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遗骨》 序 言 初、高中的同班同学——现在长门市市政府下属的社会教育科工作的古川麻里那儿得知了这一消息。麻里在电话里说:“哎,我是昨天在赤崎神社的南条舞蹈节上突然遇到她的,她好像在白谷宾馆上班呢。” 关于南条舞蹈的来历,有这么一段典故,据说战国时期,吉川元春将军在伯老的羽衣石城攻打南条元续时,吉川让手下的土兵数十人装扮成跳舞的混进城,顺利击败了南条军。在吉川将军的老家岩国也有南条舞蹈节,但传到长门来的南条舞蹈节与岩国的略有不同,这里的南条舞蹈更加华丽多姿,更热闹一些,目前已被县上列为民俗文化遗产。 每年的9月10号,为慰劳神佛而举办的南条舞蹈节,吸引了众多的观光游客。住进汤本温泉旅馆的游客中,大多是冲着南条舞蹈节来的。这期间的大小宾馆、饭店都会住得满满的,热闹非凡。听说森喜美惠的工作就是负责接待这些游客。 “就这么回事,没能在一起细聊,可着实让我吃惊不小哦!” 在电话里,麻里尖着嗓门说了一通。这也难怪麻里会感到惊讶,因为森喜美惠从汤本消失已经有二十四五个年头。 从温泉街的汤本中学毕业后,尚美与麻里进了长门市内的公立高中,而喜美惠则进了秋市的教会学校。因为那里是住校,所以平时她们很少有机会见面,只是每年的寒暑假回家时,互相来往一下而己。在上高二的暑假里,刚回到家的喜美惠就突然不知去向,她母亲急得四处寻找。从喜美惠母亲那儿得知她出走时,只带了些随身用品。“她会去哪儿呢?”她母亲呆呆地唠叨着,但其神情,又好像对女儿的去向心里有数,故当时连寻人启事都没登载过。 总而言之,喜美惠就这样销声匿迹。说得严重一点,一直连是死是活都不知的这个喜美惠,突然间又返了回来。 “不管怎样,也应该先打声招呼的嘛。” 尚美带着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中学时代她们可是关系好得有名的“三人帮”,尽管后来尚美和麻里都先后结婚成家离开了汤本,但喜美惠知道她们娘家的通讯地址,按理应该联系一下。 “她说她住在白谷饭店的职工宿舍里,可能她不想见我们吧。”麻里在电话上带着体贴对方心情的口吻说,“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算啦,算啦,等她自己打来电话再说。” “不过,这样不大好吧!” “是吗?……好吧,那我打电话问问。” “哦,我觉得这样最好。那么,就拜托啦!” 麻里最初就想到事情会这样解决,虽说她不属于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但一旦到了拿主意的时候,一般她都会让位于尚美。或许大凡在市政府社会教育科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无意中就能学到尽量避开那种会承担责任的事。 和麻里通完话,尚美随后便给白谷饭店打了电话。与麻里不一样,她性格豪爽,办事果断。这也许是因为她嫁了个开鱼糕(一种把生鱼肉磨成糨糊状后加入作料,蒸熟的食品)店的丈夫,成天混在海鲜市场与男人们打交道的缘故吧。 饭店的人说喜美惠已下班,可能在寝室里。一般的宾馆、饭店,在客人离店或入住的这个时间段里,负责客房的员工可以回到宿舍休息。尚美便往宿舍打了个电话,正巧喜美惠在,她用极轻松的口吻说:“哎呀,是尚美?我们有一阵儿没见了呢?” “不只是一阵儿吧。你这家伙,回来也不通报一声,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来着?” “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 喜美惠润了润嗓子说道,但尚美感觉到那声音好像是从咽喉深处发出来的。 “那还用说。” “尚美,你是和丸松的启二结的婚吧?” “对,你听谁说的?” “从我妈那儿,不过,你能和那个当初你最讨厌的启二结婚,说明人生真是有些琢磨不透呢。” 尚美的丈夫是丸松鱼糕店的二少爷松村启二。 中学时,启二比尚美她们高一个年级,虽说有些粗鲁,但还是称得上是班里人气旺的男生。据说当时他对尚美就有点那个意思。尚美却说“我最讨厌那家伙”。奇怪的是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夫妻这事儿真还有些说不清楚。 “喂,快别说这些啦,好不好?说说你自己这些年都在哪儿干些什么?啥时把麻里也叫上,咱们三个见见面咋样?” “可是可以,不过会扯到些不愉快的事儿,我可不乐意哦。” “到时,咱们不聊那些总行吧?” “可是不聊那些,不是就没有话题了吗?所以我回来后也就没告诉你们。” 在喜美惠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她一定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痛苦经历。 “这个我能理解,可是尽管如此,你总没想过我们——辈子都不见面吧?” “嗯,不过……”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见一见,清清爽爽地聊聊会更好些。其实我们也不会凡事都要刨根问到底的。万一我们不留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你也可以说,‘胡说’的嘛。” 喜美惠哈哈哈地笑了。在中学时代,她们就常一起玩扑克牌,喜美惠很会玩牌,每次总能赢,那功夫岂止是会算牌,简直像是人家肚里的蛔虫,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很难瞒得过她。 尚美的话可能使她想起了从前,喜美惠说:“好吧,适当的时候,我来通知你们吧。” 可是,她当时的诺言最终未能兑现,十多天后,森喜美惠离开了白谷饭店,再一次去向不明。 第一章 淡路岛 眼前即将竣工的明石大桥腾空而架,到时这跨海轮渡或许停业,或许是减少班次,但即使这样仍有可能作为连接两岸交通的一种方式而继续下去。 从明石到淡路岛,论距离真可谓一箭之遥,轮渡也不过二十来分钟。但倘若开车从这儿上明石大桥,却要绕行好大一圈才能开上公路,同时过桥费也不会太低。如果轮渡完全停业,当地居民反而会感到不方便。但是只要明石大桥一通车,利用轮渡的乘客无疑会大幅度减少,而轮渡码头的繁华也将很快成为过去。 然而,眼前这等着渡海的汽车长龙也真让人望而生畏。轮渡每隔半小时一班,排班等着过海的车辆从码头一直延伸出去老远,今儿又不是节假日。不,可能正因为如此,码头才会这么拥挤。在这车辆长龙中,最醒目的莫过于车身上标有公司名、公司微记之类的各类公家车。 听说,还要等一个半小时左右才能乘上轮渡,浅见光彦便走进轮渡售票处隔壁的一家餐馆。不知这家餐馆是轮渡公司经营的,还是个人承包的,就像候船室一样狭小而杂乱,给人一种不卫生的感见,柜台上的玻璃柜里,陈列着用小盘盛着的饭菜,虽说是自助餐,但是那里没有一样能够引起食欲的东西,同时餐桌的排列也太拥挤,里面又昏暗,从哪个角度去看这家餐馆都在“及格线”以下,或许是因为明石大桥马上就要通车的缘故吧,经营者也懒得去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 总之,那家餐馆让人倒胃口。浅见走出餐馆,穿过宽宽的轮渡码头,向马路对面的一家“24小时店”走去。店内灯火通明,有刚刚做好的盒饭、寿司卷等出售,浅见挑了一盒养麦凉面,满满的一盒子、看上去味道不错。 在浅见之后进来的一位男子伸手拿了剩下的另一盒,两人不觉相视而笑,那男子大约四十五六岁左右、比浅见矮一些的瘦个子,在胡子拉碴的笑脸上,看不出有什么阳刚之气。 浅见出了那家“24小时店”,回到自己的车位处、或许是看到了车牌吧,随后跟来的刚才那位男子问道:“哦,您也是从东京来的吗?” “我也是东京的,对不起,您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吧?” “喂,可以这样说吧,为几家杂志写稿。” “哦——” 男子仿佛还想说点什么,可像是又改变了主意似的,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浅见有些惦念地抬头望去,只见那男子的车离浅见的车有五六台之远。他一边开车门,一边回过头来张望,正好与浅见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浅见含糊地笑了一笑算是回了礼。那男子又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态,但最后还是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弯腰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浅见也钻进自己的小车,他把驾驶椅往后滑了滑,以便在方向盘之间开辟一个空间,然后匆匆忙忙地摊开刚买回来的养麦凉面。在车上用餐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可吃养麦面却是头一回,连旁观者都会觉得这光景挺可笑,一想到刚才那位男子可能也在这样吃荞麦面时,浅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车队终于开始向前移动。 不知怎么回事,浅见每次乘轮渡总有些紧张。这是由于对大海既憧憬又恐惧的矛盾心理所致。当把车开进张着黑洞洞大口的船舱时,一种仿佛完成了一大工程或者是干了一桩无法挽回的事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乘飞机时也如此。结婚时或许也会有这种感觉。把自己的一生委托给对方,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浅见停好车,然后顺着阶梯登上客舱。甲板上,海风习习,空气清爽。 进客舱时,放在房子正中间的那台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当时电视正在报道某位女性小说家之外的消息,报道说,正在创作中的小说家突然客死于箱根的宾馆里。浅见的朋友圈中有推理小说家,闲聊中也时常提起过这位女作家,因此他对此报道很感兴趣,忘记了坐下,就这样站着看了起来。当电视里的话题转向别的时,浅见仍呆呆地盯着画面、那位女作家之死的报道给浅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也还算年轻,应该与浅见的朋友的年龄差不多,一想到那位令浅见讨厌的能说会道的作家都有“突然死去”的时候,浅见不由得在心底里想到往后应多积德行善。 当视线离开电视画面时,浅见的目光不经意地触击别坐在最前排的一位男子的身影,那男子坐在长凳上,由于坐得很靠前,从浅见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也像浅见一样死死地盯着电视画面。 这时,进来一帮团体观光游客,客舱里顿时嘈杂起来。为了避开这些噪音,浅见离开客舱来到甲板上,此时船已开始启动,正在码头内调头。 轮渡离开码头,在平静的海面上行进,从侧面驶入巨大的明石大桥的桥孔,淡路岛近在眼前。 浅见在岩屋港下了船,开车绕过岛的北端往西海岸行驶,面向明石海峡的北部海岸叫“松帆之浦”,那儿以《百人一首》(收集有一百个和歌诗人名作的和歌百首集)中藤原定家的恋歌而闻名(和歌大意为:夕阳中,我焦急地等待着一直不见人影的心爱姑娘,那燃烧着的恋火,如同渔家妇女傍晚在风平浪静的松帆湾制盐而燃烧着的海草一样)。 从这一带至南端的北淡町、一官町附近的断层的活动,是吸神(大阪——神户)淡路大地震的震源之一,那次大地震虽然已过去了整整一年,然而,断层活动及周围受灾房屋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 浅见这次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造访专门供奉以“淡路废帝”而著称的早良亲王的常隆寺,早良亲王本是光仁天皇的皇孙,桓武天皇的皇太子,由于涉嫌谋反罪,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为此,亲王绝食抗议,在流放淡路岛的船上愤然死去,尔后其冤魂常在皇城一带作祟。为了镇魂,心虚的桓武天皇便在淡路岛的山里建了一座寺庙,这便是以后的常隆寺。结果,不但没有镇住冤魂,反而使桓武天皇不得不放弃刚刚建好的长冈京将首都迁往京都。 总而言之,京都之所以有今天一千二百多年的辉煌历史,全凭沾了早良亲王的冤魂的光。 浅见拍了一些街景和海岸的照片后,便去北淡町政府问了问路。从町政府稍往前行驶一会儿,穿过交叉路口,迎面便是一段陡坡,路面倒是铺的沥青,但由于那场大地震,没修复的地段随处可见。 或许是上述原因,极少迷路的浅见在这里也迷失了方冈。几经周折,终于开上了通往访问地的路。穿过林木葱郁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在山顶附近与一辆迎面驶来的小车相擦而过。 由于山路太窄,浅见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只是稍稍瞟了一下对方,觉得好像是在码头遇到的那位男子当时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而且那男子绷着一张可怕的脸,或许有可能是看错了人,可是车牌号也确实是东京的埃行驶不到一分钟,便进入常隆寺,在宽如小学操场那么大的空地对面是正殿,其右侧是这座寺庙住持的件房,两座建筑都十分陈旧.一块刻有该寺庙内来的大木牌上记载着早良亲王的故事,以及寺庙在该地区的影响。常隆寺作为桓武天皇的祈祷寺庙,建于公元805年,是北淡地区的山岳崇拜、修身的灵山。 浅见来到厨房门口。门开着,一间没铺地板的房间与居屋相连,身材高大、穿着白色衣衫、约莫四十来岁的住持靠着柱子盘腿而坐,而一位女性在旁边正与两个孩子玩耍,大概是他的夫人吧。看见浅见进来,夫人迎了上来。 “我想打听一下常隆寺的历史。”浅见递上名片说,夫人仔细看了看名片,盯着浅见的脸说:“您,莫非是……浅见光彦,不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大侦探浅见吗?” 这话使浅见吃惊不校 “哦,不过可不是什么大侦探……这么说您认识我?” 浅见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皮问道。 “认识,认识,我是您的忠实读者,在电视上也见过您,不过现在的您比电视上更精神!” 被夫人这么一夸,浅见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这时候,住持和孩子们也来到门口,好奇地观望着两人的对话。 “快进来吧。”夫人将浅见请进屋,在小炕桌旁住持的对面坐了下来。主持说道:“您写的书我没读几本,可内人却是您的忠实读者,好像读过好多哩。不过,您突然出现在这儿,我们确实很吃惊,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到这儿来采访是我的本职工作——历史采访。托那推理‘小说家’称号的‘福’,让人觉得我总是在调查某桩案件。” 浅见苦笑着搔搔头说。 住持夫人沏好茶,坐到住持旁边。 “在调查各类案件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危险吧?” 注持饶有兴趣地打听起浅见侦探的“英勇事迹”来。 无奈之下浅见与住持夫妇侃了一会儿“侦探生涯”,然后进入采访正题,言谈中得知住持是这所寺庙前住持的儿子,其父死后他继承了家业,学生时代在东京与夫人邂逅。 “我可是被强迫结婚带到淡路岛来的。” 大人格格地笑着说,住持也并不否认地笑了,其夫人的娘家在长野。 “我有一个推理小说家朋友出身于长野的轻井泽呢?” “知道,知道,我就是因此而喜欢上读小说的!” 他们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儿。 听住持说常隆寺正是由于早良亲王而闻名,每年众多的游客都要来此朝拜。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山区,平时游客寥寥无几,是到了赏樱花的季节或是夏季露营的时节游客才多一些。” 现在暑假已过,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人来往。 “啊,不好意思,顺便问一下,就是在刚才有位东京人来过这里吗?在上坡错车时,我看到车牌号确实是东京的!” “哦,来过,是东京板桥区人……” 住持夫妇对视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是第一次来吗?” “对,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说他父亲与先父有过交道。” “是来这朝拜的吗?” 正如浅见所料到的:那男子此行不只是为个。 “不,不是这个,他托负了一桩奇怪的事,当然,我是管理寺庙的,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住持此时露出犹豫的样子,他不知是否应将自己的疑团和盘托出呢? “说出来不好吗?” 夫人在一旁鼓动着说,住持下决心地说道;“好吧。浅见也不算外人,那我就说了吧。事情这样的,那位男子说想寄存一下他先父的骨灰,父过世后骨灰暂时没有安葬。不过听说他父亲留遗言,让骨灰安葬在本寺庙。就是这么回事,可人走后,我们发现留给我们的存放费及赠款大得多。” “类似这样的事儿以前有过吗?” “哎,因为是寺庙寄放骨灰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可这次,总之,据我所知这是头一桩,一般的人都知道,本寺庙是为了镇住早良亲王的冤灵由桓武天皇专门建造的还愿寺庙,亏得他想得出来到这来安放其亡父的骨灰,而且还大老远地从东京赶来在镇魂寺安放骨灰,确实有些离奇,说是亡父的遗言,可怎么也像是编造出来的假话。当然也不可排除其亡父在生前遇到过什么事儿,想把骨灰安放在这儿的可能性。” 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儿呢? 浅见对此事产生了兴趣,但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便适可而止地打住话题,道谢离去。 回到东京的第四天,不想常隆寺的住持来了电话。 当女管家须美子说“小松来的电话”,浅见还以为是一位叫小松美保子的女性来的呢,所以当从话筒里传来一位鸭公般的男性嗓音时,吃惊不校“我是小松,就是那个淡路岛,常隆寺的……”小松仿佛意识到了浅见的吃惊,急忙在电话里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是常隆寺的住持啊,前些日子麻烦您啦,因为没想到您会来电话,所以感到有些意外。” “真不好意思,您是个大忙人,突然打搅您!” “哪里,哪里。闲得很哩,照这样下去,这个月的生活费都会成问题的呢。” 浅见察觉到小松的顾虑,跟他开了个玩笑,然而小松毕竟是僧人,马上恢复了出家人常有的持重。 “哦,那就好。啊,我不是说空闲是件好事儿,我是想说如果没有打搅您的工作的话。” “不必那么介意。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放心不下,我和内人商量了许久,决定还是找你帮着出出主意!” 小松说了一半,停下来听其反应。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您尽管说!”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喂,什么事?” “您看一下昨天的早报就知道啦,地方报纸都作了报道,我想东京的报纸一定登载有的。” “稍等一会儿。” 浅见让须美子把已经收拾好了的报纸拿了过来,小松在电话里告诉浅见,要他翻到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面。 “在哪儿登有杀人事件的消息吧。发生在板桥区的。” “啊,找到啦!” 标题是“遇埋伏遭刺杀不幸身亡”,报道了东京某制药公司职员被杀事件。 十九号晚上九点十分左右,在位于东京都板桥区东山町“新精华”公寓的停车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注在该公寓七楼的龙满智仁(四十六岁),被人用刀刺伤,后来被送进医院,由于刺中了心脏,几乎是当场死亡。警视厅搜查一处立即在板桥警署设立了专案组,龙满极有可能是在停车场遭到伏人而被刺的。目前警方已开始着手调查,据现场目击者称事件发生时,发现停在现场附近路边的小车里、有一形迹可疑的中年男子,有人还听到突然紧急发动汽车的声音。 “那个叫龙满的人,就是上次您来这儿时,在途中碰到的那个要求安放骨灰的人。” “嘿,真的?” “显然报纸上没登照片,我也没特意去确认.但龙满这个名字很少见,而且年龄也差不多,我想不会搞错的吧?” “极有这种可能,东京方面的报纸上也没登照片,若有的话,我想我是会注意到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我想问问,才给您打了电话,还是去警署把那个人安放骨灰的事儿报告一下好吗?” “是啊,我觉得还是告诉一下为好。” “好是好,可是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引来一些麻烦?” “啊,这个嘛,我想不会的。因为他只不过是来请求安放一下骨灰而已,这与凶杀案没什么直接因果关系,反倒是警方可能不大会认真去对待这件事儿。” 正如浅见预测的那样,第二天小松来电话说警方对这事显得很冷淡。 “警方说视其调查的情况,也许会来问一些事儿,不过只是来请求安放一下其亡父的骨灰,没什么大不了的。您瞧,我真是白担心了那么多。” 除了松了一口气以外,小松的话里似乎还流露出一种被警方忽视了的遗憾感。 自从小松告知情况后,浅见注意了一下以后几天的报道,但是无论是报纸还是电视都未继续报道与此相关的任何消息,或许是由于作案非常周密大胆,在现场没留下什么可疑物品的缘故吧。 发生凶杀案的板桥区东山町离浅见住的北区西原并不太远,开车也就一二十分钟。 浅见向每日新闻报的一个姓黑须的男子打听了一些与此凶杀案相关的情况。黑须是政治部的记者,他从社会部收集了一些资料、数据给浅见。虽然这些资料对事件的调查没太大的直接参考价值,但有不少是没有报道过的,诸如事件背景之类的东西等等。 遇害者龙满智仁是green制药公司营业部的推销员,他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向各大医院推销本公司的药品。 他家里有妻子和一儿一女,其父一年前死去。 一年前——? 读到这儿,浅见不由得一怔,其父都死去一年多了,哪会至今还没把骨灰安葬的呢? 警方目前正从两个方面调查案情,一是偶发性的犯罪事件,再就是因何利害关系而被杀。特别是龙满的工作关系容易与竞争对手发生摩擦,据说在新药的推销过程中,各大公司竞争相当激烈。 浅见扮成媒体记者,访问了板桥警署。也许是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的缘故吧,那里已看不到一个记者的踪影。浅见来到接待处,递上名片要求采访,名片上没有头衔。 “我是自由撰稿人。” 接待处的人或许是习以为常了,官腔十足地说宣传部已打过招呼,至例行的记者招待会为止,任何事情无可奉告。大凡警方都如此,对媒体比较神经质,电台及大腕的记者除外,对小型杂志社、自由撰稿人之类的人都相当冷漠。 没有办法,浅见便决定去趟龙满智仁家。 板桥区东山叮是东武东上线常磐台站南侧的一条衔。而常磐台北出口一带,是城市规划的一部分,即在当时曾经是打着“田园风光”的招牌而卖出去的高级住宅街。在车站前有一个大转盘,道路从这儿起,呈放射状延伸。住宅就沿道而建,而在此反方向的南出口侧则没有转盘,车站也是一幢很小的建筑,其左右两侧有一些小商店,穿过一条叫“常磐台银座”的小街后横着的那条环状七号线便是东山町,不过这一带的旧住宅正不断地被公寓所代替。 新精华公寓修建的年代似乎不太久,是一幢很气派的九层白瓷砖建筑,这幢楼的七层中间的住房门口挂有“龙满”字样的门牌。 按了下门铃,感觉到里边有人,大约是透过门镜看了下外面后,里面传来“哪一位?”的女性问话声,或许是戒备浅见这素不相识的男子吧。 “我姓浅见,曾与您家先生在淡路岛见过面,我想问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听到打开门锁的声音。 门开了,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 “请进。” 她微微低了头,招呼客人进了门,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烧过香的味道。 作为公寓的住家,这门口算是较为宽敞的,而且门口干净清爽,反映出这家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这里无疑与浅见的住处有天壤之别。 可能她孩子也在家,从里边的房间传出电视的声音:“我是龙满的妻子,您有什么事儿吗?” 龙满太太抬起眼皮问道。 浅见递上印有《旅行与历史》杂志社名称的名片.此名片一般不大使用,这家杂志社的杂志发行量虽少,但有较为固定的读者层,是一种比较正规的杂志。 “事情是这样的,前不久我去淡路岛的常隆寺采访,在等轮渡时与您先生相遇,而又碰巧都是去常隆夺,所以……”“哪个……”龙满太太打断浅见的话,“哪个常隆寺,是怎么回事?” “啊,这么说,夫人您还不知道?” 正如没见所预料的那样,龙满智仁瞒着家人去淡路岛的事,警方还没来确认过。 “哦,我啥都不知道,我丈夫去了那个叫常隆寺的地方吗?” “对.据说是遵照其亡父的遗言,到那儿去安放骨灰?” “安放骨灰?” 龙满太太瞪大眼睛问道。 “果然如此,夫人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对,我不知道有这么个遗嘱。这么说,我丈夫在公公死去一周年去长门时,顺便将骨灰分葬了?” “您丈夫家祖坟在哪儿?” “在山口县,环日本海的长门市。” 浅见回忆了一下中国地区的地图,长门市的方位应该在获市的西面,但具体的地点想不起来。 “好远哦,龙满这个姓很少见,那儿是他老家吗?” “好像是,龙满家的祖籍就在那儿,我丈夫也出生在长门,直到小学毕业才离开,不过听说现在那儿已没什么亲戚。” “您婆婆是啥时过世的?” “听说是在五十年代中期,或许是这个原因公公才带着孩子离开长门的吧。” “您去过长门吗?” “没有,我丈夫好像去过几次,公公去世时,葬礼是在这边殡仪馆举行的,安葬骨灰是我丈夫一个人去的,按理我也应该去的,不过那会儿正值孩子升学考试,无法脱身……前不久的一周年忌日,我丈夫说他一个人去就行啦!笨赡苁歉械侥诰伟桑蟮纳舯涞玫偷偷摹? 龙满太太告知,骨灰安葬在一个叫西惠寺的寺庙里,浅见记下龙满家在山口县长门市的地址。 “您公公从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和我丈夫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十多年前退休时大概是公司董事兼什么部门的部长,我丈夫进那家公司当然公公是起了作用的。” “听说您丈夫是负责销售方面的工作?” “哦,是第二销售科的科长。” “听说制药公司间的推销战打得很激烈,您丈夫也真不容易。” “我想是这样,虽说他从不在家里发什么牢骚,但夜里有时会独自一人叹气。” “警方好像也在调查竞争对手的公司的情况。您在这方面有没有可提供参考的呢?” “一点都没有,不过即使是竞争对手,也不至于达到杀人的地步吧!” “那么,您觉得是什么人杀了您丈夫?” “我说不好,不像是抢劫,也可能是吵架导致的吧,我丈夫像是有许多烦恼,有时情绪不太稳定,遇上吵架,或许会发怒呢。” “他都在烦恼些啥呢?” “他没说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念过好几次说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得想点办法什么的,好像是被什么事儿难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想点办法什么的?”浅见在心里重复了好多次。 查了一下《每日新闻》的数据资料,与制药公司推销员有牵连的事项、数字就相当庞大。 这所谓的推销员,简而言之,就是向各大医院、医师等提供制药公司,特别是各种新药的信息,并进行药品促销活动的人。 在制药公司里,一般分为“研究开发”、“生产管理”以及“推销业务”三大部门,这和其他行业差不多。只是厚生省对药品生产行业控制得较严。因此,如何操纵这个方向盘去与厚生省打交道,也是各大部门的头目们显示能力的地方。 其中最为壮观的是各制药厂的推销员间的激烈推销战。当然,对各医院的医师、各大药店职员的“糖衣炮弹”攻势,平时一刻都没放松过。 这些推销员,白天堂堂正正地向医师赠送礼品,医师们则习以为常地收下,当然这只不过是夜间的应酬及高尔夫球招待的前奏曲,不久,就会发展为药品、医疗器械的贿赂丑闻。 近年来,由于推销员的不道德行为引发的事件时有发生。作为信息提供者的推销员只顾拼命推销其产品,而不认认真真地说明其产品的副作用。其中有一种治疗皮肤病的新药,在一个月内,先后就有三名患者因服用此药死去。 越查数据浅见越是忧虑起来,从事医疗工作的人、应该比从事任何一种职业的人更具有高度的伦理道德观念,其结果正好相反,这儿简直就是滋生渎职罪的温床。 事实非常清楚,引起药害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推销员及科研人员,而是制药企业内部本身,它属于一种集团性犯罪。可以说直到发现因药物引起艾滋病为止,我国并末从过去发生的众多药害事件中吸取教训,制定防止措施。 例如。一九七五年发生的因肠胃病甲基奎宁引起的亚急件脊髓视神经症药害事件。东京大学的一位教授很早以前,即一九七o年的时候,就受制药公司的委托,开始研究甲基奎宁这种药的副作用,当正要发表其研究结果时,委托方即制药公司却要求该教授暂缓发表。这桩纠纷案拖了近十年。后来在法院的调解下,直到与原告方达成和解,制药公司仍没承认甲基奎宁的副作用。目前尽管国内已停止销售,但此药仍出口东南亚国家。 由药物引起的艾滋病,其过程也与上述差不多,不管是制药公司也好,厚生省也罢,丝毫没有总结过去教训的姿态。 尽管如此,在从事这类工作的人中,本来就具有较高伦理道德观的人应该也不少。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龙满智仁或许就是其中的一个。在遇害前不久,他曾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点什么办法”,也许就暗示着这一切。 浅见的大脑里,再一次浮现出当时擦肩而过所见到的龙满。在“24小时店”里和他买同样的荞麦凉面,带着腼腆微笑的龙满,怎么看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回想起他对着正要上车的浅见说“您也是从东京来的吧”,当时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太大的忧虑,就更感觉不到杀与被杀这硝烟弥漫的推销战。 只是有一点让人不可理解,那就是上了轮渡,在客舱看电视时,从侧面看到的龙满的那张脸,那是张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可怕的脸。 当时,电视正在播放女作家高野千草之死的消息。女作家当时才四十八岁,正值写作的黄金年龄。 报道说高野千草为了写作,住进了箱根的一家饭店,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当然对谁都可以说直接死因是心跳停止——总之,心肌梗塞。但是,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说不定另有其真正原因。 听浅见在轻井泽的那位作家朋友说,死去的女作家的同仁们都说她死于药害,说不定,龙满所在的公司——green制药就是这起药害的元凶呢。 浅见突然紧张起来。 和往常一样,浅见又找到了每日新闻社的黑须记者,让他帮着查一下高野千草的死因以及与此相关的警方的一些消息、动态。黑须虽然满腹牢骚地说“这随便支侵入的家伙”,但仍然以极快的速度收集了一些相关信息。对于高野千草之死,警方似乎采取不参与的姿态,深夜发生在饭店里的突然死亡事件,作为一种常识来考虑,当时房间里除了死者本人外,应该没有外人,如果有的话,应该是立即叫上救护车送了医院,即使是心脏已停止了跳动,作为关系人一定会这样做。 尽管如此,对遗体未做任何司法解剖,或许是由于是在医师护理的状态下死亡的吧。当然那儿有医师签名的“自然死亡”诊断书。但这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质疑。即使实际情况不是这样,考虑到饭店以及相关的人,也可能会这样去做。另外也可以认为是由于高野千草的知名度,阻止了警方的调查。 黑须说:“那只不过是没有脱离传闻的一些信息。”同时还言及到高野千草的死仍然有可能是服用药物产生剐作用引起的。 不过,这些都应该是在当时就进行了比较严密仔细的司法解剖,或者是发现了比较明显的药害证据时方才能下结论的。 问题在于目前冒出来个高野千草死于药害的传闻,是什么样的药呢?如果是green制药公司的药品,那恐怕就有必要将龙满智仁被害案一并立案。然而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高野千草的“药害”与green制药几乎没什么关联。即使假设与“药害”有什么牵连,成其为原因的药剂只能是德国的一家制药公司的制品,高野千草的主治医师也曾告诉过她此药的副作用,让其控制使用。不过,高野干草好像通过别的什么渠道,悄悄地弄了一些,连续服用了该药。 因此,即使那位女作家确实死于药害,那么与龙满事件也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但是浅见怎么也忘不了在轮渡上所看到的龙满那张侧面的脸。当时他似乎还惊恐地叫了声“氨……这和买荞麦凉面时,与浅见相互无奈地苦笑时的表情迥然不同。那苦笑的背后让人感觉到有一种温暖,同是一个人,其前后表情的落差也实在太大。 在常隆寺安放完骨灰,开车返回,与浅见的车擦肩而过时龙满的表情,仍带有一种紧迫感。总之,以看了电视新闻报道为界线,龙满内心肯定发生了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可能与高野干草的“药害死”毫无关系。 龙满从那则电视报道中发现了什么呢?——这个疑问一直缠绕于浅见的脑际,看的是同一画面。龙满不可能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当时的画面也就是念讣告的播音员的脸以及一小段高野干草生前的一些场景。尽管如此,龙满也许看到了或者是感觉到了一种与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浅见找到“f电视台”的熟人——矢口编导,向他询问是否可以看“那天”中午的新闻。 “这个嘛,保存有当时的带子,但是否真的是我们台的节目呢?” “这个没错,因为是f电视台的播音员播的。” 随后矢口编导把浅见带到一间类似于编辑室,而又没半个人影的房间里看了那部分录像带。 那是从十一点四十五分开始的十五分钟的午间新闻。最初的新闻是有关发生在中东的劫机事件的连续报道,日本的三个游客平安无事。接下来是福井县核电站发生的小火灾,说是无核泄漏,再就是高野干草的讣告。 其新闻的构成与浅见的记忆基本一致,最初是播音员在新闻要栏中报道了讣告,简要地介绍了一下高野干草的履历和主要作品以及她在日本侦探小界的崇高地位等等。其画面则是生前的一些镜接下来的是出版界的一个宴会画面,高野正与同行们谈笑风生,那天高野像一个洋娃娃似的穿一身下摆宽大的晚礼服。她那优美的身姿,华丽的服饰与“侦探小说女王”的称号非常吻合。 浅见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以期从中发现一些值得参考的事和人。可画面却很快消失,转到下一个话题上,当播音员“接下来的是……”的话音刚落,编导便关掉了开关。 “需要再看一遍吗?” 编导问了一下,便把画面倒回到讣告。即使再看一次,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 这次编导中途没停下来,把午间新闻从头到尾再放了一次。他这样做没什么别的意思,而浅见也是在机械地应付着。 在华丽的宴会厅里,高野干草非常引人注目,浅见呆呆地看着画面,不知不觉地画面流向下一个新闻,好像是召开了一个与厚生省相关的什么会议。由于话题比较生硬,在当时没引起浅见的特别注意,午间新闻播完后,是一大截广告。带子放完了,而浅见仍沉浸在思索之中。 “怎么样?”编导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非常感谢。” 浅见道了谢,走出了电视台。 平时看电视,一般似看非看的时候较多,而另一方面,似乎并不经意地在看,却潜意识地留下了记忆。 在轮渡上,看的有关高野干草的新闻,由于受的刺激较强,故记忆尤其深刻。当时,尽管也看了其他新闻,但在大脑里却未留下半点痕迹,这无疑是受了前一则新闻的刺激。 在电视台重看的时候,情况仍然如此。也看了厚生省召开会议的新闻。浅见愕然地推论起来。 “龙满智仁是否是看到了其他什么消息?” 高野干草这个作家,从浅见角度来看,虽说是一种间接的但却比较接近的一个熟人,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刺激也较大,但是龙满对这位女作家的死,或许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倘若果真如此的话,吸引住龙满视线的画面也许并不是高野干草之死的新闻,而是其后的有关厚生省的什么会议新闻。 回想起来,浅见发现龙满异样的表情,应该是在高野干草之后的话题,虽然浅见没什么印象,可以推测,龙满却非常关注地看了那则新闻。 那则新闻到底是什么,龙满又看到了什么呢? 次日,浅见再一次来到电视台,恳求编导让他再看一下那天的午间新闻带子。 “要不这样,录一盘给你。” 编导说道。虽然脸上没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然而心里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儿吧。浅见回家看了一下带子,午间新闻最后一条是“中央药事审议会gcp特别部门委员会议在京召开。” 那则新闻也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播放这类较为生硬、平时极少在电视上出现的话题,也许是由于前一阵子的艾滋病及0157(一种肠道感染病),人们开始对厚生省的行政引起关注的原因。 “这次召开的中央药事审议会特别部门委员会的主要议题是关于实施药物临床试验的伦理标准。” 播音员介绍了新闻的内容。恐怕播音员本人也不明白新闻的意思,只是机械地念完而已。 浅见也不太清楚中央药事审议会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大概是厚生省下属的一个咨询单位吧。 “gcp”是外来词的缩写,意为“正确的临床实验”,对这类问题都需召开什么特别部门委员会议的话,看来医疗机构也够乱的啦。 公开进行临床试验的大学附属医院,与制药公司的关系愈来愈密切,研究开发期间,称为“治验”(治疗实验),从那时候起,科研人员就成为制药公司事实上的业务代理,一旦新药通过鉴定,就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因此,公司除了正式提供研究费用外,还以各种名目给相关的医师送礼品、现金。而作为当事人,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报酬。这样一来,临床实验结果常常被注人“水分”,成为一些医疗事故的直接原因,鉴于此,才有必要制定什么“伦理标准”吧。 这个特别部门委员会的工作大概就是监督,由于艾滋病问题等受到种种批判的医疗行政部门,一看电视上的人物,确实每个人都有一张严肃认真而可怕的脸。 出席这次会议的有二十来人,电视上都一一作了介绍、但没有一个是浅见熟悉的,老的近八十岁,年轻的也有五十来岁吧,总之看上去都是些才识卓越的人物。浅见不明白就这种事有什么可惊骇的,他将带子反复看了好几次,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由此,关于龙满看电视时的紧张神态的假设迅速褪了色。 不过,不弄清楚仍不死心,浅见索性拜托黑须弄份gp特别部门委员会的委员名单来。 黑须用传真发来了按日文发音顺序排列的名单。 东京都立k医院内科主任青一男/t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药材部部长基贝明私立医科大学联盟理事伊东达夫/日本护士协会副会长内村胜子/西多摩考勤人医疗中心院长江日俊二/h医科大学医学院教授江藤薰/国立肿瘤中心西部医院第二内科主任小野武/t医科牙科大学附属医院院长小田洋二/日本医师联盟常务理事小谷繁/家庭妇女联盟会长佐佐木续子/s大学医学院教授木下太一郎/j医科大学校长中岛武男/日本牙科医师会常务理事西田俊正/日本医院药剂师会常务顾问野中三郎/律师桥本幸雄/日本制药事业联合会会长森下时雄/t大学名誉教授安川太郎/e医科大学教授山田义郎/商品科学研究所所长吉本嗯雄/m大学医学部教授渡边幸仁。 这个委员会的阵容非常强大,二十二名委员中大多是各大医院院长、医学系教授及医疗战线的头面人物,包罗了药品生产界、消费者、药物评论家、司法界等方面的精英。 从委员们的年龄来看,没几个与龙满的年龄相近,即四十五一五十岁之间的人,如果其中有龙满的朋友,如大学同学什么的话,对自己的假设应该有个交代。龙满太太所讲的“就这样下去行吗?” 这一龙满的感叹,也确实会变得有意义起来。 浅见挑出三位与龙满年龄相近的委员,查实其与龙满的关系。其结果,令人吃惊的是h医科大学的教授江藤薰居然是龙满在k大学的同届同学。 “哦,原来是这样——” 只是因为这个吗?为与自己同届的男同学如今做了教授,爬到国家一级的咨询机构这样的位置而惊异吗? “但是,只是为这个的话,他当时为何是那种神态呢?——”浅见想起龙满的表情,不只是那种单纯的羡慕和败北感,那是一种恐怖的神态。 浅见立即和江藤薰取得了联系,要在平常,总会先问一些与对方专业相关的问题之类,这次却抛开这些不必要的客套,直截了当地向他表明了想就龙满智仁氏事件进行采访。江藤教授在研究室接待了浅见,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有关事件的事,我可是一无所知哦!” “我和他在大学时代关系很好,他父亲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又是医学界的老前辈,我去过他们家好几次,毕业后我留校任教,龙满到他父亲所在的制药公司就业,不久便改行做起了营销行业,以后就成了与医师打交道的推销员。这样也就不太好打交道啦,因为被朋友招待,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教授您没告诉过他,您是药事审议会委员之类的事儿吧?” “呵……” 江藤吃惊地盯了一眼浅见,好像在说你这家伙怎么知道这些似的。 “实际上……”江藤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 “出事前的两三天,他来了个电话说近期内想见一面,我问他是什么事,他只回答说是有关药事审查的事,具体的见面后再谈。” “您是否知道他想说有关药事审查的什么事?” “这个嘛,我不清楚。不过,你为什么打听这个?” “是这样的,我偶然发现龙满在看到召开药事审议委员会的消息时表情十分惊恐。” 浅见向他谈了一下发生在明石海峡轮渡上的事儿。 “哦,有这样的事儿?” “因为那时龙满的表情很不一般,所以印象较深,引发起想问一问的想法。” “呵——表情很不一般,可能是看到我这个年轻的家伙居然混在那些老前辈中,钻进审议会而不服气吧,这么一来,他那天在电话里的口气还真有些不满甚至愤怒呢。” “愤怒?说具体点,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嘛,说到底是一个感觉问题,说不太清楚……对啦,他说过他觉得部门委员会的组成有不太妥当的地方。” “什么地方不妥当,您问了吗?” “没有,也可能就是为这事儿吧,或许就像刚才说的他无法理解像我这号人都当上了委员。” “会是这样吗?” 浅见摇了摇头,根据他自己的常识,他不认为江藤薰不配做部门委员会委员,h大是静冈县的一所大学,从地理位置上说这所大学远离首都,也许是会被人小看的,但江藤过去的研究成绩是卓越的,有成就的。 经浅见这么一说,江藤教授苦笑了一下说:“就算是这样,可对自己所熟悉的人的评价总会严—些的。” 也许确实如此,浅见本人对此有深刻的体会,自已认为自己各方面已经很不错了,可在母亲雪江“眼中的老二。仍是很幼稚。 总而言之,不可能再从江藤嚣那里打听到更多的情况,浅见不是警察,不可能从警察的角度去继续追问事件的一些细节。 浅见的“调查”只得到此结束,警方目前仍然最想弄清楚的是龙满的遇害是遭到偶然的袭击还是由于跟人口角引起。如果是这样的话,像浅见这样的外行是无能为力的,他不可能像警方那样,先找出变态人或犯有前科的人,然后锁定目标去调查、破案。 这样又过了好多天,淡路岛的小松住持来了电话。 “又发生了件奇怪的事儿,内人也说最好还是告诉你一声。” 小松平静地在电话里说。 “是什么事儿呢,还是上次骨灰的事吗?” “对,有人来把骨灰取走啦,对本寺庙来说,龙满遭到了不测,他寄放的东西让人来代取也属于正常现象,我交给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去取的骨灰,是她太大吗?” “不大像是她太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女,说是龙满的堂妹。” “确实如此,在这个问题上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没什么大问题。”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过了五六天,又来了一个要骨灰的。” “哦,这次是谁呢?” “是龙满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同事,说是代替龙满太太来取的,我有些吃惊地告诉他在五六天前已经有人把骨灰取走了,他显得非常吃惊。” “这么说,他并不知道前几天去过的那个女的情况吧。” “总而言之,那堂妹是假的吧。” “可能是吧。” “或许后来的那位是似的哩。” “哦,也可以这样认为吧,真不愧是浅见呢。” 小松佩服地说。 “那男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就—个人进了屋,外面车里好像还有一个。” “您问了姓名和住址吗?” “问啦,女的叫石森里织,她说是龙满家的。而那位男的给了名片,名片上写着gbeen制药公司营业部第二销售代理科长田口信雄。他仔细地询问了那位叫石森的女人的情况,真让我为难了呢。” 浅见安慰小松说虽然你轻信对方,把骨灰交给了那女的,可也没错到哪儿去。 其后,浅见立刻给龙满家去了个电话。 “啊,是前次来过的浅见吗?”龙满太太的声音显得比上次精神了一些,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龙满太大的精神慢慢恢复了起来。 “我想冒昧地打听一下,您丈夫放在淡路岛寺庙的骨灰,后来去取回来了吗?” “什么?” 对方好像没明白浅见的提问,浅见又问了一次。 “没有这回事儿,您问这个干啥?” “是这样的……” 浅见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说了其原委。 “那么,夫人您不知道有这回事?” “完全不知道,第一,我以及龙满没有那个叫石森的堂妹。同时,我也没委托green制药公司的那个叫田口的去取什么骨灰。”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真烦人……浅见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哪?” “我也不清楚,只是寺庙的住持有些不放心来了个电话而已。” “不过,田口为什么要去取骨灰呢。” “那个叫田口的,确实是您丈夫的同事吗?” “对,算得上是同事吧,他是我丈夫的部下。” “您对田口提起过您公公的骨灰寄放在淡路岛的寺庙里这事儿吗?” “对,在我丈夫死后的头七(人死后的第七天举办的佛事)他来过,我顺便说了一下这件事儿,不过并没托他去取回来什么的。” 也许是不安所至,龙满太大的声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那么,能否向田口确认一下这件事儿?” “当然会问的,他凭什么这么自作主张。另外,我想问问那个取走骨灰的女的到底是谁?未必是我丈夫的……”龙满太太没说出“情人”两个字,便停了下来。 浅见没再往下追问,他想龙满也可能有情人,就算是这样,要是龙满本人的骨灰那还可以理解,去取龙满亡父的,就有些令人费解。 龙满太太好像立即给田口去了电话,不一会儿就给浅见打了过来。 “田口在外出,我打到他的手机上问了,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他说没去过什么淡路岛,是否是搞错了。我看他不像在说谎,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件事儿除了田口谁也没说吧?” “啊,谁都没说……不过跟我孩子说起过,这没关系吧?” “对,应该没什么。” “那,为什么?……” 浅见想,这事儿只有问田口。 第二章 足尾铜矿 两天后,浅见给green制药公司的田口信雄打了个电话,他给小松名片上的电话号码不是总机号,而是直通办公室的。 “这儿是销售第二科。”一位女职员接了电话。 “我叫浅见,田口在不在?” “非常抱歉,田口出去啦,你们约过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您有事的话请讲吧。” “这样吧……等他回来我再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估计在傍晚左右。” 琢磨着差不多了,傍晚时去了个电话,说是还没回到公司。 这次接电话的是位男的,很平静地说:“或许从外出的地方直接回了家吧。” 想到干营销这一行的人常会外出,故第二天一大早浅见就往公司挂了电话,但是田口仍然不在。 “还没来上班。”仍是一位女职员接的电话,浅见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下表,已快十点了。 “田口的上班时间不大规则吗?” “没有挖,田口从不无故迟到旷工。” 从这平常的话语中,可以看出田口是位不错的职员,这时浅见有了某种预感。 下午浅见又打了一次电话,那边回答说好像休假了、从那口气中便可得知对方也不大清楚。 就这样过了周末,星期一上午十点左右,浅见又打了—次电话,在这个时候,几乎可以确认田口仍然没上班。 然而。意外的是田口本人在,他用不大像是从事营销工作方面的人的口气说:“我是田口。” “听说你打过好几次电话,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就龙满被害事件,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当面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哦,是龙满科长的事儿,那么我在这儿恭候您。” 约好十一点见面,也不细问一下就那么轻率地答应了,浅见反倒觉得有些突然。 green制药公司总部的大楼在日本桥茅场町,是一幢很气派的大楼,有十二层楼高。 好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浅见刚走到一楼询问处,一女职员就迎上来,迎客的语言倒是很得体,但给人一种恐惧不安的感觉,浅见对此有些察觉,他随女职员乘电梯到了三楼的会客室。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男子出现在会客室,一位是三十五岁左右的高大男子,另一位……看上去比头一个年轻得多的瘦型男子。一见这两人浅见便产生一种不样之感。 岁数大些的男子来到浅见面前说“我叫田口”,双方交换了名片,名片上写有“销售第二科代理科长田口信雄”。年轻的那位则站在门口,好像是个助理什么的人物。 “哦,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拿着浅见那张没有头衔的名片,田口有些诧异地问。 “自由撰稿人。” “哦,是新闻记者?” 田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么,有何贵干?您打了那么多电话来。” “是的,有五次左右吧,好像您休假啦,是病了吗?” “呀,不是的,有位亲戚死了……不谈这个,您问的事呢?” “哦,是这样……”浅见叹了口气说,“果然又死了。” “啊?” 田口吃了一惊,那双惊慌的眼睛在其部下和浅见之间毫无目标地扫来扫去。 “……啊,说是死亡,那不过是自己家里的人……还是谈您的事儿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今天早上才查明身份的吧?因为早报上没登,早上的电视新闻里也没报道这消息。” “喂、你……” 田口已经非常狼狈。 “您在说些什么?什么早报、电视的……”“田口的死因是什么?是自杀还是他杀?死亡时间大概在三天前……不,四天前吗?” 对方彻底垮了,没有半点言语,但不一会儿发果的眼里露出了凶光。 “你、浅见,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事儿的?” “不是早就知道的,是现在才明白的。” “现在才明白的,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只要一看您就会明白的啊!第一、仅从由便衣来应付这桩事儿就能推测出来。” “便衣……你自己,不,我们是便衣警察吗?” “哈哈哈,就是想隐瞒也没用,马上就会被认出来的哟,脖子上的淤血印是柔道上衣的痕迹吧。其次,让部下呆在门口望风的做法,可不是民间一般公司想得出来的,实际上您二位刚过来,我就猜着了。” “田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同伙,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笨蛋,就是你立在门口才露了馅。 “行啦,行啦,知道了更好说一些,就算我们是便衣吧,就问一个问题,你怎么连田口事件,确切地讲田口的死亡都知道?” “这件事嘛,别的无从推测,四天前田口失踪了,在这节骨眼上,警察来干预这件事儿,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哦——” “田口”哼了一下。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来找田口有什么事?” “首先,请你自报一下姓名,拜见一下您的警察证。” “可以,我是板木县警察局足尾署刑警科调查股巡查部长高泽。” 高泽八股调式地自报了姓名,然后递上警官证。 “足尾……田口是在足尾被害的吗?” 浅见在大脑里绘着板木县的地图,足尾当时以出产铜而闻名,应该是沿良懒川逆流而上,去日光途中的一个不大的小城镇,但对足尾附近的具体地理位置一时想不起来。 “什么被杀被杀的,谁也没这么说过。” 高泽部长稍稍摇了摇头,斜视了一下浅见。 “您不说,看样子也会明白的,而且,说起来我在打电话时,您冒充田口,这不已经说明了吗?” “对,作为警察,对一个总找田口的人是会去调查的,那么,你和田口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也从未见过面。” “但是你能分辨出我不是田口,不会没见过面吧?” “这个嘛,我刚才也说过,尽管我不认识田口,但您不像田口是能分辨出来的。” “是吗?” 高泽一副怀疑的眼神。 “那么,我想问问,你找田口有什么事儿?””我在电话上已经说过想打听一下龙满智仁的事儿。” “哦,好像说过。” 高泽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作为警察当然会对田口事件与其上司龙满智仁被杀案的情况感兴趣的。 “是否有关系,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感觉。” 浅见把田口去淡路岛的寺庙取龙满智仁亡父骨灰的事说了一遍。 但是要说清楚这件事还非得从在明石海峡乘轮渡与龙满相遇说起,费了好长的时间才讲完。然而高泽部长是否完全听明白,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似懂非懂的。 “总而言之,龙满为了寄放其亡父的骨灰去了淡路岛,而龙满被害后,自称是田口信雄的人去取骨灰,但骨灰却在此之前被一位叫石森里织的女人取走了,是这样吗?” 高泽一边记录一边问。 “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我问了一下龙满太大她说他们没有一个叫石森里织的堂妹。同时田口也没去过淡路岛。” “那两个人都是假的啦。不过,这也只是田口对龙满太太说的。或许他撒了谎呢。” “我就是为了证实这个才来找田口的,不过我看那不像是在说谎,至于田口去没去过淡路岛,只需查查田口这天的活动就一目了然啦。” “说得倒也是,不过……” “总之,自称为石森里织的女人与自称为田口信雄的男子,陆续前去领取龙满父亲的骨灰,却未对龙满家族谈起过此事儿,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确实如此。” 高泽点点头,将笔记本装进口袋里。 “知道啦,关于刚才所讲的一切都不能对外讲,这样会妨碍调查,再就是必要的时候,或许警方会传唤你,到时请一定协助。” “请等一等。” 泼见用手势制止正要起身的高泽。 “我个人也有许多地方想问问,我想见见田口的同事。” “这个可不行,调查刚刚开始,警方正在公司内向有关人员作调查,这里的职员当然会守口如瓶,即便去问,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今天就到这儿吧。” “那么,至少大致讲一下事件的概要吧。” “这属于新闻报道的职责范围吧,我想警署里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虽说没能赶上早上新闻,不一会的午间新闻会播放吧。” 高泽看了一下表说。 浅见非常气愤,你想问的一个劲地问了,现却装起糊涂来。 “新闻只报道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在不超出范围的情况下,能否讲得稍细一些,我为你们提供了那么多的信息。” “真罗嗦,你这个人。”高泽提高了嗓门,“不行就是不行,我也不过是个命令的执行者,如果擅自违反的话,会这样。” 高泽用右手做了个抹脖子(意为解职)的手势,转过身去。 “知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用自己知道的去和媒体做交易,总该可以的吧。” “你这个人哪……” 高泽转过身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双手叉腰似的,把上衣撩到了后面,说不定是拔枪的动作呢。 “不是已跟你说清楚了吗?刚才你所讲的事儿目前不能对外张扬,如果刚才你所讲的是事实的话,犯人当然还未察觉到警方已掌握了此消息,如果一让媒体抖了出去,那不是很糟吗?” “所以你应该说才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去向媒体打听了。” “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你到警署里去一趟。” 巡查部长瞪着一双嘲讽似的双眼,用威胁似的口气说道。 “警署的话,是足尾吗?好,远是远了点,我去,如果已经决定了的话,那就走吧,我是开车来的,请在前开路吧。” 浅见一下子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高泽慌忙制止。 “请等一等,总不可能现在就去吧,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 “你不是已探听到了重要情报吗?只要招呼一声,专案组的人会高兴得跳起来呢。还是我一个人前去吧。” “你,你……”高泽一脸苦相,无可奈何,“你这人真难对付,好吧,我先给署里去个电话问问,请稍等。” 高泽对部下使了个眼神,出了房门。 就这样等了好长时间,十分、二十分钟过去了,不见高泽部长回来。 浅见算是能忍耐的了。望风的那位便衣好像也在竭力坚持,他用力叉开双腿,力争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浅见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便衣挡住去路。 “上厕所。” “好,我也去。” 还以为是一起去厕所,结果便衣一个人站在厕所门口注里监视着。 回到会客室时高泽已经呆在那儿了,部下急忙解释道:“他说想上厕所。” 高泽不耐烦地打断说:“行啦,行啦。” “啊,让您等得太久,实在对不起。” 高泽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过分的殷勤让人感到恶心。 “刚才和署里进行了磋商,因为浅见提供了许多参考信息,我们也可以提供一些,来吧,请坐。” 说完恭敬地递上用传真发过来的资料,事到如今,双方都明白高泽无疑已经调查过了浅见的身份——警察厅刑侦局局长的胞弟。 “啊,身份暴露了?”浅见在心里想。不过对方既然佯装不知,为了彼此的面子,浅见也只好不出声。 传真的内容如下: 110通报:栖木县足尾町砂秋野太一(六十五岁)现场:足尾町饼之濑,通称饼之濑溪谷。 发现时状况:过路人从公路上往下看时,发现有人倒在河边的崖上,便报了警。五名刑警与医生于七点零两分赶到事故现场,确认该人已死亡。 死因据初步判断为服毒身亡,该案作为杀人弃尸事件,紧急立案调查。 从遗物中判明,死者系茨城县藤代町的田口信雄,四十一岁,东京都中央区茅场町green制药有限公司职员。 高泽解释道:“这是准备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的内容。饼之濑溪在渡良濒川上游,是群马县与板木县一侧的支流,秋天那里的红叶很美。” “已经确认是毒死的吗?”浅见间道。 “是的,刚才不久确定为由于神经毒引发的急性中毒而死亡,但是,胃里并末检测出毒物,极有可能是用针注射的。” “死亡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跟您推断的差不多,三五天吧,是十月二号或是三号,但具体的时间则需用精密的仪器检测后才清楚。” 总而言之,田口应该是在从公司外出后的那一天遇害的。 “田口的家属呢?” 听说有妻子和两个孩子,已经辨认了遗体,现在应该还在警署里。 田口家所在的茨城县藤代町,是取午市和牛久市之间常磐铁路边的一个小镇,近年来,这一带几乎成了东京、干叶的住宅城。盖了不少住宅小区,田口家也在这儿买了房,过着幸福的家庭生活。 这幸福的日子很快就化为乌有,龙满家也一样、而田口这一家更惨,抛下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纵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这么丧尽天良。 “这凶手真该千刀万剐。”浅见沙哑着嗓子说。 “确实如此。”高泽仿佛也受了感染,用与他那高大的身材和警察身份不大相称的低沉的口气说。 “在现场没留下什么作案痕迹吗?”浅见恢复了平静后问道。 “这个嘛,遗体现场附近刚铺过路,无法采集车轮的痕迹,而且发现遗体的前一天下过大雨,就是当时留下了什么,恐怕也早就被冲走,遗体未被冲到饼之濑溪里算是万幸的啦,在流往渡良濑川途中有个大坝,要是沉了下去,遗体的发现就会晚许多。” “还没有任何目击情报吗?” “这个嘛,就得靠从现在起收集调查啦,我想几乎可能是零收获吧。首先,那山涧附近没有人家,夜间就更不用说,除了暑假和秋天红叶的季节,白天车都很少。” “因此,可以说凶手相当熟悉当地地形。” “这样的话,就必须从事件动机上去调查了。” “也许吧。” 高泽口头上虽然在附和,但内心并不一定同意浅见的看法吧。 警方的调查可以设定为各种情况,但一般是按第一证据进行。 说起他们的一贯做法,做案动机知识被称为“状态证据”的证据之一。根据这样的证据积累,便构成事件的具体内容。 在这一点上,作为外行的浅见的做法,就相对自右得多,是天衣无缝也好,荒唐无稽也罢,他可以随意地去进行假设。 说得极端些,就是因为一开始就有了事件的具体内容,现在就是要抽出组成其内容的一些必要的因素。在此过程中,如果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许就会较为顺利弄清事件的真相。 “往返现场百遍”是调查案件的关键,由于案发现场是其根源所在,故有必要多次前往调查,以获得更多的破案线索,愈是老牌的警察、侦探,愈容易走这条教条主义之路。 然而,在浅见看来,毫无必要数次往返于案发现场在此发现遗体,从事件的全过程的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事件的结尾。当然,若能在现场发现—些零星的遗留物什么的,对侦破案件无疑会起到较大的作用,但倘若在那儿一无所获,仍固执不断地前往的话,则会徒劳无获。 在遗体遗弃现场,与其说找到遗留物或其他什么物证,还不如说仔细思考研究凶手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地方的问题更为重要。 身临现场,像凶手那样眺望同一景色,伫听同一声音、呼吸同一空气。这样的话,其案发现场可以说是惟一能揣摩凶手犯罪行为的绝好场所。 凶手曾经到过此地,这是无需论争的既成事实。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与我同为人类至少都有共通的地方。顺着这种共通的地方找下去,就能发现量凶手的内心活动,不管凶手如何狡猾,通过自身的现场探查,完全可以窥视到凶手内心的瞬间变化,凶手选择此地作为遗尸现场的意图,从周围的景致中也能悟出来。 这时,高泽把在green制药公司调查的结果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田口在浅见最初打电话的那天下午,离开公司前往各大医院进行正常的营业活动后,便与公司失去了联系。 得知那天下午田口预定走访的医院有三个,最后也顺便去了虎之门的f医院,他与院方的相关人员的业务洽谈大约是在四点五十分结束,其后就失踪了。 实际上,在发现被害前的星期六中午,f医院的保安人员就见过停在停车场内的green制药公司的车,车身上印有“green制药”的字样和标记,医院里停放制药公司的车,这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保安也没在意。 可是,到了星期一的上午,那台车仍停放在那儿,保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往green制药公司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是田口开出去的那台车。 由此可以推断,田口在f医院的业务结束后,把车搁在那儿离开,然后卷入一起什么纠纷被害。 然而警方向公司里的人打听到,田口与外界好像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纠葛,对外面打进来的电话,他也是很平常地在应付。 田口太太的话也一样,她丈夫最近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被提拔为代理科长后,倒是干劲十足的.没有半点会出事的迹象。 尽管如此,田口与凶手接触,或者说是被凶手骗出去后遇害,这已是无需争辩的事实。而且,从他把车停放在f医院的停车场而离去来分析,可以判断出至少在那个时候,田口已经与凶手约好了见面时间:“田口的工作总需要外出,似乎带了手机,这样的话,凶手完全有可能在他外出时与他联系。”浅见鼓起劲分析道。 “知道田口手机号的人恐怕不是很多,查起来应该是比较简单吧。” “啊,会是这样吗?”高泽部长苦笑了一下,那脸上好像在说,对你这类头脑简单的外行,没辙! “哦,就算有用打手机骗他这种方式,可也不限于此哟,比如说在街上碰到后约了他什么的。哎,就算是这么回事儿,可想从知道其手机号的人中找出凶手来也挺难的呢。” “难是难,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正如您所讲,作为警方当然会进行这方面的调查。” 尽管高泽尽力毕恭毕敬地在回答浅见的提问,但从他那略带不快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无奈。·而浅见呢,对借着兄长的光来难为高泽也感到了内疚。 “最后还想问一句、警方如何对待龙满事件与田口事件的关联性?” “对于这个问题,不是像我这种级别的人所能判断的,一切由上边推断吧。不过,到目前为止,警视厅方面,好像分为两个案子在处理,因为其杀人的手段完全不同,从动机与策划上来看,田口事件更为复杂一些。” “但是,在龙满亡父的骨灰这个问题上,是有共同点的哟。” “这个嘛,还得看是从哪个角度,对于田口来说,只是被使用了一下名片而已吧。” “那么说,足尾警方的专案组未派人去淡路岛核实情况喽?” “那是主管龙满智仁事件的警视厅与板桥警署的事儿,和我们没关系。” “警视厅会派人去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也许会去的吧。”高泽有些为难似的说。 虽然高泽巡查部长那样说了,可警视厅方面毫无去淡路岛核实情况的迹象。 浅见数次给常隆寺的小松住持去电话询问,说是警方没给寺里打过一次电话,对于“骨灰”的事、仿佛哪个专案组都不感兴趣。 “这是为什么?——”本来是旁观者的浅见非常地不安,以浅见的直观分析,解谜的钥匙应该是“骨灰”。至少两起事件的接点都集中在“骨灰”上自称是石森里织的女人是谁? 而自称是田口信雄的和另一位男子又是什么人? 目前,那骨灰在哪里? ——这样一想的话,只有到那骨灰最初安放的地点——山口县长门市的西惠寺去调查才行,或许事件的开端源于此。 打开地图一看,长门市也真遥远,它在本岛的最西端,远离机场与新干线,就像是陆地上的一个孤岛。 只看这个,就让浅见叹气。 浅见最缺的就是钱,作为自由撰稿人,其收入是明摆着的,前面提到《旅行与历史》杂志社的报酬,一页纸是3000日币,就是写上三十页,一般也就是十万日元左右。 除此之外,每月还有四五起类似的工作,虽然如此,可除了伙食费,连给爱车索阿拉买“饲料”的费用都有些紧巴,诸如海外旅行啦,高尔夫之什么的几乎与他无缘,浅见虽然喜爱开车兜风,非是有工作顺便玩玩,一般很少外出。 尽管对龙满智仁被杀案有较大的兴趣,但浅抬不动腿,这一切都是因为钱,不管怎么说,解开事件之谜的钥匙在淡路岛和山口县的长门市,只要在地图上量一量从东京到长门的距离,立刻就会想到这不可能。 不久,偶然一个机会,把浅见送上了去长门的旅途。 去gree门制药公司两天后,《旅行与历史》杂志社的藤田总编来了个电话:“不去金子美铃的故乡走一趟吗?” “金子美铃,是位诗人吧?” “对,这会儿正热着哩,关于她,尚未解开的谜团还挺多呢,她是一位不走运的诗人,我对她很感兴趣。” “是这样吗?”浅见暗暗地想,要是在平常的话,浅见准会开玩笑地打断他,“你该不会是吃错了药吧。”但这次浅见附和着他说,“确实如此。” “金子美铃的老家应该是在山口县长门市吧?”浅见尽量压低嗓门,急切地问道。 “对,你说得没错,就是远了点,不过你有索阿拉.没问题吧。” “什么,你是说让我开车去?……”浅见故意很夸张地露出不情愿的口气。 “别着急,没说让你非得开车去,乘新干线也成、或是乘飞机到字部可能是最方便的啦,不过,到了当地,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地来回奔跑,仍然是需要车的,去租车的话又比较贵,这样稿酬就会打折扣了哟。” 他的一贯做法就是除了交通费,其他一切费用自理! “那么,油费、高速公路及住宿费总该解决的吧?” “这个嘛……这样吧,晚上可在车上凑合一下,给你单程的费用。” “什么……单程?去了还得回来的呀。” “这个没什么,在那儿写好稿子,传回来就行。”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浅见虽然非常吃惊,但没再说下去,说多了的话藤田没准会取消这趟美差呢。总而言之,偶然得到去长门的单程费用,还应该感谢他才对哩。 这阵子,社会上悄然地兴起了一股金子美铃的热潮,报纸、电视都报道了好几次,真不愧是一位“时代之人”。 金子美铃诗的特点是它不仅仅对人类,对花、草、鸟、鱼、兽等一切有生命之物等都充满了爱,描写热闹美妙时光的同时,又附带几笔淡淡的忧郁。朝霞似火,又肥又大的沙丁鱼的大丰收。夏季节日正热闹。鱼儿正为伙伴而哭丧。” 在热闹的节日气氛中,注入一丝淡淡的忧伤,给人一种万物皆空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人类在漫不经意之时观察到的事物本质,或许就是惧怕这些。 人们才投身于喧嚣之中,暂时忘却那份空寂感吧。 如果说远离喧嚣的人群,静静地观望是诗人特有的观察力的话,那么浅见也具有这份才能呢。 浅见自幼就喜欢独自一人玩耍,无论是在房间里,还是在室外他常常这样。 他有时独自一人玩“百人一首”的纸牌,把绿色的地毯当草原,一边摆上画有天智天皇的纸牌,另一边则摆上画有祟德元帅的纸牌,让他们对阵.而纸牌上的少爷、公主在这个小男孩的眼里却成了披甲带刀的武士;为了寻找彩虹的根,他会走到大街的尽头;而小蚂蚁的长队,可让他蹲在地上看到天黑。总而言之,幼年时的浅见被大人们称为“怪孩子”。 常言道: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成年后的浅见.这种“怪”劲基本上没多大改观。喜欢独来独往的性格是自幼就养成的,不大喜欢集体行动,既不想“领导”别人,也不乐意受人“领导”,故跳了几次“槽”以后,干脆辞职,最后投身到自由撰稿人这个行道来。 金子美铃(原名照子)生于1903年,原籍山口县大津郡仙崎村(现长门市大字仙崎),从少女时代起便显示出写诗的才华,而引起注目。除了西条八十主编的《童话》杂志外,她还向各种杂志投过稿。 然而,金子的个人生活似乎不大理想,生前一直未婚,1903年仅二十六岁的诗人自杀身亡。自杀前一天,金子穿着礼服在相馆拍了最后一张照片,应该说她的自杀是有准备的行为。 美铃死后,其作品还鲜为人知。半个世纪后的昭和1982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金子的三本遗稿集,这在文坛上引起不小的轰动,如果没有这个“偶然”,金子美铃的诗将永远无缘重见天日。 “此遗稿被发现的过程,据说非常有趣呢。”藤田总编神采奕奕地说道。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金子美铃将自己的诗歌作品抄了三大本寄给了她最崇拜的西条八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过了一年仍杏元音信,有传闻说她正是为此感到绝望而选择自杀的呢。” “是这样吗?” “这可不清楚,不过,倘若那诗集出版了的话,不管她生活多么艰难,也不至于去死吧。对于美铃来说,诗歌是她惟一的寄托,而她的诗却被自己最敬爱的师长‘枪决’,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了。”藤田在谈论这么一个严肃的话题时都会掺杂一些无聊的玩笑,让浅见有些讨厌。 “同时,”藤田在电话的那一头不无得意地提高了嗓门,“美铃死后西条八十仍没对外界公开此集。而西条八十死后,便有人去问此事,也无人理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是妒忌,妒忌。”藤田非常肯定地判断道。 “后来才知道,金子美铃寄给西条八十的三诗集,共有诗歌五百多首,虽说不上全都是佳作,但推测一下收到诗集时西条八十的心情,蛮有意思呢,当时他自己创作一首诗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而这位年仅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却一下子寄来五百多首,当我听到这个传闻时,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阿曼道斯》,妒忌莫扎特的才能的莎莉爱丽,诅咒上帝的不公,企图抹杀莫扎特的才能,这与金子事件挺相似呢。” “是否太夸张了点?” “不会的,在童谣名家西条八十看来,如果出版美铃的诗集,无疑会危及自己在童谣界的地位,要不然不会过了一年都不予理睬,美铃在期待与不安中煎熬着,最后希望破灭,而走上了自尽之道……怎么样,你听到这些,难道不气愤吗?小伙子,你算不上个男子汉!” “明白啦。”浅见让步似的说道。 “然而,西条八十出于妒忌而无视诗集,这只不过是个推测,太武断地写出来的话,欠妥吧。” “现在就是需要这类轰动性的效果。” “可是西条的亲朋好友以及他的祟拜者是不会沉默的。” “这正中下怀,如果要求赔偿损失的人蜂拥而至,议论纷纷的话,杂志的销路才好呢。” “好啦好啦,还是要去那边吗?” “哈哈,就算是有些世故吧,不过,我的内心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不管是瞎猜的也好,捕风捉影的也罢,谁爱说谁就说去,我又不能把人家的嘴给封起来,大路不平旁人铲嘛,当然这事也如同火中取栗——烫手。” 藤田虽然粗野,有时说话也有较为露骨的地方,但在他那有些惟利是图的外表里面却有一颗纯朴、善良的心,特别是他对弱者的同情,对权势的鄙视,更能体现他的性格,明知是吃亏的事却非还去干。 正因为浅见喜欢藤田的这种性格,所以尽管稿酬很低,仍乐意为他干事。 而且,有时浅见想去某个地方,只要对藤田说那有很好的历史、传说素材,可以写出有趣的文章,藤田一般都会爽快地答应。从这个角度来看,比起仿佛像是坏人的藤田来,浅见好像更猾一些。 在远去长门前,浅见又去了一趟发现田口信雄遗体的板木县足尾町现常足尾町在桅木县西端,进入东北车道从佐野藤冈出入口处出来,沿50号国道往西,经过佐野、足利、桐生以及渡良濑川流域的一些城镇,再从大间往北。122国道是一条沿着渡良濑川往上,通往日光的公路,虽然道路狭窄难行,可那碧绿的峡谷景色令人陶醉,经过草木水库,穿过县界的隧道,就到了帧木县的足尾町。 足尾町的人口大约四千左右,与此相比,其警署的建筑就显得过大,而警察也就只有二十名上下,按人口比例,这儿应该归属于日光警署,顶多算一个比较大的派出所。 足尾町曾经有过如此规模的警署,这反应了过去作为开采铜矿而繁荣一时的足尾町的历史。 足尾早在十五、十六世纪就曾以产铜而闻名,而正式开采则始于十七世纪。随后,足尾铜矿纳入幕府直辖。在这个矿山小镇上,建有五个大型客栈、汀户时代的繁荣期铜年产量达到1500吨,但以后慢慢减少,直至处于关闭状况。 足尾铜矿再度繁荣是在明治中期以后,大正初期达到鼎盛,铜年产量达16000吨,人口在1916年达到38428人。 矿山的繁荣一直持续到嗯和初期,而1937年以后,产量开始下降,到战时增产体制时期,足尾铜矿结束了其“辉煌的历史”。 战后,由于劳动力不足、设备老化等因素,铜的产量显著下降,同时屡遭台风灾害。 摆脱这种日趋贫困状况的是1952年的朝鲜战争、在经济利益的作用下足尾铜矿逐步复苏,1966年期间,月产量达到550吨的记录。 然而,受1981年“尼克松水门事件”的冲击,日本开采业受到致命打击,失去了国际竞争力的足尾铜矿,在1983年2月彻底倒闭、封山。 以上是足尾铜矿的历史,可以说这也是足尾町的历史。 在去那儿之前,浅见预览了这些略带悲伦的“基础知识”。 环视一下足尾町,它给人一种青山环抱的山区集镇的印象,要是没有到坑道内的“铜山观光”矿车的话,谁也不会想到这儿曾经是个铜矿山。 足尾警署的建筑虽然宽大,但却十分陈旧,白纸上用黑墨写的“饼之濑川杀人事件专案组”的木牌仍竖在入口处,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走到刑事防范科的门口,不想与高泽巡查部长撞了个满怀。 “啊,浅见……”高泽明显地露出不悦的神情。 “啊,太好啦。”与此相反,浅见则笑脸相迎地说道,“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发现遗体的现场好吗?” “这个嘛,不是不行,不过……” 高泽扫视了一下周围,按着浅见的肩膀出了房门,他或许不想让同事以及县署的人看见这个自己并不太喜欢的人物。 “这么说,你对此案件一定要插手到底喽。” “喂,有这打算,我已决定啦。” “什么?” 高泽为难地叹了口气,先走出了大门。 浅见载着高泽开车前往濑溪谷,他们顺着122号国道的反方向行驶,在县界前往右拐,沿着溪谷往上行驶。 “这条小河就是饼之濑川。”高泽说,这是一条宽约十到二十米左右的深谷小河,周围树木丛生,白天都显得很阴冷。 通往现场的道路倒是用沥青水泥铺过,但有的地方露出了碎石与沙子,在上坡处约一公里的地方,高泽说:“就是这儿。” 右侧是笔直的悬崖,崖下有一深潭,急流入潭时、激起层层游涡。 “来这钓嘉鱼的当地大爷,从这往下看时发现了遗体。这下面可能有块岩石,遗体好像是先触到崖石,然后掉在那里的。” 有恐高症的浅见,胆战心惊地伸头看了一下现场:“没掉到深潭里被冲走算是幸运的了。” “把遗体搬到这儿的话,在哪儿调头后返回的呢?” “对,这条路走不通,不过能调头的地方倒有好几处,也可能是在前边不远处的施工工地。” 再往前开了一段路,在不到一百米的前方有一个防砂工程之类的工地,在道路与河床之间,有一块一千平方米大小的空地,堆放着碎石、机械等,停着一台翻斗车。 “可能是在这儿调的头,就如您所看到的一样,地面全是碎石,没有采集到轮胎樱而且,在遗体发现的前后,翻斗车也开进开出的。” “这儿白天有钓鱼的,也有施工队的进进出出,看来作案是在晚上吧。” “肯定是的。” “那么,想到要把遗体丢在这儿的话,可以肯定凶手相当熟悉当地地形,否则,在刚才的国道上,不可能发现这个拐角。” “对,警方也正顺着这条线进行调查。” “这不明摆着的吗?”高泽部长一脸的不悦,转过身去说,“不过,有熟悉当地地形的人,会是很多很多的哟。” “能有多少呢?”浅见蛮认真地问。 “啊?……这种事,不可能查清的,这镇上光是常住人口就有四千人以上。” “这件事与当地的居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没有必要专门把东京的被害者拉回自己住的地方来遗弃,警方也这样想吧。” “什么?哦,这个嘛……” 高泽不高兴地点点头。 “但是.如果仅仅大概了解当地情况的话,是不心能发现这个地方的。凶手至少来过一两次。” “那么,你认为罪犯是来钓过鱼的或者是施工队的喽?” “我想钓鱼的人不会干这种污染河流的事儿,而施工队方面,与前面所讲的当地居民一样,可以排除在外。” “那么,会是谁干的呢?”高泽当真起来,像要和谁吵架似的问道。 “我们走吧。”浅见引开话题说道,他把车调了个头,下了坡。 “这地方,真是越看越隐蔽,凶手肯定是相当熟悉这一带的人。然而,如果是目前任在这儿,或是最近来过这儿的人都会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这样去推断的话,凶手或许是从前在这一带住过的人、或者是与土木工程之类有关系的人吧。” 浅见一边小心地开车,一边玩味似的自言自语道。 “呵……会这样吗?” 高泽像是想找一个破绽来反击,可最后他死了。 “也许如此,不过,仅凭这些照样难以断定吧,曾经在足尾町住过的人恐怕是成千上万哟。” “可这在一亿两千万人口中.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哈哈哈,你真有些过分……” 高泽忍不住笑了,但浅见却是非常地认真。 下了国道,浅见把高泽送回警署。高泽下了车,倚着车门问浅见:“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去町政府,查一直过去人口迁出的情况。” “你是当真要去吗?” “当然。” “喂———” 高泽扬起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又钻进了助手席。 “那我奉陪到底。”高泽仿佛有些生气,“你一个人去,人家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的。” 盯政府在警署的旁边,是一幢木质灰泥结构的两层老朽的建筑。最近各地政府部门赶潮似的大兴土木,修建办公大楼,这股风似乎没刮到这儿,政府办公楼显得十分破旧。楼内的气氛也与建筑物一样,毫无半点生气。这理由十分简单,即此地人口的减少一直呈上升趋势。 出来接待浅见和高泽的是产业观光科长宫野。 办公室里有五张办公桌椅,办事员全都不在,只剩下官野科长。 也许是高泽向他介绍说浅见是东京来的杂志社记者的缘故,兼任观光科长的官野显得十分热情。 浅见说首先想查一下人口的流动情况,官野便拿出了町里的情况简介。据记载:这几年的人口流动虽不如铜矿关闭那阵猛烈,但近几年人口不断地在减少,十年间减少了五分之一,即一千人左右。 矿山关闭的前三年,据1980年的国情调查,这儿的人口是一万一千人,而十年后,嗯和五十五年的调查,人口为六千人,减少了46%,初步推算,从1965年至现在的三十年间,迁出的人口约在一万人左右。 “这一万人都到哪去了呢。”浅见感慨地说。 “这个嘛,其中有已经死了的,如果进行跟踪调查的话,大致的方向,我想能够把握。” 宫野科长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我说浅见,你该不会去调查这个吧。”高泽不安地小声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觉得应该调查。” “说是这样说,可事实上不大可能的哟,第一,这并不意味着查这三十年的情况,就能保证得出你想要的结果,如果查五十年前的话,这数字则会更大,”“要是五十年前的话,就是二战刚结束那会儿。” 官野科长认真地翻着资料。 “当时的情况比较乱,没有准确的数据,可能有两万人左右吧,因为在大正时期这儿的居民曾达到近四万,人口在板木县是仅次于宁都宫的第二大城市呢。”宫野科长自豪地说。 “确实如此呢,不过,在这么狭窄的沟里,挤了这么多的居民,当时的居住条件一定相当差吧。” 浅见并不是有意挑毛病,可宫野科长拉长了脸。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在当时对矿工实行的是工棚管理制度(矿山、土木工程的劳动管理制度之一。工人住集体工棚,白天在工头的监督下劳动),据记载,为了改善劳动条件,劳资双方也曾发生过多次冲突。” 说完后从柜子里取出一本《足尾乡土志》的书。 “这个,送给您。” 这书虽是b5开的简装本,却非常厚。 翻开目录一看,里面包括自然、社会、历史等,书中记载了足尾dt的过去和现在,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同时也可以感到是足尾dt的历史也就是一部铜矿山史。 正在胡乱翻阅的浅见,突然被一段文字吸引住了。 那是一份町议会对于古河矿业公司的封矿通告所起草的“决议案”。 浅见所居住的东京北区西之原,有一个旧古河故居遗址,现在属于东京都管理的一个公园内,也就是从前的古河男爵家的住宅,古河矿业公司的老板应该就是这家的人。 十一月一日,贵公司单方发表了足尾事业部封矿草案,对此,町民一致表示强烈的愤慨。 无可非议,从明治十年足尾铜矿创建以来,带动了足尾叮的经济发展,但同时也不能抹杀町民为此做出的贡献和牺牲。 当今社会是以人为本的时代,尽管矿山的生产也带来了公害问题,而矿山的存亡牵涉到足尾的存亡。叮民们虽有不满,但整体上是希望振兴矿山的。 足尾叮方面,这或许是迟早要面临的现实,为了吸引贵公司的相关企业及其他企业,我方是再三让步,而贵公司却视而不见,不予以半点协助。 相反,责公司却单方面提出封山,我方决不客忍这种对当地极不负责的态度。 无论经营状态如何,从企业的社会责任这个角度来看,难道不应该考虑当地的请求吗? 为了消除足尾町住民的不安,我方强烈要求保留矿山。 如同血写的请愿书,在朴素而率直的文章中,充满了愤怒、不安和叹息。 作为企业的一方,在保存矿山方面,应该说也是尽了力的,但最终还是未能顶住时代的潮流,归根到底,只有终止开采,才有出路,这样职责企业也欠公平。 尽管如此,对忍耐恶劣的劳动条件、忍耐将青山剃成“光头”的亚硫酸气体的广大居民来说,是不能容忍“封山提案”实施的。 从那以后过了四分之一世纪,居民的这种愤怒与悲哀应该说还没完全消去,目前足尾町缺乏生气的根源或许就在这里。 “这上面写的所谓公害问题,现在还有吗?” 浅见小心地问。 “不,那已经成为过去,小河里面又出现了像嘉鱼啦,大马哈鱼等,森林面积也发展较快。”铜的开采是终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连铜矿的遗产价值也随之失去,前来铜矿观光的游客每年达三十万人次,废旧的矿坑里涌出了温泉,据说町属的几住宿设施挺受欢迎的。 “足尾町的历史是一部光与影交融的历史,然目前仍残留有过去的影子,但只要搞旅游业,往直前地往前奔,前景是美好的。” 这简直就是在搞推销,仿佛被这股强大的力推着似的,浅见和高泽离开了町政府。 第三章 长门仙崎湾 虽说藤田说过“开车”去,可浅见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乘新干线。 长门这地方,越看地图,越觉得它太遥远,若利用东名道(东京——名古屋)、名神道(名古屋——神户)、中国道开车去的话,时间自不必讲,高速路的过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同时加上汽油费,若是一个人的话,利用火车和租车则便宜得多。 浅见乘山阳新干线在小郡下车,开着租来的车稍稍住北行驶一段后,从小郡高速出入口进人中国车道后上行,在美称高速出入口出来,沿316号国道径直北上。 国道两旁全是宁静的田园和丘陵上的弯弯小道,由于是与铁路并行,常常会看见围着车站修建的一些小镇,不过与其说是小镇,更像村庄,到处散发着浓厚的乡村气息。 小车钻出一条较长的隧道后,便可看见“长门市”的界牌,道路两旁的山更高,树木更密,沿着山中小溪行驶一段后,便来到一个叫“汤本”的温泉街,看样子规模不小,浅见虽说不上名称来,但那儿包括大型的饭店在内,建有相当数量的旅馆。 下了一段缓坡后,视野开阔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长门市区,这儿除了大型超市以外,没什么高层建筑,是一个典型的地方小城镇。 目的地西惠寺在一个叫“仙崎”的地方,从地图上看,它在长门市的北边,是注海上伸延的一个港湾bj,而伸向日本海的一部分称之为“青海岛”,形同蝴蝶展翅,靠一座桥与仙崎地区相连。 