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 显赫的贵族 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 “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 “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w-a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罗马的地下墓场》,w-h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 秘密结社 最初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是在庄司武彦来大河原家一个多月以后。在这一个月里,他对大河原家的家族成员、常来的客人以及宅内的一般情况都大致熟悉了。 纯属于大河原家的人只有主人和他后娶的年轻夫人,前妻没有留下孩子就病故了,现在的夫人虽已过门三年,也还没有添子。大河原义明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他这儿。经纪人黑岩老人另外有家,每天来回倒勤。他和年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可以算做是家庭成员了,因为这两个人已分别跟随主人多年,是终生都不能解雇的。剩下的人有:主人身边的两个佣人、看门的少年、汽车司机夫妇、厨师和几个女佣人以及照看庭院的老人,这就是大河原家的全部成员。 年轻的夫人叫由美子,是战争期间没落的贵族名门之后。双亲由于战后家境衰落,相继病死,只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她与大河原结婚以后,这一家得到了复兴。由美子的哥哥也娶了妻子,过上了丰足富裕的生活。 二十七岁的由美子比大河原年轻一半还多。武彦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她的美貌几乎使他惊呆了,以至羞得他面红耳赤。由美子和战后派风格的漂亮女人有些不同,但也不是内向的不为人知的大家闺秀型。她善于交际,活泼而不失于文静,落落大方而又不流于放荡。油黑的眉毛,再加上洁白如玉的芳容上汗毛较重,严然像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夫人把大河原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主人则强有力地保护这位美丽娇柔的夫人。夫人那撒娇似的任性都使他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由美子受丈夫影响,狂热地喜好凸凹镜的魔力。她喜欢用放在西式房间二楼的简单的天体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喜欢用放在日式房间窗边那架带三脚架的倍率很大的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花草和蚁虫,她感到这是一种奇妙的兴趣。这并不是谁教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发明的游戏。 “快来看呀,那砂地上的蚁穴有趣极了。蚂蚁想爬上来可怎么也上不来,都滑下去了。这时从砂土中嘈地飞出一个可怕的怪物,用它那大夹子把蚂蚁夹起来拖回砂土里去了。” 夫人说道。武彦感到话语十分亲切,便顺从地把眼睛对准了还留有夫人余温的望远镜。 一群蚂蚁就是用倍率很小的望远镜观察也是很大的。用肉眼看是黑色的蚂蚁,用望远镜一看,头和躯体的中间部很细,脚关节有些呈红色,大大的屁股上有着像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条纹,而且脚上长着像刺一样的很粗的毛。看到砂土中猛地飞出来的那怪物的巨大夹子,使人联想到有历史记载以前的原始动物。 武彦看完,夫人又接着观察起来。她调了一下角度,观察着庭院的四周,突然,夫人那美丽的小嘴“啊!”地低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 武彦急忙对准望远镜一看,也吓得面如白纸。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绿色的巨兽,那三角形的脸上向外凸出的复眼像堆积的肥皂泡似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只螳螂的头部。 “我非常讨厌那东西,怕得要死。打死它……光追是不行的呀,它还会飞跑的。” 武彦跑到庭院,想踩死螳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像绿色矮竹叶似的螳螂突然展开羽翼飞了起来,并朝着窗边飞扑过去。武彦心想:夫人不知有多么害怕呢。他发疯似地奔到窗边。当螳螂飞撞到玻璃上往下滑落的一刹那,武彦的手也打上了它。他赶忙把落在地上的螳螂踩死,这时他感到夫人那温暖的身体紧靠着他的双肩。顿时,他被无法形容的芳香和触及柔软肌肤的感觉溶解着。他一阵冲动,像突然受到了严寒的袭击一样浑身颤抖着。 “哎呀!真对不起。我像个神经病吧。不过,只有这个虫子我真的很害怕,蛇啦什么的我却不怕,可是……”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身体,羞涩妩媚地笑了。美丽的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红润。武彦突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在理包衣的土里,爬出来的虫子是最可怕的。然而他最怕的是蜘蛛,尤其是伯朦朦胧胧的来回爬在破旧墙壁上的灰色的扁平而巨大的蜘蛛。 出入大河原家的客人令人惊奇地多。尽管主人兼任几家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但他并不是每天都到公司去,他大多是在家里接待各公司的汇报。除了这些因公事而来的客人之外,还有政治家、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画家、茶道师傅。筝曲大师以及实业界的许多熟人、朋友。由于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做秘书的武彦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开眼界。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此外,还有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要来玩一次的男男女女。这其中引起武彦注意的有两人,他俩都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公司里的少壮职员。由于经常到大河原家里来玩,所以受到了像一家人一般的接待。 其中的一个叫姬田吾郎,是日本制纸公司的模范职员。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他长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睫毛,眼睛也像化了妆似的黑黑大大的。性格上也有点女性化,是个爽朗和蔼的外向型男子。 另一个叫村越君,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年龄和姬田相差不多,但与姬田相比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内向型性格的人。平时总是一副苍白而严肃的面孔。两人都尚未婚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 他们两人以各不相同的特点,深得大河原的宠爱。做秘书的武彦无论看到这位过去的侯爵把他们两人中的谁经常带在身边,都十分嫉妒。姬田和村越之间的关系也不十分融洽。最早出入大河原家的是姬田,大约是从半年以前开始的,后来又出现了村越。但村越还是深得大河原的赏识的。而且,从最近两个月以来,村越频繁地出入大河原家,主人变得很偏爱这个言语不多的青年。为此,姬田暗暗地十分嫉恨村越。这种嫉恨免不了要溢于言表,村越也开始敌视起姬田来。两人的关系很紧张。 在武彦被任命为秘书后大约十天左右,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一间西式的房间里面窗座着,突然看到了发生庭院里的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河原宅邪的庭院,是模仿明治时代的配酸三宝院的林泉而修建的,景色十分优美。在武彦工作的房间,隔窗只能看见庭院的一部分。在距他房间的窗下二十米左右的正面,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他看见姬田和村越相对站在那棵粗大的树干下。因为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俩似乎没发现这边房间的武彦,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而激烈地争吵着。争吵的内容虽听不见,但偶尔能听到很高的声音。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村越占着优势。他一副轻蔑而冷酷的表情,步步紧逼对方。姬田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蔼温良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被村越的齿锋舌剑攻得踉踉跄跄地退缩着。一看便知他是处于极劣势的地位。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主次完全颠倒了。一直处于劣势的姬田,突然向前跃出一步,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下向村越击去。村越慌忙用手捂脸,跌坐在地上。看来姬田的拳头打得不轻,村越连马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没有站起身,姬田就扬长而去。 过了半天村越才好不容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奇妙的表情,在武彦的眼前许久不能消失。那浮现出的简直是一种恶魔的嘲讽。他那薄薄的嘴唇扭曲着至今未在人脸上见过的十分可怕而残忍的曲线。双唇慢慢地启动着,在昏暗之中张开的大嘴像一个黑色的洞,嵌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发出一阵十分怪样的狂笑。 武彦再次得知奇怪的情况,是在这以后的十二三天左右。在这期间,村越和姬田在大河原家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可是,两人如果同席而坐,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强烈的相互憎恶之情是瞒不了目睹了庭院中那场搏斗的武彦的。然而,同坐的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似乎对两人间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庭院搏斗过去十二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武彦由于家里有事,在晚饭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大河原家的大门。这时,只见姬田站在黑暗处,看到他出来便跟了上来。 “我现在正要回家,你也坐电车吧?”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到车站去吧。” 到电车站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小街。在几乎无过往行人的黑暗街道上,两人边走边谈着。 “秘书这工作怎么样?有意思吗?” “不像预想的那么难。我和先生一起能够接触到各个方面的知名人士,现在我感到很有意思。” “你也很喜欢侦探小说,这点很中焕爵的意吧。”姬田把大河原称作侯爵,“侦探小说涉及秘密结社的有很多吧。如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我在中学时的英语教科书上读过的。” “有是有,不过我对秘密结社这种题材的侦探小说不太感兴趣。实际上可能很有意思,但侦探小说以此为题材的没意思的很多呀。像美国的‘三k’这样秘密结社的余党,我想现在也是有的。他们的头上裹着白色的三角巾,只露出眼睛和嘴。身上穿着白色的肥大衣服。结社的社员相互都不认识,一般集中在秘密的地下室里召开杀人会议。如果把这些东西写进侦探小说,我认为是没意思的呀。” “是啊。可是,如果在日本也有这样的秘密结社,你不认为很可怕吗?而且,那种恐怖是侦探小说远远没有涉及到的,你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令人十分感兴趣的东西吗?” 无论怎么说,这种看法是有些独特的,武彦很吃惊,黑暗中他望着对方的侧脸,问道: “你知道这种结社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是有某种预感。你怎么认为呢?在日本有没有这样的杀人秘密结社呢?” “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左翼和右翼都有。目的是要让坏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苏联,政府的秘密警察大规模地行动,除掉那些贪赃枉法的高官。听说这种小规模的,类似秘密结社的组织在哪个国家都有。关于这些说法也并不一定准确,随便乱造谣的人也是有的。不过,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在世界上也是存在的呀!” “即使不是杀人的秘密结社,但是,秘密的集会在日本悄悄地进行的事,我还是知道的。这种集会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黑布上绣着十分考究的金字,贴在有雕刻花纹的薄板上。开会时,大家都穿着华丽的像袈裟似的服装。会场上布置着烛台,点着蜡烛。听说他们的会议多半是聚集在地下室里召开。袈裟似的服装,根据会员的等级也各不相同。相当于组织的支部长地位的人,穿的是最高的僧侣才穿的那种袈裟似的很气派的服装。我以前弄到一件黑底闪着金光的袈裟似的服装,现在还保存着哪。不过,那不是位高的人,而是中等地位人穿的,但那已经十分华丽了。这种秘密集会在日本有所活动的事,很多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那件袈裟似的服装就是充分的证据。因此说,所谓的杀人秘密结社不能说绝对没有啊。” 他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车站,可两人都没有就此告别的意思。姬田指着车站对面的小公园说: “喂,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再谈一会儿如何。” 那是一片小规模的绿化地,称不上是什么公园。里边的树木十分稀疏,隐约可见二三排木椅。高高的铁柱上的街灯洒下冷清的光,昏暗地照射着这一带。两人来到一张长椅前并肩坐下。 “庄司君,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姬田说着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彦。 借着昏暗的街灯,武彦看到信封上写着姬田的住所和姓名,却没有发信人的地址和署名。信封里装的不是信,似乎装着一个软糊糊的细长的东西,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伸手拿出来一看,是个白鸟的羽毛,形状像过去写字用的鹅毛笔。除此以外,信封里没有其它东西。 “只有这个吗?” “是的。没有信,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邮戳是’日本桥。’你怎么解释呢?这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还是……” “大概是谁和你开玩笑吧。你想不出可能搞这种恶作剧的人吗?” “在我的朋友中,绝没有干这种蠢事的家伙。所以我感到有些害怕,想起了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 “这是用活人做供品的白羽之箭哪。” “只是这个意思吗?我在侯爵家经常见到左翼或右翼的人,而且发表过议论。也许无意中什么地方说走了嘴,得罪了他们,或许是听到了一些我不该听到的秘密。可是,我想来想去心中一点没数,不过……” “决不会是这个原因。来大河原家的人谁能泄露出重要秘密,让你听到呢。” “我也这么想,可是又没有其它解释……如果只是恶作剧倒还好,但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老实说是害怕。” 在街上昏暗冷清的灯光下,姬田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青着脸,一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时,武彦突然想起一件事,断然问道: “会不会是村越君的把戏呢?你和村越君好像闹翻了吧 “嗯,村越并不是不恨我。但他这家伙干这种欺骗孩子似的勾当的可能性很小啊。那个先哲似的人物,干这样愚蠢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此时,庄司武彦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件奇怪的事。一次,某右翼的政客来访大河原,当谈到国家目前的现状时,大河原激愤地慷慨陈词说: “英雄,如果不出现一个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不是过去那种与敌人进行战斗的英雄。我认为,如果不出现一个即使不用武力,国家也能完全统一的英雄之上的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武彦把大河原当时激昂的腔调和白羽之箭联系了起来。而且,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了只露眼睛和嘴巴的蒙着奇怪面纱的大河原。武彦心想:这真是些滑稽的胡思乱想。决不会有这样愚蠢的事的。可是,尽管如此,白色的遮面巾、白色的肥大衣着、阴森恐怖的地下室、闪着微光的红色蜡烛,仍像电影的一个个镜头似地在武彦的眼前晃动着,扩展着。如果姬田得知了大河原的可怕秘密的片鳞半爪,大河原送他白羽之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姬田谈到了秘密结社,是否他已有什么察觉呢?尽管有些胡思乱想是离奇的,但这种想法也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惑。 “庄司君,你的脸色很可怕,到底在想什么呢?” 姬田恐惧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我也许是看侦探小说中毒了,常常好陷入荒谬的想象之中,请不要介意。没什么。没什么。” “真让人讨厌哪。这是恫吓……呀懊,对了,听说你认识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的。” “嗯,有时去他那里拜访。” “那么,你请小五郎先生帮帮忙,他这样的名侦探如果看到这个信封和羽毛,也许能分析出什么线索。把这事交给警察可能不会被理睬,还是请教一下私人侦探的好。” “的确,这种想法是对的。不过小五郎到关西去了,可能是又接受了什么案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回来了和他谈谈是可以的。” “那就拜托了。这信封和羽毛也放在你那儿吧,小五郎先生回来后就请和他谈谈。” 庄司武彦因此拿来了这封邮寄人不明的信封和羽毛,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还没等明智小五郎从关西回来,奇怪的惨案就发生了。 胎内愿望 姬田吾郎所托之事,庄司武彦竟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秘书工作意外地忙乱,他要整理自己生疏的商业上的各种文件、写回信、随时陆主人外出,这些繁杂的事务使他很伤脑筋。他打发着忙忙碌碌的一天天。 除了这些实际工作以外,还有一件事常使他焦躁与苦闷。只要一得空闲,这件事便占领了他的全部身心。当然,他对姬田的“白羽之箭”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更有另一件事足以使他把“白羽之箭”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具有一种奇妙的威力。 武彦自与主人大河原的年轻夫人由美子初次见面以来,夫人的美好形象便在他的心目中与日俱增,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内心世界。夫人的形象不断在扩大,由最初的小小的胚胎长成了一个可怕的美巨人,简直要撑破他的意识,搅得他心神不安。美貌的夫人木仅是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而且几乎是从侧面包溶并摇动着他的全身。 庄司武彦在性格上的痛处是:喜欢被对方融解,而不是融解对方。在很小的时候,他喜欢用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小木箱什么的在房间的一角围成一个小圈,自己坐进去。像这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心里就很高兴,感到温暖、静谧。在少年时,他经常患病,患了病就喜欢用被子包裹着自己。由于喜欢独处在被包围的状态之中,他甚至很愿意得病。到了青年时代,他喜欢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屋里看书。屋子越小他越高兴。看到西方人把旧汽车固定到地面上,当作房屋来_居住的照片时,他羡慕得不得了。人们说:喜欢住在马戏团带篷马车里的人,和住在和式船船头的人们,那种狭窄、拥挤的生活带有某种甜蜜的乡愁感。 然而,三年前武彦看了一本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著作,得到了异于乡愁的一种解释。认为这是一种“胎内愿望”或者叫“子宫内幻想”。婴儿尽管已出了胎内,但还想缩着手脚,把自己变小,这是一种胎内的延续。是一种对空旷的外界感到恐怖,想要回到原来那窄小黑暗、温暖安静的胎内的愿望。他看着“胎内愿望”啦“子宫内幻想”啦这类字眼,突然萌生出强烈的厌恶感。那是对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的厌恶。然而,越是厌恶,那种愿望就越强烈。因此,他变得烦躁厌世,形成了自我厌恶的性格。 他幻想的女性是能够永远包围着他的。但不是在黑暗的胎内,而是用白色的温暖的具有弹性的肉体包围他的全身。在少年时,他就幻想着在广辽的空间有一巨大的女体。而且,常常感到有一种想要钻进那女体的冲动。并幻想那美丽的巨人把他吞下去,他要钻进她的肚子里。 在他看来,世界的女性可分为两种:包围融解男性型的女性,和被包围融解型的女性。他只喜欢前者,后者无论如何美丽动人,都激不起他的欲望和冲动。 大河原由美子是属于前者的典型女性。武彦在与她初次见面时就感觉到了。也正是为此,才使他羞臊得面红耳赤。随着由美子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大,他更加感到她是个不可思议的谜。她渐渐地变得使他难以理解,简直成了遥远世界中的外星人。 “庄司君,请把那个拿到走廊上来。” 在走廊上他俩碰到了一起,夫人微笑着跟他说道。她的笑脸似盛开的鲜花一样艳美。武彦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腋下渗出了冷汗。 所说的“那个”指的是那架常用的望远镜。自从有了那次螳螂的惊恐以后,由美子似乎把每次拿望远镜的差事都交给了武彦。完全可以让身边的佣人做的事,反而特意让他来做,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很快来到了约可铺十五张铺席的日式房间,把放在棚架上的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夫人的眼色,按照她无声的命令调好了三角架。然后,她坐下来,像往常一样观察起院里的小虫。 她没有命令他离开。他尽管站在一边,可她完全被小虫迷住了,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很失望,但是却没有灰心,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不凑巧,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主人大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开始了,你也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哎呀,是你呀。你不是老师吗?您自己不也是总看望远镜啦天体望远镜啦的…” 这对年纪相差得十分悬殊的夫妻,互相望着,绕有兴趣地说笑着。他们尽管年纪悬殊,却是一对般配夫妻。大河原有着豁达贵族的翩翩风度,由美子有着羞花闭月的芳容。这两个人对于武彦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外星人。 “喂,你还站在那儿?已经没你的事了呀。” 由美子发现武彦仍站在那里,马上板起面孔,像完全对待一个陌生人似地说道。 武彦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讪讪地走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感到冰冷的泪水滴滴略略地掉在空旷的肚子里。认为夫人对自己有好感,而自鸣得意的他,这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自己刚才的样子不知是何等的呆傻。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几乎跌倒了。这一天,他由于绝望。羞愧,没有心思做一点事。 武彦最讨厌的是主人夫妇在晚上与亲近的来客打桥牌。而且,很多情况下,其中不是有姬田,就是有村越。武彦很不擅长胜败之事,就连玩扑克牌也一无所知。即使会玩,有姬田和村越在场,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雇佣人,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因此,每当这时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可是,书虽然翻开了,眼睛也盯在上面,但怎么也看不进去。映入眼帘的满是羡慕和嫉妒,由美子如花似玉的芳容充塞着他的脑海。他坐卧不安,心烦意乱。 可是,由美子也的确表示过对他怀有好感的好奇心。 “庄司君,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他到书房去,碰到偶尔在那里看书的由美子夫人,她总是抬起头来搭话。 “嗯,关系很好。” 武彦意识到自己傻呆呆地看美丽夫人的容貌,所以慌乱中糊里糊涂地答道。 “那么你也是封建主义啦,你没有阶级意识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说道: “把我们看作是主人,你是雇佣人,你能作这样的退步吗?” 她虽然知道这不是恶意的问话,但也没有作正面的回答。她说道: “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主人,还是你、我、村越和姬田,大家都是一样的呀。所以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她尽管表面上这样说着,但用词上仍使用主人等这些旧式的称呼。然而,武彦还是高兴的,他想:这也是向自己表示的一种好感吧。 “你读过这本书吗?” 她手里拿着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的英译本。 不,没读过……” “像是你喜欢看的书呀。主人都看了,许多地方还添注了呢。你看一看吧,英文也比较简单。” 由美子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然而,不管是怎样年轻的小姐,一站在夫人的地位上就完全像个大人似的。何况由美子夫人和一般的小姐还不同。武彦感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简直是一个孩子。他搞不清其中的原因。 夫人没再说什么,把书递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时,触到了夫人那纤细的手指,他像触电似地慌忙缩回手。夫人也显得很慌乱,书差一点落到地上。为了避免再一次出现这种麻烦,又一次递过书的夫人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武彦的手。只是一刹那,书就放到了武彦的手上。可他那被握过的夫人手指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他感受到一种令人震颤的冲击。 夫人的举动不像是无意识的,可是,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她认为雇佣人武彦不是男子,也可能是为掩饰这种有意识的行为,才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武彦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他心想:这样近地和夫人面对着面地待着,也许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后果。于是,他急急忙忙地逃出了书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心仍在激烈地跳着。 他把哥洛斯的书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小屋里来回走着。不计其数的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在心中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 武彦还不十分了解女性。因循守旧的,整天闷在屋子里的他,不像同龄的青年那样与女性交往很多。他至今只接触过一个街头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相貌、身体以及所有的部位,像瞬间而过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的冥思中飘来荡去。肮脏,多么肮脏啊。从由美子夫人的手指竟会产生如此联想,那是令他厌弃的事情。他感到有些恶心。 可是,思绪却恣意地在他的头脑里翻涌着。 那时,他刚刚二十三岁。也就是在二年前的一个暮春。深夜,他走在东京中心区的某大桥下面。在幽暗之中,微微地闪现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走近一看,见是个穿着鲜艳红色衣裙的女人,嘴唇上涂着十分浓艳的口红,相貌还算说得过去。 “喂,可以吗?” 那女人微弱地甜甜叫道,并跟在了他的后面。 “到哪儿去?” “有好地方的。就是前面那个旅馆。” 他抵御不了这种诱惑,决定作有生以来最初的一次尝试。可是,他没有带多么钱,有些担心起来。但如果说出来,他知道肯定会得到对方谅解的。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担心。于是,黑暗中他变得大胆起来,说道: “我怕自己不能成功。” 女人听罢,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并告诉他有很简单的预防办法。女人在黑暗中也毫不隐讳。 只这两句简短的一问一答,就已使他十分扫兴,简直要吐,但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支配不了肉体。他像一个已跨入人家门槛的小偷,灰心丧气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跟在女人的身后。 旅馆的小屋有些脏乱,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女体也变得无半点美感。长相也和在桥下面昏暗处看到的那个不一样。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是融解型的,而是被融解型的。这次性事不过是一次机械的交往,在生理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留恋。他几乎在将要呕吐中,逃出了旅馆。 他不想在第二次再遇到这样的女人了。到大河原家来之前,他成了一个书虫。对国内外的侦探小说爱不释手,沉醉于那些空想的犯罪之中。不喜欢运动的他很少外出,朋友们都认为他是个怪人。 由美子夫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令他爱慕的女人。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性。像他这种内向的性格有如此的爱恋之情,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然而,由美子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大贵族的夫人。他的爱慕也只能局限于爱慕而已,除此之外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在封建父亲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他,存在着一种用理论难以说明的恐怖。是由生俱来的对封建戒律的恐怖。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面前,他只能钻进空壳里,在空想的世界里寻求解脱。习惯于逃避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抵御目前自己心目中萌发的这种情丝。 他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大河原夫妇决定去热海的别墅小住,武彦受到了当陪伴的指派。在那儿,他们遇上了第一桩怪事。 望远镜 中秋时节,正是游玩的好季节。大河原夫妻利用星期天和祭日的连休,为避开都市的嘈杂,来到了热海的别墅。 走出靠近海岸的温泉街,大河原家的别墅就位于鱼见崎南面的山腰。那一带是人烟稀少、环境优美的旅游胜地。背后是绿色的群山,眼前有一道与人烟相隔的峡谷,对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左侧依稀可见鱼见崎的悬崖峭壁。 别墅是座具有东西方风格的双层建筑。看别墅的老年夫妻菜做得很好,他们的女儿代替了佣人的工作,因为这次出来没有带佣人。秘书武彦和主人夫妇共三人,在东京坐的电车,先到了。轿车司机一个人开车走公路,要晚到一些时候。三人在这里待一周会感到很乏味的,他们邀请了一些平日常来往的青年到别墅来玩。 在别墅二楼可望见海的西式房间里,放着两架望远镜,这说明大河原夫妻是十足的凸凹镜狂。只要到这个别墅来,他们每天都要尽兴地远眺、近望,这已形成了习惯。武彦到这里以后,马上发现了望远镜。他多少也感染了些主人夫妻的癫好,立刻用它到处观察着。不愧为是望远镜狂的所有品,那清晰度和信率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漂荡在遥遥海面上的渔船,和船上的船夫,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近得犹如能用手触及到。就连遥远对岸的旅店招牌上的小字也清晰可见。调近镜头再一看,只见从别墅前的坡道上向这边走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脸似乎与自己只有一缝之隔,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他以为那少女发现了自己在窥视她,吓得嘈地一下移开了视线。然而,用肉眼一看,少女的脸像个小点似的。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她是不会发现这里的望远镜的。 到别墅的第二天,武彦又在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由美子的声音: “又在看吗?你也快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他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刚刚洗完澡的夫人穿着浴衣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脸上闪着浴后的红润光泽,令人心荡神驰的小嘴正冲他微笑着。由于一点也没有化妆,她的双颊显得十分娇嫩,似出水芙蓉一般。他一阵心血沸腾,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美貌的佳人。 “用肉眼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在望远镜的视野里竟会那么大,真像是魔法呀。特别是从下边坡道上走来的人的脸,就像在眼前一样,看起来很可怕的。而对方一点也不知道自已被人看到,表情很随便。是没有意识到他人目光的本来面目。而且,连脸上的道道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真像是看到了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人看的东西似的,还真有些害怕呀。” 武彦对于这新发现的趣事,感到很兴奋,他在美人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 “呀,你也进入凹凸镜迷的行列了。是这样吧。其实,这是罪孽很深的娱乐呀。我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讲:过去,有一个喜欢登上房顶,观察来往行人的老爷。这位老爷每天都要上房,管家十分担心他摔着,就劝说他。我们也许是这位老爷的后代呀。” 和这个美人谈得多开心啊。他自从认识由美子以来,这样快乐的时刻还是第一次。夫人似乎也很高兴,话变得更加多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到这来,丈夫和我都各对着一个望远镜。瞧,就是对面那座别墅的窗户,我们每天都要看的。是用眼睛偷东西呀。” 夫人说着,微耸了一下披着浴衣的双肩,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很神秘地笑了。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孩童时玩“捉迷藏”,他和自己喜欢的小女孩藏进黑暗的仓库时的甜蜜情景。 “是看窗内人的活动啊,我想谁也没看过的。各式各样的人做着各式各样的事,是偷看他们的秘密呀。和读告白小说是一样的。无论是丈夫还是我都被迷住了,每天都要看窗内合白小说的续集。你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 “不是的。不过我觉得你倒是个怪癖的人,我很喜欢和夫人谈话。你有和我相同的古怪性格,我也很喜欢夫人 武彦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很想诉说心曲,简直是要流着泪一遍遍地倾诉。但又怕夫人因此而不再理他,他痛苦地抑制着这种情感的冲击。 “庄司君,你看到月亮了吗?” 他的耳旁突然响起这毫不相干的问话。他意识到夫人有意岔开了话题,就在他怔怔地发呆的工夫,夫人从他的手中夺过了望远镜,对准镜头向上望着天空。 