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 第一章 玄说王朝世祖登基二十年大典,册封其五子为五王,分别为:东宁王遥隆,南平王遥翔,中瑞王遥锐,西昌王遥括,北靖王遥冲。 玄说王朝世祖二十四年 比起北靖王遥冲,南平王遥翔总是显得过于平静深沉。即使此刻他坐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醉香斋,即使今日是他二十四岁寿辰,即使美酒在樽,佳人在怀,他仍然挂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微笑,浅浅淡淡的想让人揍上一拳。至少遥冲就总是看那笑容不顺眼,他最讨厌遥翔在对着父王和大奸臣尉司马这样笑过之后,回过头来用同样的笑容对着他,让他感觉脊背凉飕飕的。当然,有时也会令他想吐。 现在遥翔仍然用这样的笑容对着滔滔不绝的妓院老鸨,虽然他眼中已明显的呈现出不耐烦。遥冲偏头接过怀中美女剥好的葡萄,好笑的看着毫无所觉的老鸨,看她卖力的向难得驾临的南平王推销面前的几位姑娘,看自命清高的花魁凌波坐在遥翔身边暗自着恼,看一向稳如泰山的二哥能忍到何时。 递了好几次眼色出去还没得到回应,遥翔知道么弟是存心要捉弄他。明知他不好女色还硬拉他到这种地方来,美其名曰为他做寿,实则是自己来逍遥快活,顺便打扰一下他清心寡欲的生活。看在他还记得自己生日的份上,看在他是他最宠爱的弟弟份上,看在他只是出于好玩的份上,他给他这个面子。本来身为五王之辅政王做寿,理应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可惜没人知道他的生辰,自从娘死后就没人知道了。么弟也是无意间看见他给娘作的祭文,才知道他的生辰就是八月十六。而他答应过,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这就是庶出的悲哀,他的母亲甚至不是父王的妃嫔,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他就是父王一夜贪欢下的产物。能够跻身五王之列,并且成为父王最有力的朝政辅臣,完全靠他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还有,靠他一成不变的微笑。 凌波使尽浑身解数,仍然无法使她身边的南平王多看她一眼,大失当家花魁的颜面,不由迁怒到老鸨头上,口气不善的道:“嬷嬷,您在这儿说个没完,平王爷的兴致都给您搅散了。”老鸨狠狠瞪了不自量力的凌波一眼,心道:就是见你引不起王爷的兴致,才卖力的介绍别人,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溜走? 遥翔抬手阻止两个女人即将爆发的战争,缓缓起身道:“本王想借个地方办事。” 凌波急忙勾住她手臂,谄媚道:“王爷,凌波带您去。” 见遥翔的眉头挑动,遥冲忙道:“不必了,凌波,到本王这儿来。”又朝遥翔道:“二哥,出门向右转过回廊,进了后院便是。” 他知道再不给这个哥哥找机会透气,他就要溜了。 “哎?”老鸨看着遥翔有些急躁的脚步,赔礼道:“靖王爷,您看这怎么说的?平王爷第一次来就招呼不周。” “不关你们的事,来,凌波。”遥冲将凌波搂坐在另一条腿上。 “嗯~~~~”凌波揽着他的脖子撒娇,“靖王爷,人家哪里不好了,平王爷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他就是这样,本王疼你不好么?”遥冲轻啄她的小嘴安抚,惹的原本坐在他身上的香香嗔怨的噘嘴。他急忙又在这边红唇上香了一口,才令二女都笑逐颜开。调笑了一阵,遥冲才懒洋洋的抬起头道:“嬷嬷,去找几个清倌过来,生涩一点不要紧,但是一定要淡雅干净。” “好嘞!王爷放心。”老鸨急急忙忙出去了。早说嘛,还以为他们兄弟连心,原来口味不同,难怪平王爷对又娇又媚的凌波不感兴趣了。 遥翔跨进后院,才得以舒一口气。他面对朝堂政事可是沉稳冷静,面对宫廷斗争可以面不改色,唯独受不了女人闺房得脂粉味儿。所以今年二十有四,即无王妃也无侍妾,只有两三个丫头偶尔侍寝。刚刚凌波身上的浓香令他喘不过气,鼻子痒痒的,新鲜空气一刺激,忍不住打了大大的两个喷嚏,破坏了他冷静优雅的形象。 “咯咯”,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脆如银铃,很好听,也很不给面子。 遥翔寻声望去,看见一个青衣素裙的小姑娘提着水壶站在对面的房门口,还在捂着嘴看着他笑。她大约十二三岁,矮矮的个子,鹅蛋形脸庞,两潭水汪汪的大眼镜微微弯着,笑起来明媚灿烂,象春天里含苞待放的玫瑰。虽不若刚才那两位红牌姑娘漂亮,但就像玉露明珠,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她乌黑的秀发在脑袋两边挽了两个童子髻,他猜她可能是打杂的小丫头,或者是尚未调教好的清倌。 小姑娘朝他招招手,遥翔疑惑的过去。她转身进了屋子拿了条湿毛巾出来,递给他:“擦把脸吧,可能会舒服一些。”她的声音软软甜甜,却是地道的青楼女子说话的调调。 遥翔皱眉,这样明媚的女孩儿不该在这种地方。她将毛巾递近些,频频示意他接过,“是新的,我没用过。” 忽听前面有人喊:“小红,嬷嬷叫你呢。” “来了。”小姑娘应着,将湿毛巾塞到遥翔手中,提着水壶匆匆跑掉了。 遥翔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又看看手中雪白的湿毛巾,顺手搭在门板上。这种地方的东西,新的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怕遥冲跟他没完没了,他真想尿遁算了。回来见老鸨又排好了五六个姑娘,他更加后悔没溜。 遥冲及时抓住他退缩的脚步,拉着他到姑娘们面前:“来来来,二哥,仔细看看,这几位都是林嬷嬷精心调教的清倌,将来要选作花魁的胚子呢。” 遥翔无奈的瞥了一眼,突然看见最末一个红衣姑娘笑吟吟的双眼,竟然是刚才在后院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或害羞的低垂头,或故弄风姿要吸引他的注意。她只是直视他,像方才偶遇那样自然,一点也不因为发现他是南平王而震惊。 老鸨察言观色,急忙拉过小红推到遥翔近前:“平王爷好眼力,小红虽不是这里面最漂亮的,却是最会哄人的,保证让您满意。” 被人像货物一样挑选,对她们来说可能早已习以为常,小红毫不扭捏,躬身福了一礼,用她那特有的柔软嗓音道:“见过平王爷。” “嗯。”遥翔微哼,算做回应,也算选中了。起码她身上没有那种浓郁的脂粉味,还带着外面空气的清新,自自然然的让人觉得舒服。 老鸨忙不迭的清场,老脸笑的如一朵假花。遥冲也搂着两位美人温存去了,临走附在遥翔耳边道:“二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给你自己二十四岁寿诞留点儿特别的回忆。”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遥翔独自在椅中坐了,也不去碰小红。她偷偷瞧了他一眼,快手快脚的递上一杯清茶,突然又咯咯的笑起来。 遥翔扬眉道:“你笑什么?” 小红掩嘴道:“原来王爷打喷嚏,也跟咱们平民老百姓一样啊。” 遥翔想想自己也不觉浅笑,这小姑娘胆子不小,知道他是王爷还敢取笑他。看她刚才的反应,想必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忍不住问:“你早知我是南平王?” “知道啊。”小红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您和靖王爷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楼下倒水。您当然不会注意咱们这些小丫头,可是您是王爷呢,咱们当然要看仔细些。” 他颇有兴味的继续问:“那你还敢取笑我?” “怕什么?”小红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谁都知道平王爷公正严明,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要别人的脑袋,只要不砍脑袋,别的我都不怕。” 他的兴趣更浓了。这小丫头人机灵,会说话,懂得先恭维他,让他碍于面子不会对她怎么样。他微微点头,仔细打量她。她长的矮,但坐下来就看不出了,换了殷红的薄纱衣后,显出纤-合宜的身段,发育的已经很好,应该比他预测的年龄要大些。既然他不讨厌她,今天又是个特别的日子,不妨就随了遥冲的心意,为自己二十四岁生辰留下一份特别的礼物。为了左中丞谋反之事,他好久没有轻松一下了。有多就没碰女人了?两个月,三个月? 他伸手拉过她纤白的小手,将她带到身前,嗅到她身上处子的馨香,掀起了他久违的欲望。他望着她的眼睛,里面闪着羞涩和胆怯,隐隐有种试探的勇气。他揽着她的腰际,发觉她稍稍僵了一下,随即又柔顺的靠进他怀里,不自然的微笑。 他让她坐在腿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盯着她回避的明眸,柔声问:“怕么?” 她讷讷道:“有一点。” “嬷嬷没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她吞了吞口水:“有,但是还是有点怕。” 遥翔放松在她腰间的大手,笑道:“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 “不。”她立即回应:“我愿意。” 他轻轻抚拍着她的脊背,轻轻的问:“为什么?” 她闭了闭眼,低声道:“早晚都要的,跟王爷比跟别人好。” 他顿了下:“因为我失望也?” 她摇头:“因为王爷至少会问我意思。” 她轻声叹息,伸手勾住他的后颈,主动凑上樱唇,吻了下他饱满的额头,随即因为这个举动涨红了脸。停了一停,鼓起勇气继续吻他的眼睛、鼻子,越过唇吻他的下巴、喉节…… 嬷嬷和姐妹们教过的,她知道怎么取悦男人。 遥翔阻止她继续往下,点着自己的唇问:“为什么不吻这儿?” 她垂下睫毛,小小声道:“怕王爷嫌脏。” 他轻叹一声,抽掉她头上的法簪,任她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披泻,遮住了她潮红的面颊,遮住了他与她交合的双唇。他深深的汲取她口中的甜蜜,片刻之间竟不想放开,直到听见她的闷笑,才喘息着问:“又笑什么?” 她微微缩着脖子道:“王爷吹的人家脖子好痒。” 他惩罚性的拍一下她的俏臀,笑道:“痒也不许笑。” “好。”她甜甜柔柔的应着。 他抱起她走向床榻,在她耳边轻声道:“过了今晚,你就跟着我吧。” 火红的纱衣在行走之间剥落,像云霓在空中飘过,缓缓落于脚下。他覆上她娇小的身子时想:小红这个名字太俗,不如改叫云霓吧。 洁如云,艳若霓。 第二章 玄说王朝世祖二十六年 “云霓,云霓……”紫衣的嗓门震天响,哪怕她要找的人躲在老鼠洞里都能被震出来。 云霓当然不再老鼠洞里,所以她捂着耳朵从洗衣房里跑出来,口中连连应着:“来啦,来啦,紫衣姐姐,拜托你不要叫了,我的魂儿都让你叫丢了。” “死妮子,谁叫你这么久才应我。”紫衣亲昵的推了她一吧。 “我总要擦擦手吧。” “擦完了么?那些衣服交给别人去洗,你跟我到前面去。” “什么事?” “银月姐姐病了,抄书册的人手不够,内院除了她就数你的字漂亮,银月姐姐叫我把你调到书房去。” “真的?太好了!”云霓一蹦老高,解下围裙随手一丢就跟着紫衣走。 终于可以见识王爷的书房了。据说平王府的书房比御书房还大,经史子集样样俱全,是读书人梦想的地方。她不算什么读书人,只是在醉香斋的时候嬷嬷请先生调教过,为的是将来夺花魁用。她聪慧过人,比别人读的书多,字写的好,深得先生偏爱,私下里多教了她一些东西。她不指望能读多少书,见识一下先生口中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就很开心了。 紫衣一路叮咛:“王爷的规矩,不可以在书房大声喧哗,不可以随便动奏折,否则是要受罚的。”不知道为什么,提起受罚,紫衣却面红耳赤、无限陶醉的样子。 云霓心想:管它呢,只要自己不犯错,就不会被罚了。 “哇!”云霓惊叹,“好大啊。” 整整五间屋子的范围打通成一间,各面墙上都立着书架,书架有三个人高,分十几层,取上面的书要爬梯子。所有的书架都摆满了书,可能一辈子都读不完呢。屋子中间也由书架隔开,前面是王爷办公的地方,放了一张檀香木的特大书桌和一把檀香木的靠椅,旁边散放四张藤椅。后面是休息的地方,放了一张软床,一张方桌和四把藤椅。平时王爷不休息时,丫头们就在这里整理书册。 两个衣着华贵的丫鬟正在伏案写字,紫衣道:“银月姐姐,云霓带来了。”她上前抽掉银月手中的笔,“你不舒服就不要硬称,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呢。”在书房,紫衣的大嗓门突然变温柔了。 银月面色苍白暗淡,一边拉拢肩上的罩衣一边轻咳。紫衣急忙替她顺背,另一个丫头碧荷也担忧的放下笔。 银月虚弱的笑道:“没事。”向云霓招收道:“你过来,我教你。” 云霓听话的过去。这位银月姐姐她见过,当初遥翔将她带回府中就交与她安排,她俨然是王府内院的大家长。 云霓片刻工夫就将所有该做的东西弄懂了,紫衣扶起银月道:“这下你放心了,这小丫头反应快手脚快,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做完的。” 银月点头,咳了一阵又道:“那就交给你和碧荷照应了。” “好啦,快去歇着吧。”紫衣江银月送出书房,回来见云霓还在看着书山书海发呆,敲一下她的头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做事啊,爷急等着要呢。” “哦,”云霓急忙动手,一会儿又忍不住赞叹道:“王爷的书房好大啊!” 碧荷听了,掩嘴轻笑道:“以后你每天打扫的时候就会嫌它太大了。” 云霓撇嘴:“才不会。” 紫衣瞪她一眼,她立即闭嘴,乖乖抄写。 掌灯时分,紫衣和碧荷的工作都做完了。紫衣暗叫一声糟,只顾着赶工,王爷的寝房还没收拾呢,她交待碧荷一声匆忙出去。碧荷要帮云霓,云霓见她疲惫的样子,忙道:“只剩一卷了,我保证在王爷回来之前抄完整理好。姐姐累了,快去歇吧。” “也好。”碧荷将其余完成的书册理好,“我担心银月姐姐的病,先回去看看她,你将手上的那部分放在这一叠的最后面就行了。” “我知道。”云霓见碧荷离去,捻亮油灯,奋笔疾书。 二更时,终于全部完成了。云霓正准备吹灯,突然发现墙角处有些散置的书籍。她拾起来想要放好,却发现不是从书架上掉下来的,随手翻了一翻,竟然图文并茂,不禁坐下来细读。 遥翔远远就见书房的登还亮着,想必那几个丫头又在挑灯夜战了。听说银月好像不太舒服,一定是耽误了进度。刚推开书房门,就听见内间传出清脆的笑声。遥翔不悦的皱眉,是谁这么没规矩?敢在书房中嬉笑,看来他纵容她们太久了。 他转过书架,看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小丫头在灯下看书,素净的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灵秀的大眼睛弯弯的,眸子随着字里行间而转,不时发出一两声脆如银铃的笑声。灯光跳跃之下,他看到封皮上的书名《秘戏趣闻》。遥翔的眉头索得更紧了,这种书中尽是些宫廷的肮脏笑话,早就叫银月丢了的,怎么反倒让一个下等丫头拿在书房中看? 他重重咳了一声,成功的吸引云霓的注意力。云霓惊觉抬头,看见一条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前方,方正的面孔,深邃的发亮的眼睛,紧索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他的不悦,但是嘴角因为时常微笑还略有一些上翘的弧度,配上一袭淡蓝色的儒衫,是他看起来像一位温和的书生,而不像能够翻云覆雨的王爷。 王爷!云霓傻呆呆的打量完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施礼,口称:“见过王爷。”她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他,两年多的时间,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做一个下等丫头,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如今不由心生疑惑,怎么王爷比初见时老了许多? 遥翔看着这个垂着头眼睛仍不安分的小丫头,有种莫名的熟悉。按说自己府里的下人见过一两次记不住相貌也是正常,但对她的感觉就硬是不同,仿佛更亲昵一些。但他清楚的知道现今府中只有银月、碧荷、紫衣三个通房丫头。 他再踱近一些,威严的问:“你是什么人?” 她用她那柔腻的嗓音回道:“回王爷,奴婢叫云霓。” “云霓?”遥翔轻喃,一件火红的纱衣在脑海中飘过,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像天边的云染上了霓虹的颜色。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两弯细细的柳叶眉,灵动异彩的大眼睛,不点而红的樱桃小嘴,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依然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因为劳动,她并不显得纤细,却自有股圆润柔和之态,并隐隐透着独特的娇媚。 他偏着头迟疑道:“我见过你?” 云霓的大眼睛又弯起,清脆的答道:“王爷不记得了?奴婢是王爷从醉香斋带回来的,云霓这名字还是王爷赐的呢。” “醉香斋?噢!”遥翔恍然记起那次的青楼之行,记起他留给自己的二十四岁寿礼。他下意识的比了比她的高度,当年她刚及他的胸口,现在已快超过他的肩膀了。算一算已是两年多的事情,当晚他还对她心存怜惜,赎回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今日不是她出现在书房,恐怕在府中其他地方迎面碰上了也想不起来。 他舒展眉头,浅笑道:“你长高了。” “府里吃得好住的好,奴婢当然长的快了,如果还是在林嬷嬷手下待着,恐怕一辈子都是矮冬瓜呢。”她的语气感激又兴奋,仿佛并不因为他的遗忘而难过。 遥翔在藤椅中坐下,伸手向她:“把书给我。” 云霓的听话的递给他,他顺手抛在桌子上道:“小孩子不要看这种书,明天叫你银月姐姐把它烧了。” 她立即反驳道:“云霓已经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见他的笑容转淡,很快降低声音道:“奴婢知道了,今儿晚上就把它烧了。” 遥翔轻笑,这小丫头转的倒快,恐怕银月也是看中她聪明伶俐才将她调到书房,这样也好,可以分担一下银月她们的工作。 他点头道:“知道就好,书册抄的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抄好了。”云霓将厚厚的一叠书册分批抱过来,“碧荷姐姐已经整理好,放在这边等爷回来验收。” 遥翔翻了翻,抽出一卷打开问:“这是你的字?” “嗯,银月姐姐不舒服,叫我来代她抄了一些。” 他满意的点点头:“以后你就留在书房吧。”遥翔站起身,突然问:“银月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王爷,奴婢不大清楚,可是下午姐姐的脸色很差呢。” 遥翔转身便朝通房丫头的寝居而去。 碧荷坐在椅上打盹,桌上留着盏灯,听见门声惊醒,见是遥翔,惊唤一声:“爷。” 他抬手示意她禁声,悄悄坐到床畔。银月脸朝外睡着,面容疲惫憔悴,泛着青灰,仿佛已然枯萎的花朵,叫人看了心疼。遥翔帮她掖好被角,伸手想要抚顺她散乱干枯的鬓发,又怕吵醒她。才几日未见,怎么就憔悴至此?银月是自小在宫中就跟着他的丫头,正好跟他同年,是她教他初尝男女之事,是她帮他撑起内院杂务,她对他来说,亦母亦姐亦友亦仆。 他抬头问碧荷:“看过大夫了没有?” 碧荷点头。 “怎么说?” 碧荷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话?” 碧荷突然双膝跪倒,哽咽道:“爷,姐姐这不是病,是亏。” 遥翔惊问:“怎么讲?” “姐姐月前堕了一胎,没有休养就帮爷赶这两千卷书册,加上原来就有血亏的病根,还没赶完工,人就垮了。” 遥翔竖眉道:“为何不劝她好好休息?” “除了爷的话,姐姐听过谁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发觉声音太大,怕吵醒银月,遥翔起身走远一些。 碧荷起身拭泪:“姐姐说,爷正准备随靖王爷上战场,不要替爷添麻烦。” 遥翔再看银月一眼,由怜惜引发心痛。傻女人啊!处处为他着想,为他耽误了二十六年的青春年华,却没有半句怨言。当朝的规矩,通房丫头不可以有自嗣,他大可以扶她做个侍妾,但他没有,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堕胎。不是他狠心,是无心。他常笑遥冲风流花心,负心薄悻。而他呢?却连心都没的负,因为江山社稷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顾及男女私情。他总认为,王妃也好,侍妾也好,娶了就是牵挂,牵挂就是累赘。南平王最不需要的就是累赘。 银月呻吟一声,缓缓转醒,待看清遥翔在室内,就要起身。他急忙上前按住她,轻声道:“你躺着,傻丫头,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银月虚弱的道:“能为爷多做点事,月儿不觉得辛苦。” 遥翔故意板起脸道:“我命你从今日起好生休养,什么也不许做。” 银月凄然一笑:“爷有这份心,月儿就安慰了。只可惜我这身子,养也无用了。” “别这样说。”遥翔握住她干瘦的手,感觉那手冰冷,脱口道:“等我这次出征回来,就扶你做侍妾。” 银月摇头,双手抚着遥翔因操劳而疲惫的面庞:“爷不需要侍妾,爷需要一位能懂您爱您,为您分忧解劳的红颜知己。月儿能做的,毕竟太少了。” 遥翔轻颤:“月儿。” 银月虚喘着继续道:“月儿所窥不及爷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真正聪慧灵秀的女子又未必装的下爷心中的江山,就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伴爷走完这一生啊。”她缓缓流下两行清泪,使那深陷的眼窝显得更加干枯了,“月儿再没有福分伺候爷了。” “月儿。”遥翔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滴,感觉那泪都是冷的,哑声道:“本王负了你。” 银月摇头,再摇头,目光悲哀的看一眼碧荷,又看一眼刚刚进门的紫衣,仿佛宣誓着她们与她一样悲惨的命运。 四更天,云霓被一阵心悸惊醒,听见远远传来凄凛的哭声,她急忙披衣而起,跑过去看。 遥翔抱着银月的身体跨出房门,一直朝后花园走去。银月身上换了暂新的月白色夹衣,淡黄色的长裙,安静的栖息在遥翔的臂弯中,没有动作,没有呼吸。紫衣和碧荷互拥着跪在房门口,泣不成声。 云霓使劲揉揉惺忪的睡眼,不敢相信银月姐姐死了。她不就是病了,找个大夫看看不久没事了?怎么会死了呢?她昨儿下午还手把着手教她抄书册呢,怎么就死了呢?她像鬼迷心窍一样追着遥翔高大的背影,看他将银月放在“映月池”的小船上,解开缆绳,放任小船顺着弯弯曲曲的水道漂流而去,不知飘到哪条河的入口。银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漾起一圈淡淡的黄晕,仿佛她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微笑着向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小船飘出视野,遥翔抬袖拭去眼角的水珠,从容的走出后花园,对闻讯而来的一大群人大声道:“都回去睡觉。” 一干人悄声私语,慢慢散了。 遥翔看着哭成泪人的紫衣和碧荷,低叹一声道:“将月儿的东西收拾收拾,都焚化了吧。看她还有什么亲戚,赠些银两给他们。” 两女抽抽噎噎的应着,心中不免埋怨遥翔的绝情,就这样将人水葬了事,没有仪式,没有名分,没有任何伤心的表现。又生气又伤心,谁也不去服侍他就寝。 眼看天就亮了,遥翔回寝居换衣上朝,丫头不在,他连官服的扣子都系不好。这个时候,又不能责怪紫衣和碧荷闹脾气。 云霓悄悄溜进来,也不做声,自动自发的帮他着衣穿鞋,虽然不很熟练,丹总算手脚利落。遥翔看着她头顶颤动的珠钗,抚了一把她飘着淡香的秀发,低叹一声道:“云儿,你是不是也觉得爷太无情?” 云霓红红的大眼睛眨了眨,吸吸鼻子道:“爷可能不想银月姐姐死了还要受困于王府,漂走了,下辈子就可以自由了。” 遥翔心惊,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能体会他的心思。想到自己取走了她十五岁的童贞,随即便遗忘了两年之久,不免心中愧疚,怕她将来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或者第四个银月。 第三章 银月死的第三天,遥翔就披上战甲,作为谋士随同遥冲领兵出征去了。云霓搬出了下人房,同紫衣和碧荷住在一起。银月的东西全都收走,换成云霓的,除了在几个女孩子的记忆中,仿佛空气中都没了银月的气息。云霓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王爷的通房丫头,按说她与遥翔曾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时她是妓,他是嫖客,而她现在搬过来,只是为了分担紫衣和碧荷的工作。也许,不久之后也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通房丫头吧。听两位姐姐说,爷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每个月不过招她们四五次,但是爷在那事上,其实也是很有兴致的。 紫衣每当提起,总是一副痴醉的模样。 碧荷啐她一口,笑骂:“浪蹄子,才多久你就想爷了?” “呸,”紫衣吐回她,“我就不信你不想,半夜里抱着我大腿蹭什么呢?” “死丫头,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碧荷跳起来追紫衣。 云霓双手托着下巴冥想,那时什么感觉呢?好久了,不记得了,只记得开始很疼,后来像难受又像舒服,第二天还是疼,总之就是疼,不知道她们两个为什么还很期待似的。不过据她看的那本《密戏趣闻》,好像那种事也很令人陶醉,不如等爷回来问问看。不行,那样他就会知道她没有把那本书烧掉,会挨骂的,说不定还要挨罚,还是不要问了。至少林嬷嬷说过,男人会很舒服。过了两年多安逸的日子,嬷嬷和醉香斋姐妹们教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傻瓜!她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脸颊,府里有的吃有的住,还记得那些卑贱的伎俩做什么?有不用靠它吃饭。 遥翔一走半年,连云霓都觉得有些想他了。前方传回捷报,说大军智破匈奴,将其赶出山海关外五百里,不敢再犯,两位王爷马上就要班师回朝。紫衣和碧荷两人终日等啊盼啊,忽又传来消息说靖王爷拉着平王爷下了江南,先行慰劳自己去了。