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 第一章 二楼的厕所坏了。有人不自觉,坏了还继续用,弄得下水道反涌,屎尿涌了一地。天气太热,一天之后,屎尿就变成了一群蠕动的蛆虫。有人亲眼看见了一个大尾巴蛆,正在往厕所对面的会议室爬。本来二楼的厕所是不会坏的。一楼可以坏,三楼可以坏,四楼五楼、六楼七楼八楼都可以坏,但二楼不能坏。因为在二楼办公的都是领导。负责打扫楼道和环境卫生的,是单位从外边雇的几个临时工。为首的是一个说话大舌头、脸上有条刀疤的老头。大热的天,老头还戴一顶折了帽檐的蓝布帽。每天早上班车开到,老头都光着上身、挥着大扫帚在楼前扫地,一身往下掉汗;或者正站在台阶上训斥其他几个拿扫帚的。于是大家都说,这老头有实干精神。别看老头很实干,心眼也不傻,他打扫卫生有个分别,楼层不一样,卫生搞得也不一样,于是弄得上下都满意。比如,领导层都在二楼,二楼的卫生就搞得比较仔细,便池的白瓷抹擦得可以照出东西;一楼三楼、四楼五楼、七楼八楼等其它楼层是各处室办公的地方,人多便杂,搞干净也没有用,于是就相对马虎些;但六楼东头的厕所,老头又搞得比较干净,因为在六层东头办公的是总务处,临时工的雇用归总务处管。过去别的楼层厕所太脏时,大家爱往二层或六层东头的厕所跑,如果正好让打扫卫生的刀疤老头看见,他会愣着眼睛不高兴。不过这一般都是在下班时候。上班时间,二层的厕所时常有领导出出进进,一般同志也不好往那里去;就是进去了,和领导隔一个板子方便,那边不时传来领导的各种声音,心里也受压力,方便得也不痛快。 但今天大家平等了,二楼的厕所也反涌了。不过这反涌并不是打扫厕所的老头不尽心,而是单位自身出了毛病。这单位有几位部长的儿媳在这里,皆是部长的儿子搞上以后,由部办公厅安排到这单位的。于是单位的消息就比较灵通。如部里有什么新闻,谁要升迁了,谁要下来了;哪位部长不久要出国了,带谁不带谁了;包括哪位部长家里有什么传闻,单位都能及时知道。当然,大家知道并没有什么坏处,起码听的时候心里兴奋,第二天就爱来上班。包括单位的局长、副局长什么时候想知道上边动态,也往往要腆着脸走这条路子。据说副局长老方就是为了多探听消息,才把自己老婆和某位副部长的儿媳调到一起管图书的。不过,儿媳们在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上边精神知道得快,但这单位有什么事,上边部长也知道得快,这是坏处,令几个局长很头疼。这几年几个局长(一共八个)窝里翻,没搞好团结,单位搞得不是太美。今年五月,部里新换了部长。新官上任三把火,部长听了关于这单位的情况汇报以后,决心进行调整。而且据说这次不是小调整,而是准备大换血。八个局长中,有四个是早已到了退休年龄仍坚持不退的,据说这次就准备让七月份全退下来;其他几个也准备调出去,分散到别的单位,看你们再搞不团结!然后从外边再调进新的一套班子。部长下没下这个决心,大家一时还闹不准确;但儿媳妇已经开始在单位传达了。而儿媳传达的精神,一般来说不会错。与副局长老方老婆一个图书室的儿媳甚至说,名单她都看到了,其中该退的名单中就有老方。老方老婆回去向老方一传达,老方当时心脏病就犯了,急忙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还有儿媳说,这次不同往常,这次是“全窝端”,连正局长老袁也不留,弄得老袁也心神不定。领导心神不定,单位便乱了套,整个八层楼人心惶惶。二层的领导们上班时间也都不在办公室坐着,开始坐车出去活动。单位乱了套,搞厕所卫生的老头便有些浑水摸鱼,卫生搞得不如以前认真。何况过去二层是领导、领导的便池自然该抹干净;现在要换血,你们马上不是领导了,何必还抹它?于是就脏了起来。最后造成反涌,屎尿遍地,出现蛆虫。后来还是正局长老袁亲自从新部长那里听到口信,部长明确说,单位班子是要调整,但这次老袁还是不动的,对于老袁,不是考虑调不调的问题,而是考虑如何继续把单位搞好的问题,老袁这才放下心来,有了情绪。一有情绪,这天上厕所,才发现遍地蛆虫,于是大为光火,马上将总务处长叫来训了一通。总务处长回去马上将搞卫生的刀疤老头叫去,训了一通。刀疤老头这才知道自己错误估计了形势,原来不是全窝端,二楼还有领导,这才一边嘟囔,一边下二楼去收拾厕所,将厕所的下水道吸通,用簸箕将满地乱爬的组虫撮回便池里,然后一拉水闸,蠕动的蛆虫就下去了。 第二章 局长老袁今年五十八岁。是个大个头,大胖子,长脸,不苟言笑。年轻时老袁没这么胖,五十岁以后才发胖的。由于脸长,年轻时,直到上大学,同学们还喊他“老驴”,喊得他挺恼火。后来参加工作,官越做越大,周围的人就没人喊他“老驴”了,喊他“局长”,直到现在,他还对上学时候的事耿耿于怀。同学们中间,除了一个姓范的同学,曾经混到过一个小省的副省长,后来又被当作“三种人”打下去以外,还数老袁混得最好。何况这是在北京当官。在外地可以轻而易举混到副省级,放到北京就不一定行,说不定连局长也混不上。所以老袁对自己的地位还满足,没有更大的野心。直到现在,北京还常有些同学来求他办事。看着过去的同学,现在奴颜婢膝地站在他面前,他倒是挺开心,现在你们不喊我“老驴”了?于是一边握着保温杯,一边故意与他们说些大学时候的事。为了现在的开心,他对过去的同学,一概既往不咎,不管喊没喊过“老驴”,凡是能办的事,就尽量管他们办;凡是同学聚会;他就坐着车去参加,会散了还用他的“蓝乌”车到处送人。所以在同学们中间,他有个好名声,说他不忘本,“苟富贵,勿相忘”,像个共产党的干部。老袁也是一笑了之。老袁现在住着一个国居室,带双气,两个厕所,再加一个洗澡间,澡盆子晚六点以后就供热水,一直供到十二点。老袁就一个女儿,女儿结婚单位没有房子,就带女婿孩子过来住。由于大家都沾他的光,所以大家对他都很尊重。老袁日常没什么爱好,不爱看戏看电影,不爱看小说,不爱跳舞,唯一的嗜好,就是晚饭时喝上一点白酒;但也喝不多,就是二两左右。老袁喝酒只认一个牌子:“五粮液”,认为比“茅台”还好。大概一个礼拜下去一瓶多,加上女婿有时陪他,但也超不过两瓶。有时部里开司局长会,局长们坐在一起,大家地位平等,说话比较随便,会前会后,部长不在时,大家在一起开玩笑,谈个人的爱好,有说爱打牌的,有说爱打高尔夫的,有说爱跳舞的,还有的承认想括花惹草但又怕人知道叫做有贼心没有贼胆的。到了老袁,老袁伸出六个指头。大家问六个什么,六个姑娘吗?老袁一笑:“一个月六瓶‘五粮液’!” 大家一笑。马上有人计算,说六瓶“五粮液”四百多,老袁这人不廉洁,是个贪官。但大家又是一笑。大家常在一起,谁还不知道谁?局长都当上了,喝几瓶“五粮液”算什么?总比搞六个姑娘好吧?什么叫廉洁?这就是最廉洁的了。酒喝了,工作搞了,这就是好干部。美国总统不也动不动就坐直升机到戴维营度假?坐飞机是他自己掏汽油费吗? 老袁今年五十八岁,这是个叫人害怕的年龄。由于是局级干部,再过两年就该退了。不过退了也就退了,老袁想得开,到了六十岁,他就马上办离休手续,一天也不多呆。他手下有几个副局长,本来已经到了年龄,却赖着不下去,有的还偷偷跑到派出所去改年龄,让老袁看不起。赖还能再赖几天?赖些日子不还得退?何况中国的官是好做的?表面看是个局长,有车子坐,有“五粮液”喝,同学面前很有面子,但每天一上班的具体工作,也够叫人难心的。难心倒不是工作能力达不到,工作干不了,而是身边几个人乱捣蛋,相互看不起,相互不服气,有尿故意不往一个壶里撒,撒得遍地都是,等着让老袁去收拾。有劲不往工作上使,相互拆台,相互想看笑话,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上面握手,下面使绊子,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阶级仇恨”!这还像党的机关吗?但老袁说服不了他们,拢不住他们,何况有几个对老袁也有意见,时常背后撒些胡椒面,似乎是老袁不如他们,最好现在老袁突然有一天死了,把位置让给他们才好。下边有七个副局长,张、王、李、赵、刘、丰、方,其中方、刘、丰与老袁关系还好,张、王与他是死对头;张是常务副局长,自然心里盼着老袁早退,他好接班,有时意思露得很明显。七个副局长中,张、王是同党,方、刘、丰是同党,赵、李各是独立一派(李热衷气功),加上老袁,一共五派,在窝里翻腾;何况方、刘、丰三人同党之间又有内部矛盾,也时常小打小闹;简直成了一锅粥。这样的局面,老袁头疼还头疼不过来,哪里还恋栈?所以有时倒早点盼望六十岁到来,早点退下来,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等到听说新部长到任,真要让大家离开,连老袁也不例外,老袁心里又像刀割一样疼,感到万分委屈。这几年单位没搞好是事实,但这纯粹是下边几个副手闹的,他并没有加入宗派斗争,还在苦苦维持大局,等待有一天重整局面;现在新部长一到任,就不分青红皂白连窝端,这就有点是非不分了。连窝端倒没什么,就是五十八不让干也没什么,只是这样处理人,干了一辈子革命,最后落得这样下场,让人心里窝火。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再没心思到办公楼去。他“文化大革命”住牛棚时,在河北牛棚结识一个好朋友,这位好朋友现在在一个核心部门的核心局当局长,老袁就马上坐车去找他商量对策。到底人家在核心部门呆的时间长,看到老袁惊慌失措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倒拿他开心,说:“你还是贼心不死,老说不在乎,还是在乎。不让当就算了呗!你要是想不开,我这个局长当够了,让给你算了。巴掌大一个局长,你看得比磨盘还大!” 老袁瞪了他一眼:“人家有事找你,你倒拿人家开心,真是阎王爷不知小鬼受气!” 老朋友便不再笑,说:“你也太惊慌失措了,你年龄还不到,怕什么!我就不信xxx一到任会那么莽撞,把下边一个局全窝端。一到任就得罪人,他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你得沉住气!” 老袁说:“谁沉不住气了?你还不要低估形势,据部里的人说,名单都拟好了,如果一大意,说不定真让给下锅收拾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老朋友倒有些不耐烦:“好啦,让你回去呆着,你就回去老实呆着!我手头还有事,正在给xxx准备材料,你不要搅我!” 老袁就坐车回来老实呆着。果然,话让老朋友说中了,新到任部长并不像人们传的那么幼稚,很快就找老袁谈话,明确表示态度,说这次变动中不涉及老袁,让他继续干下去,而且要干好;班子是要调整,但班子如何调整,新班子如何组建,也是要由老袁拿出初步意见。谈话时候,部长还两次从他办公桌后走出来,来到老袁面前,一次还拍了他一下肩膀。有这一下拍肩膀,老袁彻底放心了。看来部长还是有水平的,没水平怎么会当部长?部长是连中央领导都能见到的,没有水平怎么到得人跟前?既然这次变动不涉及老袁,而且让老袁考虑新班子,老袁马上就转变了立场,即不再反对变动,倒欢迎部长这次变动,希望变动真像传言那样大,把手下七个副局长全变动了,该退的退,该调的调,另外由老袁重组班子,重打鼓重打锣,重搞工作。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绘最新最美的图画。一切从头开始,说不定真能把这个局搞成个样子。想到这里,老袁突然感到自已年轻了,有了年轻时的壮志。看部长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信任,待变动重组班子以后,自己也不能辜负部长的期望,真干个样子给部长看看。当然,这里并没有别的什么企图和野心,想借干工作再升的意思。当然,部里还缺职一个副部长,如果自己工作干好了,部长真要提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自己也可干到六十五岁。当然,这是下一步的事,当前的事是只要变动不涉及自己,他就心胸开阔,心情开朗了。这才按时到单位上班,这才发现一地蛆虫,把总务处长叫来,狠狠地训了他一顿,指着处长鼻子骂道:“以为我真要走了,在我会议室门前爬蛆?我老实告诉你,这次我还是真不走哩,还得领导你哩!回去马上让人收拾!把整个大楼的卫生都给我扫一遍,你亲自给我擦玻璃!” 把处长吓得满身流汗,忙站起来做检讨,说自己这几天重感冒,躺在医院打点滴,没想到大楼成了这个样子,回去马上收拾,马上打扫,亲自擦玻璃。 果然,到中午吃饭时,蛆虫已经不见了。大楼卫生上上下下都正在搞,总务处长爬到大楼门前的遮阳上,正弯着肥胖的身子擦窗户。 老袁这才吐了一口气。 第三章 副局长老方,对局长老袁很不满意。老方在副局长中排行第六,所以朋友们在一起,就常有人喊他“老六”,喊得他很不好意思。他以前与局长老袁关系不错。在内部斗争中,他经常站在老袁一边。