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请自重》 第一章:不愁嫁 都说天子女儿不愁嫁! 虽说姬夭她爹不是天子,但她爹是国王,而且,是喜欢打大国吞小国的国王。 姬夭及笄后,周朝列国来晋国求娶的诸侯世子、王公卿士,络绎不绝,数不胜数。 全是因为姬夭那个喜欢到处打仗称霸的爹,晋国地处中原,富庶强盛,与周天子同是一家姬姓,武王姬发的子孙。 姬夭母亲齐姜,姜子牙之后,诸侯国霸主齐桓公的王姬。 也就是说,娶了姬夭,等于娶晋、齐两国。 秦国虽也是一个诸侯国,但秦王既不是姬姓宗室,也不是姜子牙当年分封诸侯的功臣。周孝王时,秦国先祖秦非子是养马大户,每年给周天子进贡战马,周天子便给他们西陲之地封为附庸。后来子孙替周天子打败西戎,周宣王一高兴,便封为公爵。 因是鸟不拉屎的西陲之地,所以周天子封个公爵,列国也没有过多的干涉。 秦国百姓的生活水平,勉强吃口饭,饿不死,但给周天子进贡的粮食,得花大血本从晋国粮仓换,王室贵族的衣裳布匹(百姓就用麻布凑合了),得从晋国商户手中买,秦王每年去给周天子朝贡,顺道还得来晋国借钱打秋风。 总而言之,秦国就是一个字:穷。两个字:没钱。 但令姬夭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就秦国这么贫穷的国家,竟然敢跟自个儿父王求亲。 秦王派使者过来,顺带附上一打王姬。 祈求晋献公:愿秦晋两国,永结之好。 意思很明显,他们嫁过来一打王姬,晋国怎么也得送过去一个王姬。 晋国是姬姓宗室,中原礼仪之邦,人家边陲小国向你示好,你好意思打一个耳光回去。 晋献公还真是好意思! 仁义道德,不存在的! 前些年,晋献公要去攻打不给晋国送战马美玉的虢国,向虞国借道,中原老大哥发话了,虞国敢不借吗? 于是晋献公灭完虢国后,回国途中,顺道把虞国给灭了。 但这次,晋献公对秦国还真狠狠讲了一把仁义,答应了。 不仅自己留下了两个秦国王姬,还把剩下的王姬族姬赏给姬夭那些弟弟们,对她们甚是礼遇。 因为晋国在列国打仗称霸,需要战马。 养马是秦国老本行,秦国虽穷,但不弱。不比虞国虢国,外强中干的软柿子,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秦人打仗最是骁勇,中原大国打仗,是为了效仿姬夭外祖父齐桓公称霸诸侯。秦国打仗,那是为了填饱肚子抢粮食,能不拼出老命杀杀杀! 就算晋献公出兵打败了秦国,西陲之地,抢了战马,统治他们,还得倒贴粮食养那些喂战马的百姓,给他们修路开河道。 不划算!不划算! 联姻,对于晋献公来说,怎么都是只赚不赔的。 晋献公有九个儿子,但只得姬夭这么一个女儿。 甚至是整个晋国王室,也只有姬夭这么一个适龄的邦媛。其余,老的五十以上,小的还在流哈喇子。 第二章:计嫁人 虒祈宫中,献后齐姜早把眼睛哭成了胖核桃。 姬夭弟弟太子申生说:“探子回报,秦人逢年过节才吃得上大米稷谷,平日皆食粗黍,甚至是树皮,西陲之地,说不定连洗澡水都没有。姐姐娇贵,哪里受得了那些苦楚?” 又一弟弟公子夷吾却说:“这事儿也没那么差,姐姐在晋国,是最尊贵的大王姬,十里红妆嫁过去,秦王还敢让咱姐姐做妾不成,定是一国之后的正妻。二哥说的苦楚,只是寻常百姓之家。咱晋国不是也有吃不起饭的穷苦百姓。” 又一弟弟公子重耳感叹:“天潢贵胄如何?寻常百姓亦如何?终究姐姐是不得自由!不能任其心意。” 申生和夷吾是姬夭的同母胞弟,姬夭与献后自然是偏疼他们的,但论起老成持重,察人观色,总不如生母早逝的公子重耳。 夷吾听完重耳的感慨,得意一笑:“这有何难,等以后二哥当了大王,把姐姐自秦国接回晋国便是,任姐姐心意,想嫁谁谁?” “放肆!”一直沉默不发的献后,可算找到了出气口,对着夷吾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父王还活着好好的,就在我虒祈宫讨论他死后的事儿,还替太子做决定,你有几个脑袋,这么不知轻重。” 献后一向端的是流水迢迢,雍容华贵的国母架子,不轻易发怒,发怒起来,定是有的放矢。 霹雳哐当,献后推翻身前案几,青铜兽面酒具摔了一地。 夷吾吓的连滚带爬,噗通跪下,其余姊弟三人,也是吓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儿。 乱哄哄的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献后微收怒容,缓步走到姬夭面前,伸手替姬夭理了理垂于胸前的乌发,又替姬夭整理衣襟,目光最后落在姬夭并不怎么凸起的……胸。 姬夭吓的身体一僵:“母后……” 献后叹口气,甚是不舍:“一眨眼,伯姬都这么大了,竟要嫁了。” 哪里大了?她才十五岁! 姬夭弱弱试探:“母后,能……不嫁吗?” 献后转过身去,望着远方的宫墙远道,悠悠说道:“秦晋千里之隔,送亲的车队也不能日夜兼程,会在两国驿站有那么一会儿的稍事休息。” 知女莫若母啊!姬夭心中雀跃,的确是想着到了秦晋边界,要么跑路义渠,要么溜之楚国。 “伯姬!”献后目光中突然充满了愧疚,随着她的儿子们,含泪朝姬夭直挺挺跪下。 亲娘都给她下跪了,姬夭慌忙低俯磕头:“您折煞儿臣了,母后。” 献后摸着姬夭的头发璇儿,语重心长:“伯姬,我们作为国母邦媛,有香车金殿,玉食华服,你可知那些农家女,从小就要跟着母亲采桑养蚕,饲养家畜,再穷一些,甚至要随父兄下地耕种,时常饥不裹腹,衣不蔽体。” 姬夭苦笑:“我知道母后意思,无功不受禄。既然受了百姓的供奉,就要有王姬的担当。可是母后,我嫁秦国,到底是逼不得已为晋国百姓生计,还是父王图霸天下的私欲。” 献后叹口气:“伯姬,你想想,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各十里。按周礼,王姬,本没有封田,可你父王却赐你百里封田,俸三十石,已经超过了太子申生。你的父王,为何疼爱你超过了你那些弟弟们?” 为什么?一方面是物以稀为贵,姬夭是晋国唯一的嫡王姬,野心勃勃的献公当然不傻,给她如此盛宠,图的就是待价而沽的一日,另一方面,姬夭自己也有本事的:“母后,儿臣那些封赏,是助父王征战列国所得,这些年父王伐虢讨虞,皆有儿臣献计。” 然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况且,王宫之内,父王最偏爱的,并不是儿臣。” 献后冷笑:“你也看出来了,王宫之内,你父王并不是最偏疼你,那么,他最偏疼的是谁?” 姬夭不假思索:“溪齐。” 献后问:“那你父王又为何最宠公子溪齐?” “父王最爱骊姬。”姬夭本是想气一气献后,但怄的,终究是自己的母亲,于心不忍,“也不是最爱,就是暂时被骊姬迷惑了。” “不是迷惑,你父王就是专宠骊姬母子。伯姬啊,你还记得吗?溪齐三岁那年,母亲病了一月。” “记得,当时齐国还特派使臣来探望母后。” “那是我装的。”献后握着姬夭的手,瞧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申生,“因为我偷听到,你的父王,为了讨好骊姬,要废了申生太子之位,改立溪齐。” “啊!” 战战兢兢的申生,更加忧惧,“母后救我。” 献后冷眼一哼:“看见了吧!你弟弟只有这副德行。”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献后又怜惜道:“可申生作为太子,并没有什么过错。仁厚谦逊,不过怯懦了些。他不得你父王喜欢,不过是申生出生时,我已经失去了你父王的宠爱。 不过,好在骊姬那个贱人,还是有眼色的,母族都是我们的阶下囚,不敢贸然答应你父王。否则,鱼死网破,申生手底下的那群虎狼骑,定会誓死捍卫申生太子之位。 听到那件事后,我就装病。然后写信给你外祖父,你父王见我齐国军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可如今,你外祖父已经逝世,新继位的齐王,虽是我的侄子。乱世之中,利来则聚,利去则散,谁知他会不会帮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 献后将四个孩子的手交叠在一块儿,“在这晋宫,你父王,已不是当初的父王。眼中只有骊姬母子,若她再提起改立溪齐。哪里会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 姬夭泫然:“难道我嫁去秦国,就能解申生危机吗?” “联姻,是你父王的旨意。你若抗婚,定会迁怒申生,溪齐长大,骊姬也不是当年在晋国举目无亲的敌国质女,她苦心在朝中经营多年,风头渐盛。 我们现在,是一步也错不得。”献后闭上眼睛,“母后也是王姬,当年被送来晋国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先伺候先王,再是你父王。其中苦楚……母后是女人,若是有办法,怎么舍得让你再经历一遍。 这些年,母后不曾拘谨你一日,就是希望你在母后身边的每一日,都是快快活活的。可是伯姬,母后只能护你十五年,联姻,是一个王姬逃不掉的宿命。 母后知你聪慧机敏,若是不愿,谁也强迫不了。 可是,你想想母后,你的弟弟们,还有追随我们的亲信将士。 若你逃了,我们怎么办,申生怎么办?” 在献后愧疚与警告的目光中,姬夭满腹绝望与无奈:“难道,我只有嫁去秦国一条路了吗?嫁给我素未谋面、甚至是讨厌的人。” 献后:“你不仅要嫁去秦国,你还要像骊姬抓住你父王的心那般,让那秦王喜欢上你,对你言听计从。” 第三章:嫁入秦 千里迢迢,十里红妆,姬夭终是随着晋国的车队,往西,嫁去秦国了。 晋是大国,绛都奢华,香车宝马,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秦却只是边陲小疆,姬夭透过厌翟车的窗户缝,眼瞧着一路景色,从湖光山色至干涸裂田,俊秀山峰变枯黄沙漠,袅袅炊烟成鸟不拉屎。 越是临近秦国,姬夭的眉头就越皱。 “王姬,等过了函谷关,有骊山洛水,鹿野稼台,听说秦人的王都咸阳,热闹繁华,一点也不输咱们绛都。”侍女兕子道。 姬夭以手支颐,懒散倚在雀毛枕上,知道这是侍女在宽慰她,摇摇头:“我到不是嫌弃这个。”不过也懒得和侍女解释。 “奴婢偷偷和来晋的秦国王姬探听过,秦王承先德公余烈,勇毅仁厚,十三继位,十五灭滑,十七伐楚,二十就敢求娶大王姬您,奴婢看来,这秦王将来,定是当世无二的霸主。而且啊……”侍女犀子抿嘴一笑,“长得十分俊美呢!” 死气沉沉了半个月的厌翟车,今日终于传出了低低吃笑。 是了,那个少女不怀春,姬夭虽是胎穿过来的,顶多也就比古人多些个见识,思想更跳脱罢了,可到底也才十五岁。 一路上,对她板上钉钉的老公还是抱有极大期待以及……莫名恐惧的。 期待的是,她嫁去的可是秦国,历史再不好的人也知道,秦国出了个秦始皇啊(虽然是两三百年后了)! 所以按照历史发展轨迹,秦国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那她也就有更多机会帮到献后和申生。更重要的是,春秋国君,全都流行抢妻,那个国灭了,就把那个国家的后宫抢到自己的后宫,比如姬夭父王身边的大小骊姬。 令姬夭恐惧的是,她这老公不管歪瓜裂枣还是家暴变态,她都不能提出离婚,还不能回娘家,所以只能默默祈祷,这秦王长得不难看就行,若真是历史课本上那种肥头大耳圆肚子形象。 姬夭,就让她去死吧!这是颜控最后的底线! 晋国送亲的使团一路也算平顺,只是路过沙丘时,炎炎烈日,那些陪嫁的媵人姬嫱们,脂水伴着汗水,个个叫苦连天。 开始还端着身份,不敢胡闹,但随着水越喝越少,路越走越长。 陪嫁的媵人姬嫱们,终是忍受不住,哭嚷叫唤,哀鸿遍野,不肯再入秦。 “加快行程,穿过沙丘,就是函谷关了。”此次负责护送姬夭出降的晋军中军将里克高声督促,“若有人耽延行程,误大王姬入秦者,军法处置。” 里克乃晋国武将世家,身魁嗓粗,青铜剑一拔,迎着炎炎烈日,散发出冷冽寒光,就吓的那些深闺妇人,个个面如纸色,再不敢哭闹。 函谷乃通往秦国都城咸阳的通衢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正因为它的重要,关外素有山匪作乱。却又因山谷深险,东是密林,西临绝涧,秦兵也奈何不了他们。 尽管姬夭心中早有防备,料到一路总会出点乱子,你看小说电视剧里的和亲公主,那个是顺顺利利嫁人的。 然而没想到乱子出来的时候,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羽箭,送亲车队被困在山谷,四面八方冲出来两三千土匪,蒙着面,提刀就砍。 姬夭因是王姬,身份贵重,所以厌翟车外围着不少人肉箭盾,被护的严严实实。 姬夭掀开窗帘,只一眼,便瞧出,山匪可不是一般的山匪,用的是密度极高的玄铁剑,不抢嫁妆不奸女人,一个劲儿朝她所在的厌翟车攻。 晋军虽是献后亲选的虎狼骑,但只有五百,架不住山匪人多,还要护着女人,不过一炷香功夫,晋军就败势颓显。 生死在即,姬夭努力拍着胸口平复心境,想要破坏秦晋联姻的国家有很多,想要姬夭死的人也有很多,可秦国境内突然冒出如此多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山匪”? “保护大王姬!” 里克一族,世代效忠晋国,若大王姬死了,那他也没脸回去了,于是弃马跳到厌翟车前,颇有车在人在,车毁人亡的架势。 “快逃。”一道清如莺啭的女声从厌翟车中传来,里克侧头,只见紧闭数月的厌翟车突然开了一扇,从中窜出一个身量娇小的红衣女子,白纱覆面,露出一双湖光潋滟的眸子,细长睫毛若蝴翅一般,上下扑闪,“我是姬夭。” 第四章:谋有度 里克虽一路护送,却从未见过姬夭真容,犹疑间抬头去看那厌翟车,只见其中滚出一个玄衣女子(春秋婚嫁皆是玄服),身中羽箭,车中有人哭喊:“大王姬……大王姬死了!” 里克顷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趁众人都在大王姬死了的惊诧中,施展轻功,带着姬夭半拖半抱,眨眼窜入密林。 里克一路领着姬夭向函谷关西山逃去,那边密林最茂,即便山匪追上来,一时也找不出他们踪迹。 二人钻山窜林,待安全了,里克这才放开姬夭,在一处有半人高的茅草山洞前停下歇一歇。 姬夭气喘吁吁,一手撑在洞壁上,一手给红彤彤的小脸儿扇风,口中说着劫后余生的唏嘘:“好险!好险!多亏了有将军誓死相护。” 里克手握宝剑,单膝跪地:“末将护驾不力,请大王姬责罚。” 姬夭低头看着眼前正正经经跪地请罪的大将军,这就是春秋世家的家风,说的好听是忠义实诚,实则就是奴性深种的一根筋,这次抢亲事件不管姬夭是否脱险,里克回到晋国,免不了是要被献公重责的。 不过这性子倒也让姬夭安心依靠里克,对里克也是诚心感谢,他在厌翟车外以身挡箭,她都看在眼里,于是亲自扶起:“将军快快请起,若非将军拼死护住厌翟车,姬夭也没机会换装逃命。 将军放心,生死与否,姬夭都会留下书信禀知父王,将军忠心护主,不叫父王牵连将军族人。” 里克抬头,眼中既诧异又感动,见惯了王公贵女的悻悻作态,眼前的大王姬却是说的实心实意,眼低豁然,贵气天成,一行一止,一点也没有忸怩造作。 姬夭已经就着山洞中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又用丝帕擦擦对面的大石头,示意里克也坐下来。 姬夭是君,里克是臣,按理里克这种在周礼熏陶下的长出来的世家子弟,万不会也不敢如此僭越。 但里克看着那双坦然而诚恳的眼睛,清澈纯粹,好像,叫人不怎么忍心拒绝。 待里克坐下后,姬夭把玩着身旁的芦苇,问:“将军可看出那群山匪的来路?” 一番逃命,里克七尺男儿尚且心有余悸,瞧着对面蒙着面纱的大王姬,虽然鬓堕钗斜,粉颊玉手,都有被带刺茅草割伤的细长小口,神情却是相当镇定,仿佛这不是山匪环伺的深山,而是金殿香车的王宫。 “依臣看,那些山匪,并非寻常,他们是冲着大王姬来的。要阻止大王姬嫁给秦王的有很多,如灭族的滑国,与秦国势不两立的西戎,甚至是南边楚国,都忌惮秦晋两国联姻。但最怕的……” “最怕的是这幕后主使,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穆公秦王。”姬夭接着说里克没有说出来的话,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一层讥诮。晋国王姬死在秦国,他父王定然恼怒,但若秦王赔上几百好马,晋王姬是谁杀的,还不是由着秦王瞎指。姬夭到是有些佩服她那未来夫君,好一出连环计,借刀杀人,再祸水东引。 “若是如此,卑职一定拼死护送大王姬回晋国,再请大王做主。”里克说罢激动站起身,甚至有隐隐期待,晋国在诸侯国中,最为势强,一个小小秦国,也敢如此算计轻待。 