穿过与316号相交的191号国道,进入市区的地方叫“港”,如同其名称一样,在西侧的海上有一个渔港,长门市政府部门的办公地点就主要集中。在这一带,再往前一公里,住家渐渐稀少,那就是仙崎地区。 山阴本线在长门站伸出一条文线直达仙崎地区、的最南端,这条文线只有一个站即仙崎站。 一幢木制小屋就是仙崎站,而车站的一部分则成了“美铃馆”。在咖啡厅大小的空间里,存列有金子美铃的诗集、书、资料等,同时出售明信片等土特产,墙上挂着美铃的肖像以及按其作品中出现过的风景而制作的风景照。 有三位游客模样的妇女,站在陈列品前仿佛沉人金子美铃的世界里。 仙崎一带几乎全是木制灰泥的两层住宅,道路狭窄,家家屋檐挨屋檐,住宅十分稠密,其中也有些非常陈旧的住宅,真不愧是一个渔港町,到处都能嗅到一股淡淡鱼腥味儿,同时还能看到脚穿长雨靴,胸前拴着塑料围裙像是鱼店老板的女性。 问了一个路过的妇女。对方仿佛知道浅见的来意似的告诉说:“如果是看美铃的墓的话,就在前面那座寺庙里。”也许是问这个的游客较多的缘故吧。 在通往寺庙的路上,有一尊“金子美铃故居遗址”的小石碑,这儿曾经是个叫“金子文英堂”的文具和书店,金子出生于此,直到女子学校毕业,她都一直生活在这里。她虽然死于下关市内.但其遗骨葬在这里的祖坟里。 美铃的墓在一个叫“遍照寺”的寺庙里,长满了青苔的小墓碑上刻着美铃本名“金子照子”。也许是不断有人前来扫墓,碑前插有鲜花和几根点着的香。 日的地的西惠寺在遍照寺前边一百米左右,这一带有好几个寺庙,遍照寺算是比较小的那一类,而西惠寺则更小巧一些。 浅见来到住持的家门前问了一下龙满家族的墓地。 “一个月前,这家的独生子前来为其父亲做了一周年纪念的佛事。” 年龄大概在六十五岁左右的白发住持慢吞吞地说道,好像他还不知道龙满遇到了不测。 浅见刚说:“龙满于上月去世。” “什么?”住持显得非常吃惊,“是吗?看上去那么健康的人,是生病吗?” “不,是被杀的。” 住持再一次吃了一惊,身体显得很僵直,就像到了岁数却未修行好似的。住持不知道这件事儿门说明龙满太太没和他联系,她也许打算在东京重新找块墓地吧。 浅见简要地谈了一下龙满事件的经过,住持仍未能从惊愕中摆脱出来,只是“哦,哦”地点着头。 “龙满在一周年佛事时,将骨灰带走一部分分葬了吗?” “什么?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分葬的事儿。” 仿佛是突然恢复了职业习惯,住持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么,并没进行什么分葬喽?” “对。” “那么您知道淡路岛的常隆寺吗?” “淡路岛?……哦,常隆寺的话,知道,就是那个早良亲王墓的地方吧。” “龙满亡父的遗骨一部分就安放在那里。” “这……不,也许是早些时候分葬的吧。” “不,不是这样,好像是从这儿分出去的。” “这就奇怪了,绝对没有这件事儿,去问问他夫人吧,是否是弄错了。” 住持气愤地说,再罗嗦下去的话,住持恐怕真会发怒的呢。 “真有些奇怪。”浅见双手交叉着陷入沉思,住持也以同样的姿势,沉默起来。 “哦,对啦,龙满遇害后,那骨灰又被人取走了呢。” “啊,是吗?这样的话,有关详细情况,最好问问她夫人。” “不,他夫人并未参与这事儿,而是一位陌生的女人拿走的。” “女人……的话,那么是龙满亡父的这个喽?” 住持从衣袖中伸出小手指竖起来(表示是情人)做了一个与和尚不太相称的手势,浅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太像,因为是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人。” “哦——会是谁呢?” “是一个叫石森里织,自称是龙满堂妹的人,可据他太太讲,没有这个姓名的堂妹和熟人。” “石森……这一带不太常见的姓呢。” “也可能是假名。” “也许是假名吧,用假名去取别人的骨灰,恐怕不是个什么正派的人呢。” 本来还有一个自称叫“田口”的“不正派”的人,在此没再对住持说起。 “可以看看龙满家的墓吗?” “当然可以,我带您去吧。” 主持穿上白鞋带的木屐,带着浅见朝墓地走去。 那是一座花岗石的小墓,或许是仙崎一带在坟墓的面积上有所规定,总之,这一带的墓都建得较校好像是有人来过,墓前的菊花还挺新鲜。 “这花儿是谁插的?”浅见问道。 “咦,会是谁呢?好像是一大早插上的。” 墓碑上刻有“龙满家族之墓”,侧面刻着“龙满加奈子”,其后是新刻的“龙满浩三”,龙满加奈子去世于1958年,碑上刻的文字已开始风化,与龙满浩三的形成鲜明的对照。 “浩三的太大在很早就过世了呢。” “是啊,由于是我先父那会儿,我没多大印象,不过从—七周年以后都是我在张罗,浩三太太三十三周年忌日的时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龙满浩三,是个蛮认真的好人哟。” 住持一边盯着墓碑,一边小声道,然后合上双掌,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一旁的浅见也合上了双掌。 “龙满家从前住哪儿?” “听说住在仙崎站一带的回国人员住宅区。” “回国人员住宅?……” “哦,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也许不大清楚,二战后,从中国大陆、朝鲜回来的人在仙崎登陆,即使已回国,但无家可归的人为数不少,这批人就在仙崎周围定居下来,龙满应该也是其中的一员,故这附近既无亲戚又无可投靠的熟人。浩三的葬礼是在东京举办的,而骨灰的安葬佛事也是他独生子一个人来办的,真有些凄凉呢。” 二战结束后,从当时的满洲,也就是现在的中国东北和朝鲜回来了大批人,这在上近代史课时学过、母亲也曾讲过。另外,在电视的特别报道中也看过一些画面。 但是,亲身来感受这里一切,浅见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浅见居住的东京北区一带有个叫半岛的地方,听说过去也曾有一大片回国人员住宅,不过,现在那里已建成漂亮的生活小区,再也见不到过去的半点痕迹。 “说起回国一事,只会想到午鹤一带,回国人员也在长门市上岸吗?” “来过,来过,作为回国的指定港口,仙崎应该是第一个呢。当然,这里距朝鲜的釜山港近,但更主要的是,当时在下关、午鹤一带布满了水雷,为了排雷花了不少时间。”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么小的一个沿海城市,在当时曾经十分喧闹吧?” “这个嘛,当然会的喽,十天之内,一下子就有三万多人上岸,而且几乎全是两手空空的。他们大都显得非常的疲惫,泪流满面。尽管如此,我觉得咱们日本人还是挺棒的,他们遵守秩序,整齐而静静地行动着,不管是军人还是一般人员,前去迎接回国船的我们这些仙崎人,用现在的话讲叫志愿者吧,也表现不错哟,一回想起这些……”住持停了下来,浅见等了一阵,好像他不太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者是再说下去的话,会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在当时,行政方面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浅见诱导似的问道。 “哦?不,政府部门也尽了力的,当时我还是初中生,详细情况不大清楚,但是,组织医疗队啦,烧盒饭啦等,做得蛮不错的哟,可后来……”住持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接着说:“后来,准备回朝鲜的人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这下可乱了套。尽管不停地在往返运输,但无奈船舶太少,一时间竞有近两万人滞留在这儿,秩序大乱,警察对此也无能为力。有好几百人闯到设在栈桥的工作站,殴打站上工作人员,袭击警察,破坏、焚烧建筑物,这大概是因长年受到虐待的总爆发吧,其心情可以理解,可对当地居民而言,岂止是麻烦,简直是恐惧。晚上根本不敢出门,那真是一个痛苦的年代,也是一段最令人伤心的往事。” 听了住持的话,对这方面只有那么一点常识的浅见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混乱状况,这使浅见联想到足尾町的光与影的“阴影”部分。 在足尾町拿到的《乡土志》里有这样的记载:二战时,在足尾铜矿,有一部分被强行带到那儿去的中国人和朝鲜人,以中国人为例,从中国大陆强行带去的257人中,有10人由于极度的营养失调,在到达足足以前就死去。 可以推断,在二战结束前,包括400名俘虏在内、超过一千人左右的外国劳工,在艰苦的劳动环境下,肯定过着非人般的生活。 这种情况不仅仅限于足尾,由于征兵而失去年轻劳动力的全国各地的矿山也是同样情况。其中,也有被带去修建如长野县松代地下大本营等军事设施的,不难想像在恶劣的劳动环境中,各地不断地出现大量殉难者。 就是这些人,挣脱了强制的锁链,不约而同急急忙忙地奔向回国的旅程。他们终于来到能够眺望到彼岸祖国的仙崎,可一时又回不去,多年的积怨一齐爆发,这也是难免的。 然而,对于仙崎这样一向宁静和谐的渔村来说,无疑受到巨大的冲击,人人感到十分不安。而且,由于日本的战败,在昨天还处于被压迫地位的朝鲜人,现在已是“战胜国”的国民,即使有无理的举动,连警察都不敢有所作为,更何况一般平民呢。 亲耳听了民族间的那段不幸的历史,浅见心里沉甸甸的。 向住持道了谢,正要走出寺庙时,浅见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刚才您说过,龙满太太也知道,龙满没有将其亡父分葬这件事儿吧。” “哦,是说过,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您凭什么这么说呢?” “这个嘛,因为他太太跟他一起来的,至少可以记得住没那回事儿吧。” “什么?他太太和他一起来的。” 这回轮到浅见吃惊了,因去板桥龙满家采访时。他太太明确地说过没来过长门。 “这就有些奇怪了,那女的确实是龙满夫人吗?” “啊?……可能是吧,你……哎,我没特意问过。但我喊她夫人的时候,她也没说过什么……哦。那位不是龙满太太?” 住像是见到了魔鬼似地用眼睛盯着这位东京客。 “那位夫人——不,那个女的有多大岁数,你的印象怎样?”浅见问道。 “哦、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吧,不过我不大会猜女性的年龄,给人的印象是漂亮而文静。” 龙满太大有四十二岁,这三十五六与四十二之间,差异蛮大的呢,不过,正如住持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否看准了呢。 “您对龙满和那女人的感觉如何?是夫妇,还是情人?” “哦,这个,想起来像是夫妇那种感觉,看起来很和睦,但没有情人之间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哎呀,我弄不清楚。” 住持有些感叹似的晃了晃头。 在浅见的脑际里,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与到常隆寺取骨灰的“石森里织”的印象重合在了一起。 通过仙崎町的北面,就来到可以看到青海岛的岸壁上,青海岛是一座被森林覆盖,小山起伏的美丽岛屿,被对岸浓阴衬托的海水透明洁净,缓缓地流过如河流宽的狭窄海峡,右边是通往青海岛的白色大桥,要过桥,就必须开车进入仙崎町东边的环城高速。 环城高速的外侧就是仙崎港,曾经停靠过回国人员船舶的岸壁已重新修整,绕青海岛一周游的观光船从这儿始发。 道路和岸壁的一边建有渔业合作社啦,鱼市等与海湾相关的建筑物,而在道路的另一侧,则是水产加工作坊、土特产商店鳞次节比,据旅游指南上介绍,仙崎作为高级“烤鱼糕丸子”的产地而闻名全国。 浅见把车开到一家有停车场的商店,开始挑选土特产。有一次在尾道买了些干海鲜回家、被母亲雪江数落了一大通:“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我使劲用牙来嚼吗?”干货像是不大受欢迎,不过鱼糕没问题吧。 在购物时,浅见顺便问了一位妇女:“金子美铃的亲属,还有住在这附近的吗?” “啊,美铃的事吗,可以去问问住在仙崎的玉三郎。”那妇女边笑边说,然后对着一位正在店前从小货车上卸东西的男子招呼道:“大原,有客。” 那个叫大原的男子用非常轻松的口气应答道:“来——啦。”这是一位大约五十岁上下、皮肤被晒得躺黑的长圆脸大叔,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花衬衫、像是游人,但看刚才干活的劲头的确是一位商人。 他像是金子美铃方面的专家,浅见赶紧迎了上去、并递上印有“旅行与历史”字样的名片。 “啊,是《旅行与历史》,那杂志我也常看呢,怎么.需要美铃的一些素材吗?”大叔毫不遮掩,兴奋地说道。”您比较熟悉金子美铃吧?” “说不上,不过非常喜欢罢啦,好吧,我带您去看一看与美铃有关的地方吧。” “这样行吗?您正在上班,挺忙的吧?” “这没关系。” 话音未落,人已咚咚咚地走出了店门,拐进商店旁边的一条胡同,就到了神社(日本供神的庙宇)院内。 “这个神社叫词园社。‘哗啦哗啦,松树叶儿落下,神社的秋景真凄凉埃煤气灯下木偶戏的音乐,还有那红红飘带下的辫发。如今,那间已关了门的冰店前,秋风沙沙沙沙’这是美玲的诗句,诗中提到的神社就是这儿。” 大叔在前一边走一边抑扬顿挫地朗诵道。 穿过胡同,来到浅见刚才开车路过的那条市内小街,听说这叫“美铃路”。 在美铃故居的对面有一个邮局,门前种着一棵低矮的山茶树。 “这个邮局从前在这里,听说那时候有棵开大红花的山茶树,美铃的诗中有首叫《邮局门前的山茶》。‘门前开着红山茶的邮局令人怀念,常常倚着看云彩的大黑门令人怀念。胸前围着白色的小围裙,在地上拾掉下的红山茶,被邮递员叔叔笑了的那个时节,令人怀念。啊,红山茶,被砍啦,黑色的大门也被卸啦,一个飘着油漆味的新邮局建好啦。’”大原完全沉浸于美铃的诗中。一个中年男子。 穿着鲜艳的衬衫,口中大念童谣行走,可以说是一道难得的风景呢。 街上尽管行人非常稀少,但偶尔擦肩而过的妇女们总是呆呆地在笑,一想到在他们的眼里,连自己都会被同化,浅见不由得有些害羞。 “请问你能背很多这样的诗吗?” 出于感动,同时也为了引开大叔的思路,浅见这样问道。 “是的。能背很多呢,都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记下来的。总之,美铃的诗已铭刻花心里了呢,比如说,那边有家蔬菜店,鸽子常飞来玩,美铃在诗歌中这样写道:‘哎呀呀,小鸽,小鸽,三只小鸽,歇在蔬菜店的屋檐上,咕咕咕地放声高歌。紫色的茄子、绿绿的莲白、红红的草莓,好新鲜啊!你要买啥?白色的小鸽,歇在屋檐上、咕咕咕地放声高歌。’她把小孩子的天真烂漫全融进诗歌里,多纯朴的诗歌呵。” 浅见无法打断大原的兴致,就这样他边说边唱地带着浅见把有关金子美铃的遗迹、诗碑全参观了一遍,最后还参观了美铃曾经就读过的濑户崎小学校址。 “我上小学那阵儿,这学校已经没有了,上的是那边的仙崎小学。”大原指着与此相反方向的建筑物说道。 这时,浅见突然想起似的问道:“您今年多大岁数?” “我?哈哈哈,我看起来挺出老的吧?不过还幼稚得很呢,一说起金子美铃,就会乐得不可开支。被称为仙崎的玉三郎,这一半是在损我呢。” “什么?玉三郎不是您的真名?” “啊?哈哈哈,不是的,那是因为我太有男子度,便送我一个‘下町的玉三郎’的雅号。” “什么?——”浅见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原那张渤黑的脸膛儿,粗黑的眉尾往下掉,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把他与“玉三郎”联系起来。“尽管如此,我已满四十七岁啦。”大原认真的说道。 “那么……”浅见慢吞吞地说。 “说不定您在仙崎小学时和龙满智仁是同级同学吧?” “智仁……哦,是阿智吧?住在回国人员住宅的。” “对。”浅见提高了嗓门。 “他父亲是从外地来的,住在仙崎,智仁是二战后在这出生的,应该就读仙崎,现在大概四十六岁吧。对,比我低一个年级,哦,这么说,您是阿智的熟人?” “哦,只是见过几次面。” “哦,是这么回事儿,对啦……去年我们还见过面呢,他父亲过世,他来西惠寺安葬骨灰。听西惠寺的师傅说,一周年忌日的时候,他回来过,但我没见到,他还好吗?” “不,他被杀害啦。” 太原立在路中间不动了。 “这,是真的?” “是的,这里的地方报纸没刊登吗?” “好像没有……不过,也许我看漏了,是吗?阿智被杀啦……是谁,为什么?”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警方正在调查。” “原来是这样?……您就是为这个来仙崎的吧?”大原探听似的问道。 “不,我主要是来收集有关金子美铃的一些案材,碰巧正是在龙满的故乡,也就顺便问一下。” “呵,那么这仙崎一带的人与事件有关喽?” “不,绝对没这么想过,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龙满的祖籍,听说龙满父亲不是本地人。” “那当然,要不然他们怎么能住进回国人员住宅呢,至于他的原籍,去市政府一问就知道。” 大原看了下手表,浅见以为他会以有工作为借口而走开,其实不然。 “车站前有家咖啡馆,咱们进去坐坐吧?” 前面就是仙崎站,咖啡馆非常小,仿佛马上就要倒闭了似的,因没有其他客人。谈话挺方便,两人各要了一杯咖啡。 “说是智仁君被杀,真是不敢相信呢,他可是个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大好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浅见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事件经过,在公寓的停车场被杀是一起非常残暴的事件。 “警方好像正沿着是因一时的口角或是仇杀两个方面进行调查。” “仇杀,我觉得他不是那种遭人愤恨的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除了帮助他父母以外还常混在大人中间去码头、市场等地方打工,这也许是他母亲体弱多病的缘故吧,那可真是个大孝子。” “听说他母亲过世后,他们一家就离开了崎。” “好像是这样,我想是那以后三四年吧,大概是小学毕业前,他母亲七周年和十三周年忌日时,和他父亲一起回来过,很有派头呢,好像是在一家制药公司工作,我想今后他会成为公司的董事之类的呢……这人的命哪,真是说不清哩,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呢。” “您知道这里有与龙满家比较熟悉的人吗?” “是碍…可能与住在回国人员住宅里的人较熟吧,不过那里的住宅已经被拆掉,而当时的住户也不知搬到哪去了……同时,智仁君的父亲,听说有些怪僻,不大和人交往,或者是当时的住户回避他吧。” “回避的原因是什么呢?” “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父亲曾经当过宪兵。” “宪兵——” “对,这也只不过是些传闻,你可别当真,都过去五十多年啦,而本人又已过世,说出来也没关系当时,同为回国军人,但对于做过宪兵的,还是敬而远之的,可能他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总是在夹着尾巴做人吧。” “也许如此吧……” 或许当时就那样。 “龙满父亲在这儿做什么工作?” “这个嘛,在仙崎,工作的机会倒也蛮多,当时这儿没啥工业,而又处于粮食困难时期。打捞多少鱼都满足不了需要,听说他给渔船卸过货,做过小贩,我想他太太就是因此而累坏了身子的吧。” 把大原所说的与西惠寺的话联系起来,浅见的脑海里浮现出战后混乱时期的画面,没有吃的,没有工作,也无半个亲戚的旧宪兵男人,与病弱的妻子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在这里艰难地生活着。但是,浅见突然又起了一个疑团。 “龙满的父亲,后来在东京的一家制药公司做了董事呢……”“哦,那可能是加贺先生介绍的。” “加贺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仙崎有家加贺医院,好像当时院长的胞弟偶然和龙满父亲成了熟人,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啦,记不太清楚,可能是通过这种关系去的东京吧。” “熟人的话,他们可能曾同一个部队,或者是加贺的胞弟当时也是宪兵吗?” “不是的,这加贺先生祖祖辈辈可都是行医的哟,特别是院长的这位胞弟,在当时都已经是东京一所大学附属医院的教授啦,仙崎出生的名人中、金子美铃不用说啦,如果是论健在的,那加贺裕史郎先生则称得上是第一号了哩。有一家以加贺先生的名字来命名的加贺医学研究所,不久将在长门挂牌,他已经八十高龄,可以说在日本医学界也是很有名望的呢。” “碍…”浅见想起来了。 “他就是那位被选为药事审查委员会委员的加贺裕史郎吧?” “这个嘛,我可不太清楚,总之,是位了不起的人呢。” 浅见不由得一阵激动。 在开往淡路岛的轮渡上,龙满智仁所看的药事审查委员会的电视报道的画面里,有这位加贺裕史郎。 以八十高龄担任药事审查委员会委员的话,可以推想至少是个主席什么的,电视画面长达数秒,龙满肯定是看到了的。 而且,这个加贺,是曾把穷困潦倒的父亲带到东京这个宽阔舞台上的人,不难想像龙满对此肯定是十分关心。 “好啦,咱们走吧。” 浅见的沉默给了大原一个机会,他又一次看了一下表.或许是觉得到了该回去上班的时间。 “我想问一个问题。”浅见慌忙说。 “龙满智仁孩提时代,有无比较亲近的女性,或者说女孩子吧?” “您指的是女朋友吧?这个,那时候的孩子和现在不一样,单纯得很,我想不会有的,而龙满本来就比较腼腆,加上他父亲的那段经历,平常都很小心翼翼的……怎么,有这样的女性吗?” “不,没那么回事。” 浅见起身道谢:“非常感谢您的关照。” 浅见从龙满太太那里得知九月九号,亡父一周年忌日时,龙满下榻的饭店是长门的白谷饭店。白谷饭店在来仙崎的途中,所经过的汤本温泉一带,是—幢八层楼高的漂亮建筑,天井高大,入口的大厅及休息处十分宽敞。 看上去这房费不会太低,浅见的心稍稍有些沉,一边祷告最好这里没有空房,一边向总台的服务生问道:“有空房吗?” “有,您一个人吧,请填一下住宿卡。” 在漂亮的服务小姐那温柔优美调子的引诱下,浅见填了入住卡,事到如今,已不可能问问后就走人。问了一下房费,尽管是这么高档的饭店,但不是什么贵得惊人的价格。不过,浅见还是认为住这样的饭店与自己的身份不大相符,这样的话,从明天起似乎得忍受一段时间的粗茶淡饭。 浅见向总台小姐询问了一下龙满智仁的情况。 “应该是九月九号住进来的。” 查一下住宿登记,马上就明白当天是龙满一个人人住的。 “那天,有没有女性去过龙满的房间。” “这个嘛……” 总台小姐十分可爱地歪了歪脑袋: “如果是负责客房的,或许知道一些。” “哦,对,那么,告诉一下那天负责客房的服务员吧。” “您稍等一会儿。” 总台小姐开始查找,慢慢地她的表情阴沉下来。 “对不起,不巧当时负责客房的服务员已于一个月以前辞职了。” “什么,辞职啦……”浅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龙满也是在一个月前被害的。 “那个人姓什么,是叫石森的吗?” “不,是姓森。” “森——” 石森与森——不错,有共通点。 “她叫森什么?” “叫森喜美惠。” 总台小姐一边说一边在记录纸上写上“喜美惠”几个字。 “这个姓森的有多大岁数?” “正好四十吧。” “您知道她现住哪儿吗?” “这,在这儿工作期间,住在饭店的职工宿舍里,但目前在哪儿不知道。” “能不能帮着查一下。” 总台小姐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了警觉的神态,害怕似的用眼睛打量了一下浅见。 “那您等一会儿吧,我问一下负责的。”说完进到里边,不一会儿把部门经理带了出来。 “非常抱歉,对于员工的个人隐私,本店无权奉告。”对方语气十分生硬,为了缓解对方的警戒,浅见满面笑容地说:“事情是这样的,龙满住店期间,受到森小姐的多方关照,我受龙满的委托,让我向她道谢,还有给她的东西。” “哦,是这样……”对方的表情算是柔和了一点,但仍有些不解地歪着脖子。 “森喜美惠从这辞职后搬到了哪儿不太清楚因为没有联系过。” “但是,必须要办迁移什么的吧?” “对,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事务上的移交,我们正等着她呢。” “听口气,像是在十分匆忙的情况下辞掉工作的呢。” 从部门经理那张忧郁的脸上,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到出了什么事儿“森喜美惠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呢,是为提拔升迁之类的事儿吗?” “不,没有那样的事儿,对上司和同事都未说过为什么就打了辞职报告,突然走了。” “那么说连工资都没领?” “正是这样。” 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急的事情。 “哦,是这样,真不好办呢……” 浅见故意夸张似的耸了耸肩,以博得对方对他这个从东京远道而来的人表示同情。 “如果想知道森喜美惠的去向,找她的朋友没准能打听到。” “所谓朋友,不是她的同事吗?” “不是的,森喜美惠出生在这里,但现在已没了老家和亲戚,好像有几位小学时的同学。前不久,有一个还来找过她。” 部门经理拿出记事本,把姓名和电话写在记录纸上。 “这位在市政府工作,您可以打电话问问。” 纸上写的是一位叫古川麻里的女士的名字。 浅见进了自己的房间,马上给那位女士去了电话。 “这儿是社会教育科。”接电话的女士正是古川麻里。 “我想订听一下有关森喜美惠的事儿……”浅见这样一说。 “什么?喜美惠出了什么事儿吗?”对方这样反问了一句,而对这个“什么事儿”好像早就有预感似的。 “是这样的,我是从东京来找森喜美惠的,饭店方面不知道她的消息,总台的部门经理说或许您知道。” “哦,是这么回事……”对方显然有些气馁。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也可能回大阪了吧。” “大阪?……” “不知道,听她说过以前她在大阻。” “电话上有些不方便,如果行的话,能不能我们见面谈一谈。”古川稍稍友谊了一下说:“这样吧,下班后谈一小会儿。” 约定的地方是市政府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浅见进去后,像是在等他的一位女士试探似的站了起来,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位女士。 “您就是古川吧,我叫浅见。” 浅见拿出印有“旅行与历史”的名片,古川麻里也递上了印有长门市政府社会教育科的名片。古川一身普普通通的打扮,但给人一种非常稳重的感觉。她介绍说旁边那位女士叫松村尚美。 最初还以为古川这样做是为了提防这位身份不明的男士,但看来不像是这么回事儿。 “我和喜美惠——即森喜美惠是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她是最后与喜美惠说话的。” “所谓说话,也就是在电话里哟。”松村尚美补充道。 “麻里,你见到了喜美惠吧。” “哦,您见过她?”浅见把视线移向古川麻里。 “说是见到,也就是在赤崎神社的南条舞蹈节的时候,见到那么一小会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南条舞蹈节是每年的九月十号。” 浅见吃了一惊,浅见是九月九号到十号在白谷饭店住了一宿。 女招待端着水站在那儿等他们,三人便都要了杯咖啡。 “南条舞蹈节是一个什么样的节日?”浅见正儿八经地问道。 “南条舞蹈节是大宁寺与这附近的赤崎神社为慰劳神佛而举办的舞蹈节。” 因为是在市政府工作的缘故吧,麻里似乎比较清楚这些。 大宁寺在汤本温泉附近,因有历史人物大内义隆的墓而闻名。由于陶隆房的叛乱,逃往山口地区的义隆,在这寺庙地结束了他的一生,就这样,西国的豪门望族大内家族从此灭亡。 结合这段历史,麻里就南条舞蹈节的来历讲了一大阵,据她说,南条舞蹈节已列为山口县民俗文化遗产。 “那时,森喜美惠说了些什么没有?”女招待端来咖啡,麻里的话被打断,浅见趁机问道。 “说起谈话,见到喜美惠时,由于变化太大,我一时无法判断她是否是喜美惠,倒是喜美惠先认出我来,尽管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仍然朝着我说了声‘好久不见’,然后简单地告诉我她在白谷饭店上班,改天她去找我之类的话。因为那天我是公务在身,拍摄舞蹈节的照片,而她又正好和客人在一起,只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后就分手啦。” “那位客人,是住在白谷饭店的客人吗?” “对,喜美惠这么说过,因为是一个男子,最初我还以为是她丈夫,她说是带住店的客人出来看看。” “那男子,是这个人吗?”浅见从口袋里掏出龙满的照片给她看。 “对,就是这个人。”麻里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她吃惊得瞪大了双眼,“哦,这么说,您认识这个人吗?” “对,我们是朋友。” “是——吗?” 麻里和尚美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同时问浅见:“是什么?”那神情大概是想问是什么样的朋友?为什么要来找森喜美惠之类的问题。 “这位男子叫龙满智仁,从前住在仙崎,在仙崎小学读了六年书,没准是你们二位的前辈呢。” “是吗?不过,不是的,我们都生在场本,上的是深川小学。” “森喜美惠也是吗?” “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龙满与喜美惠看来对不上“您看到森喜美惠和龙满时,感觉怎么样?我是说,单单是一个住店客人与饭店服务员的印象呢。还是比较亲密的感觉?” “当然比较亲密,所以当时我还以为是她丈夫呢。不过,有些地方似乎还是比较拘谨,两人看起来都挺开心,但并无手挽手的举动,当给他们拍照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为难的神情。” 古川麻里一双聪惠的大眼睛眺望远处,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说道。然后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对啦,那位叫龙满的人没准知道她的去向呢。”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龙满?古川一脸怀疑的神色。 “是这么回事……”浅见犹豫了一下说道。 “龙满死啦。” “碍…” 两位女士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 “而且是被杀死的。” “什么……” 浅见尽量压低了嗓门,可两位女士仍发出了悲鸣。坐在周围的其他客人自不用说,连女招待和店老板都朝这边张望。 “为什么?凶手是谁?”麻里小声地问道。 “这个嘛,警方正在组织调查。” “未必,喜美惠……” “哈哈哈,没那回事。”浅见笑了。 “龙满是在自己的公寓停车场被人用刀捅的,从伤的部位及深度分析,初步断定是男性所为。” “哦……” 虽然舒了一口气,但还不能充分肯定这件事与喜美惠无关,或许是想到了这些,她们俩仍显得有些不安。 “松村女士过后往白谷饭店打过电话吧?”浅见问尚美。 “对,不过没说上几句话,她说她很忙,并不是不想和我们联系,过些日子她会跟我们联系的,结果呢,也就这样啦。”尚美遗憾地努了努嘴,麻里也有同感似的说:“我去饭店送照片时才知道她已经辞职。” “听饭店的人说,她虽然出生在本地,但却没有一个亲戚。” “对,喜美惠的父母是从外地来汤本的,她母亲在饭店干活维持生活。” “他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不大清楚,可能尚美更了解一些吧。”麻里稍稍瞅了一下尚美继续说:“因为她家就在尚美家附近,”“是这样,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她父亲,可能是他死得很早的缘故吧,或许我母亲知道些呢。” “能不能见见您母亲?”浅见说。 “行,这样吧,待会儿我给她去个电话。行的话、最好是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因我母亲在场本开了家荞麦面馆,开店前比较方便。” “那就拜托啦。”浅见道了谢,然后朝着麻里说:“哦,对啦,古川女士,刚才您说过给喜美惠照了相,有照片吗?” “哦,在家里,因当时把照片送到饭店,她已离开了。” “能不能借一下那张照片?或者是加印几张?” “行,这样吧,把底片借给您。” “太好啦,马上去您家拿吧。” 浅见一边看表,一边站起身来。 古川麻里就住在这一带,而松村尚美家则是仙崎经营鱼糕店的,她开着印有带圆圈的“松”字符号的小货车走了,坐在驾驶室里的松村,真像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女老板。 麻里感觉到该做晚饭了,回到家,刚打开房门,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站在那儿怒气冲冲地说:“妈妈,我把饭做上了。”当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客人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谢,我马上做菜。” 做母亲的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把照片和底片拿了出来,这期间,她虐人一直不解地用眼睛盯着浅见。 麻里向浅见介绍了一家这附近的相馆。 “如果急着要的话,现在就拿去,大概明天中午就能取到。” 浅见道了谢,直接去了相馆。此时,日本海的夕阳正在西下,把暮色的天空染得一片橘红。 浅见的房间在四楼,窗下的深川河如同山涧溪水一样,流速很快。 这一带地处山区,距离大海不远,故河流大都一路居高而下,急流直至人海口。 河谷两岸的秋色渐浓,虽然秋游尚早,但到时,游客一定不少。这地方,虽然在东京没有名,可长门的“汤本温泉”,据说是中部地区规模较大的。 直到天色黑尽,河边仍有钓鱼的,水流声脆而爽朗,丝毫没有温泉街的那份嘈杂,是个难得的疗养胜地。 因晚餐吃得较晚,所以觉得分外地香。饭店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问他这位办完人住手续,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慌慌张张外出了的客人:“您好像非常忙,是出差吗?” “对,是来收集金子美铃的一些素材的。” “那么,是新闻媒体方面的喽?既英俊又有风度,我猜就是呢。” “呵,谢谢。我是半公半私,从前在大阪时,听一个姓森的熟人说起过这个温泉,早就想来看看呢,您认识吗?她叫森喜美惠,在这家饭店工作过。” “哎,知道,一个月前还在这儿呢,哦,原来您是喜美惠的朋友哇。” “听说她辞职不干了,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啦,比我们年轻、漂亮,工作干得蛮不错、和大家也处得很好……只是突然离开这儿,真弄不懂呢。” “听说她带着住店的客人去了南条舞蹈节呢,饭店有这项服务吗?” “很少有的,这行道我干了三十多年,还一次也没有过呢,喜美惠很漂亮的,或许她例外吧。” “你们上班时可以随便出去吗?” “我们这一行是早晚忙,白天没多大事儿,稍稍离开一会儿,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和客人一起的话,还真少见呢。” 女服务员一边说一边摇头。 浅见要了一瓶啤酒。 女服务员殷勤地来来回回地上着菜。以往,有的饭店是将点的菜一下子全端到桌子上来,而现在,稍稍像样点的饭店,即使不是宴会席,大都会分几次上菜,不然的话,特别是油炸食品这一类东西,连自认为啥都吃的浅见,都不想动筷子。 上油炸食品时,女服务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刚才您说的喜美惠陪客人去南条舞蹈节的事,听说那天是客人点名要喜美惠去的。” “哦,还有这样的规矩?” “这个嘛,如果是经常来住店的,熟悉了,也会有的。不过听说那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呢,也可能是她在大阻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时认识的熟人吧。” “可能吧。” 次日九点过浅见在总台结账后,径直去了仙崎的西惠寺。住持一看喜美惠的照片,肯定地说:“对,就是她,一点没错。” “哦,她不是龙满太太。” “哦,是女服务员?不过,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饭店服务员和客人的关系呢……”“更像是夫妇吗?” “哦……不过,就像昨天说的那样,像是一对和睦的夫妻,但又有一种距离感,龙满总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温和的目光?……”浅见在脑海里开始想像这种目光所适合的对象。 像夫妇一样和睦,但仿佛又隔有一段距离,用温和的目光盯着对方——如果自己用这样的目光凝视女性的话,她会是自己的什么人呢——浅见把他家里的人——母亲雪江、大嫂和子、侄女智美,保姆须美子……排了一长串,觉得都不像。 这时,他想到了远在美国纽约的妹妹佐和子,四年前出国后就没见过面,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如果佐和子回到东京,我将是什么表情呢——也许是不好意思,依恋似的,或者是有一点点怜爱?” “对———” 浅见冷不丁地问了一下住持: “会不会感觉到龙满和这位女士像兄妹或堂兄妹?” “兄妹?不,龙满是独生子,不过,不知道他有无堂兄妹,不过,经你这么一点,确实有这种感觉呢。” 龙满和森两家都不是当地人,查一查两家人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到联系点呢。 浅见十点正回到汤本,找到松村尚美母亲经营的荞麦面店。 那是在桥头汤本惟一的一家荞麦面店,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店名为富有地方风味的“深川俺”,建筑结构也不大,正面宽三间屋左右,显得极平凡。 店门上挂着“正在准备”的牌子,浅见拉开了格子门。 “对不起,还没开张呢。”厨房和店堂之间挂着布帘,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探出头来说。 “我姓浅见,尚美没打电话告诉您吗?” “啊,尚美说的那位,请请,我是尚美的母亲。” 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迎了上来。 “说是想打听一下森家的情况?”“ “对,请讲一讲有关森喜美惠父母的事儿。”“哦,已经过去很多年啦,也许说不太清楚,请坐。” 一边让座儿,一边沏上荼。 “我想先问一下,森喜美惠的父母是从哪儿来到长门的呢?” “不太清楚,好像是从别府一带。说不定是从国外回来,先去了别府,然后才来这儿的吧,大是战后三四年以后,我上初中那会儿。” “听说森喜美惠的父亲没怎么工作?” “她父亲好像身体不大好,没有外出干过活儿,不知是否是在战场上负了伤什么的,不过外表上倒也看不出有多大毛病,我常去给她家送点自家烧的菜什么的,他总会把我送到大门口,笑着向我道谢。” “他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 “对,可能是四十岁左右去世的吧,我结婚的头一年。” 浅见静静地听着,突然他问道: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您是结婚多久生您女儿尚美的呢?” “哈哈哈,真难为情哩……” 可能是误解了,尚美母亲竞涨红了脸。 “丈夫上门一年半后生的。” “那么……”浅见尽管有些难以开口,还是问了一下。 “那么与尚美同年的喜美惠是她父亲死后多久出生的?” “碍…”尚美母亲停了下来。 “啊,说多了呢。其实喜美惠不是她父亲的亲生孩子,喜美惠的母亲在饭店打工那会儿有的。她母亲遭了不少白眼,可怜得很呢,丈夫也死了,无依无靠的。” “那么,喜美惠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可不知道,喜美惠的母亲到最后也没对人说过,她一个人拖着孩子,吃了不少苦,喜美惠小时候为这个也常受人欺负,当时我家的尚美和麻里是班干部,她俩常常帮助她。喜美惠的母亲拼命工作,中学毕业后,让她进了颓市的女子高中,也就在这一年喜美惠离家出走了。” “哦……” 浅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也怕听悲剧。 “她母亲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哭哭啼啼地来问过我女儿……两年以后终于找到了,听说进了大阪的一家什么制药公司。” “制药公司……”浅见紧张起来。 “是什么公司呢?” “哎,是个啥公司呢?……好像不大有名,是一个外来词的名称。” “是green制药公司吧?” “green,啊,也许是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浅见暗暗地想。 这决非偶然的巧合,龙满智仁的父亲,经仙崎的加贺医院的介绍而进入green制药公司,那么也不排除森喜美惠也是靠这层关系进入在大阪的green制药公司的。不管怎么说如果弄清龙满智仁和森喜美惠都是green制药的职员的话,这两人就可能有连接点。 “从喜美惠的角度看,她可能不想让母亲继续操劳而出走的吧,后来说是她女儿要照顾她,她母亲就也去了大阪,起初逢年过节还来张贺卡,以后就断了音信,不知情况怎样呢。” “听说喜美惠回到汤本后,没来打过招呼。” “是的,听我女儿说,三年前就回来了,在白谷饭店上班,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来走走,不过听说道一阵子用电话联系。” “您现在还记得她在大阪的地址吗?” “记得,不过好像现在并不住那儿哟。大约在十年前吧,我给她家发的贺年片就以‘住户已搬家’为由被退了回来。” 这时,好像是在店里干活的两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走了进来,她们与尚美母亲道了早安后,便去换上了围裙,这家店全是女的呢。接着她们便开始了紧张的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趁这个时候,尚美母亲站起来对浅见说:“您稍等一下。”便进去抄写下森喜美惠在大阻的地址。 “也可能已经不住这儿啦。”尽管再一次这样说,仍把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了浅见。 离开深川奄,浅见便到市政府附近的一家相馆去取昨天加印的照片,用快件寄了一张给淡路岛的常隆寺住持。 “哎———” 浅见走出邮局,抬头仰望天空,舒了一口气,至此,来此地的“私事”已差不多办完,剩下的时间该集中精力搞好“本职工作”——金子美铃的资料收集。美铃的故居遗址、墓地,以及大原带着参观的地方都已拍了不少照片,但单单凭这些,是“赚”不到出差费用的。 想到这些,浅见去了设在市政府的社会教育科,那儿也许相关资料较齐。 古川麻里见到浅见时“啊呀”地笑了。 “那以后怎么样了?我正担心呢,见到尚美母亲了吗?” “见到了,真多亏了您,许多事情都弄清楚啦,代我向松村问好。”浅见道了谢。 “我今天是为金子美铃而来的,有什么可参考的资料吗?” “有关美铃的情况,矢崎节夫的著书里大都写得有,要看一看吗?” “哦,那本书,东京也有卖的,我只是想查一查哺育她成长的仙崎的风景与历史以及她诗中所描绘的景物等等。” “不过,现在的仙崎早已不是美铃时代的仙崎,彻底变了个样儿,当时的景致早就荡然无存了呢。如果有的话,那恐怕也只剩下青海岛和日本海的水平线吧。” 浅见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可麻里却十分认真。 “是吗?变化这么大吗?” “那当然,美铃在诗里也提起过,从前有捕到像沙丁鱼啦、青花鱼之类的都算是好收获啦。可到了明治大正时,在仙崎湾也能打捞到鲸鱼呢。” “什么?鲸鱼?” “对,在对面那条大路旁有个渔港,听说,从前仙崎的渔民们在那儿举办过捕鲸比赛呢,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查一查市志。” 说着古川拿来两册有关本市历史、风土方面的书,一本是历史方面的,而另一本是民俗方面的。 浅见便坐到办公室一角作为会客用的桌前翻阅起来。就像麻里讲的那样,当时仙崎湾里出现过不少迷失了方向的鲸鱼群,在六十年代,还发现过一头小鲸鱼。 书中战后史的开篇里有“退伍复员归国与仙崎港”的内容,浅见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在这一部分停留了下来。 据书中记载,当时在仙崎港登陆的归国人员总数约在四十一万左右,前期主要是从朝鲜和中国东北部,后期主要是从中国大陆的华北一带回来的,当然,这里面包括军人及其家属。 归国人员抵港后,大都只停留一两天,便从仙崎站乘火车返乡,或者是投奔亲朋好友,分散到全国各地,近两干无亲无故的人则留在了仙崎。 