在湛蓝如碧的天空上,白天的月亮呈微白色大大地浮现出来。 “月亮像个碎片似的,正好是一半。上面的麻点看得很清晰呀!真像是用天体望远镜观察的。哎,你来看看。” 武彦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望远镜,看起月亮来。望远镜上仍残留着夫人的余温。他的右侧脸颊也感到了一种温热,夫人那沐浴过的脸颊和他的侧脸只有不到一寸的间隔。 那暖意,那温泉般的清香,那残留着的往日的香水的芳香,以及女人的体香掺杂在一起,似一股诱人的轻风微微地飘荡在他的脸颊周围。 巨大的月牙放射着银色的光辉,充满了整个望远镜的视野,但他无心观赏这一切。他的全身只感到在浴衣的包裹下的夫人的胳膊,暖融融地紧挨着他的胳膊。这种触摩感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他的整个神经,他神魂颠倒了。 可是,仅此而已,再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令他心醉的举动。过了一会儿,夫人显出对望远镜的谈话已很乏味的样子,有些唐突地走出了房间。武彦又一次感到她是有意地回避。也许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胳膊的触摩,可是,说这样敏感的女人是无意识的,无论如何都有些解释不通。夫人也许比他还敏感,或许是她又感到了某种难为情,才放作镇静地走开。 整整一天,武彦都在反复琢磨当时那些细微的情节。他把那一瞬间的动作像电影中的侵镜头似地在大脑中放慢,分出所有的细小部分,细细地品味。他渐渐地终于悟出了一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得出理想的结论。由美子越发使他难以理解了,她依然如同不可思议的外星球怪人一样。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他的思考力所无法理解的。 第二天,姬田吾郎利用两天的连休,从东京来了。他预先打来了电话,大河原夫妇做了一些招待他的准备。别墅里多了一个像女人似的说个不停的姬田,顿时热闹起来。白天,姬田陪着大河原在附近散步。晚上,他们打起了武彦很讨厌的桥牌,主人夫妇、姬田、轿车司机,他们都很爱玩,只剩下孤零零的武彦一个人无人问津。他除了钻进屋子看书以外无事可做。可他又十分嫉妒由美子夫人和姬田在一起开心地说笑,夫人的形象变成了幻影,浮现在书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第二天的早晨,大家都睡了懒觉。然而,大河原由于和从东京来的高尔夫球的朋友们有约会,所以天一亮他就自己驱车到川奈的高尔夫球场去了。 轿车司机有了空闲,他一个人也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剩下的由美子夫人,和姬田、武彦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感到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话题,索性回二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楼下大厅里只剩下姬田和武彦两人时,姬田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凑到武彦的身旁。姬田从上午起就一直显得闷闷不乐,脸色也十分苍白。由美子感到乏昧无聊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姬田的满脸不悦。他像女人似的总是说个没完没了,而今天却奇怪地沉默不语。 他似有某种用意地来到武彦跟前,一边扫视着客厅的四周,一边低声说道: “今天又来了呀!”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双层信封。是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武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那个吗?还是白色羽毛吗?” “是的。而且是知道我在这儿,特意发到别墅来的。” 姬田从信封里取出白色羽毛。和以前的完全一样。信封上仍是没有寄发人的署名。 “你和小五郎先生说了吗?” “不,还没有。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是吗。真难办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交给警察局还担心不会有结果,可我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如果说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也是用心险恶的恶作剧呀!我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自从接到这个东西以来,就奇妙地坐卧不安,六神无主。” 上一次,也许是在深夜的小公园的缘故,当武彦看到这样一个白色羽毛时,有些毛骨悚然。可是,今天是在白天的明亮的房间,姬田的不安并没有引起他的恐怖。是什么人干的呢。这种欺骗孩子的恶作剧只表现出无知和滑稽。 “邮戳是哪儿?” “还是日本桥。” “你想想看,会不会是朋友的恶作剧呢?” “决不会的。我认真地想过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原由,我感到事情很麻烦。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焦躁得很哪。岂止是焦躁,实在是很害怕呀。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很恐怖。” 姬田说完,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突然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不等对方回答,就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大厅。 别墅里倏然间变得死一般的沉静。大厅里有一然带扶手的西式楼梯,从楼梯下面,可以看见二楼的由美子夫人的房间。只见她房间的门紧闭着。不多时,房间里传来了悠扬的钢琴曲。武彦不了解西洋乐器的知识,但听得出像是弹奏着一支很长的练习曲。琴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久久地回荡着。 看守别墅的老人夫妻住在厨房旁边的屋子里,他们也许在面对面地坐着喝茶,听不到他们那边有一点声响。老人的女儿早晨报早就出去了,像是还没回来。大概是到哪个朋友那儿去玩,光顾了说话。那姑娘年轻活泼,若是回来了,一定会听到那边的响动和她尖尖的话语声。 武彦看了一下表,时辰已过了三点半。他无所事事,白色羽毛之事随着姬田的离去,他也就忘到了脑后。与此相反,由美子夫人的形象倒是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他怎么也抹不掉这种甜蜜的烦恼。 他很不能马上跑到二楼,叩开夫人的房门。然而,他是雇佣人。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没有事情,他没有勇气和胆量进入年轻美貌的夫人的房间。况且,还没有到那种亲密的程度。他只能站在大厅里苦苦地等待,期望着夫人早一点弹腻了琴,走下楼梯。可是,他的运气不佳,钢琴声一直钦绕在空旷的大厅里。 除了看书无事可做,他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了夫人劝他读的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坐在大厅一角的小桌前,开始读了起来。他不愿离开大厅回自己的房间。隔着楼梯,他不时地向夫人的房间张望。 开始时,美丽夫人的幻影还和英文铅字叠印在一起,使他无法看下去。可渐渐地他被书中妙趣横生的情节吸引了,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别墅看守的女儿的尖叫声,她在和刚从外面回来的主人打招呼。武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多时,身穿高尔夫运动裤的大河原出现在大厅的门口。这时,夫人也下来了,大概是主人与武彦说话的声音传到了二楼。大家从谈论高尔夫球朋友的话题开始,叽叽喳喳地谈了起来,别墅里顿时恢复了活气。 大河原换上了洗澡穿的和服,领着夫人来到了二楼的观察室,完成两人的一天一课。在别墅期间,凹凸镜迷的夫妻每天必有一次在一起用望远镜观察外面的景物。今天还一次没看呢,所以趁着天还没黑下来完成这一课。 如果主人回来了,做秘书的武彦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夫人首先对准了望远镜,她从右侧的海角到左侧的海角,慢慢地来回观看着。突然,在左侧的海角上,也就是在鱼见崎那一带,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对象似的,把望远镜的镜头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个方向。 “哎呀!那个人干什么哪,站在那么危险的悬崖上。” 大河原听到夫人有些失声的叫喊,急忙取下旁边桌子上的望远镜,从和服袖子里取出手帕,擦着镜头。在用望远镜之前,他一定要先擦镜头,尽管镜头上并没有灰尘,但这已形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他一边擦着一边把镜架推向窗边、和夫人肩并着肩,向她指的方向望去。由于急着看,想要放进和服袖子里的手帕从手里滑落掉,飘飞到窗外。 “呀!糟了……喂,你说的人在哪儿呢?” 手帕掉下去了。他又急忙对准了望远镜。 “鱼见崎的悬崖上啊,松树的下面。” 武彦没有望远镜,他弯着腰,在两人的后面用肉眼也向那个方向望去。他只看见一棵枝叶从悬崖上一直扩展到海面的松树,看不见树下的人。 “晤,有,有,在树下,怎么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大河原说道。两组望远镜同时注视着那棵树下。武章虽看不清,但也用肉眼努力向那里望着。太阳就要落山了,海面被暮色笼罩着。那树的周围也有些微暗,看得不十分清晰。 就在这时,他们夫妻几乎同时惊恐地“啊”地叫了一声。武彦的肉眼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豆粒似的东西,从峭立的断崖上跌入了遥遥的海面。 两组望远镜十分清晰地印下了这一幕: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头朝下,中途碰到了凸向海面的岩角,落入波涛滚滚的海面。 鱼见崎是跳海自杀者的有名场所,尤其是选择在那棵树的周围。那一带的悬崖一直伸到几十米以下的海面,几乎没有任何阻挡。断崖的三分之一处被灌木和杂草覆盖着,往下是直立的岩石。在接近海面的地方有一很大的洞穴,像张开的令人可怕的黑色大嘴。白色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那前面的大片岩礁。 刚才那个男人大概也是自杀者之一。掉进悬崖的幸存者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望远镜虽没看到最后的一刹那,但那个男人撞到岩石,落入翻涌的海水中也就绝命了。 “庄司君,鱼见崎有人跳海了,一定是自杀者。马上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除了我们也许还没有人发现呢。” 庄司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了电话,他们没费多大劲,就在悬崖下的大海里找到了那男人的尸体,热海警察署对鱼见崎的自杀者已习以为常。在那里每月至少发生一次类似事件。带马达的日式船常用于打捞死者的尸体。船夫和警察们也很熟练,一般情况下都是很顺利地找到自杀者的尸体。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船打捞起尸体,运到了热海警察署的地下室。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分。西装内兜里的名片夹完好无损,根据名片得知,自杀者是住在东京都目黑区上自黑的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 调查物件时,发现了装在西服口袋里的被海水浸泡得粘糊糊的信封。信封里装着白色羽毛。他们感到很不解,就把信封贴到一个板面上,看出了上面的文字,得知了鱼见崎对岸的大河原先生的别墅。打电话报告看见自杀者的也是大河原家。由此判断出死者一定是大河原的熟人,同时得知这位过去的侯爵正逗留在别墅。警察署署长特意开车来到侯爵的别墅,请大河原前去辨认死者。 大河原和秘书武彦一起,坐着署长的车来到了热海署。看了地下室里的尸体,确认是他任董事长的日本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姬田吾郎。 他自杀的原因不明。姬田是公司里的模范职员,家庭也十分和睦,而且没有关干恋爱问题的传闻。其中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邮寄人不明的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关于这方面,侯爵的秘书庄司武彦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作了说明。但情况本身并没有可作为破案线索的东西。警察署一筹莫展。他们产生了一个怀疑,假设白色羽毛不是恶作剧,姬田会不会是被人推下悬崖的呢。 在大河原他们回去以后,警察署又派人到别墅来,详细地寻问了他们夫妻用望远镜目击时的情况,结果还是没弄清什么。大河原夫妇只说当时悬崖上除姬田以外没看到其他人,关于悬崖的树木繁茂处人能不能藏身,他们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警察署的人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不安地相互看着,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姬田君会自杀啊。” “你看望远镜的时候,有没有姬田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感觉呢?” “我也说不清呀。不过,从跌落的姿势看再没有其它姿势了吗?” “嗯,有的。但根据跌落的姿势是很难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的。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在的记忆也都很模糊了,哪一点都说不准确啊。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那也只有认为是他杀了。但这也不能断言哪。” “听说警察正在对悬崖和东站的工作人员进行调查,如果在悬崖上发现什么线索……” “悬崖是留不下足迹的地方,很难哪。是调查车站的工作人员吗?热海是个大城市,来往乘客很多,要工作人员记住每一个乘客是不可能的。” 庄司武彦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自己当然做不出什么推断。他嘴里嘟哝着“五粒桔种”,那天晚上,面色如土的姬田的不安神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目击者 姬田吾郎从鱼见崎坠崖而死的翌日上午十一时左右,热海警察署的主任刑警来到大河原的别墅。 姬田是公司年轻有为的职员,身为董事长的大河原对他十分爱惜,他的莫名坠崖更引起了爱好侦探小说的大河原的极大关注,他赶忙把刑警让进了接待室。秘书庄司武彦也在座。 姬田坠崖的时间是在昨日傍晚五时十分左右。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的时候,曾看过表,是五点十分过一点。大河原也记得当时房间里的表也是这个时间。 警察署根据当时的时间,进行了调查,但至今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在鱼见崎的公路旁边的高坡上,有一家茶店。茶店过五点关门,警察们对那里也进行了调查。从茶店看不到姬田的坠崖地点,那是在一棵凉棚似的松树下面。事件发生在五点以后,不用说茶店的人,就是在那儿休息的客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那条公路上的行人似乎很多呀。” 大河原说道。刑警点了点头,说: “是的,可以说络绎不绝。但在公路上看不见树下的出事现场。不走到通往悬崖的小路前围有禁止入内的栅栏处,是看不到的。而一般的行人很少到栅栏前面去。” 悬崖那一带是自杀者出名的地方,热海市特意在通往那里的小路前,立了一块“到此为止”的标牌,并用栅栏围了起来,意在阻止向那个方向去。可栅栏十分简陋,只要想进去无论谁都能过得去。 “避开公路,在距茶店不远的南侧,沿着小道走也能到达现场。孩子们经常在那来回走,是自然形成的一条小路。走这条路像从公路上突然下到了一个陡坡,树木十分茂密,公路上是看不到的。这条小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当时考虑即使不用围栅栏也没关系,所以一直无人问津。” “你是说姬田走的是这条小路了。” “很有可能。假设谁都没看见—— “警察署怎么认为呢。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又先后两次收到奇怪的白色羽毛,从这一点来看,警察署只能认为是他杀了吧。” “是的,警察署正在召开会议研究此事。我认为在东京搞调查是捷径,案件大概要交给东京的警视厅。这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发现嫌疑犯的线索。除了在东京彻底调查姬田的家庭和朋友关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在这里想先了解一下你所知道的姬田的朋友情况。” 姬田是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业务员。大河原把他的工作性质,科长的姓名以及在他家里结识的比较熟悉的朋友的名字都-一作了介绍。其中当然少不了村越,刑警把这些情况都记在了本子上。 “昨天已和署长说过了,姬田的双亲仍健在,父亲在日本桥开一家绸缎商店。他已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马上就会到的。他到了以后我立刻和警察署联系。姬田的尸体什么时候能运走呢?” “我想傍晚就可以了。对血液和胃肠进行了化验,没发现有异物。头部撞到了岩石上,那大概就是致命伤,落到海里时也许已经死了。”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交谈了几句,刑警便告辞了。他总的意思是;不能轻意地断定自杀还是他杀。假设是他杀,至今线索皆无,今后的调查工作若单靠热海署的力量是无法进行的。 过了不多时,姬田的父亲带着一个店里的帮手赶到了。他要到警察署接受各方面的寻问,并商量领回尸体等事。大概也要在午后三点左右才能回来。 大河原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和武彦一起到事件发生的现场看看。从早晨起这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出事现场,而苦于没有时间。 两人最先来到鱼见崎的茶店,在桌前坐下,要了饮料。他们抓住女招待或是老板娘模样的人,就对那天发生的事件问个没完。然而,除了方才刑警说的那些情况,没有获得一点新鲜的材料。 可是,武彦并没有灰心,他想起了克罗夫茨的小说中,法国侦探的作法。他瞄准了一个大眼睛的像是很机灵的十六、七岁的女招待,用周围人听不到的低低的声音,固执地追问道: “昨天的四点半到五点半中间,在茶店休息的人有没有样子有些奇怪呀。你回忆一下看看。不是当地人,当然是个旅游者。多半是从东京来的。” 女招待望着天,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生气勃勃地说: “嗯,有的。这么说来有一个人比较怪。大约在四点半以前,我没看表,不太清楚具体时间,不过像是在四点或是四点刚过一点的时候。那个人戴着压得很低的礼帽,戴着眼镜,身穿灰色大衣,留着黑黑的小胡子。” “大约多大年纪?” “有三十岁左右吧。高高的个子。” “他怎么怪呢?” “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呀。他好像很口渴,喝了二杯桔子水。而且总是看表。我还以为他在等人,可不是的。怎么说好呢,我感到他不是在等人,倒像是在休息,消磨时间。等时间一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这很奇怪的。他不是朝热海那边走,而是从这条路向南面的方向走去。如果是别墅的客人,不会拎那么一个很重的皮包。从这条路向南去,大概是到新热海或纲代。若是这样,提个大皮包是走不动的。这是奇怪的呀。” “皮包?什么皮包?” “像皮箱似的,上面有拉锁。四个角包着皮子的大皮包。” “像是很重吗?” “嗯,似乎很重。那人衣冠楚楚又拎着很重的皮包,却不坐车,这是最令人费解的。” “他向那边走后,再没有回热海街吗?” “我们五点一过就关门,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过关门以前没看见他回来。也许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走过去了。” “过五点关门?昨天是五点过几分关门的?” “昨天的客人到很晚还有,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刑警也来问过,五点十分左右有人坠崖我们注意到没有。昨天五点十分我们还没关门呢。” 女招待知道的只有这些。她说的那个人也许与案件没有丝毫关系,但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的印象是不容忽视的。武彦的脑海里久久地亲绕着那个拎皮包的男人形象,和乡下小姑娘那天真烂漫的神态。 大河原和武彦感到在这儿不会有别的收获了,于是两人走出了茶店,向公路的南端走去。他俩打算沿着刑警说的小路,到悬崖上的出事现场。 “的确,从这儿看不到那松树篷似的地带。对自杀者来说,这里真是个理想的场所呀!” 大河原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到刑警说的那条小路。他站在那儿,从肩上背的皮包里取出望远镜。仍是老毛病,他用手帕擦着根本不脏的镜头。然后,眼睛对准望远镜向自己的别墅方向望去。 “啊,由美子站在二楼的窗前。她也用望远镜在看这边,还向我们摆手呢。她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 用肉眼是看不到对岸的,大河原把望远镜递给了武彦。由于望远镜的倍率不高,武彦几乎分辨不清由美子的美丽面容。但一看那娇美苗条的身姿,便知道那是由美子。她手里摆动的手帕看得十分清晰。 这条所谓的小路,不过是顽皮的小和尚以冒险为乐事,踏平杂草,踢开岩石而留下的一道痕迹罢了。自杀者大多是从茶店的后面,越过栅栏走那条通往悬崖的路,而这里几乎没有被人利用过。 小路很陡,如果不用手扶着是无法下去的。他们钻进灌木丛,避开人的眼目,向那棵松树下走去。 不称其为路的路面上,灌木丛生,杂草覆盖。大河原又站住了,他对准望远镜,从这里已经看不到别墅的屋顶。位干鱼见峡南侧的房屋建筑和旅馆也都看不见。如果真存在着罪犯,走这条路是最安全的选择。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松树棚似的,五坪左右的平地。这片地带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黑土,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站在这里看不到悬崖峭壁,满目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大海。 大河原还在用望远镜眺望着,从这儿仅能看见别墅窗户的一部分。由美子已经离开了窗前。昨天事件发生时,即使杀害额田的犯人在这里,根据位置来看,从别墅的窗户也是发现不了的。 “实在是高明啊。即使是巧合也太妙了。有这样有利的隐身之地,存在着罪犯的可能性也就暴露出来了。你曾说姬田很害怕秘密结社,这的确像秘密结社的巧妙手段哪。” 大河原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忽听后面小路的草丛中有喀呼喀呼的声音,紧接着,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穿着运动衫、当地人模样的青年。 青年看到自已被这两个人发现,脸上显出一副极不自然的神情。像有什么事似的,索性向这边走过来。看到这情景,大河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和青年搭起话。 “你像是当地的人哪。” “当然了。” 青年很生硬地答道。 “那么你知道昨天在这儿发生的事件唆。” “知道。我想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了,所以就跟在你们的背后。” “哈哈哈,你认为我们也要从这儿跳下去吗?” “哎呀!是吗。先生是大河原别墅的主人哪。您是来调查现场的吗?” 青年的语调马上变得毕恭毕敬。 “是的。我叫大河原……你像是知道什么情况啊。昨天那个落海的叫姬田的人是我的朋友,能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吗?” “谈不上知道什么情况,我只是有点怀疑。” “怀疑?是什么。” “他不是自杀,也许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详细说说。” 无论是大河原还有武彦,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这条小路有一处树木十分繁茂的地带,在那后面有一个像洞穴的地方。钻进里面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那里也是晒太阳的好地方,我昨天傍晚时在那儿了。” “那里不太适合年轻人晒太阳啊。你刚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噢!” “你经常在那儿晒太阳吗?” “嗯……啊,是的。 青年支支吾吾地说道。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你在洞里干什么姑且不提,你说说昨天在这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青年的脸还在发烧,他掩饰似地勉强回答说: “因为有树挡着没太看清,只看到两个男人顺着小路向这边走来。其中的一个一定是叫姬田的。” 大河原和武彦听到这儿,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线索。 “你怎么知道那是姬田呢?你刚才不是说没太看清吗?” “没看见脸,但衣服的条纹看得很清楚。是很时髦的条纹,我记得很清晰。昨天晚上在海滨,我从人群的背后看见了打捞上来的的尸体,那穿着的条纹西服和我看见的完全一样。穿那种条纹西服的人不会有两个。从我面前过去的那个人跳崖了。不,是被人给推下去的。” “另外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戴着灰色礼帽,几乎遮上了眼睛。穿着同样灰颜色的长长大衣。脸没看清,像是还戴着眼镜。” “留胡子没有?” 武彦想起刚才茶店小姑娘的话,便插嘴问道。 “可能有,没太注意。” “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没有拎提包吗?很大的四方提包。” “没有,什么也没拿。的确是什么也没拿。” “你可以肯定吗?” “两人并肩走的背影我看得很清楚的,不会错。两个人都什么也没拿,小包也没有。” 也许把包放在了什么地方,一身轻地到现场来的。那个男人和在茶店休息的人不是同一个吗? “后来怎么样了。你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了吗?” “没听到。我待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是听不到说话声什么的。” “再后来呢?你又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我回家了,完全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很后悔,如果是那个穿灰色大衣的家伙子的,我跟在他们后面扰乱他就好了。” “所以你想今天不能让那种事件再发生,就跟在我们后面啦。” “是的。 “你看到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从这儿走了吗?” “后来我就回家了。我只知道这些情况。” 真是太遗憾了。 除此以外,青年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 大河原问了这个青年的姓名和身份。青年是鱼见崎附近的农家子弟,二十四岁,叫依田一作。中学毕业后在东京的玩具店工作,现在失业回到家里,帮助干些农活。对这个青年提供的情况是没有理由抱有怀疑的。 大河原和那青年说完,向遮阳棚似的树下走去。他趴在地上,想要俯视一下悬崖下面的海面。悬崖和海面之间高得令人眩晕,武彦跑过去按住他的腿。按腿的同时,他的脑海里突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样用力推一下,这个大贵族的身体就会顷刻间掉入悬崖,落得和昨天的姬田同样的命运。他感到有一种要抬起那腿的奇妙的冲动。 大河原一边探头向下望,嘴里一边嘟吹着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古怪而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太高了。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真吓人哪。你也看看吧。从这里掉下去简直是容易极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绝好的场所呀。” 大河原说着,慢慢地爬了起来。这回该轮到武彦看,大河原按腿了。让这样~位大贵族为自己投腿,武老有些过意不去。而大河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他那暖烘烘的手掌使劲地按住了残彦的大腿。 眼下是一片虚无浩渺的大海,几乎垂直的岩壁一直伸向海面,依稀可见海岸的汁线。在距悬崖顶端三分之一左右处,有一凸出的很大的岩石。让人感到从这里跳海的人一定会碰到这块岩石。姬田头部的致命伤一定是由于碰到了这块岩石。从那儿往下再看不到平直的岩壁了,遥遥的底部堆积着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与碧波荡漾的海面连成了一体。武彦正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忽然感到腿有些发痒。紧接着,后面传来了大河原的笑声。 “晤,哈哈哈……昨天那两个人也许就是这样看海,另一个男人把姬田从这儿推下去了。其实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 武彦感到大河原就要抬起他的腿,他吓坏了,急忙爬起来。这位先生也有和自己同样的想法,而且认为杀人是不一定有原因的。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逃离了崖边。 两人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没发现遗失品和足迹。从这儿一直到公路的途中,武彦左右寻找着。他认为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的皮包,也许就藏在这里。或许是精神作用,他总觉得那大皮包就在某杂草繁茂处。 叫依田的青年跟在他俩的身后,当来到公路上时,他指着远处树林中的几栋农房,说:“从这儿就能看到我家了。”青年在这儿和他二人分了手。 当天傍晚,姬田的尸体领回来了。但由于要办运往东京的手续,姬田的父亲第二天的早晨才能运走尸体。别墅里顿时充满了阴森可怕的气氛,大家已无兴致再继续住下去了。大河原一行人也于次日返回了东京。 临出发前,他们又去了热海警察署。找到主任刑警,汇报了鱼见崎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青年提供的情况。主任刑警听了这些报告,十分高兴,并向他们表示了谢意。但从他的口吻里也听出:在热海无数的临时住客中,找出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暗号日记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姬田吾郎的生前好友,日东制纸公司的同事杉木正一下了班。他刚走出圆形大楼的出口,见西装外套了件大衣的蓑浦刑警站在那里。他们早就已认识了,蓑浦见他出来,便招呼道: “直接回家吗?” “噢!” “那么我跟你一起走到车站,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蓑浦是警视厅一科的老警长。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副经过风吹日晒的黑红面孔。讲话总是十分认真,谨慎,很像一个老练的刑警。在事件发生后,他曾到公司来过一次,杉木在那时认识了蓑浦。 “不到我宿舍坐坐吗?”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还住在中野吧。” 两人一起上了电车,在到公寓的这段时间里,蓑浦只字未提有关案件的事。他恰到好处地谈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杉木住在距中野站不远的外型是西洋式建筑,里边是日本式风格的公寓里。打开十二号房间的门,还有一个窄板似的拉门,里面是个约可铺六张铺席的房间。房间里十分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 杉木请蓑浦刑警在桌边的坐垫上坐下,自己拉开了壁橱似的厨房门,取出咖啡壶放到煤气炉上。他穿着西服在桌前坐下。他们边吸烟边闲聊着的时候,咖啡开了。他很麻利地把咖啡分别倒入两个杯里,端到桌上。 杉木比姬田进公司晚,是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去年刚从大学毕业。他长得很清秀、和蔼,戴着一副很时髦的金丝边眼镜。不知什么地方长得像女孩子。住在公寓他似乎很新鲜,就连给客人倒茶都感到很有趣似的。 “我从姬田君父亲那里借来了姬田的日记,抄下一些要点。” 蓑浦刑警一边很有味地喝着热咖啡,一边进入了正题。 “从日记中得知,杉木君是姬田的好朋友,所以今天来是想和你坦诚地谈谈,听一听你的意见。我先把我的工作情况作一下说明,…现在的犯罪调查是合议制。对于每一事件都要召开调查会议,根据会上决定的方针,大家分别进行各自所分担的工作。不允许像小说中的侦探那样,抢个人的功名。 “这是基本的原则。然而,现在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另有一个想法。这段时间,不断发生重大案件,大多数人对某一案件的调查次数都十分有限。像这样自杀还是他杀不明的案件,尤其是发生在外地而要在东京搞调查的,在调查期间总要受到其它重大案件的干扰,所以很容易产生疏忽。因此,对于这类案件,第一次决定专门指派一个刑警来干。一切都听任这个刑警的自由裁决,无论是二个月还是三个月,可以进行耐心、细致的调查。其实工这种办法并不只局限于那些小的案件,对于陷入迷宫的重大案件也是可以远见的手段。在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专指派一个或两个人进行认真、深入调查的这种办法,就不是合议制了。这完全是依靠个人的才智与能力,有个人自由行动的特点。我接受了三个这样的案件,其中姬田事件最使我感兴趣。 “我认为这一定是他杀,犯人大概就是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乡下青年看见的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可后来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我想那个男人一定是化装溜掉了。眼镜和小胡子很值得怀疑。如果他拿掉这些,样子肯定变了,茶店女招待是认不出来的。何况,在那么多的热海温泉旅游者当中,找出那样的人也如大海捞针一样。 “跟你谈话我毫不隐瞒,关于这次案件的搜查有三个线索:第一,是热海的出事现场。现在热海警察署正在调查之中,不过今天像是还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第二,是姬田说过的那个白色羽毛的送主秘密结社。警视厅的另外一个科负责调查这方面的情况,现在也没有线索。第三,是婚田的家人、亲戚、朋友。我负责这一方面的调查工作。 “时至今日我已经调查过二十余人,寻问了各种情况。和姬田君的父母也谈了多次,再就是他的亲戚,朋友们。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有姬田的日记,所以了解他的朋友情况,我以此为出发点进行了-一的调查。除此以外,我走访了大河原和他的夫人。我与有名的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有着多年的交往。也去听取了他的意见。小五郎先生聪明过人,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安井科长和小五郎先生也很熟悉。 “有一种叫‘脚功夫侦探’这样对刑警的挖苦话,我就是这样的靠脚功夫的侦探哪,像保险公司的外勤员。我常年接触犯罪者,对于调查、探访还有一定的经验和判断力。小五郎先生经常说:‘你这样的侦探是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的。’其实这是因为他的作法和我完全相反,才反而产生这种感觉。” 蓑浦刑警充分表现出了他那耐性很强的性格,说起话滔滔不绝。但杉木并没有感到厌烦。他平日里很少知道与己无关的侦探的情况,所以他对蓑浦刑警的这些话听得津津有味。 “至今为止我调查过的人都有不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也就是说,在十一月三日的午后到傍晚,他们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在热海作案后再返回东京,至少也需要五六个小时。离开东京这么长时间的人一个也没有。对于这方面我还有今后的行动方针,在此放且不提。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那就是有关姬田的日记。” 蓑浦刑警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在手上吐了点唾沫,一页页地翻起来。 “噢,在这儿,记在这儿了。姬田的日记从今年五月初一直到最近,记着一些日期,有些地方还标有奇怪的暗号。把这些日期按先后顺序,我抄在了本子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到了日记上记着日期表的那一页。 “这些日期后面的数字不像是金额,很可能是时间。在两位数以后基本都是零,有的是30,把它认定为是表示的三十分钟是贴切的。这样的话,表上有一点到七点的时间,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是午前的。看作午后是妥当的。如果表上的数字表示的是时间,那么表上的英文字头很可能是人名或场所的缩写。记载的是何时何地与什么人秘密会合的情况。对方也许就是秘密结社的人。但是,有关这些疑问让另外的人作了调查,根据从姬田的家人和朋友那儿了解的情况看,姬田似乎又不是与危险的秘密结社有关联的那种人。” “是的,我认为也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无论是友还是右,姬田没有那种过激的思想。”杉木很有把握地说道。 “如果不是这方面,那就是情场关系了。外面有很多情场方面的秘密俱乐部。可是,假定字头是那种俱乐部的名称缩写,时间上又有些不大对头。白天的两点或三点进行那样的会面是不可能的。若看做是深夜的二点或三点,仍是不可思议的。 “若把数字看做是幽会的时间,字头是幽会女方的名字来考虑,可表上出现了八个不同的字头,姬田能操纵如此之多的女性,他是那条道上的老手吗?” “这也不对。”杉木说道,“关于恋爱之事他即使不对我讲,如果真的恋爱了,恋爱对象也肯定是一个。姬田不是那种浪荡公子。” “是啊,其他的朋友也都这么认为。所以我当时也想如果不是女性的姓名缩写,也许是幽会的场所缩写,在八个不同的地方约会。我想大概是电车站的站名,于是就作了-一的调查。可结果还是不能令人满意,那也不是站名。如果是旅店或是宾馆的名称缩写,在表上一点二点三点这样的时间很多,无论午前还是午后,在这样的时间里约会都是奇怪的…顺便问一下,你们公司没有长时间的暑假吧?” “没有,除了星期日和节假日以外,全年只可以请十天的假。没有暑假制度。” “是这样。那么把姬田表上的日期和今年的日历作一下对照,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从最初的五月六日到七月十三日,和从九月五日到最后的十月十日,这中间的所记日期都是工作日,节假日或星期天一个也没有。而从中间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这段日期,全部星期日。这里边似乎有点文章。因为是很热的时节,大概是到东京都外的什么地方去了。外出必须在星期日才行啊。” “就算是外出,二三点这样的时间也是难以理解的。如果说利用难得的休息日早一点出发的话,也未免太早了。” “是的,我也有同感。我对这些记号还没有做出断定,所以先来听听你的意见。除了刚才谈的情况,你还有什么可提供的线索吗?” “很报歉,没有什么了。不过,如果认为那是约会时间,又是在午后,可以核实一下那些日期的那一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 “对的,我就是要拜托你这件事。你看看这张表,在你的记忆中这些日期的所记时间里,姬田是否在公司呢?” 蓑浦刑警从兜里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一本正经地按到烟斗上,点着了火。他一边慢慢地吐着烟圈,一边眯起眼睛瞧着杉木的脸。 杉木看着日记上的表,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晤,这天他确实不在公司,就是最后的十月十日呀。这天因公事我俩一起从公司出来的。在外面吃过饭以后,大约一点半左右。姬田君说他还有事,就和我告别了。他回社的时间大约是四点左右,也就是说,有二个小时不知他到哪儿去了。也许另有我不知道的公事。”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分手的?” “新桥站附近。因为是在那一带吃的饭。” 蓑浦刑警从杉木的手中拿回日记,在上面记了些什么之后,又递给了杉木。并催促道:“再想想看,没有别的了吗?” 杉木想了想,没能回答出什么。只说道: “明天我上班后委婉地问问大家吧。姬田君跑外的工作很多,经常外出的。我想在这个表上的时间里,他不在公司的情况会比较多。因此,是公事外出还是约会,现在看来很难查清。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了解了情况就通知你。” “能这样做我非常感谢。我抄一个表放在你这儿,请多多关照。” 刑警说着在本上撕下一张纸,借来杉木的笔,认真地把表抄了下来。又从衣兜的名片夹中取出一张名片,和抄好的表一起交给了杉木,并说道: “名片上警视厅的电话号码旁边,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拜托了……事件的情况就这些了。我还想提另外一个问题。” 蓑浦刑警显出给人家添麻烦后的歉意似的神情,又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还是这张表上的日期之事,如果说这是约会的时间,最初的五月六日是第一次。之后的五月、六月各三次,七月有五次,八月、九月各有三次,十月减少到一次。最频繁的是七月。从九月十三日到十月十日,几乎中断了一个月,一直到姬田君死的十一月三日,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约会的次数表明了爱情的程度。如果这是他和情人的幽会日期,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想应该从姬田的言行、神色中察觉到什么的。” 蓑浦刑警又取出一支烟,插到烟斗上,慢悠悠地划着了火。 “的确,如此说来和这张表一致的情况不是没有。” 杉木看着那简单的日期表,浮想联翩,他自己简直都有些吃惊。 “从五月开始,我的确感到姬田有些心神不安。在这几个月里他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我想他可能在谈恋爱,就经常开他的玩笑,逗他讲出来,可他闭口不谈。我想他这是真的在恋爱了。看到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他从九月末开始像是很焦躁、烦闷,经常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想心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表情很沮丧。我想大概是恋爱问题受到了挫折,就想办法安慰他。可他不接受我的劝尉,独自烦恼。” 杉木说到这儿,如梦方醒似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这张表和犯罪有牵连呼。姬田君突然而死和恋爱有关的,你一开始就想到这儿了吧。是三角关系吗?是情敌把他杀了吗?奇怪呼!失恋的他反而被杀,也许是他要杀那个情敌,却被情敌给杀了。这些好像也不太可能。认为由于失恋而自杀还是说得通的。这个案件肯定是地杀吗?” 老练的刑警看着迷惑不解的杉木,点了点头。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做着回去的准备,一边总结似地说道: “我倾向于他杀的说法。但动机还没有搞清,犯人究竟在哪儿也一无所知。从现在开始就一步一步地向那儿逼近。你还不晓得,侦探工作是很有意思的。世上有犯罪,肯定有犯人,这是不容怀疑的。把犯人作为中心一点一点地缩小范围,着急则有害无益。也不能凭直感。在缩小的过程中还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稍不谨慎就可能出现疏漏,影响整个案件的调查。 “我要把表上的英文字母作为旅店或宾馆的名称缩写,开始靠脚功夫侦探的调查。天才的侦探瞄准空想的要害,而脚功夫侦探凭实地的调查和走访。发现此路不通,就选择另外的路。走完所有迷途,也就抵达了深宅内院。对我来说,这样的行动方法是很快乐的。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找人似的,专门找那些可怕而奇怪的地方,心里有一种恐慌的快乐感。和表上英文字母相吻合的旅店和宾馆,在东京不知有多少家,但我都要-一调查。由于多年从事侦探工作,也积累了许多经验和方法,做这项工作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今天我就不再打扰了。也许以后还会请你帮忙的。关于表上所记日期的那些时间里,姬田君是否在公司,如果不在,到什么地方去了等情况,还请你尽力帮助查清啊。我高兴地等着你的电话。打电话时如果我不在,希望你能把名字告诉交换台,然后我跟你联系。” 蓑浦说着,好容易站起了身。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杉木劝他留下一起吃,他执意不肯,便告辞了。 嫌疑犯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的住宅兼事务所,在千代田区采女街的西洋式“稻叶公寓”的二楼。小五郎夫人眼下正在高原疗养所养病,家里只有他和助手小林两个人。吃饭在一楼的食堂里买。小林平时也兼做些杂事。 小五郎已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人不太胖,面容清瘦。若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细看,能看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的细碎皱纹。他的太阳穴和脸颊的周围,长着一些很小的褐色老年斑。这反而增加了他理智的魅力,起到了修饰的作用。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在那宽敞、明亮的会客室里,相对坐着主人小五郎和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 “姬田的日记上从五月六日开始到十月十日,那种奇怪的英文符号共出现了十八次。我把这作为在旅馆或茶店和什么人约会的时间,尽力进行了核实。” 蓑浦简直用向上级汇报的口吻,在这位私人侦探面前,毫不保留地托出他的调查情况。 “你上次到我这来以后,已有半个月了吧。这期间一定搜集很多材料啦。警视厅没人能比得了你吧。” 小五郎很亲密地说道。他和搜查一科科长安井的关系很好,并同安井的部下蓑浦也相识多年。蓑浦简直成了明智的弟子,科长也知道他俩的关系。 小五郎穿着年轻时就喜欢穿的黑色西服,是很合体的英国式做工。他倚在安乐椅上,翘着二郎腿,使人感到这是一种很适合于他的姿态。他仍是不戴眼镜,和过去一样的蓬乱的卷发,有一半已经全白了。花白莲乱的卷发具有无法形容的魅力。 年过四十的老练刑警蓑浦听到明智的赞赏,并没有显出高兴和欢心,也没有不好意思。他从口袋里拿出日记本,翻到写着那个日期、数字和记号的表那一页,开始了认真的汇报。他年纪虽比小五郎小,但在性格上却显得比小五郎沉稳、成熟。 “我从宾馆、旅店、餐厅、茶店等详细的名单中,找出并记下了符合表中k、o、m等记号的店名。实在是太多了,共有一千余家。去掉其中明显不适合幽会的地方,把剩下的按警察所管范围进行了分类,委托给各警察所的熟人。家里有电话的打电话,没有电话的就亲自去,请他们帮助调查日记上的日期和时间,并了解像姬田的人到过那些地方没有。 “于是,找出了吻合日期\时间和像姬田的男人出入过这些条件的一些旅客店。可怀疑的地方马上减少了许多。我必须亲自调查的,是范围已经得到缩小的一百多家。我对这些地方进行了-一的调查。 “日记上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六次,像是到东京以外的什么地方去了,所以暂时去掉这六次。把剩下的十二次进行分类调查,结果发现有五家像是姬田去过。十二次中有同一符号出现多次的,k重复了五次。调查中发现,姬田像是到谷中初音街的安宿‘清水’旅店去过二次;到港区今井街供特殊的外国人使用的很便宜的‘王宫’旅店去过二次。另外的一次在哪儿还不能确定,不过,根据一家旅店使用二次来看,虽说只发现有五家像有这种迹象,但次数仍然是八次。十二次当中已查明了八次,这已大致形成了一个重要的资料。 “这五家旅店都位于极不显眼的街道,是破旧脏乱的小旅店。这种旅店是不适合于时髦的姬田的。最近新建起的那些有温泉标记的旅馆一次也没去过。他不住豪华的宾馆,却选择简陋、古朴的无人问津的小旅店,具有很大的特点。 “我把姬田的照片和其他一些同龄青年的照片搀杂在一起,给旅店的女招待和老板们看。问他们在某天某一时间里,到这来的男青年是哪一个,他们首先拿起的是姬田的照片。第一印象不会错的。到那五家旅店共去过八次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八次都带着女人,预定了僻静的房间。两人在房间里待到一二个小时左右,尽管是在白天,但每次都让铺被子。” “你有很高的演讲能力呀,说的头头是道。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呢?” 小五郎放下二郎腿,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蓑浦微笑。那笑脸的确像庄司武彦对大河原说的那样,有些令人敬畏。 “这方面没有什么线索。和姬田有交往的女性大致已都掌握了,可是,分析的结果没有一个人可作为怀疑对象。而且,这八次是否是同一女人还不太清楚。据了解,女人的打扮每次都不一样。有的是穿西服的办事员打扮,更多的是穿着一般和服的,不太富有的寡妇模样的女人。服饰、发型。脸上的特征,每次也都不同。 “可是,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不是浪荡公子型的人,恋爱对象肯定是一个。杉木是姬田公司的同事,我上月末到他那儿去过。请他帮助调查表上的几个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等事。可前几天我才发现,七月到八月的六天中都是星期日。因此除去这几天,十二次当中有三天已了解得非常清楚。剩下的那九次也基本查明,他是在表上记的时间之前,因公事外出的。而且,比表上记的时间晚两个小时才回公司,或是住宅。杉木断定姬田恋爱对象是一个,因为他不是随便玩弄女人的色情郎。” “谜一样的女人哪!如果这几次都是一个女人,那也许是化装赴约的。实在是很麻烦的约会,但非这么做不可的女人,你心里有数吗?”小五郎耐人寻味地问道。 “没有,一点也没有线索。” 蓑浦刑警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拙笨地回答说。 “你进行实地的细致调查,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侦探。但却没有想象力。” “不,我禁止自己的想象和直感。凭单纯的想象,若考虑失误就可能出乎意外地走上弯路。在现实的侦查范围内,准确无误地步步推进,慢慢地缩小范围,这才是上策的捷径。” “这是你的可贵之处,不过现实主义也有限度。完全禁止想象怎么能够进行搜查呢?实地搜查的出发点本身就是想象。把姬田日记上的符号k啦o啦这些字母,判断为旅店的名称编写不就是想象力吗?那么,你完全想象不出与姬田约会的女人吗?” “是的,”蓑浦耿直地答道。他有时简直顽固得不可救药。“哈哈哈,如此顽固。那么就听听我的看法吧,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嘛。从你得到这张表的时候,我就想到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约会时间。约会时间白天里居多,很有特征。我联想到瞄准白天丈夫不在家的机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这样的人只有大河原夫人。当然,我不是断定,我认为把她作为目标是正确的。大河原家的秘书庄司武彦到我这来的时候,我让他调查了表上的日期和时间,大河原夫妻是否在家。“庄司武彦经过一周的调查,结果是:大河原方面,看守大门的少年每天都认真地为主人记日记,因此,了解到了大河原每天的外出和回家时间。两个时间表一对照,发现在表上的时间里,大河原都不在家。出去的时间比表上记的时间还要早,晚上他回来的时间都很晚。大多是参加公司的董事会,谁的招待会等等。都是作为董事长的公事周旋。“大河原夫人方面,因为没有为她记这样日记的人,所以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最了解情况的是夫人身边的女佣,可由于时间太久,那些天夫人究竟在不在家她也记不清了。但大致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在主人不在家时,夫人有到银座等地方买东西的习惯。她很赶时髦,经常到各个专门铺店与老板娘、经理等谈论服装的潮流。剧院和音乐厅也都有夫人的朋友,她一个月总要外出几次。她与赤报矢野目美容院的矢野目叶子,在结婚前就是好朋友,现在也常到她那儿去。这个表上的日期和时间,符合她这些外出中的某一次的情况,也是有的。但这也就意味着还没有找出和姬田约会的女人不是大河原夫人的否定材料。” 蓑浦刑警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说道: “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大河原夫人。小客店女招待看到的和姬田约会的女人,是个穿着一般和服的,样子很寒酸的女人。长得似乎不很漂亮。在我的大脑里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美貌的大河原夫人联系到一起。” “人在万般无奈之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出身于名门贵族的人,更容易做出这种事情。进行那种复杂的化装,是绝对不能让丈夫和周围的人知道的。在一旦被发现就要身败名裂的情况下,沉洞子情爱之中的女人是什么苦都能忍受的。而且,聪明的女人一定会考虑避开常识性的认识,选择那些难以令人置信的简陋旅店,化装成与自己毫无共同之处的难看样子,等等。” “这么说她是看准丈夫外出,就急忙赶到外面幽会的啦。可化装不被人发现,可能吗?不用说,在家里是不行的。但在外面就更难了。化装的时间和地点呢?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这样的事能不能做到,还要看大河原夫人的性格情况。我想去见一次大河原,听听他意见。也顺便见一见他的夫人,只要和她谈一会儿,也就会了解到她的性格。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直对爱好侦探小说和魔术的大河原很感兴趣。 “另外,我还有一事是情庄司武彦帮的忙。那就是姬田在鱼见崎落崖的那天,大河原一家人的情况。这是在最近的事,所以了解得很清楚。有关这一情况不知你是否也做了调查。” “当然做了调查。”蓑浦刑警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翻开了日记本,说道。“大河原夫妻。庄司武彦、轿车司机都在热海,去掉他们家里还剩下十个人。其中有:管家黑岩老人,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妈种田富婆婆,看门的少年,两个贴身女佣,一个厨房的做饭女,两个做杂活的女佣,看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整天都待在家里了,另一半人出去过二、三个小时。五点以后不在家的人很少,只有黑岩老人,种田富婆婆和夫人身边的女佣。女佣人回根岸的家里去了,她有很充分的证据。黑岩老人在大河原家附近的另一处房子里单住着,那天早晨,他离家去看望住在小田原的老朋友,晚上很晚才回来。我请小田原的警察到他的那个老朋友那儿核对过了。他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饭,就下围棋打发了一天。小田原和热海近在咫尺,这个证据我不再深入调查一次是不会相信的。 “夫人的奶娘种田富从白天到晚上都不在家,一个人看歌舞伎表演去了。她有个很偶然的证明人,在傍晚五点的时候,在歌舞伎茶座的走廊上,她意外地碰到了村越,两人打过招呼。我分别对二人进行了核实,时间的确是在五点左右,这样,两个人都有了可靠的证据。村越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珊制药公司的青年职员,也常出入大河原家,是姬田的朋友。以上就是大河原家全部成员的情况。” “等一下,你还漏掉了一个人,司机。事件发生时,大河原夫妇、庄司武彦在别墅里,已有了证明。可司机那时去哪儿了呢?” “也在别墅里。那天是大河原自己驱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司机闲着没事,一个人到外边玩去了。事件发生时,他已经回来了。而且,和看别墅的老人夫妻及其女儿在一起闲谈来着。热海警察署的刑警分别寻问了四个人,口供一致。这不会错的。” “那么,姬田在东京的朋友关系,请你再把调查的情况谈谈。” “做这个调查花费了很长时间,可结果却极其简单。所有的人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走访了姬田的双亲,又看了他的日记,得知他的朋友有十一人。这十一个人在那一天里,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往返热海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在,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在姬田的周围嫌疑犯皆无了。” 小五郎用手搔着蓬乱的卷发,嘴角浮现着不可思议的笑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难道这就是靠脚功夫的侦探的悲剧吗?我转了一个月,辛劳的结果只有这些。可这没什么,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后,无论是多么细微之处,只要发现线索就全力以赴。从缝隙中插针,探寻里面的奥秘。缝隙尽管小的不被人注意,但里边也许是个很大的洞穴呀。” “你好像发现了那缝隙。” 小五郎由微笑转为了开怀大笑。 “是的,发现了。现在着手插针的就是村越君。老实说,我是听了先生的一番话才意识到的。 “我从庄司君那里听说过,姬田和村越为争得大河原的宠爱而反目为代的事。不是也曾听您说过,他们在院子里吵起来了吗?可是,为争得公司的董事长或社长的宠爱,是不会杀人的。~定有其它动机。说起动机,姬田死前曾提起过秘密结祉。可是,无论如何调查都没有发现象样的线索。姬田和秘密结社有关系啦或是招来结社怨恨啦这样的迹象,也丝毫没有啊。听了方才先生的话,脑海里淳现出了以大河原夫人为中心的三角恋爱关系。我怀疑姬田和村越是为争得夫人的宠爱,才怀有强烈的敌意的。而且,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但是,还有一个矛盾。从表上标的约会次数来看,七月最频繁,以后各月逐渐少。特别是从九月中旬到案件发生的十一月初,只约会过一次。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从九月末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安,像是恋爱进展的不顺利的样子。如果树起是他的情敌,姬田这方就是败家。可争风吃醋的败家却被精敌杀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小五郎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笑意; “这正是案件的有趣之处。这种矛盾不称其为矛盾的时候,也就真相大白了。我们不知道姬田是否把所有的幽会日期都记在了日记上,而且,他朋友对他的观察也未必都正确。因此,有必要对与他反目为仇的村越进行调查。尽管村越有证据证明他事件那一天在东京,但你不认为这个证据可能有漏洞吗?” “是啊,我认为这里边也许有漏洞。我忽然想起种田富老婆婆的视力很不好。在大河原家她经常认错人,受到大家的嘲笑。着歌舞伎表演,为能大致看到舞台,总是戴一副度数很高的花镜。在走廊上与她对面谈话人的脸她是分辨不清的。 “在走廊上遇到村越的时候,种田富说是村越先打的招呼。由此我想,会不会是村越伪造的证据呢?他预先知道种田富老婆婆那天要到歌舞佐茶座看演出,就委托了朋友中很像自己的男人。那个男人事先一定见到过老婆婆。他让那个男人代替自己去了歌舞伎茶座,并告诉他在走廊上见到种田富老婆婆就打招呼。那个男人以村越的身份和她谈一两句话,她是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的。那个人也许还要稍微变一下装,声音也必须与村越大致相似才行。这样一个人物,在村越的周围不能说没有啊。 “我所调查过的姬田的朋友,都被很多人见到过,有很充分的证言,像村越这样有疑点的还一个也没有。从这一点来看,也有必要对村越进行一番深入的调查。” “有意思,这种想法很有意思。我认为可以采用跟踪战术,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离地跟踪观察村越。如果他是凶手,也许比预料的更早露出手脚。” “跟踪我是内行,这家伙变得有趣了。我像个图谋敲诈的坏人似的,对他紧追不舍,我是很喜欢跟踪的。我再去找种田富老婆婆核实一下,然后就开始行动。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今天我就回去了。 蓑浦刑警高兴地说着,站起身来告辞了。 脸蛋像红苹果似的可爱少年小林,送走了刑警回到会客室。小五郎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怎么认为呢?” “先生考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呀。” “不一走吧。” “如果跟踪就能解决的案件,先生是不会如此感兴趣的。” 两人亲密得如同父子,小林少年通过先生的眼神和言谈就晓得先生的心思。“不一定吧”这话的另外一种含意就是“当然”,但是,先生所考虑的究竟是什么,小林不得而知。那是只有先生才知道的惊人的秘密。一想到现在自己就能知道这事,他的心怦怦地跳着,高兴到脸都红了。 浴室痴迷 正在这时,麻布的大河原宅哪里发生了一个奇异的变化。 庄司武彦的爱慕之情一天天地激增着。说起恋情,大河原夫人由美子简直是谜一样的女人。这个谜比起武彦对她的思慕来更使他烦恼。在每天不知多少次的接触中,夫人的一言一行,那偶尔的眼色,那双唇微笑中含有的耐人寻味的深意,以及暧昧的手和肩的触摩,这些细碎的小事,对于武彦来说都是他秘书工作中的任何一项都无法比拟的重大事情。晚上,他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这一件件琐事,为美人的幻影和她投下的谜而烦恼。郁闷。一遍遍的思考使他的大脑麻木了,最终像一堆烂泥似地昏昏沉沉地入睡,这已成了他的常事。 从明智小五郎那里接受了奇怪的表以后,他就开始调查主人夫妻的情况。前几天,他已把结果报告给明智。自打这以后,他的烦恼便更加复杂了。小五郎虽没有告诉武彦日期表的出处和调查的目的,可武彦知道那一定是与姬田突然不明而死的案件有关的。那里出现了大河原夫妻的名字,尤其是出现了由美子夫人的名字,这对武彦来说是使他震惊的大事。 在表上的日期和时间里,假若由美子也正巧外出,这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很清楚。在他的脑海里没有马上把这事与姬田联系起来。但由美子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经常外出或许是和男人幽会,这种突然萌生的想法冲击着他。他感到离他十分遥远而难以接近的由美子的幻影,像特写镜头似地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个建乱的影子。然而,他不但不认为那是肮脏的,思暮之情反而因此而增长了几倍。每天夜里都飘荡在脑海里的那纯洁而美丽的幻影,变成了淫乱而妖艳的怪影。这更激发了他难以忍受的愁闷之情。 就在这时,大河原因工作上的事,决定去大吸,并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不用说,武彦是要陪着一起去的。临坐飞机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武彦像往常一样在图书室里查看着什么,这时,由美子夫人像有什么心事似地走了进来。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使武彦很吃惊。 “庄司君,我有话想跟你说,是很复杂的事。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推掉明天的差事,在家里听我慢慢跟你说,不好吗?” 十分亲密而狡猾的微笑,飘荡在她的双额。武彦的心怦怦地跳着,脸变得通红,与其说这是喜悦倒不如说是恐怖。他惊慌地答道: “是,那么就这样吧。我说头疼要去看医生。” 当晚,他就去看了附近的医生,假头疼顺利地骗过了那位医生。他到主人那儿拒绝了同去大皈的差事,早早地就上床睡下了。大河原只好决定由公司的秘书陪他去大限。 大河原出发的那天晚上,在家人都睡下的十一点左右,武彦偷偷地溜进了西洋馆的主人夫妻的卧室。这是事先已和由美子商量好的约会。 主人夫妻的卧室在西洋馆里面的僻静处。从同在一个西洋馆的武彦的房间到这里,只经过会客室、图书室,中间没有佣人们的房间,这是再好不过的条件和时机。 武彦从未到过主人夫妻的卧室,听女佣人说,那是像大宾馆似的带有洗澡间等设施的房间。人浴、洗脸都不用出屋。主人夫妇的卧室在回式建筑里还有一套,过去一直使用那一处。年轻的后妻由美子来后不久,才增建了这座西洋馆,又建造了这个旅馆式的卧室,还修建了当时十分奢侈的蒸气锅炉房,全馆都有了暖气设备。浴室和洗脸间也安装了常供热水的设施。 武彦的心狂跳着,他迈着梦游症患者似的步子,沿着铺有地毯的走廊悄悄地向卧室走去。他在涂着美国式的明亮的灰色漆的门前站下。 在什么电影中曾看到过这种场面哪。“我现在是恋爱英雄了”这种想法在惊慌失措的他的心中来回飘荡着。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啊!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得意,多么的欢心呀! 门在里边无声地打开了,由美子站在那儿微笑着迎接他。她披着华丽的黑色斗篷,不知那斗篷是什么质地的,丝绸样的表面随着身动闪闪发光。闪着黑光的肥大斗篷,衬托着她那化妆成淡淡的咖啡色的散发着芳香的双须。线条清晰得使人震颤的朱唇微笑着。 房间对面的一个角上,放着一张带有豪华围帐的睡床。床前有一个小圆桌和两把铺着鲜红色毛织品的安乐椅。高脚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桃红色的光,使这里显得十分安逸舒适。 由美子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用手示意武彦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武彦竭力控制着他那怯懦的神经质的表情,尽量表现出很沉稳的样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特意把我留下,是有事想跟我说吧。” 可不能马马虎虎地搞措,她的语气中也许包含着别的什么含意。武彦看着由美子的脸,不说话了。 “你向菊花问起过我的事吧?我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等等。菊花已经告诉我了,但我还想从你的嘴里听听。” 菊花是由美子身边的女佣人。武彦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心想;由美子只是为查情此事,才让我来的呀。他为自己的失算感到羞愧难忍,腋下不由得流出了冷汗。然而,他心头一亮,又产生了一线希望。由美子如果单纯是为了说这些话,为什么要选择在卧交,选择在深夜呢? “是明智小五郎让我调查的。不知为什么,他让我间接调查,不要对夫人讲。” 武彦坦率地说道。他想和盘托出真相,取得相反的攻势。 “我猜想大概是这样的。那么,日期和时间是什么时候?” 由美子的目光很温柔,她并没有生气。只有她和武彦两人在一起,谈着这样秘密的事,她感到十分高兴。 “我没记住。这儿有那些日期和时间的表。” 武彦说着,小心地取出放在兜里的表,递给由美子。 由美子接过表,一行行地用追忆着什么的眼神,认真地看了起来。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从哪儿搞到的这些日期和时间表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明智先生什么也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何想法吗?” 武彦平日大多是胆小怕事,讲话也小心翼翼。但在有些场合,特别是在揣测到对方的心思,认为说什么都没关系的情况下,他异常地胆大敢说。 “我想这或许是夫人和谁在外面约会的日期和时间。” 他简直像是认为自己判断对了似的,死死地盯着由美子的眼睛。由美子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她微微地笑了。 “所谓的‘谁’,是请人吗?” 由美子也十分大胆地问道。武彦很喜欢这种互相毫不隐瞒的对话,况且对方又是自己思慕已久的人,他心里十分高兴。武彦没有马上回答由美子的问话,脸上显出羞涩的神情。 “你嫉妒了吗?” “是的!”他想这样叫着扑到对方的怀里。可他还是极力地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仍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我不是那样的人啊,无论怎么说都是明智先生想错了。我经常外出,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几乎都出去。买东西,上剧院,听音乐会,去拜访朋友,等等。丈夫在一个月中大概有一半不在家,所以我大致也这样。”她看着手里的日期表,继续说道:“这个表每月里只有三次或四次,这些天赶上我外出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在这个日期和时间里,正好我也外出那也纯属巧合。我每月的外出次数比这要多几倍。” 武彦听到这儿,仍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啊,看了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了,不过,早一点的日子可我忘记了,这最后的十月十日还记得。那天中午过后,我到赤报的矢野目美容院去了。在那儿做了头发,化完妆,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矢野目叶子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是很谈得来的。” 武彦心想:在去美容院的白天也是可以约会的。但又感到这种想法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失礼推测。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五郎先生是怎么想的呢?我在近期内想见他一次。” 武彦听由美子说道,他连这点小事都十分嫉妒。他深信明智先生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人物。尽管他年过五十,但仍是个很讨妙龄女郎好感的美男子。 “庄司君就像八鸽一样敏感,又吃醋了吧。” 由美子说着,出乎意外地怪样地笑了。那不是高贵小姐的笑态,而是娼妇的笑态,是一种高级淫荡的笑态,这时,她挪动了一下脚,肥大的衣装下摆微微地掀动起来,露出了鲜红色缎子的衣服村里。 由美子果然是个能融解男性型的女人。武彦早就感到了,而现在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真想溶进那鲜红色的衬布之中,被那肥大的衣服包裹着。 “因为有小五郎先生的委托,你才不得不调查,其实心里很为我担心吧?” 由美子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彦。武彦像个爱脸红的少年似的,又不好意思起来。 “一点也不用担心的呀。小五郎也许把姬田坠崖案件与这张表联系了起来。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使你担心的事呀。 “喂,在司君,你想的事无论什么我都知道的。是吧?有一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你一到这儿来的时候开始 美人的大胆冲破了第二道防线,她的手在小桌下摸索着武彦的手。武彦十分敏感地察觉到,把手伸了过去。他的手被由美子紧紧地握住,武彦也冲动地使劲握着对方的手。两股力量紧密地溶合在一起,十根手指钳合着,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武彦陶醉地微闭着双眼,但马上又睁开,十分认真地盯着对方看。由美子那美丽而腾俄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相互凝视着,久久不愿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武彦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感觉,紧握着的双手麻木了,周身也失去了知觉,可他全然不顾。一动不动地盯着由美子的双眼涌出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流淌着。像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似的,由美子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两人的面颊像水洗过似的闪着异样的艳丽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终于活动了一下,两只麻木的手好不容易才分开。由美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武彦的怀里,她用双手接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紧紧地搂抱着她的身体,他感到那光滑柔软的肥大斗篷犹如她的肌肤。 两人久久地抱在一起,充满泪水的滚烫双唇狂热地相互吸吮,头不停地摇晃着。武彦的心在一遍遍呐喊:这才是人类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它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和有名无实的。他迎着她脸上散发出的呛人的芳香,感到自己像被包裹着,周身暖融融的。他想看着对方的眼睛,要透过她的双眼看到她内心的欢悦。然而,他们靠得太近,她那黑亮湿润的大眼睛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使他无法看清楚。充满他眼帘的已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象征着情欲的闪闪发光的蔓延了整个宇宙的黑色物体。 两人超越了一切时空,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当由美子从武彦的怀里抽身时,她简直像从死亡中苏醒过来。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麻木的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你等一下,我想起一件事。” 由美子的大胆冲破了第三道防线。她说着迅速地来到了房间里的浴室门前,打开门,消失在里边。 不多时,里边传来哗哗的放水声。紧接着,明亮的灰色门扉又静静地打开了,全身一丝不挂的由美子出现在门口,她那粉红色肌体散发着美丽的光泽。眼前的情景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仍陶陶然地倚在安乐椅上的武彦,他惊呆了。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粉红色的肌体,以及由美子那销魂的笑脸,使武彦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发疯似地飞奔过去。 由美子用目光制止了他,但那不像是拒绝,是让他做什么。明白了,是让我也脱掉衣服啊。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扣子,脱掉上衣。他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的身上是否肮脏,直到他脱掉最后一件,也没有注意这些。 他急忙冲进浴室,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白色的大理石浴盆散发着雾一样的水蒸气。由美子粉红色的肌体横躺在里面,她不时地扭动着身体,水花飞溅。由美子身体的美妙曲线使武彦看呆了。 他眼花缭乱,几乎晕倒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扑去。向水蒸气之中,向水花飞溅之中,他要抓住在那里欢蹦乱跳的粉红色大鱼。 跟踪战术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在十二月上旬走访明智小五郎之时,就决定把姬田案件的调查工作,转移到调查村越均证据的真伪上来。而且,从拜访的第二天开始,就对村越进行了执拗的跟踪。 蓑浦刑警是跟踪的老手。他把跟踪分为二类:一类是完全不让对方有所察觉的,到达被跟踪者所去的地方的跟踪。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单纯跟踪。另一类是故意让对方知道,并紧跟不舍,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如果是罪犯,只要忍心坚持下去,他就会不知不觉地表现出失态。