姬夭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父王和秦王是一路货色,只怕她死了,就成了秦王送给她父王的一个枕头,一个征伐他国的借口,而这个国家,必是挡秦国路的国家。 兴许,姬夭死后,她父王转身又会找另一个宗室女来替代她。现在,姬夭只能想法子自救。 姬夭对里克道:“不能回去,秦晋联姻,势在必行。父王不会为了一个王姬,放弃他的霸业。” 里克指天立誓:“总之,末将誓死保护大王姬周全。” 姬夭自知里克忠心,眼珠转了转,已想到翻身之计:“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必须今晚翻过函谷关,赶到秦国洛水。将军,你可有法子联系到剩下的晋军。” “大王姬放心,臣路上给亲信侍卫留有线索,按着踪迹,半日之内就能追上来。” 姬夭支颐思索片刻,褪下手腕上的金跳脱,递给里克:“将军替我将这东西藏好,留给你的亲信。再吩咐他,去洛水村,不必追着我们了。” 姬夭谋事有度,里克早瞧出她不简单,于是一一依言照做,并不多问。 二人稍作一会儿休息,十分默契的弄乱洞中痕迹,继续赶路。因怕后面山匪再追上来,火把都不敢点,只能借着些微月色赶路。 函谷关山势陡峻,里克原以为在王宫养尊处优的姬夭,爬山会十分吃力,于是让出一截剑柄给姬夭握着。谁知这大王姬并不领情,而是四肢着地,像只……癞蛤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上翻爬。“将军是不是觉得,姬夭很没有王姬风姿。”姬夭察觉到里克诧异目光,嘻嘻一笑。 第一眼望去,姬夭姿势确实怪异甚至是……不雅,但爬的人却十分轻盈灵巧。生死面前,还讲究行止得体,风化气度,里克突觉得,自己和王宫中那些矫揉贵女也无甚区别。 对上姬夭毫不做作的笑颜,里克心中汗颜,一面走着,一面替姬要拂开前方荆棘倒刺。 第五章:初相逢 秦国洛水河畔,一阵阵整齐的马蹄声响彻两岸,随着朝阳升起,姬夭里克也爬到了函谷关西山崖顶。 姬夭提着裙角,探身俯瞰崖下奔驰而来的千军万马,勾唇浅笑,回过身问身后正在倒弄大风筝的里克:“将军,你看过《神话》吗?” 里克正拿着大风筝比对姬夭昨日用茅草做好的小风筝,闻言抬头,只见一团金橘色的霞光从娉婷玉立的姬夭身后缓缓升起,衬得红衣似火的她肌肤晶莹透明,眼睛似一池潋滟山水,清澈见底,虽蒙着面纱,但仅仅一个曲线优美的侧身下颌,也足以勾起无数联翩遐想。 她轻盈展开双臂,朱红广袖似一对蝶翅,迎风而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西山之巅,万丈深渊,里克痴痴凝望那个迎着朝阳起舞的少女,周身被朝阳映照,仿佛镀了一层金身,令人迷恋向往。若时间就此静止……可惜,崖下正赶来她正紧的未婚夫婿。 一舞终了,姬夭立时松懈下来,嘻嘻一笑:“真像演电影一样。” 里克搬着大风筝走过去,竭力克制那曲舞给自己带来的心跳加快,用寒冷哈气掩饰自己的面色潮红。 “大王姬是想用这大风筝给崖下的人报信?” 姬夭站在崖口,以手拂额,迎着艳艳朝阳,吐口气,终似下定决心一般,郑重的问:“里克将军,你可愿信姬夭。” 里克几乎是不假思索:“自然愿意。” “那好,你走过来。” 里克既是如此说了,自然是言出必行,姬夭让他走一步,就绝不会多出半步,直直与姬夭并排站好。 “很好,里克将军,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姬夭循循善诱,用瑜伽休息术般轻缓而带有魅惑的嗓音指挥道,“跟着我走,一、二、三……跳!” 忘了介绍,姬夭胎穿之前,是京城五道口某著名大学飞行器工程制造专业的,又有里克这个现成高武力值的苦力在,所以造个简易飞行大风筝,还是不成问题的。 急速下坠的重力遇上对流层气流阻力,再加上天公作美的一场东风,姬夭算计的很是精准,大风筝下飘除了前半分钟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速度有点快,后面还是慢慢悠悠很仙女的出场方式。 因此秦国玄甲兵一行人,看到天上突然飘下来一只火红大风筝,大风筝下,还有一个一袭红衣的大仙女。 心中都有一个声音: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任好骑马跑在众士兵的最前面,他的眼力也是诸秦军最好的,早看见那大风筝下,不仅有一红衣女子,还有个身着黑服的佩刀将军。 当下不动声色勒住马缰,马蹄高扬。接着,身后三千玄甲骑兵齐齐勒马,稳稳伫在洛水一岸。 姬夭飘在天上,仔细一瞧,就猜出了玄甲军最前首黑甲湛卢剑,玉面金龙冠的秦王任好。 若干年后,姬夭回忆起初见秦王任好时的心情,那是跟中了大彩票一般雀跃的。本来以为嫁的是历史书上的麻子胖子矮冬瓜,没想到却是西方油画里的哈姆雷特。是了!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资深颜控姬夭的要求就这么低,好看就行。 再表秦王任好,如果此刻的他知道天上飘的就是他未来媳妇儿姬夭,那他一定会拉弯弓,射长剑,让姬夭那厮命绝洛水。对于一个打一仗就会多个媳妇儿的秦王来说,不怕娶媳妇儿,就怕媳妇儿活太久,影响他打仗。 最后总观秦军,玄甲兵通身漆黑装束,中间却系有一条白素巾,秦王任好为什么好巧不巧出现在洛水河畔,他是来接姬夭灵柩的。 没错,一日前函谷关外,那些山匪将晋军杀的只余二十人,而且全是侍女媵嫱,在晋军中传出姬夭死讯后,函谷关内的秦军终于出动了,救下余下的二十女人,并将“姬夭”好生装殓,运回秦国。 第六章:各怀鬼 学霸姬夭下降速度算的十分具有戏剧性,稳稳当当,落在秦国押送自己的灵柩上。 任好眯眼看着对面一幕,他之所以没猜出来姬夭身份,一是函谷关送来姬夭已死的消息,二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晋国大王姬有从天而降的本领。 秦国尚鬼巫,姬夭下降时,身后有万丈红日金光,纵是杀人如麻的任好,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运送灵柩的一行人中,有侥幸活下来的晋国侍女,其中脑子最灵光,最得姬夭欢心的侍女犀子,见着姬夭本尊,眼泪说来就来,扯着嗓子大哭:“老天有眼!大王姬还活着!大王姬回来了!” 犀子一哭,余下的晋人纷纷效仿,喜极而泣的声音足以撼天动地:“大王姬没死!大王姬千岁!” 姬夭站在灵柩上,稳住心神,仰首望向秦王任好方向,这一望,极是有讲究的,三分王女仪姿,三分少女羞怯,三分是通晓全盘的对质,剩下一分,是求生欲。 任好听到晋人哭喊的那声“大王姬”,早已杀心迭起。 四周秦军都是他的人,至于劫后余生的一二十晋人,那就陪着姬夭再死一次。 任好握紧湛卢宝剑,剑锋出鞘,就是姬夭的死期。 宝剑将拔,岸边人声再次达到鼎沸:“大王姬千岁!大王千岁……”还有人山呼任好的。 “大王,是我秦国百姓。”副将灵雍看着河岸跑过来的百姓提醒道。 众目睽睽之下,里克已经意识到不好再抱着姬夭飞下灵柩,偏偏他对秦王这起谋杀嫁祸的小人做法十分的鄙夷。眼见秦王打马离姬夭越来越近,顺手抱起姬夭稳稳落在任好马前。 任好右侧嘴角勾起,自上而下俯视这晋国大王姬,楚国多情越女媚,秦女娇蛮晋女柔,夸张点说,任好后宫不说集齐了周朝列国所有王姬,半数还是有的。即便有着楚女腰肢越女腮,粉圆双蕊髻中开的大仙女姬夭,看在阅女无数的秦王眼中,还是夏末初秋的白萝卜,嫩了点。 不过这位大王姬盛大的出场排场还是很值得研究的。 “怎么回事?嗯……晋国大王姬?” 现代夸一个人说话嗓音好听,最极致的夸应该是耳朵听了会怀孕了。 秦王任好这厮说话也是十分好听,短短几个字语调也是高低轻重得宜,嗓音低哑却不失锐利,尾音自带魅调,姬夭若是感性一些,也会被这句话撩拨的心中小鹿乱撞,可惜她是个左脑发达的理科生,细细品味,秦王这不咸不淡的问句,是含了极大被耍被胁迫的怒意的。 姬夭仰头,迎上秦王审视:“秦王殿下,我晋国使团一入函谷关,便遭山匪截杀。那群山匪也真奇怪,意不在财也不劫色,一心想致我于死地。”姬夭指着身后灵柩冷笑,“幸有侍女舍身护主,本王姬才得以假死逃出生天,若非如此,只怕我晋军使团,全灭于您秦国的函谷关口。” “晋王姬在秦境遇险,确是本王之责。晋王姬放心,本王,定会给晋国一个交代。”任好骑在马上,轻飘飘一句交代,就揭过了函谷关口的山匪,手中宝剑指向那边跪地山呼的百姓,“大王姬,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姬夭一路遇险,好容易劫后重生,却仿佛受重损的是秦王,奈何,人家兵马多啊! 姬夭眨眼示意里克:“大将军。” 里克很是配合,大手一挥,不远处率领秦国百姓的晋军领头得到信号,带着秦国百姓,冲破秦军人墙,跑道秦王面前。 “大王千岁,大王千岁……” 一群秦国百姓,在二三晋军的带领下,喊着秦王千岁,这画面,怎么看,都是一个坑。 秦王忍着心中不悦,身后毕竟站有一万秦军,翻身跳下马背,来到其中年纪最大的跪地的秦国老叟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叟双手巍巍颤抖,从胸口摸出一直金光灿灿的金跳脱,“大王宅心仁厚,老叟,代洛水村五百百姓,谢大王隆恩。愿大王与晋王姬秦晋之好,永结百年。” 隆恩? 姬夭硬着头皮,在两道阴恻恻的目光注视下,笑走上前,亲自扶起老叟,再将金跳脱推回怀中,大声道:“诸位放心,你们于姬夭,有饭蔬之恩,以此金跳脱为证,姬夭以秦王后名义起誓,自即日起,免洛水村三年赋税。”是了,昨日姬夭留下的金跳脱,就是为此时之效果。 砰! 姬夭话音刚落,秦王的湛卢剑就稳稳插入洛水崖壁的石块中,顷刻间,崖块轰然崩裂。 姬夭吓肩膀一缩,瞳孔骤聚。秦王看她那眼神,冰锥子似的冷飕飕可以在她胸口戳两个洞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姬夭本是在赌,赌秦王可以杀了所有晋人灭口,可这洛水一岸,有秦国二三百百姓的性命,即便他舍了秦国百姓,舍了仁政爱民的模范国君人设,秦王身后,还有一万秦军将士,一万的军心,秦王敢赌吗? 到这一瞬,姬夭又后悔的青了肠子,她这是得罪死秦王了。即便今日侥幸逃脱一死,在秦宫后的日日夜夜呢? 姬夭一咬后槽牙,挤出两滴金豆子,扑进秦王怀中:“秦王。”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比冬霜化水更甚,冻得人手骨冰凉,冷到心肺。 姬夭在秦王动手推开她的一瞬,将她最后的筹码塞进对方手心。 这筹码,足以抵她承诺洛水百姓的三年赋税,抵她胁迫秦王的代价,抵她姬夭一条命。甚至,助秦王一扫六合——晋地十五座城池的虎符。 “秦王。”姬夭抬头,委屈的眨眼睛,眨出的是楚楚可怜,眨出的是柔弱无辜,眨出的是风情勾人……… 过直易折,以退为进,以柔克刚……这就是姬夭眨眼间想出的对付这种眼里只有事业的钢铁直男的策略。 于是乎!姬夭大胆伸出白嫩小手,去勾秦王掌心,轻轻的,一下一下…… 过了半晌,秦王那不为所动的手掌心,总算是握紧了。姬夭头顶响起一道底沉男声:“王后诺之,孤所诺之,一万大秦将士为证。” “大王千岁!王后千岁……” 洛水一岸,整齐的铜戟驻地声和着将士百姓的山呼,撼动山河。 第七章:醋意生 往咸阳去的途中,姬夭再次坐上被山匪打劫又被秦王抢回来的厌翟车,再次支颐望着车外,目之所及,依旧是荒山莽莽,人烟袅袅,心情却与刚入秦时决然不同,哼着晋国小曲儿,喜滋滋乐得眉不见眼。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 姬夭歌喉甜糯,一开嗓,清脆如潺潺小溪,伴着悠扬曲调,情思婉转,缠绵似翩翩花蝶,忽入姹紫嫣红开遍,繁花似锦,无不令人心驰神往……不知不觉间,竟连车队都行缓了。 “里克将军,里克将军。”姬夭推开车窗,在里克面前挥了挥手,这才将里克的魂招了回来。 里克下意识勒紧马缰,面颊却忍不住发热,假咳两声低声嘱咐:“请大王姬关好车窗,我们虽然过了函谷关,也不妨路上再窜出来些路不明的山匪。” 姬夭颔首,目光穿过行行重行行的黑甲兵,仰首去望打马走在车队最前面金冠黑甲的那人,她卖力唱了那么久,从秦军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大牙和痴迷小眼神就知道,她姬夭唱的,绝对是天籁。连军队都停了,那人却怎么也没回头看一眼。 诶!勾引秦王这项伟业,真是任重而道远。姬夭叹口气,摇头关好车窗。 “大……”厌翟车旁的里克,他并不是有意责备姬夭,见姬夭摇头不悦,以为是自己惹的。 正伸手欲拦,却被秦王副将灵雍半空刺过来的长戟截住:“里克将军,秦王有请。” 马车嗒嗒哒哒的赶路声,并没有影响姬夭听到外面的动静。灵雍将里克请走后,姬夭心情甚好,谁说秦王没有关注她,还不是将与她多说了几句话的男将支使开了。姬夭想的很开,也不管什么原因,总之秦王是留意自己了。 黑甲军领着晋使团一直是沿河岸而上,过了洛水,晚上就到了咸阳。秦王姬夭毕竟是未婚夫妻,因此秦王也并未将姬夭迎入咸阳宫,而是送去了城东驿馆。 打了驿馆,秦王连马都没下,只简单吩咐驿使几句,便调转马头,作势欲走。 “秦王殿下。” 一直呆在车上紧张留意秦王动静的姬夭终于忍不住,在兕子犀子搀扶中下了车后,立马推开左右,提起裙裾,一溜烟跑道秦王马前。 “秦王殿下安!”上下喘气的姬夭匆匆给秦王福了一礼后,问,“姬夭……可否请秦王移步说话。” 秦王垂眼,眼前的美人白纱覆面,娇袭喘喘,若是拒绝,那双闪着星星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下一刻就会黯然失色,不过秦王也是见惯了女人梨花带雨,又岂会被姬夭的惺惺作态所惑。 “秦王……” 果然,下一刻姬夭就原形毕现,扯住秦王腰间的玉带,轻轻扯一扯,再重重扯一扯……那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此刻笑的狡黠:总之,您不听我说话我就不放手。 后院中,秦王负手而立,听到身后的钗裙环佩声近了,怒气回首:“晋……”王姬二字还没吐出口。 姬夭就已经噗通跪下请罪了:“我……臣妾错了,求大王饶恕。” 秦王冷笑:“晋王姬这是什么话?”世人若都是犯了错便求饶恕,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姬夭挤出两颗金豆子,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臣妾自知,一离晋国,臣妾便是秦国妇,不该……不该与里克将军,尤其是在军中晤面私语。请大王明鉴,里克将军与臣妾,既是君臣,也有救命之恩,却无一丝一毫男女之情,请秦王,切勿为难里克将军。” 秦王脸色愈发黑沉:“你匆匆下车,不顾礼节拦孤于驿馆前,说的饶恕,就是求孤放过那个晋将。” “不是的不是的。”姬夭当然知道秦王误会什么了,“姬夭……姬夭也是想多和秦王说一会儿话,姬夭推开车窗,原是想看您的。可是,您坐在马上,片刻也没回过头。臣妾的母亲说,一个男人在不在乎你,就要看他会不会为你吃醋,秦王,您……是吃醋了。” 第八章:恩威并 面前的晋王姬一副得逞的样子,秦王捏捏眉心,支走里克,确实是因为他和姬夭走的太近,而且,不得不承认,二人凑在一块,确实很登对。 但是,他真心不是吃醋。一方面,他是怕姬夭提前爬墙给他带了绿帽子。 既然收了人家虎符,就是决定留下她了。 秦王可不想在大婚前出什么岔子。 另一方面,秦王清楚的很,晋地虎符何等要物,姬夭一个区区王姬,如何拿到的? 这背后,若没有更大的图谋,他是不信的。 这晋王姬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嘴里的话全是半真半假。 支走晋将,就是防止在大婚前,她再掀起什么风浪。 秦王勾起一侧嘴角,面容讥诮的说:“晋王姬母国富庶强盛,泱泱之国,秦是小疆,自不必你母国,然非夷国,国民岂有不慕邦国之礼,王姬公然之下……。“ 姬夭眼神万分诚恳,竖起三个指头发誓:”再也不会了!“ 秦王心中纵是再恼姬夭,面对这样的认错态度,恶气实在是没借口出了,只虚扶一下。 嘱咐道:“晋王姬自重就是了。至于里克中将,他是世家晋将,威名远播,孤请去指点秦军一二,晋王姬不舍得?“ 姬夭忙摆明立场:”没有没有。“说罢轻声嗫嚅,“其实,姬夭若不如此,秦王断不会如此关注臣妾。来秦的礼官还有巫祝都在函谷关前遇难了,也不知臣妾与秦王的婚期可还照旧?” “晋王姬安心,你与孤的婚期照旧,三日后,孤便遣人迎晋王姬入咸阳宫。”秦王并不想和姬夭在这儿谈这些情情爱爱,说完这句,便背手扬长而去。 姬夭看着那毫不留恋的背影,撇撇嘴整理衣襟,再从广袖中摸出一个iphone8plus,如贾宝玉生来衔玉,姬夭胎穿过来,手里便握着前世她走路都在玩儿的大宝贝,也在是因为走路都在玩儿这个大宝贝。她才会没看路噗通一声掉河里,醒来,声嘶力竭喊出来的救命,变成了咿咿呀呀呀的婴孩啼哭。 