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姝》 第一章 三月桃花开得好,可惜下了雨。 桃花瓣儿随着雨水一起飘落,晶莹飘逸,纷乱迷离都分不清是雨是花。 明姝艰难地拉着自己的裙角往前走。“咔嚓”一声,衣摆扯断了桃枝。明姝直直扑到地上,泥水溅了一身,冷得砭骨。更要命的是,按在石头上的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她想要爬起来,结果又往下一跌。受伤的手按在了尖锐的石头尖上,霎时血肉模糊。 怎么觉得今日的梦要真实一些,明姝迷迷糊糊想,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浑身都湿透了,在身上又重又黏,实在难受。好像……发烧了。 恍恍惚惚里,明姝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走来。撑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在一山的浅红轻粉里缓缓而来,身量修长清瘦,气度飘渺清冷,像是一幅画卷似的美。 像是仙人,挽风袖雨而来,会将她从这个噩梦里带出来。 明姝想喊救命,但是没有力气。 好在对方也看见了她,已经走过来将伞举在她头顶。雨淋湿了他半个肩膀。 对方伸手抱起明姝,低声说了句什么,明姝没有听清,于是勉强睁开眼。 谁知一睁眼,面前便是青面獠牙的一个怪物,龇牙咧嘴,要多狰狞有多狰狞。怪物獠牙森森,直对着明姝的门面,像是下一瞬便要将她吞进去! 明姝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僵着身子下意识要尖叫,张嘴却是哭出来了。只是哭声还没拖完一个腔,浑身已经脱了力晕过去了。 顾华礼浑身一僵,愣了一会才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脸上没什么神情,将自己的外裳将她仔细包住了,这才抱着她走出桃花林。 ** 迎春花开得正好,从雪白的墙上映出一个绰约的影子。 暖融融的春风吹过来,金灿灿的花枝微晃,花香味儿就被春风也偷走了一半,挟裹着带出好远。 明姝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都是粘腻的汗水,不舒服极了。 但是她却不肯吱声,只是抿着唇,目光落到菱花格子窗外的迎春花上。 外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水晶帘子也玲叮几声,便有一个温和极了的女声道:“老祖宗,令令儿还没醒呢。” 明姝便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装作是自己没有醒的样子。 拐杖落地的声音一直响到明姝的床前才停下来,明姝就觉得自己被祖母抱在了怀里。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明姝脸上,看着明姝雪白可爱的脸颊,一面拍明姝的背,一面喃喃:“幸而令令儿没事啊……” 明姝心神一阵恍惚,令令这个乳名,是她小时候父母和祖母叫的。她听得鼻子一酸,实在没办法装睡了,这才蹭蹭老夫人胸前的衣裳,糯糯地道:“祖母。” 她看着老人清晰又慈祥的一张脸,似乎……真的不是做梦啊,她是真的,又回到了自己九岁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安好,祖母尚在,她还是被人搁在手心里的珍珠儿。 不是那个被二房拿捏的孤女,不是那个关在偏院自生自灭的弃妇。 明姝心里酸涩极了,她已经几乎忘记了可以在亲人怀里撒娇的滋味了。 老夫人没想到明姝醒得这么快,又是这么软糯依赖她的模样,心里越发不好过,按按小姑娘额头上鲜红可爱的美人痣:“那些黑心烂肝的东西,非得天打五雷轰!真是没得心肝的,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来!” 明姝拼命忍住心中酸涩,抓着祖母的袖子不敢放手。 老夫人捏捏明姝的小鼻子,慈祥地笑道:“令令要不要去祖母屋里住?” 明姝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愣愣地摸了摸被面。好像……好像真的是真的。 她真的,又活了一次。 回过神,老夫人仍旧看着她,明姝挤回去眼泪,一本正经道:“令令病还没好,不能把病气过给了老祖宗。等病好了,天天赖在祖母屋里。” 懵懵懂懂的小模样原本就可爱极了。明明白玉糯米团子一般的可爱人儿,偏生做出这样乖巧的神色,更是逗得老夫人笑起来。 老夫人揉揉明姝的头,在明姝柔软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祖母不怕令令过病气。” 其实祖母是个严肃极了的人,独独对她千娇百宠,慈爱得恨不得把什么都留给她。看着老人慈祥的脸,明姝的眼眶鼻头酸极了。祖母死的时候,也的确把什么都留给她了。 是她没用,不光没守住那些东西,还拖累得顾家声名狼藉。 明姝抱紧了老人的脖颈,闷声喊:“祖母。” 老夫人一愣,她听出明姝的哭腔,拍拍明姝的背,细声哄道:“令令怎么啦,想要什么,祖母给你找来。”又抚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发,笑着逗小姑娘:“天上跑的地上走的,就是天上的月亮,祖母也给令令儿摘来。” 明姝扑哧一笑,噗地冒出一个鼻涕泡。 明姝顿时窘迫极了,老夫人却是笑着把明姝的鼻涕擦了,一面笑明姝:“你个小鼻涕虫。”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又看到了祖母,她是要叫老人开开心心的,于是顺势逗得老人笑起来。 祖孙两个玩得正开心,老夫人身边的白芷便走进来通报:“老夫人,五郎君来探望七娘子。” 老夫人神色一僵,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过来了?”便又道:“叫他进来吧。”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得屋子门口的水晶帘子一阵叮咚。明姝一抬眼,就看到一截靛蓝色莲花暗纹的袖子。 待那人走进来,是个冷淡得近乎阴郁的少年。 但是明姝只瞥了一眼他的脸,便移开眼去打量他身上的靛蓝直裰。这个布料倒是好看极了,尤其是那暗纹莲花,做琵琶袖的短袄肯定好看。 顾华礼走进来,便看到自己的七妹妹一本正经地打量他……的衣裳。但是他还是从容地走过去,放下了自己手里提着的礼品,道:“我带了些补品给七妹妹。” 第二章 明姝却很是莫名其妙,她前世,似乎和这个堂兄没什么往来,他怎么来了? 祖母对他不甚亲热,明姝想着,崔明礼是出身尤为不体面,不亲热也难免。 明姝也不喜欢顾华礼,她倒不是对他的出身有什么偏见。 她是对顾华礼有偏见,前世的顾华礼,十七岁便中了状元,可是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子弟,却亲自揭出顾家大爷顾瑾贪污之事,使顾家被剥夺爵位,举家贬为平民流放岭南。 岭南多瘴雾,加之水土不服,不多时顾家人就陆陆续续都没了性命。 而顾华礼呢,则靠着大义灭亲的舆论,成了清官明吏。 一时之间,天下文人都恨不得举着自己的文章狂呼——大义灭亲顾华礼,天下人共效之! 呸,笑个屁!怎么不自己好心养个没有血亲的孩子,叫这个孩子把自家人都杀了呢? 明姝想着,鼻子就又有点酸了。 是她没用,被林家人捏得像个面团似的。大把大把的嫁妆给别人抢去了不说,母家出了事,也没法子说动夫家帮帮忙——可她那时候,也是真的半点话语权都没有。 明姝心酸无限,干脆不去想了。 反正这辈子是打死不能嫁到林家去了。 明姝不喜欢顾华礼,看一眼都觉得碍眼,只按着规矩谢了顾华礼,便仰起一张软白皎洁的小脸道:“五哥想来是很忙的,还是快些回去读书罢,明姝便不多耽误五哥了。” 顾华礼面上没什么变化,像是没听出明姝的不给面子。 “祖母,孙儿今日是来与七妹妹请罪。”他神情疏淡,但是一掀衣摆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看了一眼撇开眼的明姝,和缓道:“为何请罪?” “孙儿上次虽将七妹妹带回来了,但七妹妹被孙儿的面具吓得不轻。”顾华礼淡淡瞥了明姝一眼。 明姝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僵,原来连什么怪物都不是做梦,明姝想到自己当时直接被吓晕过去,顿时觉得面皮火辣辣地烫。 于是慢吞吞地转了个身,弯腰把脸埋进被子里。老夫人看着想笑,正要把明姝提出来,就听到明姝闷闷道:“五哥哥可能将那个面具送给我?”她得销毁了这个丢脸的罪证。 “改日送个旁的给七妹妹。”顾华礼道,见老夫人面色略微不满,不急不缓地补充一句:“送个适合给小姑娘的。”便轻声笑出来。 老夫人也没忍住笑出来了。她的令令儿啊,可不是被那个面具给吓到了了么,这几天天天说梦话。 她的令令儿,可真是个娇娇小娘子呢。 被嘲笑了的明姝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干脆捂着脸不说话了。 但是听到顾华礼就要起身告退,明姝只得赶紧起来,趿鞋走到顾华礼面前,认认真真行了礼,语气郑重道:“今日之事,多谢五哥。” 顾华礼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白生生的小姑娘可爱极了,他板着脸纠正道:“是昨日。” 明姝表情一僵,看在顾华礼眼里,就是一个包子似的小姑娘瞪着水汪汪的眼看他,实在又软又乖。 他清咳一声,道:“七妹妹不必介怀。” 其实说到底,今生的顾华礼只帮了她。 明姝回过神来,只觉得恩恩怨怨,件件桩桩她都得拎清,再不能如前世。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顾家女眷到玉清观来上香。 她就是被丫鬟墨菊挑唆,说后山有小兔儿。毛茸茸的,白软软的,可爱极了。但是兔儿胆子小,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找,才能抓住一只。 她性子娇纵,做事从来随心。一听墨菊这样说,便一个人悄悄进了后山的桃花林里抓小兔子。那天的乌云都压到屋顶上了,一准要下雨,墨菊看不出来? 前世也是病了一场,只是她不记得是谁救了她。今生她决定记顾华礼这个情,哪怕她讨厌顾华礼,但是欠他的她决不含糊。 前世的墨菊被她留下来了,后来坑了她一辈子,这回也不会了。 想到这里,明姝就觉得心里酸涩。 她伸手抱住了祖母的脖子,低声道:“祖母,是姝姐儿不该任性,跑出去抓小兔儿。”蹭了蹭老人的脖子,软声道:“我以后决不会这样了,决不会再叫祖母和父母担心。” 糯米团似的香香小姑娘,这样乖巧可爱的模样,如何叫人不爱。 老夫人揉揉明姝的脑袋,慈爱道:“好——” 但是一转脸,白老夫人还是将墨菊绑到跟前,亲自审问。此时绝不可能姑息。 几十板子下去,人都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再问,还是撬不开嘴。 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看来这个家,我是做不了主了!” 其余人噤声,屋子里沉沉的,就是针尖落地也能听见。偷觑老夫人一眼,也都赶紧垂了眼不做声。 明姝在隔间里扬声道:“祖母!”老夫人还是将她带到了身边养。 老夫人皱眉,明姝还太小了,怕是不辨善恶地纵容……她的令令啊,是个心软的性子。 祖母没有回答自己,明姝只好自己起来给自己穿衣裳,身边的乳母赶紧给明姝帮忙。等到穿着整齐了,明姝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老夫人面前请了安。 老夫人看着还是软绵绵的明姝,心疼得把她搂进怀里,道:“烧还没退,起来做什么?” 明姝捏捏祖母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祖母,肯定不是墨菊自己要害我,姑且留着她一条性命罢。”自己这个词咬得微重。 白老夫人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孙女。仍旧小小的一个人,珠圆玉润的,可爱清澈。 明姝这才看向地上的墨菊,低声道:“墨菊。” 墨菊一看到明姝,“七娘子救我!”就膝行着跪在了明姝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子,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您帮我一把吧娘子。” 明姝看着这张熟悉到要陌生起来的脸,前世的记忆翻涌而至。她只是冷漠道:“能求的情,我已经帮你求了。” 墨菊哭得近乎崩溃,浑身血迹斑斑,脸色惨白。 第三章 前世的时候,明姝衣衫不整地就跑到老夫人面前哭,非得要留下墨菊。老夫人无奈,只好给她留下了墨菊,而她自己不光是被姊妹下人耻笑了许久,又吹了风受寒,又是一场大病。 当年膝下无子,也有那回的一半原因。 她为了救墨菊,招致那样的处境,而墨菊却因此爬上懒得林朝的床……她死前,墨菊来嘲笑她蠢,说她不辨善恶。 明姝愣怔了一下,可不是么,于是回过神来看面前的人。 确实是可怜的,浑身血泪。但是明姝逼着自己学会狠下心肠。 墨菊哭着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神色严肃,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拉出去发卖了。” 这样才算是将这桩事免了,其余人也都退下了。 廊庑长长的,小姑娘走得有点快,杏红的衣裳在春光里显得明媚极了。只是越走越急促,后面的丫鬟不得已小跑着跟上,赔笑道:“三娘子这么不开心?” 小姑娘一跺脚,咬唇道:“没什么!”又是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喃喃道:“祖母真是偏心啊,都偏得没边了。明姝说什么,她都答应……” 她转头看了一眼明姝住的房间,眼中恨恨。 ****** 明姝继续休息了好几天,身子才逐渐好起来。 不过几天的工夫,园子里的花木却是越发葳蕤繁茂起来了,春光融融,很是漂亮。 明姝却只能看看,被拘在房间里,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睡得酥软了。 外间传来一阵欢快的说笑声,虽然喧哗,但是极有生气。明姝身边的红蓼走进来,低声道:“是三娘子来了。” 话音才落,穿着杏子红色春衫的小姑娘走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燕子风筝,“我们去园子里放风筝,七妹妹去不去?”女孩子带笑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但是奇妙地很和谐。 杏子红衬得小姑娘肤色很白,下巴尖尖。明姝愣了一会,终于想起来,这是她的三姐姐,顾明初。二房的嫡长女,惯来和她针尖对麦芒。 顾明初看明姝呆傻的模样,越发不耐烦,一甩手道:“那我们自己去了!”若不是母亲非要她来找顾明姝,她才不来呢! 她看到顾明姝就浑身不舒服,恨不得撕了顾明姝这种漂亮的脸。 但是她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火气,面上笑着对明姝:“七妹妹去不去?” 明姝被她假笑得不舒服,乳母却推了明姝一把。明姝只好道:“姐姐等等我。” 几场春雨才过,园子里瞧着鲜亮,地上却满是泥泞。 顾明初穿着京都新出的木屐,在泥泞的路上也行走如飞,一路与丫鬟说说笑笑,就是刻意把明姝远远地甩到后面,时不时停下笑着催明姝:“七妹妹,你这是数蚂蚁呢!你这样慢腾腾走下去,走到天黑了也走不到放风筝的地方。” 明姝干脆停下来,也忍不住生气,“那我不去了,姐姐去放风筝就是。”谁愿意受她排挤! 假山后的人影一晃,顾明初当即就收了自己刻薄的神情,皱眉委屈道:“七妹妹故意掉在后面也就算了,我就叫你快些,你也要生气。好心请你和我们一起去放风筝,你磨磨蹭蹭不愿与我们一道走,倒成了我们冷落你!” 明姝正要说话,假山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影,她就都明白了。 顾华礼看了一眼明姝,皱眉,正要说话。 一看顾华礼的脸色,明姝更明白了,这是要帮着顾明初说话了。 明姝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公道都在人心,但是谁嘴上都不会让步。 明姝静了会,先把自己的小脾气压下来了,才缓缓道:“我的病刚刚好,只能慢慢走几步,所以才落在后面。”顿了顿,才把目光落到顾华礼脸上,她觉得自己更不喜欢顾华礼了,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五哥,虽然你们是亲兄妹,我年纪岁小,也得把自己的话说清楚呀。” 小姑娘的脸颊圆润皎洁,被明亮的日光照着,通透极了。一双带着质问的干净眸子就这么盯着他,语调软糯,语气却坚定。 顾华礼正要说话,小姑娘像是很讨厌他似的,头也不回地转身道:“我没有说要来放风筝,走走就回去。” 身影一晃,就转到假山后面去了,再不见影子。 顾华礼自是明白顾明初的性情,不用想也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恶人抢着占理罢了。他无意理会这些。 走了几步,却忍不住皱眉。 他就这么惹人厌?七妹妹整张脸上都写着讨厌他。 刚刚,他只是想关心她一句。春日里风大,园子又满是泥泞,她病才好,应该回去休息。 毕竟他是她带回来的,合该在面子上关心一句。 虽然他无所谓,但是被人误会,的确有些叫人不舒服。 明姝觉得今日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二房一对姊妹弄坏了,干脆快步回自己的院子。临出门前,乳娘说母亲给自己准备了糖蒸酥酪,直接去母亲那里肯定可以吃到爽滑甜糯的糖蒸酥酪。 这样一想,明姝的心情就好了些,步子也快了些。 “阿娘!”明姝看到自己的母亲李氏,眼睛便猛地亮起来,什么糖蒸酥酪霎时丢之脑后。 李氏站在门口指点丫鬟裁剪花枝,半张雪白的侧脸在日光下,皎白清透,柳眉杏眼,淡青色的长褙子配着雪白的百迭裙,温润得像是一幅画。 明姝的眼睛就湿润起来,猛地扑进李氏怀里去。 李氏抱住明姝,笑着拍了拍明姝的背,柔声道:“可跟你祖母说了?莫要一声不吭地就往回跑,叫你祖母忧心。” 明姝吸吸鼻子道:“祖母知道的,我刚刚打算和三姐姐四姐姐去园子里园子里放风筝。” 李氏将手里的剪刀放下了,拉着明姝进去。三房的屋子是几房里最简陋的,好在装点得雅致。 李氏给明姝拿了饴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令令,今年你留在家里,明年再去外祖家可好?” 明姝的神情僵住了。 第四章 李氏不明白女儿为什么神色陡变,便问道:“咦,这饴糖不好吃么?我去给你拿窝丝糖。” 明姝顿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神情来,在母亲眼里,她可能就是个吃货了。 若是心情好,就是吃的东西好。若是心情不好,那就是吃的东西口味不好了。 被当成一个单纯的吃货,也不知是好是坏…… 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回头再强调自己不是个吃货好了。 明姝清咳一声,正经道:“母亲是打算走陆路还是水路?”前世的母亲和父亲走的是水路,最终葬身水中,连尸骨都不曾找到。 “走水路。”李氏搂着女儿一笑,道:“水路快,还能带许多新鲜的水产回来给令令吃,令令喜不喜欢?” 明姝:“……”怎么三句话离不开吃的? 不过用小虾米下的馄饨,是真的好吃。明姝悄悄咽了口唾液,面上十分平静。 明姝转身对李氏道:“母亲,您走陆路吧。”眨了眨眼,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座山前有两块两人高的巨石,有个老神仙在下面歇脚。我好奇,就去扯了扯老神仙的胡须。把老神仙弄醒了。”明姝瘪瘪嘴,“母亲,我答应给老神仙供奉瓜果,然后就吓醒了。” 李氏微怔,半天没有说话。神色终于郑重了一点,转身看向明姝的丫鬟红蓼。 红蓼走上前,恭恭敬敬道:“奴婢不知道七娘子做了梦,只是七娘子醒过来,就没头没脑地问了奴婢一句——可有什么山,山前有两块两人高的巨石。奴婢自幼就在京城,从来没去过外地,哪里知道这些。” 便不再多说什么,心里也不免微惊。看三夫人情形,大约还真是有这座山。 明姝就瓮声瓮气地道:“红蓼不知道,我还去问了五哥哥,五哥哥就说若是我走陆路去外祖家,必然就能看到那两方巨石,很是雄伟呢。” 反正母亲是不可能去问五哥的,明姝自然扯谎扯得毫无心理压力。再说了,母亲此时已经信了一半。 见李氏有些动摇的样子,明姝就再接再厉,”母亲,你就带上我,我想亲自给老神仙供奉瓜果……“还亲昵地在李氏怀里扭扭身子,抱着李氏的脖子道:”否则老神仙该怪罪我了——“ 李氏仍旧很是犹豫,但是看着娇娇糯糯的闺女,也免不了担心。 她原本就是个心软良善的,又对神佛之事十分虔诚。如今明姝如此一说,哪里能辞,便揉着明姝的额发道:”我与你父亲商量商量,带你走陆路回去。“ 便微微笑起来。 明姝看着笑得温软慈祥的李氏,只觉得心里酸涩至极。前世的时候,她羡慕死了别的人能在父母怀里撒娇。 其实她也有可以撒娇的父母……这辈子,她一定要留住身边的人! 明姝在李氏身边玩了一会,李氏先前做的糖蒸酥酪也做好了,明姝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才和李氏辞了回到祖母的院子。 …… 日头逐渐隐在了窗前芭蕉后,屋子里就连临窗处都昏暗至极。 顾华礼如梦初醒地合上手里的书,目光微垂,提了步子往卧房里走。 小厮急匆匆地闯进来,谁知一下就撞到了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半晌才拱手道:“五郎君,适才没有人应门……我这才闯了进来,郎君恕罪。”他偷看了二房的这位五郎君一眼,觉得是个极其出众的人物,只是不知二房为何轻贱他至此。便是看门的,也都敢不把主子搁在眼里。 却见顾华礼面色不变,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的是三房的顾二,此番过来,是三夫人想问问郎君,七娘子可曾问过九骢山的事情?” 九骢山?他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往湖州官道上所经的一处。至于顾明姝,根本就不屑看自己一眼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来问自己这些。 他鼻端轻嗤,脸色冷淡,干脆利落道:“不曾有此事。” 小厮只是恭敬地对他行了礼,这才退下去了。 李氏听了,长长皱眉,又对身边的丫鬟岫玉道:“叫顾二进来回话。” 小厮垂手立在荷塘月色生绢苏绣屏风外,又将之前和顾华礼所说的话仔细叙述了一遍,又补充一句:“小的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也未漏。” 李氏没有说话,良久才自言自语道:“令令只随我去过三四回湖州,回回都是水路,又怎么晓得九骢山……” 丫鬟没有说话,倒是李氏的乳母杜嬷嬷微微笑起来,道:“七娘子梦中见此,是机缘呢,夫人何不就从陆路走?” 李氏的眼神仍旧有些飘忽,自顾自道:“那令令骗我做什么。” 杜嬷嬷一使眼色,岫玉便安静退出去,将顾二遣走了,又将门虚掩上,自己则坐在靠门口的廊庑下剪花枝。 “兴许是七娘子想要夫人走陆路,”杜嬷嬷笑笑,目光落到李氏保养得宜的葱指上,“夫人,七娘子前阵子一场大病,也是身边的人不尽心。” 一听此事,李氏气得捂住心口,咬牙道:“墨菊那贱婢,亏我还以为是个聪明贴心的。可见脑子眼珠子是白长的,竟还害得令令在雨天里走丢在山上!”她揪着帕子,“我还是得想法子与婆婆说说,把令令带回来。” 杜嬷嬷轻柔地给李氏顺气,缓缓道:“夫人,墨菊傻不傻,您看得出来。若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您也不会把她搁在七娘子身边,”顿了顿,“聪明人哪里会办蠢事呢?怕的是给旁人办聪明事。” 李氏一愣,才道:“若真如此,发卖还真是轻罚了她。” 这回杜嬷嬷却没有说话,李氏说得不错,确实是轻罚了。只是李氏幼年时父兄极为疼爱她,又只爱读诗文游记,嫁到平西侯府顾家来,又多半跟着三爷顾琮在任上,三爷顾琮又对她极其呵护,叫李氏始终不大懂大家族里的糟污事。换了旁人,想通了这件事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一定要查清楚。 可自家主子,多年不在府里,不光无心也无力。 第五章 杜嬷嬷笑道:“我看七娘子和老夫人很是亲近呢,有老夫人在,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听到杜嬷嬷这样说,李氏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老夫人照顾明姝那么久,她心里也感激极了,“婆婆是疼令令。” 就连令令这个乳名,都是婆婆起的。 好在令令也争气,长了一张顾家女儿里最讨喜的脸。如今虽然看不出来美丑,但是假以时日,的确不会辜负这个乳名。 一想到这里,李氏又放下心来了。开始盘算起几日后的行程来了,“夫君说有客商要见,这才要走水路。若是要走陆路,也要绕个圈子到江边去会面,也不知可能协调好……” 杜嬷嬷宽慰了几句,李氏也打算等顾琮回来了再想这些。 但明姝说谎这件事却始终哽在李氏心头,第二日明姝过来请安,李氏就将自己去问顾华礼得到否定答案的事情说了。 明姝根本想不到惯来行事十分随意的李氏会去问,当即有点傻眼。 但也不过一瞬,她还是撑着脸不红心不跳道:“兴许是五哥哥忘了,”顿了顿,“阿娘忘了么?五哥的记性一向不好。” 李氏自然不知道顾华礼记性好不好。但是她知道自己闺女惯来飘忽不靠谱,记性很不好。 然后李氏就看到明姝从容沉稳地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昨日在园子里。三姐姐四姐姐都在,三姐姐还抱了一个大鸽子的风筝。” 那大概就是顾华礼记错了,管他呢。 …… 随后众人举在老夫人房里请安。 顾华礼恭恭敬敬地请完起身,身子一顿,目光微动,便和明姝的目光对上。 明姝撇撇嘴,若不是顾家女儿规矩好,明姝就差直接翻一个白眼过去了。 顾华礼仍旧波澜不惊,还了个礼貌的浅笑。 只是眼神微动,白糯糯的胖团子气鼓鼓的样子,倒是好玩极了。 明姝见他还笑上了,觉得心口有点堵。就像是,你本来自己费劲地绊对方一脚出气,结果是费劲地帮人家扫平障碍一样的憋屈…… 其余人却不知道聊了什么,忽地一起笑起来。老夫人抚着明姝的额发,笑道:“你娘家的小外甥女再爱俏,俏得过我们令令?”语气不乏得意。 无论真假,所有大人都笑了出来,几个和明姝平辈的小姑娘多半笑得勉强,其中三娘子顾明初直接拉平了嘴角。 明姝赶紧收回心神,心头一动,赶紧道:“老祖宗,您又笑话我。我林家二表姐才是真美人呢!差不多能赶上大姐姐呢。”明姝倒是真的看了一眼姿态端庄的顾明诗,被惊艳得愣了一瞬。 回过神来,赶紧稍微低了点头,有点羞涩。美人什么的,真是叫人挪不开眼啊…… 顾明诗是顾家的嫡长女,美得端庄大气,气度高雅,是顾家公认的最出挑的姑娘。这一点,就是顾明初也服得老老实实的。 明姝这番话实打实吹捧了最殷实有脸面的大房,气氛自然极好,一行人热热闹闹的。 明姝就趁机蹭蹭老太太,道:“祖母,我想去找二表姐玩,好久不曾见二表姐了。” 明姝去李家去得不多,昨日又去李氏跟前说了会话。老夫人只以为这是李氏的意思,借着明姝的口来说。 老夫人沉吟了一会,答应了。令令养在她跟前,趁此与李氏亲近亲近也好,将来李氏有了嫡子,也与明姝亲厚。 女子啊,就是要靠父兄的。 明姝却有些黯然,她想起前世,因为生病没有跟父母去外祖家,连父母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 等到用过饭,众人这才依次告退。 明姝跟在老夫人身边,转到去做刺绣就成。到了下午的时候,才用出去和一众姊妹读书。 明姝前世有手好刺绣,是老夫人一把手指点出来的。如今虽然是做做样子,也很叫人惊艳。 “我还道你今日手艺要退步了,如今瞧着倒是不错。”老夫人接过明姝手里的绷子,很是满意。 明姝看着上面活灵活现的蝴蝶,也忍不住得意,“我手艺原就不错――祖母,您就别整日拘着我刺绣了嘛。” 老夫人眉梢挑挑,推推明姝凑过来的脑袋,“不是答应叫你去外祖家玩了么?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嫌我啰嗦。” 明姝哼唧几声,“祖母,我不想母亲走水路。”一面有些忧郁,要怎么说呢? “水路玩腻了?”小妮子走了好几回水路了,是没意思。 明姝绞了绞手指,慢吞吞道:“嗯。” 老夫人抬了抬半垂的眼,也缓缓道:“怕是不成,你父亲与一个姓陈的客商有约,要在码头碰面的。” 明姝在心里挣扎了一阵子,才开口道:“祖母,我做了两个梦。”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对些奇怪事感兴趣,也比年轻人相信这些事情。当即来了点兴趣,睁眼看向了明姝。 白芷给明姝端了盏玉米软糯饮,明姝就捧在手心里,乖乖巧巧地盘腿坐在罗汉塌上,垂着眼道:“第一个梦,是梦见九骢山的老仙人。”于是把对林氏的那番话说了。 老夫人神色果然十分郑重,瞧着明姝,语气十分凝重道:“是该备齐物品去叩拜。” 明姝又继续说第二个,“祖母,我梦见父母都没了。”她语调放得极轻,头也埋得低低的,“梦里父亲母亲,就是走的水路。船撞到了暗礁,又被劫匪围攻,最后……” 尸骨无存几个字,明姝说不出来。 老夫人看着明姝,脸色也是陡然煞白。手按在明姝的肩头,有些颤抖,“令令?” 明姝一瞥远处铜镜里自己的脸,实在惨白得骇人。猛地看向祖母,老人神色虽尚算沉稳,却盯着她不移开目光。 祖母的反应实在比她想象中要大,明姝慌乱了一瞬,才勉强笑道:“祖母。” 老人的手有些粗糙,但裹着明姝的小手时十分温暖。 “除了这些,你还梦到了什么?” 明姝差一点就想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但是她实在没脸说这些,也不愿变成一个重活一辈子的怪物。 第六章 她轻轻地摇摇头,“祖母,没了。”十指抠进肉里,“可梦里的场景实在是骇人。” 祖孙两个沉默了一阵子,外头传来白芷的声音,“老夫人,三太太送了三斤上好的燕窝并两只五十年的老参过来。” “你给我收着,将那高句丽纸做的洒金折扇送几把给她,倒也精巧,把玩是极好的。” 白芷应了一声,这才走远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抚了抚明姝的发顶,“我说你近日的性子倒是沉静了不少,不像往日像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皱眉想了想,“你如今这般聪颖,是极好的。”这才舒开眉眼。 明姝却笑不出来,手里握着绣花绷子,“祖母,若是像梦里那般,就只有您疼我了。” 老人把明姝楼进怀里,笑道:“说吧,你打算如何做?”上次处理墨菊时,令令就叫她刮目相看。只是当时不知为何,如今倒是晓得了。 “二哥已经外出游学了,六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二婶已经给他请了大儒宋先生。独独五哥,还在族学里与同族的兄弟们读书。”明姝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老夫人道,“祖母,您发话让五哥出去游学吧!” 老夫人对着明姝笑道:“怎么又扯到华礼身上了?”却又忍不住皱眉道:“他们兄弟间读书的事,又不是我们内院女子间的事。再者你二婶行事……”她叹了口气。 明姝眨眨眼,笑道:“您无法管我兄弟的事情,可您能与二叔说啊。再说了,二婶虽要强,能压得过您?” 即便林氏刻薄庶子,只要祖母略微敲打,林氏也不敢说什么。 老夫人捏捏明姝的肉脸,笑得眼都眯成一道弧线,“你这个小滑头,得罪人的尽叫我做了!”又道:“便是想请你五哥帮你说句话,也不必送此大礼。” 明姝皱着脸从自家祖母的魔爪中逃出来,板着脸道:“也不尽如此。祖母,您忘啦,五哥哥救过我一命。他于我有恩,我便报回去。”顿了顿,“谁害我,我也害回去!” 老夫人欣慰地吐出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家小孙女可爱极了,忍不住狭促道:“你个小滑头,你贯来怕你五哥,怕是不借着这回送了好处,也不敢找你五哥帮忙罢。” 明姝一愣,她怕顾华礼? 其实前世祖母在的时候,她活得太过快乐了,反倒没什么那时候的记忆。真要说,她对顾华礼只有后来嫁给林朝后,曾见过他一面。 一个阴冷狠厉至极的眼神,就骇得明姝背后冰冷。 老夫人没留意到明姝的神态,只是道:“令令,你还是离你五哥远着些罢,他不是个好招惹的。”顿了顿,又道:“……你能记得他救了你的命,又懂得回报,也是很好的。” 明姝的神思却飘远了。 老夫人如明姝的意思,将二房夫妇敲打了一番,果然外出游学一事便成了。 顾华礼过来给老夫人谢礼时,老夫人随意问了句九骢山的事情,顾华礼便明白了。 果然,明姝晚间去母亲跟前请安时,母亲就答应了她,不走水路,去走陆路在九骢山下祭拜老神仙。 出发这日,明姝一大早就被红蓼从被窝里拔出来。还闭着眼,红蓼就用凉凉的手揉明姝脸蛋。 “娘子,起床啦。” 睡得正沉,明姝觉得自己要被红蓼烦死了,手胡乱一阵乱挥,又翻了个身。 红蓼看了明姝一会,当即过来挠明姝的胳肢窝。明姝顿时就醒了,由着红蓼抱起来用盐水漱口,又被红蓼用热腾腾的毛巾子擦了脸,才能勉强撑开眼皮子。 “红蓼,你轻点。”明姝半梦半醒地嘟囔。 “这样干净,娘子您眼上还糊着眼屎呢!我爹以前是管马的,就要这样顺着用力刷洗,才最干净。”红蓼手里滚烫的毛巾子从明姝的额头一趟抹到下巴。 “……” 明姝终于被红蓼弄得清醒了点,也就没生红蓼把她说成马的气。前世红蓼也一根筋,但是对她忠心极了。 可惜一嫁给林朝,红蓼就被林家的管事婆子治了个盗窃的罪,据说拉出去发卖了。 “红蓼,”明姝狭促一笑,“你爹有没有教你怎么给马抹香膏子?” 红蓼一愣,明姝已经抹了一大块香膏子到红蓼脸上,小手一阵乱抹,给红蓼闹了个大花脸。 …… 明姝还没收拾好,李氏就过来了。 她亲自指点着给明姝穿了条桃红的细褶裙子,又挑了雪白的琵琶袖交领短袄,外面一件鹅黄海棠妆花短比甲,又给明姝梳了双环垂挂髻。两根鹅黄丝带系成蝴蝶结,插两朵红黄碧玺玛瑙珠花。 末了,亲自给提笔蘸了朱砂,将明姝额间的胭脂痣添补得越发殷红。 红蓼又拿过来一个黄金嵌红宝南珠璎珞,给明姝套上了。 “阿娘。”明姝对着李氏眨眨眼,表情无辜,肩膀都要被赤金璎珞压垮了。 李氏亲了明姝一口,凑到女儿耳边道:“去了外祖家要乖巧懂礼,多亲近外祖父与外祖母。” 明姝便乖顺地点头。 李氏把红蓼打发出去了,笑眯眯对明姝道:“令令喜不喜欢文表哥?这回过去,也莫要对着文表哥甩脸子了。”顿了顿,“也不要动不动掉眼泪。” 嗯?明姝懵了一会,感觉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了母亲的意思,于是一派天真道:“外祖家的表哥令令都喜欢!” 李氏揉了揉明姝的脑袋。 把明姝的装扮整理得差不多了,李氏又亲自去查看要带的礼,前前后后准备妥当了,这才领着明姝出门。 起来时天还没亮,出门时也不过破晓,明姝一上车就困得不行,被红蓼裹着毯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往前。 明姝醒过来时,竟然已经到了九骢山脚下。顾琮和李氏带着明姝在两块山石下祭拜了,这才停下来歇脚,准备午饭。 侍卫和脚夫在路边支起大锅煮汤,而李氏身边的婆子竟也搬出一个小巧的炉子来,做了几个小菜与三个人。 明姝对那小炉子很感兴趣,就挑着帘子看那婆子做饭,一面和红蓼互相打趣着玩。 第七章 饭菜平平无奇,就连李氏也忍不住皱眉指责婆子,“你今日做的菜怎么连往日十分之一的功夫都没有?。” 婆子赔笑着告罪,一面瞧了明姝一眼。 明姝莫名其妙,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自己看着,叫她不好发挥?那下次不看了。 还没多久,马车外忽起马蹄声。隐隐透出金戈响,十分混乱。 顾琮一挑帘子,高声道:“护卫!守住马车!” 明姝顿时觉得不对,正要问询,却见顾琮脸色霎时惨白。明姝顾不得问什么,当即也一挑帘子望去。 先前浩浩荡荡的侍卫脚夫,竟然全都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上! 明姝心中大骇,却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顾琮塞进李氏怀里。他一手握拨炭火的铁签子,一手挑开了帘子。 一把拿起马鞭,就要策马狂奔。 明姝一手死死捏着李氏的衣摆,一手仍旧挑着车帘,却被哆哆嗦嗦的李氏一把拍下了。 两人都沉默着,马车猛地一颠簸。耳边一声惨烈马嘶,整个马车就被带得一荡,飞速往外抛去! 李氏瑟瑟发抖地把明姝的头按进怀里,一面尖叫一声:“子皎!” 顾琮没有回答李氏。 明姝也怕极了,帘子被斗开,前面驾车的位置已经没了顾琮的身影。明姝心里猛地沉下去,觉得眼前黑了一瞬。 “阿爹!”明姝抓着李氏的手臂,也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李氏被明姝的哭喊震得懵了一会,心里顿时一梗。 不过刹那间,明姝拉着李氏,在被甩飞的马车里,猛地往外一蹿! 李氏被明姝拖着,下意识跟着女儿往外一滚。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猛地抛下去。 李氏和明姝被迫分开,各自跌到地上。明姝拼命控制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再拉住李氏。 仓促间一抬眼,只见雪白的刀光一晃,“阿娘!”李氏的身上,霎时鲜血淋漓,身首分离。 满是鲜血人头骨碌骨碌滚动几下,在离明姝不远处,仓皇绝望地盯着明姝。 明姝猛地咬牙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跑,背后的刀风已至。 斜刺里蹿出一个狼狈而高大的身影,一把推开明姝,大喊道:“跑!” 明姝仓促一回头,就看到浑身血迹的父亲被人当头斜劈一刀,大片热血洒开,遮了明姝眼前白惨惨的日光。 她连哭喊的功夫都没有,咬着牙,拼命往前跑。五内像是被撕碎,血肉模糊。 她连命都不要地狂奔,心里则惶惶然,也不知能不能跑掉。 浑身鲜血的络腮大汉形容凶残,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眨眼间便奔至明姝身后,一举大刀,轻而易举地往下一劈! “叮!”短刃当空相接,大汉的刀锋硬生生被截住。 一只沉稳的手猛地将明姝拖进怀里,明姝只觉得耳边嗖地一声,有什么破空而去,力有千钧。 “噗呲”一声,是身体落地的闷响!明姝忙扭身去看,果然见先前要杀自己的人胸口扎着一支箭,躺在地上抽搐。 但是其余人全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一涌而来,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要取明姝的性命。 抱着明姝的人冷哼一声,三剑齐发,霎时便取了三人性命。一手猛地一甩马鞭,眨眼间便摆脱了那些山匪。 马匹一路狂奔,明姝咬牙闭着眼,眼泪簌簌而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才慢慢缓了下来。 头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没事了。” 冷冰冰的,却莫名的沉稳可靠。 明姝松开紧咬的牙,只觉得口中一片腥甜。身子也猛地一阵抽搐,被背后的人按住了。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由惊愕至极,懵懵然哑声道:“五哥?” 怎么会是顾华礼? 顾华礼对着明姝点点头,勒住了马,“已经摆脱那些人了,”顿了顿,才低声道:“莫怕。” 明姝脑子仍旧一片浑噩,她没骑过马,此时就下意识抓紧马鬃,眼前似乎还是一片血色。 夕阳破开山峡,血色染尽古道。马蹄磕嗒响起,影子被拖得老长。 前边终于显现出一条清澈的小溪来,溪边芳草鲜美。一路狂奔,此时马见了也不肯走。 顾华礼干脆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悠悠地在草地上走了几圈,好叫马也补充些体力。 脖颈间忽地一阵冰冷,他猛地抬眼。小姑娘娇娇糯糯的模样,浑身都是血污,在高大的马背上显得孤零零的。像是害怕极了,浑身颤抖也紧抓着马鬃,垂着眼,无声时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 苍白的脸微微颤抖,像是猛地扎疼了他的眼。 顾华礼将马栓在了河边。 仰起脸,微微张开双臂,“令令,来五哥这里。” 神色又冷淡又认真。 明姝哭得厉害,没有听到。他耐心地又说一遍,明姝迷茫又迟疑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动静。 过了好半天,才笨拙地侧过身,用直接往下坠的姿势,跳进他怀里。 少年人身上有清淡的佛手香,明姝只觉得铺面而来的温暖与可靠。眼前一片漆黑,自己被人紧紧抱住,好像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她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直哭得撕心裂肺,连气也喘不过来。 顾华礼只是抱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就连明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才终于缓过来,抓着顾华礼的衣角,瑟缩地试探一句:“五哥?” 他半天都没有出声,明姝心里揪紧了,才听见他道:“天要黑了。” 明姝一瞬间紧张到极致,抓着他的衣角,身子也僵住了。 才听到顾华礼继续道:“我去拾些柴火,你在这里等我。”就松开了明姝。 顾华礼走了一步,才察觉小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只好顿住。一回头就看到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明姝,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哈巴狗。 其实哪怕她一身华贵裙衫被扯烂弄脏,她也是难得的可爱。像是明珠,用什么盛放都是熠熠生辉的。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深沉极了。 明姝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在数年之后,会成为何等狠厉而高贵的人。 他不单单是她五哥,他会害得顾家满门惨死。 她也是顾家人。 明姝心下冰凉,下意识松开了手。 第八章 谁知她的手忽然被牵住,传来冰凉中带点粗砺的触感。明姝几乎是懵了一瞬,眼眶又是一热。 顾华礼沉默得厉害,只是淡淡道:“跟我走吧。” 明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顾华礼做这些做得很熟练,完全不像是候府里长大的。 明姝一面看他捡枯枝,一面想,他或许不是她想的那般凄惨。一个人,不可能在一瞬间就能大杀四方,只有多年的蛰伏,厚积薄发才能一朝位极人臣。 表面上他是候府的庶子,处境艰难凄苦。可实际上,怕是已经积攒下不少的势力了。 否则,一个困囿于内宅多年的庶子,怎么可能有能力在劫匪手中救下她。 但是她如今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应该想不明白这些,明姝干脆也跌跌撞撞地帮着捡枯枝。 两人捡了不少枯枝回去,顾华礼点燃了,又从身上拿出干粮来,用火烤得稍微带些热气,便递给了明姝。 明姝接过了那个比她脸还大的芝麻炊饼,两只手捧着,乖巧地咬了一口,小动物似的嚼几口咽下,又咬一口。 顾华礼沉默地看着她,忽然递给她一个水囊。 明姝受宠若惊,赶紧细声道了句谢。 两人吃过饭,天也彻底黑了。 顾华礼脱下外衫铺在地上,看着她,言简意赅:“睡吧。” 明姝也想脱下外衫铺在地上,但是娇贵的菱纱比甲早被扯破了,里面的短袄若是脱下来,便又只剩里衣。 想了想,她打算直接靠着树坐着。 谁知顾华礼指了指地上铺着的衣裳,道:“躺着睡。”就自己走到树边坐下了,侧着身子给明姝挡了大半的夜风。 明姝觉得有些不真实,看了顾华礼一眼后,才走过去躺下,闭了眼。 除了夜风的呼啸声和柴火的噼啪声偶尔响起,野外空旷寂静到可怕。 明姝躺下就不曾睁开眼,却一直都睡不着。白日里父母惨死时的场景总在脑子里浮现,前世总总惨状也不断被响起。 最后明姝还是睡着了。 顾华礼醒来时,还是子夜时分。一轮明月挂在九天上,光辉也冷冷清清的。 小姑娘蜷缩成了一团,皱着小小的眉头抽泣,浑身都在颤抖,骇极了似的惨白着脸。 不用想也知道小姑娘在做噩梦。 顾华礼拍了拍小姑娘,没什么用。他锁着眉头看瑟瑟发抖的明姝,最终还是把小姑娘抱进怀里,轻轻地提她拍后背。 夜里一切都睡着了,只余篝火细语。 明姝醒过来时,盯着残余的灰烬发了会呆。她昨晚几乎做了大半夜的噩梦,虽然最后好了。 只是,顾华礼为什么抱着她?昨晚睡着前,两人明明是分开睡的呀。 顾华礼贯来浅眠,几乎是明姝一醒,他就醒了。 但是他装了会睡,才慢悠悠地睁眼,松开抱着明姝的手。 “五哥,”明姝看到他醒,便知道是自己惊扰了他,有点窘迫,“我,你要不要睡一会?” 但是顾华礼双眼清明,并没有犯困的神色,只是垂着眼拂了拂睡皱的衣角,“不必。” 明姝就赶紧起来,胡乱扯了扯衣角,又把散乱的头发抓了两把,使双髻乱得对称一些。 而顾华礼睡相很好,把被明姝弄皱的衣裳整了整,已经一身清爽。看着明姝手脚无措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看不过去了,竟然替她把珠花扶正了。 明姝眨巴了一下眼睛,干脆不管自己的头发了。 顾华礼看了看远处,也不知看的是什么,“此地离你外祖家不算远,我带你去你外祖家。”却用了问询的眼神看向明姝。 明姝点了点头,随即脸色煞白。 前世的时候,李家厌恶明姝厌恶到了极致。 他们有多珍视李氏这个女儿,在李氏死后,就有多厌恶明姝。 前世因为明姝的病,李氏推迟了三天回湖州,正好撞上风浪,客船仓促中撞到暗礁而沉。李氏是整个李家的眼珠子,出嫁时搬空了半个李家,光压箱的银票就有二十万两,更不必提一众的铺子田庄家具珍藏。 前世明姝受墨菊频频挑唆,总觉得李氏不疼自己,一生病更是刻意闹别扭,想惹李氏关心。 可她闹了那次别扭,正好害得父母尸骨无存。 杜嬷嬷是提前往李家报信时告知推迟时间的原因,谁知刚好出事,李家认为是因为明姝的任性,厌恶极了明姝。哪怕她后来处境艰难至极,李家这个外祖家,从来也只是冷眼看着。 而这辈子,也是杜嬷嬷提前去李家通知到岸时间,好叫李家掐好时间来迎接。想来,也是知道是她非要母亲走陆路…… 顾华礼不知道这些。 他弯腰抱起小姑娘,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淡淡吩咐道:“抓紧马鬃,急奔到你外祖家再去报官。” 李家在湖州是大族,由李家出面报官必然比两个孩子去报官更可靠。 明姝点点头,两人顾不得休息,一路狂奔到李家。 明姝不记得李家是什么样子,看着比平西侯府还要富贵几分的李府,她心下一阵恐惧,不由退后了几步。 顾华礼感到小姑娘害怕,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牵着小姑娘往前走。 门口的小厮听了顾华礼的话,狐疑地打量着两人,“我家表姑娘怎么会自己来?”别是哪里来的乞儿。 这时走过来一个醉醺醺的老仆,胡乱看了两人一眼,抄起一个棍子就往两人身上甩,“走走走,哪里来的骗子!” 那棍子直对明姝身上砸去,顾华礼神色一冷,抓住了棍子,冷冷道:“若真误了事,你这刁仆怕是一条命不够赔。” 明姝咬住唇,走上前,一把扯下自己脖颈上的羊脂玉玉佩,道:“拿给你家老太太看。”顿了顿,近乎崩溃喊道:“你快些!” 便泪如雨下,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顾华礼冷眼看着小厮急匆匆进去,这才垂下眼看哭得厉害的明姝,却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便有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叠声哭喊喊:“表姑娘,你可快给老太太说说是怎么回事!” 第九章 明姝被一群婆子丫鬟拥着进去了,便看见一个鬓发星星的老妇人脸色煞白,一看见明姝,按着胸口厥了过去。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快安排人报官!” 便走了两个丫鬟出去找人报官,屋内才稍显空旷。 丫鬟婆子又是拍又是掐,端了参汤喂过,提前请过来的大夫又给扎了几针,老太太这才喘着粗气醒过来。 老太太仰首靠在引枕上,口中却含糊喊:“岚姐儿,我的岚姐儿啊――”老泪纵横一片。 明姝孤零零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帘子处,里面的人没一个是她认识的。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就自己走过去,没人记得给她拿蒲团,也恭恭敬敬跪在老太太面前,忍着哭腔朗声道:“外祖母莫要难过,母亲也不忍心外祖母哭坏了眼睛。” 老太太只是哭,不曾理会明姝。 其余人也十分忙乱,明姝跪了一会,先前提起报官的精明妇人才赶紧扶起明姝,拍拍明姝道:“姝姐儿先去歇息,可怜见的,这一身的狼狈。” 