老方个子短粗,远看像一口结结实实的大缸。脾气和个头一样,属于“大炮”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心里存不住事;上了火,谁也不怕,部长他也敢顶。有时内部出现分歧,有他站在老袁一方,对老袁支持很大。渐渐弄得开局长会,老袁一发现老方不在场,心里就空落落地感到没底。虽然还有两位副局长丰、刘也站在老袁一方,但丰、刘属于三脚踹不出个屁型,只要不涉及他们的切身利益,如退与不退的问题,他们就不开口,明哲保身,一拉开战斗靠不上他们。所以从心里看不起他们。张、王是老袁的对头,他们不怕老袁,但往往让老方三分。别看老方排在他们后边,他们认为老方是个“没头没脑的人”,但没头没脑的人动不动就上火,上了火道理就跟他撕拽不清,不如不理他为好。所以有老方这个大炮支持,老袁这个局长的日子倒是还好过一些。何况老袁与张、王不同,张、王认为老方没头没脑,老袁不这么认为,认为老方不但会粗,有时还会细。比如,他把自己老婆和xx部长的儿媳安排到一个图书室,这一手就不简单,说明他脑子中并不是不转事情。既然人家有头脑还支持自己,并不是没头脑瞎支持,所以老袁对老方也不错,把局里党务一摊一古脑儿全交给了老方。在局里党委书记是老袁,副书记就一个老方,老袁平时不大问事,所以老方在这方面一手托天。老袁把老方安排于党务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如果有问题周旋不开,可以把这问题放心地推给老方,说一句“这事不要再议了,下次在党委会上议吧”。下次开党委会,就暗渡陈仓,把好几个副局长给排除掉了,他们不是党委委员。党委会召开之前,老袁与老方私下通一下气,会上老方主持会议,老袁做讲话,接着表态,两人配合默契,没有个事情不成的。七个副局氏中,有四个年龄到了该退,其中包括老方,老袁觉得其他三个退了没什么可惜,只会给工作排除障碍,但老方退下来,老袁却觉得像要失去左膀右臂,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张、王二人。新部长到任,听说要动大手术,老方通过老婆得知信息早一些,知道手术中有自己,到底性子急,心里藏不住事,犯了一次心脏病,老袁就亲自到他家去看望过一次。后来又听说大手术也牵涉到老袁,是全窝端;老袁心里也发了毛,这时就顾不上老方。等到人局已定,部长找了老袁谈话,老袁得知自己要留下,心胸开阔,心情开朗以后,这时老袁又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过去的同事。这新的看待中就有老方。这时老袁是赞成部长动大手术的,最好将手下七个副手都动了,好留一张白纸给他绘画。老方到了年龄,过去他不赞成老方退,如失左右手,现在既然大家都退,老袁就觉得老方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了。过去留老方是为了对付张、王,现在张、王都不在了,还留老方干什么?他是一个炮手,过去有对立面,炮手有用,现在对立面消灭了,还留炮手干什么?他那个脾气,没个对立面放炮心里就不痛快,别到时候把炮口转过来对着自己,那日子也肯定不会好过。何况既然留下,改朝换代,他就似乎成了功臣,似乎没有他,张、王就对付不了;这时再把他当“老六”使用,他心里如何会满意?好赖位置得往前挪一挪;越往前挪,离得与自己越近,就越容易成为自己的对立面,如何留得他?何况年龄也早已到了,年龄到了就得退是党的规定,你老方如何能例外?别的副局长年龄到了就得下,你年龄到了不下,就显得我老袁处事不公,询私情,又多了一些不必要的是非,对今后开展工作也不利。留下一个老人,就是一个障碍,成不了白纸,就不能重新绘画。所以老袁从部长那里回来,部长让他考虑组建新班子时,老袁是没有考虑留下老方的,是赞成把七个副局长全窝端的。班子既然不团结,从工作出发,还是全窝端了对今后的工作有利。老袁是这么想的,但他这想法传到老方耳朵里,老方心里马上大为光火,怪老袁不够意思。上次听说退的人中有自己,他就犯过一次心脏病;后来听说大家都退,连老袁也保不住,心里才得到一些安慰,觉得是天塌砸大家,怕什么?后来又听说老袁不退,由他稳定大局;将来的班子也由他组建,他心里又重新高兴起来,身体也好了,马上坐车去上班。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老袁关系不错,现在继续由他主政,就一定有自己一碗稀粥喝。自己虽然年龄到了,但革命的雄心一直没减。特别是他看到单位已经退下的十几个局级干部,整天没人管没人问的惨劲儿,他就对退休感到特别可怕。为此,他粗中有细,他与这个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关系不错,就偷偷改过一次户口本,将年龄改得小一些。虽然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起码给领导安排继续工作找到一个借口。当他听说由老袁继续主政以后,他心里就特别放心和自信。但事情万万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老袁继续主政、重新考虑班子时,连他也要一脚踢开了。一开始老方不相信,后来从部里人事司一个处长那里得到信息,才真相信了,这时就对老袁特别光火和愤怒。你他妈老袁太不是东西。过去共了十来年事,没看出你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过去在历次斗争中,不是有我老方支持你,你哪里会有今天?有了今天你就忘本,把过去的朋友一脚踢开,你这是什么作风?你还有点人味没有?别说是党的高级干部,就是街上钉鞋的,过去你帮助过人家,现在到他那里去钉鞋,人家也不会收钱,你倒对我用上流氓手段了?你自以为脑子聪明,原来过去只把我当一个打手使用了?现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猎狗烹”了?你如此丧尽天良,可也别怪我老方不够意思。看来过去站在老袁一方是错了,替他反对张、王也是错了,看来张、王的立场倒是对的,早就看出老袁不是东西。这时老方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张王,过去开会老轰人家,弄得人家尴尬脸红下不来台;人家看自己是大炮,让自己三分,现在看来,倒是人家的心肠善良了。事实教育了自己,老方幡然悔悟,心中义愤填膺,照他的大炮脾气,于是就想再跟老袁弄个事情干干。反正他不考虑自己,不弄个事情是退,弄个事情也是退,为何不弄?为何让他得了便宜?不弄是个退,说不定弄好了倒可以不退。于是下决心弄个事情,像鲨鱼一样,临死咱也得翻个大浪。但到底这个浪怎么翻,翻个什么浪,他心中一时还没主意。大炮毕竟是大炮,一到事上容易没有主意。恰好这时副局长老王也因生气住院,老方就想化敌为友,重新结成统一战线,于是就坐车去看他。老王是个瘦猴,用老方的话说,是个诡计多端、心里做事的家伙。过去他与常务副局长老张结成同盟,一心想拱倒老袁。老张口才好,老王不爱说话,但心里有主意,所以结在一起也相得益彰。一次老张老王两人在老王家喝酒,老张曾当面对老王说过: “这个局,早晚是咱们俩的!” 为说这句话,老王还有些看不起老张,嫌他说话太没分寸,有失风度。老王认为,世界上是这样,事情可以那么做,但不能那么说;做了没什么,说了就显得庸俗下贱。但老张这么说,也是一番好意,何况都喝了些酒,老王当时也一笑了之,以后该怎么结联盟,还怎么结联盟,共同对付老袁。要说老袁有什么错误,或是有什么对不住两人的地方,倒也不是,反正就是看着由他来当这个局长就感到别扭,不如换成自己。经过几年折腾,局里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何况两人都比老袁年轻三岁和四岁,早晚可以熬过他,就等什么时候换届,这个位置落到自己手里,再从头把单位搞上去。老王老张的梦是这么做的,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部里突然换了新部长;新部长上台,却要治理整顿这个局,要大换血。原来以为要换换老袁,单位没有搞好,他是正职,应负主要责任;没想到新来的部长是个糊涂蛋,把精英准备换下来,却把一个平庸无能的老袁留下了;并由老袁来考虑下一届班子。由老袁考虑,过去两人都跟老袁捣蛋,老袁如何会考虑他们?这单位不考虑,他们虽然年龄不到,但将来的去路也是问题。五十多岁的人了,到哪里人家会要?何况是去做官,哪个单位缺官?哪个单位不想提拔自己的人,而愿意从外边引进来一个老爷?于是老王老张也挺生气。但生气也没办法,谁也没有能力去改变部长的决定。两人能做的工作,是分头坐车活动。由于老张口才好,社交能力强,他在外边的关系多,就活动得见效一些;老王虽然心里做事,但平时不大爱说话,不爱交际,认得人就少,就有些活动不开。这时老王就对老张有些意见。过去咱们是同盟,现在你关系多,应该有便宜大家都沾点,就怪老张活动时不带上他。但老张也有老张的道理,因为现在是树倒猢狲散的形势,只好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过去结盟是为了对付老袁,现在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如何再带得了人?于是也不管老王。老王就干生气,最后胃气痛发作,住进医院。原想着住进医院,老张说什么也会来一次,但住院已经三天了,根本没见老张露面。倒是人家老袁还坐车来坐了五分钟,劝他“既来之,则安之”。连老王的老婆都说,老张这人过去看着不错,很够朋友,谁知一到关键时候,原来是这么个东西;都说你老王是个“智多星”,原来连朋友都不会认,过去跟他结在一起反对人家老袁干什么?人家老袁还来医院看你一次,过去的好朋友却踪影全无!这时老王也拍着床板连声嗟叹。就在这时,副局长老方提着一大兜水果、罐头与奶粉到了。这也让老工吃了一惊。他与老方过去也是对手,怎么一到关键时候,朋友不来,对手倒都来了?世界真是复杂,革命队伍真是不纯,对立双方阵营真是不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人握过手,老方就坐在了老王的床头,与穿病号服的老王攀谈起来。渐渐谈得入港,老王便示意老伴出去。病房中就剩他们两人,说话就更放得开。不过现在两人仍说不到一起,尿不到一个壶里。老方是带着惭愧的心情来的,想检讨一下过去,过去他老支持老袁,用大炮轰击老王老张,谁知到头来老袁才是白眼狼,一点没有人性,老王老张才是对的。但因为现在老王与老张已有矛盾,老张没来看他,老袁来了,于是老王就不大同意老方的看法,认为老袁还是不错的,单位最坏的是老张。老方听了老王的话,一下感到很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老王突然又恨上了老张。没想到几日不见,形势又有了新的发展,阵营又有了新的分化,自己这次轰炮又没找准方向。同时还不知老王是否因为不信任自己,故意说些假话给他。一遇到这种复杂情况,老方心里就感到一团乱麻,这又不是党委会,又不好放炮,于是就不再多纠缠,扔下水果和罐头,匆匆告辞。下楼到医院院里,禁不住骂了一句: “妈拉个x,世上没一个好人,人人都是白眼狼!” 倒把跟他的司机吓了一跳。 第四章 副局长老张,这几天活动得颇有成效。所谓有成效有二:一、他亲口听部里某位副部长的秘书讲,关于局里的变动,一切都还没有定,只是新来的部长有这种想法,部长会议和部党组会议,都还没有正式讨论过。这位副部长的秘书,与老张是好朋友,看来不会说假话。副部长的秘书虽然只是处级,老张是副局长;秘书是个小年轻,老张年龄比他大一大把;但自从在一次会议上结识以后,老张每到部里去,都去看人家,坐在人家面前,说话的态度与分寸都很注意,像下级见了上级一样谦虚。弄得这位小秘书很感动,对老张另眼相看。逢年过节,老张也到小秘书家里去看一看,随便带些随意东西。老张认为,官场就是这样,不能看不清形势,人家虽然职务小,但占的地形有利;就像流水,人家占的地势高,虽然水小,到了关键时候,可以“哗”地一下流下来;你水虽然多,但在低洼地,到时候干着急排泄不出来。在单位与正局长老袁可以顶撞,但见了这位小秘书却得尊重。这样的朋友结交得越多越好。有时他想见副部长,只要给小秘书挂个电话,小秘书第二天就予以安排;别的什么人哪怕是老袁等,想见副部长得排好几天的队。这就是人家人小能办大事,不尊重人家尊重谁?老张在京郊有个基地县,与那个县的县委书记是莫逆之交。这个县有个山清水秀的水库,不少有名的人到那里垂钓。按说按老张的地位,是没有资格到那里垂钓的,但因为他与县委书记好,就可以把车子开到水库边。逢到星期天,老张就常拉小秘书和他的爱人、孩子一块去钓鱼。