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复杂跟踪或心理跟踪。 如果树越在歌舞伎茶座上的证据是伪造的,用一般的办法是调查不清的。在这种情况下,从一开始就对他采取复杂的跟踪形式是可行的。这种形式减少了单纯跟踪每次都要化装的麻烦,活动也较轻松。高级战术虽劳神,但身体行动很方便。 首先是对村越每天上下班的跟踪,也就是说,开始了每天早晨从他住的公寓到公司,晚上再从公司到公寓的跟踪。 村越过去住在他袋的公寓里,干最近才搬到距涉谷站有五、六分钟路程的神南庄公寓。这套公寓是过去的木制洋楼改造的,仍可以看出几分古式洋楼的风格。古朴的洋式建筑也许很合村越的味道。他住在具有明治时代西洋建筑风格的、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房间里。 村越工作的城北制药股份公司,位干距国电赤羽站走十分钟左右路的地方。往返于涩谷和赤羽是他上下班的路线。他是公司总务科的副科长,因公外出的情况不多。 有关他的这些情况,都是跟踪后逐渐了解到的。村越和已死的姬田完全不同,读书是他至高无尚的乐趣。沉稳,寡言,思考型的性格,使他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他除了每周到大河原家去一、二次外,其余时间全都持在家里。对跟踪者来说,这倒是一个轻松的对手。 蓑浦刑警在平日穿的西装外套了一件大衣,每天和村越同乘一次车,往返于涩谷和赤羽之间。他在事件发生后不久,曾到村越的公司去过两次,他俩彼此都认识。在跟踪的第一天,无论是在电车上还是在车站,村越见到他马上打招呼,那样子像是偶然的相遇。可第二天第三天他们还经常见面,他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电车上,隔着人群中两三个人的肩头,不用太留意就能看到蓑浦的脸。他的脸总是挂着令人不快的微笑。两人的目光偶尔相遇时,他就用手摘一下礼帽算是打招呼。下了车,在车站台阶上他就在两三个人后面跟着。在从车站到公司和从车站到公寓这段路上,他装作完全不认识村越的样子,在他身后的十米左右处悠闲地行走。 人们常说,跟踪是残酷的行为,但蓑浦刑警不这样认为。如果是清白无罪的人,无论对他进行怎样的跟踪,都是不关痛痒的。如果是罪犯理应会感到害怕。 第四天,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村越的脸上表现出了愤怒。在电车上,他尽管见到了蓑浦也没有打招呼,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在涩谷站下了车,他们尽管被人群隔开了,但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跟踪是不会受到任何妨碍的。村越意识到后面的跟踪,向车站的出口方向走去。快到出口时,他猛地一回身站住了,脸上显出忍无可忍的表情。蓑浦心想:露出尾巴了呀。他脸上挂着常有的微笑,迎着村越走过来。 “喂,你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去向分区警察寻问好了。到底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村越昔日那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瞪着一双可怕的眼睛。 蓑浦马上想到了理想的回答。他笑嘻嘻地不紧不慢地说: “木,没什么,是巧合。我职责上的路线和你上下班的路线不过是偶然的一致,请千万不要介意。再见。” 他用手摘一下帽子,离去了。当然,他并不是打算就此停止跟踪,他只是滑头滑脑地搪塞过对方。跟踪是一定要坚持到底的。 村越狠狠地瞪着蓑浦的背影,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到来站前的停车场,叫来一辆空车,打开车门敏捷地钻了进去。 蓑浦面对这突然的情况,略微迟疑了一下。但他毕竟是个老刑警,对这事已经习惯了。他马上叫住后面的一辆车,飞身进去。 “我是警视厅的,请跟上前边那辆车。” 村越的车离他们有十五、六米左右,向新宿方向驶去。在伊势丹的侧面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又向油袋方向开去。蓑浦刑警紧盯着前边的车,只见在接近地袋的时候,村越的那辆车突然停住了。他是要跳车吗?他们让车也停了下来,仔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只见坐在客席上的村越向司机命令着什么,于是,车子又启动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向道路的相反方向。像是要顺着来时的那条路返回去。 “看样子他是灰心了,”蓑浦的车也拐了过来,继续跟踪着。结果跟到了涩谷的公寓神南庄。村越感到甩不掉跟踪干脆返回了公寓。 蓑浦坐出租车回来以后,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距神南庄不远的香烟店。他进屋坐下,一边和老板娘谈着天,一边向对面神南庄公寓的后门张望。 村越要坐那辆车到什么地方去呢?那家伙的确有些不安哪,提心吊胆的样子,决不是没有什么鬼胎的人的姿态。刚才假设我不跟踪,他慌恐之余也许要到什么地方去。那家伙是知道在刑警的监视中先发制人的快感的。他想和谁见面呢。也许是要告诉什么人自已被警察跟踪了,让他也注意。那个家伙没有电话,只有亲自去通知,没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对方就是代替村越到歌舞伎茶座的那个人。不,现在还没有查明替身存在不存在,就下这样的结论未免过早。可刚才这家伙要不是先下手又返了回来,也许就真相大白了。如果了解到他要见的是替身,这可是一大收获呀。 那家伙要是从后门溜出去,无论去哪儿道路都是通的,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可他今晚大概不会出来了。他很清楚,我随时都可能增加人力,而且,后门也会派人监视。所以说他为慎重起见,今晚是决不会出来的。 与此相比,明天白天倒是很危险的,如果我是村越一定会这么做,在公司的事务中想办法抽身出去一趟。他工作的公司和一家工厂在同一地点,光出入口就有五六个。无论从那个出入口走,他都是要先确认没有跟踪后才能行动的。这家伙一定会这样。 蓑浦刑警坐在香烟店里思考着,总结出以上想法。他认为现在对公寓的后门监视,无论进行到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于是他离开了香烟店,决定先停止今夜的监视。 当晚,他针对自己的分析,作了部署。决定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就对赤羽的城北制药厂,进行大规模的监视。蓑浦的所谓心理跟踪全部改换成了单纯跟踪。 第二天一早,他手下的五位刑警各自化了装,分别负责监视制药工厂的五个出入口。蓑浦没有化装,他仍穿着平日的衣服在公司的正门外来回走着。这是他迷惑对方的策略。村越如果要甩掉跟踪脱身,他首先要窥探常有人监视的正门。他看到蓑蒲在那儿,一定要从其它出入口溜掉。就是说,这是一种让他安心脱身的手段。 村越果然中了老练刑警的计策,他从工厂最不引人注意的出入口走掉了。在大街上,他要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日暮里一座奇异的房子里。在那儿的二楼大约待了十分钟左右,就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公司。看守那个出入口的便衣刑警,结束了从头至尾的跟踪,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蓑蒲。 蓑浦听完汇报,有一种猎人发现了捕捉物老巢时的喜悦。如果对方避开跟踪,进行秘密的行动,这一方无论怎样明目张胆地进行搜查,都是毫无妨碍的。不是间接的跟踪战术,即使叫来分区警察也不会受到责难。但他打消了那种毫无意义的卖弄和炫耀,穿着平时的服装,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日暮里那栋奇异的房屋。 奇怪的画家 在日暮里一个很脏的区域,有一个破旧的将要倒塌的木造建筑的仓库。名义上叫做仓库,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建筑物。这里是富士出版社的退书搁置处。在仓库的天棚处有一个很特别的小顶楼,与出版社有关系的,叫赞岐文吉的古怪的西洋画家兼仓库看守住在这里。蓑浦刑警在附近打听到了这些情况,就前去拜访这位西洋画家。 他走进仓库旁边的狭窄胡同,打开了仓库的小便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很脏的楼梯。 “提谁呀?不打招呼就进来的家伙。” 从楼梯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张奇怪的面孔,大声斥责道。那人瘦瘦的长脸,微微发黑的长胡须,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闪着凶光。 “你就是赞岐文吉吗?” “是,你呢?” “我是警视厅的,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对方听后迟疑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马上显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 “噢,是吗。失敬了,请进。” 他语气也变得谦恭起来。 他穿着鞋上了台阶,在中间的平台上脱掉,进入了铺着褪色发红的芯已露在外面的坐垫的房间。约可铺四张半铺席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坐的地方。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东西,简直像个偏僻地方的古旧家具店。这是个顶着仓库篷须搭起来的像个棚子似的不稳定的房间,房屋上边也没有天花板,仓库顶篷上的模子都露在外边,走廊的一边有一扇窗户,在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照耀下,窄小的房间里并不显得暗淡。但是,四周的墙壁、坐垫和那些破旧物品都很脏,给人的感觉很不舒畅。 橱柜中醒目地摆放着~个很大的站立着的裸体女石膏像。石膏像缺耳少手,肩部和腰部也都有暇疵,像是参加美术展落选的。裸体女石膏像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出奇地屹立着,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石膏像的旁边有一很大的画架,上面贴着画布。画布上是一幅离奇的油画,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像是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乍一看使人吓一跳。那对面还排列着几张大小不等的画布。画面上画的东西都是同样风格,看起来像是随意涂抹的,色彩也很强烈。 画架的另一侧,放着一个江户时代的破旧的城楼挂钟,还有一只稀奇古怪的断嘴大壶。一些废旧报纸和杂志难得很高。房间的两侧放着顶棚的橱柜,上面摆着些有些残缺的青铜制品,白色的石膏像和少男少女的胸像,还立着一个老式的小型钟表。看到这一切,使人感到一定还会有一盏明治时代的煤油灯。在这些物品当中,摆着一个像是从哪儿捡来的男模特的上身像。同一模特儿的手脚像废报纸似的被捆放在旁边。真让人怀疑这是正常人的房间。 “啊,请这边坐吧。没有坐垫,不过有火。请坐在火盆旁边吧。” 那是个又脏又黑的火盆,里边的火燃得很旺。凹凸不平的铝壶在那上面的火撑子上烧着水。水开了,他取下水壶放到破坐垫上,火盆里的火忽地一下子窜出很高。他用已烤焦的食用筷子代替火筷子扒着里边的灰。 蓑浦刑警在火盆边坐下,古怪画家也靠火盆坐下。他穿着已经磨破的黑色条绒裤,茶褐色的毛线衣也有了窟窿。他瘦长的脸颊上长满了浓重的胡须,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 “是警视厅要向我了解什么事吗?” 他问道。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烤着火,眉毛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是的,也就是我。” 蓑浦说着把名片递过去。 “畸,是警长啊。警长很了不起吧。” 他愚弄人似地说道。但并不像是有意挖苦。 “你知道城北制药公司的村越这个人吧?” 蓑铺直截了当地说出村越,对方也坦率地回答说: “知道的。他刚才还到我这儿来过。我们是好朋友呀。” “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我们是同乡,从小学时就认识了。他可是个不错的家伙,我很喜欢他。”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是在故意演戏还是本来面目呢?蓑浦一时还难以判断清楚。 “你老家在哪儿?” “哎呀,你不知道村越的老家是哪儿吗?警长连这个都不知道,真不可思议呀。是静岗,是离静岗市很近的农村哪。那家伙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说,他是班上的班长。我比他大一岁,在同一个班级里,那家伙倒像个哥哥似的。就是现在也是这样啊。” 他随心所欲地侃侃而谈,老练的刑警反而感到,这家伙是难对付的。他从衣兜里掏出日记本,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认真地翻了起来。 “嗯,一个多月以前的十一月三日你在什么地方了?你到哪儿去了吗?” “不好说呀。我是个流浪汉,每天都要外出的,流浪于东京街头。尤其喜欢卡住的那个旧物市场。我房间里的这些收集品,大部分是从那里弄来的。怎么样,这儿的景色不错吧。” 怪画家能说会道,他把话题岔开了。满是胡须的脏脸上,一对贼亮的眼睛和那大嘴上的红唇十分突出。那红红的双唇象螃蟹似的冒出了白沫,说得唾沫星子飞溅。蓑浦刑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睑,眼前浮现出了村越的面孔。 像,的确像。把胡子干干净净地剃光,再梳着和村越一样的发型,穿上村越的衣服,这样一打扮蒙混过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太太是没问题的。他俩的音质也很相似,如果再能模仿一下声调,和村越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与村越是同乡,方言也相同。 “是十一月三日,你想想看。是和你有关系的文化日,这下你该想起来了吧。” “是文化日吗,没意思。我很讨厌什么文化日,我喜欢野蛮人的健康,憧憬原始的东西。我的画就是野兽派,专门描绘原始人的梦。原始人的创造力是很伟大的呀。” 他又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十一月三日。” “晤,十一月三日呀。不过这很使我为难哪。我不写日记,记忆力又不好,怎么也想不起来呀。那天天气怎么样?晴天吗?” “是个很暖和的晴天。” “那儿,还是在于住方面。过了卡住大桥,就是荒川放水路那长长的桥。我很喜欢那一带呀。当然也去逛旧物市场的。买了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的五点左右,你去哪儿了。又回这里了吗?” “不记得了。不过五点天还很亮吧,不到天黑我是很少回家的。有时深夜还没回来呢,从千住经过吉原到浅草是顺路呀。” 古怪的画家赞岐文吉的红唇异样地弯曲着,嘿嘿地笑了。他突然问道: “警长,你不饮酒喝?” “我白天是不喝的。” “那我就失敬了。因为这不是警察署,是我自己的家。” 画家说着向房间的一角走去。那里放着一个熏黑的茶橱大概也是从旧物市场买来的。他打开橱柜的拉门,拿来一瓶威士忌和酒杯。 “怎么样,只喝一杯。” “不。”蓑浦摆手拒绝了。 他把威士忌倒进杯里,津津有味地喝着。 他如果不说实话,只好去调查附近的人了。十一月三日他如果去歌舞伎茶座当替身,一定刮了胡子。发型也该梳得很整齐。衣服是在什么地方换的呢?肯定是村越预先到这儿来了,把自己的衣服让他穿上。那村越又是穿的什么呢?噢,是的。鱼见崎茶店的女招待和那个乡下青年见到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戴眼镜,留小胡子的男人就是村超。他换成了这身装束。 附近的人应该能看见,化装成村越的画家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人出去的。对,去调查一下,准会有人发现的。 “十一月三日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发生了杀人事件吗?” 奇怪的画家有些醉了。 “十一月三日下午五点多一点,村越的朋友姬田在热海鱼见崎悬崖上,被人推下去死了。” “嗯,姬田。听说过,听说过,村越说过的。是十一月三日吗。你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的情况吗?哈哈哈,也就是来调查我是否可能杀人?” “你见过姬田吗?” “没有。” “那是不可能杀他的。老实说,警察署是要调查材越君的证据的。如果十一月三日村越君到你这来了,他也就有了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可是,他那天没来吧?” “记不清了呀。也许来了,也许没来。村超每月只来一次,我到他那儿去也只是二三次左右。你是说上月的三号吗,他没有来。他月初一般是不来的。没有给他提供出证据,对村越来说是很遗憾的。不过我不能说谎啊,我是个诚实的人哪。” “你喜欢看剧吧?” 蓑浦突然改变了话题。 “剧?不讨厌。尤其是元禄歌舞伎我很喜欢。” “你去过歌舞伎茶座吧,在上月的三日你没有去歌舞伎茶座吗?” 蓑浦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但没看出他有丝毫的变化。 “歌舞使茶座嘛,我好久没去光顾了。没钱哪!我又不是个连站席也不在乎的剧迷。与此相比,浅草很好。浅草的女剑剧好啊,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乡愁,和对少年时代无限怀念的忧伤之感。” 他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在编织谎言,那真是无技巧的天衣无缝。了不起的家伙。连富有经验的老练刑警都感到他有些难以对付。 “你刚才说村越来过,是上午吧。今天他应该上班哪。” 蓑浦又换了一个话题。这回再没有收获就没别的办法了。 “是午前,坐出租车来的。只待十分钟就回去了。尽管是公司的上班时间,但不过是像上了一次时间稍长一点的厕所。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一定是有很急的事啦。如此着急的事到底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不能讲吧。” 嘿,抓到尾巴了,看他如何解释。利用上班时间,还要非乘出租车赶来不可的事,是不多见的。那是什么呢。 然而,对方没有半点的惊慌与不安。他的红唇微微地笑了,用手搔着因头皮过多而使乱蓬蓬的头发都有花白的头,说道: “很为难哪,是对警长有些不好说的事。不过,并不是买卖,我想是定不上什么罪的。其实是这样的。” 怪画家说着来到房间角落的橱柜前,从旧杂志的后边取出一卷细长的纸。 “这东西本不想让警察先生看的,但您似乎怀疑什么,所以只好这样了。为了让您相信我和村越与杀人案件没关系,只好如此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把纸卷打开,放到了铺席上。这是一幅全黑色的男女秘技版画图。是使用普通的版画纸两张大小的厚厚的日本纸,用本版印刷的古拙图画。 “我不知道警长对这个东西了解不了解,这可是菱川师宣的版画呀。非常珍贵的。是从已死的画主人的朋友那里买来的贵重品。本来是五幅一套的,可我只有这一幅,有些卖不上价,但卖二万两还是没问题的。不同的买者,卖上五万两也是可能的。怎么样?多么迷人的肉体呀!这是第一次印刷。” 他眯着双眼,红红的嘴唇显出垂涎欲滴的样子。 “一个月前,我拿它到村越的公寓给他看,就放在那儿了。可是,我最近钱很紧,需要用这幅画。明天早晨就没有吃的东西了。还要交房租,很可惜但没办法。因此我昨天给村越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把图给我送来。怎么样,这不是急事吗?于是,他叫了出租车送来了。” 蓑浦警长听完,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的。如果是说谎未免太精彩了。再假设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借口,那村越和这个赞技实在是可怕的对手。蓑浦一时还搞不清究竟是哪~种情况。对方那满是胡须的面孔,减亮亮的眼睛,以及那红红的双唇,使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他心里很不痛快。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闲房了几句,他便告辞了。这次来访,结果是一无所获。在古怪的画家的房间里告辞出来,他不管是遇到附近商店的老板娘,还是在路上玩耍的孩子,都要寻问十一月三日有谁看见画家外出没有。他先说出村越的打扮与体态,然后问有没有像他的人从胡同里出来过,之后又说出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外貌。然而,这个胡同是过往行人的通路,而见他说的装束与打扮又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人们不特别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没别的办法,他只好继续跟踪村越。他想再去找明智小五郎商量一下。然而,在五天的跟踪仍是一无所获之后,连这位老刑警也有些失望了。他决定停止两天跟踪战术。可谁知,就在这期间,第二个事件发生了。村越均被人杀害了。 神南庄公寓 神南庄公寓坐落在距涩谷车站的不远处,四周被大片的宅院所环绕,是个环境十分幽静的地带。神南庄是过去的住宅改建的,过去是纯欧式风格的木造建筑。从战争期间到后来,公寓主几经更换,建筑已破旧得不成样子,简直成了无人居住的凶宅。现在的公寓经营者把它买下来以后,重新改建成了公寓。同时又增建了一些设施,建筑的外观也得到了修缮。 这座建筑尽管经过了改造,但仍留有某些古朴的纯欧式风格,喜欢这种风格建筑的人住了进来。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一角,过去也许是主人的卧室。房间的内部仍是古式的欧洲风格,墙壁的隔板上刻有古朴的花纹,色彩多样的壁纸也令人产生一种怀古之感。窗户是向上推开的老样式,那样的小窗户在约可铺十张铺席的房间里,只有三扇。房间的采光条件很不好,显得有些微暗。这种幽静、沉稳之感很适合村越的性格。 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村越从公司回来以后一直待在家里。他是在家里被什么人用手枪击中胸部致死的。 村越的隔壁住着年轻的某公司职员高桥夫妇。他们夫妻并不是与这个故事有重要关系的人员,但他们是神南庄公寓杀人事件的最初发现者。 那天晚上,喜欢音乐的人都焦急地等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八点四十分播放的刚从法国归来的小提琴手报口十三郎的初次广播演奏。在巴黎享有天才美誉的级口,早已在日本的新闻界引起轰动。他归国的欢迎会热烈非凡,在日比谷公会堂的初次演奏更是盛况空前,很难买到入场券。这些记事都醒目地登载在报纸上。报口成了这一年度艺术界最受欢迎的人士。因为是这样一位家喻户晓的极受欢迎者的初次广播演奏,喜欢音乐的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守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 村越的邻居高桥夫妇不十分爱好音乐,但由于听到了这些宣传和评论,也打算一听为快。他们生怕漏掉这次收听机会,早早地就在收音机前布下了阵势。两人一边慢慢地品着咖啡,一边等待着演奏的时间。 八点四十分,广播里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小提琴演奏曲。 对音乐并不内行的高桥夫妇,不知不觉地也听入了迷。整个公寓像演奏大厅似的,十分沉静。小提琴的美妙乐曲回荡在公寓的各个角落。无论是哪一个房间,都像是在收听。人们感到这不是在听广播,而是面对面地在听报口十三郎的演奏,因为他们听不到有丝毫杂音。 使人心荡神驰的二十分钟演奏结束了。最后的旋律犹如山间细流,渐渐地消失了,广播开始九点的报时。就在报时后的一刹那,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激烈的震耳的响声。那不是广播里的声音,既像是粗暴的撞门声,又像是街上汽车轮胎冒炮声,可又都不像,一种恐怖之感随之而来。 高桥夫妇惊恐地相互看了一眼。 丈夫关掉了收音机。 “是什么声音。好吓人哪。” “不是隔壁吗?像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呀。” 他们的房间与村越的房间相隔一层厚厚的墙壁,又因是寒冷季节,门窗都关得很严,所以还不能完全断定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夫妇俩都感到像是在隔壁。他们从未听到过枪声,刚才那声音或许就是枪声吧。这种疑念使他们夫妇二人有些毛骨悚然。 “去看一看吧。” 丈夫来到走廊上,敲了敲村越的房门。里边没有回答,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里边像用钥匙锁着。从屋子里射出的微微的灯光看,人不可能不在家。方才,收音机像是还响着啊,尽管在隔壁也是有所感觉的。可现在鸦雀无声,收音机大概关掉了。那是谁关的呢?他一定还在房间里。 丈夫看着从边上悄悄地走上来的妻子,说道: “有怪呀。我到院子里从窗户看一看吧。” 他刚走出一半,碰到了向这边走来的一副可疑面孔的公寓管理人。 “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 他问管理人。 “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哪?我听广播了……” “广播演奏刚刚结束,九点报时之后,在我隔壁的房间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响。门锁着开不开,我想到院子里从窗户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村越君的房间吧。他房间的钥匙如果是配的,我那里就有一把。” “已经走到这儿了,还是先看看吧。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高桥夫人没出走廊。丈夫和管理人来到庭院,绕到村越的房间外面。 房间里亮着灯,两人像小偷似地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窗户上挂着窗帘,不过有条缝隙。两人在周围找了一个小木箱做踏脚,高桥先登上去,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着。 “怎么样,有人吗?” 管理人在后面悄声问道。高桥没有出声,摆了摆手。他的手异样地颤抖着。 管理人也用一只脚登上木箱,向里面窥视。为避免从木箱上滑掉,他俩互相搂着肩膀,从窗帘中间的缝隙目不转睛地往屋子里看着。 房间的一面放着一张床,床前挂着帘子。那帘子半开着,只见村越仰面倒在床边。 他穿着西装,敞着怀,西服背心露在外面。衬衫上一片鲜红,身体下的地毯也染得黑糊糊的。 “是枪声,刚才的声音的确是枪声。” 死者的手边,有一支黑色的小型手枪。 “是自杀吗?” 窗户从外面怎么也打不开,其它几扇也都严严地关着。房间的门是在里边镇的,根本没有犯人逃跑的迹象。 “还是用钥匙把门打开吧。不,这之前要先通知警察局。打个电话吧。” 两个脚下的木箱被踩得左右摇晃起来,他们险些跌倒。管理人刚一站稳,就急急忙忙地向走廊门口走去,像有人在他的背后推着似的。 不多时,神南庄公寓的门前停了将近十几辆车。其中有所辖警察局的,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鉴定科的,新闻单位的以及白色车身的警察巡逻车,等等。得知死者叫村越君,差浦警长接到了电话通知,也从家里赶来,加入到搜查一科的行列。 用管理人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搜查、鉴定的人进入了村越的房间。走廊上挤满了报社的记者及公寓里的居民。 首先,鉴定科的法医检查了村越的尸体。手枪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枪落在死者的右手旁。那枪是战前大量进口日本的德制小型手枪。当场检验出,枪上的指纹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样。上面没有发现他人指纹的痕迹。无论是公寓的管理人还是公寓里的邻居们都不知道村越是否有枪。后来才调查清楚,村越没有持有枪械的许可证。这支枪如果是他的,那也一定是从非正路上弄到手的。 经过调查,各个方面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手枪上的指纹不但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致,而且也没有查出案件发生前有人来过村越房间的迹象。不仅管理人没看到,就是邻室的高桥夫妇也没听到像有来人的声音。另外,还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时村越房间的门和窗户都是在里边紧紧地插着的,构成了所谓的封闭式房间。即使有来者,无论从哪儿都是出不去的,根本没有外人能够进出的可能。 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最东端,是一个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的纯欧式房间。房间的北侧和东侧面朝庭院,西侧只有高桥夫妇的房间,南侧是走廊。房间唯一的门朝走廊开着。面对庭院的北侧和东侧都有旧式西洋风格的窗户。北侧一扇,东侧两扇,都是面积不大的向上推开式的玻璃窗。 这个房间除了三扇窗户一扇门以外,门上既没有换气用的气窗,屋内又没有那种需要烟造的旧式火炉,因此根本不存在人能够进出的缝隙。而且门是在里边镇的,钥匙仍在里侧钥匙孔里。三扇窗户的里侧都用约环挂着,也看不出玻璃窗有拆下来又按原样安装上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封闭房间。 另外,从动机这一点来分析,村越的自杀也并不是突然的。就村越来说,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是很有可能的。蓑浦警长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正在对村越进行跟踪。另外,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和警视厅的二三个主要人物也知道蓑浦在跟踪村越的事。假设村越是凶手,是他把姬田从热海的悬崖上推下去的话,由于蓑浦警长固执的跟踪,他惊慌失措,无路可走,最后以自杀来结束这一切不是不可能的。 手枪上的指纹、密闭房间和自杀的动机,并汇集了这三种自杀的证据。可是,尽管如此,蓑浦和搜查一科的主要成员们认为还不能简单的断定为自杀。理由之一就是村越没留下遗书。搜查了他室内的所有物品,都没发现可以称为遗书的东西,如日记本和备忘录等。一般来说,自杀者在死前都要写下自杀的真相,而不留下遗书是不太合乎常规的。当时认为,村越也许把遗书寄给了某个朋友,可是一直到后来,那遗书还是没有出现,没有人送到警察局来。 另外,一个奇怪的发现也使他们产生了疑问。当刑警们检查现场时,在死者的西装背心上发现一根白色羽毛,三分之一左右像被染了似地沾满了鲜血,让人感到像是什么人在村越死后插上去的,而且,这羽毛和姬田吾郎突然莫名而死前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白色羽毛完全相同。开始,警视厅认为这也许是秘密结社的暗杀预告——白羽之箭,可是经过调查核实,没有发现有与秘密结社有关的线索。因此把白色羽毛判断为是杀人凶手的奇妙的恶作剧。如果认为村越是杀害姬田的凶手,那么,把姬田两次收到的白色羽毛考虑为是村越的把戏,是有道理的。可令人不解的是,相同的羽毛又出现在村越的案件中。如果村越不但不是凶手,相反也是一个被害者,那么白色羽毛的主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村越,而是另外一个人。由此推断,姬田和村越都是被同一凶手所杀。警视厅对案件的分析结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无论怎么说,根据没有遗书和死者胸前插着的白色羽毛来分析,都不可能认为村越的死是单纯的自杀。 跟踪对象村越的突然而死,完全出乎蓑浦警长的预料,使他的侦查工作受到了极大的挫折,他感到有些失望。然而事已如此,他认为必须马上着手追查仍逍遥法外的凶手,这才是最佳方案。 村越的死亡事件发生在东京都内,因此搜查一科的大部分成员都参与了这一事件的调查工作。而实际是由蓑浦的上司侦查主任花田担当领导工作,但由于蓑浦警长对于姬田。村越案件最为了解,大家都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很显然在侦察方面他也接受了最重要的工作。 破获村越案件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密闭房间”,如果“密闭房间”没有任何假象,是个不容动摇的真实情况,那么,也就无法怀疑村越的死是他杀了。但是,现代的警官们没有一个人轻易地相信所谓的“密闭房间”。一旦碰到了封闭式房间,他们首先认为那是假象,这似乎已成为常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使用封闭房间这种手段的犯罪是较罕见的。而世界各国的侦探小说家们写出了近百种各不相同的伪装成封闭式房间的阴谋的作品,现代的警官们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这些方面的启发,不相信这种密闭式房间也成了常识性的东西。所以村越死亡案件的侦查官们尽管看到了那封闭房间的存在,但还是非要在假设是他杀的基础上,对村越的死进行一番仔细的调查。 侦查在假定这个案件有罪犯的情况下开始了。首先调查的是村越所在公司的同事,然后是同一公寓里的居民。除此以外就是把他的朋友名单做为出发点,进行逐一调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大河原家的所有人。 然而,蓑浦警长首先想到的是村越的奇怪朋友——怪画家赞歧丈吉。于是,在村越事件的第二天,即十二月十四日的上午,他又来到了日暮里那个奇怪的画家的顶楼房间,可是怪人赞峡文吉不在家。向邻居一打听,得知前天他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这么说那个家伙是凶手了?”他的心头掠过一丝疑虑,然而仔细一想,他又缺少动机。他与村越是从童年时开始的好伙伴,单凭这一点看,他似乎决不会杀害村越。 奇怪的画家一直去向不明,直到十五日早晨,才从距千住大桥一公里左右的隅田川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警视厅经过仔细调查,认为他不是自杀,因为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自杀的动机。赞歧的尸体上虽没有那样的白色羽毛,但他们仍怀疑这是出自同一凶手的他杀事件。 蓑浦刑警看到自己监视的人接二连三地被杀,不由得产生一种异样的恐怖。他深深地感到凶手也一定在暗地里监视着自己,当发现他注意上了嫌疑犯,那对手就先下了手,杀死警察监视的人。最初发生的姬田坠崖事件还只看做为一般的案件,现在他感到凶狠残暴的杀人犯正在疯狂地行动着,恶魔的影子正一点一点地向他身边逼来。 私人侦探 十六号的晚上,大河原刚从外面回来,就接到了侦探小说家江户川乱步给他的电话。江户川在电话里说:“我的好友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想就姬田和村越的案子与你谈谈,不知你是否方便?”大河原听后,马上答应了下来。因为他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私人侦探了。 当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明智小五郎来到了大河原的宅评。大河原高兴地把他请进了西洋馆的书房,两人面对面地坐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我的妻子和秘书在司武彦一起奉陪。听说庄司和您关系很好,我想他一定很想一起谈谈的。” 大河原在寒暄之后说道,小五郎当然没有表示异议。不多时,武彦和由美子来到了书房,打过招呼之后,四个人就围坐在一个很大的圆桌前。 大河原和夫人由美子都是初次见到小五郎,他俩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打量着小五郎的体貌和风采。只见小五郎瘦高的身材,穿着他一直很喜欢穿的黑色双排扣西装。他倚在安乐椅上,跷起的二郎腿显得十分修长。小五郎面容清疾,高鼻梁,有些上翘的嘴角,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着和善的目光,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他虽已年过半百,仍不失潇洒倜傥。 庄司武彦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则故事中的“巨人对怪人”这个题目来。他感到大河原先生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内心来看都像是个巨人,而小五郎虽不能说是怪人,但也有巨人的影子。那么这两个人就是“巨人对巨人”了啊。他饶有兴致地想着,同时看着两个人在谈话。 武彦和由美子夫人的秘密关系,自从浴室一幕以后一直没间断过。彼此间的恋慕之情与日俱增,一天比一天强烈。以至武彦每次见到主人总感到有一种内疚和不安,但是对于这种由于羞愧和不安而产生的罪恶感,他还没有达到无法忍耐的程度。他在内心也常常担心自己是患了伦理的恐怖症,尽管如此,他仍十分自信他与夫人的秘密绝不会被主人看穿。令他惊奇的是,由美子比他还要坦然,他甚至十分吃惊女人演这种戏为什么如此出色、逼真。出身于高贵小姐的由美子夫人,在情欲方面具有无法形容的疯狂。这对于武彦来说犹如发现了未知数般的惊奇,具有一种使他神魂颠倒的扭力。 “画家赞歧丈吉的死,您已知道了吧?”小五郎冷不防地问道。 “不,不知道。他与姬田和村越有什么关系吗?” 两天前,大河原接待了警视厅花田科长的来访,但没有听到有关赞歧丈吉的情况。 “和姬田君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和村越君却是很亲密的朋友。我虽没见过那个画家,但从警视厅的蓑浦刑警那里听到过他的详细情况。” 于是,小五郎扼要地把蓑浦对村越进行跟踪,以及探访赞读那奇怪的房间等一系列情况作了介绍。 “那个画家突然去向不明是在村越事件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在十二号。他自那天走后一直没回来,警视厅刚要通缉他,可就在昨天早晨,在于住大桥不远处的隅田川的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距卡住大桥下游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弯流,从上游流下来的垃圾经常在那儿堆积,那里水很浅,赞歧的尸体就漂浮在那一带,死因是溺死。既无外伤,也没有发现内脏有致死毒品。根据尸体推断,死亡的时间像是在他离家以后的十二号晚上。” “估计仍是他杀吗?” “如果村越君是地杀而死,那么这个画家的死也应该考虑为他杀。因为在他们二人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这么说您是认为村越是他杀的了!” 一问一答的对话在大河原和明智之间进行,由美子和武彦完全充当了旁听者,大河原又继续说道: “前天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了,详细地谈过村越事件。如果把这一事件看作是他杀,一定要先解开密闭房间之谜才行啊。听说警视厅至今尚未找到什么线索,不过…” 爱好侦探小说的前侯爵,对这种谈话显然很感兴趣。