哪知两天后,两个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平王府,躲开朝上朝下众多的庆功宴。 碧荷和紫衣急忙回房梳洗打扮,吩咐云霓泡茶。 遥冲坐在椅上,当自己主人一样大呼小叫:“快上茶,快上茶,爷渴死了。” 遥翔摇头浅笑,这个么弟已经二十有二,离了战场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喜欢胡闹,就不知道他领兵杀敌时那股英勇威猛的劲儿哪儿去了。基本上,遥冲属于有勇无谋型的,思虑不够周全,否则也不必他一届文士亲临阵地帮他出谋划策。他这脾气,是自己和父王宠出来的,更何况他的亲娘还是皇后。 看他贪玩又任性的样子,遥翔忍不住出口训诫:“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胡天道不除,始终是个隐患,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卷土重来。” “那我就再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放心,二哥,论智谋他不如你,论武功又打不赢我,他死定的。”说罢又大声嚷嚷:“茶来,茶来。” 云霓见两女迟迟不出来,只好先端茶进去,放了一杯在遥冲面前,垂低头道:“靖王爷喝茶。” 遥冲突然一把抓住她的细腕,勾起她的下巴惊道:“你不是那个小红?” 云霓施礼道:“回靖王爷,奴婢不叫小红了,爷赐名叫云霓。” “云霓?好,好。”遥冲拉着她细细打量,口中啧啧有声:“瞧这小丫头,几年不见出落得真标致。这小身段,腰是腰,臀是臀的。”他在她纤细的腰上摸了一把,戏谑道:“来,叫声爷听听?” 云霓乖巧的叫了一声:“爷。” “哎——”遥冲拍着她的俏臀大笑道:“不愧是林嬷嬷手底下出来的人,又娇媚又可爱,这声爷叫的我骨头都快酥了。” 遥翔对于他调戏府中的丫头早已司空见惯,漫不经心的道:“你若喜欢就领回去。” “不行。”遥冲连连摇头,放开云霓凑近遥翔道:“她是你给开的苞,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遥翔无聊的瞪他一眼。 “唉!”遥冲大大叹气,用力拍着哥哥的肩头:“二哥,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圣佛转世了。” “无稽之谈。” “谁说无稽之谈?打了那么久的帐,就没见你想过姑娘。你没听过‘兵营走一趟,母猪赛貂蝉’?拉你到江南水乡见识见识苏杭美女,你又不去,心急巴火的赶回来处理什么政事。不是圣佛转世是什么?不管你了,我得赶快找我那帮红分佳人们温存去。”话说完,人已出了房门。 云霓这才得空将另一杯茶放在遥翔手边,奇道:“靖王爷不是嚷着渴了?怎么茶还没喝一口就走?” 遥翔笑道:“他那渴,你这茶是解不了的。” 云霓呆愣片刻,意会过来,忍不住脸红,赶忙收了盘子道:“爷喝茶。”便要退下。 遥翔反手搂住她的纤腰带进怀里,深深吸取她身上少女的体香,埋头道:“爷今儿也有些渴了。” 云霓被他温热的呼吸骚的发痒,咯咯笑道:“爷怎么也学靖王爷不正经?” 遥翔细啄她粉嫩的颈项,贪恋她柔软得触感,呢喃道:“靖王爷不是说‘兵营走一趟,母猪赛貂蝉’吗?” 云霓噘嘴嗔道:“爷怎么骂云儿是猪啊?” 遥翔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心眼不知道转几个弯,他只是随口说说,他就能联想到这上面去。若把云霓比作母猪,天底下哪儿还有貂蝉呢?这小丫头的确讨人喜欢,既然她已经是他的人,也许改正式收她做通房丫头。遥翔正想着,紫衣和碧荷推门进来。两女皆精心打扮过,在衣服上薰了淡淡茶叶香。遥翔的心思立刻被她们吸引过去,挥手叫云霓退下,微笑着将两女拉进怀中。他再清心寡欲,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半年没碰女人,怎能不心痒呢? 云霓悄悄退下,细心的关紧房门,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娇笑和呻吟声。房门一关就是一整天,看两女既疲惫又满足的表情,云霓终于知道,王爷在那事上不但很有兴致,而且还兴致很高呢。 碧荷端了一碗黑乎乎、浓稠稠、恶心扒拉的东西进来,递给紫衣:“你的。” 紫衣捏着鼻子喝了,整张脸皱成一团,急忙喝水吃糖。 云霓关心的问:“紫衣姐姐,你病了么?” 紫衣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傻妮子,这是藏红花,等你跟了爷,一样要喝的。” 云霓出身青楼,当然知道藏红花是什么东西,只是没有亲眼见过而已。没想到身为南平王府中最尊贵的丫头,也与青楼女子一样的无奈。碧荷看着紫衣吃药的时候,眼中闪过悲苦的神色,她们只是不想步银月的后尘。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有半个月之久,下的洪水泛滥,民不聊生。据说黄河已有多处决口,数十个州府遭灾。遥翔在朝中数日未归,为赈灾之事忙碌。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碧荷整个人都懒懒的,懒得动也懒得说话,闲时不是睡觉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呆,连紫衣取笑她思春也不反驳。 紫衣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奇道:“不烧啊,怎么怪怪的?病了?” 碧荷白她一眼,刚想说话,突然跳起来跑到院子里干呕。 紫衣急道:“还不是病了?瞧你这样……”她像突然被咬掉了舌头,没声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试探:“碧荷,你,你有了?” 碧荷抹了把呕出的眼泪,轻轻点头。 “怎么会?爷出征回来的那次?” 碧荷再点头。 “不是吃了药了么?” 碧荷直起身道:“我没吃。” “你傻了?”紫衣的眼睛瞪的老大,“你想像银月姐姐一样?” 碧荷摇头,凄然叹道:“我就是不想像银月姐姐一样,才决定这么做。” “你越说我越糊涂。” “紫衣,”碧荷深吸一口气,“我想离开爷。” “什么?”紫衣惊的跳脚。 “再待下去,早晚和银月姐姐一样的下场。你记不记得她临去之前看我们那一眼”,她手抚着胸口,“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眼神,有时半夜梦见还会惊醒。她在告诉我们及早抽身啊!现在走,带着爷的骨肉,带着对爷的痴心,还可以守着孩子过完下半辈子。再晚,我怕没有银月姐姐的气度,我怕我会怨爷恨爷啊。”碧荷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紫衣上前抱紧她,哽咽的唤一声她的名字,也流下泪来。云霓在旁边傻傻的看着,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们才好。她不明白碧荷的想法,为什么离开爷比留在他身边好呢?只要每次都乖乖吃药,不是就不会像银月姐姐那样了么?她们既然跟着爷,便一辈子是爷的人,爷让去哪儿便去哪儿,怎么能随便说走就走? 紫衣抽抽噎噎的道:“你打算去哪里?” “回乡下吧,虽说没了亲人,到底是自己老家,等爷回来我就向他辞行。” 云霓忍不住问:“爷会放你走?” 碧荷苦笑着摸摸云霓的头:“傻丫头,你见爷留过谁?在意过谁?你若听姐姐的劝,就趁年轻找个人嫁了,别再跟着爷了。” “不,”云霓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爷赎回来的,爷不让我走,我就哪儿也不去,一辈子跟着爷。” 碧荷无限惋惜的看着她叹道:“青春易老,年华易逝。你还不懂得情滋味,等你懂了,就知道没有女人能守爷一辈子。” 遥翔回府,疲倦的不想说话,闭目靠进床榻,有些昏昏欲睡,脑中还在思考如何从各大官爵王府中抠出些银子应急。早就吩咐工部加紧黄河沿岸的水利工程,偏偏有一群贪官污吏侵吞朝停下拨的银两,致使工期一拖再拖。这场水灾,有万余名百姓无家可归,数百里村庄房舍被毁,损失何止千万! 云霓放下参茶,细心的帮他取下官帽,脱去官靴。遥翔翻身趴下,示意她给他捶背。她柔软的小手不轻不重的帮他捏肩,不经意间,竟发现他鬓边生出两根白发。一股酸意冲上心头,爷才只有二十七岁呢,正当年少俊朗,神采飞扬之时,却早生华发。平日里都见他位高权重,威风凛凛,谁又知他一副肩上担着多少重担,一颗心中装着多少大事。 碧荷悄悄进来,云霓轻嘘一声,示意她一会儿再来。遥翔闭着眼,突然开口:“碧儿吗?什么事?” 碧荷眼中含泪,犹豫片刻道:“爷,碧儿离家十年,听说家乡受了灾,相会去看看。” “嗯,回去看看也好,去跟管家多支些盘缠,回去贴补家里人一些。”他挥挥手,仍然不睁眼。 碧荷捂着唇,防止自己哭出声来,爷早就忘了她家里没有亲人。眷恋的看一眼她深爱的男人,匆匆离去,多看一眼,多一份心痛,如果他睁开眼睛回视她,她可能会舍不得走。 云霓继续规律的为遥翔捏肩,没有空出手来抹脸上的泪痕。虽然她不完全明了碧荷的痛苦,但是她还是为着碧荷的伤心而流泪,无关其它原因,只因天性中的善良。 发觉遥翔睡的沉了,她才停手抹干眼睛,探开薄被给他盖上,一根一根的替他拔下白发。碧荷走了,屋子里就剩下紫衣和云霓两人,两个人挤到一张大床上睡,将通铺空出来,以免半夜清冷。银月的死和碧荷的走仿佛一并带走了紫衣的生机,再也听不到她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听不到她与碧荷嬉笑打闹。云霓总是想法子逗紫衣开心,有时逗得紫衣急了,就抓过云霓来敲她的头,笑骂一声:“死妮子。” 遥翔从没问过碧荷何时走的,何时回来,仿佛只要有人伺候他,是谁都无所谓。 遥翔摸起茶碗,已经空了,抬头唤道:“紫儿,倒茶来。” “哦”,紫衣应了,出去倒茶。 遥翔又道:“碧儿,你将昨日督尉府捐献的单子拿给我。” 云霓急忙取了递过去,他顺手接过,头也不抬,尚未发觉身旁的人不是碧荷。云霓在心中轻轻叹息,又去打扫书架。 遥翔继续全神贯注的工作,凝神想了一会儿,随口唤道:“月儿,这个李忠翰是不是写过一篇论唐太宗治国之道的文章?” 云霓接口道:“是的,当朝二十一年写的,叫《贞观之治大观》。” 遥翔听到她的声音,恍然想起银月已经不在了,朝云霓赞赏的点点头,自嘲一笑。 紫衣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愤愤道:“还月儿月儿呢,银月姐姐去了那么久,爷总是不放在心上,不曾拜祭一次。还有碧荷,也不见爷问她一声。” 遥翔挑眉道:“你这是在怪爷了?” “紫衣哪里敢?”她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大大不以为然。 遥翔笑着搂过她,逡巡着她美艳刚毅的脸庞道:“你脸上明明写着‘我敢’,却在爷面前口是心非,爷太久没有罚你,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一提到罚,紫衣立即抿紧嘴巴,满面羞红。云霓吃吃笑着跑出去,替他们关紧门。爷心情好的时候兴致就高;心情不好,她们也不敢放肆。 晚上紫衣出来,面若彩霞,眸若秋水,满身的风情,却咬牙切齿的啐云霓:“死妮子,你跑那么快干吗?也不留下来帮我。” 云霓躲在被窝里笑:“爷罚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等着,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早晚让爷收了你,让你也尝尝腿软的滋味。”说着往床上一坐,哼道:“快过来给我捶捶腰,酸死我了。” 云霓凑过去帮她捶,一径的笑,自从碧荷走后,每次紫衣都叫腿软,恨不得抓她去当垫被,幸亏她溜的快。 紫衣趴着,含糊的道:“这样不行,要赶快补两个丫头进来,你留意着些。” 第四章 玄说王朝世祖二十八年 挑来拣去一年多,终于选中了两个秀气的小丫头,年纪都在十四五岁,一个叫红袖,一个叫星儿。红袖看起来文文静静,说话也细声细气,颇有小家碧玉的仪态;星儿倒与云霓有七分相似,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纯真和好奇。 遥翔看过点头,将两人调进书房,却出人意料的吩咐紫衣:“让她们住在北厢,别与你们住在一块儿。” 云霓心中不解,待紫衣领她们安顿去了,忍不住问:“爷,为什么不让红袖和星儿跟我们住?” 遥翔细看云霓已然褪去稚气的娇颜良久,朝她伸出手。云霓放下砚台,柔顺的依过去。他抽出她掖在腰间的手帕,帮她擦净颊边的一点墨迹,叹道:“云儿,你多大了?” “十九了。” “你知道爷多大了?” 她神秘的一笑,道:“还不到二十八岁。” 遥翔将头靠在她柔软的胸前,疲惫的道:“爷对于你来说已然老了,何况她们只是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爷才不老呢!”她试图抚平他眼角零星的皱纹,“爷才不满二十八岁。”云霓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满二十八岁,鬓边华发却数不清了,每次帮他梳头,都要细心的将那些银丝掩在黑发之下。她已好久不帮他拔了,拔过了,越长越多。 遥翔靠了一会儿,放开她道:“你如有知情知意的人,就嫁了他吧,爷会当自己女儿一样帮你办嫁妆。” “爷!”云霓惊恐了,曲身跪倒,“云儿做错了什么吗?” 遥翔叹道:“起来,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依然垂头跪着,低低的道:“云儿是爷赎回来的,云儿的人云儿的命都是爷的,爷说怎么就怎么,云儿无心无所求,只盼能在爷身边伺候。” 他再叹,眼见又是一个银月啊! “银月姐姐和碧荷姐姐都说过,没有女子能伴爷一辈子,云儿也不敢奢望,只要能帮爷分一点忧解一点劳,就不枉了爷将云儿带出醉香斋那种地方。” “好,你起来。”他拉起她,这个丫头越大越懂事,出落得也越发美丽,难得的温柔善良兼聪慧伶俐。几次抱着紫衣的时候都想顺便将她拉过来,又怕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如今看来,免不了又要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还好她对他感恩的成分居多,于男女之情反倒没太大计较。他拉紧她柔嫩的双手,语重心长的道:“你记着,爷在男女之事上无心无情,月儿和碧儿就是前车之鉴。你愿意跟着我,我也不会赶你,你要走时,我也不会拦你,只是千万不要在爷身上寄太多希望,否则伤心的是你自己。” “云儿明白。” “嗯。”遥翔频频点头,至少目前他喜欢这小丫头陪在身边。 遥翔拿出一千两黄金赈灾,北靖王府和中瑞王府也分别出两千两白银,东宁王府和西昌王府却迟迟没有回应。东西两王和南北两王为皇储之争不合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却没想到在国难民危的当头,东西两王还别着劲儿。遥翔没有禀告皇上,免得父王为他们兄弟阋墙而担忧。 遥冲拍着桌子大叫:“大哥和四哥是怎么想的?私怨归私怨,但是也不能看着百姓遭殃啊?气死我了,要不是你拦着,我带兵抢他们去。” “你不要冲动。筹款赈灾是我的提议,他们只是不想让我得这个功劳。等这件事过去,他们一定会想别的花样出钱赈灾,为的不过就是个名声。” “哼!争争争,他们什么功劳都要争,怎么不见在朝政上提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怎么不见他们带兵去打胡天道?” 遥翔保持一贯的微笑。遥冲与他一人掌军一人掌政,起他兄弟不眼红才怪。尤其东宁王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父王却迟迟不肯下诏立储,似有将皇位传给自己之意,遥冲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子,威胁力也不小。西昌王与东宁王是同母兄弟,自然向着同胞哥哥,不过此人阴险卑鄙,不见得没有野心。明里朝廷分成两派,大奸臣尉司马虽然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却按兵不动,谁也不帮;暗里除了他与遥冲之外,不知道有多少派各自为政,勾心斗角。宫廷斗争,只要有王朝存在,就不会停止。 遥冲指着遥翔的笑脸道:“我一看你那笑容就有火。” 云霓捧上上好的西湖龙井,柔声道:“靖王爷,喝杯茶消消火气。” 遥冲一把搂过她来香了一口:“真是个贴心人儿,让小爷我疼到心坎儿里。” 云霓娇嗔着推他:“王爷总是没正经。” 遥冲紧抓着她不放,东摸一把西抓一下:“爷我疼你怎么不是正经?” 遥翔笑道:“我早说了你喜欢就带回去,你偏不要,到了这里又闹她。” 遥冲往云霓肩窝里钻,含糊道:“我才不抢你的丫头,就是逗着她好玩儿。” 云霓怕痒,笑着求饶,她一笑起来眉毛眼睛都弯弯,声音清脆悦耳,惹得遥冲更加来劲,伸手抓她的痒。 “哎呀,不行了,爷,救命啊,救命啊爷。”云霓躲不开,只好向遥翔求饶。 遥翔轻咳一声道:“遥冲,别闹了,当心打翻了茶碗。” 云霓趁遥冲松手之际溜掉。遥冲看着她的背影,朝遥冲暧昧的眨眼:“二哥,你很宠这丫头哦?” “不是我宠她,是你专爱逗她。” 遥冲偏着头道:“说不上来,可能因为她出身青楼,身上有股子天然的媚态,让人忍不住要逗一逗。” 遥翔瞪他:“专为自己风流找借口。” 他山笑,用肩膀顶了顶哥哥:“二哥,为什么还不收了她?” 遥翔淡淡道:“没有合适的机会吧。” 中秋节,团圆的日子。在遥翔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节日,除非父王下诏五子进宫过节。 今年的中秋,也不过吃块月饼应应景而已。 遥翔签好最后一道批文,伸伸酸痛的四肢。云霓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不像平常那般陪他在书房点灯研磨。推开门,明亮的月光照的庭院如同白昼,俗语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色果然比昨夜还好。漫步走回寝居,路过后花园,突然想起银月。他已记不得银月的忌日是哪天,只记得那夜的月色如今夜一样美丽明亮。不由自主的走到“映月池”畔,池水缓缓细流,带着明月的光辉,舞动着,跳跃着,仿佛银月的灵魂不死,在池中轻歌曼舞。遥翔对着月亮闭上双眼,心中默念: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你的姐妹幸福快乐,保佑国泰民安。本王负你,只为不负天下。 一件披风轻柔的覆在他肩上,他张开眼,看到云霓亮晶晶的明眸。她转到他身前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柔声道:“秋天了,爷末要着了凉。” 他握住她的手,望着池水道:“云儿,你看那水中的月影像什么?” 云霓立即道:“像银月姐姐。”她抬眼对上遥翔的目光,“月圆的日子,银月姐姐的魂魄回来与我们团圆呢,那些跳动的波光在替姐姐讲话。她说‘爷,月儿来看您了,月儿永远是爷的月儿,永远是碧儿、紫儿和云儿的好姐姐。爷要保重身体,不为月儿,也要为皇上,为天下的黎民百姓。’” 遥翔喟叹:“云儿。”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云霓轻轻笑着,对水中的月影道:“银月姐姐,爷跟你团圆过了,云儿要带爷去看他的惊喜了。夜深了,你歇吧。”说完拉着遥翔往回走。 “什么惊喜?” 她只是笑,一直拉着他回到寝居,将他按在桌旁,对着慢慢一桌丰盛的酒宴。 遥翔笑道:“中秋已经过了,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云霓夹了一口竹笋蒸鱼喂他,答非所问:“爷先尝尝好不好吃?” 遥翔细细品味,点头道:“地道。” “还有呢,荷叶清炖鸡、参茸龙眼、蓖麻花生糕……”,云霓指着一桌子的美食一一介绍,最后得意的道:“都是爷爱吃的。” 遥翔正视她:“弄这么丰盛,到底有何居心?” 云霓斟了一杯酒,躬身福礼,双手捧上,甜甜的道:“云儿恭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遥翔怔愕当场,此时才想起八月十六的确是他的生日,可是云霓怎么会知道?他扬眉道:“你怎知今日是我的寿诞?” “爷不记得了?四年前的今日,靖王爷带您到醉香斋,您亲口对云儿说,我是您二十四岁的寿礼。” 遥翔细想,当夜温存之时可能真的说过,没想到她记在心上这么久,还煞费苦心的帮他安排了酒席。他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觉得酒是甜的,想说些感谢之词,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讷讷应了一声:“好。” 堂堂南平王,什么时候向下人道过谢呢! 云霓笑意盈盈的斟了第二杯酒,福礼捧上,“恭祝王爷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遥翔再次一饮而尽,又称:“好。” 云霓再斟第三杯酒,想了想道:“这杯恭祝朝政清明,王爷政绩通达。” 遥翔接过,凝视杯中酒,沉重的叹道:“这就难了。”然后一饮而尽。 云霓绕到他身后帮他布菜,软语道:“皇上英明,重用爷和靖王爷,朝政一定会清明的。” 遥翔品过两道菜,满意的微笑道:“朝廷之事,你一个小丫头能知道多少?” “云儿知道,历代朝臣有忠必有奸,爷和靖王爷是忠,那尉司马是奸。暗中宁王爷和昌王爷与爷别着皇储之事,爷实在很辛苦。不过,要是爷做了皇帝,一定比其他人都强。” 他转身正色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她不因他的变色而畏惧,干脆清晰的道:“云儿跟在爷身边,爷的话句句听在耳里,爷的事件件记在心上。平日里无事看了一些书,知道王朝兴衰要靠明君,更要靠忠臣。” 他不语,紧紧盯着她,盯得她心生恐慌,怯怯的问:“爷,云儿说错么?” 她沉声问:“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没有,”云霓急忙道:“除了在爷面前,云儿不敢放肆。” “在爷面前就敢放肆了?”他的声音越加严厉。 云霓吓的扑通跪倒,连声道:“云儿不敢,云儿造次了。”她小心翼翼的拿眼瞄他,发觉他眼底暗藏笑意,这才舒了口气,噘嘴道:“爷又在逗云儿了。” 遥翔的笑意漾到唇角,点着她的小嘴道:“不是逗你。不该懂的就不要懂,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你这张小嘴要是闭不紧,是会掉脑袋的。” 云霓娇声道:“爷才舍不得云儿掉脑袋。” “你怎知我舍不得?” 她坐在他怀中不轻不重的帮他揉肩,慢条斯理的道:“云儿的脑袋若是没了,就不能帮爷揉肩捶背,点灯研磨,端茶送水,铺床扇凉,抄书册,整理卷宗……” “好了好了,”遥翔打断她,“你这是在提醒爷你有多么重要?” “云儿不敢呢。” “你有什么不敢?”他钳紧她的腰姿,“你的胆子比紫儿还大,她最多撒个娇使个小性,你竟然敢连威胁加利诱。” 她嘻嘻笑着道:“云儿不敢。” “你再说句不敢我听听?”他困紧她的娇躯,危险的盯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她抿紧嘴,嘴角弯弯,眉眼弯弯,娇羞的勾着他炽热的目光,红唇轻轻开启,无声的做着“云儿不敢”四个字的口型。 遥翔轻吟一声,含住她馥郁香甜的唇瓣,吸吮着,辗转着,纠缠着,享受那又湿有软的触感。从没有一个女子像她这样柔软馨香,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勾起他如此强烈的欲望;从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他如此契合,除了肉体上的欢娱,二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心灵上的放松和畅快。 四年后的同一天,她再次将自己作为寿诞礼物奉献给他。所不同的是,明日醒来,他不会再将她遗忘。她用手指玩弄着他鬓边的白发,轻轻柔柔的舔掉他额际的汗珠,目光中含着她尚未意识到的爱恋与深情。而他,更不会意识到。 次日一早,遥翔宣布正式收了云霓做通房丫头。紫衣轻轻捏着她的脸颊笑道:“死妮子,这回知道爷的厉害了吧?”口气虽是玩笑,眼中却掩饰不住那份凄凉和嫉妒。她知道,爷对云霓有种特别的宠爱,收了她之后,自然会冷落自己。想起碧荷的话“青春易老,年华易逝”,等到更年轻的丫头上来,就不知道谁来代替云霓了。没有女人能守爷一辈子! 云霓用手在紫衣眼前晃了晃,奇道:“紫衣姐姐,你怎么哭了?” “你才哭了哩,死妮子,还不快去做事?怎么,腿软了?” “才没有。”云霓涨红了脸,跑出去。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云霓清脆甜美的声音停顿,抬头问道:“爷,人和影子加起来才两个,这李白为什么说‘成三人’?” 遥翔笑道:“他上一句不是还邀了明月么?” “哦,这个人还挺会自娱自乐的,一个人寂寞,就找明月和影子陪他喝酒。” “不,”遥翔摇头,“这首《月下独酌》是借月与影来衬托诗人的孤独。杜甫曾形容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云霓笑道:“爷莫忘了,这最后还有一句‘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他一生中作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句,游历了那么多名山大川,即使寂寞,也是因为他才高八斗,无人能与之匹敌所致啊。更何况,他还有杜甫这样一位知己,该满足了。” “不错,”遥翔踱到窗遍,突然叹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云霓黯然,她知道爷在朝中少的便是知己。靖王爷虽一心向他,却不是个可以出谋划策的人,有时还丢下一堆烂摊子要爷来收拾。可惜那个李忠翰,难得的忠诚志士,却遭尉司马排挤,最后高唱着“弃我去着,昨日之事不可留”,辞官了。大丈夫本应能屈能伸,空有一身傲骨,却不懂应变之道,遇上一点小小的挫折就退缩,枉费了爷赏识他一场。 她拿起披风为遥翔披上,轻轻念道:“爷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遥翔回头看她,眼中是震惊也是欣慰,这个小小的丫鬟,竟能体会他高处不胜寒的心境。他抚着她的秀发惋惜道:“你若是个男儿身,必将是爷平生唯一知己。” 云霓微笑道:“爷只要留心,必定会有第二个李忠翰,而且会比这个聪明一些。” “但愿如此吧。” 第五章 新春将至,天气越来越冷,连续下了几场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后花园中,梅花傲雪竞放,白的像云,红的像霓。云霓披着火红的棉披风,纤白的手里挽个篮子,穿梭于梅林之中,凝神寻着符合心意的梅枝。素净的丽颜扬起,在白雪红梅的掩映下,当真人比花娇,人比花艳。 她点起脚尖,伸长胳膊,还是够不到那枝含苞待放的梅花,索性脱了披风,卷起裙摆,踢掉秀鞋,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去折。树干上积了一层松软的雪花,踩一脚滑一下,好不容易够高了,她一手紧紧抓着树干,一手小心地折下梅枝,生怕碰落了一片花瓣。 