钓鱼是假,谁对钓鱼也没有大的兴趣,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在水边的草地上玩一会,看看山看看水,逗逗孩子,然后在县上的“友谊宾馆”吃上一顿甲鱼,下午就开车回来了。小秘书看到老张一大把年纪,为他一家跑前跑后,临分别的时候,常常紧拉一下老张的手。有这一下紧拉,千言万语都不用说了,老张看着小秘书,也很感动,有时眼睛都想湿润。这才是真诚的友谊。自从听到新部长到任,单位机构要大变的消息,所有的局长都着了慌,在搞穿梭外交。老张搞外交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小秘书。于是这个星期天,又拉小秘书一家去钓鱼,还特地将单位唯一的一部豪华“公爵”车开上。但在整个钓鱼和吃饭过程中,老张仍是和小秘书谈些别的,说说笑笑,单位要变动的事一句没提,似乎这次也纯粹就是玩,没有别的目的。但没提人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智宁引氏,不明进理,人家也当不了部长的秘书。你不提,是对人家智力的尊重,人家觉得与你交朋友不失风度;如果提了,当面说许多话,反倒把两人的关系搞庸俗了。上次在副局长老王家喝酒,酒后失态,老张说了一句明显的话,似乎老工就对他有些看下起。从此接受教训,不再那么莽撞。当天钓完鱼;下午就高高兴兴回来了。老张坐在司机旁边的前座上,抱着已经睡熟的小秘书的小女儿。第二天下午,小秘书就通过保密电话给他打了一个专线,电话中告诉他,他已将一些事私下给副部长说了,看副部长的意思,也不大同意新部长动作太大哩,说一个单位八个局长,一下动匕个,也不利于单位的稳定吧?老张听了这个电话,心马上放回肚子里,一股股高兴往脑门上冲,忙对着电话说: “谢谢,谢谢,谢谢你小周!” 倒是小秘书不大在意,只是笑了两声,就挂上了电话。小周为什么笑?是笑他的惊慌失措和失态吗?老张又想了半天。但看来天不像大家谣传的那样要翻,老张并没有变成一条放到案板上让人剁巴的鱼,这就叫人愉快。这是一。二、为了预防万一,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个退路,免得真被人家端了老窝,自己没个退的地方,那才狼狈和尴尬。找好退路,万一被人端了老窝,第二天就有去的地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也另有一番威风,就怕此处不留你,你立即变成一堆处理的大白菜,马上被人看不起。他当初在高级党校学习时,和一个秃头同室,秃头当时在北京市一个局当副局长。当时秃头正在掉头发,老张也正在掉头发,两人为了共同寻找治秃头的办法,没少一块坐车跑,后来成了莫逆之交。后来改革开放,这位秃头大发,不当副局长了。去办公司,没想到公司居然办成了,几年下来,成了一个经常山入国际饭店和长城饭店的总经理;据说公司资产有几千万,和西欧好几个国家有联系;出门一辆“奔驰”专车。旁边坐一个抹蓝眼圈的秘书小姐。秃头发迹以后,请老张在建国饭店吃过一次饭。看了秃头的豪华舒坦生活,老张直眨巴眼,再打量自己身上有些皱巴的西服,就感到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这个副局长当得真没劲头。人家身边整天坐的是漂亮小妞,自己身边整天坐的是老袁,整天还得跟他斗心眼。以后秃头托老张搞过几次物资,老张痛快地给搞了。秃头对老张也很大方。一次又在一起吃饭,老张开玩笑说:“老秃,看你生活我很羡慕,我也到你那里去当兵得了!” 秃头马上笑着说:“可以,来吧,给你一个副总经理,也给你配一个秘书!” 当时也就是开开玩笑,现在老张真遇到了困难,遇到被人端窝的危险,这时就真想起了秃头,真想把他那里当了退路。老了老了,到公司混两年,去挣些钱倒也不错。何况么司没有到六卜非下不可的规定。于是就抽机会先给秃头打了一个电话,又坐车亲自去了一趟。秃头还是很够朋友。开始秃头以为老张又开玩笑,也打哈哈;后来见老张很严肃,是真的,他也严肃起来,不过严肃起来也很够朋友,想了一下说:“可以,你要真想来的话。现在治理整顿,公司遇到些麻烦,但还不多一个副总经理,你有领导经验,说不定你一来,公司倒搞好了呢!” 这是朋友说的话。老张听后很感动,当时打了秃头一拳。有了小秘书一段话,有了秃头这个退路,进能攻退能守,老张就显得从容和自如多了,就准备静下心来与老袁斗上一牌。老袁他是看不起的,粘粘糊糊,讲话罗里罗嗦,没个能力,他怎么能当局长?他要能当局长,全国人民都可以当局长,部里早应该给他换下来。当然,老袁是局长,老张是常务副局长,老张又比老袁小三岁,如果耐心等待,到老袁该退的时候,老张也能把个局长等到自己手上。但这样的事如何等得?看他那不顺眼的样子,还得在自己脖子上骑好几年,想想都心里别扭,于是就纠集一帮人,主要是老王,有时带上老赵老李,故意与老袁捣蛋,几年都让老袁心里不愉快。虽然一下还难以将他轰走,看着他不痛快,心里也舒坦一些。但老张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发展会出现变故,新部长一上任,会出现这样局面,局里要大改组,而且是老袁留下,其他人滚蛋。于是老张就觉得新部长也无眼,是个平庸的人。平庸的人,才看得上平庸的人。老张无了后顾之忧之后,于是就决心再纠集帮力量,去跟老袁斗争。斗赢斗不赢,起码是为了公平和正义。想到纠集力量,老张首先想起了老王。过去两人是老联盟。但这次风波起来,老王似乎对老张有些意见,为上下活动没有带上他。这时老张又怪老王有点小心眼。你自己笨嘴拙舌,只会心里办事,没有活动能力,到头来能怪谁?各人所结交的关系都很微妙,这是一条线,不是一辆汽车,如何能带得了人?如老张和小秘书的关系,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两个人加上人家老婆孩子,人家才跟你去钓鱼,如这时加上一个老王,大家在一起都会不自在,或者人家索性就不去,还如何办事情?再如秃头,一个人去找他,人家满口答应,如再加一个老王,那个瘦猴萎缩样子,人家认都不认识,如何能答应?说不定连老张也跟着吃挂落。所以老张觉得老王小心眼,乱攀扯别人。何况你老王心里聪明,就该明白一个事理,享福的时候,大家都是朋友;一到困难时候,还是刮大风卖门神,各人招呼各人的摊。在这种自我克服困难的前提下,才能讲联盟。当然,由于过去是老朋友,现在老朋友一时犯浑,老张和他也不必计较。何况老张也有老张不对的地方,人家有病住院好几天,自己都没去看,这就说不过去。于是在一天晚上,老张就坐车到医院去了一趟。谁知这时老王已经出院了,老张扑了个空。老张接着想到老王家里去,但这已失去了人家住院时看望的意义。站在医院台阶上,老张有些后悔,前几天应该抽空来一趟。朋友交情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去没来看,现在到家里看,反倒闹得双方拘束,不好意思。于是老张就决定索性不看到底,何时见面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坐车回到自己家,夜里躺在老婆身边,就开始集中精力考虑如何对付老袁,如何纠集一切可以纠集的力量。把其他六个副局长考虑个遍,没有一个可以完全放心的。于是就苦恼不已,到第二天早上还愁眉不展。上午上班到单位,在二楼楼道里碰到大炮老方,看到他正急急忙忙绷着脸往厕所走,老张不由心里一动。听说由于老袁过于不讲交情,这个大炮对老袁也有意见,何不首先纠集他,让他在这场斗争中打个头炮,试试深浅。打中了是大家的福气,没打中老张也不损失什么,本来就与老方不一派,损失也是别人的。于是就想弄个当让老方上上。等老方从厕所出来,老张便在楼道里拦住他,请他到自己办公室坐一坐。老方这两天有些拉肚子,加上心情不舒畅,情绪很不好。从厕所出来,见老张拦他,吃了一惊。过去他与老张只是在会上交锋,下边没有什么交往。自单位出现风波,他准备反对老袁之后,也曾试图重新组织战线,去医院拉过老王;谁知老王也有变化,认为他现在的对手不是老袁,而是自己过去的同盟老张。情况这么复杂,变化又这么快,这统一战线就没有组织成。既然组不成战线,老方就准备单枪匹马与老袁干一场,但苦于找不到方式;现在见老张拦他,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听他过去的同盟老王讲,他很不是东西,也得提高警惕哩。但人家既然请自己,自己也不好不去坐一坐,那样显得太小气,没有气度,于是就走进老张的办公室。老张是常务副局长,屋里就有空调,老方是一般副局长,屋里就没有空调;老方一进老张的屋。立即感觉很凉快。老张将门关上后,又从抽屉拿出一个檀木扇递给他。老方拿着扇子摇了两下,老张开始在另一沙发上叹气。叹了一阵气说:“咱们都要下去了……这个老袁,原来这么六亲不认,要把咱们连窝端。我们七个人全都对不住他?听说部里倒不是要打倒一大片,全是老袁的主意!” 又说:“像我这样的,过去与他捣蛋,把我踢下去,我心甘情愿;我就是为老方你鸣不平。你过去为他拉马坠蹬,垫了不少台阶,现在也要一脚踢开,这就叫人看着不公!” 又说:“过去不知道,这次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老袁人品有问题。看着一副忠厚样子,原来心底这么肮脏!我就赞成老方你这样的为人,我们过去吵过架,但我不忌恨你,因为那是在会上,是明着来,有什么摊在桌面上;这个老袁,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却给你一刀子。背后给刀子谁受得了?” 又说:“我苦于没有路子,我要有路子,与部里的领导说得上话,早写个材料递上去,让部里领导也知道知道他们选定的接班人!老袁没有问题吗?他一个月喝六瓶‘五粮液’,哪里来的?还不是以权谋私?家里的摆设、用度,和他的工资能对得上?听说还准备把女婿送出国,人家认他女婿是谁,还不是他在中间搞的?另外,他作风上肯定也不会太干净。和个打字员,天天挤眉弄眼的,当是谁看不见?中午午睡时候,打字员不敲门就进他的屋,关系不到一定程度,一个局长,一个打字员,能这么随便?” 接着又叹气:“算了,不说了,说也是白说,我要像老方你,我早反映到部长那里!” 老张讲话时,老方一直在听,其中有人耳的,也有不入耳的,听到最后,老方瞪了眼睛:“我反映部长,你怎么不反映部长?老张,你别拿我当傻子,弄个当让我上!你是常务副局长,还找不到部长,我能找到部长?你这不是让我碰钉子?” 老张忙摇手:“老方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让你去碰钉子,部长看咱哪里算个人,你我都摸不着部长;我是说,嫂子不是跟xx副部长的儿媳在一个图书室,何不通过她转给部长?” 老方又要瞪眼睛,老张忙又说:“当然,这样做也许不好,老兄你光明磊落,不屑于这样做,可老袁背后都给咱刀子,咱为何不也这么走一遭?现在的社会,有时走这条路子,比走光明正大的路子还迅速有效呢!” 老方马上站起来:“老张你这是胡扯淡,要走你走,我不走,我过去跟你吵架还是没错,你这是不安好心,唆着黑狗咬羊蛋!” 然后气冲冲出了屋,把老张尴到了屋里。 但等晚上回到家,躺在老婆身边,老方又想起老张的一番话。这人肯定不是好人,心肯定不是好心,但主意还是好主意,值得一试。反正自己也想打老袁一下,苦于找不到方式,现在借坏人的方式,打另一个坏人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于是把老婆推醒,将这事与她商量。以前通过这条路子,老婆给他通过不少消息。别看老方一副低矮样子,老婆却对他很好;由于利害一致,老婆也乐于给他帮忙。但这次老婆却有些犹豫,因为这几天她与xx副部长的儿媳妇闹了些不快;两个女人,整天在一个办公室,免不了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于是就不想帮老方这忙。老方免不了对老婆做些思想工作,晓以利害,咱们虽然直,但还不能跟副部长的儿媳闹别扭。说了半天,才将老婆说通。第二天上班,老方老婆就开始笼络人家儿媳妇。其实女人间还不好笼络?老方老婆也就炸了几条黄鱼,中午邀请人家儿媳来一块吃。吃着黄鱼,两个女人前隙尽释,又成了两个说说笑笑的好朋友。第三天,老方写了一份材料,就通过人家儿媳妇转给了某某副部长。 老方转材料的消息传到老张耳朵里,老张吃了一惊,也大喜过望;上次在他办公室,老方对他发了一通脾气,摔门而去,他以为老方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没想到回头老方又照了他的主意办,这中间有什么绕绕和名堂,老张就不得而知。但不管有什么绕绕和名堂,他只要把炮弹打出去,就成了老张反攻的第一个战役。 真是天遂人愿,老张正要布置第二个战役,没想到没等他布置,第二战役也自动打响了。