虽说过了十五年,iphone8plus早没电了,现在,就是一个光可鉴人的“黑宝镜”。 到底也照得出姬夭娴静如娇花照水的倾城美貌,秦王怎么就不动心呢。 不过姬夭因为倾城美貌,从不缺为她奴颜婢膝鞍前马后的男人,像秦王这样冷若冰山,才显得与众不同,才更是成熟稳重,人品高洁。 更值得托付终身才对! 姬夭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反正婚期也问到了,来日方长不是吗。 于是收起黑宝镜,挥手唤来兕子犀子:“兕子,你将活下来的媵妾全叫去本王姬屋里。” 吩咐完这话,姬夭一边由犀子搀着回房,一边感叹自己的堕落,果然是被春秋时期这个封建和奴隶并存的社会毒害至深。 没人搀着,就走不动路,不教训别人,就活不下去。 姬夭在房间坐着没一会儿,兕子带来一片莺莺燕燕,见完礼后,姬夭礼貌性的抬手,让她们都坐下。 同时眼观心的默数,陪嫁媵妾里边儿,身份稍高的宗姬有三位,低一点的族姬还有六位。 她们都是姬夭的堂妹族妹,入咸阳宫后,她们还可以以姐妹相称,但那时,她们的身份又多了一重,姬夭丈夫的小妾,或者是,他们夫妻的奴才。 姬夭谨记她母亲献后的教导,对待同一战壕的奴才,一定要让她们对自己又敬又怕,又爱……不能恨,必须得管理的服服帖帖,因为窝里斗最容易坏事儿。 于是和颜悦色对着现场九位姐妹们道:“姐妹们随我千里迢迢来秦,一路风尘仆仆,都辛苦了。” 姐妹们齐声答:“回大王姬,不辛苦!” 姬夭端起一碗茶,微微笑:“姐妹们在晋国时,均是千娇万惯的宗姬族姬,你们能被我母后选中随本王姬入秦,除了出身显赫,想必各方面也都是聪慧出挑的美人。 大家一同嫁入秦,身负秦晋两国邦交重责。 不过……“ 姬夭话说一半,顿了顿,”入了咸阳宫,到底,也是要有个尊卑秩序的。“ 姬夭重重放下茶碗,”姐妹们切不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 ”妾身不敢。“九位媵妾全战战兢兢的跪出来磕头。 其中最年长稳重的宗姬,乃晋国祁阳侯之女繁姬,道:“妾身们入宫后,前程如何,全凭大王姬做主,断不敢恃宠而骄,请大王安心。” 姬夭笑道:“当然安心,你们的契籍都在本王姬陪嫁箱子里。 说实话,本王姬还真不担心你们能在秦国翻出什么天。 不过入秦前,你们身后的主家,或大王,或骊姬,本王姬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入秦后,你们要记住,本王姬,才是你们唯一的的主家。 本王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你们若传信回晋国,不管是给大王给骊姬也好,还是给我母后,本王姬自是不拦你们,反而,要重重嘉奖。” 姬夭说到这儿,慢悠悠喝杯茶,然后假装叹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们这也是替本王姬向大王和王后尽孝心。 不过呢!你们寄回晋国的信函,信物,得先给本王姬过目。 否则,这离家千里,水土不服,病死的族姬媵妾也不在少数。” 姬夭说完这番明目张胆的恐吓,也不知吓得多少媵妾,贴身小衣湿了大半。 姬夭觉得威风施的差不多了,又和气笑道:“不过你们也不必害怕,咱们晋国姐妹,一家人,同来秦国,理应互相扶持。 说来,本王姬入秦能化险为夷,也多亏了姐妹们齐心。 大家都功不可没!“ 姬夭拍手,”本王姬会禀明我的父王母后,让父王母后嘉奖你们的父兄,赏赐你们的母族。可好?” 媵妾族姬们听完这篇先杀后赏的说辞,个个脸色比涂了半斤胡粉还要白,诚惶诚恐道:“谢大王姬。” 如此恩威并施一番,姬夭甚是满意,学着她的母后,悠悠摆手:“都跪安吧!” 待一片莺莺燕燕退下后,半懵半懂的兕子望着娉婷远去的十八个背影,板着手指头,比发现了新大陆还要欣喜,激动道:“大王姬,我们宫的九个侍女,刚好伺候您的九位姐妹。” 犀子半跪着替姬夭捏肩:“大王姬真厉害。” 姬夭欣慰的赞赏犀子一眼,然后从广袖中摸出一个核桃,递给兕子,怜爱道:“多吃核桃多补脑。” 第九章:册后礼 秦国立后,设乐礼,列卤薄,陈甲士,遣官祭告天地,宗庙。 然后设正副使持节,大夫奉玺绶,交予新后北面跪受。 总之姬夭一大早,就被犀子兕子和秦国遣来的命妇,戴上二十来斤的九龙四凤冠,穿上十来斤玄黑的凤凰毛吉服,一路由左右扶着,后面跟着手持小雉扇的宗姬三人,手持红杂花团扇的族姬六人,锦赤曲盖宫女七人,红大伞四人,金吾杖甲士两队。 然后乘高一丈二尺五寸九分,广八尺九寸五分,辕长二丈五寸有奇,辇座高三尺四寸有奇,辇亭高六尺四寸有奇,红髹四柱,长五寸四寸有奇的大马撵。撵后又驾以八马,备踏梯、鞍鞯、鞦辔、莲座、铃缨之饰,游过长街百里,浩浩荡荡,驶往咸阳宫。 秦国较于中原礼仪之邦,民风开放。男男女女,皆可沿街站着观礼。礼官在前洒五谷,侍女们提着小竹篮,在婚车上撒花瓣。 百姓有山呼万岁的,也有唱歌念诗的。 反观姬夭,正襟肃面,再以雀扇遮面,坐于华撵之中,一步也不可挪动,活像个雕塑的泥菩萨,任人观摩。 但热闹归热闹,细细观察,姬夭发现,秦国真的是穷。满大街的百姓,一百双草鞋中,才有一双布鞋。再比如这立后礼,做排场的大阵仗,拿得出手的大物件儿,其实全是她的陪嫁。 姬夭在晋国,看过申生娶太子妃,金钿金吾堵绛都,那场面那气势,才真真是天家气派,可比这秦国大王迎后豪奢气派的多。 但姬夭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秦国百姓的乐呵是真乐呵,一张张朴素黝黑的笑脸,就算是穷开心,也比晋国百姓穿着锦衣却一脸麻木令人来的愉悦。 如果春秋也统计幸福指数的话,估计秦国可以位列榜首了。因为大家都穷的吃不饱穿不暖啊!但大家眼里又都充满希望,穷则通变,国君年轻气盛有干劲,大家可不卯着劲儿的打仗啊。 晋国打仗图什么呢?有钱花有衣穿,粮食多的吃不完,纯粹是图民怨。 姬夭摇头收回思绪,晋国大则大矣!强则强矣!亡的很快啊!战国时候就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了。 所以姬夭暗暗决定,抱紧秦王这根大腿,就让她短命的爹自己作死吧! 车撵好不容易到了咸阳宫,姬夭由秦宫命妇搀扶着下车,稳稳落地后,双手平齐,雀毛绿扇半遮面,一步一步,领着身后的九位媵妾,迈向秦宫章台。 姬夭也真是佩服自己,戴上二十来斤的九龙四凤冠,全身行头总共有三十来斤,还能面色如常,姿仪端正,果然是越来越有王姬的风范了。 透过雀毛扇偷瞟章台之上,每个大秦官员都微躬脊背,手持象牙玉板,黑色官服缩成一团,活像一堆堆的蚂蚁窝。 唯秦王站在最上首,身躯笔挺,目光坚毅,在一群年过半百的官员衬托下,芝兰玉树,郎艳独绝。 走上章台时,姬夭与秦王相对而立,秦王虽依旧一副面若冰山的样子,姬夭藏在雀毛扇后的嘴角,却已经快裂到耳后根了。 献后说的没错,放眼列国,她姬夭的夫君,是最优秀的。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秦王在她的面前伸左手,右手按于腰带之上。 姬夭伸出左手,小心翼翼的放入秦王掌心。 秦王握着姬夭,不紧也不松,二人并排步上高台,于笙乐大作,礼官高唱中,夫妇二人祭天地,行交拜礼。 繁复的礼毕后,姬夭再由命妇引上凤撵,在偌大的咸阳宫中浩浩荡荡游一圈后,不知惹了秦王多少妾室红眼,才停至王后的六英宫。 从此后,姬夭就是这座六英宫的女主人了。 姬夭由命妇们送至寝殿,犀子知道姬夭心思,一早就将媵妾们赶去了侧殿,绝不碍着姬夭新婚之夜。 女御在寝殿中为新后卸头冠、沐浴净身、焚香……做完一系列的婚前准备后,剩下的,就是姬夭坐在床前,静待秦王了。 第十章:新婚夜(一) 月上柳梢头,姬夭孤身坐在床边,心情就像那枯井里的死水,春风也吹不起半点涟漪。 整个寝殿太安静了,连兕子稍重的喘气声儿都可闻。 偏偏兕子还不知整个寝殿被阴郁笼罩的气氛,揉揉眼皮:“大王姬可要安寝。” 犀子使劲儿暗掐兕子臂膀,兕子吃痛,张嘴将要喊疼,就被犀子一眼瞪的收了回去。 正这时,寝殿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坐在床边的姬夭立时挺胸,笑盈盈朝门口望去。 “大王姬……不……王后娘娘安好!” 姬夭的笑意僵在嘴边,眼皮也耷拉下来。 寒姬福完一礼后,提着裙子小跑到姬夭床边,圆鼓鼓的脸糂讪讪一笑,郑重其事的俯在姬夭耳旁到:“王后姐姐,我知道大王去了哪里。” 姬夭好奇转过头去。 寒姬继续说:“我看到,大王被芈夫人宫里的人请走了。” 芈夫人,单名一个荻字。 乃五年前楚国战败,送往秦国当做赔款的王姬,秦王甚宠之。 入秦前,献后就为姬夭调查清了秦王后宫所有妾室们的身家背景,想不到新婚第一夜,就派上了用场。 姬夭暗暗吸口气:“你给我好好说说,那芈夫人,是怎么将秦王请走的。”敢在老寿星茅坑里扔石头,当她这个王后是吃素的。 芷阳宫。 阔大古朴的寝殿中,飘满了紫色罗幔,重重帷幔之后,只见新婚之夜也不见踪影的秦王殿下,此刻正坐在床畔,拉着一只雪白柔荑,满脸关切的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美人儿:“阿荻,现在感觉如何?” “是嬷嬷们太大惊小怪了,许是孩子踢了臣妾几脚,她们便瞎操心,只当臣妾是要生了。”芈夫人一只柔荑轻柔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柔荑轻柔反握秦王大掌。 “回大王,恕妾身多一句嘴,姐姐月份大了,就连太医都说不准,姐姐那日就生了。今日,妾身是亲眼见姐姐下体见红,又躺在床上腹疼不止,妾身才私自做主去请的大王。”芈夫人的陪嫁媵妾芈嫱道。 “阿嫱,不可多嘴。”芈夫人嗔完芈嫱,眼睛温柔的能盛出水的看向秦王,“都是因为臣妾,搅了大王与王后新婚,臣妾……”芈夫人说着,泪流两行,泫然道,“臣妾罪该万死。” 姬夭站在寝殿门外,来时一路都在纠结,自己匆匆忙忙赶来,是不是太鲁莽了。人家毕竟是盛宠了五年的妾室,又大着肚子,万一这两人是一对郎情妾意的真爱,那她……是不是就沦为电视剧里常演的,那个不得丈夫欢心偏偏一个劲儿的往上凑自讨没趣又心思恶毒最后不得好下场的炮灰正室。 现在这幕可把姬夭看明白了,芈夫人再如何盛宠,还是要借孩子争,秦王多狐狸的一个人,芈夫人和她那妹妹一唱一和,秦王会看不出来。 可见,秦王并非真真正正将其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姬夭学着凤姐,人未进殿,娇媚的笑声已经先答了,“夫人说的是哪儿的话?呸呸呸!什么罪该万死。 芈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的脊背一凉,立时就要起身。 好在秦王对芈荻,那还是怜香惜玉的。 按下她的肩头,示意芈夫人安心躺着。 芈夫人有孩子护身,余下芷阳宫的女史嬷嬷可就不得不跪下请安了:“王后娘娘千岁。” 姬夭进殿后,并没有理会跪下的一群人,微微笑走向躺在床上的楚国美人,语气又责备又关切的道:“妹妹分娩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派人知会本宫一声儿。” 芈荻没有用答话,眼睛求助的看向秦王。 秦王轻咳一声:“王后怎么来了。” 姬夭端庄向秦王福礼,起身时瞟到,秦王还是大婚的那一身玄服,看来真是半路被这芷阳宫的人截走的:“回大王,臣妾在宫中,久候大王不至。 打听之下才知道,听闻是芈夫人即将分娩。” 姬夭说到这儿,展颜一笑,“臣妾恭喜大王。” “可臣妾又一想,今日咸阳宫的宫人们,全都忙着臣妾与您的大婚,想必芷阳宫,一时也调派不出什么人手。 大王您又不是大夫,匆匆忙忙就赶来了芷阳宫,该备的东西,该使唤的人,可都齐了?” 秦王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是他生孩子,准备什么东西。 姬夭侧身拍掌,不一会儿,兕子犀子就领进来一堆接生嬷嬷和太医,后面还有一群侍女,有端铜盆的,有提热水的,有抱着婴儿衣裤的,连摇篮都叫小黄门抬来了。 芈夫人看着这大阵仗,装聋作哑是躲不过去了,颤颤颔首:“王后误会了,臣妾该死。” 姬夭打断她:“我的好姐姐,可别说什么该死,仔细咒着孩子。你……”姬夭指着最前面的一位太医,“快过来给芈夫人瞧瞧。” 芈荻全身都在写着拒接,偎向秦王怀中:“大王。” 姬夭看着芈夫人小鸟依人的侧影,楚宫中流传一句话,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芈夫人会不会饿死姬夭不知道,虽是怀了身子的人,可真真是肚子是肚子,那纤腰,只有姬夭的四指细,当真是我见犹怜。 且怀了孕的人皮肤就是好,脖子下露出的肌肤,晶莹细腻,衣襟在胸前半开半合,她一个女人都心动了。 秦王果然也心动的为芈夫人说话了:“王后好心,孤代芈姬心领了。刚刚是宫人们弄错了。” 芈嫱接话:“是啊是啊!只是胎动,不劳王后娘娘费心。” “原来如此。”姬夭拍着胸口,“若是因为本宫与大王的大婚,耽误了芈夫人生产,本宫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这话臊的芈夫人脸色更加白了,姬夭停了停又道:“便是胎动,也不可小视,还是,让太医看看更为妥当。” 芈嫱急道:“已是深夜,姐姐钗环半卸,如何与外男接触。” 姬夭道:“这无妨,本宫有一名陪嫁媵妾,名唤寒姬,乃妇科高手,晋国多少贵妇分娩,都是请她亲自坐镇的。不如,让寒姬给芈夫人瞧瞧。” “这……”芈嫱想再分辨,却又一时找不出话。 “大王,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深夜惊扰大王王后,臣妾……” 姬夭眼见着芈夫人一双杏眼又要决堤了,忙在美人儿再施美人计前板正秦王肩膀劝道:“大王,臣妾来的路上,听闻芈夫人下体见红,这可不是小事,怎么能由着芈夫人性子来,还是请寒姬看看,芈夫人好,大王安心,臣妾才能更安心。” 秦王点点头。 芈夫人话说一半:“大……” 秦王就不容置喙的打断:“阿荻,不要任性。” 这声阿荻,叫的姬夭鸡皮疙瘩一地,挥挥手示意寒姬上前。 第十一章:新婚夜(二) 秦王见着寒姬那圆鼓鼓的脸及稚气未脱的眉眼,微微皱眉:“她行吗?” 姬夭将秦王扯开床帐几步,隔断她与芈夫人的目光交视:“术业有专攻,大王可不要小瞧寒姬。” 寒姬不苟言笑的束袖,净手,然后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枕,示意芈夫人将手放上去。 寒姬的摸着那只细嫩如婴儿肌肤般的柔荑,点点头,又摇摇头。 芈夫人不耐烦,碍着姬夭秦王均在,又不能发作,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芈嫱。 芈嫱没好气走到寒姬身侧:“诶!你可千万要仔细着姐姐是身子,别不懂装懂。” 寒姬深沉睨一眼芈嫱,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针包,对准芈夫人雪白的藕臂,稳稳扎了下去。 “啊!”芈夫人痛的惊呼出声。 秦王也是被这惊叫震的太阳穴一跳,疑惑看向姬夭。 “大王安心,寒姬医术高明,前两年,臣妾父王的姬妾小产,还是寒姬救回来的。” 姬夭话音刚落,芈嫱又惊呼出身:“怎么还给姐姐扎出血了。” 寒姬稳稳收针:“嘘……芈姬切勿大声嚷嚷,仔细惊扰了芈夫人肚中的小公子。” “什么,你说我腹中的是……小公子。”芈夫人苍白的脸色中终于露出一丝喜色,“之前太医都不敢断定,你又如何肯定?” 寒姬颔首:“回夫人,行医讲就望、闻、问、切。太医是男子,估计不好细观夫人胎位,另一则,生男生女之事,一半看天命,太医也是怕太过断言,到时候夫人期望成空。 夫人,依我行医多年经验判断,夫人胎象周圆,必是位公子没错了。” 芈夫人听完,伸手抓向秦王衣角方向,“大王,我腹中的孩儿是……” 秦王坐在床前回握住她:“孤听见了。” 姬夭被这消息劈的五雷轰顶,阴恻恻盯向寒姬。 寒姬并不理会姬夭眼神里的暗示,继续卖关子说:“只是………” 芈夫人紧张的问:“只是什么?” 寒姬摇摇头:“今日夫人下体见红,孕肚阵痛,出现假产之象,实乃是夫人身体底子薄弱,且又忧思太过,一直忙里忙外的操劳,再不调养,妾身担心夫人,到时候会没力气生孩子。” 秦王皱眉:“那要如何调养。” 寒姬回道:“妾身建议夫人,安心呆在芷阳宫待产,不到孩子出生那天,切不可下床半步,多吃荤菜多增肉,养好身体才能生平平安安生下小公子。” 芈夫人抓住重点问:“一直待在芷阳宫。” 姬夭极为赞成:“就照寒姬说的办。” 芈夫人摇头:“不,大王,臣妾生怀瀛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寒姬问:“夫人生王姬时可也曾出现过今日险象。” 芈夫人抿嘴不语。 姬夭笑嘻嘻上前,将芈夫人从秦王身上扒开:“好姐姐,你可不要拿王嗣开玩笑。