你们就敢大胆抗命?我知道,妙香本来是好人家女孩子,都是被你们这些东西教坏的。” 谢金铃抗声道:“宫主这话,属下可担不起,咱们已经三年没见到宫主的面了,大小事务,都是听从副宫主的吩咐……” “贱人,你在找死!” 随着喝声,一道寒光由玄姑手中破空射出。 那正是姚统领想用自戕的长剑,“噗”的一声,从谢金铃前胸进入,后背穿出,竟将她钉在婴儿车的床栏杆上。 突起的震动,使车上胖娃娃们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当时张口大哭。 一个哭,个个哭;六个娃娃手舞足蹈,一齐哭了起来。 姚统领从地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向孩子们冲过去。 海云方欲拦阻,忽觉杜玄从背后拉了自己一把,低声道:“别拦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姚统领一动,其余五名统顿也同时发动,争先恐后,冲向自己的儿女。 厅中剑女约有二十余人,一部分是玄姑的亲传,自然袖手旁观,不加拦阻,另外一部分则心地较为善良,不忍出手;剩下一部分,乃是杨娇娇的死党,挥剑拦截,登时爆发了一场混战。 局面一乱,枯禅和尚领着千山四煞和轩辕十二妖也一拥而上他们的目的不在助战,而是为了抢夺那十辆满载金砖的车子。 混乱中,杜玄一面催促悟非师兄弟掩护伤者,退出大厅,一面率领海云苹儿和凤姑姊弟加入战圈。他自己未带兵刃,便顺手拔起玄姑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荡开人群,直取杨娇娇等刺花门妖女。 大厅内刀剑飞闪,惨呼四起,剑光人影,纠缠成一团;这些人,有的为了义,有的为了利,有的亲情连心,有的顽固不化……都不惜以宝贵的生命,作孤注一掷。 只有两个人在刀光剑影中默默地对视着,既未出手参战,也没有说话,然而,那如痴如醉的目光,包含了千言万语,也融合了爱恨情仇,四周惨烈的血战因他们而起,但他们却显得毫不关心。 他们就是金蚯蚓宫两位主人,颜枫和玄姑。 没多一会,杨娇娇被海云剑伤脸颊,掩面进入侧门内,刺花门妖女一个个地倒下,胜负之数,已渐渐明朗了。 就在这时候,海云突然闻到一股焦臭气味。忙对杜玄说道:“老前辈请留神,这味道有些不对。” 杜玄道:“罗妙香和杨娇娇都逃到厅后去了,准是这两个妖女在后面纵火。” 海云摇头道:“这里是山腹,纵火不会有多大效用,须防她们另有阴谋。” 杜玄道:“我去把这两个骚狐狸抓出来!” 正要行动,忽见厅上交椅底下,钻出一条人影,急急向厅外奔去。 海云闪身追上,一把捉住,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连忙哀求道:“海少侠饶命,小的是谭人杰。” 海云细看之下,认出果然是火王庄的铁皮书生,笑道:“谭庄主,你是金蚯蚓宫的贵宾,怎么就想走了?” 谭人杰颤声道:“少侠,快别说笑话,逃命要紧,这座山腹就快塌了。 海云道:“为什么?” 谭人杰道:“你没闻到火药燃烧的气味么?” 海云骇然一惊,急忙扬声叫道:“大家赶快退到铁屋去,妖女要用炸药了!” 这一声呼叫不打紧,厅中群雄都惊骇变色,纷纷夺路奔向甬道入口。 玄姑恨恨地一跺脚,便想追进厅后,却被颜枫拦腰一把抱住。 玄姑脸上一阵热,低喝道:“放手,我要去寻那两个孽障……” 颜枫道:“来不及了,山腹中火药爆炸,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快些走吧!”独臂一提,揽起玄姑向甬道掠去。 他们虽是数十年夫妻,似这般搂抱依偎,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玄姑想挣扎,不知怎的只觉得脸热心跳,浑身软绵绵的,空有一身惊人武功,竟施不出半分气力。 群雄拥入甬道,匆匆退进“铁屋”,还没来得及掩妥铁门,震耳的爆炸声已由大厅那边传了过来。 刹那间,连珠巨响,热风怒卷,“铁屋”像风浪中的小舟,不停地震动、摇晃、颤抖…… 爆炸声久久才平息,“铁屋”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有人低低叫道:“表哥!