归国人员最初住在医院和一些简易住房里,十分不便,直到嗯和五十年,修建了一批归国人员住宅后,居住条件才大为改善。 这中间当然也包括龙满家,龙满智仁就出生在这里。 浅见从这里体会到:常常被人们理解为只存在于历史中的“战争”,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仍留有它的阴影。 “怎么样,找到什么可以参考的东西了吗?”麻里的问话打断了浅见的沉思,他慌乱地打开了一页。 “以青海岛为舞台的通一带的捕鲸业,蛮有意思呢。” “是啊,听说美铃上女校那会儿,常乘船去青海岛登山呢,桥那头的王子山上有她的诗碑,在通一带有鲸鱼墓、博物馆,同时还有日本最大的加级鱼养殖场,有空一定去看看。” 麻里非常流畅地说着,或许她认为作为市府的一名职员,也有义务宣传一下长门市的旅游资源吧。 第四章 大阪女郎 大阪府的守口市以出产著名的“守口萝卜”咸菜而远近闻名,但随着大阪市区的不断扩大以及工厂的增多,其周围的耕地面积已接近为零。 森喜美惠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公寓在京阪铁路守口市站附近,离公主大酒店前大街约五分钟路程的一条小巷里,这个“曾经”住过的公寓的地方,现在是周围围了一圈铁丝网的空地,三百平方米大小的它地上插着“xx房地产开发公司所用地”的大木牌。这大概是泡沫经济顶峰时购买后一直闲置在此的。 浅见来到一家似乎比较老的肉食品店,打听了一下那幢公寓,店老板回答说,知道这儿从前有幢公寓,但不了解里边的住户。 “原来这儿的住户不少哩,才三年的光景,一下子全变了。”店老板说道。 看来只有去市政府查一下搬迁情况了,不过人家能否痛痛快快地告诉你,这还没准儿。 已接近傍晚,无论去哪儿都晚了,市政府只得明天再去。浅见在附近的一家便宜饭店住下,每晚六千五百日币,便宜是便宜,不过房间非常旧且窄。 进了房间,先给东京的龙满家去电话,问龙满太太是否有green制药公司职员的花名册。 “哦,有的。” “请查一下名册里有没有森喜美惠这个人的名字,她好像是在大阪分社上班。” 浅见过了十分钟又打了一次。 “没有找到,为了慎重起见,也查了一下东京总社的。” “没有吗?”浅见有些失望。 “那位姓森的,是什么人?她和龙满有何关系?” “不,不是那意思,我想说不定她就是去淡路岛那家寺庙里取骨灰的人,明后天就会搞清楚的。”浅见寒喧了几句,本打算暂时挂断电话,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请稍等一会儿,您查的是哪一年的花名册?” “去年的。” “有没有旧一点的?比如说三五年前的吧。” “有,我丈夫在这方面非常心细,花名册虽说年年都要更新,可他年年都会收藏。三五年前的不用说,甚至还有三十年前的呢。” “那么,查一查三年前的吧。” “找到了。”龙满太大提高了嗓门。 “她曾经在大阪分社经营管理部,头衔是财务科的主任。住在大阻府的泉大津市——”森喜美惠是三年前从那儿去白谷饭店打工的,所以她在大阪的最后住址,应该是泉大津市,视其情况,说不定喜美惠去了长门后,她母亲一个人仍留在该地。 浅见拨了一下花名册上的电话号码。电话里传出“您拨打的电话已不存在”的电话录音。 当晚,浅见在车站前的一家拉面馆吃了一大碗豆芽拉面,由于预感到“调查”遇到了难题,洗完澡、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睡。 泉大津市,靠近临海工业地带和关西国际机场,从大阪的难波站乘一小时左右的电车即可到达,它作为大阪的住宅城,近年发展迅速,各大企业的住宅、公寓多集中在那一带。 green制药公司的职工名册中,森喜美惠的地址,就是其中之一。森喜美惠的住房在一幢七层公寓的五楼,那幢公寓很一般,可能是十多年前建的。不过,如果是出售的公寓的话,可以推测森喜美惠母女的经济状况不算差,财务科的主任相当于哪一级干部尚且不知,不过收入一定不会太少。 无论是一楼的信箱,还是507号房间的门上都没挂“森”字样的木牌。 浅见按了下门铃,能听到室内的门铃响,但似乎没有人祝于是,浅见按响了隔壁叫“竹下”的邻居家的门铃。 “来——啦!”室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应答声,房门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位身材粗壮大妈般的女性,性格好像极爽朗。 “您是谁?”她瞪圆双眼问浅见。 “我是来找森的,好像不在,是不是搬了家?” “哦,找姓森的……已搬走近三年了。” “是吗,喜美惠搬哪儿去了?她母亲又去了哪儿?” “咦……” 那位邻居露出吃惊的神态说:“喜美惠的母亲已经死了哦,或许因为如此,她才搬走了呢。” “什么,死了,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浅见虽说吃了一惊,但回想起来,这也并不意外。 “那么,森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 “这个嘛,不太清楚,倒是说过要回长门,但后来一直就没联系过。” “是吗?”浅见接着问道,“这公寓是出售的吗?” “不,是借祝” 浅见本来想到,如果是买下的,那一定还有钱没有付清,通过此便可以找到她的新地址,看来这条路已被堵死。 “姓森那家搬走后,这套房子一直没人敢去租,说是有幽灵,最近好像好了些。” “幽灵——?为什么?” “你真笨,森喜美惠的母亲不是死在里边吗?故才有此流言,弄得房东挺为难呢。” “她母亲是病死的吗?” “听说是这样,可能是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吧。不过谁都不知道。据说等喜美惠下班回来时,身体都变便了,当时还进行了司法解剖什么之类的呢。” “她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喂,我说,你居然不知道吗?”对方马上露出怀疑的目光。 浅见则平静地说道:“对,虽然见过她母亲一面。但不大了解。” “是一位相当不错的人呢,老实善良,不大爱说话,那屋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所以连她去世时,大家也没注意到。” “对于喜美惠母亲的死因,或许仍有一些疑点,但既然做了司法解剖,得出了结论,那也只好相信,也许正是这种死法,才传出幽灵的流言呢。” “森家经常有客人来吗?” “不,几乎没看到过。”这位邻居把头摇得像个拔浪鼓。 “我和森家做了六七年邻居,包括她母亲过世后的告别仪式,见到她们家的来客也不过五六回吧,她家好像既无什么亲戚,又不大与邻里往来,哪像咱们这号人。可能女儿的性格也像她母亲吧,森喜美惠也不大善于交往,极少有朋友,我这个人就是自来熟……对啦,你和喜美惠是啥关系……”说了这么一大堆后这位邻居才对浅见的身份发生了怀疑,从年龄上看不像是恋人,而且还是个操东京腔的小子……总而言之,在她那张大圆脸上写满了问号。 “我们是金子美铃爱好者协会的朋友,在东京、大阪召开的联谊会上见过几次面,以后就没见到她了,所以过来看看。” “哦,金子美铃是演员吧?” “不.是位诗人,很早以前就故去了,她是森喜美惠的故乡长门市人。” 竹下夫人流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来。 在乘南海电车回大阻的途中,浅见的脑海里勾画出一幅幅的图画来。 森喜美惠离开大阪仿佛是因为她母亲的过世,但也不排除她辞去green制药公司的工作以及返回长门市的汤本都与此无关。 然而,她为何要那样去做?这多少有点奇怪,同时无法找到她为什么非要在母亲死后才回去的理由、而且喜美惠的返乡疑点较多。 喜美惠对故乡并未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这单从她高二就离家出走这件事上就能看出。那么,她为什么偏偏要返乡呢。 而且,仿佛又是因为被儿时的朋友碰到后,才又离开了长门。 浅见想说不定她离开长门与龙满遇害案有关。 这样一分析的话,总觉得九月十号,她和龙满一起去观看南条舞蹈节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再进一步分忻,也许她在白谷饭店打工这本身就是伪装的。 比如说那“伏击”一说也可以想像,如同大蜘蛛在物色猎物一样。虽然那些都是胡乱的推想,但有时候,某种直觉也具有一定意义的。 green制药公司大阻分社在大阪市中心的修道町,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与药品相关的工厂及公司的集聚地,白瓷砖墙上以green的第一个字母为公司标记的“g”格外醒目。 浅见在公用电话里给森喜美惠从前的同事青木美佳打了个电话,电话号码是从龙满太大那里弄到的。 “我是森喜美惠的朋友,姓浅见。”浅见的话音未落,对方就“氨地一声惊叫了起来。 “能不能在您中午休息时打搅一下。”浅见看了下表,差一分到十二点,他是卡准这个时间打的电话。“哦,这个……”青木美佳犹豫了片刻,便爽快地答应了。 “那么,在附近的一家餐厅,一边吃一边聊好吗?”“行。” 浅见问了一下餐厅的地点,便在门口等着,青木说她穿一件宽松的长外套,很好辨认。 浅见一眼就认出了美佳,从职员名册上看她比喜美惠小四岁,略带茶色的秀发随风飘逸,朝着浅见小跑而来。” 两人慌忙寒喧了几句,便进入餐厅,正值中午时分,店内十分拥挤,但他们还是在靠墙的地方找到了位子,坐了下来,然后正式交换了名片,美佳拿着“旅行与历史”的名片,慢慢地欣赏着。 女招待端来冰镇水,美佳不假思索地说:“蛋包饭。”浅见也要了一份。 “森喜美惠目前在哪儿?”美佳边喝水边问。 “去向不明。”浅见明确地回答道。 “哦,仍然……”她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我想问一问,您与森喜美惠是什么关系?” “恋爱关系。” “哦?…… “不,我准备追她,”浅见装着苦笑了一下说,“不过,等我自己意识到这个时,她已消失了,原指望与她最要好的青木你可能会知道一些,看来,我要白跑路啦。” “对,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这么说,森喜美惠在您面前提起过我喽?” “是的,在公司里,好像你俩最合得来呢。” “是吗?森喜美惠这样说过吗?……” 美佳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职工名册里,一共有八位女性,从中挑选出青木美佳,完全是浅见凭感觉而定的,因她俩的年龄相差不大,就这一点,在有的场合还算灵验,这次似乎也是歪打正中。 尽管这样,要在平时,浅见自己也会讨厌自己的这种欺骗行为。 “有关森喜美惠辞职的理由,您听到过什么没有?” “这,我一点都不清楚,只是她母亲去世以后,她的变化蛮大,当时她对我说,没准她会辞职不干了,说这话没几天,她还真的打了辞职报告,从此就不来上班了呢。半个月以后,她回来领了工资和一些私人用品,就再也没见过她啦。临走时她说,什么时候咱们好好聊一聊。 “凭您的想像,她会出什么事儿?” “真的一点不知道,她母亲的去世确实对她打击较大,可葬礼的时候,并没感觉到她会辞职。但是连休三天以后,再来上班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吧。她本来就不大爱说话,这下就更沉默,好像不仅仅是受到失去母亲的打击似的。”饭端了上来,两人中断了谈话。 “听说蛋包饭源于大阪,确实不错。”浅见倒不是吃粗粮长大的,不过他确实从心底里这么想。 “真的,太好啦。这家餐馆的最好吃呢。” “哦,怪不得这么香哩,而且分量也足,比东京的要大三五成吧。”浅见一边用勺子把上面的西红柿酱往周围抹,一边说道。 青木美佳忍住笑问道:“在饮食与女人之间,看来浅见更喜欢吃呢。” “啊?一一一” “森喜美惠把您给扔了,您并不怎么痛苦呢。” “这个嘛……”浅见的“伪装”出了破绽,他在心底里暗暗叫苦,不过,他马上笑出声来。 “哈哈哈,您说得一点都没错,所谓情人关系,那是我瞎编的。” “什么,你刚才说的是假的?” 青木美佳的笑眼立刻变成了谴责的目光,如果不是在吃饭的话,恐怕她会立即起身走人。 “因为我想您是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我想告诉您—些事儿。” 浅见放下叉子和勺子,认真地说道。而且像是被美佳的气势所压倒似的,正襟危坐,与餐桌隔一段距离。 “东京总社的两名职员相继被害,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吧?” “当然知道。” “其中的一个叫龙满智仁的,在遇害前一周左右在山口县长门市与森喜美惠见过。” “什么?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森喜美惠和龙满见面却是事实。” 浅见从兜里掏出南条舞蹈节时两人的照片。 “啊,是森喜美惠,那么,这个人就是龙满喽?” “对,是龙满智仁,请看这儿的日期是九月十号。” “哦,对。” “森喜美惠大约在三年前开始在这家饭店打工,但是,最近——总而言之,龙满被害后,她立刻辞去工作,目前行踪不明。” “这样的话,龙满事件与森喜美惠辞职的事儿有什么联系喽?” “不知道。”浅见摇了摇头。 “你说不知道……不过,这儿有照片儿,恐怕不能说没关系吧?警方怎么看?” “警方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个呢。” “什么,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因为我是有名的侦探嘛。” 因为浅见说得很认真,青木美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行啦,行啦,待会再聊,咱们先吃饭。” 浅见一边说,一边重新拿起了勺子,美佳虽然也拿起了勺子,但显然已没多大食欲,于是她把叉子和勺子一起放在盘子旁不吃了。 而浅见则把饭吃得干干净净的,叫服务员把餐具撤下,要了两杯咖啡,擦了擦嘴说道:“刚才我说我是名侦探,那是瞎说,不过调查事件的一些谜团则是事实,而且,在现阶段可以说是把警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真的吗?” “对,比如说证据之一,警方目前还没来找过你吧。” “你这是什么话,我对此事件可啥也不知。” “即使你不知道那件事儿,但对森喜美惠很熟悉吧?要详细了解森喜美惠,当然就应该来找你或者至少应该到green制药大阻分社财会科来一趟。总之,警方目前还没察觉到森喜美惠与这案件有关联。”为了让美佳理解他的三段分析方法,浅见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时,咖啡端上来了,他们的谈话暂中断。 “这么说,你调查那两起杀人案件,是为了将新闻卖给杂志社吗?” 美佳喝了一口什么都没放的咖啡问道。 “这个和工作没有关系,本人的职责范围是有关历史探访,旅行线路,给政治家捧场等等,这次调查龙满等事件,纯属个人爱好。” “不过,打听人家的隐私之类,恐怕不是什么高雅的爱好吧。”美佳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浅见,讥讽地说道。 “对,有时我也这样认为。”浅见直言承认道。 “不过,这关系到人的生死问题,也就不管它好与坏了,事实上,龙满与田口已经被杀,为了消除这两人以及家属的遗憾,就得查清事实,惩办罪犯吧。” 面对浅见坦诚的一席话,美佳的恼怒缓和了一些。 “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些事儿,不是警方去做的吗?” “对,最终确实如此。但是,你认为凡事警方都能百分之百地解决吗?实际上不一定。目前,就像刚才我说过的那样,警方还根本不知道森喜美惠的存在呢,事实上我早就对警方提起过,在这桩案件的后面仿佛有一个女人,可他们丝毫都没引起重视,我见过龙满,在这一点上,是较为有利的。” “什么,你是龙满的朋友?” “不是,我们只见过一面。” 接着浅见便把他在明石轮渡口的商店里,两人买一种荞麦凉面的事简单地描述了一番。 “就这些?”美佳不解地问道。 “即使就这些,见过与没见过有天壤之别的哟,可要说清楚就比较困难。但是,我感觉到龙满当时有某种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话,想说出来而又说不出来的是。这些我曾跟警方说过,可这些猪脑警察,没一个反映过来。” “你是说你感觉到了些什么了吗?” “喂,是这样。” “具体是些什么呢?” “这个嘛……” 浅见有些为难地移开了视线,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头脑僵化的警方,就让其他人来理解自己还有些模糊的感受也颇为困难。 “那时,我只是感觉到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这具体内容不太清楚,联想起案件的前前后后,龙满会不会是想对我说:‘救救我。’呢?” “会是这样吗?” “对,我想当时龙满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就算是这样,可你们不是刚认识吗?” “是初次或是多次,我想这都不成其为问题,凭一时的直觉,有时是能判断出对方是否可信的,比如说,就像现在的你。” “什么,我?” “对,说实话,从森喜美惠的好几位同事中选中你,在打电话时还不敢下结论,可现在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见到你,真是太有幸了。” “这,我……啥都不知道,对您没什么帮助哟。” “或许目前是这样,但是在greepn制药公司工作时,你应该是最了解森喜美惠的情况的呢。” “哦,差不多吧,我进公司时森喜美惠关照过我,从那以后十一年,森喜美惠一直是我的顶头上司。” “这就足够啦,在此期间,也可能聊起故乡长门、父母、少女时代以及不结婚的原因等等吧……”“这么说的话……”“森喜美惠从小好像就没有父亲。” “哦,她连这事儿都告诉你啦?看来,她是特别信任你的呢。确实,听说她是私生女,当时她离开长门出走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好像不是的。” “不是?森喜美惠这样说过吗?” “对,不过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出家的原因是上高中太烦人。” “她受同学欺负啦?” “不,是学费问题……森喜美惠上的是私立学校,学费和生活费等都十分昂贵,她家当时那么穷,她母亲哪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供她上学,她觉得有些奇怪,后得知有人资助,受了刺激而离家出走了。”’“总之,这个人就是她的生父,对吧?””“是的。” 这时,浅见的脑里浮现出在龙满家的佛龛上并放着的两张遗像:新近死去的龙满智仁及其父浩三。 “她没告诉那个人的姓名吗?” “没有,不过,当时追问时她只是说:‘对我们而言是云上之人哟’,便一笑了之。” “云上之人……” 如果是green制药公司的董事,确实是“云上之人呢”。 “森喜美惠比你年长五岁吧?” “是的。” “你多大进的公司?” “我大学毕业后来的,是二十二岁。” “这样的话,她比你先来几年?” “六年,听说她来时,先在咖啡馆打了两年工,然后才进的公司。” 森喜美惠是高二的夏天离开家的,不可能一下子就被green制药公司录用,同时,一个无依无靠仅在咖啡馆打过两年工的女孩子,也不可能被安排在财务科。 “说不定森喜美惠进公司是有人推荐的呢。” “哟,你说的这个人,是指她的亲生父亲吗?没有那回事儿。” 美佳的脸色严肃起来说道: “森喜美惠非常痛恨他,所以不可能。”仿佛在谴责眼前的浅见似的。 “但是,像green制药公司这样的大型企业,而且是财务科,像森喜美惠这种情况的人是很难进的。而且,考试也是挺难的吧?” “这个,我那会儿确实很难,应聘的人太多……说起来也是,可能是靠什么关系吧。” 美佳在这点上表示赞同,不过,好像突然改变了主意似的反驳道:“事情也许如此,不过纵然有什么关系,我想也绝不会是这个所谓的父亲。” 美佳好像要捍卫喜美惠的名誉似的口气,让浅见哭笑不得。 “青木,你知道你们公司董事的姓名吗?” “啊?公司董事的姓名?”美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呆了,“这多少知道一些,所谓公司董事,这才是云上之人呢,跟我们没有丝毫关系。而且,这些人物大都在东京总社,也可以说我不太清楚。” “如果是十多年前的董事,怎样?” “这么久远的事儿,不知道,而这些知识,我也是最近五六年前开始才有的。” “那么,这个龙满智仁的父亲,或许从前是green制药公司的董事呢。” “什么!有这样的事儿?”美佳惊得瞪大了眼睛。 “龙满的父亲也曾住在长门,不排除森喜美惠的母亲与他有过亲密的来往。” 美佳仿佛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去体会刚刚从浅见那儿得到的信息。 “这么说,龙满的父亲会是森喜美惠的父亲?……”美佳呆了一会儿,轻轻地念叨着,“不可能。” 浅见和青木两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青木美佳上班的时间,他们在餐馆门口道了别,浅见请青木一旦得知森喜美惠的消息,立刻通知他。 “喂,放心,我会那样做的,”美佳点头答应道,“或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有时会有只见过一面就可以信任的人,这可以叫做一见钟情吧。”美佳说完,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离去。 下次再见时,我该怎样去面对她呢?——想到这儿,浅见不由得脸红起来,他慌忙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前面不远有一公用电话亭。 他给淡路岛的常隆寺打了个电话,问前两天用快件寄去的照片是否已收到。 “收到了,看了一下,就是照片上的女的。”小松住持有些激动地继续说,“您在哪儿弄到的?干得真漂亮,不愧是浅见名侦探哪。” “您过奖啦,这完全是巧合。”浅见谦虚地说道,并希望有什么消息一定及时联系。 御堂筋一带的银杏树叶开始变黄,即使是大晴天,大阪的天空大多是云山雾罩的,也许是有点风的缘故,今天的天空异常晴朗,蓝得耀眼,午后的大道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浅见漫无目标地边走边沉思,森喜美惠这位他从未见过面的女性那无法捕捉的形象,以及随着这些围绕着她而展开的“故事”已经渐渐地在成形。 总之,浅见认为森喜美惠与龙满父子的关系几乎已经完全被证实。 森喜美惠进green制药公司是龙满浩三介绍的,此推理完全成立,应该说,这样去分析的话,那么许多谜将被解开。 森喜美惠离家出走时年仅十五六岁,一位单纯的少女,孤身一人在大阪的咖啡馆打工,这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喜美惠本人自不必说,她母亲当时的心情肯定也是痛苦万分。 不久,住处和工作都落实好,过了一阵子,森喜美惠才将自己所在的地方告诉母亲,尽管如此她母亲可能还是很担心。想来想去,她母亲觉得非找个人商量不可。 可以依靠的人,当然只有龙满浩三,浩三打算把森喜美惠介绍进自己做董事的green制药公司,让母女俩住在一起。 这样过去了两年,喜美惠对浩三的憎恨并未消除,但是最后还是喜美惠作了让步,按其母亲的希望进入green制药公司。 其后又过了十八九年,为了母亲,她暂时安于,本应该憎恨的那个人的“好意”。她在爱与憎的夹缝中痛苦地煎熬着,她那种极端复杂的心理,浅见自己也能体会到。 在喜美惠看来,她母亲是在悲惨的一生中离开这个世界的,既然母亲已死,没有必要再接受可恶的“家伙”的关照。 随后,她潜回长门的汤本,就像一只大蜘蛛似的一直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浅见在空想的世界中漫游着,情节推理到此,连他自己都吓住了,浅见虽说想绕开这讨厌的情人但又有一些始终不能理解的地方。 如果以上情节成立的话,那么杀害龙满智仁的凶手,无疑就是森喜美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与目前警方的判断,即凶手是男性这一结论又不相符。不过这也不妨,可以考虑为共同作案。 浅见一方面想肯定上述情节,一方面自己也表示怀疑,当然可以将事件的经过推理为一出戏,可这戏又显得太勉强而又有些无味。 与凡事都以物证为主来具体行动的警方比起来,浅见则可以无拘无束地构思退想,在描写归纳事件情节方面一向都较得手的浅见,对这次的“作品”仍没有多大自信心。 想一想也是,仅靠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粗略地描绘出一个女性的全貌都不大可能,从十六七岁就离家出走,到四十岁时,再次去向不明的森喜美惠的人生道路在像浅见这样的人生经验尚浅的“少爷”的眼里,无疑充满了梦幻般的谜。 说起来,关于喜美惠她有太多太多的谜,当初她为何要离家出走?在咖啡馆打工那空白的两年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她是怎样进的green制药公司?等等,这些还未出现在浅见想像范围内。 其次,她母亲死后她为什么要辞职? 最后,她悄悄地返回汤本温泉,又慌慌张张地离开的原因何在?而最后这一点,更增添了喜美惠的神秘感。 龙满浩三一周年忌日时,她和龙满智仁一起去西惠寺做佛事,九月十号又与龙满一起出现在南条舞蹈节上,到最后,龙满遇害后,她又前往淡路岛的常隆寺,以“石森里织”的名义取走了龙满存放在那儿的骨灰。 这样一来,不管她是否是凶手,至少可以判定她与龙满事件或多或少有些牵连。 而那已取走的骨灰盒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那冒无“田口”的两名男子也曾去了常隆寺,这样看来,那骨灰盒里应该不是什么分葬的骨灰吧。 看来在寻找喜美惠的同时也应该查查骨灰盒的左向。 回到东京,浅见立刻去了趟龙满家,由于正值傍晚时分,两个孩子还没回家,龙满太太正在厨房里做晚餐。 “每当走进厨房做饭时都会想到,我丈夫在时,给他做得更好吃一些就好啦。” 龙满太大说完,侧着脸笑了一下。 “这往后,日子恐怕有些困难吧?” “哦,再过一阵子,准备出去找点事儿做做,不过,我丈夫走前,已付清分期付款的钱,算是不错的啦。” 龙满太大本想强装笑脸,结果却掉下了眼泪,浅见的胸部也像塞了团棉花球似的难受起来。 “我丈夫虽然从事的是那种比较铺张性的工作,但却是个非常忠厚而又认真的人,他没借过什么债,又加入了生命保险,所以我们母子三人应该能过得下去。”说话间,她家的儿子回来了,差不多是晚饭时间,浅见想不宜在此久呆。 “我这就告辞,前几天去了趟长门,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哦,长门……是专门为龙满事件而去的吗?” “不,我是去出差,顺便也就调查了一下。另外,就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位叫森喜美惠的女性。” “哦,是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怕让儿子听到,龙满太太无意间压低了嗓门儿。 “她是长门人,我想是从前龙满家在长门的熟人,没准她给你们家写过信什么的,您知道吗?” “我看了一下龙满的信件,没有那个女人的名字,”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她与龙满?……”“您尽管放心,没那么回事儿。” 浅见苦笑着摆了摆手,龙满太太好像松了一口气,但不知否完全消除了疑团。 “后来,警方来问过什么吗?”浅见问道。 “压根儿没来过。”龙满太太不满似的说道。 “警方的调查进展怎样?……电台、报纸上未再做过任何报道,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查不出凶手呢!” “不会的,案情终会调查清楚的。” 实际情况来看,对警方不能报太大的希望,自己特意向他们提供了线索,他们却不去常隆寺看看。真没劲儿,真不知他们都在干些啥。 离开龙满家,浅见便向板桥署走去,不管对方怎样看待,但作为一名善良的公民,有义务协助警方的调查。 警署门前竖着的“公寓停车场杀人事件专案组”的木牌依然照旧,看不出半点与板木县警方联合调查的迹象。 在接待处,浅见掏出名片,请求见一见专案组的人,递上去的名片没有头衔,负责接待的警察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事?” “我想提供一些线索。” “是吗,什么线索?” “我想直接和专案组的人谈。” “这个嘛,首先得问问是什么内容,因为上面指示过对媒体一定得谨慎。”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说你,但有那么一些人名曰来提供线索,而实际上却是来探听消息的。” “哦,确实如此……那么,你去通报一声,说有关龙满父亲骨灰一事,有重要线索要提供。” “骨灰怎么啦?” “这事说来话就长啦,总而言之,就照刚才说的去做。” 浅见想常隆寺的骨灰分葬一事,至少足尾t警方已通过警视厅向该警署通报。不出所料,进去转了一圈的警察出来摆了摆手说:“没功夫。就这事儿的话,专案组已经知道了,实在对不起,让您跑路啦。” “不,除了这事儿,还有其他呢。” 浅见急忙解释说,可那警官却向他行了个手礼回到了座位,随后就是一张如同水泥板式的冰凉的面孔。 第五章 生死观 关于是否认定脑死亡即为人死亡这一问题,目前由专家、学者以及部分知名人士来作最终结论的“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这些天,各大电台开设了专题报道节目,各大报纸也不甘寂寞,纷纷发表文章、评论。 “人死亡与脑死亡有什么不同?” 晚饭时,浅见的侄子雅人首先提出了这个简单的问题。他说在学校老师也提出了类似话题。虽然这在饭桌上讲不大合适,但浅见家一贯比较尊重孩子的个性,对孩子们提问从不会粗暴地加以否定。 如果他们的父亲阳一郎不在的话,那么,这解释的重任就得由身为叔父的光彦来代替。 “所谓脑死亡,就像文字所说的那样,大脑死亡——总之,就是大脑的功能停止了活动。” 浅见把餐刀插入盘里的烤肉上,尽量使表情严肃些。 “一般说来,人类死亡时,先是心脏停止跳动,中止向脑内供血,这样一来,大脑功能便失去作用。但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比如说颅内出血,由于交通事故等引起的脑损伤等,导致脑功能丧失,但心脏仍在跳动。不过,在大脑坏死的过程中,如果采取适当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维持一下心脏及其他器官的活动,但其他器官的机能常常依靠心脏供血来维持,所以把上述情况称为脑死亡状态,将它同一般的死亡区别开来。” “可是,如果大脑停止活动的话,那心脏不是也会停止的吗?而即使是心脏的不随意跳动,也只是被称为交感神经什么的受到大脑的控制而出现的吧。” 真不愧是秀才兄长的儿子,牛气十足啥都知道一些。 “说得不错,但是,在现代先进的医学中,有用电激方式可以代替大脑的指令,除此之外,还开发了各种维持生命的装置。比如说即使大脑坏死亡,而身体的相当部分仍可能继续活着。” “这不就是植物人吗?”侄女智美蛮悲哀地皱超眉头说。 “脑死亡与植物人之间好像还有些不大一样,植物人是大脑的一部分仍在活动,而脑死亡则是脑功能100%地丧失。但是,即便将100%地丧失了脑功能的状态定义为脑死,然而能否判断所有的脑细胞都全部坏死,这个我可不太清楚。我认为就是对来自外部的检查或者刺激没有反应,大脑的某一部分也许还有感觉的。而且……”浅见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说得缺乏科学性吧.会被侄儿、侄女笑话。但是,聪明的侄儿、侄女却非常专注地看着叔父,不仅是孩子,就连他们的母亲和子、祖母雪江,还有保姆须美子都停止了吃饭,认真地听着。 “我以为这主要是心的问题。” “心的问题,什么意思?”雅人间道。 “总之,我一直在想人心这东西,是否只指大脑,大脑坏死,心也会消失吗?” “说得在理哩。”须美子对她一直尊重的小少爷的说法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想,因为人悲痛和高兴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首先不是大脑,而是在胸部一带有时出现针扎般地痛。” “这不对哟。”雅人提出异议,“我以为胸痛是因为大脑受到刺激,它再刺激心脏的反应,小叔,你说对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然而.心是否只存在于脑里,这恐怕目前谁也说不清楚,比如说连接大脑的每一根神经中,说不定就包含有心的碎片……这种想法也许是违反科学原理的。” 一家人全陷入了沉静之中,连碗筷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相信不会没有心的。”智美哽咽地说道,跟眶里噙满了泪水。 “对,人不可能没有心。” 和子好像也为女儿的善良而感动,眼睛潮湿了。 “是这样吗?在目前我认为不能一概而论地说有或无。”雅人是个注重科学的孩子。 “对,这种思维方式比较正确,只是,在这个问题尚未完全定论阶情况下,就匆匆忙忙地决定脑死亡就等于人死亡,说不定是错误的呢。”浅见说道。 “对,我也有同感。”雪江沉静地说道。 “光彦,还记得咱家从前养的那只叫太郎的可爱小狗吧?” “当然记得,就是那只秋田犬的杂交狗吧,挺乖巧的呢。” 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一想起太郎来,浅见心里就有些难受。 “那狗死之前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非常痛苦的气息,就这样躺了三天三夜呢。看着它那可怜相,家人便请求兽医给它注射让它死得痛快些,在打最后一针时,说不定大郎感觉到了安乐死,也许在心里喊道:‘请不要给我打针’,但它没能喊出来,就死去了。长久以来,我在心底里一直都很后悔,觉得太对不起它。” 全家人又陷人一片沉静之中。 “哎呀呀,仿佛在守灵似的,快吃饭吧。”雪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家人,赶快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奶奶,刚才的故事太令人伤心了哟。”雅人抗议似的说道。 “听了这样的话,已经失去了再从理论上加以辩解的勇气了呢。” “呵呵,是啊,不过,即使是科学家,也应该有这份善解人意的心才是呢。” “对,很有道理。”雅人点了点头,一家人终于开始动筷吃饭。 吃过饭,只剩下大人,一起喝茶时和子说:“我说光彦啊,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像刚才你所说的那种因为脑出血啦,交通事故等原因而脑死亡的事儿,这不在从前就已经有了吗?而最近又把它扯出来作为一大话题,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都是内脏移植而引起的。” “这话咋说?” “内脏有疾病的患者以及为其治病的医师,他们渴望得到可以移植的活体内脏。就拿典型的肝移植来说吧,不仅仅是肝、心脏及肾的移植,都希望最好是从活体上切除来移植,这在当今可以说是一种常识,但从前没有这种技术。所以脑死亡也就没有必要作为一大问题来加以考虑。” “哦,确实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同时,从前的生命维持装置还不够发达,一般把脑死亡与心脏死亡同样看待。心脏仍在跳动,而脑功能却已丧失,即脑死亡状态这个概念,这在早先是完全没有的。” “对呀,自古以来,心脏、脉搏是否还在跳,就是区别生与死的依据。” “当然,随着医学的发展进步,内脏可以移植,也就是说出现了内脏的需要。由于存在供与需两大关系,便有必要提供新鲜的内脏,活体内脏。起初是由两个肾的移植开始,随后便是肝的一部分由亲属提供移植,直至活体的肝移植。但是心脏只有一个,不可能用一部分来取而代之,最后便产生了需要第三者的,而且要尽可能的新鲜,可能的话,还想要活着状态的内脏,然而这又不可能从活人身上去摘取,这样脑死亡问题便浮出了水面,成为当今的热门话题。” “这不就是方便主义吗?”雪江不快地说道,“因为内脏移植的需要,就‘创造’出个‘视为大脑死亡’,然后将其内脏摘除,这简直是……”“就是这么回事,妈说得对。” 老二不无得意地说道。 “刚才说到‘视为大脑死亡’,我觉得这最可怕,在学术上,法律上是谁都没提出过什么‘视为’大脑死亡’的。作为一个大的原则,应该是首先必须确认大脑是否完全停止活动,然后才能判断其脑死亡。但是,随着脑死而带动起来的内脏移植普遍化的话,此类问题就成为现实。患者与医师都想尽判坟手术,反正好歹都是死,就是大脑多少还有一。点儿功能,又怎么样呢,习惯成自然,随之而来就会这样去想问题。当然,为了避免上述情况,也可以在法律上,规定一些脑死亡的条件,可这种东西,在实际的操作上,空间就相对较大,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我认为更为可怕的则是极有可能人为地制造脑死亡。” “如果人为地制造脑死亡的话,这不就是杀人吗?”身为刑侦局长妻子的大嫂激愤地说道。 “对。” “好讨厌哦。”雪江叹息地摇着头说道。 “光彦,你怎么老往这不好的地方去想呢?” “妈,您知道吗,听说在国外已经发生过以获取内脏移植为目的的杀人事件呢,由于国内无法找到内脏来移植,咱们日本人便出高价在国外物色内脏提供者,这样一来.如果日本承认脑死亡,谁也不敢保证不发生类似事件。总之,这岂止是已经脑死亡的,也可能出现将健康的人弄成脑死状态呢。” “不过,医生不可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绝对不会!”和子辩解道。 “总之,这牵涉到医生的伦理道德,你认为医生绝对都是些伦理道德高尚的人吗?当然,大多数的医生是善良的。这也如同我们普通人与坏人的比例一样。就是说,医生里面也不排除有坏人的哟,而那些具有某种特别技术而又有权有势的人,会更坏呢,其中自以为是的大有人在,那些家伙站在象牙塔顶端,躲在白色巨塔的密室里,都在干些什么,这是咱们一般老百姓无法知道的。” 浅见越说越来气,本来他并末想到要这样振振有词地去谴责那些伪君子,可不知不觉地来了劲儿。 “光彦,你冲着和子来什么气?” 雪江出面干涉了,浅见回过神来一看,嫂子正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他呢。 “哦,对不起,我不是冲着嫂子,不知怎么的就激动起来,我头脑是否太简单了点。” “不过,我认为这样的少爷才了不起哩。”须美子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是指头脑简单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少爷那种耿直的性格特别值得赞赏……”须美子忙分辩说道。 “哈哈哈,谢谢。”浅见有些害羞似的略略低了低头。 “不过,确实像光彦所说的那样,有可能出现那样的人呢。”和子严肃地说道。 “非常有钱的大财主,一旦出现必须进行内脏移植时情况,不管价钱有多高他都会出的吧,比如说几亿。这样的话,完全有可能出现为了金钱而犯罪的人。” “这真令人讨厌呢……”雪江叹息道。 “类似这样的犯罪另当别论,就算不是这样,人类有必要像这样用别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吧?” “这就牵涉到生死观的问题了,也就是说人类如何去生,如何去死。” “你怎么看待这些呢?” “我吗,我祟尚自然死亡,对啦,本人现在就声明,即使患上什么需要内脏移植的重病,请绝对不要给我做手术,我不需要去等着人家脑死亡。” “对,我想光彦就会这么说的,和子你呢?” “我也一样,智美和雅人也是同样心情,那样确实很痛苦,但必须忍耐。我想这比起由于某些事故或战争而死亡要幸运得多。” “请别再说了,别再说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悲剧。”须美于几乎是哭着喊道。 “这样挺好呢,阿美,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雪江开导须美子说。老二和大媳妇的想法,今老太大十分满意。 第二天,浅见从嫂子口中得知,深夜才回家的阳一郎听了和子的话也赞同大家的观点。在愿意接受移植内脏的患者这个庞大的数目中,像浅见一家人这样的可能只是极少数,不过这样一来,可以多少减少一些内脏提供者的数目。 浅见真想这样感叹:“不管别人如何,只要咱们家有这样的觉悟就成。” 在回答首相咨询中,有关脑死亡的临时调查,其结果存在两种意见,即脑死亡即可认定为人死亡的多数派与对人的死亡确认应该谨慎对待的少数派。 尽管如此,从整体来看,脑死亡的认定已成为一大趋势。 受此影响,执政党派的国会议员开始积极活动,而那类平时对行政改革、纲纪更新漠不关心的议员,对此问题却格外热心,有关脑死亡的赞成、反对两阵营的争论一时间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同时,学术界、文艺界、宗教界及社会各阶层也纷纷寄书各大报纸。由此可以感悟到舆论界浓厚的政治色彩。 无独有偶,一先天性心脏缺陷的少女,带着募捐到的数千万日元,远渡新西兰等待心脏移植手术,结果未能如愿,客死他乡。于是,各大电视台在早上的黄金时间纷纷以特别报道形式来报道这则。悲剧”性的新闻。 对于内脏移植法案,多数国民起初并不怎么关心,而面对这活生生的事实,脑死亡问题迅速升温,电视台走上街头,采访赞成与反对的意见。 “本来已接近死亡的人,使用仪器什么的,硬让其活着,这太离奇,与其说如此,还不如把内脏捐给那些需要的人更有意义一些。” “一旦自己的亲人,当他心脏还在跳动,身体还有体温,却被视为死亡而将其内脏摘除,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把事实上已经死去的人,弄到特护室,使用精密仪器,投以昂贵的药品进行长时间的治疗,说得极端点简直是浪费,这样只能是让医生和医院发财,还不如早些认定为死亡,拯救那些等待着内脏移植的患者,这对消除国民健康保险这一巨额赤字也是有益的。” 总之,持赞成意见的男性居多,而持反对或消极意见的多为女性。虽然媒体的观点比较慎重,但正逐渐地朝赞成方面倾斜。 然而,让浅见不解的是,在这些议论中,却没有像与浅见家“有无必要用他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生”类似的观点,或许是因为他们与媒体等的出发点各异,即媒体主要是从等待内脏移植的患者的角度去引导,才形成的吧。 众议院的厚生委员会召集医学界的专家学者;征求其对脑死亡问题的最终意见。 这其中的一人,就是积极陈述赞成论的人——加贺裕史郎。 医学博士、前医师联盟会长的加贺以医疗工作者的身份参加了答辩会。他提出为了拯救更多的患者,请求政府尽快制定一个认定脑死为人死的法理。 加贺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他已是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他声音洪亮,说起话来几乎是喋喋不休,有时以至于提问的委员都不得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 “真佩服先生对脑死问题的热心劲儿。”有委员略带嘲讽的口吻这样评论道。 不管好与歹,三名学者中加贺最具有威慑力,对部分议员所持的立据不足的消极论或谨慎论,加贺如同一头雄狮那样疾声厉色地进行了反驳。 “请设身考虑一下,就在我们大肆发表议论之际,由于没能接受内脏移植而失去生命的那些患者。” 这口气如同在教室里训斥学生。实际上,在议员中也有加贺过去的学生,在参加临时调查的医学界出身的人士中,受加贺影响的人为数不少,因此不能否认临时调查的结论,会受到加贺主张的诱导这一事实。 本来,在众议院厚生委员会的成员里,就存在着一种在临时调查答辩中接受脑死亡即人死亡这一结论的倾向。厚生省和大藏省几乎也持肯定态度,而这种态度正不断地向众议院议员渗透,因这背后毕竟存在着巨额的国民健康保险赤字。 而惟一的担心的就是舆论界,舆论界未必就与临时调查委员会的意见一致。根据最近的舆论调查,对于脑死亡问题,赞成与反对意见各占一半,这说明尚未完全取得国民的一致支持。 以上述舆论调查为后盾,改革派议员开始强调反对意见,在联合执政的在野党中,不排除女性议员的反对票,再加上持谨慎论态度而观望形势的议员,赞成派难以过半数,就这样,法案没能顺利通过,而审议也就常常中断。 这其中最不可理解的是政府首脑特别是总理大臣对此问题所持的模棱两可的态度,作为总理本人及其他大臣对于内脏移植法案是赞成还是反对,是否认定脑死是死亡等等,都未做出半点反应。对于国民生死问题的重要法案,一国之首的总理大臣这样地沉默,这在在野党内部也有异议,出现了一股要强行突破这份“沉静”的势力。 尽管如此,媒体的基本论调已明显出现向脑死亡认定的倾斜,医学界的势力尤其如此,反对或是持谨慎论的意见大有被抹杀的趋势。 浅见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操纵着世界,使舆论慢慢发生变化。 进入十一月后不久,浅见去了一趟板木县的足尾町。渡浪濑川溪谷的红叶已开始凋谢,冬季即将来临。 