明姝道了谢,沉默地跟着丫鬟出去了。 江南盛春时节,院子里繁花葳蕤。两个小丫鬟走在明姝身后,低声问道:“表姑娘去正堂里坐坐可好?” 原来没有人打算安置她,明姝垂了垂眼,连花木葳蕤的院子也懒得瞥一眼,只点头应了。 几人一路往前,才绕过一块太湖石,便看见顾华礼与一个和他差不离大的少年交谈。 那少年一身月白蜀锦直裰,面如冠玉,温润可亲,正笑着对顾华礼说什么,看起来兴致很高。 反观顾华礼却是神情淡漠,显得冰冷沉郁。他看到了明姝,便朝明姝看过来,目光在只明姝还挂泪的脸上微顿。 “五哥。”明姝乖巧地走到顾华礼跟前。 顾华礼抬了抬手,道:“这是你三表哥。” 少年人便对着明姝笑起来,走近了,语调温和道:“令令记不记得我,我是你文表哥。” 还不待明姝说话,又继续道:“你那时还小,想来肯定不记得了。今天可要记着,莫要忘了。” 明姝也学着他笑了笑,道:“来之前,母亲还叫我和文表哥好好相处呢……”但是一触到母亲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拖出一阵哭腔来了。 李修文一愣,赶紧来宽慰明姝。 寒暄几句,明姝便告辞了。走了没多远,明姝才猛然想起,顾华礼站在那等着大约是……不放心她。 顾华礼会是这种人?明姝抿了抿唇。 明姝在正堂里等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先前和明姝说话的精明妇人才领着婆子匆匆而来,神色有些憔悴。 原来这便是她的大舅母,另外两个舅舅都在外行商没有回来,李宅里只有三个舅母和大舅舅在。 大舅母赵氏匆匆将明姝安置在摘红轩,拨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明姝安安静静地在摘红轩待了几天,第三日赵氏才来看明姝,她的神色也越发憔悴了。 原来是老太太悲恸之,中了风,这些日子时好时坏的,脾气又十分暴躁,赵氏又是忙乱又是受责骂,不光忙累心里更是煎熬。 但也只对明姝透露了三分话头。 明姝干脆放下了手里的诗集,神色严肃地对赵氏道:“大舅母,外祖母难过是因为我父母双亲的事,”顿了顿,“我想去侍奉她老人家,一来是替父母尽孝,二来……”明姝一哽咽,“若不是阿娘遇害,也不会累得外祖母受病痛。您让我去照顾外祖母吧。” 赵氏是难受,又忙又累还得受骂,这才漏了点口风出来。可明姝才多大的人,自然不敢真叫她去照顾老太太,“你还小呢,要尽孝也不必如此,这几日难免不周全,若是有什么要的,只管来找我。” “您就让我过去照顾着吧,”明姝觉得自己心里实在堵得难受,“我……” 明姝无意识地抓着赵氏的衣角,引得赵氏一阵心疼。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只应,往后日子何等艰难。 这还小呢。 赵氏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私底下又叮嘱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千万要照看好表姑娘。 老太太不似赵氏精明心软,病中尤为过分。 明姝端了新煎好的汤药走过去,正打算放在小几上涼。睡得迷蒙的老太太忽然醒过来,看到小小的明姝,忽然张口唤道:“岚姐儿。” 明姝从未见过老太太如此温和。 她愣了一会,鼻子有些酸,忘了放下汤药,径直端着汤药走到脚踏边坐下了。 其实她对老人总存着亲近的心,因为祖母和她亲近,所以她总私心里觉得全天下的老人都该是和蔼可亲的。 躺在黄花梨喜鹊登枝雕花木架子床上和蔼温和的老人突然变脸,一巴掌便对明姝扫过来,滚烫的汤药尽数浇到裙子上,目眦欲裂地嘶吼:“死的怎么不是你!你怎么不替我岚姐儿去死!”老泪霎时纵横一片,哭得几乎背过去。 明姝愣愣地盯着黑漆描金的脚踏,觉得心里像是被挖出了一个洞似的痛。 又钻心,又冷。 重来一次,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厌恶她的还是厌恶她吗? 明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总归心里说不上是疼得麻木,还是彻底平静。 丫鬟婆子乱糟糟地进来,争前恐后地来给老太太抚胸拍背,还有人不小心踩了明姝一脚。 等老太太缓过来了,才有个婆子赶紧扶起明姝,带着明姝下去换裙子。 婆子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只以为明姝是被烫哭的,觉得小小的人儿,被病得有些糊涂了的老太太泼了一身的汤药也是怪可怜的,不免宽慰一句:“表姑娘,老太太是心里太苦了。” 明姝没什么反应。 婆子心里叹息一口气,又道:“老太太当初得了三个小子,总想要生个姐儿。三爷后头过了五六年,这才得了你母亲。四娘子又生的如珠似玉的,最是叫人喜欢。大了些更是不得了,什么诗词小品的,写得叫夫子都叹息家里的几个郎君都及不上。”她瞧着明姝和当初的四娘子十分肖似的一张脸,道:“四娘子当年在娘家,说是整个李家的明珠儿也不为过。老太太盼了那么多年才盼来一个小姐儿,更是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如今,唉……” 第十章 明姝只是垂着眼,神色木木,听到这里冷不丁地出声道:“谁不是被父母搁在手心里。” 这句话说得老气横秋,婆子古怪地看了明姝一眼,见女孩儿又小又干净的模样,便觉得不过是学舌罢了,继续道:“老太太当初不愿把四娘子嫁到京城勋贵人家里,如今出了此事,也难免不出气,表姑娘您且稍稍担待些可好?” 当初不愿结亲,又出了此事……明姝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李家的规矩虽及不上京城书香世家,却已经是商户人家难得的规矩齐整了。若不是有人刻意支使这个婆子,她也绝不会来自己面前嚼这些话。 大约是大舅母的意思,明姝想着,乖顺地点了头,道:“我省得的。” 虽说是叫她换裙子,实则剩下的半天都让明姝回去歇着。 路上撞上了一个红衣小姑娘,明姝猜着大概是自己的一个表妹,但是对方只是眼角对她一睃,便飞快地走开了,两人没有打招呼。 明姝没有放在心上,仍旧回了摘红轩。被子一蒙,睡了个万事不知的大觉,醒过来也像是什么都好了。 她前世最不如意的那阵子,十分嗜睡,几乎每日都迷迷糊糊的。 醒来时还是半下午,明姝打算再睡一会,小丫鬟却走进来低声道:“表姑娘,三郎君来看您了,在外头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她晕乎了一会,终于晓得就是上次见到的文表哥。 明姝将衣裳穿好了才出去见李修文,半大的少年性格极好,一见到明姝便送给明姝一对软陶捏成的白兔儿,肥糯可爱的模样。 “父亲告诉我,姑姑时常说令令性格最是娇憨可爱,又喜欢小兔子。家中没有兔子,我就给你捏了一对玩。” 明姝不明白他会特地给她捏小兔子,小心接过小兔子,道了谢,还是疑惑地看着他。 李修文笑道:“令令无需客气,”他是真的觉得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对他太疏离了些,怎么说他也比顾五郎那个棺材脸要温和可亲些。又道:“祖母爱姑姑心切,此时脾气难免不好。令令莫要难过。” 原来是来安慰她。明姝不是真的只有七岁,自然可以理解这种迁怒。何况,李家和母亲一样,都是她的亲人,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不与外祖李家反目。 前世父母祖母走后,她便被二房带去教养,实则无依无靠,由着二房拿捏欺凌。后来嫁到林家,更是无父兄倚靠,受尽姑婆刻薄。 无依无靠,便不敢反抗,一辈子都懦弱,于是被人欺辱折磨了一辈子。 “谢谢文表哥。”明姝仰着脸笑着道,眼里不由沁出一点眼泪花来。即便外祖母还是厌恶她,但是大舅母和文表哥和她都是有亲情的。 她不会孤零零地活在黑暗里。 李修文几乎是一愣,他不明白干净皎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露出近乎感激的神色来。随即笑道:“令令可念书了?这几日若是无趣,倒是可以跟着姊妹们一起读书。” 他原本以为明姝不会答应,到底是侯门嫡小姐,据说还极为得老夫人的喜爱,谁知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明姝捏住了裙边,压制住了心绪的翻涌,问道:”不知表姊妹们都学了什么?“ ”和你差不离的,也是前不久开始学《千字文》。“ 明姝微微一笑,”我也正要学《急就篇》,和姊妹们一起学《千字文》正好。“两者是同一层次的书,用于识字。 七岁的小孩子已经学到了千字文算是启蒙稍早了,而明姝实际上启蒙更早,四岁半就已经开始认字,今年春原是要开始学《大学》的。 但是明姝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 何必要站在高处往下跌呢?多疼啊。 两人说了一会话,李修文觉得明姝没什么事,这才离开了摘红轩。 他径直走到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对坐在案前的人恭敬地行了礼,唤了声”父亲“。坐在案前的人才放下手里的卷轴,严厉的脸上露出一个尚算慈祥的笑:”如何?“ 李修文如实讲述了自己和明姝所说的话,略微迟疑的一会,说道:”父亲,我觉得令令倒是个良善性子,就是绵软了些。“ 李嘉柏点点头,站起来度了几步,才道:”不多心就好。“ 李修文原本是要退下去的,但是想到小姑娘乖巧的模样,就突然有点可怜她,下意识多说了一句,”父亲,你也认为是令令的缘故,才害得姑姑……“ 李嘉柏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些,但是也没对着儿子发脾气,只是语调低沉了点,”人命大事,世事无常,这些自然不能怪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略微顿了顿,”我也无法不把这件事怪在明姝身上,人就是如此。“何况乎将阿岚视作眼珠子的老太太呢。 李修文就没有办法问出别的来了,只是试想了一下,若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该是何等的难过。不由为明姝叹了口气。 明姝坐在花木扶苏的院子里,仰望着天上皎皎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丫鬟捧了碗杏仁露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明姝要不要用。一面有些委屈道:”这里风大,表姑娘还是进去坐着罢。您若是吹病了,奴婢也要跟着受责罚。“ 这几日有人传明姝是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父母,谁知道会不会害了旁人。 明姝不知道这些,但是听出来丫鬟话里的不满。想了想,道:”那拿斗篷来吧,自然不会吹病了。“ 丫鬟唇角的笑一僵,仓促入住,摘红轩哪里来的斗篷?再说了,这显然是不肯进去。 明姝含笑看丫鬟僵在那里,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继续道:”我想去看看我五哥,你去给我拿灯笼,另外把下午厨房送给来的荸荠糕带上。“ ”是。“丫鬟屈膝退下,动作乖觉。 明姝坐在躺椅上,歪头扯了一支花枝到手里玩,一面对着天上明月眨眼。有夜风吹过来,的确是微微春寒,但是夹杂着满院的花香,十分怡人。 第十一章 丫鬟在屋里好半天才提着一只红纸糊的灯笼走出来,对着明姝唯唯诺诺道:“屋子里没有荸荠糕,像是表姑娘记错了。” 明姝嫩白的手指捏着花梗,花朵被她搁在了唇角,十分可爱。 她歪着脸看丫鬟,星子般的眸子十分明亮清澈,眨了眨,才皱着鼻子道:“我记得清楚呢。厨房每天都会送糕点过来,今日送荸荠糕我还听见了。”明姝调子软软的,但是很清晰,“还有啊,你怎么能说主子记错了呢?以后若是跟着别的主子,这可是要被掌嘴的。”顿了顿,“或者直接发卖,家里的小桃就是这样。” 丫鬟噗通一下跪在明姝前面,急忙辩解,“表姑娘,我……我,我真不知道今日送来了荸荠糕……” 明姝是斜着看地的,自然晓得她跪的地方满是鹅卵石。丫鬟仓促之下却没顾及那么多,还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劲头跪下去了。 想想都疼,明姝解气了。于是转着花枝起身,对丫鬟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没有偷吃。” “……”丫鬟臊得恨不得把脸塞进鹅卵石缝里。 明姝也是真的不打算继续计较了,自己接过灯笼,脚步欢快地走出了院子,一路往安置顾华礼的院子里去了。 顾华礼是住在落梅院,这里比起摘红轩阁要宽敞些,却不如摘红轩精致。 明姝走进去,就觉得空荡荡黑漆漆的,没什么人气。她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了一会,里间就穿来顾华礼的清咳,“进来。” 他手里还握着一卷书,此时垂下来半隐在广袖里。暖黄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晦暗一半温暖,俊雅又遥远的模样。 明姝一下子将他同后来灭了顾家满门的顾华礼联系起来了,心里的欢快顿时被浇灭。 “五哥住得可好?”明姝干巴巴道。 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崭新的椅子,自己也要走过去坐的样子。 明姝也走过去坐了,丫鬟给她上了一盏热茶,明姝垂睫慢慢地喝,顾华礼就将其余人遣退了。 “你将今日的事细细说一说。”他的目光落到书卷上,神色与语气都十分平缓。 问她这个做什么?但是明姝还是三言两语交代了,左右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淡淡看了满脸无所谓的小姑娘,也就不咸不淡地交代了几句。明姝觉得无趣,随意点了点头。 调教过丫鬟,明姝暂时心情还行,放下手里的茶碗,突然问道:“五哥,你喜不喜欢顾家人?”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补一句,“李家是我外祖家,可……” 听到明姝第一句话,他的神色微变,随即如常。可第二句话出来,顾华礼静静地看了明姝一会,才道:“你愿意当什么样的人?”他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书卷。 小姑娘脸颊圆润洁白,几缕鸦黑的碎发,一双眼睛干净又明亮。该是个干净明媚的人。 明姝垂眼看着他的手,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恨不得直接杀了顾华礼,这样后来就不会有权臣顾华礼,顾家更不可能有灭顶之灾。 但是这个想法,只能想着玩。 如今的顾华礼,只是个十分出色的少年。何况,他甚至愿意救她,甚至愿意送她来李家。 “我也不知道。”心里却想着,什么样的人无所谓,只要能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就好。明姝仰起脸来看顾华礼,忽然笑道:“但五哥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善恶,他确实很厉害。 他贯来是淡淡的神色,这个时候温和了一点,搁下书卷道:“夜深了。” “……”这逐客还逐得真快,又直接。 明姝有点不好意思,清咳一声,推开手边的茶盏道:“那我告辞了。”便起身行了个礼。 话没唠嗑完,明姝心里有点来气,就走得干脆利落。三两步,就已经要出院门了。 谁知身后顾华礼的声音忽然响起,“等等。” 明姝疑惑地顿住了步子,就看见少年人大步朝自己走来,月华落上去,霜浸雪染的冷峻俊朗。 他手上搭着一件银灰色灰鼠皮里子的斗篷,略微抬了抬手,便搭在了明姝肩头。道:“有些大,路上仔细些。” 便再也无话,似乎等着明姝再告一次辞。 明姝忽然神奇地觉得,自家五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 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他很好。 于是明姝往前走了一步,拽着他的袖子晃了一下,像所以小姑娘跟哥哥撒娇一样,弯着眉眼欢快笑道:“五哥,那我先走了!” 顾华礼还没回过神,明姝就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好远,像个白糯糯的汤圆在黑碟子里蹦哒。 他的神色也温和了些,脑子里晃过一句――你愿意当什么样的人?又忍不住皱了眉。 …… 第二日明姝仍旧起了个大早,收拾齐整了,便去老太太跟前侍候。 昨日明姝走后不久,赵氏赶紧来安慰老太太,大约替明姝说了些好话。今天老太太看到明姝,神色倒是平静了很多。 明姝在心里松了口气。 老太太的精神好了点,今日喝了半碗燕窝粥,又捡了两个核桃奶油小馒头,明姝站在身后服侍着吃了,就算是过了早饭。 又将老人扶到罗汉床上坐,老太太垂着眼看给她垫引枕的明姝,悠悠道:“你母亲小时候比你娇气多了。”今日倒是没动气。 明姝白嫩嫩的手微顿,“外祖母疼母亲,自然过得好。”她以前也娇气,但如今就不时时刻刻娇气了。 老太太不是糊涂人,小小的孩子,没了父母,又无同胞的姊妹兄弟,就连她这做外祖母的看她都觉得面目可憎。 是极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抚着明姝的发顶道:“若是我的岚姐儿还在,该多好。”再可怜又如何,没有谁重得过她的亲女儿。 明姝鼻子有点酸,看到老人看她时,那种又恨又怜的神色,心里又像是在被刀绞。 “外祖母……”明姝别过脸,忽然想放弃。 第十二章 老太太的神色柔和起来,道:“若是你没来也罢了,惹我恨你也罢了,左右干不着你。可你既然来了李家,又是岚姐儿的亲生独女。好孩子,往后每年我都会叫你大舅舅给你送年礼,叫人知道你也是有外祖家撑腰的。” 明姝仍旧垂着眼,神色复杂。 恨这个字,二房婶婶对她用过,林家小姑婆母对她用过,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唯独老太太用起来,叫明姝不知如何面对。 “……谢谢外祖母。” 老太太皱眉,斜着眼剜了明姝一眼,忽地甩了袖子遮在面上,“你害死了岚姐儿,还要每日来恶心我!滚!” 明姝被骂此时一愣,张口就要反驳……老太太袖子一甩,嘭地一声,茶水碎瓷砸了满地。 “滚!” “滚出去!别恶心我!” 明姝浑身都在抖,脸色惨白,身子冷到发僵。逼着自己抓住衣角,强压下颤抖。 明姝起身走开几步,却转身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脊背绷得笔直,“外祖母,母亲不在,我希望能替母亲给你尽孝。还有母亲的死……”老太太恨极的眼神在明姝身上一剜,明姝倒抽一口冷气,还是继续道:“您是母亲的母亲,我是母亲的女儿。我和您一样……”明姝终于克制不住,嗓子颤抖起来,被哭声带变了调。 “我和您一样不希望母亲去了!” 明姝用哭腔喊出来。才泪如雨下,哭得失声。 老太太自己原就苦得像是心里满是黄连,一听到明姝哭,心里越发又是苦又是恨,难受得几乎要发狂。 一把抄起小几上的铜鎏金小香炉,直对明姝额角砸去,怒道:“小孽障,不给你母亲哭丧,倒是对着我哭丧!小小年纪,就心肠恶毒到盼着我死!” 如此大的动静,守在外头的婆子不敢在任由里面争执,赶紧涌进来带走明姝,又去给老太太宽慰。 明姝额角被香炉擦过,此时破了一块皮,鲜血淋漓,十分骇人。没人敢怠慢,拉着明姝就要给她上药。 但明姝猛地挣开婆子的手,提起裙摆,全然不管什么候府嫡小姐的仪态,就是一股脑地往外跑。 她不该奢望亲人爱自己!不该奢望能留下父亲母亲! 所有人都讨厌她顾明姝! 她顾明姝,只配死在黑暗里! 明姝挣开那些人,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哭出来。一通乱跑,明姝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最后干脆一个躲进一从太湖石中。 这里又安静又隐蔽,明姝没有力气大哭了,就垂着眼啜泣。 她也没有听见有人找她,干脆更加赌气地不出去,就胡乱蹲在里面躲着路。蹲累了,就直接坐在泥地上。 明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也是父母死的场景,很不舒服。她还梦见顾华礼抱着她,一直喊她:“令令,令令。” 然后明姝就醒了。 顾华礼半跪在狭小的太湖石中间,半抱着她,皱着眉低声叫她的小名。 明姝一睁开眼,就撞进他沉稳深沉的眸子。看着顾明礼的脸,明姝心中一暖,却抑制不住“哇”地哭出来,“五哥――” 少年人仍旧是淡漠冷峻的一张脸,低垂着眼看埋进自己怀里哭得颤抖的小姑娘时,眼里终于露出一丝带着疑惑的温和。 最后,他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轻轻覆住了小姑娘的背。 …… 顾华礼将明姝抱回的摘红轩。 明姝躲得隐蔽,下人找了小半天都找不到,摘红轩更是乱糟糟的。 丫鬟惊讶地看着顾华礼将明姝抱过来,婆子在后面推搡了丫鬟一把,堆笑道:“表姑娘这是?” 顾华礼淡淡地掀了掀眼皮,道:“躲在我那看书睡着了,”顿了顿,打量了一眼四周,“这里怎么乱糟糟的?” 婆子的笑有点堆不住,抬手扶了扶发簪,“这……表姑娘闹脾气跑没了影,我们这都忙着找表姑娘呢。谁知道表姑娘在您那呢。” 便拿眼觑了觑熟睡在顾华礼怀里的明姝,脸上泪痕未干,白嫩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似是病了。就又皮笑肉不笑地补一句,“我们原本还担心表姑娘,若是郎君在照顾,自然是妥当的。”不是她没照顾好生的病,那就好。 顾华礼不耐烦与她周旋,抱了明姝就要抬步往里走。怀里的小姑娘忽然哼唧一下,脑袋使劲往他腋肘里钻,一面含糊喃喃,“冷……” 他下意识低头看怀里的明姝,果然看见小孩子脸颊潮红,呼出的气息又热又粗,眼睫处也是一层水雾。 顾华礼伸手探了探明姝的额头,烫得厉害,且身子也在轻微发抖,牙齿咯咯细响。 外头被冷风吹了那么久,又是背阴的位置,娇生惯养的明姝不病才怪。 “去请郎中。” 婆子触到顾华礼冰冷阴沉的眼神,心下一凛,下意识垂下眼恭谨道:“是!” 就一溜烟似的跑去请郎中了。 顾华礼这才收敛了神色,抱着明姝进了内室,又将明姝放在了床上。正要起身,就见小姑娘紧紧拽着他。 他尝试着掰开,又不忍弄得明姝不舒服,竟然弄不开。明姝还迷迷糊糊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顾华礼皱眉,力道加大了些要掰开。明姝也闭眼着皱眉,哼唧着动了一下,啪唧一下,另一只手也甩过来抱住顾华礼的胳膊。 顾华礼:“……” 盯着满脸写着不舒服的小姑娘看了一会,他才由着小姑娘去了。 丫鬟把明姝的外衫脱了,又加了床厚被子,塞进去一个汤婆子,明姝才身子不冷得抖了。 这时才是睡得恬静舒适想模样,顾华礼不打算继续耗下去,抬手要挣开明姝的手。 谁知才一动,还没来得及挣开,小姑娘就抱紧了他的胳膊,委委屈屈撒娇:“祖母……” 竟然在梦里委屈又细微地啜泣起来了。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像个毛茸茸的软球儿,蜷成一坨的模样,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似的可爱又可怜。 第十三章 他贯来淡漠冷僻,乍然被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抱着胳膊撒娇,忽然有点茫然失措。 但是睡着了的明姝感到自己抓紧的物事没有动,又安心下来,贴着脸颊蹭了蹭,弯着眉眼继续睡了。 她梦见自己还在顾家,父母还没出发,她在祖母身边撒娇。 顾华礼又等了一会,见明姝睡沉了,抽出手。这回没有惊动小姑娘,他打算回去继续看书。 谁知才转身,小姑娘竟然像小狗一样抬了抬爪子,一下子扒拉住了他的袖子。 顾华礼:“……” 顾华礼略带嫌弃地提高明姝的肉爪子,轻轻丢到一边儿去了。正要转身,又把她的白嫩小手放进被子里,这才走了出去。 他才走出摘红轩数步,就看到婆子领着郎中匆匆而来,看到他赶紧行了个礼。 顾华礼淡淡点了点头,看向难过半百的郎中,“舍妹前几日伤寒未愈,此时又来势汹汹,”气度冷峻的少年竟对着夫子一拱手,语气恳切,“还请多费心。” 一听是旧病未愈又添新病,郎中神色严峻起来。 顾华礼这才离开。 郎中随婆子走进去,见明姝睡得正熟,便赶紧给明姝检查了一遍。待到把完了脉,心里才疑惑起来。 这显然不是久病未愈的脉象,但是…… 郎中收回手,起身对婆子笑道:“小娘子的底子不好,又旧病添新病,须得好生调养。” 又将药方子写了,递给婆子,“须得仔细照管,否则后果严重。” 婆子原本想着这病与自己无关,可一听后果严重几个字,就知道不好好照顾也是自己的罪责,当即脸色严肃起来。 郎中见婆子如此脸色,神色温和了些。捻着胡须笑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婆子便遣了小丫鬟送他出去,自己留在院子里照顾明姝。 …… 李嘉柏才回家,便得知明姝又惹恼了老太太,且明姝病了。 “老太太身子怎么样?”李嘉柏忍不住皱了皱眉。 赵氏抬手给他脱了大氅,一面叹了口气,“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无碍。”觑了觑自家丈夫的脸色,“听说令令先前就风寒未愈,如今病的厉害。” 李嘉柏坐下,给赵氏倒了杯茶递过去,“你这几日辛苦了。” 赵氏眼眶一红,就低了头,只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强笑道:“只消老太太身子硬朗,后院安宁,你在外头好安心打拼,我也就高兴了。” 李嘉柏在桌底下捏了捏妻子的手。 赵氏低垂着头,心里却在思忖,老太太疼小姑心切,这才恨极了令令。可令令到底是小姑唯一的血脉,此时若是做得太过冷血,将来未免后悔,且又难弥补。老太太一时之间糊涂了,但是自己夫君不会犯糊涂。 有些话丈夫不好说,自己倒是不妨出个头。 于是抬起脸来,叹了口气,含愁微笑道:“令令才这样小,便没了父母,更无兄弟支应。平西侯府那样的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日子怕是难过。我们作为舅舅舅母的,往后还是得多多替令令撑腰。” 李嘉柏朗然一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又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李嘉柏想起儿子的提议,便把让明姝和家里姊妹一起读书的事情说了。 赵氏自然无异议,只是不免多问了一句,“你打算叫令令在家里多住些日子?那我明日遣人给顾家送个信说一声。” 李嘉柏没摇头也没点头,只道:“这事怕是不简单。平西侯府嫡出的三爷、朝廷命官也敢劫杀,一般山匪可没这个胆子。” 赵氏骇然,看着李嘉柏。李嘉柏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平西侯府嫡出的三爷、一甲第二名出身的朝廷命官,怎么会有山匪敢劫杀?明姝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的烧没多时就退了,却仍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 父母不在了,她只剩下祖母。前世祖母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辞世的,因为失了父母,这五年祖母疼她疼得不得了。 可也因此,整个顾家的姊妹兄弟全都不喜欢她。祖母死后,二伯母刻薄,她就时不时被下人姊妹刁难。 那时她孤立无援,只恨自己命苦,父母早去,却从未想过父母为什么会死。 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有人刻意谋杀啊。 但是不能急,她得慢慢查。第一步,要先保住自己,不能再随波逐流了。 丫鬟端着托盘进来,轻声道:“表姑娘,您病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明姝忽然就饿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尖儿来,“好呀。”忍不住瞥了一眼是什么。 原来是一碗梅花汤饼并一碟梅子冻糕,另外还有几只摆放精巧的奶油小卷。梅花样的汤饼上撒了碧绿可爱的葱花青笋,零零星星的火腿殷红。 明姝悄悄咽了一口唾液,乖巧地任丫鬟扶她从被窝里出来。给她加了个引枕,明姝就坐在炕桌前吃糕点汤饼。 丫鬟看她状态尚可,悄悄松了口气。 婆子从外头进来,恭恭敬敬道:“大太太给表姑娘送了一大把燕窝,还有一斤百合半斤银耳,另外还有半框上好的雪梨。好给姑娘调养,莫要伤了嗓子心肺。” 不过是风寒,这就送这么多东西来,可见赵氏的态度。 赵氏的态度也是舅舅的态度,明姝心下微暖。欢欢喜喜收下了,又大方地打赏了婆子。 …… 老太太的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务必要好好休养。 “我这心里苦啊……”老太太靠在炕上,目光直愣愣地瞧着屋顶的承尘。 老嬷嬷拍拍老太太的背,也唏嘘悲苦,“您也要保重自个儿。” “岚姐儿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非要嫁到平西侯府那样的人家……”眼泪霎时垂下来,老太太哽咽着,“如今平白没了,我也没法子替她申冤。我的岚姐儿啊……” 老嬷嬷不忍心再看,悄悄别开脸。 窗外春意盎然,十分明亮。老嬷嬷等老太太哭得好些了,才道:“表姑娘昨日躲在园子里吹病了,据说病得厉害。” 第十四章 老太太冷哼了声,半天才语气不善道:“如何了?” “请过大夫了,大太太昨日也送了燕窝百合过去。”老嬷嬷原本有些忐忑,眼尖儿一觑老太太,心里霎时明亮起来。 “我瞧着,表姑娘这阵子也苦……” 话还没说完,就被通传声打断,原是刚刚才提到的大太太赵氏来了。 “母亲身子可好些了?”赵氏微笑着替老太太掖了掖被角。 老太太干咳一声,道:“人老了,总归是这样。倒是你最近劳累。”她看了眼赵氏,见她是贯来端庄精明的模样,心里倒是稳妥极了。 赵氏脸上的笑不由真切了几分。行过礼,便在老太太床前坐下了,又拿小铜箸,将小几上的铜香炉打开了,细细地拨开香灰。 半垂着脸,神态温顺,“母亲,令令暂时怕是回不了京城。我和嘉柏商量着,先让令令与家里的孩子一道读读书,您看如何?” 老太太点点头,显然是无所谓的。 “听说晏晏前几天在园子里摔了一跤,如今好了么?” 赵氏的神色越发温和起来,道:“她像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的,摔跤都摔得皮实了,早就好了。”微微一笑道:“刚刚还叫嚷着要来看祖母呢,我想着母亲受不了她吵嚷,叫她晚些再来。”母亲确实是疼爱她的晏晏。 晏晏性子活泼,又最知看人眼色,也确实讨喜。倒是令令,性子软弱却又不低头,难怪惹母亲不高兴。赵氏思忖着,还是将自家晏晏搁在老太太身边照应罢了。 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小孙女娇憨可爱的模样,神色柔和了些,“我倒是习惯了她那泼猴在身边。” “媳妇正想着明日就叫晏晏来伺候您呢。”让晏晏逗逗老人,兴许病也好得快些。 老太太点点头,就闭了眼。 赵氏知趣,随意诌了个话,告辞退下了。 …… 明姝碰了两回壁,也就不会去碰第三回。事不过三,无论外祖母有多难过,她也有她的尊严。 倒是赵氏亲自叫了一众表姊妹来与她认识,让明姝李家住的这阵子和表姊妹们一起读书。 李家家风颇为清正,一众姊妹都温和有礼。 明姝提前准备了垂丝海棠灯火琉璃花钗,一样的样式,颜色不同,分别送给众人当做见面礼。 灯火琉璃做花钗是京都新近的潮流,这个礼也就送得十分新奇精巧。明姝见了众人反应,心里也愉悦极了。 唯独年纪最小的五娘子李霜晏挑起眼角瞥了眼明姝,漫不经心打开装花钗的匣子,满脸天真道:“姝表姐,是你害死了姑姑?” 其乐融融的场面霎时崩开,明姝尚且浑身冰冷,就闻赵氏一声怒喝,“晏晏!” 李霜晏手里的匣子“嘭”地落地,似乎被母亲骇得不行。 最貌美的二娘子当即走出来,将李霜晏拉到自己身后跪下,“母亲,晏晏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明姝垂着眼,没有看在座众人的神情。 过了一会,明姝才道:“舅母,晏晏不懂事。” 赵氏的脸色不好看,但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安抚地看了一眼明姝,对李霜晏道:“给你姝表姐道歉。” 明姝神色平静,觑见二娘子隔着袖子,悄悄掐了林霜晏一把。林霜晏才五岁,当即红了眼眶,眼泪如金豆豆一般往下掉。 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年纪又小,哭成这样还道什么歉?赵氏实在尴尬。 “母亲,晏晏哭成这样,是知道错了。”二娘子林霜珈轻声劝道。 赵氏哪里不知道林霜珈的小动作,可是晏晏性子娇纵,绝对不可能道歉的,她也不愿意当着其余房的姑娘面下自己晏晏的面子。 她为难地看了明姝一眼。 “舅母,晏晏年纪小,这些话没什么。”明姝弯着唇角笑了笑,眸子黑亮。 赵氏叹了口气,道:“莫哭了,你姝表姐还没和你计较呢。”她点了点林霜晏的额头。 林霜珈带着林霜晏到旁边去轻声哄劝,慢慢的也就好了,赵氏这才离开。 林家的娘子们上午下午都要在学堂里,但是下午学的是琴棋书画里的一种,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兴趣挑一种即可。 上午倒罢了,她是客人,气度好,字也写得好。女夫子赞不绝口,其余人也有点敬而远之……谁愿意和学业出众的同窗玩耍呀? 下午时,明姝选了棋,因为没玩过。 然后明姝就被夫子用牙疼的神情看了一下午…… 原先对明姝敬而远之的众人也是忍俊不禁,开始没事指点下明姝,或者小小地调侃明姝。 明姝的棋艺是没什么长进,但是却迷上了下棋。见到人就忍不住拉过来切磋,没几日就成了众所周知的臭棋篓子。 结果就没人愿意和她下棋了。 …… 明姝按捺了自己好几天,还是忍不住。 前世父母死在来湖州的路上,今生也是。水路出事,陆路也出事。 绝不可能是巧合。 舅舅让自己在李家久留,就说明舅舅在查探这件事。那前世舅舅是不是也查探了?但是至她死,也没有得知半点消息。 七岁,还是在不亲近的外祖家。明姝感到无力极了。 李嘉柏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又是李家的生意,又是与各路官员应酬,还要派自己的人去查探消息。 好在赵氏说明姝在家里过得顺遂。 下午没有应酬,他在书房里小憩一会儿,却被通报的小厮吵醒了。 “明姝来了?”他有些吃惊。 明姝性子羞怯软糯,来李家不多,做派虽然落落大方,对他们这些长辈到底有些疏远的样子。 又赶紧道:“快去请进来。” 明姝放下手里见底的茶碗,起身走进去。李嘉柏较前些日子瘦了不少,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疲倦。 她心里一动,有些酸涩,行了礼方道:“舅舅这些日子辛苦了,我家里有个解乏舒神的方子,稍后写给舅舅。” 李嘉柏没问明姝为什么说他辛苦了,舒了口气,欣慰道:“你家里的方子,总是很好的。”顿了顿,“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第十五章 “若是普通山匪,绝不会弃珠宝而取人命。”那天父亲弃后面的财物带两人逃跑,可那些山匪却穷追不舍,反倒不去看后面的财物,“舅舅,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我们。” 还有当日做饭的婆子,如今想起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因为她盯着,那婆子没有在他们三人的饭菜下药。而那回,也只有他们三人没有晕倒。 李嘉柏目光沉郁地看着明姝,“明姝,我不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你好。”他移开目光,声调轻了些,“有些时候,知道得多了反而危险。” 明姝的脊背攀起一股凉意。 舅舅这样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不调查此事呢。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这样吗? 李嘉柏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沉思的小女孩。 “舅舅,我是唯一逃脱出来的人,这件事的干系我是脱不了的。就算我不能给父母报仇,起码也知道谁要害我们,也好防备。” 上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得活得好了,有什么可怕的。 李嘉柏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来了,揉揉明姝的额发道:“当时那样慌乱可怕,你能注意到这件事不简单就已经很好了。” 若是阿岚有这份心性,他和母亲也不会担心她那么多年。 明姝皱眉,舅舅果然只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她这副模样,也没有法子叫舅舅当她是个大人。 明姝干脆将那婆子的事情与舅舅说了。母亲似乎很熟悉那婆子,但是母亲和父亲一直在外,明姝也不大清楚母亲身边的人。 “如果药是那个婆子下的,虽然是内宅手段,可也足可见是有人把手伸到顾家来了……” 顾家根底近乎百年,若当真如此,那背后的人也实在可怕。 至少说明,顾家也难以抗衡,遑论李家。 明姝想起前世李家的不闻不问,内心升起一丝恐惧。 李嘉柏点点头,脸色凝重,问道:“你可记得她的模样,或是什么身份?” 此前她养在祖母身边,衣食无忧,又体面又舒心,哪里要操心身边的人事,自然半点印象都没有。 明姝摇摇头,道:“我晚些画了那婆子的样貌给舅舅送来,只记得是夫家姓许。” 李嘉柏点点头,夫家姓许就能查出来很多事情。有了图纸,那就再简单不过了。只怕是那婆子早就躲起来,找不到了。 或者是混乱中就被灭口了。 明姝又道:“那舅舅查出了什么,能不能如实告诉我?” 李嘉柏皱皱眉,他有点不习惯小小的一个人,用这样平等又老气横秋的语气来和他说话。 “你非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官府调查出来了,自然会公之于众。” “若是等官府调查,那舅舅何必如此忧心!” 明姝这回来气了,舅舅还是随意糊弄她。 “明姝,舅舅会护好你。”顿了顿,“这些肮脏可怖的事情,不需要你知道。” 他的小外甥女,和阿岚一样,是个娇糯洁白的干净小姑娘。他做哥哥不能保护好阿岚,便决计要保护好阿岚的女儿。 倘若需要深闺里的娇怯小姑娘来调查满是血腥的案子,那还要他这个做舅舅的男人做什么。 阿岚的女儿就应该和阿岚一样,被他用珍宝罗绮娇在内宅养着,外头风风雨雨自有他。 明姝觉得眼眶又热又酸,一说话就带着浓浓的鼻音,“舅舅,可人生原本就是要自己过的,您护不了我一辈子。” 李嘉柏扶在椅靠上的手一紧,顾家确实不比李家。 小姑娘仍旧是软软糯糯的模样,但是眸子清亮,是个剔透人。 “舅舅?” “等事情调查出来了,我都告诉你。如今还在追查那一拨劫匪……几乎翻遍湖州一带,也没有影子,这波人绝对与朝廷有关。” 李家虽然世代有人出仕,却和顾家这样的世家显贵有区别。敢对顾家下手,也就是不怕顾家查了。 明姝思索清楚了这一层,就对李嘉柏存了担忧。 “我也不一定能查得出来……”李嘉柏叹口气,“回到顾家,切记低调隐忍,多听祖母的话。” 他拍拍明姝的肩,起了身,显然是不愿再说下去了。 明姝行礼退下。 总归舅舅愿意把探查来的事告诉她了,明姝松了口气,却也觉得自己要培植几个心腹。 起码,不用什么都去求别人。 不过那是回顾家的事情了。 明姝迎面撞上了赵氏。 赵氏打扮得十分随意,缃色的长褙子下是墨绿色绣茉莉交窬裙,手臂上一只玻种翡翠跳脱。脚步匆匆,额头腻出一层细汗,鬓发也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一看到明姝,未语先笑,携了明姝的手笑道:“我正要去看你外祖母,令令一起去罢。” 去不去倒是无所谓的,只是赵氏拽得这样紧,也不好说不去。就也笑着说:“好呀。舅母今日搽了什么香膏子,真好闻。” 赵氏爽利一笑,拉着明姝的手且走且道:“是茉莉香膏,敷面的铅粉也是紫茉莉种子调的。” 明姝撅嘴嘟囔一句:“我的佛手香一点儿香味都没有。”还是舅母的香味浓些,好闻。 赵氏觉得觉得明姝的小脾气好玩,仍旧拉着明姝往前走。 两人还未进门,就感到气氛有些压抑。 明姝和赵氏都知道老太太脾气变化无常,相视一眼,赵氏才挑了帘子进去。 几日不见,老太太的脸色好了些。也没有躺在炕上,而是盘腿坐在一边的榻上,闭着眼,微微仰着身子靠在坐屏上。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皆垂着眉眼,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明姝和赵氏行过礼,赵氏才强笑着问了安。 老太太睁开眼,撇开眼冷冷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目光触到明姝时,微微一顿。 明姝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只觉得外祖母又要发脾气了。赵氏执意把她扯来,也不知是谁替谁担老太太的怒气。 她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了。 果然,老太太看着明姝道:“你不是发我的脾气么,怎么,上次没有气死我,非要今日来气死我?” 第十六章 明姝抿了抿唇,道:“郎中说外祖母不宜动肝火。” 气得老太太一拍坐榻旁的小几,几上的花觚啪地摔了个四分五裂。老太太伸手指着明姝,嘴唇哆嗦,气得说不出来话。 明姝干脆闭了嘴。 赵氏往前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明姝。 “母亲,令令是担心您的身子。” 老太太冷冷瞥明姝一眼,没说话,却也不耐看这一张酷似岚姐儿的脸,当即移开目光。 明姝心下冰凉,在心里彻底把理智和情感劈开。这时候,她应该自觉不去碍眼。 “五哥还在等我,我先行告退。”明姝屈了屈膝,语调寡淡。 老太太很不满她的语气态度,却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抬了抬手让明姝退下了。 这一遭可真没意思,明姝心下轻哂,步子也就快了些。 偌大的宅子里,也只有顾华礼不是李家人。而明姝一看到李家人,就生出要逃避又渴望的难受感情来。 这种感情绞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顾华礼很忙,白天通常不在,明姝大多都是晚上来。 今日赌气胡诌的借口,过来时还是半下午。顾华礼不在,明姝就在他时常待的书房里等他。 红木书案上摆着一方澄泥砚,一座笔山,一个青花瓷的笔筒,一方根雕镇纸。再就是桌角的一叠竹纸,再无旁物。 明姝坐在书案前的坐榻上,懒散地半趴着凭几,一面漫不经心地想,这是在李家,若是在顾家或是往后,自己是决计进不了顾华礼的书房的。 天知道他有多少秘密。 哦,话本子里说书房这种满是机密的地方,还有许多暗器,指不定能送命…… 明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顾华礼回来时,天边最后一缕殷红的夕阳也在被黑暗吞噬殆尽,院子像是一只漆黑而无声蛰伏的巨兽。 他一步一步走进去,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书房里几乎一片漆黑,他一走进去,浑身就紧绷起来,蓄势待发。 漆黑里有绵密的呼吸声。 顾华礼已经按住了袖底小型机弩,东边忽然有一点动静,他身形一动,下意识掐在那人脆弱的脖颈上。 不对! 明姝睡梦中被静得一跳,猝然醒过来。脖颈上的触感实在可怖,明姝头皮发麻,却已经察觉出掐住她的人是顾华礼。 “五……五哥……”明姝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扭了扭身子,下意识挣扎。 他猛然送开手。 在一片模糊的黑暗里,他盯了小姑娘一会,浑身才松下来。 明姝也在黑暗里思索,顾华礼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难怪乎前世那样绝情。 但顾华礼现在没有对不起她,明姝就打算先不管那么多了。她艰难地爬起来,结果睡得浑身软趴趴,一个天旋地转从榻上往下一栽。 坐榻低,明姝身子一歪,啪唧砸到顾华礼身上了。 顾华礼:“……” 明姝:“……” 顾华礼托了明姝一把,明姝就继续摸索着,终于把灯点了。 明亮温暖的灯火霎时填满黑暗,连带着归人寒冷的心也软和一瞬。 明姝仍旧是困得东倒西歪的模样,胖包子似的脸被衣褶压出了几道红痕,越发显得肉嘟嘟。 顾华礼忍不住思忖,她倒是哪里都能睡着。上回一个人在园子里睡得熟,今日一个人在黑漆漆的书房也睡得很好。 他敲了敲书案,道:“你今日可有什么事?” 据说小姑娘和一众表姊妹玩得还不错,她那一手烂棋,连他在前院都略有耳闻。 明姝这会脑子有点慢,想了一会,慢悠悠道:“过来找五哥下棋玩。” 顾华礼:“……” 不知道为什么,明姝竟然从顾华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嫌弃。 行,那行吧。 明姝干咳,“五哥忙的话就算了。” 谁知顾华礼竟然没拒绝,他执黑子,先发制人,大刀阔斧中又是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明姝抓着自己的白子,有点目瞪口呆。她觉得自己完全不用下……哦,是没必要和顾华礼下。 顾华礼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指点你下,不懂处问我。” 明姝厚着脸皮装做平静地点点头。 顾华礼当真是个极好的老师,思维敏锐而严谨,并且明姝觉得他的直觉十点准而利。 他下一子,就指点明姝下什么应对,一面给明姝解释。语调倒是淡淡的,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下到后来,他看着一盘平局面无表情,抬脸看了明姝,“棋局上万变不离其宗,你只消记住这些,再加以灵活变动即可。” 便又压下长睫,看龙蟠虎踞的一局棋。 明姝虽然觉得自己一局下来还是一脑子浆糊,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装得十分乖巧。 顾华礼倒没留心明姝是真的记住了还是没记住,他看了看水漏,背书已经来不及了。 七妹妹总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若非难过,似乎不大愿意靠近他。 概而言之,就是没事不会来找他。 “什么事?叫你这样憋闷。”他不习惯有什么情绪,关心人也是板着一张脸。 明姝却不愿意说这些,可心里又难过,于是瞎扯道:“五哥,我饿了。” 顾华礼顿时对明姝有点没脾气了。 明姝不等顾华礼反应,继续瞎嚎:“我想吃水晶龙凤糕樱桃毕罗碎冰酸梅饮核桃酪酱肘子五香牛肉奶油核桃小馒头鹅油卷银耳雪梨羹……” 哼唧完,明姝顿时窘迫。 对面的是顾华礼,不是祖母,也不是李氏。后者自然会笑眯眯和她闹着玩,至于后者…… 至于后者,哪天不是一张阎王脸。 但是明姝一抬头,就看到顾华礼带了点笑意的眸子。笑意极淡,倏忽即逝,但是确实有的。 “令令。” 他雪白修长的指尖捏着一粒黑子,显得整个人有点深沉,明姝背后有点紧绷。 “你再吃下去,就该真成团子了。” 和所有哥哥待妹妹那样,总爱带点调侃,实则是包裹着宠溺的。 第十七章 明姝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顾华礼又正色起来,道:“你近日可好?” 小姑娘先前明明媚媚的,现在则是明显地掺着灰败,越是刻意遮掩,就越是看起来可怜。 明姝不知道自己看起来这么糟糕,只当自己能把顾华礼这面瘫都逗得开玩笑是十分活泼开朗了。 就一眨眼干脆道:“很好啊。”刻意顿了顿,像是想了想,“唔,就是被人嫌弃是个臭棋篓子,人嫌狗厌的……大约是不好的。” 这样子倒是令顾华礼沉默下来了。 明姝不明所以,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夜是有点深了。 “过几日我去看你。” 明姝也自觉地知道他是摆摆样子,不给顾家丢脸,不令他自己失职罢了,于是她也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一转头,就把这件事给丢之脑后。 小厮给明姝提了盏琉璃灯笼,送明姝回去。琉璃灯笼亮,她被灯光刺着越发犯困了。 回去随便梳洗了,就一头栽进被窝了。 第二日明姝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帧画面就是顾华礼问她——你今日可有什么事? 她当时有点尴尬,就没有问他,他为什么会救她。 甚至是,刚好赶的那么巧。 父母死在她眼前,命悬一线时,顾华礼忽然出现救了她。若是早一步,是不是阿爹和阿娘就能好好的。 像是在等着似的…… 明姝阻止了自己继续往后想,招呼了丫鬟侍候自己起来。 今日有几个娘子一起举办的花朝会。明明花朝节还有好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叫花朝会。不过明姝也无所谓,深闺里的娘子们各种稀奇古怪的宴会多了去。 而今日的只是自家宅子里的一个小集罢了。 丫鬟给明姝挑了件大红色的提花绸褙子,又搭了条绛紫色的百迭裙,脸上的胭脂也搽得又厚又重。 明姝觉得自己是风雨后被人踩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大红花。 “胭脂还是去了吧,我没有搽胭脂的习惯。”明姝觉得至极这张俩实在是惨不忍睹,但又不能不睹,只能板着一张脸降低滑稽感。 被明姝教训过的小丫鬟怯怯地看了给明姝梳妆的丫鬟一眼。 “今日小娘子们举办雅集,表姑娘也该庄重些。”握着梳子的丫鬟微微一笑。 但是明姝还是觉得她像一朵泥泞的大红花。 “我祖母说,衣冠整齐,行走规矩便是庄重。”明姝也微微一笑,“倒没听说定然要藻饰浮夸才是庄重。” 丫鬟被明姝笑的浑身不自在,终于不敢多说什么。 李家的下人看起来规矩,对她倒是半点规矩不见了,明姝懒洋洋地想。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明姝换了一身萱草色的交领衫子,底下是藏褶的墨色交窬裙,看起来像朵水灵的小黄花,然后才慢慢出了门。 地点是园子里的小花厅,其余几位娘子都到了,此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明姝走过去时,二娘子李霜珈对她微微一笑,招呼道:“令令过来坐。”她对上次的事情有一点愧疚和不好意思。 明姝瞧见了和二娘子并坐的李霜晏,于是礼貌地拒绝了。 她懒得硌眼睛。 正好有棋盘摆在一边,明姝干脆自己给自己下起棋来了,省得无聊。 “令令又在下棋了!”也不知道是谁调侃地嚷了一句,一群小姑娘就叽叽喳喳地围过来了,像堆小麻雀似的。 就是没一句好话—— “你可算是有自知之明,不来祸害我们了。” “去去去,令令多勤奋啊,再练几年兴许就好了。” “你信令令这臭棋篓子会变高手——” 小姑娘全都掩着帕子哄笑起来了。 明姝板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日最喜欢在下棋上碾压明姝的四娘子走出来,拍拍明姝的肩膀,狡诈奸猾的眼睛滴溜转:“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啊,我与你下吧。” “好啊。” 反正被碾压习惯了,真的没什么感觉。 顶多是感受一下不同的被碾压方式罢了,也确实比一个人玩有趣。 但是一盘棋下来,明姝觉得有点不对劲,而对面的李四娘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来了。 不多时,李四娘一丢手里的旗子,叫嚷起来,“不下了不下了,”忍不住嗔道:“令令,你肯定是肚里藏奸,韬光养晦了那么久终于肯露一手了!” 明姝也惊讶,以前只有被李四娘碾压的份,今日倒是把她的棋吃得死死的。 “这不是看不过去你嘚瑟了么,特意露一手挫挫你的锐气。”明姝也开玩笑。 心却很惊异,不过是跟顾华礼下了一晚上棋,就提升了这么多。 这么想想,明姝有点崇拜顾华礼了。 打打闹闹玩了一会,李家大少太太刑氏才过来,她是长嫂,来主持自家小娘子之间的雅集再好不过。 刑氏一进来,满意就是一群鲜亮的小娘子,未语先笑,道:“婆婆说庄子里刚送来一批新鲜水果,我便挑了些好的带过来。小娘子多吃些水果,最是能把人养得水灵呢。” 身后的婆子便麻利地将手里捧着的果盘布置好了,这才垂手而退。 明姝只微微笑着,与众人一齐道了谢。 刑氏也就坐到了二娘子李霜珈的身旁,笑着道:“我不如珈姐儿这般有才,只替你们布置了场地,要怎么玩,还是随你们罢。我只管看着你们,莫要玩闹过头了就好。” 李霜珈也抬举了刑氏几句。 明姝已经不记得小娘子间的雅集是要怎么玩的,前世小时候怎么过的已经忘了。后来便是兢兢业业地躲开别人的目光,生怕被嘲笑身上旧得褪色的衣裳,底子要掉的木屐。 像是见不得天光的老鼠,惶恐胆怯。 好像头顶的天空永远是黑的,压抑可怖。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挤出一点安全感来。 明姝有点失神,被李四娘推了一把,就听到李四娘凑到耳边细细问:“令令,你们家里的雅集也是要比才艺吗?”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才低声道:“姑娘们可以去梅园里煎雪煮茶,再佐以自己烤的羊腿,用孜然撒了烤好,用小刀切着吃。” 前世顾明初就和一众姐妹这样玩的,明姝自然也被二伯母打发过去了,但是却被顾明初讥讽得恨不得钻进泥里去,最后一个人瑟瑟发抖地去给他们采集梅蕊上的细雪。 第十八章 李四娘明显羡慕,声音有点不可抑制地大了,兴奋地问道:“那春日呢?你们春日里的雅集怎么玩?” 原本就都挨得近,声音一大些,所有人都听到了。 刑氏和李霜珈的脸色当即变了些,还没说话,李霜晏清脆又童真的声音便响起来,“四姐姐,你这么喜欢姝表姐家,那着姝表姐姓顾好了!” 李四娘极其尴尬,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明姝淡淡看了李霜晏一眼,无比自然地笑道:“我这是在说美食呢,四表姐最好美食。偏巧南地没有烤肉的习惯,四表姐这是馋了,想问问还有什么好吃的。” 顿了顿,道:“晏晏想到哪里去了?” 李霜晏当即气红了脸。 刑氏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笑道:“莫说四娘馋,我也馋呢。只闻北地的烤肉名,却是从来没吃过。” 当着外人的面,讽刺自家姊妹,实在尴尬。 李霜晏极其不服气地瞪了明姝一眼,把脸扭到自家姐姐跟前,不看明姝了。 李霜珈却仍旧眉眼含笑,饶有兴味地问明姝:“那如今正值春日,令令觉得吃什么好?” 没沾雅集宴会之类的字眼,又是问美食,明姝连舌头都没压就吐出一串名儿来:“适合春日里吃的可多了。金铃炙,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双拌方破饼,樱桃毕罗,甜雪,八方寒食饼,金粟平,逡巡酱,丁子香淋脍,葱醋鸡,梅花汤饼,枣仁薏米糕,酒糟甜圆子……” 嗯…… 明姝有点尴尬。 李霜珈也有点尴尬。 李霜珈收了尴尬的神色,笑道:“令令在吃食上真精细。” 明姝回以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微笑。 众人便下意识避开谈吃食,闲话几阵子,刑氏才道:“好了,彩纸都备好了。彩绦先等等,去年花朝我见有许多小娘子剪了彩纸戴,我想着你们倒是可以玩玩。” “嫂嫂,我们都没见过呢。” 刑氏就从身边的托盘里拿出一支活灵活现的纸花月季,染料又深到浅,还裁了叶子,不细瞧比真花还精巧些。 众人看得啧啧称赞,一人手里都要过一遭。 都是小姑娘,谁不爱玩? 李霜晏捏着花枝不放手,一面摇着李霜珈的袖子,撒娇道:“阿姊,你帮我做更好看的嘛。” 李霜珈似乎有点为难,她又不知道怎么做。 明姝觉得有点好玩,跟着别的女孩子琢磨起来了。 不多时,众人或折或剪地做出了纸花来。搁成一捧,就想真花似的好看。 只有李霜珈做得最别致――至少每朵花都不一样,有灵气些。她是把纸旋开,再在棱角处卷出弧度来,真的怪好看的。 李霜晏年纪小,梳着丱发。二娘子李霜珈给妹妹一边插一朵可爱的小花,又俏丽又新奇。 另有几个庶出的娘子年纪也小,撒娇卖痴地也要。 刚刚吃了挂落的四娘子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转到明姝面前,刻意放大了声音惊讶道:“令令,你的花竟然比二姐姐的还好看!” 明姝也觉得自己的花好看。 她欢喜地看了看,插在了四娘子的鬓侧。小姑娘梳着单螺髻,被轻盈的花朵衬的脸越发小。 其余人也全都看过来。 四娘子的一张脸登时有点红,心虚的。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的是花,不是她。 明姝的花不是刑氏准备的彩纸做的,而是轻薄韧脆的灯笼纸。裁成小片,三角用簪棒卷了,往中间一推,便是一片轻盈又完美的花瓣。 每一个褶子和每一片纸花瓣都不一样,这才是真的,真花也及不上。又染了由深到浅的颜色,真是再好看不过。 明姝的花好看,四娘子心里有数。此时嘴角往上一翘,笑起来,“坐井观天,天外有天,还是令令最厉害!” 她才不会错过这个讽刺李霜晏的机会呢!谁坐井观天谁自己知道,谁叫她先挑刺。 明姝懒得管她们斗嘴,自己低头做自己的小花起来了……那一朵给了四表姐,自己还一朵都没有呢。 李霜晏被气得没心思做小红花,反唇相讥道:“自己没本事还有脸讽刺别人,我也是服气!” 四娘子听到这话差点直接笑出来,挤眉弄眼道:“也没见你有本事呀,自己没本事这话说谁呢?” “你!” 李霜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 坐着生了会闷气,才求救似的看向自家姐姐。 李霜珈拍了拍自家妹妹,板着脸不咸不淡训斥道:“谁叫你与自家姊妹争吵了?祖母与母亲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家子共荣共辱的道理,你莫不是还不知道?” 李霜晏只怕祖母和姐姐,当即委屈得红了眼睛,恨恨地瞪了明姝和四娘子一眼。 第一朵花做出来了,第二朵就很快。没一会,明姝就给自己做出一对染了淡黄色的小纸花。 在双螺髻上各插了,被风一吹,花瓣就颤颤巍巍的,可爱极了。 明姝忽然想到什么,扯了扯四娘子的袖子道:“花朝节不是后几日么?我还以为只是借个名头开小宴玩呢。” 四娘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花朝节就是今日啊,祭祀花神的器具都在外头呢,你没看到?” 明姝迷茫地眨眨眼。 “南地的花期不同,故而花朝节不同。你们那边是三月初,我们这里却二月望。”李霜珈轻快地接道,并对明姝笑了笑。 明姝也对她笑了笑,“二表姐学识渊博。”她上辈子活了近三十年,在父母死后,竟没有踏出京城一步。 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困了她一辈子,熬干了她满心憧憬。 明姝看向李霜珈,问道:“二表姐去过北地?” “跟父亲去过几回,不过我不喜欢北地。灰蒙蒙的,又干又冷。倒是临海的东边,很是热闹奇特……”李霜珈也来了点兴致,兴致勃勃道。 一转脸,瞧见明姝似悲似喜的眸子。李霜珈一愣,令令似乎有点羡慕她。 “……真好啊。” 明姝叹息。 李霜珈却只觉得奇怪,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第十九章 四娘子见明姝模样颓颓的,并且似乎是林霜珈的缘故,就有点不乐意了。 她才和李霜晏顶嘴呢,令令该是自己这边的。 于是扯了扯明姝的袖子,道:“说起来,今日也是三哥哥的生辰。不过他们郎君可以到处玩,肯定在外头吃酒行令玩呢。” 明姝觉得好玩,道:“花朝节是花神诞辰,那三哥哥不就是花神了吗?” “可不是嘛?我们念念花朝节都打趣三哥,说他那做花神还不留下来受我们祭拜。” 四娘子说得神采飞扬,好像好玩的场景就在她眼前似的。 明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书里说青帝即是掌百花之神,被称为春君。那文表哥被称为花神,其实也勉强算是美称嘛。 “令令,你的彩纸还没裁呢!” 不知道是谁喊了明姝一句,明姝回过神来,也跟着用小剪子裁红纸……等会绑在花枝上,再在花树下祭拜,这才算过花朝节的重头。 明姝手巧,裁得又快又好。 不多时,便把自己的裁好了。 四娘子唧唧歪歪了几句,明姝只好勉为其难地也帮她裁剪,一面听四娘子咕叨些从母亲婆子那听来的闲话。 什么家里哪个婆子手脚不干净,哪个汉子在外头偷人被打了,什么衣裳香粉要怎么用。 明姝从兴致勃勃到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四娘子的嘴都没停过。 直到刑氏说可以了,众人才一把丢开剪子,雀跃着要出去绑彩绦。 明姝也终于松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四娘子是放过了明姝,但是没打算放过林霜晏。 她拉着明姝的手,得意洋洋遮住林霜晏看花的视线,刻意道:“哎,令令,我觉得这些真花都没我们头上的纸花好看!” 李霜晏气得一跺脚,差点就要拔下自己头上的花丢在地上踩了。但是那是她阿姊做的,又生生忍住了。 明姝不喜欢这样,在袖子里捏了捏四娘子的手。但是对方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笑着,转脸对李霜晏道:“五妹妹觉不觉得令令很厉害?” 李霜晏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一甩袖子,转身就跑。 这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枪使,明姝气得一把甩开四娘子,冷声道:“我不及四表姐厉害!” 四娘子一愣,随即一声冷笑。转头迈开步子去与别人说说笑笑了,活像是故意膈应明姝。 明姝不可能觍着脸凑过去。 反正她剪的红绦多,有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如多系几根呢。还不定她系的多,春君多给她几分颜色。 ……哦,那还是不要了。 前世家里一众姊妹嫉恨她好相貌,又欺她无依无靠,实在不好过。 明姝胡思乱想着系彩纸。 隔着几重繁花似锦,不远处的小桌案边,李霜晏窝在自家阿姊的膝盖上,哭得一颤一颤的。 李霜珈轻轻地拍李霜晏的背,劝慰道:“四丫头那刻薄性子,谁叫你去招惹的?”顿了顿,眼里略带思索,“令令倒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五娘子李霜晏哭得打了个嗝,含糊嚷道:“我讨厌顾明姝!”咬牙切齿,“害得祖母的病到现在还没好!又处处与我们作对!” 李霜珈皱皱眉,“祖母的病倒是怪不得她……” 但是话没说完,李霜晏别过脸,对不远处的丫鬟道:“你过来!” 李霜珈正要说话,自家妹妹又笑着凑近她,“阿姊,等会我要叫顾明姝出个丑,真的太气啦,你不许拦我。” 李霜珈立刻肃容,“你要做什么?” 两人凑在一起说了,李霜珈犹豫了一会,还是点点头。随即道:“晏晏,只要你做事有度,我便不拦你。” 深宅大院里的小娘子,是不能养得太天真的。而晏晏被养在老太太身边,实在半点龌龊事都不懂。 有些手段,往后总好过一些。 李霜晏点点头。 正好刑氏的大丫鬟来叫李霜珈,说是请她搭把手去核对账本。李霜珈不能拂刑氏的面子,只好先走了。 李霜晏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去取一点桐油,泼在园子里最中间的秋波榭上……” 等吩咐完了,李霜晏才觉得心情好多了,自己去洗了脸,这才又走到一众姊妹身边去玩。 李霜晏虽然骄横,但性子其实很讨人喜欢,三言两语就能把姐妹们逗得开心。 她看到明姝只一门心思地系彩绦,就笑着喊她:“姝表姐,你快来看婉婉钓的小鱼!” 明姝没有别的喜好,就是特别喜欢各种小动物。除了蛇虫,什么小动物在她眼里都有可爱之处。 不去是不可能不去的。 她把手里的红绦交给丫鬟,自己提着裙子就小跑过去了。 小桶里放着清水,一只红黄鳞鳍的小鲤鱼正在里面吐泡泡,羽纱一样的尾巴一扇一扇的,漂亮极了。 叫婉婉的小姑娘有点敬畏明姝,看明姝这么喜欢,心下油然一股自豪感,“我原本只是在秋波榭扯花蕊扔着玩,谁知道竟然有小鱼冒出来吃呢。我就拿了钓竿,没一会就钓出来一只鲤鱼……” 明姝看得十分羡慕,听得也十分耳热。 婉婉瞧得分明,笑嘻嘻地对明姝道:“姝表姐要不要钓鱼?” 小姑娘年纪小,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明姝看她一脸期盼且期待地让自己去钓鱼,心里就知道有问题了。 不过看样子小姑娘自己也想钓啊,把钓竿让给自己,也真难为她呢。 “好钓吗?”明姝笑吟吟问道。 婉婉和她没有交集,肯定是被人挑唆了,才有意引导她。 四娘子面上看着刻薄骄傲,但是实际上硬气不起来,李霜珈不会这么幼稚。 那简单了,肯定是李霜晏。 婉婉见明姝果真问是在哪钓的,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欢快道:“可好钓了,才放了线就有鱼咬饵。” 她见明姝没有说话,又问道“姝表姐要去钓鱼吗?” 第二十章(加更) 明姝盯着她看了一会,才笑道:“想去,鱼竿可以借我玩吗?” 小姑娘瞬间笑开了,“好啊!” …… 几个庶出的小娘子平日里没少被四娘子讽刺,貌合神离地聊了会天,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四娘子看得出来几人有意的冷落,干脆一转头走开了。她拿着小剪刀剪花枝,打算带回去插瓶。 才拿着花枝转身,撇眼就看到李霜晏的丫鬟偷偷摸摸往外走。 四娘子扯了扯自家大丫鬟,低声道:“玉钟。”眼神微动,“去,跟着看看。” 玉钟瞥了眼悄悄往外走的丫鬟,心领神会。点点头,就小心地尾随着李霜晏的大丫鬟彩袖出去了。 四娘子眼见两人走远,这才勾着嘴角微微笑起来,愉悦地又剪了几支花枝。 过了不多久,玉钟才悄无声息地回来,唇边也浮着微笑。凑到四娘子耳边,轻声道:“彩袖是去管婆子那拿桐油。” 四娘子没有说话,笑容却深了。 她原本就生得明艳娇俏,笑起来就好看极了,像是富丽堂皇的仙女似的美好。 玉钟跟着自家娘子的视线瞧过去,果然见彩袖走到了秋波榭里。鬼鬼祟祟地打量了四周,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瓶子,仔仔细细地往地上洒。 再伸出一只脚,像是要把什么给摊匀似的。一点一点,仔细又低调地弄完。 彩袖才在四娘子主仆的关注下,只以为无人知地溜走了。 玉钟不知道自家娘子要做什么,疑惑道:“娘子?” 四娘子收回目光,微笑道:“你觉得晏晏这是要做什么呢?” 玉钟隐隐有一点猜测,可这不好的猜测,断然不能说出口。她低了头,道:“奴婢驽钝。” 四娘子就笑嘻嘻道:“你不驽钝,我最喜欢玉钟的机灵劲儿,晏晏的彩袖可比你蠢多了。” 小姑娘得意起来,眉眼都是飞扬的。 “虽然刚刚是我和晏晏顶的嘴,但是晏晏现在最气的,却肯定不是我。”四娘子有点得意,“她肯定气令令比她们姊妹出挑,觉得是这样才叫我压她们一头。” 玉钟忍不住出声道:“这里是外面,娘子……”便是娘子聪慧,但这样不知收敛,容易叫人抓了错处。 四娘子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干脆利落道:“玉钟,等会若是发生什么,你一定一口咬定自己在我这里煮茶。” 玉钟点点头。 四娘子就在玉钟耳边交代她要做什么,等送走了玉钟,她才自己净手开始煮茶。 …… 婉婉把自己的钓竿给了明姝,便满眼期待地看着明姝,“这个钓竿是二姐姐送给我的,据说是外国做的呢!” 明姝转着钓竿看了看,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花哨些。 她对着婉婉笑了笑,“二姐姐和晏晏呢?不如把她们也叫来一起玩吧。” 婉婉一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就松了口气的样子,“已经遣人去请了,二姐姐钓鱼可厉害了。去年冬天,二姐姐砸开冰层,不一会就钓出来一小桶活蹦乱跳的鲤鱼……” “就你这丫头嘴甜,哪有那么多鱼?” 李霜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牵着李霜晏,两人都生得如珠如玉,身后又乌泱泱的一群婆子丫鬟,气势很足。 明姝低头和丫鬟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小,没有人听到她说了什么。 直到李霜珈走近了,婉婉才邀功似的仰起脸,对她道:“姝表姐也想要去钓鱼!” 李霜珈笑得清淡又得体,对明姝道:“我们随你一道去玩。” 秋波榭建在园子里最大的荷塘上,此时尚是春日,莲荷未生,水面清波涟涟。 明姝在水榭前道:“婉婉说晏晏很会钓鱼,不妨教教我?” 李霜晏就要说话,明姝又道:“晏晏不会气我只给四表姐做了纸花吧?你性格好,肯定不会计较这点小事不教我。” 李霜晏:“……” 她就是性格不好,就是计较,怎么了?! 李霜珈有些不快地看了明姝一眼,下巴微抬,捏了捏自家妹妹的手心。 可就算她计较了,可阿娘和阿姊绝不许她不够大方得体。李霜晏有点不情愿地走出来:“我才不会生气呢。” 明姝只笑不说话,走过去牵了李霜晏的手。 钓鱼肯定不简单,不是钓竿做了手脚,就是这水榭做了手脚。因为婉婉点出来的东西,就这两件。 李霜晏毫无戒备地接了钓竿,那问题肯定是出在水榭里。水榭才那么大,不是地面就是围栏。 明姝打算跟着李霜晏走…… 李霜晏晓得哪里有桐油,此时也不慌,一拉明姝,打算领明姝过去,自己避开。 李霜晏一踩上水榭,还没来得及拉明姝,整个人已经往外滑去了! 仓促之间,明姝下意识拉一把,自己也被冲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李霜晏的却已经被甩出去了。 在地上滑了一个弧度,直直撞到旁边的围栏上。竟然撞断一根栏杆,直接跌下去,溅出一圈巨大的水花来。 明姝心头一惊,根本就不是李霜晏动的手,或者是有人把自己和李霜晏都算计进去了。 其余人都被吓得不轻,呆愣间被李霜珈的声音惊醒,“快,会水的跳下去把五娘子抱出来!” “不会水?快去找会水的婆子来!”李霜珈的声音也惊慌极了,语速快得生涩。 其余年纪小的娘子甚至吓哭了或者站在岸边叫李霜晏的名字,有的往乳娘怀里躲,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明姝一把拽住一个要往外跑的婆子,“拿乘船的竹篙来!” 荷塘里有个小舟,用来采莲花莲子,或者在上面吃酒吹风也雅致,只是用得不多,平日里就被系在岸边。 婆子慌忙应是,明姝就跑到李霜珈身边道:“二表姐,找人把竹篙拿来,伸给五妹妹抱住。会水的下人还要过会到,先免得呛水了……” 李霜珈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当即胡乱应道:“来人来人,抬竹篙!” 好一番折腾,才让李霜晏抱住竹篙,撑到有人跳下去把她抱出来。 第二十一章 此时尚且是孟春时节,白日里穿着轻薄的春衫倒是不算冷,可荷塘里的水却仍旧是冰寒侵骨。 此时湿淋淋地被捞出来,寒风一吹,也是冷得够呛。 看着李霜晏冻得浑身青青紫紫还直打哆嗦的模样,李霜迦心疼得不行。慌忙找了干衣服,又是给李霜晏擦头发,又是换干衣服,一时间忙得顾不上其他的。 邢氏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她这做媳妇的,在夫家原本就要处处小心,免得落人猜疑。这事原本也是她管着,也是怕小娘子们出了事。 这真出了事,可不得是她担着么? 邢氏的大丫鬟从水榭里走过来,低声道:”秋波榭的地上被泼了层桐油,一走上去就是要滑倒的。” 邢氏瞧了眼凄凄惨惨的李霜晏,一边的李霜迦也是又气又心疼的模样,便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这两位在家里最得宠,她是怎们也得有个交代的。 “你亲自去掌事婆子哪里问,无论如何也要查出是谁拿了桐油。”邢氏皱眉,“府里估摸着查不出来……” 谁害人会害得这么明显? 邢氏不浪费时间在犹豫上,一拊掌道:“你去掌事婆子那去问,我就去找婆婆。” 言罢,略含深意地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心领神会,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邢氏这才从人后走出来,面上心疼得要命,赶紧拿了斗篷给李霜晏裹着了,才拿出长嫂的气派,威严道:“彩袖,你快回去吩咐小厨房熬姜汤。”目光一转,语气柔和地对李霜迦道:“二娘,眼下快送晏晏回去换干衣裳,免得吹病了。” 李霜迦垂着眉眼给李霜晏拍肩背,李霜晏呛水咳得厉害。 一听邢氏的声音,彻底沉静下来了,点头道:“好。” 婆子小厮已经准备好了软轿,李霜晏被扶上去,直往院子里去了。 邢氏落在后面,清秀的眉目透出冷厉来,“小娘子在自家园子里出事,此事绝不可能姑息,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脱责罚!”顿了顿,“若是举报出来是谁动的手脚,便只责罚此人。” 底下的下人静得不敢吱一声,一片死寂。 邢氏冷哼一声,“有人对五娘子动手,怕是整个府里都要修整一番了。” 底下才骚动起来,却碍于邢氏在,不敢真的说什么。 话已至此,也不需要再说什么,邢氏转身去看李霜晏了。 等到邢氏走远,先前在园子里的下人才惊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此事。 邢氏说什么休整园子不饶谁自然没什么威信,可出事的是五娘子。大太太的嫡出女孩儿,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娘子。 场面有些混乱,没人留意到邢氏身边不大出院子的二等丫鬟还在。 …… 见邢氏走,其余小娘子也要跟着去看李霜晏。 明姝冷眼站在一边,叫婉婉的小姑娘经过时,被明姝拉得一个踉跄。 等到其余人零零碎碎都走了,明姝才和叫婉婉的小姑娘坐到一边去了。 明姝在秋波榭的地面摸了摸,果然全是桐油。 “那桐油,是你泼的?”明姝神情微冷,直直地看向小姑娘。 自李霜晏跌下去之后,婉婉就是一幅害怕的样子。尤其是拉她时,浑身都在颤抖。 婉婉微微张开,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反驳,但是还是点点头,“是……是我……”眼眶微红,又害怕又勉强的样子。 明姝微微一笑,“不是你。” 明姝的语气又笃定又从容,说得婉婉心里又委屈又惶恐,只敢咬着唇看明姝。 “晏晏掉进水里,这不是件小事。你若是真的出来顶罪,后果肯定严重。” 这句话戳进了婉婉的心窝子,小姑娘就差直接掉金豆豆了。 “我……可,”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姝表姐,可是也没人肯信,那桐油是五表姐自己泼上去的啊。” 果然是李霜晏泼的桐油,想诱自己走到有桐油的位置,踩上去滑倒。闹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算是下一下自己的面子。 可有人将计就计,把整个秋波榭都泼了桐油,甚至栏杆都是故意弄坏的……一滑倒就直接跌进水里去。 但查出来的,肯定是只有李霜晏拿了桐油。 那其余人肯定只以为,是李霜晏算计她,她反将一军推了李霜晏进去…… 这可真是有意思。 明姝想着,都快被气死了。 “姝表姐,我……我要怎么办?”婉婉不是李家人,是李家的远房表亲,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又胆怯又懦弱,此时怕得要命。 “婉婉!”有人叫了一声。 婉婉被吓得一跳,下意识躲开,却正好撞在站在秋波榭上检查栏杆的明姝身上。 地上全是桐油,这一撞之下,栏杆脱手,明姝脚底一滑,直接顺着先前的缺口一头栽下去了! 明姝欲哭无泪。 她都躲开李霜晏的算计了,怎么还要下水? 然后砰地一声砸进荷塘里,霎时之间四面八方的水朝口鼻涌来,浑身不着力地往下坠,胸口被水挤得生疼。这种不着力的感觉实在是可怕,明姝骇得头皮发麻,几乎是随着本能地扑腾。 顾华礼和李修文正往这边走,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李修文会水,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解衣入水,但是手才抬就被人一按。 他一愣,身边人已经飞快地跳入水里。顾华礼做什么都沉稳简练,此时已经游到小姑娘身边了。李修文松口气,才想到他和令令是一家的兄妹,自己则不同些。为了照顾小姑娘的名声,自己是要避讳一些,也就明白了。 第二十二章 顾华礼的水性不算特别好,毕竟是北地人。 小姑娘在水里慌张得脸色煞白,只紧闭着眼毫无章法地扑腾,他一时之间不好近身。好不容易勉强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就开始像章鱼一样紧紧黏上来。 顾华礼无奈,只能由着她抱着他胡乱扑腾,自己则迅速往案上游。 直到上了岸,明姝还是脸色苍白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随后才意外地道:“五哥?” 任她怎么想,也没想到顾华礼会忽然出现。 明姝松了手,兀自咳了一阵子,胸口疼得厉害。 “怎么回事?”他惯来是冰凉的神态,黑得深沉的眸子随意扫过婉婉的脸,对方当即慌了神。 “是我,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姝表姐……” 听到这,明姝在心里叹口气。 顾华礼还没说话,明姝就道:“没事,婉婉你先去看晏晏吧。”顿了顿,她注意到李修文也在这,又说:“文表哥快去看晏晏罢,她刚刚也跌进水里了,看样子像是冻病了。” 话音还没落,一阵风吹过来,明姝也冻得一哆嗦,最后几个字含糊地咽下喉咙里了。 顾华礼脱下外衫裹在明姝身上,神色冷峻,对李修文微抬下巴道:“我送令令回去。”就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明姝被顾华礼的外衫罩着也觉得越来越冷,冷意像是蛇信子似的尖酸地往肌骨里钻,明姝颤得牙齿咯咯响,脑子也晕乎乎的。 顾华礼一进摘红轩便吩咐道:“取了厚被子来,姜茶快些煮好。”便皱眉掀了帘子进去,把明姝放下了,亲自去给明姝倒了一杯热茶来。 丫鬟婆子急急匆匆地取了厚被子,又燃起熏笼。 顾华礼走出去,明姝在房里颤颤巍巍地任丫鬟给她换衣裳。好一番折腾,她身上才暖和起来。 明姝抱着汤婆子窝在被窝里,身上好了,脑子却有些乱糟糟的,就垂着脑袋发呆。 她好像是,忘记还是漏过了什么事儿。 丫鬟才轻声道:“表姑娘,顾家五郎君还在外头呢,您要休息了么?” 明姝一愣,道:“不休息。” “那我请五郎君进来?” “嗯。” 顾华礼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是湿发还绾在头顶,大约是来不及沐浴。 明姝很感谢他,若是没有他,她大约也要像李霜晏那样喝一肚子的水了。 于是笑道:“五哥,你救了我三回了。”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眸子亮晶晶的,偏生眼角弯弯翘翘的,又可爱又灵动。 他神色温和了些,“你若是回回这样不仔细,我便是能救你无数回也是不够的。”便冷淡地睨了明姝一眼。 明姝见惯了他眉目冷肃的样子,只觉得这眼神十分平静且温和……随后无奈地一拍额头,自己对顾华礼的要求真低。 明姝不在乎他的责怪。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被子里的汤婆子刨出来,双手捧着送到他跟前,“温的。” 岂止是温呐,是十分热乎熨帖啊。 但是对方像是不领账的样子,淡淡地瞧了一眼汤婆子,对她道:“盖好被子。” 语气又冷又严肃,像是在教导学生似的板正。 明姝:“……” 但是好在他还是接过了那个汤婆子。 因为是小姑娘用的,外面套着漂亮的白棉布套子,还绣着格外可爱的胖兔子,傻乎乎地抱着胡萝卜啃。搁在顾华礼手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明姝忍笑,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撇撇嘴,又慢吞吞地爬进被窝里,把被子扯得脖子那垫着肉乎乎的下巴,仰着脸看他,表情似乎是有点纠结。 顾华礼无由来地一阵头疼,道:“说。” 明姝就道:“五哥为什么愿意救我三次啊?” 其实话一脱口,她心里就有点紧张。 顾华礼是谁啊?是后世的阁老,是次辅,是全大齐读书人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他恨顾家至于入骨,一得权势就灭了顾家满门。 她那时候能侥幸活下,也只是因为自己嫁出去了而已。 至于顾华礼为什么恨顾家,明姝也知道一些。 二婶母刻薄,顾华礼小的时候,从被府里的下人多次虐待。十二岁之前,他都被关在废旧的院子里,甚至府里很多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而后来,二婶母设计赶走了顾华礼的座师,连行卷都差点没递出去,二房嫡出的儿子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在官道上折辱他…… 这只是明姝知道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顾华礼不知道被怎样刻薄过。 即便如此,明姝还是不能理解他害死顾家满门。 那些,全都是他的亲人,全都是血淋淋的人命。再恨再怨,这样轻而易举地害死那么多人,也实在叫人觉得冷血暴戾。 但眼前的顾华礼,似乎尚且不是那样冷血的人,明姝惆怅且矛盾地想。 若是可以改变这些,该多好? 他却寡淡地笑出来,“明姝,我是你的兄长。”他这人凉薄,但她到底是他的血亲,桃花林里见到了自然会救她。 可后来…… “我出来游学的契机,是你给的。遇到劫匪那次,虽然惊险,却也是还了你的情份。”他神情淡漠,看了明姝一眼,手里的汤婆子热意融融。 明姝松了口气。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总觉得他是个泯灭人性的恶狼,心里总是惴惴的,如今终于好了些。 她扯了扯顾华礼的袖子,有点忧愁道:“五哥,你这么厉害,往后可切莫当个坏人啊。” 顾华礼失笑,“当了坏人又怎么?” 明姝心口一哽,“聪明人当坏人太危险了。”比如前世,他这人杀兄弑父都能煽动得世人崇拜他,实在可怕。 他慢悠悠道:“我又不害你,你怕什么?” 明姝一噎,最后只好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第二十三章(加更) 小姑娘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五哥,我们可说好了,你以后不许反悔。” 他皱眉,没有说话。 明姝又把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笑眯眯道:“我在这里已经待了这么久,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华礼的手微顿,反问道:“你想回去了?” 明姝一愣,她也不知道想不想回去。 顾家给她的感觉是黑暗而压抑的,充满算计。李家虽然住得不舒服,可先前没有算计的时候,心里还算自在。 如今有人把她算计进去,她就下意识想要逃离。 明姝点点头,道:“嗯。” 顾华礼沉默一瞬,也猜到是因为今日的算计。 令令看似天真绵软,但是心性坚定又通透。她看懂了,又不咄咄逼人,所以想要离开。 “大约还有些日子,你先安心呆着。” 他虽然没有去调查这件事,可看李嘉柏最近焦头烂额的模样,也晓得怕是碰到钉子了。 明姝清凌凌的杏儿眼里蒙上一层惆怅。 “那好吧。”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小脸雪白,十分娇软可爱。 明明媚媚的,像是月光似的皎洁。 …… 顾华礼离开摘红轩时,已经过了用午食的时间。 小厮殷勤地过来,“郎君要用饭么?正在厨下温着。” 顾华礼神色寡淡,摇摇头,“不忙。”抬手脱下外衫,径直往书案前走去了,就着半砚残墨,铺开竹纸写完,才道“你出去跑一趟,送给表姑娘。” 小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位表姑娘是郎君自家的妹妹。当即答应了,手脚利索地就往摘红轩去了。 明姝打开竹纸,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她抬手招了招丫鬟,“快去给我磨墨!”自己就从被窝里跳出来,趿拉着鞋子就往书案前蹦。 丫鬟只好赶紧给明姝研磨,一面好奇。 却只见明姝给邢氏写了张帖子,里面提及到桐油什么的。她正要往下看,明姝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响起,“你怎么像呆头鹅一样啊,”顿了顿,“脖子真长。”都要塞到她的纸上了。 丫鬟的脸火辣辣地红了,随即道歉。 明姝却懒得理会她,三两下把帖子写好了。 她坦坦荡荡的,并不避讳什么,只是瞧不惯丫鬟这副没规矩且不尊重人的态度。写完了,就交给丫鬟叮嘱她给邢氏送去。 封了口,也不怕一个小丫鬟有胆子打开。 等丫鬟送走了,明姝才静下心打了会盹,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都要黑了。 却说邢氏因为李霜晏的事情十分忐忑,生怕婆婆怪罪。匆匆遣了人去调查,却只查出是李霜晏自己的大丫鬟去拿过桐油。 晏晏自己害自己? 不,那时令令也是和晏晏一起的。 自家小姑拿了桐油去害别人,结果自己掉进水里了?这实在可笑。 邢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办,总不能就如实说了吧。她只能急匆匆地往赵氏的院子去了,这事得和婆婆通个气,最好让婆婆自己拿主意。 才到赵氏的院子,摘红轩里照顾令令的小丫鬟竟然也到了,径直朝她走来,给了她还封着口的书信。 邢氏原本打算等会再看,但是小丫鬟眼巴巴地看着她,怯生生道:“表姑娘说,势必让少奶奶当着面看完,再去找大太太。” 她原本就火急火燎的,此时更是烦躁。可小丫鬟又眼巴巴的,邢氏只好皱眉胡乱拆开书信,越是往后看,眉眼也就越是舒展。 直到看完,竟然长舒了一口气。 原先焦急的神色也没了,语气温和地道:“你一直在这等着我过来?” 小丫鬟点点头,道:“表姑娘叫我在这里等少奶奶。” 邢氏微微笑起来,叫了婆子打赏了小丫鬟,又道:“表姑娘落水,我原本是要去看的,眼下实在忙不开,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她。” 小丫鬟点了头,这才自己走了。 邢氏站在廊庑下静了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将信封放进袖子往里走。 赵氏正在对账,一手翻账簿一手打算盘,鼻梁上还驾着一只挂着金链子的金框玻璃镜。邢氏走进来,她也忙得没抬头地招呼一声。 邢氏还是有些忐忑,垂着手把在园子里的事情说了。 赵氏听到李霜晏落水发烧的时候,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黄金小算盘。 “你说,晏晏身边的彩袖去拿了桐油?” 邢氏有点紧张,道:“这……”管事房只说只有彩袖拿了桐油,并无其余人拿,她就没留心这个。 站在后面的管事婆子却恭恭敬敬地走出来,道:“是半升,我叫小丫鬟给彩袖姑娘取的。” 赵氏冷哼一声,道:“桐油粘稠,半升桐油能涂多大一块地?”整个秋波榭的地面都是桐油,半升肯定是不够的。 邢氏只能凭直觉觉得肯定是有人将计就计,害了晏晏。此时被赵氏点破,想起明姝送来的帖子,心下才彻底有了底。 她走上前,温声道:“媳妇也想着,晏晏落水肯定是有什么人做的手脚,”顿了顿,瞧着赵氏的眼睛道:“这未干的桐油若是沾染在人身上,绝对会起红疹子。媳妇出园子时,就将在场的下人拘在了里头,此时去查,真是在再简单不过。” 赵氏有点诧异地看了看邢氏,露出微笑来。 “好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赵氏取下玻璃镜,用绢帕子拭了拭眼角,“消息先莫要透露出去了,只说是晏晏不小心罢。” 无论是谁做了这事,都不能声张出去,免得败坏李家的声名。 尤其,这事肯定和晏晏脱不开干系。 赵氏揉了揉太阳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与婆婆怕是把晏晏宠得过了些,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邢氏自然巴不得如此,不声张的意思就是赵氏亲自处理,她自己也就不用惹得一身腥了。 当即恭敬地答应了,亲自去处理这件事了。 邢氏一面走一面想,这事多半是二房的嫡女,也就是四娘子做的。可若真是她,到时候两房不知道会不会闹。 第二十四章 邢氏原本是要直接往园子里去的,可捏了捏袖里的书信,就想起明姝来。 她竟然给她写了这样一封信提点,实在不可思议。 但是明姝刚刚落了水,她也不好去把人请来。自己摇摇头,就一径往园子里去了。 …… 晚间邢氏来摘红轩看明姝,小姑娘没泡什么水,换了干衣服就没事了,此时坐在书案前临摹小字。 灯火昏昏黄的,照出半个圆润的侧脸。明姝写得认真,肩膀上还披了件半旧小衫,也像是光辉自生。 邢氏瞧见这一幕,心下越发惊讶,这小娘子的确出众得很。 “表姑娘在写字呢?” 明姝搁了笔,点点头,“表嫂坐。”就喊了丫鬟上茶。 “今日的事,可多谢你了。”邢氏性子软和,此时笑得尤甚,“但还有件事,得拜托你。” 明姝拿了小银匙,把茶水里的红枣挑出来,慢慢地嚼。圆圆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听得很认真,等咽下了才道:“表嫂放心,这件事我绝不多说什么。” 看邢氏还是犹豫忐忑的模样,又补一句,“若是我存心捣乱,也不必告诉您这些……我只是想着,早些调查清楚了,也少些乱子和胡言乱语。” 邢氏也觉得明姝乖觉懂礼,就笑笑,差不多信了明姝的话。 两人又闲话了阵子,就稍微熟络了些。 “你这样好的性子,偏偏老太太……”邢氏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话却激得明姝心里一跳,她已经好久没去见外祖母了。 先前赌气,想着不见就不见,最好一辈子也不见。可如今冷静下来,总不能真的和外祖母闹掰吧。 那是阿娘最亲最爱的人。 也是自己的亲人。 明姝放下手里的茶碗,轻声道:“老太太的身子好些了么?” 邢氏怜惜地看了眼明姝,道:“好多了。”又仔细想了想,道:“我看你是极孝顺的,不妨明日随我一道过去请安。我在场,老太太的气性也不至于那样大。” 这话和明姝想的不谋而合,她感激地笑笑,对刑氏道:“多谢表嫂!” 刑氏温柔地笑笑,叫明姝莫客气。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子,直到天色极暗了,邢氏才离开。 明姝的心里平静不下来。 她这几天很少想这些事情,现在被邢氏一说,心里就乱糟糟的。 前世的李家和顾家肯定都查了父母的死因,可是全都没有查出来。这辈子虽然多了一点点线索,可是这么久都没消息,估计也几乎查不出来。 现在他们愿意查,可以后也就和前世一样,会放弃。 但是她现在太小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做什么都得求别人。 若是她有自己的心腹,有自己的人,能帮自己做想做的事情。那样就不用眼巴巴看着别人,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在明姝心里燃起的了一把火,烧得心口焦灼。 那样,她就能为自己作主,能撑直腰,不用被别人欺辱操纵。 上辈子凄苦无依的悲惨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死也不愿意重蹈覆辙。 她得靠自己,活得独立一点。 再有风雨来了,自己也扛得住。 明姝掀开被子下了床,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些。 第二日明姝起了个大早。 李霜晏病着,按礼节,她得去看望。至于老太太那里,早上大家都在差不多的时候去请安,有些话不好说。 晚上跟着邢氏去请安,再好不过。 李霜晏的烧昨天夜里就退了,明姝到的时候,她才吃过药,此时正盘腿坐在罗汉塌上捡蜜饯吃。 一抬头看见明姝,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明姝不想为这点小事计较,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就算是把过场走完了。 明姝要走时,李霜晏喊了句站住,语气嚣张又尖锐道:“你是故意的。”眼睛里就涨起水雾来。 小姑娘脸皮薄,受不得算计人反被算计,还大丢了一会脸的窘迫处境。 她以为是明姝刻意让她走前面,害她掉水的。毕竟当时只有明姝在她跟前。 “我只是想着,跟着你应该能避开你使的小手段……我又不是神仙,又不知道你是泼了桐油还是放了螳螂。” 明姝也没了好气。 李霜晏只是恨恨地盯着明姝,强撑着自尊,不肯认为是自己错了。 “那你休息吧。”明姝顿了顿,“那栏杆是怎么回事?若是没那栏杆,我们都不至于落水。” 要是没落水,顶多跌一跤。 那就真的是个小手段,不痛不痒的。受一场善意的嘲笑,换条裙子就过去了。 但是掉进水里,说不定就能没了命。这不是小事。 李霜晏反应过来了,心里也后怕,但还是梗着脖子朝明姝飞个白眼,“不劳你费心!” 明姝觉得这天是聊不下去了,闭了嘴,果然就不费心地告辞了。 盯着明姝的背影半天,气得把手里的酸梅子砸过去,也不说话,趴在迎枕上生闷气去了。 等到从女先生处上完学回来,明姝先是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及其妥当了,这才去邢氏的院子等刑氏。 经历了那样一件事,邢氏颇为喜欢明姝。 她牵着明姝的手,一起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表嫂可听说过我母亲跟前的杜嬷嬷?不知老人如今可还好。”明姝问道。 邢氏心下思忖,前阵子老太太把针线房给一个姓杜的婆子管,时间上算下来,和姑太太动身的时间差不离。 约莫就是姑太太身边前来报信的嬷嬷了。 邢氏就道:“针线房有个杜嬷嬷,大概就是了。那嬷嬷做事沉稳,如今过得很好呢。” 明姝就不再说话。 邢氏觉得明姝这样念旧,十分善良,就多说一句,“老太太十分看重那嬷嬷,你不消记挂。” 明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上辈子,杜嬷嬷也是留在了李家。后来她被迫嫁给林朝的时候,是杜嬷嬷自请来跟着她。 可在她出嫁前夕,杜嬷嬷“病”去了。 第二十五章(加更) 那时候她知道杜嬷嬷的死不简单,可是焦头烂额之下,根本没有心思去调查这件事。 何况,那时候她也没有法子调查。 明姝收回了思绪,跟着邢氏往前走。 进屋看时,老太太的精神已经非常好了。正闭着眼养神,几个小丫鬟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屋子里又安静又闲逸。 明姝跟着邢氏见了礼,老太太才睁开眼看两人。 等到邢氏告辞,老太太才出声道:“姝姐儿留下。” 老人浑浊又锐利的眸子直对明姝往过来,显得威严又尖锐。邢氏有点担心,迟疑地看了明姝一眼,还是离开了。 明姝没有刻意亲近老人的意思,只垂手站着,一言不发。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脾气倒是越发长进了,”顿了顿,“昨日你们姊妹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明姝心想,老太太也实在厉害。说是养病,园子里没什么逃得过她的眼睛。 “是我们玩闹得过了头。” “晏晏泼的桐油,倒是她自己掉进去的,你倒是好手段。” 明姝彻底闭嘴懒得说话,看样子是要替李霜晏出头了。可她什么都没做,明姝不服,“是我什么都不曾做过,是晏晏先起害人之心!” 她没错,绝不可能由着别人欺负的。 谁知老人却是长叹一口气,“你这心性……”若是岚姐儿也有这样的心性该多好,就不必在顾家过得那样委屈,那么多年还站不稳脚,还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和晏晏,于我都是一样的。” 明姝不解。 “我不包庇晏晏。”老太太看着她,“若是你一味隐忍,“在外祖家会受表姊妹嘲笑欺辱,回了你家里,那样的显赫人家有多少糟污事,不是一味靠忍就能走下去的。” 她原本以为小姑娘期盼着她这个外祖母的亲情,还会如最初一般隐忍着,自己认错。 好在不是。她又通透又坚定,有自己的原则尺度。 明姝有些惊讶,难道外祖母这是刻意试炼她? 不,最开始也是厌恶她的,因为母亲的死。 但是亲情是不可磨灭的,逝者已矣,大家都会一点一点原谅彼此。所以外祖母还是爱自己的。 明姝心中激荡,眼眶几乎烫起来。 “我与你舅舅说了,下个月月初便送你回顾家。”老太太放下手里的帕子,“你母亲出自我李家,李家便是你一辈子的依靠。虽然门楣比不上你们顾家是勋贵人家,可到底有这么多人。你的几个舅舅,我这个老人家,全都是你的依仗。” 明姝挺直脊背跪在老太太跟前,语调坚定,“明姝不会让外祖母和舅舅们担心。” “我的岚姐儿已经折在了顾家……”老太太的语调说不出来的苍凉,几乎带着心如死灰的哽咽,正要继续说话,就有婆子通传大爷李嘉柏来请安了。 明姝心下古怪,外祖母对顾家的态度实在奇怪。难道,母亲的死与自己家有关? 老太太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李嘉柏进来请了安,看见明姝也在,有些奇怪。 老太太往迎枕上一靠,缓缓道:“岚姐儿已经没了,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你在顾家活得好好的。明姝,你懂吗?” 若是换成尚且是八岁的明姝,她自然不懂。 可她重活了一辈子,真是再明白不过了。爱之深,恨之切,老太太这是又疼爱她又恨她。 恨意随着时间被冲刷掉,剩下的多半是对自己的爱护。 明姝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李嘉柏只是看着老少两人,心下酸涩。他这几日因为阿岚的事情四处奔波,却再也找不出多余的线索,实在又歉疚又焦灼。 明姝想起杜嬷嬷,躬身一拜说道:“外祖母,我想向您讨一个人。” “你想讨谁?”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杜嬷嬷跟着岚姐儿一直在外头,明姝怎么想着要讨她? “是母亲的跟前的杜嬷嬷,时常见着嬷嬷,也像是外祖母与母亲在身边一样。” 杜嬷嬷是个十分通透周全的老人,刚来顾家照看她时,指点了明姝很多事情。也是因为杜嬷嬷,她才没在嫁给林朝之前,直接投缳自尽。 可如今想来,是有人看不得杜嬷嬷帮她。 所以杜嬷嬷死了。 “你若是想,就让她随你回去就是了。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服侍了你母亲一辈子,想来对你也肯尽心。”