表哥!” 海云的声音应道:“我在这里,苹表妹,你没有受伤吧?凤姑他们都在不在?” 苹儿轻吁道:“还好,我和凤姑在一起,可是没看见小龙。” 屋角立即传来小龙的声音道:“我跟盛大哥在一块,这里还有张尧张大哥。” 海云道:“大家最好报一报自己名字,以便清查一下,谁没有逃出来?谁受了伤?” 这办法立即获得众人同意,大伙儿一一自报姓名,并且说明附近有无伤者,以及受伤的情况。 不多久,清查完毕,群雄幸亏及时避退,都平安进入了铁屋,只少了枯禅和尚等人;“金蚯蚓宫”方面,仅逃出两名宫女和一个铁皮书生谭人杰。 海云感叹道:“‘善恶报应,分毫不爽。’枯禅和尚他们如果不贪图那十车金砖,也不会葬身山腹了。” 杜玄道:“咱们先别说人家,铁屋虽然坚固,若是外面甬道震塌了,也跟活埋在山腹内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话的确是实情,铁屋四周都是隧道,倘若通往前关的隧道被震塌,出路阻塞,岂非要被活活闷死饿死? 海云立即跳了起来,大声道:“待我们打开铁屋门看看。” 他摸索着奔进机关房,拉动前门控制铁杆,铁杆却纹风不动。 杜玄也跟了过来,轻问道:“不行吗?” 海云头上冒出冷汗,用力又拉了几下,“啪”的一声,铁杆忽然断了。 杜玄长叹道:“果然不幸而言中,咱都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海云心里亦感恐慌,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谁身上带着火折子?” 悟非应道:“俺有。” 海云道:“左边壁上有一盏油灯,快把它点燃递过来。” 杜玄急忙阻止道:“且慢,咱们如今被埋在山腹内,全靠空气维持呼吸,此时点燃灯火,无异自速其死,这后果不能不考虑。” 海云道:“我何尝不明白,但坐以待毙,仍难免是死,不如冒险燃灯,检查一下铁门启动机关能否修理,那样还有一线生机。 杜玄道:“谁会修理机关呢?” 海云道:“这件工作,就要借重谭庄主了。” 杜玄恍然道:“不错,谭人杰精擅土木机关,正该叫他将功赎罪。” 谭人杰毫不推辞道:“彼此已是生死同命,只要力之所及,敢不尽心。” 火折子一闪,黑暗的铁屋中忽然明亮起来。灯光不仅带来光明,也燃起了人们希望的火花要知道隧道出口是否崩塌,必须启开铁门;而启开铁门,唯有寄望在“铁皮书生”谭人杰身上。 大家目送谭人杰进入机关房,屏息静待他检查各部机钮,足有顿炊之久,开闭铁门的绞盘突然转动了。 然而,纹盘只转了片刻便倏又停止,铁门仍然没有启开。 海云急道:“怎么样?” 谭人杰废然叹了一口气,道:“绞机没有损坏,但铁门被卡死了,无法开启。” 杜玄道:“能够修理吗?” 谭人杰摇摇头,道:“除非从外面掘开崩塌的石块,人在屋内,无从着手。” 杜玄怔了半晌,忽然惨笑道:“这样也好!‘一生英名未虚掷,临死挣得铁棺材’。” 群雄听罢,感慨不已,都默默垂下头去。 悟非问道:“要不要把灯吹熄?” 杜玄耸耸肩道:“让它燃着吧,它就是咱们公用的‘长明灯’了。” 海云一言不发走出了机关房,默默在苹儿身边坐下。以肘支颔,独自沉思。 苹儿轻叹道:“想不到咱们会围死在这里。” 凤姑却淡淡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大伙儿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苹儿道:“我倒不怕死,但这样慢慢的等死,实在叫人受不了,咱们为什么不试试把铁屋打破出去呢?” 凤姑道:“这么坚固的铁屋,岂是人力能够打破的?” 苹儿道:“叫谭人杰想想办法,他能将秘室铁门炸开,或许也可以把铁屋炸破一个洞……”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间,忽然海云双目闪闪发出异样的光芒,仰面注视着墙上一个圆形铁筒。 苹儿诧问道:“表哥,你在看什么?” 海云举手一指,反问道:“你们知道那铁筒是作什么用途的吗?” 苹儿和凤姑同时摇头道:“不知道。” 