他从小秘书专线哪里又听到一个消息,副局长老赵,伙同老丰老刘,也整了老袁一份材料递了上去。据说对老袁的攻击,比老方的材料还猛烈,还击中要点,其中涉及指示财务部门挪用公款,为某女人(可能是情妇)装修房子的事。听到这个消息,正好是礼拜六,老张兴奋得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就自己跑到郊区钓了一趟鱼。 第五章 副局长老赵,也轰了老袁一炮。本来他是不想炮轰老袁的。在这个单位,他最不满意的是老王。老赵也是到了年龄该退的,他迟迟不退的原因,并不是恋这个官位,而是他的一个小女儿大学没考上,现在已经在家三年了,还没安排工作,整天跟他哭闹。别看老赵局长是个副的,但在所有的局长中,还数他资格最老;他参加革命很早;延安时期,他就当了“模范区长”,那时才十八岁,筹粮征兵搞得很有成绩;但建国以后在反胡风时掉过队,后来一直没赶上。与他资历相同的,现在混得最低的也是个副部长,混得好的就不用说了。他是一匹掉队的老马。如果没有掉队,混到部级丁部,退的年龄就比局长又宽五岁,他就不存在退的问题。没有退的问题,又是一个部长,小女儿的工作安排也就不成问题。现在不行,竟成了一个令人头痛。想起来就烦躁不安的大事。一个大活入整天在那里摆着,二十来岁,已到了青春期,想打扮,想谈恋爱,又没个工作,不痛苦说什么?于是就跟当爹的闹。老赵既然不是大官,安排工作就没有那么多弯路,能想的办法也无非是就地取材,在自己局里解决。在局里管人事的是副局长老王。老王是个心里做事、外表沉默不语的家伙。由于看到老赵快退了,就不买他的账,就在中间做手脚,使这个问题迟迟不能解决。最后连老袁都看不过了,亲自批条让老王解决。由于老王老张与老袁是对头,看到老袁的批条,倒更不解决,说咱们都是领导干部,这么违反原则办事,向群众怎么交代?要办你老袁去亲自办,我老王不能办这种事。弄得老袁也没办法。人家提出原则,老赵也无法反驳,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但他心里仍知道老王是在搞鬼,故意与自己为难。你说你老王坚持原则,上次部长们的几个儿媳让你办,你怎么三天之内就给办好了?办好以后还亲自坐车到人家家里,征求人家对安排的意见。这你就不坚持原则了?碰到一个该退的对你无用的老同志,你就坚持原则了?你这不是欺软怕硬、惧上欺下、品质恶劣、阴险毒辣吗?于是整天一脑门子想的,都是对老王的怨恨。下班看到女儿想起老王,上班看到老王就有气,总想有一天如能了这个恨,揭出这个阴险的人,也不枉在革命队伍里混了几十年。可老赵又是一个软弱的人。年轻时也就会在后方筹粮征兵,没有到前方打过仗;现在与人相斗也有些怯场。比如,老王处处挤兑他,与他过不去,他就不敢与老王在会上交锋,也不敢到部里反映他;反倒挨了老王的欺,又有些怕老王多心,多心他背后搞鬼,那样就更得罪了老王;这样老王还要挤兑自己,如进一步得罪他,女儿工作的事不更加无望了?于是受了欺负也只好忍着咽下,掖着藏着,不敢将真相告诉老婆和女儿,那样老婆和女儿不也看不起自己了?于是总是说:“工作是要安排,但也得注意影响。局党委倒是研究了,同意小丽马上上班,还是被我拦下了,下次再说吧,不能一下动作搞得太大!” 弄得女儿跟他生气,怪他为了自己讲原则,牺牲女儿,不是自私是什么?下次下次,已经下次三年了,工作也别找了,再找也该退休了!弄得老赵心里有苦无处说。家里有苦,到了单位又不敢流露,于是心里就更加憋闷,对老王藏的怨恨就更大。无奈自己马上就要退了,人家还要在台上掌几年权,有怨恨怎么了?有怨恨也没有机会报,看样子要把怨恨带到坟墓里去了。老赵正在这样泄气,没想到却从天外飞来了一个机会,即新部长到位,要整顿这个局,把局里的几个局长全窝端。老赵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有些不平和悲哀,因为这全窝端里也包括自己。但想了几天,又有些兴奋,因为反正自己年龄已经到了,端是早晚的事;而一些没到的,如老张、老王、老李等,本来还可以再干几年,现在也要和自己同样下场;比较起来,还是自己沾了便宜,于是心里又感到宽慰,甚至有些兴奋。兴奋之余,这时想起了结心头之恨,觉得机会来了,对老王的恨可以了了。以前自己要退了,老王还要在台上,所以怕他;现在大家都得滚蛋,地位平等了,还怕他干什么?三年怨恨,涉及女儿,此恨不了非君子。听说老王着急得病住院,老赵更感宽慰和兴奋,更感到可以了心头之恨。得病就是感到自己虚弱,越是虚弱的人,老赵倒是不怕,因为他就不是原来那个强硬的老王;比自己强硬的人老赵害怕,比自己虚弱的人,老王不怕,于是就开始筹划了心头之恨。怎么个了法?一是当面斗争,打上门去;第二个方式是背后向上级汇报。想来想去,第一种方式老赵又感到害怕,虽然老王已是纸老虎,因为过去害怕他,当面相斗还是有心理障碍;第二种方式可以不见面,背后写个东西递给领导,于是倾向第二种方式。况且从效果看,第二种方式也比第一种方式效果好。因第一种方式也就是见面吵一架,第二种方式却能让领导知道。谁不是领导管着?谁不怕领导?于是就决定采取第二种方式,向部里写材料,揭发老王。临写之前,他找另一个副局长老丰商量了一下。在几个副局长中,老赵与老丰比较知心。老赵是老局长,五十年代老赵当副局长时,老丰才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后来老丰在由普通人员提处长时,老赵曾帮他说过话,所以老丰对老赵一直比较尊重。直到现在,没人时候,还叫老赵为“老领导”。但老丰听了老赵一番话,却大不以为然,不同意老赵打老王的意见,认为过去打老王他赞成,现在老王自身难保,还打他干什么?说话大家就要卷铺盖卷了,还不赶紧找主要矛盾?老赵便问主要矛盾是什么,老丰说: “老袁。” 老赵见老丰说老袁,感到很吃惊。过去老丰、老方、老刘,都与老袁走得比较近,与老王、老张是对头,所以跟他商量打老王,怎么现在老丰也反水了,攻上老袁了?老赵有些摸不着头脑,说:“据我看,老袁还是不错的。” 老丰说:“是不错呀,我也不想攻他,可这是大势所趋!” 老赵说:“怎么大势所趋?” 老丰说:“你看,听部里传来的消息,大家滚蛋,老袁留下,成了这么个形势。咱们就不能不正视现实。现实把咱们推在一方,把老袁推到另一方。如果老袁胜利,咱们滚蛋;如果不让老袁胜利呢?部里就得考虑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既然是错误的,就不会是光留老袁错,其中也包括让咱们滚蛋也是错。这样,说不定咱们还倒能留下呢!” 老赵恍然大悟,明白了老丰的话。觉得老丰说得也有道理,考虑问题站得比他高。于是又问:“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包括别人呢?”老丰说:“我与老刘也通了气。如果老领导也同意的话,我想咱们三人联合写个材料递上去,一定能给部里一个震动。过去与老袁走得比较近,也知道他一些情况。” 老赵想了想,拿不定主意。来找老丰是商量攻击老王,谁知倒被人家说服成攻击老袁。于是说:“等我回去想一想。” 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什么新的名堂。于是就糊里糊涂加入了丰、刘的行列。由老丰起草揭发老袁的一份材料,赵、刘签名,递了上去。材料老赵看了也很吃惊,原来老袁还挪用过公款,给一妇女装修房子。这还了得。表面看老袁不错,谁知背后也有这种花花事。但老赵在签名时,又提出一个条件,在材料的最后,也得写上老王几句坏话。反正老丰、老刘对老王也不感冒,加几句就加几句,只是老刘说那样炮弹就不集中了;不过也只是几句,不会伤大筋骨,于是就都同意了。 第六章 老袁成了四面楚歌。这是老袁所没有预料的。遇到风波,张、王反对他,在他预料之中;但方、赵、刘、丰反对他,却大出他意外,因为这几个人过去与他走得还是比较近的。老方屡屡替他放炮,老刘、老丰也在会议上支持过他。老赵虽自成一派,老袁与他也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怎么现在一遇风吹草动,他们就成了一伙?而且据说往部里递的两份致命材料,都是他们提供的。他们对革命事业造成的损害,往往比外部的敌人危害还大。所以老袁也十分惊慌。他一边坐车出去活动,一边反思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这些过去的帮手。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自己从来坐得正,一碗水端平。至于他留下,其他人走,也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部领导的考虑。无非他只是赞成,没想挽留,为了将来一张白纸好画图画。现在看,这样做有些幼稚和失策,一下失去了大多数。据部里传来的消息,说递上去的两份材料(有的说是三份)都挺厉害,不但涉及到以权谋私,挪用公款等,还扯牵到和女孩子的事。前两点还好解释,大家都在官场混,后一点就不大好办,有点适应大家的好奇心,就会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同时老袁还感到委屈。因为真实情况是,他是和单位两个年轻姑娘关系不错,但都有一定限度,在一起摸摸手、说说知心话有,但都无进一步发展。你想,都快六十的人了,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上床,想想不也发怵吗?情况就是这样,但外边人如何知道?从外表看你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就断定你一定实有其事。哪个狸猫不馋腥?哪个狗不撵兔子?有便宜不沾,到嘴边的肉没吃,将心比心,如果是外人,说出来老袁也不信,于是就只好看着人家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不过老袁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发展就是没有发展。老袁历来相信两条,一、相信党,具体说就是相信上级;二、相信群众,具体说就是相信单位的大多数,也相信那两个女孩子,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女孩子的身子自然是清白的;看单靠你们几个,能把这屎盆扣到头上不成!于是倒有些气呼呼和理直气壮。不过他始终防着一点,不让这消息传到家里,不能让老婆知道。老婆知道就和上级、群众不一样,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闹。前院正在起火,如果后院也冒狼烟,。就让人招架不了。不过前边如何招架,也够老袁头痛的。向部里去解释吧,部里没找你谈,你主动去解释,反倒显得心虚,让人看不起;找几个揭发者发泄吧,方式也太笨,何况人家材料已经递上,再发泄有什么用?想来想去,灵机一动,觉得还是将怨恨藏在心中,表面做出宰相肚里能撑船,受了委屈反倒去怀柔他们,效果会比较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蔺相如受了廉颇的污辱,反倒忍让廉颇,效果都比较好。于是就一边在外边活动,如仍去找了核心部门核心局的局长一趟等,一边在内部活动,准备展开对七个副手的谈话。这时老袁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大意,经验不足,遇事不老练,不能未雨绸缨,防患于未然。如果自己早想到这一点,早一点开展谈话活动,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于是在听到这个恶劣消息的第二天,便让办公室主任分别通知这七个人,一一与他们个别谈话。不过在谈话的次序上,老袁颇费踌躇。张、王与他是对头,不易放在前头。方、刘、丰过去与他不错,现在是对手,老方又是大炮,也不易最先接火;赵、李都是自成一派,可以作为突破口。按说赵也写了揭发材料,最适合的是李;但李是逍遥派,只热衷气功,保养自己,找他也用处不大;于是将突破口选在老赵身上。老赵是个老同志,老袁过去一直对他很尊重。按说他早已到了退休年龄,老袁并无逼他强退;他女儿有个工作问题,老袁也为他批过条子;本来无这次风波,他也该下来,有无这次风波,与他关系不大;过去看他挺软弱,被老王欺负得往头上拉屎;现在怎么一反常态,突然有胆量有勇气不看时机地加入事情了?对老赵的反常,老袁也有些好奇心,于是就把老赵安排到第一位。倒是老赵听说老袁要找他谈话,心里吓了一跳,以为事情发了,老袁要惩罚他。这时他在心里开始埋怨老丰和老刘;本来他是不反袁的,他只反王;后来被老丰老刘拉去,糊里糊涂加入反袁的行列,现在事情不是发了?