说到明姝的母亲时,老人下意识闭了闭眼。 明姝谢过了外祖母,这才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李嘉柏站在老太太跟前。 “母亲的精神好些了。” 老太太看向他,眼里流露出的神情再不是面对明姝那样,满含毒刺又高高在上。和所有老人一般浑浊的眸子,显得又慈祥又茫然软弱。 “好些了,不也是老了,没几天活头了——” 李嘉柏心里一酸,握住母亲的手,“儿盼着母亲多享福,您也要保重。” “有什么保重不保重的?”顿了顿,语气软下来,“我只舍不得你们这些儿孙……”叹了口气,“尤其是令令,没了父母亲,整个平西侯府,也只有一个老夫人怕是真心疼她。敢害子皎,顾家又不甚愿意调查的样子,怕是自家家里也是个个狠辣,如何不使尽手段来害令令?你们都道我老糊涂了,对令令这样不待见……” “母亲莫担心,我这个做舅舅的护着令令。”他心里一紧,也越发可怜那小姑娘。 老太太摇摇头,“若不是见她争气,我断然不管她。” 李嘉柏说不出来话。 “岚姐儿带走李家一半家底出的嫁,我想着这样她总撑得起腰了。可这些东西落在明姝身上,我们若是撑腰只能是平白得罪顾家,明姝还是由着她们拿捏的,那些钱财还是要给子皎几个兄弟吞的,做什么要去得罪平西侯府顾家……我还要为你们李家那么多年的基业着想啊!何况,若是不见面,我岂不是只一味地恨那丫头活着,独独死了我的岚姐儿。” 老太太仰着脸垂泪,一时间落泪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第二十六章 青团 明姝心里轻松了许多,就是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晚食吃的是苜宿盘、黄金鸡、槐叶淘、素蒸鸭、锦带羹,用青精米配着,明姝吃得十分开心。 她吃得有点撑,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杜嬷嬷来拜见她了。 明姝才恋恋不舍地搁下筷子,漱口喝茶。 杜嬷嬷从屋外走进来,老人家鬓发花白,腰板刻意挺直也还显得佝偻。一见到明姝,眼里泪光盈盈。 “七娘子……”杜嬷嬷看着明姝,几乎落泪。 好像昨日杜嬷嬷还跟在母亲身后,两人都好端端的,今日便只剩一个人了,另一个彻彻底底没了。 明姝微垂了眼睫,过了一会,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有些东西,一碰就疼。 杜嬷嬷慌忙止了眼泪,赶紧劝慰明姝,生怕她哭坏了眼睛。 明姝也忍住了眼泪,亲手扶杜嬷嬷坐下,才道:“嬷嬷,您应该知道,是我向祖母讨您过来的罢?” 杜嬷嬷坐得有些不踏实,手虚拉着明姝,听到这里,道:“我知道。便是老太太和娘子没提,我也想着自己去与老太太说。” 看明姝又乖巧又懂礼的模样,杜嬷嬷心下微暖,七娘子信任又记挂她呢。 明姝点点头,继续道:“您是母亲的乳娘,我也只信得过您。” 杜嬷嬷心里又感动又苦涩,拍拍明姝的手,“老奴跟了太太那么些年,如今去照看七娘子,也好叫太太安心。” “我省得。”明姝才继续道:“嬷嬷,我这会回平西侯府,就和出来的时候不一样了。许多时候,免不得嬷嬷跟着我受委屈……” 她如今无父无母,就是仰仗伯父伯母的孤女了。 杜嬷嬷朗然一笑,道:“嬷嬷多大年纪了,还看不破这些?我只怕有人因此欺负我的七娘子。” 明姝伸手抱了会杜嬷嬷的腰。 她就知道,这世上是有人在乎她的。 只要她一点一点把这些人找回来就好。 杜嬷嬷垂着眼看小姑娘头顶的发旋,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恃强凌弱算什么,那是人之常情,能把腰板挺正就好。可这平西侯府,怕是有人实实在在地要害太太和七娘子啊。 大不了,舍了她这条老命,也要护着太太的七娘子。 …… 明姝照旧跟着李家的表姊妹去上学,日子过得很是清闲,简直不能再简单。 前世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不知看过多少书,此时才发现全都化为了见识与胸襟,女夫子恨不得天天夸她。 明姝活得快活,四娘子和李霜晏就都如坐针毡。 因为桐油的事情,四娘子和李霜晏都被罚抄了一个月的书,写完时手都起茧子了。 最重要的是,家里的大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两人几乎颜面扫地。 唯一没受罚,又卷入此事的明姝,就成了两人的眼中钉。 虽然明姝觉得怪莫名其妙的。 女先生不光教读书写字,还教规矩教各类女红,至于中馈之类以后也要学。 目前娘子们都还小,女先生只象征性地教教做糕点,好教得贤惠些。 一群小姑娘凑在一起争着净手,然后一股脑地挤着去搓青团,像一群小兔子似的。 女夫子喜欢乖巧又聪明的明姝,第一个青泥就给了明姝。 李霜晏撅着嘴生气,“先生偏心!” 女夫子有点尴尬,清咳一声,正要教导李霜晏懂得谦让大方,四娘子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令令可真是厉害。没人舍得罚你,也没人敢越过你拿青团!”她眼睛一睃,目光转到李霜晏脸上。 两个小姑娘的对视目光瞬间同仇敌忾起来了。 明姝:“……” 明姝一弯唇角,笑得烂漫,“谁做坏事罚谁呀!” 李霜晏和四娘子瞧着明姝一瞪,你才做坏事! 四娘子转过脸,对着李霜晏巧笑道:“晏晏莫气了,令令可不就是喜欢讨夫子喜欢么?我的青团儿给你,你有什么好与她计较的?” 这话成功地挑唆到了李霜晏。 顾明姝讨得她父亲父母哥哥全部都喜欢,凭什么?就凭她一个害死母亲的扫把星? 就连在自己家请的夫子面前,她也要占掉自己的风头,太过分了! “顾明姝,你凭什么处处抢我们的风头?你不过就是个害死自己母亲的扫把星!” 话音一落,李霜晏就后悔了。这样刻薄的话,她这样的闺秀是不能说的。 其余人脸色各异地偷看明姝,但是没有一个人吱声。 明姝几乎是当即站起来,走到李霜晏跟前,道:“道歉!”还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不道歉是吧?不道歉你今日就别想走!” 手一抬,装清水的瓷碗就啪地砸在李霜晏面前,溅湿她半幅裙摆。 李霜晏有点被骇到,因为明姝平日里太不计较这些了,她根本就没料到明姝会这样。 但是反应过来,也梗着脖子继续道:“你想得美,我今日就是走了,你怎么着!”心里恶念又猛地升起来,“你就是个害死母亲的扫把星!” 明姝看着面前才六七岁的小姑娘,胸口气得发疼,冷笑一声,“你可莫要也经历一回生离死别。” 就一扭头,走到四娘子跟前,“你最好给晏晏也道个歉,挑唆晏晏骂我,可真能耐啊。” 明姝一把推开四娘子,打算自己往一边去冷静一会。结果一头撞到谁身上,脑袋晕了一会。 明姝觉得没霸气过一刻,心里霎时尴尬。 头顶却传来顾华礼略显清冷的声音,“谁欺负你?” 明姝抬起脸,就看到自己五哥的一张棺材板脸。但是比李霜晏和四娘子的脸亲切多了。 她想了想,才道:“是四表姐和晏晏。” 四娘子:“……” 李霜晏:“……” 这点面子都不给她们吗? 谁吵架了还当着面告状啊,不知道告状要偷偷告吗? 顾华礼点点头,稍微侧过脸向后面道:“劳烦伯父教导令爱了。” 众人才看到李嘉柏也在后面,霎时间,都吓成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明姝也差点破涕为笑,被顾华礼威严的目光一吓,又给憋回去了。 第二十七章 水晶龙凤糕(加更) 明姝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几十年后的顾华礼可怕不错。可现在的顾华礼还不算大,她怎么就真的被他那套长兄的威严弄得一愣一愣的呢。 “明姝是平西侯府的嫡小姐,身份尊贵,”他顿了顿,目光微澜,“不是人随意折辱的。” 明姝扯了扯顾华礼的袖子,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解气。 但是想了想,顾华礼既然帮她出气,她也得对顾华礼热情点。 “五哥,你怎么和舅舅过来了?”明姝弯着眼角笑起来,看向身后的李嘉柏。 李嘉柏走上前来,道:“原是打算来看看你的。”谁知就瞧见了这么一出。 他心里歉疚,先是老太太对明姝非打即骂,如今就连自己家的小儿都来折辱明姝,他这个做舅舅的实在不称职。 李嘉柏揉揉明姝的发顶,道:“令令在舅舅这里过得不好,可要提前回去?” 明姝不糊涂,看得出来舅舅的歉疚和操劳,“不用,这里很好。”顿了顿,觉得他可能不信,又补一句,“再说五哥事情还没忙完,再过几日才能和我一起走呢。” 刚刚说完,明姝就觉得顾华礼凉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 明姝莫名其妙的。 李嘉柏却是朗然一笑,牵着明姝的手道:“好,那在舅舅这多住几天!” 李嘉柏又向女夫子问了些众人学业的事情,也就不多留了。 明姝见顾华礼是要跟着李嘉柏走的样子,赶紧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五哥。”又背着女夫子比了个口型,让顾华礼带自己走。 顾华礼目光擦过四娘子和李霜晏,才不咸不淡地对女夫子道:“我找舍妹有些事,请夫子批个假。” 因为一群小娘子吵架被家主撞见,女夫子原本就忐忑,怕对方责怪她没教导好小娘子们。顾华礼跟着李嘉柏来的,他一说话,女夫子也就赶紧答应了。 既然女夫子答应了,李嘉柏自然无不可,明姝原本也是顾家人。 两人走得有点慢,不多时就远远落在李嘉柏后面。 “我才与你舅舅说了,我不与你一起回去。也不必再过几日,我明日就走。”顾华礼慢悠悠道。 明姝:“……” 连撒个谎想安慰自己舅舅,也被舅舅他老人家看破了么? 算了算了,自己有这份心就好。 “五哥怎么过来了?”她的乖巧形象,可能要在顾华礼面前崩了,明姝想。 他的步子顿了顿,才道:“我说了改日过来看你。”上次的改日撞见她被人撞进水里,今日的改日撞见她与别人吵架。 若是他不时时照看着,也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才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眉。 其实她和他没什么关系,除了救她是还了她给他的游学机会。其余的,顶多是顶着一个姓氏,不得不在面上照顾一二。 明姝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我还以为你和舅舅是来找我提前回去。” 顾华礼在心里不咸不淡地想,自己多这样一个软糯可爱的妹妹,似乎不坏。 “你这么想回去?”他的眼里有点淡淡的笑意。 其实他对那个宅子没一丝眷恋,甚至是拼了命地想离开,想剥皮剔骨地与顾氏划清关系。 最绝望的时候想,死一回划清关系也好。 明姝仰起脸看顾华礼,只觉得他的眸子里满是寒冰,偏偏要含一点笑,叫人看着怪心酸的。 她下意识摇摇头,然后又皱眉道:“其实我只想见祖母。”除了父母和祖母还有红蓼,整个顾宅,于她根本就是个噩梦。她住在里面,时时刻刻都在被回忆折磨。 她尚有父母可念,有祖母和红蓼可依。 他却什么都没有。 明姝顿下步子,忍不住道:“五哥不想回去,那想去哪里?” 他或许大约已经有了一部分自己的势力,再往后他还会更加厉害,最后权倾朝野……只是连自己的家人都死在他手里。 明姝第一次觉得,自己想到这里,对他的害怕厌恶小于了心疼。 顾华礼似乎也茫然了一瞬,才冷淡道:“我是出来游学的,现在才出来不过一月余,哪有就回去的道理。” 所以他要继续去“游学”了。 十四岁的顾华礼已经有了自己的心腹,所以后来就是年纪轻轻就是权倾朝野的阁老,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真真切切看到这些的明姝,却觉得这世事十分残酷。 明姝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道:“五哥,若是你有什么困难,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说完就红了脸,她才八岁呢,能帮顾华礼什么?就算能帮,人家也不信啊,除了自己也没人知道自己重生了。 听在他耳朵里,大概就是自家堂妹傻乎乎的。 明姝绷紧了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顾华礼没由来地想笑,道:“好。” 明姝还是尴尬,只好干咳一声,道:“我是想着,我总能尽一点绵薄之力的。” 他点点头,从袖底取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来,递给明姝。 “回来时给你带的水晶龙凤糕。” ……但凡是吃的,明姝都喜欢,面前的也不例外。 “多谢五哥。”明姝谢过了,欢欢喜喜收下了。 顾华礼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李修文一起吃席时,一群少年如总是要发牢骚,说家里姊妹托着要买这买那,实在烦人。一群爷们,替姊妹买什么花儿粉儿,甜腻腻的吃食,实在是下面子。 他记性极好,上次明姝说了水晶龙凤糕,他恰好见到了,就顺手带给她一包。做长兄的,大约是应该这样。 没想到小女孩真的就很是喜欢这些甜腻的吃食。 青团明姝没吃到,于是打开了油纸包,拈起第一块仰脸递给顾华礼,道:“五哥。” 顾华礼一愣,伸手接过。 果然是甜腻腻的,没一点好吃的地方,他却没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酥琼叶 明姝却是真的很喜欢。 雪白如凝脂的糕点上嵌着琥珀似的蜜枣,咬一口,沁入心肺地甜,而且又弹牙又软糯,蜜枣和米糕的香味叫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她咽下去一口,眼睛都亮了几分。 “五哥喜欢吗?”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啊。 顾华礼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点了点头。 …… 明姝不知道李嘉柏是怎么责罚四娘子和李霜晏的。 毕竟,无论是怎么个教训法,这两人都只会更加讨厌她。 讨厌就讨厌吧,不会使绊子烦她就行。 明姝一面想着,一面咯吱嚼碎一片酥琼叶,拍拍手继续去临摹小字。 其实她有手很好看的字,是上辈子下了苦功夫练出来的簪花小楷,又娟秀又纤巧,漂亮得不行。 但是如今她很不喜欢,看见就烦。 倒是如今士子间广为流传的馆阁体,她很是喜欢,方方正正的,有锋芒却又足够内敛,沉稳大方中见俊雅,十分合她的心意。 前世在几年后,这种字体就被圣人定为了科举专用的字体。于是整个士林将馆阁体奉为圭臬,推崇至极。 至于写得一手好馆阁体的女子,更是被夸成女先生,与士林众人往来唱和,更是当时的流行。 不用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而是广受那些酸腐郎君们的尊崇。 活得又自由又有自尊。 明姝也想当那样的女子。 她才极为端正地写完一篇小字,丫鬟就进来通传道:“四娘子来看望表姑娘。” 这里不是自己家,身边也是别人家的丫鬟,明姝没法子推拒,于是点点头道:“请她进来。” 来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熬了好几宿没睡好。 四娘子看着明姝,抿嘴静了一会才道:“我今日来不是找你算账的。” 明姝听得好笑,说得像是她会给她随意算账似的。 “四表姐是要做什么?” 对方咬咬嘴唇,瞪向还站在里面的丫鬟,丫鬟赶紧退下了。 “是你跟大嫂嫂告的状?” 明姝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不算告状。她只是给邢氏点出了事情的关键,若是不点出,她和李霜晏就都要吃个闷亏。 她自认不是个爱吃闷亏的人,使该被罚的人受罚而已。 与此无关的人,她也绝没有牵扯进去。 于是她干脆利落道:“我不曾告状。” 四娘子被明姝气得柳眉一竖,气结至极,“你!肯定就是你!” 明姝也跟着堵回去,“空口无凭。” 四娘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明姝,明姝却丝毫不生气地继续道:“若是我不插手,即便我与晏晏知道是你,不也是空口无凭?” 还不等对方继续说话,明姝又道:“我没输给你的空口无凭,你输给我的空口无凭了,怎么好意思来找我歪缠?”说到这里,她开始有点生气了,“你最好庆幸荷塘边有竹篙,否则真出了什么事,有的你后悔!” 四娘子也猛地一惊,回过神来下意识解释:“我没想到栏杆会断……” 明姝不愿意搭理她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想得到。 那些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还没想到自己会被官府抓到呢。 四娘子的泼辣劲对上明姝的不理睬,也有些无法施放,正气氛尴尬,屋外的丫鬟猛地掀开帘子冲进,喊道:“表小姐,大爷的小厮正在外面催您过去呢,正急得团团转呢!” 明姝心里猛地一跳,才懒得管面前的四娘子,重重套上外衫边往外奔去。 果然,李嘉柏跟前的长随正在正厅里急得转圈,一面焦急地问小丫鬟她什么时候出来。 一见到明姝,急急道:“表姑娘,您快些随我过去……” 明姝急得口里发干,喉咙口像是有把火,她猛地打断道:“是找到阿爹阿娘了?” 小厮一拍大腿,道:“是!表姑娘,您快随我去吧!老太太都哭晕过去了,大爷和大奶奶也急得和什么似的……” 明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轰地一下子炸开,眼前都白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就像是重活了一辈子,恍惚得厉害。 她什么也顾忌不上,一把抓住小厮,叫道:“走!走啊!” 小厮一愣,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眼泪豆大似的往下砸,神情却木木的,又不发声哭,就怕是悲苦得厥了心肺,心下害怕。 也不多话,赶紧招呼婆子抱起明姝,直往摘红轩外奔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那里,明姝只觉得眼前两方黑沉沉的棺材十分的刺眼。 她一看到,几乎是发了疯似的想要揭开棺材看看。 还没等她跑到棺材跟前,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拉住了。明姝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力气小,怎么也挣不开。 有人对着她的人中猛地掐下去,疼得明姝浑身霎时之间脱了力。 她的身子猛地软倒下来,才听到丫鬟婆子嚷嚷着,说她悲伤过度,迷了心窍…… 明姝觉得自己清醒得很。 比如,她疯了似的希望父母还活着,想着他们还活生生地躺在那黑沉沉的箱子里,却也晓得他们死了。 她亲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这真是再明白清晰不过的事情了。 她的眼泪啪地往下砸,心里闷着疼,扎着疼,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支撑自己靠近那两方死气沉沉的棺材。 李嘉柏的眼眶也红得厉害,一步一步走到明姝跟前,李修文跟在他的身后,沉默地看着明姝。 “令令莫哭了。” 李修文矮下身,有些笨拙别扭地给明姝擦眼泪,自己的眼睛却又湿了。 明姝痛极哭不出来声,眼泪却疯了似的,一颗一颗抢着往下砸。 “你还有舅舅舅母,还有外祖母,表亲的哥哥姐姐,我们全都会替你阿娘爱护令令。好不好?” 李修文心里也苦涩极了……他爱护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竟然如此惨死。 明姝终于哭出声来,心里有种轰然而散的情感倾泻出。 这世上那么多人,没人能代替阿爹阿娘啊…… 第二十九章 豆粥(加更) 李嘉柏没有告诉明姝调查出了什么,明姝也就没问。 兴许是李嘉柏调查不出来,兴许是觉得她年幼无法承担,总归是探听不出来的。 那先等等。 明姝到底没到四月初回京都,父母尸体找回后的第三天,便随着李嘉柏运送棺木回京都。 离开时,李霜晏都红着眼睛看明姝,却到底没说什么。 消息传到京城平西侯府时,老夫人昏厥过去,请遍了京城的名医。还是惊动了圣人,派出了太医院院判破格给老夫人诊治,才醒了过来。 明姝回京那日,一身缟素跟在李嘉柏身后,看着又要回去的顾家,心里说不出来的无力。 世事一场大轮回,她不知道她勉强改变的那些会不会又回去。 父母还是死在了去李家的路上,明姝无力得几近崩溃。 李家朱红卯三十二颗鎏金铜钉的大门咯呀大开,里面华丽的照壁衬得整个宅门一片晦暗,像是间死寂的大厦高楼。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院子里往外奔来,最终走出大门,直朝棺木而来。 明姝看见熟悉的祖母憔悴得不成样子,拄着拐杖,前后四五个婆子丫鬟簇拥着,还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明姝眼眶一热,眼泪霎时间又成了断线的珠子。 她奔过去想要扶祖母,却被老人先一步牵住了手。老夫人的掌心即便在轻微颤抖,也十分温暖。 老夫人慈祥地看着明姝,浑浊的眼里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她却缓缓地侧过脸去,只无声地落泪。好半天,才颤抖着嗓子道:“总归,令令儿是回来了的。” 可她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明姝嗓子堵得又疼又胀,说不出来话。 她只好沉默地抓紧祖母的手,随着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木前。 可老人的目光一落到棺木上,就像是触电似的,猛地别开。明姝死死攥紧祖母的手。老人沉默半晌,还是缓慢地,将目光一寸一寸移到棺木上,再没有移开。 明姝的心像是猛地被一把大手捏紧,却又奇异地,一点一点能继续喘息跳动。 这世上多鲜血淋漓的东西,都是无法不去正视的。 老夫人猛地闭了眼,睁开时,眼神坚毅沉稳又悲痛,“起棺!” 明姝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跟着祖母,一步一步往平西侯府里走去。 灵堂早就布置好了,此时只消将棺木移进去。 长明灯燃满灵堂,在风中摇曳闪烁,显得浩荡又凄惶。 老夫人站在棺木前抚过明姝的发顶,“三郎,阿岚,明姝我替你们照顾着。”顿了顿,“我老了,有些事情也管不到了,我能做的,都替你们做好,也不愧我们母子一场了……” 身后众人齐齐沉默,只有老人沙哑的声音在灵堂四角响起。明姝记得,上辈子祖母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阿爹阿娘走后,祖母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她一辈子,都没有遇到比祖母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明姝仰起脸,对老人道:“祖母,明姝会好好陪您。”她说得认真。 老夫人抬手抹了抹明姝脸上还挂着的泪珠,勉强笑道:“令令最乖巧。” 她抬起拐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三郎啊,三郎啊……” 明姝下意识拉住了祖母,她害怕祖母也和她一样,存着去看棺木里的人的痴心。 若是尸体完好,还需要舅舅和官府找那么久?不能让祖母看到这些。 但是老人只顺着明姝的手顿住,叫唤完,像是身体里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终于消散了,像是整个人霎时间颓靡下去,枯败得不行。 明姝有点害怕。 她看向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道:“春兰,送祖母回去歇息。” 春兰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只合着眼不说话,便倾身扶着老人,轻声道:“老夫人,回去歇歇。”这才往外走。 其余人依次来灵堂前哭过,与明姝一起跪在棺木前守灵。 二房的伯母林氏就站在明姝身侧抽噎,明姝下意识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的林氏稍微丰腴些,不至于干瘪得一丝肉都没有,脸颊也稍微圆润些,颧骨也显得不那样高。只是一双尖利的凤眼,还是显得有些刻薄尖酸。 林氏感到明姝在看她,哭得顿了一下,才提高了点帕子继续抽噎去了。 林氏其人十分刻薄尖利,又要强。二房里的几个姨娘和庶出孩子都被压得死死的,娼妓出身的顾华礼就更惨,年幼时几近被林氏折磨死。 前世祖母死后,明姝就跟着二房过活。 林氏处处刻薄她,明姝只以为是性情使然。后来她险些被林氏的侄子林朝在桃花庵里奸污,又被与她关系不好的宸瑞郡主撞见,从此污名一片,只能被迫嫁给禽兽不如的林朝…… 如今想来,她当初的处处不幸,都是与林氏相干的。 跟随多年的墨菊竟然处处害她,显然是另事别主。 明姝心里泛起一个又恶意又大胆的猜度,会不会这个要害自己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林氏? …… 众人一直跪到半夜,林氏开始叫嚷着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大伯父才出面让众人回去休息。 明姝不想回去,她想在这陪陪阿爹阿娘。 明明才重生回来,结果眨眼之间又是生离死别,明姝觉得这种遗憾感与无力感简直能把自己逼疯。 但是大伯父顾瑾向来说一不二,明姝年纪小,根本拗不过,只好回去。 红蓼好久没见到明姝了,想念得紧,可是又知道她心里难过,只好温和地问道:“娘子饿了么?我熬了豆粥,还温热正好呢,娘子吃点?” 夜里很冷,又跪了那么久,明姝又饿又没有胃口。 可她还来不及摇头,红蓼就抬脚往外走了,一面道:“我加了许多红糖,甜糯甜糯的,很是好喝呢。” 明姝就坐在昏黄的灯下等红蓼,差点就要睡着了。 红蓼轻手轻脚地用热水浸过的帕子给明姝擦脸,明姝又霎时间清醒过来。 “那娘子喝点粥?” 瓷釉被烛光照得宛如凝脂,碗里豆粥颜色温暖。 明姝小小喝一口,霎时间满口的香甜,口感又糯又细腻,而且温热正好,她顿时觉得满心的甜暖。 第三十章 山楂糕 法事做了一整个月,整个平西侯府一片诵经声。 明姝眼见着父母的棺木被埋下,此后就连一方棺椁也见不到了。 入夏时,整个京都都想草木一样茏葱兴旺起来了。 不热不冷的时候,夏衫又最是轻薄鲜亮,一堆的宴会帖子雪花片似的飞进侯府里。 明姝却只爱偎在老夫人跟前侍候。在屏风后搭了一方小案,只要有闲暇,就沉心静气地练馆阁体。 她的底子好,练得不坏。 看得老太太也啧啧称奇,说家里是要出个女大家了。 明姝也不沾沾自喜,她前世时虽然没有练过馆阁体,但是却很喜欢一个人一头钻进书里。她看过很多书,甚至也瞧见过不少当代才子的书法摹本。 她与那些临摹之作尚且相差甚远,如今的成效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 不过老夫人最后终于坐不住了,拿着一堆的帖子到明姝跟前道:“我年纪大了,出去被人尊着敬着,实在是叨扰麻烦别人,不出门也罢了。你年纪小,还是跟着你二伯母多出去找同龄的小娘子玩,养得性子活泼些才好。” 明想到前世那些人对自己的诋毁,明姝是真的没半分出门的欲望。 “祖母。”明姝抱着老人的胳膊撒了个娇,摇了摇道:“性子哪是说改就改的?我就只去嬿嬿家玩就好,别的人家不去好不好?” 老人责怪又无奈地看了明姝一眼,才点点头答应了。 明姝欢喜得捏了捏老夫人的手,又哄着老夫人吃了两块消食健脾的山楂糕,这才自己到小案前去继续练字。 嬿嬿是对门镇国公府最小的娘子,和明姝一样都是八岁。大名叫做刘玉润,长得也和名字一样珠圆玉润,是个十分可爱又混账的小姑娘。 说起来,重生回来还没见到过嬿嬿和清晚呢。 举办得是赏荷宴,此时才初夏,别人家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她家的荷花据说已经粉白娉婷了。 明姝特意穿了条染得渐变的粉白高腰襦裙,上面是印着小碎花的牙色生丝绡衫子,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腕,漂亮清新极了。 同去的还有府里的府里的几位娘子。 明姝才进后院,就有一个圆润灵巧的小姑娘牵着裙角,啪地丢下手里的官窑粉瓷碗,一个虎扑朝着明姝冲过来。 “令令!” 明姝被肉嘟嘟的小姑娘迎面一个熊抱,艰难地移出脸来,也咧开嘴笑了。 “我给你送了那么多信,还有我家的宴会,你竟然敢不回还不来!” 刘玉润凶着肉乎乎的脸指责明姝,看得站在两人身后的长辈们都笑出来了,一个劲地笑说嬿嬿大方豪爽,有乃父之风。 明姝想了想,道:“我去了外祖母家,没看到信啊。”明姝看着面前活生生还软乎乎的刘玉润,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感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刘玉润的脸,“对不起啊。” 小姑娘的脸软趴趴的,手感十分好。 刘玉润这才想起明姝父母的事情,当即替明姝难过起来了,“没事的,令令找我玩才会高高兴兴的呀!” 刘玉润笑得眼儿弯弯,眸子里只是天真与善良。 明姝抱了抱刘玉润,这才和她手牵着手,离开大人去屋子里玩了。 刘玉润的性子十分活泼,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一点也不像大多数贵女那样规矩。 但是这样鲜活又可爱的小姑娘,上辈子没活到后来。 她十二岁就死了。 也没有死在京都,在西北黄沙里,据说连尸首都不曾找到。 屋里的小娘子都聚在一起,一面聊天一面吃小食。 刘玉润大大咧咧地拉着明姝一起坐在一起,道:“要是晓得你今天会来,我就不请崔沛然来了!” 明姝抬起脸,就看到不远处正看过来的崔皎皎。 明姝戳了戳刘玉润,“嬿嬿。” 刘玉润皱了皱眉,不甚在意地挪了个位置,继续道:“要不是我阿娘喜欢她,非要我请,我怎么也不要她来。你不在的时候,她就在背后说你是扫把星,克死了父母,气死我了!” 明姝正要直接捂住刘玉润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她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宸瑞郡主崔沛然也看着她。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明姝移开眼,崔沛然也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前世自己的名声一塌糊涂,全托崔沛然的福。她前世还以为是桃花庵撞见林朝后,崔沛然才开始抹黑自己,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 这辈子能叫崔沛然好过,她就不姓顾了。 明姝慢悠悠地想着,刘玉润胖乎乎的爪子却伸了过来,抓着个十分精致的琉璃娃娃。 她像是献宝时的捧过来,又有点欠揍的得意,“我哥哥带的,好看吧!” “好看。” 明姝还能不捧场? 刘玉润一眨眼,说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这个是给你的。不过,你想要的话,得给我点好处。” 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副欠揍的可爱德行。 明姝慢悠悠地翻了个白眼,道:“要什么。” 刘玉润一个熊抱抱住明姝的肩膀,凑到明姝耳边细声道:“我上次去找阿娘,结果偷听到阿娘和阿爹说话。阿娘和阿爹商量着,要给哥哥定下一个新娘子……” 明姝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到刘玉润一本正经地道:“哥哥只喜欢看书,肯定不喜欢什么新娘子。但是哥哥最疼我,我最喜欢令令。所以,令令你过来给我哥哥做新娘子吧!” 明姝:“……” 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了,别人家的小娘子,自家爹娘是舍不得刮破油皮的,而刘玉润这货,估摸着要气得人时时揍她了。 刘玉润全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好,继续道:“其实我也喜欢晚晚,可是晚晚太凶了……” 明姝心道,那是你自己欠收拾。 红蓼忽然从外面走进来,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要给明姝说。 第三十一章 如意糕(加更) “娘子,墨菊找到了。”红蓼在明姝耳边低声说道。 明姝也止不住一阵欢喜,“惊动了她么?” 红蓼摇摇头,道:“来回话的还在家里等着,娘子要抽空回去一趟么?” 明姝点点头,“你快些去和两位伯母说一声,就说我回去换条裙子,我自己趁机回去一趟就赶紧过来。” 红蓼按照明姝说的去找两位太太。 明姝就和刘玉润打了声招呼,自己出去了。明姝对镇国公府熟得像是自己家里,一个人走得只会更加干脆。 直绕到水榭左右时,明姝才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明姝转过身,果然,崔沛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崔沛然慌张了一瞬,才道:“我只是迷了路……” 明姝点点头,“你往那边走,进了那道门就能看到国公府的下人,让他们领着你回去就是了。” 初夏的清风吹过来,杨柳微晃,崔沛然却好半天没说话。 “令令,我就是有点担心你,想过来看看。” 明姝几乎是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毛,随即面无表情,道:“多谢。” 她觉得顾华礼式的棺材板脸,在有的时候非常省事。 “我听说,你外祖母家对你很不好。”她嗫嚅一下,“还有你伯伯伯母,往后免不了也要嫌你碍眼。我有点担心……” 挑拨关系加面上拉拢啊。 明姝顶着张棺材板脸,“你都说是你听说的了。我想郡主也知道,道听途说不可信,莫非郡主还当真了?”顿了顿,又补一句,“不劳郡主费心。” 她这人怎么就这么能屈能伸呢?人前人后两张脸。 现在的崔沛然到底还小,被明姝堵得哑口无言,就没有下文了。 明姝急得要命,哪有功夫搭理她,随意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赶紧走了。 崔沛然站在原地,眼见着明姝的背影原来越远,只是沉默地咬了咬嘴唇,神色复杂又阴沉地转身走了。 …… 回到顾家之后,明姝闲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墨菊。 她虽然没有可用的人,好在这辈子杜嬷嬷跟在了身边。 杜嬷嬷有个远房亲戚,当初她跟着李氏来京都,李氏偶然间遇见了,看在杜嬷嬷的面子上帮扶了许多年,而杜嬷嬷和他们关系也没断过。 那个远房亲戚,就在顾家的庄子里做主管。 做了那么多年的主管,也积攒下来不少的人脉,要调查顾家里面的事情就更是易如反掌。 杜嬷嬷托那主管查探被发卖出去的墨菊的下落,那主管十分谦逊豪爽地应下了。 明姝等了这么些日子,那主管终于来报信了。 说是主管,其实见到时看到的,只是个十分年轻的青年人。 穿着件素面的茧绸直裰,寻常洒鞋,身量十分高大。生的也很周正,剑眉星目,肤色是见过日头的微黄。 明姝见了,稍微有点惊异,她不知道自己家庄子里有这样一位主管。 那人见了明姝,就知道这是杜嬷嬷口中的七娘子,作揖道:“小的是刘镇庄子里的总管杜轩甫,拜见七娘子。” 明姝赶紧免了他的礼。 才道:“你是杜嬷嬷的外甥,也就是自己人,不用拘这些虚礼。倒是正事可以直说。” 杜轩甫是个聪明人,也就不磨叽,直接道:“姨母托完这件事,我就借口宴请了我认识的一些庄头,套出了些话。然后才找了不会被察觉的借口,去各个庄子里都仔细查探了一番。” 明姝想,这倒是个十分细致沉稳的人,最难得的是这人的年纪还不大。 对方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只是要费时些,是以今日才来向七娘子汇报。’ 明姝摇摇头,不甚在意道:“只要不走漏风声就没事。” 杜轩甫点点头,道:”最后查出来,人在京都外的一个差不多废弃的庄子里。那里的地不好,没什么收成,倒是一点也不显眼。” “嗯。”明姝点点头,“叫什么名字,那庄子里有些什么人?” 杜轩甫赶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誊写好的竹纸递给明姝,“这是庄子里所有人的名单,职务性命一应俱全,只是时间仓促,出身之类没来得及查。” 其实他不说明姝也知道,出身与人际关系之类太过复杂,一是不好查又费时间,二是他一个主管能查的也有限。 无论做什么都要钱,查消息自然也是。 杜轩甫不会平白贴太多的钱,明姝也没钱请他做这些。 明姝草草看了一遍名单,笑道:“这事多亏你帮忙,杜管事做事踏实细致,往后免不了还有事请你帮忙呢,实在多谢。” 杜轩甫也笑了,七娘子没找他调查这些人的人机来往。 这有点微妙。 她需要这个,自己不能查这个,又不托自己。 这孩子有趣。 明姝包了一包如意糕给杜轩甫做礼带回去。 油纸包得漂亮整齐,杜轩甫提在指间,一丝不苟地走出去。转了拐角,一抬手,油纸包被他丢到半空中,又正好掉下来落在他指间。 明姝看着竹纸有点头疼。 说起来,她是侯府三房唯一的嫡女,是一点也不差钱的。 但是她也确实没有钱。 没有钱能做什么呢?对着别人喊——你可怜可怜我吧,帮我干活吧。 明姝想了想自己端着碗,求来去行人帮自己的画面,忍不住自己笑了,她大概会被人啐一脸吧。 明姝没再逗留,镇国公府那边还等着呢。 她赶紧又出了门,往对门的镇国公府钻去。 明姝不在,刘玉润无聊得要命,只好和别人一起玩抓子儿。 但是她的爪子又短又肥,抓子儿怎么也抓不过别人,此时已经急得要发脾气了。 一见到明姝走进来,就使劲摇胳膊,“令令!快来帮我抓子儿!” 第三十二章 荷叶冬瓜茶 明姝也不怎么会玩抓子儿,但是刘玉润都喊她了,她就接过来玩儿。 她抓了两把,结果惨不忍睹。 刘玉润都被她气得不想给她玩了。 明姝只能讪讪丢开石子,坐在边上瞧刘玉润玩。但是坐着也无聊,明姝抱着签筒摇签玩。 玩着,明姝想起一件事。 前世差不离也是这个时候,圣人下的圣旨,派遣镇国公镇守西北。 自开国至今,百余年的时间,大多开国勋爵都败落了。比如顾家就从国公府削减为了侯府,而镇国公府却辉煌如初,原因就是镇国公府世代出武将,有军功加持。 但是在刘玉润的父亲,在匈奴偷袭大齐时,不光战死疆场,还害得八万战士被匈奴人俘虏,最终坑杀。 从此,镇国公府刘家,成了青史上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镇国公府这一代只有一儿一女,嫡长子刘秉,嫡幼女刘玉润。 十二岁的刘玉润被匈奴人掳走,死在茫茫西北,尸骨无存。 十五岁的刘秉弃笔从戎,以待罪之身,受尽欺辱,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挣出一身军功,才勉强堵住那些人对刘家先祖的侮辱。 再后来,当年的事情翻案,真正叛国投敌的奸细被抓住出来,刘家彻底洗脱冤屈。但是那么多年来,刘家卖国贼的名声早已稳固,无法洗脱。 真的卖国贼,反倒没什么人知道,更没什么人知道。 明姝的手一顿,竹签啪地掉出来。 她没有看竹签,她转脸去看幺三和五地抓子儿的刘玉润。 小姑娘和他父亲一样性情豪迈磊落,这样的人家不该背那样的骂名,这样的一家人也不该死。 “五个!五个!我抓到了五个!” 刘玉润欢喜得脸颊发红,对面输给刘玉润的小姑娘有些忿忿。 “哼,我不玩了。” 刘玉润不虚,一把推开明姝手里的签筒,“令令和我玩。” 明姝只好来给刘玉润陪练。 一面却在想,君命不可违,镇国公肯定还是回去镇守西北。甚至她都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来,怎么提醒呢? 明姝连输了三把,一点也不想玩这个了,哼哼唧唧地推刘玉润。 “嬿嬿,我们不玩了。” 刘玉润面露不舍,但是也放下了,贴着明姝的耳朵道:“我带你去我哥哥书房玩,他那还有好几个琉璃娃娃,我把你带过去他肯定不好意思留着。” 明姝无辜地眨眨眼,她可真有作用。 刘玉润撅着嘴看明姝,眼睛亮晶晶的。 明姝点点头,刘玉润眼睛一亮,拉着明姝的手就溜出去,轻车熟路地往刘秉的书房跑。 两个小姑娘探出头瞧了瞧,没看见人。 刘玉润有点苦恼地走进去,没人也没法讨啊。 不过,偷偷看一眼,不拿大概就没事吧? 念头一出,刘玉润就手脚麻利地搬过来小板凳,一撩裙角往腰间一塞,就往板凳上爬。 刘玉润使出了吃奶的劲去够架子上的锦盒,可就是怎么也差一点。 就是脸都憋红了,还是只差一点。 气得刘玉润一跺脚,直接往上一蹦! 她就真的够到了!但是,刘玉润还没来得及欢喜,整个人就踏空了,吓得脸都白了。 明姝下意识去扶刘玉润,但刘玉润不是平白珠圆玉润的。 明姝这一扶,不光劲儿不够,自己也被刘玉润撞得往后一跌,就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谁知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十分及时地拉住了她的领子。 刘秉十分无奈地左右手各拎一只小姑娘。 刘玉润一见暴露,十分没义气地出卖明姝,“是令令想看琉璃娃娃!” 明姝:“……” 她可以直接弄死嬿嬿这个臭丫头么? 刘秉挑挑眉,看向自家活泼得像个小猴子的妹妹,脸上没有半点肯相信的神情。 “是真的,令令说你让我送给她的娃娃好看,还想看别的。” 明姝在袖子里十分从容地掐刘玉润的胖手,再出卖她,就不是姐妹了! 刘玉润疼得眉毛都拧成了毛毛虫,怎么几天不见,令令也变凶了。 “所以你就来偷拿我的东西?”刘秉好整以暇地看着刘玉润。 “没有,我就看一眼!” 明姝赶紧点点头,“是真的,嬿嬿是想给我看。” 刘秉脾气很好,就是对刘玉润很严格,所以刘玉润一直有点怕自家哥哥。 明姝在一群同龄人里是出了名的乖巧可爱,她一开口,刘秉也懒得和自家妹妹计较了。 “令令坐会。”就转身吩咐下人上好茶和糕点。 刘玉润也十分自觉地坐在了明姝边上,眨着眼装乖巧:“哥哥,你就给我们看一眼吧。” 刘秉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学会放规矩点,我什么时候给你看。” 规矩是不可能规矩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变规矩的。 刘玉润自觉闭嘴。 给明姝上茶的是个面容慈祥的婆子,也不知怎的,明姝觉得她十分眼熟,不由多看了一眼。 婆子温和地对明姝笑了笑,“这是七娘子最喜欢的荷叶冬瓜茶,放了一点儿蜂蜜的。” 明姝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爱甜又怕胖。 其实同龄女孩儿都这样,只有刘玉润没心没肺,所以也只有刘玉润比她还要肉嘟嘟一点。 明姝却越发觉得那婆子眼熟。 她低头喝了口茶,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了,然后就激动起来了。 明姝下意识丢开盖碗,碰的盖子叮当一阵响,明姝勉强镇静下来,觉得很多事情在现在脉络还十分清晰。 当初诬陷刘家的那个卖国贼,在刘秉成为声名显赫的大都督之前,很是显赫,曾是林朝赶着去巴结的对象。 林家设宴邀请时,明姝曾在屏风后瞥见一眼。 和这个婆子很像,特别像。 那个卖国贼叫窦世章,刘家洗脱冤屈之前,窦世章就是寒门将士眼中的目标。 他是贫家子,读过书,靠着战功成为官职很高的将军。 明姝抿抿唇,笑道:“嬷嬷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她连窦世章都想起来了,自然也想起了面前的婆子。这是刘秉的乳母赵嬷嬷,在刘家很受尊敬。 刘玉润委屈巴巴地喝了口没加蜂蜜的茶水,心想哥哥真偏心。 太偏心了! 明姝目光一转,落到刘秉身上,问道:“子章哥哥,我祖母说等我过了十岁,便不用乳母跟着我了。你家是几岁?” 第三十三章 端木煎 明姝自然是瞎扯,她阿娘嫁过来了,乳母也跟着呢。 刘家自然也没什么规定的,刘秉笑道:“我家倒是没这些讲究。” 心里却想着,他如今大了,倒是确实不用乳娘照顾着。再说了,赵嬷嬷年纪也打了,早些不用操劳也好。 这时候的刘秉性情很好,明姝知道。 “不过我上次去了我乳娘家,她家在乡下,好玩极了。” 果然,刘玉润的眼睛就亮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捣乱更另刘玉润兴奋。 “令令,我也想去玩!” 刘秉看着自家妹妹,有点头疼。 “可是我乳娘一年只回去一次,今年已经去过了。”明姝是真的去过一次,不过是上辈子,那时候她已经大了,自己做主去的。 “啊……”刘玉润的乳母是府里的家生子,就住在京城里。但是刘玉润的眼睛又是一亮,看向自家哥哥,“哥哥,赵嬷嬷家不在京城。” 刘秉:“……” 刘秉头疼地看了刘玉润一眼,“我回头与嬷嬷说。” 令令为什么要引导嬿嬿去赵嬷嬷家?刘秉微微皱眉,总觉得现在的令令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是哪。 “我也要去玩。”明姝赶紧说。 这回连刘玉润都有一点惊讶,令令并不活泼,不像喜欢主动要求这些,但是也没什么问题,刘玉润没多想。 兄妹两人都答应了。 明姝不希望再发生前世的事情。 镇国公府的人有多好,她真是太知道不过了。 刘秉请两个小姑娘吃了府里厨子新研制出来的端木煎,明姝咬一口,脆生生的,嚼了一口才知道面皮里还有别的东西。 刘玉润一边儿咬一边儿道:“这个是用花炸的。” 明姝好奇,“什么花?” 刘玉润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只负责吃呀。 刘秉坐着没有吃,而是挽着袖口,给两个小姑娘调酱汁。此时无奈地抬起脸,道:“是栀子花,洗净了糊上面粉煎炸出来的。” 一面又给两人各递了一张帕子,这才走到书案前写字。 明姝抬脸看了眼刘秉,现在的子章哥哥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你就不能不看书写字啊……” 刘玉润一面吃小食一面郁闷,她阿爹天天拿哥哥说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刘秉慢条斯理地看了眼刘玉润,“那你能不拿课业找我写么?” 出于威胁,刘玉润选择闭嘴。 …… 吃过了点心,虽然没有看到琉璃娃娃,两人还是照旧回到先前的小花厅里。 两人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棋盘前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沐清晚。 小姑娘穿着缥白色的长褙子,牙色长裙子,菱花格的木窗漏进日光来,照得她的眉眼间满是不合年龄的冰冷疏离。 明姝和刘玉润却径直走过去,刘玉润笑嘻嘻地打散了棋盘。 “你可真磨蹭。” 沐清晚拍掉刘玉润的爪子,“我能来就是好的了。” 刘玉润就嘀咕,“你妹妹可真讨厌。” 沐清晚就当没听见,只看向明姝,道:“往后多出来玩。”免得在家闷坏了。 明姝笑了,两人想得倒是差不多。 她点点头,和刘玉润坐下来。刘玉润趁机撺掇沐清晚,跟着一起去她哥哥的乳母家玩。 沐清晚打击刘玉润最在行,毫不留情道:“去乡下玩?我看你只会玩泥巴。” 刘玉润瞪沐清晚,抱住明姝,“令令,你说我们可以玩什么?” 令令去过乡下玩,肯定知道。 明姝一本正经,“我可以玩得很多呀……” 刘玉润面色一喜,正要继续问,明姝又继续道:“但是你肯定只会玩泥巴。” 刘玉润:“……” 刘玉润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传来一声轻嗤,“我听说乡下人粗鄙得很,泥里打滚,倒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娘子巴巴地赶着去,我看是和那些村姑没什么区别……” 有个声音平和地道:“别说了。”是宸瑞郡主崔沛然。 但是人家要说的,其实已经说完了。 刘玉润的脸被气得通红,可是又没法出,因为说话的人是圣人的亲闺女,宣城公主。 公主来赴宴,原本就是贵客,按道理是给他们家添光的。 但就算不是添光的,他们家也得供着。 沐清晚性子冷,没有说话。刘玉润性子爆,但是只能忍着。 只有明姝仰起脸,笑盈盈道:“公主似乎很懂这些呢?实在体恤民生。” 谁都听出了宣城公主的讽刺,偏生明姝夸她,这就十分刺耳了。 宣城公主冷冷一笑,“我倒没有和一群草民混在一起的习惯。” “这个我不知道,只知道高祖皇帝也十分体恤黎民,曾亲自下田割麦。”明姝语调有点淡,说完就不再开口。 其余人有些替宣城公主脸疼,只有沐清晚和刘玉润担心明姝。 圣人的亲闺女,她们到底招惹不起。 宣城公主气得胸口起伏,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反驳。 崔沛然给宣城公主顺了顺气,轻声道:“堂姐,别气了。令令惯来刁钻,你且忍忍算了,和她计较什么?” 她阿爹是皇上,要她忍别人? 呵呵。 “平西侯府的娘子,规矩不懂什么,倒是惯会以下犯上。” 明姝是真的不怕得罪根本不得宠的宣城,她也就是仗着崔沛然给她面子,在她们这些普通贵女面前端架子,再说了,她的祖母的嫡亲妹妹,是当今太后,宣城绝不敢招太后的不满,“我只觉得公主有先帝遗风,公主莫怪。” 宣城也是真的光打雷不下雨,明姝一递台阶,她也继续不知如何反驳,犹豫了会,冷哼一声,真的没计较了。 若是她得宠些,倒是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给揍了。 但是她不占理又不得宠,那还是算了吧。 明姝对不远处的崔沛然笑了笑,朗声道:“多谢郡主啊。” 崔沛然:“……” 不,她不是帮她。 其余人也朝她露出钦佩的眼神,像是赞许她大方得体,敢于帮明姝说话。 但是崔沛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憋屈。 