他悠闲地倚在安乐椅上,不时地从桌上的银制烟盒中取出香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小五郎的烟抽得也很凶,而大河原简直是个可怕的吸烟家。圆桌上空烟雾缭绕。 “我是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从蓑浦那儿听到这一情况的,而且当天就揭开了这个谜。我想现在侦查一科和花田主任也该知道了。” 小五郎不紧不慢地说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故弄玄虚。 “暗暗,密闭房间的谜解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您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史,所以有关密闭室的阴谋我想会有和我们相同的看法吧。一般来说,若是凶手有计划地制造密室的阴谋,那么犯罪的全部秘密大多只在密室。也就是说,如果解开了‘密室’之谜,基本上马上就会抓到凶手的,因为制造出密闭房间的假象是凶手的唯一之策。如果不用密室这一手段,凶手就无法隐藏下来。不过,这次的村越事件不属于这一类型的犯罪。即使揭开了密闭房间之谜,凶手也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由美子夫人和武彦聚精会神地盯着明智那笑容可掬的面容,听人了迷。两个人眼神中的那种爱欲之火此时完全消失了,一点看不出情欲的影子。 “房门的钥匙在里侧的钥匙孔里插着,所以从外边即使用钥匙也是锁不上的。凶手有可能使用金属制的什么工具,从外面拧里倒的钥匙,但是,如果那样的话,钥匙的尖上应该留下轻微的痕迹,可那钥匙上没发现任何划痕。另外,您知道如果使用针状物、钓线、小钳子之类的工具弄开里边的锁的话,房门下一定要有缝隙才有可能。可是,房门下有一段门坎,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那样的缝隙。如果是非常细的线,也许可以伸进拉出。可是,能够旋转钥匙的金属丝啦小钳子等,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总之,一切迹象都表明,在那密闭房间的门上是无文章可作的。” 大河原听到这里,笑呵呵地插嘴说: “在小说里还有呢!拧掉窗户上的折页、取下门扉,等等,然后再按原样安上。哈哈哈……实际上,大概现实生活中的犯罪是没有人干这么愚蠢的事吧……” “可是站在侦探的立场,必须查清所有的可能性,那怕是微不足道之处。所以你方才说的这些,我也做了调查。房门折页的黄铜螺丝没有丝毫在最近被拧下来又安上的痕迹。关于这一点是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断定出来的,作为侦探,几乎一看便知道是否被人做过手脚。” “那么,还有窗户呢?” 小五郎没有马上回答大河原的问话。他一边吸着烟,一边端详着大河原那又白又胖的脸,大河原也笑容可掬地瞧着对方。大约在十秒或二十秒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武彦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只感到气氛有些不正常。 “经过侦查,除了窗户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秘密出入口。正如您所说的,问题就出在窗户上。村越的房间有三扇窗户,全是旧式西洋风格的向上推式的窗户。两层玻璃窗成竖形,推开靠近里边的那一扇下部的窗户就打开了,关上靠外边的那一扇上部的窗户就打开了。这是个面积很小的窗户。房间东侧的墙壁面积比较大,有两扇窗户,北侧的墙壁面积小些,故只有一扇窗户。 窗玻璃上没有一处被打碎的洞,而且也丝毫没有把一块玻璃从外边拿掉,然后按原样安上,再抹些腻子的痕迹。可是,经过细心的观察之后,发现在北侧窗户下侧的玻璃窗的左上角有一个很小的窟窿。” 小五郎说到这里,让武彦拿来纸和笔,他放在桌上画了个图,一边画着一边解释说: “已经破旧了的窗户,外面窗框上的腻子也早已脱落掉了。因此我发现在玻璃的左上角有一小块残缺。如果窗框上还有腻子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那儿有残缺,即使是在屋里看也是注意不到的。然而腻子已经脱落了,如果走到窗前仔细看,就会看到在那个角上有一个两三毫米左右的三角洞。凶手就利用了这仅有的一个缝隙。” 这时,三个人的头都贴近小五郎画的简图前,边听边看着。他们被这一将要解开的谜深深地吸引了,三个人中只有大河原十分急促地喘息着。 “这个上推窗户的钩环在上侧玻璃窗下边的窗框上,是个半圆形的金属环。它和下侧玻璃窗上边窗框的金属环正好扣在一起。凶手不过是把利用门下缝隙的犯罪手段应用到玻璃窗上罢了。在这种情况下,犯罪分子是把拧成两股的铜丝的一端缠住那个上侧窗下边窗框上的钩环,把另一端从下边窗户的右上角的玻璃小洞处伸吊在外边。为什么要使用铜丝呢?因为钢丝较软,很方便使用。这样做完,凶手从里边打开下侧的窗户,跳到了外边。在他向外跳的同时,随着窗户的打开,铜丝在窗与窗之间就会被拉长,如果轻轻地开窗是不用担心缠在金属环上的铜丝的一端会被扯断的。而从玻璃缺口处伸到外边的铜丝很长,是可以随意拉动的,即使打开了窗户也不会受到钩环的强力牵引。于是,凶手跳到窗外,从外边把下侧的窗户严严地关上以后,慢慢地拉伸外边的那根铜丝。如果稍微用力拉一下,缠在钩环上的钢丝就会拉下来。” 这时,一直一言未发的武彦说道: “为什么只限于铜丝呢?用钓鱼线一样结实的细绳也是可以的呀。” “是的,不过在这个案件中使用的是铜丝。在窗户的钩环上有用硬的东西拉过的光亮。经过对那一部分进行化验,发现了铜的成分,所以认为凶手使用的是铜丝。” 大河原听到这儿,迫不及待地展示起他的博学。 “江户川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表里有这样一例。在特殊的情况下,用手枪把玻璃窗打碎一个洞,然后从那个洞把缠到钩环上的细绳伸到外边。真是精彩的设想。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手枪上,让人们感到开枪的同时,就杀死了人。而实际上,那不过是瞄准了构成密室假象之一的意外性。” “真让人吃惊啊,我还不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侦探小说通。那么,关于这次事件,您有什么高见吗?作为安乐椅上的侦探家的高见。” “不,不行的。小说中那些可能的情况都搜集完了,不过,把作品中的犯罪手段和推证等套用到实际的案件中,就证据不足了。安乐椅上的侦探不行啊。我到是很想听听您的高见。关于村越案件,警察正在调查他的朋友情况吧。” “是的,采用正面进攻的办法。” “前天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就像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里的情况,找出是否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小五郎先生没有从花田科长那里听到结果吗?” “间接地从蓑浦那儿听到一些。” 小五郎清楚地记得蓑浦跟他说的情况。十二月十三日傍晚五点,大河原从公司回到家里。先去洗了澡,然后和由美子夫人一起吃过晚饭,大约在七点左右就到书房看书去了。一直到八点四十分听报四十三郎的小提琴广播演奏,这段时间他从未离开过书房一步。中间,夫人给他送过一次红茶和点心。那天晚上,很奇怪他没有来客人。夫人送过茶点以后,回到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写信去了。 大河原预先约好和夫人一起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于是在八点四十分他来到了客厅。收音机就放在客厅的装饰橱柜上。夫人和庄司武彦分别来到了客厅。武彦说他也很想听板口的演奏,所以就通知他一起来听了。客厅里的灯光很暗,三个人一直到听完演奏都没有动地方。他们三人可以相互证明这段时间谁也没离开过客厅。 扳回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接着是九点的报时。因不想再收听其它节目就关掉了广播。大河原有早睡的习惯,九点是他的就寝时间。因此大河原夫妇回到了卧室,武彦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是没有丝毫漏洞的证据。村越几乎是在九点报时的同时被枪打死的,而大河原家也同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十秒或二十秒中是无法赶到村越的公寓作案的。这里存在着物理上的不可能。 “其实是没必要调查你们的证据的,可是,为了求得在调查上万无一失,这似乎成了必须履行的惯例。我想花田君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才到贵府来的。” 小五郎为花田种长辩解说。大河原摆了摆手,说道: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怀疑对象。可是,经常到我家来的姬田和村越连续发生这样的不幸,对我们进行调查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向花田科长尽最大的可能十分详细地汇报了那天晚上的情况…——州至今日,其它方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抓到嫌疑犯没有?” “正在全面调查与村越有关系的人。直到今天中午,我还向过差浦君呢,仍是一无所获。警察还弄不清这一系列案件的犯罪动机。” “是啊,姬田和村越以及刚才谈到的那个画家的突然不明而死,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一定有某些共同点吧。如果找出共同的动机,自然也就发现了凶手的目标。不是这样吗?” “是的,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问题。现在姬田和村越案件中共同的东西只有那白色羽毛。另外,画家赞歧似乎与村越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除此以外,还了解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情况。因此我来是想听听您的看法的。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都经常到您这儿来,受到您的宠爱,您一定很了解两个人的性格,在这方面您能不能谈点什么,以作为我的参考。” 小五郎微笑着注视对方。大河原微闭着双眼,沉思了一会儿,以一种漠然的表情说道: “两个人的性格完全相反。姬田比较善谈、活泼,是开朗型的。而村越沉默寡言、深沉内向,可以说是学者型的。不过,他俩都是品学兼优的青年,大学的毕业成绩都很优秀,公司的工作干得也很出色。在经常到我这类的年轻人当中,我很欣赏他们二人。老实说,失去他们我心里很寂寞,也很惋惜。 “这样两个有为的青年,竟会成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真是意想不到的。花田科长说白色羽毛像是秘密结社的什么标记,可我想了想,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两个人都不会与危险的团体有关系,他们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若从图财害命的角度来考虑也不太可能。姬田和村越还都是青年,并没有多少财产,除掉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大的利益。另外那就只有恋爱问题了。由于恋爱的某种关系产生了怨恨,从而引起了杀人的动机,这也是可能的。因为两个人还都是单身汉。我听花田科长说警察署曾一时认为村越出于这种动机杀死了姬田。警视厅的人也对村越进行过跟踪。” “你说的跟踪人就是蓑浦警长。蓑浦之所以执拗地跟踪,当然是把他做为姬田事件的嫌疑犯。” “可村越并不是凶手,他也成了被害者。在两个人那儿都发现了那奇怪的白色羽毛,所以必须承认,杀死村越的凶手一定是杀死姬田的凶手。这样看来,距因恋爱问题产生怨恨而杀人这一动机不是太遥远了吗?” “未必像你说的这样。如果存在着对姬田和村越都抱有怨恨的另一人,就不能否定仍存在着恋爱上的怨恨这一动机。” 说到这儿,小五郎的脸上掠过一丝奇妙的狡黠。于是,大河原那白胖的脸上也闪现出一种嘲讽似的微笑。两个脸上这一瞬间的变化,被武彦看在眼里。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心想,这是为什么呢? “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个画家是怎么回事啊?您是说画家不是村越的敌人而是好朋友吧。” “叫赞歧丈吉的画家是个非常古怪的男人。他住在日暮里的一个仓库中像个顶楼的小屋里。他似乎每天都要去逛千住的旧物市场。由于他是溺死在千住大桥的不远处,让人想到他也许是因深夜在大桥那一带闲逛而不慎失脚落水的。在河的上游和下游修有水泥河岸的地带很多,道路和河之间没有栏杆和任何东西,水泥河岸距地面只有二尺左右高。那一带大工厂林立,一到晚上几乎没有车辆与行人通过。画家被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岸边推下河去,是可能的。如果他不会游泳也就溺死了,水泥河岸又没有可抓的东西。关于赞歧丈吉会不会游泳,蓑浦也对各个方面进行了调查,得知他根本不会游泳。我想犯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的。” 大河原那丰满的双顿又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微笑。他说道: “推进河里……这倒是很简单的手段哪。与村越案件构成密闭房间的手段相比,无论如何不像是同一人所为。那个画家是不慎落河的吧,不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还没有他杀的证据。然而,和村越君具有某种秘密关系的赞读几乎与村越同时而死,从这一点看很可能仍是他杀。何况这个叫赞歧的男人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 “懊,是什么?”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见大河原眼里闪着惊奇的光。 “我曾和蓑浦一起到过赞歧的小屋,房间又脏又小,可破烂东西倒不少,大概都是从于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其中有破损了的石膏像、古钟表、煤油灯和种类繁多的旧道具等,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整个房间。 “在那些物品中还夹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破旧的人体模型。这是用于服装行业的那种高大的人体模型,根本没有美术价值。而这样一个模型怎么会混杂在那中间呢?这种不谐调引起了我的注意。对此,我进行了认真的调查。” 小五郎说到这儿,停住了。他不紧不慢地换上一支烟,呼啦一声划着了火柴,那火柴的光亮在小五郎的脸上形成了瞬间的明暗。 “模特的头部和胸部是一体,胳膊放到了另外的地方。那尊胸像的头和胸以及石膏的美术胸像一起摆在了橱柜的上面。这是个枕着整齐分头的男模特儿人型。但那决不是新的模特儿,鼻子和耳朵都残缺不全,身上的涂料也大部分脱落,露出了白色胡粉的本色。模特儿人型的初型是用手纸似的纤维制作的,做好初型后,用制板纸在上面结实地糊上一层,然后涂上厚厚的胡粉,再刷上带光泽的有色涂料就算完成了全部制作。他房间放的那个模特儿连胡粉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表面也很脏。 “同一模特儿的胳膊和腿被分别放在旁边。如果再有腰腹部,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模特儿了。可是,在房间里没有发现腰部和腹部。一般来说,模特儿的腹部、腰部再加上两条腿这是一部分,而赞歧房间里的模特儿的两条腿是分别从下半节断开的。是在膝盖的略上一点处被切断的。切口处呈现出一个圆圆的空洞,切口的一圈弄得很脏。 “腿和胳膊上的涂料脱落的地方也很多,简直像是从拉圾堆里捡回来的。更奇怪的是在那腿的切口周围有一圈圆圆的像用锥子扎得小孔,而且两条腿上都有,像要与之相对吻合似的。在那个胸像形的模特儿胸部下方也有一圈圆圆的小孔,使人感到在那胸部和两条腿之间像是用细绳或银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胸像的肩部和胳膊的顶端处没有那样的小也孔,各自上面只有两个较大的洞,也像是用细绳什么的把他们缝合到一起过。” 讲的实在是入微入细。小五郎为什么要絮絮叨叨地继续这无聊的谈话呢,武彦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最初模特儿是没有那些窟窿的。显然是后来什么人为了某种需要才扎的。我在想,如果模特儿是赞妨从旧物市场买来的,那么窟窿是在买前就有的呢?还是在买后才有的。我认为无论是多么喜欢古怪物品的怪人买回那样的带窟窿的模特儿,来作为装饰品都是不可思议的。然而,看作是在买后才有的窟窿是合乎逻辑的。” 说到这里,小五郎又停住不说了,他耐人寻味地微笑着扫视了一下三个人。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被小五郎那奇妙的谈话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沉默着,莫名其妙地对明智这个人物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兴趣,她显得十分兴奋。武彦听着小五郎那不可思议的谈话,看着大河原夫妇俩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他总觉得今晚的谈话气氛有些超出寻常。在沉着轻松的交谈之中,隐约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只感到小五郎那利剑似的真意就要脱颖而出……小五郎继续说道: “我推断这里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赞歧经常出人卡住的旧物市场,这个旧物市场紧挨着黑市,在那里一定有黑市经纪人在活动。那个古怪的画家在那儿可能还买下了旧物市场上没有的东西。如德国制的小型手枪等。另外,他也可能在那儿卖掉什么。像化妆用的衣服啦,外套啦,皮包啦等物品。我把我的分析和蓑浦警长谈了,他听后立刻对于住的旧物市场进行了调查,摸清了赞歧的全部行动。在这儿,我把真实情况向你们透露一些。关于手枪的出处刚才我已经说了,那是赞歧从黑市上弄到的,是通过黑市经纪人转卖给他的。那个黑市经纪人已被警视厅逮捕了。其它的情况虽还不太清楚,但我对那个旧物市场的调查仍抱有很大的期望。 “村越在临死前两天,曾抽出上班时间去找住在日暮里的赞歧丈吉,只待了十几分钟左右就匆匆地赶回去了。蓑浦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突然袭击地于当口探访了赞歧的顶楼小屋,调查材越到那儿去的目的。于是,赞歧拿出了菱川师宣的版画,辩护说他因要急用,村越就抽空送来了。当然,当时他搪塞了过去,而实际上他是把受村越之托在黑市上买来的手枪交给了村越。 “那么,村越为什么一定要马上拿到那只手枪呢?在这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他是被人用那支手枪打死的,所以我认为,那支手枪不是村越自己要买的,他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通过不了解实情的赞歧弄到手的。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要被这支手枪给杀死的情况下,才买来的。我想那个委托人大概就是凶手。凶手用被害人为他准备的手枪,把他杀死。这是凶手已经决定了要杀死村越后,才让他买手枪的,以此作为凶器。多么狡猾的手段哪!” 此时小五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显得十分严肃,脸色也有些苍白,两眼闪着异样的光。 由美子的秘密 小五郎没有再继续那种耐人寻味的谈话。他又微笑着闲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而后便轻松自然地告辞了,并相约说以后还要来。 小五郎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没有对他的来访和所谈的情况进行评论。在他们二人之间,好像背后议论明智是受到禁止的事情似的。然而,庄司武彦却在沉思着:小五郎侦探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这不像是一般的探访。他另外还有什么目的呢?他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含义。从小五郎的谈话中得知密闭房间之迷解开了,古怪的画家赞歧丈吉的死因也基本弄清了。可是,他为什么和我们谈这些呢?我们三个人不过是听了这些情况,并没有给他提出什么可供参考的线察。而明智也没有要听的意思。那么说今晚他是特意来告知调查经过的啦。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实在令人费解。一定还有另外的意思,而且,他也一定通过这次谈话得到了什么收获才告辞的。武彦虽不很了解小五郎,但小五郎的性格决定了他是决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情的,而且目的不达到他也不会罢休。大河原夫妇在小五郎回去以后一直奇怪地沉默不语,他们也在为小五郎的探访而迷惑着,似乎预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武彦听了大河原和小五郎的谈话,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出现了一团浓重的阴云,而且那阴云不断地在扩展。他想起了姬田在热海的悬崖上坠落的第二天,他和大河原一起到现场去调查时的情景。当轮到他趴在松树下那块很大的向海面延伸的岩石上,俯视深的有些令人眩晕的海面时,大河原说:“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说着开玩笑似地竟真的抬起了他的腿。他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河原那时的语调、动作又浮现在武彦的眼前。这件事和小五郎的来访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下意识地联想起那次的情况。 不知为什么,这位白白胖胖的旧贵族突然变得心绪不佳起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呢?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品质,好像不允许再往下猜测似的,变得十分可怕。当然,武彦产生出这种想法还有其它的原因。他和由美子夫人之间的那种情爱关系,一直在暗地里悄悄地进行着。在这种情况下,小五郎的突然来访,更增添了他几分异样的恐怖。 自从那次浴室里的情事以后,到现在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大河原因有事回家很晚的情况只有三天,这三天他都会和夫人幽会了。由美子的爱欲一次比一次疯狂,那种疯狂的欲望使武彦惊奇得眼花缭乱。白天的高贵小姐和卧室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怕先生吗?” 武彦看着发泄完疯狂的爱欲、渐渐地平静下来的由美子挖苦似地说。他总是把主人大河原称为先生。 “你害怕吧。我可不害怕,先生爱我胜过爱他自己。这不是普通夫妻的爱。与此相比,他的爱更具特色也更强烈。他什么事都允许我做,也肯为我做,包括牺牲他的爱情。这一点只有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想使先生伤心。你明白吗?明白了口吧。” 如此一种论调。她这样说着,白皙的裸体挨紧了武彦的躯体并吻着他。武彦感到自己似乎在听着天外之音,那意思不等于是在说“即使丈夫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和丈夫之间有一种超出一般的爱连结着”吗,对于这种理论他还不十分理解。这么说,“我不就只是一个泄欲工具了吗?”想到这里,武彦不能不感到一种极大的失望。 “我要一个人得到你,我恨还有其他人分享我的爱。”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但他自己还没有把这事具体化的打算。若具体化只有“私奔”了,可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话不过是一时感情冲动而无视一切的愿望罢了。由美子什么也没有回答。她也许知道那是他在一时冲动之下信口开河,并不是深思熟虑的想法。 然而,尽管如此,随着他对由美子的爱欲的增长,他在爱上的排他性,也就是嫉妒心也愈来愈强烈,这是毫无办法的。还在很早以前,在他的心里就萌发了这样一个疑问,他怀疑由美子如此深深地爱着的,他不是第一个,也许还有过其他人。这种模糊的疑问从小五郎来访的那个晚上开始,又被突然间染上了浓厚的色彩。 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也许都得到过夫人的爱。而且,两人奇怪的死和夫人的爱恋也许有着某种联系。这种奇怪的念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在武彦心头翻涌着。 在小五郎来访的第二天晚上,因为预先十分准确地得知了大河原要晚回来,所以武彦又悄悄地溜进了主人夫妻的卧室。放在房间一侧的由美子和大河原经常使用的那个很大的睡床,对武彦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物。他一看到它就感到有一种厌恶感和罪恶感。而今天它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带有刺激性的东西。并且他对在那上边飘浮着的男人的气味也不感到有丝毫的嫉妒。因为那男人和由美子夫人一样,不是他能竞争的对手,他只感觉到那男人完全是与世隔绝地存在。他嫉妒的对象是另外一些人,是那些与他身份相同的人。 “和我这样的事你不是初次吧。你尽管说我是个孩子,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由美子夫人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年纪不相上下,但在夫人面前他简直像个孩子。夫人也高兴这么说。 “对这事刨根问底的是没有意义的呀。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了,我们相爱不是很好吗。把心思都集中在爱上吧,只要你认为我的身体很有勉力,能使你陶醉,那就够了呀。” 事实上,武彦也只是迷恋于夫人的肉体。他喜欢被夫人那娇嫩温暖的肉体缠绕着,每当这时,他就忘记了梦境中的所有思虑。 然而,只要一离开夫人,嫉妒和猜疑就会马上浮现在他的脑际。昼夜的思虑渐渐地加深了他的痛苦,他整天坐立木安,主人要他做的工作他也无心去做。 小五郎来访的第三天,也就是十九日的中午,他看到夫人不在家,就拿着一根铜丝偷偷地来到了西洋馆尽头夫人的房间。他这样做已是他万不得已的办法了。 因为他和夫人有那种关系,所以出入她的房间,常常是连门也不敲就悄悄地溜进去。有一次他轻轻地推开夫人房间的门走进去,只见她背对他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夫人慌忙把本子合上了。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有着奇怪外型的本子。 封皮像是用铝制成的,并且带有一个小锁。夫人看到他进来,便慌张地把本子藏在和服袖子里。上了锁之后,又急忙放进桌子下端的抽屉里,随后锁上了抽屉。看到夫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武彦也没有问什么。夫人也没有解释。 他推开门的时候,夫人的确在写什么。除了那个小本以外,桌子上没有别的东西。由此看来,她一定在本上写了什么。于是,武彦想那会不会是用来记秘密的上锁的日记呢?他曾听人说过有这样的日记,一定是的,否则夫人不会如此慌张地往里藏。夫人在写着不允许他看的日记,而且用上锁的日记本,这并不单纯是因为害羞而怕别人偷看她写的东西。其中肯定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每次想到这里,“一他都无法控制那激烈的嫉妒之心。 现在,他又想起了那个带锁日记。日记肯定还放在原来的抽屉里。武彦虽然没有钥匙,但抽屉上的锁并不复杂,把铜丝尖弄弯或许是可以打开的。他在孩童时代曾干过这种恶作剧,所以对付这样一个抽屉锁多少还有些自信。 他来到夫人的房间,顺利地打开了抽屉。带锁的日记还放在那里。他把日记取出来拿到了自己的房间,又用那根铜丝拧日记上的锁,可这次却怎么也打不开。没办法,他只好用小刀的尖部把锁撬开了。于是日记上留下了被撬的痕迹,他想这样是送不回去了,只有把日记永久地藏起来。他打定主意,无论夫人怎么追问都坚决说不知道。 像猜想的那样,日记很厚。夫人记日记的方法随意性很强,里边的空页很多,记事零零碎碎地散写在日记上。整体看内容并不太多,一个多小时就全能看完。他一边读着心里一边怦怦地狂跳,身体颤抖着。不知多少次他惊愕得几乎读不下去了。 里边记载的内容不但使他那些模糊的猜想全部得到了证实,而且还记载了比事实更加可怕的推理。她推断出了姬田、村越和赞歧这三起杀人事件的凶手。尽管是由美子的分析推断,但是这推断没有丝毫的漏洞,全部有事实依据。 啊!由美子夫人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女性啊!白天是娇贵的夫人,晚上则是美丽的野兽。仅这一点就使武彦惊奇得像世界都完全变了一样。如今,她又来了第三个飞跃成了绝代的名侦探。她那细致而精湛的推理使他目瞪口呆。 下边就是从由美子的带锁日记中选出来的与这个故事有直接关系的几个部分: 五月六日我渴求冒险和恋爱。今天终于有机会使我实现这两个愿望。丈夫今天有宴会,到八点左右也不回来。我说去银座买东西,所以在一点刚过就一个人离开了家。家里的车丈夫用着,我坐出租车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赤坡的矢野自美容院。矢野目叶子是我念女高中时的老师,我的同性恋人,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原谅我。当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们无所不谈。而且,我真心希望她做我的好朋友。叶子还和过去一样,喜欢希奇古怪的事,所 以她很轻松地答应了我的全部要求。她对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能理解。 我的约会是在三点。为了能正点赴约,必须快些做好准备。我让她给我改头型。我求她尽量用十分钟改一个头型,再用十分钟复原。她是这方面的内行,所以很快便令我满意地做好了。然后又在脸上化了妆。因为并不要化得好看,所以并不费工夫。都做完以后,我借了叶子过去穿的比较好的和服换上。打扮成一个适度的公司职员夫人的模样。在这儿共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我穿上叶子的低齿木展,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座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在谷中初音街的“清水”旅店前不远处下了车。h已先到了,正在旅店前等着我,我们一起进了旅店。 这家“清水”旅店,是我大约在一周前去银座回来,坐出租车兜风时发现的。早就听说谷中有这样古朴的客店,到那儿一看果然有。那附近还有许多挂有温泉标记的新式旅馆,可我讨厌那些地方。上等的旅馆比较引人注意,很危险,而古朴的小旅店一般是不为人知的。我们像一个一般身份的寡妇和她的情人似的,来到旅店,刚一进去,我们就被引进了一个肃静的单间。女服务员也是一副乡下人模样,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很好。 h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子,在今后的情事中会渐渐地变得自然大胆的。十号丈夫还有宴会,仍会回来的很晚,我和他约好下一次到高田赛马场附近的户 深街的“野草”旅店见面。这家旅店也是我早就发 现的古式风格的客店。 我们在“清水”大约待了两个小时左右。五点半我又回到了矢野自美容院,叶子给我改了妆。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 这以后的五月十日、二十三日、六月二日、八日、十七日、七月五日、十三日、十七日、二十四日、三十一日、八月七日、十四日、二十一日、九月五日、九日、十三日、十月十日的日记都是和h幽会的情况。其中有短有长,内容和上述我们抄录的大同小异。在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中间,大河原夫妇和随身女佣人、轿车司机等到箱根塔的山间别墅避暑去了,所以幽会的情况稍有些不同。七月间的几次幽会是在小田原的中级旅馆,八月间的几次是在国府津的中级旅馆。这些约会不是利用大河原去东京晚回来的时候,就是由美子假借有什么事去东京时。但哪一次都是选择在最安全的日子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由美子从山间的别墅下来,还是h从东京特意赶到,这期间的任何一次约会,在箱根塔都没有像矢野目美容院那样的中转站。因此,她不可能完全化妆。然而,夫人还是利用了车站的洗手间等场所多少变了一下装。关于这几次和h幽会的情况写得很长,在此我只抄录一些重要的新鲜的事实。 九月二日(前略)今天,叫村越均的青年初次到我们家来吃晚饭。他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丈夫似乎很器重他。在这之前他也来过,但和我谈话今晚还是第一次。他是个寡言的理智型的青年。外表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但加:也许具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炽热情感。(后略) 九月十五日(前略)我的。心里一直忘不掉m今夜我们两人初次在庭院里散步。丈夫和h以及另外几个青年在书房里玩着扑克牌。m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比胜负的游戏。在我的诱惑下,他随我来到庭院。这是个明月高悬的美丽夜晚。m显然已爱上了我,大概爱得也很强烈。然而,他只是默默地什么也不表白。他与我谈的都是些很有哲理性的问题,毫无骄矜造作之态。他连手都不碰我一下。不过,他的心情我非常清楚,他i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后略) 九月二十七日我和m终于到了这一天。我用和h幽会的同样办法去和m幽会,但我们是在完全不同的目黑的“浅草”旅店见面的。叶子真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啊。她在所有的问题上都宽容我的任性,而且嘴也很严。我的全部秘密都握在她手里,只握在她一个人手里。 做为男子汉,m很有烈性,他结实健壮的身体简直像钢鞭一样有力。h那柔软无力的身作简直与他无法比拟。自己很习惯,于这种事一点也不惊慌。而m却有些胆怯。 十月二日注:和m幽会两次。记事省略。 十月五日(前略)今天,丈夫的秘书注司武彦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他是个英俊的青年,但我看他还像个孩子。(后略) 十月十日在h执拗的强求下,我无奈只好在最初的初音街的“清水”旅馆与他幽会。h说从九月中旬开始我就对他很冷淡,他哭了。他还不知道我和m的事,但也有些怀疑。我抚摸着他柔软的身体安慰他。于是,他非常清楚我已经变。心了,所以不厌其烦地缠磨我。我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力图使他高兴,这也是最后的告别。我不打算再和h来往了。 十月十一日(前略)我让庄司把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我要看蚂蚁。可是,突然一只大螳螂扑入了我的整个视野。我让庄司去把它打死,可他一时惊慌不知所措,竟蠢笨地跑到我跟前。我被螳螂吓得尖叫着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他不知怎么是好,周身颤抖着。多可爱的青年啊!(后略) 十月十五日今天白天有很安全的机会,我和m在写谷的“常盘旅馆”里见面了。我很清楚m已深深地迷恋上我,他意说出了“想死”这样的话来。可是,我对这事还从未想过。据说昨天m在庭院和h吵了起来,被h给打了。他和h在性格上完全不同,平时似乎就不太融洽。不过,这次争吵也许是因为h对我和他的事已经感到绝望了所致,他也未必是怀疑m和我的关系。但由于爱而产生的直觉是可怕的,不用说,h的直觉就是认为m取代了他.m是站在优胜者的立场上,所以那争吵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h在和m争吵的前一天,当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给我看了一件奇怪的东西。有人寄给h一个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h说他一点也想不出是谁送的。我想那大概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 注:那以后和m的约会在十月里有三次。都是些千篇一律的记事,所以在此就省略了。 十月三十一日(前略)我和丈夫及在司武彦三个人来到热海的别墅。又开始了用望远镜观察事物的日程。这期间看了“窗内”电影,我们真可谓是看“窗内”电影的前辈。(后略) 十一月二日看得出s渐渐地陷入了情网。即使碰一下他的手他也会面红耳赤,发起抖来。真是太可爱了。今天洗完澡以后我和他一起看望远镜,因此,两个人的脸颊挨得很近,偶尔碰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 午后,h利用两天连休到别墅来了。希望我无论如何要回心转意,像过去那样爱他。他显得很可怜。可是,我现在有m就足够了。不过我并不十分讨厌见到比晚上,我和丈夫还有h,以及司机在一起打桥牌。h坐在我身边,他显得很高兴。我也适当地逗他,使他更加开心。 十一月四日昨天没有抽出时间写日记。因为发生了一个恐怖的事件,h从鱼见崎的悬崖上落入海里死了。当时我和丈夫正在别墅里用望远镜看海,正好目击了此事。 注:这一段详细地记载了他们看到的姬田坠海时的情况。所有的读者都已经通过“望远镜”那一章,了解了当时是怎么一种情况。所以在此省略去这段很长的文字。 那个白色羽毛就是死的预告。h白天到这儿来的时候,跟我说起他又收到了白色羽毛的信封,并给我看了。发信人是得知他在别墅后直接寄给h的。信是早晨第一次送信时收到的,而且h死时兜里仍装着那白色羽毛。警察局认为是秘密结社的阴谋,但又想象不出h会与那样的结社有关系。 傍晚,丈夫和s到鱼见崎的断崖现场去调查情况。我知道他俩到那儿去了,就站在二楼的窗前用望远镜向那边眺望。他们在崖下的茶店里稍坐了一会儿,就一直沿着街道向这边走来,下了小路。在下去之前,二人分别用望远镜向我这边望了望。我晃动着手帕回应他们。再往前走因为有森林遮挡看不见了。 不多时,丈夫他们回来了,并向我详细地介绍了调查的情况。他们在悬崖上见到一个奇妙的青年,听他说h和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曾到那棵松树下去过。由此判断一定是他杀。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就是凶手。据说那个男人还拎着一个很大的提包,像是从东京来的。(后略) 十一月六日终于离开热海回到了东京。(后略) 十一月七日(前车)丈夫不在家,我到矢野目那儿去了。用假嗓子给m的公司挂了电话,找到了比但他在电话里说今天头痛不能赴约,请我宽恕。他的声音很不自然,似乎有些沙哑。我失望地回来了。(后略) 十一月八日(前略)今天警视厅的蓑浦警长来了。丈夫在家,我们一同见了面。据说热海的案件已移交了东京警视厅,但调查工作几乎还没有着手进行。(后略) 十一月十日(前略)好不容易又和m会面了。今天还是在自黑的“浅草”旅店。m的脸色十分难看,显得很忧郁。