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自己,在雪域中》 1. 来自西藏的神秘邀约 2007年12月19号,我收到一封署名「七喜」的信。 信上的文字有些虚无缥缈,大意是说如果想找到自己,就来西藏。 这对我很有吸引力,因为我常常找不到自己。 尤其是考试过后看榜单时。 更何况西藏几乎是世界上最圣洁、最纯淨的地方,多少人梦寐以求。 不过考虑到我得教书,还没有安排假期的心理准备, 只好把这封信当作一个诱人的广告。 当我想从信件中查看「七喜」到底是何方神圣时,掉出一张机票。 台北飞香港、再由香港飞上海,而且机票上面竟然是我的名字! 在这诈骗横行的年代,我无法天真地相信这是事实。 但这张机票看起来应该不假,我便打了通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 发现有人已帮我订好了三天后飞往上海的机位。 机票是真的、机位也订了,整件事情开始变得诡异。 几经思量,按捺不住衝动,拨了信上留的电话号码。 电话刚接通,正准备询问为什麽帮我买机票订机位时, 那端反倒先开了口。 「沙子漏完了没?」她问。 『啊?』我很纳闷,『你说什麽?』 「你耳背吗?」她说,「我再问一次,沙子漏完了没?」 『为什麽这麽问?』 「如果你答不出来,你手中的机票三十秒内会自动爆炸。」 现在是怎样?在拍电影「不可能的任务」吗? 『漏了三次后,终于漏完了。』我随口说。 「你答对了。」她说,「把台胞证号码给我。」 『为什麽?』 「台湾同胞入藏得申请批淮。我可以帮你申请。」 『你不是诈骗集团吧?』我问。 「如果我是诈骗集团,我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啊。』 「那你还问。」 我犹豫了一下后,起身拿出台胞证,唸了号码给她。 「12月22号晚上,我已经帮你在上海万宝酒店订了间房。」她说。 『连房间都订了!』我不禁低声惊呼。 「是的。」她说,「钱也付了。」 『啊?』我开始口吃,『这……』 「还有问题吗?」 『饭店有附早餐吗?』 「问点有意义的问题!」她的声音突然变大。 『好。』我说,『如果我不去呢?』 「你不来的话,你手中的机票三十秒内会自动爆炸。」 『你还来这套!』 「总之,」她下了结论,「三天后上海碰头。」 然后电话断了。 虽然整件事透著古怪,也担心是诈骗集团的新花招, 但实在想不出我可以被骗走什麽? 莫非现在诈骗集团已不流行骗走金钱,改走欺骗感情路线? 考虑了一天后,我决定接受邀约,去拜访诸佛的国度——西藏。 我向学校方面请了四天假,请假的原因写上: 「到上海为两岸学术文化交流略尽棉薄之力。」 「蔡老师。」校长说,「这活动太有意义了,四天不够。」 『喔?』 「我再多给你两天。」校长笑了,「要好好宣扬本校啊!」 『嗯。』我略低下头,心虚了。 请了六天假,连同前后两个星期六、日,我共有十天假期。 西藏的冬天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我得好好准备御寒衣物。 去书局翻了翻介绍西藏的书,也顺手买了一本关于西藏的旅游书。 西藏的美自然不在话下,所有的影像或照片让西藏看起来像是仙境。 但去过的人都是挑春、夏、秋三个季节,没人在冬天去。 我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临行前一天,我跟学生告知要去西藏的讯息。 「老师,别担心。」学生说:「佛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为什麽?』我问。 「因为你从没当过人,想必积了很多阴德。」 『最好是这样。』 「记得要回来啊,我们这学期的学分就等你来给了。」 『尽力而为了。』我说。 「一路小心啊!」 「要平安回来啊!」 「要健康而完整的回来啊!」 学生的声音散在12月底的寒风中,越来越细、越来越远。 唉,好凄凉。 拉著行李,坐上飞机到香港,然后再转机到上海浦东机场。 在机场柜台询问公交车路线,搭上公交车进入上海市区。 下了公交车,拦了辆计程车到万宝酒店。 进了房,卸下行李,才刚进浴室洗完脸,门铃便响起。 我打开房门,一个30岁左右留著短髮的女子站在门口。 『你就是七喜?』我说。 「我不姓七。」她说,「我姓饶,叫饶雪漫。是个导游。」 『饶小姐你好。』 我小心翼翼咬字,免得把「饶」唸成「老」。 我请她进房,她才走进房门两步,便问: 「七喜这名字,让你想到什麽?」 『嗯……』我想了一下,『一种饮料厂牌。英文叫7-up。』 「那麽7-up代表什麽?」她又问。 『白雪公主跳脱衣舞。』 「呀?」她瞪大眼睛。 『白雪公主旁边不是有七个小矮人吗?』我说,『他们都是男的, 所以当白雪公主跳脱衣舞时,他们会有生理反应,就up了。』 「你……」她涨红了脸,几乎说不出话。深吸了一口气后,说: 「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我点点头,『所以我答对了?』 「这没有对不对的问题,只是测验你跟七喜的缘分而已。」 『那我跟七喜的缘分一定很深,所以答案才会这麽漂亮。』 「这答案低俗得很!」她声音又突然变大。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后,给了我上海飞成都、再由成都飞拉萨的机票, 日期是明天上午。 还有一张「进藏台湾同胞批淮函」。 『果然是送佛送到西啊。』我很开心。 「药带了吗?」她问。 『药?』我很纳闷,『什麽药?』 「你没听过高原反应吗?」她很讶异。 『听过啊。』我说,「不过应该还好吧。」 「夏天也许还好,但冬天的西藏高原既冷、空气含氧量又只有平地的 60%,有些地方甚至不到50%。高原反应的症状会更剧烈的。」 『我什麽药都没带啊,怎麽办?』 「不怎麽办。」她说,「反正那是你的因果。」 『喂。』 「你只要记得,刚进入西藏时,动作放轻、脚步放慢,做什麽动作 都要慢慢、慢慢地来。适应了以后就没问题了。」 『喔。』 「还有一点最重要,进入西藏前三天,千万不要洗澡。」 『为什麽?』 「若是感冒就糟了。还没适应西藏的气候前,洗澡很容易感冒的。」 『真的不能洗澡?』 「我像开玩笑吗?」她板起脸,「我保证你洗完澡后就会进医院。」 『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 「笑什麽?」 小时候家裡没热水器,冬天要洗澡时妈妈总是烧一锅开水送进浴室。 但一锅热水哪够用?于是常常得在浴室裡发抖等热水。 所以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在冬天洗澡。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冬天绝对不能洗澡的地方,那简直是天堂啊。 『我一定会在西藏找到自己。』我笑得很开心。 「也许七喜选错人了。」她仔细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说: 「你必须再通过一个测验。」 『什麽测验?』 她从包裡拿出一本书给我,说:「仔细看完每一页、每一个字。」 我翻开第一页,发现裡头的字根本不是汉字。 『不用测了,我完全不会。』 「你不必看得懂,你只要看就够了。」 『只要看?』我皱起眉头,『看不懂文字,看有什麽用?』 「看就对了!」她提高音量。 我不敢再顶嘴,低下头,快速扫过每一个字,扫完后再翻页。 这本书很薄,不过才20多页,不过纸质相当坚韧,颜色偏黄, 而且纸上有不规则纹路,甚至还有像草一样的东西黏在上头。 『看完了。』我将书还给她。 她接过后,又从包裡拿出两个像饼之类的东西。伸手递过来,说: 「这是藏民的主食——糌粑。你吃吃看。」 『谢谢。』我没接过,『我先洗个手。』 「干嘛先洗手?」 『咦?』我很疑惑,『吃东西前先洗手很正常吧。』 「不用洗了。」她把糌粑收回包裡,「你通过测验了。」 『啊?』 「这本书的纸是藏纸,藏纸主要原料是一种叫狼毒草的有毒野草, 因此藏纸不怕虫蛀鼠咬,也不会腐烂。用藏纸製成的经书,即使 历经千年仍是完好无损。」她顿了顿,接著说: 「狼毒草连狼都怕,何况是人。你刚刚用手指翻了书,如果不洗手 就直接吃东西的话,恐怕……」 『恐怕怎样?』 「死是死不了,不过或许会拉肚子吧。」她终于露出微笑, 「总之,恭喜你。你通过测验了。」 『这算哪门子测验?』我大声抗议,『这是整人而已嘛!』 她没理我,收拾好东西,说: 「我还有旅游团要带,比你晚一天出发。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拉萨 机场接你。」她说,「你试著在西藏寻找自己,如果还是找不到, 可以到珠穆朗玛峰脚下的村庄,或许可以得到解答。」 说完后,她留下手机号码,便走了。 我满肚子疑惑,坐在床边沉思。 不知不觉间,把手指伸进嘴裡轻咬著,这是我的习惯。 然后心裡突然闪过一道光亮。 哇! 狼毒草啊! 2. 布达拉宫的壁画 昨晚睡觉前拼命漱口,确定嘴唇还是红色后才勉强入睡。 也许是心理作用,早上起床后到坐上往成都的班机前, 总是觉得嘴唇隐隐发麻。 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发现没有口吐白沫的现象,才渐渐放心。 到了成都机场,先到转机柜台办理登机手续。 我递给服务人员那张「进藏台湾同胞批淮函」。 「你是台湾同胞?」他看了我一眼。 『嗯。』我点点头。 「去西藏的目的?」 『这是个好问题。』 「嗯?」 『没事。』我说,『到西藏旅游。』 