海云道:“那是一具传声话筒,一端在铁屋内,一端通往门外甬道,凡有人想进入铁屋,必须由话筒中自报身份,经过盘诂之后,再由屋内开启铁门……” 苹儿道:“你不必说得这么详细,只告诉咱们,有了这个话筒又怎么样?” 海云兴奋地道:“我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这话筒内有风透进来。” 凤姑惊喜道:“当真?” 海云道:“你们仔细瞧瞧,话筒边缘的蛛丝,不是在轻轻飘动么?” 凤姑一跃而起,伸手到筒口试了试,笑道:“真的有风呢,凉凉的好舒服。” 海云道:“这证明门外的甬道并未全部阻塞,至少,咱们暂时不会被闷死了。” 苹儿叹道:“那也不过多受几天活罪而已,咱们这许多人,没有食物,迟早会被饿死的。” 海云道:“能多活几天,就多几天机会,咱们先把受伤的人移到话筒下面来,慢慢再想脱困的办法。” 众人依言而行,搬移伤者集中话筒下方,使他们呼吸得舒畅些,然后将未受伤的分为三组,一组照顾伤者;一组检查铁屋四壁;另一组负责清点屋内存余的食物,以作困守准备。 清查的结果,食物勉强可供一日需用;铁屋四壁坚固,毫无破隙,除了那话筒上的洞孔外,再毫无半条裂缝。 那话筒筒口,仅有酒杯一般大,别说是人,连手臂都伸不进去。 苹儿起初犹对火药王谭人杰怀着万一希望,当她知道铁屋四壁全是厚达两尺的钢板铸成,屋内又没有可用的炸药后,也就只好死了这条心了。 铁屋牢固,食物匮乏,群雄面面相觑,都为之束手无策。 海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记得我和盛大哥四个最后进入铁屋,曾将各处隧道封闭,你们是怎样通过那些疑道的?” 苹儿道:“咱们是从另一条甬道进来的,只比你们晚了一步,所以没有困在道中,抵达铁屋的时候,你剐离去不久。” 海云又问道:“你和悟非师兄弟就在宫外,及时入宫犹有可说,爹和杜老前辈他们远由铁门庄赶来,怎的也和你们会合在一起?” 杜玄岔口道:“咱们来得也不晚,你们头一天夜晚抵达,咱们第二天清早也就到了。” 海云诧异道:“金蚯蚓宫位置十分隐秘难寻,诸位老前辈怎会一索即得?” 杜玄道:“这就全靠凤丫头通风报信,给咱们引路了。” 海云转望凤姑道:“是真的么?” 凤姑微笑道:“我和小龙在火王庄途中失散,不久就发现聂开泰押解着谭庄主向西而行,我便悄悄跟踪在后面,很轻易就找到了金蚯蚓宫了。” 海云想了想,道:“这么说,你们和颜老前辈并未同行,而是在抵达宫门外才遇见的了?” 凤姑点头道:“不错。当时颜老前辈已经先到,并且说服了前宫黄衣剑手,咱们才能顺利进来。” 海云恍然领悟,这才明白在林中留字示警的人,原来就是颜枫。 因此又想到,那些被说服反正的黄衣剑手,必定还留在前宫,他们听到爆炸声音,一定会进来探视,若能内外联系,移开崩塌的石块,铁屋门岂不是可以打开了么? 想到这里,求生之念油然而生。正准备把这一线脱困希望告诉众人,忽见颜枫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自从退入铁屋,颜枫和玄姑一直默默对坐屋角阴暗处,两人没有交谈过片语只字,大伙儿也不便去打扰他们,此时颜枫忽然独自走过来,众人都不禁暗觉诧异。 海云连忙起身相迎道:“老前辈的伤势不要紧吧?” 颜枫摇摇头道:“伤势倒无大碍。只是,诸位被愚夫妇所累,困处绝地,在下深感愧疚。” 海云笑道:“老前辈言重了,武林祸福攸关切身,怎能说是贤伉俪所累?” 颜枫正色道:“事因我夫妻而起,铁屋亦是我夫妻所建,如今外无出路,内无存粮,诸位若不能平安脱困,在下问心何安?……” 海云道:“老前辈不必为这件事担心,目下没有出路,那是因为铁屋门户被塌石堵塞之故,晚辈想,前宫留守弟兄不久就会循声找来,只要由外面移去塌石,便可启开铁屋门户。” 颜枫连连摇头,道:“少侠不明白这铁屋的构造,此地乃是山腹深处,由人力开凿而成,铁屋门户两侧,各有五尺空隙,用以容纳铁门伸缩启闭,如今因爆炸震撼,空隙处必定已经崩塌,铁门无退缩余地,焉能启开。” 海云道:“晚辈的意思,正是希望由外面移去那些崩塌的石块。” 颜枫道:“没有用。伸缩空隙并不在甬道内,而是从整个山壁内挖凿出来的,上下又有铁槽掩盖,灌了糯米泥浆,坚逾钢铁,人力难以掘开。” 