老袁不要报复了?本来就得罪一个老王,现在又得罪一个老袁,不管他们以后谁执政,女儿工作的问题都没有指望了。得罪一个人打堵墙。于是就埋怨老丰老刘,他们为了壮大自己的队伍,拉一个不明真相的老头子,弄个当让他上,这不把他坑到井里了?但老袁叫他谈话,他又不敢不去,于是脸一赤一白,心里打着鼓去了。但一进老袁的办公室,见老袁满脸笑容,拉他坐沙发,给他捧茶,叫他“老同志了”,又感到有些奇怪,莫非他还不知道递材料的事?莫非他还蒙在鼓里,现在找我只是谈一般性的工作?但老赵又不这么幼稚,因为现在的机关哪里能保得住密?政治局正开着会,下边就知道了会上的事,何况下边一个局,于是一边接茶,一边还不敢把心完全放回肚子里。但老袁也端一杯茶,坐在老赵身边,开始东拉西扯,问起了老赵的身体,老赵老伴的身体,房子装修以后,还漏水不漏水?等等。又问:“孩子工作的事,还没有解决?” 老赵点点头。 老袁说:“这不对嘛,我以前就说过,老王这么做是不对的,同志之间有意见,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这事情再也不能拖下去了。这一阵单位乱些,等单位稳定了,应该立即解决!我批条子,直接让办公室和人事处去落实!” 老赵有些感动。说完这些,老袁又说:“您是老同志了,今天请您来,是想听听您对单位今后前途的意见!一些事情,可能您也听说了。我早就想找您谈,只是这些天忙些,就拖到了现在!” 老赵又有些感动这时禁不住说:“老袁,你这么说,倒叫我心里不安。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后悔,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老袁故做出吃惊的样子:“什么事?” 老赵红着脸说:“你看,老丰老刘弄了一个材料,是写你的,让我签名,我那天脑袋发懵,竟糊里糊涂给签了!” 忙又接着说:“不过我添上许多老王的问题,我签名主要是冲着老王的!” 老袁笑着摆摆手说:“原来是这件事,这件事我早听说了。这没有什么。老丰、老刘、您,我都是知道,和其他人不一样,肯定不是出于坏意,也是为了我好,为了把单位搞好!” 老赵拍着手说:“可不是!咱受党教育多年,决不会跟着整人!马上要退了,还整人干什么,多不划算!” 又说:“老袁你放心,我早后悔了,就是今天你不找我谈话,我也准备再到部里找部长一次,把这事说清楚,消除影响!” 老袁笑了,用手摸着老赵的膝盖说:“看看,我说您是老同志了。我们这批人,包括我,不都是您看着成长起来的?不管是以前、现在或是今后,我都是尊敬您的!” 谈话到这里结束。这个材料的情况老袁已经摸清楚。这个材料的威力不会太大。一个老糊涂,再加上两个没是非的,能量不会大到哪里。老赵心情激动走后,老袁就放心坐车回家了。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又分别找了老丰和老刘,效果也不错。说了几句好话,叫了几声“老同志”,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俘虏了。都说是“一时糊涂”。特别老丰老刘听老袁话的意思中,老赵在他们之前,已经认错了,还准备找部里消除影响,就对老赵有些意见,怪他不打招呼,闪了其他两个人。将来老袁掌权,还不对我们有意见。于是也连忙向老袁表示,也要到部里消除影响。老袁也笑着接受了这番好意,大家欢快而散。欢快之后,老袁的心思又转到了下一步,转到了老方、老王、老张身上。老赵、老丰、老刘他们,从心里说,老袁看不起,这些人没有见识,没有立场,没有原则,一切都是从个人的一点私利出发,失去他们容易,收回他们也容易。只是以前不该大意,轻易地就失去了他们,使他们也给人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坏影响;而老方、老王、老张他们,就不是这样。老方还好说,一个大炮,容易办;但老王、老张就不好对付,他们与老袁相斗的出发点,就和老赵他们不一样,带有些根本性的问题,即不是为了一点如女儿工作的事,而是谁上谁下、谁做这个局长的问题。这就使斗争复杂、尖锐化了。他们也都有头脑、手段、斗争方法和策略,想像笼络老赵们那样去笼络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应该想的,是如何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去如何斗败他们。老方过去是自己这边的,有些感情基础,又是一个大炮,没有头脑,又和老王、老张不一样,可以用拉老赵他们的办法试一试,争取拉过来,多一个同盟军,少一个对立面。于是老袁制定了这样一个战略方针:团结老赵、老丰、老刘、老李,拉老方,斗败老王和老张。确定了方针,明确了方向,老袁又鼓起了劲头,准备上场真刀真枪干一家伙。可惜,没等老袁拉开架势干,他又遇到了另外一个大困难。这个大困难是外边来的,使他来不及进行内部斗争,还得先对付外边困难,即:部里接到老方和老赵、老丰、老刘的两份材料以后,谁知竟十分重视,几天之后,竟派来了调查组。 第七章 调查组进驻单位,调查局长老袁的问题。带队的组长,是一位长得白净、没有胡子、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姓曲。据说,老曲跟新任部长关系不一般。新任部长在别的部当副部长时,他曾经给他当过十来年秘书。后来放到下边当过一段副局长;部长到这个部上任,也把他带了过来,在办公厅当副主任。现在来带队调查老袁的问题。老袁听说是部长的亲信来带队调查,头上吓出一层汗。看来部长亲自看到了那两份材料,并且很重视,不然不会派这么高规格的调查组。老王、老张看到这种情况,倒是非常高兴。老王上次身体不适住了医院;出了医院到家,身体依然没完全恢复;现在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来了劲头,走路拐杖都不要了,准备调查组找他谈话,在屋里走来走去,并在心里准备到时候话怎么谈。老张听到这个消息,见自己的策略起了这么大的作用,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当时回家就喝上了古井贡酒,唱起了小曲。接着又想如何继续给老袁出难题,给下边哪些群众再加把火,让群众整天围着调查组的门不散,进一步揭发老袁的问题。只要把老袁的问题揭深揭透,让调查组带回去,老袁的局长这次就危险。老袁一走,下边几个副局长该退的退,留下的就是老张、老王几个;老张是常务副局长,这个局长还不是他接班?越想越高兴。这时又想起最厉害的炮弹是作风问题,最好能动员小女打字员反戈一击,亲自出来揭发老袁利用职权奸污她的罪行,那样老袁不但局长当不成,最后如何处理都难说;最好把他当成强xx犯抓起来,判个十年八年的;十年八年出来,已经快七十了,又是个刑满释放犯,还到哪里当局长呢?越想越高兴。又谋划下个礼拜天再约某部长的小秘书一家去郊区钧一回鱼,打听一下部里这次动作的背景、所下的决心及今后对局里的规划安排。由于一顺百顺,老张连脸都显得年轻了,天天上班开始打花格子领带。他还想什么时候再到老王那里去串通一下,解开前一段两人结下的疙瘩。老王虽然有些小心眼,但对付人还有一套。根据以往的经验,两人合在一起,威力会更大。老方听到调查组来调查,看到自己的材料起了作用,倒没十分高兴,只是用双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瞪着眼睛骂道:“妈拉个x,说整倒一个人难,看来整倒一个人也容易!” 老赵、老刘、老丰听到调查组进驻的消息,倒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递上去的材料真起了作用,引起这么大的后果:动真的了!老赵、老刘、老丰这时处境都很为难,说以前揭发材料正确吧,前两天老袁找谈话,大家已经向老表认错了,承认那材料写得不对,还准备到部里去肃清影响,谁知影响还没来得及肃,部里已经又派下人来调查,造成了更大的影响;现在调查组来了,如找自己谈,自己怎么表态?如果再反戈一击,再回头去打倒老袁,态度变来变去,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让人看不起。于是一个比一个尴尬,都躲在家不露头。当然最感到着急的还是老袁。上次部长已明确找他谈,说这次变动中不包括他,以后局里仍由他主持工作,没想到短短半个月,事情让自己弄坏了,没有未雨绸缨,出现了揭发材料,出现了这种局面,这不一下完了?调查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单是这种名声,某某某被调查了,名分上就够人受的。调查人还能调查出什么好东西?任何人,只要调查他,把他坏的东西往一块一集合,都够坐监狱枪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何况他已五十七八了,这么多年的工作,谁能没个闪失,谁能没个缺点错误?这是部长的亲信,调查的一切不马上反映到部长那里去了?部长对你印象不好,哪里还有你的好果子吃?上次谈话说保留你,下次再谈话不保留你不就行了?何况调查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扯淡的事。老袁以前也在局里调查过几个处长,弄得几个处长都够狼狈的;因为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关系根本不是平等的,人家是从上边来的,想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想找谁调查,就找谁调查;而被调查者一直处于被挨打的地泣,却没有还手之力。这样调查,就像和王爷调查小鬼,让你小鬼三更死,你就肯定活不到五更。过去调查别人,老袁坐在上边听汇报,很有阎王爷对付小鬼高高在上、掌操他生死大权的感觉,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沦落成小鬼,被人调查,是谁造成的这种局面?如果是自己的对手老王、老张也还罢了,倒是过去的同盟者老方,几个糊涂虫老赵、老丰、老刘造成的,真叫人欲哭无泪,真是荒唐透顶。于是从心里恨老方、老赵、老丰、老刘的程度,比恨老王、老张还甚。虽然前几天已经分别把老赵、老王、老刘又拉了过来,但坏的结果已经造成了,再拉不拉还有什么用?特别是他看到调查组自进驻单位以后,老赵、老丰、老刘都躲开不露面,老袁没考虑到他们也各有苦衷,而是以为他们故意躲开,想看老袁的好下场、这又令老袁十分愤怒。上次拉他们时,他们一个个还表示要到部里消除影响,现在部里都派下人了,你们怎么倒一个个像老鳖一样缩回了脑袋?可见以前说的都是假话,想落井下石、看别人如何下场是真。老袁这么思前想后,想得脑袋发胀。不过老袁也知道老这么想也没有用,调查组就在眼前,现在首先要对付的还是调查组。在调查组中,老袁最怯的是组长老曲。别看老曲比他小十多岁,但现在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他手里攥着,人家又是部长的亲信,你就不能不发怯。于是老袁见老曲,倒有些小学生见老师的样子,人还没见到,腿倒先有些发软。不过自接触几次之后,老袁倒是略略放心。原来老曲并不是那种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到底跟部长呆过许多年,虽然年纪轻,却是个极有涵养、极平易近人的人。老袁认为,新任部长有没有水平、处理问题慎重不慎重另说,这个秘书却还真有些水平。比如,人家见了老袁,一点没有调查、审问的意思,连忙微笑着站起来,给老袁让座,给老袁倒茶,一口一个“袁局长”,这就让老袁心里马上舒坦许多,精神受安慰许多,接着人家又坐在老袁身边说:“袁局长,我和几个同志这次来,主要是摸一下情况,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在单位的时间比我长得多,知道这一套,希望您能谅解!” 老袁见他并不说官话,尽说些真心话,肺腑之言,又有些感动,忙笑着说:“曲主任说到哪里去了,有人反映我问题,部里调查是对的;调查清楚了,对我本人也好嘛!” 老曲也笑着说:“有您这句话在,我们工作就好开展了。我还有一点想法,知道单位领导层中间有矛盾,这次我们就不找几位局长谈话了,主要找些基本群众,了解一下情况,袁局长您看行吗?” 老袁马上赞成,说:“好,可以!曲主任到底有水平,这样决定很好!我也说句直话,请你见谅。现在普天下是买卖好做,朋友难搁,在一起工作几年,相互之间就互有成见,积些怨恨。其实都是为了工作,并不是为了哪一个。