就……很憋屈。 第三十四章 素面 明姝是真的不知道在自己小时候,崔沛然就这样讨厌自己。 前世,是她十三四岁的时候,眉眼长开了,就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京城最漂亮的贵女。 然后就少有不讨厌她的贵女了。 崔沛然长得漂亮,父亲又是颇有实权的亲王,她的性格又极其讨人喜欢,然后就成了京都贵女中的第一人。 第一人自然要和所有人一样,甚至也要做最讨厌明姝的人,才会坐得稳这贵女代表。 前世她无依无靠,无法反抗,是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还是趁有依有靠,先有仇报仇吧。 所以明姝又对崔沛然道:“但是我不刁钻,大家都知道我很讲理的,郡主多和我相处就知道了。” 崔沛然:“……” 谁要和你相处,看见你就烦好么? 明姝又笑道:“往后我多找郡主玩好了,郡主不会嫌我烦吧?” 确实怪烦的。 但是崔沛然也微微一笑,端庄得体道:“怎么会嫌你烦呢?” “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不太好。 宣城直接被气得不理崔沛然了,明明她是替崔沛然出气,结果崔沛然不光帮顾明姝说话,现在还一幅和顾明姝是好友的模样。 那她是什么?! …… 宴会结束后,明姝梳洗过便去祖母跟前请安。 老人已经知道她和宣城公主发生了矛盾,看着明姝一脸乖巧地请安,掀了掀眼皮子,“你今日倒是会逞口舌之快。” 明姝抿抿唇,只好道:“那我也不能由着人家损啊。” 老夫人被明姝气笑了,“连刘家那丫头都能由着人家损了,你不能?” 这个时候她是应该闭嘴的,但是她还是有点不服气,嘀咕,“公主她不敢驳您的面子……” 这话气得老人一拍小几,“若是我的面子不管用呢!” 明姝就给逗笑了,当即扑进气呼呼的老人怀里,软了嗓子道:“您老的面子就是圣人也得给嘛,何况是圣人的闺女。” 老人这是担心宣城没忍住脾气,直接责罚了她。 而不是怕她惹了事给侯府。 明姝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即便祖母还在生气,她也赖在祖母怀里不肯起来。 老夫人气了会,也没脾气了。 她抚了抚明姝的发顶,心里满是愧疚与怜惜。 没有父母撑腰的孩子,免不了要受欺负,她的令令能心思清明地把腰杆挺直,其实是很好的事情。 明姝回去之后,才把白日里杜庄头给她的名单打开。里面一连串的名字,虽然不多,但是一个一个地查,也不好查。 她想了想,和杜嬷嬷道:“嬷嬷,我还得借您的面子一回。” 杜嬷嬷知道明姝是调查墨菊,很赞成这件事。身边的人不干净,实在是太危险了。 “娘子您说。” 明姝请杜嬷嬷坐下了,才说:“咋们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就算是阿娘身边的旧人,我也只有嬷嬷在身边。”明姝抬起脸,撑着下巴道:“嬷嬷,您帮我再请您侄子帮我一个忙,请他派个人去墨菊身边盯着吧!” 她仰脸对着杜嬷嬷微微一笑,心里却有点惆怅。 杜嬷嬷如何看不出来明姝的小心翼翼,在心里叹口气,道:“这点小事,我明日便去与他说。”她看着小小的明姝,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娘子今日累了么?嬷嬷给娘子下碗素面好不好?” 明姝眼眶一热,连忙低垂了眼,点了点头。 杜嬷嬷站起来,转身走去小厨房给明姝下素面,影子被拖得老长。 明姝就着灯火,拆开舅舅给她的信。 她一口气看完,才抬起脸,长长吐出来一口浊气。 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一样了。 这世上,总要搏一把,才知道有没有收获的。 红蓼也就着灯火,有一针没一针地绣手帕。听到明姝的动静,抬起头来,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问道:“娘子,舅老爷信上写了什么,这样高兴。” 明姝扑过去抱住红蓼,笑得见眉不见眼,“舅舅说给我送了三间铺子,两间米面铺子,一间茶叶铺子。” “这有什么可高兴?当年太太的陪嫁才多……”红蓼顿住了,没有继续说。 明姝心里有个地方彻底明亮起来。 她前世出嫁时,没拿到母亲一分钱的陪嫁。李家与顾家在母亲死后半点来往也没有,所以李家也没拿。 这份钱,在顾家。 所以她一直被人拿捏着,什么主也做不了,所以她嫁给林朝,多半也是顾家二房林氏的算计。 林氏。 明姝死死掐了自己一把,心里的惊涛骇浪猛地翻腾起来,却被她硬生生压下去。 红蓼不懂明姝怎么又在一瞬间脸色煞白,自己却慌了,赶紧拍拍明姝的背,“娘子,素面来了,醒醒神……” 明姝心里稍微平静下来,莫名地看了眼红蓼。 红蓼却暗自舒了口气,果然还是说吃的有效啊。 就是一碗白莹莹的素面,上头撒了细碎可爱的香葱末,一把脆嫩的小青菜,鸡汤的香气若有若无地传来。小碟子装着切得细碎的咸菜,并半勺红艳艳的辣子,油汁鲜亮。 明姝吃得乖巧,心里却转着事。 调查这些事是无法调查的,她什么人脉都没有。 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功,她还是先老老实实去培植势力来得实在。 舅舅给她的三间铺子,就是现成的东西。 四年后,匈奴趁大齐休养生息之际,借纳岁贡为名,在岁贡中放入炸药,炸开雁门关,紧接着与大齐内部的奸细联络,一举打开大齐西北十二关,匈奴人长驱直入中原。 位于北方,且为京都的长安首当其冲。 匈奴人与西北各部落联军聚齐全部火力,直攻京都长安。 大齐人骨气铮铮,自天子到普通黎民,全部死守京都,不开城门整整坚守了三月余。 直到顾华礼在谈判中虚与委蛇,巧取了匈奴单于的项上人头。 匈奴部落大乱,为争统领一位乱得不行。而各个认匈奴为长的部落全部人心浮动,观望与明争暗斗不断,内部出现紊乱。 而也在这个短暂的舒缓时机,当年被冠以卖国贼之子的刘秉,领着数千精兵一路收复失地至京都,打败西北各部落联军。 不光保住了京都长安几十万人命,更使千万大齐人的脊梁,未被西北游牧民族彻底打弯。 第三十五章 笼纱馄饨 匈奴进攻不是毫无预兆的事情。 第一桩就是明年的盐茶贸易。 大约会在明年春,茶叶的价格在大齐就会飙升,并且朝廷会收回茶叶在民间的售卖权,并且给卖茶商极高的赔偿。 此后茶叶和食盐一样,归由官府售卖。 原因是匈奴人大量收购这两样,并且不惜提高价格,朝廷没有吝啬与西北各部落做这样的生意。 而对于茶商,全靠此大发了一笔。 明姝觉得自己就是靠屯茶叶,也能大挣一笔,虽然暂时拿不到钱的。 至于米面铺子,不算特别赚钱,但是总不差的。 李家就是靠着做米面生意,一点一点做大的,现在已经是湖州首富好多年了。 明姝心中一跳,道:“杜嬷嬷,我请你外甥去茶叶铺子里学着打理,如何?”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杜嬷嬷有点茫然,才道:“这……他没做过生意啊……” 明姝笑了,“不就是没做过,才叫他去学么?” 这回杜嬷嬷才开始仔细思索,半天才道:“别的就算了,这茶叶,听说要和官府的人周旋,这实在是……” 茶叶是大齐特产,一直都和官府关系紧密。没有十二分的刁钻,很难在卖茶叶上挣大钱,能把官老爷伺候好了都算难的。 明姝没说话,她也在思索。 “我外甥是个老实踏实孩子,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算了罢。” 明姝就忽然笑起来了,心里也定下来了,“嬷嬷,您放心吧。您那外甥精着呢,送他去做生意绝不是埋没他!”明姝对着杜嬷嬷挤挤眼,笑道:“指不定往后你们家就出了个富得流油的大商贾呢。” 杜嬷嬷眼里满是疑惑,但是明姝这样说了,她也不能反驳。 明姝的一把素面吃好了,也觉得困,洗漱了便歇下。 第二日一早,明姝就被红蓼从被窝里拖出来,叨叨着说是得早些给老夫人请安。 昨日三娘子就借此大作文章,说明姝懒怠不知礼。 “再……再睡一会……” 明姝翻了个身,又把自己卷到被窝里头去了。 红蓼:“……” 得。 “娘子!杜嬷嬷下的笼纱馄饨糊了!” 明姝心里一个激灵,更被红蓼的大嗓门彻底吓醒了。好吧,不睡了不睡了。 红蓼见明姝醒了,三下二除五地拔开被子,把明姝刨出来。 回头看向杜嬷嬷的时候,眼里不乏得意。 还是她最深谙叫七娘子起床之道啊。 明姝不得食荤腥,杜嬷嬷包的馄饨只用了笋丁和菌菇,再用鸡汤吊了,也十分鲜美。 明姝照旧在老夫人跟前做了一会刺绣,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祖母。” 老夫人朝明姝看过来,道:“怎么了,今日像个猴儿似的急躁。” 明姝暗自尴尬,面上只好装作不以为意,道:“我想找点事做,也太无聊了些。” 老夫人也撇撇嘴,故意笑明姝,“前几日是谁一句话不肯说地闷着?”老人叹了口气,“你这是孝期,能跟着姐妹混进对门的镇国公府去见见嬿嬿,已经是极致了。” 明姝自然知道这些,可她也不是想出去贪玩。 “祖母,舅舅给了我三间铺子。”明姝仰脸对老夫人笑道:“我想经手亲自管。” “令令想当大富商?”老夫人倾身刮了刮明姝的鼻子,笑得慈祥,“可你现在还小,等大些,祖母把我的陪嫁铺子庄子都给你管。” 明姝知道祖母不是开玩笑的,可是她也不是开玩笑的。 明姝正了色,道:“祖母,令令是还小,可祖母这么厉害,自然可以慢慢教我呀。” 小姑娘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又好笑又好玩。不光老夫人,就是老夫人身后的白芷也憋笑憋得艰难。 明姝自然知道自己的话好笑,却只浑然不觉地摇摇祖母的袖子,仰着软软白白的小脸哼唧撒娇。 祖母最吃她撒娇的那一套啦。 “令令,三间铺子已经不是很小的事了。”老夫人正色。 明姝脆声道:“我知道。”迟疑了一瞬,继续道:“祖母,令令没了父母亲,往后若是能靠得了自己是很好的事情。” 话音一落,明姝就有点紧张地看着祖母。 她觉得祖母会生气。 但是老人好久都没有说话,半天才缓缓道:“我的令令儿有这样的志气,祖母也放心了。” 她能护令令多久呢?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别的孤女至少有宗族叔伯护着,可…… 老夫人咽下嗓子口的那口涩气,捏了捏明姝的脸,道:“好,祖母教令令管铺子。” 明姝也失了会神,等反应过来,赶紧逗神色郁郁的老人,“那说好了,祖母要是嫌我笨,我可就不学了。” 老夫人失笑,“你这个滑头,倒成了我欠你了?” 明姝翘着嘴角笑,“除了我,还有谁能得老祖宗的真传?您舍得没了传人。” 两人笑成一团。 而第二日,白芷跟着明姝去了李嘉柏给明姝的铺子。 茶叶铺子暂时不挣钱,白芷和老夫人都不大留意。 明姝却吩咐掌柜的先屯货,只说是府里要用。白芷碍于面子没有打断,掌柜的碍于侯府要,也真心去办了。 等回到马车上,白芷才出声问,明姝也糊弄过去了。 米面铺子是李家的老产业,李嘉柏既然敢直接送给才八岁的外甥女,铺子里的都是十二分靠谱的管事,明姝和白芷半点心也操不上。 但是收益很不错,挣的银钱全部在钱庄里存给了明姝。 白芷跟着明姝去了几回,因为帮不了什么,也就不去。 明姝也彻底不需要老夫人的掩护,可以自己直接做主铺子里的事情。 一年后,圣人发放茶引,高价收回民间所有茶商的茶叶。明姝将屯下的茶叶尽数出手,大赚一笔,加上米面铺子的钱,终于小有资产。 第三十六章 白开水 不过明姝还是找了个借口,撺掇这刘玉润带着她,去了的乳母赵嬷嬷家。 毕竟镇国公性子最是豪爽,疼小女儿疼得像是眼珠子。只要刘玉润想做的,镇国公也就宠着。 临别时,镇国公握着一把重剑来,爽朗道:“嬿嬿,你们带着防身!” 刘玉润就欢快地蹦跶过去,笑得欢喜极了,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剑拖动了,也不忘喊:“多谢阿爹!” 明姝正要去帮忙。 刘秉已经走过去了,拍开刘玉润的爪子,道:“这剑给你,大约也只能割伤自己了。”还防身? 自己就帮着刘玉润提起了剑。 刘玉润对着自己哥哥哼了声,却被牛高马大的镇国公一下子抱起来,举在肩膀上坐了。爽朗的笑声就从下方响起,“嬿嬿像我,长大了肯定也能一身好武艺,当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圆润可爱的小姑娘就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巴拉着眼角对哥哥做鬼脸。 明姝站在一旁抿着唇角笑得乖巧。 镇国公几步走到马车前,倾身放下肩膀上的小姑娘,一掌拍到刘秉背上,又粗犷又威严道:“照顾好嬿嬿和令令,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剥了你的皮!” 刘秉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皱眉不耐烦地道:“她自己有手有脚。” 镇国公一皱眉就要教训儿子。 刘秉却已经抢着敷衍道:“晓得了晓得了。” 镇国公无话可说,满意地看着儿子拿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重剑,满意地目送马车走远。 赵嬷嬷的家在京都郊外,住的虽然不是青砖大院,但在村子里也是最富庶的。 四合的开阔泥胚乌瓦房,篱笆是整齐的竹篾编的,缠着青葱的牵牛花藤。 一停马车看见院子,刘玉润就欢喜地抱着明姝惊叫,眨眼间,就跳下马车往院子里窜了。 明姝也觉得新奇有趣,也一牵裙摆,从马车上蹦跶下去了。 刘秉只好自己拿了两个小姑娘的斗篷,赶紧下车追过去。 赵嬷嬷生怕没能招待好这几位贵客,赶紧请两个小姑娘坐下,又急急忙忙地进去倒水。 “不穿。” 刘秉太阳穴的青筋直跳,语气满是不耐,“不穿你就别想和我回去。” “那你看阿爹剥不剥你的皮?”刘玉润躲在明姝身后笑嘻嘻。 “……” 明姝却早就在打量屋子了。赵嬷嬷倾身给明姝倒水,明姝笑着谢了,状似不经意道:“嬷嬷家的屋子好宽敞啊,有几个人住呀?” 赵嬷嬷只当是闲聊,笑着道:“是呀,还是国公爷和世子宽厚,否则也住不了这样的大院子。我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儿子在读书。也不求他富贵,多读几句书,往后也能做些轻松些的。” 看赵嬷嬷笑得宽慰,明姝的心里却紧绷起来了。 但是她只是笑笑,道:“读书总是很好的。” 赵嬷嬷又和明姝说了几句,多事请他们担待招呼不周。 刘玉润还在气他哥哥,明姝没说话了了,就又转脸对明姝道:“令令,这里到底有什么玩的呀?” 她是真的信了明姝来过乡下,且乡下很好玩。 明姝哪里来过?自然也不晓得有什么玩的。 “赵嬷嬷……”明姝只能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也是头疼,她这乡下,就算有什么玩的,也断断不可给这样的贵客玩的。 看着明姝和赵嬷嬷的样子,刘玉润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正要发小脾气,就听见明姝道:“可以抓小雀儿。” 刘玉润的小脾气顿时没了。 明姝转脸对赵嬷嬷道:“但是我们几个都不会抓……” 刘玉润的小脾气顿时又上来了。 赵嬷嬷一抹额头的汗,赶紧道:“不妨不妨,我儿子会,我去叫他来给娘子抓。” 刘玉润不知道要不要发脾气了,只好对着明姝撅撅嘴,明姝笑得不行。 而刘秉面无表情地逼着刘玉润戴上幂篱。 赵嬷嬷急匆匆地里屋翻找了会,不一会就抱出一只大簸箕,还有一卷长长的细绳子。又去屋檐下的柴堆里找了找,抽了跟细长的木棍。 这才又进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里屋就走出来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人。 明姝的手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又黏又腻,她下意识松开了刘玉润的手。 是这个人,明姝几乎肯定。 现在的青年人瘦得像是一把竹竿,却一点也不孱弱,相反很高大。穿一件洗得发白还满是补丁的直裰,手里还拿着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 见到三个人,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这才礼貌地笑道:“我带世子与女郎去捕雀鸟。” 明姝和刘秉都没说话,只有刘玉润没心没肺地欢喜应了,叽叽喳喳地问要怎么捕。 现在的窦世章不像许多年后的沉稳倨傲,他话不多,回答刘玉润一句接一句的话时,有一点窘迫。 明姝觉得,时光可真是种神奇的东西。 但是她还得再确认一点东西,明姝又牵回了刘玉润的袖子,仰着脸礼貌笑道:“赵嬷嬷说你是读书人,不如把名字告诉给子章哥哥,子章哥哥以后遇见名师还能代为引荐呢!” 对方沉默了一下,不急不缓道:“多谢女郎好心,只是只要有真材实料,总能有出头的那天的。” 不,这样不会。如果他真的就是窦世章的话。 明姝比谁都清楚,所以她没说话。 但是他也反应过来,这样是下了明姝的面子,拱了拱手又道:“姓窦,名世章,字昭文。” 明姝想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 只好面无表情地想,果真是窦世章啊。 她再也不想搭理这个人了,于是不再和他说话。窦世章只以为自己不事权贵,得罪了面前的贵女。 刘玉润也这样以为。 只有刘秉趁两人稍远,轻声对明姝道:“你找的就是这个人?” 少年眉眼清俊,却满是不合年纪的聪颖与傲气,显得又冷淡又薄情。但是又因为满身的书卷气,显得温润清雅。 明姝想到往后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移开目光,点头,“嗯。” 犹豫了一会,还是语调沉稳地道:“这个人,不能留。” 刘秉几乎是下意识要笑。 可明姝的神情却很淡,目光又移到刘秉脸上,“子章哥哥是聪明人,知道宁可错杀的道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你最好信我。” “我此时最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说这些。”刘秉笑不出来,因为他想不通这件事。 明姝打了个呵欠,转身走开了。远远对刘玉润招呼了一句,就一个人窝进马车去打瞌睡去了。 第三十七章 松子 陌上新桑几回青绿,燕子离巢向南。 三年后秋。 屏风后传来几声咳嗽,明姝赶紧放下手里的笔。只是放得急,没搁到笔山上,反倒落在才写过的字上了。 明姝顾不得管,赶紧端了小几上的药汤,“祖母,快把药喝了。” 老夫人咳得没说不出来话。 明姝给老人拍了怕背,道:“蜜饯我准备好了,又好几种呢,有甜的有酸的。” 不过是三年的光阴,老人的头发已经由花白转为全白了。 “甜津津的,谁爱吃。” 明姝抿着嘴偷笑,可不就是您爱吃。 老夫人瞧得见明姝眼里清亮的笑意,有点尴尬地清咳一声,道:“吃颗酸酸的杨梅子吧。” 人老了,总像个小孩。 菱花格的红木窗外,大把大把的桐叶打着旋飘下来。 天气越发的冷了。 明姝靠在老夫人身边,想了会,才道:“祖母,我打算再开几间米面铺子。” 老人靠着引枕喝蜂蜜枣花水,听到这里,放下手里的杯子,“你自己都做得了主,不用与我说。” 明姝就再送过去一颗梅子,嗔道:“那我与谁说去。”哼唧了声,“别人问我我还不说呢。” “你开那么多米面铺子做什么?”老夫人觑了眼明姝,其实她不关心这些,年纪大了,就不爱费心思。 “屯粮。” 老夫人哼了声,“圣人总不会再发个粮引。” 明姝笑了笑,一面给老人揉肩膀,一面道:“人人都是要吃饭的,我又亏不着。” 老夫人没说话。 明姝也去收拾去了,今日家里有客人。是翰林沈家的人,来和家里三娘子顾明初议亲。 明姝出了孝,也没多打扮。 灰蓝色提花长褙子,烟紫色抹胸,底下雪色千褶裙。色调素净,也不戴什么珠宝,只在鸦黑的双髻上插了一对东珠小钗。 收拾得清爽了,就往园子里去了。 林氏正在和沈家大太太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笑得十分热闹,旁边的小娘子们也掩口笑着。 一见到明姝,林氏就亲热地扯着她给沈家大太太介绍,“这是我家七娘子明姝,可怜年纪小小就没了父母,我养在身边,恨不得花了十二分的疼爱给她呢!” 沈家大太太也瞧着明姝微笑,道:“是个齐整孩子。” “可不是么!我时常想着,是老天爷嫉妒,才令她没了父母!唉……” 沈家大太太只好劝她,“好在这孩子有你疼呢。” 林氏又欢欢喜喜笑起来,眼角一睃明姝,目光又回到沈家大太太脸上了。 明姝走到旁边去了,才松一口气。 今日的三娘子顾明初十分端庄,只坐在一旁,一面喝茶,一面小声与姊妹们说话。 看见了明姝,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道:“令令今日很好看。” “三姐姐才是真美人。” 顾明初又忍不住笑了。 她今日是真的好看。 穿着朱红色花罗褙心,内里粉色蜀锦长褙子,牙色抹胸,下面纤纤袅袅的雪色银丝皱百迭裙。 坐在一众小娘子里,别人一眼就能瞧见她。 林氏不知怎的,又聊到一众女郎身上,道:“我们家的女孩儿,不是我夸,个个都是好看的。” 沈家大太太朝顾明初看去。 顾明初有点羞涩,垂着眼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可没留心之下,茶杯只搁在了桌沿上,啪地落下来。 她身子挡着,沈家大太太看不见是怎么回事。 但无论如何不能在沈家人面前失礼。 顾明初下意识冲着别人叫道:“谁扫落了杯子!” 没有人留意一个茶杯,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扫落的。 顾明初雪白的裙被茶水染得斑驳,十分难看。她看着自己的裙摆,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谁扫落的茶杯?”她压着火气,语调又温柔又委屈道:“我的裙子都弄脏了。” 自然没有人扫落杯子,也没人道歉。 顾明初只好瘪瘪嘴,继续又温柔又委屈,“算了,四娘,陪我去换裙子。” 四娘子顾明月眉眼温顺地走过来,扶起了顾明初。但是她咬咬唇,面色犹豫。 “三……三姐,好像是七娘扫落的。” 顾明初有一瞬间没说话。 明姝下意识的,猛地抬起脸来,看向顾明月。而顾明月瑟缩了一下,压着脖子,退到顾明初身后去了。 “四姐怎么看到的?”明姝笑了。 气的。 顾明月涨红着脸说不出来话。 “别争了。”顾明初冷着一张明艳的脸,看向明姝,“七娘,有错便认。只是姊妹之间,不许为这点小事争执。” 明姝想闭嘴,但是闭不了。 她看向沈家大太太,笑盈盈道:“伯母,您坐在这,看我做什么看得清清楚楚的。我看见那杯子自己跌下去,您大约也看到,我正在剥松子罢?” 这都要客人来作证了,顾明初被明姝气得脸都红了。 虽说沈家大太太只说来探望林氏,可谁不知道,这就是来相看顾明初的。 沈氏觉得这小姑娘性子鲁直得坦然,有点好玩。何况也不能不给面子,就笑道:“我就想着这小娘子倒是爱吃,一径儿专心剥松子榛子呢。” 站在明姝身后的小姑娘们都忍不住偷笑。 得了,令令爱吃的名头,往后还得从府里传到外头去了。 明姝也弯着眉眼笑,“那我和三姐姐去换裙子了,伯母多玩会。” 顾明初端庄地领着明姝往外走,走前不忘拉了一把顾明月,于是三人赶紧离开了。 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 顾明初已经要被气死了,偏生刚刚还得憋着,看明姝三两下把自己剥干净了。 “你不用跟我去了。”顾明初冷冷对明姝道。 “哦,好。”她巴不得呢。 顾明初一声冷哼,“你今日尖牙利嘴的,倒是推得干净,倒是我们没事找事了!” 明姝垂着眼剥松子,杯子是她自己弄掉的,看得清楚明白。 “总不能由着四姐姐诬赖吧。”明姝也勾了唇冷笑,瞧向顾明初,“三姐,杯子是怎么掉的,你不清楚?” “你!” 明姝唇边的笑意淡下去,“若是没有人诬赖我,我今日也断然不会下三姐的面子。一家姊妹亲亲热热的,我不会欢喜?” 顾明初的气也顺下去些,一时没说话,只是看向了四娘子顾明月。 第三十八章 红枣山药糕 顾明月迎着明姝的目光,神色保持得勉强。 “四姐。”明姝笑了笑,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顾明初顺着明姝的目光过去,也忍不住冷哼一声,脸色愈发难看。 “这事四姐应该比我清楚,我先走了。” 原本对着明姝横眉竖目的顾明初没有阻拦,等明姝走远了,她才走到顾明月面前。 顾明月的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顾明初抬着下巴,就是一巴掌甩过去,清脆得周围的丫鬟都能听见。 “四娘,看来你对我,是心生不快很久了。”顾明初扯着嘴角讥讽地笑了笑。 顾明月浑身都在颤抖,眼眶得憋得通红了,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看我和明姝当着客人吵架?”顾明初原本清凌凌的眸子一眯,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一个庶出的下贱蹄子,也配挑唆我和令令!” 顾明月的两边脸颊肿得老高,面皮青青紫紫的,十分难堪。 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我……”一张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顾明初冷眼看着她哭,过了一会,才道:“往后再如此,便绝不可能这样揭过!你最好长点记性!” 这才一甩袖子,走了。 顾明月垂眼哭了好久,才渐渐好了,神色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石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由远而来,走近了看,才知道是个纤细可爱的小姑娘。 大约十一二岁,梳着双髻,穿着对襟罗地的半旧素色褙子,底下淡青色裙子,小脸俏生生的。 她仰起脸扯了扯顾明月的袖子,语调温软,“三姐姐,莫哭了,鸢姐儿带姐姐回去好不好?” 顾明月觉得难堪,偏了偏身子避开目光。可小姑娘踮起脚,递给她一张洁白的帕子。 别人的好意不能不接,顾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了过来。道:“回去吧。” …… 明姝也憋屈,莫名其妙的,又要得罪顾明初,又要得罪顾明月。 她真的就剥了把松子! 明姝站在荷塘前吹风透气,脚尖一勾,踢飞一颗碍人的石子。 石子噗通掉进荷塘里,却勾起一阵轻笑声。 明姝莫名。 随即才反应过来,笑声是身后传来的,转身就看见缓步而来的两个人。 有点熟悉,但又一时认不出来,明姝只看盯着仔细想了想。 有个穿莲青直裰的年轻人率先笑出来,“几年不见,令令不认得我们了。” 这声音一出,明姝当即晓得面前的是谁了,目光赶忙落到他身边那人脸上去了。 “五哥,文表哥!”顿时就有点惊喜了。 见明姝直勾勾地盯着他,顾华礼才露出一点笑来,道:“回得突然,没有报信。” 先前还气鼓鼓的小姑娘已经欢快地跑过来了,一拉他的袖子,就仰着脸问:“五哥这几年去了哪里玩?” 顾华礼哑然失笑,他哪里有时间玩,他分明…… 但他笑了笑,道:“大齐千里江山,不敢说走尽了,也走了十之八九。” 果然,令令圆溜溜的眸子里就猛地透出明亮的光彩来,说不出来的羡慕与渴望。 也只是一瞬,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带着点失落与艳羡。 他也下意识像以前那样,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语气温和了一点,“若是近来得空,可以带你们姊妹到处玩玩。” “嗯。”明姝笑了笑。 她的性格是过于随性了点,但到底不是好糊弄的小孩子,知道出门对她来说有多难。 见明姝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顾华礼沉默了一瞬。 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红枣山药糕,道:“回来得匆忙,路上没看到你爱的水晶龙凤糕,你尝尝这个。” 明姝一愣,这才想起来,其实他这人向来说话算数。譬如三年前在外祖母家,他离开后,糕点铺子里真的定期来给她送水晶龙凤糕。 李修文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道:“我还道子恪喜欢这甜软点心,实在和他性情不一样。忙得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乘夜快马赶回来,我笑话他还有功夫去买点心吃……”他折扇一合,笑道:“原来是做兄长做得上心,我这表兄可算是失职得很,令令莫怪。” 明姝也惊讶得很。 顾华礼身上的衣裳虽齐整,可仔细看,也能看得出满是奔波的风尘气,的确行走匆忙。 这样严谨又能吃苦,难怪后来那样厉害。 “多谢五哥。”明姝也说不出来多矫情的话,倒是多对他笑了会。 他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微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神情。 但明姝想,他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 李修文也忍不住低笑起来。 半天,才正了神色,道:“令令,当初父亲给你送了三间铺子。后来茶叶铺子没了,你也大了,父亲打算再给你几间铺子管着,你瞧着有什么喜欢的,我带个信回去。” 明姝当即有点欢喜,道:“舅舅有个金楼在金都,可以卖给我么?” 李修文下意识矫正,“怎么说卖呢,这是父亲的心意……” 但是明姝只弯着眼角笑了笑,道:“表哥,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过得很好。我晓得舅舅的好意,可我也不能什么都平白拿。”她一眨眼,道:“何况那茶叶铺子卖出去了,我这里又不是没钱。” 李修文笑着摇头。 他和父亲自然晓得令令如今过得很好,可这两年,顾家老夫人的身子愈发不好。 一旦有个不测,令令没有什么倚靠,可不是由着人拿捏么。 “父亲给你,你拿着就是了,莫要客气。”他也不打算多说,毕竟具体交给明姝,还得父亲给。 明姝也知道不是说给就给,只笑着道:“我心里有数的。” 顾华礼低声道:“你要金楼做什么?”金楼顾客都是写贵家娘子,生意不好做。 “我晚些与你说。” 两人一径往前,恰好撞见往这边走的顾明月与顾明鸢。 顾明月脸上仍带着巴掌印,眼眶通红,一撞见别人,顿时无地自容,眼眶又湿了。 第三十九章 樱桃毕罗 明姝看着顾明月肿胀如猪头的脸,稍微偏开了点目光,语调平和地对李修文道:“文表哥,小心脚底。” 李修文趁势低头,目光避开了顾明月,没有直视对方的脸。 顾明月匆匆行礼,逃也似的就要走。 不过这鹅卵石子铺的路,是真的不好走,顾明月脚下没踩稳,直接往李修文身边跌来。 李修文下意识扶了一把。 顾明鸢也抓住了顾明月的袖子,轻声道:“四姐姐,小心点。” 顾明月红着脸道歉,紧紧牵着顾明鸢的手,像是想要逃走,又不能走的尴尬样子。 李修文看出她难堪至极,赶紧道:“小娘子似乎急着有事,快去罢,叨扰了。” 两人又是行礼要走,明姝却忽地出声道:“等等。”她走到两人面前去,道:“阿鸢是要跟着四姐姐做什么去?” 还不及顾明月帮着顾明鸢说话,明姝已经拉住了顾明鸢,道:“阿鸢跟我一起吧,陪我给五哥蒸樱桃毕罗吃。” 顾明鸢皱着眉抽了一下手,眼里着急地看着顾明月,但是没抽动。 “五哥三年多没回来了,阿鸢难道都不打算陪陪五哥?”明姝的笑容冷淡了一点。 周围人都觉得明姝过分了,毕竟顾明月还难堪地站着那。而顾明鸢肯定是在安慰顾明月,带顾明月去上药。 李修文觉得明姝太不懂事了,皱眉,语气有点强硬道:“令令,你放开……” 顾华礼打断李修文的话,道:“八娘陪令令去,”顿了顿,“免得小厨房失火。” 明姝:“!!!” “四姐,你先去吧,八娘陪我走一趟。我们从东边来的,一路上没遇见人。”明姝仰脸对顾明月道,手却拉着顾明鸢不放。又转脸道:“红蓼,你带着紫草青莲陪四姐姐回去。” 顾明月看得出来,明姝这是不打算放开顾明鸢了。何况连顾华礼都出来帮腔了,她也没脸再等下去了。 她咬咬唇,仓促地应了声,转身赶紧走了。直到转过太湖石堆成的假山,眼泪才霎时冒出来。 顾明月一面哭,一面掩面往自己的院子跑。 直到顾明月的身影没了好久,明姝才松开八娘子顾明鸢的手,慢条斯理道:“走罢。” 李修文忍住怒气,才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斥责明姝,但是却再没和明姝搭话。 明姝看出来两人的怒气,也没说话。 前世的顾明月根本没有出嫁,而是死在了候府里。且明姝知道,死的原因是出了丑闻。 堂堂平西侯府的小娘子,在宅子里被人强了。何等笑话?若是传出去,整座候府都要成了笑话。 顾明月性情懦弱,巴结着顾明初,原本还能凑合着过。这件事一出来,白绫子往房梁上一挂,什么日子都没了。 那时候怎么回事,明姝不知道。她养在祖母跟前,祖母舍不得告诉她这些糟污事。 后来祖母去了,她沦落得比现在的顾明月都不如,偏院里伺候她的一个丫鬟,就是从前顾明月身边的丫鬟。 丫鬟死的时候,明姝才知道,当年是顾明鸢带着被打的顾明月去上药,谁知顾明月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时清白不保,躺在园子里的枯枝里,人事不知。 可没有人听她辩解,林氏只给她一把绫子,只要她去死。 明姝前世和顾明鸢没什么交集。 只知道后来嫁给了个很好的人家,比她好多了,据说是哪家国公的贵妾。 明姝死前,隐约知道,她那妾室似乎过得比正室还得意。 总之那是上辈子了。 “令令……四姐姐脸上还有伤……”顾明鸢的语调软软的,有种不得已妥协的不满。 明姝心里窝火,语调有点冲,“那你过去,四姐姐岂不是更加难堪了?” “你!”顾明鸢被明姝气堵住了,说不出来话。 李修文性格温和良善,待人最是宽和,见明姝这样咄咄逼人,实在忍不住了,“令令,你也替别人想想。” 明姝静了会,语气平和道:“嗯,好。” 就一个字也不说了。 加上她自己,后来在桃花庵里差点被林朝撕破衣裳,也就是说,顾家两个女孩儿被人不轨。 顾家高门大户,没有后路,谁敢对顾家的小娘子下手。 林朝的后路是她姨母,林氏会逼她嫁过去。那当初害顾明月的人呢?难道也是林氏。 她嫁给林家,林家能拿她母亲大笔陪嫁。林家如此大胆,那父母的死呢?安插在身边的墨菊呢? 会不会,都是林家。 墨菊挑唆她抓兔子,她病了,能够留在家里。父母死在路上,她还在,母亲的陪嫁也不用还给李家。再把她嫁进林家,那些嫁妆也全入了林家人的手。 明姝越想越觉得可怕,这样一件事,谋划起来得多少年?从她八岁到十五岁嫁入林家,整整七年。 如果猜测没错,她一辈子都被林家毁了。 明姝回神,那单单这件事里,至关重要的顾明鸢起的是什么作用? “阿鸢怎么撞见的四姐姐,是要做什么么?”明姝笑吟吟地看向顾明鸢。 顾明鸢慌乱了一瞬,才道:“我才从母亲那请安回来,去姨娘那看看。”眼眶就红了点,“七姐姐莫说出去了。” 明姝也温和地拍了拍顾明鸢的手,道:“我知道的,我也想我娘亲。” “我不能这样的……”顾明鸢声如蚊呐。 明姝松开顾明鸢的手,“阿鸢又聪明又漂亮,以后姨娘会过得很好的。” 顾明鸢的姨娘过得好吗?明姝不知道,反正以后的顾明鸢活得挺气派的。 顾明鸢乖乖巧巧地笑着道:“嗯。” 明姝就再也不说话了。 顾华礼忽然出声道:“令令,明日来我书房一趟。” “嗯。”明姝应了,眨眨眼,又问道:“据说五哥那有苏学士的真迹?” 他思索了一会,道:“你怎么晓得的?” “……听人说的。” 这又是在胡说了,顾华礼懒得继续理明姝了。 第四十章 桂花蜜 顾华礼和李修文已经拜见过了长辈,在园子里,原本也是要回顾华礼的住处的。 明姝打算跟着去顾华礼的秋竹馆,只是三年没用,又无人打扫,想来实在没法招待人。 “不如先去我那里罢,五哥那还得好好收拾,等收拾好了再去不迟。” 李修文是无不可的,他是客,由着主人安排就是。 顾华礼点点头,道:“也好。” 明姝十岁前是和祖母住在一块的,后来大了些,就搬到不远处的婵娟院住。 每日还是和从前一样,上午跟着祖母,学刺绣插花茶道练字,下午就跟着夫子读书。 据说过了十二岁,又要加一件学仪态规矩,以及掌管中馈。 总之现在尚算不太忙,日子也平静,还不错。 此时初秋时节,婵娟院里种得最多的桂花都开了,香气扑鼻,甜得要命。 明姝引着三人进去,又上了茶,这才慢悠悠问顾明鸢道:“你刚从二婶母那里来,可来了什么客人?” 顾明鸢不明所以,只好道:“母亲在招待沈家大太太,七姐姐没去么?我从母亲那离开时,母亲就说要招待,还说叫我们几个姊妹都去呢。” 明姝“唔”了声,道:“好像除了沈家人,还有旁的客人,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谁,问问阿鸢。” 顾明鸢的神情有些闪烁,但是还是没说话。 顾华礼放下手里的盖碗,清咳一声道:“是母亲的大外甥,林朝。我与修文在园子里撞见了,只不知道为什么来。” “原来如此。”明姝垂着眼睫笑道。 顾华礼淡淡瞧了眼小姑娘,又压下了目光。她猜到了什么,或者说,是猜想被验证了。 令令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但是却强硬地把顾明鸢带过来了,又刻意打听二房来了什么客人。 是顾明鸢要做什么?还是那位客人要做什么? 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青玉佩,神色寡淡又深沉,显得有点独特。 李修文一拍他的肩,笑道:“想什么呢?林朝这个人我听说过,大大小小是个才子,引荐一回如何?” 顾华礼瞥了眼明姝,道:“正有此意,我也想见见。” “你也没见过?说来也算你的表兄弟……”李修文想到什么,又嘎然而止。 子恪在顾家肯定过得不好,否则不至于,从来不见他给家里写家书,也从来不见他收家书与银钱。 庶子过得不好,那大抵是嫡母的缘故了。 明姝却想,林朝这样的人渣,也能成为别人景仰的才子,真是苍天瞎了狗眼。 “我才不信论有才,比得过五哥和文表哥。”明姝慢吞吞翻了个白眼。 李修文失笑,道:“三年不见,令令倒是没什么变化。”还像个小孩似的。 明姝懒得和他争论,她就愿意活得干净烂漫些,挺好的。 “令令见过林朝?”顾华礼不动声色道。 明姝一愣,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说了什么。确认没有那句话能透漏自己认识林朝之后,心里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人的思维太缜密了些,或者太敏锐了。 她坦然自若地摇摇头,然后道:“不认识,不过远远见过几次。”想了想,心里有点愤愤,就道:“君子皮,小人骨。” 李修文被明姝逗笑了,眉眼温和道:“那令令倒是说说,我和子恪是怎样的人?” 一个涉世未深的童真小娘子,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好玩又奇怪极了。 明姝想了想,就道:“文表哥坦荡君子,磊落光明,却天真恣意了些。”她转而看向顾华礼,却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人。 前世看起来是个冷心冷肺的酷吏权臣,但今生来看,其实是个活生生的普通人。 顾华礼眼里攒出点笑意,看着这个喜欢和自己亲近的妹妹,下意识温和了点,“令令以为我如何?” 明姝一咬下唇,才道:“五哥是个很好的人。” 他是读书人,但不能和其余读书人一样,用是不是君子来评判。 李修文直接笑了,令令真是太有趣了。 顾华礼却没笑,长久的处境艰难,他下意识的观察细节。明姝不是像蒙昧小儿那样,说不出来,胡乱搪塞。 话脱口前,她在仔细思索,神情是慢慢地比对思考。可她得不出来结论。 顾明鸢也忍不住笑,七姐姐真是太可笑了。她摇摇明姝的胳膊,道:“七姐姐要去做樱桃毕罗了么?” 明姝的脸一僵,她只会吃。 “令令竟会做毕罗。”李修文也笑着称赞明姝。他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小表妹的,实在有趣极了。 顾明鸢笑得开心,“我迫不及待想去做了,我最喜欢樱桃毕罗!” 明姝眨了眨眼,也笑得很开心,“这样啊,那你去做樱桃毕罗,我去做桂花蜜。这两样配着,可好吃了。” 好像,没什么问题。 至少顾明鸢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只好道:“嗯。七姐姐,桂花蜜是什么?” 明姝眨眨眼,“等会你就知道了。” 笑话,桂花蜜是现成的。现在说了,她就要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樱桃毕罗了。 顾华礼原原本本地听完明姝的忽悠,垂着头闭目养神,也只当没听到。 明姝已经咯噔自己去了,指挥丫鬟摇桂花。顾明鸢无奈,只好去小厨房做樱桃毕罗。 不多时,明姝就从院子里抱出一只白瓷小坛子,还没打开,就能闻见甜丝丝的味儿。 等顾明鸢的樱桃毕罗装盘端上来了,明姝才打开小坛子。顿时香气溢出,甜得勾得人心口的馋虫直蹦哒。 明姝也得意,道:“浇在樱桃毕罗或者其他点心上,就是做菜也能浇上去,都好吃极了。” 这是杜嬷嬷教她的乡间方子,做出来却惊艳极了。这些人都高门富户的,肯定没见识过。 众人这才尝,全都佩服姝极了。 独独顾华礼道:“也该用热水烫过才好。” 明姝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提醒她,烫热了才更像新做出来的?还是她想多了? 第四十一章 浮元子 明姝不能追问,干脆无视了顾华礼的话,笑道:“这个配浮元子也好,我去让小厨房煮一点来。” 话毕就退出去了。 明姝只对小丫鬟交代了几句,小丫鬟往小厨房去了,明姝自己却直接出了婵娟院。 即便让红蓼带着紫草和青莲跟着,明姝也不放心。顾明月是候府里的娘子,当年身边肯定也有丫鬟,还是叫人钻了那样大的一个空子。 中间耽误了那么久,明姝有点心急,直接抄了小道,提着裙子闷头往前走。 道旁花木扶苏,十分繁茂,秋日里凉沁沁的空气也极为舒服。只是太湖石堆的假山一掩映,小道就有点阴冷。 明姝拐过一道假山,脚还没落地,听到声响,又慌忙收回脚,整个人仓促地往假山上靠。 退得有点猛,明姝已经自己要撞到湖石上。结果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明姝乖觉地没有挣扎,而是眼都不眨地看着拐角前的一幕。 “唔……” 躺在地上半靠着桃树的少女脸颊酡红,神色迷离。蹲在少女身前的人仓促地解腰带,只是背对着,明姝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但是这个背影也很熟悉了。 明姝脑子哄地一声,清明了一瞬,移开目光去看那丫鬟。觉得有点眼熟,可脑子像是浆糊,想不出来。 明姝正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引别人过来,扣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已经捂着了她的眼睛。 “莫怕。” 耳边传来那人低声的话,冷清又低沉,是顾华礼不错。他不是在院子里吃浮元子么? 明姝无声地摇摇头,她又不是小孩子。 脚底就一空,她就被人扣着腰抱起来了。顾华礼动作不大,不多时就抱着明姝退出去了。 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大概离得有点远了,顾华礼才放下她。明姝几乎是下意识道:“五哥,叫人。” 揭开林朝的嘴脸,救下那个少女。 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明姝察觉不对,仰脸看他,“五哥?” “那是林家大郎和母亲身边的夏荷。”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明姝,沉静得有点可怕。 明姝一个猛跳的心慢慢凉下来,过了一会,才道:“那直接找大伯母呢?” 他却想,明姝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寻常小姑娘,要么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要么肯定被吓懵了。 顾华礼忽然就笑了,道:“令令,这事与你无关。”他伸手,像是有点不习惯似的,按了按明姝的额角,“你回去,这事交给我。” 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明姝就通透得很。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不能撞见,就算交给他,也不能他出面。 “我和五哥一起。”明姝咬了咬唇,低声道:“就说我听到太湖石里有猫叫,吓着了。” 顾华礼还来不及说话,明姝就一弯腰,扯了两片什么红红的叶子,揉了揉,就往眼睛抹了。 霎时眼眶红红,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雪白的鼻尖吸了口气,也红得晶莹剔透的。 像个琉璃娃娃似的。 他看了明姝一眼,又弯腰抱起了小姑娘,道:“不必等择日了,晚些就来我书房里。” 明姝莫名,自己假哭也要他拿苏学士的真迹来哄么?这也太好占便宜了吧。 “哦。” 他垂了沉沉的眉眼不再说话。 明姝就有点窘迫,她的芯子还是个大人,真的太被当小孩了,还是有点不舒服。 何况顾华礼还一言不发,这实在尴尬。 “苏……阿嚏!”明姝猛地打了喷嚏,顿时眼眶更红了,眼泪也越发止不住,可话还没说完,只好一面呜呜咽咽一面道:“苏学士的真迹,五、五哥,你有哪、哪几幅?阿嚏!” 顾华礼一手从袖子里拿了帕子递给明姝,觉得有点头疼,随意糊弄道:“再说,随你看就是了。” “啊好。” 不远处是几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看见明姝和顾华礼,匆匆忙忙地行礼。 看明姝哭得厉害,都有点不安。 顾华礼皱皱眉,道:“你们去假山里把野猫捉出来丢了,大老远就听到叫得厉害。” 为首的小丫鬟赶紧应了,正要去,明姝就呜呜咽咽哭道:“把路上那只赶走,太吓人了。” 丫鬟又感觉应是。 顾华礼淡淡道:“七娘子被东边路上那只黑猫吓到了,我正带她回去,谁知道经过这边,又是满是野猫的叫声。” 丫鬟赶紧道:“奴婢这就去赶。” 原本还寡淡的少年冷声道:“你们若是嫌饭吃得轻松,我便替他们说几句。” 他的目光淡淡地瞥过去,丫鬟下意识一缩,只觉得冷冽骇人。 一群小丫鬟不敢怠慢明姝,赶紧抓着袋子竹棍往假山那边去了,顾华礼才带着明姝离开。 等到走远了,为首的小丫鬟才猛地啐出一口痰来,嗤道:“不过是出去了几年,回来倒是充起大爷来了!” “可不就是个外室贱种么!” “嘘!” “嘁,从二太太到柴房小丫鬟,谁不骂似的,嘘什么!” …… 明姝觉得顾华礼是要把她带回婵娟院去,赶紧扭了扭,从顾华礼怀里挣出来。 “我刚刚好像语气有点不好,还堵着四姐姐,这太失礼了,我得去看看。”明姝自己也有点苦恼,顾明月性子太纤细了,“刚好趁路。” 主要是早点道歉,顾明月能多想得少点。 而且不确定一下顾明月是好好的,她只觉得心里不踏实。 顾华礼看了她一会,慢悠悠道:“令令,你今日很不一样。” 明姝心里咯噔一下子,她自然知道自己和往日不一样。可…… 她正准备打哈哈,随便糊弄过去。 顾华礼已经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的意图了,垂了眼,移开目光道:“那我随你走一趟。” “嗯。”明姝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被抓出夏荷和林朝行苟且之事,大伯母会怎么处理。 尤其是,会不会对林朝有什么影响。 第四十二章 蟹酿橙 两人一径往四娘子顾明月的住处去了。 明姝和顾华礼正进去时,红蓼带着紫草青莲出来。见了明姝,还有些惊讶。 “我原本叫小厨房给文表哥他们煮浮元子吃的,没想那么多,一时愧疚得厉害,就过来给四姐姐道个歉。”明姝笑眯眯地对三人道:“你们回去侍奉文表哥和阿鸢,否则我也太怠慢了些。” 红蓼心领神会,顾明鸢若是知道自家娘子又自己来找四娘子了,未免生气。 因道:“娘子放心罢。” 明姝十分喜欢红蓼这股合时宜的聪明劲,也点点头,进去了。 红蓼领着两人走远了些,才垂下眼,低声交代道:“等会只说娘子在小厨房里,懂了?” 青莲稳重,红蓼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她不管原因只点点头。 紫草年纪小,却凭着机灵,也成了明姝的一等丫鬟,但是资历不如红蓼。此时翘着眼角笑道:“若是从四娘子这里传给了八娘子,反倒不美。不如就说娘子愧疚,亲自给四娘子送浮元子去了。” 这样确实周全多了,红蓼也笑道:“就这样。” 而明姝这边,四娘子顾明月却不想见明姝。 她坐在屏风后面,语调还是和平日里一样温柔,却窝着股子火。她自己说得不舒服,听着的人也不舒服。 “总之,多谢七妹妹来探望了。” 明姝笑道:“四姐姐是走哪条路回来的?可是我指的那条?” 顾明月更气了,她想到明姝的态度就来气,肯定是不肯走她指的路的。可是她那个憨丫鬟却非得拦着,一定要她照着她家娘子说的来。 至于顾明月自己的丫鬟,想着就来气,像是个面人似的。自家主子被别人家的丫鬟欺负了,也唯唯诺诺的不敢帮腔,真是气得人肝疼。 “是啊。”她声音细细的,又有点阴阳怪气地道:“你家那个红蓼,可真是没规矩呢。带着两个丫鬟挡在我面前,愣是要绑着我走那条路似的。” 得,她今日是为了救她,反倒是被记恨上了。 明姝觉得有点没意思,道:“是我枉做好人了。”顿了顿,也不甘落了气势地冷哼一声,“四姐姐该走另一条路,莫要走我指的没人的路。” 顾明月听得出来明姝十分不快,顿时有点心虚。 她觉得自己不该管不住脾气,惹了明姝生气,一时之间十分自责,下意识开口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令令,你莫气了,是四姐不是。” 明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顾明月更加着急了,有点小心翼翼道:“我这里做了新蒸好的蟹酿橙,吃点坐着玩么?” 再好吃的,明姝也没了胃口。 她在屏风外,垂着眼摇摇头,反应过来了才道:“不了。四姐姐吃吧,既然无事,我先回去了。 “……好吧。”