可能因为现在是冬天,而且我只是一个人, 因此他打量我的眼光带点狐疑。 办好登机手机,登上成都飞往拉萨的班机,机上多数是藏民。 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拉萨贡嘎机场。 我谨记饶雪漫导游的吩咐,一离开飞机,便放慢速度、放慢脚步。 行人从我身旁匆匆而过,连三岁小孩都走得比我快, 而且还回头嘲笑我。 我好像变成刚登陆月球的阿姆斯壮,在机场太空漫步。 从下飞机到走出机场,如果不包括提领行李的时间, 短短的路程我走了将近20分钟。 刚走出机场,视线便被蓝天所吸引。 那是单纯乾淨的蓝,完全不见一丝杂质甚至是杂色。 以前觉得蓝天是虚无缥缈的存在,现在却有种它离我很近的错觉, 似乎伸长了手就能触摸。 迎面走来一个20多岁的长髮女子,浓眉大眼,五官透著一股艳丽。 她手上捧著一条白色哈达走到我面前,我弯下腰低下头, 她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 「扎西德勒。」她说。 『扎……』 「扎西德勒。」她说,「藏语意思是吉祥如意,用来问候与祝福。」 『谢谢。』我说。 「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她问。 『因——为——我——要——慢——慢——适——应——高——原 ——气——候——啊。』我一字一字,缓缓说。 她看了我一眼,说:「你跟我笔下的人物好像。」 『嗯?』 「我叫沧月,是写奇幻小说的作家,我小说中常会出现鬼怪人物。」 她说,「那些鬼怪通常都是这样说话的。」 为了避免得到高原反应,被美女小小嘲笑一番是可以容忍的。 沧月领著我走向车子,才走了半分钟,我就已经落后10多步。 她钻进车子、繫好安全带、倒车出来时,我还有30公尺的路途。 我终于上了车,用七个分解动作繫上安全带。 「我下次想塑造一个长痔疮的小说人物。」沧月说, 「你走路的姿势给了我灵感。」 『最——好——是——这——样。』我仍然一字一字说。 「别再这么说话了。」她说,「说的人还没得高原反应前,听的人就 已经会有高原反应了。」 从机场到拉萨市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沿途我们几乎不交谈,只有经过聂塘大佛时,她简单介绍一下。 聂塘大佛就在路边的山壁上,是彩绘浮雕石刻佛像。 相传是元朝帝师八思巴所建。 佛像附近挂满了藏民抛献的哈达,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车子顺著雅鲁藏布江的支流——拉萨河走,四周都是山。 道路与偶见的藏式民居,应该都在河谷两岸。 西藏果然不愧是高原,放眼望去都是山,山山相连。 人们只能在切山而出的河谷两岸居住。 「夏天西藏很美,花红草绿;但现在花谢了,草色也染上灰。」 快到拉萨市区时,沧月终于主动开了口,「为什么冬天来西藏?」 『听说冬天的西藏很乾?』 「嗯。」她点点头。 『正因为乾,天空完全没有云,只是纯淨的蓝。』我说。 她视线略微朝上,我相信她跟我一样会发现,天空没有一丝杂色, 是一气呵成的蓝。 「没想到冬天的西藏天空这么清澈、纯粹、湛蓝。」她说, 「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夜市裡的人非常稀少,逛起来便会少了一点味道。』我说, 『但西藏的游客如果太多,西藏深层的美,就听不见了。』 「听不见?」 『西藏的美,不光是用眼睛看,还要用“心”去“听”。』我说, 『所以我决定冬天来,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说完后,她沉默了一会。直到车子进了拉萨市区,她才开口: 「我今年夏天失恋,一度有轻生的念头,朋友劝我来西藏。夏天的 西藏真的好美,我逐渐忘掉失恋的苦痛。但冬天一到,我似乎又 想起以前那股失恋的剧痛。」 『生命还是值得热爱的。』我说。 「刚刚在机场看到你走路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 『哪句话?』 「蝼蚁尚且偷生。」说完后,她终于笑了。 车子到了饭店,我下了车,还是用蝼蚁挣扎求生的姿势走路。 「西藏人有句俗话:傻瓜是不会得高原反应的。」沧月说, 「所以你放心,你不会有高原反应。」 『最好是这样。』 「雪漫明天就到了,有问题可以找她。我走了,再见。」 车子重新起动后,又听见她说:「我也会用心倾听西藏的声音。」 我提著行李,走到柜台办理手续。饭店大堂的藏式彩绘,别具风味。 进了房,卸下行李,简单洗个脸后,天色也渐渐暗了。 离开饭店到街头走走,拉萨虽小但还是像座城市,没想像中荒凉。 我钻进一家藏式茶馆,点了碗藏牛肉麵。 麵条的外观跟一般麵条相似,只是用青稞粉製成,口感较粗韧。 牛肉是犛牛肉,很有嚼劲。汤头也很清甜。 吃完麵便慢慢走回饭店,不用洗澡的冬夜显得格外幸福。 到目前为止,身体似乎没有高原反应的症状,真是可喜可贺。 看了一会电视,觉得睏了,倒头就睡。 睡到一半却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柜台打来的。 「您好,本饭店即将停电,请问您需要蜡烛吗?」 我看了看表,12点半耶!睡著的人还要蜡烛做啥? 『好吧。』我叹口气,『可以照亮我受伤的心。』 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咚」一声,电果然停了。 然后敲门声响起,我下床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走到门边。 刚打开房门,心脏差点从嘴裡跳出来。 『俺嘛呢叭咪吽。』我脱口而出六字真言。 柜台的藏族姑娘先是一楞,然后笑了起来。 「先生。」她笑说,「我是人,不是鬼。」 完全漆黑的世界裡,突然有人拿支蜡烛,火光映在脸上。 正常人都会吓一大跳吧。 应该叫沧月来住的,这一定可以提供她写奇幻小说的灵感。 把蜡烛放在电视旁,正淮备再入睡时,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深夜的拉萨气温是零下,没电的话就没暖气,那…… 赶紧套上毛衣,再从衣橱裡翻出一床棉被,盖了两层棉被才敢入睡。 高原上的日出特别晚,八点多天才微微亮。 我等到九点多天色看来像是平地的早晨后,才出门。 拉萨的计程车很有人性,只要在市区内都是10块人民币。 我拦了辆计程车,到了布达拉宫山脚下,下了车。 布达拉宫盖在海拔3700多公尺的布达拉山上,主楼高超过110公尺。 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宫殿,依山垒砌,气势磅礡。 还没来西藏前,早就在电视、书本或明信片上看过布达拉宫了。 但亲身站在山脚下仰望布达拉宫,还是被它的气势所震撼。 红、白、黄色石块的主体建筑,在纯蓝天空的衬托下,更显壮丽。 布达拉宫严格限制每天游客的数量,因此旅游旺季时若没先订票, 恐怕得排上24小时以上才有机会入内参观。 虽然由于青藏铁路开通,进藏方便多了,于是游客大幅增加。 但冬天进入西藏的游客依然少之又少。 所以我根本不用排队,直接买了票,登上布达拉宫。 爬上又高又陡的石阶梯,高原稀薄的空气让这段路途更吃力。 要进入宫门前,被牆上色彩鲜豔的彩绘佛像吸引住目光。 我拿出数位相机拍个过瘾,因为一进宫门后就不淮拍照了。 带著虔诚谦卑的心,我脚步放轻,仔细欣赏每一寸的美。 我从红宫进入,红宫高四层,有各类佛像殿; 还有存放历代达赖喇嘛法体的灵塔,灵塔都以纯金包裹、宝玉镶嵌。 从五世达赖到十三世达赖,但独缺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灵塔。 白宫高七层,是历代达赖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宗教活动的场所。 我从白宫后面的甬道下山。 布达拉宫真是一个神圣而庄严的宫殿,除了大量的文物珍宝外, 还有各式各样的唐卡以及各种材质雕塑而成的佛像。 宫内到处是色彩豔丽的精美壁画,有些年代已超过1300年, 但看来依旧是栩栩如生。 布达拉宫的厕所也很神奇。 说是厕所,其实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洞,洞下悬空, 可以俯瞰百公尺下的山崖。 如果有人上厕所,山下的人应该可以体会李白诗中: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 离开布达拉宫,我到围绕大昭寺的环形街道——八廓街逛逛。 这条已有1300多年历史的街道,两旁尽是古老藏式建筑, 白牆黑框、彩色窗帘。 店铺裡面琳琅满目的唐卡、饰品、法器等,让人流连忘返。 我买了些藏式小饰品,回台湾可以送人。 回到饭店后,刚躺下休息没多久,电话便响了。 「我是雪漫。」她说,「晚上到玛吉阿米来吃饭。」 『玛吉阿米在哪?』 「你随便问个人就晓得了。」 『你也是人啊。』我说,『我现在就随便问你。』 「到八廓街一问就知道了!」 电话挂了。 天色已逐渐灰暗,我躺在床上看著今天拍的数位相机图档。 正讚叹布达拉宫的宏伟气势时,突然直起身。 因为我看到有张佛像壁画上,有两个光圈。 记得当时是在室内,也没有阳光,怎会出现光圈呢? 而且其他的照片都很正常啊。 莫非……? 纯蓝天空下的布达拉宫2-1 布达拉宫红宫门外的壁画。佛像下巴附近,有两个明显的光圈。2-2 3. 