即使在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他说在二、三天前警视厅找过他,调查三号的下午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刑警好像对h的朋友情况全部都要调查一遍,调查他们在案发对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人证明。幸运的是m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因为那天他去看歌舞伎表演了,在走廊上碰到了家里的种田富,并相互打了招呼。当时是在五时左右,所以这是无可置疑的证据。 尽管他不该还有什么担心的,可他仍是很愁闷的样子。m在隐瞒着什么。虽然他是个不外露的男人,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不过我没有强问他。我知道即使问,他也不会说的。今天真没意思。像钢鞭似的无反弹力的m没有引起我丝毫的兴致。(后略) 十一月十三日(前略)给m挂去了电话,但又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虽然在上班,但身体状况很不佳。(后略) 十一月十七日(前略)在麻布的“伊势荣”旅店里和m见面了。m越来越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了,他似乎为什么事而苦恼着。和我幽会也显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确切地说是存在着一种恐怖。他的确是在惧怕着什么。m这种男人到如此地步不会没有充分的理由的。和我搂抱心情有些好转时,m心不在焉地脱口说道:“我也可能被杀。”而且,恐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脸。我无论如何要他说出心中的秘密,可他怎么也不说,并很后悔刚才说走了嘴。m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事而如此恐怖着,这使我也感到很害怕。m和我有这种关系的人都不能说的秘密,到底是为什么呢?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呢?我也真的害怕起来。 十一月二十日今天的约会又被m拒绝了。我给他打电话受到他的拒绝,这已是第三次了。m像是有意躲着我。他有不能对任何人讲的秘密,如果和我幽会就有可能说漏什么,所以他在有意回避着我。 几天来我为找到他的秘密所在,认真地考虑过了,但还是不得而知。虽说是不得而知,可恍惚又有些感觉,我感到那秘密好像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怀疑。然而,我的。心却在说那是不可能的,这种怀疑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能成立的。啊!太可怕了。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过的不祥的恐怖。(后略)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略)s成了临时侦探,他在调查我们的情况。菊花和看大门的五即都偷偷地告诉了我。听说s调查了五郎记的日记。那日记不过只记载了丈夫每天离家的时间(如果知道去哪儿就记上地址),回来的时间,以及一些来客的姓名和采访时间,等等,是个时间表似的东西。五郎是丈夫的忠实差役,他每天都在为丈夫记这些情况。s为什么要调查这个表呢?听了菊花讲的情况以后,我找到了其中的原因。s让菊花回忆在五月初到十月初这段时间,我外出的日子和时间,听说问得很详细。似乎也打听了其它的佣人。由此看来,s看五郎的日记一定是为了解丈夫外出的日期和时间。 s像个侦探狂一样,也许是自己别出心裁在调查什么,但也有可能是受了什么人之托。是警察吗?上次来的那个蓑浦刑警似乎很正直。可刑警们现在在调查什么呢?我打算详细地问一问巴 十二月二日(前略)m突然搬到涩谷的神南庄公寓,他用电话通知了我。因为是家里的电话,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听着。也不知他是为什么搬的家。他这次搬家和他隐藏的秘密有没有关系呢?(后略) 十二月三日因为我很担心m的事,就背着丈夫明目张胆地去了m新搬的神南庄公寓。我问他为什么要搬家,他只说不喜欢以前的公寓。古式的纯西洋风格的房间十分典雅、沉静,这似乎很合m的心意。他的表情仍是十分忧郁。他不像是由于恐惧什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搬家的。他有些心事重重,但又一言不发,他人好像完全变了样似的,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眼睛虚无飘渺地呆望着一处。虽然和我谈着话,但也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明天是丈夫去大坂的日子。预定要坐飞机去,并在那儿住一宿。我把这事告诉了m,可他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他像是根本没有考虑利用这个机会和我幽会的事,呆呆地一声不吭。没办法,我们很扫兴地分了手。 那天晚上我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让准备陪丈夫去大坂的s称病,把他留在家里,他马上就答应了。多可爱的青年呀! 十二月四日丈夫坐上午的飞机起程了。(中略)深夜,s悄悄地来到了我的卧室。让他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弄清为什么他在这一段时间,向菊花等人打听在五月到十月之间我外出的情况。经我一问,s马上就实说了。出乎意料的是,那是明智小五即要他调查的。我装出早就察觉的样子继续追问他,s把从明智那儿拿来的日期表给我看了。那上边记载着从今年的五月六日到十月十日共十八天的日期和时间。只看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我和h在各个旅店约会的日期和时间。小五即到底是从哪儿打听出如此确切的时间呢? 小五郎搞到了h的日记,只有这一个出处。h没有记我的名字,但是却把约会的时间写在了日记上。因为是小五即这样一位名侦探,他把那时间和我联系了起来,想要核实一下。我为瞒丈夫外出,一定要选择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因此明智让s也要调查丈夫外出时间。如果二者的外出时间一致,就说明了我的外出有些奇怪的性质。真不愧为是有名的侦探哪。可是,我的外出次数要比那表上的日期、天数多出三倍四倍,偶然地一致也是有可能的。对s我这么说或许能蒙混过去,可是若换上明智就不一定能蒙混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勾引。我进入了洗澡间,向s招手叫他过来。、s在我的示意下,脱得一丝不挂地奔了进来。我们一起进了浴盆。s的肉体很有勉力,具有一种h和m都不具备的童贞的勉力。我狂乱地爱抚着他。并尽量按他的想象和要求包围溶解着他。与s的约会才使我知道自己是能溶解男人型的女人。若从这种意义上来进,s是我绝好的对手。我第一次感到男人是如此可爱。 十二月十四日m死了。昨天晚上九点在公寓里,像是用手枪自杀而死的。正好那时我们都在家里听广播。据说手枪声是紧接着九点报时以后响起的,我们也听到了九点的报时。 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来了,详细地谈了案发当晚的情况。开始警视厅认为是自杀,可后来在死者的胸部发现了h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种白色羽毛,而且m也没有留下遗书。根据这两点分析,认为有他杀的可能。科长问大夫,m有没有可能导致自杀的原因,丈夫说从来没发现m有那样的迹象。这个科长像是曾经来过的蓑浦刑警的上司。他一副小里小气的长相,一点也看不出男子汉的风度,但倒显得很精明强干。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种能够看穿人心的锐光,令人不敢直视。他寻根问底地追问了我们和m的关系,详细地调查了我们在案件发生的那天晚上的情况。这一不幸事件发生的时候,丈夫、s和我正在听广播,所以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一般很少听广播,但昨晚因为有极。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所以例外地听了一次。而且三个人一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我们可以互相作证。临走时,花田科长说他问了些很失礼的事,向我们表示了歉意。他并非是怀疑丈夫和我是杀死m的凶手,不过,警察像是对被害者的熟人情况都要进行详细的调查。 由美子的推理(一) 十二月十六日(前略)晚上,明智小五郎大驾光临了。我初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业余侦探。他的形象的确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无论怎么说都是个精力十分充沛的美男子。丈夫、s和我都在坐,但说话的主要是丈夫和明智,我和s完全是个旁听者。 我们从小五郎那儿得知村越的朋友,那个古怪的画家在村越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溺死在于住大桥附近的隅田川至。 这天晚上,小五郎详细地和我们谈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开了村越房间构成密室的阴谋。有关情节谈得头头是道,并用画图说明。看起来不像是故弄玄虚。而且似乎说得还不够尽兴。 另一件是,他十分详细地谈了村越的画家朋友赞峻住的那奇特的顶楼房间。在那房间里摆着很多破旧的橱柜,橱柜上放着一个又脏又旧的用于服装行业的人体模特儿。这个模特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只看到了模特儿的头和胸连结的部分以及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没有发现胶和腰的部分。而且在那腿的上部和胸的下部有许多小窟窿。小五郎详细地分析了胸和腿像是用细绳或铜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的情况。 于是,到此为止,他没有再涉及案件的其它情况,也没让我们提供什么破案线索。那么,他如此详细地和我们谈这两件事的意思又是什么呢?能轻而易举地解开密室之谜的小五郎,是不会不知道除此以外的更重要的情况的,他不过是故意不说而已,而把剩下的情况有意留给我们去深思。 实在是一个可恶而又可怕的人物。 他奇妙地看着丈夫微笑,而丈夫也嘲讽般地冲着他微笑。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丈夫也和小五郎一样知道什么吗?他二人的谈话难道是心照不宣?那些我所不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十二月十七日昨晚丈夫上床后一句话也没说。从明智走后一直到睡觉的这段时间,我们随便谈了几句,可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烦躁起来。似乎我的话引起了他的不快,可我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句话冒犯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丈夫这种阴沉的脸色。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往常的那种柔情蜜意。上床以后仍是兴致索然。无论是我,还是丈夫都懒得开口谈点什么。只感到有种郁闷和不安在侵袭着,与其说是郁闷倒不如说是恐怖。恐怖的阴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对于考虑问题,我并非不擅长讲求道理,而是我的直感要先于道理,说是预感也好。我把首先感觉到的事情作慢慢的具体分析,而结果常常是应验了我的预殇。至今还没有自相矛盾的不合乎道理的先例。所以我深信自己的预感。 我的丈夫如此担惊受怕还是第一次。我这种异常的预感决不会错,我一定要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然而分折的结果是令人毛骨依然的。很早以前我就有某种预感,而时至今日也没有透露的原因是自己~直在欺骗自己。 我的秘密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就越想倾诉,于是形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而且一定要用带锁的日记本。把秘密永远藏在心里是很苦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那会成为疾病的根源。秘密越深痛苦也就越大。伊斯兰教的忏悔台一定是为缓解痛苦而发明的,它偶然地附会了精神分析学的原理。可是,无论在多么神圣的僧侣面立我都不能坦白自己的秘密。于是,我决定把全部秘密都倾诉在这个带锁的b记上,从员减轻我的烦恼。b记写满了就付之一炬。至今为止共写完了七本日记,都已化为灰烬了,这第八本不久也会被烧掉的。 丈夫从早晨就出去了,佣人们也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妨碍我。我把昨天晚上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思考的问题逐一地再现在日记上。 昨晚,当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深思时,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怪物一下子窜到了我的眼前。尽管我被吓得惊恐万状,但仍移不开视线。如果不把隐约的疑虑进行彻底的剖析,心灵上的不安将永远不会消失。我要紧紧抓住那怪物,在强烈的光线下进行解剖。如果把剖析的经过和结果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是很长的,大概会用去日记的几十页。 在事件的一开始,我们看到的是白色的手帕飘落到窗外的情景。这件事早就成了经常映入我眼帘的图像。但是如果分析这手帕的含义是可怕的,我深知其中的秘密,但我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现在我不得不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了。 那时,我和丈夫正在热海别墅的二楼用望远镜观察着自见崎的悬崖。当我看见在松树下有一个人时,就和站在旁边的丈夫说了。于是,丈夫取下了另一架望远镜观看。他有个不惯,每次用望远镜之前一定要用手帕擦镜头。当时他拿出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这之后的一瞬间,手帕从他手中滑落了,飘飞到窗外。于是,当我们再重新对准望远镜观看时,姬田恰好从崖上往下跌落着。 是由于丈夫不慎手帕才落掉的吗?如果是有意的,事情又会怎么样呢?我想他是有意的。这种想法很早就在我心里萌生了,但我又不敢认真想下去。因为我感到恐怖、震颤,只要一想此事,那可怕的怪物就将出现在我眼前。 现在,我们假定丈夫是有意识地使手帕落下去的,就会产生一个可怕的结局,即我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而飘落到窗外的白色手帕,只能被认定是给在外边的什么人发的信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那么,信号是发给谁的呢?那是发给藏在对面鱼见崎悬崖上的同样用望远镜注视别墅这边的那个人的信号。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姬田,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藏在树木丛中,这边的望远镜是看不到的。 为什么说信号不是发给姬田的呢?因为当时站在悬崖上的那人并不是姬田本人。我们用望远镜只看到了有人落下去,一直到后来发现了姬田的尸体,也不知道当时站在悬崖上的人并不是姬田。尽管借助于望远镜,但还是看不清,那漂亮的条纹西装映人望远镜的只是一片灰色。 通过昨晚小五郎的谈话才使我豁然明白了,我们目击到的坠崖者并不是姬田本人。侦探面对被怀疑者,只说了真相的一部分,以激起被怀疑者的恐惧心理,使他措手不及而于惊慌失措中干出意想不到的蠢事来。他们就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昨晚的小五郎就是运用了这一手段。这是一种心理拷问的方法。那意思分明是说密室之谜不是如此简单地被我们解开了吗,再有那模特儿的秘密不也……所以其它所有情况我们是都知道的。 小五郎谈到模特儿时,情不自禁地把它和手帕的事联系了起来。为什么画家房间里的模特儿没有腹部和腰部呢?因为无论多大的皮包都是装不进去整个模特儿的,上身和腿连结的部分即使切成两段也还是装不进去。而那皮包就是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拎的那只。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个人体模特儿。综合所有的疑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像玩拼画玩具似的,把它们这样拼摆起来一看正合适。 小五郎耐人寻味地讲述了在模特儿的胸部下端和两条腿的上端有一圈小窟窿的情况。可以用粗钢丝把二者眼儿对眼儿地缝合在一起。于是,胸部和腿部之间的钢丝就像竹帘子似地排列着。这样一来,用它完全可以代替整个模特儿。这样,给模特儿人形穿上和姬田一样的西服,在脖颈上系一条像钓鱼线似的很结实的细绳,绳的长度一定要比从悬崖到海面的距离长些。 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到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把模特儿分解着装在大皮包里,拿到了悬崖上。然后把它藏在从我们别墅二楼的窗口看不见的树木丛中,再把它组合成很像姬田的木偶人形,之后把系在脖颈上的细绳拴在松树枝上,至此,模特儿便成了需要人操纵的木偶站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仍藏在树丛中,他用那根细绳控制木偶活动。我们用望远镜看到的站在悬崖上的人实际是木偶人。 当时,丈夫也拿来了望远镜。而那手帕落到窗外,其实是暗号。藏在悬崖上的男人此时也正看着这边。当他看到飘落的手帕后,马上使木偶从悬崖上坠落下去。于是,这一幕映入了我们二人的望远镜。 为什么要用手帕为暗号呢?这已不言而喻。如果没有这边的两个人在看着,那边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那意思显然是说望远镜可正在看着你那边呢。多么微妙的计划呀!尽管有那么几秒钟的疯狂,但所有的计划都已付诸东流了。啊!那若无其事地弄落手帕伎俩!可怕,多么可怕的企图啊。 仅仅进行一项表演就付出了相当的心血。而赛那么多的辛苦为什么一定要人看到木偶坠落呢?这是在洗刷自己,从而制造出一个无可置疑的证据。当时用望远镜观看鱼见崎的只有我和丈夫,而在司或彦也在场,并且他说用肉眼也看到了一个象豆粒似的东西从屋上落下。这样,就有了三个证人。而且这三个人还是这个案件的首先发现者。正因为我们报的案,警察才发现了姬日的尸体。但真正的凶手既是远离现场的目击者,又是这一事件的发现者。哪还有比这更精心的策划呢? 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不是模特儿人形,而却是真正的姬田。不言而喻。在我们目击到这场假坠落之前,姬田已经被人在同一悬崖上推下去了。这以后才又演出了这场木偶坠崖戏。至此,杀人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完毕。而当我们离开别墅二楼的窗户时,那个穿灰色大农的男人用系在模特儿脖颈上的细绳把它从崖下拉上来,分解以后装回那个大皮包,悄悄地溜走了。 分析到这儿,那些细微的情况渐渐地也弄清了。那男人拎着皮包返回热海站的时候,茶店已经关门。茶店一般在五点左右关门,那天晚上一直开到五点二十几分。而拎皮包的男人是比那还晚才回来的,所以茶店的女招待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回来。 那么,那个叫依田的农村青年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又是谁呢?那个男人不是和姬田一起向悬崖方向走了吗?稍加考虑就会发现这里边有一个很大的疏忽。乡下的青年没有手表,因此他不知道那两个人走过时的确切时间。而调查者也没有留意这一点,他们误把穿同样灰色大衣的两个男人看作是一个人了。青年看到的那个人没有拎皮包,如果解释为此时皮包被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也是合乎逻辑的。不过,事实上茶店女招待和乡下青年看见的戴礼帽、穿大衣、戴眼镜、留小胡子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种装束和打扮。如果不认为是两个人就不合乎清理了。那么,乡下青年看到的是谁呢?那就是真正的凶手大河原义明,也就是我的丈夫。 仅有那一天,丈夫是自己开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在回来的时候,他把车停放在距鱼见崎较远的森林中,去见预先约好的姬田,并一同到悬崖上散步。丈夫的替换衣物中有灰色大衣和礼帽,他把这些衣物带在车上更换是可能的。胡子和眼镜也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姬田爱我但也很尊敬丈夫,这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矛盾。他把丈夫看作是超越一切的伟大人物。所以只要是丈夫说的事,无论什么他都肯干。如果丈夫约地傍晚在鱼见崎会面,他一定会如约前往。假设丈夫让他不要把约会之事对任何人讲,他会连我也不告诉的。于是,丈夫在与他谈笑之中把他带到那棵松树下,又于谈笑之中抓住机会把他推下悬崖。然后自己返回停车处,若无其事地驾车回到了别墅。 从丈夫回到别墅到在二楼窗前看望远镜,大约有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所以真正的杀人事件应该是在五点十分前的五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大约在四点二十分左右进行的。乡下青年看到两个人走过去的时间一定是在比这个时间还要早几分钟的时候。无论是乡下青年还是调查者都搞错了时间,忽略了这五十分钟的间隔。而在头脑中同样的灰色大衣和礼帽这一概念过强,所以疏忽了时间差。 这样,我丈夫就成了从远处目击此案的目击者。若把远离现场的目击者看作是杀入者似乎是不可能的。这就形成了物理上的不可能。昨晚我一夜未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些事。当我最终得出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时,惊恐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同时,更为我的推断而惊叹。 躺在身边的丈夫背对着我,像是睡着了。也许根本没睡,正在担心害怕。也许和我一样处于极度的思虑之中。可是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喘息也很平稳。因此,我的深思熟虑没有受到丝毫妨碍。夜渐渐地深了,可我的大脑却越发清醒。一个个设想不断地涌上心头。 如果丈夫平日不是侦探小说通,不是犯罪学者,而我也不受其影响狂热地沉醉在丈夫的那些藏书中,决不会产生如此推断的。丈夫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可怕的嫌疑了。不幸的是丈夫具备策划出如此复杂阴谋的心术,而我也具备推断这种阴谋的能力。 那么,这场可怕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原因当然是在我这儿。姬田夺去了丈夫所爱的妻子,他要复仇。他对我依然如故,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满,他只惩罚他的情敌姬田。我认为丈夫是高深莫测的了不起人物,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却以钢铁般的意志巧妙地把情敌杀掉。他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我的整个人生都忽然间变得畸形了。我无时不被惊恐冲击着。 我敬畏我的丈夫。我把他作为伟大的人物敬爱着。我对他的爱是超越一切的。尽管其中伴随着与人私通的不贞,但我对丈夫的爱情却丝毫没有改变。男女间的爱情有两种,一是超越了一切的永恒的爱;一是肉体的瞬间的爱。这两种爱情是有区别的。我认为瞬间的爱是无法破坏永恒的爱的。 我自认为丈夫那含蓄而深沉的爱,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因此而淡薄。我坚信这种超越万物的博大的爱。当然,我是瞒着丈夫爱这些青年的,但在我的内心一直认为即使是丈夫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从未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丈夫总是高人一等,我深信他不会因为爱情上的纠葛而走下那高高的台阶,与我一般见识。 的确,丈夫对我的爱情并没有因此而淡漠。他知道的也许不只是一个姬田,我和村越、庄司的情事他也早有察觉。虽然他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但对我的爱情仍是一如既往。从这一点来看我所深信的事情还没有错。然而,丈夫尽管强烈地爱着我,却一点也不宽容我所爱的人。在这点上我原来的估计是大错特错了,也是无法挽回的失算。尽管如此。无论说丈夫是怎样的犯罪通,又是如何精心安排了这次杀人事件。但是,这样恐怖的计谋要想不让人怀疑是痴心妄想的。 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是谁呢?那就是村越。如果不是他,在他的那位画家朋友的房间里就不会出现带针眼儿的模特儿人形。 丈夫一定查明了村越和我的关系,然后利用这一把柄来威胁村越,迫使他充当了杀人帮凶。如果村越违抗丈夫的意志就会身败名裂,从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丈夫一定把我和姬田的关系也告诉了他。他无路可走,以致参与了致姬田于死地的阴谋也是不无道理的。在姬田死后,村越很不愿意与我约会的理由也因此而得到了证明。我曾三次约他都被拒绝了,偶尔见面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曾走嘴说出“我也许被杀”的话来,而且,他所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现实。他也被人杀掉了。 村越在丈夫的胁迫下履行完操纵木偶人形的任务后,急忙把分解了的木偶及木偶穿的西装和望远镜等装回那个大皮包,然后仍化着妆回到了东京。而且多半是直接到画家那里去了。他在那儿换了衣服,卸了装,把皮包和灰色大衣的处理委托绘画家,他则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公寓。 然而,村越有在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姬田事件发生的当时他正在歌舞伎茶座,和我们家里的种田富婆婆见过面,有确切的证人。但这些都是制造证据的名手。我的丈夫亲自筹划出来的。那是假证,我想是那个画家受到了村越的委托,穿着村越的衣服去了歌舞厅茶座。而在人群嘈杂的走廊上和种田富婆婆打了招呼,这会很容易地蒙混过视力不佳的种田富婆婆。丈夫在事先一定已了解到婆婆那天要去看歌舞伎表演的。丈夫那可怕的狡黠会把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全的。 画家大概把村越放到他那儿的灰色大衣,礼帽和皮包等都拿到了卡住的旧物市场,卖给了旧物“店。皮包中那件很像姬田穿的西服可能也在那儿卖掉了。只剩下模特儿是卖不掉的,所以索性把它放在了根柜上做装饰品。一定是认为把它摆在破旧的石膏像等物品当中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那么为什么不把模特地扔掉呢。如果扔掉了,小五郎没有发现它,木偶替身的秘密也许永远保住了。但不拆掉反而当作装饰品摆在家里,也许不光是画家的聪明,更多的是村越的狡黠。村越读过一些侦探小说。因此,这是他在仿效前人的智谋,认为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放在明处。而且,这种手段如果不是明智侦探这样的智慧过入的人,也许是发现不了的。 模特儿本来是干净的,是从悬崖上落到水里以后才变得脏乎乎,残缺不全的。那模特儿一定是画家从千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两条腿是后来从根部给切断的,针眼也是后来才扎上的,进行了一番bu工。 昨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所想的大致就是这些情况。一边把它写在日记上一边进行整理,新想到的情况也随着加了进来。尽管这样,仍会有很多疏漏,但今天就写这些了。 追忆有关姬田的事件的同时,他使我想起了村越事件。尤其在姬田事件的各种关系得到了理顺和证实以后,不由得更加激励我去思考村越事件。 一直到黎明前我也没睡上一觉。大脑像计算机似的只是不停地想啊想,一个接一个地入情入理的推断浮现在眼前。思考的速度竟有趣地加快了。 早晨我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在送走了丈夫以后,我便拿出日记一直写到现在。一边想一边写得费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决定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写。 由美子的推理(二) 午饭后我稍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两点了。我又打开了日记,开始写起来。 是谁杀死村越的呢?作为姬田事件的继续,不用说,只能考虑是同一凶手所为。也就是说,村越也是我的丈夫大河原义明亲手杀害的。其动机不言而喻,是对情敌的复仇。加上村越还是他前次杀人阴谋的帮凶,他知道村越已经被刑警跟踪上了,不干掉就可能坏事。为保住秘密,只有杀人灭口。村越曾说“我可能被杀”,这是因为他有了某种预感。 曾先后两次发给姬田的那白色羽毛也插在了村越的尸体上,我想这似乎是要造成秘密结社的犯罪假象。但这更是在魔术上常常虚设的附属品的。丈夫是魔术名师,他是需要些附属品的。这种用舞台魔术的杀人法进行杀人的手段,是符合丈夫那种喜欢夸耀的性格的。 和姬田事件不同,这次我们首先知道了凶手,并得出了结论。现在来分析一下他是怎样进行策划的就可以了。 在村越事件中,他也同样为自己制造了天衣无缝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神南庄公寓里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九点报时刚过的一刹那,枪声响了。村越邻室的人听到声响,马上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发现村越被人用手枪击中致死。而正在这时,丈夫。我、庄司都在家里的客厅收听广播,听到了相同的场四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和九点报时。村越的公寓在涩谷站附近,我们的宅院位于港区的青山高树街。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姬田事件有距离上的不可能,而村越事件有着时间上的不可能。乍一看,这证据实在是再确凿不过了。凶手凭着他那精彩的魔术手法,使这种不可能成为了现实。如果说姬田事件中具有距离上的不可能,凶手使之成为了可能的话,那么材越事件中存在的时间上的不可能,凶手也一定能使之成为可育自。 那么,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魔术手法使“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呢? 我的大脑病态一样的灵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带皮套的小箱——录音机。录音机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我们买了这台美国制的小型手提式录音机。当时只高兴了一阵,不久就玩腻了,后来一直放在丈夫书房的书架上,大约有二年没有听过了。 我仍有一种直感,尽管前后的时间顺序还搞不太清,但录音机在我的头脑里产生了疑问,我就要立刻进行核实。我悄悄地下了床,来到隔壁的丈夫书房。我们住的卧室和书房之间,隔着一层很厚的墙壁,即使弄出一点声音,也不用担。心丈夫会在卧室里听见。我打开书房的灯,拉开书架上的拉门,看到手提式录音机仍在原来的位置上放着。 我把眼睛贴近,仔细察看着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台架上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录音机也已经放在那儿近两年。我发现现在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和没有灰尘的地方不能完全吻合上,也就是说,似乎有人动过录音机,后来没有完全放回原来的位置。错位有二公分左右,这是在最近有人拿下过录音机的证据。而且,录音机的外套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打开外套,只见里面也像在最近被使用过的样子。 证实了这些情况后,我关上灯,又悄悄地回到卧室的床上。由于直感的迫使,我的大脑转得更加灵活了。 丈夫是怎样利用录音机的呢?不用说,仍是靠着他的智慧。让我来刺探一下这其中的奥秘吧。 那天傍晚,丈夫是五点左右从外面回来的。他洗了澡,和我们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大约在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我去送了红茶,这已成了惯例。这之后,一直到八点四十分的级口小提琴广播演奏开始,将近一个多小时,丈夫都是一个人待着的。这段时间,我在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里写日记,看书了。 佣人们在晚饭店,做完活计都各自回到日本式住宅的自己的房间,很少有到西洋馆这边来的。晚上单丈夫送红茶、水果的事就由我来做。那天晚上,家里的很多人都不在家。因为有个重要的事,要到住在世田谷的我哥哥的家里去一趟,因此富婆婆和五郎坐车去了。这样,司机也不在家。富婆婆他们回来时已过了九点半。 老管家黑岩傍晚就回自家去了。我的身边女佣菊花的妈妈病了,她回住在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并说好当晚不回来住的。家里剩下的人只有庄司,另一个贴身女拥、两个做杂事的女佣,一个厨房女以及看守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也在家,但她和丈夫在车库后面的房子里单住着。这期间,在西洋馆的只有庄司,他也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在这种情况下,七点三十分到八点四十分这中间的一个多小时,没人能证明丈夫是否一直在书房,当然,若从书房出来经过走廊从正门出去,不被人看见也是困难的。那样的话庄司可能会发现,而且,当五即不在的时候,庭院看守是要负责照看大门的。如果丈夫走出去他也会发现的。 但是,不走正门也有办法从庭院里出去的。他预先把鞋子拿进书房,然后从书房的窗户跳到院子里。庭院里草坪很多,即使没草的地方,这几天连续晴天,也不用担心会留下脚印。在庭院一面围墙的顶头有一个非常出入口。这个门几乎从不打开,上面锁着一把很大的锁,如果是丈夫,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他大概又化了装。想想丈夫的性格,姬田事件时穿的那灰色大衣和礼帽也许又一次派上了用场,还有那假胡须和眼镜。他把小型录音机挟在腋下,从便门出去在近街叫一辆出租车,便来到了涩谷的村越住的公寓。港区和涩谷之间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远,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从青山高树街到涩谷站对面的神南庄,只相隔十几条窄街,出租车五、六分钟就能到。即使加上叫车时间,有十二、三分钟也足够了。 这之前,丈夫一定胁迫村越通过那个画家把手枪弄到手了。我不知道丈夫当时是如何解释他弄枪的用意,但我相信村越决不会想到他可能被自己弄来的手枪给杀掉。倏然间,我像被人用铁鞭抽打着似的,清醒地意识到丈夫那残酷无情的手段。我昏沉沉地盯着石头一样的丈夫的身姿,惊叹,敬畏,如痴如醉。 丈夫当然不会走神南庄公寓的正门。他从公寓后面的竹篱空隙钻进庭院,从窗户跳到村越的房间。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我曾到神南庄村越的房间去过。他那古式的洋房是潜入的最佳位置。房间位于整个建筑的东端,南侧是走廊,东侧和北侧对着后院。并不算大的荒芜庭院的四周,用竹篱环绕着,竹子已经破损了很多,很容易进出。竹篱的外面是一条寂静的横街,街对面则是另外宅院的长长的围墙。 村越的房间还有一个潜入的有利条件,北。东、南三方像刚才说的那样,而他房间的西侧,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住着另外一家。他邻室的房间门不对着南侧的走廊,而是拐过一个钩形的弯朝着西侧的走廊开的。村越的房门是独处的,在他的房门处直接看不到邻室的房门。不仅如此,村越房间和邻室间隔的那层很厚的墙壁,一直向北延伸着,伸出了村越房间的一半。延伸出的那一部分像是一个放东西的仓房。村越北侧窗户能看到的都是墙壁。因此,钻过竹篱从村越房间北侧的窗户溜进屋内,是不用担心有人会发现的。 十二月初,村越从以前住的地袋公寓搬到这里。搬进如此潜入便利的房间决不是偶然的,这是源于狡猾的凶手的策划。也就是说,村越被蒙在鼓里,在丈夫的命令下搬入这所行凶杀人的最方便的房间。啊!这是多么精细的犯罪准备呀。 凶手轻轻地敲着北侧的窗户,第一次杀人事件的帮凶不能拒绝他这异常的突然来访。村越打开窗户,文天跳了进去。然后,不可思议的演戏开始了。进行以上推测,我认为是适合情理的。 村越的房间里有收音机。突然,来访者把挟在腋下的录音机放在那旁边,按上录音装置。他把录音线接在收音机的扬声器上,并没有接在超短波处。然后,只等着收听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放送了。这时,他对感到莫名其妙的村越大概这样说道: “我是为赶上听圾口的广播初奏才来的。我们一起听这位有名的音乐家的独奏,不光听我还要把它录下来。这样接上录音机线,我们的谈话和其它声音,无论多么强烈的声响都录不到磁带上,只能录到广播里的声音。 “你可能不理解吧,如果录音在我自己的家里也是可以的,为什么要跑到你这儿来录呢?其实是非这样做不可的。其中的原因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丈夫一定是这种口气和腔调,这是他的喜好,我很清楚。 听广播前,丈夫一定拿到了村越通过那个画家弄到手的手枪。那天晚上,录音机和手枪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两人静静地听完饭口的小提琴放进。村越也许多少察觉到丈夫的企图,他是如何忍耐那种恐怖的我不得而知。也许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浑身都筛糠了吧。丈夫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力量。村越虽不能断定他有杀机,却不知为什么怕得要死。他一定在半信半疑中冒出一身冷汗,忍耐着恐怖的煎熬。