一直对浅见敬而远之的高泽部长,这次却是个例外,一见浅见便笑着说道:“啊呀呀,正想着你该出现了呢,我往你家去过电话,刚一报完自己的姓名,对方便不耐烦地说不在家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是你太太吧?” “哈哈哈,我还是单身呢,可能是我母亲或我家保姆,她们对警察都很过敏。”浅见边说边低头致歉。 “呵,你母亲对警察过敏是什么意思?”高泽的问话中含有对“刑侦局长”胞弟的讽刺之意。 “不,是这样,因我总爱管些闲事儿,她们担心我给警方添麻烦。” “哦,确实如此,看来,这是你的弱点吧。”高泽在浅见面前首次有了优越感似的痛快地笑了。 “不谈那个,总之,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儿?”浅见催促道。 “说不上什么大事儿,在当时分析案情时,你不是说过熟悉当地情况的很早以前的居民吗?我把这话告诉了发现遗体的那个叫秋野的大爷,他说那样的话,矿山那会儿的职工怎样呢,结果拿来了一些当时的名册,东西是借来了,可难为死了我,恐怕还得由你来收拾这些。”高泽边说边带着浅见来到文件柜前。 “那位大爷可不一般,你在町政府那儿拿到一本本gt历史的书吧,那上面有一篇反对古河矿业关闭矿山的请愿书,其起草者的中心人物就是那位大爷,因此他有很多有关足尾铜矿历史方面的资料。” 高泽打开柜子,两个大纸箱里装满了确实不好整理的资料文献,那名册分几年订为一册,大概有三十来册,有的生了霉,有的则破损相当严重,最旧的有明治时期的。 “你要查这个吗?”高泽看着浅见问道。 “警方不查吗?” “只是大概翻了一下,主任说就这些破玩艺儿没办法,如果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去跟踪调查的话,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总之,照主任说的我们只复印了一下封矿时即一九七零年的,如果浅见不要的话,我们就还给大爷。” “不,请一定借用一下,如果行的话,这就装上车我带走。” “好,我来帮你。”高泽帮着搬动纸箱。 “怎么样,那以后的搜查?”浅见一边把纸箱放进车的后备箱里,一边看了一眼大门口贴的“专案组”几个大字问道。 高泽不太感兴趣似的摇摇头后说:“一起去吃饭吧。” 浅见把车放在警察署和高泽一起朝街上走去这一带看上去房屋密集,但却毫无半点生气,说不定空房居多呢。 时值正午,从町政府方向传来报时用的八音盒音乐声,浅见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而高泽好像会唱歌词,随着音乐轻轻地唱起来。或许天生的五音不全,高泽的歌声全跑了调。 “是什么歌?” “哦,是‘足尾的四季’,算是町歌吧。‘芒草苍苍的山峰,灰蒙蒙的脱硫塔,皓月当空秋已到’的歌词是第三段的,这脱硫塔,可是足尾町过去的缩影埃”“歌是不错,不过很旧吧?” “可能吧,我不是本地人,不大清楚,不过第四段的歌词最后是‘带篷马车奔驰在黄昏的街道上’,其歌词可能是明治或者大正时期的吧。” 正如歌词所表达的那样,足尾这个小镇,不管它是否愿意,它都与铜矿山共荣共衰。在宇宙时代的当今,听到歌词里出现带篷马车之类的内容,总会浮起一片淡淡的哀伤。 两人走进一家荞麦面馆。 “这儿不大卫生,但东西却顶好吃。”高泽在掀开店门前的门帘时小声说道。 这是一家较旧的店铺,那台满屏“雪花”的电视正在播放“尽情地笑”的电视节目。尽管已是中午时分,而店里只有两个像是建筑施工的年轻人,他们像是认识高泽似的边吃着荞麦面边朝着这边点了下头。 一位板着脸的大妈走过来问:“要什么?”高泽也不问问浅见的意见,就要了两份野菜荞面。 “春天的野菜,秋天的蘑菇,就这两种还过得去,”高泽小声地笑着说,“除此以外没啥好吃的。” “警方的调查目前毫无进展。”高泽喝了一口大妈端来的温茶说道。 “无任何目击者信息,又探听不到任何消息,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公司内部的调查表明他和任何人无怨恨关系,从工作上打交道的公司、个人都没什么纠缠,连被害人的家属也说简直无从想起。那么,究竟是谁,为什么非杀田口不可呢。” 高泽随着电视的声音,尽量放低嗓门,但浅见仍担心让其他客人听见。 “田口家好像在茨城县的藤代町吧。” “对,我也去过一趟,是一个周围环水的安静地方呢。” “家里有夫人和两个孩子吧。” “亏你记得也真清楚。” “纯属偶然,他家正好和龙满家一样。” “是吗?哪一家都蛮可怜的呢,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龙满家属于警视厅的管辖范围,我不大清楚,可田口家在经济上真是太麻烦了。” 荞麦面端了上来,尽管高泽一再说不好,可荞麦面本身像是不错,以后即使不是野菜的季节,应该也挺好。 “真好吃。”浅见真诚地赞赏道。 “哦,我没说谎吧。”高泽也挺满意地说道。 从高泽那儿也听说过田口家的事儿,浅见一直想去一趟。翻开地图一看,藤代町在取手市附近,从这儿去有点远,但时间上没问题。 从足尾先到日光,然后从日光宇都官道进入东北车道南下,过川口立交桥,经由外环线往三乡,再从三乡上常磐车道,在谷和原高速路出入口进入一般公路,全程约15公里。 虽然较远,但因几乎都是高速路,所以在傍晚前就到了藤代町。 面向六号国道(水户街道)的藤代町是从前的古宿驿8t,地势低洼,一条叫小贝川的一级小河弯弯曲曲地围着它向东流去,其地名从前叫绿代。 田口家住的高须一带,不远处就是农田。近年来,藤代町作为东京上班族的住宅城迅速发展起来。连河岸一带都建了许多住宅,田口家也是刚买不久的期房。 田口夫人圆脸短发,以前可能性格较爽朗,现在却很憔悴。 田口夫人接过没有头衔的名片,变得有些警惕。 “我是green制药龙满科长的朋友。” 听了浅见的介绍,夫人好像放心了些,“请进,”便将房门打开。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线香味,浅见请求让其点了一柱香。 在日式客厅的侧橱上放着一个小小的佛龛。佛宪里摆着田口的照片,那是一张和家人一起拍的经剪接后放大的照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田口的笑容很自然。 “很温和的先生呢。”浅见刚说完,夫人眼里马上噙满了泪水。 “是的,他是一个对家庭充满爱的人,可这样的好人为什么……”她无法再说下去。浅见强烈地感觉到了她那份遗憾,心灵受到震动。 这时客厅里边的一扇门里,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伸出头来喊道:“妈妈,过来一下。”那孩子穿着一身睡衣,脸色异常地苍白。 夫人慌忙起身说“对不起”,像要把孩子藏起来似的消失在隔壁房间里,从门缝里传来少年的声音以及夫人哄孩子的声音,不一会再回到客厅来的夫人的表情更为阴沉。可以看得出她非常的悲哀。 “那孩子有病吗?” 听了浅见的问话,夫人只是“哦……”了一声,脑袋无力地左右摇了摇,仿佛不想再说什么似的。 “刚才的孩子是小的吧?” “是的,大的在上中学,那孩子……”夫人如同老太太似的沙哑着嗓子说道。 田口夫人看上去不会比浅见年长多少,或许在搬新家前生活本来就过得并不十分宽裕,又突然失去丈夫,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一想到得拖着两个孩子过着艰难的日子,就十分难过吧。 “龙满太太挺担心的,说是你们家孩子又小,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吧。” “是的,我丈夫在时拼命地工作,可现在这房子的贷款,加上两个孩子,生活相当困难。丈夫死后,我才知道他还有借款,为了这个家,他是尽了力的,我从心底里感激他。一想到这以后,眼前真是一片漆黑。” 浅见最怕听到这类悲惨的事儿,即便是想伸出援助之手,却又无能为力,浅见感到十分痛心。 “冒昧地问几句,你丈夫没买生命保险吗?” “只买了一点,我丈夫不喜欢保险,他说加入保险只是让保险公司发财,一旦倒闭,就会全军覆灭,我也知道有保险公司破产的。” “哦,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呢。” “他就是这样想的,他说别相信保险,他会拼命工作,来年带儿子去澳大利亚,口气蛮大的夫人说着眼睛又潮湿了,她急忙用手帕擦了擦。 “哦,去澳大利亚?” “那是让我们宽宽心,鼓励儿子的罢了,我们哪有那种运气哟。” “您丈夫爱开这种玩笑吗?” “哦?没有的。不管怎么说,绝对不可能去澳大利亚什么的,像我们这号贫困家庭……”夫人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起来,丈夫生前瞒着她去借债,却在家里硬无好汉,其夫人恼怒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浅见想如果只是去趟澳大利亚,也没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夫人用不着那么生气。 “哦,还想问问,有关龙满科长的事,您丈夫有说过什么吗?” “哦,这话警察也问过,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愤慨地说过‘真残忍,把人命都当什么了?’”“您丈夫出事儿的前一天,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反常好像倒没有,只是像刚才说过的那样,说去澳大利亚什么的。” “咽,去澳大利亚是哪一天说的?” “是的,说这话的第二天就……或许是种预感吧。” 夫人缄默了,但浅见不认为这只是一种预感。 田口对家里人说去澳大利亚一事的前一天,龙满夫人曾打电话问他是否去常隆寺取过骨灰。对田口来说,盗用自己的名字是种令人恶心的事儿,一般情绪都不会太好。哪里开朗得起来呢?那么令田口感到宽慰的后面,有什么背景呢? “再问一下,您丈夫说去澳大利亚一事的前一天晚上,他情绪怎样?” “啥?前一天晚上?……” “对,前一天晚上至当天的早上,总之,您丈夫去上班前的情况。” “哦,这么说来,当时还真有些无精打采的,像是有什么心事。对啦,那一晚他回来得较晚,情绪也不大好……而后来说去澳大利亚时却相当开心.这前后的情绪相差蛮大的呢。” 从接到龙满太大的电话至次日早上,田口也可能遇到什么比较棘手的问题。 盗用自己的名片固然令他不安,但更主要的恐怕是在猜测那件事的特别意义吧。 浅见想,如果是这样的话,田口说不定悟出了龙满被害的原因呢。 到那时为止,田口一直相信警方的分析,即龙满的被害只是一个偶然,可得知骨灰盒一事的那一瞬间,便察觉到事出另有其原因。 从田口家出来后,浅见马上给龙满家去了个电话。龙满太大一听是浅见,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呵,我刚才还在和女儿说起你呢,我女儿说她也知道浅见这个名字,是侦探呢。” “不,我只是个自由撰稿人,我想问一下,关于您丈夫去淡路岛的常隆寺安放骨灰一事儿,只对田口说起过吗?” “对,再就是对孩子提起爸爸去过淡路岛,连我都不知道的这桩怪事儿,我才没勇气向邻里张扬呢。” “哦,明白了,谢谢。” 本来夫人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浅见却挂断了电话。 毫无疑问,只有田口知道龙满去“安葬过骨灰”。 所以田口马上明白是谁盗用了他的名片,当然这个人就是田口把龙满太太打电话来问过的那件事告诉了的那个人。他是一人或者数人,但人数不会很多。 或许那一晚田口通宵都未能入睡,他把那件事和龙满的被害联系起来,左思右想。第二天使选择了一个方案。 只能推测他和谁去进行一次什么样的“谈判”,结果得到一个比较圆满的承诺,所以当晚他回家便对家人宣布他们一家可能去澳大利亚旅行。 在妻子眼里十分“温和认真”的丈夫田口,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可能具有他另外的一面。制药公司推销员这一行道,没有点狠劲恐怕难以胜任,对死后他太大才知有借款的这个田口,浅见认为有必要研究一下他的性格。 或许田口本来就是一位非常精明的“坏人”。 可他为什么没有想到那个让他欣喜若狂的“谈判”,可以举家前往澳大利亚的旅行,会导致后来的悲剧? 所以,在谈判后的第二天,田口对经过周密的计划,不留半点痕迹,结束一个人生命是那么“果断”的凶手的行为,与其说是憎恨,不如说是惊叹,龙满事件的凶手无疑是一个武艺高超——确切地说是一个职业杀手,同时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数人的犯罪行为。 尽管如此,那些杀人凶手也有没预想到的事情。 名片,这张递给常隆寺住持的名片,一直都没引起浅见的重视,名片这玩意儿现在哪都能制作,连打字机都能印刷,所以浅见当时只是想田口的名片只不过是随便制作的而已。 然而,凶手一定得除掉田口的根本理由,或许就是这张名片。 在小松住持向其要名片时,凶手立即就逐上了田口的名片,可能他们想那只不过是座处于淡路岛上的山中小寺庙,谁也不会特意到此的缘故。 如果不杀出个来常隆寺采访的浅见这个程咬金,也就相安无事了,这一点是凶手没想到的惟一的一个疏忽。 浅见给小松住持打了个电话,让他好好保存田口信雄的名片。 “名片上可能已有你的指纹,请不要再弄脏,尽量拿两端把它放好。” “明白了,好像蛮有趣儿哩。” 真不愧是出家人,肚量也大。 “那么,把那名片放哪儿呢?放在保险柜里吧,反倒不安全,索性就放在骨灰盒里吧,这有好几个空盒子呢。” 浅见不由得“氨的一声。 “行,就装在里边吧。” “哈哈哈,是个好主意吧,龙满拿来的盛骨灰的坛子(日本人习惯将骨灰装入坛内后再放进骨灰盒)太高级,容易引人注目,而我这儿的全是些普通的白色坛子,没什么太大的差异,这就如同树木隐藏在森林中一样。” 作为隐藏的地方,确实没有比盛骨灰的坛子更合适,而且,寺庙和骨灰坛是神圣的领域,这样看来,龙满所导演的“分葬”的意义,就在这里吗? 浅见的书桌上堆满了从足尾拿回来的发了霉的大量资料——“足尾铜矿矿工名册”。 虽然是借来的,但一看到这堆积如山的资料,浅见不由得后悔起来。同时,仿佛也明白了警方很快就放弃对此进行调查的原因。 总之,只是大概地翻了一翻,那些名册并不是印刷品,而是复印件,原件可能是用钢笔、圆珠笔,最后的还有毛笔来抄写的。或许每一个时期都有专人来抄写,字体都很漂亮。 同时,看了这些名册,连警察都敬而远之的“追踪调查”像浅见这样的个人是无法办到的,要不是有像浅见那样的好奇心强的人物,谁也难得去动它,连浅见自己也感觉到他有些太拘泥于推想。 名册分为所长以下的负责“管理的职员和从事并下作业的矿工两个项目,临近封矿时期,人员大量减少,战后最繁的时期篇幅超过一百页的名册有三本。从业人员约在一万人上下”。 浅见兴致勃勃地翻阅了一下二战即将结束时前后的名册,名册里中国人名和朝鲜人的姓名尤为引入注目,朝鲜人的名字多用“金本”、。金衬”之类的日本人名来代替。回想起那被镇压和奴役的历史,让人痛心疾首。 随着战争的结束,外国劳工从名册上迅速消失,浅见仿佛看见了他们获得解放,为了自由他们纷纷踏上归国的旅途的光景,他们中的几个人或者成百人说不定就是从仙崎港启程而归的呢,这些名册不一定就与记录着战后混乱的长门市的历史毫无关系。 浅见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着,突然他的目光停了下来。 足尾铜矿诊所顾问加贺裕史郎这真是一大惊人的发现,浅见呆呆地反复看着那行文字,五十二年前加贺裕史郎竟在足尾! 加贺在足尾铜矿的期间是嗯和18年(1943年)7月至嗯和20年10月,这样,身为诊所的“顾问”,他可能不是常住在那儿,他的名字排在所长之前的位置,这可能意味着他的职位在所长之上,当时的加贺年约二十七八岁,那么年轻就享有此厚遇,应该是相当优秀的了。 加贺裕史郎曾经呆在足尾这一从天而至的事实,使浅见头脑发沉。 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只不过说明在半个世纪以前的从前.他曾经在那儿干过什么工作。 “不过……”浅见一时卡住了。 为什么会是足尾?而且,与此差不多的,为什么又是长门?这些问题在浅见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地反复出现。 龙满智仁,森喜美惠,出生的长门与田口信雄被杀的足尾之间,都有这个加贺裕史郎。 难道这只是偶然的巧合吗? 把足尾和长门两地连接起来的就是留有中国、朝鲜两国劳工的血泪历史。 浅见这时突然开始对从未想过的加贺裕史郎这个人物的生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出生于长门市仙崎的加贺裕史郎的人生道路中,药物审查委员会和脑死临时调查委员会委员这两大头衔是连接他八十个岁月的两个“点”,再加上战争结束前后在足尾的这个中间点,便形成一条“线”。 尽管还有些模糊,但浅见已不知不觉地大概把握了加贺裕史郎的过去。这其一就如“仙崎的玉三郎”大原所告知的那样,是加贺裕史郎将龙满智仁的父亲——浩三介绍进的green制药。 加贺与龙满浩三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又是怎样认识的呢? 龙满浩三在中国大陆做宪兵中尉时,加贺裕史郎可能正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上班,同时兼任足尾铜矿诊所的“顾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龙满浩三与加贺裕史郎应该相遇在仙崎,即使如此,从中国大陆回来的如同落难公子似的龙满浩三,与医学界年轻有为的大教授加贺裕史郎是如何相识的呢?颇有些令人费解。 带着这些疑问,浅见又请每日新闻社的黑须调来一些有关加贺裕史郎的履历。 加贺裕史郎,1916年生于山口县长门市,1938年毕业于东京大学医学系,随后前往德国柯波研究所进修。从战后1947年开始为t大医学系副教授,1958年晋升为教授。1968年任系主任,1981年任副校长兼t大附院院长,1988年任日本医师联盟会长,1994年为顾问。真可谓优秀医学家的光辉历程,这让自幼成绩就欠佳的二少爷浅见眼花缭乱。 但是在加贺的履历中哪儿都看不到足尾铜矿顾问的文字,这让浅见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奇怪的是从1938年被派往德国后至1947年进t大医学部前的这段时间也无任何说明。他什么时候从德国回国的,其后又在于什么? 以上这些都无任何记载,但浅见已知道加贺1943年在足尾铜矿诊所做顾问的那段历史,但在此之前的五年,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德国。 另一方面,离开足尾从1945年后的两年里,他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也一概不知。 战后是一大混乱期,然而比如说曾为足尾铜矿顾问这是事实,而且又有记录,这没什么不妥当的。 难道担当“足尾铜矿顾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浅见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顾问”一词,兼有业余性质的意思,如果说在足尾铜矿的工作只是个“顾问”的话,这不就意味着他还具有他自己的本职工作? 当时的加贺确实相当优秀,年仅二十七岁的医务工作者头上,就已经有了“顾问”的光环,他似乎过得相当悠闲。然而,那个年代,并非如此,在“一亿国民均为火中之玉”的口号下,日本举国上下的老老少少,随时都有被强行送往战场的可能。 加贺裕史郎在当时也应该是遵循此号召而拼命工作的。同时可以认为,他并非在一般的民间企业,而是在国家决策机关。否则,按他当时的年龄,按理是应征入伍,或是被军队征用。但是,在他的履历中也没有军医之类的记载。 有幸被公派到德国的柯波研究所这样的优秀医师,不难推测他当时是被委任了什么重要职务。 但是,这个“职务”为什么不公开呢? “可能是这样吧……”浅见想到。 如果公开了“顾问”身份,那么必然要涉及到他的“本职工作”,这样一来就比较麻烦。会被疑为加贺的那一段履历含糊不清。 那么,在这段空白期间,加贺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这使浅见的兴趣油然而生。 年轻有为的优秀医学家,从事当时国策下的“本职工作”,而又属于那种不便于公开发表的那一类,那么,那是种什么样的工作呢? 浅见往深处一想,不觉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样深究下去的话仿佛会掉进一个莫名其妙的黑暗世界里去。 也许龙满智仁和田口信雄都是由于误入这黑暗世界而悲惨地失去了生命。 “怎么办?”浅见自问道。但不用问就知道,浅见任何时候,都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他在走廊上挡住到家很晚的兄长说:“我有事想给你说。” “是吗,那么到书房来。”刑侦局长望着弟弟的脸,很爽快地答应道。 “我想查一查加贺裕史郎的个人经历。” 浅见跟在刚洗完澡穿着宽松睡衣的阳一郎后面,如同追赶似的边走边说。 “加贺裕史郎?就是那个从前的医师联盟会长的加贺氏吗?” “对,他还担任着药物审查委员会医疗临床试验伦理问题特别会的主席。” “哦,这个加贺氏怎么啦?” “你看看这个。”浅见打开他收集到的加贺的历史资料。 “这上边缺了1938年至1947年的那一段时间的履历,我想弄清在此期间加贺氏都在做什么。” “确实如此……”阳一郎认真地看了履历书,然后将视线移至天花板,考虑了一会儿说道。 “对此我不大有把握,我希望你只问这个,我想是否是在军方呢。一般可以认为是在户山的陆军军医学校什么的。” “军医学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啊,是这样,倘若只是这个的话,当时学校里曾经有个‘防疫研究室’。” “什么意思?” “就是人们常提起的731部队。” “呵,就是摘细菌战的那个部队吗?” 人们从《魔鬼的盛餐丛书》(森村诚一著,角川文库版)的小说中早就认识了那个臭名嗯著的731部队。二战时,他们在中国大陆为开发有毒气体、生化武器而进行过人体试验,虐杀了许多无辜的中国人。 “那个防疫研究室,似乎相当于731部队内部的一个分科室,1989年7月,在位于新宿区户山的原陆军军医学校遗迹中,发现了约莫七十具人骨,有消息说那有可能是731部队做实验的受害者。” “真的?” “这个,不知是否属实,厚生省和新宿区都不作任何调查就处理了吧。” “警方没干预吗?” “牛人署倒是派人去了,可结论是所有的人骨都过了二十年以上,不适合警方的调查。” “适合还是不适合……总之,不是发现了大量人骨吗?” “但是,对一些超过一定年限的案件,往往就是这样来处理的,比如说,就是在小综原刑场遗址里发现人骨,也不可能成为调查对象吧?再说远一点,警方不可能去查勒德路达路人的人骨。” “道理确实如此,可……”浅见没了词儿。 “好啦,暂且不提上面的那种玩笑了。”兄长安慰弟弟道。 “关于户山的人骨,有许多说法,连当时731部队的人说法都不一。有一位当时的军人证实,听说在实验中解剖了被杀的中国俘虏,将内脏切除后,送到了附近的机场,然后空运到日本,然而同一部队的一个少佐军医明确否认道‘不可能专门送回日本’。” “但是,不管是从哪儿用什么方式运送,在那里发现尸体难道不是事实吗?”浅见边说边在心里“氨地惊叫了一声,虽然没说出口,显然已“写”在了脸上。 “喂?怎么啦?” “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想到什么啦?” “事实上在那里发现了七十多具尸体,如果不是从中国运来的,那么不就是从日本哪个地方送来的吗?” “啊,这么说……” “当时,在日本各地有许多被强行带来的做劳工的中国人和朝鲜人吧,就比如说煤矿、铜矿、松本大本营等等有可能,尸体是从那些地方集中起来的呢。” “这个嘛,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呢?” “在板木县的足尾铜矿山,二战时,就有大量的中国人、朝鲜人被强制带去从事井下作业,由于当时劳动环境相当恶劣,听说光中国人都死了一百多号。” “哦,然后呢?” “这个足尾铜矿诊所,包括二战结束那一年前后共三年,加贺裕史郎作为顾问在那儿工作过哟。” “碍…” 平时仿佛什么都知道的阳一郎,这下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稍等一下。”浅见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了名册,一看到加贺裕史郎的名字,阳一郎更加吃惊。 “喂,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碍…”在兄长严厉的目光下,浅见狼狈至极。 “我正在撰写足尾铜矿山史,在此过程中,查了一下这些名册,结果发现了加贺的名字……”“那么,这就是你对加贺感兴趣的原因?” “加贺裕史郎是个名人嘛,发现有他的名字,有些吃惊而已。” “真的只是这些吗?” “哦?” “你要调查的目的仅为这个?” “对。” “哼,就因为这个,你会去查他的履历,对他持怀疑态度吗?” “对,我就喜欢什么都去查一查,这样一来,得知加贺的履历中有缺漏的地方而且多少又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的理由。” “你都弄清了什么?” “总而言之,加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足尾时代,在那里,他一定干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浅见探了探兄长的反应,阳一郎却沉默无言。 “在此之前我是啥都不知道,听了哥哥说的户山陆军军医学校及防疫研究室的事情后,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总觉得户山发现的大量人骨与足尾铜矿当时中国的劳工大量死亡有关。” “喂……”阳一郎如同喉部被卡住了似的,用老人般的声调,制止弟弟道,“不要再谈这个话题啦。” “为什么?想像是自由的,如果这种想像被证实,那么加贺就有义务澄清事实的真相。” “我已经知道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我想问一问你写的足尾铜矿史准备在哪家出版社出版?” “咦?哦,这个嘛,就是在我常投稿的那家‘旅行与历史’杂志社。” “哼,有你这样去写的吗?把底稿给我看一看。” “可以哟,等写完以后。” “不一定要完稿,现阶段的就行,拿来!” “不行不行,还不到能够拿出来看的时候,而且原稿写在电脑里,还没印呢。” “那就在电脑的屏幕上看!”阳一郎说着唆地一下站了起来。 浅见坐着一动不动,无可奈何地说: “哥哥,那是骗你的呢。” “嗯,我想就是这么回事。”阳一郎一边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弟弟,一边坐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别的意思。” “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啦。你不是都已告诉了我加贺的经历了吗?” “确实如此……不过真的没什么,至少在现阶段。” “现阶段吗?……好啦,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你没有理由去调查怀疑人。是不是?我说光彦哪。” 兄长的目光变得担忧起来。 “如果刚才的事儿牵涉到731部队的话,必须立即停止,这个话题早就由不少作家和作者探讨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就凭你那点一知半解的知识去瞎编,是没多大价值的。” “这些,我知道。首先,本人无那种狂想的能力。” “那么,你所要追查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没追查什么嘛。” “你为什么要隐瞒呢?”阳一郎更加忧虑地说道,“很危险哟,你那样想隐藏,就是有什么企图的有力证据。加贺裕史郎氏与足尾铜矿有什么关系吗?” “哥不用那么担心,我是个胆小鬼,不会做那些太过分的事。哥的话对我帮助很大。谢谢。” 浅见道谢后起身道了晚安。 浅见并不知道,当他出了房门,做刑侦局长的兄长的视线还一直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第六章 繁荣的派系 十一月十二日,在市区q饭店的太平苑举行了“加贺裕史郎先生八十寿辰暨green制药公司创立五十周年庆祝大会”。应邀出席的来宾有国会议员、厚生省事务次官、大学校长、银行董事长、保险公司总经理、医师联盟理事、药品工业会理事等政界、财界、学界、医药界的头面人物,与会者逾两千人。 该庆祝会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加贺裕史郎寿辰与green制药同庆,当然,green制药方面因此受益不菲。green制药的目的无疑是向外界彰显本公司与称霸整个医药行业的日本医师联盟前会长、顾问加贺先生之间的密切关系。 green制药会长真藤诚一在庆祝会开始时的致辞中这样说道:“我公司从创立之初就承蒙加贺先生大力支持,没有先生,就没有我公司今天的繁荣。我公司能够在战后的混乱时期作为日本复兴的先行者应运而生,这完全是加贺先生不吝赐教的结果。先生的恩德将永远铭刻在我公司的创业史上。” 在日本制药行业的上市公司中,大日本制药的历史最为悠久,已经创立一百周年。但green制药是战后创立的第一家制药公司。的确正如真藤会长所言,如果没有加贺裕史郎的鼎力相助,是注定无法在食不果腹的时代开办公司的。 因此,这次聚会,较之gbeen制药的五十周年庆,加贺裕史郎八十寿辰庆的气氛更为浓重。来宾们纷纷向加贺表示祝贺,而在诸多的祝词中,移植学会理事的祝词特别引人注目,他说:“有加贺先生的支持,就意味着内脏移植法将获通过。” 目前,该法案的制定刚刚进入最后阶段,他的发言有些言之过早,但是仍然赢得了全场的一片喝彩。 紧接着,green制药的江民社长快速登上讲台,他向众人宣称,最近开发成功的免疫抑制剂在中国及东南亚各国独占鳖头,几乎占据了整个市常免疫抑制剂本身的用量有限,并无可观的经济效益,但是对于提升企业形象具有无可估量的效果。那些前来采访的记者对其中详情不甚了解,都把江民社长的发言一一做了记录,这就足以证明其宣传效应。 浅见光彦也混在一帮记者当中。他搬来一个脚蹬儿大小的马梯,爬上去骑在上面,用望远镜头追拍着加贺裕史郎的身影。那些靠近加贺的人也被一一摄入了镜头。 大多数来宾都是男性,其中各行业干部级别的人物尤为引人注目。稍稍年轻的一拨人是医师和政府官员,女性也大多在这个年龄层,年轻女性可以说全是礼仪小姐。 把镜头拉近,从取景器中观察到的加贺显得很年轻,完全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这让浅见颇感意外。加贺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滔滔不绝,指手画脚,无论哪方面都透着“现职”的锐气。 加贺的家人也参加了庆祝会。其长子和次子均为医学博士,长子已经在k大学担任外科主任,长女是green制药的常务董事,次女嫁给了厚生省一位精英人物。加贺膝下孙子孙女共有十五个,其中两名孙子都是未来的医生,两名孙女分别嫁给了政治家和银行家的公子。加贺还已经有了两个曾孙。他的子孙们各自建立的人脉关系又无限延展,从目前的势头来看,加贺家族的繁荣似乎完全有保障延续到数代以后。 在靠近加贺身边的来宾中,还有议员和厚生省事务次官等平时经常在报刊电视上露面的人物。他们对加贺恭敬有加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对他表示祝贺,从他们的态度可以推断,加贺的巨大影响不仅遍及业界,而且在政界也颇具威力。 浅见很想设法接近加贺直接对其进行采访,然而总有数位来宾簇拥在他的周围,一名保镖模样的汉子也目光警惕地形影不离,因此一直没有机会。 宴会进入高xdx潮。饭店的服务员送来了贺电,主持人在讲台上一一宣布。首先是厚生大臣发来的贺电,照例是些对加贺的八十大寿表示祝贺的话。“下面是加贺先生的原籍山口县长门市市长汤本聪一先生的贺电,市长在贺电中说‘向加贺裕史郎先生的八十大寿表示衷心的祝贺,并祝加贺先生宝刀不老,再创辉煌,同时以一日三秋之感期待着加贺医学研究所早日成立!’。”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主持人对“加贺医学研究所”做的补充说明可以说完全是画蛇添足。加贺计划向有关团体募集资金,把冠以自己名字的设施建于长门市,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此事在座各位都十分清楚。因为基本上并不是心甘情愿捐款,所以众人都半似破罐子破摔地发出了欢呼声。 主持人从一杏电报中取出一封醒目的。 “我再给大家宣读一位。这封电报来自杨木县知事石森……先生。电报中说:‘恭祝加贺裕史郎先生八十寿辰。先生自足尾铜矿时期就与本县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作为本县一介县民,我谨向先生表示热烈的祝贺!’我想请教先生,贺电中提到的足尾铜矿时期是……”主持人向加贺投以探询的目光,对此,加贺不快地挥了挥右手,意即“此事免提”,可是主持人却不解其意,仍然伸长脖子做询问状,一时间双方僵持住了。 加贺对旁边的入耳语了几句,旁边那人立刻跑近主持人嘀咕了几句,主持人便不得要领地没头没脑地匆匆收尾:“以上是今天收到的贺电。请各位继续交谈对于加贺刚才的反应,浅见看得真真切切,甚至没有漏掉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据他观察,加贺脸上明显流露出不快、厌恶、甚至轻微的恐惧之色。 “可是……”浅见顿生疑窦。 板木县知事怎么会了解足尾铜矿时期的加贺呢? 在加贺的履历中,足尾铜矿时期这部分是个空白,这是迄今为止的调查结果。可以说,除了那本名册以外恐怕再没有有关足尾铜矿的记载。 哎?刚才说到石森——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不经意中隐约听主持人提到石森。 浅见急忙向已经下场的主持人方向追去。主持人讪讪地正要离开。浅见从后面叫住他:“对不起,请问一下板木县知事叫什么名字来着?” 主持人不情愿地打开贺电。 “晤……叫石森……里织。” “是叫里织吗?” “对……埃这倒是像个女人的名字。”主持人有些纳闷。 “请给我看一下。” 浅见微微点头致谢,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贺电。电报装在贺电专用的大封套里,略显夸张。 正在此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抢走了贺电。浅见回头一看,好像就是刚才站在加贺近旁的那位男子。此人年约四十左右,身材健硕高大,看起来不像是秘书而像是保镖。 “这封贺电我可以拿走吗?”他用威吓的声音对主持人说,眼睛却严厉地盯着浅见。 “请请,您拿去吧:” 主持人把剩下的一杏贺电都交给了对方。男子接过贺电,转身问浅见:“你是?……”“我是记者。” “是哪家报社的?” “不,我是自由撰稿人。” “晤,自由撰稿人也进来了?那,你刚才找他干什么?” “我没听清伤木县知事的名字,想问问他。他说叫石森里织。我刚才正跟主持人说这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是吗?” 他迅速收起怀疑的目光,一声不吭地扭头而去。 稍顷,一位客人凑近主持人说: “刚才的贺电里提到的损木县知事并不姓石森。” “哦,是吗?可是电报里明明写着石森里织呀,对吧?”主持人说罢向浅见求证。 “是的,我也看到了。” “这就怪了。能给我看一下吗?” 客人请求道。当他得知电报已交给加贺的秘书后,似乎显得有点失望,随即穿过人群返回原来的方向。 “石森里织”终于出现了!浅见有些暗自兴奋。 贺电的用意明显是在威胁加贺。“我知道你的过去”这层含义在加贺看来无疑已经超过了令人不快的程度。 尽管如此,使用“帧木县知事”的名义这一招还是相当聪明的。这类贺电基本上都是直接交给本人,不在现场介绍。主持人仅从厚厚的贺电中抽出三份在现场宣读,而选择大臣、市长、知事的贺电宣读,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 而且贺电内容也别无奇特之处,假如不知道足尾时期的“秘密”,就不会把这当回事儿。但是,有这么多记者参加,其中也许不乏对“足尾铜矿时期”感兴趣的人,正因如此,该电报才具有足以让加贺心惊胆战的效果。 浅见之后也一直在注意观察加贺,然而,并没有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接近加贺。 当然,因为加贺身边有贴身保镖,一旦有人想接近他,立刻就会被驱散,而现场并未发生类似情况。难道没有人对“足尾铜矿时期”感兴趣吗? 这很出乎意外。难道在场的记者都是所谓“御用记者”,只会写些为加贺涂脂抹粉、溜须拍马的报道吗? 面对那些络绎不绝地前来道贺的宾客,加贺裕史郎始终笑容满面,洋洋自得。目睹此情此景,浅见怒气渐生。他不仅生加贺的气,而且为那些漫不经心地似乎只为参加宴会而来的记者同仁们的迟钝生气。 浅见从马梯上下来,径直朝加贺走去。距离约有三十米,他从那些在酒精作用下高声交谈的宾客中间艰难穿行。 就在即将接近的时候,保镖察觉了,不过此时的浅见已经站在加贺的面前。 “先生,所谓足尾铜矿时期是指什么时候呢?” 浅见从脖子上取下相机,准备好采访本和铅笔,俨然一名采访记者。 笑意从加贺脸上退去,只剩下一张丑陋的老头的脸。 “干什么,你?” 加贺厉声说道,然后对保镖使了个眼色。 “你找不自在!”保镖一把揪住浅见的胳膊。 浅见不顾一切地追问道: “还是指战争期间的强制劳动时期吗?” 加贺站在离浅见约一米远处,双唇紧闭,狠狠地盯着对方。 “您当初与龙满浩三是什么关系?” 保镖一直抓着浅见的胳膊,他只有把上半身往外奔,以更加接近加贺。就在这时,加贺伸手朝浅见胸口击来,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那种事儿,我怎么知道:”说罢转身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浅见端起照相机对准其后背。 “不准拍照!” 保镖伸手抢夺相机。尽管浅见被揪住的胳膊更加有力了,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拍加贺,也无意追赶加贺了。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加贺的惶惶不安,这已经足够。 但是,在保镖看来,事情肯定不能就此了结。他依然一手揪住浅见的胳膊,一手抓住照相机,就像拽狗脖颈上的轮环似的把他往门外拉。假如没有其他宾客在场,那样子似乎会当场把他勒死。但是仍然有几位客人察觉事情不妙,他们不明究理地目送二人离去。 出了会场,来到放置接待桌的入口一侧,保镖这才放开浅见。四周不时有人来往,他大概不会太动粗吧。 “你叫什么名字?” 保镖以警察的口吻盘问道,也许他曾经干过警察。 “你叫什么名字?” 浅见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我……你别问我,你是什么人?把你的名片给我看看!” “我没带名片。我叫田口信雄。” “田口……什么?” 保镖霎时间面露畏怯,但很快做出一副严厉的神情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不要开玩笑:” “怎么?不能叫田口吗?” “你这个……” 他把已经到嘴边的“混蛋”一词咽了回去。这时候有客人从旁边经过。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什么……” 保镖的目光顿时委顿下来。他眉头紧锁,仿佛看一件不明底细、令人发休的物件。 “非死不可……你说谁呀?” “田口信雄、龙满智仁,以及很多不知名的人们……”浅见越说越愤怒,在明石轮渡码头见到的龙满、只在照片上见到过的田口以及从陆军军医学校遗址挖掘出来的无数尸骨的幻影轮番浮现在脑际。 保镖吓得连连后退。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快离开这里吧!” “我明白了。” 浅见点点头朝会场走去。 “喂,出口在那边!” “我知道,我只是进去取我的东西。” 他把放在会场内的马梯取来时,保镖正用手机联系什么人。 浅见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通过。 他本来要去地下停车场,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决定折回大门口。 映在玻璃门上的人影告诉他,果然有人跟踪。 浅见在大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心想,跟踪者也许会记下出租车号随后再调查其下客处,于是让出租车在大街上绕了一圈,确信无人跟踪后返回,在饭店附近下车后方才进人地下停车常回到家,须美子早已等候多时。 “少爷,有一位叫青木的给您来过电话。” “青木?哪个青木?” “是个女的。” 须美子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故意绕弯子。只要对方是女性,她便猜疑心骤增,比看家狗更甚,这是她的惟一缺点。 “听口音好像是关西人。” “啊,是青木美佳呀。哦,她打了电话来呀?什么事?” “她说请您给她回电话。这是电话号码。” 她用指尖轻拈起记事条交给浅见,其状仿佛碰触什么不洁之物。 “谢谢。” 浅见对须美子的微妙感情视而不见,径直走近电话机。 铃声响过六次之后,终于有人拿起听筒。 “喂。”电话里传来毫无表情的声音。 “喂,是青木家吗?” “请问您是哪位?”语气很谨慎。 “我是浅见,东京的浅见。” “哦,是浅见呀。对不起,因为我这里经常有骚扰电话打来。”声音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仿佛云开雾散,旭日初升。 “听说你来了电话。” “晤,很抱歉,那么晚了去电话。” “哪里话,我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刚刚才回家。” “对了,刚才接电话那个女的是……你家的保姆吗?” “哎?哦,算是吧。” “她好像不太高兴。哦,对了,她当时称你是少爷,说什么少爷还没有回家。”她似乎觉得很好笑,但又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先别说这个,先说你有什么事吧。”浅见恍然道。 “对不起,是这样的,喜美惠有消息了。” “哎?什么时候?” “就在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大概九点左右吧。” “她在什么地方?”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不问一问呢?” “你别生气嘛。我问了,可是她不告诉我。” “不,不,我并没有生气,对不起,我忍不住着急……那么,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就问了问这边公司的情况,基本上什么都没说。我把从你那里听来的龙满事件等与喜美惠有关的事情跟她讲了讲。” “哦?后来怎么样啦?” “她好像有点意外。我倒没说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只告诉她你在对龙满和田口事件进行调查,谁知她听了之后非常认真地追问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告诉她你是怎样怎样的人,我说你年轻英俊又潇洒,还把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她。这样行了吧?” “当然,当然没错,不过,说我年轻英俊有些多余。这么说,喜美惠会给我打电话啦?”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想大概会打吧。” “明白了,那我就等她的电话吧。谢谢你啦!” 放下电话,浅见就真的顺势在话机旁坐了下来。 但是,喜美惠的电话是数天后才打来的。 在她打来电话之前的这几天里,浅见委托下辖的龙野川警署鉴定科提取照相机上的指纹。浅见与龙野川警署之间由于各种原因而关系甚笃,对方也知道他是刑侦局长的胞弟,所以不管内心如何,至少表面上并无不悦。不过,他们对浅见的目的肯定心怀疑虑,所以坚持追问,‘是谁的指纹?”‘是否跟某项作案有关?” 最后,终于提取了几个与浅见自己不同的指纹。因为没有别人碰过照相机,所以只能认定是那个保镖的指纹。 与此同时,浅见给常隆寺的小松住持寄去了在宴会会场拍摄的照片,并请对方把收藏的名片寄过来。小松一收到信,立即来电证实“是此人无疑”。 剩下的事就只是把小松将要寄来的名片上的指纹与所提取的指纹进行对照以核实证据。 就在那天晚上,浅见正在写“金子美铃”报道的原稿,美须子过来说:“少爷,您的电话。”她照例面呈不悦,所以浅见断定电话来自女性。 “对方说叫辰美。” 听她那么一说,浅见满以为是龙满的遗孀,结果拿起电话来,却传来了一句关西方言“我是喜美惠”。 “哎?” 浅见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我一直在等你,你的电话来得正好。” “晤。