凑近鼻端轻嗅,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云霓绽开笑靥,爷最喜欢这种自然的味道了,待会儿送到书房去,爷一定会喜欢的。心中高兴,脚下失了准头,整个人从树上滑下来。 "呀——唔!"云霓下的张大嘴惊呼。结结实实的趴在地上,吃了满嘴的雪,狼狈地爬起来,满头满脸满身沾的都是雪花。 "哈哈哈……" 云霓气鼓鼓的瞪过去,见遥冲站在梅林边上张狂的大笑。 "哼!"云霓噘嘴,大声道:"靖王爷,您真没风度。"遥冲朝她走来,捂着肚子道:"我不要什么高雅的风度,也不会跌个狗吃屎。" 云霓懊恼的瞪他一眼,气闷的低头穿鞋,刚好看见辛辛苦苦折来的梅枝被自己压扁了,横尸在大字形的雪窝里,散落的梅瓣像眼泪,哭诉着自己悲惨的命运。她拾起光秃秃的梅枝,垂死挣扎的最后一片梅瓣在震动中宣告阵亡,飘飘悠悠的落在脚下。她挫败的哀叹一声:"完了,爷今儿的梅花是赏不成了。" 遥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谁说赏不成了?" 云霓猛抬头,遥翔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穿着纯白的皮裘,微笑着看她,声音里也充满笑意:"刚刚我还赏了一幅会叫的落梅图呢。" 云霓扯着他的衣襟嗔道:"爷也取笑人家。" 遥翔敞开皮裘将她密密的包裹在内,宠溺的道:"瞧你,浑身都快冻僵了,要剪梅枝,带个小厮过来不就成了?" 云霓在他怀里伸出小脑袋,蹭了蹭鼻尖上融化的雪印才道:"本来以为没多高嘛,谁知道越高的枝上越好看。" 她的小脸冻的红通通的,在白裘皮的映衬下更显娇艳美丽,不仅遥翔看了心动,也看傻了一旁的遥冲。他冲口而出:"二哥,这丫头赏了我吧。"说完急忙双手捂嘴。 遥翔闻言一愣,随即聚拢眉心,下意识的将云霓搂紧一些,半晌才缓缓舒展眉头,牵强一笑道:"我说过,你喜欢就带回去。" 遥冲连连摆手道:"当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的。"然后逃命似的跑走。 云霓声音微弱的道:"爷,我透不过气来了。" 他这才发现将她搂得太紧,她的嘴唇因为挨冻和窒息泛出紫灰色。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他将她打横抱起,重重吻上她变了色的柔唇,将肺里的空气全数灌输给她。直到吻的她在他怀里娇喘扭动,他才微微放松,在她耳边喘息道:"云儿,爷将你赏给靖王爷可好?" 她勾着他的脖子,闷声道:"云儿听爷的吩咐。" "我问你自个儿的意思。" 她依然埋着头道:"云儿听爷的。" 遥翔有些恼了:"你自己没有想法么?" 她仰起脸,眨了眨深邃的眼睛,望着他难得烦躁的表情,突然挺身亲了亲他的嘴唇和下巴,在他耳边吐着气道:"靖王爷说他胡说八道呢。"然后伸出丁香小舌,挑逗的舔着他的喉节。 遥翔大掌拍了她的俏臀一下,闷笑着吻她:"鬼灵精,跟爷绕圈子。"他一路抱着她回到寝居,不去管遥冲跑到哪里去了。火红的披风铺在梅林的雪地上,承受着天然雨露的滋润。 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皇上突然染了风寒,惊的一干王子朝臣日日守在宫中,遥隆更是每天煎汤奉药,善尽孝子之职。遥冲扯着遥翔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平日若有现在一半孝顺,皇储之位早就是他的了。" 遥翔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多言,遥括瞪了遥冲一眼,他半分不差的瞪回去。中瑞王规规矩矩的站着,无声无息的,只是微微摇晃。遥冲看的仔细一些,忍不住闷笑,遥锐居然站着睡着了。 遥锐是五位王子之中最无能的一个,抱着王爷的头衔,挂着督尉的官职,终日吃喝玩乐,于功名利禄毫不关心,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他才不管谁做皇帝。但是现在这种敏感时刻,刚好是两王对两王,就算他起不了什么实质作用,好歹算个王爷,所以就成了两派积极拉拢的对象。遥冲一直催遥翔尽快有所行动,但遥翔却迟迟不动,不是他看不起遥锐,而是他直觉上认为,这个三弟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皇上的病情略有起色,众人得以回府小憩半日。遥冲沉不住气,推醒遥锐道:"三哥,二哥府上的梅花开的正艳,我昨儿凑巧又得了两坛好酒,咱们待会儿到他那里喝酒赏梅可好?""好啊!"听到有酒有美景,遥锐的眼睛都亮了。遥冲邀功的看向遥翔,只见他一成不变的浅笑,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紫衣命人在观梅亭中布置酒菜,云霓特意暖了三个手炉放在桌上,三个脚炉放在凳下,石桌石凳上均铺着虎皮,在冰天雪地中开辟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三兄弟分宾主落座。遥锐一路赞叹后花园之美,此时朗笑道:"若论雅致,首推二哥的平王府。" 遥翔客套道:"三弟过奖了,瑞王府的悠然林才叫真正的雅。" "哪里,比起二哥的梅林,那叫俗。" "两位哥哥不要互相推崇了,都雅、都雅号不好?"遥冲听他们客套的发麻,举起酒杯道:"来,咱们先干一杯。" "哎?"遥锐阻止道:"这葡萄酒需在雪地上镇一镇,去其酸味,和起来才甘甜。" "是吗?"遥冲搔头,"喝杯酒也有这么多讲究。" 遥翔忙道:"来人那,将酒杯放在雪地上镇一镇。" 云霓、紫衣和星儿各取了一杯放于积雪之上,镇了半刻钟取回来,三人举杯饮了,果然清爽甘甜。遥冲赞道:"还是三哥会喝。" 遥锐道:"美酒当然非我莫属,不过美人嘛,就要推崇二哥了。"他抓着身旁星儿的手摩挲。"二哥府中不但景致雅,人也雅。" 遥翔笑道:"三弟相中哪一个,哥哥送给你。" 遥锐倾身道:"此话当真?" 遥翔点头道:"自然当真。" "好。"遥锐抚掌"二哥果然爽快,那小弟就要她。"他伸手一指,分毫不差的定在遥冲身后的云霓身上。众人皆是一惊,从入府开始,好像没见他多瞧云霓一眼,此刻却当当正正的指了出来,想必暗中留意她良久了。 遥锐见众人一齐禁声,心知这丫头非比寻常,急忙笑道:"若是不便,小底便不要了。" 遥翔目光缓缓转离云霓,淡淡笑道:"没有什么不便。" 遥冲惊喊:"二哥。" 遥翔抬手阻止,命道:"云儿,到瑞王那儿去。" "是。"云霓慢吞吞的挪到遥锐近前,盈盈拜倒,道:"奴婢云霓参见瑞王爷。" 遥锐放开星儿,改扶云霓香肩:"云霓?好名字!我就说二哥雅,洁如云,艳若霓,当真是雅。来,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云霓缓缓抬头,突然朝他灿烂一笑,惊艳得遥锐倒抽一口气,方才不经意间看到她时,就觉得这丫头年轻漂亮,娇柔妩媚,如今近看,当真是眉眼含情,娇颜灵动,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他双手滑下握住她的纤腰,赞道:"美,真美。" 遥冲急的直跺脚,突然大喊:"二哥,不行,你明明答应将云霓赏了我的,怎么可以反悔?" "哦?"遥锐问云霓,"真有此事?" 云霓垂头道:"奴婢但凭我们爷吩咐。" 遥锐转头看遥翔:"二哥?" 遥翔略一沉吟,才道:"么弟是有提过,只是还没有说死。" "既然如此,"遥锐放开云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丫头就让给么弟吧。" 遥冲喜道:"谢三哥。" 遥锐又饮数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进宫,小弟先告辞了。" 遥冲拦道:"别急嘛,三哥,再赏一会儿,还有正事要谈。" 遥锐懒懒的笑道:"我一个酒色之徒,谈得上什么正事?哥哥我还赶着回去与新进的十位美人温存呢。么弟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 遥翔起身道:"既然这样,二哥也不多留了,来人,送瑞王爷。" 云霓趋近两步扶着遥锐手臂,娇声细语道:"奴婢恭送瑞王爷。" "好,好。"遥锐抚着她的肩,遥翔遥冲亲自送到门口。遥翔客气道:"三弟有空就到哥哥这里来坐。" 遥锐直称:"一定一定。" 马车渐渐远离,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遥冲愤愤道:"三哥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不给咱们面子!我看他八成已经被大哥四哥收买了。" 遥翔摇头,凝望着那两条车辙印道:"你先回府休息,明日入宫不要迟了。" 遥冲见遥翔满面凝重,知道他一定在考虑什么事情,不敢多言,乖乖回府去了。 遥翔转回,在梅花林中来回踱步,突然停下问:"云儿,爷将你赏了瑞王爷,你可愿意?"他不必回头,就知道云霓一定在他身后。 "愿意。"云霓清清楚楚的回答。 遥翔转头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挑眉道:"为何答的这么干脆?难道瑞王爷比靖王爷好?" 云霓笑道:"除了爷,哪位王爷都一样。只不过云儿跟着靖王爷对爷没有什么助益,跟着瑞王爷对爷却大大的有利。" 他伸手拂去她发上沾的梅花瓣,轻叹道:"难为你想到了这一层。" 她仰脸看着他道:"可是爷好像并不急着把我送给瑞王爷。" "嗯。"他点头,"你说一个酒色之徒可会说出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样的话?" "不会。而且沉迷酒色的人也不会有那样爽朗的笑声。爷,依云儿看来,瑞王爷倒不像个坏人呢。" "我何时说过他是坏人了?" "但是爷防他却不亚于防东西两位王爷。" "鬼丫头,"他捏了捏她水嫩的粉颊,"你又知道了。" 云霓浅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闭上眼道:"爷,要是瑞王爷再有所示意,您就将我赏了他吧。" 遥翔揽紧她,又是一声长叹。必要之时,牺牲云霓也在所不惜。虽然她乖巧懂事,虽然她温柔贴心,虽然她聪明伶俐,虽然她娇俏可爱,虽然他平日里仰仗她甚多,但是比起皇储之争,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心里却感觉异常沉重。也许是老了,最近渐渐觉得微笑的面具挂的辛苦,叹气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再如此争夺下去,恐怕没等他坐上皇帝,就已经英年早逝。仔细想来,皇位,他真的想要么?从十六岁干预朝政,一晃十几年,凡事都随不得自己的心意。有时他甚至想,宁愿父王永远不要离位,宁愿一辈子只做个辅政大臣,如果大哥多一些雄才伟略,不被遥括那卑鄙小人牵着鼻子走,他可能会甘心辅佐大哥吧。 皇上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一个月,皇储之事渐渐浮上台面,朝臣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支持遥隆,一派支持遥翔。碍于皇上还没有咽气,双方不好正面冲突,暗地里却狠狠斗了几回。最出人意料的是,尉司马遭杀手狙击,受了重伤。无论哪一方,此刻都不该妄动尉司马,除非他背地里有所动作,被两派中人发现。 遥翔拉着遥冲去看尉司马,表面问候几句。回程途中,遥冲问:"二哥,你说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遥翔摇头。如果是自己这边的人做的,他一定会知道。如果是尉司马勾结遥隆等人演戏给他看,以降低他对尉司马的防范,那杀手下手也未免太重,而且,似乎没有必要,想他遥翔是轻易被骗的人么?另外,就是有另一股势力从中挑拨,想要引起双方的疑虑,进而挑起争端。这是最没有根据的猜测,或者说只是他的一种感觉,却强烈到让他心慌。无论如何,他来看望尉司马都是必要的,以缓和一下当前的紧张形势。通过察言观色,尉司马仿佛真的不知情,这就更加大了第三中势力的可能性。回想上次遥锐离府时,他上车前后车辙印居然毫无变化,想必武功不在遥冲之下,赶车的车夫大概也是名高手。这个三弟,决不简单,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正月十五过后,皇上的病终于好转,举国欢腾,大赦天下,皇位之争渐渐消沉下去。 皇上病中就想到了立储,虽然他才刚刚步入五十岁,但是人生无常,旦夕祸福有谁料的准?还是预先安排妥当的好。但是一想到皇储的人选,他便犹豫了,记起渠太医的话:"皇上这场病来的蹊跷,依臣等诊断,恐怕是暗中有人使邪术诅咒皇上。"为了皇位,儿子们已经起了轼父之心了么? 因为皇上的犹豫,两派对遥锐的拉拢之势渐剧。遥锐狡猾的很,两边的好处都拿,两边的好话都说,看不出他私心里偏向谁。出于礼尚往来,他不再终日窝在自己家里,常常到各个王府走动。 第六章 遥冲三箭连中靶心,遥翔遥锐及一干下人连声叫好。遥锐亲自斟酒,递与他道:"么弟好俊的身手,来,哥哥敬你一杯。"遥翔也举杯道:"二哥陪饮。"云霓上前为遥锐斟酒,被他顺手捉住手腕,拉扯着不放,仔细盯着她的娇颜道:"云霓,怎么本王每次来都见你在二哥府上,靖王爷待你不好么,让你总是往娘家跑?"云霓低低柔柔的道:"几位王爷待奴婢都好。""哦?"遥锐低笑,手顺着她的玉臂而上,在肩背上隔衣抚弄,"本王可比不得你们爷和靖王爷,本王还没疼过你呢。"说着将她整个搂抱入怀,放肆的亲她的小嘴。 云霓半推半就,拿眼瞄遥翔,见他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反而去拉紫衣的手。 遥冲急的直跺脚,又不好阻止。在当朝,客人调戏本府的丫头为正常,当真不能碰的女人就会贴上侍妾的标签,或者干脆不在人前露脸。 云霓见遥翔和遥冲都不说话,心下有片刻黯然,随即陪起笑脸,由着遥锐胡来,当众占尽她的便宜。 遥锐将她放在腿上,自己喝了半杯酒,剩下的半杯喂她。云霓单手推诿,娇声道:"王爷,奴婢沾酒即醉。""醉了好,醉了更有风情。"云霓被迫喝了一口,急忙偏过头去,"王爷,奴婢怕醉了失态。""失态好,本王就爱看美人失态。""若是冒犯了王爷…… ""没关系,本王任你冒犯。"无论云霓怎样推托,遥锐就是坚持,到底被他灌足半杯,末了还调戏的伸出舌头舔她沾在唇际的酒渍。大声赞道:"甜,真甜。"喝了酒,云霓的双颊漾起红晕,像一朵盛开的红梅,叫人忍不住采撷。遥锐抚着她的粉颊吟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呀。"遥冲几次欲开口,都被遥翔的眼神阻止,只好忍着性子坐稳,独自喝闷酒。席间遥锐不停的喂云霓喝酒,当真醉的她眸波潋滟,娇柔无力,软软的憩在遥锐身上。 遥锐朝遥翔嘻嘻笑道:"二哥,借您一间客房来用,这小美人骚的我心痒难耐。"遥翔僵笑道:"这有何难?紫衣,带瑞王爷到本王的寝居去。""那怎么敢当?小弟岂能惊扰二哥的寝居。""那就到靖王爷常歇的那间客房。""如此甚好,甚好。"遥锐抱起云霓软绵绵的身子,喜滋滋的随紫衣去了。 待他走得远了,遥冲收回足以在他背后烧出个大窟窿的目光,跳起来道:"你就任他沾染云霓?"遥翔狠狠灌了一杯酒,平静的道:"她是个丫头,陪陪客人有什么大不了?""她不是普通的丫头。""怎么不普通?"遥翔又灌了一杯,"你又没有收她做你的侍妾。 ""我以为她是你的人,早知如此,不如我收了她。"遥冲将酒杯摔在地上,气冲冲的奔出大门。 众人吓的不敢做声,半晌星儿才怯怯的唤:"爷?"遥翔无力的挥挥手道:"收拾下去,看瑞王爷还有何需要。""是。"星儿和红袖对望一眼,快手快脚的收拾残局。 遥锐将云霓放在床上,挥退紫衣,关紧房门,双眼闪着贪婪的光芒,解开她的绸衣,揉捏她又嫩又软的胸脯,喃喃道:"小美人,你若不是遥翔的人,本王一定带你回去好好疼爱。可惜啊可惜,只有暂时解解痒了。"云霓翻了个身,压住他不规矩的大手,缓缓张开醉意朦胧的双眼,好半天才对准焦距,甜甜的唤了一声:"爷。"叫得遥锐骨头都酥了,迫不及待的爬上床翻过她的身子,猴急的撤掉自己的衣服。 云霓主动往他身上靠,小手无力的揪紧他的衣襟,大眼睛像要漾出水来,撒娇道:"人家醉的好难受,爷还欺负人家。"遥锐啃着她细致的肌肤,含糊道:"待会儿你会求爷欺负你。乖乖,放开手,爷才能快点欺负你。"她软软的任他摆布,兀自模糊低语:"瑞王爷讨厌,硬要灌人家喝酒,爷都不帮人家说句话。"遥锐淫笑,这小美人醉的不省人事,误把他当成遥翔了。狠狠亲了一口她的红唇,他道:"本王绝对比你那爷高明。"云霓微合着眼,继续咕哝:"爷说瑞王爷不是个酒色之徒,我看不对呢。你不见他又好酒,又好色,盯着人家的眼光像要把人吃了似的。"遥锐心中一惊,什么兴致都没了,小心翼翼的问:"爷平时还说瑞王爷什么了?"云霓吃吃娇笑,唤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爷真笨,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什么话?"他试探,"爷真的忘了。""爷说瑞王爷揣着明白装糊涂,最懂得明哲保身了。还说宁昌两位王爷白费心机,他谁也不会帮,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他的王爷。""还有呢?""爷说瑞王爷不足为惧,就算深藏不露,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不会做出危害国家的事。但是昌王爷不同,他是个小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有呢?""爷,"云霓低低咕哝一声:"云儿好困啊,您都跟靖王爷说不用盯着他了,还总提他做什么?""云儿乖,爷不吵你了,好好睡。"他轻拍着她,看她渐渐合拢双眼,沉思良久,深沉一笑,自语道:"遥翔,你自作聪明,以为看得透我。哼!早晚有一天我要你栽在自己的聪明上。"他起身下床,看到云霓半裸的玉体,忍不住上前摸索亲吻。听见她呻吟一声,慌忙放开手,怕惊醒她。如果她发现刚刚在睡梦中漏了口风,可能会惊扰遥翔,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万事小心为妙。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他大业有成,执掌江山之时,要他一个小小的丫头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为了更逼真一些,他等她睡的熟了,才轻手轻脚的剥光她的衣衫,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留下多处吻痕。临走之前还在她耳边轻声重复:"云儿乖,本王疼你,把你累坏了,待你醒来,只记得欢爱,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遥锐推门出去,故做餍足的样子,边走边系腰带,吩咐门外伺候的下人道:"让你们爷派人到我府里取二百两银子,赏云霓的,服侍得爷真舒服。都别去吵她,让她好好歇一歇,爷把她累坏了。""是,王爷慢走。"杂乱的脚步声消失,云霓挣扎着张开眼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咬牙起身着衣。脑袋里像有人在敲鼓,身上被遥锐弄得青青紫紫,痛死了。推开门,她摇摇晃晃的奔向书房。 遥翔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似要将地面磨出洞来。从回到书房开始,他便一刻也坐不安宁,心烦气躁的就想骂人。紫衣来禀说将瑞王爷安顿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胸口闷的发慌,按住紫衣就是一气狂吻,脑中却浮现着遥锐的大手在云霓身上游移的情形,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最后甚至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将紫衣赶了出去。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云霓直接推门进来,唤了声"爷",就踉跄的奔向他。他本能的张开双臂将她抱满怀,紧紧的拥着,心中的烦躁霎时被她柔软的身躯添满了。她闻到她身上污浊的酒气,才发觉她鬓发零乱,颈前耳后都是明显的吻痕,突然心生不悦,推开她道:"这么快酒就醒了?"云霓扶着他的手臂靠回来,喘息着道:"云儿虽然醉了,头脑还清明,我假装将瑞王爷当成您和他说些醉话,他都信了,还吓的不敢再侵占我呢。""哦?"遥翔惊疑,把她搂回怀里,"你都说了些什么?""云儿说爷识破了瑞王爷的伪装,他心惊得很;又说也将他当作明理之人,不再防他,他便又放下心来。瑞王爷以为云儿睡着了,便自语说爷自作聪明,要您早晚栽在自己的聪明上。口气阴狠,听得人直打哆嗦。"她说的口干,直接拿起遥翔书桌上的茶喝干了,急急补充一句:"爷,瑞王爷心机深沉,不得不慎防啊。"遥翔又一次惊于云霓得聪慧机智,赞道:"云儿,你帮了爷大忙,爷怎么不知你的酒量这么好?"云霓抓着他宽厚的肩膀,朦胧的张着双眼,飘忽的笑道:"爷,云儿的确醉了。但是云儿醉了也能分得清爷和其他人,也记得帮爷做事。"她瘫软的靠在他身上,模模糊糊的道:"爷,云儿好累,好困,想睡觉。""你睡吧。"遥翔无限感动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爷在这里,你放心睡吧。"等他抬起头来,她已合紧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小手依然攀紧他的肩头,嘴角扬起安心且满足的微笑。 遥翔将她抱起,防灾后间的床榻之上,自己躺在旁边搂着她,嘴唇轻刷过她被遥锐凌虐过的唇,哑声道:"没想到你为了我,真的可以牺牲一切,而我遥翔,居然要靠通房丫头的美色去对付自己的亲兄弟。"他缓缓闭上眼睛,忍住眼角泛出的湿意,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心痛。怀中的小丫头勾起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柔情,但是她又能守他多久?他又能宠她多久?如果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眼睁睁将她送入遥锐怀里?遥翔啊遥翔,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云霓醒来,就见遥翔放大的面孔在眼前,双目紧闭,静静的躺着。她试着起身,围在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强迫她又躺回去。 她窝在他胸前,小手在他胸前画圈圈,"爷没有睡啊。""嗯。"他闭着眼应了一声,抓住她的小手,"别动。"躺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的扭动起来:"爷,云儿躺的腿都麻了。""嗯。"他仍然闭着眼。 "爷,"她娇嗔的推他一吧,"让云儿起来啦。"他突然翻身将她牢牢压住,危险的盯着她道:"你的精力还挺旺盛的。"说着便低头吻她,大手毫不客气的抚弄她的娇躯。 "哎呀,爷。"云霓笑叫,躲着他骚痒式的吻,身体却迎合着他的触抚。 "啊!"她突然一声痛叫。 遥翔停手,一把扯开她的衣襟,一大片淤青躺在原本柔美的胸脯上,在周围白嫩肌肤的对比下令人触目惊心。他握紧双拳,屏着气问:"瑞王爷弄的?""嗯。"她委屈的控诉,"瑞王爷好粗鲁。"遥翔双唇紧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低咒一声:"该死。"一拳狠狠击上黄铜床柱,震的大床不停摇晃。 "爷?"云霓惊呼,急忙抓过他的手来看,指背到掌骨之间通红一片,片刻便肿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爬下床找药,慌慌张张的拿回来,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揉受伤的地方,生怕重了一点就会弄痛他。一面擦一面颤抖的问:"爷,疼么?疼么?"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的滑落,滴在他的红肿的皮肤上,感到火辣的刺痛。他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她又慌忙的抹眼泪,一边抹一边抽泣,怎么抹也抹不净,她干脆放弃了,坐在那里痛快的哭。 遥翔以往仅见她风情万种的笑,撩云拨雨的笑,纯真可爱的笑,娇俏调皮的笑,何曾见她哭过?这一哭,依然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丝毫不损她的美貌。看她那心疼的样子,仿佛这一拳砸在她的心上,疼的无以复加。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心越乱。本来是铁了心要利用她牵制遥锐,但是一见遥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不该这样的,不能这样的,这小丫头对他虽然重要,但无法与江山社稷比,无法与皇储之争比,可是刚刚那一刻,她的确有捏死遥锐的冲动。 "好了。"他疲惫的道:"别哭了。"云霓咬紧下唇,抑制呜咽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往下掉。 "乖,别哭了,嗯?"他耐着性子哄她,抓过床幔替她拭泪,动作透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口气却故意严肃的道:"你再哭,爷要生气了。"云霓抽抽噎噎的道:"爷答应我… …以后……以后都不让自己受伤……云儿就不哭了。"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眼,不怒反笑道:"鬼丫头,又敢威胁爷了?"云霓两只芊手抱住他受伤的手摇晃道:"爷答不答应嘛。""好,爷再不答应,书房就要闹水灾了。"云霓破涕为笑,睫毛上仍然挂着晶莹的泪滴,像雨露沐浴过的花瓣。 遥翔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又哭又笑的,还像个小孩子。"云霓郑重的道:"爷,云儿已经过了二十岁了。"是啊!遥翔沉思,转眼她入府已近六年,自己也快三十岁了,可是心境却比四十岁的人还要苍老,国事朝政和权位之争耗费了他太多精力,有时竟觉得疲惫的心脏无力,像要就此不再管任何事。但是每日早晨醒来,第一件想的还是该去上朝了。 第七章 立储之事未有定论,胡天道又结集余党卷土重来,当真是外忧内患,片刻不得安宁。 遥翔与遥冲再次并肩出征。遥隆怕两人立了战功,令皇上更加偏爱,恨不得他们阵前失利,被胡天道一刀宰了;又怕胡天道攻破山海关,占领玄说王朝的江山,那他这个皇帝就更没的坐了。两相权衡之下,皆是为难,竟不知道该盼这一仗是胜是败。 三个月后,前线传来消息,战事大获全胜,遥冲生擒胡天道,即日押解回京。遥隆在朝堂上与遥括互视,即兴奋又忧虑。遥锐眯着眼睛站在他身后,暗忖:没用的东西,只在这里着急有什么用?哪像他深谋远虑,早已布置好圈套,就等莽撞的遥冲往下跳,不怕他拖不垮遥翔。至于宁昌两王,智谋不足野心有余,不足为患。 遥翔从回到府中眉头就没舒展过。云霓递上茶问道:"爷还在替靖王爷担心?"