玛吉阿米 我带著满肚子疑惑走进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是一间藏式小酒馆,在八廓街东南角。 周围都是白色藏式建筑,只有这座两层小楼涂成黄色,酒馆在二楼。 一楼堆了些杂物显得凌乱,顺著狭窄的楼梯,我爬上二楼。 今晚刚好是耶诞夜,酒馆内的气氛颇为热烈。 饶雪漫所带的旅游团员共有七位,在靠窗的长桌坐下。 她们今天傍晚时分才到拉萨,听说已有四位团员有高原反应。 木质的桌椅古色古香,桌上点了两盏酥油灯, 并摆满藏式、印度、尼泊尔菜餚。 另外还有香浓的酥油茶,以及店家自酿的青稞酒,酒味甘甜柔顺。 在西藏过耶诞节,那真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在佛的国度裡庆贺耶稣的诞生,也是挺有趣的。 这场盛宴的气氛很欢乐,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互相道声耶诞快乐。 我起身四处看看,酒馆正中摆了个书架,放满了书和留言簿。 店裡每一件摆饰、每一样器皿,都充满浓厚的西藏风味。 牆壁涂成暗黄色,挂满老照片和佛教意味浓厚的彩绘作品。 当我看到牆上一幅彩绘佛像时,突然又想起佛像壁画上的光圈。 我便坐了下来,拿出数位相机,再仔细端详一番。 「你怎么看起来晃晃悠悠的?」 我闻声抬头,看见一个体型高大的男子,脸上挂著微笑。 『因为我的心支离破碎了。』我说。 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坐了下来,在我对面。 「我叫石康。」他说,「目前是这家店的老板。」 『目前?』 「老板出国玩去了,让我帮他看一个月。」 『喔。』 「喜欢这裡吗?」 『非常喜欢。』 「知道为什么店名叫玛吉阿米吗?」 我摇摇头。 「三百多年前的某个月夜,这裡来了个神秘人物。恰巧这时也有个像月亮般美丽的少女走进店裡,少女的容貌和笑颜深深印在神秘人物的心裡。从此,他常常光顾这裡,期待与那位美丽少女重逢。」 石康说到这,斟了一杯青稞酒,递给我。接著说: 「神秘人物后来写了首诗,那首诗在西藏几乎人人都会吟唱。」 『什么诗?』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每当升起那明月皎颜,玛吉阿米醉人的笑脸,会冉冉浮现在我心田。」 『那位少女叫玛吉阿米?』我问。 「玛吉阿米不是人名。」石康摇摇头,「玛吉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可解读成圣洁、纯真。阿米的原意是母亲,藏人认为母亲是女性美的化身,母亲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内外在的美。因此玛吉阿米的意思应该是纯洁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石康朝我举杯,我也举杯,彼此乾杯。 「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谁吗?」石康放下杯子后说。 『不知道。』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惊,『难道当初仓央嘉措时常溜出布达拉宫,就是跑来这间小酒馆吗?』 「没错。」石康哈哈大笑,「就是这裡。」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关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故事,充满著传奇色彩。 五世达赖喇嘛圆寂时,当时西藏的第巴——桑结嘉措为了政权考量,採取秘不发丧,并对外伪称五世达赖仍在人世。 康熙御驾亲征淮噶尔后,才从战俘口中得知五世达赖早已圆寂多年,便下旨责问桑结嘉措。桑结嘉措只得赶紧让仓央嘉措坐床。 因此仓央嘉措虽然5岁时即被寻访为转世灵童,但一直被秘密隐藏,直到15岁时才坐床,入主布达拉宫。 仓央嘉措坐床后,西藏内外动盪纷乱,政权仍由桑结嘉措独揽,央嘉措其实只是傀儡。 他厌倦现实,也不愿争权夺利,于是变得懒散且喜好游乐。 后来拉藏汗擒杀了桑结嘉措,掌握了西藏大权,便想废掉仓央嘉措。 拉藏汗上奏康熙,指责仓央嘉措终日沉溺酒色、不守清规。 康熙下令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于青海。 藏人自撰的历史书则说是拉藏汗派人将他害死于青海湖边。 那年仓央嘉措才24岁。 但也有人说他没死,他的贴身侍从兼好朋友扮成他的模样受死,因此他逃掉了,然后辗转各地弘法传教。 无论何种说法,布达拉宫都不会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法体灵塔。 「仓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石康说,「他也真是特立独行,身为活佛,却写下大量浪漫的情诗。」 『嗯。』我点点头,『我也拜读过他的诗歌。』 「不在布达拉宫当活佛,却时常溜到这裡与情人幽会。」石康笑了,他的诗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脚印而使形迹败露呢。」 『或许仓央嘉措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活佛,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惊讶。 『仓央嘉措十五岁时才坐床,这年纪已经不算小孩了。坐床前他一直生活在民间,或许在世俗中待久了,会觉得自己比较像人吧。』 「或许吧。」石康说,「只有打从心裡相信自己只是凡人,才会做出许多违反清规的风流韵事。」 『大家都说仓央嘉措是为了与情人幽会而溜出布达拉宫,似乎只把这当风流韵事看待。』我看了看石康,『你想听听我的说法吗?』 石康又在我杯子裡斟满酒,并比了个「请」的手势。 『仓央嘉措在坐床前有个爱人,当他在布达拉宫时,之所以不顾各方责难、突破重重阻碍而溜到这儿来,那是因为这家店裡端酒少女的侧面,很像他的爱人。』 石康坐直身子,眼睛一亮。 『从自由自在的平凡人,突然变成至高无上的活佛,一定很难适应。 戒规森严的宫廷生活、终日诵经礼佛、没有权力的虚位,仓央嘉措活得并不开心。他日益厌倦政治斗争,却无法逃离,只有更加思念注定无法在一起甚至无法再见面的爱人。』我的口气很平淡,『所以,他来到这裡。』 『或许仓央嘉措就是常常坐在我这个位置,静静望著那位美丽少女的侧面,独自喝著酒,思念他的爱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自己是活著的吧。』 我举起酒杯,望著柜台,绑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转过身,看了柜台一眼。 『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 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 『仓央嘉措的诗句。』我说。 「当一个平凡人,好像比较幸福。」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 我和石康同时沉默了一会,然后石康举杯邀我乾杯。 「你的说法比较有趣。」石康笑了笑。 『想知道台湾版的仓央嘉措结局吗?』我说。 「台湾版?」 『嗯。』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台湾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远方来,得再喝三杯。」 说完后,我和石康又乾了一杯。 『他既没有在青海病故,也没有四处流浪传教,而是偷偷回到家乡,与爱人重逢,然后平淡过完一生。』 「这结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许因为台湾某位小说家非常同情仓央嘉措,便编了这个结局。』 我说,『这就是所谓,小说家的善念吧。』 「你就是那位编结局的小说家吧。」石康笑了笑。 『我不是小说家。』我说,『只是偶尔写小说而已。』 「你的本业是?」 『水利工程师。』 「喔?」石康微微一楞,「很难想像。」 『大家都这么说。』我笑了笑。 「对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头,问:「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看著相机发呆?」 『你看看。』我将相机萤幕转向他。 「咦?」石康只看一眼,「怎么会有两个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我摇摇头。 「相机给我。」石康突然站起身,「我去打印出来。」 『好,相机给你。』我说,『但这家店给我。』 「20分钟内我没回来,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边跑边说。 15分钟后,石康回来了,手裡拿了张a4大小的纸。 『只差五分钟。』我说。 「好险。」石康笑了。 印成纸张的相片,光圈更明显了,我和石康仔细琢磨著。 