我不知道该不该打,但是美佳,就是青木美佳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就冒昧地给你去了电话。” “谢谢。但是,电话上说总不太方便,怎么样,可以见你一面吗?” “那不行。虽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也不过如此而已。再说跟我这样的人见面对你也许会有危险。” “但是,你一个人不是更危险吗?而且,你那点小把戏还不知道是否有效呢。” “哎?那点小把戏是什么意思?” “嗨,不就是前些日子的庆祝会上那封电报吗?来自杨木县知事的……”“蔼——”森喜美惠的声音不无惊讶。 “是吗?这么说,那个人也许就是浅见你?” “那个人?” 这次轮到浅见讶异了。 “你知道我的事了?” “是的,我看见了。你去采访加贺……前医师联盟会长,结果被揪出去了。那位就是你吧?” “是我……这么说你当时也在场啦?” “对,我也在常我佯装成来宾的样子,一直关注着整个事态。” “真没想到。可是你这么做就不怕暴露身份吗?当时不也来了很多green制药的职员吗?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打算怎么交代?” “这有什么!那种庆祝会,大阪分社方面只会派高层人士出席,而且像我这种在财会科默默无闻的人没有人认识。再说了,女的也容易乔装。” 森喜美惠轻声笑道。她是个比我胆大的女性,浅见心里深表钦佩。 “你现在在哪里?” “这,无可奉告。” “可是,你既然给我打电话,总该有什么目的吧?”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先打个电话试试,以后该怎么办也很难说。不过,我在庆祝会上看到你的表现,证实了美佳说的没错。” “这么说,你可以相信我啦?” “是的,我想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当时有那么多记者在场,但是只有你去向会长追问足尾铜矿的事嘛。”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足尾铜矿时期的加贺的呢?” “这个,怎么说呢?” 喜美惠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你也是从龙满智仁那里听说的吗?” “这———” “那个骨灰盒里藏着这个秘密吗?” 仍然没有回答,但能感觉出电话那端的惊愕。 “你利用这个秘密做要挟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也许你并不是想要挟谁,但是不管怎样你应该意识到,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都是非常危险的。事实上龙满,还有田口不都被杀害了吗?” 因为对方一直默不作声,浅见开始不安起来。 “喂!喂!喜美惠!你在听吗?” “我听着呐。” 森喜美惠的声音显得低沉无力。浅见不肯放过已经上钩的猎物,他继续道:“就在你前往常隆寺领取骨灰盒之后,立刻又有一名男子假借田口之名前去领取骨灰盒。那个人的目标是骨灰盒,所以一定还在四处找你。杀害龙满的凶手我想也是那个人。情况非常危急,我认为应当尽快报警。” “浅见。”喜美惠幽幽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才令人奇怪哩。” “因为我做过调查呀。” “但是连警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调查到的?你怎么知道石森里织就是我?一切都让人不可思议。”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哪。从你的经历到大阪的守口时期、泉大津时期,以及你的父亲……”“请你别说了!” 听筒里传来尖厉的声音,电话随即被“喀嚓”一声挂断了。 浅见意识到事情被自己弄槽了。 这种说法似乎对她刺激太大了。夸耀自己的优势以博取对方的信任本来没错,但也许太过性急了些。 尽管如此,他对自己说出她父亲时喜美惠的激烈反应仍感意外。由此可见,有关其父亲的问题,森喜美惠有强烈的自卑感。 浅见手握电话呆呆仁立了许久。须美子从厨房门内担心地朝这边张望,浅见察觉后这才放下电话。 “少爷,看来您好像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须美子哭丧着脸说。 “哎呀,你什么意思嘛!” “对方是不是对你很凶?” “哈哈哈!你误会了!” 浅见笑道。但又懒得解释,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就连浅见也未曾料到喜美惠会在宴会现常不过仔细想想,她肯定想亲眼见证自己发出的电报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讲,她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森喜美惠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从刚才打电话的情形可知,喜美惠似乎坚信加贺裕史郎是龙满与田口被杀事件的幕后操纵者。而且,该杀人事件的发生似乎与前述骨灰盒的“秘密”有关,这一点也逐渐明朗化。 但是,即便事情果真如此,喜美惠的用意仍然是个谜。如果根据隐藏在骨灰盒中的“秘密”抓住了罪犯们的尾巴,那就应该向警察告发他们。既然不这么做,那就只能认为她的目的是对加贺进行恐吓。 浅见忽然想起田口信雄曾经许诺妻儿去“澳大利亚旅行”的事。债务缠身的田口突然爽快承诺去澳大利亚旅行,一定是因为有希望搞到与之相应的款项。而就在第二天,田口遇害。 森喜美惠不能保证不会重蹈田口的覆辙,这一点她本人也应该十分清楚,所以她的行动才格外小心。一方面她觉得浅见“可以信赖”,而另一方面又避免与他接触。森喜美惠甚至不惜冒着这样的危险,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事到如今,浅见仍然不愿意自己心目中的森喜美惠是一个“恐吓者”的阴暗形象。尽管他是个女权主义者,但根据以前得到的有关喜美惠的信息,他还是很难把她与这种形象联系起来。 事情的起因何在?——浅见在心里琢磨着。他首先想到了9月10日举行的“南条舞蹈节”。 9月10日,龙满智仁与森喜美惠在长门市赤崎神社被古川麻里目击。可以认为,当时或至少在此之前,他们之间已经谈到过“骨灰盒”之事。 翌日,即9月11日,在明石海峡轮渡码头偶遇龙满,当天,龙满前往常隆寺安放骨灰盒。 9月16日,龙满在自家屋前停车场遇刺。 数日后,森喜美惠向白谷饭店辞工,继而行踪不明。 9月24日,田口信雄出席龙满的头七仪式,并从龙满夫人处打听骨灰盒事宜。 9月25日,森喜美惠前往常隆寺,取走骨灰盒。 9月30日,两位自称姓“田口”的人前往常隆寺,只可惜晚了一步。 10月1日,常隆寺住持电话告知此事。浅见随即将此事转告龙满夫人以辨真伪。龙满夫人立刻致电田口,确认并无此事。 10月2日,田口在自己家里畅谈“澳洲之旅”。 10月3日,田口遇害。 10月6日晨,田口遗体在足尾町谷川被发现。 以上是按时间顺序追踪记载的事件有关人员的行踪。 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森喜美惠前往常隆寺提取遗骨。 稍后自称姓“田口”的男士也前往常隆寺。 向龙满夫人求证后,田口随即遇害。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表明,骨灰盒中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喜美惠知道其中玄机,假田口也以为如此。 很明显,田口曾将从龙满夫人处得知的“骨灰盒”之谜告知“假田口”。其告知骨灰盒一事的目的何在?暂且不论是否只是单纯的闲聊,但是对方一定是觉察出了骨灰盒中暗藏的秘密以及龙满秘藏骨灰盒的意图。 而田口却并未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当龙满夫人询问他是否前往常隆寺提取骨灰盒时,他才察知自己泄密的“对手”居心叵测,或者说他才开始怀疑其居心,当然是怀疑这个“对手”与龙满事件有瓜葛。 田口内心矛盾重重,不知道是应该把自己的疑虑报告警察呢,还是以此为要挟与对方做一笔交易。思前想后的结果,第二天,他直接向“对手”挑明了自己的疑虑,并提出交易条件。如他所愿,交易可谓一拍即合。也许他向家人宣布的“澳洲之旅”便是其谈判成果。 田口随即遇害。就连平时小心谨慎的他都遭到如此迅速果断的处置,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三天后,浅见在平家亭与足尾警署的巡查部长高泽会面。平家亭离浅见家很近,是位于供奉源义家先祖的平家神社内的一家茶社,那里的糯米团子别具特色。这一隅净土在战火中幸免一劫,泡沫经济的嘘声也过而不人,古老的社殿完好无损,巨大的柯树和样树高耸挺拔。 “啊?东京也有这样的地方啊?” 高泽对平家亭远离都市的古朴之风欣赏备致,还各吃了两碟著名的糯米团子和大福饼,并称权当午餐。 浅见向高泽通报了迄今为止的调查经过。不过所言内容均是与田口被害事件相关的确凿事实,而对于自称“石森里织”的女士就是森喜美惠之类的事则只字未提。 龙满智仁将骨灰盒交寄常隆寺。 龙满夫人将此事告知田口。 债务缠身的田口在遇害前一天异常兴奋地与家人畅谈澳洲之旅。 “也就是说,那段时间田口在恐吓什么人,是吧?” 到底是高泽,立刻心领神会。 “我想可以这么认为。” “恐吓的对象弄清了吗?” “还不清楚,但是一定是前去常隆寺提取骨灰盒的二者之一。” 浅见拿出保镖的照片断言道。不过,他未能从常隆寺的小松住持寄来的名片上提取与照相机上一致的指纹。虽然已经确认上面留下了数道指纹,但清晰可鉴的只有一个,而且据鉴定系小松所留。 “这是什么人?” 高泽审视着照片问。 “不知道姓名,我想恐怕是加贺裕史郎的秘书或者保镖。详细情况请警方调查。” “加贺是……” “就是日本医师联盟的前会长,现任联盟顾问的加贺裕史郎。” “哨,医师联盟会长……这么说会牵涉到green制药喽?但是作为对手可是不好对付噢!” “我虽然是个外行,但我认为即便与医师联盟前任会长本人无关,目前也应该着手对这个照片上的男子进行调查取证。” “明白了。可是,那只骨灰盒,假如它可以成为恐吓的把柄,那么关键问题在于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是埃” “那家伙到底在哪里呢?那个叫石森的神秘女人……”高泽抬眼望着浅见。 “浅见,那个女人的行踪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 浅见夸张地摆摆手。突然被问及森喜美惠的行踪,他可以一口否定,但是假如被问到她的来历,是否还能这样果断地假装糊涂就很难说了。 刚回家不久,青木美佳便来了电话。令人惊讶的是,美佳说森喜美惠到大阪去拜访过她。 “浅见,你是不是对喜美惠说过什么尖刻的话?” 美佳问,语气略带责备。 “我想没有吧。” “那就好。不过喜美惠说她当时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后来好像非常后悔。” “是吗……也许是我有些词不达意,东京话有些地方听起来很生硬的嘛。那么,你知道她的住处了吗?” “不知道,她还是死活不告诉我,说是告诉我会给我惹麻烦。” “是碍…要是知道她的联络方式,我还想向她道个歉哩。” “喜美惠她也这么说。她说难得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可是却说话伤了人家。所以,她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送给我一只茶碗,另外还让我转交你一只。但是她说不能送到你家里。” “哦?这是为什么?” “她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她说浅见如果真的理解她,就一定会亲自到大阪取这只茶碗……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蔼—” 浅见也不明白此话的含义。 挂断电话之后的好一阵子,这个谜团都还在浅见脑中萦绕不去。森喜美惠似乎在试探自己的诚意,所以浅见多少有些不快。 不过就为了一只茶碗专程去一趟大阪,这未免有些愚蠢。但是此事却如梗在喉咙不吐不快。浅见心想,待这边的调查告一段落之后,顺便到大阪玩一趟也不错。青木美佳活泼可爱的神态和临别时那句“你跟她会一见钟情”的爽朗声音又在脑海重现。 当天高泽回到专案组后,把从浅见处得到的情报在会上做了汇报。这不同于一般的情报,提供者又是刑侦局长浅见的胞弟,而且做了指纹鉴定,小松住持也对照片进行了确认,其可信度之高毋庸置疑。 专案组次日起便派数名便衣警察上京进行暗中调查。 涉嫌的“保镖”名叫冈沟孝志,四十三岁,职务是日本医师联盟本部总务科职员,事实上是类似于加贺裕史郎私人秘书一类的角色。正如浅见所推测,他曾任警视厅警察,十几年前因对犯罪嫌疑人施加暴力一事而被劝辞职。他是个柔道剑道均为四段的猛将,也曾是个责任心强,忠于职守的优秀警官,但是性格粗暴、急躁,屡屡在工作中引起纠纷。 他的家庭成员除了妻子外,还有两个儿子。据邻居介绍,他是个非常疼爱孩子的父亲,两个儿子都参加了中学的棒球队,一有休假,冈沟就去给儿子充当拉拉队或作陪练,他在邻里间四处吹嘘说要把孩子培养成职业棒球选手。 从这一侧面观察,很难想像此人会犯下杀人之类的恶行。此外,同为吃警察饭的人,对这样的对手多少感觉有些心情沉重。 从第三天开始,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办案人员对冈沟孝志进行了情况调查。 对于淡路岛之行一事,冈沟供认不讳。也许他早已看出了警方的意图,或者估计自己已经在小松住持面前暴露了模样,再怎么隐瞒人家也证据在握。 “对,我是去了常隆寺。我听田口说已故龙满在那里寄放了一只骨灰盒,我想去看个究竟。” “但是,你为什么要假冒田口之名呢?” “因为我想一个与龙满毫不相干的人去,住持是不会相信的,如果是龙满的部下应该不会有问题,恰好我有田口的名片,所以就用了。可是,骨灰盒被一位女士捷足先登取走了。” “你以为骨灰盒里装的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连龙满夫人都不知道,那一定是极其特别的东西,搞不好是连夫人都不能讲的秘密财产。对了,对了,你们去问问那个取走骨灰盒的女士怎么样?她是什么人,那里的住持应该知道吧。” 他的口气显得满不在乎,似乎在说我们都为找不到那位女士而心急如焚哩,谅你们也找不到她。 “那跟你一起去淡路岛那位是谁?” “哎?淡路岛是我一个人去的喔。” “不会吧?常隆寺的住持明明说是两人一起去的。” 办案人员紧追不舍,仿佛已经把柄在握。 “这就怪了,因为就我本人独自去的,肯定只有一个人。是住持看错人了吧?” 冈沟矢口否认,怎么也不像是信口雌黄。为慎重起见,再次向常隆寺确认,住持似乎也不能确认,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好像陪伴在车里等侯”。 “瞧我没说错吧?” 身为退役警官,冈沟熟知警方的调查局限,因而对警方的取证泰然处之。办案人员转变了询问目标。 “你最后一次与田口见面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晤……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九月末左右吧。我陪加贺先生到了大学医院去,巧遇因公出差的田口,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我记得龙满把骨灰盒移往淡路岛寺院的事儿就是那次听说的。” “后来就没再见过面吗?” “对,没见过。” “十月三号那天呢?” “没见面呀。十月三号怎么啦?” “那天是田口遇害的日子。” “哎?怎么?你们在怀疑我?这太过分了!”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晤……你是问我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吧?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晤……是十月三号晚上吗?” 冈沟装模作样地翻开记事簿。 “十月三号傍晚起在宇都官p饭店有一个脑死亡问题座谈会,我陪同加贺先生参加。” “哎?宇都宫?田口的遗体是在足尾町发现的。” “哦?啊,对,都在板木县。但是不能因此就认定我有什么问题吧?” “总之,请你告诉我们你当晚的行踪。” “行啊!那天,加贺先生白天先乘新干线去,我是下午五点左右离开医师联盟会馆前去迎接先生的。我记得到达字都宫饭店是八点左右,之后便参加座谈会,我一直坐在先生旁边。座谈会大概是在九点左右结束的吧,然后把加贺先生送回位于世田谷的家里我也就回家了。到达加贺先生家是十一点左右,我回到家已将近一点。” 冈沟家位于东京以北的菊玉县川口市,与世田谷的方向正好相反。从与宁都宫的时间距离而言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警方还是对冈沟的供述进行了对证查实。 查实结果证明,冈沟的行踪与其自述基本一致。关于他于九点左右离开宇都宫饭店一事,目击证人有饭店服务员以及送行的座谈会举办者,地点是在饭店门口上下车处。他们证实,当时开车的就是冈沟。 此外加贺家邻居的一位先生也目睹加贺的车十一点半左右到家,加贺裕史郎在司机的目送下走进家门。之后,冈沟于凌晨将近一点左右到家似乎也确证无误。冈沟家门口有一家面馆,据查他把车放进停车场后在面馆吃拉面大概就是在这个时间。 有办案人员提出,会不会是在加贺的车从东京开住宇都宫的途中或从饭店返回东京的途中绕道足尾町弃尸而去呢?比如说把田口的尸体藏在后备箱里转移现常但是,分析结论是,无论是何种情况,从时间上而言都难以成立。从东京到宇都宫,如果走东北车道需要三小时,但是假如绕道足尾则需近四小时。 共计三天的调查取证也似乎在冈沟的掌握之中。 “其实,在着手对冈沟进行调查之前,由于牵涉到龙满事件,所以事先跟板桥警署专案组打过招呼。” 高泽向浅见通报完毕后最后补充道: “结果听说,冈沟的问题板桥警署方面在较早时就已经着手调查,只不过是在龙满众多熟人中偶然想起了他的名字而进行的一般性调查。因为事发当时有人现场目击了一辆可疑的轿车,轿车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其年龄特征与冈沟相似。另外,在事发数天前,t大学医院药房职工目击龙满与冈沟在该院门口严肃谈话的情景,所以才投入警力进行了相应的调查。但是调查结果表明,冈沟有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哎?冈沟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浅见重复了一遍以确认自己并未听错。 “对,板桥警署是这么说的。” “证据是什么?” “人家是警视厅,我们怎么好有什么疑问呢。据说是与大学的老师们在一起。本来冈沟与龙满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利害关系,所以应该说证据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吧。” 在侦破方式或对侦破对象进行讯问等技术性问题方面,人家警察是专家,当然比自己更具策略,但是浅见总觉得如同隔靴搔痒一般不十分满意。 “他们问过名片的事吗?” 浅见将内心这种说不清楚的不满变成了具体的语言。 “当然……哦,不,问名片的什么事?” “就是冈沟是什么时候得到田口的名片的。” “哦。这有什么问题吗?” “冈沟与田口应该是故交,名片什么的一般不会总是带在身上,为什么冈沟会随身携带呢?这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有道理……把老朋友的名片随身携带的确有点奇怪……但是也没理由说不能带在身上嘛。” “那倒也是。不过总该记录在口供笔录上吧?” “啊?口供笔录……” “我认为最好避免今后发生翻供的情况。” “这个……倒是有道理……” 高泽琢磨着是否有这个必要,但是还是按浅见的要求向冈沟讯问了名片之事,然后做了口供笔录。 令人惊讶的是,对于这个问题,冈沟的回答出入意料。以前无论问什么,冈沟都泰然处之,可是当被问到名片之事时,因为难以揣摩对方的意图所以显得很诧异或者说不安;“第一次见到田口并得到他的名片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田口到了大附院来推销新药还是办别的什么事,赶巧我在加贺先生那里,当时他好像把我当成了医生,因为当时先生四周还簇拥着其他许多弟子。说是弟子,其实都是大学的老师、医院的主任等有头有脸的人,所以还记得当时被搞错时我有些受宠若惊。从那以后我们时常碰面,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也许在田口眼里,像我这样的人是一个接近加贺先生的重要途径。” 不过是讯问一下名片的事,冈沟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这些话是高泽在平家亭一边吃糯米团子一边讲给浅见听的。 “冈沟在撒谎哪。” 浅见立刻断言道。 “哎?撒谎?他也许是在撒谎,但是不知道能否肯定。” “不,明显是谎话。你看过名片上的头衔吗?田口的职位是代理科长,但之前是股长,是在龙满死后突然升任代理科长的。那名片恐怕是在事件发生数天前才赶印出来的。五六年前怎么会有这样的名片呢!” “哦,是吗?这家伙说得跟真的似的……”高泽涨红了脸说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叫我做一个口供笔录的对吧?好!就先以作伪证的罪名逮捕他吧!” “不,还是不要着急为好。反正他早晚肯定还会找理由抵赖,也许他会说自己搞错了,是最近才得到的之类的托词。” “可是,这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啊!” “也许如此……先别管这个,是不是这样更高明一些,即在冈沟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进行跟踪,然后找到他的同犯。” “同犯?……你是说……” “也就是那张名片原来的主人。” “哎?那个人就是同犯?” “也许。” 浅见点点头。 “在常隆寺使用那张名片时,那位把名片交给冈沟的人应该在常”“可是,不是说当时是冈沟独自去常隆寺的吗?” “那也是谎话。小松住持不可能看错,他被我们问来问去就渐渐没把握了。正如小松住持最初所说的那样,肯定还有一个人在车里等候。” “晤,有道理……那个人是谁呢?” “这就不知道了。” “即便如此,那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还是骨灰盒吗?” “事件的根本动机是这样,但是杀害田口的直接动机则不然,因为田口并不知道骨灰盒里装的是什么。” “唤,是吗?有道理。那么杀害田口的动机是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田口察觉了龙满被害事件的真相吧。比方说他认为去常隆寺提取骨灰盒的人就是凶手,所以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对其进行恐吓。” “就算是恐吓,凶手很快就确定了吗?” “大概是吧。线索当然是新名片。因为与之交换名片的人还极少,所以田口肯定迅速锁定了对手。不过,田口毕竟不知道骨灰盒里的秘密,所以不知道是否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被凶手逼人死角。但是在神经过敏的凶手看来,即便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但如果受到各方盘查或追究,自己就会陷入险境。他毫不犹豫地杀害田口的行为表明,他已经感觉到严重的威胁。” “的确如此……哎,等等!假如田口最近与之交换名片的人就是凶手的话,那么,杀害龙满的凶手就不是冈沟喽?” “不,杀人犯很可能是冈沟,但是冈沟没有基本动机,即是说他不了解骨灰盒里的秘密,因此应该还有幕后指使者。” “晤……那么,如果骨灰盒里的秘密足以令人产生杀人动机,那一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吧?” “对,肯定没错!”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浅见你知道骨灰盒里的秘密。” 高泽以警察的目光怀疑地注视着浅见。 冈沟的职业身份是医师联盟职员,工资也由医师联盟发放,但基本上没有专业方面的工作,他的实际工作是加贺的秘书、司机兼保镖,早上离家后总是径直去接加贺,或暂且到医师联盟会馆待命。 加贺总是定期到担任副校长的丁大学附属医院去,此外还有许多参加脑死亡临时调查会或移植学会集会等公开露面的机会。这种时候,冈沟就在相应的地方等候,配合他随时转移去处,可以说冈沟的行动完全服从于加贺的日程。 加贺虽然年事已高,但精力充沛,行动敏捷。 不过,尽管如此,也并非经常四处走动,即便是平日,只要没有公务,他都在家里呆着,所以冈沟有相当充分的空余时间。在空余时间里,他或者在医师联盟会馆的办公室里,或者带着移动电话在大街上闲逛,或者在咖啡店消磨时间。 对于履行跟踪任务的便衣而言,无论是驾车跟踪还是在嘈杂的大街上尾随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冈沟似乎很早就已察觉有警察跟踪自己,因为他也有做警察的经历,对于便衣的行动或习惯十分了解,所以驾车的时候会聚精会神,但在散步逛大街的时候,就故意仁立街角,或突然钻进某个大楼里迷惑对方。 尽管如此,便衣们似乎并没有撤离的意思。有时候本以为对方已经脱离你的视线,但转眼间又会出现在你面前,并面带大胆的微笑望着你,有几位便衣与冈沟甚至已经完全成了“老相识”。 尽管已经被识破并受到藐视,便衣们依然奉命坚持跟踪。对此,就连冈沟也不得不折服,特别是警察出没于自家附近好像颇让他恼火,他甚至曾经突然逼近便衣大喊:“适可而止!” 随着时间的推移,冈沟的神情渐渐没有游刃的余地,明显可见其焦躁的神色。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警察的监视下生活,换了谁都会发疯的。 对警察的跟踪多有戒备者不仅冈沟一人,在冈沟出入的t大学及t大附院似乎多少都已察觉警方在对冈沟实施跟踪,这也许是冈沟焦躁不安的原因之一。 对警方而言,最担心的是冈沟对此提出抗议,特别是通过日本医师联盟公开提出抗议,因为这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像加贺裕史郎这样的实力人物可能会从中施加压力。所以按照约定,如果事态发展至此即立刻中止跟踪。 可是,事态却向完全意外的方向发展。冈沟突然开始长休。 最初以为仅仅是一般的休假,但是他连续一周闭门不出,后来发现停放在医师联盟会馆的轿车由别人驾驶接送加贺。 莫非是被解雇了? 于是便衣假扮冈沟的朋友往医师联盟方面打电话询问,回答是“因病休假”。说是生病,却不见上医院。其妻似乎照常外出购物,两个儿子也跟平常一样上学。 到了第十天,迫不及待的高泽与另一名警察访问了冈沟家,不过特意选择了其家人外出的时间。 眼前的冈沟极端憔悴的样子几乎与先前判若两人,眼窝凹陷,面颊消瘦。 “听说你生病了,是吗?” 目睹面目全非的冈沟,有些讶异的高泽半是同情地问道。 “都是你们惹的祸嘛i”冈沟笑道,“被你们这样纠缠下去,我根本没法工作。因为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哩!” 笑容瞬间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但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显得有些悻悻然。 后来高泽在向浅见通报时是这么说的: “那样子,他似乎已经对人世间充满了厌倦。” “对人世间充满厌倦……吗?” 浅见回味着这句话。 “所以,我们前去拜访的人也只好灰溜溜地撤回,结果一无所获。” “冈沟休假是自愿的吗?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人比如加贺什么的命令他在家待命的呢?” “我的感觉是后者。因为冈沟这个人属于坚毅刚强的那类,是不会因为这点事情灰心丧气的。不过本人不承认这一点,说完全是自己决定休假的。可是,他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非同一般,相当消沉呐!他会不会是受到了谁的严厉指责呢?” “真令人担心啊!”浅见怅然道。 “担心什么?” “他如此消沉,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你说的出事是指真的病人膏盲不可救药什么的吗?哈哈哈!怎么会呢!” 高泽置之一笑,但浅见的忧郁并没有因此消除,他觉得把冈沟逼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的责任。 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他并不希望出现这种结局。凭浅见的直觉,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预感事情会朝着极端不好的方向发展。 “因此,专案组决定暂时解除对冈沟的盯梢。” 高泽通报了警方的结论。 “难得你提出这么个方案就这样几乎一无所获地收兵了,是有些遗憾……”“是吗?不过这也是不得已埃”浅见表示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较之继续追查冈沟,他更希望警方解除盯梢,使冈沟的精神得以恢复。 “只有两件事希望你们调查一下……”浅见说,“一件是田口公司印发给他的新名片都怎么用的,即是说有几张名片?都散发给了谁?” “噢,这件事现在另一个小组正在着手进行。这项工作非常麻烦,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另一件是我想要一份宇都官座谈会出席人员的名单。” “明白了。这个好办,今天之内给你传真过右。 传真在傍晚时分传到,出席座谈会的一共有三十五人,全都是仰加贺之鼻息者。与会者中几位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成员和移植学会理事的名字浅见很熟悉。 与高泽会面的第二天,浅见拜访了冈沟。冈沟太太通过对讲门铃问:“请问是哪一位?”声音听起来非常戒备。 “我叫石森里织。您告诉他前几天在q饭店去过电报的人他就会明白的。” 稍候片刻后,门开了。没想到开门的是冈沟本人。正如高泽所言,冈沟显得非常憔悴。他抬头望了望晚秋的天空,那样子仿佛被炫得叫人有些睁不开眼。随即他把目光聚焦在浅见脸上,说了声:“啊,是你呀,”略加思索后又说,“请稍等。”然后披了件运动衣出来。 “我们到那边走走。” 他扔下一句话给身后的太太,然后对浅见努了努下巴便抬腿往前走去。 川口市曾经是一座拥有许多铸造厂的城市,只要看过吉永小百合主演的电影《有化铁炉的城市》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川口已经完全发展成丁东京郊外以住宅为中心的城市,公寓住宅鳞次节比。 冈沟家位于川口市靠北的地方,这一带的田园也基本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幽静的住宅区。 在距离冈沟家步行只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所中学,从中学的操场上传来一阵阵孩子们刻苦练习棒球的声音。 一直默默而行的冈沟停下脚步,隔着铁丝网望着孩子们训练的情景。浅见也仿效着贴近铁丝网。 “正在投球的那个是我的大儿子,中场手是我的小儿子,这是他们俩组建的球队。” “将来很有希望啊!” “晤,有希望。” 冈沟蓦地转过脸,笑问道: “你,是什么人?又不像是警察。” “我叫浅见,是搞现场采访的。” “哦,类似于新闻记者吧?” “晤,好像是这样。”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来干什么?” “我来劝你自首。” “哦……”冈沟‘凉讶地哼了一声,随即重新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你别开玩笑了1我为什么要自首?” “因为你是杀害龙满智仁和田口信雄的凶手。” “哼!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定没错。” “一派胡言!这话究竟从何说起!首先,我为什么要杀害龙满他们?动机是什么?动机!” “动机是为了保护。” “保护?保护什么?” “骨灰盒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你是怕秘密被泄露,所以要保护加贺裕史郎以及与他的思想同流合污者的组织。” “加贺先生的思想和组织?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明白。” “你不会不明白。加贺的势力渗透了医学界的每个角落,你不也亲眼目睹了吗?无论是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还是内脏移植学会以及药事审议会伦理委员会,所有这些组织都在围着加贺转。追根溯源,是那些被加贺之流的思想毒害了的医学家们妄想称霸日本医学界。”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怎么会懂呢!你说的思想是怎么回事啊?” “一言以蔽之,加贺是个危险人物。” “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加贺先生可是个伟大的人,他为日本医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你不是也这么说吗?加贺先生的势力渗透了日本医学界的各个角落,因为加贺先生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都活跃在日本的各个大学或医院的第一线。而且,对我来说,他是我的恩人。你居然说什么他是危险人物,我可不希望你开这样的玩笑!” “在医学知识或医疗技术方面,他也许的确是个伟大的人物,但是从道德方面讲,他却是个罪人.过去他犯下的罪恶近似于恶魔的行径,我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罪人来大谈什么医学伦理道德或者统帅医学界呢!不是吗?” “你等等,你说加贺先生是个罪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 浅见语塞了。他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是有一些情况证明,也会被对方视为单方面的臆想而遭到反驳。 “证据有两个,”浅见貌似冷静地说,“一个是人所共知的骨灰盒,藏在里面的秘密就是揭露加贺罪恶的材料。” 见冈沟似乎想要反驳什么,浅见紧接着继续说道:“第二个证据是……命令你杀人。” “开什么玩笑!” 冈沟怒吼道。正在这时,一只白色的棒球滚到了铁丝网边,两名担任外场手的少年迅速跑近,其中一名猛撞了一下铁丝网,抓起球朝投手方向扔去,然后回转头来。 “爸爸,是你呀!” 说着还气喘吁吁地挥了挥手,冈沟也一边答应“哦”,一边挥了挥拳头。少年便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好乖的孩子啊!” “晤,是很乖。” 两人沉默良久,目光追逐着已经到达中场定位的少年的身影。 “是碍…你还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们啊!” 浅见意味深长地说。 “喔,对,是要保护。” 冈沟连连点头。浅见心想,这就是在艰难支撑着冈沟的力量。 “很遗憾,警方不是傻子。” “哎?啊,是的。” “迄今为止一直是板木县单独对足尾町事件进行调查,很快将与警视厅组建共同专案组,对龙满事件进行共同调查。一旦骨灰盒里的秘密大白于天下,犯罪动机便一目了然。冈沟你虽然没有直接动机,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你履行了保护加贺及其组织的使命却是事实。我想,杀害龙满也许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哦,我希望如此。看见你太太、孩子以及身着生活装的你,我感觉发生那样的事件简直就像噩梦一般。” 浅见停止了说话。冈沟什么也不说,呆呆地望着球场那边。投手把球投了出去,金属球棒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跑垒员和球手们在场内奔跑着。 浅见默默地低下头,准备离开那地方。 “浅见……等一等。” 冈沟叫住他: “骨灰盒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当然不一定是现在。如果不给我看,你知道作为一个受过警察教育的人,如果不亲眼看见,是不会相信的。这就是所谓的重在证据。” 说着歪着半边脸笑了起来。 “骨灰盒现在还不知下落,我也没看过里面究竟装着什么。警方至今没采取行动的原因就在这里。” “哎?你说什么?” 冈沟盯着浅见,眼神里有些责怪的意思。浅见面不改色地说:“但是,可以想像,骨灰盒里装的应该是遗骨和足以证明犯罪事实的证据材料。” “遗骨?谁的遗骨?” “在1943年至1945年期间,有一百几十名中国劳工死于足尾铜矿。1989年,在新宿区的户山发掘出了七十多具尸体。那里是过去的陆军军医学校的旧址,那里的防疫研究室当时曾与众所周知的731部队紧密相关。在中国大陆被称为‘圆木’的做人体实验用的活体是否也曾在日本国内搜罗呢?我想骨灰盒里的材料将会揭露出事实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所谓足尾铜矿时期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当时,活跃于足尾铜矿医院以及户山防疫研究室的人就是加贺裕史郎。” 冈沟张着嘴,听得一份一份的,有点痴呆的样子。 “正如你刚才所说,加贺曾经取得过伟大的研究成果。但是,那是通过牺牲许多人生命的人体实验,而且是使用活生生的人体做实验才取得的,这种事通常是很难想像的。医学家或科学家们,为了进行科学研究,为了医学的进步,或者为了提高自己的业绩,都希望用人体而非天竺鼠做实验,譬如琴纳把自己的孩子当做实验台做牛痘研究就是一个例子。但是,琴纳用于实验的是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那等于是在牺牲自己的前提下进行的实验。而731不同,加贺不同,他们在明知会要了人家性命的情况下,把那些无辜的健康人当做自己研究的实验台。加贺辉煌的伟业就是这样诞生的。不仅是加贺,当时很大一批医学家都与731有关系。他们计划活体试验,积累数据为他们所谓的‘医学进步’做贡献。事实上,许多日本先进的病理学及外科手术技术就是在这样一种潮流中培养起来的。” 浅见说得很慢但很流畅。他并非整理了自己的一贯思想,只是倾吐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当时的许多医学家都已故去,但是也有像加贺这样至今仍在医学界呼风唤雨的人。不仅如此,这些受过当初的领导者的薰陶,深受那股潮流影响的医学家而今站在领导者的地位引导着日本的医学界。不仅是医师,像green制药这样的企业也是由731部队的余党创建的。想到这些,不能不对日本医药业界的伦理道德产生怀疑,至少在染指当时的犯罪行为的那帮人组成的派系尚未被斩断之前,没有资格高谈阔论什么医学道德,也没有权力充当上帝的替身去裁决诸如脑死亡或内脏移植等关系到人的生命的伦理,更何况其领导本身就罪行累累,这就更不能容许。我想这也许就是骨灰盒要告诉我们的秘密。那天发到宴会现场的电报就是它的第一段留言……哦,不,不是。” 浅见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冈沟的面庞。 “第一段留言是龙满,或许是龙满的父亲浩三先生所留。浩三先生死后,龙满继承了父亲的遗愿,向加贺之流发出了警告。而龙满的死就是遭到了报复。” 冈沟的视线忽地落向地面,他无精打采地走了几步,目光从低垂的头下面向上翻,望着球场的方向。 球场上传来阵阵年轻的欢声,白色的球服仿佛热气流般在褐色的大地上游动。 “真令人难以置信碍…” “我也这么认为,”浅见轻声道,“同为日本人,我真不愿意相信,可是这却是事实。” “可是,证据……” 冈沟的声音很微弱,仿佛在向证据求救。 “晤,你还是坚持要证据哪……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那咱们就把证据找出来吧。” “找出来?” “把证据,就是那只骨灰盒找出来。在找出证据之前,你……”浅见犹豫着没有说下去,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想说“请一定活着”。 第七章 哭泣的遗骨 委托高泽进行的名片下落“追踪调查”出乎意料地麻烦。高泽来那天,大街上已经早早地响起了《铃儿响叮当》的旋律,也就是那天,新闻报道说北海道袭来了今年第一股寒流。 平家神社的银杏满树金黄,落叶在院内纷纷扬扬。 “名片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 高泽说,腮帮子照例被糯米团子塞得鼓鼓的。 “green制药印发给田口的名片共有两百张,一动不动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还有一百七十张,此外名片夹里还剩十四张,即是说,在他遇害之前用出去十六张。” “怎么那么少呢?他工作上每天要接触的人应该很多的。” “接触的人虽然很多;但第一次见面的几乎没有。” “噢,说得是。” “所以那期间见面并交换了名片的人便可以单独圈定。经调查,初次见面并交换了名片的人有新开拓的客户f医院以及龙满科长直接负责的s医院的人各两位。这四位都还保存着他的名片。 “剩下的十二张中,一张在他夫人手里,两张给了夜总会的女人,据同去的同事讲,这两张名片并不是因为工作关系而交换的,多少有些自傲的意思。另外九张可能给了以前一直有合作关系的医院的医生或者药店的负责人。 “按照他的行动惯例进行搜查的结果,其中七张已经有了下落,只有两张不知道给了谁,不过其中一张就是冈沟在常隆寺用的那一张。” 问题就在于冈沟用的那张名片出自谁的手。 高泽把自己记录的田口的行动路线交给浅见看,所有路线都与医院有关。共走访了八家医院,其中也有加贺裕史郎任副校长的t大学附属医院。 据警方调查,丁大学无人得到过该名片。浅见就这一点进行了质疑。 “啊,田口是去过那里,但好像并没有接触与医院有关的人员。据说那天按惯例正好有一个以加贺为中心的研究会,东京附近的自不必说,各地方的大学附属医院都来了许多加贺先生的学生。田口虽然参加了这个研究会,但与会者全都是些头面人物的医生,戒备森严,见了面也几乎只是点头致意而已,根本谈不上买卖的问题。这些都是听冈沟说的。” “就算没能说上话,递上一张名片还是可以的吧?” “是啊,应该是可以的吧。” “有与会人员名单吗?” “我想专案组应该有。需要的话,我回头传真给你。” 浅见到家不多会儿传真就到了。参加者中有四个人的名字与宇都宫座谈会参加者名单重合。 浅见致电高泽,请他确认这四人是否得到了田口的名片。这几位都是地方医科大学或综合大学医学部响当当的教授。 调查得知,北陆j大学医学部教授当时收到了田口的名片,而且现在还保存着。 “好像田口是通过冈沟的介绍得知这个会议的,大概是想拓展新客户。根据是因为除了田口之外,没有一位制药公司的推销员参加。” 高泽在电话上说。最初对推销员业务一窍不通的高泽在调查过程中似乎也变得相当精通了。 “据那位教授讲,田口是在会议结束后参会者准备离开时守候在过道上递交名片的。由于急着赶路,并没有详谈工作上的事情,只是暂且收下了名片,没怎么多加留意,所以田口被害事件发生后也完全没注意到原来就是那张名片的主人。” 余下的三人是: r大学(北海道)医学部教授井上德次 h医科大学(静冈县)教授江藤薰 w医科大学(福冈县)教授广濑惠一 “你们不打算对这三位在九月三十日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进行调查吗?”浅见问。 “九月三十日?你说的证据是指?” “就是冈沟去常隆寺那天。” “有道理……就是看他们是不是那天坐在冈沟车上的人?” 高泽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情绪高涨的同时,似乎还伴着相当的困惑。 “如果走到这一步,对方就会完全清楚自己已经成了调查对象。不过,上面的人究竟会怎么说呢?” 由于对冈沟问题的调查以无果而终,所以作为冈沟同情者的高泽就很难按照浅见的建议行动。浅见也察觉了高泽的苦衷。 “明白了。这样吧,我去查访。” “哎?你去?这可能有点不妥吧?” “我不过是以新闻采访的形式去调查,你不必担心。” “可是,你说去,是从北海道到九州吗?旅费也要花一大笔噢。”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处,而且是最近的。” “你是说去查访……江藤薰?” 也许是心理作用的驱使,最后的语尾夹带着些许不安与迟疑。 