遥翔点头:"么弟这次真的陷进去了,柳惜颜害他疏与职守,放跑胡天道,他却不肯将她交出去,宁愿一肩扛下所有罪责,任凭父王处置。""丢了要犯,可是杀头的大罪。""正因如此我才担心。父王虽然不至于真的砍他的头,但是为了对朝臣有所交待,必会重罚。另外,遥隆遥括正苦无机会抓住我们的把柄,这次岂会白白放过?一定会在旁煽风点火。 何况,还有个高深莫测的遥锐。""如果请皇上允许靖王爷戴罪立功,缉捕胡天道,会不会减轻一些刑罚?"遥翔叹气:"目前我想不出更好的求情说辞,我是督军,同样难脱罪责,说出的话未必有分量。必要时,就得请皇后出面求情。""爷?"云霓试探的问:"那柳惜颜会是哪一派的人?"遥翔微愠道:"我在中瑞王府见过她。""啊?"云霓低呼,"瑞王爷的人,恐怕不简单。""的确不简单。"他看了一眼云霓的容颜,"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美天下无双,么弟对你也只是一时心动,对柳惜颜,却是完全的迷恋,根本不可自拔。"云霓嫣然一笑道:"美与丑对爷来说有何分别呢?爷从来都是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遥翔再次惋惜的摇头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必是爷平生唯一知己。"云霓深深的看着遥翔,郑重道:"云儿虽不是男儿身,却愿意做爷的红颜知己。"红颜知己! 遥翔大大一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云霓为他,的的确确奉献了容颜,乃至随时准备奉献生命。 他搂她入怀,颤声道:"好,好一个红颜知己。"辗转吻着她,他露出了回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紫衣望着窗棂上映出的两条贴合的人影,默默拭去眼角的泪痕。 遥冲被罚挨了四十大板,在围苑思过。没能整死遥冲,宁昌两王颇为不甘,负责板刑的是遥括的人,下手极中,打的遥冲昏厥过去,几乎要了半条命。幸好围苑是遥翔的管辖范围,找最好的伤药替他敷上,又吩咐人细心照料。遥冲在昏迷之中还声声念着"惜颜,惜颜".遥翔无奈,只好将柳惜颜接来照顾他。 他对柳惜颜总是不放心,虽然在她眼中明显的看出对遥冲的爱恋,但是遥锐调教出来的人,演技自然一流。即使她对遥冲真的有情,也难保不被遥锐所迫而背叛他。他派云霓去照顾遥冲,顺便监视柳惜颜。反正在遥锐眼中,云霓已经是遥冲的人。 云霓终于见到了柳惜颜。那是一种不似凡间应有的美,那是一种笔墨所无法形容的美,那是一种男人看上一眼就会痴狂的美。云霓暗自庆幸,幸亏爷对女色无心,否则难保不同样栽在柳惜颜手上,连她一个女人见了她都忍不住被吸引,何况是对女人心最软的靖王爷?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的攫取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灵魂。遥锐那好色之徒居然舍得将这种人间绝色白白送与遥冲,可见他对权势的野心之大,心机之冷硬狠毒。云霓不由为遥翔担心,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可有必胜的把握? 遥冲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柳惜颜衣不解带的照顾他,谁不喝一口,眼不眨一下。云霓劝道:"你先去睡一会儿,我来照顾王爷,他醒了我一定叫你。""不,"柳惜颜坚决的摇头,"我要看着他,让我守着他。姐姐,你不明白,要是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随他一起去。"云霓愕然,这一对痴情人啊!惜颜宁与遥冲同生共死,遥冲甘为惜颜受苦受罚,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强烈到这种地步?这就是爱情么?男女之间,真的要这般轰轰烈烈,彼此珍惜,才叫做爱情么?他们那种炽热的、深刻的、强烈的爱情令云霓眩惑,令她感动。那么自己与爷呢?可以确定的是,她甘为爷而死,甘为爷做任何事,此生此世除了爷之外,她心里容不下第二个男人,那么她是爱爷的了?她以往以为那叫知己,红颜知己,却没有想过叫爱。同样可以确定,遥翔不会这样对她,他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受苦受罚,他甚至不会知道也无心知道哪个女人爱他。他早就告诉过她,他在男女之事上无心无情,银月的死也不过换得他偶尔缅怀;而碧荷的走还不曾引起他半分注意;眼见他对紫衣也渐渐冷落了,放任一个二十大多的女人终日对镜叹气,一遍一遍的念着"青春易老,年华易逝".突然想起碧荷的话:"你还不懂得情滋味,等你懂了,就会明白没有女人能守爷一辈子。"是啊,红袖和星儿渐渐长大,展露出少女的羞涩和美丽,常常在爷面前抚首弄姿,虽然爷现在好像对她们不感兴趣,但难保有一天不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代替自己,成为爷的新宠。 云霓咬紧下唇,硬生生压下心中的妄念。爷说过,不要在他身上放太多希望,否则伤心的是自己,她就安安分分的做爷的丫头吧。 遥冲伤好之后,云霓随他回北靖王府,每日来往于两府之间,向遥翔报告柳惜颜的一举一动。 近日惜颜的身体特别弱,嗜睡而且易疲惫,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猜她可能怀孕了。云霓帮惜颜盖好被子,推门出来,迎头撞上一具硬梆梆的胸膛,撞得她鼻子酸痛,不由恼道:"谁这么不长眼睛?撞的人疼死了。"抬头就见遥锐笑嘻嘻的一张脸,急忙福礼道歉:"原来是瑞王爷,奴婢冒犯了。"遥锐顺手抚上她的俏鼻,轻谑道:"本王看看,撞坏了没有?"云霓侧身避开,赔笑道:"没事,没事。"她这一躲,让出了门口,遥锐毫不客气的跨进去。 云霓急忙拉住他胳膊道:"瑞王爷,靖王爷不在里面。"遥锐轻甩衣袍:"我来看看惜颜,听说她不大舒服。"云霓紧跟一步又拉他:"王爷认识惜颜?""她原来是我府里的丫头,怎会不认识?"他朝她暧昧一笑道:"就像你本是二哥府里的丫头,现在不也跟了么弟么?"云霓故意娇嗔道:"讨厌啦!瑞王爷好没有良心,见惜颜妹妹比我美,就一门心思想着看她,也不理人家。""谁说不理你了?"遥锐抓过她来亲了一口,"待我与惜颜说几句话,就去找你,嗯?""我才不信,"云霓拽着他不放,"你们男人都一样,见了惜颜妹妹就挪不动步,等王爷来找我,怕是等到花儿也谢了。""瞧你这副怨妇的口气,一定是靖王爷因为惜颜冷落了你。""王爷知道,还不多疼奴家一点?"她一面说着,一面紧向遥锐靠去。 "一会儿,一会儿,"他被逗的心痒,但是为了正事还是推开她道:"爷先看看惜颜,一会儿再好好疼你,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云霓见拦不住,只好放开手,装作生气道:"哼!靖王爷也这样说,我才不信呢!"然后大声嚷嚷:"惜颜,瑞王爷来看你了。"又爱娇的推了遥锐一把,"王爷,靖王爷现在宝贝惜颜宝贝得紧,您要拿捏着点分寸。""小丫头,"遥锐捏一把她柔软的胸脯,"这个本王还用你教?""那就不耽误王爷了。"她转身离去,将门虚掩,撩起裙摆飞快的跑向前院,吩咐小厮尽快找靖王爷回府。云霓待四五个小厮分头走了才略缓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礅上,揉着跑的发酸的双腿。 门房剩下的一个小厮忸怩的凑上前,讨好的道:"姐姐,我帮你捶捶?"云霓斜睨他一眼:"免了,姐姐还有事呢。"于是又急忙起身往回走。 那小厮被她睨的一愣,半天回过神,见人已走远,悻悻然的退回门边守着,满脑子都是她的俏模样,只盼什么时候能再见这位姐姐一眼。 云霓端了茶,轻手轻脚的回到惜颜窗户边上,耳朵贴着窗缝,就听里面"啪"一声,遥锐恶狠狠的骂道:"贱人,你不想要你爹的命了?"云霓大惊,手中的茶盘差点打翻,万没想到遥锐敢在靖王府中对惜颜动手。匆匆转到前门,敲了两下喊道:"瑞王爷,奴婢给您送来上好的碧螺春。"不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转进内厅,看见惜颜狼狈的伏在地上。 遥锐大步上前将她扶起,满面疼惜的道:"你这是干什么?虽然你跟了么弟,爷也不曾责怪过你,还会像从前一样好好照顾你爹,你放心好了。快起来,不然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本王欺负你,到时候么弟找我拼命,我岂不冤枉?"云霓心道:真会做戏。面上却挂着微笑,放下托盘也来扶惜颜:"是啊,瑞王爷宽厚又英明,有什么难处细细说与他听,王爷一定会帮你的,犯不着摔在地上叫人心疼啊!"惜颜偏着头,秀发低垂遮住半边俏脸,朝遥锐福了个礼,强自压着哽咽道:"多谢瑞王爷。"遥锐对着云霓假笑道:"瞧,惜颜跟了老么就与我生分了,以前还爷前爷后的叫着,现在倒称起瑞王爷了。哪像你乖巧,哄的你们爷和靖王爷都喜欢。"云霓大声叹气道:"靖王爷对奴婢如果有对惜颜妹妹一半好,奴婢也早将我们爷忘到一边去了。"她将惜颜扶到床上坐好,掏出手帕帮她擦眼泪,看到了秀发遮掩之下细致的面颊上清晰的掌痕。嗔怪道:"你瞧,你瞧,又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脸也摔肿了,靖王爷回来还不知怎么个疼呢,保不准又要怪我没把你照顾好。"她像个陀螺似的一旋,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提在手中,利落的为遥锐斟了一杯茶:"瑞王爷,您先坐,尝尝府里新近的碧螺春,接着谈您的正事,我去帮惜颜取些消肿解热的药来敷。"遥锐暗中丢个眼色给柳惜颜,她急忙出声道:"姐姐,不必了,没什么大碍,再说王爷坐一会儿就走了,您忙来忙去的也不方便。""那不成,"云霓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方才总管说靖王爷一会儿就回来,可不能让他见你现在的样子,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忙也是应该的。"话音落,人已经走出门去了。 遥锐暗自着恼,有这个鬼丫头在,凡事都得多提防一些,就不知道她究竟是遥翔的什么人,不敢轻易动她,怕真惹恼了遥翔,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尉司马在皇上面前那般得宠,在朝中势力又大,他的亲侄儿还是硬让遥翔给问了斩,且斩得他心服口服,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想至此,起身逼着惜颜写了他要的东西便匆匆离开。他不想在惜颜房中碰到遥冲,老么真的吃起醋来,他在拳脚上也占不到便宜,而且为了女人争风吃醋,谁吃了暗亏都得人,以免被人嘲笑。 遥冲和遥翔赶回北靖王府时,遥锐已经走了。看着惜颜脸上的指痕,遥冲气的要杀人,起身就往外冲,遥翔用力拉着他喝问:"你想做什么?""找遥锐算账,他凭什么打惜颜?"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遥翔几乎控制不住他。 "你冷静一点。""我没法冷静,惜颜是我的人,而他竟敢打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胆小怕事,任凭自己的女人被他欺负吗?"云霓和惜颜同时惊呼:"王爷!"遥冲也知道自己冲动之下说错了话,看了遥翔一眼,不再挣扎。 遥翔沉着脸道:"你找遥锐有什么用?他肯承认打了你的女人么?"他用手一指柳惜颜,"你再问她,她肯承认遥锐欺负过她么?"遥冲瞪着眼叫:"惜颜?"惜颜抓着遥冲泛起青筋的拳头,摇头垂泪,满目伤心道:"爷,对不起,惜颜只能说没有。""你……"遥冲气结,狠了心将她摔倒于地,头也不回的走出卧房。 云霓忙上前扶她。 遥翔喝道:"别帮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伤害这样爱她的男人,于心何忍?""爷。 "云霓为难的望一眼惜颜脆弱的模样。 "出去。"遥翔双拳握的死紧,云霓很少见他如此愤怒,可见他对遥冲的真的疼到心坎里。她放开惜颜,轻叹一声随遥翔出去。 遥翔沉默的走在前面,脚步越来越快,又狠又重,像要借走路来发泄心中的怒气。云霓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他绕后园子走了三圈才缓下脚步,停下转身,果然如以往一般见到云霓娇柔的身影。她总是这样默默的跟在他身边,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做适当的事。方才遥冲那番话虽然不尽确实,但的确踩到了他的痛处,他不是胆小怕事,确真的任自己的女人被遥锐欺负,而且是双手捧上送给他欺负。他以前对此不过烦躁气恼,至少还认为自己做得对,但是今天见遥冲对柳惜颜的在乎,突然对云霓生出强烈的愧疚感。 云霓随着他停下,抬头道:"爷,您去看看靖王爷吧,他心中一定既难过又懊恼,您去看看他,说句不怪他,他可能会舒服一点。"遥翔抬手顺了顺她的发,柔声道:"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爷不像靖王爷说的那样胆小,但是也的确在利用你,牺牲你,你为何不怨呢?""怨什么呢?云儿的心思老早就对爷说过,爷的意思云儿也老早就知道了。云儿还是那句话:我的人我的命都是爷的,也说怎么就怎么,云儿无怨无所求,只盼能在爷身边伺候您。"她下意识的揪紧自己的胸口,为何再次说出这段话时,心里面酸酸涩涩的? 片刻间,遥翔有种冲动,想要对她许下某种形式的承诺,但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对她承诺些什么。他只能伸出双手将她拥至怀中,深深汲取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馨香。不同于少女时代的稚嫩,她身上多了种成熟女人的气息,曾经是令他敬而远之的味道,在她身上,却令他眷恋。 她静静的靠着他,听他强烈而紊乱的心跳,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正在心潮起伏。只是,他的心乱是为了谁?是为她,还是为靖王爷?她不敢奢望,只要爷的怀抱里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她奇怪爷指控惜颜的话,"伤害这样爱她的男人,于心何忍?"爷也知道男人有爱么?爷也会不忍心伤害爱他的人么? 直到心跳平稳了,遥翔放开她道:"去看看柳惜颜,别叫她糟蹋自己,想办法探探她的口风,看遥锐找她究竟何事。""是。"云霓应了,转回惜颜的寝居。 遥翔朝练功房走去,他知道遥冲一定在那里。有些事不得不说了,再将柳惜颜留在他身边,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第八章 云霓回到房中时,惜颜还趴在地上哭泣,这么个又娇又弱的人儿,怎么偏要在"情"字上头受这么多苦? 她刚刚安顿惜颜睡下,房门就被粗鲁的撞开,遥冲面目狰狞,双眼充血。她转身提醒道:"小声点,王爷,惜颜刚睡着。"看清遥冲的神色,忙问:"我的天,王爷,发生什么事?"遥冲挥手大喝道:"出去。""王爷。""叫你出去。"遥冲吼,将柳惜颜惊醒。 云霓见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蹦跳,识相的不再多言,默默退出去。她今天与这间屋子的土地犯冲,先后被两位王爷吆喝着往外赶。口中嘀咕着:"出去就出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将门留个小缝,趴在上面偷听。 遥冲突然大叫:"关严门,滚远点儿。"云霓急忙关紧门,摸摸鼻子走远一点。靖王爷背后长眼睛了不成?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依遥冲疼惜颜的程度,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到头来小两口继续恩恩爱爱,自己在这儿白操心。还是找个地方歇会儿吧,今儿这一天折腾得她腿都快断了。 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比遥锐动手打惜颜更令云霓震惊,那就数这件了。遥冲居然将柳惜颜赶出靖王府,丝毫不留余地,谁敢替她求情,他就宰了谁。 云霓见惜颜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模样,不忍道:"你能到哪儿去?"她凄然一笑:"还能去哪儿?回瑞王府。""你还回去?"她苦笑:"靖王爷不要我了,平王爷更不可能收留我,其他的地方哪里逃得过瑞王爷的耳目?早晚我都要回去的。云姐姐,帮我照顾好王爷。"她最后深深的望一眼北靖王府,甩头跨出大门。黄昏的街道上人迹稀少,落日的余辉洒在她纤细的背影上,更显柔弱凄凉。她那副单薄的双肩,究竟担负着怎样纠缠的情与爱,怎样沉重的恩与义。 惜颜走后,遥冲每日将自己关在她住过的房中,少食少睡,暴躁易怒,轻易谁也不敢去打扰他。别扭的男人那!明明就想人家想得要命,又固执的非赶人家走不可,真的走了,反过来又折磨自己。 管家不要老命的朝这边飞奔,一路狂喊:"不好了,王爷,王爷——"遥冲踢开房门吼道:"喊什么?死人了?""王……王爷,"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昌王爷带着……带着禁军朝府里来,说是……说是奉圣旨捉拿王爷进宫查办,已经到了……到了门口了。"他断断续续,好歹把话说清楚了。 "什么?"遥冲的酒全醒了,急忙向前面迎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严重到惊动禁军呢?云霓首先想到遥翔,他一定不知道这事,否则怎么会不派人来通风报信?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通知爷,他一定会有法子救靖王爷的。 云霓吩咐遥冲的贴身丫头之一巧姐道:"跟着靖王爷,照顾他,我去找平王爷。""知道。"云霓匆匆往外走,擦过乱成一团的人群。所有人都被吆喝出来到大厅,混乱中突然斜闯出来一名小厮,不由分说拉起云霓就往回跑。云霓不防,被他拖着跑了好远,才奋力挣开道:"放开,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那小厮急的满头大汗,跺脚道:"姐姐,你恐怕不记得我了。我是守门的小厮,刚才昌王爷进府的时候,我见有两个瑞王府的人跟着,私下说什么一定要把姐姐您带回去给爷,我想是瑞王爷想趁乱将姐姐给抢了去,所以溜过来通知您。""真的?""我阿宝敬姐姐为天人,又怎么会骗你呢?你赶快从后门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阿宝急的只差没有赌咒发誓。 "好,谢谢你,阿宝。"云霓赶至后门,发现已经被禁军围住,不得已又返回。 阿宝灵机一动脱了外衣给云霓换上,找了架梯子将她从围墙送出去。溜下围墙,趁一队禁军刚刚走过,云霓飞快的钻进附近一条小巷,绕出靖王府好远,才认准方向朝平王府而去。 遥括得意洋洋的收起圣旨,倾身向遥冲嘲弄道:"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居然敢调兵威逼内城,难道有心兵变?父王相当震怒,哥哥有心帮你也帮不得啊。"遥冲冷哼道:"谢四哥好心。""哎?毕竟手足一场嘛!"遥括朝他身后扫了一眼道:"听说二哥送你一个通房丫头叫什么云儿的,怎么没见?"遥冲冷冷道:"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圣旨上可是说要全府查封,放走了一个,哥哥都是失职啊。"巧姐接口道:"爷,您忘了,云霓姐姐说您酒喝的太凶,出去给您弄上好的醒酒茶去了。""哦",遥冲会意,"是有这么回事,我醉的厉害,哪里记得那么多?而且四哥,云霓严格说来不算我府里的人,她在不在,有什么分别?""哼!"遥括气急败坏的道:"来啊,将遥冲带走。"阿宝在暗中祈祷:老天爷,求求你保佑云姐姐平安到达平王府吧。 一路跑回东平王府,云霓已然喘不过气,偏又被不识相的门房拦住,不由气的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连姑娘我都不认识了?"门房哪里想到云霓会这副打扮,急忙赔礼:"原来是云姑娘,您怎么?""少废话,爷呢?""一早被宁王爷请去喝酒了。""糟了。"云霓泄气的跌坐门边。这分明就是计划好的,宁王爷拖住爷,昌王爷去抓人,不知道瑞王爷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总之他们联合起来,要借皇上的手除去靖王爷,说不定连爷都要被牵连。什么都不要想了,通知遥翔最要紧。她吼着叫管家找几个可靠的人分头去给遥翔报信,随即整个人瘫软在地。三个家丁迅速消失在门外,什么时候见过温柔妩媚的云姑娘这样大声吼人过,事情真的要命了。 云霓心中焦虑担忧,虽然累得要命却睡不着,熬到将近天亮,遥翔才疲惫沮丧的回来。 云霓跟进书房,急着叫:"爷。"遥翔叹道:"事情严重了,有人拿着么弟手谕,将城外十万大军调往内城,险些引起兵变。父王一气之下将么弟打入天牢。""怎么会?靖王爷好一阵不理正事,一定有人陷害他。""我和他都知道手谕是假的,帅印也是假的,而且清楚造假之人就是柳惜颜。但是么弟不肯指她出来,没有证据,怎么令父王相信?"云霓也不由责怨道:"惜颜怎么可以这样?""我千求万请,才令父王收回查抄靖王府的命令。做皇上的,最忌讳谋反两个字,我一向与么弟交好,父王显然连我也怀疑进去。 云儿,你还是要回靖王府去,稳住府内的形势,不能乱,明白吗?""明白。"遥翔口气转柔道:"云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爷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云霓习惯的上前为他揉肩捶背。 遥翔偏过头看她:"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云儿没什么,到是爷要保重身体,靖王爷的事一半是冲着您来的。您支持住了,靖王爷才有救,您垮了,就要陪靖王爷到天牢下棋了。""你这丫头,"遥翔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时候还有心调侃爷。"云霓双手搭过他双肩垂在他胸前,身子靠着他宽厚却不太坚挺的背,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云儿若不调侃爷一些,怕爷老得更快了。"他握着她纤细的手指,柔声问:"你怕爷老?""怕!怎么不怕?"云霓夸张的大声回答:"爷老了,谁为皇上分担朝政;爷老了,谁替靖王爷洗刷冤情;爷老了,谁供这偌大的平王府风光体面;爷老了,谁有本事折腾的紫衣姐姐三天下不了床?爷可千万不能老啊。""你呀,一张小嘴比涂了蜜还甜。"他用力一扯,将她搂进怀里,在那久违的红唇上重重印上一吻,笑道:"等爷得了空闲,也折腾的你三天下不了床。"云霓娇嗔的滚出他的怀抱:"爷又取笑人家。"遥翔学他道:"爷不取笑你,怕你也老了。"云霓柔柔一笑,靠了回来,纤指挑起遥翔束冠整齐的发,细细数着那些灰白的银丝,不由轻叹:又多了好多。 云霓回到靖王府,府中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遥翔身上,开始无声的等待。 这日,遥锐突然驾临靖王府。他显然是奔着云霓来的,与管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移驾内院指名要云霓服侍。云霓在房中徘徊,不去见他,惹恼了这头饿狼,大概会对爷和靖王爷不利;出去见他,等于羊入虎口,爷和靖王爷都不在,其他人只能看着他为所欲为。挣扎半晌,还是收拾仪容出去迎接,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堆着满脸的媚笑,声音甜的要滴出水来,远远就喊:"瑞王爷,您可来了,靖王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奴婢都快吓死了。"说着还若有其事的拍着胸口。 "是吗?本王看看,吓坏了没有?"遥锐挥退所有人,大手一伸将她捞过来,堂而皇之的朝胸口摸去。再美丽的女人,得到手了也难免乏味,柳惜颜现在已引不起遥锐的兴趣,反而是云霓,因为得不到,所以更令人朝思暮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这小丫头弄上手,一方面可以一偿多日来的夙愿,另一方面可以给遥翔一个下马威,该是他光明正大的与他斗的时候了。 云霓双手捉住他乱动的大手,按在胸前,撒娇道:"王爷,您摸摸,是不是还怦怦跳呢?""摸得不清楚,要听的才清楚。"遥锐索性整个头都埋进她香柔的胸前,贪婪的吸着她的体香,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了。 云霓巧妙的躲着他,娇笑道:"哎呀,好痒。您说用听的,怎么用舔的?"遥锐兀自陶醉的呢喃:"好香,好甜。""王爷,"云霓用力推他,"您特地来一趟靖王府,不是就为了欺负云儿来的吧?"他将她双手反剪困在身后,扯开她胸前的衣襟:"本王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么弟的地方,虽说他做了错事,但做哥哥的总要拉他一把。"她挣扎不开,不再妄动,大眼睛盯着自己裸露的前身道:"您就是这样帮靖王爷的忙啊!""哎?这你就不懂了,"遥锐一路向上吮吻,"帮他疼他的女人,也算帮啊。""王爷真会说笑。""本王从不说笑。"他抬起头来,阴冷的目光一闪而逝,森森笑道:"本王想你并非一日两日,在这节骨眼儿上,别惹本王生气,嗯?"云霓感到一阵冰冷从脚趾窜到头顶,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有誓在必得的决心和毁灭一切的杀意。她知道躲不过了,大眼睛一转,讪讪的笑道:"奴婢怎敢惹王爷生气呢?奴婢今后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王爷呢!""哦?"遥锐兴味盎然的道:"此话怎讲?""靖王爷一去不知何时回来,平王爷对奴婢早就失了兴头,奴婢只有跟着王爷您才有好日子过呀。"她故意说的凄凉。 "呵——"遥锐笑的诡异,"你眼睛转的那么快,本王岂能将你的话当真?"云霓趁他说话的空当动了动被他扭的僵硬的身子,抛个媚眼道:"真不真,奴婢现在怎么说王爷也不信,何不等日后奴婢将王爷服侍的舒舒服服的,您再来看云儿的真呢?""不必等到日后了,"遥锐抚着她的粉颊,"今日你将本王伺候的舒舒服服,我便立刻带你回去,保你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真的?"云霓装出欣喜若狂的样子,主动亲了亲他饱含淫欲的厚唇,在他欲进一步深入的时候撤开,细声细气的道:"在这里怎么能服侍好王爷,您先放开我,咱们到我屋子里去。""小丫头,"遥锐不但不放开她,反而困得更紧,"我知道你的鬼花样多,可惜用在本王身上不管用。""管用。"见他变了神色,她立即在他耳边吹气道:"云儿屋子里那些鬼花样,是男人都管用,您若不去试试,怎知云儿与众不同呢?""哦?"遥锐半信半疑,慢慢放开她。 云霓衣襟也不拢,直接牵着他的手走回寝居,不时用眼神勾引他的心神。 