但始终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许是佛菩萨显灵呢。」石康开玩笑说。 『是吗?』 「大昭寺有个活佛,你可以去问问看。」 『活佛想见就能见?』 「当然不行。」石康摇摇头,「但你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和石康又讨论了一会,还是得不出解答。 把这张a4的照片对折两次,夹进台胞证内,我便起身告辞。 「只要有空,欢迎随时来这裡坐坐。」石康说。 『嗯。』我点点头,然后挥挥手。 刚走出玛吉阿米,抬头望了一眼星空。 那不正是仓央嘉措诗句中的皎月吗? 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离开这裡要再溜回去布达拉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回到饭店门口,吓了一跳,裡面黑漆漆的。 顺著记忆中的方位,摸黑刚走到柜台边,又吓了一跳。 柜台内点了支蜡烛,火光又映在那位藏族女服务员脸上。 『俺嘛呢叭咪吽。』我说。 「今晚这裡停电,但十分钟后电就会来。」她笑了笑。 我打开手机,藉著手机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进。 整间饭店似乎只有我一个房客,寂静得可怕。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找到自己的房门号,用钥匙开门进去。 躺上床,不管眼睛闭或不闭,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该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议,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声,电来了。 4. 大昭寺活佛 大昭寺位于拉萨古城中心,西元647年兴建,距今超过1300年,是藏传佛教最神圣的寺庙,历代达赖或班禅的受戒仪式都在这举行。 它也是西藏最早的木结构建筑,融合汉、藏、尼泊尔、印度的风格。 大昭寺带给我的震撼超过布达拉宫,不是因为它的建筑辉煌壮丽,而是顺时针绕著大昭寺磕长头的虔诚藏民。 立正,口诵六字真言,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一步;双手保持合十移至额头前,再走一步;双手继续合十移至胸前,跨出第三步。 膝盖著地后全身伏地,掌心向下双手伸直向前划地,额头轻扣地面。 起身后,周而复始。 这些虔诚的藏民,双手和膝盖戴著护具,藏袍衣角沾满晨露与尘土。 身子葡匐于地、掌心向前划地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虽然满脸风霜,表情却总是肃穆。 靠著坚强信念,用身体丈量土地,三步一拜,缓缓绕行。 即使只是顺时针绕著大昭寺走一圈,也得花几个小时吧。 如果是远在各地的藏民要到大昭寺来朝圣呢? 他们得跋山涉水、餐风露宿,一路磕长头,完全不靠任何交通工具。 遇到要涉水时,也会在河岸边磕满河宽的距离,再设法过河。 全程保持磕长头的姿势,可能得花上数年才能抵达心中的圣地。 而在大昭寺旁边,也有一群在原地磕长头的藏民。 虽然他们并不需要步行,但每个人都认为最少要磕满一万次头,才能表达虔诚。 我在大昭寺外被这些磕长头的藏民深深打动,呆立许久。 终于醒过来后,买了票,走进大昭寺。 沿顺时针方向参观寺庙,从画满彩绘佛像的千佛廊,穿过夜叉殿、龙王殿,绕过数百盏酥油灯,来到觉康殿。 觉康殿最著名的,就是释迦牟尼12岁时的等身像。 这尊金身佛像由印度送给中国,再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 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历史价值、文物价值或是艺术价值,最重要的是,这尊佛像跟2500多年前真实的释迦牟尼一模一样。 等身像是释迦牟尼得道后,应徒众要求所建造和真身一样的佛像。 据说参照了佛祖母亲的回忆,并由释迦牟尼亲自开光。 藏人深信,在等身佛像前祈祷,就等于直接向佛祖祈祷。 而且只要够虔诚,愿望就会实现。 我很庆幸这时的游客非常稀少,只有我独自站在这尊等身佛像前。 不知不觉间,学习大昭寺外磕长头的藏民,在佛像前原地磕长头。 我祈求佛祖保佑这世界祥和安康,也请保佑我这次西藏之行顺利。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直到听见有人说: 「你是从台湾来的?」 我停止磕头,站起身,回过头看见一位40岁左右的喇嘛。 『你怎麽知道?』 我很纳闷,莫非我长著一副蕃薯脸,所以一看便知从台湾来的? 「你的台胞证掉了。」 他手裡拿著浅绿色的台胞证向我晃了晃。 我摸摸外套口袋,台胞证确实不见,可能是刚刚磕长头时掉了。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台胞证,说了声谢谢。 瞥见夹在台胞证内的a4照片,我鼓起勇气说:『请问……』 「有事吗?」他闻声回头。 我将照片摊开,递给他,问:『你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吗?』 他看了照片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想见活佛吗?」他突然问。 『可以吗?』我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 『那我该怎麽做?』我很紧张。 「献哈达就行。」他微微一笑。 我赶紧到大昭寺外面八廓街上买了条白色哈达,再回到大昭寺。 喇嘛引领我在寺内前进,沿途慎重交代一些禁忌,如不可碰触活佛身体和配戴的佛珠,也不可要求拍照等。 走到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房间时,他要我在门外候著,然后他走进。 当他探身出来朝我点个头后,我带著紧张与恭敬的心走进房。 活佛坐在铺了藏毯的矮床上,床边脚下摆了盆木炭火炉,炭火正旺。 我双膝跪地,双手捧著哈达高举过头,身体弯腰前倾,双手平伸将哈达捧到活佛足下。 活佛用手接过,将哈达挂在我后颈上,然后用两端打了个结。 眼角瞥见活佛右手拿了本经书,将经书轻放在我头顶。 活佛口中喃喃出声,似乎唸著经文。 我闭目聆听,直到诵经声停止。 「你可以起身了。」身后的喇嘛低声说。 我缓缓站起身,弯著腰低下头,退后两步至喇嘛旁,再直起身。 「扎西德勒。」活佛双手合十。 『扎西德勒。』我赶紧又弯腰低头,双手合十。 活佛微微一笑,看起来年纪虽超过七十,笑容却像纯真的孩子。 本想开口询问照片上的光圈,但又担心这样很不礼貌。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旁的喇嘛开了口:「每个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萨。」 『啊?』我吃了一惊,转头看著喇嘛。 「活佛刚跟我说,这表示你与佛有缘。」喇嘛又说,「他提醒你,要随时随地记得心存善念。」 『嗯。』我双手合十,朝活佛点了点头。 活佛又对著我微微一笑,口中说了几句话。 活佛说的应该是藏语,我听不懂,不知该如何应对。 「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喇嘛说。 『什麽?』 「活佛的话翻成汉语,大致是这意思。」 我心裡默唸这两句话,但完全不懂涵义。 喇嘛提醒我该离开了,我便跟著他走出房门。 「那是金刚结,可以避邪。」喇嘛指著我胸前哈达上的结,「记得别解开。」 『我知道了。』 我跟喇嘛互道了声扎西德勒,他将照片还我,便走了。 我登上大昭寺顶层绚丽的金顶,俯视大昭寺广场,又遥望远处山顶上壮观的布达拉宫。 沉思了许久,才离开大昭寺。 经过一排排圆柱形的转经筒,我开始顺时针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转经筒外壁刻上六字真言,转经筒内部也装著经咒。 藏民相信每转动一次转经筒,便等于诵了一遍转经筒内的经咒。 转完了转经筒,便在八廓街上随意漫步,走著走著来到玛吉阿米。 我上了二楼,走进店内,刚好遇见石康。 石康拉著我在靠窗的桌子坐下,然后拿了壶酥油茶过来。 「见到活佛了吗?」 『见著了。』我说。 石康很惊讶,问起活佛的种种,我告诉他活佛说的那两句话。 「蓝天刺白矛?」石康猛搔头,「枯柳披金衣?」 我摇摇头,表示我也不懂。 「蓝天刺白矛这意思太简单了。」 我和石康同时转过头,一位穿黑衣黑裤戴黑帽的年轻男子站在桌旁。 「你们看。」黑衣人右手指向窗外,「那就是蓝天。」 我和石康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麽。 「再拿根白矛刺刺看就知道了。」黑衣人又说。 「混蛋!你说啥!」石康站起身。 黑衣人一溜烟跑到楼梯口,说: 「我不是混蛋,我是神秘人蔡骏。」 说完后,便跑下楼。 石康说西藏这地方虽然圣洁,但还是有疯子。 「不过枯柳这句倒让我想起一样东西。」石康突然说。 『什麽东西?』我问。 「公主柳。」 石康带我走到大昭寺前的小广场,在著名的「唐蕃会盟碑」旁,有一座围牆,围牆内种了株柳树。 据说这是当年文成公主亲手栽种的,所以当地人称「公主柳」。 