然而,退一步说,他还难以相信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终于设有下决心寻求救助。 小提琴结束,九点报时响后的刹那间,丈夫举起手枪击倒了村越。对方还没有发出愤怒的叫喊,就一命呜呼了。那么,丈夫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子弹呢?也许在村越给他手枪对,他就当着被害者的面装上的,也可能是背着村越偷偷地装上的。不管是哪一种,反正开抢时里边是有子弹的。 村越倒下后,他擦掉枪上自己的指纹,按上村越的指纹,然后把枪放在尸体的旁边。他把预先准备好的铜丝缠在窗户的金属钩环上,另一端从玻璃窗上的那个缺口伸到外面,轻轻地推开了窗户。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又回来把手提式录音机的接线从收音机上拆下来,挟起录音机,跳到窗外。从外面把窗户关上后,只要稍微用力拉一下伸到外面的铜丝。缠到钩环上的那一端就会被拽下来。二、三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活动。 丈夫大概从一开始就戴着手套,而且和村越一起听广播时也没有摘下来过。当村越感到奇怪不解的时候,他可能作了些令他生畏的解释。也可能是嘻嘻地笑,而不作任何说明。 仔细想来从外面关窗户的时候,应该有一个脚踏台才合乎情理。那里正好有一个风吹雨淋的苹果箱,把它作为搭脚,进出窗户或是穿钢丝都是很方便的。他看准窗上的两个约环已经合上,拽掉了钢丝,又从竹篱残缺处溜出来,很快来到大街上,叫了出租车回到家里。 密闭房间的阴谋虽然被小五即不费吹灰之力地识破了,但一般来说轻而易举是看不到漏洞的,人们也许会相信村越是自杀的。和制造模特儿的圈套一样,凶手在这儿也是绞尽了脑汁的,认为万无一失。明智轻松地最先突破了凶手认为是最难解的疑点,目的是让凶手措手不及。密闭房间和模特儿人形上的针眼儿,是这场犯罪中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秘密。这些最后的秘密名侦探反而先查明了,这对凶手是一个始料不及的可怕打击。 丈夫由于和我约好一起听八点四十分的广播,所以他从村越的公寓回来,一定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出现在客厅里。如果是一般情况,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从听完九点报时,开枪杀死村越到回到家里,再快也需要十五分钟,他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十五分了。卸掉化装也需要二、三分钟,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那就是到广播放送开始还要留出一些余地,这也需要六、七分钟。所以说,当丈夫出现在客厅,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九点二十五分。 也就是说,在我们家里圾口的小提琴演奏开始的确切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却是八点四十分。这中间有四十五分钟的间隔。为消除间隔,把在村越公寓里听到的八点四十分的放送再变成我们家里的八点四十分,而实际上的九点二十五分钟的放送,是要做一番手脚的。 凶手是怎么克服时间上的差距呢?关于收音机是不难作手脚的。在我们家里只是偶尔听听广播,这给凶手带来了很方便的条件。平时,女佣们有时听放在日式住宅茶室里的收音机,可是事件发生的当天,茶室的收音机突然出了故障,午后开始就不响了。一直到次日的上午拿到收音机修理店去修这段时间,都是不响的。 西洋馆里的收音机有一周多没有听了,这次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是例外的。在这之前谁也没听过,是可以肯定的。我不大喜欢听收音机,庄司也从不前客厅的收音机,因此不用担心听收音机会暴露时间。 丈夫从村越的公寓回来后,又从窗户跳进书房。在卸掉化装之前,他是溜进黑暗的客厅,纪录好的录音机放在装饰柜上的收音机后面。橱柜上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这个手提式录音机。这个装饰根柜是个欧式的收音机根,上面有搁板、小门儿、抽屉,整个橱柜上刻有精制的手工花纹。放收音机的那一格,宽度有二尺五寸左右。收音机在中间的那一捆板上,他可以把录音机藏在它的后面。在拥板旁边摆放的大影集后面,也可以藏。 凶手把录音机藏在那儿以后,又于了些什么呢?我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了一下。 丈夫对客厅了如指掌,他用不着开灯,摸索着在一、二、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在收听时,若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又要听后面的录音机放进,是要另接一个绝缘线的。可是,真的这样安装起来既浪费时间,摘除时也很麻烦,所以他根本用不着做这种费力无益的工作。在级口的小提琴放送开始的时候,只要丈夫亲自去拧开关,事情就简单多了。当时,客厅里的灯光很暗,对收听音乐是很适合的,所以不显出有丝毫的不自然,在微睛之中,丈夫背对着我们挡住收音机,把手伸向收音机的后面,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于是,录到磁带上的级口的小提琴演奏响了起来,完全像从收音机放送出来的一样。清晰度、音质也许稍有些不好,可幸运的是我们对音乐都不十分敏感。 为使广播的接收机不能太暗,蒙骗过这一环节而不出漏洞,他也许把调谐度盘拧到哪个波段都收不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即使打开收音机的开关,也保准没问题。接收机的电压显示处也就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指示调谐程度的电眼也亮了。按说收音机开着,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声音,但我们都坐在离收音机较远的地方,是听不出有其它杂音的。不管调谐拧到什么位置,能听到演奏谁都不会产生怀疑。更何况,在收听时大家都是微闭着双眼,懒散地倚在安乐椅上的,谁还有心去注意收音机是什么样子。 我们听了二十分钟的演奏后,又听到了九点报时。大家都不想听以后的节目了,丈夫起身关上收音机,同时也关掉了录音机。当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丈夫又返回幽暗的客厅,把放在装饰柜上的录音机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谁会料到,出色的凶手竟在这儿留下了一个漏洞。他疏忽了书架搁板上有薄薄的灰尘这一情况。录音机原来放的位置没有灰,而四个角上是落了灰的,凶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大致把录音机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没有留意是否与原来的无灰处吻合。录音机所放的位置与原来的位置相差大约两公分,这引起了我的怀疑。这里若是没有差错,我也不会展开想象的翅膀。 他用录音机克服了收听上的问题,但还必须使收听时间与整体时间一致。我们家里有很多表,表上的时间如果和收音机放送的时间不一致,整个阴谋就全落空了。凶手是如何处理这难中之难的,让我仍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一下吧。 我考虑了许久。丈夫在村越的公寓里听演奏的准确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听完后他马上从窗户出来,回到家里的书房,把这段时间假定为十五分钟。坐出租车也就需要五、六分钟,即使加上等车和上下车这些时间也不过如此。在客厅藏录音机,卸装,若无其事地在广播放送前的三、五分钟回到书房,这中间如果用了十分钟,打开录音机时,最早也有九点二十五分钟左右。二十分钟的广播结束已是九点四十五分了。 真正的小提琴广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为了使九点二十五分到九点四十五分的磁带放送时间与真正的广播放送时间一致,必须把家里所有的钟表拨慢了四十五分钟,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行动,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丈夫这样的人能使常人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成为现实。 先从外部方面谈起。如果能听到外面表示时间的声音,如汽笛、电笛等,把家里的表怎样弄慢都是毫无意义的,而外面根本就没有这种定时的声音。我们的宅院很大,就连来卖东西的喇叭声和铃声在厨房都听不到。推销物品的人也没有在一定的时间里来的。尽管可能担心女佣们外出看到街上的钟表时间会产生怀疑。可是,傍晚五点过后,是没有人再出去的。 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也许会产生麻烦。可丈夫有个不惯,如果不是预先打电话或写信与他约好的客人,他从不接待。在那天,这样的约会像是一个也没有。公司里的年轻职员们,有时不打招呼也常来玩,可奇怪的是那天也没有人来。 这样,就只有家里表示时间的东西了,除了钟表还有茶室的收音机。那天,丈夫在早饭后就出去了。临走前,他偷偷地来到茶室,把收音机的真空管或是某个连接线弄坏,弄到外行根本无法维修的程度是不难的。 再剩下是挂钟、座钟和家里人戴的手表。凑巧得很,那天晚上不在家的人很多,富婆婆和五即他们走正好和丈夫回来是脚前脚后。丈夫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坐上车到我哥哥家去。到世田谷是前些天就定下来的,丈夫也许有意利用这个有利的晚上。管家黑岩在每天文夫回来后就回自家去,菊花因她妈妈有病,也早早地回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宅内只有庄司、三个女佣、一个厨房女、看庭院老人、司机的妻子,共七个人。其中戴表的只有庄司。 先从座钟说起,西洋馆这边,客厅、书房、卧室和门卫五郎的房间里都各有一个。每隔八天上一次弦,卧室以外的由五即上,卧室的由我和丈夫上。可我经常志上弦,很多时候是不走的。时间也很不准确,所以不把卧室的钟考虑在内也是可以的。日式住宅的那边,接待室和茶室各有一个座钟,厨房有一个挂钟,都是女佣们上弦、使用。但也是走走停停,时间也不很准确。从凶手的角度来讲,他可能会这样:在事件前一天的晚上或事件当天的早晨,他把日式房间的这几个钟先拨慢二十分钟左右。如:把厨房的钟拨慢二十分,把茶室的钟拨慢二十五分。这样,到了当天的晚上,即使不再做什么手脚,钟上的时间反正也是不准确的了。拨慢了二十五分的钟,假设又前进了二十分钟的话,结果上下的时间差正好是四十五分。女佣们不会总去看表,所以能充分地把她们骗过去。 住在西洋馆这边的五郎,时间概念很强,如果用同样的方法恐怕是骗不过他的。若是丈夫在午饭后将要外出之前,把他房间里的钟拨慢十分左右,要比一次拨慢四十五分安全得多。等他傍晚回来以后,再去拨慢三十五分就可以了。洗澡、吃晚饭这段时间,大家都乱哄哄的,是不用担。心有人会注意到的。如果仔细推敲的话,认为他这样做风险很大。那么,他也可能在两个小时或更长一点的时间内,分二、三次把表拨慢。 此外,必须拨慢时间的手表还有三块,丈夫的,我的,还有庄司的。丈夫的就不用说了,而我的表也很少或,常常扔在桌子上,所以想在我的表上做文章是不成问题的。再就只剩下庄司的那块表了,然而,奇怪的是那天早晨庄司的表突然不走了。 这一情况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件发生后的翌日早晨,庄司说他的表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不走了,要到修表店去修,我这才知道他的表坏了。能说这是偶然的吗。在当时我并没有想什么,而现在看起来,我怀疑是庄司洗澡的时候,凶手把表的零件给弄坏了。如果说在司的表在这个时候坏是偶然的巧合,那未免有些超出寻常。 如果说茶室的收音机和庄司的表在事先都被弄坏,b本式住宅里的三个钟在外出前,也分别拨慢二十分或二十五分,到傍晚相反又前进的话,那么,傍晚丈夫@来以后一定要做手脚的钟表只有西洋论的四个座钟,他自己的表以及我的表。丈夫一定是从五点回来开始,在洗澡、吃饭,一直到七点进书房的这段时间里,拨慢了这几块表。他进书房时是七点,但这是拨慢后的时间,实际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正如刚才说的,如果外出前已把钟拨慢了十分,这时再拨慢三十五分钟就可以了。洗澡、吃饭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忙乱乱的,趁大家不注意把表拨馒三十分左右,也许是轻而易举的。 到七点以后,实际上的时间和伪造的时间就形成了四十五分的时间差。于是,丈夫在村越的房间听完的八点四十分到九点的小提琴演奏,回到家以后,又在同一时间里听了一次。常理上认为不可能的事就这样成为了现实。 后来的这次假放送,在我们家里所有被提前的钟表上,都是从八点四十分开始的,而实际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结束放送后,在当晚适当的情况下,丈夫又把西洋馆的四个座钟,我的表,他自己的表拨快四十五分。这样,整个阴谋便大功告成。 写到这里,有关姬田和村越事件的大敌情况已真相大白。至于村越的朋友那个画家的溺死一案,其中似乎没有太大的阴谋。因为事出紧迫,也许还没有来得及预先制造假象。 画家事件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十二号的晚上,也就是村越被杀的前一天傍晚,村越受到了丈夫的胁迫和指派,和那个画家在千住大桥边散步,当走到无人通过的大工厂后面时,他把画家推进了水里。然而,一定说是这种情况似乎也有些牵强附会。丈夫如果威逼村越去杀画家,会使村越产生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怀疑,所以这样做是冒险的。由此看来,我认为仍是丈夫亲自赶到千住把画家干掉的。 通过村越,丈夫肯定十分熟悉画家的脾性,也许还见过面。丈夫想除掉他,一定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把他诱骗出来。和他一起到他喜欢的千住大桥边散步,然后趁机把他推进河里,我想这并不是很难做到的。 那么,十二日晚上,丈夫可能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偶然情况。那天,司机突然感觉到肚子痛难忍,没有去出车,是丈夫自己开车出去的。丈夫平时就喜欢自己开车,这也是他引以炫耀和自豪的。司机肚子疼不能为他开车,他像盼着这个机会似的,自己驱车走了。他这种嗜好和魔术的兴趣有着共同之处。 十二日的晚上,在柳桥饭店有宴会,丈夫回来时已过了十二点。从柳桥到千住大桥,一查地图方知道两地近得出乎意料,乘车的话也就需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丈夫在宴会结束后,绕到千住干完他所要于的事再回到家里,是有充足的时间的。如果事先和画家约好,或是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他在于住大桥一带散步,根本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从千住回来不用绕走柳桥,可直接走青山。无论从柳桥还是从千住,回到住宅所需的时间都差不多。如果扣掉其中的时间差,用三、四十分钟也是可以干掉画家的。 我把大脑里想出来的都归纳到这儿,也许还遗漏了一些细小的环节。 一直连续不断地写呀写,我已经很疲劳了。 从小五即来访的翌日晨,就开始写这个日记,把时间都浪费到这儿了。现在已是十八日的晚九点,整整花费了两天时间,写满了日记的一半。 两天来丈夫都外出作事去了,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详细地写出我内心的秘密。从结婚到现在,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东西。也许是被侦探妖怪给迷住了,是这个可怕的妖怪迫使我写出这些推测的。 这种推测除了大河原的妻子,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推断。丈夫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记录,十分了解如何犯罪以及犯罪的手段。他同时也是个狂热的魔术迷。而我,他的妻子则受其影响,习惯了他的这些手法和技巧。而且,作为妻子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所以,只有我才能够理解异想天开的丈夫,以及他奇怪的想法。 这是多么狂妄的圈套,多么肆无忌惮的欺骗哪。这种高明的手段,把人们普遍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而又要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身为实业家的丈夫,再没有比他更讲现实的了。作为一种解脱,他既爱好具有悬念和虚构色彩的侦探小说,又迷恋魔术的虚幻。这次杀人阴谋的策划也渗透出他两种性格。他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却以不可动摇的意志杀掉了他的情致,与我私通的男人,这是他现实主义性格的一面。而策划出上策的,把不可能之事变为现实的阴谋,又包含着一种幼稚的冲动,表现出了魔术爱好家的性格。 奇怪得很,不知为什么我虽然觉察到了丈夫的残酷阴谋,但我对他并不感到害怕和憎恶。相反,对他那钢铁一般的坚强意志感到敬畏。他的稚气也引起了我的同感。我过去爱的现在仍爱着的男人被他一个个地杀掉,我竟不感到有丝毫的愤怒,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也许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说的真正的爱情是什么的缘故。我曾一时爱过很多男人,但我对丈夫的爱是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而对那些青年男子的爱不过是肉体的爱罢了。我的性格似乎很奇妙。 时至今日,我没有要把丈夫的罪行告诉给任何人的愿望。到死我也做丈夫的同谋,永远隐藏这个真实的秘密。这也许是令人费解的作法,我现在更加强烈地爱着犯了杀人罪的丈夫,爱他那坚定不移的钢铁般的意志。多么奇怪的心理呀。 尽管把这些情况写到了带锁的日记上,但也不是十分保险的。如果这种担心真的发生了,马上就烧掉它。 似乎还有许许多多想写的东西,可实在太累了。急急忙忙地写,不知不觉中手指磨起了水泡,疼得写不下去。 防空洞 庄司武彦看完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日记后,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太重大了。怎么看待日记上的这些情况,又怎么来处理这事呢,他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仍是一筹莫展。他很害怕见到由美子夫人。到了晚上,不管是主人大河原还是由美子,以及外出的其他人都会回来。尽管他很不愿意马上见到这些人,但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要见面,他想回避开这个时间。他把日记本用报纸包了好几层,挟在腋下。如有一时不在手里,都感到很危险。 离开了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神宫外苑。此时已是暮霭黄昏,苑内的柏油路宛如一条条幽美的曲线。走在树荫下的人们像一个个影子似的,来回穿梭。他心事重重地在苑内的小路上徘徊着。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小路两旁的路灯闪着冷清的光。 将近两个小时,他仍没有理出一点头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些什么古怪的想法。如果尊重夫人的意志,就把日记上的情况永远隐瞒着,可是,武彦还没有如此的胆量。在对法律和道德的惧怕之下成长起来的他,没有这种勇气。他自己更想不出好的办法,因此想和谁商量一下。他心里基本有了谱,他要找的人就是明智小五郎。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是法律的朋友,他维护法律的尊严,但他不是法律的奴隶。他也不是官方的警察。他一定能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稳妥解决方法。可是如果这样,由美子日记前半部的情事问题,就非暴露不可了。不仅如此,武彦自身那羞于人知的爱欲就再也掩盖不住了。但想到事件的严重性,他也顾不了许多,决心抛弃这些杂念。 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急忙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采女街的瑰街公寓。此时是七点三十分左右,明智幸好在家,他被请进了一楼的会客室。 武彦没作任何说明,首先打开了报纸包,把带锁日记推到小五郎面前,说: “这是大河原夫人的日记,写着非常重要的情况。请您从这儿一直看到最后。” 他说着翻到了日记的五月五日。 “好长啊,我会看得无聊吧。好的,我还是先看看吧。” 小五郎说着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倚在安乐椅上读了起来。 武彦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目十行的明智小五郎。对小五郎来说,看书是不成问题的,他快速地浏览着。这时他的助手小林送咖啡来了。武彦和这个温和的少年很投机,他们是好朋友。但考虑到不该打扰小五郎,所以他只朝小林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小林也知道些事件的情况,他好奇地凑到小五郎跟前,看了一会儿日记,然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出了的会客室。 小五郎在看到一半时,用右手不停地搔着蓬乱的卷发,这是一种“名侦探的兴奋”。武彦感到小五郎是第一次在日记上读到这样的故事,平日他那笑眯眯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那目光中既有惊奇的恐怖又有难以琢磨的欢喜。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小五郎看完了日记。他拿起桌上的纸和笔,迅速地在日记上抄下了一些什么。这时,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和善的笑容。他看着武彦说: “看到日记本上的锁扣弄坏了,你一定没钥匙吧?也就是说,你是趁由美子不在,把日记偷出来的。”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日记的?” 于是,武彦把前些天他到由美子的房间去,看到她慌慌张张藏日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五郎的眼睛猛地一亮,手又习惯地放在了头上。他的脑海里一定又闪现出了什么新的念头。 “你最好是物归原主,把日记再放回原来的抽屉里。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但我们还是不要失礼。” 小五郎像打哑谜似地说道。后来才明白这话包含着深刻的喻意。可是,武彦此时感到很莫名其妙,他搞不清“没有必要”和“不要失礼”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想的只是一个问题:如果把日记送回去,被弄坏的锁扣怎么办。 “那锁扣儿虽然弯了一点,并没有断,弄直就行了。我来做给你看。” 小五郎一眼就看出了武彦的心思,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进隔壁的房间,取来一个大工具箱。只见里面的工具十分齐全,有小锯、小锤子、小铁砧、宽刃小刀、钻、钳子。螺丝刀等,简直是个万能工具箱。他把工具箱放在桌子上,像个匠人似地修起锁别儿来。 名侦探的长手指令人吃惊地灵活。他用钳子一点一点地把弯曲的锁别儿弄直,又用小锤、铁砧呼略了几下,日记上的锁别儿竟恢复了原样。 “这就可以了,如果仔细看可能会看出来,不过,即使看出来也没关系。我们悄悄地修好再放回原处,已经表明了我们的礼貌,这就够了。” 他把日记本递给武彦,仍说着武彦不太理解的话。 “那么,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日记放回原处就可以了吗?不用再作什么了吗?” 武彦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你就当没看过日记。这对你来说也许很困难,但你尽量做吧。一切都交给我好了。我什么都不告诉警视厅,这次我要亲自干,一定找出真凭实据。由美子的推断的确很精彩,但不过是结局的种种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现在,我还有精力,早就想尝尝冒险的滋味了。” 小五郎要冒什么险呢? “那我今晚就把日记放回夫人的房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我能做到吗?” “尽量演好戏。和由美子的关系,最好也是一如即往地继续下去。” 武彦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由于情况的重大而不得已才暴露出的隐私,使他羞愧得面红耳赤。 武彦从小五郎的公寓告辞出来,回到大河原家的宅邪,已是九点半了。他等主人夫妇回到卧室后,悄悄地溜进了夫人的房间,把日记又放回原来的抽屉。 次日的一整天都过得很平静,到了第三天,二十一日的午后,由美子突然出现在武彦的房间。这是极罕见的事,武彦从昨天起就有意回避着夫人,所以,在其它房间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今天幸好主人也没有带武彦出去,因此夫人就主动找上门来。 夫人慢慢地关上门,在武彦的写字台旁边坐下,眼睛紧盯着武彦说: “丈夫今天晚上有事,很晚才能回来的。” 她说到这儿,装模作样地停住不说了。她还是那么迷人,尽管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已了如指掌,但他感到此时的由美子有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魅力。在这个秀美的丽人面前,武彦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周身像注射了麻醉剂,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 “喂,我们到外边去,知道了吗。” 夫人似乎还没发现武彦看过她的日记,可确确实实读了那日记的武彦听到“到外边去”这句话,突发出了复杂的联想。他那欲火之上又燃起了妒忌的烈焰,他想像着那一时刻的美妙与快感。他的心被刺得痒痛起来。 “傍晚五点在市谷站前等我。我五点准时坐车从那儿经过,你搭上我的车,然后我们一起到那个地方去。怎么样啊?” 不用说,武彦得意地满口答应了。 武彦在五点之前来到了市谷站前,他看着面前的马路。四周已有些微暗,路灯也开始显示出它的威力。 刚好五点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眼前。车门打开了,由美子向他摆了摆手。他快步赶了过去。 由美子穿着平常穿的外衣,并没有像和姬田约会的那样化什么装。武彦上了车,两人刚在座位上坐稳,就亲昵地挽起了胳膊。 “我们到哪儿去?” “你马上就知道的。很美的地方。” 出租车驶向了过去的翻街区,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由美子对司机说:“在这儿停下。”只见这里一侧是长长的宅院围墙,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武彦和由美子就在这儿下了车,出租车开走了。 过去的湖街区是地主的霸占区,后来又由于受战争的破坏,有几处已成了荒芜地带,这里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只见有五百坪左右的大片土地被杂草覆盖着,在这片杂草覆盖的荒芜地中间,堆积着一些像是残留着的废墟似的破砖瓦。 “就是这儿。” 由美子说着首先进入了那杂草丛生的院落。这片荒芜地的四周是用铁条围起来的,但有些地方已经被折断,从这些地方可以自由出入。 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由于是在冬季,草木都是枯萎的,因此并没有蓬蒿没膝的那般景象。但是,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晚上,走在这遍地是枯草的荒凉地带,实在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是大河原夫人把他带到的这奇怪的地方,武彦感到有些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晕头转向地跟着由美子,不知道她究竟要把自己带到这荒芜地的什么地方去。这时,由美子说道: “那些破砖瓦的下边是个防空洞,是用钢筋水泥修建的,里边很大的。这是我前些天从这路过时发现的。” 武彦心想:这个美人真是个冒险夫人、猎奇夫人哪。不断地巡游东京市,就是为探寻奇妙的幽会场所。 他俩来到了荒芜地的中间处。夜幕下,只见杂草中隐现出一个黑幽幽的洞。 “就是这里呀,我准备了手电筒,没关系,你害怕吗?” 虽谈不上有什么害怕,但也着实感到发怵。况且,武彦对这种离奇古怪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兴趣。这时,美貌绝伦的由美子站在了他的面前。阴森可怖的背景下,衬托着一位绝代佳人,这犹如一幅明治时代的浮世绘画师的画面。不,这已远远超出了浮世绘的绝妙,简直是泉镜花笔下的梦幻世界。 武彦的猎奇心从这些联想开始了,他渐渐地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幽会处产生了奇妙的兴趣。他感到内心里一阵冲动,情欲之火开始在心头喷涌。 “进去之前我们不能打开手电筒,否则会被远处发现的。” 由美子说完,拉起武彦的手向黑洞里走去。洞里的台阶上长满了杂草,脚下很滑,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着。在眼看就要下到里边的两三个台阶处,武彦一下子滑倒了。由美子“啊”地叫了一声,想去抓住他,可谁知她也一起摔倒了。 两个人顺势抱在了一起。由美子柔软的两只手在武彦的背上疯狂地抚摸着,武彦紧紧地抱着她那温暖的富有强性的肌体。黑暗中,他们久久地狂吻着,几乎透不过气来。由美子那特有的诱人的芳香使武彦陶醉了。他们从鼻子里急促地呼出的气息,冲击着彼此脸上的汗毛,使得皮肤有一种甜甜的痒痒感。 防空洞的中间部,有一个约可铺三张铺席的小屋,小屋的四周都是用水泥修筑的。也许是高台排水很好的缘故,屋内的水泥床十分干燥,一点儿不像想象的那样潮湿。今天是十二月里很暖和的一天,而防空洞里比一般的房间还要暖和。 在水泥小屋的这数十分钟里,武彦尽情地体验着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不可思议的爱欲的快乐。平日就放荡不羁的由美子,此时更是换了一副尊容,她简直成了一个神秘的梦境世界中的女妖。两人似乎远远地游离了现实,飞到了古代传说中的虚幻世界。退化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成了黑暗洞穴中的原始男女。 当进入防空洞中心部的时候,由美子打开过一次手电,但马上就关掉了。四周凹凸不平的水泥房间,是个隔绝了一切光亮和声音的小天地。在黑暗中的这十几分钟,犹如被黑色的天鹅绒包裹着。这对武彦来说,简直可以匹敌他的一生。他像是在这里生又在这里死一样,忘情陶醉在无法言表的爱欲的神秘之中。 黑暗中,由美子的身体像一条洁白而光滑的巨蛇,那蛇身散发着阵阵诱人昏迷的幽香。他的身体似乎被缠绕着,缠缠这儿,勒勒那儿。他感到血液停止了流动,意识也渐渐地丧失了。 武彦赤身裸体地昏睡在由美子的怀里,突然感觉周身像用细丝鞭抽打着似的疼痛。他的双手被拧到了背后,两条腿的膝盖处和脚脖子也针扎似的疼痛不止。 不是绵,像是一种又软又细的铜丝。他感到自己的两手、两脚都被一道道地用钢丝缠着。身体每动一下,细铜丝就勒进肉里,扎心般地疼痛。 武彦沉溺于爱欲的欢心中,渐渐地疲惫不堪。昏沉沉中他也意识到了自已被捆绑,但并没有反抗,大脑里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念。 他恍恍惚惚地感到,由美子的体温和香气从他的身旁消失了。她到哪里去了呢?虽然处在漆黑一团的洞穴,但空气的微微流动使他感觉到了她的离去。他心想:她难道把我绑在这儿一个人走了吗?尽管萌生出如此念头,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 不多时,体温和香气又飘回来了。后来才知道,当时由美子是到防空洞两边的出口处去看看是否有人。 散发着体热和香气的光滑肌肤,又靠近了武彦。柔软的两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在武彦的心里,此时仍存在着一种被包溶的愉悦之感,但两个手腕和两条腿上铜丝勒进肉里的刺痛,影响着这种激情的挥发。他想求她给解开。 “你把我绑上了吧。为什么要绑我呢?” 他似睡非睡地问道: “有意思呀。要是我不给你解,你自己是绝对解不开的。这就很有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已经累了,想出去。” “出不去的……水力。 武彦那痴呆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感到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他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远?” “是的。” “为什么?” “为了使你永远成为我的。” “你想怎么样呢?” “就是这样。” 由美子说着,柔软的双手一下子掐住了武彦的喉咙,他顿时喘不过气来了。这一刺激终于使武彦从陶醉中苏醒过来,但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由美子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好容易松开,他趁机赶忙说道: “请给我解开,我要快点出去。” “出不去的……自己解不开吧。也不能反抗吧。你知道这个金属丝是什么的吗?是铜丝呀,和那个铜丝一样的。” 武彦在惊愕中完全清醒了,他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马上明白了“和那个铜丝一样”的含义。那是说,和神南庄公寓缠在村越房间窗户上的那个铜丝是一样的。可是,由美子为什么要提这事呢。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是武彦的思考范围所能理解得了的。 由美子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 “那个日记你给小五郎看了?应该让他看的。喂,你说是吧。” 武彦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感到由美子已不是昔日的由美子了。她简直摇身变成了一个女妖,而自己则像是在做着一个可怕的梦。 “给他看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由美子的手正掐在他的脖子上,所以她能感到他的回答。 “这就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的。很好。” 她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边用力地掐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的头被前后摇晃着,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但他还是没有反抗。并不是因为被绑着而无法反抗,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想,自己即使被杀死也心甘情愿,能死在由美子的手里他感到很满足。 不知为什么,由美子的手又松开了。她那清香、温柔的气息像轻柔的风,吹拂着他脸颊上的汗毛。她一边吻着他一边喃喃地说: “即使死也没关系吗?” 武彦仍是默默地点点头。 “太可爱了,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活呀。我要吃了你,使你完全成为我的。” 武彦听着这话,犹如听着甜润而美妙的音乐。 “在鱼见崎的悬崖和在神南庄都没能满足我,不过,今晚不同啦,有很充足的时间……我这样做你高兴?” 她第三次用她那柔软的双手去掐武彦的脖子,武彦在难以呼吸的痛苦中愕然了。她说“鱼见崎”、“神南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在那儿干什么了呢?他很想问问她,可脖子被狠命地掐着,已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开始响起海啸般的可怕声音。眼前像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五光十色。有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美景,忽明忽暗。 幻术 由美子面无惧色地用她那曾是爱抚的双手,狠命地掐着情人的脖子,掐着他突起的喉结。男人下巴上刚刚剃过的短胡须,不时地刺痛她的皮肤。男人的脸充血后,将涌上来的是什么她很清楚。男人那使她迷恋的身体上的气味,此时更加强烈地散发出来。由美子不由得一阵冲动,把身体压在了男人倒绑着双手的背上。 这时,她感到有一个异样的物体也压在了她的背上,是像天鹅绒似的光滑而温暖的肌体,而且是另一种身体上的气味。 由美子只顾沉醉在自身的快感之中,无心去分辨这是怎么回事。她背上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肌肤,她还以为是接触了武彦身体后的条件反射。可是,那温暖的天鹅绒似乎不听她的摆布,自己在随心所欲地做着什么。 那天鹅绒般的温暖手腕一只卡住了由美子的脖子,另一只则有力地握住了她掐在武彦脖子上的手。天鹅绒般的手像铁钳一样的有力。 由美子惊呆了,她意识到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另一个人,那天鹅绒似的身体紧贴在她的后背。 她知道抵抗是枉费心机的,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似地掐在她的手腕上。像支使一个孩子似地自由地支使着她。由美子不由分说地被从武彦的身体上拉开,拖到了水泥床边。 “你是谁?” 由美子用绝望的低低的声音问道。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会是丈夫大河原义明吗? “让人看到你这副姿态,一定很难为情吧。你的衣服在这儿,在我打开手电之前你先穿好。” 不是丈夫,可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是谁?” 她坐在水泥床上,穿着扔过来的衣服,又一次问道。这时,手电筒刷地一下子亮了,电光直射向防空洞的天棚处。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几乎感到这光亮有些刺目。 从天棚上反射下来的淡淡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人。他穿着明显透出身体曲线的黑色天鹅绒紧身衣裤,戴着黑色手套,穿着黑色的鞋子,戴着只露眼睛和嘴的黑色天鹅绒遮面。这是个高个子的杂技师模样的男人。 “明白了吗?是我把你们用出租车送来的。你们下了车,我就把车停在了附近的街上。脱掉司机服,换上这身装束,进入了防空洞。你刚才不是到两边的出口看有没有人吗。那时我就靠在墙壁外侧的角儿上。我的身体全是黑色,而且我也会些隐身术,所以你根本发现不了我。 “你们的谈话我自始至终全听到了。