有矛盾,有成见,向领寻反映,可以;领导要了解,要调查,也对;但像曲主任这种调查办法,实在是我党好传统的恢复:走群众路线,不然大矛盾体之间相互调查,不越搅水越浑?过去我们一些同志,就是这样处理问题,最后弄得不可收拾;毛主席也说过,遇到困难怎么办?遇到困难找群众,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 接着两人握手,相互微笑着告别。告别后老袁仍想,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部里派了调查组固然不好,但调查者中间有这么一个老曲,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你可不要小看这个调查者,如果让一个不怀好意、心胸狭窄、爱整人的人去调查你,你十有八九要尿脖。现在好了,可以放下一半心,这个老曲正派,懂得尊重人。 果然,老曲带调查组,绕过领导班子在群众中开始调查。既然他在群众中调查,老袁就开始在群众中做工作。张、王听到老曲这种调查办法,吃了一惊,没想到老曲是这种工作方法。老王还等着老曲找他谈话呢,肚子里的词儿都编好了,看来这词儿是白编了。老张倒没有措手不及。他本来就想在群众中做做工作,特别是在老袁作风问题上做一做,做一做女打字员的工作,让她出来揭发,才有说服力。于是有一天把女打字员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曲折地把意思向她说了。这个女打字员长得有八分姿色,脸上几点雀斑,又衬出另一种风韵;别说老袁跟她好,就是老张背底里也对她动过心思;只是听说她已与老袁走得十分近,就不好再做什么动作。但也免不了在她送文件时,有意无意地按一下她的肩膀,或是拨弄一下她的小辫子。当然,人家也不在意。不按肩膀不拨弄辫子,它不也在那里白长着。这个女打字员十分了得,过去就是一家工厂的挡车工,两眼一抹黑,她竟自己把自己活动到一个学校,后来又活动到这个国家机关,连打字都是临时学的。现在各机关都暴满,历届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都不要,她一个初中生,竟自己把自己活动进了机关,厉害不厉害?但老张也禁不住要问:她凭什么?还不是凭一个东西?现在的男人都下贱,只要多少给一点便宜,他都死劲帮人家小姑娘。当然,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揭发;只要她这次揭发老袁,不管她以前怎么样,现在都是好同志。于是把揭发的意思向她说了,说现在调查组都来了,某些人不是要完蛋了?既然要完蛋了,以前与他走得近的同志,现在都要考虑考虑;有什么问题,就谈什么问题,诚实地向组织谈出来,一来是帮助组织工作,二来自己也争取个主动;这方面要相信调查组,那是部里派来的,有些问题不易外传,人家也会替你保密;但要诚实地谈出来,不然最后被人揭发出来,就显得被动了。谈了半天,小姑娘一言不发,见老张还要接着谈,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说:“老张,你不要谈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和老袁有作风问题?” 老张听小姑娘这么讲,倒有些惊慌,忙摇手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就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主要责任也在老袁!” 小姑娘说:“我和老袁没有什么不妥,他历来对我很尊重。倒是有别的几个局长,我去送文件时,常按我肩膀,拨弄我的辫子!调查组要找我,我就揭发这个!” 说完,站起身摔门而去。让老张人吃一惊。果然,等调查组找她谈话时,她真揭发了这个,说她对老袁印象很好,兢兢业业,像个领导的样子;倒是有些副局长不稳重,趁她送文件时,想沾她的便宜。这里沾便宜最多的就是老张。让调查组大吃一惊。消息传出,也搞得老张很狼狈。这小姑娘真是说得出做得出,本来老张想借她打一下狐狸,没想到狐狸没打着,倒弄了老张一身骚。不过老张倒也佩服这个小姑娘,做人情妇,做得真够仗义,到关键时候不落井下石,倒有点想与情人共生死的劲头。自己怎么就没有过这福气,靠上这么一个小姑娘?老张年轻时倒是有一次婚外恋,但最后搞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老婆与他闹,外边情人也与他闹,两面夹击;老婆骂他忘恩负义,情人说他没有良心,让赔偿她的青春和名誉。搞得老张几年抬不起头。看看人家老袁这福气,快六十靠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就是不当局长也值得。当然,这只是老张一时的胡思乱想,他理智过来,还是对小姑娘挺恨,她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于是他不再考虑如何先整老袁,他首先要做的,是向调查组肃清小姑娘的影响,说明自己是一个正派人。 第八章 老方、老赵、老刘、老丰都显得很消停。他们无事可做。老赵、老刘、老丰感到无事可做没有什么,也许正对心思,过去搞来搞去,揽到是非堆里,调查组一来单位,几个人就感到害怕,害怕调查组找他们谈话,那样就在是非中陷得更深;后来听说调查组不找领导层谈话,要绕过去直接找群众,几个人都念阿弥陀佛。这下能从是非中解脱出来了。老刘、老丰每天不到班上去,老赵接受教训,有时连班上也不去了,省得见到不同的人招惹是非。不管得罪谁,将来对自己、对女儿都不利。老赵、老刘、老丰是这么想的,倒也悠问自得,但副局长老方却不这么想,他感到自己有些寂寞。自己还没有退体,单位有事就不找自己了,这还了得?他感到调查组的工作也不得法,没有照顾到方方面面。调查组为什么会进驻单位?是因为有两份揭发材料;两份揭发材料是准写的,是几个副局长写的。如果不是几个副局长都来揭发局长,而只是单位的几个基本群众,材料也到不了部长那里,部里也不会引起重视。两份揭发材料中,有一份就是老方写的;现在调查组来了,不找我老方谈谈话,却去找些无关痛痒的人。这调查能调查出什么结果?于是对调查组也有了意见。看那组长老曲梳个分头、白白净净、不长胡子的模样,就是一介书生,他在上头伺候领导可以,一到外边接触实际,就工作不到点子上。于是便想借个时机,开导这位老曲一顿。正好这天在办公楼上厕所,在厕所碰到老曲,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撤小便。老曲刚到单位几天,这几天尽找群众谈话,对领导层的几个人还认不全,于是便不知道并排撒尿的就是副局长老方,撒完尿,也没打招呼,自己扣上裤扣就走了。这更惹恼了老方,他想老曲肯定知道自己,是故意不打招呼,看不起人,便骂道:“妈拉个x,你年纪轻轻的,倒看不起人!你既然看不起人,可别怪我老方不客气!” 正好第二天是政治学习,学习报上一篇关于安定团结的社论。政治学习比调查一个人重要,于是这天调查组也停止调查,去参加单位的政治学习。因是政治学习,调查组也不好自己关起门来学,于是就与领导班子合在了一起。这是调查组自进驻单位以后,第一次与全体领导班子成员见面。学习之前,老袁便将调查组与七个副局长相互介绍。老曲便代表调查组的同志,与七个副局长一一握手,其他几个副局长,见了老曲,都有些诚惶诚恐,堆着笑,抓住老曲的手使劲握;老曲也笑着说些客气的话。唯独到老方这里,老方本来就对老曲有意见,现在见几个副局长那诚惶诚恐的样子,也有些生气,你们自己这个萎缩的样子,自然被人家看不起;于是他要拿出个架势让人家看看,于是等到老曲与他握手,他只是伸出手,只让老曲握了握,他的手伸着并没有动。这让老曲吃了一惊,也让其他几位局长吃了一惊。等到发言,讨论安定团结的重要性,老方又说:“安定团结固然重要,但安定团结不是不要斗争。安定团结这个提法好,但次序我觉得可以商榷,应该叫团结安定,团结在先,安定在后,不团结就不能安定。不团结怎么办呢?不团结就不要一团和气,就要斗争,通过斗争达到新的团结。这不是我的发明,这是毛主席的话。比如讲,咱们单位,现在就不能叫安定,单位驻着调查组,怎么能叫安定呢?不安定并不是大家不想安定,而是客观世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首先是不团结。不团结怪谁呢?要怪大家思想不统一,个人意气。于是之间有了矛盾,引来了调查组。调查组是来干什么的,是来调查问题的。调查问题干什么?是为了解决问题,解决矛盾。但我觉得调查组自进驻单位以来,工作方法是有问题哩!矛盾在哪里?在领导班子内部,并不在群众那里。群众都是好群众。而调查组调查矛盾,却不找矛盾的主体,而是绕过矛盾,去干些隔靴搔痒的事情,这不行,这对调查不好,对领导班子今后的建设也不利!” 说完,瞪着眼睛坐在那里,不再看人。调查组与几个局长吃了一惊。老曲用迷惑的眼睛盯着老方,下边一个调查员拼命在本子上记。几个局长也感到迷惑,老王、老张感到迷惑,不知老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又吃错了什么枪药,突然这样放炮;老赵、老丰、老刘、老李也感到迷惑,这几天没关心单位的事,不知单位内部又起了什么新的矛盾和变化;老袁也感到迷惑,盯住这个老方看,调查组是老方揭发材料引来的,现在怎么他对调查组也有了意见?自调查组进驻单位,因为是调查老袁,虽然带队的老曲表现不错,但老袁还是天天提着心吊着胆,往坏的方面想得多;但事情的发展,也并不都是朝坏的方面发展。上次女打字员的事,就让老袁很感动。人家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并反戈一击,向自己的对手老张开了一炮,弄得老张狼狈不堪,只顾拍打自己皮毛上的灰,顾不上再会咬别人。按说事情发了,都是各人顾各人,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仗义;让老袁一下扬眉吐气,挺胸收腹,可以理直气壮站在人前,也可以理直气壮向老婆讲话:看看,身正不伯影子歪吧!于是感动几天。现在政治学习,又蹦出一个老方,直接攻击调查组,也让老袁感到意外。调查组的老曲虽然好,但调查组总是冲着自己来的,让老袁不愉快,现在有人攻击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攻击些什么,都让老袁感到愉快。这个老方,到底是个大炮,过去用大炮轰过别人,后来六亲不认轰了自己,现在怎么又知道掉头了?说不定这是一个新的动向。这个世界也真是复杂,复杂得让人永远琢磨不透。由于有老方的一段话,政治学习的会场马上显得比较僵。老张、老王不说话,何况老张自己心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办;女打字员一揭发,他弄得家里老婆都跟他闹,说他狗改不了吃屎,现在他恨女打字员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恨老袁;老赵、老丰、老刘、老李都把头低到自己裤裆里,或假装在思考别的。白净的调查组组长老曲脸一赤一白,搓着手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只是苦笑一下。这时老袁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马上站起来说:“好了,好了,今天是政治学习,主要还是学习社论,单位的事,就不要具体牵涉了;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底下还可以交换嘛!” 又学习了一会,也该吃饭了,政治学习就结束了。到了下午,老曲来找老袁,说:“这个老方真是厉害!看来他对调查组有些意见。” 老袁笑着说:“他历来这样,性子有些直,爱放炮。你不要受他影响,该怎么调查,还怎么调查!” 老曲这时看着老袁说:“我现在也明白了,你在这工作也不易!” 老袁听到这话,心里一下有些感动,眼里想冒泪,但他抑制住自己,半天才看着老曲说:“通过几天接触,我体会老曲你是有水平的,我才说心里话,这是党的工作,不是种自己的自留地,要是自己的事,这桩买卖我早不做了,我回家可以抱外孙嘛!” 老曲笑了:“这是玩笑话,这是玩笑话!” 于是,老曲没有受老方的影响,该怎么调查,还怎么调查。调查十天,调查结束了,老曲带着调查组回去了。老曲调查组一走;老袁心里又有些打鼓,不知老曲都调查了些什么,回去又怎样向部长汇报。这个老曲表面和善,但这和善后面,也似乎藏着很大的干练和机谋,因为他滴水不露,从不向任何人透一句调查结果的话。这工作方法,就让人感到恐惧。和善与恐惧并存,老袁在政界这么多年,深知这号人的厉害。