石康说公主柳夏天时仍有茂密翠绿的叶,但冬天叶子掉光了,或许可视之为枯柳。 我们在公主柳旁待了许久,也研究了半天,始终猜不透「枯柳披金衣」的意思。 天色暗了,卖藏饰品的小贩也开始收摊,我们便离开。 「难得来西藏一趟,你多出去走走。」石康说,「边走边琢磨,或许可以得到解答。」 我想想也是,便点点头,再跟石康告别。 回到饭店房间,简单洗个脸后,打算下楼吃晚饭。 走进电梯,看著电梯门上发亮的数字:4、3、2、1。 发亮的「1」突然变暗,电梯内的灯光也瞬间熄灭。 啊?又停电了! 5. 蓝天刺白矛 电梯内的紧急呼叫铃似乎失去了作用,按了几次也没回音。 试著在电梯裡喊:『来人啊!救命啊!』 外面也没回应。 打开手机,带来一点光亮,而且手机内也还有讯号。 想了一下,只能拨电话给饶雪漫。 『我被困在电梯内了。』我说。 「那是你的因果。」她淡淡地回答。 『喂!』 饶雪漫拨了通电话到饭店柜台,柜台来了人到电梯门口。 「裡面有人吗?」外面的人轻轻敲著电梯门。 『现在有。』我说,『但过不了多久,可能会变成鬼。』 「您再忍耐一下,我们正紧急发电。」 20分钟后,电梯门开了。 我走出电梯,柜台的藏族姑娘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笑。 活佛提醒我要随时随地心存善念,因此我也没抱怨。 我只说:『俺嘛呢叭咪吽。』 又拨了通电话给饶雪漫,感谢她的帮忙。 「我们明天会到林芝。」她说,「车上还有空位,一起去吧。」 我回了声好,然后到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吃完晚餐回饭店,不敢再搭电梯,只好爬楼梯回房。 隔天一早,拉著行李在饭店门口等著雪漫团的旅行小巴来接我。 「早上好。」柜台的藏族姑娘脸上挂著笑。 『俺嘛呢叭咪吽。』我说。 「那是六字真言,不是问候语。」她说。 『你执著了。』我笑了笑。 「要去哪玩?」她问。 『林芝。』我说。 「那是西藏气候最好的地方。」 『那裡不会停电吧?』 她笑了笑,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开玩笑的。』我也笑了笑。 「那是金刚结吗?」她突然指著我胸前问。 『嗯。』我说,『大昭寺活佛打的。』 「那麽你一定可以看见南迦巴瓦峰。」她说。 正想问南迦巴瓦峰是什麽时,车子刚好到了。 冬季的西藏,入夜后温度迅速降至零下,太阳出来后还是很冷。 直到下午两点过后,才会稍稍觉得温暖。 我刚上车便发现遗留在车上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已结成冰。 而沿路上到处可见的冰洼也见证了夜晚的冷。 拉萨到林芝约400公里,走的是风景最美、路况却最险的川藏公路。 沿途经过达孜、松赞干布的故居——墨竹工卡、工布江达等。 车子总在群山间盘绕,山的外貌都不一样,有时像白髮老者;有时像身上穿著灰绿色藏袍的朝圣者;有时像傲骨嶙峋的侠客。 车子在海拔超过五千公尺的米拉山口略事休息。 依旧是深邃且清澈的蓝天,附近的山头上满是积雪。 整个山口被蓝、白、红、绿、黄的五彩经幡覆盖,一片幡海旗林。 经幡迎风飘扬,据说每飘动一下便意味诵经一次。 在这风势猛烈的米拉山口,我可能已经听了上万次诵经声。 长途跋涉的车,为了降低抛锚风险,车内并未开空调。 因此即使坐在车内,身上仍是全副武装,围巾、手套都没卸下。 中午下车吃午饭时,仍然戴著手套拿筷子,感觉有些笨拙,像外国人刚学著拿筷子吃饭的样子。 走了十个小时才到林芝地区首府所在地——八一镇,晚上在此过夜。 这是一座新兴现代化城市,市容跟拉萨明显不同,气候也温暖多了。 我吃过晚饭后在街头漫步一会,渐渐感到舟车劳顿的疲累, 便回饭店钻入被窝睡觉。 隔天起了个早,吃完早餐后走出饭店,四周的山上飘了些白云。 这是我进藏第五天,第一次看见蓝天裡有白云。 林芝果然不愧有「西藏的江南」之称,气候湿润多了,平均海拔也「只有」三千公尺。 饭店外面停了辆jeep四轮驱动越野车,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车旁。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嘴裡都哝说著:「零下一度啊。」 『《零下一度》是本好书。』我说。 他微微一楞,然后笑了笑,说:「没错。」 我和他在车边聊了起来,他看起来只有20多岁,年轻而帅气。 他说他叫韩寒,是个赛车手,从成都沿川藏公路开到这裡。 待在林芝三天了,一直没看清楚南迦巴瓦峰的样子。 『南迦巴瓦峰?』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名字。 南迦巴瓦峰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海拔7782公尺。 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为中国最美的十大名山之首。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选结果,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它的难见性。 南迦巴瓦峰所在地空气湿润度大,以致云层偏低,所以能见度很低。 人们常说珠穆朗玛峰一年只有29天接受世人的瞻仰,但能清楚看见南迦巴瓦峰全貌的天数,比珠穆朗玛峰还要少。 「前两天我只看见南迦巴瓦峰的朦胧身影。」韩寒叹口气说,「刚刚听说色季拉山上是零下一度,空气又湿润,恐怕会下雪。那就更难见著南迦巴瓦峰了。」 我想起昨天离开拉萨时那位藏族姑娘的话,便说: 『别担心。今天一定可以看见南迦巴瓦峰。』 「为什麽?」韩寒很疑惑。 我指了指胸前的金刚结,告诉他拜见大昭寺活佛的事。 「你可以跟我一道去看南迦巴瓦峰吗?」韩寒问。 『有何不可。』我说。 韩寒很高兴,请我上了车,我们便出发。 车子开始爬上色季拉山,翻越色季拉山的途中可以远眺南迦巴瓦峰。 一开始山上还是云雾袅绕,爬了一会云层似乎散去一些。 我们边欣赏四周的美景边聊天,心情很愉悦。 突然间,韩寒大叫一声,然后将车子停在路旁,打开车门跑出去。 我也跟著离开车子,只见一座雪白的山峰突然矗立在眼前。 那就是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与我所站的地方,垂直落差超过四千公尺。 对仰观者而言,这种视觉震撼是非常强烈的,也因此更能感受所谓山峰之高与峻。 此时约早上11点,蓝天只是单纯的蓝,没有半点白云,空气清淨。 南迦巴瓦峰的全貌一览无遗,毫无掩饰。 「值了!值了!」韩寒很兴奋,「摔车都值。」 韩寒又叫又跳,从车上拿出脚架,拼命拍照。 我静静体会这种视觉上的震撼,身子某部分好像已飘向南迦巴瓦峰。 我突然想起「蓝天刺白矛」这句话。 不远处有个朝圣者正三步一拜,沿路磕长头,从山上往下。 这种绕著心中的神山沿途磕长头的方式,应该是所谓的「转山」。 他经过我面前时,我看了一眼,他的外貌看来像是汉人。 当他不知道第几千或几万次从葡匐于地到爬起身时,动作突然停了。 「那是金刚结吗?」他的脸朝向我。 我点了点头。 韩寒似乎也对这位朝圣者好奇,便走过来询问。 这位朝圣者叫路金波,是内地的出版商。 一年前到西藏后,深深被磕长头的藏民所打动,也开始磕长头。 这一年来绕著神山转山、绕著圣湖转水,为土地与世界祈福。 路金波对金刚结很感兴趣,我也简单告诉他大昭寺活佛说过的话。 「你们知道南迦巴瓦在藏语中的意思吗?」路金波问。 『不知道。』我和韩寒同时摇头。 「南迦巴瓦的意思,就是直刺蓝天的长矛。」 「啊?」我很惊讶,不禁又转头看了一眼南迦巴瓦峰。 我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蓝天刺白矛」。 『那麽枯柳披金衣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路金波摇摇头,又说:「不过半年前我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时,倒是对寺庙外的高原柳印象深刻。」 我默记扎什伦布寺这名字,打算前去。 「可以请你为我祝福吗?」路金波说。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 「谢谢。」 路金波点个头后,转身继续三步一拜,往山下磕长头。 「要记得按时给作者版税啊!」韩寒朝他的背影大喊。 韩寒了却观赏南迦巴瓦峰的心愿,想往西到拉萨,邀我同行。 我心想饶雪漫她们会待在林芝玩三天,便决定与韩寒回拉萨。 沿途偶见沿公路磕长头的藏民,在绵延的山路中,他们的身影看似寂寞,在我眼裡却很巨大。 我和韩寒都觉得,这是我们在西藏所见,最令人感动的景象。 韩寒毕竟是赛车手,回拉萨的旅途快多了。 当我闭目休息时,南迦巴瓦峰的景象便浮上脑海。 车子突然剧烈颠簸,我便睁开双眼。 「这裡在修路。」韩寒说。 看了看四周,发现是水资源局的工程,像是兴建电厂。 原本不以为意,又闭上眼,但脑中的白矛突然刺破蓝天。 我明白了。 西藏河川上游的水量常来自融雪,冬天天气冷,融雪量少。 而且西藏冬天的降雨量远比夏天少,因此冬天河川水位很低。 西藏主要依赖水力发电,冬天水位低、水量少,发电量自然更小;但因为冬天必须常开暖气的关系,用电量却比夏天大。 这说明了西藏冬天的发电量根本不够,所以得赶紧兴建电厂,也说明了为何这次我在拉萨天天遇到停电。