遥锐四下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在床头坐下。 云霓在室内笼上"思春香",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淫欲的味道,令人脸红心跳,蠢蠢欲动。遥锐笑道:"这种小把戏,我的女人都会。""当然不止这个,"云霓挑眉,从梳妆台上拣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瓷瓶出来,用指甲挑了一点白色的粉末,眉眼含情的笑道:"这叫销魂散,是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怪人送给靖王爷的。欢爱之前服一些,到时候会让人飘飘欲仙,快乐多不止十倍;欢爱之后服一些,男人很快就会生龙活虎了。""哦?"遥锐状似不经心的抽掉她头上的银簪,探进瓷瓶里搅和。 云霓笑道:"王爷还是信不过奴婢。"于是伸出丁香小舌,舔净指甲上的粉末,凑过去吻住遥锐,舌头伸进他口中与之纠缠。遥锐虽然心存戒备,却舍不得放开她香甜的檀口,不知不觉将她口水中溶化的药末都吞了。一阵狂吻之后,他喘息剧烈,声音沙哑的问:"这东西真那么神?""您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她的声音软软腻腻,划过耳畔,让他感觉自己此刻就要飘起来了。他将她压在床上,红着眼道:"那还不快让本王试试?""别急嘛,还有呢!""还有?"云霓又取出一个美女造型通体碧绿的透明瓶子,一打开便香气四溢,穿过满室的迷香直冲鼻端,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随后全身血液都像行军打仗一样呐喊着往欲望中心直冲。她将瓶中绿的晶莹剔透的液体滴于掌心,开始慢条斯理的轻解罗衫。她的衣服本就被遥锐扯的摇摇欲坠,如今纤手一挥,便整个滑落于地,露出白玉般细致姣好的胴体。她赤裸裸的在屋子中央舞动,双手轻抚自己的身躯。那液体经过体温的蒸腾气味更浓,遥锐只觉得血脉愤张,额头的青筋突突狂跳,整个身体似要炸开。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致命的诱惑,他饿狼扑食般的扑向她,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粗暴的发泄他的兽欲。 云霓嘴角挂着冷冷的笑,任凭他疯狂的吞噬她的身体,十指紧紧的抓着地面,指尖渗出血丝。一双眼睛大大的无神的睁着,透过遥锐扭曲的面孔,看到黑白无常拿着枷锁朝他飘来。 今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刚刚六月初天气就闷热的难受,尤其今晚,闷热和烦躁令遥翔无法安心坐在椅子上思考。刚刚那一刻,心脏无来由的狂跳,然后他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似乎想要找点什么来发泄。这种心情,只在上次遥锐抱着云霓进客房的时候有过一回,至于今夜,他只能将原因归结为天气闷热。 星儿愣愣的停下扇凉的手臂,不明白爷为什么突然站起来踱步,紧锁的眉宇间浮动压抑的火气。她放下扇子,到了杯凉茶,讨好的道:"爷,喝杯茶解解暑吧。""嗯。"遥翔伸手接过,碰到星儿柔软滑腻的手,那肌肤拥有少女特有的娇嫩白皙。他下意识的反手握住,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丫头。刚才扇凉时渗出的汗水浸透了她薄薄的罩衣,勾勒出少女比例完美的曲线,因为热,双颊泛出异常的红晕,似一朵鲜花含苞待放。尤其,她有一双与云霓神似的大眼睛,眼波流转,灵动异彩,此刻闪着疑惑不解,又难掩羞怯。 茶碗打翻在地,星儿已无暇收拾,她忙着在遥翔怀中喘息呻吟,体会成为女人的滋味。 红袖站在门外,听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吟哦,身上起了一阵痉挛。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吓得她险些跌倒,抬眼望去,见紫衣嘲弄的笑着。紫衣拉起她虚软的身子,冷冷道:"回去睡觉,今儿晚上爷用不着咱们俩了。" 第九章 红绡帐内持续而激烈的摇动,遥锐低吼一声,不知第几次满足的压在云霓身上。她静静的躺着,忍过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抽搐的痛,牙尖咬着遥锐的耳朵媚声道:"怎么了王爷?这就不行了?还是靖王爷体力好,再来几回合都没有问题呢。"遥锐瘫软着哼哼道:"本王会不如那个小畜生?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云霓摸索着找到白瓷瓶子,挑了一点粉末喂他,指尖挑逗的摩挲他的唇角,诱哄道:"再吃一点,王爷又会像条龙了。"遥锐骂道:"小妖精。"明知道体力不胜负荷,就是无法抑制冲动,也不愿放弃达到及至时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他拱了拱身子,又爬上云霓的娇躯…… 遥翔瞪着眼看着床顶低垂的流苏,感到极度疲惫。身边的星儿睡的正熟,头还枕着他的手臂,压得他又痛又麻。他起身抽出胳膊,星儿翻了个身,朦胧中呢喃着"爷",抱着枕头又睡熟了。他抽出睡袍穿上,突然发现上面沾着点点暗红的血迹,不由厌恶的挑了挑眉,脱下来丢在地上,直接披着外衣走出去。 紫衣已经端着洗脸水在门外候着了,遥翔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洗澡。"话音刚落,就觉得猛地一阵心悸,疼痛自心脏迅速穿透了四肢百骸。他踉跄一步,撞翻了紫衣手中的水盆。 "爷"紫衣急忙扶稳他,"您怎么了?"遥翔抓着她深深喘了几口气,才熬过那阵痛楚,白着脸道:"可能是太累了,你先扶我去休息。""哦。"云霓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用尽气力推开压在身上死猪一样的遥锐,挣扎着滚下床来,全身的骨头和肉没有一块像是自己的。扯着床幔,她只能勉强支撑自己坐起来。外面的人都知道她与瑞王爷在里面翻云覆雨,不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她只担心遥锐的体力会超乎她想象的好。一般人经过这番折腾,不死也要残,可是爷说过遥锐的武功不在靖王爷之下,不知道那些药量对他会起多大作用,千万不要牺牲了自己却一无所获。 窗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有人压低嗓音喊:"云姐姐,云姐姐。"云霓自朦胧中惊醒,刚才差一点睡着了。她看了一眼姿势都没变一下的遥锐,爬到床下低声问:"谁?""是我,阿宝,云姐姐,你还好吧?""阿宝?你在外面做什么?""你和瑞王爷进去一天一夜了,我担心你有事,所以……"阿宝的口气腼腆又委屈。 云霓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道:"你数到十就直接开门进来,要轻手轻脚的,明白吗?""嗯。"云霓抓起撕裂的床幔勉强围住自己。这时阿宝已经推门进来,闻到满室情欲的味道,看到云霓半遮半露的身体,年轻的脸腾的红了,急忙闭上眼睛,口吃起来:"我,我,我先出去。""回来。"云霓哭笑不得,这孩子一定还没有过女人,"你过来,抱我出去。""我,我,我……"阿宝口吃得更严重了。 "我什么,我浑身无力,站不起来,你快过来,等瑞王爷醒来我就走不了了。"阿宝抖着腿走过来,眼一闭,牙一咬,将云霓拦腰抱了起来,转身时忘了张开眼睛,额头狠狠撞上床柱,痛的呲牙咧嘴,又不敢乱叫。 云霓被他逗笑了,再看一眼睡的很沉的遥锐,道:"把我抱到柳姑娘房里去。"阿宝两眼直视前方,不敢稍往下看,搂着她的手臂不停颤抖,心跳得像擂鼓。等把云霓放在柳惜颜床上,汗水已经打透了衣衫,两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 云霓这时才可以完全放松,疲惫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她模糊的吩咐道:"你叫灵姐派两个人到我屋外等着,等瑞王爷醒来好伺候。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哦。"阿宝帮云霓拉上幔帐,双手拍着火辣辣的脸颊跑出去。今儿他不但见到了仙女姐姐的肌肤,还抱了她,他盯着自己的胳膊傻笑,直到被门槛绊倒,才爬起来去找灵姐交待云霓的嘱咐。 云霓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饿醒的,张开眼睛仍然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还好能够站起来了。扶着床柱喘了一会儿才将眼前的金星甩掉,她打开门,刚好见两个小丫头从门前走过,虚弱的道:"正好,五儿六儿,你们到厨房给我弄点吃的来。"两个丫头横她一眼,冷哼一声走了。这是怎么了?睡过一场大觉别人就不认得她了?正想着,灵姐从院子里转进来,云霓忙道:"灵姐,你来的正好,快派人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灵姐冷冷的瞪她一眼,对身边的小丫头道:"去,帮咱们的云大姑娘弄点燕窝啊,灵芝啊什么的补补,人家伺候瑞王爷可累坏了呢。"云霓恍然明白,原来她们都在怪她见风使舵,靖王爷钢被抓走就投进瑞王爷的怀抱。她低头苦笑,这群声称乖巧伶俐的丫头们还不如一个傻阿宝,起码阿宝无条件的信任她,关心她的安危。而她们呢?恐怕恨不得将她赶出靖王府,早在心里将她骂了千千万万遍了吧。 云霓不想多作解释,反正她做的一切不是给她们看的,她只有一个目的:帮助遥翔。 只要于爷有益,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的名声?本来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从醉香斋出来,免去"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命运,她就已经很知足了。这身皮囊能够帮遥翔除去遥锐,就是发挥了她最大的价值。但是为何心底泛上难忍的凄切和悲哀?此时此刻,她多想扑到爷的怀里大哭一场,多想看看爷那浅浅淡淡的微笑,多想听他宠溺的唤一声"鬼丫头".她吸了吸鼻子,吞掉酸涩发苦的眼泪。总算灵姐没有绝情到底,还是派人送了点心来,虽然那小丫头的态度恶劣的可恶。吃饱睡足了,云霓的精神恢复了大半,这要归功于林嬷嬷,打小挨饿挨打习惯了,体力恢复的特别快。 后来听阿宝说,遥锐比她早半个时辰醒来,着实找了她一阵,说要带她走,可是没有找到人。这遥锐果然不简单,听说走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还神采奕奕,高兴得不得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如此,不如直接给他吃老鼠药,大不了玉石俱焚。如今害他不成,说不定明天还会派人来接她进府呢。也许,进了瑞王府反而好,顺便见见柳惜颜,劝她不要再助纣为虐,帮助爷和靖王爷,找到救靖王爷的证据。 半个月过去了,遥锐再无动静,既不上门来找也不派人来接,仿佛将她忘了似的。大概男人就是这样,得到手了就再不希罕。可是没有理由啊!云霓保证那场轰轰烈烈的欢爱会让遥锐永生难忘,他没理由不找她的,除非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耽搁了。这个老狐狸,在玩什么花样? 遥翔得到皇上急诏,说遥锐病危,招其他皇子前去探望。看着遥锐呆滞枯槁的表情,皇上又疼又怒,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终日沉迷酒色,就说他早晚死在这上头。"遥括窃笑,附在遥隆耳边道:"老三的确没用,玩个女人也能玩去一条命,难道那女人真是狐狸精,能吸人精髓不成?"遥隆嘲弄的望一眼遥翔,压低声音道:"听说这只小狐狸精是老二养的呢。"遥翔一语不发,双手紧紧交叠握于背后,指尖几乎陷进肉里,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七位太医集体诊脉开药,最后也只勉强保住了遥锐一口气,他今后就只能这样浑浑噩噩的躺着,成了"活死人".遥括恶意的向皇上进言道:"父王,那个女人害的三哥这样,是不是该拿下她查办了。"遥翔心中一惊。幸亏皇上道:"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你还嫌他出的丑不够大么,玩女人送命,是他活该,今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他。""是。"遥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的退下。 皇上临行前突然道:"翔儿,今后管好的你的人。""是,父王。"遥翔恭敬的应声。 轻易除掉最阴险的敌手,他本该高兴才是,这证明他布局之稳,行棋之准。用云霓一颗小小的棋子,轻松赢了危机四伏的一盘棋。可以说,这盘棋下的并不辛苦,但及其凶险。最大的功臣,莫过于云霓,但他此刻只想抓她过来狠狠的打一顿屁股。她居然用这种卑鄙肮脏的手法来达到目的,令他觉得想吐。 遥翔怒气冲冲的直奔北靖王府,直到站在云霓面前,他还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气的是什么。是气她对付遥锐的手段下流,还是气她轻贱自己的身体?或者,只是气她将自己当成工具一样与遥锐苟合?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气云霓多些还是气遥锐多些,或者根本就是在气自己。 云霓原本高高兴兴的迎接遥翔的到来,以为靖王爷的事情有了什么好消息。但见他的神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便识相的收起喜色,小心翼翼的瞄他。如果直觉没有错,爷是在跟她生气,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良久良久,遥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盯得她颈后的寒毛根根直立,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恐惧,云霓大着胆子问:"爷,您怎么了?云儿惹您生气了么?"她惹他生气了么? 没有,非但没有,还帮他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他能责怪她吗?能对她发脾气吗? "爷?"云霓又唤一声,上前一步欲搭他的手臂。遥翔本能避开,他一想到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被遥锐狠狠爱过,就有杀人的冲动。他觉得脏。这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曾那样的卑微且小心翼翼的不敢碰他的嘴唇,因为她怕他嫌脏。今日,他果然嫌弃了,到底是青楼妓馆里出来的人,新的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云霓望着空空的双手,疑惑又恐慌,颤抖着道:"爷,您这是……"望着她那双慌乱伤心的大眼睛,遥翔霎时涌起一股愧疚。遥翔啊遥翔,你怎能这样想呢?当年她清清白白的跟着你时,你没有嫌;今日在你亲手将她推到遥锐的怀中,利用完她的身体之后,反而要嫌了吗? 不,不该的。云霓并没有错,她不该平白遭受你的嫌弃,如果她的身子叫脏,那么你这双指挥着她的手又叫做什么? 他缓缓的松开紧握的双拳,缓缓地走近云霓身前,缓缓的握紧她的双肩,缓缓地道:"我刚从端王府回来,三弟他,成了个活死人。"他深深吸了口气,稳定自己的思绪,但声音止不住黯淡沙哑,"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刚才,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云霓深深望着他闪烁的目光,低低的道:"爷怪我害了端王爷?""不,"他再吸一口气,"你做的很对,爷没有理由怪你,绝对没有理由怪你。"他将"绝对"二字说的很重,仿佛在说服自己。 云霓沉默着,遥翔在说谎,她知道,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正如她明知道他在怪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怪她。第一次,她看不透爷的心事。她只是觉得爷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墙,让她即使靠在他的怀抱里也感觉不到温暖。她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遥翔的腰,试图借着他的体温来驱逐脑海中令她心惊的想法,驱逐她不愿承认的感觉。 遥翔僵了一僵,随后也搂紧她,抚拍着她的脊背道:"傻丫头,怎么了?"她埋在他胸前闷闷的道:"爷,瑞王爷一垮,靖王爷很快就能陈冤遭雪了吧?云儿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吧?""嗯。柳惜颜摆脱了遥锐的控制,应该很快会站出来替么弟说话。不过前提是,她不怕死。"遥翔显然不相信柳惜颜对遥冲的感情可以令她不顾生死,但是云霓知道她会的,为了遥冲,她会站出来的,即使要她死。 果然,柳惜颜不久就找到云霓,将一个红色布包交给她:"这里面是可以帮靖王爷脱罪的证据,麻烦姐姐交给平王爷。惜颜本该以死谢罪,但是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她微笑着摸着微凸的小腹,"惜颜只有选择亡命天涯了。"云霓知道,留她下来,无异于让她去送死。假造圣旨,假造三军大元帅手谕,随便哪一条都是死罪。放她走,就等于眼睁睁看着她与靖王爷之间的感情烟消云散。生离与死别,叫她如何选择? 云霓一路风般的冲进遥翔的书房,将包袱往他的桌子上一放,扶着桌沿猛喘气。 遥翔疑道:"这是什么?""证据。""证据?"遥翔打开,咋见真迹一般的圣旨,险些惊跳起来。 "是惜颜给我的,让我交给您,说是可以救靖王爷。""好,太好了。"遥翔激动的手指颤抖,居然拢不齐包袱里的东西,叫道:"云儿,帮我把东西整理好,我要立刻进宫。 ""哎!"云霓高兴的看着遥翔骑马而去。这下靖王爷有救了,这场风波终于可以平息,她也可以回到爷身边了。只可惜靖王爷和惜颜不能双宿双飞。 遥冲从天牢出来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寻找柳惜颜,无奈父女俩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毫无消息。他立下重誓,此生非惜颜莫娶,索性王爷也不做了,由南向北一路找下去。 临行前,他将云霓送回平王府。 遥翔急道:"胡闹,人海茫茫,你到哪里去找?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咱们从长计议,你这样走了算什么?""二哥。"遥冲唤:"你这辈子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遥翔愣了。 遥冲同情的看一眼云霓,又看看遥翔道:"等你真正爱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我和你不同,皇帝谁做我不管,百姓吃不吃饱我也不管,但是我爱的人我一定要管。你放心,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给你消息,只要你需要,传个话我就会回来。""你,唉!"遥翔无奈,知道遥冲的倔脾气勉强不来,只有暂时依他。 遥冲推推云霓道:"我将她还给你了,多谢二哥将她借给我这么久。""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走了。"遥冲的脸上有着男人的坚毅和成熟。 遥翔突然觉得,遥冲长大了。不用他再在背后收拾烂摊子,不用他再担心他年轻冲动做事莽撞,不用他再担心他脆弱的心灵承受不住打击,不用他再耳提面命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一种无名的惆怅涌上心头,他的么弟可以展开翅膀高飞了。 云霓突然道:"爷,无论怎样,靖王爷在您面前永远是弟弟。"遥翔惊诧的转头看她,太久没有她在身边,都忘了她有多么敏锐的心思。他拍拍她的肩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是。"云霓走向内院,转入中门时回头望一眼遥翔独自眺望的背影。第一次,爷在心里有事的时候不要她在身边陪伴。她隐隐觉得,经过瑞王爷之事,一切似乎不同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正像现在这样,一步步拉远。 第十章 云霓沮丧的回到寝居,景物依旧,然而心境全非。低着头叹气,再叹气,她推开门,猛然警觉不对,一抬头就对上紫衣惊慌失措的眼神。一个男人狼狈的从她身上滚下来,抓起衣服就从窗子跳了出去。云霓目瞪口呆,食指指着窗口,久久发不出声音。 紫衣匆匆穿上衣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哭道:"好妹妹,我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你,你,你……"云霓气的不知该拿她如何,将随身包袱往床上重重一抛,道:"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紫衣跪爬到她面前:"姐姐求你了,你若说了出去,我就死定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云霓戳她的额头,"你若心里有人,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跟爷讲,为什么要背着爷偷人?大白天的,还不拴门,你……唉!"说到最后,只剩叹息。 "云霓,你不知道,"紫衣抽咽道:"你走后我一个人多寂寞,那个男人是个粗人,哪配做什么心里之人,可他毕竟是个男人。""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我是个女人,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啊!从现在开始守活寡,要守到什么时候?以前是你,你走了之后是星儿,爷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宠幸过我,否则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云霓看着她不断流出的眼泪,既气她又同情她,紫衣的现在也许就是将来的自己。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她沉默良久,突然道:"还不把那臭男人的鞋扔出去?""啊?!"紫衣抹了抹眼泪,慌忙将那双男人鞋扔进自己柜子里,忙不迭的道:"我连臭男人睡过的被褥一起换了,都换新的。 "云霓按住她的手道:"紫衣姐姐,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自己心里要有所打算才好。"紫衣面色苍白,抱着云霓哭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想一辈子跟着爷,但是能吗?能吗?"云霓也在心中问自己:"能吗?"**************************************************************** 回来之后,云霓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原来属于她的工作已经被红袖和星儿接手,两个丫头配合默契,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站在书房门口,看红袖细心的将书册理整齐,逐一掸去上面的灰尘;看星儿将爷书桌上的隔夜茶换掉,重新沏了一壶;看紫衣在门外指挥小厮将庭院中的榆树梅拔掉,种上新的花草。她走进爷的寝居,房间已经收拾停当,爷退朝回来要换的衣服整齐的摆在床头,甚至连窗前百叶兰的叶子都细心的擦过,实在没有任何需要她动手的地方。一时之间,她像个多余的人。 随便抽了一卷书出来,在满目枯枝的梅花林中找个地方坐下,顺手一翻,居然看到这样一段:[人言夫妇亲,义合如一身,及至生死际,何曾苦乐均。妇人一丧夫,终身守孤子,有如林中竹,忽被风吹折,一折不重生,枯身犹抱节。男儿若丧妇,能不暂伤情,应似门前柳,逢春易发荣,风吹一枝折,还有一枝生。]云霓苦笑,这必是女子所写,诉尽了男子的无情,女子的悲哀。事实就是如此,像靖王爷那样痴心的男子,在遇到惜颜之前不也是留恋花丛,处处留情吗?像爷,已经是众人公认的清心寡欲之人了,还不是有银月、碧荷、紫衣和她,甚至还有红袖、星儿等等众多女子在旁服侍?就更不要提瑞王爷了! 我这是怎么了?云霓猛甩头,如果没有见过遥冲和柳惜颜的爱情,她不会认为爷身边的众多女子来来去去有什么不对;但毕竟她见识过了,所以变得多心,变得爱胡思乱想,甚至有一些埋怨起爷来。不,不该的,她又一次郑重告诉自己:云儿的人云儿的命都是爷的,爷说怎么就怎么,云儿无心无所求。她要做的,"只是"爷的红颜知己!可是,心好痛好痛,痛的她茫然失措,痛的她无所适从。 云霓将书册合拢,刚要起身,就听见红袖细细的声音道:"如今云霓姐姐回来了,你凡事要收敛一些,免得遭她嫉妒,惹祸上身。""哼!"星儿嗤道:"我会怕她?咱们连紫衣都不怕了,还怕那个骚狐狸?""云霓要比紫衣高明的多呢!你想想看,自从她跟了爷,银月姐姐死了,碧荷姐姐走了,紫衣姐姐渐渐不得宠。靖王爷喜欢她大家都知道,瑞王爷因为她弄的半死不活的,爷对她的宠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说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爷疼了你两回,但是现在她回来了,你就要恭敬一些才好,免得像紫衣姐姐那样,怎么失的宠都不知道。"星儿道:"你太高估她了,爷是什么人?能疼一个丫头多久?且不说她年纪已经大了,就凭她伺候过靖王爷和瑞王爷,爷还会要她?你以为紫衣姐姐失宠是因为她么?那是因为爷知道了紫衣背地里有人。爷嘴上不说,心里明白得很。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爷才不屑碰呢!"星儿的话重重敲在云霓心上,让她觉得窒息。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爷才不屑碰呢!难怪,难怪那天爷到靖王府时怒气冲冲,难怪自那以后爷对她就冷冷淡淡,原来结症在这里。 