其实,在浅见心里早已经惦记着“江藤薰”这个名字,特别是字都宫座谈会和在t大学的集会这两个“标尺”交叉的时候,可以说这份疑惑就已经基本确定了。 浅见申请的访问目的是主要采访“作为内脏移植和脑死亡认定问题的首席专家江藤薰先生对此有何见教”。当他告知自己是曾经采访过龙满事件的新闻记者,江藤立刻明白了,并爽快地答应接受采访。 “我要查房,请避开这个时间。” 对方的声音爽朗热情,毫不迟疑,这反倒让浅见犯了疑惑。 h医大的建筑已趋老朽,而位于同一院墙内的附属医院较之则漂亮许多,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上次来访适值气候宜人的季节,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但这次因为空调设施陈旧,楼内冷热不均。 “财政困难的大学真是可怜啊!”江藤一边给客人让座一边苦笑道,“年轻的时候尚可忍耐,这里不是长留之地埃”“我好像听说加贺先生建在山口县长门市的研究所聘请您去工作。” 这是浅见无意中听到的一则消息。 “呵,你的消息真灵通啊!” 江藤顿时笑逐颜开。 “的确是说把加贺先生的研究所交给我,但是还只是一个假设,目前尚在计划之中。捐款好像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数额,但是预算无论有多少都不够用哦!” “是的,是的。说起来这是一项公益事业,就不能借助国家的补贴吗?” “也许多少会有一点,但是很难。厚生省和大藏省都把钱包攥得很紧哦。” “晤,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我看见您跟厚生省的人在一起,大概也就是交涉这方面的问题吧?” “哎?我跟厚生省的官员在一起?哈哈哈!怎么会呢?你不会是要写我跟官僚互相勾结吧?有时候倒是会向厚生省伸手要求援助,但更多的是挨骂。你看到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三十日中午前后,在赤板e饭店。”浅见故意翻开记事簿。 “九月三十日……” 江藤抬起看似聪明的细长眼睛望着天花板。 “喔,那不是我呀,九月三十日我不在东京。” “这么说您在哪里呢?” “哈哈哈!你在怀疑我?那天是这样的,关西的……”他停顿片刻,瞥了眼浅见。在浅见眼里.他的目光里流露出警惕之色。 “在大阪召开了一个国际移植学会的研讨会,我一早就坐新干线到大版去了。” “噢。那加贺裕史郎先生大概也出席了吧?” “是的。你真是无所不知啊,不愧是做记者的。” 江藤很佩服的样子。说实话,浅见所说都是信口瞎蒙。 “我从中午到傍晚,几乎一直与加贺先生呆在饭店的房间里,所以我既不在东京,更没有会见过什么官员。” “是吗……那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 浅见装作极力认真会议的样子。 “那么,下面请允许我进入我们今天采访的主要话题。我可以录音吗?” 浅见煞有介事地在桌上放了一台录音机。 “内脏移植问题好像已经进入立法阶段,关于脑死亡的认定,可以说江藤先生您是基本赞成的,是吗?” “基本上嘛,是赞成的。当然啦,还有许多细节有待我们商讨。我认为,必须尽快制定认定脑死亡就等于人死亡的相关法律。正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我国的内脏移植医疗技术才停滞不前,人们只好劳神费力地到国外去等待内脏提供者的出现。本国的人们视而不见,却请求外国人提供内脏,这在其他国家眼里只能被认为是利己主义。尽管如此,能在国外接受移植的患者,也仅仅是极少部分经济富裕的幸运儿,而大部分的患者因等不到内脏移植而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这实在是太遗憾了!特别是在包括我在内的战斗在医疗第一线的医生耳朵里,已经听到太多患者要求移植内脏的呼声。我希望救救这些患者!这应该是医务工作者当然的愿望!” 江藤说到这里,最后结尾道: “这样可以了吧?” “我有两三个问题想请教。”浅见说,“这也许只是一部分人的意见,有人认为,以脑死亡认定人死亡,实际上其目的是等待移植内脏,可以说是出于对内脏提供者的需要。对此,您怎样……”“这个……因为有人坚持这种其顽的想法或者说为反对内脏移植而故意玩弄反对意见,所以阻力很大。脑死亡即意味着人死亡,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死去的脑不可能再次复活。一旦发生脑死亡,人的其他所有内脏随即死亡,这是无可辩驳的。但是,因交通事故或颅内出血,即使出现脑死亡,其他内脏还能够存活一段时间的情况虽然极少,但确也存在。你不认为把上帝赐予的这种机会贡献给等待内脏器官移植的患者,这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也是正确的做法吗?从故去的人的立场看,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内脏器官能够继续存活在他人体内而感到满足吗?” “是这样,您说得对。” 浅见频频点头赞同。 “另外,还有人指出,脑死亡和内脏器官移植存在诱发犯罪的可能。对此,您认为如何?” “这不是站在医生的角度说三道四的问题,说到底是法律制度方面的问题。假如制定并实施一个完善的法律以防止犯罪或事故,我想问题就解决了。” “您刚才说以一个医生的立场不好说三道四,可是另一方面也有人恐惧地认为,医疗现场可以说是一个封闭的圣地,从外部根本无法窥见里面在干什么,譬如说有可能伪造提供内脏器官的同意书,或者过早认定脑死亡等等……”“你呀,这大概就叫做小人之心吧!”江藤以强硬的口气抗议道,“从医疗道德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希望大家对医生的道德观多一些信赖。” “可是,也有人对这个道德观表示怀疑埃”浅见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面无表情。 “他们怀疑,长期从事脑死亡问题及内脏移植问题研究的医生或医学界的专家们究竟有没有资格谈道德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江藤愤然发问。 “譬如加贺裕史郎先生,有人指出加贺先生与过去的731部队曾有瓜葛。” “胡说……” 江藤脸色骤变。浅见毫不理会地继续道:“除了加贺先生之外,还有许多先生早已去世。据说还是他们这些曾经参与731部队的专家学者们别热衷于内脏移植问题的研究,据说是凭借当年731部队练就的技术和获取的数据为他们今天的研究奠定了基矗”“岂有此理!” “而且据认为,事实上在现职的各位先生中,加贺先生以及越是受到过那些专家学者薰陶的先生们越是热衷于内脏移植,越是赞成脑死亡就是人的死亡这一认定标准。” “谁……你说,究竟是谁这样恶意中伤?搞不好会发展为诽谤名誉的噢!晤?是谁?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是龙满,龙满智仁。” “什么……” “我听龙满亲口说的,在去淡路岛常隆寺途中的渡船上。” “不要信口开河!你上次来可是没说这样的话。首先,龙满不会对你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 “你说得对,”浅见爽快地点头道,“所谓听龙满亲口所言是我瞎说的.我听到的是龙满寄存在常隆寺里的遗骨的声音。” “什么……” 江藤脸色铁青,一直盯着浅见的目光顿时低垂下去。 “喂,你把录音机关掉!” 他慌乱地说。浅见听话地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你是什么人?这哪里是什么采访!你的用意何在?对了,是你,冈沟说上次在q饭店的庆祝会上,有人向加贺先生提出了奇怪的问题,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向加贺先生提出足尾铜矿时期这个问题的人的确是我。可是这个问题奇怪吗?” “这……我不知道什么足尾铜矿时期。但是无论如何这不是庆祝会上该提的问题吧?” “不仅是庆祝会现场,因为无论在何处提出这个问题,加贺都有不回答的理由。” “什么……理由?” “也许是加贺历史上的污点,不,也可以说是日本医学史上的污点。遍查加贺的履历,涉及足尾铜矿前后三年的记录全都是空白。江藤先生您自己不是也不知道加贺在足尾铜矿时期这段历史吗?不仅如此,包括那三年在内的前后几年里,加贺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切全都被遮掩在黑暗中。” “加贺曾参与731部队的研究,在东京新宿区过去的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和足尾铜矿诊所两头任职。当时,被逼在足尾铜矿当劳工的一百几十号中国人相继死亡,据推测,1989年从户山发掘出的大约七十具尸体其实就是这些人的遗骸,这比当时在中国大陆被用来做活体试验的所谓圆木被大量致死事件稍晚一些。据认为,这表明在日本国内也曾做过活体试验,而当时担任试验核心任务的就是加贺裕史郎。” “够了!” 江藤教授突然喊道,仿佛要把什么积郁已久的东西发泄出来似的,声音有些令人发憷。 “你以为我对加贺先生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吗?当然在足尾铜矿发生了什么事这类细节我不清楚,但是诸如在战争期间参与731部队研究的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的确如你所说,在日本医学界被称为大先生的许多人都曾经协助731部队或者从那里收集过许多有用的数据。但是那是战争这一特殊的环境使然,如果孤立地提出这个问题,把先生们都称作罪犯;这是极为错误的。 “何况,如果站在发展医学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可以说他们为人类的未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战后,美国占领军不是以提供731部队的情报为交换对所有相关人员一律赦免吗?这就是证明。有一部分人比如像你,一想到加贺先生以及许多医学家们成为战后日本医学的先驱,或者当初731部队的干部创办了green制药等,就会念念不忘过去的亡灵或者心有余悸,这才有些不正常噢! “首先,我要站在像我这样在战后出生、与过去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干的人的立场上说几句话。何况你还要比我年轻得多哩!为什么非得回忆过去呢?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应该斩断过去。如果不始终面对未来是不会有进步的。” “能斩断吗?” 浅见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晤?……” “发生的事和死去的人也许可以斩断,但是精神是斩不断的啊!你从加贺那里继承过来的精神和道德观现在不是还延绵不绝吗?那些把731部队的暴虐行径美化为医学进步的奠基石的人,居然可以煞有介事地奢谈什么医疗道德,这让龙满父子深感疑惑和恐惧。 “我不懂脑死亡就是人死亡的看法是否正确,但是我清楚地懂得,如果没有内脏移植的需要,就不会产生什么脑死亡问题。医生们从发现或发明了内脏移植方法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要活的内脏器官,于是就定义了‘脑死亡’这一概念,完全像上帝一样您意界定了人的死亡范畴。 “也许这种想法是对的,因为还有人等着移植内脏,能为救人一命发挥作用大概也是事实。然而我不认为如此就可以对人的死亡这一最严肃的问题轻易下结论。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必须进行彻底的讨论,譬如,是否涉嫌侵犯内脏提供者的人权?是否等于放弃救治?防止犯罪发生的方法是否万全?等等等等。因为许多国民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几乎一无所知。 “但是,在争论并积极推进脑死亡或内脏移植的人中,就有加贺之类具有危险思想的人。把生命交到这样的人手上能放心吗?至少在把这种人清除出医学界之前不应该去站污这个圣地。这是龙满父子曾经想告诉世人的。不,不光是龙满,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大多数日本国民一定都会持相同的怀疑态度。 “1994年提交的内脏移植法案,因为龙满浩三的问题牵制了加贺而未获通过。但是浩三刚刚去世,他们便又重新行动起来,准备再次建立该法案。对此深感不安的智仁继承父亲的遗志希望阻止法案的通过,于是抛出最后一张王牌即往昔的罪证,劝告加贺撤销对该法案的支持,尽早引退。结果,悲剧发生了……”“别说了!” 江藤教授冷冷地说。这个才四十多岁的男人望着新闻记者,露出了俨然已过花甲之年般的狡接的微笑。 “我可没这么多的时间听你拙劣的作文。你的这番话的确好像是经过反复推敲的。不过,用脑子胡乱臆想之类的谁都会,但是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你是要把这些事刊登在你的杂志上吗?无凭无据地瞎写一气,只会立刻以诽谤名誉罪被起诉。 “告诉你,内脏器官移植法进展非常顺利,根据目前的状况,明年夏天之前有望获得通过。时代潮流不可阻挡,你所说的有需要就有供给的理论非常正确,因为有患者需要移植内脏器官,所以就需要内脏器官的提供者,这是事实,同时,脑死亡有望在法律上得到认可这也是事实。我们不能无视有些患者为了做内脏移植手术而远赴新西兰或澳大利亚的现实,社会上始终存在需要与供给,而社会不就是因此才得以发展和进步的吗? “并非上帝的普通人擅自进人人的死亡领域,这也许的确有些狂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脑死亡者迟早都是一死,那么让他们献出宝贵的活着的内脏器官有什么错?” “你是说迟早都是死?” 浅见凝视着江藤鲨鱼般的眼睛,突然悲哀起来:“如果说迟早都是死,那每个人都一样,我和你总有一天也都会死的,接受内脏移植的患者也会死的。那么那些被称为“圆木”的牺牲了的中国人也都是被当做迟早会死的物体献给了医学的进步吗?就算因事故或脑出血而处于所谓脑死亡状态,那么视他们为迟早会死的物体而弃之不管是否就是正确的道德呢?我无法判断。但是,比起这个问题来,我更关心有没有挽救脑死亡的办法,哪怕是无望的努力,我坚持认为救治到最后才符合真正意义上的医学道德。” “行了,别说了!” 江藤再次说。他背过身去,从座椅上站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跟你进行没有结果的争论也无济于事。你走吧!你最好放明白点,你无礼的言行将受到应有的处置!” “要杀害我吗?像龙满和田口一样?” “什么?……” 转回身来的江藤与浅见双双坐在座椅上互相对视着。 浅见照例最后一个吃早餐。他坐在餐桌边,给面包片涂抹着黄油。须美子一边往茶杯里掺红茶一边担心地说:“先生说让你一会儿去一下书房。” “晤,哥哥他……哦,原来今天是礼拜六啊!” 浅见故作轻松的样子,他知道一大早把自己叫到书房里去事情也许非同小可。 “少爷,您不是又做什么事了吧?” “唉唉,什么叫又啊!还是顾着点你的荷包蛋吧,别煎糊了!” 就算须美子不说,浅见心里也有数。他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哥哥看上去果然情绪欠佳。 “光彦,究竟出了什么事?”哥哥一见兄弟劈头就问。 “哈?怎么啦?没头没脑的:” “厚生省次官给我打了电话,讥讽地指责我说你弟弟好像行动怪异知道吗?听说你跑到h医大的教授先生那里胡说八道了一通?” 去找江藤教授是昨天的事,而对方这么快就弄清了自己的来历,并查明自己是警视厅刑侦局浅见局长的胞弟,还惊动了厚生省的次官,可见对手的确非常人可比。 “哦,那件事呀,我只是采访了一下第一权威人士,想听听他对脑死亡问题和内脏移植问题的看法。” “恐怕不止这些吧?我听说你对教授先生说了些相当无礼的话。” “那是江藤教授误会了。我只不过就将脑死亡认定为人的死亡这一问题询问了他的道德观。假如被问到道德问题而不愉快那是他的不对呀。” “喂,光彦……” 阳一郎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担心地端详着浅见。 “你该不会是把前些日子说超过的加贺裕史郎参与731一事又旧话重提了吧?” “是的,提起过。有人质疑那些曾经实施非人道行径的医学家以及受到过这种危险思想薰染并继承其衣钵的人究竞有没有资格对人的死亡方面的问题奢谈道德。我只是想听听教授对此有什么看法。” “你真这么问了?” “晤。” 兄弟俩互相凝视着对方,哥哥长叹了口气。 “你真是糟糕!你明明知道江藤恰恰受过那种薰染,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怎么说呢?只是泛泛而论啦!” “你撒谎!”阳一郎苦笑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一定不是一般的采访或者故意气气人家而已。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浅见避开哥哥的视线,沉默了片刻。面前的这个人既是自己的亲人,又是统管全国刑事的机关的顶尖人物,他不能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green制药的两名职员先后被杀事件哥哥你是知道的吧?” “喔,当然听说了。” “围绕这个事件进行追溯,结果就牵涉到了加贺裕史郎。恰恰在这时候,前次说到的足尾铜矿的资料浮出水面,动机便一目了然了。在被害的龙满智仁手里有证明这帮人犯罪行径的证据,他利用这些证据要求加贺负道义上的责任。大概可以这样推测吧。 “对于加贺而言,一旦足尾铜矿的旧恶被披露,对他应该将是一个威胁,731部队之事就更是如此。因为他在日本医学界说一不二的地位以及目前正准备在山口县长门市创建的加贺医学研究所将全部告吹,还必须退出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和移植学会,而且也许还会极大地影响到内脏移植法的建上上。 “这么说,你认为那个事件是加贺所为?” “大概是吧。虽然不会是加贺本人亲自下手,但是可以认为是加贺授意他人所为。” “按你的行事原则,你心里一定清楚凶手是谁吧?” “晤。一个是叫冈沟孝志的,是加贺的秘书兼司机,再一个就是h医大的教授江藤薰。不过,我想江藤只是一个教唆犯或者帮忙转移尸体的同案犯。” “真没想到碍…” 阳一郎抿嘴望着弟弟那充满自信的脸孔。 “你就那么肯定吗?” “作为情况证据,我以为自己有充分的信心,但是物证却一无所有。哪怕是对龙满手头的证据略知一二,也可以对犯罪动机更加清楚,也就可以对那帮人进行追查了。” “警方的调查进展如何?” “哈哈哈!真没想到刑侦局长会对警方的调查问题不耻下问埃”“别讽刺我啦!” 浅见遭到厉声批评,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我已经向警方做了某种程度的情况说明。但是也许是加贺强大的影响力的阻碍吧,警方从上到下似乎都有些缩手缩脚。倒也是,如果把731部队公开化,必定会对外交等各方面产生不良影响,所以,岂止警方,恐怕政府也不愿意轻易触动吧。” 浅见竭尽讥讽地望了眼哥哥,因为阳一郎自己也曾说过“别惹731”。 刑侦局长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然后说: “那是两码事,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对杀人事件进行严肃的调查应该是警察的本分。调查现场究竟在犹豫什么呢?” “那好,你们警视厅有没有要调查当局手下留情或者做过什么特别指示?” “这还用说吗?至少我这儿没有接到任何指示。” “警察与急救医疗现场或者法医等因为事件或事故而往来密切,所以就算不说他们之间串通一气,多少留点情面也不奇怪吧。” “那不可能!”阳一郎口气十分坚决,但随即又改口道:“怎么可以那样!” “那,江藤教授是不是说要告我诽谤名誉罪呢?” “那到没有,只是厚生省次官提醒我说如果今后再行无礼将会酌情处置。” “酌情处置是怎么处置呢?不管对我做何处置,我都……”浅见本来想说“在所不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恍然大悟,原来厚生省次官所说的“处置”不是针对浅见光彦这样弱不禁风之辈,而是针对警视厅刑侦局局长而言,诸如“这会影响你的前途唤”之类。 “……我认为我没做错什么,但是事实上我们这些人再怎么卖力,只要没有物证,就不能贸然行动。即使您不说,我也打算收手的。” “对啊,这就对了!其他的事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我会的。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 “冈沟说‘加贺先生有思于我’,这个‘恩’究竟是什么恩呢?还有,同样的话,我想江藤也会说。如果仅仅是接受点儿薰陶什么的,不可能去做杀人的帮凶。一个呢,大概是承诺他当加贺医学研究所的所长,另外会不会是被对方抓住了什么进退两难的把柄呢?这是警方很容易查清的事情,一旦查清请务必告诉我一声。” “应该可以吧,”阳一郎点点头,“但是,先把话说在头里,不要随便使用‘杀人帮凶’这种武断的说法。一旦有了先人为主的观点,就会看不见本来应该看得见的东西。假如不坚持退后一步客观地看待事物,那可是会栽跟头的噢!” “我明白了。” 浅见最后口服心服地低下了头。 步出书房通过客厅时,雪江从开着的拉门那边搭汕道:“为什么事儿挨骂了?” “没,没有挨骂呀:只是问了问媒体最近的动向。” “你没说实话。来,过来坐坐!” “这……” 浅见闷闷不乐地走进客厅。 雪江正在插花。她背对着壁龛,面前摆放着好些花插和花卉,令这个二十平米的客厅的一半无法下脚。每周一次把家里的花这样重新插一遍成了雪江的重要工作。 浅见以逛夜市般地架势与母亲面对面坐下来。 “山橘配朱砂根,哦,这种白色的花是叫山茶花吗?给人感觉好像隆冬快到了。” “哟,光彦也懂插花呀?” 雪江停下手里的活计,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小儿于。 “这不是耳濡目染自然就学会了吗?” 浅见是在逗母亲开心,其实他刚才烤面包的时候在厨房门口看见了花店的送货单。 “你也应该学学茶道或者花道什么的,这样也会多一份沉稳,还可以以此与姑娘们交往,说不定还可以因此喜结良缘哩!” “您说得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哼,我知道你压根儿就没这个心思。不过,你什么时候想学了我来教你,反正我现在的徒弟只有和子和须美两个人。” “那到时候就拜托您啦!” 他站起身,六个并排的花插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才发现,这六只花瓶都差不多。是哪里出的濑户瓷?” “瞧你说的,濑户瓷不就是濑户出的瓷器吗?这是荻烧瓷,是秋市的瓷器。你爸爸很喜欢荻烧瓷,每次去那边出差都买给我,所以咱家的花插全是荻烧瓷。这个颜色不错吧?很稳重。” “真的!这是叫曙光色吧,怪温馨的颜色。” 这么说着,浅见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和不安。这是在有所迷失的时候产生的一种郁郁不乐的感觉。 他走到起居室的电话旁。 “哎呀,是浅见哪!”常隆寺的住持照例大声应道:“天气越来越冷了,自打上次见面以后,你身体还好吧?” 他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仿佛处于远离事件的世界,真令人羡慕。 “恕我冒昧,我跟您打听件事。您上次不是说龙满的骨灰盒是上等瓷器吗?” “对啊!拿它当骨灰盒真可惜……咳!这么说对遗骨不太恭敬。不过,那可真是上等的瓷器啊!” “那个坛子会不会是荻烧瓷?” “唉,是啊是啊!就是荻烧瓷。说是浅褐色吧又略带橙黄色,表面有些像酒窝一样的小坑。我想是的。” “果然是碍…” “这有什么问题吗?” “晤,我这才悟出住持您所说的‘把树藏在森林中’这句话是多么宝贵的意见。” “哦,那个呀,那可是自古传下来的说法喔!” “但是,凡人往往容易忘记。总之,非常感谢您!” 浅见道过谢便挂断了电话。 佛殿四周的银杏亮丽的金黄色叶子点缀着晴空。从餐馆的窗口望出去,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捡拾白果。 幸得提前入店,青木美佳到来时,店内已经客满,店外的人行道上还有几个人在候座。 “对不起,我来晚了,星期一有点儿忙。” 她气喘吁吁地为自己辩解。 浅见早已吃光了蛋卷米饭,刚刚要了一杯咖啡。美佳笑他说“又是蛋卷米饭啊,”然后自己要了份牛肉饼套餐。 “浅见你果然还是来了啊!这么说,你是真的想喜美惠啦?” 美佳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哈!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在暗恋她似的。” “不过,喜美惠肯定会很高兴的。她要是知道你来,一定会过来的。” “先别说这个。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茶碗吗?” 浅见指着放在美佳膝盖上的包袱催问道。 “是的,就是它。” 美佳郑重其事地捧起包在方巾里的盒子递给浅见。 浅见接过盒子放在桌上,然后拘谨地解开方巾。盒盖上用毛笔书写着“茶碗”二字。打开盒盖,便露出了包在黄布里的茶碗。就手感而言,好像是没使用转盘而直接用手捏成的,所以其形状显得有些柔弱无力。茶碗上的釉透着荻烧瓷特有的沉稳。 “是荻烧瓷吧?” 浅见多少有些感慨地说。 “哟,你还挺在行的嘛!不愧是浅见啊!我什么都不懂,说是濑户瓷,妈妈还笑我哩!” “哈哈哈!濑户瓷是在濑户烧制的嘛!咳,我也不太清楚。它们的价值我也完全不懂。” “听我母亲讲,这种瓷器做工非常考究,售价也相当贵。” 美佳模仿电视上古董鉴定家的口气说道。 “会不会是喜美惠自己做的呢?” 浅见怀着一线希望看了看盒盖的背面,只见上面写着“源秀作”三个字,这好像是个男性的名字。 浅见的咖啡上来了,稍后美佳的牛肉饼套餐也端了上来。美佳毫不顾忌浅见的视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望着这个在商业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阪女性狼吞虎咽的样子,浅见有些目眩。 “可是,喜美惠为什么不直接把茶碗寄给你呢?” 美佳边用餐巾轻轻拭着嘴角,边不解地说。 “她大概是想试探我吧。” “哎,是试探你的爱情吗?” “哈哈哈:怎么会……” 浅见笑了,美佳却一本正经。 “那是试探什么?” “喜美惠不是说过看我能理解她到何种程度吗?” “晤……凭你来取这只茶碗就能明白吗?” “对,能明白。”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秘……密:” 浅见故弄玄虚地说,而美佳却顿时露出孤独的神情。 与前次一样,浅见在新干线的小郡站租了辆车。从小郡到秋市几乎是直线向北,虽然路况有些不太好,但是来往车辆很少。路程大约不到五十公里,夕阳尚未完全隐没就到了颓市市内。 颓市是个小城,也许是因为正值华灯初上时刻吧,除了几处观光点和市中心的极少部分外,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哀伤落寞之感。 浅见在饭店要了个廉价的房间,然后就上街散步了。 好歹算是来到了须市,可是除了看地图之外,根本不辨东西。荻烧瓷的店铺和作坊比想像的多,到处都悬挂着招牌。 不过,真正的制陶所或称“窑”的地方却在别处,这些店铺好像都只销售成品。天乍黑,几乎所有的店铺就开始关门谢客,“源秀”在哪里根本无从了解。浅见深知商业竞争的忌讳,故而没好意思打听,他决定把这一切都留到明天去做。 在离饭店不远处,有一家穆斯林汉堡店。在东京,这种店很热闹,携家带口的或年轻人总是络绎不绝,可是浅见却不知为何从未光顾过。他记得须美子曾当礼物买回来给大家吃过,味道很好,所以他一直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要亲自去试试。 浅见望了望四周,宛如一个摆脱警察跟踪的逃亡者一样迅速进了店。因为是出门在外,而且隔着玻璃看见店内坐着一对看似中年夫妇的顾客,所以也就胆壮了起来。 店内虽不太宽敞,但白木桌椅清爽洁净,令人顿生好感。此外,价格不贵也令他很满意。总之这是一次寒酸的旅行。 他要了一份“穆斯林炸鸡”、一份“鱼肉汉堡”、一份“浓汤”、一杯“冰茶”,一干日圆还有找零,且分量很足,更何况与须美子当初买的一样好吃,这就更令他感慨。在偌大的日本用同样的方法做出同样的味道,真是不容易啊! 店员麻利的动作也令人颇有好感。见一个年轻女店员手头空下来了,浅见便在纸上写下“源秀”二字,问她知不知道有这么个陶艺店。 “是店名吗?店名没有,人名我倒认识一个。” “哦,你认识?” 浅见有些惊喜,他只是随便打听一下而已,完全没指望会有结果。 “他是个很有名的人吗?” “这个说不好,不过经常到我们店里来,因为我们老板是他的崇拜者。那边放的瓷器就是源秀的作品呐!” 随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那里竖着一个陈列架,架上摆放着一件大个儿的“作品”。说是茶碗吧.又比茶碗大,不像是花瓶,也不像是一般的瓷坛、总之是一件用途不明的荻烧瓷。一听是源秀的作品,就觉得与喜美惠所赠茶碗的风格有相似之处。 “源秀先生的工作室或者说他的作坊在哪里呢?” “听说是往越滨方向走,进山不久就是。我不太清楚,我们老板很熟。” 越滨是jr山阴干线从颓市往前数的第二站。 “你们老板在吗?” “现在不在,明天一早会来的。” “那,我明天早上再来吧。” 行,明天早上又吃穆斯林汉堡!浅见顿时为之精神一振,到了夜里都一直兴奋不已,怎么也不能人睡。从明石海峡渡船上巧遇龙满智仁到眼前的漫长里程,都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浮现。 明天终于可以与森喜美惠这个“神秘女人”面对面了,此时此刻浅见心里涌起一阵感慨。虽然不知道森喜美惠是否就在颓市,但浅见却坚信这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当初森喜美惠粗暴地挂断电话时他就想,从此以后与这个女人的接触将会遇到麻烦。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也许喜美惠通过青木美佳送荻烧瓷茶碗的意图一方面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诚意和能力,同时应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送给自己一个重要的信号。 ——我在这里。 这就是森喜美惠想要告诉他的话,浅见心想。 只要查明那只骨灰盒是荻烧瓷做成,那么她送荻烧瓷茶碗的意图也就一目了然了。 不是像警察那样干篇一律地进行搜查,也并非像犯人那样不择手段,只有把感情投入到龙满父子或森喜美惠的情感中,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他们的伤痛、愤怒和善良,才能得知骨灰盒是荻烧瓷制成,也才能得知为什么是荻烧瓷制成。 他也因此得以了解森喜美惠为什么送给自己这只荻烧瓷的茶碗,并得以解开她所设置的密码。 这就是浅见的“判断”。他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临近天明。 上午十点,店铺一开张浅见就进了穆斯林汉堡店。三名店员在各自的岗位上以“欢迎光临”的欢迎辞迎接第一位客人的到来。昨天那位女店员立刻认出他来,立刻迎上前来说:“我把老板叫来吧?” “麻烦你了。” 浅见拜托女店员后,便点了早餐要吃的汉堡、汤和水果沙拉。 待三样东西一齐端上桌时,老板也出来了。此人年约五十上下,不胖不瘦,中等身材,面色黝黑,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听说您想打听源秀先生的事?” 老板极力想用普通话,但其浓重的方言还是无法掩饰。他看上去很朴素,让人觉得他原本就是附近的农民或渔夫。 “以前源秀先生曾经馈赠给我刻着他名字的茶碗,因为我一直希望在自己的杂志上介绍他的作品。 浅见掏出“旅行与历史”的名片。 “哦,是吗?那源秀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要是我能带你去就好了,但是工作忙抽不开身。我这就给你画张地图。” 他指着桌上的东西请浅见慢用,自己到旁边的桌子上画地图,还打电话联系对方说有一位什么样的人要去拜访请多关照。 过了松本川沿着191国道往颓市以北的方向去,大约五公里的地方就是越滨站。过了车站不久往左拐便有一条沿海岸线延伸的国道,沿着这条国道一直往前便有一条进山的路。这条路很快便进入隧道,路面变得很窄,车总是走走停停。 源秀窑就在这里。 这是一片正对日本海的来自海上的冬季风可以肆虐无忌的台地。这里生长着许多常绿树,每一棵树都张开它长长的根须,紧紧拥抱着大地,而它们的叶子却显得纤细柔弱。 这幢房子似乎是用某座旧民房拆下来的废旧材料修建而成,所用的柱子和房梁都很粗大,比想像中的房子宽大。只有石见出产的瓦盖成的房顶格外新,其余都散发着古朴的韵味,与四周的景致交互衬托,令人联想到鬼屋的样子。 房子里面比冬日阴沉的天空更加昏暗。 玻璃门内是一间足有五十平米的大房间,地面没有铺设草席,也没有地板。墙边立着一排架子,架子上只是象征性地陈列着一些成品或尚未上釉的半成品,与城里店铺或作坊里琳琅满目的制品相比,其冷清令人吃惊。 从房间里端走出来一位老人,年纪约莫八十左右,脸上皱纹满布,但是因为个子高大,所以肩部和胸部四周显得很壮实。 “你就是武田说的那位客人吗?” 老人和蔼可亲地笑着问道,他的口音完全是当地的土话。 浅见照例递上名片,提出采访要求。源秀也没仔细看就把名片放在了身边的旧桌子上。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老人说话时一直笑意融融,让人不明白他是真的拒绝还是谦虚。不过浅见倒也爽快地退下阵来。一方面他觉得欺骗老人问心有愧,而且他本来也没有采访的意图,所以被拒绝反倒坦然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你沏杯茶吧!” 老人回到房间里端,然后端上茶具。茶壶和茶碗不用说都是荻烧瓷,大概都是源秀自己的作品。 别看他沏茶的动作不够规范,但说不定这套茶具价格不菲哩! “您是一个人吗?” 浅见眼睛注视着老人的手问道。 “啊,是的。现在还有个闺女。” “哦,您闺女跟您一起住啊?” “其实说是闺女也不是亲闺女,是个给我帮忙的姑娘。她有事儿出去了,所以你只有凑合着喝我沏的粗茶。” 他一笑,假牙就“格格”作响。 浅见竖起耳朵想听出点儿什么动静,不过,屋子里确实好像没有别人。 老人说是“粗茶”,可是很好喝。也许是荻烧瓷细腻的表面给嘴唇带来的柔和触感所致吧。 “现在没烧窑了吗?” “哦,今年就只剩下一炉过年窑了。” “您一次大概可以烧制多少作品呢?” “这个嘛,最近最多十件或者二十件,就这个水平。” “哦?那么少啊?” “而且满意的作品有三四件就不错了。” 浅见暗自担心这么少的作品怎么维持生计。大概每件作品都相当昂贵吧。 “我能拜见一下您的作品吗?” “当然可以啦!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愿意看的话尽管看吧!” 老人爽快地站起来,为浅见引路。 在地板黑亮黑亮的木板房里一个厚重结实的陈列架上,一共摆放着大约五十件作品。有茶碗类的小制作,也有许多花瓶、瓷坛类的大型瓷器。哪里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即使在外行人眼里,每一件作品都独具风格。 浅见的目光聚焦在其中一件上,他的心情陡地激动起来。 这是一只直径约二十五六厘米、高约三十厘米、呈圆柱形的瓷坛。瓷坛上端略呈弧形,坛口还配有一个圆形的盖子。无论其造型,还是其接近褐色的古雅色调,都显得典雅高贵。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想着遗骨的事,那只瓷坛怎么看都是一只骨灰盒。 “那是骨灰盒吗?” 浅见鼓足勇气问道。 老人“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假牙似乎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闷火罐。是啊,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不知道了,是一种放炭火的工具。” “哦,我知道。”浅见记起来了,“听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母亲烧茶水的时候曾经用过。可是做得这么典雅,就让人很难跟闷火罐联系起来喔!” “做骨灰盒合适吗?” “啊?哦不……”浅见突然有些惊慌失措地说,“也许合适。” “如果用它来装有价值的遗骨,将会是一个漂亮的骨灰盒。” “晤?有价值的遗骨是什么样的遗骨呢?” 源秀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用那双令人联想到童心的眼睛直视浅见。 “是碍…” 浅见把目光移向远处,他试图看透黑色板壁之外遥远的过去。他想起了从户山陆军军医学校旧址发掘出来的那七十具遗体,想起了在战争中死去的数百万具沉默的尸骨,想起了他们悲愤的心情无法传递给现世那些放浪的人们。 “要是我……”浅见说,“要是我的话,我希望成为死了还能感动人的不平常的遗骨。” 老人无言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咀嚼浅见的话。 “好,不错,很不错啊!” 老人连连三次点头。 身后的木板门发出一声重响,门开了。从毫无动静的昏暗的空间走出一位女性。她身穿会令人联想到荻烧瓷的暗橙色套装。 “我是森喜美惠。” 她膝盖紧贴着门槛轻声说,很难想像与电话上那个言辞激烈的人是同一个人。 “我是浅见,上次在电话上失礼了。” 他这样说并非嘲讽,但森喜美惠却垂下了视线。 “我是来取遗骨的。”浅见说,“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我讲。” 老人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 龙满浩三前去拜访森喜美惠是在她母亲去世后的第四天。 “就在那天,我从龙满那里知道了谁是我的生父。” 喜美惠语气平淡地说。 “哎?这么说,龙满浩三不是你的生父啦?” 见浅见吃惊的样子,森喜美惠略显意外。 “原来浅见你还知道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啊!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对我的事情究竟调查到什么程度。你甚至怀疑龙满的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我直到那天都没有怀疑过。” 森喜美惠说着轻声笑起来: “我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春季。小时候附近的孩子欺负我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时,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么难过。但是当我第一次看见户口簿上写着‘私生子’三个字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查了字典,上面解释说是‘针对庶出的孩子而言,指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俗称没爹的孩子’。后来我向邻居、同学尚美的母亲打听我的生父是谁,尚美妈妈说不知道,不愿意告诉我。最后我就猜测说是龙满,结果又一次遭到打击。” 也许是因为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森喜美惠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一直听母亲说龙满是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当然,母亲所说的父亲是指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的森荣治……据母亲讲父亲和龙满是在满洲时期就在一起共事的老朋友。父亲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国,后来两人又在长门偶然重逢。 “从我记事时起,我们全家与龙满家关系一直很好,我与智仁之间也亲如兄妹。所以,当我听说龙满是我亲生父亲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离家出走。 “我开始认为母亲肮脏,更不能原谅龙满乘人之危。一想到要向这个讨厌的男人要生活费和学费,简直觉得不如死了好,于是我没告诉母亲我的去向便去了大阪。两年后,待我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才告知了我的地址。龙满立即跑来,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他说尚美母亲所说的都是瞎话,但是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谁,他说是母亲拜托他在自己有生之年绝对不要告诉我。 “龙满劝我不要让母亲伤心,但我固执地不肯回长门。无奈之下,龙满安排我在gbeen制药就职,又把母亲叫来大阻,总之是让我们在一起生活。那年我十九岁。 母亲去世的时候,龙满正在香港旅行,没能赶上母亲的葬礼。四天后他来看望我,并在佛龛前为母亲烧了香,然后告诉了我谁是我的生父。他说我的生父是加贺裕史郎……”“哎?加贺……”浅见惊诧不已。 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看清了许多事情,但是却没再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地聆听森喜美惠追述往事。 “因为加贺裕史郎很有名,所以名字我当然知道。我也听说过什么加贺与green制药关系甚密,与公司的创始人即会长是多年故交,现任公司顾问。什么green制药有今天好像全仰仗加贺的鸿恩;什么他出生于长门仙崎,是代表家乡的名士等等。他极少来大阪分公司,所以他的模样只是在照片上见到过。不管怎么说,我都认为他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遥远世界的人。 “当我听说这个加贺裕史郎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心脏仿佛就要冻僵一般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想毛骨悚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是的,也许就是这样。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与我有血缘关系,我就烦躁不安,甚至觉得浑身的毛细血管的每个角落都在沙沙作响。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恐怕也与我心情相同,所以她无法告诉我谁是我的生身父亲。就算是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但是如果对方是个值得骄傲的人,母亲肯定会理直气壮地告诉我。我不知道母亲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与加贺发生那种关系的,龙满也没有详细告诉我。但是,我的出生是个事实,母亲为了生活下去,不得不接受加贺的庇护。面临生与死的抉择,母亲选择了生,我想,从那时候开始母亲就不得不忍受屈辱。可是我却不懂得母亲的这种心情,在她有生之年一直对她冷冰冰的,我为此非常难过,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我很快辞去了工作,我想我不可能在加贺支配下的公司多待一秒钟。我悄悄回到长门的汤本温泉,住进了白谷饭店的宿舍。我告诉了龙满我的住所,但这次他没有来领我回去,只是以普通旅客的身份若无其事地在饭店住了一宿,确信我平安无事后便离开了。 “母亲去世两年后,龙满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智仁独自去安放骨灰,当时我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件意外的消息,他说加贺裕史郎和龙满以及我的‘父亲’都与731部队有牵连……”喜美惠顿了顿,注视着浅见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但是,这回浅见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他只是无言地轻轻点了点头。 “据说龙满去世之前,曾对智仁留下自己的遗言,称他对以加贺为首的原731部队的余党在战争结束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仍然是日本医学界的道德主流感到非常忧虑。龙满自己因为曾经参与731而十分自责,甚至放弃了医学,偶尔也对智仁说起这事。特别是在脑死亡问题和内脏移植方面,这些人是推进派的掌权者,他对此一直感到非常义愤。他说每次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和内脏移植学会向政治家发出通行信号,龙满都会向加贺施加压力,阻止法案的通过。而压力的源泉就在那只骨灰盒中。” 安放在陈列架里层的那只荻烧瓷制成的坛子,在从窗口射进的光线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那里面装着加贺在足尾铜矿时期和陆军军医学校时期所犯罪行的记录,有他正在做人体试验的照片,也有能证明他做化学(毒品)试验的遗骨,还有加贺自己记录的数据文件。留下这些东西的就是我的‘父亲’。 “据智仁从他父亲龙满那里得来的消息,我‘父亲’是个宪兵,龙满从军医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731部队搞研究,两人性情相投,甚至婚礼也是联合举办的。刚才我已经说到‘父亲’提前回国了,但是就在他临近回国的时候,从中央大学派来一名年轻的医学家到731部队进行联络和指导,这个人就是加贺裕史郎。 “其实,在没有自由的战争时期,作为宪兵的‘父亲’能够回国好像是因为加贺在上层为他疏通的结果,这也是龙满告诉智仁的。打那以后‘父亲’一直与他共事到战争结束前夕。后来‘父亲’的身体越来越糟,他是在别府的疗养院迎接战争结束的,后来才转移到长门的汤本温泉。母亲大概也是凭借在当地有权有势的加贺的介绍才得以在温泉工作的。 “智仁说他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向加贺裕史郎之流施加压力,但并不是反对以脑死亡为认定入死亡的标准,或者反对内脏移植,而是不允许他们这样的罪人腆着脸来决定事关人生命的问题,或者对道德问题说三道四以此左右日本的舆论。 “智仁还说过这样的话:‘不仅是医生,每一个科学家都希望尝试一下面前的新事物或新技术,这完全跟幼儿喜欢玩玩具的心理是一个道理。发明了核裂变的科学家不久又造出了原子弹,可以说这也是科学家的欲望无止境的一个证明。医生想进行内脏移植的心情恐怕多少也是出于科学家的本性吧。可是他们却声称自己的动机只是出于挽救患者生命这一祟高的使命感,完全像是在行使正义一般地态度强硬。假如具有这种崇高的精神,就更应该在其他方面充分地予以发挥。在日本任何一家医院都存在的医疗颓废问题,只要医生们稍加努力即可改善。医院不是用心脏移植等尖端技术为自己增光添彩,更重要的也许是应该着力于平时扎扎实实地为患者治疗。’“我也已经发现,从药厂到医院,从医院到患者,药物流量之大甚至令身处其中的人也不无惊异。在医院,让患者做不必要的检查,向患者投放多余的药物成了家常便饭。这样下去,日本的健康保险制度将走向何方?真令人堪忧!医生、政治家、媒体以及学者们对这一根本性的至为关键的问题丝毫不加以反省,而是全力投入一年最多能救治几个患者的内脏移植问题。健康保险面临赤字应该采取的对策国会却无法决定,这不是有些可笑吗?” 森喜美惠刚向浅见发问,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离题。 “喔,这样说有些过分,不过智仁也这么说过,所以他说为了日本人民也要阻止加贺所倡导的内脏移植法。” “龙满说这样的话是针对加贺的吧?” “哎,他说曾经多次在信中装上资料复印件或照片寄给加贺,并取得了相应的效果。从去年到今年夏天不是曾发生过数次这样的事情吗?每次法案刚要被提交审议,又立刻被撤回,这好像正好与智仁的行动一致。 “可是,刚进人九月不久的一天,智仁为父亲的周年忌回到长门。做完法事之后,我们一起去参观赤崎神社的祭事活动。那天智仁一反常态,显得非常不安的样子。他说他家已经被什么人监控起来了,所以要把资料等放进骨灰盒藏在淡路岛的常隆寺以防万一。后来我和他一起到万源秀先生那里买了那只瓷坛。源秀先生当年住在长门时就与智仁的父亲交往甚密,先生对智仁也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非常了解。 “那天智仁抱着那只瓷坛驾车回去,途中他对我说要顺路去淡路岛,那次是我与智仁最后一次见面。从那天才短短一个星期后,智仁就遇到了那样的事……”喜美惠说到此停了停,语尾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新闻报道说他是与人打架,又说是遇到了强盗,可我不那样认为。那以后我一直惦记着那只瓷坛,于是去智仁说的叫常隆寺的寺院去龋当时的我忘掉了一切,突然想到用石森里织这个化名。毕竟是个外行,心里十分害怕会不会因为其中有一个‘森’字而被人识破。 “骨灰盒里装着智仁说的东西。731部队以及加贺等人行径之残酷,简直惨无人道。当我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一方面觉得智仁所说都是事实,一方面切实地感到加贺等人是多么地害怕这些秘密被暴露,也才明白了智仁遇害的原因。 “我很快从汤本温泉搬来这里,请求源秀先生让我在此藏身。我已经说过,继承龙满父子的遗志是我的使命,所以也效仿他们给加贺裕史郎寄去了警告,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否有效。我给青木美佳去电话的时候,听说了green制药创立五十周年庆祝会的事。之所以想到要给会场发封贺电,是因为考虑到这是一个立竿见影的机会。当一名记者上前质问加贺时,我确信的确有效。但是我根本没想到那位记者就是你,而且抱着与我相同的目的追究事件的真相。” 森喜美惠长长地讲述到此为止。当该讲的都讲完之后,她的表情除了疲惫感之外,同时还洋溢着满足感。 两人都久久地沉默不语。 “有一件事情我怎么也不能理解。” 浅见首先打破沉默。 “你有这么多的证据,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呢?当然如果只是以阻止内脏移植法为目的,你那种方法也未尝不可,可是现在已经发生了杀人事件,有两个人被杀害了呀!而且其中一个是你至亲的人。即使这只骨灰盒里的东西不能成为证明犯罪的证据,也是证明犯罪动机的重要物证嘛,至少警方可以为你助威呀!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仅用它来进行威胁。在警方眼里,也许你的目的仅仅是恐吓而已。” “怎么会只是恐吓……” 森喜美惠立刻向浅见投以抗议的目光,但随即又把视线投向地面。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知道自己胆孝怯懦,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但是,我怎么也迈不出最后一步,真是无可奈何,所以才请你来的嘛!” 她猛地抬起低垂的头直视着浅见。浅见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原来如此! 森喜美惠不得不告发的那个可恶的“罪犯”原来是她的父亲! 对此,浅见一直未能察觉,喜美惠刚才的一番告白才使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却一直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件事所具有的意义。浅见闭上眼,默默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从颓市往回赶的路上,浅见觉得自己背负着一个比骨灰盒还沉重的东西。一到冬天,靠近日本海一侧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但一过了半山腰的隧道后便云开雾散。小郡的天空明朗起来,不过,浅见沉重的心情依旧。 租来的车归还后,便在小郡站内消磨等待新干线电车的时光。绿色窗口旁,摆放着许多装潢漂亮的海外旅行宣传手册,其中有“澳洲七日游”。望着粗粗的黑体字,有关田口信雄的事从脑海中掠过。田口对恐吓的成功产生了瞬间的希望,便对家人夸下海口,浅见至今对他的愚不可及深怀不满。 田口夫人似乎对丈夫的这种虚张声势或精神慰藉了然于心,所以冷淡地表示“绝不可能”。这也是令人备感可悲之处,她还自卑地说“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 想到此,浅见又想起曾经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澳大利亚”一词的事来。那天在采访江藤薰时他提到“有人到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地等待内脏移植手术……”。 浅见愕然了。 在田口家见到的那个男孩从门缝往里瞅时青得发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夫人还说丈夫的逞强“不过是精神慰藉,是讨孩子高兴,给孩子鼓劲”。 “愚蠢……”浅见一时冲动得真想拍打自己的脑袋。 他一直误以为田口“恐吓”的目的是为了还债,或者带家人到海外旅行,没想到田口还有更加迫不得已的目的。迄今为止面对田口,为什么就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呢?浅见觉得自己的愚蠢才是值得嘲笑的。 晚上九点过到达东京,回到家,阳一郎已经等候多时。浅见来不及宽衣就被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已经离开家好多天了,上哪里活动去啦?” “什么呀,还不是例行公事为杂志做那些无聊的采访。” “听须美说这次是去获市?时下的颓市还会有什么有趣的素材吗?” 这个多嘴多舌的女人! “素材没什么,倒是品尝了美味可口的鱼肉汉堡,给妈妈买了只新烧瓷做的茶碗。” “哦,这样埃别太过分了,免得让妈妈担心噢!” 阳一郎摆出兄长的架子说教了一番才终于进入正题。 “对你说的冈沟和江藤的问题我们已经做了调查。冈沟和江藤都曾经极大地蒙恩于加贺哩!” “果真如此啊!” “冈沟1984年在警视厅任职时,他所在的富士警署辖区内发生了一起盗窃事件,冈沟在追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受到对方的反击,于是双方发生打斗,结果导致对方死亡。因为有防卫过度之嫌,差点被起诉。但是,救护车把在打斗中昏迷过去的嫌疑犯送至丁大附院抢救时,指挥救治的人正是江藤副教授;据江藤医生诊断,嫌疑人原本就有心脏疾患,打斗不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后来加贺先生也出面支持这一判断。” “晤……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有什么必要感恩戴德呢?” “这个嘛,怎么说呢?”阳一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说得不错……”聪明的浅见立刻明白了。仔细想想,就在前几天与哥哥谈话时,正是浅见自己提到了警察与医生相互串通的话题。对犯人死因最清楚的人恐怕还是冈沟,所以冈沟对江藤和加贺产生了无法抹去的感恩心理。 “那江藤又是怎么回事呢?” “江藤那边还不清楚,只知道江藤在t大附院加贺手下工作。有可能发生过医疗事故。但是受到了加贺的包庇,而且也许不止一次。” 阳一郎说得很平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浅见很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对他明知存在不正之风却允许它俨然既定事实一般存在的官僚作风却不敢恭维。 既然医生也是人,失误可谓是医疗的附属品。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事情极少公开化,许多发生在医疗现场的事故或事件都在内部进行处理,从不向外透露。人们都议论纷纷说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只要没有内部告发,即便是警方也不能擅自调查。这当然是治外法权的力量在起作用。正因为医生对患者确实是生杀予夺之权在握,所以医生的道德才值得重视。 总之,事情至此已经明了,冈沟和江藤都有自愿为加贺献身的背景。 但是,究竟是否已经到了为他杀人犯罪的程度呢?坦率地说,浅见也没有信心。正因为如此,他认为第一次杀害龙满智仁不是出于冈沟的本意,而是遭到意想不到的反抗才在打斗过程中失手夺命的。 而田口事件则有明确动机。对犯人而言,田口是恐吓者,是一个掌握着事件真相的危险人物。作为罪犯,为了保护自己,肯定必须尽快除掉对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田口竞然会不计后果地上了自己宿敌的当,实在叫人觉得有些蹊跷。 浅见一面认定冈沟是主犯,江藤是从犯,可内心却备感不安,仿佛自己犯下了什么重大错误,其根源也许是亲眼目睹了冈沟对两个儿子表现出的慈爱之情。那个充满人情味的父亲形象无论如何无法与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联系起来。 过着极其普通的社会生活的人偶尔犯下可怕的罪行的案例也常有。 但是——浅见仍然踌躇不安,他不能控制自己对把冈沟假设为犯人的心理抵抗。 为了斩断这种心思,浅见访问了冈沟。他想,既然警方的调查至此已经走进死胡同,那么就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另一个人性的冈沟,而非杀人犯冈沟。 冈沟不在家,夫人出面接待说冈沟出去了,说是到附近走走。浅见为冈沟夫人爽朗的性格所折服。一想到要为把这一家子逼进不幸的深渊推波助澜,浅见就心情颓丧。 冈沟照例望着中学的球常学校还没有下课。面对空无一人的校园,冈沟略带寒意地竖了竖大衣衣领,抄着手一动不动地仁立着。那样子,与其说是一个凶杀案的罪犯,还不如说是一个求道者的形象。 “怎么,又是你呀!”冈沟迅速瞥了浅见一眼笑道,“今天有什么事?” “我带来了我承诺过的证据。就在这里,要看吗?” 浅见递过“骨灰盒”内容的复印件以及复制的照片。 冈沟一面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一面从浅见手中接过材料。 从冈沟的侧脸可以看出,他受到了非同一般的震动。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蔼— 对此,浅见颇感意外。当时冈沟问他有没有“证据”时,他以为那完全是冈沟的遁词,他一直以为冈沟至少知道加贺裕史郎过去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但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冈沟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盲目地信奉加贺,为保护加贺一心一意地奉献着自己。 “怎么样,冈沟?既然有这么多的证据,专案组恐怕会做出判断,认为加贺命令你杀人也就不奇怪了。” “这……也未必吧。”冈沟一边把证明材料还给浅见,一边貌似平静地说:“浅见,你的确是一个比警察还优秀的侦破能手啊!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怎么找出来的呀?太了不起了!但是,你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怎么说呢,就是你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 “怎么会……”浅见笑道,“我对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自信噢!因为从出生以来,我一直就认为自己很背运哩!就连此时此刻对你如此紧追不舍,我也还强烈地感觉是不是搞错了。” “哦———” 冈沟奇怪地回头望了望浅见: “既然如此,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什么犯人。” 浅见无意反驳。他注视着冈沟若无其事的脸庞。 “你一定以为警方很无能。但是,警方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做他们该做的事。当然多少有些迟缓。警方已经把我排除在调查范围以外。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承认我不是犯人。” 他的神情和语气令人惊讶。他怎么会这么自信? “那也许是警方的疏忽吧。首先,他们还不知道有这些证明材料的存在。” 浅见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不,即使有这些材料,也只能证明龙满和田口的恐吓行为,并不能掩盖我不是犯人这一事实啊!为什么?因为我没有杀人!在这个根本问题上,浅见先生您搞错了!” 冈沟委屈地望着浅见。 “还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同情他们。龙满姑且不论,田口不是明摆着是在实行恐吓吗?人不管是谁杀的,可是为了还债而对人进行恐吓,这本身不就是犯罪吗?” 他的语气完全变得像上司对新手训话一般。他的沉着应对也许是因为已经横下一条心,但确实也是因为曾经做过警察才这么从容。 怎么搞的!浅见心想。自己本来是为冈沟的人性所感动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可是却反而被说教了一番,真没办法! 腊月的风突然寒彻全身。 浅见克制着自己想躲进车里的欲望,抄起手与冈沟并肩眺望着校园。 下课铃响了,在一片喧闹声中,学生们开始三五成群地离开学校。参加课外活动的学生们身着各自的制服在球场上散开。棒球部的学生出现在最后。他们开始跑步训练。冈沟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模仿孩子们的步伐。 “冈沟你去田口家吊丧了吗?” 浅见突然问道。 “哎——” 冈沟诧异地停止晃动,转向浅见。 “你不是跟田口关系很好吗?登门拜访一次如何?” “这个嘛,如果有机会我会的,但是他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啊!” “我来带路。对!这就去,好吗?开车去要不了多久。” “怎么行呢?这身打扮……” “没关系的,我也就这身惟一好一点的夹克衫。比起衣服,更要紧的还是心意。走,走吧!田口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浅见拽了拽冈沟的胳膊,冈沟本能地甩开浅见的手,这让人联想到拒捕的嫌疑犯。 “或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浅见尽量做出刁难而令人不快的眼神。 “胡扯!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儿!” 冈沟仰头望天,说了声:“好吧,那就去吧。” 抬腿便走。 经由外环线和常磐汽车道到田口家所在的藤代町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浅见和冈沟都几乎没开口说话,但彼此一定都有满腹的心思。 浅见心里充满屈辱和懊丧,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绝对自信的“证据”被冈沟如此轻易地顶了回去。冈沟坚称“我没有杀人”,令人觉得那只获烧瓷做成的骨灰盒也黯然失色。 总之,“动之以情”之类天真做法也许没能冲破冈沟顽强的心理防线。 浅见心想,如此也罢,但是冈沟对田口的误解却必须消除。即便浅见对事件的调查就此匆忙收场,但是如果不消除冈沟对田口的误解,田口的灵魂是不会安息的。 田口家今天也很寂静,田口的遗孀看上去比上次愈发憔悴。由此可见,事情发生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不仅悲痛没有减轻,而且又背负上了一层生活的严酷。 “这位是田口的朋友——”冈沟介绍道,两人随即在佛龛前叩首志哀。是否出于真心暂且不论,冈沟也给田口上了一注香,并深深鞠躬。 “您儿子后来怎么样啦?” 浅见一面留意着屋子里端的动静一面问道。 “唉!他一直卧床不起。” “是吗……” “他爸爸说要带他去澳大利亚时恢复了一阵子……我想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您儿子生病了吗?”冈沟礼节性地问。 “是的。”夫人仿佛想知道浅见是否对冈沟说起过此事,迅速瞥了浅见一眼后才回答说,“我的小儿子患了先天性心脏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加重。医生说除了做心脏移植手术之外没有治愈的希望。” “是这样碍…” 冈沟往后挪了挪以正坐姿,然后安慰道:“不过,如果国家现在正在推进的内脏移植法通过了的话,就有可能治好的。” “也许如此。但是手术费也需要好几百万吧。这么多钱我们怎么花得起啊!这种法律都是为有钱人制定的。” 夫人不以为然地说。 “我先生去世前一天说的‘去澳洲做手术’什么的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也许就是一种预感吧。早知道会遇到那种不幸,要是投个什么巨额保险就好了。我把这话跟大儿子说,儿子也哭了,他说爸爸死的时候也一定这么想来着……”笑脸蓦地扭曲了,眼泪刹那间溢出了眼眶。 告别田口家,他们又一次踏上了沉默旅途。 在快到三乡的汇合处时有些塞车。 “浅见……” 望着前方一串串的尾灯,冈沟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你能直接把车开到市区吗?” “哎?我把你送到家吧!” “不!”冈沟摇摇头,“如果回了家,我的决心又会动遥”“请就这样一直开往樱田门!” 浅见踩下刹车,扭头盯着冈沟的侧脸。 后面传来一阵尖利的喇叭声,这才发现前面的车已经开出老远。 汽车继续行驶,但是浅见仍然不想加快速度。他在左车道上跟在大卡车后面缓缓前进。他仿佛被刚才发生的令人惊讶的突发事变夺去了大部分知觉,内心一片茫然。 “浅见,我还是斗不过你啊!” 冈沟用含笑的口吻自嘲道。也许浅见“动之以倩”的做法是冈沟当警察时为攻陷嫌疑人而采取的惯用手法。他的这句话表达了自己竟然为这种手法所攻陷的懊恼心情。 “最终达到了你的目的,我有点窝心和遗憾。” 说罢,冈沟便陷入了沉默。浅见也不敢贸然催促他往下说。恰逢傍晚下班高峰时刻,首都高速一路堵车。时间还很充裕,慢悠悠地开车一点也不累。 待驶近市区高楼群时,天已经黑荆右侧的隅田川在静静地流淌,对岸的街灯美如宝石。 “该从何说起呢?” 冈沟冷不丁开了口。 “是啊,那就从杀害龙满智仁的事说起吧。” 浅见说,心想不必讲动机与来由。 “好吧,那就从这儿说起吧。” 冈沟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事发时的那一瞬间。 “……我想那是一个因失手而引起的事件,你也那么说过。” “果真是这样,我一直宁愿如此。” “你能这样想,就是你与警方的不同之处。警方往往一开始就认定是故意杀人,然后再着手调查。这一点你比警方善良啊!” “哪里!我只是优柔寡断而已。”浅见微微低下头说,“但是无论是失手还是什么,总之是杀了人。” “啊,那是。” “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 “就算是争吵升级为暴力事件,但是如果讲力气你比龙满强得多,你为什么要使用凶器呢?这样的话,就未必是失手……”“你怎么还这么说呢?”冈沟急了,厉声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没有杀人!你能不能不要老说同样的话?” “哎?没有吗?那你怎么要去自首……”“我是要去自首,但那是为了说出事情的真相。你这人真难搞!我没有杀龙满,你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连你都这样,警方怎么努力也弄不清事实真相也就更不奇怪了。” 浅见闹不清冈沟的真正用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在已经决定自首的时候还如此这般地否定自己的犯罪行为,这只能认为他没有撒谎。 那么,冈沟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当时龙满和冈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假如冈沟不是罪犯,那罪犯是谁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呢?”浅见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结果不胜惊愕。 至今一直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东西,就仿佛展现在眼前的夜景一般“啪”地亮堂起来。 事发当时,邻居曾目击现场附近停着一辆车,驾车的中年男子好像是冈沟。板桥警署据此对冈沟进行了传讯,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嫌疑早已消除,对冈沟的调查也告中断。 对此.浅见一直认为这是警方的疏忽或无能。 原来并非如此。冈沟之所以被排除在调查对象之外,是因为专案组已经认定,冈沟有确凿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警方之所以不怀疑其证据的可信度,一定是因为“证明者”是某权威人物,而这位人物无疑是加贺裕史郎。 “对碍…原来是这样啊!” 浅见叹道: “杀害龙满的罪犯是加贺裕史郎对吧?” “晤。”冈沟点点头,神情忧郁地说道:“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加贺先生也没有告诉我详情,只是说龙满凶猛地扑过来。他说因为觉得危险,就掏出偶然携带在身的刀,龙满因来势过猛撞在刀上,于是刀刺进了龙满的心脏。” “这是谎话。如果加贺什么都没做,龙满不可能袭击他。” “那我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你也不是现场目击者,又怎么知道当时的真相呢?咳!不管事实如何,我们在这里争论不休又有什么用呢?” 接着,冈沟讲述了事情的原由。 面对龙满的一再恐吓,加贺裕史郎他非常不安,冈沟对此也有所了解。加贺裕史郎在冈沟面前抱怨说“有什么办法没有”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尽管如此,关于龙满进行“恐吓”的理由,加贺却从未解释过。每当冈沟劝他报警时,他总是脸色骤变,生气地说“这怎么可以”。冈沟似乎明白了加贺也许有什么不愿第三者知道的难言之隐,但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靠的解决办法。 仅凭浅见短时期内的调查就已经得知,加贺这个人物支配着一个强大的网络,但好像并不一定有可以信赖的心腹,其主要原因在于他本人的孤傲。 可以说加贺简直就是用恐怖政治那套系统在行使自己的统治力量,他分别向个人施以某种恩惠,继而以此令对方发誓忠诚于自己,结果就像江藤一样,连隐瞒医疗事故这类违法之事也做得泰然自若。 因此,加贺一定非常担心,万一731部队或足尾铜矿时期旧恶的尾巴被揪住,迄今为止建立起来的组织就有可能转眼之间彻底瓦解。 而当其遇到足以令其担心的事情即刻变为现实的龙满智仁的“恐吓”时,便不得不快速而且亲手将其除掉。发生这种情况,浅见也能理解。 于是,当晚加贺终于决定与龙满直接对话以做了断。可以断定,他出门之前做过万一谈话以失败告终的设想。当时是否有杀人意图暂且不论,但至少下决心采用高压手段令龙满沉默。已经是八十岁老人的加贺威吓其反抗对手时出手勇猛的样子,就连年轻人也会受到震慑。 “设定”龙满到家时间的是江藤。那天是个休息日,江藤邀请龙满去打高尔夫球,他基本上计划好了龙满在什么时刻到家。加贺乘坐冈沟驾驶的车来到现场,当目睹龙满的车驶进公寓旁边的停车场后,他走出车外。 实际上,冈沟所在的位置只看得见到此为止的情况,此后的情况都是来自加贺的叙述。 加贺招呼正要下车的龙满。那里正处于建筑墙体的阴影处,无论从公寓或相邻建筑的任何一个窗口往这边看都是一个死角。加贺让正欲下车的龙满回到车内,自己坐在助手席上。 然后在为时不短的时间里,加贺试图说服龙满。 脑死亡问题和内脏移植问题都是时代潮流,应该随着医学与文明的进步予以接受。既然现实中有患者需要内脏,而同时又有善意的提供者,那么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就是医学家的职责。搬出宗教方面的理由或者感伤的道德观对此进行阻挠,就等于是否定科学进步的本身。 这是加贺的一贯逻辑,想必当时他也试图以这种逻辑说服龙满。而龙满对此怎样予以反击,怎样对加贺进行批驳就只有推而测之了。不难想像,他会搬出加贺的旧恶,而且态度始终相当强硬,无论加贺怎么辩解,龙满都认为过去曾犯下非人罪行的人没有资格奢谈什么道德——想必这是龙满不可动摇的信念。 最终,加贺的怀柔工作被龙满一脚踢翻,龙满叫加贺下车,自己也预备离开驾驶席。加贺从前面绕过去,用刀进行威逼,使出了威胁的最后一招。 但是,龙满不可能屈服于加贺这种虚张声势的威胁,也许却反过来把加贺视为年迈的老人,对其加以说服。 面对不听摆布的对手,傲慢而自尊的加贺情急之下抓住龙满的胸襟,两人便推搡起来。在龙满进行反击,二人互相抓扯的过程中,加贺的刀“失手”刺进了龙满的胸膛——这些都是根据事后加贺对冈沟描述的“情况”说明描摹的故事经过。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可以推测因为加贺一开始就存在某种程度的杀机,并预测到龙满的反抗,所以才准备了凶器。对冈沟强调“失手”这完全有可能是加贺的谎言。 “作为警察出身的你,不可能没识破加贺这种程度的谎言吧?”浅见断然指出。 冈沟并不否认地说:“我确实想过或许……什么的,但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加贺先生。我曾想,既然龙满是恐吓者,那么第一被害者是加贺先生,因为只要没有龙满的恐吓,也就不会有事件的发生。不过,这也许是我为了说服自己的自欺之言吧,因为我发现,当时才九月份,可是加贺先生已经提前戴上了皮手套。” 冈沟的声音充满苦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警方好不容易把调查的焦点对准了冈沟,可是却因为相信了加贺裕史郎的证言而未能逼近事件的核心。加贺的证言又因为江藤薰这位第三者的证明而变得更加确凿。加贺自不待言,江藤也是医学界的精英,警方对此却并不怀疑也许是一种疏忽,但是浅见没有资格对此加以责备,他自己不是也没想到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是个杀人犯吗? 但是,细想起来,一刀下去刚好命中心脏,这么熟练的手法倒也符合也是心脏外科权威的加贺的身份。 “就算承认龙满事件存在某种程度的突发性原因,但是杀害田口信雄是因为受到恐吓——这一动机是否有酌情的余地暂且不论——所以犯罪本身只能认为是没有任何偶发性的完全有计划的杀人。” 听完浅见的话,冈沟面露苦涩地点点头。也许在他的内心一隅还存在对田口的恐吓所产生的不快之感。 “他们并不是直接认识的,但是为田口与江藤先生认识制造机会的人终归还算是我,当然背后有加贺先生的指示。我以为是为田口做了件好事,谁想到……”冈沟叹息着说。 田口继龙满科长之后就任科长代理的同时,便开始对龙满曾经负责的医院及医生进行研究。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t大附院举行的医师集会上露面。筹备这次见面的就是冈沟。 green制药与加贺之间当然存在不可分割的关系;green制药提供给医院的药品一直在稳定增长,甚至在市场上都难以见到,这其中大部分缘于加贺的影响力。 龙满与加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之后,表面上暂且不论,green制药与t大附院之间的交易便处于每况愈下的状态。不仅是t大附院,其他仰加贺之鼻息的医师掌权的医院遵照加贺的旨意开始对龙满敬而远之。当然,加贺并未说明个中原由。除了心腹中之心腹的江藤薰多少有些知晓以外,就连护身之刀的冈沟也不知道他令人发指的过去。 正因为加贺方面明目张胆地说要排除龙满,所以grken制药方面无法抓住这种不正常状态的原因,营业数字却明显显示出衰退的迹象。这并非加贺希望出现的局面,加贺的想法是在龙满死后重新修复业已冷却的关系。 在t大附院定期召开的集会,是由t大毕业、现在各地大学附属医院高层任职的医师们以加贺为中心进行信息交流的研究会。在日本医师联盟内部有几个“派系”,而以加贺为首的t大派是其中最具力量的派系之一。通过这类研究会或联谊会,可以不断加强团结,在各种场合发挥其政治势力。 冈沟按照加贺的指示,引荐田口出席了这一集合。 待集会散场后,田口与数位医师进行了接触,其中予以正面回应的只有h医大的江藤薰教授,当然不乏加贺的暗中疏通。当晚,据说田口成功地把江藤动员出去招待了一番。 以下全属推测:席间,话题谈到前任龙满,也许田口提到龙满把父亲的遗骨寄放于淡路岛的常隆寺一事。这可是连曾对田口提起过此事的龙满夫人也不知道的内幕。 江藤向加贺报告了此事,加贺和江藤立刻明白了“骨灰盒”里的内容为何物。正在这时,一个国际移植学会议即将召开,加贺便借此机会命令江藤和冈沟夺取骨灰盒。 “可是,为什么不叫冈沟你一个人去呢?”浅见问。 “这大概证明加贺先生还不完全信任我吧,”冈沟面无表情地答道,“对先生来说,他大概不希望我知道骨灰盒中的秘密吧,所以派江藤先生随同前往。但是假如只有江藤先生一人,万一被认出来事情就会弄糟,所以我也去了——这大概就是事情的真相吧。” “有道理!” 加贺不仅不希望冈沟看到其中的秘密,说不定也不希望江藤看到。他之所以派二人同往,其目的想必是让他们互相监督。 正如阳一郎所推断的那样,江藤过去曾经出过三次医疗事故致使患者死亡,这事加贺曾对冈沟透露过一些。加贺的原话是:“我三次帮助过江藤,所以他不能背叛我。” 但是,江藤并非一开始就打算积极参与杀人事件。当加贺委托他邀请龙满打高尔夫球时,也说目的是最终确认一下龙满的想法,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杀人事件。但是事件发生后,他又进一步与加贺一起充当冈沟不在现场的证人,这就结成了明显的共犯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之后,也许江藤就以为自己与加贺之间的“借贷关系”便一笔勾销,而同时自己也算抓住了加贺的把柄。 然而,这反而把他进一步拖进了泥沼。 去拜访常隆寺住持的时候,江藤为了向冈沟显示自己的身份,从随身携带的名片中抽出田口的名片递上。他以为说是龙满的同事恐怕就不会遭到常隆寺住持的怀疑。这不过是瞬间的判断而已,当时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张名片会与一名大老远从东京来的新闻记者扯上什么关系。但是它最终与受田口恐吓的事态相牵连,这张名片成了他们的致命证据。 田口的不幸在于他固执地认为杀害龙满是江藤薰一人所为。田口在电话上请求江藤提供自己儿子到国外做手术以及想得到若干资金。他当时还说“我给先生的名片不知为什么您好像用在了淡路岛一个叫常隆寺的地方……”不管怎样以偏袒的眼光来看,无疑都属于恐吓。 江藤最初并不打算理睬,但是对第二次电话便采取了还算积极的合作态度,当然这是接受了加贺指示的结果,加贺曾对冈沟抱怨说“江藤这家伙真不开窍”。总之,只有先说些好听的话把田口的嘴封住再说。那天晚上田口回家在家人面前表现出异常兴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当然,田口对冈沟和加贺毫无防备。次日,冈沟打电话告诉他加贺先生有意聘请田口出任将建立于长门市的医学研究所办公室主任,希望私下面谈一次。冈沟一传达完这个意思,田口立刻满口答应。在田口看来,自己一直以来背运的人生似乎突然斗转星移。 当天,田口结束了计划中的巡回业务后于傍晚时分在最后一个巡回点f医院的停车场泊好车后,直接在附近路上上了冈沟驾驶的汽车。冈沟解释说按计划在宇都宫附近的别墅与正在出席座谈会的加贺会面。 出了高速公路的宇都宫出口,在接近市区前向左拐不久之后,在高尔夫球场附近的一片树林中坐落着的一幢别墅映入眼帘。其实,这幢别墅的主人就是江藤薰。 刚一进门,江藤立刻走了出来。田口看了江藤一眼,便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以责备的眼光看了眼冈沟,随即转向人口处,做出要回去的样子。 “哎呀呀,何必急着逃跑呢?” 江藤边说边从后面伸出右手拍拍田口的后肩。 田口忍不住叫了声“好痛”,急忙用手按住被击打的部分。他感到一种不同于一般击打的针刺般的疼痛。 紧接着,情况出现急变,田口突然瘫倒在地。 只见他面色苍白,全身挺直,痉挛不止,片刻之后便气绝身亡。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瞬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冈沟这样表达自己当时的恐怖。这也许是他的真实感觉。 他说江藤本人当时好像也对这一戏剧性效果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嘴里喃喃地说“真跟加贺先生说的一样氨。据他对冈沟的解释,他用的是间谍片中常见的那种速效性极高的毒性药物,这种药作用于神经系统,可致人猝死。 他们把田口的尸体扔进江藤车的后备箱,然后赶往正在召开座谈会的宇都宫市内的饭店。中途退席的江藤若无其事地回到会场,而冈沟则在接到座谈会结束后入口处传来的呼叫之前一直在饭店的停车场待命。 在座谈会主办者的目送下,加贺上了车。车驶出不久便与在路边等候的江藤会合。江藤与冈沟在此交换了汽车,江藤驾驶加贺的车直驶东京,而冈沟则驾驶江藤的车把田口弃尸于足尾町南端的饼之濑溪谷——这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 “我曾经去过足尾,对那里还有点印象,应该没什么大的变化。只要在出足尾町的隧道口前向右拐沿饼之濒溪谷边的道路逆流而上,在适当的地方把尸体扔进河谷就完事。” 加贺在地图上指明位置,简单明了地做了指不。 按江藤计划的“戏法”计算,冈沟经由足尾回到自家附近的时间与江藤送罢加贺再返回川口的时间刚好吻合。 江藤把加贺送到世田谷的家里后,在折回川口的途中,在市内经常光顾的那家面店打了个照面,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造成他是直接从宇都宫到市中心的假象,为自己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基本上如江藤所策划的那样,冈沟与江藤在川口市内会合,交换了车之后便各自回家。冈沟也照江藤的吩咐顺道去了附近的拉面馆,为自己赢得了不在现场的证据。 这就是田口被害事件的全部经过。 傍晚七时刚过,浅见在警视厅正门前把冈沟放下车。他说陪冈沟一起进去,但被冈沟拒绝了。 “从这里开始,请让我自己去,也为了表明我是主动自首的嘛。” 他用逗趣的表情说起了俏皮话,然后歪着脸说:“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孩子们来说也是惟一的补救。”看得出冈沟内心非常矛盾。 “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为你作证。”浅见关切地说。 “谢谢。也许早晚会用得上你那个骨灰盒里的材料。” 然后是一阵沉默。 “老实说,我很害怕。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背叛主子的事情。” “话不能这么说吧。你真正的主子是……”浅见想说“上帝”,但立刻意识到在日本没有西方所谓“上帝”这一概念。不错,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的上帝是很管用的——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慨起来。 “是啊,也只好如此了。” 冈沟似乎明白了浅见的心思,他把脸靠近助手席的车窗,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警视厅漂亮的大楼就耸立在眼前。 “十几年前刚当上警察的时候,登上这个台阶走进那扇大门曾经是我的梦想。” 他追忆起朴素的往事,然后毅然打开车门。 “谢谢,谢谢你的关照!” 冈沟从车门外伸出手来握住浅见的手。他的手透着一股莫名的干冷。 冈沟义无反顾地爬上台阶,其势头几乎让警卫从左右两侧予以阻拦。他好像向警卫作了什么解释,然后在一名警官的陪同下进了大楼。 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尾 声 前医师联盟会长加贺裕史郎令人发指的罪行被曝光是在三天以后。各家报纸纷纷刊登了有关警视厅巡查部长举行记者特别招待会的报道。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也特别开辟时间讨论这一话题。 媒体的论调主要集中在这个问题是否会影响脑死亡临时调查委员会与内脏移植法的通过。大部分人认为,尽管对立法的赞成派而言这件事将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但还不至于左右事情的整体趋势。 政界和学界的意向都已经按既定的方针在行动。 这天,浅见在长门市。 冬天的日本海难得的大晴天,海面上也风平浪静,仙崎港正在装卸捕获的鲥鱼,一派热闹景象。 本土出生的名士之不幸在这里也许会像遥远的事件一般随风而逝。 浅见在仙崎站前与森喜美惠会合后便直奔西惠寺而去。在西惠寺,龙满智仁的遗属们已经到来,正在举行骨灰安放仪式。浅见和森喜美惠跟在人群的最后,双手合十以表哀思。 龙满的遗骨装在一只白木盒子里,用一块绣着银线的布覆盖着安放在祭坛之上。 那只荻烧瓷制成的“骨灰盒”现在被保管在警视厅。浅见到长门来一是为了求得喜美惠对此事的谅解,二是接喜美惠到警视厅作证。 祭奠结束后,浅见和喜美惠在长门市政府附近一家咖啡馆见到了松村尚美和古川麻里。尚美和麻里在浅见和喜美惠脸上扫视了一番,惊异地说:“你们是怎么回事?”于是向她俩解释二人绝非“不正当关系”还颇费了些工夫。 喜美惠被两位老朋友连珠炮似的追问失踪以来的情况,她为难地笑着,支支吾吾地应付着岔开了话头。 浅见带来了《旅行与历史》的新年号作为对麻里接受自己采访的谢礼。那是一篇题为《金子美铃的光彩》的长篇报道,上面还刊载了许多当时采访时拍摄的照片。麻里不愧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她格外感叹地说:“这下子我们观光科该高兴了!” 浅见在报道的开头引用了美铃的一首题为《鱼》的诗:海里的鱼真可怜。 大米是人栽种的, 牛羊是牧场里饲养的, 鲤鱼也能在池塘里获得饵料。 可是海里的鱼儿, 没有任何人关照, 也从不淘气, 却被我们这样吃掉。 海里的鱼真的很可怜。 “我好像明白了浅见用这首诗的含意。” 喜美惠幽幽地说。 “什么含意?有什么意义吗?” 麻里和尚美都不解个中之意,一齐把目光转向浅见。 “哎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浅见害羞地挠挠头。也许喜美惠由此联想到一物助一物,其中是否有轮回转生意识的作用?然而浅见自身却并不甚明了,只是诗的最后一句“海里的鱼真的很可怜”仿佛一个解不开的结一直缠绕在他的脑海里。 半年后的1997年6月,内脏器官移植法通过。 对“脑死亡即为人死亡”这一原案,参议院加以了修正,直至众议院全体议员会议表决通过之前几乎没有一次像样的审议,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在全会结束时通过了。 据通过后的新法案称,“脑死亡只限在提供内脏器官的情况下认定为人死亡”。这一提法非常可笑,同样是脑死亡,却存在死亡和非死亡两种,完全凭借个人的方便把应该很严肃的死亡问题加以区别对待。 另外,在以法案通过为目标之余,对关键的内脏器官提供者的认定条件进行了严格控制。因此,也有人担心这实际上等于几乎不能进行内脏器官移植。 在各大报纸版面都出现了这类表示不安的标题:“暗箱医疗难释其疑”,“摈弃草率的审议与改革”,“巨大的疑问与担心”等等。在这类不安因素尚未解决的情况下,为何急于通过法案呢?这里也存在着疑问。 浅见独自在餐桌前用早餐。他一边翻看报纸一边想:身处东京拘留所的加贺裕史郎如果读到这些新闻会作何感想呢?已经建立的法律在“修正”的美名之下定会按为政者或相关人物的意志逐渐被改变。想到此,浅见脑海里便浮现出加贺恶魔般窃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