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年建造这座铁屋的时候,单是那左右五尺宽的空隙,施工便耗费整月之久,纵能挖掘,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届时咱们这些人,势必已经饥饿而死了。” 群雄听了这番话,不由都骇然变色。 海云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可以尽量节省食物,也许能支持十天半月……” 颜枫苦笑道:“好人能支持,受伤的怎能支持?即使能够,愚夫妻问心何忍?” 海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忍耐待援了。” 颜枫凝容道:“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求生。天下无难事,铁屋虽然坚固,未必就不能破开。” 海云心中一动,忙道:“老前辈是说,准备破门而出?” 颜枫点了点头,目光投落在杜玄手上。 杜玄手里拿着的,正是玄姑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海云惊悟道:“有现成的神兵利器,咱们怎么没有想到利用。” 说着,跃身而起,由杜玄手中取过长剑,大步向铁门走去。 群雄尽皆振奋,纷纷起身,相率来到铁门前。 海云深吸了一口真气,力贯双臂,平举着宝剑,缓缓推出。 剑尖触及铁门,倏忽顿止,海云运起全身力气,由上而下,划了下去。 只听一阵“吱吱”刺耳声,铁门上仅仅添了一条线痕,海云却已冒出满头大汗。 他废然收剑叹道:“不行,这铁门太厚了。” 小龙接口道:“我来试试。” 接过宝剑挥动了一下,突然大喝一声,抢剑猛劈上去。 “当”的一声,火光四溅。小龙直被那反弹之力,震得踉跄倒退了四五步,仰面摔倒地上。 检视铁门,也不过多了寸余长一道浅浅的痕印而已。 接着,凤姑、苹儿、悟非、悟果……都轮流运剑劈刺,人人累了一身汗,铁门却仍未撼动分毫。 杜玄摇头道:“我看别白费力气了,两尺厚的铁门,岂是一柄宝剑能劈得开的。” 颜枫突然问道:“海少侠,你身上那种金色丹丸,还有没有存余?” 海云取出药瓶,连瓶递了过去,道:“只余三粒,全在这儿了。” 颜枫咬去瓶塞,将三粒“护元金丹”全部倾入口中,凝容道:“诸位请退后三步,让在下来试一试。” 只见他右手捏剑,抵在铁门上,闭目运力,不多一会工夫,浑身便开始冒出蒸蒸热气,再过片刻,肤色也逐渐变红,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群雄都看出他正在运聚“血焰刀”功力,莫不心动神驰,屏息旁观。 忽然,颜枫身形一抖,脸颊上的血色倏然消失,变得一片苍白,手中宝剑却似刚从熔炉内取出,通体灼热火红,剑尖与铁门接触之处,竟冒起了白烟。 但见白烟越来越浓,火红的剑尖,开始缓缓刺入铁门里。 剑身一寸一寸刺入,那铁门如被火熔,烁赤的碎屑纷纷坠落,不多久,长剑已深没及柄。 群雄只看得目蹬口呆,惊骇莫名。 颜枫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胸部也剧烈地起伏,但他那只仅有的右手,仍然坚定地握着剑柄,由上而下,慢慢移动、移动…… 群雄在三尺外围观,莫不感到那剑柄虽在铁门上移动,剑锋却像割着自己的心腑,大家极力压低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声音惊扰了他,会使体内真气走岔,落得前功尽弃了。 眼看着铁门上的裂缝渐渐加长了,然后,剑柄斜斜转了个方向,又由下而上。 裂缝还差最后数寸即将卸接,突然,颜枫气喘如牛,全身颤抖,剑柄滞留不动,似乎已经力竭难以为继了。 海云大吃一惊,急忙吸气欺身上前,伸出右掌,向他背心“命门”穴按去。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忽然飞闪了过来,右手一拨,推开了海云,左手疾伸,抢先按在颜枫背心穴道上。 此人一身黄袍,正是玄姑。 