若信不过寒姬,太医也在外间候着。”芈夫人本在挣扎,听完这话后,双手一下脱了力,仍由姬夭将她按回床上。“好姐姐安心在芷阳宫待产便是,本宫定会将宫里布置的一应俱全,缺什么短什么,婆子女史不够了。您差人去六英宫禀一声儿,本宫我立马差人送来。” 寒姬郑重对秦王道:“秦王殿下,身为医者,妾身言尽于此。若芈夫人不听劝,到时候小公子生下来有任何闪失,恕臣……也无能为力。” 秦王点头:“芈姬待产的事,就交由王后安排。” 姬夭拍胸脯保证:“大王放心。” “大王且慢,阿荻……” 姬夭就知道芈夫人不会轻易甘心,大声的“诶哟”一声,将后面芈夫人细若蚊哼的“有话说”完完全全盖住了。 秦王皱眉看向大惊小怪的姬夭:“你怎么了。” 姬夭眯眼一笑:“臣妾……腿抽筋了。”复而可怜巴巴望向秦王,“大王,可否送姬夭回宫。”说完,姬夭就跟没长骨头一样,扑过去靠在秦王身上。 秦王被突如其来的清香气息扑了满怀,与之前芈荻的醉人幽香不同,姬夭的气味,似山间清露,沉沉暗夜,有给人提神醒脑的效果。 纠缠了大半夜,的确该歇息了。 秦王抓起姬夭两只小手,以拳为杖,半托着往外走去。 芈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好不容易截来的人,就这样走了,急的掀开被子,脚将下地,就踩着一截硬木枝似的东西,拿起来一看。 芈夫人比拿到烫手山芋扔的还快。 姬夭闻声向后转头,这一望,与芈夫人目光交汇,芈荻脸色白的是惨无人色,结结巴巴地说话都不利索:“恭……恭送大王王后。” 待姬夭秦王走后,芈嫱气急;”姐姐,不是说好给晋国来的女人一个下马威,让六宫各国的王姬都看看,这咸阳宫,还是我们楚国女人最得宠,姐姐你怎么轻易让大王走了。“ 芈夫人咬牙苦笑,看着被她仍在烛台边的东西:”不愧是晋国来的,新王后,可比咸阳宫任何一个女人都厉害。“ 芈嫱顺着芈夫人眼光,拾起来一看,那截黑褐色的荻花根,她再熟悉不过了。 脸色骤白,哆哆嗦嗦:”我……我们的事,她都知道了?“ 第十二章:新婚夜(三) 出了芷阳宫,姬夭肋下软肉被人狠狠一掐,头顶传来凉飕飕的问话:“闹够了?” 姬夭极是识趣,秦王肯跟着出来就好,不敢再没骨头似得的靠着秦王,站直了身体:“秦王恕罪,今日这一趟,臣妾若是不来,那明日,臣妾可就成全咸阳宫的笑柄了。” 又是恕罪? 秦王好整以暇看着挺直脊背请罪的王后,这人每次认罪,可都没有改错的意思。 姬夭半晌没等到答话,小心翼翼抬头与他对视,却见他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眼尾终于起了两道皱子。 姬夭激动握住秦王大掌:“你也希望我来的是不是。” 秦王别开姬夭太过炽热的眼神,调笑道:“新婚夜,王后孤衾难眠不是吗?” 姬夭低笑一声,踮起脚尖,将嘴唇送到他耳边,奶着嗓子:“谢秦王殿下体恤。”说完,闭上眼睛侧头香了一口冰山大王的嘴角。 御女无数的冰山大王摸着嘴角,彻底冻住了。 脸色黑的能刮出一层灰。 春秋虽是礼崩乐坏的乱世,但对女子的妇德贞操可没半点放松过。男子孟浪是风流,女子轻佻,那就是下贱,活生生被礼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刚刚那句调戏,初为人妇,那个不是臊的低头红脸和羞走。 这也正是他秦王情场多年得出的经验。 可眼前的新王后呢! 没被臊住,反而还能将回一军。秦王再一想,初见姬夭,就是她与晋将搂搂抱抱的场景,这王后……眼睛里哪有少女未经人事的羞怯,秦王暗自摇头,在晋国只怕早就是放dang成xing的存在 “哼!”秦王殿下气的扭头就往宣室殿走。 “诶!”姬夭粉颊被秦王衣风扫的莫名其妙,提着裙子追上去。 “臣妾哪里又得罪大王了。”姬夭张开双臂拦在秦王面前,见其面色十分的不悦,“我可以解释的,如果是我错了,那我就改。”她连谦称都急的忘了,秦王这样子,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今日若不解释清楚,只怕往后的嫌隙,会和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 秦王没好气:“孤还有奏折没有批阅。” “那搬去六英宫好不好。”姬夭退一步的祈求,“今日是我们新婚之夜,传回晋国……” 看一个人不顺眼,往往就会以最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一个人。秦王冷笑:“怎么?晋王姬想和献公告状。” 得!称呼都变了。姬夭发誓,她真心不是要拿她父王来压秦王殿下的,只是她今日不把秦王留在六英宫,芷阳宫那场戏就白演了,第二天还是咸阳宫的笑话。 若她不得宠的消息传回晋国,不仅徒惹献后一场伤心,献公哪儿她也无法交代。 既然秦王认为她是仗势欺人,抽泣两声,姬夭开始卖惨:“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您不喜欢臣妾,谁也强迫不了。 臣妾的母亲,虽是晋国王后,却从不得父王欢心。 在晋国,父王眼中,只有骊姬母子。 不瞒大王,臣妾嫁来晋国,也是父王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才抬举臣妾和臣妾的母亲还有弟弟们几分。 新婚之夜,臣妾……臣妾只求大王怜惜,去六英宫坐坐。” 秦王见那双白嫩小手又不规矩的伸出来了,忙避开一步。 秦王又见姬夭那白嫩细长的手指,只尴尬勾住空气,落水河畔初见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弯弯的手指,勾得他掌心一痒一痒。 秦王定眼看她委曲求全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到底是往六英宫方向去了。 六英宫。 姬夭寝殿自己也是一晚上第二次踏进来,中规中矩的婚房布置,昏黄的烛火,沉闷的安息香,入眼便是大红喜被喜帐,然后就是晋国送来的陪嫁,满满当当占了半边屋子。 姬夭说是请秦王来六英宫坐坐,当然不能纯粹只让对方坐坐啊。 走到屏风后换了薄纱寝衣,再想起芷阳宫芈荻小姐姐那半开半合的衣襟,若隐若现的锁骨。于是,姬夭小姐姐又果断的扯下了小衣。 兕子犀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姬夭“半穿”好寝衣,未免教坏小孩,将两个单纯的小姑娘立马赶了出去。 要得到想要的东西,这种不会和你走心的男人,只能走肾。 随即,姬夭端起茶盘,走到窗前案几后,真的只是坐坐的秦王身边。 姬夭半跪于案几一侧,放下茶盘后,倒了一杯茶水,端到秦王面前:“大王请喝茶。” 秦王看见透明中带着浅褐色的茶水,微愣了一下,秦地不产茶叶,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他也不会奢侈到去买中原比粮食还贵的茶叶。 姬夭看到秦王若有所思的眼神,以为自己又在哪儿不知不觉惹恼了他,心脏紧张的砰砰跳。 “茶叶是你从晋国带来的?”秦王问。 姬夭端茶的手一晃:“大王不喜欢喝茶?” 秦王接过茶杯细嗅,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姬夭咂舌,还是头一次见人喝茶如喝酒的。 ”这是什么茶?“显然,秦王这样喝,并没有喝出味道。 姬夭笑一笑,道:”这是臣妾在晋国时,自己晒炒的柿叶茶。“ 秦王皱眉:”柿叶?你自己。“ ”大王别担心,柿子叶洗净后晒干,然后再高温烘焙,最后翻炒,每一道工序都是臣妾亲自盯做,很干净,绝不会喝出问题。还有呢!大王时常劳于案牍,常喝这种茶,不仅可以提神醒脑,还有清热明目之功效。“姬夭说着,又给秦王倒了一杯,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大王,请。“ 秦王将要接过,只见姬夭端茶的手向后一缩,然后举至肩颊高处,身体向后微微倾斜,将茶水徐徐地倒入了锁骨之中。月光下,沉迷茶道的秦王终于将眼光聚集到了姬夭身上,尤其是那两处若隐若现的山峰,而其上,是姬夭欺雪赛霜的肌肤,随着姬夭腰身前倾,浅褐色液体缓缓流入沟壑。 如此秀色美餐,送入口中,风流倜傥的秦王,岂能不食。 姬夭腰身只前倾了一半,肩窝玉液,就被一双温热的双唇稳稳含住了,姬夭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喉结滚动声,不过片刻,那唇就向下转移了阵地。 姬夭被打横抱起扔在床上,一时间天旋地转,星移物换,声声娇莺啼泣,连月亮都羞到云后面去了。 姬夭一路表现都十分主动,毫不逊色勾栏行首,秦王下手也就没半点留情, 直至初熟瓜破,床帐里雏莺泣血。 秦王终于明白:得,这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第十三章:暗恨生 六英宫鸡鸣三遍,一只手掀开靡靡暖帐,候在帐外的女史轻声击掌,寝殿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王侧身依在枕上,低头审视他的新王后。 柳眉杏眼,高鼻红唇,莹白脸颊透着绯色光润,上下睫毛一眨,好似花蝶扑香,眸里春色满园。 姬夭眼睛半眯,脚一抻,嗓子还带着嘶哑:“大王该起了。” 秦王低声闷笑,一番良夜,他已经不敢将姬夭与寻常妇人相提并论了,自然,他的新王后,也没有寻常新妇一早相见,“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扭捏。 姬夭见秦王心情甚好,心里默默一个白眼,翻个身继续睡。 秦王起身张开双臂:“更衣。” 这事他倒不是非一定要姬夭做,但也不可能自己做。 往常他只要站起来喊一声,就有侍女伺候他穿戴了。 但今日秦王站着张了半天,也不见一人上前。 秦王转一个身,侍女们全都退避三舍,新王后在哪儿,她们哪敢第一天就去试探老虎屁股。 秦王一眼便懂了,他也不是为难宫人的暴君,所以使唤姬夭:“王后,伺候孤更衣。” 要说古代活了十五年最让姬夭舒心的事,就是身为王姬,不用上课也不要干活,献后也疼她,每天可以光明正大每天赖床。 是以这时到了咸阳宫,在晋宫十五年的生物钟还没倒过来,不耐烦的伸伸腿,将头缩进被窝里呅呅出声:“唔!让我多睡会儿,本王姬还要长身体。” 咸阳宫众侍女见王后还在孩子似的赖床,全都悄悄捂袖偷笑。 兕子犀子见自家王姬这德行,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丢人不能丢到秦国。硬着头皮走上前想将姬夭从床上挖起来,却见秦王伸手阻止:“不必了。” ………… 等到天大亮,姬夭才从被窝里冒出头,掀开帐帘一看,太阳都晒屁股了,姬夭一溜烟从床上跑下地,急道:“兕子犀子,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在窗前翻花绳的兕子犀子,侧过头看见满身红痕的姬夭,眼珠子都快没地儿搁了。 兕子委屈道:“该醒的时候您不醒,大王走的时候特意吩咐,等您自然醒。”说完拿起早就备好的王后礼服伺候姬夭换上。 犀子则打开寝殿大门,外面立即涌进来一批侍女。最后面,还走来一个身姿稳重的高髻妇人。 “王后娘娘万安,奴婢是六英宫掌事姑姑瞿姬。”瞿姬行礼道。 姬夭略点一下头,她在晋国,贴身伺候的一直是兕子犀子,献后十分宠溺姬夭,也没舍得派什么姑姑拘束。 是以,姬夭对掌声姑姑这类的老妇人,还是相当排斥的。 只听瞿姬提醒:“请娘娘快些梳洗,各宫夫人已经在正殿外候着娘娘了。” 姬夭听了这话,嘴里的漱口水突的一下就呛进肚子里了:“她们等多久了。” 瞿姬的声音同她的脸一样,没有半分情绪:“一个时辰。” 姬夭动作十分麻利的穿好花样繁复的宽袖曲裾,趁着瞿姬不注意,挤眉弄眼问犀子:“大王走了怎么也不知道叫我,你们怎么那么听大王的。”这秦王就是故意给她拉仇恨啊!初秋打霜,一群群娇滴滴的美人站在晨风中,姬夭想想,浑身都冷的发抖。 犀子真是冤枉,天可怜见,秦王走后,她和兕子就差硬生生将姬夭两只眼皮扳开了。 姬夭并没有给犀子分辨的机会,揉着快散架腰肢继续吩咐:“你快去唤繁姬寒姬往正殿处,替本宫好好招待那群咸阳宫的夫人们。” 侧殿中,九位媵妾跪坐两排,突然见着犀子带着两位手捧绛色衣裙的侍女走过来,纷纷起身恭迎。 她们在晋国或许还可以仗着贵女身份,在王宫中受几分尊重。这到了秦国,只是媵妾,没名没份又无宠,可没王后身边的头号女史吃得开。 犀子领着两位侍女,走向左边繁姬寒姬处:“王后娘娘有令,特命二位往正殿替王后娘娘招待咸阳宫的夫人们。这时娘娘赐给你们的赏礼。” 寒姬大大方方接过面前的衣裙,穿在身前比划:“真漂亮,谢谢王后姐姐。” 繁姬则是先福礼,对着北方空气说了一翻感恩姬夭云云,这才命身后侍女接过。 犀子满意一笑:“衣裙让侍女放回屋子就好,你们快随我出去迎众位夫人。” 坐在左首上的睿姬,见犀子转身带着二人欲走,匆匆忙忙上前拦住:“你有没有搞错,伯姬姐姐只叫了她们俩个。” 众位媵妾里论血统,睿姬是姬夭叔父唐虞侯的女儿,也就是姬夭的亲堂妹。 晋献公多子一女,是以睿姬偶尔在王宫宴会中卖些小聪明,十分瞩目,在王室诸位公子中也十分受宠,大家都当亲妹妹护着。 原因无他,他们的亲妹妹姬夭,既高冷又不好惹。 睿姬此刻十分委屈,王女的光环没了,一大早上,就连一个外姓侯庶女,也敢跟她争左上位。 而繁姬,就是那个早上被睿姬从左上位赶去右上位的的外姓侯庶女。 睿姬没想到,自己到了咸阳宫,处处在媵妾里面争先,第一个下她面子的,就是自己以为和自己最亲近的伯姬姐姐。 如今的王后。 犀子一眼就看出了睿姬复杂的心理变化,咳一声郑重警告:“您是宗姬,端好您的身份,王后最不喜你们自作主张。” 十四章:会新人 姬夭梳洗完毕后,想着反正都迟了,不如多迟一会儿。 于是快行至正殿时,转身微微一笑对瞿姬道:“姑姑,本宫忘了赏赐诸夫人的见面礼,可否劳烦姑姑回去,替本宫取来。” 瞿姬静看了姬夭一瞬,俯身遵命:“诺。” 打发走瞿姬,姬夭带着兕子,提着小裙子,快走至正殿,然后对着守门的黄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大家嘘声。 姬夭从后门进去,直行正好有一面大漠孤烟风光的宽大缂丝屏风,姬夭隐在屏风后,正好透过镂空的屏风花架,观察殿内一切。 “王后娘娘第一日,就给我们姐妹好大一个下马威,想干什么就说,何必使那些软功夫折磨我们。” 藏在屏风后的姬夭心下一怔,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不过马上又闻一道女声道:“就是,知道你们是晋国来的了不起,如今大家同位秦国妇,都是大王的女人,王后娘娘身为国母,主持后宫,理应厚待妃嫔,哪有一来,就让我们吹北方是。这倒好,快午时了,只派两个媵妾来打发我们。” 姬夭吐口气,被发现她偷听偷看可比对她不忿严重多了。 再闻一紫衣女子捂着丝帕笑讽:“齐美人这话说的,忘了你也是先齐夫人的陪嫁媵妾了。如今您,不也受咸阳宫上下一声声美人的追捧。 再者,王后娘娘千里迢迢来秦,一路舟车劳顿,昨夜又是大王与王后新婚。 起迟又什么要紧,王后是我们的主母。 让我们等,那我们就得等,若褫了我们的位分,将我们赶出咸阳宫,那我们也要受着。” “诸位夫人稍安勿躁,等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我家王后特备了晋国绿茶,供诸位夫人消乏。” 繁姬优雅大方的带着侍女,保持着空姐微笑,按着座位秩序,亲自给在座的每一位美人敬茶。 如此,正殿终于有片刻的安静了。 这就是姬夭为什么选繁姬来镇场子的原因,不在烈火上浇油,审时度势,只在合适的时候做她该做的事,还给足了每一位面子。 姬夭认真记过秦王后宫各宫都有那些美人,分别是什么位分。 高位夫人三位,芷阳宫芈夫人昨晚已经见过,因被姬夭安排留在芷阳宫安心待产,所以今日没有来。 芈嫱倒是来了,但她没有位分,只能坐在末尾。 那么如今坐在左上首的夫人,便是桑华宫的缪夫人,峨眉轻扫,一袭玄服,一脸病容。刚刚殿内说的如何热闹,缪夫人也始终未说一句话。 献后给姬夭的调查报告里写的很清楚,缪夫人乃秦国大将缪婿之女,闺名桑华,十三岁便嫁与秦王,若不是巫祝测算出缪夫人与秦王八字不和,不是凤命,否则早是王后。 其实一开始,秦王不信,大将军缪婿也不信,所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结个婚难道还会亡国灭家不成? 一个非得娶缪桑华做王后,一个非得嫁女儿为王后,这怕是中国历史上,岳丈与女婿难得的一拍即合,也不管什么吉不吉,择日成婚就是了。 好巧不巧,就在秦王与缪婿敲定良辰吉日的当日,德后她老人家的步寿宫就塌方了,差点一口气给吓嘎嘣了。 第三日,泾阳地震了。 第五日,秦都咸阳的太阳被天狗吃了。 德后寝宫塌方之事,秦王与缪婿有意封闭消息,偌大秦国,只有少部分肉食者知晓,泾阳地震,离秦都远,那时候通讯设备也不发达,所以消息传到咸阳,也是小半月之后。 