红袖的声音又飘过来:"总之还是小心为妙,免得将来出了事,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好了,我在这里先谢过红袖姐姐了。"星儿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惹的红袖捏她一把,两人收拾好剪枝整齐的杏花,转出花园去了。 云霓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缓缓扯起嘴角苦笑,原来这两个丫头背地里防着她和紫衣呢。当初她调到书房时,可没这么多心计。微皱眉头,她心中涌上不舒服的感觉,那个红袖看起来沉默乖巧,心计倒比星儿深沉,将来若真是这两个人掌控内院,星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遥翔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不对,再仔细的品一品,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齿之间散发出来。他不觉微笑,这是云霓泡的茶,只有她的巧手才能将茶泡的又郁又浓,又不觉浊腻。从她回府至今,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有限,这一点儿也不像她的性格,而他也没有刻意问起她,两个人像在比耐性,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比。他只是想让一些事情慢慢淡化,不愿再度尝试因为她而难以控制心情的感觉。然而她就像空气,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身边,却只有韵味,不见形体。 他看一眼在旁边扇凉的星儿,问道:"今儿的茶是谁泡的?""是云霓姐姐教星儿泡的。""嗯。"遥翔沉思,原来不是出自云霓亲手。他不喜欢听到这个答案,她将泡茶的绝技教与星儿,仿佛要将服侍他的责任也交与星儿似的。他甩掉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专心研究今日的奏折。近日父王渐渐将一些朝政交予遥隆,颇有测试两人实力之意,使得兄弟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彼此都怕处理不好,被对方抓住把柄。遥隆也不算无用之人,只可惜名利心重,耳根又软,常被遥括唆使做些糊涂事。遥冲不在,他一个人应付遥隆遥括及尉司马,颇感吃力。 夜深了,遥翔扭了扭脖子,星儿上前来帮他推拿,手法居然与云霓如出一辙。他惊跳,猛回头,见星儿错愕地看着他,问:"怎么了爷?星儿做的不好吗?""不是。"他转身躺回椅背,指指双肩,示意星儿继续揉捏,懒懒地问:"这也是云儿教你的?""云姐姐说爷在疲劳的时候最喜欢人这样揉肩捶背了。""嗯。"遥翔享受着,总觉得星儿的手劲不如云霓拿捏得好。 ************************************************************** 夏日的天气出奇闷热,一会儿工夫,遥翔身上已被薄汗浸透了。星儿拿沾了薄荷油的手帕帮他拭手脸,红袖端了解暑汤进来,又在地上洒水以去燥热。忙到三更,让红袖和星儿伺候着洗了澡,遥翔挥退了两个丫头。薄荷油沾在肌肤上透着丝丝清凉,反而驱逐了睡意。他赤着上身披上丝质睡袍,无意间触到袍面上的绣案,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全用极细的蚕丝锈成,贴在身上冰凉滑腻,极其舒服。他突然想起,这件袍子是紫衣绣的,丫头们中数紫衣的绣功最好,云霓曾戏称她是七仙女下凡。想到紫衣,好象比云霓更久没有见过她了,这两个丫头做什么呢?躲着他吗? 不由自主的来到紫衣和云霓的窗外,室内的灯还燃着,两女窈窕的身影映在窗棂上,两人散着发,仅着肚兜,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会儿,传出云霓清脆的笑声,划着紫衣的脸道:"姐姐脸红了。"紫衣着恼的扑上去,压着她呵痒:"死妮子,你找打。 "云霓边笑边躲边求饶:"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紫衣威胁道:"你再笑,我就告诉爷去,你敢不听他的话,看爷怎么罚你。""好姐姐,"云霓软语求道:"你别说,爷知道了,你不也看不着了?"不晓得这两个丫头背着他搞什么鬼,遥翔一时兴起,重重咳了一声。 室内两人闻声惊问:"谁?"云霓急忙披了衣服出门来看,见遥翔只罩睡袍在院子里,惊呼:"爷?"紫衣听到她的呼喊也急忙出来,直奔遥翔道:"爷?这么晚了,您来这儿做什么?快进屋去,别着凉了。"云霓先一步把幔帐掀起,整平被褥让遥翔坐下,摸摸他的手道:"还好入浮了,不然爷穿的这么少,夜里凉气侵人呢。"紫衣跺脚骂道:"红袖和星儿这两个死丫头,明儿我非扒了她们的皮。"遥翔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随便走走。"他目光一转,看到灯下放着一本书册,伸手欲拿,道:"在外头就听见你们两个嬉笑,看什么好东西呢?让爷也乐一乐。"云霓快速抢过背在身后,慌慌张张的道:"没什么,女人家看着玩的,爷还是不要看了。"说着拼命朝紫衣使眼色。 紫衣拦着他的手道:"既然爷睡不着,就在咱们这儿坐会儿,我们姐妹俩陪您聊天解闷。"遥翔笑道:"什么时候起,你们改从一个鼻孔出气了?云儿,拿过来。"云霓退后一步,用力摇头。 "紫衣,"遥翔故意沉声道:"把她手上的东西拿过来。"紫衣求饶的喊:"爷。"遥翔不再说话,伸出手。云霓只好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过来,将书册交给他。遥翔一看,封皮上写着《密戏趣闻》四个字,感觉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好问:"云儿,这本书你从哪儿得来的?"云霓见他不记得,不由喜道:"捡来的。"他看她一眼道:"分明就在说谎。""真是捡的。"当初就是在书房的乱书堆中捡的嘛,也不算说谎。 "这种书脏得很,明儿把它毁了。"遥翔看着书册,想到云霓对付遥锐的那一套,说不定就是从这本书上学的。 "是,"云霓恭恭敬敬的应着,伸手就要拿回。 "等等,还是我自己毁了它吧。"遥翔将它收进衣袖,总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做过同样的事。云霓眼看着他收起来,又不能开口要,不由心中懊恼。 紫衣连忙转变话题道:"爷,您睡会儿吧。我给您笼上麝香,让云霓给您推拿,再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嗯,我就在这儿躺会儿。"他就着两女的枕头躺下,云霓爬上床帮他推拿。紫衣将窗子都打开,凌晨的风柔柔的吹进来,吹的人昏昏欲睡。这里比他的寝居小得多,位置也不好,更加闷热。遥翔睡了一会儿,已是满头满身的汗,紫衣在一旁扇凉,云霓用湿巾帮他擦拭。 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突然大喊:"臣反对!"吓了两女一跳。两人对视一眼,难掩心疼之色,爷连做梦都想着朝政。过了片刻,他喃喃道:"么弟,胡天道在西北作乱,你何时才会回来呀。二哥撑得好累,好累。"又过片刻,他突然抓住云霓的手,张开眼道:"三弟,哥哥也不愿见你成为活死人,只怪你心术不正,自食恶果。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不要纠缠我……"他紧紧抓着她的小手,握的泛出青紫。 紫衣急的放下蒲扇上前,云霓轻嘘道:"没关系,别吵他。"遥翔呢喃数遍,才放开她,又合上眼睡去。云霓收回手轻揉,四条清晰的指痕渐渐浮现。 *************************************************************** 他一夜呓语不断,直到天明,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数遍。 云霓轻轻推他,唤道:"爷,起来,该上朝了。"遥翔张开眼,咋见云霓放大的娇颜,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夜未睡且未着脂粉并未影响她的美丽,反而有种清如百合的高贵和慵懒。他依着本能拉低她的头,覆上她的红唇,惊的云霓娇呼一声,紫衣急忙转过头去。 就是这种熟悉的味道和触感,馥郁香甜,温顺柔软,在星儿身上找不到的感觉。吻够了,他才放开她,起身四望,想起昨夜在这两个丫头床上睡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好觉,因为有她们在,他熟悉和信赖的人,真正理解他关心他的人。看着满面羞红的云霓和尴尬的紫衣,他低笑一声,心情大好的道:"更衣。"趁着两女服侍之际,遥翔又在紫衣唇上偷个香,戏谑道:"太久没有跟爷调笑,变得面皮薄了?"紫衣兴奋的心脏狂跳,娇嗔道:"瞧爷说的,好像人家以前脸皮多厚似的。"遥翔哈哈大笑,将云霓和紫衣同时搂在怀里,连日来的冷漠和隔阂在他的笑声和怀抱中烟消云散了。这副宽阔温暖的怀抱,只要愿意给女人一个栖息的位置,就可以赢得一颗毫无保留的芳心。然而即便是这样小小的位置,都不能时时得到保证,一颗又一颗的心碎了,一颗又一颗的心补上,所以他永远不会明白,那些芳心的寂寞和无奈,疼痛和苦涩。 遥翔上朝后,紫衣困惑的道:"爷在这儿睡了一觉,心情好像特别好呢。"云霓瞧着手上红肿的指印,叹道:"爷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红袖和星儿一早起来不见了遥翔,急得四处找人,直到遇到紫衣回寝居取朝服,才知道遥翔在她们那里歇了一夜,放心之余,不免涌起嫉妒。 第十一章 云霓回到遥翔身边,接手了贴身丫头的工作,紫衣也常常到遥翔面前聊天调笑,两人脸上的笑容渐渐灿烂,红袖与星儿脸上的妒意却越来越浓。尤其是星儿,自视可以取代云霓的位置,却没想到年轻的反而是被冷落的一个,不由恨的咬牙切齿。 红袖凉凉的道:"我就说嘛,云霓姐姐不简单的。"星儿骂道:"狐狸精。"红袖继续扇风点火:"你以为她教你泡茶推拿是为了你好?她是要借你的手引起爷的主意,是你才这么傻相信她是好心。"星儿忿忿的道:"我找她去。"红袖拉住她:"你傻了,找她说什么?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算了!""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红袖眼珠一转,道:"你信不信我?""我当然信你,不信你还能信谁?""信我就听我的。云霓你是斗不过的,须得先从紫衣下手……"她附在星儿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谋划一番。 星儿为难道:"这样好吗?"红袖撇嘴道:"你不喜欢,就当我没说。"星儿犹豫片刻,挺了挺脖子道:"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当我星儿对不起紫衣姐姐了。"红袖道:"其实也怪不得你,谁叫她自己不检点呢?"***********************************************云霓、紫衣、红袖和星儿在书房一字排开,看着遥翔深沉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遥翔将一把扇子抛在地上,沉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是谁漏出去的?"云霓满腹疑惑,紫衣白了脸色,星儿暗自偷笑,红袖不动声色。 紫衣跪倒,颤抖着道:"奴婢该死。""你还知道?"遥翔背剪双手怒道:"御赐的东西都敢给我往外漏,居然落到市井堵坊中去了,要不是管家发现的早,被有心人见了,会捅出多大的娄子?"紫衣一径磕头:"奴婢该死。""好了。"遥翔喝道:"说,还有其他东西没有?""没了。"紫衣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没有了。"星儿插口道:"爷,为了保险,还是到各个屋子里搜搜,说不定有人私藏了什么,日后又要出乱子。"云霓狠狠瞪了星儿一眼,抬头道:"爷,星儿说的是,就让她到我们屋里搜搜,免得将来出了事,谁也说不清楚。"星儿恼道:"云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搜当然要大家的都搜,而且由爷来搜,我们这些小丫头怎么敢随便动姐姐们的东西?""是吗?"云霓哼道:"原来你还有这个分寸!"星儿被她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红袖在旁拼命拉她的衣角。 遥翔看着两人,不悦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几个,跟在我身边的日子都不短,尤其是你,"他指着紫衣,"还要我为你们操心吗?"四人齐声道:"奴婢不敢。""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我平日放纵你们,不等于没有规矩;你们做的事我不插手,不等于心里没底。我平王府里的人,决不允许包藏祸心,勾心斗角。没有不透风的墙,个人做了什么好事个人知道,天也知道。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们吵架,红脸也不成。""是。""紫儿留下,其它人出去。""是。"三人退出去。 云霓冷冷的看着红袖和星儿道:"爷最不喜欢耍小计谋的女人,别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高明,其实都在人手心里捏着呢。"星儿大声道:"我们又没有做错事,怕什么?谁爱捏谁捏去!"红袖垂着头不做声。 云霓道:"今儿可以帮你出卖别人,明儿就能帮别人出卖你。真是姐妹,救别耍心计,对谁都没好处。"说罢转身走了。 星儿细品她的话,抬头瞪着眼看红袖。红袖急道:"你看我干什么?"星儿道:"你怕什么?""我怕什么?"红袖反应激烈的道:"我哪里怕了?"星儿往下看一眼道:"你的腿还在抖呢。"红袖反射的随着她的目光望下看:"哪里抖?"星儿扑哧一笑道:"逗着你玩呢。"红袖暗暗松了口气,却觉得星儿笑的古怪,心里颇不是滋味。 ***************************************************** 遥翔伸手搭一下紫衣的胳膊,叹口气道:"你起来。"紫衣应声起身。遥翔接着道:"那个叫刘二的,我已经叫管家把他辞了。""啊?"紫衣惊呼,双腿一软又要跪倒。遥翔扶稳她,送到藤椅上,自己坐到她对面,放缓声音道:"你老老实实的跟爷说,若真喜欢他,爷就成全你们。"紫衣抽咽着摇头:"紫儿不曾喜欢过他。""那你又何必?"她哭得更凶:"爷,紫儿说了,爷也未必懂,就像爷一样,云霓不在时,爷不是也召星儿侍寝了吗?紫儿斗胆问一句,爷可喜欢星儿?"他一愣,扭头道:"这怎么一样?""在爷看来当然不一样。爷是天,我们是泥,爷召哪个不召那个,全凭爷喜欢,没人多置一词,总之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换作女人,就大大的不同了,只能认命,等待男人的宠幸。""你这是在怪我冷落你?""步,紫儿决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借刘二这个莽夫,证明自己还是个女人。是紫儿的糊涂,爷罚我吧。"紫衣双膝一软,又跪下。 遥翔沉默良久,突然问:"紫儿,你跟着我多久了?""十一年。""十一年。"他重复,又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十一年,银月死的时候大概和紫衣现在一般大吧,他究竟毁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和爱情?轻叹一声,他缓缓道:"明天你收拾东西跟刘二回家去吧,他随是莽夫,但不是个坏人。""爷?"紫衣捂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你不愿意?出了这种事情,我留你在府中,你也没有立足之地,不如跟这个男人好好过完下半辈子。"紫衣一直哭,抽泣的说不出话。 "你若不愿意,爷也不能勉强你,你自己再想想,究竟怎么样最好,只要爷做得到的,一定帮你安排。"遥翔挥挥手,紫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跪爬着出去。他跌回椅子,悠然长叹,揉了揉眉心道:"云儿,你说紫衣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借刘二证明自己是个女人?"空荡荡的书房无人回应,他才发觉云霓不在身边。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的丫头死的死,走的走,连个应声的人也没了? *********************************************************** 云霓在转弯的回廊处等着,见紫衣出来,急忙迎上前问:"紫衣姐姐,怎么样了?爷怎么说?"紫衣趴在她身上尽情的哭,哭到声音哑了,眼睛肿了,累流干了,才抬起头道:"爷叫我跟着刘二回家。""啊?那怎么行?""怎么不行?"紫衣起然而笑,"府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总不能到街上流浪,我不像碧荷,我是个连老家都没有的人。""可是那刘二,怎配得上你?""什么配不配的,我是什么?"紫衣笑的嘲弄,"通房丫头罢了,伺候人伺候的彻底的丫头。""紫衣姐姐。"云霓听不得她这样贬低自己。 "别为我难过了,来",她拉着云霓的手坐下,"姐姐要走了,拜托你几件事。""你说吧。""第一:我走以后,将我碰过用过的东西能烧的都烧了。""姐姐,"云霓觉得她像在交待遗言,不放心的问:"你不会做傻事吧?""你想到哪儿去了,"紫衣安抚的笑:"我只是不想在这王府中留下一丁点痕迹。""好,我答应你。""第二:替我好好照顾爷,他身边就剩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了。""我会的。""第三:别让红袖和星儿坐大,找机会将她们除了,替我出一口气。""姐姐放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是咱们姐妹当中最懂事最聪明的一个,给自己找个出头的机会,别步上我和银月、碧荷的后尘,懂吗?"云霓怔怔的与她对望,却无法点头应允。 紫衣长叹一声,抚摸着她的头道:"傻丫头,怎么就跟我们一样想不开呢?爷没了你还会有别人,一个年轻过一个,一个精明过一个。但是女人的青春只有一次,你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年,不能再蹉跎下去了。等你走到我这一步,后悔就来不及了。"云霓跟着她流泪,硬是强迫自己点头。 紫衣笑了:"这我就放心了,你心思细,爷的事一定会打理的妥妥当当,等到找个可靠的人,就将手中的担子放了。红袖和星儿是不行的,你得另外物色人选,别让女人误了爷的正事。""我明白。""好了。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你去看看爷吧,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不管他,"云霓赌气道:"让红袖和星儿贴他的心去,我回去帮你。""别和爷怄气,那俩丫头真懂得什么?你去,刚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爷,立马就反悔了?""好吧,我先去爷那看看,待会儿再去帮你。""没什么好收拾的,再说明儿才走呢,今儿晚上我陪你说话,嗯?""嗯。"云霓用力点头,放开紫衣的手,朝书房跑去。冥冥中似乎感应到什么,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就见紫衣用力的朝她挥手,挂着一抹凄婉飘忽的笑,显得那么不真实。她心中一紧,也莫名其妙的朝紫衣挥手,依依不舍的倒着走。待云霓的身影转过回廊良久,紫衣才放下手臂,喃喃道:"永别了。"*****************************************************************云霓敲了两下门,直接进去,见遥翔仰靠在檀香木大椅上闭目养神,眉头深锁,心事重重。听见声音,他微张开眼,望着她走到紫衣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抱肩,没好气的道:"紫衣姐姐说,怕爷心里不舒服,派我来安慰爷。"遥翔好笑道:"我看不是爷心里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她放下双肩,绞着手指道:"爷要赶紫衣姐姐走,云儿心里怎么会舒服?""我又没说一定要她走,说了要她想想怎样才是最好。"云霓喜道:"那爷可不可以将紫衣姐姐留下来?"遥翔叹道:"就算我留下她,她的日子会好过么?再将她留作通房,未免有损我的颜面;若将她发落到别处,难保底下人不会说些闲言碎语,以紫衣的急性子,她能受得了?况且,她与刘二毕竟有过夫妻之实,一个女人将身子都给了人家,还不能跟人家过日么?""唉!"云霓也叹:"爷啊爷,您想得倒周全,可惜就是不懂女人心啊!""我是不懂,"遥翔不耐烦道:"我自认做爷的没有亏待她,到头来她给我出这种丢脸的事,还想让我怎么样?总之我认为她跟了刘二去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刘二,怎配得上紫衣姐姐?"遥翔抬眼看她:"一个丫头,一个仆役,谁比谁高一等吗?若真配不上,紫衣为何跟他?""那是因为爷……"云霓欲言又止。 "爷怎么了?你也怪爷冷落紫衣?"她轻轻哼了一声。 遥翔无言,只是默默的盯着她,似是对她这声"哼"颇为不满。 云霓不由怨道:"爷决定了的事,奴婢也不好说什么,奴婢先行告退,跟紫衣姐姐话别去。"遥翔听她自称奴婢,知道她心中不快,可是他又哪里错了?是紫衣对不起他,又不是他对不起紫衣,怎么反倒遭人怨恨的是他?莫说是个丫头,就算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也不能因为遭受冷落就偷人啊?他想不通,也不愿费神去想,挥挥手道:"你去吧,劝劝紫衣,如果她真的不愿意跟着刘二,就随她自己的心意,爱到哪儿去到哪儿去。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亏待她的。叫管家支五百两银子,足够她今后衣食无忧了。""哦。"云霓讪讪的应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遥翔淡淡的责问:"连声是也不会说了?"云霓停下脚步,缓缓退回,恭恭敬敬的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是,奴婢告退。""去吧。"遥翔合上眼。宠她归宠她,但是要有限度,不能纵容她任性妄为。毕竟他是主她是仆,养成了习惯,以后她总摆脸色给他看,那还得了? 云霓咬着下唇走出书房,深深吸了口气。爷终归是爷,永远以他的心情为主。高兴的时候任你撒娇任性;不高兴的时候你就要谨守为奴的本分,不能有丝毫的逾越。再宽厚的主子毕竟还是主子,再得宠的丫头毕竟还是丫头,你在奢望有什么不同?紫衣说的对:我是什么?通房丫头罢了,伺候人伺候的彻底的丫头!爷不是说:一个丫头一个仆役,谁比谁高一等吗?是啊!你比谁高一等呢?在爷的眼里,你不就是个丫头吗?她用力抹着眼角的泪水,恨恨的自语道:"不准哭,云霓,听到没有?不准哭!" 第十二章 走到寝居门口,云霓特意整整衣服和头发,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别哭丧着脸,免得紫衣看了难过。她清了清嗓子,使声音也显得轻松一点,依着往日调笑的口气喊道:"紫衣姐姐,我看你都收拾些什么东西呢?平日里那些压箱底的玩意儿神秘的什么似的,今儿我可要瞧仔细了,你别藏……",她没见到紫衣的身影,却猛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门儿顶上晃荡,抬眼一望,居然是两只崭新的水粉色绣花鞋,三魂惊掉两魂半,她尖叫一声软倒在地。 这声尖叫响彻整个内院,惊的树上的乌鸦"呀呀呀"的直叫,满院子乱飞。修剪花草的两个小厮首先赶到,见紫衣高高的吊在房梁上,面部浮肿,双目凸出,极其恐怖。两人哆嗦着摞起凳子将她放下来。遥翔刚好赶到,接过紫衣僵硬的身躯,试探鼻息,已然没了气。 云霓呆呆的坐在地上,面无血色,无声无息,仿佛还不能相信眼前所见。直到遥翔伸手合上紫衣双目,她才突然惊醒般的冲上来,扒着紫衣的身体叫:"不,紫衣姐姐,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你说过不会做傻事,你答应过我的。"越来越多的下人闻讯赶来,遥翔用身体挡住紫衣的脸,斥道:"都出去。"大家诧异的互望,乖乖出去了。唯有红袖和星儿目瞪口呆的望着紫衣的尸体,动也不能动。 遥翔喝道:"你们俩也出去。"两人互视,退出去。星儿不由抚着胸口道:"怎么会这样呢?爷最多将她赶出府罢了,怎么就寻了短呢?红袖,咱们害死人了。""别胡说。"红袖嘴唇都青了,"不关咱们的事,不关咱们的事。""可是如果不是咱们教唆刘二去赌,还骗他说有了二百两银子就可以赎紫衣姐姐出来,也不会扯出扇子的事,爷就不会责怪紫衣姐姐,她也不会……""不是。"红袖大声道:"你不是说爷早知道紫衣背地里有人?就算没有扇子的事,爷一样要赶她的。""嘘——"星儿急忙捂上她的嘴,"你这么大声干吗?怕别人听不见吗?""总之不关咱们俩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提紫衣和刘二这两个人。"星儿见她神色狂乱,心中害怕,小声道:"好,我不提就是了。"***************************************************************云霓奋力摇晃紫衣的身体,不停哭喊:"紫衣姐姐,你张开眼,你张开眼睛看看我,你答应我的话怎么可以不算?你要我依你四件事我都依了,怎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还做不到?你说今儿晚上陪我说话的,你说话啊,说话啊。""云儿,"遥翔抱紧她,"别摇了,她死了。""不。"她挣开他,扑到紫衣身上,失声痛哭。遥翔双手缩回,紧握成拳,默默的看着她和她。 三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躺着;一个沉默不语,一个不停哭泣,一个没有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辉照在紫衣身上,为她周身罩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云霓已哭不出声音,泪水一波一波持续涌出。遥翔看着那泪珠滴在紫衣身上,在阳光反射下耀眼刺目,不觉自问:"错了吗?错了吧!本以为是为紫衣好,却逼死了她。正如不明白她为什么找刘二,他同样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寻死。她就这么看不起刘二,宁死也不跟他出府去?那为何还要跟他上床呢?"