顾明月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了。 明姝从椅子上起来了,仔细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顾华礼也放下盖碗,起了身,垂眼对明姝道:“走吧。” 明姝点点头,下意识走到顾华礼身边,拽住了他的袖子才往外走。 顾华礼动作滞了一瞬,想起来她似乎很喜欢拽他的袖子,但他其实不习惯别人亲近。 “嗯?”明姝有点疑惑,他是还有什么事? 他的眼神温和了点,这才迈开步子,由着小姑娘牵着他的袖子。 若是她愿意信任他这个兄长……也是可以的,他有点郁郁地想。总归,顺手帮一帮一个小姑娘,算不得什么。 何况,她无父无母,又这样小。 只是,令令今日做的事情有些古怪。但他是个谨慎人,断然不会无端去问,去打探。 “回去么?”顾华礼道。 明姝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事情了,于是点点头。 可惜,她不能看着林朝被府里的下人抖出丑事。 几日都没什么动静,林朝的事情果然被盖住了。 夏荷因与人有私情,被发卖出去了。至于林朝的名字,则从头到尾不曾出现。 明姝倒说不上失望,只是不知道林朝是不是在下人去之前,先躲开了。 “那回去吧。”明姝想着,还是随缘吧。 谁知顾华礼却道:“顺路先去我那里罢,好把册子给你。” 苏学士的真迹,明姝的眼睛瞬间亮了。什么劳什子的林朝,在苏学士的真迹面前,那简直是狗屁。 “好!” 似乎是个小动作,令令高兴的时候,会下意识晃一晃他的袖子。 顾华礼眼里也浮起点笑意来,道:“你先别高兴得早了,”顿了顿,“我还有账要与你算。” 明姝莫名,惊讶道:“啊?” 然后就猛地想起来,之前在太湖石里,他似乎说什么晚些就过去,像是夫子生气了要质问什么一样。 仔细想想,她今日的漏洞太大了。 明姝脸一垮,觉得在顾华礼面前把谎圆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 但是顾华礼已经率先往前面走了,明姝只好跟上。 其实他那里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不甚精细。譬如书房,虽然书还是整齐的,但架子上的灰足足有好几层了。 顾华礼直接走到南边的架子上,拍了拍架子,抽出一只匣子。 明姝赶紧凑过去盯着,那是苏学士的真迹啊啊啊啊。 说句不好意思的,她至今还没见过苏学士的真迹,平日里看的都是临摹之作。 见明姝如此向往,顾华礼眼里的笑意浓了起来。明姝觉得有些不妙,下意识伸爪子去抢盒子,却被顾华礼先一步拿起来了。 明姝才长到他肋骨处,就算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他的胳膊,只能放弃抢过来的意图。 顾华礼抬了抬下巴,道:“先交代清了,这些都是你的。” 明姝的眼睛猛地亮了,又逐渐黯淡下去。 说她重生了未卜先知?不可能的。 那勉强说说吧,东西骗到手再说。明姝清了清喉咙,道:“五哥要问什么?” 他有双十分不符合年纪的眸子,大概就是话本子里的目似寒星,又冷峻又深沉,此时盯着她,十二分严肃道:“第一桩,林朝此人造访侯府不过四次,前三次都是你两岁之前,如何见了他几次?” 第四十三章 热干面 明姝一哽,不知道如何说。 她是真的料不到顾华礼连这个都知道。 既然说不出来,明姝干脆不说话了。顾华礼看向她,道:“我见你不光知道林朝这个人,刚刚还认出来了。” 他坐在了书案前,身子稍微前倾,眸子专注。 明姝转着眼珠想了会,只好道:“是我扮作男装去铺子里查账见到的,我认识临朝,林朝却不认识我。” 这回顾华礼却没有说话了。 他不在家三年,她出去做了什么,他总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顾华礼收回目光,像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缓缓道:“今日在园子里你也看到了,即便是自家园子,也切忌一个人。” 明姝内里不是小孩,这个自然明白。但他是担心她,她也十分乖顺地点头。 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指敲了敲,继续道:“令令,见到外男切莫单独攀谈。就算丫鬟婆子在身边,也莫要失了防备之心。” 明姝忽然意识到,其实他有点别扭。 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啰里啰唆地交代女孩子该注意的事情,未免如此。 顾华礼有些烦躁地收回手,板正了一张冷脸,道:“譬如你今日,为何不带一人就自己进了园子?” 明姝先前太激动,被他一提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草率了。 若是当时被林朝撞见了呢?或是当真自己也遇到了什么人呢? “我……” “回去抄五十遍,若有下次,便是一百遍。”他垂眼递过来一本册子,嗓音清淡。 明姝瞧了一眼,《千字文》。 “……” 原来后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权臣顾华礼,少年人也别扭过啊,明姝想。 “要么,换一本吧?”明姝十分乖巧道。 千字文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就算她拿抄写当作练字,也无聊得厉害。 其实仔细想想,他几乎次次都有点别扭。 其实明姝懂这种别扭。 若是习惯了一个人,便总是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的样子。而一旦有人接近,总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 从前她也这样,没有人对她好,她也渐渐不知道怎么去对别人好。 顾华礼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道:“你挑一本。” 明姝胡乱抱起一本来,凑过去,道:“五哥,这本怎么样?” 他觑了一眼,“你喜欢便好。” “我哪本都不喜欢。”明姝晃着胳膊,慢悠悠道。话音一转,“五哥,我真记着呢,下次绝对不会这样草率。” 他这才正眼看她,道:“你爱抄尽管抄去。”这样厚,够她抄上一个月了。 明姝:“……” 实不相瞒,她是真的爱抄。 她眼珠子一转,道:“五哥,先前那桂花蜜,其实不是我做的。”然后有点得瑟地道:”那个可难做了,我就帮忙洗了桂花。不过,下次我亲自去做,然后给你一罐吧。” 他这几年天南海北,说是游学,其实苦日子没少过。 山村乡野里的桂花蜜,他见过怎么做,而且十分简单,但是他没有打击明姝。 “好。” 明姝忽然觉得有点高兴,四舍五入也勉强算是有人认可她的厨艺了。 “我以前看游记,说有的人出远门,会带一罐故乡的泥土。就算是在异国他乡,也不会水土不服。必要时候拿出来,也可慰藉思乡之情。”她的思维又一跳,赶紧问他,“五哥,你这回还出门么?” 其实她是觉得他会出去的,但是又猛地想起来确认。 顾华礼摇摇头,道:“我都回来了,还出什么门。” 就算有事,他也没有不着家的借口。 明姝就有点不开心的样子,道:“这样啊……我还想着,与其带故乡的泥土,还不如带故乡的吃食呢。毕竟水土不服,不还是因为吃的不一样么?带着桂花蜜拌武昌的热干面,大约也可以啊。” 顾华礼想了想那个场面,生生把笑意压在了一张棺材脸下。 明姝却来了兴致,道:“不过在家里更好,什么东西都有。”明姝笑道:“我最近跟着杜嬷嬷学了许多糕点的做法,我以后送给五哥吃呀。” 顾华礼还不知说什么,明姝又噼里啪啦道:“不过我做得没有杜嬷嬷做的好,你不要嫌弃我。你若是嫌弃,往后我能做许多好吃的,也绝不会送给你尝……不过,除了五哥和祖母,我也没有人可送的。嬿嬿和晚晚家送过去也太麻烦了!” 见他不说话,明姝丢下手里的册子,道:“五哥喜欢吃什么?” 顾华礼也真的,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又多又深,可可笑的是,连自己喜欢什么吃食,什么衣衫都从来不曾注意过。 他忽然觉得自己寡淡冷漠得不像一个人。 明姝皱了皱鼻子,道:“那慢慢试吧,我能做好多东西呢。” 顾华礼也不揭穿她,侯府里的娘子,学的也是简单精巧的糕点汤羹,哪里真的能做出什么极其别致的物事呢。 但有一个有这份心的亲人,也很好了。 “好。”他对着明姝笑了笑,顺手扶正她胡乱摇晃弄歪的珠花。 明姝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偏题,赶紧道:“五哥,我得回去了。” 他点点头,道:“记得抄书。” 明姝:“……” 顾华礼叫了人送明姝回去,自己才回了书房,低声吩咐小厮道:“去查查林朝,”顿了顿,又补充道:“再看看明姝这几年经营的铺子。” 小厮恭恭敬敬应了,这才退出去。 还蒙着层尘埃的书房霎时空旷黯淡下来,他坐在书案前,想要同往日一样开始些策论的。 可墨都研好了,毛笔饱蘸墨汁。他提着笔,却半点也不曾落下。 顾华礼皱了皱眉,像是有点不舒服,又有点迷茫。 他要把这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么? 他想起幼时囚禁他的那个院子,里面全是腐朽的木头,夜里满是四处乱跑的耗子,吱呀呀地尖叫。地面氤出阴冷的水汽,高深天井下四处阴沉漆黑。 门被锁着,只有一个眼睛不好的婆子早晚时送过来一碗馊掉的饭菜。 那种长久的黑暗与孤寂,几乎能叫人从骨子里疯狂绝望。 第四十四章 冷茶 明姝不在,李修文和顾明鸢不好独处。所以等明姝回婵娟院时,顾明鸢已经回去了。 李修文又与明姝交代了几句,也离开了。 明姝叫了红蓼来,道:“你送四娘子回去时,可有什么不对?” 红蓼摇摇头,“就是四娘子老大不愿意我们几个跟着,非得走另一条路。”气鼓鼓地咬咬牙,“娘子分明是为她好嘛,还不知领情!” 明姝笑眯眯地道:“管她呢。”不过想到红蓼不惜顶撞顾明月,也非得按着她的意思做,就很高兴,“红蓼,你怎么这么好呀?” 上辈子,她病歪歪地被人关在偏院里,只能讨好那些丫鬟婆子,才勉强混一口饱饭。 想想也是凄凉。 红蓼却笑得没心没肺,道:“我什么时候不好了?”说完,一贯尺来厚的面皮一点挂不住,挠挠后脑勺,“我是娘子的丫鬟嘛,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姝垂了眼睫,吸了一下鼻子,没做声。 她想了想,道:“不知道阿鸢是不是生气了……” 顾明鸢一进门,就一脚踹开了凳子。乳母慌张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娘子,这被人瞧见了不好。” 顾明鸢不耐烦地皱皱眉,勉强没有发脾气。 屋外传来一声轻呼,是个柔和的妇人声音,“阿鸢怎么了?” 乳母赶紧推开门迎过去,一叠声笑道:“白姨娘,您快请。”侧过身迎妇人进去,却趁机压低了声音道:“娘子正气着呢,姨娘劝劝。” 妇人生得及其漂亮,弯弯柳眉,盈盈杏眼,肌肤雪白细腻,风情天成。 见了顾明鸢,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柔声道:“怎么了?可是和姊妹们置气了,姨娘和你嫡母是怎么教你的,要和姊妹们谦让呀。” 顾明鸢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才抬起脸对乳母道:“我想与姨娘说会话。” 乳母无声地点点头,携着一众丫鬟婆子退出去了,又把门合上,自己就站在门外守着。 白姨娘颊边的酒窝慢慢散去,神色也冰冷下来,道:“谁把你气成这样?” 顾明鸢有点别扭,却还是道:“是七姐姐。”又把在路上的事情说了。 白姨娘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在小圆桌前坐下了,此时一推茶碗,“这是瞧我阿鸢是庶女好欺负了去,我去与你母亲说!” 话虽如此,白姨娘却坐着没有动。 顾明鸢按了按白姨娘的手,道:“阿娘,莫气了。” 白姨娘欣慰地看了看顾明鸢,抚了抚她的发顶,“还是我的女孩儿生得体贴,不像顾明月那个废物,她姨娘过得那样苦,她也不晓得去看一眼。” 顾明鸢翘着嘴角笑得乖巧。 “是我不好,我的阿鸢,便是大房那样的嫡出女儿也是比得的……”白姨娘面色怅怅,“阿鸢,要好好讨你嫡母和父亲的喜欢,懂么?这样,阿娘和你往后才能过上好日子。” 顾明鸢乖顺地点点头,道:“我晓得的。” 白姨娘这才离开了。 顾明鸢盯着白姨娘用过的茶碗看了好久,神色迷茫。 其实她隐约知道,嫡母要她把四姐姐带到园子里,是要做什么。其实她也不气七姐姐,她害怕嫡母责罚她。 不行,她不能等着嫡母发脾气。 顾明鸢猛地站起来,推开门,对乳母道:“快些,给我准备点生姜。” 乳母也不问为什么,赶紧去了,没一会便拿来一只小碟子,里面搁着新切好的生姜片。 依旧合了门,顾明鸢拿着姜片便擦到眼眶上,霎时泪眼朦胧。 这个法子是白姨娘教她的。 头发衣裳也不整理,直接出了门,匆匆地就往正院去了。 林氏才接待过客人,心情暂且不错。看到模样可怜的顾明鸢,只是皱皱眉,没有责骂。 顾明鸢噗通跪下,拖着哭腔道:“母亲,您叫我把四姐姐送回去,原是为了四姐姐好的……”她哽咽了一下,“可七姐姐非当着客人的面,不要四姐姐走近路,还非要把我也拉走。” 林氏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色逐渐冷下了。 只是还不及说话,顾明鸢又是哭着道:“莫说四姐姐自己摔破了脸,难堪得厉害。就是我,也拗不过七姐姐,难堪得很。” 林氏冷下脸,沉声道:“怎么回事?” 顾明鸢赶紧把园子里的事情说了,又道:“七姐姐不过戏弄四姐姐似的,几次不让四姐姐走,还直接把我溜走了。” 林氏不喜欢明姝,此时更是心里不舒服。 顾明鸢下意识地继续添油加醋,哭得厉害,“叫别人都知道,我们候府的娘子连走路也走不好呢。” 她哭得林氏头疼,实在忍不住地摇摇手,道:“你别哭了。”皱眉道:“你说令令非要把你带走?” 明姝非要捣乱做什么? 林氏还来不及想,就有婆子急急忙忙跑进来,在林氏耳边说了园子里的事情。 林氏手里的白纸扇啪地掉地上了,她一时没说话。不光顾明月没被算计到,林朝也被人撞见了。 “太太,这可怎么办?”婆子急道。 林氏也仔细想了想,道:“你赶紧去我库房里取了那一对水种翡翠镯子,并一套红宝石的黄金头面,全用檀木匣子装了给大太太送去。” 婆子抬脚就要出去。 林氏又喊了停,道:“就说那件事我应了,请大太太务必帮忙抱住林朝。” 婆子嗳了一声,这才又转身去了。 林氏猛地往后一靠,气得脸色铁青。 顾明鸢心里一个咯噔,似乎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就听到林氏道:“阿鸢,今日的事情,原本就是令令不对。做人不能如此软弱,懂么?” 顾明鸢轻声道:“懂的。” 林氏嗯了一声,道:“你回去吧,”顿了顿,“这个月的月钱扣了吧,我总不能去罚令令。” 第四十五章 橘子 顾明鸢应了是,这才退下了。 直走了好远,乳娘才轻声道:“娘子莫难过,太太这是没法子管七娘子……” 顾明鸢顿住了步子,皱眉道:“我不难过。”她猛地一咬唇,“可姨娘上次答应我,若是能得太太欢心,便不把蒹葭发卖出去的。” 顾明鸢的眸子瞬间蒙起细雾。 乳娘有些慌了,赶紧拿了帕子给顾明鸢拭泪,轻声哄道:“左不过一个丫鬟,娘子已经尽力了,还是算了吧。” 顾明鸢定定地看了乳娘一会,咬着唇一声不吭。 好一会,她才慢吞吞道:“我不。” 乳娘皱了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蒹葭是陪着娘子长大的丫鬟,可是之前劝娘子不要和姨娘走得太近,被姨娘晓得了,便要拉出去发卖。 白姨娘在二老爷那得宠,连带着在二太太面前也腰板直。自家娘子这屋子里,不少就是白姨娘安排的。 一个没有倚靠的蒹葭,白姨娘要发卖,寻个借口也没人能拦住。 乳娘为难得厉害,只好道:“先回去吧,外头风大,不小心便吹找了。” 顾明鸢正要点头,却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登时看向乳娘,语调有点激动,“我要去找四姐姐……” 她忽然想起来,刚刚林氏说的话。意思是,林氏的外甥林朝到了家里,否则不会要大伯母出手帮忙。 “先回去带点礼,”乳娘赶紧道,“总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地就去。” 兴许回去一趟,也就不想去了。 虽然不知道娘子要做什么,可多半是为了蒹葭。她照顾娘子这么多年了,也舍不得看她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明鸢没有拒绝,赶紧回去了一趟,带了些时新的橘子。纵然乳娘阻拦,她却非得往顾明月的住处去了。 乳娘自然拦不住。 顾明月脸上的伤痕未好,听说顾明鸢来了,心里未免有点不情愿,但也耐着性子在屏风后接见了。 因为有目的,顾明鸢有些激动。 掩在袖底的手攥住,顾明鸢强自镇静着笑道:“四姐姐的脸可有大碍?”她刻意将声音压低了点,“路上我也没法子,是七姐姐非要拉我走的。” 一想到路上的尴尬,顾明月也满心不快。但她性子软弱惯了,一张口,又是打算说些无碍之类的。 顾明鸢却带着小性道:“七姐姐难道不知道四姐姐难堪,真是太过分了!” 顾明月只好耐着性子安慰顾明鸢道:“令令性子烂漫,兴许是不懂不在意这些。” 顾明鸢的乳母此时冷不丁道:“四娘子,我家娘子这是替您抱不平呢。” 被下人抢白了,顾明月也不是去生气,而是下意识有点愧疚。她隔着屏风笑笑,安抚道:“阿鸢,莫要多想了。” 外头的顾明鸢好半天没说话,顾明月正等着心下忐忑,小姑娘用黯然的调子道:“我只是见不得四姐姐受气。”顿了顿,“大姐姐,三姐姐,七姐姐都是嫡女。气焰嚣张些也罢了,凭什么她们今日这样欺负我们呢?” 顾明月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像今日,她的尊严简直是被顾明初和顾明姝搁在地上踩。 “这……”便是她喜欢和稀泥,顿时也说不出来话来了。 顾明鸢心下微松了些,看来是动摇了。姨娘曾告诉她,母亲看起来最讨厌顾明月,实则最恨顾明姝。 书里有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今日决定试试,但是实在没什么把握。 一咬牙,她继续道:“今日在园子里的,不光有李家表哥,还有林家表哥。”话一脱口,顾明鸢就觉得自己说得太明显了,却只能硬着头皮,假装生气地道:“她不光是想你在李家表哥那出丑,才非得叫丫鬟领着你走她走过的路!” 在议亲的不光是顾明初,顾明月的婚事,也是在观望了。若是被那家少年看了笑话,那大概一圈的郎君都晓得了。 顾明月想到这里,脸都白了。 顾明鸢只以为对方信了,明姝这就是故意让她出丑,心里浮起点喜悦来,继续道:“七姐姐不敢和三姐姐对着干,就这样欺负我们……” 顾明月一向跟着三娘子顾明初,自然也和明姝关系不好。 顾明鸢学着白姨娘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在袖子底猛地一掐手心,眼泪便沁出来,说话也是软软的哭腔,“四姐姐,这也太过分了。” 初次这样在背后搬弄是非,顾明鸢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说完了自己也有点迷茫。 顾明月却想着,今日明姝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甚至几次要她在外人面前出丑,用心实在歹毒。 她在屏风后垂着眼,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也不知多久,她才轻声道:“阿鸢为我好,我知道了。”迟疑了会,还是道:“自家姊妹,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了。” 顾明鸢乖巧地应了,这才告辞。 而顾明月坐在屏风后,仰着脸盯着陈旧的承尘,好半天,才揉了揉眼睛。 再忍下去,她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想当个笑话。 外头传来通传声,小丫鬟轻声道:“有个面生的小丫鬟送来了一个面具想,说是七娘子给娘子玩的,娘子看看么?” 顾明月收回心神,淡笑着道:“我瞧瞧。” 丫鬟打开木匣子,被吓得一跳,随即不敢吱声了。 顾明月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一把推开匣子,伏在小几上哭得喘不过来气。 丫鬟手忙脚乱地把掉在地上的面具捡起来,又赶紧把适才贴在面具上的,写着丑八怪的字条捏成一团。 几乎是丢出去,一面仓促安慰顾明月。 顾明月只觉得心口刀割似的疼,沉甸甸的,又哭得停不下来。她委屈了好多年,从来只能忍着。 凭什么她只能忍着呢?就因为她是庶女? 就因为她是庶女,七娘可以当着外人羞辱她,可以害她名声尽毁一生无望,可以堂而皇之地骂她丑八怪。 她恨。 顾明月死死抓住袖子,她绝不能由着顾明姝羞辱。 第四十六章 梅子 次日。 等到用过早饭,众人才逐渐散了。明姝看到顾华礼走出去,也赶紧告退了。 周围的兄弟都是一身绸缎,独独他一身寒酸的棉布襕衫,洗得发白。这样的处境,实在不堪得很。 前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隔房的庶兄。只知道后来的他手段毒辣,行事几乎变态。其实他真的不是那样的。 明姝看得心里发酸。 少年姿态从容,但是实则步子很快。 明姝却是一双小短腿,实在追不上。她只好喊了一声:“五哥哥。” 顾华礼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明姝无奈,只好提着裙子一路跑到他身边,又道:“五哥稍等,我有事与你说。” 顾华礼这才略微一顿,点头道:”七妹妹请说。“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小姑娘,步子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 明姝侧仰着脸问他:”五哥是要去族学里么?“ 他漫不经心地冷着脸点头,就看见小姑娘一脚踩到绿苔上,绣花鞋踩空,一下子滑倒下去。 明姝猛地往前一扑,身后却有人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她站稳了。 明姝有些惊讶,却也终于松了口气,笑着对顾明礼道:“多谢五哥。” 顾华礼点点头,没有再搭理她。在林氏面前,他不能和她走太近。 明姝站在原地,抿了抿唇,扬声道:“五哥帮了我许多次。” 少女的声音软糯里透出些清脆来,像是水而甜的荸荠。他下意识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会才回过头去看小姑娘。 明姝站在洁白若烟霞的玉兰花树下,日光透过花枝落到女孩身上,雪白的缎裙被分吹得摇曳,整个人像是块通透的美玉。 尤其一双眼,干净纯粹极了,像是顶顶干净的清泉。 明姝没有继续说话,他也就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 看到顾华礼的身影绕进垂花门里去了,这才收回目光。 红蓼这才嗔她,“娘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这满地的青苔,刚刚可不是险些摔着了?” 明姝只好摇摇红蓼的袖子,嘻嘻哈哈道:“刚刚有五哥在呢,怕什么。”话说回来,明姝觉得,现在的顾华礼还不是个冷血冷性的人。 若是有人待他好,他肯定能不像前世那养成。 “娘子,”红蓼皱皱眉,犹豫道:“您还是离五郎君远着些罢。我,我听他们说,先前,厨房那些人看五郎君不得宠,往他吃食里搁死老鼠与螳螂……”红蓼骤然收口,觉得这些糟污事不该污了明姝的耳朵。 不料明姝神色平静,仰起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瞧她,“红蓼,后面呢?说给我听听。”小小的一张脸,坚定极了。 “后来也不知五郎君怎么做的,逼着那厨子将那死老鼠和螳螂一口一口吃了……”红蓼的脸色一白,“据说那螳螂还是活的,一面从口中往外爬。厨子呕吐得厉害,五郎君说了句什么,那厨子回去便日日噩梦,半个多月人就耗没了。” 红蓼忐忑地看着明姝,最后勉强道:“娘子,这些事情原本是不能说的……” 明姝眨眨眼,她也觉得很是震惊,手段这样凶残,难怪会成为后来那个在世人眼里如阎王的顾华礼。 缓下来,明姝心里酸涩极了,自己能站出来拉他一把就好了。 消化了一会,明姝才吐出一口气,带着点沉思道:“红蓼,我觉得……”明姝的语气有点迟疑,“若我也无所依凭,我也该这般干脆狠厉。” 红蓼只是没有去李家,不知道五哥的为人。 红蓼被明姝一句话惊得回不过来神,她家娘子,明明就是个娇娇糯糯的小仙女好么?狠厉什么。 就是今日与她说这些事情,她都觉得玷污了自家娘子的耳朵。 但明姝闭了闭眼睛,“红蓼,孤苦无依的人,是没有资格天真良善的。” 那就像是一只干干净净的白兔,丢进恶狼堆里,只能被吞拆得干干净净,骨头渣都不剩。 前世的自己,就是太善良天真了,什么也不懂,难怪由着旁人算计操控。 红蓼看着明姝,先前的震惊褪去,逐渐变成了疑惑。自家娘子,似乎,从湖州李家回来,就对五郎君顾华礼很不一样了。 明姝稳了稳心神,这才觉得自己的语言有些过激了。只是笑着扯扯红蓼的袖子,道:“祖母屋子里的蜜饯真好吃,我还想吃那个梅子。” 红蓼回过神,跟着明姝往回走。 直到两人走远了,垂花门后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他目光深沉地目送明姝远去,这才垂下眼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凭什么!” 一杯茶嘭地被摔出去,上好的粉彩盖碗霎时四分五裂,漳绒的地毯也顿时一片脏污。 林氏正好打了帘子进来,裙摆上也被溅了半杯茶水,顿时太阳穴发涨。看着气鼓鼓的女儿,也没好气道:“你又发什么病!” 顾明初被林氏的话一激,越发委屈了,豆大的泪水就从眼里砸下来。扭头对林氏嚷嚷:“阿娘,他们都偏心。” 林氏嗤地一声冷笑,道:“你这样又懒又挑三拣四的脾气,谁还能喜欢你不成?” 顾明初原本就委屈,被林氏一说,哇地一声哭出来,伏在炕桌上哭得不起身。 林氏一瞧乱糟糟的地面,眼珠子对着下人一剜,摔了帘子走过去,在顾明初身边坐下了。 待到地面收拾干净了,林氏才觉得心里的气没了。看着哭得抽搐的顾明初,她觉得心疼得紧,便搂着女儿的腰,一面轻拍一面道:“沈家人眼瞎,连我的女儿也瞧不上,谁还能好的过我的阿初!” “阿娘!”顾明初委屈得扑进林氏怀里。 林氏却垂了眼,忽然轻声道:“明月来找我哭诉,说她原本是想帮你推脱的,可明姝却刻意与你争执……” 顾明初的哭声也顿住了。 “她虽想挑拨我治明姝的罪,可实在不无道理。”林氏冷嗤一声,“死了娘老子的小蹄子,也敢口无遮拦地与我的阿初争论!” 第四十七章 荔枝水 林氏沉吟片刻,拉着顾明初的手道:“阿初,晚间去给你祖母请安,替明月去向你祖母喊冤。” 一想到顾明月搅弄她和明姝的关系,顾明初就一阵厌恶,皱着眉道:“阿娘!她那是活该。好端端的,非得挑着我和明姝在沈大太太面前吵。” 林氏端起丫鬟新上的茶,抬手一戳顾明初的额角,道:“傻丫头,她蠢得像什么似的,平日里只敢巴结着你,还敢兴风作浪?昨日那次,不过是不知分场合地帮着你说话罢了。” “可……”也实在叫人不舒服了。 顾明初低眉想了想,其实没必要太过计较,于是道:“好。”想了想,“不过姊妹间的口角,祖母又偏疼明姝,大约也罚不着她罢?” 林氏冷笑一声,没说话。 晚间。 明姝照旧服侍着祖母喝了药,又端来一碗冰糖调过的荔枝水,用小调羹摇温了才递给老人。 “好了,都回去吧。”老夫人有些乏了,此时半合着眼,借着明姝的手喝荔枝水。 顾明初巧笑着跪坐在老人身边,道:“祖母,我今日有桩事儿,须得您老人家作主。” 明姝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余光瞥过众人,就见二房几个面色皆不寻常。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老夫人的手,老人这才抬了眼,看向顾明初,笑道:“你说说,祖母听听看。” “这原不是我的事,只是看不过眼,忍不住的拿出来说道说道。昨日明姝拉走了明鸢,遣了红蓼送明月回去。结果,明月在路上遇见了夏荷与男子拉拉扯扯,甚至险些被人也拉住了。这桩事,若是算起来,也该是明姝的不是!” 明姝一时没做声,只是看向了顾明月。 顾明月一瑟缩,下意识要躲却没有躲,而是顶着目光抬头来看明姝。 这么一对视,顾明月眼里登时满是眼泪。她哭得脊背微颤,跪在老夫人面前哽咽。 该说的话说完了,顾明初也不再添油加醋,十分从容地退下了,板正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瞧明姝。 明姝将手里的白瓷盏递给春兰,自己退下来,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我叫红蓼送四姐姐回去的那条路,是我迎面而来走过的。”明姝瞧向顾明月,“四姐姐摔伤了脸,走那条路没有人瞧见。” 顾明月的眼泪霎时砸下来,脸上的白纱也浸湿了,隐约可见狰狞淤青,“红蓼拦着只许我走那条路,你又强行拉走阿鸢,是何居心?!” 明姝不可能说,今日她太容易出事,只能叫红蓼仔细看着。更不能说,她知道害她的人,顾明鸢大致就是其一。 顾明月反咬一口,她的话都被堵死了。 不该管闲事的,兴许。 明姝垂着眉眼跪了一会,才道:“我要害四姐姐做什么呢?我们一家姊妹,四姐姐名声受损,我能得什么好处么?” 顾明月被明姝问得说不出来,顾明初冷笑一声,道:“是我该给你道歉,不过我和明月与你不对付,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她意识到不妥,把调子压低了点,“你年纪小还记恨着那些,也不能在自家姊妹的名声上作文章。” 谁都知道顾明初小时候和明姝针尖对麦芒,顾明月则负责帮顾明初对付明姝。 明姝语调也冷了,“我竟不知道,三姐姐四姐姐以为我记恨那些。当时年纪小,爱掐尖罢了,哪里记恨过。” 顾明初还要再论,林氏在背后拉了她一把,她恨恨地闭了嘴,别过脸去不说话。 “谁能作证?”老夫人这才缓缓道。 顾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我……我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证。” 老夫人看向明姝,明姝道:“我身边的红蓼,紫草,青莲是送四姐姐回去的人。但是无论是谁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足以作证。” 老夫人点点头,道:“将当日在园子里的人都盘查一遍,谁见找了四娘子,叫过来。” 大太太沈氏赶紧去办了。 不多时,当日在园子里的下人遇见顾明月的下人都被叫过来了,却众口一词说,真的见着了红蓼非带着四娘子走东边那条路,那和夏荷通奸的男子也在那边经过过。 明姝这才意识到,这事不简单。 可除了不相干的丫鬟婆子,就只有李修文和顾华礼可以作证。李修文已经启程回去了,必然不能找他。至于顾华礼…… 这事若没有林氏插手,丫鬟婆子根本不可能众口一词。 林氏到底是顾华礼名义上的嫡母,且他身份太过尴尬,这事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明姝想了会,没有说话。 老夫人垂眼看明姝,道:“令令,你怎么说?” 明姝只好道:“我没有证据。” 所以无法辩驳。 老夫人手里的菩提子磕嗒一声,她缓声道:“万丈的高楼,要塌,也是从里头腐朽破败。你们姊妹之间不能恭亲友爱,”老人闭了闭眼,“明姝,我罚你在小佛堂幽禁半月,抄《朱子家训》百遍。另停三月月钱。” 明姝只垂着眼,轻声道:“是。” 老人猛地一拍桌案,厉声极色道:“平西侯府顾家,少了这块招牌,你们一个个,和那些乡野妇人有什么区别?顾家若是破败了,没有一个人能得善终!” 说罢,扶着头没有再出声。 安静了一瞬,沈氏带着林氏率先跪下去,其余的小辈也乌泱泱跪了一地。 沈氏这才侍候这老夫人,轻声劝慰。一面眼风一扫,婆子们便会意,上前带走了一众小辈。 明姝轻声对沈氏道:“大伯母,我守着祖母。” 沈氏迟疑一瞬,点了点头,又吩咐婆子去把大夫请来,好守着老夫人。 林氏站在一边劝慰老夫人,她嗓门尖,连明姝都觉得刺耳,赶紧道:“二伯母,祖母头风犯了。” 林氏这才住口。 等大夫来了,扎了针,老夫人才好了些,倚在引枕上神色疲倦。 她看着忙上忙下的明姝,动了动手腕,哑声道:“令令,再不许和姊妹兄弟们生隙,懂么?” 第四十八章 翻墙(加更) 明姝心里酸涩,轻声道:“懂了。生做顾家的女儿,就有责任支起顾家的百年荣华。” 老人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脸对沈氏道:“送令令去小佛堂罢。” 沈氏叹了口气,点点头,牵着明姝的手送明姝出去。 等走到外面了,沈氏才轻声对明姝道:“你是个好孩子,”顿了顿,道:“小佛堂多年不用,有些漏风,你先过去,我这就叫人给你糊窗纸。” 明姝倒不怕抄东西,只是这样被人反咬一口,实在叫人不舒服。 “大伯母,我这阵子去不了学堂。您可能帮我一件事?” 沈氏笑得慈祥温软,道:“你只管说。”“这件事,我不想叫夫子晓得。” 明姝面皮有点挂不住,只好微垂了眼不去看沈氏。 沈氏失笑,“这有什么,我替你与你二伯母说。”免得林氏不答应。 这事说完了,明姝才往小佛堂去了。 而沈氏还站在廊庑下,远远地瞧着小姑娘的背影,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 有婆子走上前道:“太太心绪不好?” 沈氏摇摇头,道:“无父无母,受了委屈也得识大体,得为自己想周全。哭都哭不得,可怜见的。” ……顾家只有老夫人信佛,却也只是偶尔去拜拜。算起来,小佛堂算是废置已久了。 白芷推开门,明姝就觉得一股阴森的凉气扑面而来。 还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被掺着灰尘的浊闷气,压得人胸口喘不过来气。白芷摸索着点亮了烛火,屋子里还是黑黢黢的,不甚清爽的样子。 “七娘子见谅,”白芷愧疚一笑,道:“禁闭都是吃住在小佛堂的。今日太晚了,只能叫人把卧房整理出来,其余地方还得留着明日在洒扫。” 明姝上辈子就是漏雨漏风的破败院子都住过,并不在意这些。于是摇摇头,只摸了摸胳膊道:“这里好冷。” “是有些漏风,大太太已经找了人来修窗户,娘子先等等。”明姝点点头。 红蓼陪着明姝进了卧房,见里面简陋至极,昏昏黄的灯火如豆子般摇摇欲坠,衬得帐子窗纸一色的灰黄惨败,心里老大不舒服。正要说话,却被明姝按了按手心。 “这里很好,白芷姐姐快回去照顾祖母。” 白芷温柔一笑,道:“娘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托人找我就是。”见明姝点头,白芷这才提着灯笼回去了。 红蓼帮明姝把斗篷解下来,神情有些不快,道:“娘子,这里也实在简陋,您哪能住这样的地方?” 明姝自己解了耳铛,侧着脸笑道:“无妨的。我住哪不都是一样的。” “哪啊,这样的屋子我们这些下人都不住。” 明姝扑哧一笑,“那我就当小丫鬟。” 红蓼也忍不住笑了,道:“那我不成了乞丐婆子。”明姝笑嘻嘻地嘲笑红蓼。 两人玩了会,糊窗户的人就把窗户修好了,外间总算没了风刮着窗纸呼呼的响声。 明姝惯来择席,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却是越来越清醒。 小佛堂位处半山腰,原本就多风,又一面临着水,夜里又是风声呼啸,被子也潮漉漉的,很不舒服。 明姝干脆披了衣裳,小心翼翼地趿拉了鞋子。也不点灯,借着月光走到外间去,才点亮一只小蜡烛。 平日里的书都在婵娟院,这里只有用来抄写的《朱子家训》和一大叠的竹纸。借着蜡烛的光,倒是勉强看得清。 明姝慢悠悠地磨了墨,磨完有些困意。但是不写,又对不起磨了好久的墨。 她只好忍着困意,一面打哈欠一面练馆阁体。 她如今已经能写出一手好字,可惜目前还没能起什么作用 。写了一会,她写得有点心浮气躁。馆阁体内外兼美,她觉得有点难。什么都要顾及到,实在难掌控,譬如昨日的事情。 明姝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笔,吱呀一下打开房门。 但见外头月光盈盈,如铺银洒金般皎洁,树影婆娑交织,十分幽静。明姝在台阶上坐了会,觉得呼呼的风声也怪好玩的。 只是东边不知是什么动静,像是瓦砾落地。 有些不好的画面猛地挤进脑子,骇得她脊背一僵,偷眼瞧过去,果然看见一团漆黑的影子在动。 她想进去,却又不敢动,只觉得浑身都僵了。 ……还是进去吧,她越等越害怕。 明姝手脚麻利地起身,有些狼狈地就要往里蹿,结果松松绾发的白玉簪子滑落下来,啪地一声砸碎了。 她害怕得厉害,顾不得拣,下意识继续往屋子里钻。结果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令令?” 明姝:“!!!” 不过这声音有些熟悉,明姝靠着门板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 她哐当一声打开门,果然,顾华礼正站在门外。 月光自九天上泄写来,照得少年人眉眼俊朗,十分深邃清俊。他看了会明姝狼狈的样子,像是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了?” 明姝觉得他肯定看见自己被吓得要命的样子了,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没,没啊。”磕磕绊绊说完,意识到不对,“五哥,你怎么大半夜在这?” 她两辈子都活得乖顺规矩,实在想不出来顾华礼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想了想,明姝走出来,依旧在台阶上坐下了。 顾华礼也在她身边坐下,抬起脸眯眼看明月光,道:“翻墙。” “嗯?”明姝怀疑自己听错了,扭脸去看他,只见他神情严肃冰冷,只眉宇间的气度很是恣意从容。 原来权臣顾华礼还翻墙啊。 他对着明姝笑了笑,道:“翻墙出去。”顿了顿,“但是现在不翻了。” “啊……这样啊……”她还没翻过墙呢。若是前世被林朝关在破旧的偏院里,她能去翻墙,是不是能不被困到死? 明姝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逗笑了。 “五哥。”她突然对顾华礼笑得灿烂。 顾华礼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但是明姝已经抢着道:“我就翻一次。” “……” 他板着脸,道:“你还想翻第二次?” 明姝笑得眉眼弯弯,道:“你若不答应,这事明日就得传出去。侯府郎君夜半翻墙,怕是要做什么坏事罢?” “……” 第四十九章 折桂 明姝只是想尝试一次。 顾华礼垂着眼看她一瞬,勾了勾唇角,道:“好。” 明姝还来不及笑,他就转身往墙角去了。明姝赶紧提着裙角追过去。 顾家的宅子是御赐的候府,高墙深院,十分气派。近百年下来,只更显得气韵深厚。 要翻墙,大概也只能借着矮山的势,找这个好翻的位置。 顾华礼抱起明姝,明姝就觉得身子一轻,赶紧借力往墙上一攀,就爬在院墙上,艰难地坐定了。 他一手攀墙,一跃翻身,也轻巧地坐在她身边。 墙外有桂花开得甜腻热闹,顾华礼垂眼想了会。便倾身向前,摘了一支,递给明姝。 如纱如绡的牙白月光洒下来几乎纠缠着看不见的香气。 此时夜早深了,寒露浸浸,冷意迫人。一把星子散在天幕上,惫怠地闪烁着,明姝捏着花枝,只觉得有些不真实的飘然感。 “五哥。” 顾华礼侧过脸,“嗯。” 明姝深吸一口气,一蹬腿便从墙上跃下去,快得顾华礼也反应不来。 墙外的桂花树十分繁茂,明姝踩在枝桠上,坐下来,面对着顾华礼笑得狡黠。 他皱眉,神色严肃又带点不容易叫人察觉的紧张,“伸手,若是跌下去了有得你哭。” 明姝才不伸手教他把她拖回去,坐在树上荡着脚,只觉得浑身都是自由快意的。 “原来外头这样好。”明姝眨着眼道。 眼前猛地一花,明姝吓得浑身一僵,身子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跌下去,而是被人抱住了。 她一抬脸,就撞进顾华礼的眸子里。一个板栗子砸下来,“又以身犯险。” 明姝想起上次在园子里,他教训她不该以身犯险。说起来,他罚她的抄写她还没打开。 不过如今要被关着写《朱子家训》,那什么书肯定是顾不上写了。 顾华礼把明姝带回到墙头上,一手扣住了她的肩头,怕她跌下去。 明姝想说这没事,那么近。可又说不出口,不在乎她这个妹妹,他绝不啰嗦这些。 顾华礼却淡淡道:“我方才才知道,你幽禁的缘故。”顿了顿,他看向明姝,“你为何不说我和修文是跟着你的?” 明姝有点难为情,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怕表哥和舅舅担心,文表哥都在路上了,总不能把他叫回来作证吧?” 顾华礼看着明姝沉默了一会,别的小姑娘都是活泼恣意的,偏她又通透又乖觉,懂事得叫人心里酸涩。 他把冰冷的嗓音压低了点,显得温和些,“那我呢?” 明姝眨了眨眼,看着是天真烂漫的做派,其实是趁机在思索。她笑着道:“三姐姐和四姐姐,是五哥的亲姊妹。五哥不必为了我,与她们伤了感情。” 她有点害怕自己这样说,显得对他太生疏,就抢着把桂花枝插在他的发髻上,语调欢快道:“祝五哥蟾宫折桂,簪花游园呐。” 收回手又嫌自己过于浮夸,他这冷肃板正的人,大约会烦她的做派吧。 真烦,不就是个日后的权臣么,管他呢。 顾华礼没有理会头上的桂花,只垂着眸子看她,字字清晰道:“令令,这世间亲情不只有血缘联系。” 明姝忽然有点想哭。 但她装着懵懂地“啊”了一声,假装疑惑地看向他,然后在他沉沉的目光里心虚地收回来。 “我十二岁之前,一直被关在偏院里。”他顿了顿,问道:“你知道是哪间偏院么?” 明姝哑然,她真的不知道。 “五哥,那些过去了。这世上,还是很好的……”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顾华礼打断了明姝的话,道:“令令,别又转移话题。” 感觉到他有点不快,明姝只好闭嘴。心里却惴惴的,五哥他是真的,当她是亲人啊? 好像,大概,是真的吧。 明姝压在眼睫下的眼眶霎时就湿了。 她真不是个聪明人,重活一辈子也过得磕磕碰碰,留不住珍惜的人。 但是,真的有人愿意视她为亲人么? 顾华礼低眼看坐在身边的小丫头,道:“我今晚就要走,在家里莫要再这样莽撞。” 明姝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说不走么?” 他的笑意淡了些,道:“有些急事。” 这是不愿意透露了。 也是,他所做的时一看也不简单。 明姝想了想,问道:“那二伯母那里,你可说了。”这样半夜翻墙出去便没了消息,怎么看也不稳妥。 听到明姝说林氏,顾华礼的笑意淡了些,道:“无妨,我交代过了。” 他抬手揉了揉明姝的额发,道:“我请了糕饼铺子给你定时送吃食。”顿了顿,“只是甜腻的不能多吃了。” 她喜欢的水晶龙凤糕,他叫掌柜的一个月只送一次。 “啊……”明姝忍不住弯了弯眼角,道:“好呀。” 小姑娘生得水灵齐整,笑时一双眼像弯弯的豆荚,月光照进去,清亮干净极了。 “蟾宫折桂。”他勾唇一笑,把发髻上的桂花摘下来,插在了明姝头上。 身形一晃,整个人便往下一跃,跳到了墙外。 他笑时,眉间郁郁的阴沉气尽数被拂开,月光照进黑沉沉的眸子,整个人清透隽雅至极。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哥哥呀。 将来,他还会是名满天下的权臣。 明姝心里激荡起来,抬手和他告别,一面道:“五哥!我等你回家!” 也不知是谁说过,有亲人的地方,才称得上家。 顾华礼回过头去,月光下,墙头上的小姑娘乖巧漂亮,使劲对他招手。 他鬼使神差地想,这样一个干净乖巧的妹妹,是该好好地被纳在羽翼下,不能受半点欺辱玷污的。 月光照亮官道,夜半里显得绵长而深远。 他毫不回头地往前走,心里第一次,在离开顾家时有一丝牵挂。 第五十章 菊花糕 小佛堂地处偏僻,明姝又是幽禁,日子过得格外清闲。 红蓼也无聊,坐在窗前编络子,好给明姝当扇坠儿使。 黄昏时刻,斜阳从窗格里漏进来,照得刻着莲花的青石板地格外精巧。红蓼打了个盹,撇开眼往里瞧,便见日光跳跃在明姝面上,眉眼盈盈的,格外好看。 红蓼正要说话,便听见敲门声,杜嬷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娘子,有消息。” 明姝搁下笔,看向红蓼。 她不能出小佛堂的院子,但杜嬷嬷却时常去婵娟院拿东西,此时才从婵娟院来。 红蓼赶紧放下手头的络子,开了门,就见杜嬷嬷急得鬓发微潮,赶紧拉着杜嬷嬷进来。 紫草赶紧给杜嬷嬷递了杯茶,杜嬷嬷来不及喝,捧着茶杯便道:“娘子,我外甥今日来看我了。” 红蓼眼神微动,看向紫草,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木门咯吱一声,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明姝收拢十指,抓着袖子道:“怎么样?” “找到和墨菊有来往的人了,是二太太身边杨婆子的幺儿,叫做刘奇的。”杜嬷嬷急匆匆说完,才觉得嗓子干得厉害,灌了一口茶水继续道:“盯了那么些年才找出来,原是刘奇过继给了她姊妹家,不是,一直没想到那上头。这几个月,刘奇意欲娶墨菊。我外甥思量着刘奇一个做掌柜的,平白要娶墨菊,实在奇怪。便盯了那刘奇一个多月,才晓得刘奇年年会趁着来庄子里进货,和墨菊见面……咳咳咳……” 杜嬷嬷说得又快又急,猛地咳嗽出来,耳朵尖都红了。 明姝急得赶紧拍杜嬷嬷的背,等杜嬷嬷咳得好些了,明姝紧紧绷着的心却奇异地放下了。 “嬷嬷慢慢说。”明姝笑了笑,眼眶却有些湿了。 “也是这盯着,才偷听到,刘奇和墨菊商议说要给她换了身份。若是被察觉出来,墨菊被他私藏在顾家的庄子里,他自己的活也得丢。” 杜嬷嬷说完,才松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急出来的汗,垂头喝茶去了。 明姝盯着杜嬷嬷的目光收不回来,有些迷茫。这样单纯地守着,守了三年也是有回报的。 她抬手摇了摇杜嬷嬷,轻声道:“嬷嬷,给我包五十两银子,并两卷茧绸,在墨菊成亲时送过去,就说我顾念旧情,愧疚当初保不住她。再说,她在庄子里的事我也替她瞒着。” 杜嬷嬷赶紧点头,道:“刘奇那边,还加紧盯着呢。” 明姝也点点头,“嗯”了一声。 杜嬷嬷拿不准明姝在想什么,正打算告退,下去收拾急得走散的鬓发,就听见明姝道:“杜庄头可还在?” “还在呢,就怕娘子有什么吩咐。” 明姝轻轻咬了咬唇,转脸对杜嬷嬷道:“我想亲自见一见杜庄头。” 杜嬷嬷一愣,道:“娘子这还禁闭着呢。” 太激动了,竟然忘记了这个。明姝失笑,赶紧回到书案前,推开乱糟糟的抄写。 她重新抽出一张干净竹纸,蘸了墨便写起来。她如今一手极端正的馆阁体,被传出去了也不怕。 若是没记错的话,今年秋末冬初,开始流行珍珠钿子。最初是因为宜阳公主赴恭亲王府的宴,被贵女争相模仿。 到了后来,便开始流行用珍珠粉画斜红,用珍珠代替面靥。至于珍珠挑牌,珍珠发钿,珍珠花冠,几乎成了整个大齐的潮流。 原本因为过于简素的珍珠而受冷落的珍珠,在那以后,成色好的珍珠,开始一珠难求。 若是舅舅送给她的金楼,在宜阳公主珍珠钿子一面世之后,立刻推出各色珍珠头面呢? 如此,便是先机占尽,别的金楼此后只能跟着沾光,而最先卖的则会独占鳌头。 明姝写罢,折了两道便交给杜嬷嬷,笑着道:“您送给他吧。嬷嬷是我身边人,我也不把杜大哥当做外人。” 杜嬷嬷瞧着明姝,有些感动的模样,却没有多言。收了明姝写的字条,便退下了。 她送东西给墨菊,一定会惊动墨菊。那一直掌控着墨菊的人,肯定也会有所动作…… 明姝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 剩下几天,便再没有什么事。明姝成日只抄写,写到后来睡觉做梦时,脑子里都转着《朱子家训》的句子。 好在总算写完了。 明姝从小佛堂出来,也正好赶上重九。一大早起来,明姝眼前便是各色糕点。 红蓼就知道明姝喜欢,也欢欢喜喜道:“都是城东朱记送来的。”她一瞧明姝,笑道:“朱记的东西,等闲买不到,今儿个送来了好多。” 里面有云片糕、梅子冻糕、菱粉糕、驴打滚、千层饼。一眼看过去,五颜六色的,又精致漂亮。 明姝便催着红蓼快些帮她梳头净面。 红蓼捂着额头,实在无语。 却也手脚麻利地挑了件象牙白的大襟直领衫子,藕荷色交窬裙,又在外头套了件宽松的对穿交豆绿褙子。 松松绾了个小髻,只用红丝线绑了,明姝便趿拉着鞋子净了手,蹦过去捏糕点吃。 菊花糕鲜洁可爱,透明的糕体晶莹剔透,里头还有散开的黄色花瓣。殷色枸杞子点缀在琼脂般的糕里,艳若处子。 明姝咬了一口,才捏着糕点又蹦到妆台前坐下。 红蓼看了眼尚且关得严实的门窗,松了口气。若是别人瞧见自家娘子这样没规矩,又得唧唧歪歪。 明姝的头发是黑亮如鸦羽,又顺又轻巧。抹一点桂花油,就能梳出妥帖的发髻。 红蓼三两下便梳好了,又给她戴上一对粉水晶玉兰小花钗,才道:“娘子,国公府二娘子说今日来找你玩呢。” “啊……”明姝已经忘了这桩事。 红蓼赶紧道:“旁人不来,只有二娘子和她家大郎君过来。您不消紧张。” 崔沛然伙同其余贵女,背后三番两次说明姝。以至于世家女郎们见一次面,就近乎于打一次仗。 所以参加宴会十分的累,明姝每次都十分不情愿。 第五十章 劝告 刘玉润给明姝带的礼是一只精巧的西洋自鸣钟,半个时辰响一次,匣子自己弹开唱曲儿。 给明姝的时候,刘玉润还恋恋不舍道:“令令,这个钟整个大齐才两座。一座陛下赏给了宜阳公主,一座被我阿爹讨来了。” 明姝对这些新奇玩意没什么兴趣,听到她这样说,就眯着眼笑道:“我瞧一瞧,你带去继续玩也可以。左右我没你爱这些玩意。” 刘玉润赶紧阻止,“不要不要,送给你的嘛。” 恰好那自鸣钟到了点,自己开始放曲子,叮咚叮咚的,十分好听。明姝也觉得神奇,就笑道:“我很喜欢。” 三人在园子里的亭子里坐着,秋风吹过来,寒意凛凛。 刘秉清咳几声,道:“我带嬿嬿过来,是打算与你告别的。” 明姝懵了一会,正要问。就猛地想起一桩事来了,一时间紧张起来。 嬿嬿和她一样大,今年十一岁。前世就是这年秋,嬿嬿跟着刘秉去往西北,和在西北守边关的镇国公团聚。 而次年春,匈奴人大破雁门,镇国公死在战场上,独女刘玉润被匈奴人掳往匈奴,再无消息。 明姝回过神,便听刘秉道:“什么时候去还未定下,只是怕走得匆忙,到时候你们连辞别都来不及。”他笑了笑,“去了西北,也不知道有没有回京都那一天。” 