颜枫虽未回顾,仿佛已感到那只手掌有强烈的真气源源倾注过来,更有无限亲切的情意,随着真气,流入自己内腑。 刹时间,精神顿振,大喝一声,手中剑柄猛然横移了尺许,紧接着松手出掌,“砰”地拍在铁门上。 两尺多厚的铁门,应手破裂开一个大洞,群雄爆起一阵欢呼颜枫的身子,却虚弱地倒在玄姑怀里。 只见他面肉松弛,额际现出皱纹,一头黑发也变成了白发,遽然之间,似乎已苍老了二十年。 旭日照着金蚯蚓宫巍峨的宫门,老少群侠依依不舍地围聚在门前土坪上,两列黄衣剑手,左男右女,由宫门一直样列到山下石级尽头。 颜枫虽已白发苍苍,精神仍然很振奋,独臂轻轻挽着玄姑,皱纹遍布的脸上,始终挂着欣慰的笑容。 在他们夫妇身侧,站着凤姑和小龙姊弟俩,凤姑螓首低垂,神情黯然,小龙却紧紧拉着海云的双手,不忍松释。 海云低声安慰道:“好兄弟,别难过了,你们不愿再回石楼山,留在这儿侍奉义父母,此地就是你们的家,以后我们会常来看望你,你们也可以去中原盘桓,这不是很好么?” 小龙眼睛红红的道:“这儿离中原好远,你们会来玩吗?” 海云笑道:“当然会来的,等我爹和三叔的伤势痊愈了,咱们或许还会邀约大家同去琵琶岛游历呢!” 小龙喜道:“真的?你不是骗我?” 海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龙欣喜无限,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和姊姊从没坐过海船,听说船在大海里,四周望不见岸,十天半月遇不到一条船,只有许多大鱼跟着船走,真是那样么?” 海云还没有回答,颜枫已接口道:“一点也不错,大海里新奇的东西多着哩,琵琶岛更好玩,那儿有座‘螺屋’,是用整只大海螺空壳做成的,里面可以睡好几个人,像一栋小楼房似的。” 小龙越听越高兴,拉拉凤姑道:“姊姊,你听听那该有多好玩,咱们一定要去见识一下,你说好不好?” 凤姑道:“我……”抬头看见海云,不觉脸上一阵红,摇了摇头接道:“我……我不知道。” 小龙道:“不知道才要去亲眼看看,何况,那螺屋是义父的旧居,他老人家独自在那儿住了三年……” 颜枫道:“不!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你二虎师兄,也在螺屋中住过,只是你海大哥他们不知道罢了。” 提起旧事,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颜枫望望玄姑,忽然感慨地道:“三年,真像做了一场梦,领略过孤独的滋味,才知道家庭的温暖,人人都有个家,但是,只有失去家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家的温暖和重要。” 说着,向二虎招了招手,又道:“把剑拿来。” 二虎应声上前,双手捧上,竟是玄姑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玄姑讶问道:“相公,你要干什么?” 颜枫微笑不答,伸手拔出剑来,才道:“你们看看这柄剑。” 众人不禁一愕,敢情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经颜枫持以割破铁门后,如今已变得黯然无光,成了钝铁凡物。 颜枫仰面长吁,道:“宝剑已毁,神功已失,半生心血代价,多少条宝贵性命,才换回来一个家,这还不值得格外珍惜么?” 话完,抖手一掷,将长剑抛下千丈悬崖。 玄姑耸然动容,沉吟了一下,说道:“妾身有件事想跟相公商议决定。” 颜枫道:“什么事?” 玄姑道:“我想将金蚯蚓宫,更名为‘夫妻城’,门下弟子可以自由择偶婚配,但只准练武强身,不许佩剑带刀,从今以后,大家都安安乐乐过日子,不再练那歹毒霸道的追风剑法了。” 颜枫大喜道:“正该如此。” 黄衣剑手们欢声雷动,纷纷摘下剑,向悬崖下抛去。 近百柄长剑抛落崖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仿佛一首悦耳动听的音乐。 就在这愉快的乐声中,群雄拱手称贺,殷殷道别,迎着灿烂的朝阳,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