想不通,原来是不愿想,现在是想也不明白。他来来回回的在室内踱步,云霓的泪快要流尽了,抽抽噎噎的为紫衣整理遗容。紫衣殷红的嘴唇因为缺氧呈紫灰色,粉嫩的面颊变得青白,她重新为她化妆,不想她死后变成丑鬼。人家说寻了短的人不能立即轮回,要在地府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可以超生。她在口中喃喃祈祷,希望阎王爷网开一面,放过可怜的紫衣,她生前已经很惨,死后就不要再折磨她了。妆终于画好了,唇彩上混合着云霓的眼泪,显得亮丽润泽,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明艳。云霓细心理平她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遥翔伸手扶她,她闪身躲开,沙哑的问:"爷打算怎么安葬紫衣姐姐?"他疲惫的道:"我不知道,你说吧。"云霓冷冷道:"像银月姐姐一样,随波逐流,去了倒干净。""好。"遥翔抱起紫衣,第二次抱着女人的尸体走出这间房门。云霓跟在他身侧,看着他将紫衣小心翼翼的放在"映月池"的小船里。夕阳西沉,暮色渐渐笼罩整个花园,月亮还未升起,昏黄的光线照不清紫衣新衣服的颜色,全是灰蒙蒙一片。云霓拢了拢紫衣鬓边的碎发,确定她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工整的地方,放开手,缆绳从手掌中滑过。小船顺水而下,浮浮沉沉,转过几道弯,眼看就要在视野中消失。云霓目光追着小船,脚下踉跄,差一点栽进河里。 遥翔眼急手快的拉住她喊道:"小心。"云霓在他怀中挣扎着抬头再望,小船已不见了踪影。她抓着他的衣襟茫然呢喃道:"没了,没了……"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云霓迷迷糊糊的昏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书房内间的床榻上。她坐起,喉咙疼得像火烧一般。 遥翔从书架前方转过来,关切的问:"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她开口,声音嘶哑微弱,竟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以摇头代替回答。 他摸了摸她的喉咙道:"大夫说你急火攻心,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说话。"云霓点头。 "我叫星儿弄点粥给你吃,你暂时还不宜吃干的东西。"她再点头。 他按她躺下,出去了。一会儿星儿进来,喂她喝了一碗粥,等星儿出去,她就起身下床。 遥翔叫住她道:"你到哪儿去?"她指门。 他自问自答:"要回你自己的屋子?不行,你还很虚弱,暂时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免得触景伤情。"她摇头。见他不答,就一直摇头,一直指门。 他无奈,只好道:"好吧,但是你回去要休息,什么也不许做,不许再哭,知道吗?"她行礼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看着她憔悴消瘦的背影,突然涌上近乎苍凉的空虚,仿佛她也将离他而去了。 ********************************************************************* 云霓将紫衣的东西收拾停当,这屋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她都用过碰过,云霓狠下心来,将床幔、被褥、窗帘都扯掉,一一搬到"映月池"畔,一件一件的焚烧,一边烧一边流泪,嗓子已经哑到哭不出声音,只有无声的眼泪。 星儿默默的从后面过来,拿起一件衣服放到火堆里,云霓一把打掉她的手,狠狠的瞪她。 星儿吓的倒退两步,失声道:"云霓姐姐,你别怪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啊。当初不过是想让爷赶紫衣姐姐走罢了,哪想到她会寻短呢?"云霓依然瞪她,大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星儿哭道:"我知道我们错了,这几天我和红袖夜夜都做噩梦。我不求紫衣姐姐的魂魄能原谅我们,只求云霓姐姐允许我为紫衣姐姐做点事,让我心里好过一点。"云霓冷冷的转过脸去,继续焚化物件。 星儿站在旁边抽泣,不断说些悔过的话:"紫衣姐姐,我对不起你,我是一时糊涂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做出这种坏事。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想不开啊,要是知道你会寻死,打死我也不会教唆刘二的。真的真的,我要是存着万分之一害死你之心,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举起手来赌咒发誓。 云霓依然不理她。 星儿跪下道:"云霓姐姐,我在这里给紫衣姐姐磕头赔罪,你就当可怜我,代她说一句原谅我的话吧,我不想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啊。"说完,她真的对着"映月池"磕起头来,磕的"怦怦"作响。 云霓铁定心肠,只当没有听见,怔怔地看着焚烧的飞灰飘向天空,仿佛真的飞去另一个世界,回归它的主人了。她就这样烧着,望着,呆着,几乎忘记了星儿的存在。等到发觉无物可烧了,她抹干眼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才发觉星儿依然在磕头,额角已经破了一大片,沾着湿地上的泥土,狼狈不堪。 云霓直直的站着,冷冷地看着她持续不断的磕,看着她的血在泥土上洇出一大片暗红的痕迹,心中默数:一,二,三……数到她自己都忘记了多少,数到星儿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她伸手碰了碰她,星儿惊喜地抬头,苍白的脸上怀着虚弱的期待,喘息不匀的问:"云霓姐姐,你肯原谅我了?"云霓坚决摇头,用脚在地上写道:"我只是不想再看一个丫头死。"写完在石头上剔净鞋上的泥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星儿傻傻的看着那几个字,抬头向云霓离开的方向喊道:"云霓姐姐,我知道你嘴硬,其实你的心已软了。"她又重重的磕个头,对着"映月池"恳求道:"紫衣姐姐,你的心也软,就当你和云霓姐姐一样,也原谅我了吧。"她爬起来,捂着犹在流血的额头,脚步不稳的走了。 遥翔由梅林深处现身,看着焚烧过后残留的黑渍和旁边暗红的血迹,幽幽道:"女人心狠起来,比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一脚踩在那个"死"字上,将它碾的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老管家的喊声远远传来:"王爷,王爷。"遥翔再看一眼弯弯曲曲的水道,走出花园应道:"我在这儿,什么事?"老管家走到近前,放低声音道:"爷,刘二死了。""什么?"遥翔大惊:"怎么会这样?""听他哥哥说,从被遣出府之后,他每天都到后门问紫衣的消息,后来听说紫衣死了,就不吃不睡不说话。今天早晨,人不见了,下午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遥翔一时之间竟无法消化这个消息。这刘二也算个痴心汉子,紫衣啊紫衣,你又是何苦? 他突然想起遥冲的话:"你这辈子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什么是真正的爱过?情之一字究竟代表了什么?难道爱过的男人都像遥冲和刘二一样痴傻吗? ********************************************************************* 云霓躺在床上,拉紧新换的棉被,刚刚入秋,怎么就觉得冷了呢?她起身靠着,听到窗外有气无力的蝉鸣,树枝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魂。下人们都传这间屋子不祥,先后死了两个女人,夜半会有鬼魂走动。她在心中默默祈求:"云霓姐姐,你若真的地下有知,就来跟我说说话吧。你答应过晚上陪我说话,还没实现你的承诺呢。"仿佛真的有鬼魂听到她的召唤,窗外有个女人的影子闪过,云霓猛然坐起,试探的道:"紫衣姐姐,是你么?你来找我了么?"只有继起的蝉鸣回答她,但远处似乎有什么光亮在晃动。她穿衣下床,推开门,果然见有一点昏黄的萤火在后花园门口闪烁,忽忽悠悠转进园子去了。她想也没想就追过去,她不怕紫衣的鬼魂,就怕她不来找她。转进园子,就听见有女人断续的呜咽声,云霓心中大喜,以为真是紫衣回来了,生怕惊走了她,轻手轻脚的朝哭声走去。那哭声突然断了,有人喃喃自语,她走近一些,听的真了,果然是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却不是紫衣,而是红袖的声音。 只听她絮絮叨叨的乞求:"紫衣姐姐,你放过我吧,我不是存心要害你啊。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但是事情是星儿做的,你都可以原谅她,为什么不能原谅我?还有刘二,我没有得罪你,是星儿叫你拿扇子去赌,也是她叫管家去抓证据,我不过是多嘴说了两句话。紫衣姐姐,刘二哥哥,我给你们烧多多的纸钱,让你们在那边过好日子;我以后每天早晚一柱香,让菩萨保佑你们投胎到好人家,做千金小姐,做王侯将相。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云霓扒着石头探头,看见红袖坐在河边,一边哭一边烧冥纸,越听她的话心里越气,最坏的就是这个丫头,到头来还不知悔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星儿。想着想着,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她爬下石头,扯乱了自己的头发,用泥土抹黑脸,弄花了嘴上的唇膏,摘了片细长的柳叶置于口中,解开腰带搭在头顶的树枝上,结了个活扣,爬上大石头,双手抓着腰带两边,将头置于活扣上。准备妥当,她扯开嘶哑的嗓子,拉长声音:"红袖,你这个小贱人,还我命来。"红袖一心一意对着"映月池"烧纸,哪里想到背后会传来阴森森恐怖的声音,吓的扔掉手中的冥纸和灯笼,不敢转身,牙关抖的"格格"响,声音断续:"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在祭我的魂吗?我就显灵出来跟你算清这笔帐。"她的声音本来就哑的难听,又故意压低,红袖惊恐之中听来当真如厉鬼一般。 她抖的像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一起流,跪爬着转过来,仍然不敢抬头,不停的磕头道:"紫衣姐姐,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你这个小贱人,心肠歹毒,诡计多端,比星儿可恶不止百倍,让我饶你,比登天还难。""紫衣姐姐,你要怎么样才可以放过我?除了让我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嘿嘿嘿!"云霓阴惨惨的笑。 红袖以为鬼要来抓她,吓的转身想跑,无意间瞥见高高在上的云霓,这一看,三魂七魄都飞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吊在树上,青黑的脸,白森森的牙,血盆大口,吐着暗绿色的舌头。哪有心神判断是真鬼还是假鬼,红袖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咚的栽进河里。 云霓急忙跳下大石,趴下伸手拽红袖的裙摆,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她拖上岸。她躺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才抱起红袖的头,拍着她青惨的脸颊,看她死了没有。红袖幽幽的吐了一口气,咳嗽两声转醒,张开眼就看到女鬼正抓着她的头,尖叫一声蹦起来,口中喊着:"鬼呀,鬼呀……"连滚带爬的逃跑。 云霓反而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吓成那个德行,也算替紫衣出了一口恶气。她解下腰带回房去,刚才红袖那声尖叫已经惊醒了熟睡的众人,一会儿又要大乱一场了。 ************************************************************ 红袖精神恍惚,抱着星儿不停发抖,别人跟她说什么都不应,口中一直念着:"鬼,鬼,鬼来捉我了,鬼来捉我了。"遥翔命人到后院去察看,除了未烧完的冥纸和熄灭的灯笼,哪来的鬼影子? 遥翔仔细观察池边压倒的水草和遗留下来的水渍,显然有人救了跌落水中的红袖。他吩咐道:"大家回去睡吧,没什么鬼魂,可能是红袖产生幻觉了。管家,多派些人手到后院巡夜。""是。"众人嘀咕着散了,这几年就是不太平,总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 遥翔发现云霓没有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直接来到她的屋子,室内的灯还亮着,云霓已经换上干净的衬衣,正在梳头,见他进来,立刻擦干脸福身行礼。 遥翔低声问:"还没睡?"她点头。 "外面吵翻了天,你为什么不出去?"她不答。 他勾起堆放在椅子上的湿衣服问:"你刚刚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衣服都湿了?"她仍不答。 他抬起她的下颌,直视着她:"为什么不说话?"她指指自己的咽喉。 他无奈的放开她:"你做得太过分了,稍有不慎,极可能又是一条人命。"她垂着眼,抿紧嘴,无动于衷。 他抛开衣服,抓紧她的双肩急道:"不要这样,我知道紫衣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的心也死了吗?恨意让你冷酷的连人命也不顾了吗?这不是我熟悉的云儿!我的云儿温柔可爱,善解人意,虽然有些调皮,不肯吃亏,但是明理识大体,决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那个善良的云儿哪儿去了?"她依然垂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的云儿?她已经不是他的云儿了,就在她为了他牺牲自己的身体对付遥锐的时候,她就不是那个善良的云儿了。轻贱红袖的命叫伤天害理,那紫衣呢?刘二呢?遥锐呢?什么叫做明理识大体?什么叫做伤天害理? "云儿,你说话!"他用力摇晃她,摇得她披散的发在两人脸上拂过,打得人皮肤生疼。 他的指节捏的泛白,几乎要将她的香肩抓碎了。她只是咬紧下唇忍着痛,哼也不哼一声。 直到看到她雪白的贝齿下面渗出一排血珠子,他才猛然惊觉弄疼了她,急忙放开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的贝齿放过那可怜的唇。下唇边缘一排明显的齿印被血丝填满了,还在不断的渗出来。她张着嘴,微微抽气,眼中一片茫然的冷漠,一丝泪意也没有。这不是云霓!云霓是怕痛的,她感情丰富、心思敏捷,会夸张的撒娇磨人,会谨慎的轻言细语,会虚伪的妩媚调笑,会直率的伶牙俐齿,但是决不会全然冷漠。她那双大眼睛永远流动着光彩,哭也好笑也罢,永远有生命。但如今,他在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冷,深深切切的冷,无边无际的冷,黯然漆黑的冷,令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的伸手遮掩她的双目,低头覆上她滴血的嘴唇,用舌尖细细舔舐伤口处的血丝,吮干那些又腥又咸的液体,双臂将她圈入怀中揉搓,试图唤醒她的热血。 她任他抱着、吻着、抚弄着,像一块没有感觉的木头。 遥翔停止一切动作,抚着掌心下僵硬的身躯,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和无力。他从不知道在看着一个人的冷漠时,心中会有一种纠结的痛,像有只大手将心脏抓紧,用力揉捏,痛的人浑身虚软,痛的肠胃揪紧,痛的令人想吐。他猛地放开她,冲到院子里伏地干呕,仿佛要把心从嘴里吐出来。 有那么一刻,云霓直觉就要冲过去扶他,但脚下像生了根,怎么拔也拔不动。是不是紫衣在冥冥中阻止她心软?还是潜意识里她已对他死心? 遥翔右手抵在心口,左手支着地面摇晃着站起,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那阵痉挛的绞痛渐渐减弱,感觉那只大手渐渐放开了他的心脏。他的脸色灰白,额头布满冷汗,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这就是心痛的滋味吗?他终因云霓的冷漠而尝到彻底心痛的滋味了吗?原来这就是心痛,原来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感到痛。可是,却在这个时候,在云霓对他完全绝望的时候。他回头,看到云霓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雪白的衬衣,苍白的面孔,乌黑零乱的秀发,灰白的嘴唇,还有唇下一排殷红刺目的牙印…… 透过她凄凉单薄的身影,他看到银月悲哀的目光,碧荷不舍的眼泪,紫衣浮肿的面孔,红袖狂乱的神情…… 第十三章 玄说王朝世祖三十一年 云霓一肩挑起了紫衣所有的工作,照例每天安排遥翔的生活起居,每天处理内院的大小事务,每天将书房和寝居收拾的妥妥当当。只是,她不会笑了,也很少听到她开口说话,即使开口,也决不多说一个字。红袖的神智完全陷入混乱,星儿除了照顾她,也成为云霓最得力的助手。云霓从来不支使她做事,她也安份地不靠云霓太近,但总能适时将事情做好。两个女人形同陌路,却配合的天衣无缝,上天有时真会作弄人。 云霓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看星儿有条不紊的动作,不由在想:可能她当初判断错了,星儿远比红袖要高明得多呢。但是有一点她不会看错,星儿的心地不坏,当初是被红袖唆使也好,是嫉妒心作祟也好,总之,她是一心一意向着遥翔,如果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将紫衣姐姐的托付交给星儿,也算可以了。想到遥翔的质问:"你的心也死了么?"她的心没有死,只是寒了。心死就不会有感觉,但是她现在依然觉得冷,铺天盖地的冷。 ************************************************************** 秋意越来越浓,夜深的时候,云霓不忘为遥翔披上一件外袍。他下意识的拢紧衣襟,无意间碰到她冰冷的手指,顺势握住了,放下笔,用两只手掌包裹住她冷冰冰的小手,道:"为什么自己不加件衣服呢?你的手好凉啊。"她不回答,任他静静的握着,她从不反抗他,只是不反应。 遥翔叹气,近日他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都多,他觉得自己在迅速衰老,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境上都是如此。以往朝中事家中事可以和遥冲和云霓商量,现在一个不在身边,一个缄口不言,他想吐一口气都难。他承认对自己身边的女人吝于付出,却贪婪的汲取她们默默的奉献,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尝到情薄意冷的滋味,才知道那几个女人心底的痛苦。但是遥翔永远是遥翔,即使他知道错了,即使他知道一句挚情的话语就可以攻破云霓的心防,他也不会说,不会做。他不是遥冲,决不会向女人低头,更不会向女人乞求温情,即使他心中强烈的渴望云霓的温言软语和清脆的笑,即使他看着她的淡然和冷漠时时会感到心痛。他,太习惯于女人无条件的付出! 他放开云霓的手,重新拿起笔,低声吩咐:"明晨早半个时辰叫我。"她点头,退到他身后,他现在连听她应声"是"都是奢求。 遥翔所谓的"叫",不过是提醒他上朝的时候到了,他近日几乎连续彻夜不睡。遥冲走后,三军统帅之职一直由禁军首领暂代,如今胡天道闹的厉害,朝中急于找人接替这个职位。三军统帅,意味着执掌所有的兵权,意味着手握半壁江山,任何一派都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任何一派也不愿别派轻取这个机会,然而又找不到各方均认可的人选,事情一直僵持不下。 今日早朝,遥翔又驳回了遥括推举的人选,恨的他咬牙切齿,神情似要咬下遥翔的一块肉。遥翔保持着平静疲惫的微笑,言辞有条有理,逼的遥括无话可说。 下殿来,尉司马凑近遥翔,虚伪地笑道:"平王爷,您几日来驳回了朝臣推举的四位人选,就不知王爷心中究竟中意谁?"遥翔笑道:"本王心中,除了北靖王,无人可担此重任。"尉司马道:"王爷说笑了。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难道真要等到靖王爷玩够了回来,再来理会外敌侵扰之事?"遥翔请教道:"那依尉大人的意见… …"尉司马谦虚道:"老夫一届文人,对用兵打仗之事一窍不通,哪里敢多言?只是忧国心切,忍不住多嘴,还请王爷见谅。""尉大人说哪里话?忧国忧民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遥翔陪着笑脸,心中暗道:老狐狸,想探我的口风,没那么容易。 ************************************************************** 回到府中,偌大的书房居然空无一人,近日他已渐渐习惯这份沉闷的寂静,独自坐下休息。一会儿,觉得口渴,一摸茶碗,居然是空的。他不由皱眉,云霓是怎么搞的?人不在也就罢了,居然茶也忘了沏,难道出了什么事?想至此,不由高声叫道:"云儿?云儿?"刚叫两声,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云霓推门进来,扬着手里的一封信函,满面喜色,忍不住就要开口,又顿住,跑过来将信交给他。 难得见云霓冷漠的脸上闪现光彩,遥翔急忙抽出来看,是遥冲的信。说他已经找到了柳惜颜,两人言归于好,近日就要回京,但是还求遥翔为惜颜父女重新安排身份,以便掩人耳目。另外,他会顺路收拾胡天道,为这场多年征战做个了结。 "太好了。"遥翔激动的拉着云霓的手,喜道:"么弟回来,三军统帅之事迎刃而解,胡天道那厮也不能再兴风作浪,免去了我整日与东西两王和尉司马朝堂舌战之苦。"云霓连连点头,替他高兴,更替遥冲和惜颜有情人终成眷属高兴,唇边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朵明媚的浅笑。 遥翔看得痴了,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久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发觉他的目光有异,立即收敛笑意。 "不,不要。"他惊喊,直觉伸手碰触她的唇角,想要抓住那抹笑容,但是依然在他指缝间眼睁睁溜走。他看着空空的双手,茫然苦笑道:"我竟然连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一股强烈的疼痛袭上心头,迅速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竟然连你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他一句话说的云霓心中酸酸涩涩,下意识扭过头去,哪里还笑的出来?他是她的爷呀,她的主人,她的恩人,她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王爷;那个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对男女之事无心无情的王爷;那个沉稳冷静,笑对红尘,凡事胸有成竹的王爷。如今,竟然像个疲惫的孩子,用着仓皇无助的语调,几乎在乞求她的怜爱了。她寒冷的心有一角开始融化,但是仍然开不了口,伸不出手,有些感情,就像时间和流水,一去不复回。她现在已完全体会得到银月的痴、碧荷的哀、紫衣的傻,红袖和星儿的妒。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过"无心无所求",恐怕要自己打自己的嘴了。除非她不是女人,除非她的心是铁打的,否则无法做到无怨无悔无所求。既有所求,就会失望;既然失望,就会有怨;既然有怨,难免有恨。有时,她真的想过抽身而走,但,毕竟还是有一丝不舍。她走了,爷就真的孤单一人了,星儿靠不靠得住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靖王爷回来,也不可能陪爷一生一世。而且,她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碧荷的勇气,她可以与爷怄气,可以冷漠,可以不说话,却无法确定能够忍受从今以后见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得不到他的消息的日子。当真如此,她可能会痴,会疯,会死。心死,心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好难,若心真的已死,怎会单单因他的一句话,就令她心潮起伏,鼻酸眼湿?放手,放手,真能放手,就不会计较紫衣的嘱托,就不会牵绊她走后他的生活。情!放下了,收不回;伤过了,补不回;剪不断,理还乱;放任它,蚀心肝。 遥翔单手抵着胸口,这次那只大手将他的心脏攥的死紧,用力再用力,似要把他的心捏爆。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鬓边滚落,整张脸白里透青,全身已痛得快失去知觉,涣散的目光中见云霓满脸惊恐,仿佛还听到她的惊呼:"爷?"一定是痛的产生幻听了,她怎么可能开口叫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她怎么又哭了?他的心已经痛到承受不起她的眼泪了! 他高大的身躯虚软的栽下靠椅,云霓撑不住他,随他一起跌倒,用娇小的身子为他抵挡落地时的冲撞,她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音调,只知一直呼喊:"爷,爷,您怎么了?爷?来人那,快来人那……"***************************************************************8宫中太医全部到齐,连皇上也亲临探视。太医们诊完脉商议一阵,最后渠太医道:"启禀皇上,平王爷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主要是长年劳心劳力所至,病的已经不轻,今后一定要多休养,少操心,避免情绪过于激动,否则,再有一次,恐怕就……"众人都明白他意思。