尽管很暗,看不到人,但声音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的。这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跟你说这些话也是不快的。不但你羞愧,即使我也是很羞愧的。但这是为救人性命的义不容辞的不快之事。在侦探的工作中这也是最苦恼的一部分。” 由美子已知道对方是谁了。站在那里的奇怪男人是明智小五郎。她对这个年过五十的安乐椅上的侦探,化了装进行这样的冒险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脖子和手腕上,仍残留他那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掐过的力量。只听说小五郎是个勇敢过人的出色冒险家,可还不知道他也是个顽固的实干家,也进行这种实地的冒险,这一点出乎由美子的预料。化装成司机之类人物的稚气和滑稽仍洋溢在他的周身。 黑色天鹅绒的潇洒身姿显得是那么高大,她追悔莫及自己低估了他。狂妄地想能欺骗过这样一个人,她为女人那肤浅的狡黠而感到脸红。不知是悔是恨,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由美子望着对方黑色的洒脱身姿,感到那确实很美。她似乎在看着一个人物,看着一个无论是力量还是智慧自己都无法比拟的人物。 “我是小五郎,知道了吧。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今天总算有了机会。一般说来,这里似乎不是长谈的地方。可对于我们,在这种像地狱似的黑暗中谈话,反而更合适。你不这么认为吗……庄司君,那样被捆绑着一定很不舒服。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给你解开吧。” 小五郎给赤裸地躺在那儿的武彦解开了缠在身上的铜丝,又把扔在床上的衣服给他穿上。他一边替武彦忙活着,一边目不转移地监视着由美子。他担心这个女人也许会自杀,在什么地方或许藏着毒药之类。可是看来看去没发现有丝毫的迹象,她显得十分平静自若。 “你是怎么知道我外出的?并且要坐出租车?” 由美子主意已定,她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后果,所以她反而很镇定。她只想尽最大的可能来延长和这位名侦探的谈话。尽管是在这种场合,但能和这个优秀的男性谈话,依然是件愉快的事。她也许早就迷上了小五郎。 “因为看了你的日记。你为了让我看到日记,故弄玄虚,让庄司把它偷出来。然而,这正是你的失策。你不该让我看,应该让另外一些人看。如果是那样,你的策划也许得逞了。” “我明白了呀。这是女人的小聪明。” “由于看到了日记,我察觉出在最近还会发生第四次第五次杀人事件。因此,我决定做一次很长时间没有做的冒险行动。我藏到贵宅内,昼夜监视大河原和你的行动。干这事我年轻时就习惯了,也运用了过去学会的隐身术。当然,也化了装。还争取了一些仆人的帮助。由于运用了所有的机智,行动也很灵活。因此得以仔细地监视你们的动静。 “今天你到庄司的房间,商量在市谷站约会的时候,我就在窗外,全都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这是我说服了庭院看守弥七老爷爷,化装成园艺师的帮手,混进庭院来的。 “了解到你不用自家车,也没有雇车,那就肯定是在街上坐出租车。于是,我借了一台出租车,化装成司机,等在街上。大街上过往的出租车很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坐我的车,但我相信你很可能选中我的车。” “这里面有扑克牌魔术的技巧。把扑克牌翻过来拧成扇形,背对着自己,让看的人随便便抽出一张,然后,自己能说出被抽出去的那张是什么牌。其实,被人抽出去的牌正是自己想的那一张。这样的技巧各种场合都可以运用,在很多辆出租车当中,让人选择自己的车这种情况下,也是可以充分利用的办法。车的外形,司机的服装,车的位置等,都要合乎乘车者的心理。根据当时的情况,还要十分敏捷地转动着车身,但不能让对方觉察到是故意炫耀,又必须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车。假如对方十分细心,故意选择自己不喜欢的车是极特殊的情况。而你没有那种细心,所以上了我的当。” 立在床上的手电筒,照着灰色的水泥天篷。三个人虽然都在漏斗型的光柱以外,但反射的光也能使他们彼此分辨得很清晰。小五郎一身黑色的坐在那里,头上的遮面已经取掉了,露出了清瘦的面容,和花白的卷发。穿着黑色天鹅绒紧身裤的双腿显得十分修长。由美子已经完全穿好了衣裤,端坐在那里。武彦穿上了裤子,上身披着一件衣服,神色不安地蹲在地上。明智又说开了。 “在司君,你现在也许愿意死,认为即使被杀掉心里也快活,可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了你,从表面上看,杀你的动机似乎是因为你看了日记,由美子为了保住丈夫大河原的秘密,所以要除掉你。可是,看过那日记的不光你一个人哪,我也看了。即便杀了你,秘密也不能保住。 “由美子,我看日记的时候,一切全明白了。当然,在事件的最初也对你抱有很大的疑问。你可能还记得那次我到贵府去,只谈了我所掌握的案件情况,并没有就事件向你们打听什么线索就告辞出来的事吧。其实,在当时我一边分析案件一边仔细观察你和大河原的神态,我强烈地感到:如果说你们两个人中有~个可能是凶手的话,那不是大河源,而是你。 “同时,那次探访也是引蛇出洞的手段,我突破了两大圈套的阴谋,给对方造成了一种打击和威吓。对方看到自己的阴谋将要败露,惶惶不可终日,就会孤注一掷进行匆忙的下一步行动。我就来个守株待兔。果然不出所料,我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你急急忙忙地写下了那个日记,而且装出怕人看的样子,实际上那是你故意演给庄司看的把戏。 “日记写得很成功,可以说是你全部智慧的结晶。而且,所记内容也都是事实。并非虚构的童话和故事,而完全是实实在在地进行过的行动记录。三个男人的确被杀了,而且凶手策划了丝毫不受怀疑的复杂的圈套。乍一看,这很像是男人制造的烟雾,而女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曾怀疑是大河原,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有那次探访。可是,认真观察、分析了大河原的性格之后,感到有些异议。 “大河原是侦探小说的爱好者,犯罪史的研究家,业余魔术大师。看起来,这个犯罪阴谋很像是出自他的精心策划;但仔细一推敲感到并不是这样。大河原喜欢读和研究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消遣和慰藉,而把它运用到现实的犯罪中,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次谈话后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大河原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因此,他需要用侦探小说和犯罪史这类书籍来作为慰藉和补偿。 “当时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你的表情,你那并不多的言谈举止和微笑,都表现出一种异常。过去,我接触过很多与犯罪有关系的人,所以我能够体察出这一点。大河原一点也不怕我,而你怕,尽管你巧妙地装作很镇定。女人很会演戏,但我还是看到了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恐怖。 “看了日记使我感叹不已。阴谋设想不仅缜密、巧妙,而且还制造出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以及不容置疑的证据。这实在需要双重的智慧,而你一个人出色地完成了。看到那日记的人,谁都不能怀疑大河原是无罪的。因为大河原对夺去爱妻的情敌进行报复,是他杀人的主要动机。相反,却想象不出你有什么杀人动机,所以你不会受到丝毫的怀疑。 “在日记上,你对姬田事件的推测是:你和丈夫在看望远镜的时候,丈夫把手帕弄落到窗外。如果手帕真的是大河原故意弄落的,你的推断成立的话,我也有另外一个假想。当大河原擦完镜头,想要把手帕往和服袖里放的时候,你正站在他的身边。若是你轻轻地用手指挂了一下,手帕才从大河原的手中落到窗外,那情况又会是怎样呢。大河原一定还认为是自己不慎,手帕才落下去的。如果你拿着手帕故意弄落,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 “假设是你故意使大河原弄落的手帕,那么推断出的凶手正好相反。凶手不是大河原,而是你。我以你的推测为出发点,详细地看了日记,并就每一情况进行了逐个核对。于是,我发现这些罪行都与你十分吻合。 “如果说,在鱼见崎操纵木偶人形的村越是受到你的指使,而木是大河原,这种设想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姬田是村越的情敌。村越如痴如醉地迷恋着你,你和他商量除掉姬田,让他做你的帮凶,他会欣然答应的。你对于男性具有这种力量。刚才,庄司不是很高兴让你杀掉他吗。所以你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你在日记中写到,在用望远镜看鱼见崎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大河原一个人从高尔夫球场开车回来,由此你推断出是大河原在归途中,绕到了鱼见崎把姬田杀害了。而这时你正待在家里,姬田不可能会是你杀的。钢琴就是你的证据,庄司君也一直在听着钢琴曲,他还可以作你的证人。然而,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去过二楼你的房间,庄司看到你的房门也像是紧锁着的。这使我联想到,如果在热海的别墅里放上个录音机,用一盘大型的磁带,即使没人在跟前操纵它,自动放上一个小时左右的钢琴曲也是不成问题的。在这次犯罪中,录音机起到了很大作用。 “你穿上了预先准备好的丈夫的灰色大衣,戴上灰色礼帽,从二楼房间的窗户跳到下边的房顶上,下到后院。然后从后院深处的栅栏门出去,沿着树林中的小路,来到了鱼见崎。姬田遵照你的意思,早就等在了那棵松树下。在那里你也许又给了他一番温柔的爱抚。你对这种肆无忌惮的使人心惊肉跳的冒险,感到有一种无尚的乐趣。对吧。” 由美子痴痴地盯着小五郎,出神地听着他的推断。而且,对于那些使人难为情的质问,也毫不回避,还不时地点着头。 “爱抚过后,你就把他推下了悬崖。姬田没有丝毫的防备,他完全疏忽了。因此你的目的也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这时,你又从来时的小路飞快地赶回来,用出去时同样的方法回到了二楼的房间,换上衣服,关掉录音机,真地弹起了钢琴。这以后就是大河原归宅、看望远镜、木偶人坠落这些情况。 “至于村越事件,不用说,把你看作凶手比大河原还要贴切。你让村越搬进各方面条件都很方便的神南庄公寓,手枪是你让他弄的。对于村越来说,只要是你让他做的事,无论多么不尽情理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应允的。 “那天晚上,大河原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你去送过红茶。那以后一直到在客厅里听广播这段时间,没有人能证明大河原是否都在书房。可是,没有能证明的不仅仅是大河原,谁又能证明你在那段时间里干什么了呢。你说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可是,从窗户出去作案,像你推断大河源那样,你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呀。 “在神南庄公寓,你和村越一起收听了二十分钟的广播,在这段时间,伴随着小提琴悠扬乐曲,你爱抚着村越。小提琴放送既是后来洗清自己的证据,又是谈情说爱的伴奏曲,真是具有双重的利用价值啊。演奏结束,九点报点一响,甜蜜的爱抚倏然间变成了残酷的杀人。你举起枪对准村越的胸部扣动了扳机。 “这以后的事,就像你在日记中写的一样了。你认为只有大河原才是你最好的替罪羊。几个钟表当然也是你拨慢的。日记上不是有那天晚上的真假时间表吗?那是你作为凶手,在蓄谋这次杀人时,多次修改过的时间表。你能把它写到日记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第三个被杀的那个赞歧画家,也如你记述的差不多。你通过村越了解到他的情况,在杀掉村越的前一天,你编造出某种理由,让村越把他诱骗出来,这是完全可能的。而时间一定是在大河原可能从柳宴会回来的时间以前。千住大桥附近,工场后面的1;d边一带,到了傍晚几乎无人通过,是个十分偏僻的场所。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等到深夜下手。 “我把这些情况逐一作了对照,认定你是凶手再合适不过了,没发现有任何组记。然而,这也不过是个可能性的推断,要有证据才能定论。因此,我想如果你是凶手,还会继续杀人,所以必须有备无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要尝试’一下久违的冒险。 “现在看来,那个证据我已经找到了。方才你要杀死庄司时,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而这些正是我所要了解的重要情况,你却自己说漏了。你认为对将死的人讲什么都无妨,可万万没料到会被我听到。我也因此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就是凶手。 “同时;你还暴露出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那就是你的丈夫大河原。因为看了你的日记才使我产生了这种不安。你利用庄司让我看到日记,并以你的肤浅推断我会完全被日记上的烟雾所惑迷。你蓄谋的犯罪行动的确十分缜密,但仔细一推敲,未免流露出一派的稚气和无知。其实那已超出了实际上的必要,有把阴谋当作趣事来蓄谋的味道。写日记也很有趣吧。你被自身设计的圈套所迷惑,并自以为是,相信我也会中你的诡计。 ““然而,你不会不知道,让我看到日记是很危险的,给我看和给警察看一样。若是大河原因此受到警察的审讯,一定会让你和他进行对证。到了这种地步就会真相大白。警察署一旦认为凶手就在你们夫妻中间,并开始深入调查的话,你挖空心思策划的阴谋马上就会破产。所以,我担心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尽管知道危险,还要执意这么干,是为什么呢。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已决定在接受提审前,先干掉大河原。你只能走这条保全自己的路。而这也恰恰是我所担心的。 “你一方面用日记来证明大河原是凶手,另一方面又为了不使你的阴谋被揭穿,一定要除掉大河原才行,大河原的存在对你永远是个威胁。然而想达到这两个目的,大河原不自杀是办不到的。日记也失去了它的价值。在你没下的圈套看来,大河原最终选择了自杀没有什么偶然。大河原一死你不仅永远安全了,而且他那莫大的资产也都成了你一人所有。想法真是太美妙了。 “即使退一步说,并不是凶手的大河原根本不会自杀。但你也必须让他自杀。就是说,你要制造出一种自杀的假象,而实际去是强行的他杀,你一定作好了这种打算。而且,连杀庄司的罪行,你也想好了要一起嫁祸给大河原。庄司和你偷情,说大河原杀死他有十二分的可能。看完日记,比起庄司来我更担心的是大河原,所以我甚至要化装潜入贵府。恰好也赶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由美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盯着明智那不停地活动着的轮廓分明的嘴唇,似乎听得陶醉了。她十分敬佩小五郎的智慧,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一切。她的心被这个能如此明察秋毫的人所陶醉,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慕。 “大河原今天是自己开车出去的,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作案。你知道他晚上有宴会,所以就策划出他在归途中,绕到防空洞杀死庄司的阴谋。而且,大河原无法证明他没来这里。尽管庄司的绝命时间和大河原的归宅时间不可能完全一致,但明天或后天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无法推断死者的确切死亡的时间。若是防空洞里再扔下点大河原的随身携带物,他就更有口难辨了。 “但是,如果大河原真的受到了审讯,事情就糟了。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不能做的审辩是有限度的。所以,在这之前必须使其自杀。你的心里已有了如何下手的办法,我虽猜测不出你会使用什么手段,星我想最简便的办法英过于毒杀。在你每天晚上给丈夫送到书房的红茶中,放一些毒药就可以了。你看准丈夫确实断气后,用小刀把带锁日记撬开,翻到记载大河原罪行的那一页,把它放在死者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就溜出书房。你所造成为仅相就成了大河原无言的自白,也有了自杀的起因。即大河原发现了那日记,偷偷地拿出来看后,感到阴谋已经败露,就以自杀来了结一切。你肯定是要造成这样一个假象。” “由美子,我所说的,你有什么地方需要订正的吗?” 由美子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五郎的脸,像个很乖的孩子似的点点头。不知是什么原故,她的脸上现出了轻松愉快的微笑。 武彦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五郎,他简直被搞糊涂了,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然而,他对由美子的迷恋却丝毫也没有改变。他的心里萌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杀了小五郎,和由美子逃到遥远的地方,或是和她搂抱待一起死去。但他还不具备让这个念头付诸于实施的胆量。 “由美子,你蓄谋的阴谋充满了无知和幼稚。若不是受到大河原对侦探小说和魔术爱好的影响,以及耽读于那些藏书,是构想不出来的。 “可是,自古至今的犯罪者,如果说他们还有一些小聪明的话,那也常常是愚蠢、浅陋的聪明,叫做犯罪者的幼稚也好。但是,作为这种愚笨幼稚的蓄谋,你策划出的圈套,的确可以说很精彩。如此有条不紊的圈套,我见的还不多。 “凶手本身用望远镜看着自己犯罪,相同的广播节目能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同一时间收听。由于这两种情况都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你也认为凶手会绝对安全。而且,你还制造了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而自己却没有让人可抓的把柄。无论是哪一次凶手,认为是大河原干的都非常合情合理,毫无牵强附会,你构成了多重犯罪阴谋。我佩服你的狡猾,由此,我想起了中国的‘幻术’一词。你编演了所谓的幻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最优秀的幻术师。 “可是,你杀了这么多人,却还看不出是为什么。如果说杀死村越是因为他是你的同谋,你担心秘密被泄露,所以要除掉他,这似乎说得通。但从村越的性格来看,他不会泄露秘密。因此说,杀他也只能被看作是无动机的。你连续几次无动机杀人,不知其原因何在。我甘败下风,请你自己来谈谈。 “在我多年的侦探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无动机连续杀人这样奇怪的案件。你也许具有特殊的性格。当然,你不是疯子,在你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他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动机。由美子我想听听这究竟是什么,听听你真实的坦白。” 化身 十年来,几乎被人们遗忘的防空洞和地下室截然不同,给人的感觉完全像个自然的洞穴。倒放在床上的手电筒散发出的漏斗型的光圈,照在水泥天棚上。在淡淡的折射光下,男女三人的姿势完全不像是在一般的室内。有蹲着的,半蹲着的,形态各异,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 对于小五郎的这些精辟推断和指责,由美子俯首贴耳地接受了,没有作任何辩解。这个美丽的怪兽浮现出一种爱恋上名侦探的娇羞,悠静妩媚地望着小五郎沉默着。 “杀了三个人,又两次杀人未遂。你既是名门闺秀出身,又是显赫的贵夫人,生活条件十分优越,又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可为什么要恣意妄为干这种蠢事呢?我想亲自从你这里听到其中的原因。这里虽是个奇怪的场所,但反而适合于讲述这令人费解的杀人动机。” 隔着漏斗型的光幕,小五郎和由美子互相都看不太清晰。由美子还是盯着小五郎不说话。她严然如一个玲珑剔透的美丽蜡人,身体也一动不动。 防空洞里没有一丝寒意,但由于洞内空气不很流畅,使人感到有一种郁闷的窒息感。耳朵也有些轰鸣。 “不是三个人哪。” 一阵许久的沉默之后,由美子突然说道。小五郎没有马上领会其中的含义,但他没有说话,由美子像受到催促的继续说道: “七个……大概是这些。” 她像数自己有几个朋友似的,语调很平稳,但也包含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在这原始洞穴一样的黑暗之中,她似乎讲起了神秘的天方夜谭。 小五郎仍是不动声色。在旁边呆呆地听着谈话的庄司武彦,也隐约地觉察到了什么,一种恐怖之感冲击着他。他感到自已被带入防空洞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犹如是场噩梦。 半蹲式地倚在那里的由美子,像突然间变成了通俗故事中的恶女人,神话中的女妖。而一身黑色装束的明智,则像个虚构的捉妖英雄。 “小五郎先生想听,我就说。” 由美子换了一个姿势,在水泥床边坐下,眼睛仍没有离开小五郎。武彦从未见过由美子像现在这样妩媚诱人。她的美已远远超出了人世间一切称之为美的东西。 身穿黑色紧身衣裤的小五郎,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像讲述虚构的童话或故事似地平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果小五郎先生知道,就奇怪了呀。我和普通的人不一样,为了掩盖这种不同,我才学会了制造假象,戴假面具。 “我六岁的时候,被母亲很严厉地叱责过一次。那时,父亲已不常回家了。我只偶尔在家里见到他。母亲是个十分善良娴静的女人,对于父亲的荒唐行为从不反抗。是个温顺得过头的人。这样一位老实贤淑的母亲都被我给震怒了,她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有些颤抖,狠狠地教训我。多亏了当时还很年轻的奶妈种田帮我说好话,才好不容易地劝阻了着实气怒的母亲。 “母亲叱责我,是因为我杀死了黄营。这只黄营养在有紫线装饰的、戴头缨的很干净的笼子里。是我养的鸟。那时,我还没有好朋友,所以在世界上我最爱这只美丽的小黄骛。越来越爱,爱得无法忍耐。我常常打开笼子的上盖,把手伸进去抚摸它,轻轻地抓住它的身体。后来,我就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捧在手上,舔它的头、小嘴、脊背。有时,黄写唤地一下从我的手中飞跑了,在屋子里吧嘈吧培地乱飞。我就高声地叫来种田,然后是书生他们来,才七手八脚地把黄营给我抓住。这样的事有过二、三次。 “在最后的那一次,我终于把它给杀了。黄营看起来很大,可是,也竟能被摄进一个孩子的手中。在我的心里,我感觉着它身体上的温暖和脉搏轻微的跳动,真是可爱极了。我把它紧紧地搂在手中,久久不愿松开,终于杀死了它。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她十分吃惊,狠狠地教训了我。 “虽然我还一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就受到了简直是天地倒转般的怒叱。我很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要为这事叱贵我。我还不很懂‘杀’的含义。当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杀’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事……而且,就是现在,我也实在不理解杀为什么是坏事。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只好这样认为。我和大家不一样,我从心里不能理解大家说的事。 “母亲如此动怒是有道理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弄死干净小虫的习惯。和大家一样,母亲认为这是非常坏的习惯。她认为这种恶习不改,渐渐要发展是很不得了的。所以就想趁着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狠狠地教训一顿,让我吃到苦头而不再那么做。 “我小的时候,是个很喜欢小虫的女孩儿。小虫是个很干净,很可爱的小东西。而且,我一旦感到它可爱就非弄死不可。这同吃美味佳肴不是一样的吗?吃就是爱吧,那么杀不是爱吗?弄死小虫,大人们说是残酷无情的,可是对幼小的我来说,还不懂什么是残酷的。大人们看来是残酷的事,可我认为它是爱的顶点。所以,我和普遍人不一样呀。 “由于黄毒的事,我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杀’是罪大恶极的事。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杀’。记得后来,我就背着大人们偷偷地杀。从此,我又爱上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而且,爱得无法忍受就杀掉。就拿那只小花猫来说吧,大约三个月左右,越来越感到它可爱无比,终于到了必须杀掉它才能安心的程度。于是,就格脖子把它杀死了。这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这事要让大人知道就会很麻烦,所以我偷偷地把它理在了庭院的最里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我们家的院落很大,院里像个小森林似的,树木十分繁茂,所以谁也不会发现理猫的地方,就连奶奶种田也一点不知道。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了人。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经常到我家来玩,我比爱任何人都爱他,终于爱到了无法忍耐。我和这男孩常在庭院的树木茂密处,模仿着恋爱的事。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情欲也是一种恶事。所以,为了不让大人知道,就选择了庭院的树丛中。这个男孩每次来玩,我都把他领到庭院里,做恋爱游戏。在多次进行这种事的当中,我感到他实在太可爱了,终于也杀了他。开始我像指小花猫一样掐他的脖子,可对方是个男孩,我输了。后来我就动脑筋,用计策把他推进了庭院的水池里。那时,我家的后庭院有个大水池,其深度足以淹没一个小孩。 “我看到那男孩消失在水池中央,就坦然自若地回到了屋里。一般来说,这时会后悔的吧?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很高兴。我感到了到达爱情至高点的充实感,有一种想要美美地睡一觉的满足感。大人们都很悲痛,认为那男孩是在谁都没看见的情况下自己不慎落入池塘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谁也没对我产生什么怀疑。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在嫁给大河原以前,我并杀了男孩和青年四个人。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杀人在人类社会上是多么严重的犯罪,我也很清楚。但我自身还没有真正弄明白其原因何在,只不过是明白法律和道德就是这样规定的而已。也就是说,只知道杀人是在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是受禁止的,以及杀了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由于对这些处罚的恐惧,如果可能,我不想去杀人。可是,感情高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人们把这种异常的性格似乎叫做神经病,所以.你也认为我是神经病吧。可我自己并不认为这是病态。人类大多数人的性格和习惯就是正确的,而与之相反的极少数人具有的性格就是病态,对于这种看法我还不十分理解。所谓正确到底是什么呢?是由多数人决定的吗? “我有生以来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因为是明智先生,所以我想说说。不过,你如果没有看穿我在杀人,我也决不会说的。已经被看穿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其实,我也很愿意让你看破。我多么想见您呀!而且,愿意让您看透我的真实面目。或许我是为了让你看透,才如此计划的。自己也许还不知道,可不知不觉地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热望着这一天了。 “我和那四个人各自的关系和杀他们的方法,没有时间详细说了。我对他们都是爱得要死,杀的方法也和把男孩推下水池大同小异。使用凶器、毒药之事一次也没有过,因为我知道那种方法很危险,容易暴露。其实,我经常想掐脖子。如果可能,我愿意像杀那只黄写那样抱着杀死他们。我小的时候,曾读过一本翻译的的侦探小说。在南美洲的野蛮地带,有一支可能是亚马逊人后代的女军。这些女人都穿着满身是制的铁铝甲和敌人进行作战。和敌人在一起滚打厮杀,把敌人抱住就杀掉了,铝甲上的刺扎进敌人的胸膛。我看了这本书,我十分羡慕那些女兵士。我要是能抱着情人把他们杀死该多好哪。 “对那个我无论说什么都唯命是从的少年,我让他从海岸高高的岩石上像高台跳水似地往海里跳。我知道,在海底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如果跳进去一定会撞到岩石上丧命。 “还有一个青年,我和他似乎进入了真正的恋爱以后,我们一起去登山,我把他也是从断崖上推下去了。当时,我模仿了谷崎的作品(可怕的剧本)中的一个情节。你一定会说我残酷吧?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懂什么是残酷。人世间所谓的残酷,对我来说却是爱的至高点。” 这时,在射向天棚的漏斗型的手电筒光线中,刷地一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叭喀叭略地飘飞下来,眼看就要落到由美子的膝盖上。突然,洞中充满了惊恐的惨叫声: “庄司,在司,快,杀死它!” 说时迟那时快,由美子像触电似的嘈地一下站了起来,发疯似的狂叫着。静止的空气,忽然间注入了恐怖的气氛。 小五郎拿起手电筒照着从由美子的膝盖上弹落的东西,那不过是只涸死的螳螂。大概是从天棚上的蜘蛛网上掉下来的。武彦从衣兜里掏出手纸,把螳螂死骸挟裹着扔到由美子看不见的墙角儿。 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和这次情景相同的一幕。那是他刚到大河原家不久时,为由美子在房屋的走廊上支起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小虫。由美子和现在一样,突然被螳螂吓得魂飞胆破。 这事小五郎从武彦那里听到过,由美子的日记中也有记载。 “由美子,你那么害怕螳螂吗?” 小五郎用异样的沉稳的声调问道。由美子被吓得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抖。 “蜘蛛啦,蜈蚣啦,蛇什么的你不怕吗?只怕螳螂?” 由美子又一次听到明智的问话,才点了点头。 “是吗,只怕螳螂……”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 由美子不回答。 “你小时候,亲眼看到过或是在书上读到过,螳螂和你是同类。随着这种了解的渐渐加深,便对螳螂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后来又由厌恶变成了恐怖。看到了性上的同类,比看到什么样的怪物都可怕,你知道吗?” 由美子仍是不回答。 “如果你自身没有感觉的话,那么你的潜意识也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恐怖感是更加强烈的。蜘蛛也有同样的行为,但你也许还不知道,所以不怕蜘蛛。” 小五郎认真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那瞪大了的妖怪似的眼睛也盯着小五郎。 “看起来你好像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呀。亲眼看过或是在书上读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这个概念肯定藏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是你不愿承认它罢了。一见到螳螂就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恐怖,已经证明了这个概念的存在。螳螂在性交中,雌性扬起脖子吃掉后边的雄性。雄性在甜蜜和快感中被吃掉。” 小五郎没有把话完全说完,就停住了。防空洞的空气又异样地流动着。由美子两手捂着耳朵,像小孩子似地左右摇晃着头。不仅是头,而且全身也有规律地激烈地晃动着,似乎在强压着愤怒。 “我的话可怕吗?你不愿意听吗?不想听就说明我说对了。这是最后的谋杀,杀人动机中的一种。在那种时候,你总想掐住对方的脖子,像杀死黄簿和猫一样冲动地把他们捐死。这是你用理性来延缓那种时间的手段。延缓时间决不是你灰心了,因为你策划了复杂周密的圈套,证明自己无罪的准备也十分充分,所以什么时候,目的都一定能达到。理智的计划和最后的谋杀揉和在一起的犯罪案例,也有一些。可是像你这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在哪一个国家的犯罪史上大概都是没有的。给这件异常的心理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想不出来。 “你说杀人是情爱的至高点,由于爱得发狂,爱到了顶点才不得不杀死对方。可是,螳螂和蜂蛛吃掉它的情人也许不是由于爱。然而,只限于情人,又是在爱欲的至极点上吃掉对方,从这一点来看,表面是相似的。在恋人之间也有‘我想吃了你’这样的爱呢语言。这也许表明了,人也潜在着像螳螂在性上的到达了最后的高xdx潮时,一定要吃掉对方才能满足的轻微欲望。而在你身上,这种欲望却异常强烈,你简直变成了螳螂精。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白色羽毛的寓意。从字面来讲是白羽之箭的意思。栖息在深山里的怪兽要村子里美丽的姑娘时,就在姑娘家的房顶上插上白羽之箭。村里的人看到白羽之箭,就遵照旨意,把姑娘装进白水的箱子里,送到山中的祭神殿前。深夜,任鲁出现了,它破开箱子把姑娘吃掉。你的白色羽毛也是这个意思吧。你是个美丽的女怪兽。牺牲品不是姑娘而是年轻男子。你一副连虫子都不敢碰的温善面孔,却具有如此令人恐怖的幽默,真使我大吃~惊。“你没有自杀的意思把、二…。我很担心你会自杀。从一开始我就十分留念你的举动。一般来说,自尊心很强,社会地位又高的犯罪者,为防备万一经常随身带着毒药。所以,我很担心你也藏带着毒药什么的,可我渐渐地发现你不是这种性格。 “你似乎缺少最一般的名誉心和自尊心。大河原家的名誉,地位等,你真的不放在眼里呀。在两性关系上,你忘记了洁身自好,珍重纯真的情感,竟肆无忌惮地不断更换和玩弄着男人。你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宗教和道德的规范。简直像野生动物,只知道腺肿的肉欲,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因此,理智上异常发达,聪明过度,以至达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多么不可思议的性格呀!你或许是一世纪的人,对于你我实在难以理解。因为不理解,才说了这样的道理,讲了些浮皮了革的话。 “你不自杀什么的就是想坦然出庭了吧。你对法庭也许也很感兴趣。你对如此揭穿你罪行的我不但不感到敌意,反而爱上我,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你盯着我的美丽双眸闪出一种动物的情欲。是这样吧。我害怕你的眼睛。” 就连了不起的小五郎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美丽的杀人鬼就有如此强大的迷惑力。 “你说对了呀,我爱你。” 由美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理所当然似地静静地说道。 “这么说,你如果有枪,现在就会对我射击了。你是这样的人。知道你秘密的只有我和庄司,如果杀了我们俩,你就安全了。你比什么都希望得到这个安全,对吧。庄司即使为你而死也高兴,可我还没有丧失理智。就是庄司和你两人加在一起,我也是对付得了的。想让我沉溺在你的美貌和情爱中,悄悄地放过你是枉费心机的,因为我不具备那种性格。” 狡猾的由美子像是即使不从小五郎的口中听到这些,也早就明白似地说: “我没有想杀你,也没有想逃。您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你简直钻进我的心里了看到了连我自身还不知道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如果有机会,我想把我小时候的事再详细地讲给你们听听。但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从现在开始,只有遵照你的命令行事不可了。” 庄司武彦犹如在梦中听着两个人的谈话。灰心丧气的由美子已经没有气力对抗明智了。 小五郎虽然是胜利者,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喜悦。形成如此一个结局,他似乎有些遗憾,感到有一种踌躇。美貌的由美子对她自己那难以令人理解的性格,和对那疯狂的爱欲的坦白,使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深究其根源的依恋之感。然而,他抑制着这种心情,毅然地站了起来。 他三步并做二步来到了洞口,打了个奇妙的呶哨。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略略的脚步声,一个很小的身影渐渐地走进了。 “小林君吗?” “是先生吗?” “马上给蓑浦警长打电话,说凶手已经抓到了。把这里的地址详细地告诉他。” “知道了。” 那小小的身影又咯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五郎返回洞中一看,由美子和武彦仍是原来的姿势,像两个木偶人似的一动没动。 “再过二十分钟警视厅的人就来了,本想也通知大河原先生的,但又作罢了。由美子,你想见到大河原先生吗?” “他一定会很伤心,要是再有些时间就好了。不过我尊敬大河原,像尊敬明智先生一样。也很爱他。” 由美子十分沉着,似乎没有考虑自己马上会被逮捕。杀了七个男人,还有两个想杀未遂,而其中的一个又是口口声声说十分尊敬的丈夫。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不可思议的凶手竟是个如此年轻、美貌、文静的女性。 “我简直糊涂了,弄不清你这个人。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哪!” 小五郎开诚布公地说道。他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但此刻已无心去寻问了,他沉默着。有五分钟左右谁都没说话。 “等人是最无聊的事呀,要是有扑克牌就好了。消磨时间玩扑克牌最合适。” 由美子神态自若地嘟哝着。她不像是故作镇定,装腔作势,也不像是在演戏,而完全像说出了天真无邪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