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开始担心起什麽。 不过水力发电是乾淨的能源,不会对环境造成污染,应该可以放心。 但心裡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晚上八点半回到拉萨,布达拉宫的夜景非常灿烂夺目。 我们找了家川菜馆(其实西藏的内地菜几乎都是川菜)吃麻辣锅。 吃到八分饱时,服务员走过来说: 「十分钟后即将停电,可不可以请你们先付帐?」 韩寒觉得很夸张,我倒是已经见怪不怪。 韩寒年轻,身手较敏捷,掏钱包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因为他很会赚钱、人又帅,如果不让他请客,他会折寿的。 活佛提醒我,要心存善念,所以我抱著慈悲的心让他请客。 我建议韩寒到拉萨的另一头找饭店。 「为什麽?」他问。 『如果我猜的没错,拉萨会採取轮流停电。』我说。 我们果然在没有停电的区域找了一家饭店,互道了晚安后,便进房歇息。 虽然可以开著暖气睡觉,但我反而有些失眠。 南迦巴瓦峰,海拔7782公尺。藏语意为「直刺蓝天的长矛」。 6. 枯柳披金衣 一早醒来,韩寒说要载我到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看看。 『你才刚到拉萨,不多待几天吗?』我说。 「反正我要到珠穆朗玛峰,日喀则是顺路。」他笑了笑,「从珠穆朗玛峰回来时,再留在拉萨玩几天。」 日喀则距拉萨约300公里,走的是中尼公路,路况好多了。 过了曲水大桥后,我们先往南到羊卓雍错游览。 「错」在藏语裡是「湖」的意思,因此所谓羊卓雍错便是羊卓雍湖。 羊卓雍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海拔4400公尺。 往羊卓雍错的途中得翻过海拔超过五千米的岗巴拉山口,山路狭窄。 弯道据说有九十九道弯,车子常贴著悬崖边盘旋而上。 一旦两车交会,恐怕得提心吊胆,稍一不慎便会堕入万丈深渊,尖叫十几秒后也未必会碰到地面。 还好冬天人车非常稀少,沿途并未与任何车辆交会,只遇见一群羊。 「这地方练习赛车技术最好。」韩寒笑著说。 车子抵达山顶,圣湖羊卓雍错便在眼前一览无遗,湖平如镜。 据说夏天时湖水是碧绿色,但此时四周的山无半点绿意,天空却是纯粹的蓝。 湖水的颜色便跟天空一模一样,水天一色。 羊卓雍错在群山环抱中显得雍容娴静,完全没有波动。 站在山顶俯视清澈且湛蓝的湖水,感觉眼前的景色是平面而非立体。 湖水好像是天上的神画上去的,并非真实存在人间。 我们只不过是看到神的绘画作品而已。 远处的山峰还有一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羊湖水力发电站,利用羊卓雍错跟雅鲁藏布江之间超过800公尺的落差进行水力发电。 但眼前的羊卓雍错是如此平静,既无流入的水,也无流出的水。 千百年来她便这麽静静地躺著,连呼吸时也看不见起伏。 如今要放水发电,她是否会被惊醒? 虽然羊湖水力发电站是抽蓄发电站,亦即用电尖峰时放水发电;用电离峰时,再用多馀的电力将雅鲁藏布江的水抽回羊卓雍错。 换言之,抽蓄发电的最大意义是在调配用电,并非增加电量。 因为放水时产生多少电,把那些水抽回也就要相同的电。 如果西藏的电量始终不够,又该如何调配? 会不会因而放的水多、抽回的水少? 如果这样,那麽美丽的羊卓雍错是否会逐渐苍老? 正胡思乱想间,韩寒拍了拍我肩膀,说该上路了。 绕回曲水大桥,沿著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河——雅鲁藏布江西进。 沿途见到不少高原柳,但看起来跟大昭寺旁的公主柳没什麽两样,都呈现叶子掉光的乾枯样貌。 四点半左右,终于抵达后藏首府和政教中心——日喀则。 扎什伦布寺就在日喀则西北方,是历代班禅的驻锡地。 寺内有五世至十世班禅的法体灵塔。 扎什伦布寺西边有座强巴佛殿,「强巴」是藏语「未来」的意思。 未来佛就是汉地的弥勒佛,释迦牟尼佛涅槃后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将下生人间成佛。 刚走进强巴佛殿只觉得庄严,不经意抬起头时突然震惊。 有尊佛像约七层楼高,矗立在眼前,感觉伸长了手就能碰触。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镀金铜像,佛像高22.4公尺,莲花座高3.8公尺,总计26.2公尺。 佛像上镶嵌了各类宝石,眉宇之间更镶了一颗核桃般大小的钻石。 昏暗的寺内照明,让佛像看起来像是「画」在牆壁上,有些虚幻。 我左右移动了几步,才确定佛像是立体的,而且真实存在。 说来奇怪,不管我站在哪裡,总觉得强巴佛正微笑地注视著我,彷彿说:「嘿,你来了。」 我心裡暖暖的,有一种幸福感。 走出强巴佛殿,韩寒便问:「你为什麽一直在笑?」 『有吗?』 话一出口,才发觉嘴角挂著笑。 然后我索性笑了起来,韩寒看了我一眼,应该是觉得我疯了。 在扎什伦布寺内行走,脚下的路是石块铺砌成,高高低低也多曲折。 经过几百年来寺内僧侣的走动,石块表面非常光滑,常得小心脚下。 像迷宫般密佈的白牆黑框僧舍,紧凑连接著,走道总是狭长而深邃。 喇嘛们常在转角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身影。 我突然有种错觉,「辨经」快开始了,我得加快脚步。 「走慢点!会摔跤的。」韩寒的声音。 这时才醒悟,我只是游客,并不是寺内的僧侣。 时间快六点半,很快便要天黑,是该离开扎什伦布寺的时候了。 路金波曾说寺庙外有高原柳,但刚来扎什伦布寺时,也没瞧见。 「枯柳披金衣」到底是什麽?目前一点头绪也没。 一走出寺门便听见歌声,好奇之下循声走去。 在寺庙围牆边,一位藏族小孩背著藏式六弦琴正自弹自唱:「那帕伊勒西拉,里沙依奇拉萨哈……」 唱到后来,越弹越快、越唱越快,脚下也配合节拍跺著舞步。 藏族小孩唱完后,笑了笑便离开。 注视他的背影一会,看见他的左手边立了一排约三层楼高的高原柳。 江南的柳树总在水边,阿娜多姿,像含羞的美人;但高原柳不同,虽然树枝依旧茂密且阿娜,树干却总是挺立。 眼前的这排高原柳,叶子早已掉光,看似乾枯,却有一股坚毅之气。 而且株株高大挺立,全身金得发亮。 我脑裡响了声闷雷,莫非这就是「枯柳披金衣」? 『韩寒,你没近视。』我揉了揉眼睛、擦了擦眼镜,深怕这是幻觉,『请你告诉我,这些高原柳是金色的吗?』 「这……」韩寒张大了嘴,似乎很惊讶,「竟然是金色的。」 原以为只是阳光的反射,但举目四望,并没有阳光射进扎什伦布寺。 已经七点了,四周呈现太阳刚下山时的景色。 即使是寺庙的金顶,此时也已显得有些灰暗,不再金碧辉煌。 但这排高原柳却发著金光,像传说中的金色佛光。 耳畔隐约传来喇嘛们的诵经声,我仰头注视金色的柳,倾听诵经声。 我觉得自己变得很乾淨,可以清楚看见内心,甚至跟灵魂对话。 『你从哪裡来?』、『你现在在哪裡?』、『你要往哪裡去?』 我一口气问了自己的灵魂三个问题。 「不管轮迴了多少次,你总是问相同的问题。」 我彷彿听见灵魂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给答案。』我说。 「你执著了。」灵魂说。 『为什麽?』我问。 「如果问题根本不存在,又何必要有答案。」灵魂回答。 不知道跟灵魂对话了多久,突然间,脑海裡浮现一幅影像:20年前,我考完大学联考准备填志愿的那个午后。 我记得从没在志愿卡上填上水利系,所以当放榜结果是成大水利时,我甚至打电话去询问是否电脑出错? 这些年来,这个谜团始终存在心中。 但此刻脑海中的影像清晰地显现,那个午后我坐在书桌前望著窗外。 我在窗外的天空看到一团东西,像是光,又像是影。 然后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麽东西,于是低下头开始划志愿卡。 我看到我在志愿卡上划了成大水利的代码,我甚至还看到代码。 心下突然雪亮。没错,我确实填了水利系。 「喂!偷生的蝼蚁!」 脑海中的影像被打散。我转过头,竟然看见沧月在十步外。 『你怎麽也在这?』我往她走了几步。 「你走路变正常了。」沧月笑了笑,「没得到高原反应吧?」 『我已经忘了有高原反应这件事了。』我也笑了笑。 沧月说那天从机场载我到拉萨后,便到处走走,今天刚好来日喀则。 这几天她看了很多,也体验了很多,心境改变了不少。 「西藏人说:幸福是圆的东西,不容易背。」她说,「所以任何可能带来幸福的东西,哪怕是一丁点,都要更加珍惜,呵护于手中。」 『你似乎顿悟了。』我说。 「我已经听见西藏的声音了。」她说。 『喔?』 「只要心够静,就听得见。」她笑了笑,「你刚刚不也在听?」 『如果心够静,那麽听见的是自己?』我说,『还是西藏?』 「你执著了。」她又笑了笑。 「生命果然值得热爱。」沧月笑著说:「我得好好写篇小说,宣扬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 『最好是这样。』我说。 「明天我要启程前往珠穆朗玛峰,祝福我吧。」沧月说。 「我也是耶!」韩寒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插进一句话。 沧月没理会韩寒,跟我道声再见后转身便走。 韩寒的手,依然指著自己的鼻子。 「这姑娘好怪。」韩寒把手放下,说。 『喔?』我问,『怎麽怪法?』 「我长这麽帅,她竟然都没看我一眼,也没跟我说半句话。」 『你执著了。』