于是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知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但老袁心里也不是太害怕,因问题就那么几条,一、“五粮液”事情;二、以权谋私;三、准备送女婿出国;四、生活作风问题。前三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一个;现在后一个排除了,单靠前三个,不至于把人置于死地。于是就放下一半心去等。 果然,部里没有马上做出动作,也没宣布调查结果,而是在一天上午,又派了人事司的一个司长来,要在单位搞民意测验。司长把全体群众召集到一块,一人发一张纸条,说要测验局里谁当局长、副局长合适,让大家把名字填到表格里。填表之前,司长又作了说明,说大家可以敞开思想,不要有什么顾虑,选票上是不写填表者的名字的;以为谁合适,就可以填谁;认为现任的局长、副局长合适,可以填;认为现任的局长、副局长不合适,单位中别的同志合适,也可以填;或认为单位中没有适合当局长或副局长的,需要从外边调的,也行,填到里面“需要外调”四个字。司长讲完话,大家开始填。五分钟以后,就有人开始把票往票箱里放。十分钟之后,四百多张选票全部在票箱中到齐。票箱是密封的。人事司另外两个同志便将这票箱抱起,下楼钻到车里,将票箱运回了部里。人事司长另外坐一辆车回去。 由于民意测验是背靠背,局长老袁,其他七个副局长,都没有参加。 几个人都人心惶惶。 第九章 单位进入了政治上的沉闷期。一个月过去,部里一直没个态度。老袁一班人仍在维持。虽大家都仍在上班,但心里都很烦躁。就像下雨前的天气一样,天上布满了云,地上闷热,无风,没有一点声音。但稍有政治经验的人都知道,沉闷包含着酝酿,酝酿包含着决断,闷热无风之后,必是一场暴雨。你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走,看到天气这样,你最好加劲往家赶,免得暴雨下来,你躲闪不及,弄成一个落汤鸡。上次调查组来调查老袁的问题,调查之后,紧接着来了一个民意测验,这就让老袁措手不及。他知道这是风向改变的开始,上次部长找他谈,还说这次变动中没有他,仍是他继续主持工作;但中间有了告状信,有了调查组,接着又搞民意测验,老袁就感到大事不妙,说不定部长又动摇了原来的决心。否则已经定了老袁,还测验局长干什么?不过也许是个形式,测验中不还有副局长?老袁倒有些放心。不过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不知部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人家是部长,你又不好去问人家。由于测验中有副局长,几个副局长也都惶惶不安。其中最惶惶不安的是老张。因为女打字员反戈一击的事刚刚过去,在群众中的流毒还没有来得及肃清。在群众印象中,你是一个爱按小姑娘肩膀、拨弄人家小辫子、道德败坏的家伙,人家如何能信得过你,如何会在测验表格里填你?其他几个人,老王、老方、老赵、老刘、老李,也都惊慌不定,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其中最可笑的是老刘。老刘现在已经六十四岁,超了四岁,这次不管谁执政;他都必退无疑。但老人家仍不想退;不知怎么他倒是先一天得知要搞民意测验的信息,于是四下到同志们中间活动,暗示明天要民意测验,届时要大家填他名字,填局长可以,填副局长也可以;为了拉选票,还脸上挤着笑,与一些二十多岁的刚到单位不久的大学生称兄道弟,弄得人家哭笑不得。民意测验过去,大家就是等待。老赵这时也表现得很可怜。据他的揣摩,既然搞民意测验,老袁保留的可能性不大;老张被小姑娘咬了一口,保留的可能性也不大;他两个既然不大,轮下来将来执政的可能是老王;老王是自己的死对头,女儿的工作,就是被他几次卡下的;可为了女儿将来的工作,他开始拼命巴结老王,没少就到老王办公室去串。可老王根本就看不起老赵,见了老赵心里就腻歪;过去不给他解决女儿工作问题;一大半是出于看不起;现在见他来串,心里很烦,但也不好撵他,于是就只好干坐着,弄得两人都很难受;越是难受,老赵越怕老王不高兴,就仍要继续去坐,希望下次能融洽些,消除难受,于是就更加让老王哭笑不得,不知老赵犯了什么毛病。所有的人中,还就老方豪爽些,有一些大炮的痛快,一天上完厕所,出来一边扣扣子,边一人大声说道:“大不了一个局长,不让当就算了,还能被尿把谁憋死!” 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拿饭盆去食堂吃饭。 单位这么沉闷一个月,老袁觉得老这么沉闷下去也不是办法。沉闷,大局不定,大家就无法开展工作,这样对个人、对单位的工作,都是不利的。领导层人心惶惶,群众就容易乱,现在,无故迟到早退不上班的,浑水摸鱼上班打扑克的,在楼道公开吵架的,甚至在外边为非做歹的,各处室时有发生。二楼的厕所,又反涌了一次,爬到楼道里一些蛆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老袁在一天便坐车到部里去,想打探点消息,好稳定人心,也好稳定自己。本来他可以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去找部长,或找副部长,但他部长副部长都没找。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到办公厅找了副主任老曲。上次去单位调查,就是他带的队,现在不找部长来找他,也是对他的一个尊重;他调查完肯定向部长作了汇报,他以前又跟过部长那么多年,部长那里的信息,他必定知道;找他比找部长们强。部长们对一个局长会公事公办,守日如瓶,在他这里说不定倒可以得到宝贵的信息。于是找老曲。找到老曲,老曲仍是那样热情稳重,笑着给他倒茶,甚至问要不要把老袁的司机叫上来。老袁摆了手,说:“今天到部里有些事,顺便到你这里坐坐!” 老曲一笑,接着问单位怎么样。老袁见屋内没有别人,便趁机用玩笑口气说道:“你上次不是说了,在那里工作很不易。你去搞了一次调查——还亏是你去,人事司长去搞了一次民意测验,单位就可想而知了!也不知几位部长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还是早定大局为好,不然工作受损失。哪怕觉得我有问题,把我拿开,赶紧再换一个人也好!” 老曲明白了老袁的意思,摆摆手说:“调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调查不出什么问题的。作为一个党的干部,一生不被调查几次,说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做工作才被调查。” 老袁看着老曲,感激地点点头。老曲接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不知领导是怎么考虑的,我只是向他们汇报工作,但据我所知,部长刚到任不久,不是找你谈过话?” 老袁点点头。 老曲说:“既然部长说过话,说让你继续搞这个局,我想,这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接着说:“喝茶。” 不再说话。但老袁立即像打了一针镇静剂,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忙端起杯喝茶。既然部长亲信这么说,必是从部长那里传出的消息。这不等于自己地位依然稳固了?这个老曲为人真正不错,镇静,与人为善,上次去调查还真亏是他去。以后要注意与他交朋友。一边喝茶,一边又感激地看他一眼。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另一个局的局长,手里拎着一个大包,似要和老曲谈些什么。于是老袁就赶忙告辞。坐在回单位的车里,老袁心花怒放,想起老张、老王、老方、老赵、老丰、老刘一帮人,你们联合起来整我,招人调查我,测验我,到头来党不还是信任我老袁?于是浑身来了力量,开始考虑局里今后怎么办。回到局里,立即变了一个面孔,让办公室主任下通知,准备开一个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接着又把总务处长叫了上来,指着他头训了他一顿,二楼厕所怎么又反涌了?弄得总务处长直观察他面孔。当然,上午训完,中午总务处长就又训了打扫卫生的刀疤老头一顿,下午厕所就又干净了。几位副局长见他到部里去了一趟,回来变了一副面孔,似要重新抓工作的样子,都不知他在部里又活动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心里又重新开始打鼓。副局长老赵前几天以为老袁不行了,开始巴结老王;现在看老袁似乎又缓过来了,将来女儿的工作还得指望老袁,于是就又来巴结老袁,下午又来老袁的房子里坐。 但在老袁要重新开展工作,要治理整顿局面的第三天,部里一位副部长通知老袁去谈话。老袁一接到通知,马上预感到,这是折腾了几个月、沉闷了一个月后的急风暴雨,是大局已定,要宣布大局。果然,是宣布大局,先与老袁通气。谈话进行了一个下午。从副部长房里出来,已是晚上。从部里回局里,老袁忘记了坐车,一个人不知不觉步行走了回来,把他的司机和车忘在了部里的停车场上,让司机孤零零等到夜里十点,气得大骂老袁。不过不管司机怎么气,他都没有老袁更感到生气。部里太不像话了,太令人气愤了。几个月之前,新任部长还找老袁谈,这次调整班子没有他,几天之前部长的亲信还说没调查出他的问题,部长的话不会变;谁知几天之后,他们首先要动老袁的手术,让他卷铺盖从局里滚蛋。这位副部长对老袁讲,部里准备对他的工作进行调动。早先明明说好不涉及自己,谁知到头来首先要涉及自己。由于消息太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听副部长一宣布,老袁立即情绪激动,与副部长吵了起来,说你们这样处理我不公平,你们到底调查出我什么问题?先将问题讲清楚,然后再处理。副部长倒没有生气。只是说:老袁同志,这里只谈的是部党组的决定,决定让你调动工作,不是谈你有什么问题,也不是要处理你;哪里都是党的工作,调动工作是处理吗?省委书记之间大军区司令员之间,中央一声令下,就调动了;人家可以调动,我们一个局长不可以调动?说得老袁也是干瞪眼说不出话来。可要调动的是什么地方?是部后勤所属的一个生产资料开发公司。虽然也是局级,但只有一帮子家属妇女,不是个正经单位,也不算正经国家机关,这不是整人是什么?特别令老袁吃惊的是,部党组决定接老袁班的人,竟是前两天还对他笑眯眯的老曲。这个老曲真是笑面虎,前一段带调查组去调查他,前两天老袁又找他,他都笑眯眯的,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掘墓者。前两天他还告诉老袁,部长的话不会变,没想到三天之后就变了;他是部长的身边人,要撤掉一个人,让他去代替,他三天前会不知道?肯定是早就别道,心里早就清楚,说不定去调查老袁时他就清楚,无非人家老谋深算,城府很深,像一个猫,故意跟临死的耗子玩玩罢了。一想到自己的耗子身份,自己蒙在鼓里,被人家在那里玩,还独自在那里气闷、揣摩、亲自登门去打探消息,让人家看起来,真是可笑。他现在才明白,部长一上任,就想换老袁,只是不好下手,一接到老方、老赵他们的告状信,于是就找到借口,让他的亲信去摸情况。现在看,调查也是假的,只是一个过场,让亲信摸情况是真。这是什么工作作风?这不是要着一个同志玩吗?局长不当没有什么,情理不顺能气死人。于是老袁一夜没睡,在家里折腾。老婆见他异样,也不敢问他。折腾一夜,老袁想出两个字:告状。别人会告状,自己也会告状。第二天一早,他连单位也不去,就坐车跑到那个核心单位,找他的好朋友、那个核心局的局长去了。 第十章 单位天下大乱。部里下了文件,宣布对局领导班子进行调整。这次调整不只牵涉到老袁,七个副局长大部分都牵涉到了。几个副局长看到老袁首先下台,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前两天他不还想重整局面?老张、老王、老方等便想看笑话;但第二天文件就牵涉到自己,于是就顾不上看别人的笑话了。文件宣布,老袁另调,调往部后勤生产资料开发公司任党委书记;老张另调,但现在还无明确的工作单位,让他等待分配;老方年龄已到,退;老赵年龄已到,退;老丰年龄已到,退;老刘年龄已到,退;老王、老李二人,保留原来职务。另从外边调进的有;原部办公厅副主任老曲,提升调任本单位任局长;原部秘书局第五副局长老鲁,提升调任本单位任常务副局长。文件一到,单位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原来部里是这种用心,咱们折腾一阵,闹一阵,相互斗一阵,沉闷一阵,最后却被部里一锅烩,烩了蛤蟆,让别人接了天下。