皇上伤心道:"他年纪轻轻,竟得了这种病,我当真不该交给他那么重的担子。"遥隆在一旁趁机道:"父王,二弟多年为国事操劳,才会患此顽症,今后我们其他兄弟自当多多尽心,替他分忧,以便他能安心静养。"皇上责怪道:"你身为兄长,却远不及翔儿懂事,你们谁有他一半能耐,也不必拖累他到今天的地步。"遥隆遥括一齐垂头道:"是,儿臣无用,今后定当尽心尽力。"他们口中说的谦逊,但随皇上离开的时候,满眼皆是得意。遥隆心道:当真是天命不可违,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老三处心积虑阴谋数年,被老二除掉;老么爱美人不爱江山;老四虽然有野心,还必须靠着我这棵大树;老二嘛,最是辛苦,没料到得此不治之症,到头来为我做了嫁衣裳。争来争去,皇帝的宝座还是属于我。 *************************************************************** 蜡黄的脸,深锁的眉,紧合的唇,银丝隐隐的发。云霓颤抖着抚过她所熟悉的五官,此刻看来那么疲惫,那么脆弱,令她不敢相信这是她那个睿智沉稳,温和亲切的爷。到此刻她还无法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在他倒下的那一瞬,在唤他不应,摇他不醒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也随着他死过一次。他不张开眼,她的心就无法恢复正常跳动。 星儿看着云霓痴痴呆呆的样子,扭头悄悄拭泪,心中自叹不如。她知道无法劝云霓去休息,所以默默退下,将爷留给云霓一个人。如果爷终将属于一个女人,那么这个人非云霓莫属。 天黑了,天亮了,云霓一动不动的坐着,头轻轻的靠在遥翔枕边,大眼睛圆圆的睁着,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遥冲受罚昏迷之时,柳惜颜不愿假他人之手照顾,现在如果有人要她离开遥翔半步,她会与那人拼命。怎么现在才发觉呢?早在上一次他在她门外伏地干呕的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他的不适了。那时自己完全沉浸在悲哀之中,甚至打算对爷的一切都不再关心。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如果遥翔真的有什么不测,她的心意与惜颜当年一样,随他去!无力分辨心中痛得快死去的感觉是因为愧疚,感恩,还是爱,总之她要陪着他,同生共死。 天边泛起鱼肚白,星儿端着茶盘进来,看一眼石像般的云霓,立时面色惨白,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 ************************************************************** 黑暗的空间笼罩着诡异的迷雾,搅的人分不清楚方向。遥翔在原地徘徊,不敢轻易迈出一步,迷雾深处仿佛处处隐藏着危机。突然,一点光亮在远处出现,闪烁着,跳跃着,旋转着,引诱他走向陷阱。他的目光随着光亮转,脚下仍然小心的停留在两步的范围内。那光亮卖力的闪烁,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银色的瀑布。一张娇艳美丽的女人面孔在飞瀑中浮现,是云霓!她朝他微笑,温柔的向他招手。他面露喜色,朝她迈出一步,未待放下,就听到周围飘忽阴森的笑声,带着回音撞入他的耳鼓:"去吧,去吧,往前走吧。"他辨出那是遥锐的声音。 云霓笑得很柔很甜,持续的向他招手。他向前挪了一下,耳鼓内的声音更响:"去吧,去吧……"遥锐、遥隆、遥括和尉司马扭曲的脸庞在迷雾中出现,围着他快速转动。他的脚步停顿,缓缓的,缓缓的收回。云霓的笑容渐渐收敛,唇际浮起一抹哀伤,笑的弯弯的眼睛张大,清澈的眸子涌上水光,滑下两滴泪。他伸手欲抹,她偏过头去,绝望的看他一眼,影像在白瀑中慢慢消失。 "不,别走。"遥翔大喊,忘记了隐藏的危机,忘记了耳鼓中萦绕的声音,忘记了身前身后旋转的人影,急急追着那光亮而去。迈出第三步,就觉脚下一空,身子掉下无底深渊,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然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影在晃动,耳边缥缈的听到人声:"醒了,醒了,爷醒了。"身上像破败的机器,每一寸都不听使唤。 视线在片刻后变得清晰,他看到渠太医上前来搭他的脉搏,温和的问:"王爷,您觉得如何?""还好。"他吃力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的像蚊子叫。 渠太医回头道:"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他的目光移到太医身后,看到了星儿、管家、遥隆、遥括和另外几位太医,听得遥隆的声音道:"来人,赶快进宫将喜讯禀告皇上。"云霓呢?他是追着她醒来的,张开眼却看不到她。他的目光又重新扫视了一遍床前的几个人,越过遥隆和遥括时停顿了下,他们来干什么?像探视遥锐一样来幸灾乐祸的吗?看他们窃喜的样子,仿佛他再也起不了床似的。他目前无力思考这些,等身体好了,到朝堂上再与他们计较,他现在只想见云霓,问她为什么又流泪了,问她他昏倒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 星儿见遥翔的目光一直在梭巡,上前来附在他耳边道:"爷,云霓姐姐照顾了您两天两夜,先去休息了。"遥翔松了口气,原来她是累了,不是对他漠不关心。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徘徊过一次,有些事情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有些感情突然变得异常强烈。如果立即会死,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江山么?皇位么?百姓疾苦么?都不是。他想见遥冲,想见父王,想云霓陪在他身边,听她脆如银铃的笑,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睛。为什么人总是在生死一瞬间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他微合双目,不理会遥隆虚情假意的问候,不理会渠太医唠唠叨叨的嘱咐,昏昏沉沉的又想睡,也许再次醒来就可以见到云霓了。 "各位先请回,让平王爷休息吧。"渠太医适时出声赶人,又摸了摸遥翔的脉搏,确定平稳才起身欲退下。 遥翔突然出声唤道:"渠太医,我得的是什么病?""呃……"太医犹豫不言。 遥翔笑道:"老太医不妨直说,即便是什么绝症,本王也可以坦然接受。"太医连忙道:"也并非如此严重,王爷患的是心力憔悴之症,只要安心静养就好。宫中府中补品甚多,只要王爷少操心,不激动,应当性命无虞。""心力憔悴,"遥翔低喃,心脏突然一阵抽搐,冷汗顺着苍白的脸侧滚下。 "王爷,"太医惊呼,上前握住他的手劝道:"您千万不要激动。""心力憔悴!"遥翔又重复一遍,待心上的刺痛渐缓,才茫然问道:"岂非等于今后再也不能上朝议政了?"太医见他神情不稳,婉转道:"要视情形而定,若王爷身体恢复的好,当还可以……"遥翔突然干笑两声道:"报应,报应。我为皇位之争,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果然如三弟一般,竹篮打水一场空。"渠太医干枯的老眼忍不住湿了,劝道:"王爷,端王爷与您岂能相提并论?您十几年来为朝廷为百姓做的事,哪一件都可比明君圣主,如果可以,老臣愿意代王爷身受顽疾。"遥翔见他真切的神色,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我辅政十五年,虽未做过一天皇帝,但终究赢得今日的名声地位,此生也算无憾。""王爷。""你去吧。"他侧身闭目,不再说话,耳听得沉重的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关上。 ************************************************************** 两滴湿冷的泪从颊边滑过,没入刚刚冷汗浸湿的地方。他抹过眼角,愣愣看着指尖上沾的水迹,哭了吗?原来自己还会流泪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是为娘的死,第二次哭是为银月的死。这一次,为的是自己,为的是造化弄人。 温热的水滴不断落在脸上、手上,遥翔不由皱眉,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怎么不断呢?随即惊觉不对,这眼泪不是自己的。他抬眼望去,见云霓站在床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晶莹的泪滴颗颗滚落,沾湿了面颊,沾湿了红唇,沾湿了他的手脸,沾湿了锦被,沾湿了他的心。 一股热气冲向眼角和喉头。 "傻丫头,"他心疼的微笑道:"别哭了,你再哭,爷的心又要疼了。"云霓急忙抹干眼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心口轻抚,仿佛这样就可以降低他的疼痛,低低柔柔的问:"爷可觉得好些了?"遥翔长长叹道:"你终于肯跟爷说话了。""爷,"她凄凄哀哀的唤一声,泪又涌出,扑到他身上喊:"云儿错了,云儿错了,云儿再也不跟爷赌气了。云儿今后时时刻刻支应着爷,时时刻刻对爷笑。"他低低道:"你这话可做得准?"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既然做得准,怎么还哭呢?来,笑一个给爷看。"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他大皱眉头,板起脸道:"难看。"她又试了几试,终究笑不出来,最后握着他的手道:"爷要云儿笑得好看,就快些养好身体。"他笑了,刮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头:"又在利诱爷了?"挥手之间碰到她头上覆的轻纱。 难怪觉得她怪怪的,整个头发都用黑纱包了起来,看着怎么会不别扭?他挑眉道:"又不出门,戴这罗嗦的东西做什么?"云霓起身急躲,仍然慢了一步,被他抓住轻纱一角,借着她向后躲的力道,轻易扯了下来。 一头亮白的银丝在空中飞旋,衬得她憔悴的面容突然明艳,衬得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乌黑闪亮。他错愕的抓着那条轻纱,像被点了穴道,不会动了。她手忙脚乱的拢起发丝,徒劳的用双手遮掩,奈何两只手能够遮挡的有限,她低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云儿。"遥翔大喊,急着起身,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自己,整个从床榻滚落。 "爷,"云霓惊呼,急忙跑回来,跪在地上吃力的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 他一手攀着她的肩头,一手颤抖的抚过她的白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云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会?"她不敢接触他的目光,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好丑,急促而破碎的道:"爷,云儿先扶您回床上,地下凉,您的身子受不了。""别管他凉不凉的?"遥翔大喝,"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她偏过头,咬紧下唇,沉默了。 "云儿?"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她的脸庞,眼里全是震惊与心疼,没有厌恶,没有嫌弃,颤声道:"是为我,是为我对吗?"她眨掉眼中的泪,突然好温柔好温柔的笑了,掬起他鬓边一绺灰白的发丝,轻声道:"云儿说过要做爷的红颜知己,这一头白发不是正与爷相配么?除非爷嫌它难看。"她年轻美丽的面孔上挂着浅笑,闪着泪光,在一头银白如瀑的发丝映衬下,说不出的妖冶诡异,说不出的苍凉凄美。 红颜知己呃!他猛地将她拥在怀里,抱的密密实实,紧的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沉痛的道:"我为朝政辛苦十五年,不过换得两鬓风霜,而你为我,居然一夜白头。我……"他的喉咙被涌起的热浪堵住,咸涩的水珠悄悄的一点一滴的浸润她的银丝。这是他第四次哭,这一次,是为了云霓,为了这个帮着她,守着他,疼着他,爱着他的女人。若在以往,一夜白头又如何?最多换得他片刻震惊罢了,而此时,他只想用整个后半生来回报她的深情。 他在她的明眸中搜寻到自己疲惫苍白的影子,深陷的眼睛里闪着不曾熟悉的柔光,像遥冲看柳惜颜的眼神。这就是"爱"吧!谁会想到,年仅三十一岁的人却有着尽五十岁的苍老?谁又知道,他的后半生还能看到几个清晨?这个时候才学会爱人,是不是太迟?这个时候才向她承诺一生一世的情誓,是不是太自私?即使迟了,他也不会放开她,他已经自私的毁了她的青春,那就不妨自私到底,霸占她的一生。 "云儿,"他低抵哑哑的开口,"你曾说过要伺候爷一辈子是吗?"她点头。有点疑惑,有点紧张,有点惶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冷硬绝情的话。 "现在依然没变么?"她再点头,虽然做不到无心无所求,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想离开他了。 "好。"他闭了闭眼,安心的靠在她肩上,"记住你的承诺,爷要你守着我一辈子,直到我死。就算我自私吧,就算我霸道吧,总之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离开我。"她震惊的看着他,那声音低沉却坚定,那眼神温柔却炽热,那笑容虚弱却真诚,那心跳杂乱却凝重。他自私的霸道的索取她的承诺,同时也给与她承诺: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她柔软冰冷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恢复温热,那些已经冰封的情绪如溃堤的潮水汹涌而来。够了,这就够了,她从来不是贪婪的女人,他也从来不是慷慨的男人,所以这一句"休想离开",已经是他和她的极限。 她深深的埋进他的怀抱,彼此鬓边白发纠缠,眼中的泪光在微笑…… ps:如果你觉得整个故事到这里已经完整,或者你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又或者你还没有准备好手绢和脸盆,再或者你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有暴力倾向(比如说:会失手扭断一只猫的脖子。)那么,奉劝你不要看尾声。 尾声 玄说王朝世祖三十三年 遥翔倚在躺椅上,怀里抱着三岁的小追情,给她念书。 “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彤云深处望三关,断肠山又山……” 追情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耐的蠕动,小脑袋东转西转,搜寻可以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遥翔拍了她的小胳膊一下,低声斥道:“坐好,听着。‘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追情眼珠子贼溜溜的瞄上他鬓边白发,小手悄悄的伸过去,抓住,用力一拉…… “频闻遣使问平安,哎呦!”遥翔痛呼一声,拍掉她的小手,“小丫头淘气,不好好听书,怎么扯伯伯的头发?” 追清“咯咯”笑着。两只小胳膊圈紧他的脖颈,问道:“伯伯,你和云姨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的?爹爹,娘和情儿的都是黑的。” 遥翔将书册丢置一旁,抚着她黑亮柔软的头发,微笑道:“因为伯伯和云姨是一家人,你和爹爹、娘是一家人。” “那我们家的老管家和伯伯是不是也是一家人?他的头发也是白的。” 遥翔被个三岁孩童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惜颜推门进来道:“不是,老管家和白头发的厨娘是一家人。” “娘。”追情爬下遥翔的膝盖,冲进惜颜怀里。 云霓随后进门,将药碗端到遥翔近前:“爷,该吃药了。”遥翔像喝茶水一样轻松饮尽。云霓收好托盘,拾起书册笑道:“爷,您也太心急了,小郡主才多大?您给她念这种书她怎么听得懂?” 惜颜笑道:“二哥将情儿当男孩子来教,恨不得她将来成为一位大大的忠臣。你呀,还是赶快给他生个儿子吧。” 云霓黯然浅笑,遥翔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云儿照顾我已经很辛苦,不需要多个孩子受累。” 云霓感激的看着他,瑞王爷之事后,她便自食草药,永绝后患,没想到却造成今日的遗憾。他总是以自己病体虚弱为借口,说着不要子嗣,可是见他宠爱追情的样子,她知道他喜欢孩子。要是能找到碧荷就好了。 惜颜不知内情,还当遥翔真的体恤云霓,羡慕道:“也好,这小鬼有时真磨人呢!” 遥冲在门外大声道:“谁说我的宝贝女儿磨人?”话音落,人已经进来了。 “爹爹。”追情喊着,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遥冲一把将她抱起,亲了又亲,举到肩上让她骑着,乐得小追情又嚷又叫又笑。 惜颜无奈道:“你呀,宠坏了她。刚刚下朝就陪她疯,也不闲累。” “不累,不累,在朝堂上累了一天,回家陪女儿疯才叫高兴。”他将追情高高举起又放下,转头看见遥翔询问的眼神,将女儿放回惜颜怀里,坐到他身边道:“今日在祭坛忙了一天,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后天继位大典。” 遥翔轻轻叹了口气。 遥冲道:“你看你,躺在家里还要担心。我觉得大哥继位没有什么不好,这两年你不问政事,照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黄河水没有泛滥,玄说王朝也没有改姓尉。” 惜颜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遥冲吐了吐舌头。 遥翔依然紧锁眉头,半晌摇头道:“你不明白,这两年风平浪静是因为父王在位。一旦大哥继位,必定要起风波。” “是你多虑了吧?” 遥翔微笑,唤一声:“云儿?” 云霓立刻道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册,打开取出一纸密函交与遥冲。遥冲看后大惊,白着脸叫:“这,这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卧病这两年真的什么都不闻不问?么弟,你的心思终究太浅。尉司马那老狐狸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怎肯轻言放弃?他不动声色,等的是机会,等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大哥不是傻子,他未继位之前可以与尉司马和平共处,甚至可以相互利用,但是继位之后一定会除之而后快。这道理老狐狸自然懂,你说他会不会坐视自己被遥隆除掉?” “那现在该怎么办?”遥冲站起来跺脚,“后天就是继位大典,我现在赶去调动城外大军也未必赶的及。” 惜颜拉住他道:“你不要急嘛,听二哥怎么说?” 遥翔道:“来得及的,你照旧安排继位大典的一切,只等明天晚上到西城门外接应你的部署就好。” “啊?”遥冲愣住。 云霓笑道:“靖王爷,您忘了您有一位笔迹可以以假乱真的王妃?” 柳惜颜意味深长的笑着。 遥冲高兴的叫道:“甚好,甚好。”随即又不满的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遥翔道:“若早告诉你,你还能每天悠闲的到金殿上去晃?尉司马一定最先提防你,只要你露出丝毫马脚,他就会采取行动。只不过,他未必提防到我。” 遥冲骚搔头道:“说的也是。”三人都被他的矬样子逗笑了。 遥冲也跟着笑,随后突然道:“二哥,你为什么要帮大哥?” 遥翔叹道:“他毕竟是我们的大哥,我不能眼看玄说王朝改朝换代。”他的目光落在云霓身上,温柔的笑道:“完成了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该去做一些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事。” ****************************************************************** 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更夫扯着嗓子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明日是新帝继位大典,整个京城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云霓帮遥翔整好衣装,梳好发髻。遥翔闭着眼道:“二更敲过了吧?” 云霓应道:“敲过了,靖王爷当到了西城门外了,李副统领的回信也该到了。”她刚说完,就有一名黑衣侍卫跃窗进来,曲膝捧上一封信函。 遥翔看过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交还给他,黑衣侍卫迅速没于房屋的阴影之中。 遥翔起身,微晃一下。云霓急忙扶稳他,担忧的道:“爷,您还好吧?” “没事。”遥翔轻拍她的手臂,唇际浮现微笑,“你放心,我只是去露个脸,以降低尉司马的戒心,很快就回来。我答应过今年冬天陪你去寻天山雪莲,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我还想见你满头的青丝呢。” 云霓勉强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却挥不去心头莫名的恐慌,仿佛他今夜一走,就再不会回来。她小心翼翼的端了药碗给他,一滴热泪不小心滴落浓稠的药汁里,急忙偏转过头,不让他发现。 他喝干了药汁,发现她偏着头悄悄抹眼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怜惜的唤了一声:“傻丫头。”低头吻上她苍白冰冷的唇,将她的哽咽和他的叹息一并封缄。 她紧紧依偎在他的胸前,掌心隔着衣服可以触到他的肋骨,眼角余光可以瞥见他的白发,舌尖尝到他口中药汁的苦味,苦得人心发颤。 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白发,柔声道:“等我回来,嗯?” “嗯。”她亲自送他上马车,目送车影融入长街的灯火之中。 ******************************************************************** 未时一刻,一匹千里神驹疯了似的在大街上狂奔。守卫看到这匹马都纷纷闪身让路。遥冲紧紧抱着身前之人,高声嘶喊:“让开,让开。” 南平王府的大门近在眼前,他任凭骏马自行冲进去,再狂奔的马背上飞甚而起,抱着怀里的人稳稳落在门前等候的两个女人面前。他双目充血,用力摇晃着遥翔,大喊:“二哥,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云儿就在这里,你看看她,你不是要见她?” 云霓脸上血色褪尽,痴痴的看着遥冲怀中一动不动的人,缓缓缓缓的走上前去,接过遥翔消瘦的身躯。他的身体还是温的,灰白的嘴唇微启,仿佛还有话要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希冀的神情,仿佛还有人要见;眉峰习惯的紧锁,仿佛还有事未做完;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心口,指尖陷进肉里,血丝凝结,仿佛还在忍受疼痛;额上汗珠冰冷,凝悬在鬓边的银丝中,摇晃之下,银丝飞扬,水珠滴落,仿佛还有情丝未断。 惜颜捂着嘴,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抓紧遥冲的衣襟,失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遥冲咬牙流泪,狠狠的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打的嘴角流血,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大典开始之前我就见二哥的脸色奇差,可是我竟没有在意,等到尉司马被俘之时,他就倒了下去。” “渠太医不是在吗?” 遥冲垂头道:“太迟了。二哥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云儿。” 云霓猛然一震,目光涣散的飘过遥冲和惜颜,转回遥翔身上,捧起他的头放在颊边摩挲,声音轻的几不可闻:“爷又失信于我,当初紫衣姐姐就曾失信于我,为什么你们都不遵守承诺?可是云儿还是一样要守承诺,说过要伺候爷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她的表情祥和宁静,仿佛只是在与遥翔闲话家常,却令遥冲狠狠打了个冷战。惜颜将头埋进遥冲怀里,不敢看云霓的眼睛,那眸子仿佛一渊幽潭,深不见底,空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只除了——死亡的颜色。 ********************************************************************** 玄说王朝金宗元年冬 今年的雪下的娇柔无力,梅花也开的懒洋洋的,偶尔一阵强风吹过,就会抖落几片黯然的花雨。 星儿拾起半截枯枝,将脚下的梅花瓣埋进雪中,喃喃念道:“生同衾,死同椁。” 追情扯着她的衣袖,扬起沾满雪花和梅瓣的小脸问:“星姨,什么叫‘生同衾,死同椁’?” 星儿拈起她发上的一片粉红色花瓣,凑近唇际轻轻一吹,花瓣像一叶扁舟,在风中浮沉旋转,落于刚刚堆砌的白雪花坟之上。她看着粉红的娇艳与雪地的莹白相映,幽幽道:“就像伯伯和云姨。” “哦。”追情似懂非懂,好奇的又念一遍:“生同衾,死同椁。” 红袖赤着脚散着发从她们身边跑过,在花瓣铺满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印,风中传来她痴痴傻傻的歌声: 惜红颜 两鬓银发共纷飞 未待鸳鸯成双时 飞花似雨 雪冢深处 笑卧伴知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