我笑了笑。 虽然已听不见喇嘛们在大殿裡低沉的诵经声, 但我仍然可以从四周的空气中,捕捉到呢喃的迴盪。 或许这就是沧月所说的,西藏的声音。 我和韩寒在日喀则找了家宾馆,吃过晚饭后便休息。 我躺在床上,想起过去20年来时常埋怨当初念了冷门的水利,而不是热门的电机、机械或资讯,以致常觉得鬱鬱不得志。 或许因为如此,这些年来的求学和工作并不是很顺利。 但现在心中法喜充满,这一世当个水利工程师应该是有特殊意义的。 刚闭上眼试著入睡,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彷彿又响起。 而金色的高原柳在脑海裡越来越大,最后整个画面充满金色。 7. 巴松错中错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彷彿得到新生。 韩寒要继续西行到定日,然后前进珠穆朗玛峰;我则要回到拉萨。 我和韩寒道别,并感谢他这几天的帮助。 『听说过了日喀则,路就不好走了,几乎都是土路和泥石路。』 我握了握他的手,『路上小心。』 「别担心。」韩寒笑了,「我可是拿过赛车冠军呢。」 韩寒挥挥手,便钻进车子。 『要好好拍电影啊!』韩寒的车子起动后,我朝车后大喊: 『别光顾著和女孩子谈恋爱啊!』 「师兄!」韩寒将头探出窗外喊:「这样也是一种执著啊!」 告别了韩寒后,我到贡觉林路上搭车回拉萨。 西藏的公车只是小巴,不是一般城市裡常见的公车。 因为只有小巴才能在绵延几千公里的山路上行驶。 沿途见到几次阵阵白烟,通常在远处升起。 那叫「煨桑」,是西藏最普遍的祭祀活动,随著缕缕上升的白烟, 人们认为自己的身、语、意和愿望,已传递给神灵。 我也闭目祈祷,祈求能好好扮演这一世的角色。 下午四点左右回到拉萨,然后又到第一天来拉萨时所住的饭店。 安顿好行李后,直奔玛吉阿米。 「哇!」石康带著一壶青稞酒走近我,「几天不见了!」 我和石康便聊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原来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是这意思。」石康似乎恍然大悟。 我说我的假期快结束了,不打算去珠穆朗玛峰,打算明天离开西藏。 石康说他这代理老板的身份今天也会结束,明天真正的老板会回来。 「明天我送你到机场吧。」石康说,「然后我也想去珠穆朗玛峰。」 这次西藏之行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临别前夕有些不捨。 我和石康就在玛吉阿米内拍了几张照,留作纪念。 『啊?这……』我看著数位相机内的图档,说不出话。 石康将头凑过来一看,惊讶地说:「又是光圈!」 「我还是去打印出来吧。」我们同时沉默一会后,石康终于开口。 那是我和石康站在挂满老照片的黄牆前的合影, 光圈出现在某张老照片上头。 这次的光圈只有一个,而且呈现金色, 和布达拉宫佛像壁画上的光圈明显不同。 我没跟石康再打20分钟内回来的赌,只是静静坐著等他。 石康将带有光圈的那张老照片影像裁剪下来,放大印成一张a4纸。 我们坐著琢磨一会,又站起身到牆前研究那张老照片有何特异之处? 甚至研究那张老照片的裱框。 结果都是一样,看不出奇特的地方。 石康拿起数位相机,用相同的角度往同样的地方拍了几张, 照片也都很正常。 『难道还要再去问大昭寺活佛吗?』我苦笑著。 「不好吧。」石康也苦笑,「再问下去,活佛便可兼职帮人分析灵异 照片了。」 「问我吧。」 我和石康闻声转头,又是穿黑衣黑裤戴黑帽的神秘人蔡骏。 「你应该是懂得一个屁股。」石康说。 「什麽意思?」蔡骏问。 「懂个屁!」石康大声说。 蔡骏不理会石康,直接坐了下来,向我伸出手。 我将那张a4纸递给他。 「嗯……」蔡骏沉思一会,说:「我懂了。」 『真的吗?』我很惊讶。 「没错。」蔡骏站起身,突然伸手指向我和石康的身后,说: 「外星人!」 我和石康反射性回头,但什麽也没看到。 转头回来时,蔡骏已拿走那张纸并跑到楼梯口。 「混蛋!」石康大骂。 「我不是混蛋,我是神秘人蔡骏。」蔡骏跑下楼,边跑边说: 「我去问大昭寺活佛。」 晚饭时分快到了,石康说今晚乾脆让他请吃饭。 盛情难却之下,我便留下来吃晚饭。 菜很丰盛,我对牛肉饼和香浓的犛牛酸奶留下深刻的印象。 吃过饭后,正准备告辞时,蔡骏又突然出现在楼梯口。 「活佛见到我了。」蔡骏说。 「说反了吧。」石康说。 「我没说反。」蔡骏说,「我没见到活佛,但活佛见到了我。」 『什麽意思?』我听不太懂。 原来蔡骏跑进大昭寺内,在佛祖等身像前拼命磕长头。 可能是因为他嘴裡咬著纸,喘不过气;也可能是他磕头太用力, 磕了一会头后,他便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后,身旁站了位喇嘛,喇嘛说活佛刚好经过看见昏倒的他, 也看见他嘴裡咬的纸。 活佛除了帮他灌顶外,还说了一句话。 「哪句话?」石康问。 『喇嘛把活佛的话翻成汉语,写在一张纸条上给我。』蔡骏说。 「纸条呢?」石康问。 蔡骏没回答,从口袋裡拿出一样东西。 「看镖!」蔡骏突然说。 只见一团东西朝我和石康飞过来,我反射性闪开。 「唉育!」石康惨叫一声。 我见到那团东西躺在地上,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揉成团的纸条包裹著一颗小石头。 『是鸡血石吗?』 我看见石头上的红色部位,便用手指擦了擦,颜色竟然掉了。 『啊?』我吓了一跳,『是血耶!』 「混蛋!」石康右手摸了摸后脑杓,然后看看手心, 「我流血了!」 蔡骏又溜掉了,石康不断咒骂著。 我摊开纸条,纸条上写著:巴松错中错。 『巴松错中错这句,让你想到什麽?』我问。 「好痛。」石康回答。 我等石康擦拭好伤口,简单上点药,再一起研究巴松错中错。 我知道「错」在藏语是湖的意思,那麽错中错呢?湖中湖吗? 这不合道理啊。 「我知道巴松错,那是俗称红教的宁玛派圣湖。」石康说, 「但错中错我也搞不懂。」 石康果然也不懂,我们又陷入沉思。 「不如明天我们去趟巴松错吧。」石康说。 『远吗?』我问。 「距离拉萨300多公里,开车的话要六个钟头。」 『这……』 原本打算明天离开西藏,但又很想知道巴松错中错到底是什麽? 「别执著了。」石康说,「多待一天再走吧。」 『说得对。』我笑了笑。 「我也要去。」蔡骏又出现在楼梯口。 「你还敢来!」 石康像隻猛兽衝了过去,蔡骏闪得也快,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 过了一会,石康才回来。 「混蛋,跑得真快。」 石康喘口气后,说他明天一早会开车到饭店接我。 约好了时间,我便离开玛吉阿米。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便出发前往巴松错。 为了节省时间,石康带了些糌粑、犛牛肉乾和酥油茶在车上, 中餐不打算下车找餐馆吃。 旅途很顺利,下午一点半左右就到达巴松错。 我们踏著地上的积雪沿著湖边走,湖畔原始森林密佈。 我很惊讶巴松错的湖水可以如此幽深乾淨。 湖水清澈见底,四周山峰倒映其中,像是世外仙境。 如果你够无聊,原地倒立也能看见相同的景象。 我在一处石堆旁停下脚步。 「那是玛尼堆。」石康说。 这些石头上虽然没有刻写任何文字和图像, 但当它们被堆成金字塔形状后,便开始与众不同,彷彿充满灵气。 「玛尼堆中的每一颗石头,都代表一个藏人纯淨而虔诚的心。」 石康从地上随手捡起一颗石头,先将石头贴在额头虔诚默诵祈祷词, 然后把这颗石头安放在玛尼堆上。 「你可以绕著玛尼堆转三圈,这会给你带来安慰。」石康说。 我顺时针绕著玛尼堆转三圈,转完后觉得自己就像巴松错的湖水, 内心清澈而且平静。 然后我在远处树林中隐约看见屋角,像是寺庙的殿簷。 走近一看,发觉是座小岛,而且还有浮桥与陆地相连。 夏季水位高时,小岛的样子应该很明显,或许得搭船才能到岛上; 但冬季水位降低,小岛几乎快与陆地相连,浮桥只约20公尺长。 远远望去,很容易误以为这小岛是湖边陆地的一部份。 我和石康二话不说,走上浮桥到了小岛。 岛上有些奇岩怪树,还有一棵桃树和松树长在一起的「桃抱松」。 走没多久便豁然开朗,看见一座寺庙。 这是宁玛派古寺,大门左右两侧各有男、女生殖器半身人形木雕。 这间寺庙很小,主要供奉宁玛派始祖——莲花生大师。 这尊莲花生大师佛像很特殊,造型非常凶恶,像愤怒的鬼怪。 传说莲花生大师为了普度众生,具有八种变相,即莲师八变。 这尊佛像应该是其中的忿怒金刚像。 寺内昏黄的灯光下,眼前突然矗立此一忿怒金刚,心头不禁一惊。 这样也好,如果我有心魔,魔障或许可以被驱除。 走出寺外,举起相机拍下这座寺庙的外观。 拍完后,检视一下图档,我竟然又在寺庙上的蓝天看到光圈。 先是惊讶,继而感到一阵熟悉。 我想起来了,考完大学联考准备填志愿的那个午后, 我在窗外天空看到的像光又像影的东西,就是这种光圈。 「扎西德勒。」 我闻声抬头,只见一位年约60岁身著红衣的喇嘛站在我面前。 他头上还戴著一顶御寒用的白色毛帽。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 「你从城市裡来?」喇嘛问。 『嗯。』我点点头。 「你觉得城市和西藏有何不同?」 『在城市,路是宽广的,但视野狭窄。』我回答, 『在西藏,路是狭窄的,但视野辽阔。』 「拍出佛寺的美了吗?」他又问。 『佛寺的美,根本拍不出。』我摇摇头, 『因为佛寺的美,不在外观。』 他点点头,又问:「天堂与地狱的间隔有多远?」 『只在一念。』