但咸阳城天狗食日,是怎么也瞒不住的。百姓们开始还不知是吉是凶,直至泾阳地震消息传来,秦国那些肉食者们就不淡定了,紧接着各别有心人一传播,大王美色误国,违逆天命,秦国的百姓也淡定不了了,绝对是天神的警告啊! 若只有秦都咸阳的百姓暴动还好,天子脚下,还翻了天不成。 可紧接着,秦国三月大旱,蝗灾瘟疫,都来了,百姓颗粒无收,全国上下,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在有心人的散播下,是大王得罪天神的后果啊! 缪婿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不错,可也堵不住秦国上上下下无数颗躁动的民心啊! 迫于天神压力,秦王罢休了,王位比起美人,当然是王位。 缪婿也退了一步,自家女儿没有凤命,做不成王后,天神总不会管大王纳小妾吧,夫人也凑合了。 这样一来,秦王会上书晋国娶姬夭为王后也有了解释。 因为缪婿,不会眼睁睁看着本国那家外戚做大,抢他秦国第一权臣的位置。 第十五章:煞费心 再表另一位夫人,华阳宫随夫人随珠,随国国君之女。 坐在右上位,就是穿紫衣拿着帕子挺姬夭的那位。小眼尖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好惹的劲儿。 除却三位夫人,剩下的就是美人十位,八子十八位,还有各国送来媵妾上百。 而话里藏刀,说姬夭那细软功夫折磨姬妾的,则是骊绒进献的美人彩姬,与姬夭父王宠妾骊姬同出一族。 正殿里的繁姬敬完茶,又听彩姬叹口气讥讽道:“平日里,芈夫人是多不好惹,我们的新王后倒好,手段真是了得,一出手,连门都不让人家出了。” 话头再度挑起,有幸灾乐祸的妾室正要插嘴,却被正喝茶的寒姬重咳一声打断。 寒姬人虽小,气势却不弱,一眼瞪过去,谁还敢插话。 姬夭已将她不在时诸夫人的嘴脸看的七七八八,于是整理衣襟,挺胸抬头走出去:“本宫来迟了,诸位夫人久等。” 跪坐两排的夫人们,闻到殿内传来的娇哑清冷的女声,便知王后这样到了,纷纷收起心思,敛裾起身,走至殿中站直,然后等姬夭入座正首主位,再纷纷下拜行礼:“王后娘娘千岁!” 姬夭入座后,含笑道:“诸位夫人请起。” 吩咐众夫人落座后,瞿姬领着侍女将姬夭准备的礼物也带来了。 姬夭点点头,命瞿姬将五彩斑斓的丝布分发下去。 薄如蝉翼的绢丝分发到诸位美人身前,纵是周身冷淡一言不发的缪夫人,眼里也有了惊诧的光束。 更别提那些叽叽喳喳,喜形于色的彩姬齐美人之类的。摸着似水滑,如光洁的绢丝,由于每位美人眼前的绢丝颜色不一,大家摸完自己的,又去瞟旁边美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掏出来。 更有关系较好的夫人们将戴着满头珠翠的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比较。 “我的更亮堂!” “我的最滑!” “我的最软。” “随夫人的最红呢!” ………… 爱美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姬夭心中十分欣喜,礼物果然是送到大家心坎了。笑着说:“初次见面,本宫的一份心意,大家喜欢就好。” 众人起身谢恩:“谢王后娘娘恩典!” “大家都坐。”姬夭丝毫不摆王后的款,“往后在六英宫,不必如此多礼。” 随夫人先坐下来,继而满脸好奇的问姬夭:“娘娘,这么漂亮的布,又滑又薄,妾身还是第一次见呢。是娘娘从晋国带来的吗?” 姬夭笑着说:“不错,本宫唤这种薄布做‘丝’。” “丝?”缪夫人大拇指与食指紧紧夹住,然后繁复摩擦指缝中的丝,迎着阳光细瞧,若有所思的点头,“的确,好似将我们寻常所穿的绢布抽丝后,再一条条连起来。不过王后娘娘所赏,更滑更闪些。” 众人欢欢喜喜讨论着,彩姬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惊诧问姬夭:“王后娘娘母国的骊姬夫人,乃妾身姑母,多年来,我们一直互遣使者问安,妾身可从未听姑母提过,晋国有这样好的丝布。” “你当然不会知道。”姬夭淡然回答,“因为这丝,是本宫带着宫人,历时五年才织就的。列国上下,总共也只有这些了。” 此言一出,全殿哗然,诸夫人全带着敬佩又羡慕的眼光看向姬夭,王后娘娘还会织布,不仅会织,还比旁人都做得好。 唯有缪夫人,看姬夭的眼神染上了淡淡的忧郁,心口骤然缩紧,捂着帕子浑身颤抖着咳嗽。 姬夭关心问:“夫人可是有痼疾?” 缪夫人低首回道:“不碍事,臣妾一向身子弱。” 姬夭点点头,环视大殿,人也见了,礼也送了,她自己……也饿了,于是继续笑一笑,然后说:“今日大家也都倦了,散了吧!快到冬日了,天气十分的寒冷,往后大家也不必每日都来。每月……来两日,也就是初一和十五可好。” 那家小妾愿意每天去给大老婆磕头,看大老婆脸色的,于是众美人纷纷起身笑应:“诺。” 送走诸夫人后,姬夭已经累的原形毕露,顾不得瞿姬还在旁伺候,松松软软趴在案几上,有气无力道:“兕子,快把我最爱吃的花生酥端过来。” 犀子半跪于姬夭身后捶背,不满劝道:“王姬是王后了,往后可不许再赖床了。” 姬夭示意犀子给她捏腰:“能怪我吗?” ………… 夕阳西下,咸阳宫道上,芈嫱拿着一只大纸鸢,来来回回急的跺脚:“你说,大王真的会从这里过。” 侍女替芈嫱一边整理发钗,一边劝慰:“姑娘安心,奴才都和宣室殿的穆监打探清楚了,大王今日去西山巡视马场,晚上,可不就是这条道回宫。” 芈嫱听完这话,浮躁的心终于沉下片刻,走向宫墙拐角处,哪儿站着一个半人高的粉衣小女孩。 芈嫱蹲下来,满含期望的摸着小女孩的头道:“怀瀛,待会儿你父王来了,记得要帮姨母,一起求你父王去看看你母亲知不知道。” 怀瀛还未搭话,就见芈嫱侍女匆匆忙忙跑过来:“来……来了,姑娘,大王来了。” 芈嫱立时心跳加速,整整额前的斜刘海,然后将纸鸢塞进怀瀛手中,指着前方一队即将行近的黑甲兵:“快,怀瀛,向你父王的方向跑。” 说完将怀瀛往前一推,大声喊着:“小王姬快跑,纸鸢飞起来了。” 一阵大风吹来,纸鸢凭借风势,倒是不用怀瀛多卖力,自己就扶风而上。 第十六章:佳人戏 秦王骑在马上,心中正思忖西山马场的一些琐事,不曾想平坦开阔的宫道,突然冒出一个粉衣女孩儿。 立即勒住马缰调转马头,身后将士纷纷相仿,一时间,烈马齐声斯鸣。 “呜呜……” 秦王虽及时止住马蹄,怀瀛却被莫大的阵仗吓住了,啼哭不止。 芈嫱紧跟着小跑过来,娇滴滴的向秦王问完安后,满脸关心的蹲下身去安慰怀瀛。 秦王黑着脸翻身下马,见怀瀛只是受了惊吓,便没有再向前走,只是不悦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芈嫱站起来柔声回道:“小王姬在宫里吵着要放纸鸢,可惜姐姐身子不便,又要安胎,于是便命妾身带着小王姬出来放。”说完暗暗捏一下怀瀛。 怀瀛边抽泣便道:“父……父王,母亲怀小弟弟很辛苦,父王和女儿一起……呜呜……一起去看看母亲好不好。” 秦王回头将马鞭扔给副将,冲芈嫱道:“走吧!” “诺!”芈嫱欣喜过望,弯下腰去牵怀瀛:“我们回宫咯。” 晚霞似火,面对秦王而站的芈嫱莞尔转身,又一阵吹过,秦王扯住芈嫱腰间随风而飞的腰带:“这是什么?” 薄如蝉翼,透若蜘网,手感极滑。 芈嫱尬尬回答:“是……是王后娘娘赏赐的‘丝’。” ………… 六英宫。 姬夭光着脚在寝殿里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月亮,直至冷到透心凉,也没等到秦王。 泄了气的蔫蔫儿爬上床,十分可悲自己才新婚第二夜,就惨遭抛之脑后的境遇。 又恼恨自己在咸阳宫还没什么人脉,要一早知道秦王行踪,她就不用白演一番没人看的苦肉计啊。 所以,在新公司发展人脉很重要。 敢想就要敢干,姬夭反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是睡不着,于是翻身下床找出六司送来的宫人名册,看看秦王宫的宣室殿都是什么人在当差,然后勾出能收为己用的人。 古代的夜里,点再多的烛火也没有电灯亮,而且伤眼睛。 姬夭是多会爱惜自己身体的姑娘,她在自己的嫁妆面前转了转,大半是献后准备的,但也有两个箱子,是她自己暗地里搜罗来的。 仔细辨认了半圈,打开其中一只红木箱子,哗的一下,寝殿四周,要说霎时恍如白昼是有点夸张,但一百多颗东珠夜明珠猫眼等宝贝的光芒聚在一起,也不比现代的电灯差了。 其实她是极抠门的一个人,为什么送咸阳宫诸夫人们丝布呢,她虽然做的辛苦,在古代也是有价无市,但在现代,一百块钱能拿一打。光漂亮有又什么用。 回现代真正值钱的宝贝,打死她都不会送人的。 秦王走进寝殿的时候,虽说身为一国之君,封地之王,富有四海天下,但看到姬夭那一箱子宝贝时,还是有不小的震撼的。 窗外月色入户,姬夭在案前专心致志的研究名册,看到合适可收买的,就拿着毛笔勾个勾,直至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问:“你在干什么?” 姬夭立马将竹简合上,讪笑回头:“大王,您来了。” 秦王不动声色的瞄向姬夭藏在袖下的竹简。 一般这种眼神,秦王拿来震慑下属,对方一盏茶的功夫都扛不住,就全盘托出了。 可惜秦王低估了姬夭打马虎眼的本事。 姬夭起身,伸头在秦王身上一嗅,眯起眼喃喃摇头:“香气扑鼻,大王是从哪位佳人处过来啊?” 秦王尴尬撇开脸,盯着姬夭的赤脚,皱眉道:“穿上鞋袜。” 姬夭嘿嘿踩上秦王脚背,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不是要脱吗?” 第十七章:赞佳人 沉沉黑夜,姬夭骑在马上,一路恍恍惚惚的跟在秦王身后,她不仅穿好了鞋袜,还套上了一身秦军铠甲。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姬夭两腿加紧马腹,挺腰策马追上队伍最前面的秦王。 秦王并回头看一眼姬夭,皱眉命令:“你马术不精,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姬夭纵是脾气再好的人,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前被吼,委实没有面子,况且,出门的时候,明明是他说要有求于她的。 现在倒好,把她诓出来了,又甩冷脸子。 姬夭一鞭子抽在路边的杂草上:“什么人吗?”她就停在原地,不走了。 秦王一心策马赶路,他可没什么多心思关注姬夭小脾气,还是副将灵雍看不过去,悄声提醒。 秦王冷冷回头瞥一眼姬夭:“你真不走?” 姬夭撇过头。 “驾!”秦王继续勒马前行。 “这……大王……”灵雍无奈跟着秦王,加紧追上去。 姬夭看着一同出来的人马,全都毫无表情的从她面前打马过,姬夭的心,就像哗啦啦落入寒湖的小石子儿,沉的见底。 想转身回头吧,四周黑漆漆一片,她又不认路。得!姬夭也不故作矫情了,扬起马鞭:“驾。” 生命诚可贵,赌气是什么玩意儿。黑漆漆的小树林,万一来只大老虎野狮子,那她小命不是玩儿完了。 秦王赶到西山马场,只在马上多待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就听到姬夭随后而至的声音。 借着马场的篝火,灵雍竟然见着自家大王,在极力憋笑。 “大王……大王臣妾错了。”姬夭一追上,就赶到秦王面前。 秦王淡淡点头:“跟进来。” 姬夭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后,低头跟上去。 马场后院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姬夭跟着秦王一走进去,发现里面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簸箕,里面盛的,是刚采摘不久的树叶。 姬夭蹲下去拿起一片树叶,棚内光线不好,姬夭放在鼻端轻嗅,是橘树叶,再一个簸箕里盛的,是石榴叶,还有银杏叶,枫叶、桑叶…… 姬夭看着眼前一堆树叶莫名其妙,深更半夜带她出宫,就是为这个。 只听秦王道:“只是孤两个时辰前特意命人从西山果林里采摘的,孤想着,既然柿叶能泡茶,那这些石榴叶,橘树叶?” “当然也可以啊。”姬夭不假思索,反正都吃不死人。 些微月光下,秦王听到姬夭这句话,竟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继续问:“那染布呢?” 秦王眼睛竟然也亮起了小小光束,姬夭不敢小觑这件事,郑重答道:“当然也可以,大王是想?” “王后啊!”秦王握住姬夭肩膀,“孤想让王后辛苦几日,教这里的妇人炒茶染布可好。” 姬夭想不到,秦王头一次这样神采奕奕的看她,竟然是求她干活。 尽管姬夭内心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面上还是微微笑点点头,并趁机买个乖:“只要大王所想,臣妾都能办到。只是……”姬夭不解,“树叶都被采光了,还要怎么结果子呢?” 秦王背手转身,目光凝视到窗户外的山林:“西山本是一片荒林,孤六年前就迁一些百姓过来开垦,才有如今这一片大马场。同时,孤也命人在后山种上桑树果树,这样,男人养马,女人采桑摘果。” 说到这秦王眼神黯淡下去,“可惜秦地多风沙,西山又没有水源,所以这些年来,果树上统共只得几个酸掉牙的歪果子。你看到的这些叶子,还是侍卫们爬到树尖亲自摘下来的上等,下面的,不是被虫咬就是枯黄一片。 今日傍晚之前,孤还与部下商议,明日,就将西山这片的果树全伐了,任其荒废喂马。” 姬夭走到秦王身边,惋惜道:“农妇辛苦兴了六年的果树,砍伐实在可惜。若制成茶饼,还能远销国外是吧!“姬夭在献后身边长大,她当然知道,晋国每年光给各国卖茶叶,就赚了多少小国一年的花销。 姬夭嗤笑:”所以说,大王大半夜来找臣妾了。” 秦王寄予厚望道:“孤亲眼见识了,王后多能干啊!” 姬夭还是头一回被夸赞,眼睛笑的眯成月牙,于是想多发挥一些本事:“大王,不如我们今夜歇在这里,明日,一起去看看那些不结果子的树,兴许,臣妾有办法呢。” 秦王闻言回首,借着月光,狐疑审视这个眼睛笑的熠熠生辉的王后,会炒茶会织布染布,还能给树治病? 他不是武断下结论的人,这片西山果树,多少当地老农,王宫里的巫医,都说没救了。 十八章:清明眼 马场湿寒,又恰逢一场大雨,灵雍纵是安排了最好的屋子给姬夭,那也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秦王看着姬夭皱成川的眉头:“现在回宫还来得及。” 姬夭摇头:“大王您都住的,臣妾怎么就住不得。正所谓苦大王之苦,妾甘之如饴。”秦王看着满嘴蜜语,却毫无心肝的笑,自顾自脱下甲胄:“睡觉。” 第二日,秦王晨起练完剑回去,姬夭还在床上睡的正想。 他可没兕子她们的顾及,拿起早晨洗漱湿毛巾,吧嗒,扔在姬夭半露的额头上。 秋末冬初的秦地,寒风肃杀,滚烫开水放在桌上也就一盏茶功夫就凉了,何况冷却了大半时辰的帕子。 姬夭被冰凉凉的湿帕子一砸,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戒备的聚焦在一处,捂紧被子。只见秦王不耐烦将甲衣仍在胡床上:“该起了。” 姬夭还保持着戒备的状态,眼睛却逐渐清明,秦王的脸上,写满厌烦,甚至是……厌恶。从他们第一次相遇,他就有意除掉他,姬夭以为,她自要表现的够乖顺,就会除掉秦王戒心。没想到,他如此恨自己。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姬夭重新感到颤栗。 秦王见姬夭不动,欲再开口斥责,门外却出来灵雍的声音:“大王,早膳已经备好。” 姬夭见秦王再看过来,眼里虽没了喜怒,到底让她心有余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摇摇头:“大王不必等,妾梳洗过后,自己过去。” 秦王不仅练了好一阵剑,还亲自阅了一会儿兵,早饭与士兵们也就一同用了,想着应该给够她长身体的时间,这才吩咐灵雍,让厨房重新煮些粟米粥。 姬夭这样说了,秦王当然不会等,背着手径直出去。 姬夭不敢虽说不要秦王等,却也不敢再磨蹭了,兕子犀子不在,姬夭简单的给自己挽了单髻,插上金簪,就急急出门。 “王后娘娘随民妇这边走。” 姬夭一出门,就见一位麻衣农妇侯在一旁,笑容十分憨厚。 姬夭疑惑问:“姑姑,也住在马场?” “民妇不是姑姑,民妇粗鲁,叫秦娘。我家男人,是马场做事的。 王后娘娘,大王交代,您一出来,就带您去吃饭。”秦娘笑着说。 还真是不等了,姬夭心里略感失落,于是在见到久违的米粥后,狠狠吃了一锅。不怪姬夭胃口大,而是入秦后,入乡随俗,姬夭每天吃的,都是硬梆梆的胡饼及腥味极大的马奶羊奶。 夸张点说,姬夭见到米粥这一刻,都快激动的流泪了。 “不愧是国家马场,伙食待遇就是好。”姬夭吃饱,摸着鼓起来的小肚子,赞叹的点点头。 秦娘见姬夭这副放荡不羁的样子,笑得更憨了,很快就没了初见姬夭的拘束:“大王说,王后吃完了,就带您去后山找他。” 姬夭实在吃的太撑,一直跪坐着,第一下没用力,还闪了一个踉跄。 “王后娘娘!” 秦娘吓得忙弯下腰把姬夭扶起来,“您伤着没有。” 姬夭扶着后腰摆摆手,然后打一个饱嗝:“不碍事。” ………… 后山上,姬夭拄着手腕大的树枝,慢悠悠跟在秦娘身后,欣赏秦国的秀丽山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现代,全都是她家的矿啊! 昨夜大雨,好在一早又开始放晴。 旭日东升,姬夭捡起路上掉的金黄杏叶,以手扶额,迎着朝阳转动,莹白脸颊,在红日金叶映衬下,透着绯色润光,细长睫毛又在绯色上多添了两笔鸦翅。整个人站在旭日下,好似全身都被金光包围。 只听姬夭漫不经心问:“秦娘,你说家男人,是在马场里做事,那他干的是什么活?” 秦娘正叉着腰向前走,听到问话,忙停下来,回首去答姬夭,只见眼前画面,似绢画一般,好看的,让人走不动路。 秦娘说话声也柔缓了:“大家都叫我家男人叫小蔡,是负责喂马的。” “喂马?”姬夭好奇,“这活儿可辛苦?马场有多少人是干这活的。” 秦娘答:“辛苦也谈不上。和我家男人一起喂马的,大概有二十来个了。” “这么多?”姬夭感叹,“马场得有多少匹马?” “这个……”秦娘仔细回忆,正要开口。 就见秦王出现在姬夭身后,黑着脸冷冷开口:“王后好奇的真不少?” 姬夭暗咬牙关,逼自己扯出一个笑,然后兴高采烈的转身,拉着秦王手臂道:“这是自然,臣妾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秦王拂开姬夭手腕:“第一次来?那孤倒是要见识见识,王后如何让那些果树起死回生。” 第十九章:心头酸 姬夭扔掉手中的银杏叶:“大王可不要小看臣妾。来得路上,臣妾已经想到法子了。” 秦王抱臂问:“在晋国,你也是堂堂王姬,该是养尊处优。既说从没来过山野,又如何懂得这些旁门左道。” “臣妾爱看书啊!”姬夭大言不惭的装x,“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当然这句话大王您也没听说过。臣妾不是说了吗,臣妾的父王,是个偏心眼儿。臣妾若不多看书多学习,什么都会点,各方面都能帮他的王图霸业。 凭什么让父王重视呢。” 姬夭说着拉过秦王大张,把他拖到一颗杏树下。 因昨夜下过大雨,后山又净是沙土,姬夭拿起手中木杖,三下五除二在树根处刨了一个大坑。 姬夭说的故作玄虚:“大王您看,树根这么多蚁虫窝呢。这树啊,就像人的牙齿一样,牙根牙髓都被蛀空了,上面的牙冠牙本质,那就是徒有其表。”姬夭指着被虫噬空的树根道,“不过也没关系,打打杀虫药,然后给树干穿上衣服。就能让这些果树起死回生了。” 秦王听的半懂,不过碍于面子,他是不会和姬夭细问的:“杀虫药,王后能配出来。” 姬夭点头:“这是自然。” 秦王又问:“要多久能好。” “这个……”姬夭摇摇头,“药方臣妾立马就能写出来,就怕秦国无人能配出来。所以,还是要臣妾亲自出马。只是……” 秦王皱眉:“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什么毛病。” 姬夭大声一口气道:“只是药材十分难寻,臣妾要亲自去秦国的市集找,大王能允吗?” 果然说完这话,秦王沉默了一瞬:“我再派一队侍卫,保护你的安全。” 姬夭又道:“那我还要带上兕子犀子。” 秦王见姬夭显然带着好玩儿的心思说这话:“只要别耽误正事就好。” 说完对灵雍道:“你先送王后回宫。” 姬夭睁大双眼:“大王不回去吗?” 秦王并没有解释,背手朝另一方向走去。 ”你……“姬夭瞪着翩然而去的背影,气愤踢掉脚边树枝,”什么人嘛!“ 灵雍上前作揖,小心解释:”王后别生气,全是昨夜一场雷雨,西山不少古树被雷劈到,甚至沿着斜坡冲毁了下河堤坝,大王是去指挥马场黔首重修下河堤坝,不能让西山刚开垦出来的旱田水灾泛滥。“ 这样一说,姬夭果然记起,秦王来的时候,库管有不少泥土,宽袖也被高高束起,只是……“堂堂大王,也管这些琐事。”姬夭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 “在大王心中,这可不是小事。”灵雍说完面做难色,显然是有些内幕不能告之姬夭,简明扼要的说:“王后娘娘可能不知道,秦国天灾不断,大王每年要从国库拨大笔银子从别国购入粮食赈灾,所以这些年,大王十分重视农耕。不出战时,大王还和百姓一起耕田蓄牧。” 姬夭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孤傲坚挺的背影,心口莫名一酸。 第二十章:平阳君 回到六英宫,姬夭姬夭简单收拾一番,换上寻常妇人的荆钗布裙,再戴上一只大帷帽,虽说她出宫是秦王应了的,但姬夭深知低调做人有恩不外炫的道理,唤上兕子犀子,只从咸阳宫那些侧殿的小道走。 等从小道出了宫门,就见灵雍亲自领着两队侍卫,候在一旁。 他们虽换了便服,但个个个头挺拔,精神抖擞,一看就不是寻常看家护院的家丁,若真是有心人想要杀她,不就是把她衬托成一个活靶子吗。 姬夭摸着下巴轻声咳嗽一声:“走吧!” 人来人往的咸阳集市中,姬夭拿出一个小册子,边走似在边寻什么东西,有时是在屠户卖肉的铺子前凑凑,有时往药馆里瞧瞧,如此寻了好几条街,似乎都没找到姬夭要找的东西。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姬夭一张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鼻尖,逐渐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灵雍上前问道:“王后娘娘第一次来,对咸阳不熟,有什么是属下能帮上忙的。” 姬夭拿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摇头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这上面的药材极易弄混,本宫还是亲自来找的稳妥。” 灵雍目光瞟到姬夭的小册子,上面有几味药材,他也认的,是军中一些伤药,不过叫法,在秦晋两国有些差异,心中忽然想通,为何姬夭寻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于是道:“王后如果放心,就将寻药材的事,交给卑职亲自来做。逛了大半日,王后与两位姑娘也累了,先去前面的茶馆歇息可好。“ 兕子犀子左右拉着姬夭胳膊嚷嚷着:”是啊是啊!娘娘,奴婢们走了大半日,两条腿都快废了。“ 姬夭无奈笑骂:”就你们娇气。“说完将手中的小册子交给灵雍,道:”有将军亲自盯着,本宫自是放心。也好,那本宫就先去茶馆里坐一坐。等将军凑齐了,就来寻本宫吧!” 灵雍只点走一个亲信,剩下的,依旧牢牢紧跟姬夭。 姬夭带着一群跟屁虫,进了茶馆。入座时,姬夭吩咐道:“你们也都辛苦了,找张桌子坐下吧!”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了大半日,的确是又累又渴。众人拱拱手谢道:“多谢夫人。” 姬夭坐下后,犀子俯身过来对她说了一句,于是扶着姬夭起身,转身向二楼走去。 一旁待命的侍卫,见姬夭有所动作,噔的全都立马站起来。 兕子不悦道:“夫人如侧,你们也跟着去吗?” 姬夭带着帷帽的头稍向侧转,隔着一层纱布,静静盯着下方。 终于,为首的头目兵怂了下去:“我们……我们在这儿等着,夫人有事叫我们。” ………… 大街上,左手一串小铜板,右手一串糖葫芦的姬夭,蹦蹦跳跳的迈着兴奋的小步伐,别提多自在了。 ”卖杏花!卖杏花喏!姐姐,买一朵杏花吗?“ 姬夭停下脚步:”你是在叫我?“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提着小竹篮,上面盖有一块大青布。 小姑娘甜甜道:”是啊!姐姐这么漂亮,买一朵鲜花吧!“ 姬夭晃晃手里的铜板:”都这季节了,怎么还有杏花卖?“ 小姑娘走上前,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粗麻布:”姐姐你看,这是我阿娘用粉布绢布做出的布花,簪在头上,可漂亮了。姐姐你蹲下,我给你簪上。“ ”好啊!“姬夭捏捏小姑娘的鼻头,笑盈盈弯下腰。 小姑娘从篮子里挑出一朵挑出一朵粉中夹白的杏花,仔细别在姬夭的发髻中央:”好了,姐姐你真好看。“ 姬夭将手中那串铜板反系在小姑娘手腕:”快回去给你阿娘。“ ”谢谢姐姐!“小姑娘笑嘻嘻提着小篮子跑开后,姬夭没走几步,只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姬夭低下头一看,她可不正是缟衣茹藘。 都说现代男女思想开放,古代人撩起来,也毫不逊色嘛。 姬夭转过身去,去瞧那念酸诗的公子,果然如想象中,长身玉立,白衣翩翩,束玉冠,丹凤眼,奶油面。 平阳君见对方打量过来,手臂一扬,挥开墨扇,轻轻煽动额前的长刘海,嘴角笑的邪肆狷魅。 姬夭摇摇头,这怕是古代的中二病重症者吧。 平阳君没等来对方倾慕的眼光,反而是……一种嫌弃。怎么回事,这招他还没及冠就开始用了,从未失手。 平阳君追上前,伸出那只拿扇子的手,拦住姬夭去路。 ”让……“开字还没说出口,姬夭被对方按着肩旁,轻轻推至墙角。 平阳君双手撑在姬夭头顶,将其禁于身前,嘴角再一勾,低低道:”姑娘人比花娇,本君,好生倾慕。“ 真别说,徐徐的深沉低音炮,说的姬夭耳朵还真有些发烧。 姬夭抬头,看着那双似寒潭幽深的双眼,拍拍胸口,天爷啊!她第一次招这么好看的桃花呢! 这么好看的人,姬夭实在凶不起来,只能她自己退一步,缩成小小一团,红着脸从中二少年的臂膀下走出来,最后上下打量一眼对方,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话可以乱说,人不能乱撩,小心遭报应。“ 平阳君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魅力,以往使出这终极一招,主动一些的姑娘都扑上来了啊。从未受挫的平阳君不服了:”本君那里配不上你。“ 姬夭前世有个中二弟弟,知道这样的人就不能触他逆鳞:”是我配上君,妾已嫁为人妇。“ 平阳君:”离开他。“ 离开他!姬夭被这话震的心头一缩。 倒不是他说的话令姬夭有什么触动,而是这人说话的语气,轻蔑而不屑,眼神还有,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姬夭做了十五年的王姬,这种过度自负蔑视天下的贵公子,她再熟悉不过,在晋国,她的那些弟弟们,全是这副德性。 所以这人,身份最低也是个王室公子。 姬夭问:”你是哪国人?“ 平原君答:”秦国人。“ 姬夭捂脸,她怎么头一次出门,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第二十一章:花为媒 “你做什么老跟着我,不回家吗?看你样子也是及冠了,想必家中早有娇妻美妾,跟着我有意思吗?”姬夭边走便跺脚,她快被这人跟疯了,跑了一路,都甩不掉。 平阳君打开扇子:“你不告诉我姓甚名谁,丈夫是谁?我是不会走的。”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二人站在一处,同是姿容出众,妖男玉女,吸引不少侧目。 姬夭没好气:“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的丈夫,你可惹不起。” 平阳君满不在乎一笑:“哦!原来他颇有权势,你说,是谁?” 姬夭冷静下来,眼睛盯着平阳君,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直到……看的平阳君毛骨悚然。 平阳君收起扇子,正经问:“真生气了。” 姬夭看着平阳君眼睛:“你是不是真想娶我为妻?” 平原君彻底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方好像真有来真的了的架势。 平阳君僵直身体,眼睛看向别处:“自然是真的。” “好。”姬夭点头,“你跟我来。” 姬夭带平阳君穿过热闹的集市,来到城郭的凤凰树下。徐徐清风吹过,火红的凤凰花舞在空中,真真似一只只涅槃而飞的凤凰。 姬夭清清嗓子,指着火红的凤凰花树道:“我的丈夫呢!是个十分不解风情的粗人。你若是能为我采摘凤凰树上最美的花朵,然后编成花环送我,我就离开他,跟着你。” 姬夭见平阳君呆愣在原地,伸出手掌在他面晃晃,娇嗔道:“怎么?你后悔了,不想做,还是做不到?” 姬夭离得很近,平阳君甚至能闻到她颈畔传出的香气。看着那双潋滟含嗔的眸子,平阳君挺胸抬头:“这有何难。只是,我看那凤凰花开的都一样,我怎么知道哪朵是最美的,还是我采下来后,你故意说她们不美。”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姬夭抿嘴一笑,嘴畔立即梨涡浅显,“那好,我告诉你,我认为,树尖上的凤凰花是最好看的,只要你把它采下来,我就算你做到了。” 平阳君还是不相信:“真的?” 姬夭摆摆手:“你点这么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还说什么要娶我。算了,我还是去找我丈夫。最好啊,你们两个打一架,然后大家同归于尽。” “诶诶诶……”平阳君拉住姬夭,“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平阳君侧过身去,双手击掌,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声喊道:“来来来!路过的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大家都停一停,停一停啊!请大家为本君做个见证。” 不得不说,漂亮又贵气的人说话,还是很有号召力的,火红的凤凰树下,很快就围满了两圈人。 “本君嬴锗,倾心身旁这位美丽的姑娘为妻,欲采花以为媒,请诸位为本君,做个见证。” “好!好!好……”四周掌声雷动,从古至今的吃瓜群众,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平阳转身,将扇子塞在姬夭手里,嘱咐道:“你站在树下不许跑啊!等我。” 姬夭眨动眼睛:“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原地等你。” 平阳得到承诺,转身看看树的高度,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上爬。 “加油!加油!加油!”树下的吃瓜群众那是相当的亢奋。 姬夭嘴上也喊弱弱的加油,然后慢慢的退到人群中去,见平阳君一跃一跃的,已经被茂密的凤凰花树淹没身影了,什么留在原地等他,姬夭才不傻。 姬夭身量小,混入吃瓜群众内部后,驮着脖子迅速就溜了。 平阳君隐在花叶中,看着那道缟素身影完全消失于城墙拐角,淡淡勾起嘴角。 而姬夭呢,一口气跑到城墙拐角处,才敢歇下来喘口气儿,一低头,余光却瞥到一片玄黑衣角。 姬夭木在原地,整个人都愣住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拥有一门遁地技能,最好全世界都看不见她。 姬夭讪讪抬头微笑:”嘿!大王,您怎么在这儿?“ 秦王脸色,比锅底都黑,阴阳怪气一笑:”孤在城楼上视察,可是瞧了好大一出戏。“ 姬夭抬头望望城楼,再看看不远处的凤凰花树方向,姬夭拉着秦王袖口不松手:”您……您都看见了。“ ”哼!“秦王抽回袖子,轻轻地弹了弹上面的褶皱,转身就走。 姬夭追上去,再紧紧拉住他袖子:”不是啊!那个人有病,他有阴谋,他一定有阴谋您知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他,可他偏偏一个劲儿的要娶我。他想破坏我们夫妻情谊。“ ”什么?“秦王止住脚步,”你是和一男子在一起。“ 姬夭愣了一愣,松开秦王袖子:”您不是都看见了吗?你……“姬夭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她要被气死了,”你套我话。“ 秦王看着姬夭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她还有理了? 第二十二章:地宫图 茶馆里,兕子犀子轮流搀扶戴上帷帽的王后娘娘,一趟趟的如厕。 来来回回上了一二十躺,直至太阳落山,满大街去给姬夭寻药材的灵雍都急匆匆赶回来了:“王后娘娘久等,臣……臣终于找齐了。” 