几人住得近,从小玩到大,情谊不可谓不深。 明姝死死掐了自己一把,才装作坦然地取笑两人道:“子章哥哥只会写文章,嬿嬿就更无用了,只晓得吃喝玩乐,你们去西北做什么?国公爷用兵如神,自有大胜而归的时候,你们若是去了,还得忧心你们。” 刘秉有些惊异明姝的这番话。亲人团聚,原本该是祝福的事,令令却偏来阻止。 这样不合宜的话,不像是令令会说的。 刘秉袖着手,神态从容。他微微一笑,更是风清月白的儒雅风流,道:“匈奴人蛮横残暴,这战事也不知何时才到尽头。父亲日夜守在前线,两年余都没有回来看一眼的功夫。我和嬿嬿住哪里不是,去西北和父亲团圆是再好不过的。” 明姝撑着下巴看少年时的刘秉。日光照到少年人的眉眼上,又儒雅又清傲,满是轻狂书生气。 他察觉到明姝没有说话,下意识垂眼去看明姝。小姑娘一手支下巴,一手便在石桌上轻扣,像是在想什么。 “大齐与匈奴多年征战,西北大齐人和匈奴人混杂,势必及其混乱。”她看向刘玉润,咬字清晰,“你们是国公爷的亲子亲女,匈奴人绝对会把主意打在你们身上。” 刘秉皱了皱眉。 这个他想过,但是并不觉得是件大事。 镇国公府何等显赫森严,还担心几个匈奴人刺杀?再说了,身为刘家子弟,他便是不从武,骨子里仍旧是刘家先祖流传下来的铮铮铁骨。 区区夷族,何以足惧? 明姝知道刘秉的想法,甚至能理解刘秉的想法。少年人的清傲与抱负,又叫人佩服又叫人摇头叹息。 “子章哥哥,分明有安稳的路可走,何必冒这个风险呢?”明姝道。 “有风险便不走路了么?天下熙熙攘攘,何事没有风险,可趋之若鹜的也多了去。”他扬眉道。 明姝失笑,她隐约觉得,去西北算是刘秉的一种情怀。将门刘家人骨子里的,一种情怀。 劝是劝不了的,明姝歇了这个心。 倒是刘秉,沉吟了一会道:“你还记得窦世章么?” 那样的卖国贼,明姝不记得才怪,便“嗯?”了一声,看向刘秉。 对方皱眉道:“我当初吩咐了人将他幽禁看守,后来看守的人来报说窦世章病死了。”顿了顿,“我原以为这事也罢了。可上月,却又发现了窦世章的踪迹。” 明姝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心里升腾起一股事态不受控制的恐惧,问道:“然后可把他抓回来了?” 果然就见刘秉摇摇头,深深瞧了明姝一眼,道:“逃往了匈奴,我的人不好动手,他又找机会逃了。” 刘秉垂眼看明姝无意识地将帕子抓紧在手心。好半天,她才猛地松开,看向刘秉,“……子章哥哥当初不该手软。” 刘玉润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在说什么?” 明姝拍拍刘玉润的胖爪子,一面心下思忖,要怎么才能解决了窦世章。 要不是当年手里无人可用,她才不会让刘秉自己处理此事。 刘秉懒洋洋地伸出手,手里合着的折纸扇便在刘玉润头上一敲,道:“你这衫子沾的是什么?还不去换了。” 刘玉润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衫子,忍不住嘀咕,“没什么啊……”却又被刘秉推了一把,只好莫名其妙地跟着丫鬟走出了亭子。 直到刘玉润走远了,刘秉唇角懒洋洋的笑容才凝下来。他瞧着明姝,神色既凉薄又清傲。 “窦世章究竟有什么,要令令非得对他赶尽杀绝。”他调查过窦世章,没什么问题,看向明姝时眸子眸子暗了暗,“团圆原是好事,偏只有令令想到的是刺杀。” 镇国公府虽不如其他世家勾心斗角一箩筐,可刘秉少有才名,又是多年的世子,绝不是个简单的蠢人。 明姝沉住气,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出事。” 刘秉握着折扇的手无意识松了松,明姝的态度就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可,怎么看也不是好的事。 他终于放缓了点语速,道:“出什么事?” 明姝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很烦,实在累人得很。却仍端得四平八稳,轻声道:“是梦。” 她看向刘秉,“我梦见明年春,嬿嬿被匈奴人绑架走了嬿嬿,威胁国公爷。国公爷不为所动……雁门关破,国公爷领着几万将士全都死在大战中。再接着,大齐边关连破数十关,匈奴直打到大齐皇城脚底下……” 明姝看向刘秉,少年人仍旧十分沉稳。一双眸子通透似琉璃,清冷地看着明姝。 “那窦世章呢?” 第五十一章 珍珠 明姝道:“叛国贼。”顿了顿,“便是他害的国公爷。” 她抬起脸去看刘秉,他负手立在栏杆边,神色疏淡。明姝拿不准他心里怎么想,干脆等他说话。 “应验过?” 明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知道他竟然没有震惊。 她点点头,道:“见到窦世章的时候,便验证了。” 他点点头。 西风擦过檐角吹拂过来,远处青山叠翠,烟岚逸逸。 风吹得有点冷,明姝拢了拢衣裳,道:“留下嬿嬿吧。”她一点也不希望前世的事情发生。 刘秉似乎是迟疑了一刻,才点点头。他最是疼爱嬿嬿,又聪颖至极,绝对不愿刘玉润冒险。 …… 走的时候,刘玉润和明姝约好了,下个月一起赴恭亲王府的宴会。 李嘉柏送的金楼各色契纸早就到了,送走了两人,明姝也想着去看看。 她把头发绾成了男子样式,仅用木簪束了。鞋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蝴蝶屐,旋子撑开道袍的下摆。 明姝挑了把贴金墨底折纸扇,往腰上一别,便迈开步子往外走。 活脱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红蓼一早准备了没有家徽的马车,接着明姝上去了,才疑惑道:“娘子,您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不少铺子都盼着有勋贵人家撑腰呢。” 明姝抽下折扇摇了摇,露出一个微笑来,“小爷开金楼,和顾家的小娘子开金楼,自然不一样。” 红蓼忍住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您这是打算瞒着家里?” 明姝刷地合上折扇,笑得眉眼弯弯,“是啊。先瞒着,必要时候有用处的。” 红蓼便安心了,“娘子喜欢怎样就怎样。” 明姝忍不住笑了。 宝华楼并不挣钱。 李嘉柏开的铺子多且杂,但是大部分是米面铺子。至于金楼,总的算起来也有几家,但是宝华楼最不挣钱。 若是论地段,宝华路所处的京都最繁华。 但是宝华楼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只顾家作为威慑,没有人来弄垮宝华楼罢了。 京都遍地权贵,有势力撑腰才能赚钱又长久。赚贵族银子的金楼,更是如此。 明姝的马车驶到宝华楼时,她掀开帘子打量了会。二层的精巧小楼,高悬着宝华楼几个点鎏金大字,里头简雅大方不落俗套,但也不算极其出挑。 算是不错吧。 明姝想着便下了马车,和明姝交接的是李嘉柏身边的得力管事李三。见明姝没坐顾家的马车,又扮作了小郎模样,便没揭开明姝的身份,只迎着明姝进了里头的隔间。 李三态度自然,半点端倪不露,明姝很是满意。 吃了几盏茶,又寒暄了几句,明姝便直奔主题,“李管事,我接受宝华楼后,有许多东西要变动,不知可否方便。” 李管事却不说方不方便,自沉吟道:“小郎家里如何说的?我按着吩咐来,要怎样都是可以的。” 谁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亲自那主意呢? 明姝放下手里的茶盏,肃容道:“不消我家里拿主意,”顿了顿,道:“我自三年前便跟着祖母学管铺子,这金楼,便开始由我自己做主。” 其实之前那几间铺子也是她管,只在外头借了祖母的名。 李管事脸上的惊讶有些掩盖不住,不过他微微一笑,露出赞许的神色来,“实乃聪慧,芝兰玉树。” 明姝微微一笑,以示礼貌。 李管事跟着李嘉柏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见明姝如此说,也不再纠结,只爽朗道:“小郎打算做什么改动?” “宝华楼的首饰我见过,贵气端雅,内敛庄重。”明姝垂眼看向隔间里装饰着的鎏金孔雀浮雕,“可时人好素雅低调,又爱风流仙逸。黄金红宝虽大方庄重,却到底不讨好。” 李管事心里有点不乐意,那些浮夸的调子,哪里有宝华楼惯有的大气庄重上得了台面。 可做首饰的大多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哪里欣赏得来那份庄重富贵。 明姝说得不无道理,李管事按捺下心里的不舒服,恭敬道:“这话是不错,只是这路子走了十几年。便是改了风格,也未必做得过旁人。这术业有专攻,到时候反而成了邯郸学步。” 明姝点点头,道:“不妨。”她笑了笑,“宝华楼的风格原本就是极其出众的,只是用色明艳,款式贵气,不适合小娘子。我今日所说要改的,也是因此。” 李管事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嫌弃又是夸赞的,到底是直接改还是要怎么样。 就听见明姝道:“我希望李管事能帮我出个面,请宝华楼的金器师傅做一批珍珠首饰。” 珍珠素雅漂亮,向来卖得不差,且又低调暗合宝华楼的风格庄重。 李管事一琢磨,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因笑道:“这个自然极好。” 明姝点点头,道:“珍珠做额钿面靥,最好多做一些新巧的款式。” “啊?”李管事反应了半天,终于把明姝说的什么什么和自家娘子额头上的小装饰联系起来。 女子的东西真讲究,李管事暗自擦了把汗。 明姝没理会李管事的呆滞,她继续道:“我建议至少要有几百款,”想了想,道:“李管事,还得请您给舅舅带个话。” 前半句话惊得李管事一时没回过神来,想着几百款能供给多少人家。听到李嘉柏的名字,又赶紧应是。 “湖州一带湖泊密布,水泽漫漫。舅舅家也是从湖州开始做生意,托着鱼米之乡的福,从米面开始卖,一直到如今什么生意都碰一点。我想着,卖鱼不如卖珍珠?” 事实上,明姝没记错的话,李嘉柏其实早就开始养蚌,做淡水珍珠的生意了。 但是淡水珍珠成色不好,现在贵族人家也不行用珍珠首饰。那些珍珠只用来做珍珠粉,给人敷面。 李管事沉默了一会,道:“表姑娘,珍珠不好养,也卖不出好价……” 第五十二章 太后 这个明姝知道,值钱的都是那些成色好的珠子。可成色好的,皆是万里挑一。 但是到了后世,要的人多了,便是成色一般的珠子也比如今贵许多。 明姝笑了笑,道:“李管事,如今贵女间流行珍珠钿子,求者甚众。便是好珍珠难求,可物以稀为贵,还愁挣不到钱?” 李管事的眉皱得更厉害了,道:“如今流行珍珠钿子?” 李嘉柏的产业遍布半个大齐,即便是在京都,消息也绝不会闭塞。但是李管事自己不知道的消息,顾家深闺里的小娘子怎么会知道。 明姝早知道如此,因而微笑道:“前阵子有幸见了宜阳公主,她用的珍珠钿子极其好看。所见的几个小娘子,都喜欢得不行。” 顿了顿,“只是宜阳公主在半个月后的宴会上会配珍珠头面,故而我们几人先按捺下了。” 若是参加什么宴会,妆容首饰私下里是会通气的,免得撞上。 李管事却仍旧觉得明姝有些胡闹,道:“宝华楼出一批珍珠首饰是顶好的,只是让湖州开始养蚌,也未免太冒险了。” 虽说女子间的潮流都是皇宫里传到勋贵人家,勋贵人家传往民间。可谁说公主一穿戴,底下就一定能流行起来呢。 他担心这话有点打击明姝,正要再补一句,说得圆融些。就听见明姝极其沉稳道:“不会流行不起来。”她看向李管事,道:“但凡一个人要出头,必然要有不群之处,否则泯然众人。李管事,京都生意不算好做,也不算难做,可到底也难和妻儿团聚不是?” 小姑娘的话像是猛地扎在他心上,李嘉柏把他放在京都,而非产业最多的湖州,一方面是信任,另一方面却是嫌他不够懂变通,难挣大钱。 李管事在心里咬咬牙,道:“你这道理我懂,可一批珍珠得四年才能养出来,哪里等得了?” 便听明姝道:“东海临岸,收购珍珠即可。但只靠收购必然不够,若是在湖州一带养淡水珠,加上自合浦一带的货源,算是两全法。” 但是大齐的南珠,圆且光泽莹润,质密和谐,及其雅致漂亮。不说内地的商人,便是海外的洋人也争相抢购。 李嘉柏虽然有固定的货源,但也无法再扩张了。但大齐的珍珠整整盛行了几十年还不颓靡,养几年珍珠算什么。 李管事敲了敲自己的头,道:“这事我得与老爷交代一番。至于宝华楼,这事我替您与金匠师傅说便是。” 明姝点点头,也客气道:“舅舅哪里,您便说京都贵女好珍珠已经成了潮流,再劝说他便是。” 李管事颇为为难地点了点头。明姝却不担心,若是李管事没被自己说动,压根连直接和舅舅说都不会。 到底觉得她是个小丫头。 明姝亲自去见了那些金匠师傅,又把要制作的款式风格说了,这才回去。 …… 再眨眼间便是恭亲王府的宴会。 其实一般人家,女孩到了十二三才走动得多。只是刘玉润爱玩,从小没少撺掇明姝陪她出去玩,所以明姝几岁便开始赴宴。 坐在里间的贵女们,明姝几乎全都认得,除了几个年纪小的新面孔。 而刘玉润早就到了,她正和沐清晚一起说话。明姝走过去,吓了刘玉润一跳。 “令令,你又没打扮还来得这么慢。” 明姝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我八妹妹也来了,她往日出门少,二伯母叫我带着她。” 所以她指点着顾明鸢的丫鬟给她换了合适的衣衫,合适的妆容,又仔仔细细讲了王府里的规矩。 然后就耽搁了。 刘玉润点点头,她对顾明鸢没兴趣。 倒是沐清晚道:“你三姐姐四姐姐也来了?” 明姝摇摇头,道:“只三姐姐来了。”所以她把顾明鸢丢给了顾明初。 至于顾明月,因为之前的事情抑郁了许久,这次没有出门。 沐清晚点点头,顾四娘唯唯诺诺,顾三娘心高气傲,那个八娘想必也喜欢巴结顾明初。 沐清晚在陪刘玉润下五子棋。 明姝来了,就忍不住狭促道:“阿晚,我们来下围棋吧。” 气得刘玉润嗑噔丢下棋子,瞪明姝,“我都要走了你还气我!” 沐清晚莫名其妙,什么要走了。 “你还要走?”明姝却惊疑至极。 刘玉润的眼眶霎时就红了,可是在别人家里又哭不得,只好憋着泪道:“我阿爹中了一箭,病得可重了。我和你约定了来,今日又走不得,否则早去看我阿爹了……” 沐清晚垂着眸子拍了拍刘玉润的脊背,却没说话。 明姝不知道前世是不是因为镇国公中箭,刘家一双儿女才去的西北。 “别难过了,人好好的不就没事吗?” 明姝哄了哄她,刘玉润才慢慢好了。 闹了这么一出,三人也安静了下来,没怎么说话。 倒是突然有人叫明姝。 “令令。” 明姝回过头去瞧,便看见盛装打扮的崔沛然。崔沛然今年十三,已经有了美人的轮廓。 穿着牙白色的长褙子,淡烟紫的长裙子,眉眼盈盈,唇红齿白,格外淡雅宜人。 她仔细看了看明姝,才笑道:“你今日好素净,我都没认出来。” 去别人家里做客怎么能素净呢,明姝也笑道:“郡主这身白衣更淡雅漂亮。” 不轻不重地还回去了。 崔沛然笑意更盛,走过来携着明姝的手,像是要压低了声音似的道:“今日太后娘娘也要来。” “啊?”明姝也笑道:“郡主消息真灵敏。” 实则其余人也都听到了,心下惴惴。 太子崔昭宥今年十七,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太后不问杂事许久,突然间来了宫外的宴会,实在叫人不往这里揣测。 明姝却支着下巴,仔细想崔昭宥这个人。前世她死时,崔昭宥没有当上皇帝,而是成了匈奴俘虏。 那时候,大齐的国都也搬往了临安,匆匆立了一个皇子为皇帝,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厉害了,并不知道是谁。 第五十三章 宜阳 崔沛然便携着明姝的手坐下来,细细缓缓地道:“听说,太后娘娘想挑个小娘子养在跟前,读读经书,也跟着学规矩,是顶好的。” 明姝觉得崔沛然是暗示她可以,她想了想,自己无父无母,祖母又和太后是姊妹,确实极其合适。 但崔沛然煽动她,必定有目的。 “我们这一众女孩里,就你最是乖巧,又懂得照顾老人。我们先前闲聊,都说你合适呢。”崔沛然朝明姝笑得和熙,“你觉得怎么样?” 外头一阵骚动,是不远处玩投壶的郎君们传来的。明姝和崔沛然同时打眼望去,就见刘秉对众人拱手示意。 明姝收回眼,皱了皱眉。 崔沛然喜欢刘秉,但她也没有碍着崔沛然什么。 “太后娘娘都还没来,我们怎能妄测她老人家的意思。”明姝笑了笑。 但是她是不可能去的。 太后今日只是相看,底下会征询她们的意见。崔沛然只想借着她不能拒绝的便宜,把她的话传到太后耳朵里罢了。 但她也能不表态。 崔沛然有点急切,“若是真的,令令愿意去么?” “莫非还要太后娘娘等着我挑这些不成?”明姝呛道。 “我只是问着玩玩罢了,你要这么正经做什么?”崔沛然脸皮有点发热。 明姝也不动声色道:“便是问着玩玩,我也是要敬太后娘娘的意向。” 崔沛然无法,只好不再说下去。 刘玉润把明姝拉回去,有点头疼地道:“回回都要应付她。”撇了撇嘴。 沐清晚神色淡淡:“令令不是应付得很好么?”顿了顿,“倒是你,以后被挑衅了不许急着发脾气。” 刘玉润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便听到说太后的仪仗到了,几人都整了衣裳,行礼迎太后。 这是明姝在有记忆起,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她和祖母长得很像,只是气度不一样。 她前世也没见过太后。 面前的老人身上有幽幽檀香,眉骨高旷,下庭尖长。手里捏着串小叶紫檀木佛珠,一颗一颗拨过去。 不轻不重地打量了一众女孩儿,冷淡威严的脸上才露出点微笑来,“一个个的,都水灵鲜亮极了,瞧着便叫人欢喜。” 明姝的目光落在太后身边的宜阳公主身上。 宜阳是圣人唯一的嫡公主,母亲是当今国母,长兄是当今太子,是当世最尊贵的小娘子。 她察觉到明姝的视线,微微弯了弯嘴角。 太后顺着宜阳的目光朝明姝看过来,略做思索,才道:“你是平西侯府的七娘?” 明姝上前几步,行了礼,才肃容恭谨道:“是。” 太后便有些索然无味,原来是个木愣愣的性儿。却也语调温和道:“你祖母时常在我面前说起你,倒是更懂规矩些。” “谢太后娘娘赞许。” 太后挥了挥手,明姝也退下来了。 宜阳饶有兴致地瞧着明姝。她生得美,别人却都在偷看她。 她穿着缃色长褙子,雪白妆花百迭裙,衬得脊背纤薄,脖颈修长,肌肤更如敷雪。 舒缓远山眉,盈盈杏子眼。仅仅站在哪里,通身都是清雅高贵的气度。 这样一个人,额间点着素雅的珍珠钿子,黑压压的鬓发上也是雪白的珍珠发钗,便如仙人。 整个人仿佛有光彩,能叫旁的都失色。 难怪大齐盛行了几十年的珍珠入妆容。 太后又说了几句话,便是懒怠模样。恭亲王王妃赶紧亲自扶着太后,到后头歇下了。 前面沉闷闷的气氛,这才消散了。 却没有人上去主动和宜阳说话,一来是她身份尊崇,二来是她太仙气飘飘了。 明姝主动去吹捧宜阳,道:“殿下的珍珠钿子真好看。” 宜阳抬手碰了碰额头的钿子,笑道:“我最爱贴花钿,以前制了各色宝石黄金钿子,不过还是珍珠温润不夺人颜色,又不失标格。” 明姝眨着眼笑,道:“原也没什么可以好看得过殿下。” 宜阳只是瞧着明姝笑。 过了会才道:“祖母常听老夫人提你,还以为你是个活泼性子呢,结果这样乖巧,我瞧了也惊异。” 上辈子她小时候,也还算活泼。 明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浅笑着过了。 有人来通传,说太后请公主过去,明姝便行礼退下了。 刘玉润还盯着宜阳公主的背影回不过来神,明姝戳了戳她的脑袋,道:“回神。” 沐清晚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忍不住笑道:“没真见着,哪里敢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明姝撑着下巴,冷不丁道:“你以后见着我也会这样想的。” 刘玉润白了明姝一眼。 沐清晚又噗呲笑出来。 明姝:“……” 不信算了。 不远处传来宣城公主和崔沛然的交谈,宣城正说道:“沛娘你是不晓得,三姐姐花冠当中那颗南珠,是拆了母后的凤冠镶上去的,价值万金都不止……” 又有个小姑娘眼含羡慕道:“宜阳公主额上的珍珠花钿好看极了。” 此话一出,引起一阵符合。 明姝心情有点好,脑子里却猛然想起什么来了。她转头便对红蓼紫草道:“随我出去。” 紫草正要阻拦,红蓼却已经随着明姝快步出去了。紫草匆忙跟上,一出门便听见明姝一声尖叫,“有人!” 红蓼下意识挡在明姝面前,护住明姝,冲不远处的婆子叫道:“快搜搜园子,有猫儿狗儿吓到我家娘子了!” 紫草赶紧提着裙子跑过去,仔仔细细查看过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红蓼在轻声哄明姝。 明姝一个哆嗦,提着裙子便往里跑,一面道:“园子里有黑影子……” 守在暗处的侍卫紧紧盯着明姝,对视一眼,具握紧了手里的刀,有一个溜出去通报去了。 明姝心里紧张,一股脑跑往后间,一头撞上正往外走的宜阳。 “莫急。”宜阳下意识拉住明姝,不要她横冲直撞惊扰了太后。 谁料明姝反手便抓住宜阳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园子里花丛里藏了刺客。” 宜阳一愣,松开了明姝的手,却被明姝带着又进了屋。 第五十四章 刺客 前世父母死后,明姝衣着,少食荤腥。至于各家宴饮,更是从来都不去的。 小孩子最怕无依无靠。 所以这次宴会并没有来,不过后来却得知,王府里进了刺客。 直冲太后而来,宜阳公主以身挡剑,额间一点癍痂,此后年年岁岁都戴着钿子。 面前的宜阳公主眉眼舒缓,清逸脱俗。扣着明姝的手,神色严肃道:“这话是谁叫你的?” 她眼神微动,身边四个侍女,并着两个身骨不凡的婆子,全都立在明姝四周。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无端说有刺客,显然是有人教的。 明姝知道她的想法,也不慌张,直接道:“我在花坛边看到了人影。” 宜阳皱眉,无意在此时探讨是否是真的,立刻转头低声道:“去找皇叔。” 婆子丫鬟却没有散开的意思。明姝只抿了抿唇,拢在袖子里的手猛地一掐自己,眼泪就出来了。 红蓼急得团团转,一看向宜阳,又被她浑身的气度吓回去了,只好噗通跪下去,使劲磕头,“公主,我家娘子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计较。” 紫草也跟着跪下去,抓着衣角跟着磕了会头,才哆哆嗦嗦道:“公主,我家娘子是看见猫儿狗儿打架,吓糊涂了。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明姝才算松了口气。 若是她真的能看见刺客,旁人才不信。 她只需要煽动恭亲王和宜阳警惕即可,至于有刺客的话真的说出来了,刺客也早跑了。 把谎话圆过去就是了。 宜阳沉沉地看了眼明姝,才道:“七娘子在我这吃些糕点,再喝点热茶,莫怕了。” 又转过脸道:“去赶赶园子里的野猫,实在不像话,把小姑娘吓成这样。” 婆子应了,眼睛对着紫草红蓼一剜。紫草忙不迭起来,见红蓼仍守着明姝不动,拽了红蓼一把。 三人这才出去了。 宜阳坐在了明姝对面,抬手按了按被明姝撞散的鬓角,道:“究竟是谁?” 她抿了抿唇,“若是刺客,莫说影子。”她抬眼盯着明姝,“便是走在你面前,你也未必看得出来。” 小时候,她的乳母以她做饵,来给兄长崔昭宥下毒。 明姝摇了摇头,道:“不是影子。”她也坦坦荡荡地抬眼看宜阳,“我的父母遇上响马死于途中,我却死里逃生,我亲眼看见了那拨人。那天吃的饭菜,放了东西。而花坛里也有那股味道,而此处更盛。” 宜阳神色冰冷,正要说有味道之物,怎么可能用于刺杀。 明姝已经道:“是檀香味儿。那日我在马车上吃了梅花汤饼。” 白檀和梅花浸汁,去渣,调面粉,刻做梅花样。入沸汤,加香油精盐即可。 宜阳脸色一变,太后身上的檀香味,是最好的屏障。 无色无味的药及其难制,舍掉一个要求,药效或可提升百倍不止。 明姝安静坐着不说话,等着宜阳想这些。 窗格子猛地“噼啪”一声,利箭破空而来。快得眨眼不及,明姝骇得心里麻木了一瞬。 却见白瓷盏直对利箭而去,嘭地炸开数片。明姝下意识躲开,却来不及,脸颊上一疼,就有粘腻的液体缓缓流下来。 好在第二只箭没有再来,外面一阵混乱,全是兵戈相交的声音。 她内心麻木了一瞬,想起之前在马车上,那些人飞快便逼到马车里。 若是有足够强有力的侍卫,那也不会中计,更不会随随便便就发生那样的事情。 宜阳顾不得那么多,拉着明姝便往里间去了。看到躺在榻上的太后,她猛地松开明姝,朝榻边奔去。 “皇祖母。” 老人脸色很不好,显然是受了刺激。 她抬手拍了拍宜阳,扶着宜阳的胳膊坐起来,往外看去。皱了眉,正要说话,却看到一脸狼狈的明姝。 “令令?”这孩子似乎是这个小名。 至于大名,她没听说过。 有个浑身威严的嬷嬷走过来,领着明姝走过去,便垂手立在太后跟前了。 榻前设了竹帘子,明姝看不到两人的神情,因而不卑不亢道:“我与殿下一齐来的。” 宜阳这才道:“是我连累了令令。” 老人皱了皱眉,没再搭理明姝,只叫嬷嬷赐坐。 明姝便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等着外面厮杀声渐息。便听到宜阳道:“小姑娘的面皮儿可娇贵着呢。” “我不说,便不知道去药了?” 站在跟前的嬷嬷又是认错,赶紧去了。 也不知多久,外头才清理干净了。 明姝跟着宜阳走出去,只见长长的廊庑水沥沥的,迎着日光光华烁烁,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宴会不欢而散。 宜阳转身看过来,道:“你冒险来说这些,是有什么目的?”她甚至弯着眉眼笑了一下,清贵如姑射仙子。 明姝觉得宜阳现在不讨厌自己,便道:“目的说不上,”也笑了笑,“要殿下帮忙的倒是有一桩。” 无所求怎么可能来说这些,宜阳也懒得争论,只懒洋洋道:“说说。” 明姝扶着栏杆仰脸看她,道:“我悄悄开了家金楼。今日见公主发钿皆用的珍珠,漂亮极了,我也想卖珍珠钿子。” 宜阳顿时失笑,这有什么要她帮的。 “公主届时去瞧瞧,给我的金楼撑腰如何?”明姝眨眼笑道:“兴许往后,殿下的名字将与这珍珠钿子一齐留名青史。” 宜阳看着面前还没一点大的小姑娘,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给小辈撑腰的大人。 兴许是家里不许胡闹,才悄悄开的。可小姑娘嘛,胡闹一下也不为过,她也胡闹过。 “好。”又问道:“你到时候递个帖子给我就是。” 明姝松了口气。 若是她真的立刻推出珍珠钿子,占了先机,但也会惹宜阳的不快。 谁爱自己专属的东西被人弄得满大街? 宜阳想到什么,又道:“珍珠做妆容自我而始,让你们卖了,想必能大赚一笔。不如让我收点红利?” 明姝:“!” “不多,我从你的金楼挑首饰即可。” “……” 第五十五章 名节 宴会无法继续。 但刘玉润在京都留不了多久,三人决定去玉京楼坐坐,继续玩会。 听刘玉润说刘秉就在玉京楼,正在会见各庄子铺子的管事。他得先安排好这边庶物,才能动身。 甫一到玉京楼,刘玉润就没心没肺地吩咐丫鬟,“你去叫兄长,便说我领着令令和晚晚过来吃席,请他也过来。” 刘玉润的丫鬟和她本人一个性子,脆声答了是,便三步并两步出门了。 沐清晚卡在喉咙里的提点有咽回去了。 没多久,丫鬟便回话道:“大郎君忙着,说小娘子们先玩,郎君稍后便来请罪。” 这正合了明姝和沐清晚的意料,仅刘玉润撅着嘴,对着丫鬟哼唧了几声,才动了筷子。 她提醒刘秉不要让他送刘玉润去西北,他却还要送,明姝有点挫败。 但是又不得不想别的法子,阻止这件事。 最简单的法子是弄病刘玉润,但是这是嬿嬿,又不是崔沛然。 真叫人头疼。 刘玉润摇了摇明姝的袖子,一把推开了雅间半掩的窗,道:“当街羞辱人,这也太过分了!” 明姝跟着往窗外望去,果然见街道上堵了不少人。当中的是个半大少年和敬亲王世子,吵吵闹闹的一群小厮。 “怎么回事?” 明姝尚且不明事态。 但敬亲王世子,也就是崔沛然的亲哥哥。崔沛然在京都贵女里有多拔尖,他就有多烂泥扶不上墙。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在仗势欺人。 刘玉润却已经拍案而起,直接推开门就出去了。 急得丫鬟抓着幂离,一拎裙角也咯噔追过去。明姝和沐清晚对视一眼,也手脚麻利地戴上幂离,顾不得许多追上去了。 镇国公府的侍卫是战场上下来的,和她们这些锦绣堆成的勋贵人家又不一样。往人群里一站,所有人自觉让出一条路。 刘玉润一见崔大郎,啪地甩出腰间的鹿皮鞭,气势汹汹道:“可是有鸡鸣狗盗之徒?” 敬亲王世子见的镇国公家的人,倒是没发脾气。 听了刘玉润的话,也是下意识摇摇头。 明姝扣着刘玉润的手,正要说话,她就抢着说话了。 “那是怎么回事,我还道世子领着侍卫在这里,是要为名除害呢。” 明姝对着沐清晚松出一口气来,刘玉润向来大大咧咧,做事也不喜曲折。 要是直接和敬亲王世子杠上了,到底不好。镇国公府再显赫,也扛不过人家是皇亲贵胄。 少年总有英雄情怀,被刘玉润一说,他还下意识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语气不对。 他冷哼一声,坐在枣红骏马上,居高临下看刘玉润,“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小娘子也来抛头露面了?” 这是暗讽她们不矜持,无礼仪。 “不过是觉得你仗势欺人,十分可笑,特意来看看。” 刘玉润接得非常快。 但是敬亲王世子却不觉得羞耻,反倒是嗤笑一声,“我便是仗势欺你也是可以的,”他轻薄地一甩马鞭,直挑开了明姝的幂离,“哦,平西侯府的小娘子。” 看来都是和自家妹妹不对付的。 那更不用留面子了。 “带走!” 她们几个人身边只有丫鬟婆子,就算是逞口舌之快,也逞不了多久。刘玉润只想把被欺辱的少年人带走,至于什么鬼世子,她好像也无所谓得不得罪。 敬亲王世子火气直冒,一马鞭甩向要带走那少年的婆子,冲着刘玉润喊道:“粗野鄙俗,谁家小娘子不知羞臊,跑到大街上抛头露面抢男人!” 刘玉润的脸霎时被气红了。 明姝只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什么,这才走到刘玉润面前,口齿清晰道:“世子口出不逊,不知担不担得起粗陋鄙俗几个字。”顿了顿,不等对方说话,就道:“便是未开化的猴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罢。” “你!” 敬亲王世子气得一鞭子直朝明姝甩来。 他胯下枣红骏马却不知在慢悠悠咀嚼什么,感到背上的主人一动,一声嘶鸣,就浑身抽搐起来。 原地扬着蹄子撅刨,扯着喉咙嘶喊,几乎把敬亲王世子颠下来。 他的马鞭没甩稳,却凭空被人一扯。马在发疯,这样一扯,他整个人都从马背上跌下来。 勉强稳住,他正要报仇。 刘秉却已经站在了三个小姑娘身前,神色淡淡地瞧着他。 他顿时有点笑不出来。 “怎么,世子侮辱舍妹是词穷了?”他眼角微动,眼神便冰冷凉薄起来,像是有数千种法子能教训人。 敬亲王世子也是京都勋贵圈里混的,最知道刘子章智多近妖,为人又狠辣凉薄,只对自家人有些热乎劲。 他今日羞辱的就是刘子章的亲妹妹,且被当面撞上了。 明姝这才松口气。 这个恭亲王世子,根本就是个棒槌。 若是刘秉不来,她们当包子就得受欺负,不当包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彻底惹怒他。 “子章,你也该约束约束自家妹妹。”他装作不甚在意地笑笑,“这大街上,哪家小娘子敢抛头露面,岂不是名节毁尽……” 刘秉一手拍在他肩上,冷笑道:“如何?” “……我只是提醒顾家七娘子,无父母宗亲陪伴,怎么孤身在外。” 明姝十指扣进掌心,仿佛说不出来话,但是又言语尖利道:“莫非世子还是几岁稚童,竟觉得独自走不得路了!” 他怕刘子章,可不怕顾家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女。 “我好心提点你,你今日名节尽毁……” 明姝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张口就要反唇相讥。刘秉却转而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在这路上便是失名节。”他眸色蓦地一冷,“令妹今日……” 他才反应过来,崔沛然今日在路上时,被一群乞丐拦了轿子。 一个两个乞丐好赶走,多了是真的无法。 他正说不过来话,想着刘秉竟然也拿崔沛然来威胁他。 忽然,斜刺里便冲来一匹疯马,只对敬亲王世子撞去。 第五十六章 相信 众人一片骚乱,无人反应得过来。 眼见着疯马已经冲到敬亲王世子面前,刘秉才沉声道:“还不上去帮忙。” 镇国公府的侍卫何等规整,动作整齐划一地上前,不多时,疯马便被制服。 反观敬亲王世子,却是被马刨了一蹄子,发冠歪斜,衣衫凌乱,瞧着就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先前的气势半点也没有了。 只见刘秉神色从容,举止清雅。身后几个小娘子也衣衫鲜亮,其余围观的人更是看戏似的神情。 他十分难堪。 刘秉抬了抬手,道:“玉京楼是我家产业,世子不妨进去吃盏茶,压压惊?” 此时反客为主,最为致命。 敬亲王世子面上火辣辣的,一甩袖子,却也不得不按捺住几分气性,道:“不必了。” 王府的侍卫此时才修整好队形,扶着他上了马,一众人才灰溜溜地走了。 …… 刘玉润这才“哼”了一声,走到先前被欺辱的少年郎跟前,道:“你也太好欺负了些!” 少年身形比一般人要单薄些,清瘦得可以看见粗布衣衫下嶙峋瘦骨。听了刘玉润的话,雪白的面皮霎时涨红。 刘秉板着脸走上前,道:“回去。” 刘玉润没动,仍盯着少年,道:“我听见他刚刚骂你没出息,文章被偷了也不敢要回来。” 其实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是刻意压低了。 可少年的手死死握成拳,青筋毕现。像是死命隐忍,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明姝上前扯了扯刘玉润,道:“回去吧。”想了想,刘玉润是个任性的,又对刘秉道:“不妨请这位郎君上去坐坐,吃盏热茶,也要去去疲劳。” 刘秉哪里不知道刘玉润的性子,只是习惯了,对她没有法子罢了。只好叹口气,道:“阿福,领着这位小郎君上去坐坐。” 沐清晚干脆拽了刘玉润的手,直接把人拉进去了。 一进门,刘玉润就瞪着圆溜溜的眼道:“你既然有才华,就该靠着才华出名。”一转脸看向刘秉,道:“阿兄!” “可。”他淡淡地瞥刘玉润一眼,道:“不许再胡闹。” 明姝也忍不住悄悄掐了刘玉润一把,掐得她龇牙咧嘴,赶紧进了雅间。 婆子在里面设了屏风,刘秉这才坐进来。他原本就不便在此,因而只打算交代几句,道:“令令可是要问,我为何要带着嬿嬿去西北?” 明姝“嗯”了一声。 他便从善如流道:“父亲大病,我们绝不能不去。该做的准备,我业已准备好了,必然不会出事。” 明姝背后凉了一瞬,她也以为自己阻止父母的死。 “……” 刘秉看着明姝皱眉沉默。 他从三年前,就不再单单把她当小姑娘看。倒不是因为她几句没由来的谶语,而是她做事自有章法。 何况她今日给马喂的东西,也绝不是个十一岁的少女能晓得的。 沐清晚清咳一声,才道:“母亲若是见我不与家中姊妹一起回去,免不了不满,我便先走了。” 刘玉润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下头耽误了许久时间。 “我送你。”明姝出声。 沐清晚点头,两人才出了门。一面走,沐清晚忽然出声道:“令令,方才地上的豆子,你哪来的?” 明姝没有说话。 她也只好摇摇头,继续道:“这些东西,学了自然是有好处的。”顿了顿,“但也要守得住本心。” 本心?明姝觉得自己怪守得住本心的。 前世那样被身边这些人欺辱,她如今也不愿像个斗鸡眼似的斗回去。于是笑笑,“你还不知道我?” 沐清晚向来眉眼清冷,此时也弯着唇角笑了笑,温和地“嗯”了一声,这才进了马车。 明姝转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一个人顺着屋檐往回走,木屐敲在木板长,声调清越。廊外设着水车,勾起扰扰水雾,飘渺迷蒙。 却见刘秉已经下来了,正站在花藤下。他背着手,目光却是空荡荡的,显然是在等她。 明姝走过去,轻声道:“子章哥哥,这世上若有十分把握的事情,也不会有遗憾。” 他转过身来,漂亮的眉眼逆着晨光,昳丽至极。少年人单单是挑了挑眉角,也显得轻狂恣意。 “我会在路上,便叫人假扮嬿嬿,假的嬿嬿随我去西北。”他顿了顿,笑起来,“她不会出事。” 明姝松了口气。 “即便匈奴投降,也请子章哥哥揽住伯父,切不可开城门。” 前世这年冬至明年春,匈奴窃取大齐军务,假称投降,在缴纳的银两财物中掺了炸药,更藏了不少细作。甫一如雁门,便将大齐打了个措手不及。 边疆十二关,不过几月,匈奴人势如破竹地攻破。 随后直取京都,围攻京都三月。 这三月里,易子而食处处可见。至于瘟疫,更是夺走大半人的性命。 他眸子沉沉地看明姝,带点探究的样子。随即笑开了,道:“令令,你和旁人有点不一样。” 寻常小娘子,便是知道这些,也是该想着护住自己吧。 何况明姝什么倚仗都没有,是真正的,几乎自身难保。 她肯定和旁人不一样啊,明姝想。 “这也没办法,身为大齐子民,自然希望伯父和子章哥哥能护大齐边关和平。我们这些贵女,才好在京都养尊处优啊。” 刘秉垂眼看着小姑娘笑得乖软。 就是和嬿嬿不一样,也说不出来是哪里。 叫人心里痒痒的。 他抬手揉了揉明姝的头,放柔了语气道:“刘家儿郎,生来便是要在疆场上建功立业的。又我和父亲在,你和嬿嬿,和大齐所有的女孩儿,都能平安喜乐。” 明姝仰脸看着他。 这样坦坦荡荡的儿郎,铁骨铮铮,又热血满腔,合该要青史留名的。若是没有镇国公被奸人害死,嬿嬿为匈奴人所杀,他也该一辈子如此吧。 “子章哥哥,我信你。” 刘秉笑起来,忽然觉得明姝被关在高门大户里,有点可惜。 “先前的毒,是谁教你下的?”他的神色严肃起来。 第五十七章 花钿 明姝想了想,道:“是府里的一个老嬷嬷。” 不过不是现在平西侯府里的老嬷嬷,而是在林家,她曾救下的一个老人。 后来她被关在破旧的别院里,说是“养病”,没有一个人愿意服侍她,只有那老嬷嬷来照顾她。 世人说投桃报李,其实是有道理的。 只是有时候得看人。 刘秉眯了眯眼,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就算有这么一个人,顾家的老夫人也不会将其放在明姝身边。何况,明姝才十一岁,竟然就懂这些,实在有些奇怪。 “若是被别人误食了,你可想过后果?” 明姝倒是想也不想地道:“没有,”几乎立刻接着道:“不会被人误食的,马一定抵不过诱惑。” 何况,谁会吃地上黑不溜秋的东西? “没想到子章哥哥全看到了,不过那马放得真是精妙。” 小姑娘笑盈盈的,看着他时,眸子清亮。刘秉有些无奈地敲了明姝一颗板栗,道:“不过是效仿你给马吃痹藤豆罢了。” 所以一匹疯马当街朝经亲王世子撞来,但是他的侍卫又配合巧妙地避免了大祸。 只是敬亲王世子又挨马蹄撅,又当街丢大丑,想必是极为不舒服。 真是简单粗暴又有效。 刘秉顿了顿,才道:“令令,你留在京城,多保重。” 明姝只笑着点点头。 此去山长水阔,西北烟尘莽莽,与京都看不见的争斗不一样,那里会真的流血漂橹。 …… 不过几日的功夫,宝华楼便推出了一系列的珍珠装饰。 珍珠配上水精制作的花钿,珍珠做的面靥,珍珠步摇珍珠神棍簪,珍珠手钏珍珠花钗。 整个宝华楼的风格一变,又素雅又端庄,还新奇。 只是头上身上戴着的也罢了,珍珠上脸做妆容,实在新奇极了。 一众贵妇人瞧着好玩,却也没有谁主动提出要买。 “这个用来代替面靥和斜红的?” 有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 明姝正好从里间里掀帘子出来,恰好朝那妇人看去,只见随从都是敬亲王府的倚仗,便知道这是崔沛然的母亲,既敬王妃。 敬王妃身边有个胖胖的妇人笑着道:“大约是罢。” 敬王妃就嗤地一声冷笑出来,眼角一睃,别开脸尖声道:“这也拿来做妆容?走出去别叫人笑掉大牙。” 那妇人的笑容就有点尴尬。 斜侧一个干瘦妇人趁机走上前,笑得眼角褶子堆起,“这宝华楼,哪里比得上千珍阁?王妃您瞧不上,也是难免的。” 千珍楼是敬王妃的陪嫁铺子。 原本就颇有口碑,又因为敬王妃的缘故,贵夫人照顾生意的多,就更是日进斗金了。 敬王妃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怏怏地垂下眼,漫不经心道:“你们瞧罢,若不是你们想来瞧,我才懒得来。”她摇了摇刻丝的宫扇,抬着下巴撇开了眼。 “这些东西,我可瞧不上。” 明姝也移开了眼,目不斜视地走到最中央来,才对众人拱了拱手。 管事赶紧出来解释,说这是东家家的小郎,来铺子里学着照管生意。 她今日穿的是件靛青圆领大袖袍,腰系墨绿丝绦,脚蹬乌皮六合靴。长发用发带系高了,束以网巾,显得又飒爽又精神。 那些眼光挑剔的贵妇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明姝只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其余人正疑惑着,便听通传道:“宜阳公主殿下到了。” 这位主儿最是尊贵,又嫌宫外污浊吵闹,等闲从不露面。也不知怎地,今日却来了。 众人正想着,便外头伸出一只手来挽帘子。 雪白修长,肌骨冰清玉洁,好似玉髓雪精。 也不知何等颠倒众生,才能有这般肌骨。 正想着,却见挽帘子的只是先前的小郎。失望之间,又赶紧往他身后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一袭素白罗裙,上着樱草色素色衣缘长褙子,里头是雪白衫子和牙色抹胸,雪白披帛拖曳一地,和着裙摆,宛如层云堆雪,满地梨花。 腰肢纤细,脊背纤薄。 修长又光洁的脖颈上,皎白若敷雪的一张脸,光是一双杏子似的眼,便叫人抽不开目光。乌发如云般被绾起来,泼墨般雅致惊艳。 这当是仙人。 明姝瞧着众人略微呆滞的脸,忍不住微笑起来。 “啊,那钿子……” 也不知道是谁失声惊呼了一声,众人才朝宜阳额间看去,便见到她额头水精托着珍珠的钿子,这也才看到她眉尾珍珠贴的斜红,颊边珍珠缀的面靥。 朝云近香髻上戴的花冠,也是珍珠堆的。两侧是珍珠步摇,耳边更是光彩莹莹的珍珠。 美得半丝烟火气都无,却又端雅富贵,半点不轻浮。 宜阳缓步走来,才微微笑道:“原来不止我一人喜欢宝华楼的头面。” 众人还沉浸在宜阳的美貌里缓不过来神。 宜阳调侃道:“来了这么多人,倒是都要和我抢心尖尖上的好物什了。” 众人这才回神。 恭亲王妃笑道:“有了好东西,公主怎么也不能私藏,让我们分一杯羹才好呢。” 其余妇人跟着笑起来了。 宜阳眨了眨眼,道:“你们这不是都来了么?饿险些抢不到呢。” 便走到管事跟前,道:“我前些日子定的那些花钿可好了?” 上辈子的宜阳是额心有伤疤才爱钿子至痴迷,原来避开了那场刺杀,她也是这样。 明姝漫不经心地想着,也跟着宜阳走过去,便正好看见管事打开一只酸枝木雕花首饰盒。 里头各色花钿,全是珍珠制的。 饶是过了一辈子的明姝,也一时移不开眼。 其余妇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她们虽然年华不在了,可也是这圈子里的人,绝不可落了潮流。 她们的闺女虽不如宜阳貌美,可也娇俏可人,戴这钿子肯定更好看。 胖胖的妇人想着自己闺女和宜阳公主一样,打扮得如此漂亮的模样,便欢喜极了。赶紧进了雅间,等着小厮送试样来挑。 不多时。 “我瞧着这个不错。” 干瘦妇人看了一会,道:“王妃戴肯定好看!” 敬王妃梗着脖子,愣是没低头去看。 第五十八章 牙丝 “王妃试试?”两个妇人一齐道。 敬王妃眼角一睃,只道:“你们看就是了。”不就是宜阳戴得好看么,她才不跟风。 她是宜阳的婶婶,还要向宜阳那丫头片子学么?嘁。 见她当真不屑一顾,两个妇人也就不再多说了,只互相参谋着彼此参详。 “夫人若是喜欢,尽可上脸试试。”管事弓腰站在一旁补充道。 “这是新出的款式,先试试再买也更合心。” 这话更是说到她们心坎里去了,她们这样的身份,挑挑拣拣地试东西原是不好。可直接买吧,也不知道上脸是什么样。 干瘦些的妇人往额心贴了枚珍珠花钿,端着菱花镜瞧。素雅极了,合适又新巧。 管事赶紧恭维,话毕又道:“给各家夫人送来的都是仅此一款的,绝不会重复。” 这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圆胖妇人却有些不满了,“怎么这样,我还瞧着这个最好看呢。” 干瘦妇人抿唇笑,眉梢不乏得意,“那我今日便先夺了你的心头好了。” 圆脸夫人嗔怪地推了她一把,只好倾身继续挑其他的。其实都好看,她很快也挑出来了,戴上去,华贵素雅。 两人都挑得兴起,彼此探讨。 敬王妃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微压着下巴,只余光瞥见桌案上的一众花钿发饰。 却是全都好看极了,叫人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 可身边两人不光冷落她,也不晓得替她说几句话,给她台阶下……她颇为尴尬。 她们吹捧着她几句,她兴许也会买几枚钿子,照顾照顾生意。 敬王妃想到宜阳今日美得颠倒众生的模样,再看着身边人忙于看花钿不理她的模样,再一睃那好看的花钿。 她心里就堵得慌! 可她也做不到乐滋滋地买花钿。 敬王妃只好僵坐着,坐到最后,腿都麻了。身边两人却买了足足一匣子的东西,模样欢喜极了。 …… 明姝和宜阳相对坐在雅间里,中间是一张雕花紫檀木小几,中间设着瑞兽香炉,一套茶具。 宜阳跪坐在榻上,垂眼半晌才露出一个笑来,“你这里倒是精细,想必花费了不少银钱与心思。” 明姝侧身斜靠在高几上,一把素面折纸扇支在地上,被她懒懒按着。此时乌黑的眼转一下,道:“公主,这间雅间是我特地给您准备的。” 宜阳公主这根大腿,不抱白不抱。 既然勾到手了,使尽吃奶的劲也不会放的。 明姝勾唇一笑,“这牙丝的席子,我再送您一套如何?” 宜阳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头,“便这点好处,你也想套着我?我岂会缺这些银钱。” “公主不缺财,可是缺席子。” 明姝干脆利落。 宜阳笑起来,倾身凑过来。 然后一个爆栗敲到明姝头上,便捂着口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精得很。” 谁都知道,宜阳公主最爱珍稀物事。吃穿用度,全是最最奢靡精细的。 她垂手抚了抚那象牙编制的席子,也不禁奇道:“这材质我虽瞧得出来,第一眼时却着实惊讶了一番。象牙劈成丝线,这也忒精妙奇特了些。” 明姝点点头。 “质地温凉如玉,用于坐卧极其舒适。便是流传千年,亦不破败褪色。” 宜阳的眼睛亮了亮。 “令令,你这人可真是有趣。”她支着雪白的下巴,纤细的手指为晃,“先是提醒我避开了刺杀,又是引我帮你。此时又以男装出现,隐瞒了身份来找我继续帮你。” 明姝慢悠悠道:“殿下貌美心善,帮帮我亦不亏,不是顶好的事情么?” 宜阳被明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 “但是,怎么看也像是你在设局,引我入局好为你所用啊。” 明姝这才抬了眼瞧宜阳。 “我是需要殿下帮忙,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她顿了顿,“左右我也只是想获利,能给殿下的,殿下尽管提。” 宜阳弯着眉眼笑了笑,神色温和又矜持,但有股子娇养出来的潇洒气。 “不缺钱,不要。” 顿了顿。 “这席子不错,要一套。另外,以后宝华楼出什么新奇玩意,我都得拿头一份。” 令令这么有意思,那宝华楼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她失望。 比如今日的牙丝席子,便是大内也没有,可见独特。象牙劈丝编制的席子,想想便奢靡至极。 不过她喜欢。 “来的有不少勋贵人家夫人,你便是穿了男装,样貌倒是变化不大,不怕被认出来么?” 明姝像是有点难为情地想了想,才道:“那也没法子,今日太忙了。我这几年守孝,出门极少,大约认不出来。何况我是男儿装,谁能想到呢。” 宜阳端详了明姝一会,才点了点头,“生得好皮相。” 便是她也有点惊讶。 兴许令令长开了,她也老了。 明姝也不恼,只好脾气地笑着。她确实有好皮相,上辈子整个京都没有一个女孩比得过她。 她想了想,那时候的宜阳已经出了家,在太真观里做了女冠,和红尘彻底了断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明姝收回思绪,对方却懒懒地道:“听说边疆战事吃紧,我这般做派,怕是要挨骂的。” 明姝一滞。 象牙织物太过劳民伤财了。 平时倒是罢了,但是她知道,还有几个月,雁门十二关极有可能受不住。 大齐面临的,是岌岌可危的场面。 “也卖不多,只是公主那里是头一份的厚礼罢了。” 第五十九章 迷路 宜阳撑着下巴打量明姝,“皇祖母想要带个小丫头在身边,可惜你像是没这个意思。”笑起来,“否则我倒是很想带着你。” 明姝捋着扇坠上的流苏,垂着眼睫压住了满眼光华,“我想四处都去瞧瞧。” “这想法倒是好。” 宜阳眼里的光彩淡了些,哪有女子能四处都走走呢? “不过此时秋时节,我原是要去宝章寺去伤枫叶的,你与我一道去如何?” 这些事管事们都应付得来,明姝也没什么可推脱的。当即道:“好。” 只是明姝一身男装,也先去换了。 等换好衣裳出来,就是个容貌皎洁的小姑娘了。梳着乖乖巧巧的双髻,插着素雅的白玉花钗。流水万字纹的花罗衫子,小团花织淡青锦罗裙,娉娉无半分绮色。 真是个白月光似的小娘子,皎皎洁洁的。 宜阳伸手携了明姝,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出了雅间,自后院上了马车,便一径往宝章寺去了。 马车上设的是织得松松的湘妃竹帘子,隐隐绰绰可以看到外面。明姝便撑着下巴瞧,想着下次或可穿着男装混出来玩。 等到了宝章寺,有人来请宜阳,明姝才知道今日来赏枫叶的,还有宫里好几位贵客。 若是她去拜见,也实在麻烦。 “你先去禅房吃几盏茶,我这里空了,便和你一起上山去玩。”宜阳忽然俏皮地眨了下眼,悄声道:“去山里才好玩呢。” 这有点哄小女孩的意思了,明姝从善如流地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好。” 宜阳这才匆匆离开。 小沙弥才几岁,绷着脸脆声道:“施主请。” 明姝便提了裙角跟上,一路穿花拂柳,绕过几重游廊,也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倒是隔着雕花窗往外瞧,花木虬结,或是怪石嶙峋,倒是十分有趣。 有两句诗便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施主在此处先行等候,待我与师傅禀告。”小沙弥一板一眼的,抬手给明姝倒了一盏热茶。 明姝点点头,小沙弥走了,她身边就只有宜阳留下的一个丫鬟。 