由于决定既然已经下达,谁也改变不了部里的决定,愤怒是白愤怒,愤怒也没有用,于是树倒猢狲散,以前的各种联盟顷刻间土崩瓦解,谁也不再顾谁,开始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各人四处活动自己的。老袁主要是跑那个关键单位。关键单位那位局长,看到这个部真这么处理老袁,而调查组又没调查出老袁什么问题,也就是“五粮液”和轻微的以权谋私,也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不安,对老袁有些同情,这次没有与老袁开玩笑,而是郑重地答应,要帮老袁与这个部管人事的部长交涉交涉。但交涉是需要时间的,何况一碗水已经泼出去,局长已经给你免了,新局长已经宣布了,再收回来是不可能的;老袁一方面抗拒部决定,不到新单位去上任,一方面只好耐心地等待,看关键单位与部里交涉的情况。只是这等待有些窝囊,事情有些龌龊,干了一辈子革命,过去都挺顺,临到头落个这样下场,也羞于见人,于是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常务副局长老张看到部里的决定,马上跳起脚大骂,上次调查组来调查,是调查老袁,并不是调查我老张,怎么处理老袁,把我老张也挂上了?不错,是有个打字员反戈一击,污蔑我有作风问题,但那也就是按按肩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按过小姑娘肩膀的中国人有几亿,你都处理了吗?怎么到头来把我给整掉了?就骂部里部长们糊涂,任人唯亲,为了任命自己的亲信,不择手段等。但骂了半天也不顶用,到家里老婆倒高兴,有些牵灾乐祸:看你老不正经,爱与小姑娘接肩膀,终于被组织发现,把你给处理了吧?过去老张一直怕老婆,现在也禁不住掴了老婆一巴掌。老婆马上扑上来,说你流氓流氓,到家了!扑上去抓了老张一把。老张的脸上,立刻有一道鲜红的指痕。与老婆闹过,老张也觉得光生气没有用,也得出去活动活动,于是不顾脸上有指痛,贴上一块膏药,也坐车出去活动。他一方面跑部里,找那个一起钓鱼的小秘书;一方面跑过去的朋友秃头的公司,想活动到那个公司任个副总经理。这时老张又生了气,部里把自己常务副局长免了还不算,还故意做出没地方安排的架势,让等待分配,还不是故意给人难堪?你难堪也罢,不难堪也罢,我去别的地方活动,如活动成,你部里就是给我找到了工作,我也坚决不去,要去外单位,这次我长长志气,就是拉棍要饭,我隔过这个门;同时也是做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架势给你们看看。于是加紧去找秃头。谁知秃头这个人原来也不够朋友,过去说得好好的,说什么时候来,他什么时候给个副总经理;现在真到了危难时刻,求到他头上,他竟避而不见。一开始是弄个女秘书搪塞,后来连女秘书也不见了;后来再联系,他的办公室干脆回答他秃头到深圳出差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那边竟说“说不好”!这个王八蛋,老张当时肺都要气炸了。怎么世界上到处是白眼狼。过去你公司刚开办时,几次搞物资,求到我老张头上,我是什么态度?或多或少,都是尽自己的能力办,没让你秃头空手回过;现在我到危难时刻,求你一次,你竟看着我呆在悬崖上而不伸一根绳子。老秃的为人,实在令人愤怒,最后还是老王将这愤怒给老张排解开了。老王次弄得不错,留任副局长。过去他因与老袁不对,一直担心自己会被变动;一次误听消息,还气病住了医院。他与老张过去是同盟,但在前一段乱糟糟大家各自活动时,他对老张有些意见,怪他活动时不带上自己,自己住院老张也不去看。过去他认为老张会活动,这次肯定留住;自己不会活动,肯定被撮走,没想到到头来老张倒霉,自己倒落了个合适。于是病立刻好了,感到浑身有劲,心情也开朗了,胸怀也开阔了。于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对过去的事不再计较;现在看到老张倒霉,倒没有用老张过去对自己的态度去对待老张,毕竟以前是多年的同盟,于是在一天下午坐车到老张家里去看他。本来老张前一段活动没带老王,人家病了没去看人家,心里一直对老王有愧,现在见老王既往不咎,主动来看他,心里也有些感动,何况自己是落难之时。但正因为是落难之时,看见老王春风得意的样子,两相对比,他心里也有些别扭。于是对老王不热情,也不冷淡,温开水一杯。不过老王理解老张的心情,仍谈这个谈那个。见老王这样风度,老张才真正感动,过去老王是智多星,于是老张便将自己的尴尬处境与秃头对自己的对待愤愤不平讲了出来,让老王替他排解,老王果真替他排解。劝老张不要生气。老张说:“怎么不要生气,我过去怎么待他,他现在怎么待我?前一个月还说得好好的,要我去当副总经理,怎么一转眼说话就不算数了?” 老王一笑:“这你还不明白?我倒觉得秃头处理很恰当。前一个月你是什么?是国家机关的一个常务副局长,你对秃头有用,所以他说要;现在呢?你不是局长了,是一个待分配的社会闲人,对秃头没用了,人家还理你干什么?你要想让秃头要你,你有能耐再去另一个局当局长,秃头对你的态度,肯定会再马上转变!” 老张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道理弯在哪里。到底老王是“智多星”;能看透世界。不过这让老张更加难堪。老王又说:“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是找部里x副部长的小秘书。你不是与他关系不错,过去常在一起钓鱼?抓住他,也许还有点希望。” 到了这时候,老张也顾不上再要面子,于是听老王的话,点了点头。从此以后,老张果然真放弃秃头,开始去攻小秘书。 老方、老赵、老刘、老丰等人,这次是全退,也都愤愤不平。用老刘的话说,是革命已经成功了?说退就让我们退了?一张纸打上几个字就决定我们命运了?老方是大炮,哪里会受这个窝囊气?以前他当副局长时,一些老处长往下退,老方代表党组织找他谈话,个别老处长思想不通,老方还训过他们。现在轮到老方自己,老方也像个别老处长一样想不通。过去他将炮口对准老袁,现在老袁也与他们同样命运,于是这炮就没了目标;何况这决定是部里直接搞的,让他直接去找部长们骂娘,他还没这个胆量。于是只好用另外一种形式表示愤怒:虽然退了,仍不在家呆着,仍每天气呼呼坐车来上班,仍在二楼占着一间局长办公室,故意不腾出去。一次倒是跟给他开车的司机吵了起来,为了出车早晚,两人在办公楼前跺着脚骂。有人便说老方这样也不好,临到头显出无赖相,有失过去的身份。老赵到底不敢像老方那样不遵守组织决定,组织决定让退,他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但越是在家呆着,他心里越烦,因为家里还藏着一个大姑娘,三年下来工作还没安排。姑娘见他退下,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这不无望了?于是哭着跟他闹,说他没本事,过去你老说等一等,等一等,现在等到你退休,还会有什么戏了?老赵只好唉声叹气,嘴里仍说“等一等,等一等”。可等谁呢?等他安排,他已退了,说话还顶屁用?只有靠仍在台上的人。谁仍在台上?老王老李。老李一直不管人事,管事的还是老王。前一段他巴结过老王,后来以为老袁留任,就转向巴结老袁;现在看,还是巴结老王为好。只是以前一直与老工面和心不和,老王也看他不起,现在退了,他会更看不起,如何才能让他看得起,有资格巴结上他呢?老赵整天挠头搔痒,在家琢磨的就是这事。有时夜里做梦也梦见老王,睡醒一觉说梦话也说“老王”。像害了精神病一般。至于老刘、老丰他们,也都在家唉声叹气呆着。老刘开始琢磨,以后得维持一两个水暖工和司机,家里水暖坏了,突然有个头疼脑热要去医院什么的,这些人用得着。既然已经退了,就不能再摆过去的架子了,过去逢年过节,人家给他送挂历;以后逢年过节,就不能忘了给水暖工和司机送挂历。老丰心眼比老刘小些,这些正经事没考虑,倒是回家犯了浑,与儿媳闹上了矛盾。现在的儿媳是让人的?于是指着老丰的鼻子骂他“老王八蛋”。当天晚上,这个“老王八蛋”就犯病被司机拉到了医院。倒是临被抬到病房,他头脑还保持清醒,仍做出过去当领导时的风度,没忘记拉住司机的手说声“谢谢”。弄得人家小司机挺腻歪,你一个犯病的人,拉你一趟也就算了,还拉人家手干什么?跑到水房洗了半天手,才开着空车回家。 第十一章 新任局长老曲到单位上任。上任那天,部里一个副部长陪他来宣布。单位召集处室级以上干部,集中在小礼堂,欢迎老曲上任。会上副部长先讲话,正式宣布任命老曲为单位局长兼党委书记。接着老曲讲话。老曲仍是那稳重、镇静的样子,未说话先微笑。说话声音不大。因他前一段曾带调查组来单位调查过前任局长兼党委书记老袁,所以大家对他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后会是他来当局长。他讲话之前,先看了大家一眼,用手势压住大家的鼓掌,然后吉音不大地对着麦克风说:“刚才部长已经说了,我今后要与大家一起工作了。说心里话,这次调整,我是不愿意来的,但组织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只好服从。我对咱们局的工作不熟,是外行,希望今后大家帮助我,一道把工作搞好。我们局有一百七十八个党员,二百六十四个团员,我们上依靠党,下依靠群众,一定能把工作搞好!完了。” 就完了。散会。以前老袁当局长时,一讲话时间很长,往往拉拉杂杂三个小时,副局长又多,这个插两句,那个讲两句,常常耽误大家吃午饭。所以一听说局里要开会,大家都很怵。现在见新任局长只讲三分钟,就宣布散会,感到很新奇;由于新奇,倒觉得这会散得过早,还想听新局长再讲些什么。但老曲已经站起来,陪副部长往外走。大家对老曲印象很好,觉得他起码比老袁利索些。 第二天,常务副局长老鲁也来上任,主管全面工作。遗留局长老王、老李也都到任,一个管机关,一个管后勤。一个月后,老曲又从外边调进一个副局长老冯,排在老鲁之后,老王之前,主管党务。至此,单位新领导班子全部安排就绪。大家的工作都恢复了正常。楼道打扫卫生的刀疤老头,也开始安心工作,按部就班地打扫卫生,整个办公楼味道正常。但安定两个月后,单位又出现混乱。混乱原因有二:一、据传,老曲到任两个月,头些天主要是搞调查研究,摸单位的情况;现在单位情况已经摸清了,于是准备采取一个大的动作,即调整处室一级的班子。处室一级的人听到后,都人心惶惶,开始往老曲、老鲁、老冯、老王、老李那里跑,了是大家又无心工作了;二、局一级领导班子内部,又出现新的矛盾,分成了两派。常务副局长老鲁,刚调进不久的副局长老冯一派,遗留局长老王、老李一派。老王是个心里做事十分敏感的人。虽然在这次风波中,阴差阳错,他的下场最好,副局长给留下了,但人哪里有知足的时候,既然留下,他觉得就该将自己的座位往前排一排,当个常务副局长;没想到部里却从外边派进一个老鲁,这不明摆着不信任自己?于是肚子里就不高兴,对老鲁也有些看法;后来调进一个老冯,仍在他前边排,这让他更加愤怒了。过去在局里,他头上只有老袁和老张,现在却有了三个人,这不是越发往下降自己了吗?心里不服气,有些场合就带出来,并与另一个难兄难弟遗留局长老李结成同盟,一块与他们斗。老鲁、老冯都是从部里来的人,当然不会吃老王这一套,有时言语之间,也不把老王、老李放在眼里;甚至有时办一件事,他们说办就办,连意见都不向老王、老李征求。老王、老李见他们不征求意见,也暗中与他们为难。老王管机关,老李管后勤,到底他们在单位混的时间比老鲁老冯长,所以下边有些人也听他们的;机关、后勤两块,老鲁、老冯倒是插不进手。有时老鲁、老冯往后勤要车都感到困难。老鲁、老冯也有办法,老冯管党务,机关、后勤两块的人就入党难。双方矛盾越来越深,甚至在群众中也逐渐形成了两派。老曲坐在中间,看下边有分裂的危险,也很头疼。有时也与他们调解。当然一方面调解,另外一方面他也暗中同意下边有两派。下边有两派,遇事才会来找他评判,他才不会被架空;两派只顾自己相互斗,才不会把矛头对准他。何况老曲也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还有另外许多事情要做。比如,他得经常到老领导那里去。他给自己作了一个规定,每个礼拜必到老领导家里去两趟,向老领导汇报工作。同时看家里有什么事要办。有一次看完老领导,老领导破例将他送出门,见在门外等他的车子是超豪华“公爵”,倒是板起脸批评了他两句,说你刚当局长,就坐这么好的专车了?老曲当时脸就红了。下次再来看老领导,就临时改成了一部“上海”。 1991.2.北京·十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