灵雍将买好的药材摊开在桌子上:“请王后娘娘过目。” 戴帷帽的王后娘娘颤抖的伸出手,飞快碰一下桌上的药材,立马又缩回手。 灵雍凝视那双紧紧藏在衣袖下,满是老茧的手,疑问出声:“娘娘?” “呜呜……”兕子对着灵雍口齿不清的哭诉:“我们也不知道娘娘去哪了,娘娘走的时候说……只玩儿一两个时辰就回来,现在……天都快黑了。” ………… 六英宫,姬夭跪在垫子上,时不时的,微挪身子去瞧屏风后批阅奏章的秦王。 大殿里空气静谧的可怕,窗外蝉鸣一声儿接着一声儿,扯的姬夭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 那个赢锗,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姬夭可没自恋到相信真有人对她这副长得是还算不错的皮囊一见倾心到死心塌地的地步。 “大王,臣妾真的只是因为第一次到咸阳城,一时贪玩,才偷偷甩开灵雍将军他们的。至于那个陌生男子,臣妾真的不认识,臣妾……臣妾就是在街上逛逛,他自己就缠上来了。总不能臣妾长得美,就怪罪臣妾吧。” 秦王放下笔冷笑:“哦!什么采花以为媒,不是你想出来的。” 姬夭郑重解释:“计……那是脱身之计。那人缠的紧,臣妾不想这个法子,能走的掉吗?” 秦王抿口茶:“好,这事孤可以不追究,孤就问你一件事,你千方百计的出宫,究竟想干什么?” “好……” 姬夭只刚吐出一个字,秦王手中的茶杯就朝屏风这边飞过来,在姬夭面前哐当一声,四分五裂,秦王怒道:“姬夭,你别用好玩儿这套说辞搪塞孤。” 怒斥过后,大殿再一次恢复静谧。 姬夭欲等秦王稍稍平复后开口解释,只听殿外传来兕子喜出望外的声音:“大王姬,大王姬您怎么先回来了。”兕子犀子欢喜跑道左右两侧,兕子道,“您吓死奴婢了,我们还以为您出什么事儿了。” 姬夭拍拍她们的手背安慰道:“我没事儿,你们先回房休息。” 兕子犀子接到姬夭眼神暗示,这才发现,屏风后还坐有一道倾长身影。 二人缩缩脖子,一点点往后挪。 “站住。你们随王后出宫,都干了些什么。” 饶是姬夭,听到这阴森森的问话,都忍不住一个哆嗦。于是急忙姬夭按住犀子,示意她稳住。 “回大王,我们先是跟着王后娘娘逛了些药材铺,后来累了,就……就坐在茶馆里与王后娘娘一起喝茶。奴才知错,奴才不该私放王后娘娘。”犀子额头上的冷汗一颗一颗往外冒。 “拖下去,一人二十大板。”秦王继续批阅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 姬夭激动站起来:“大王,错的是我,你凭什么打我的侍女。是我逼她们这么做的。” “纵容主子犯错,且不加劝谏,若是你被歹人挟持,有什么三长两短,是个脑袋,都不够她们砍的。”秦王斩钉截铁,“来人,拖下去。” 秦王话音一落,殿中立时有黄门侍郎闯入,生生将兕子犀子二人拖起来。 ”你们等等。“姬夭推开黄门侍郎,跑到秦王面前,“我……我并没有出事儿啊。” 秦王不耐烦吩咐:“拖下去。” ”等等。“姬夭毫不退让,说话甚至比每一次都硬气:“她们是晋国侍女,有什么错,也该是晋国女使来处罚。” 秦王嘴角噙笑:”王后是说,孤多管闲事。“ 姬夭重重跪下,口气软了不少:”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偷跑出去了。兕子犀子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她们。“ 秦王站起身,走到姬夭身侧,却对外面的黄门侍郎道:“等灵雍回来,重责五十军棍。” ”大王……“姬夭朱唇微启,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秦王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审视姬夭:“怎么,孤罚自己的副将,王后也要插手。” 抬出晋国,已经触了秦王逆鳞,姬夭哪敢再说。 秦王走后,兕子犀子立即起身扶起姬夭。 兕子小声嘟囔:”大王姬,奴婢真想回晋国。“ 姬夭叹口气:“你们再忍一忍。” 到了深夜,宫门下了匙,姬夭打开门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在寝殿周围后,从袖中拿出白日里买来的绢布杏花,将其散开,摊在桌上,然后浇上茶水,很快,粉色绢布上逐渐氤氲出一副咸阳宫地图。 上面有未央宫,宣室殿,六英宫,芷阳宫……藏宝阁,姬夭在珠光下,默默牢记其中的机关暗哨,每一条地宫的宫外出处,然后找来一条丝帕,闭上眼睛,暗想了一会儿,拿笔默写,再与绢布对比,确定一般无二后,姬夭将两幅画,扔进烛台中,直至火苗,将其噬成灰烬。 第二十三章:求关注 自姬夭宫外偷跑一事后,秦王好几天都没再踏足六英宫。 姬夭为了将功赎罪,老老实实呆在六英宫配果树的杀虫药,然后交给秦王另一副将苍齐:嘱咐道“你们把这些粉末,洒在树根一拳远的距离。千万不能直接和树沾上,懂吗?”其实药水更管用,但姬夭若是配了药水,还得给他们发明喷雾器。姬夭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她已经引起秦王怀疑,再聪明另类些,异端难活啊! 交代完杀虫药一事,至于制茶,姬夭可不敢再和秦王提出要亲自出宫去教的要求。只命人将马场秦娘宣进宫来,在六英宫的小厨房亲自教学。 姬夭又在六英宫后院找了块空地,命小黄门打扫干净,以做晒茶包茶之用。 炒茶本是民间下等农妇才做的活计,又脏又累,不过姬夭的所制之法,却十分简易精细,省去通常民间的蒸压揉拧等步骤,这样更加保留茶叶原香气息,后果就是水分太多,极难保存。 于是姬夭等厨娘将茶炒出来焙干后,亲自教她们怎样密封茶罐,再避光储存。 寒姬是个玩心大的,平日里就在侧殿待不住,最爱瞎逛。 见后院围了一帮女使,命丫鬟前去打听,原来是王后娘娘在教大家如何制茶。 寒姬一听就来了兴趣,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好玩的事。 寒姬命丫鬟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裙裾,束起袖子就往外跑。 侧殿媵妾们早见惯了寒姬这般疯疯癫癫的性子,纷纷一笑置之。 倒是睿姬不屑:“族姬没族姬的样子,瞎巴结。” 睿姬一直自视甚高,侧殿的媵妾都围着繁姬而坐,有族姬怼道:“您倒是有宗姬气派,怎么还跟我们一样,挤在侧殿。” “你跟我顶嘴。”睿姬气的瞪大杏眼,指派身后侍女橘子去掌嘴,那侍女看看睿姬,又看看繁姬,缩着脖子畏畏缩缩往后退。 宗姬地位比族姬高又如何,到了秦国,大家都是媵妾。 且繁姬那边人多,个个都没把睿姬放在眼里。 睿姬只能朝自己的丫鬟生气:“没用的东西。”扭过头,气冲冲的就往屋子里走。 橘子小跑着追上去,欲言又止的劝道:“宗姬您……不如也去和王后娘娘多处处,她是您亲堂姐,” 睿姬停下脚步,其实看见寒姬和姬夭打的火热,她心中早就有所动摇,但也怨着姬夭上次下她面子的事儿。 橘子看出睿姬心思,耐心劝道:“上次驳斥您的是王后娘娘身边侍女,宗姬您在这儿生着闷气,兴许王后娘娘压根就不知道。” 睿姬盯着橘子转圈,满是审视:“你是王后派给我的侍女,自然是向着她说话。” 橘子跪下:“宗姬冤枉奴婢了。奴婢既然派来照顾宗姬,便一心一意,只为宗姬着想,奴婢所言,句句都为宗姬您好啊。” “行了。”睿姬不耐烦的叫起,她怎么不知道得王后青睐才能在咸阳宫立住脚,就是从小被追捧惯了,一时拉不下面子。 不过橘子说的也有理,她不主动去示好,难道还等王后自己想起她来。 六英宫庭院中,寒姬跪坐在软席上,双手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侍女如何将焙干的茶叶装入密罐,然后封口,涂上黑泥避光。 姬夭笑走到寒姬身侧,道:“好奇,就自己试试看。” 寒姬伸出双手,保养的很好,细腻白皙,只是有些肉乎乎的粗短,不好意思的说:“我从小就笨手笨脚的,连针都不会拿,行吗?” 姬夭拿起一个罐子,亲自放在寒姬手中:“我也不会绣花,我们一起来。” 这一厢,睿姬终于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怯怯走到庭院去。 这刚来,就看到了姬夭与寒姬两颗头凑在一起,二人笑的亲密无间,一同拿着小铲子往罐子里装茶叶,简直像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伯姬姐姐,您能教睿姬吗?我也想帮忙。”睿姬上前乖巧的问。 “好啊!“姬夭放下小铲子,起身拉着睿姬坐下,”寒姬刚会,让她来教你。” 说完,姬夭揉揉腰,转身去瞧侍女们晒茶。 睿姬想和姬夭再多说几句话,袖子却被寒姬往后狠狠一拉。 “你干什么?”睿姬凶相毕现。 寒姬将密罐塞在睿姬手上,郑重提醒道:“王后娘娘忙得很,你别去缠她。” 睿姬反驳:“我那里缠着姐姐,分明是你,刚刚一直……” “停,打住。”寒姬打断睿姬,“你到底还学不学了。” 睿姬不情不愿接过罐子,眼光却还在搜寻着姬夭,只见她身边的犀子,跑道姬夭身边耳语几句,姬夭立马解下围裙,急匆匆就往正殿方向去。 睿姬将罐子硬塞给寒姬,急忙起身跟上去。 “你去哪?”寒姬不依不饶扯住袖子。 睿姬没好气挥开:“如厕。” 第二十四章:稚子伤 “里克将军。” 姬夭刚从太阳下跑进屋,脸颊红润粉嫩,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眼角弯弯,唇角也弯弯。 里克也不自觉扯动唇角笑起来,拱手作揖道:“参见大王姬。” 姬夭请里克坐下,犀子沏完茶后,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姬夭知道外臣不能久留,开门见山的问道:“将军可是要回国?” “是,臣此次,是与大王姬辞行。”里克语气有低低的惆怅,“明日,臣就要和晋国使团回国了。” 如此寒暄一番,姬夭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只听里克压低声音道:“秦王把我带到黑甲军的驻军地,一路上虽是蒙着眼睛,臣依大王姬所言,暗中洒下蜜糖,后来暗卫跟着蚂蚁的方向,找到黑甲军驻地,并画出这幅地图。” 姬夭接过淡淡扫一眼,然后藏于胸前:“将军办的不错。” 里克继续道:“大王姬,臣走后,您若有事,就去……。” “将军。”姬夭摇头打断里克,“保命的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姬克伸出手:“写在掌上。” 那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掌再次在里克眼前伸开时,里克又想起了护送姬夭入秦初次见面的场景,柔软的柔荑握满掌心,那双蕴满湖光山色的眼睛,镇定的告诉他:“我是姬夭。” 里克小心翼翼抬起那只手掌,虔诚如信徒朝圣,指尖一笔一划,触碰不属于他的悸动。 “你在干什么?” 殿门外,犀子不过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睿姬鬼鬼祟祟,站在门口。 “我……我是来请伯姬姐姐去院子里看看。” 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姬夭走出来,静静瞧了一瞬睿姬,转身对里克道:“将军一路好走。” 里克双手握剑,最后向姬夭辞行:“大王姬保重。” 姬夭送走里克,也没心思再去院子制茶,弹弹裙摆上不小心沾上的茶叶,对睿姬道:“本宫今日就不去了。” 说罢,带着犀子往寝殿方向走去。 睿姬怔怔出神望着主仆二人背影,正若有所思间,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 睿姬斜眼转过身,正想怒斥是那个没长眼的狗奴才。 只见那狗奴才,是一个拿着拂尘扯开嘴角假笑的小黄门:“睿姬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姬夭换好衣裙后,遣散寝殿四周的侍女黄门:“这里不用守着了,你们都去院子里帮秦娘晒茶。”然后拍拍手,心情十分不错的去逛咸阳宫花园了。 咸阳宫其实并不大,居于渭水之北,地势北高南低,由未央宫、六英宫、芷阳宫、信阳宫、步寿宫、桑花宫等六座主要宫殿围一花园而建,其中未央宫在北面最高处,象帝居。 而芷阳宫,则是南面最低出。 姬夭站在最中央的花园,暗暗计量每座宫殿与花园的距离,没座宫殿的出口,最终又通向什么方位。 姬夭带着犀子正四处查看着,忽然听见不远处牡丹花丛后,隐隐约约,有一小女孩的轻声啜泣声。 “是谁在哪儿?”姬夭带着犀子走过去问道。 听见询问,花丛中的身影立即停止啜泣,下一刻,便飞快跑起来。 可惜人小腿短,只跑了不到一尺远,就被犀子三两步给抓住了。 犀子像小提萝卜似得,将小姑娘提溜到姬夭面前。 犀子放下小萝卜后,拍拍手道:“王后娘娘问你话,还敢跑。” 小萝卜见跑不掉,擦干眼泪,恭恭敬敬朝姬夭俯身行礼:“儿臣怀瀛,拜见母后。” 姬夭听完她的称呼,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秦王目前唯一的孩子,王姬怀瀛。 姬夭扶她起身,只见小小的人儿哭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额头中间,还有一颗殷红的美人痣。 姬夭拿出帕子,替怀瀛擦干眼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知道自己喜当娘是一回事,接受也是一回事,但要姬夭此刻以母后自称,她还是没这个脸皮的。 “怀瀛跟我说说,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呢。”姬夭蹲下身,笑意盈盈的与怀瀛平视。 怀瀛看着姬夭,怯生生道:“母亲总是不高兴,母亲不高兴,就不理怀瀛。” 姬夭捏捏怀瀛脸蛋:“所以,怀瀛是伤心自己没办法让母亲高兴起来。” 听完这话,小怀瀛哭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姬夭又说到了她的伤心处。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姬夭不曾想自己非但没哄好,还哭的更厉害了,忙转移孩子注意力,“那你父王呢?你是你父王唯一的女儿,他应该很疼你吧!” 姬夭自己虽然没感受到秦王一丁半点儿的关心爱护,但她也看的通透,他们本来就是强拉在一起的,谈不上什么感情。 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姬夭还是在秦王身上,看到了许许多多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的人间大爱。 这对自己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差吧! “呜呜呜……”怀瀛哭得更凶,肩膀一抽一抽,“母亲……母亲说,父王就是……就是因为不喜欢怀瀛,才不喜欢母亲。” 第二十五章:牡丹诗 “呜呜呜……”怀瀛哭得更凶,肩膀一抽一抽,“母亲……母亲说,父王就是……就是因为不喜欢怀瀛,才不喜欢母亲。” 姬夭顺着怀瀛露出的袖管,竟发现稚嫩肌肤上,青紫一片。 姬夭掀开她的衣袖:“这是怎么回事?” “小王姬。”还没等怀瀛答话,百花烂漫中,芈嫱带着侍女匆匆而至。 芈嫱十分敷衍的行礼:“王后万安。” 姬夭微微颔首,面前的怀瀛,可怜巴巴的抬头望一眼姬夭,然后乖巧的站去芈嫱身侧。 芈嫱如释重负一笑:“请王后见谅,小王姬偷偷跑出来,害妾身好找。” 姬夭摘下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镯,弯腰递给怀瀛,微笑道:“你我有缘,这个送你。” 手镯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怀瀛犹豫了一瞬,接下后,再次恭恭敬敬行礼:“谢过母后。 母后,怀瀛今后,可以去六英宫找您玩吗?” “当然可以。”姬夭不假思索。 却见芈嫱脸色十分不悦,瞪一眼怀瀛,然后匆匆向姬夭告辞。 “大王姬,您有没有觉得,那个芈嫱怪怪的。好像,很怕我们和怀瀛小王姬接触似的。”犀子望着芷阳宫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道。 “不止芈嫱,整座咸阳宫,都透着无数怪异。”姬夭俯下身,闭上眼去轻嗅,霎时一股牡丹香气扑鼻,眼珠一转,低声缓缓轻吟:“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姬夭话音刚落,就有人低低重复最后两句:“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好诗,真是好诗。” 