虽然纳闷他这麽问,但我还是恭敬地回答: 『因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终于露出微笑,说:「欢迎来到千年古刹——错宗寺。」 这间寺庙叫错宗寺? 原来巴松错中错不是指湖中湖,而是巴松错湖中的错宗寺! 玛吉阿米牆上老照片的光圈7-1 巴松错。左边为湖中之岛,隐约露出错宗寺的殿簷。7-2 错宗寺。左下角有男性生殖器半身人形木雕。 右上角的蓝天有个光圈,下方隐约可见有个喇嘛扶著栏杆下阶梯。7-3 8. 遇见自己 我由于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错宗寺建于唐代末年,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喇嘛说,「你很惊讶错宗寺的历史竟有这么多年吗?」 『不,我并非对错宗寺的历史感到惊讶。』我回过神,说:『而是因为巴松错中错。』 「巴松错中错?」 我没细想,直接告诉他我收到巴松错中错这讯息的源由。 甚至还说了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的故事,这让我体会到这一世当个水利工程师是有特殊意义的。 「你著相了。」喇嘛听完后,说。 『著相?』我很纳闷。 「嗯。」他点点头,「著相就是魔,离相才是佛。」 『啊?』 「可以让我看相片吗?」他问。 我立刻把夹在台胞证那张布达拉宫佛像壁画的照片递给他。 『光圈在这,有两个。』我用手指指著佛像下巴的位置,『大昭寺活佛说,每个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萨。』 「光圈在哪呢?」他说,「我没看见。」 『明明就在这啊。』我又指了一次。 「还是没看见。」他说。 我很惊讶,楞在当地不知所措。 「心在菩萨,即成菩萨。心在佛,就成佛。」他微微一笑,「佛菩萨只在心中,怎么会在相片裡呢?」 我嘴唇微张,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搞混了什么。 「佛菩萨都是慈悲的,如果佛菩萨与自己有缘,要生欢喜心,而不是起执著心与妄想心。佛家讲求清淨平等,有分别心就不平等,起了执著心或妄想心,便不清淨了。」 『是。』我双手合十,『我知道了。』 「《心经》上说五蕴皆空,将一切视为空,却不执著于空。到最后连『空』都要放下。」他微微一笑,接著说: 「这也就是《金刚经》上所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我大梦初醒,不禁脱口而出: 『师父,我懂了。』 「藏人的生死观很豁达,生和死就像屋子裡和屋子外一样,虽处不同空间,却在同一世界。所谓的生死其实只是由屋内走到屋外,或由屋外走进屋内而已,不需要大惊小怪。」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轮迴的过程中,或许在某一世、某间佛寺,我们曾经一起诵经、一同礼佛,而且你还是引导我的师兄。」他微微一笑,接著说: 「所以,师父也是空。」 喇嘛说完后,点点头便走了。 「扎西德勒。」他走了几步,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师兄,好久不见。」 我突然有些激动,眼眶微微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凝视我一会,笑了笑后又转身离开。 「这喇嘛好怪。」石康走近我身旁。 『嗯?』我回过神。 「他说的佛法好像是显宗,不像红教的密宗。」 『什么是显宗?什么又是密宗?』我笑了笑,接著说:『石兄,你不仅执著,还起了分别心呢。』 石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肩膀。 既然谜底已经解开,而且回拉萨还有一大段路,我们便离开巴松错。 回程的路上,我和石康的心情都很轻鬆,感觉车子也变轻了。 石康放了卷cd,裡头有首《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你就像莲花般的纯淨 你就像度母般的善良 你为爱来过这个世界 你不曾来到我身旁 天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闪亮著,离拉萨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石康说饿了,车上还剩些糌粑和犛牛肉乾可以将就著吃,便停下车。 「这保温瓶不错。」石康笑说,「酥油茶还是热的。」 我们坐在路旁,在灿烂的星空下吃晚餐。 「回台湾后,你就见不著这样美丽的星空了。」石康说。 『是啊。』我叹口气。 「你执著了。」 『是啊。』我哈哈大笑。 晚上十点左右回到拉萨,石康送我回饭店。 「你运气真好,电才刚来。」柜台的藏族姑娘笑著说:「你不用再说俺嘛呢叭咪吽了。」 『那么今晚不用受冻了。』我笑了笑。 我和这位藏族姑娘简单聊了几句,她说她叫卓玛。 『真巧,我刚刚才听了一首叫《姑娘?曲吉卓玛》的歌。』我笑说:『这首歌的主角是你吗?』 「你试试到街上大喊一声:卓玛!」她笑得很开心, 「淮保很多藏族姑娘会回头。」 『喔?』 她解释说,藏语「卓玛」的意思是「度母」。 藏传佛教中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很多,度母是他化身的救苦救难本尊。 度母共二十一个法相,即二十一度母,最常见的是绿度母和白度母。 度母在藏地被百姓普遍敬仰,也是藏人心目中最亲近信众的女菩萨。 「所以藏族姑娘常以『卓玛』命名。」 『原来如此。』我说,『那么台湾女孩常以阿花命名。』 「阿花?」 『台湾人常用鲜花供佛,其实这鲜花并不是让佛菩萨看的,而是提醒自己。因为开花结果,花是提醒自己因果的存在,要种善因,才得善果。所以台湾女孩常叫阿花。』 「你是认真的?还是说笑?」 『你执著了。』我说。 「明天离开西藏?」卓玛问。 『嗯。』我点点头。 「明天12月31,你回去得搭三班飞机,到台湾时应该是元旦凌晨。」 卓玛说,「刚好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啊。』我笑了笑,『真巧。』 我道了声晚安,淮备回到房间。卓玛又在背后说:「这次西藏之行,你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而且在梦中找到真我,从此得到新生。」 我转身看见卓玛的表情,很祥和,像低眉的菩萨。 『你不是姑娘卓玛。』我双手合十,『你是度母卓玛。』 回到房间,我打了通电话给饶雪漫,说我明天要离开西藏。 饶雪漫说她的旅游团明天也要离开,她可以顺路送我到机场。 我请她帮我处理机位的问题,她说没问题。 挂上电话,我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后躺在床上,仔细品味这八天在雪域高原所发生的点滴。 隔天早上,拉著行李在饭店大厅候著。 石康先到,带来两盒尼木藏香送我。 「这是好东西。」石康笑了。 『你还要到珠穆朗玛峰,希望金刚结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把一直挂在身上的哈达给了石康。 车子来了,卓玛朝我挥挥手,并说:「俺嘛呢叭咪吽。」 『这是六字真言喔。』 「你执著了。」卓玛笑了。 我也笑了起来,挥挥手跟她说声再见。 石康坚持上车送我最后一程。 『别执著了。』我说。 「你也别执著不要我送。」石康说。 「你上车的话,要收钱。」饶雪漫告诉石康。 「我顿悟了。」石康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一路平安,再见。」 车子起动后,饶雪漫坐在我身旁。 「你确定你不用去珠穆朗玛峰?」她问。 『嗯。』我很肯定,『我要回台湾,不去珠穆朗玛峰了。』 「为什么不去?」她似乎很疑惑。 『为什么要去?』我倒是笑了笑。 「你找到自己了?」她又问。 『算是吧。』我说,『而且我从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寻找。』 「真的吗?」 『你执著了。』我笑了笑。 「恭喜你。」饶雪漫说,「你确实不用再到珠穆朗玛峰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七喜是谁?』 「别执著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 『我可不可以再执著最后一次?』 「嗯?」 『让七喜再帮我付回台湾的机票钱吧。』 「这不叫执著!」她大声说:「这叫得寸进尺!」 『说说而已。』我笑了笑。 到了拉萨贡嘎机场,饶雪漫拿出一张纸要递给我。 我说等等,然后先戴上手套再接过。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藏纸。 字条上面写著: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葡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著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遇 ——仓央嘉措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