姬夭在花间侧头,只见一褐衣美人徐徐行来,峨眉淡扫,斜髻低垂,走到近处,姬夭看清,是一直闭门养病的桑华缪夫人。 “妾身拜见王后娘娘。”缪夫人淡笑行礼,“王后娘娘也爱牡丹么?” 缪夫人一身病态,纤瘦羸弱,娇袭喘喘,看着是不曾给人丝毫威胁的样子,是以姬夭大大咧咧道:“谈不上爱,美丽的东西,本宫瞧着都挺喜欢的。” 缪夫人捂袖一笑:“王后这口气,听着,像极了大王。” “他……”姬夭脑子一转,也对,男人都喜欢雨露均占,怎么会钟爱一种花。 姬夭嘴角的讥讽一闪而逝,客套道:“本宫与大王是夫妻,耳濡目染听多了。” 缪夫人忧郁扫向花丛:“王后娘娘的诗,作的真好。” 姬夭羞愧,她哪会作诗,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一点照搬的小伎俩而已。 面上却是大言不惭道:“本宫,也是有感而发。” 第二日,姬夭就深深明白了什么叫装x一时爽,早晚火葬场。 “牟君我知己,旧学穷阃奥。妾身斗胆,可否请娘娘指点一二。” 六英宫中,姬夭在缪夫人炯炯膜拜的眼神下,颤颤接过缪夫人大作。 姬夭展开极为精美的刺花金丝帛,缪夫人一手游龙小篆极其工整,刀法细腻,清丽中不失气势,柔婉中又不失洒脱。 姬夭举起细读,声音清脆,如珠玉琳琅落盘:“小姑凝盼翠娥愁,独自临妆上画楼。初日乍悬金镜晓,暮云长傍宝钗浮。衷情欲诉湘江远,幽恨还随汉水流。一自含颦朝玉辇,至今凝望六龙游。” “夫人写的诗,真真是极好。”姬夭读完,立即拍手大赞。 缪夫人温婉一笑:“王后娘娘谬赞,只是妾读‘一自含颦朝玉辇,至今凝望六龙游。’一句,总觉欠缺些什么,不比王后娘娘昨日的‘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有令妾身迷雾暗行千里,一朝柳暗花明的豁然。” 姬夭捂脸,古人这为一字一句反复推敲的执着精神,她还真没有。她哪有脸敢说人家诗词做的不好,哪有立场批判人家?她写得出半句诗吗?她……写不出。 但她昨日到底卖了学问深厚的才女人设,既然人设卖出去了,姬夭暗暗吸口气,那就要卖像了。 “姬夭才抽,夫人的诗,本宫是一笔也改不动。 不过,既然夫人诚心请教,姬夭还有一个愚见。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诗本是雅事,用这金丝玉帛填上,倒是添了一份牛嚼牡丹的俗气。” 缪夫人捧起那价值千金,花色繁复的金丝玉帛,苍白的俏脸,腾的一下烧的火红。 第二十六章:兴师罪 大殿里,姬夭正慢慢研磨,忽见兕子急匆匆闯进来。 “大王姬,不好了,不好了。”兕子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姬夭身边,“大王……大王……” 姬夭给兕子递杯茶,“怎么了,慢慢说。” 兕子接过茶又立马放下,焦急道:“大王和彩姬带着人将咱们的六英宫团团围住了。” 姬夭朝殿门一望,果然,脸色阴沉秦王大步流星,身后还跟着提裙子的骊绒彩姬,一脸小人得意的张狂。 姬夭拍拍兕子后背,然后敛裾起身,走至大殿中央,恭迎秦王。“臣妾参见大王。”姬夭抬眼偷瞧三两步远的秦王,负手而立,一脸姬夭刨了他家祖坟的不悦。 姬夭抿嘴,理理额前的斜刘海,不等秦王免礼就直接平身了,扭一扭走到秦王身前,娇嗔道:“大王可真是,要么三五日不来,要么这一来,就好大阵仗。”说完捏着帕子朝秦王胸前扔去。 秦王截住姬夭作恶的手:“王后可知,孤今日,为何而来?” 姬夭侧头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彩姬,扯出一丝冷笑,然后抬眸媚视秦王:“臣妾自作多情,第一个念头,自然是以为大王想臣妾了。” 秦王眸子满是讥讽,毫不犹豫扔开姬夭手臂:“彩姬,你来告诉王后,今日为何围宫。” “诺!”彩姬得了王意,命人押进来一个小黄门,摁在殿中跪下。 彩姬上前指着小黄门道:“这是负责王后娘娘殿中洒扫的怀恩,娘娘可识的。” 姬夭淡淡瞟一眼,否认道:“本宫刚入咸阳宫,连近身女史都没记牢。小小一个洒扫黄门,本宫连正脸都没瞧过。” 彩姬道:“娘娘认不认得没关系,总之,怀恩是娘娘六英宫的人。昨日午时,又恰巧在殿外洒扫,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姬夭冷笑:“既然知道是不该听的,他为什么要听。这样偷窥主子隐私的奴才,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秦王,原来……您是来给臣妾做主的。 兕子,咱们六英宫,违逆主上,品行不端的奴才,该处什么罪。” 兕子俯身道:“依王后,乱棍打死。” “奴才冤枉,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怀恩一个劲儿的磕头,“美人救救奴才。” 彩姬厉声道:“怀恩,先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怀恩是吧!”姬夭又道,“你身上已经有两条罪了,若再加上污蔑贵主这一条,又该如何?本宫劝你一句,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祸从口出,小心说话。” 怀恩额头一颗颗的冒冷汗,脖子憋的烧红,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看到王后娘娘,和晋国里克将军抱在一起,里克将军临走时,还送给娘娘一张驻军图。” “哦!”姬夭尾调高扬,反问怀恩,“第一:你怎知那位晋国将军,叫里克;第二,本宫与里克将军抱在一起,你是亲眼所见?又听到什么?第三,你怎知那是驻军图。” “狗奴才,王后娘娘问话就马上答,要不然,就是有鬼。”兕子上前,对着那小黄门,狠狠一脚掏心窝,“大王跟前,你敢欺君?” “奴才这就说。”小黄门爬起来继续跪着,答的飞快,“奴才听娘娘叫那将军里克,隔着门纱,奴才看不真切,但他们的影子,是交叠一起的,还有,说了……说了什么……奴才奴才想不起来了,大王饶命。” 姬夭紧追不舍的问:“你说了,看不真切,那你怎么知道那将军给了本宫驻军图。” 怀恩哭着道:“奴才,奴才是听到的。” 姬夭呵呵一笑,假掏耳朵道:“难道是本宫耳朵坏了,你刚刚还说,听到的都忘了呢!” 怀恩明显扛不住了,彩姬也不是吃素的:“王后娘娘嘴皮子厉害,妾身都甘拜下风,怀恩被您这头头是道的一吓,那里还说的出什么? 大王既然已经派人围宫,不如先搜一搜,看有没有怀恩说的驻军图。有了证据,看王后娘娘要如何说?” 姬夭淡淡冷笑,逆着重重光线,聚眸凝视秦王,“大王,这样的污蔑,您信吗?” “孤相信证据。”秦王侧过身去,眼里不辨喜怒。 “这是一定要搜宫了。”姬夭憋住眼眶里的金豆子,“我是堂堂晋国大王姬,秦国举国相迎的嫡王后,凭甚么,凭什么是一个小洒扫的小黄门随意几句话,就可以污蔑的。 放眼列国,又哪有堂堂王后,被一个小小美人逼着搜宫的。 大王,新婚之夜臣妾就说过,您不爱臣妾,臣妾也没有任何法子。但您不能不信任臣妾,臣妾是您的结发之妻,有什么理由,背叛您。 大王若是嫌弃臣妾,厌倦了,大可一旨废后诏书。 可是臣妾,离家去国千里,得到的,难道是这种结果?”瞧瞧,姬夭把自己说的多可怜。 秦王若是再一意搜宫,那就是明摆着不给晋国面子了。 只听殿外啪嗒一声,雕花竹笺洒落一地,缪夫人纤瘦身影巍巍跪下:“禀大王,臣妾知道那幅羊皮图在那里。” 第二十七章:兴师罪(二) “华儿。”秦王看着美人颤颤跪下,眉心一皱。 愣了一瞬后,秦王大步走上前,亲自将缪夫人扶起。 脸上浮现的,是姬夭从没见到的殷殷关切:“你身子不好,怎么在这儿?” 缪夫人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一阵后,十分歉疚的看着姬夭道:“王后娘娘,臣妾在您寝宫,不小心,看到了一张羊皮地图。不知,与大王所说的,是不是同一件?” 姬夭削肩微微一颤,避开缪夫人目光,蹲下身子,一根根捡起地上洒落的雕花竹笺。 “娘娘这是想装傻了。”彩姬粗暴的一脚踢散姬夭好不容易聚起的竹笺,“您不想说也可以,如今也不必搜宫,指派人去您寝宫瞧一眼,您再是想赖,也是不能了。” 姬夭看着地上再次散落的竹笺,弹弹裙摆,然后猛然起身,一双墨水似的眸子不动声色盯着缪夫人:“你们摆明就是一起来坑我啊!” 姬夭又转头看向秦王,语气松快道:“想搜就搜。既然彩姬与缪夫人告臣妾私藏地图,那若是本搜出来,那臣妾也要反告缪夫人与彩姬,以下犯上,污蔑王后。” 缪夫人从秦王怀中抽出身,羸羸弱弱十分可怜:“王后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将看到的说出来。” 姬夭笑问:“你是亲眼所见。” “我……”缪夫人抿唇,十分为难的往一眼秦王,眼泪下一刻就要决堤,摇摇头:“只是,有些像。” “夫人。”彩姬站出来跺脚,眼看姬夭都答应搜宫了,她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彩姬可不想再一次看见姬夭凭一张嘴皮子,三两下又将这事揭过去了。 “妾身发誓,若王后寝宫没有地图,就叫妾身受百毒侵身之害,日夜辗转,神形俱伤。” 姬夭暗叫一声好,等的就是彩姬沉不住气。 面上依旧维持着胡搅蛮缠,语气颇为不屑:“本宫要你死做什么,你污蔑本宫,本宫大人大量。自不会和你计较。 可你却伤了秦晋两国联姻之谊,毁了两国邦交和气。” 姬夭无赖的搅动手中丝帕,嘲讽道:“假模假样的誓言谁不会发,本宫也能对天立誓,如若宫私藏驻军图,就要本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生……。” “够了!” 秦王伸手推姬夭一个踉跄,这泼皮样子,耍无赖耍上瘾了。 对上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秦王眉毛动了动:“王后既要孤做主,总先要自证清白才是。带路吧!” 姬夭挺胸抬头,整理左右衣襟,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瞟一眼斗鸡眼似的彩姬,带路就带路,who怕who? 秦王好整以暇的跟着姬夭,还不忘怜香惜玉一番身旁的缪夫人,殷勤搀扶着,好像缪夫人没了他就不能走路似得。 这画面,咸阳宫的宫人及彩姬,全都见怪不怪。 只有姬夭与兕子,暗暗对视一眼,原来冷冰冰秦王,也会为了美人,顷刻化为绕指柔。 一行人来到姬夭寝殿,还没入殿,缪夫人便踩住了长长裙裾,差点甩了一个狗吃屎。 “华儿?”秦王眼疾手快的扶着缪夫人腰身,关切道:“你怎么了。” 缪夫人摇头,余光瞟到一脸轻松惬意的姬夭,心下立时凉了半截,她临走时,明明嘱咐侍女,小心在门口守着。 另一头的彩姬,正不管不顾的往殿里冲,口里嚷嚷着:“夫人,你快过来指指,那张羊皮图,王后藏在哪儿?” 缪夫人偎着秦王,身体咳得一颤一颤的,姬夭真怕这缪夫人,下一刻就咳晕过了。 “不用麻烦夫人,本宫自己拿出来。” 姬夭抱臂上前,推开挡在嫁妆前的彩姬:“让让。” 姬夭撸起袖子,打开其中一个红木箱子,一旁的彩姬,立刻跟长颈鹿似得,伸长脖子往里瞧。 姬夭拍拍手:“不好意思,还是一个箱子。” 然后又打开箱子里面的箱子,侧头瞄一眼彩姬,像是在说:好奇就看过来啊! 彩姬捂着帕子侧过头去,她才不上当。 于是,姬夭继续开箱子里面的箱子,喃喃道:“缪夫人,本宫真是好奇,你说当时本宫让你来寝宫,是让你搬案几上明放着的雕花竹笺,好赠予你写诗。 您怎么就闲不住,跑来翻本宫的嫁妆箱子呢?” 缪夫人咳得脸色通红,身子一抖一抖,却还撑着说话:“冤枉……王后娘娘是想说臣妾也故意构陷吗?” “噫……找到了。”姬夭从箱子里探出手,拿起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高高举过头顶,晃了晃,“缪夫人是说这个吗?” 缪夫人心口揪的,像一股粗麻绳儿,箱子里的羊皮地图,她是切切实实瞧仔细了,是秦国驻军地图无意,但此刻王后如此大大咧咧的在众人眼前晃,加上侍女的失踪,这地图,怕是多半已经被王后的人换过了。 可万一是王后的虚张声势呢? 从她离开到回来,不过一盏茶功夫,侍女是缪家为她精选的死士,要被王后的人撂到,也是颇费一些功夫的,万一王后的人,没来得及换呢? “是。”缪夫人点头。 在她纠结地图真假的时候,已经忘了否认偷翻王后嫁妆一事。 秦王果然微不可见的皱了眉,恨恨刮一眼姬夭:“拿过来。” 一旁的见彩姬当真拿出羊皮图,眼睛就跟长在羊皮图上似得,恨不得先替秦王瞧上一眼。可惜轮不到她放肆,缪夫人比她受宠,姬夭比她地位高,成败在此一举,她比任何人都期待答案。 姬夭在交羊皮图过去的时候,不忘故技重施,翘起尾指,暗暗刮几下秦王掌心 秦王太阳穴跳了跳,小姑娘在哪儿都不忘撩骚。 彩姬眼睛直勾勾盯在羊皮图上,恨不得将厚厚的羊皮卷给穿透了,缪夫人倒是稍微含蓄一些,一边捂着帕子咳嗽,一边有意无意的侧头偷瞟,奈何秦王手举得太高,缪夫人头偏的再狠,也只能瞧见秦王一直紧绷的下巴颌。 眼见着秦王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黑转青……最后又由青转白,像一个彩色大轮盘,通通转了一圈后,阴沉沉的收起地图。 “怎么样?”彩姬虎视眈眈的眼神,真恨不得扑上去抢过来自己瞧。 秦王一把将地图塞在姬夭手中,喝问道:“什么鬼?” 彩姬眼疾手快,趁姬夭没拿稳,一把抢过。 缪夫人再顾不得矜持,凑去彩姬身侧伸头一起瞧。 姬夭站在原地,被秦王两道冰锥似的眼光盯着,好像下一刻,就将钉出两个窟窿。 彩姬看完,气急败坏的扔掉羊皮图,也似缪夫人一般,颤抖着捂着胸口:“无耻!无耻!简直无耻之际!” 姬夭顶着秦王目光,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羊皮图:“彩姬与缪夫人可看清楚了,这真真是本宫的嫁妆,并非什么黑甲兵的驻军图。” 彩姬像吞了半只苍蝇一般的恶心:“怎么会有这般无耻的嫁妆。” 姬夭暗自摇摇头,感叹这年头的人,性知识教育之贫乏,敢做还不敢看了。 “姬夭。”秦王严厉的剜一眼,不悦问道,“你到底搞什么鬼?” 姬夭知道秦王不高兴,她偏偏反着干,将羊皮图藏在袖子里,小脸一扬,正正经经的给众人科普:“我们晋国规矩,女子出嫁,母亲都会为女儿准备一些……”姬夭朝秦王眨眨眼,继续大声说,“有关夫妇之道的秘籍书册,你们所看瞧见的,就是母后为本宫准备的《天地交征阴阳大乐赋》,以此镇邪神,除瘟魔,羞得它们不敢近身。” 这话姬夭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一丝羞愧。 彩姬狠狠压下心头那口老血:“晋国有这规矩?” 彩姬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大声替姬夭答了:“这你是晋国人还是王后姐姐是晋国人呢!” 寒姬提着裙子跨进寝殿,双手叉腰,颇有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架势:“我们晋国来的女子,每人都有,缪夫人与彩姬美人不相信,是不是要去我们每个人的嫁妆箱子里翻一翻。” 别说,彩姬还真有这想法,只是朱唇方启,缪夫人就狠狠暗掐了猪队友一把。 缪夫人撑着其纸片似的小身板,捂着胸口,楚楚可怜的走到姬夭跟前跪下,呜咽了好几声。 姬夭真是为缪夫人惋惜,再晚出生个一两百年,西施姐姐捧心只能算西施效颦了。 缪夫人双手用帕子边楷眼泪边道:“妾身糊涂,冤枉了娘娘,妾身有罪,可妾身的初衷是好的。 妾身出身将门,不免对羊皮图这类紧张些。”缪夫人难得一次说了这么长一串,双手捂着帕子一颤一颤,转头深深凝视秦王,继续泫然哭泣,“战场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尸骨无存,全军万劫不复。 所以妾身不悔,为了秦国安危,为了大王的王图,妾身甘愿受罚。” 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加上缪夫人声情并茂泪眼婆娑的演绎,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全都汇集在一句为大王王图霸业而献身的口号里。总之千言万语,我都是为了你,死而无怨。这样的一腔深情,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楚楚可怜,这样的柔弱无辜,连姬夭都动摇了,秦王怎么还能忍心。 姬夭暗暗为缪夫人鼓掌,论演技论口才,她姬夭自叹弗如,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