她四顾瞧了瞧,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可给她逗趣的。这个丫鬟也不熟,没什么可说的。 “我打会盹,公主遣人来叫了,便喊我。” 丫鬟沉默寡言地点了点头。 明姝却是说睡便睡着了,这几日为了宝华楼开张,她紧张得睡都睡不好。 眼见着生意一派大好,心松下来了,就困倦得厉害。 明姝醒过来时,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眨眼四顾周围,没有看见那丫鬟。 干脆推开门去找,好让丫鬟去和宜阳只会一声,免得对方忘了这件事,自己却误了回家的时间。 但是门外也没有那丫鬟。 明姝免不了四下瞧了瞧,往一边走去。 只是这四通八达的游廊瞧着都十分相似,明姝才叉了两道弯,一回头想回去,便再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凭着直觉走了一阵子,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找不到路了。而且离自己先前的禅房,走出了好远。 招待她的禅房虽然清寂,却处处精致富贵。而此处则简陋多了,瓦片散乱墙垣塌败不说,便是糊窗子的纸也破得厉害,被风吹得呼啦响。 偏生四周草木繁茂浓重,又静得厉害,显得十分幽森。 她立在廊子里,被越来越浓重的恐惧感吓得不敢回头。可再往前,她也不敢。 真是进退两难。 猛地,背影响起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响。 ……有人。 明姝身上的汗毛猛地竖起来,头皮也开始发麻,身子都僵了。 一咬牙,她拔腿就跑! 结果一脚踏空,直直往台阶下跌去。原本才两阶,可失重感却极为吓人,明姝下意识抓住什么。 等到“嘶啦”一声,又什么被拽破的时候,明姝尴尬地想。自己好想……是把别人的衣裳扯破了。 这么一瞬之间,她的思绪其实也理清了。害怕下意识逃,可脑子也清晰地知道,只是后面有人来了罢了。 她抬眼就要道歉,目光撞进那人眼里,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话了。 是惊的。 “五哥?” 顾华礼点了点头,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提上来站稳了。脸上才有了一丝情感,“松手。” 明姝下意识看自己的手并松手,就看到她撕断的,是顾华礼腰间丝绦。而他如今穿的,是身简陋的粗布直裰。 怪不得扯一把就断了。 她登时尴尬极了,看他衣衫散散的模样,清咳一声移开眼,才道:“我把宫绦拆了给你吧……” 他下意识瞥了眼她的裙子,上头坠着豆绿色系羊脂玉蝴蝶佩的宫绦,又素净又娇俏。 顾华礼毫不犹豫拒绝,“不必。” 明姝眨了眨眼,才慢吞吞道:“可你着衣衫不整的也不行啊。” 顾华礼眉角一跳,衣衫不整这个词怎么听……都有点怪,“不妨,我不要会客。” 明姝就心安理得地“哦”了一声,然后把手里半截丝绦揉了揉,塞进袖子,才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顾华礼垂下眼看她,道:“今日家里有人来宝章寺?”若是有,他怎么不知道。 明姝摇摇头,“我和宜阳公主过来的,”顿了顿补充道:“府里没有人与我一道,丫鬟也没有。” 他淡淡地点头,道:“你先在我这等等。” 就领着明姝继续往前走,又不知拐过了几道廊庑,他才停下来,推开一出茅屋门。 明姝盯着里面破烂的竹椅木桌以及泥土地面没眨眼,顾华礼心里顿时有些不畅快,可他说不出来由来。 小姑娘娇娇贵贵的,定然没见过这些。兴许,还嫌弃得厉害。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先进去推开了里间的门,这里面倒是铺了木板,窗子也被支起来,显得窗明几净。 明姝却一下子扑到外面的竹椅上,竹椅咯吱一声,明姝翘着脚尖掂了掂,椅子也晃晃悠悠地摇了起来。 他一回头,便猝然撞进少女明灿灿的眸子里。 明姝弯着眉眼笑得欢快,“五哥,我以后可以常来这里玩吗?” 她盯着逆光而立的那人,心里哽得难受。他那么骄傲偏执的人,被她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大约很别扭吧。 却偏要装得若无其事。 闲磕牙 虽然在起点待了很久,其实我很少看起点文。 即便看了,也只看个开篇就看不下去了。所以对起点,至今谈不上什么了解。 但是总有种迷茫感,在起点,要出头是件很玄妙的事情。读者的口味很玄妙,编辑的口味也很玄妙。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努力,或者往哪个方向努力,才能有进步,才能成功。 是看不到希望。 看不到希望便时常想要放弃。 大概是当局者迷,所以不知道要怎样进取。 差一点点就直接弃坑了,但是没有。打算随意写吧,放飞自我了,这原本就是个甜萌救赎言情文。 什么宅斗阴谋我不太会(看女主人设大约也可以窥见我个人的散漫平和),大概只有放飞自我才能写下去…… 反正图个开心吧。 这个文沉甸甸的,仔细看其实很可爱的(是的吧?)。作者君是个时常抑郁到想自杀的姑娘,但是满脑子都是要活得漂亮。 因为我向往美好和善良。 遭遇万般恶意之后,仍能平和善良,温和待人,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好的。 所以明姝如此。 其实我特别希望有一群喜欢我的文字的姑娘,目前emmmmmm 我的文字大约不讨喜罢? 但是我竭尽所能啦,我就是这样的人,也只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和故事来。 总之就是,没有人搭理我,就自己出来唠嗑唠嗑啦。 五月会加油嗷! 《明明如姝》闲磕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歇着 顾华礼的神情呆滞了一瞬,明姝却迎着夕阳,弯眸笑道:“这里虽雅致出尘,可你也不能丢开我们呀。” 他垂着眼整理了会神情,才缓步走来,坐在明姝的对面,道:“你在家里过得不好?” 明姝就下意识摇摇头。 “那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明姝心里猛地一跳,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样孤绝的性子和旁人的不同,随即越发心疼起来。 从来被漠视欺凌,这样长大的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他们之间的亲情,他甚至以为是靠利益维系的。 她靠着他,依赖着他,所以才有亲情。 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有亲情在,她才敢依赖相信他。 她猛地一掐自己的手心,盯向顾华礼,“五哥……我只是想多见见你。” 亲人不就是如此么? 果然,顾华礼茫然了一会,觉得这是小姑娘对他的依赖。可似乎,又不对。 他只好浅笑道:“我忙得很,是极少回去,你想要什么补偿?” 心里却有些发愁,只靠糕点哄小姑娘,怕是诚意有些不够。 明姝懒懒地趴在小木桌上没说话,想了想,才慢悠悠道:“五哥,我开了间宝华楼……不过,家里没有人晓得。” 顾华礼却没说话,浅浅地“嗯”了声,便道:“你说。” “五哥人手若是有多余的话,不妨分我几个,帮我盯着是谁有意算计宝华路。” 听明姝如此说,顾华礼的眸子越发幽深起来。 “你开宝华楼便是为了做饵?”心下却有些拿不准,令令年纪小小,设这种没头没尾的局做什么。 明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她只是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毕竟,现在还半点线索都没出来,可她却等不及了。 顾华礼看向明姝,小姑娘却有点出神,像是在想什么。 他别开眼,道:“我再安排几人守着你,如何?” “不行。” 她才不想有人盯着她,实在膈应。 顾华礼眸子沉沉的,瞧她时寂静无声。他略压了压眼尾,才漫不经心道:“长兄如父,反抗无效。” 明姝:“……” 去他的反抗无效。 明姝想了想,还是一本正经道:“五哥,你不回去住是因为不喜欢我们吗?” 他这样排斥平西侯府的样子,明姝心里挺不踏实的。万一,他又和前世一样害死顾家满门,那她这个对顾华礼满心亲近的,就是罪该万死了。 她得让顾华礼良善慷慨些,也要平西侯府少愧对顾华礼些。 小姑娘有些忐忑地瞧着他,看起来有点茫然失措,但是又无端倔强。 他原是被问得有些不快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什么往下一塌,他放平和了些道:“你怎么这样胡思乱想?” 明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明明就是恨极了顾家人。 顾华礼一弹明姝的额头,道:“走吧,我直接带你出去。” 明姝捂着额头,这才起身。 宝章寺极大,也不知道顾华礼是怎么把路摸得这样熟悉的。他领着明姝,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重廊庑,直往外走去。 明姝此时才察觉过来,顾华礼似乎是在庙里蹭住处。 向来住不起客栈的寒门学子,便客居寺庙,混得一方遮风挡雨的地方攻读诗文。 她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五哥近来可是囊中羞涩?”又赶紧道:“出门在外,银钱确实不经花得很。” 顾华礼失笑,他哪里至于被她看出来缺钱就难堪。但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板起脸,怕他难堪而老气横秋地说什么钱不经花,倒是很有趣。 她还知道几钱一斗米似的。 “住在这里僻静。” 当然,他也是真的身无分文了。 明姝看着他身上的粗布直裰,再想起被自己扯断的丝绦,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当即解下自己裙衫上系着的宫绦,双手递给他,“等会出去肯定有人。” 她还装作懵懂地眨了眨眼。 顾华礼垂眼沉默了一瞬,伸手接过,将上头的羊脂玉蝴蝶佩取了下来,这才系在了腰间。 明姝松了口气,她面对顾华礼时,总会因为前世的记忆而紧张。 她赶紧转身继续往前走,眨眼和他拉开距离。 顾华礼握着蝴蝶佩的手微顿,只好自己暂且放进袖口里。 …… 不多时,明姝便回到先前的禅房处。之前没了影子的丫鬟正急得团团转,一见明姝,终于松了口气。 顾华礼不便暴露身份,没有露面。 那丫鬟一见明姝,急道:“我才去禀告公主,一回来便没见着娘子,是婢子的过错,娘子……” 明姝略微压了压眼睫,只淡笑道:“无妨,你原也不曾料到我中途会醒。” 丫鬟着急的神情在脸上僵了刹那,随即继续低眉道:“多谢娘子不计较。” “你叫什么?” 丫鬟低下脸,轻声道:“婢子玉檀。” 明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才道:“那你可禀告殿下了,殿下如何说的?” “殿下正与沈贵人吃茶,请小娘子先行回去,改日再聚。” 明姝略微点了点头,神色波澜不惊。 马车直往平西侯府,才入院子,便觉得今日有些乱糟糟的。 明姝换了软轿,直往祖母那去了。院子里却静悄悄,明姝瞧了瞧守在门外的春兰,使了个眼神。 春兰会意,轻手轻脚地走来,低声在明姝耳边道:“老夫人在问二太太的话呢。” 明姝想了想,道:“多久了?我想看看祖母再回去。” 春兰为难的厉害,道:“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七娘子不妨先回去,晚些老夫人得闲了,我再叫小丫鬟去叫您一声?” 这样也可,明姝正欲点头,便听见门板咯吱一声,原来是里头话问完了。 便见林氏眼眶红红的推开门,垂着头,遮遮掩掩地走出来。 明姝躲闪不及,一头被林氏撞见,两下里尴尬至极。 “令令倒是孝顺,这晨昏定省回回来得勤快!”阴阳怪气的。 明姝不便在此时和她计较,只神色冷淡道:“孝悌长辈,晚辈皆当如此。” 林氏才和老夫人顶嘴,明姝便这么一句话堵过来,气得林氏险些昏过去,指着明姝的鼻子,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春兰赶紧给林氏顺气,劝道:“二太太身子不好,回去歇歇罢。” 第六十一章 站队 春兰打了帘子,明姝这才进去。 只见老人歪在引枕上,神色怏怏的。看见明姝进来,才勉强提了提精神。 “今日怎么来得怎么早?不是还去了一趟沐家么?” 明姝走过去给老人捏肩,一面利索道:“记挂着您,就赶紧来了。” 祖母不喜欢小辈来打扰,却到底年纪大了,容易心生寂寥。她多陪着些,也叫祖母心里熨帖些。 “还是我的令令最贴心。” 老人拍了拍明姝的手,却暗暗叹出一口气。 “二伯母性子要强,您莫要气着了自己……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叫白芷提一声,给二伯母免了如何?” 明姝想到林氏那样子就来气,气着了祖母怎么办?还是眼不见为净好了。 “你这丫头啊。” 却也果真如明姝说的吩咐了白芷。 “祖母怎么和二伯母闹了不快?” 明姝忍不住皱了皱眉,林氏虽爱掐尖要强,时常惹得祖母不喜。可林氏的面子功夫向来极好,从来没和祖母红过脸,何况祖母性子淡然又平和。 老人拍了拍明姝的手,缓声道:“你二伯母娘家,也就是精忠候府,有意把嫡出的大姑娘嫁与太子做良娣,说是已经与太后通禀过了……这也就罢了!” 春兰赶紧给老人递了盏菊花茶,低声劝道:“您莫动气了。” 老夫人顾不得喝,重重搁在桌面上了,继续道:“可竟然趁着这个机会,向沈贵人牵了线,说是我家明初嫁给三皇子再好不过!” 明姝凝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夫人的脾气缓了些,觉得对着明姝说这些不好,便住了口。 却瞧着明姝的样子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说说,怎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明姝没有对着祖母遮遮掩掩的道理,当即落落大方道:“二哥五哥和子章哥哥讨论时事时,我曾听到一点……如今圣人的几个皇子都凋敝得很,只有和太子走得最近,且手握京畿守卫的三皇子最为显赫。精忠候府嫁姑娘过去,摆明了巴结太子。而三姐姐和三皇子的婚事若是成了,我们家也是巴结太子的人家了。” 老人仍旧瞧着明姝,只笑着问道:“太子和三殿下气焰正炙,巴结了岂不很好?” 明姝只皱着眉道:“祖母,您刻意考我做什么?”还是继续道:“圣人春秋正盛,我们都去巴结太子,岂不是叫圣人对我们这些勋贵人家寒了心。这祖荫的福泽,也是圣人愿意给,门楣才光耀得起来。” 老人长长叹出一口气,精神不济道:“这一大家子,竟没有一个稚女看得明白。” 明姝也在心里跟着叹了口气。 上辈子最后当皇帝的不是太子崔昭宥,而是六皇子。这时候六皇子还小,等过了几年,这两位斗得那才叫血腥诡谲。 而顾家站的就是太子的队,太子倒台之后,六皇子一上位,便开始借顾华礼的手清算顾家。 这辈子,顾家肯定不能站这个队。 明姝垂着眼想了想,开口道:“三姐姐生得貌美,莫说三皇子,便是太子殿下也是配得的……” “你这口无遮拦的。” 老人笑着打断明姝,“才说这样不好,这一转头又琢磨什么呢。” 明姝就一本正经道:“祖母,若是想显赫,这未尝不是件好法子。”顿了顿,凑到老夫人耳边,“我可没说就是太子。” 老人惊异地看了明姝一眼,虽觉得小姑娘说这些太奇怪,还是先问道:“你说便是。” 便抬手示意众人出去。 明姝这才道:“祖母既然愿意听我的话,就是想顾家显赫鼎盛更盛从前了。” 若非如此,顾家如今抱拙守成,已经是京都里不打眼又极其有根底的人家了。 老夫人失笑,推了明姝一把,“真是个小滑头。”顿了顿还是道:“不进则退,荣华富贵都是要人谋出来的。” 又拍了拍身边,示意明姝上炕坐着。 明姝也不谦让,脱了鞋便钻到老人身边盘腿坐了,这才一支下巴道:“与其现在巴巴地去捧太子的臭脚,还不如再挑一位出来。您瞧,如今太子得势,我们不巴结反而显得中庸。” “你这是小孩心思……这世上,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事情。”深的却不肯说了。 明姝觉得自己这像是和祖母打哑迷似的,干脆道:“祖母,您这是在担心削爵吧?若是不讨太子欢心,将来二哥哥的爵位怕是没了。” 顿了顿,又道:“若是寒了圣人的心,便是现如今也过不去。” 顾家和对面刘家不一样。刘家世代出大将军,镇守边关,铁骨铮铮,出的最歹的笋也是刘秉,可人家也是京都最富盛名的才子。 而顾家,除了第一代的老侯爷跟着高祖征战天下,挣了爵位荫庇。后来便一代不如一代,至如今第四代,大爷顾瑾领的不过是个闲职。 这到了二郎君顾华章手里,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 老人没说话。 明姝心里也梗得难受,上辈子,顾家就是因此而浮躁,走错路才导致后来的结局。 “令令,你先前说要挑一位出来,是谁?” 老人瞧过来时,目光如炬。 明姝道:“六皇子母家虽算不得极其显赫,亦不差。而六皇子又温和慈善,颇得圣人欢心,我觉得很好。” 根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明姝心里也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六皇子到底是怎么一路登上皇帝之位的,根本没什么出人之处。 可确确实实,按照走向来说,就是他没错。 “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老夫人却只是慢悠悠地道。 闺阁里十几岁的姑娘谈皇子母家与为人习惯?这也忒奇怪了些。 不过听着倒是新奇,说是没道理却又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谁教了令令这些? 明姝早就想好了背锅的,只无辜地眨眨眼,道:“子章哥哥在书房里和伯父说话,我和嬿嬿躲在多宝阁后听见的。” 第六十二章 比较 老夫人瞧着明姝没说话,就算令令说的是真的,她有这样的见识判决,其实也十分令人惊讶了。 “祖母不气了?” 明姝只仰着脸笑。 老人嗔道:“由着去吧,三娘的婚事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何况和皇子的婚事岂是说议就能议的。” 明姝这才放下心。 …… 林氏一出院子,脸便撂下了。 依她看,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了。老夫人这是见不得他们二房好,才死活拦着。 顾明初正跟着嬷嬷做刺绣,她向来养得娇贵,从来不拈针线的。可如今快要定婚事了,林氏下了死命令,也只得跟着学。 一看见林氏来了,忙不迭丢开绣绷子。 林氏扫了眼绣箩,没好气道:“这才绣了几针,依你这习惯,怕不是要绣到明年去!” 顾明初虽然是个倨傲性子,听不得难听话,可对林氏却早习惯了,也懒得恼,“阿娘,我哪用得绣这些玩意啊。” 说着便有些不乐意了,“您可说了,绝不会给我找那些贫寒人家。” 林氏一口气还堵在心口,道:“你还挑呢!”眼风一睃,丫鬟便都屏退出去了,“你祖母不肯我给你说的三皇子,这也忒过分了,反倒是怕你这嫡亲的孙女儿落了好去处不成!” 顾明初也撅了嘴,一跺脚咬牙道:“祖母向来不喜欢我。” 林氏冷哼一声,“她只一心盼着三房那丫头好,怕你得了势,压不住着我们二房,没人七丫头撑腰。” 顾明初咬牙没说话。 外头传来敲门声,林氏身边的丫鬟进来,低声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林氏这才转怒为疑,凝眉思索了会。 她氏怕顾明初气着了,也兀自压下了心头一把火气,转移了话题道:“你们姊妹整日在一处,可晓得令令做了些什么?” 顾明初道:“我这整日在屋里刺绣,哪里晓得她做什么。” “今日有人瞧见明姝换了身男装,扮作是小郎君去了宝华楼。”林氏觉得有些好笑,好端端的小娘子偏偏扮作郎君。 “宝华楼?”顾明初想了想,猛然想起什么来了,“阿娘,据说宝华路出了一批新首饰,是上回在恭亲王府宜阳公主戴的那种,好些人都想买呢。” 偏她连门也出不得,更别提钿子了,想想又来气。 林氏看自己闺女的榆木脑袋便来气,忍不住敲了一颗板栗子,才道:“你还真是白比明姝多吃了几年饭!” 顾明初虽不服气,也只好听着。 “宝华楼是明姝外祖李家的产业,你说她假借她表兄的名号去那,管事又对她毕恭毕敬的,是怎么回事?” 顾明初手里绞着丝线,喃喃道:“莫非是她舅舅把宝华楼送给了她?前几年她舅舅给的茶叶铺子,可是大赚了一笔……她这些年穿的用的,比我们几个都好得远了去……” 说到这个,便是林氏也酸。 林氏娘家虽然是精忠候府,可她是庶女出身,嫁过来虽说不寒酸,也算有人撑腰,可也实在没有人替她着想。 她打眼一瞧自己闺女,心里虽酸楚,却也只得苦口婆心道:“你也莫要羡慕,你娘比不得她阿娘,几个嫡亲娘舅供出来的娇贵女儿……你舅舅虽然没出息,可也时时惦记着我们娘儿几个呢。” 顾明初闷闷地“嗯”了一声,道理她懂,可羡慕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氏拍拍顾明初,道:“我是姨娘养出来的,那时候真是不容易,都靠你舅舅护着。阿初,你要替阿娘报答你舅舅,懂么?” 顾明初神色怅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娘,令令手里有那么多铺子,大概很赚钱吧?” 林氏一愣,顾明初今日没出门,消息也被她掐断了,尚且这样想。 她确实实实在在有人通信儿的,茶叶铺子那一大笔不提,米面铺子几年积蓄下来,又是极大一笔收成。 至于那宝华楼,今日一群贵夫人算是连架子都端不得,就使劲砸钱买那花钿呢。 连宜阳公主那样的美人都到了,遑论其余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日入斗金了。 林氏捏紧了手指,只失神道:“谁知道能挣多少钱呢……” 顾明初赌气地丢开手里的丝线,“好端端的世家贵女,要这么多铺子做什么,还亲自混出去照看……平白沾了一身铜臭气!” 林氏下意识想要反驳,翕动了薄薄的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只坐在顾明初身边,替顾明初拨了拨鬓发,道:“阿初,这事只有我们知道,你莫要说出去了,懂么?” 怕顾明初不上心,又板着脸道:“若是能给你祖母吹吹风,兴许这样的铺子,以后你也有间做陪嫁。” 顾明初的眼睛亮了亮,却撇下眼道:“这个无所谓的。”她看向林氏,“母亲,你私底下打听来的消息,我肯定不会泄露的。” 林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从顾明初这里离开了,顾明初瞧了眼绣箩,没好气地一把推一边去了。 学什么刺绣呢?她往后又不做衣裳。 丫鬟桑椹走上来,怯生生劝道:“娘子,太太晚上还得检查呢。” 顾明初眼皮子都不抬,呛道:“什么时候主子做事,轮得到你来插嘴了?” 最得顾明初脸的秋梨赶紧道:“快些下去,别碍着娘子的眼了。” 桑椹红了眼圈,行了个礼,轻声道:“是婢子该掌嘴。” 顾明初原就心烦,一听这话便忍不住皱眉,秋梨却先一步替她怒道:“别整日说些虚话,只晓得惹娘子不快,怎么不见你当真掌嘴!” 顾明初觉得秋梨有些过了,可是这话一出,她心里也畅快多了。何况,秋梨是为了她。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桑椹退下了。 秋梨识趣地给顾明初倒了盏润喉的梨子水,软声道:“娘子怎么不高兴了?” 顾明初随意喝了一口,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嘟囔道:“令令又有舅舅给的铺子,还有祖母的喜欢,我倒是连桩好婚事都找不到……” 秋梨眼珠子一转,凑到顾明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第六十三章 制衣 顾明初抬起脸,神色有点惊讶,“这倒是有道理。”她再瞧秋梨,目光便带了赞许。 秋梨甜软一笑,一张脸明艳妩媚,俏声道:“娘子,我这可不是一心都为你着想么?” 顾明初点点头,随意打开妆奁,捡出一只赤金玛瑙簪赏给秋梨。秋梨笑得越发欢喜了。 …… 明姝回到自己的婵娟院,杜嬷嬷一早便忧心地侯在了院门口。一见明姝,赶紧迎上来。 “娘子,今日没出岔子吧?” 明姝摇摇头,笑道:“嬷嬷,我瞧你面有喜色呢。” 杜嬷嬷长吁一口气,也舒了眉笑道:“娘子真是聪颖,”伸手掩了门道:“进来说,是好事呢。” 红蓼与紫草一早给明姝温了茶,进门便替她解了斗篷,递上一盏沏得酽酽的热茶来。 几口热茶下肚,薄露侵衣的寒气也散了。明姝遣退丫鬟,“嬷嬷,您快些说。” “墨菊那边搭上话了,只是她言语间躲躲闪闪的,并不肯答应回来继续伺候您。” 明姝眸子一亮,道:“可加以利诱了?” 杜嬷嬷点点头,笑道:“老奴说娘子愧疚得厉害,当初不曾保下她,令她吃了那么些年的苦。若是回来,这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便是她的,至于什么陪嫁,娘子定然不亏待……可我瞧着,她倒不如何动心。” 明姝只笑道:“也不知是收了多少好处,才这样坚定。” “倒是提起娘子想她想得厉害,想见一面,她倒是答应了。”杜嬷嬷又道:“娘子这若是见一面,倒是少不了打赏。” 明姝但笑不语,俏皮笑道:“嬷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嬷嬷,倒看得对方背后一寒。 “娘子?” 明姝从高脚凳上往下一滑,便蹦到地上去了。她抚了抚裙摆,便走到妆台变拉开抽屉,抱出一个上了小锁的木匣子,递给杜嬷嬷道:“这是两百两银子。您替我走一趟,去苦瓜胡同里最大的那间破屋,找陆五办件事。” 杜嬷嬷听得云里雾里,赶紧道:“苦瓜胡同?那里不都是些乞丐么?” 明姝从头上取下一只朴素的铜簪,塞进小锁里,咔哒一声打开了,才掀了掀眼皮道:“是。地痞流氓亡命之徒全都有,陆五就是里面的老大……你找陆五,便说是要绑架墨菊的父母与幼弟。” “这……”这话惊得杜嬷嬷也有点语塞。 不过也不过一会,杜嬷嬷也缓过神来,道:“我今晚去,必定不会泄露出去。” 明姝这才笑起来,道:“嬷嬷,墨菊家的地址您先打听好,陆五那里倒是不急的。” 杜嬷嬷点点头。 却不忘问道:“娘子怎么晓得这些?” 明姝道:“舅舅那几间铺子全都是我过手管的,人情往来到底得是我思量,若是有什么要处理,也是我拿主意。”她刻意顿了顿,眨眼对杜嬷嬷道:“我哪里就是个木头人呐?” 杜嬷嬷失笑,心里却酸涩。 当初太太和老爷没了,李家老太太叮嘱她,跟着娘子来了顾家,要细心教导娘子。 可这在眼皮子底下,娘子自己什么都学会了,万事自己费心,哪叫她操一点心? 可看着小姑娘眉眼明净,五官端雅,气质更是皎洁大方,又是说不出来的柔和。 明姝交代完,杜嬷嬷便拿着匣子先下去了。 她正打算转身往书房去练字,忽然想起白日里顾华礼一身粗布直裰的模样……分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更是生得清艳卓绝,实在叫人看着不舒服。 明姝去一边的绣箩里翻了翻,又自己移了箱子,找出一块蜀锦墨蓝四合如意云纹的料子,这才满意地弯了弯眸子。 她的手艺是没的说,只是人才十一岁,个子不高胳膊便短,裁衣裳就麻烦。 好在这几人倒还算清闲。 明姝把练字的时间空下来,这几日闲下来便缝几针,倒是做得飞快。 只是红蓼看见了,免不了惊讶。 明姝只好道:“这是给五哥做的……” 结果红蓼更吃惊了。 明姝只好继续道:“二哥哥和大姐姐是嫡亲兄妹。六哥哥也有三姐姐是一胞所出……五哥孤身在外,若是家中连个送冬衣的人都没有,也未免凄凉。” 红蓼向来好糊弄,被明姝一说,便深以为然,道:“娘子若是送给五郎君,不妨再捎一些吃食,毕竟娘子隔几日便能收到五郎君订的糕点。” 明姝一愣,每日吃习惯反倒忘记留心了。 他给她订的糕点和小食,全都不便宜。当然,他订的不只是吃食,那些琉璃水晶玛瑙制的小玩意,才真是贵。 这样隔三差五地送,实在是笔大开销。 他都穷到穿一件一扯就破的直裰了,还没给她断了这些东西?明姝瞬间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随即,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自然是希望她欢欢喜喜的,不想她担心。她若是拒绝了,反倒是辜负了他的好心。 红蓼见明姝愣愣的,不由有点心虚,试探道:“娘子?” 明姝回过神来,支楞着下巴道:“五哥给我送的东西都贵重极了,这一件衣裳哪里就算是还礼了。红蓼,你说怎么送没有银子又能当钱使的东西?” 红蓼:“……银票?” 明姝:“……” 她前前后后仔细思索了一番,直接送银钱的话,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反而以为的折辱。 倒不如送些贵重可出手的物事,又可做礼物,又能解他的急。 明姝想通了,心情便愉悦起来。 红蓼还来不及说话,明姝便咯噔跑开了。径直去了隔壁书房,打开一众柜子翻找起来了。 为了练字,祖母给她网罗了很多极好的文房器具。 她有一方绝好的松烟墨,向来舍不得用。若是拿去卖,买的人定然也是收藏用的,要价绝对不菲。 明姝正把墨锭装好,便听红蓼通传道:“娘子,三娘子房里的秋梨送了一匣子菱粉糕来,还说三娘子请您过去呢。” 明姝放下匣子,这才出了书房。 第六十四章 菜羹 明姝已经好久不曾见到顾明初了,只晓得她整日忙着学刺绣和掌中馈。 明姝不大爱理会旁人,听说顾明初请她,也只淡淡地点点头。把手里的匣子给了红蓼,道:“送到宝章寺去,便说赠予客居寺内的顾郎君。” 红蓼认真点头,便应了。 …… 这阵子天气越发寒凉下来,宝章寺后的枫林却越发殷红,染上薄霜,红白剔透绵长如海。 他坐在茅舍里写字,头顶的枫树偶尔落下叶子来,便洒在他的衣摆上。 小沙弥抱着雕花匣子,木屐踩过一地落叶。走到门外叩门道:“顾郎君,平西侯府五郎君给您送的礼。” 顾华礼搁下笔,平和的面上浮起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他开门接过匣子,又道了谢,这才打开……只见里头一枚上好的墨锭。 顾华礼立在灼灼枫树下,忍不住柔和了眉目。家中总有一个人,是惦念着他的。 便好像,他在黑暗里摸索向前,却知道身后总有为他留的一盏灯、一方瓦舍。 哪怕那人不过是他的弱妹,天真怯懦。可于他,那姑娘又皎洁又聪颖,好得他想尽这个兄长所有,宠她护她一辈子。 小厮从黑烟滚滚的厨房跌出来,唯唯诺诺道:“郎君……最后一把米,刚刚烧糊了……” 顾华礼看着厨房,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才道:“走吧,随我去采几把野草做羹。” 小厮阿乔跟了顾华礼好多年,他十二岁前,被关在废院里也是阿乔跟着,阿乔并不太过恭敬。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顾华礼手里的匣子,此时伸过脑袋一瞧,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转起来。 “郎君,这墨看起来就很值钱,拿去卖了不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这几天喝的都是掺了野菜的米粥,阿乔觉得自己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他是不识货,可这墨上面雕刻得又繁复又讲究,描了金漆,怎么看也不是稀松货,一定很值钱的。 顾华礼却垂眼合上匣子,神色冷淡如初,道:“收起来。”顿了顿,“过几日就好了。” 阿乔有些不服气,到底没说出来,只接过了顾华礼的匣子,捧进去收下了。 午饭就果真是一碗灰绿难以入目的野菜羹,阿乔吃得面有菜色,可对面的人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饭毕放了筷子。 一拂衣袖,交代道:“我出去一趟,今晚兴许不回来了。” 阿乔来不及放碗,眼见着自家郎君又没了影……虽然他都要习惯了,并且自己也特别能想法子找到自家郎君。 直到入了深林,顾华礼一声呼哨吹响,一匹枣红骏马才从林中奔出,温驯地停在了他身边。 顾华礼翻身上马,从马鞍侧处拿出帷帽扣上去,这才一夹马腹,直往外奔去。 夕阳在红艳如血的枫林里黯淡下去,最后沉沉地隐如黑暗,九天之上升起一轮冰月,光辉洒到空寂的官道上。 马蹄渐渐,浮光掠影般经过长安道。 直到再京都最高的樊楼下,顾华礼才猛然勒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 第六十五章 樊楼 深夜里的敲门声尤为清晰。 伙计倦怠地开了门,见到那人的脸,便瞬间清醒过来。忙堆了笑道:“郎君快请。” 顾华礼略点头,这才进去。 掌柜丢下手里的铜算盘,赶紧领着顾华礼往楼上走,一面道:“郎君好久未来了……” 顾华礼只低声道:“这个月进益可够了?” “够了够了,早给林先生送去了六成。还剩下了二千两的闲置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掌柜的赶紧道。 顾华礼点点头,兀自推开雅间的门,里面的人已经端坐在内等着了。 掌柜的识趣道:“我去备酒席来……” 顾华礼道:“捡几个清淡小菜就行了,”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再打包一份。” 掌柜这才退下。 顾华礼进去了,里面的人平静的脸色才激动起来,“顾兄可真是意料如神!” 他原本是不信顾华礼所说的,匈奴今年秋冬之际会关闭贸易,可也将信将疑地自匈奴屯了大量马匹。 结果今年贸易真的关闭了,他屯的马,别说是民间行商……便是朝廷,也开始眼红了。 大齐内部的马匹开始大肆升价,怕是再过些时候,便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顾华礼的神色却很很平静,他抬眼道:“当初说的可算数?” “这……” 林家眠犹豫了一会,干脆道:“算数。马场收益二成是你的,以后我算是你的下属,做什么都行,杀人放火也行。” 顾华礼忍不住笑道:“杀人放火倒不必,”顿了顿,“只要你杀人就行。” 林家眠:“……” 顾华礼继续道:“如今开战,西北一带最为缺乏的就是米面。可寻常商人不光不愿,又难到西北。你替我派人走几趟,又是一笔大生意。” 林家眠手一抖,半杯茶水就泼出来,砸得花觚里的牡丹花一颤。 “如今那边乱得厉害,就算平白去一趟,搞不好也是要丢性命的。押送笨重的粮车,怕是还没到便被流民无赖劫了吧?”林家眠虽然懂变通,却不爱做有风险的生意。 命都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顾华礼垂首放下茶杯,道:“我派人送你们去西北,不会出事。” 林家眠问:“派什么人?当真能拦住?”他还要再说,他们家训练有素的护卫到了西北,也半点作用没有。 可对面那人气度浑然又冷冽,沉稳内敛,叫人不得不信。他就把喉咙口的话咽下来了。 顾华礼神色却是一贯的淡漠,道:“是江南花低楼的人。” 林家眠咋舌,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 话本子里有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还真没见过什么江湖。 可说书先生嘴里孜孜不倦提起的,大半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如今最厉害的,便是花低楼。 据说花低楼十层,楼内机关重重,消息隐秘,全都记录其中。十层百名杀手,老去无形。 若是你重金悬赏,便能请动里面的人助你成事。可传说是传说……真正被人见过的花低楼,据说只住着一个瞎子。 第六十六章 鸳鸯 林家眠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你有钱到能请动花低楼的人?” 顾华礼:“嗯。” 林家眠手里的杯子直接磕巴到桌上了,心里虽然好奇极了,却不再往下追问。 顾华礼贯来不是多话的人,林家眠这样一沉默,两人间就静默下去了。 好久,林家眠才有点悲慨道:“发国财到底不如赚北狄的银子好。” 顾华礼垂眼道:“花低楼楼主幻曦会随你一齐去,你们二人共掌此事,想必事半功倍。” 幻曦一听便非本名,不过见过他的人都少,姓名就被捂得更严实了,只有这么个代号为人所知。 林家眠到底没抵住好奇,问道:“花低楼楼主当真是个瞎子?” 问完觉得有些不妥,干咳两声道:“只是传闻都这样说,可要是真的是瞎子,怎么管那么多消息?好奇罢了。” 顾华礼只狭促笑道:“见了你便知道了。”顿了顿,“传闻不可尽信,不能不信。” “……” 两人谈完,窗外已经月挂中天。冷白月光浇下来,远处重峦叠翠,织出一派灰黑画卷。 顾华礼回到小茅屋,阿乔还在门内打瞌睡。被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开了门。 又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他闻到了香味。 “从酒楼回来,给你带了些吃食。”顾华礼随意交给阿乔。 阿乔的瞌睡虫登时跑了,颠颠丢下顾华礼,兀自开了……全是清汤寡水的粥面。 ……他家郎君太穷了,就算下酒楼,也只能打包点清清淡淡的汤水。 …… 却说顾家。 顾明初的丫鬟秋梨来请明姝过去,说是二伯母林氏也在,请明姝去看傀儡戏。 牵扯到林氏,明姝便不得不去,免得叫人说不知礼数。 入了夜的顾家一派安谧,园子里秋虫咂咂,夜风徐徐。 秋梨走在前面,步子有些急。风一吹,秋梨的手一抖,灯笼里的烛火也是一跃。 熄了。 四下漆黑。 斜刺里扑出来一只眸子泛青光的野猫,锐叫一声,便朝几人扑来,叫人毛骨悚然。 秋梨尖叫一声,丢了灯笼就跑。 明姝想跟过去,却被猫扑的一躲,一脚踏空跌进冬青从里去了。她还扯了红蓼一把,红蓼一头栽到了明姝的肚子上。 她艰难地推开红蓼的头,两人好不容易站定了,秋梨却早就没了影。 眼见不对劲,明姝急声道:“回去。” 主仆二人回头不过十几步,就撞见一双挨得死紧的身影。躲在海棠树影下,喘息阵阵。 红蓼二话不说捂住明姝的眼。 明姝在红蓼的掌心下无辜地眨了眨眼,才压低声音道:“是谁,仔细瞧瞧。” 红蓼紧张道:“娘子,就是猫狗打架,您莫吓着了。” 明姝:“……” 她亲自推开了红蓼的手,这才往海棠树下看去。里面一双鸳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衣衫都快要退了。 确实是刺眼得很。 不过明姝也看清了那两人的长相,登时一拽红蓼,两人又钻进冬青从里了。 第六十七章 拦着 红蓼低声道:“娘子,怎么办?” 明姝想了想,道:“我们一旦出了冬青从,躲在树底下的人必然能看见我们。” 这路虽然黑,背后不远处去设着灯笼的。退几步,整个人肯定就要暴露出来的。 红蓼急得跳脚。 明姝勾勾手指,坏笑道:“你等会趁乱跑远,别叫人看清楚了。跑到西北角的湖石边等我就成。” 红蓼有点疑惑,正要问,明姝就催促道:“快些。” 管他呢,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咬牙便下了决心,身边的小姑娘却脱下衣服,包住脑袋,离弦之箭似的奔了出去。 也不知道撒出去了什么,噼里啪啦地炸开来,火星子四处乱溅,却全都是冲海棠底下那一双人影去的。 惊得一双鸳鸯抱紧了,惊慌失措地想躲又无处可躲。 红蓼一咬牙,也学着明姝用衣裳包住了脑袋,猫着腰三两下蹿出去了。 等到跑远了,红蓼才若无其事地往西北角的湖石边去了。她觉得紧张又刺激……真是好极了。 明姝也到了。 红蓼一见明姝,就问道:“娘子,我们跑出来啦。” 没有被看到,这原本就是一件刺激又有趣的事情。 却只见明姝对她眨眨眼,道:“你快帮我看看,仪容乱了吗?” 红蓼瞧了眼,觉得自家娘子仍旧漂亮得皎洁清透,不自觉摇摇头,夸道:“好看!” 明姝弯着眉眼点点头,道:“那我们去找八妹妹。” 红蓼终于没忍住,问道:“找八娘子做什么?那两个人,娘子不管了吗,老夫人若是晓得园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很生气。” “管啊。”明姝已经抬了步子,一边走一边道:“你肯定是没认出来那个女子是谁,那是八妹妹房里的大丫鬟蒹葭。有人设计我,叫我撞见蒹葭和人偷情……你说,八妹妹会不会记恨于我。” 顾明鸢心思狠辣手段干脆,又一向跟着林氏见风使舵。平日里就没少吃她的亏,此事一出,也不知顾明鸢要怎么对付她。 明姝倒是不怕顾明鸢,只是不想平白给人算计。 …… 顾明鸢在灯下背书。 小小的人,背脊直且韧,看得出来下了多少功夫。 明姝扑过去,道:“二伯母在三姐姐房里,什么一起去吧。” 顾明鸢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无法拒绝,只好笑道:“好啊。” 明姝就不客气了,欢喜道:“那先把笔放下吧,更衣完我们一起去。” 丫鬟婆子围上来,带着顾明鸢去里间换衣裳。明姝拨着茶叶,垂首悄声道:“你去缠住蒹葭,撞见蒹葭的那些人也别让她们走了。。” 红蓼会意,点点头,转身就提着裙子往园子里赶。 蒹葭原本就被二太太抓了一次现行,本来不敢放肆的。可月信有点不对,她越想越怕,还是约着再见了一次。 谁知就被人撞见了。 偏生对方一被撞见,丢下她,险些手脚麻利地跑没了影。……还好被她死活拽住了。 红蓼一见到蒹葭,就没忍住笑了。她三两步凑上去,拉住了拦在蒹葭面前的婆子。 “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八章 难堪(求首订) 吴妈妈一见红蓼,脸色十分精彩。好在灯火昏昏,什么都能糊弄过去,遂堆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有急事便先走了……” 才要抬脚,就发现红蓼拉得死牢,怎么拽也拽不回自己的胳膊。 红蓼已经嚷嚷开了,“吴妈妈,你拦着蒹葭姐姐做什么?” 吴妈妈一口血卡在喉咙里,胸口隐隐作痛。但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还是只好堆笑,道:“红蓼啊,你松松手,我有急……” 红蓼的注意力却不在吴妈妈那,目光在蒹葭和蒹葭身边那人身上。张口便打断了吴妈妈的话:“蒹葭,你怎么夜半私会外男?” 吴妈妈隐隐挣脱的手,又被红蓼一下子抓紧了。 红蓼脸上也浮起体谅的笑容,“吴妈妈,我不该耽误你时间的。”吴妈妈以为自己终于能开溜了,正松口气,就被红蓼下面的话呛得一口气没上来:“原来你是要带着这两人去禀告三娘子和二太太,那您快去吧!” 她不是她没有! 她只是因为七娘子已经撞破了这件事,特意来宣扬的。 绝对不是她自己撞破的! 红蓼继续善解人意道:“您不去么?” 吴妈妈干笑:“呵呵……” 蒹葭吓疯了,她原本就被二太太抓住了把柄,此时若是被闹出去了,别说发卖了,就是私下里处死都说不定。 她噗通一下就跪下来,死死抓住吴妈妈的裙角,道:“吴妈妈,求您帮我说几句好话,让二太太饶了我吧。” 这全不是吴妈妈所预料的,她被弄得懵了一会,没有理会蒹葭。 蒹葭害怕极了,只以为吴妈妈不肯帮忙,又一把抓住红蓼的衣角,哭道:“红蓼妹妹,我们都是一起熬出来的,你权且帮帮我,也是帮帮你自己啊。” 她身边那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了,却没怎么说话。 红蓼拽着吴妈妈,矮身扶起了蒹葭,只语调沉闷道:“我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不知怎的,吴妈妈刚巧就撞见了,我也是才过来的……” 求她没什么用,吴妈妈才是关键。 蒹葭正要说话。 明姝和八娘子顾明鸢已经自转角处过来了,为首提灯笼的丫鬟微压着手,显然站在后头看了会戏。 吴妈妈原本还有点迷茫的脑子,一下子清晰了,脸色也就刷地白了下来。 明姝抬了抬手,轻声招呼红蓼道:“你回来。” 顾明鸢走上前两步,站在了蒹葭面前。蒹葭脸色大变,下意识拉住顾明鸢的衣袖。 可顾明鸢抬手便拂掉了,一巴掌就兜头而来。“啪”地一声,蒹葭的脸偏过去,好半天没动。 “你这般不知羞耻,是下我的面子还是下母亲的面子?”顾明鸢小小的一个人,这样只比蒹葭高一点,气势却十分足,“还不滚,等着在这丢人现眼么!” 吴妈妈有点手足无措,什么都脱离了她的预算。 蒹葭哭得不能自抑,明数却远远瞧见,那男人拉了她一把,半拖半就着带走了蒹葭。 这下场面才平静了些。 顾明鸢绷着的一张脸垮下来,拉着吴妈妈的手哭道:“是我管教下人无方,叫您看了笑话……” 吴妈妈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呢……” 但她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算计七娘子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了,如今八娘子算是记恨上自己了。 她后悔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顾明鸢却不打算放过吴妈妈,继续道:“吴妈妈怎么在这?” 吴妈妈原本就心虚,这话问得她浑身不舒服,只好笑道:“秋梨请七娘子去三娘子那,这都好半天了,我便过来瞧瞧。” 明姝只颔首道:“秋梨先走了,我找了八妹妹一起过去。”语毕,道:“倒是巧得很,吴妈妈撞上了这桩子事。” 吴妈妈见着明姝时,便只觉得脑门上被劈了一道雷。原本该站在这惹一身腥的人,结果好生生地站在人群外,倒是她自己处境尴尬极了。 “那两位娘子快些过去,三娘子还惦念着。”吴妈妈一挺腰板,干脆装作这件事没发生。 明姝颔首,道:“免得三姐姐久等。” 两人这才离开。 明姝扫了眼顾明鸢,果然脸色十分难看。只是暮色掩着,只看仪态仍旧十分从容。 上辈子蒹葭的丑事也被抖出来了,不过没有这么早。蒹葭和人私通,有了身孕,到了后来掩不住身形,后院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知道了。 顾明鸢一贯手段了得,但是对蒹葭确实情深意重,毕竟两人是一块长大的。 那时林氏借此大肆打压白姨娘和顾明鸢,导致白姨娘毁了身子,不过几年便去了。而顾明鸢则恨上了林氏,和林氏斗得死去活来…… 再后来,只听说顾明鸢抬给了一个郡王做妾,据说颇为得宠,正经王妃都被她衬得有些没脸。 这是个极其狠厉,对自己所追逐的东西不惜代价的姑娘。 明姝收回目光,有点好奇现如今的顾明鸢,会不会因为蒹葭一事和林氏顾明初反目。 …… 几人一起往顾明初的秋霜轩去了,顾明初正心不在焉地刺绣,有一搭没一搭地扎一针。 见明姝和吴妈妈都在,忍不住微笑道:“快些喝口热茶压压惊。” 明姝:“……” 吴妈妈别过脸,面皮一阵红一阵白。 明姝笑道:“我把八妹妹一起带过来了,三姐姐的菱粉糕好吃,可不能少了阿鸢的。” 顾明初觉得不对劲,但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道:“你们两个小馋虫。” 几人喝过热茶,又捡了几块糕点吃。林氏过来时,又吩咐厨下煮了碧梗米粥,并着酢鱼吃,还破例允几人吃了几杯果子酒。 几个人年纪不大,倒是热闹得厉害。 直到夜深了,林氏打算让两人回去。顾明鸢却仰着脸对林氏道“母亲,今日出了件让阿鸢难以招架的事,您可能够帮我出出主意?” 顾明初郁郁了好久,今夜难得开怀,林氏也开心,随口道:“你且说,我们都帮你出主意。” 。m. 第六十九章 替罪(求首订) 明姝喝了口梅子酒,斜倚着座屏窝在榻上。 顾明鸢道:“我的大丫鬟蒹葭,”她顿了顿,像是在想要怎么说,随后乖觉起身走到林氏面前跪下了,“吴妈妈方才撞见蒹葭与人私会。” 林氏的笑容淡下去,高而耸的颧骨上一双修长凤眼,显得锐利而刻薄,锥子尖似的。 “吴妈妈呢?”林氏道。 顾明初的笑容淡下去,不动声色地看向明姝。明姝恰好弯腰放酒杯,抬眼时目光相交,莞尔一笑。 顾明初移开了眼,专心去看顾明鸢要怎么开脱。 而吴妈妈也上来了,有些忐忑地跪下来,磕了几个头才道:“奴婢去找七娘子,是撞上了。” 顾明鸢抬手向前,以额抵地,身子也几乎匍匐在地面上。她语调清脆地赶在林氏开口前,道:“母亲,我愿代蒹葭受罚,恳请母亲无论如何都放了蒹葭。” 明姝有点惊异,没想到顾明鸢这样不惜顶撞林氏地求情。 林氏只笑道:“你这样小小年纪,我罚你做什么?何况你又不曾做错……” “母亲,今年腊月添长明灯时,我自请去宝章寺为祖母祈福三年。” 顾明鸢打断了林氏的话。 林氏不为所动,只冷声道:“不许胡闹!” 顾明鸢跪着没有动,只道:“请母亲成全。”再抬起脸来,眼里水汽朦胧,泪眼盈盈。 自己的亲闺女,自己亲闺女房里的人,三房的女孩子,全都看着。也不能太过分,林氏实在气得肺疼。 她一揪帕子,咬牙道:“这样的事,你叫我替她兜着?她不要脸,你这候府娘子,我这候府太太,你的姊妹们,全都不要脸了?!” “我让蒹葭回家。”顾明鸢只咬紧牙关道。 林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捂着胸口,握着帕子的手指着顾明鸢,抖得厉害。 顾明初赶紧给林氏顺气,一个眼刀直朝顾明鸢扎去,开口便要喊人把顾明鸢拉走。 “二伯母,您莫气坏了身子。把蒹葭送回去,也算是给您结了个善缘,也未尝不可。”明姝道。 林氏懒得理明姝,只挥挥手。 顾明鸢却道:“母亲,您若是如此,此后也绝不会有人说您严苛。” 林氏的手一顿。 顾明初气道:“乳娘呢?把八娘子送回去!” 乳娘这才慌慌忙忙地出来,几个大丫鬟一起抓住了顾明鸢的手,半拉半推的,就直接把顾明鸢带走了,挣扎都来不及。 明姝镇静地喝了一口梅子酒,她也觉得进展有点不对。但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不过顾明鸢那句话说得极好,林氏撑着头坐了会,抬眼瞅见明姝还在,道:“夜深了,令令快回去睡觉吧。” 明姝眨眼笑道:“二伯母,您不妨答应阿鸢吧。我觉得,她最后那句话有道理。”刻意慢吞吞喝两口梅子酒,看林氏脸色又黑了,才道:“毕竟二伯母人那么好,她们偏偏嚼舌根子,说二伯母严厉。” 林氏庶女出身,做事为人总容易在不经意间刻薄小气,那么多年也改不过来。又生得刻薄精明,一看便叫人觉得狭隘至极。 这原本就是她的痛处,可偏偏就叫两人连着踩。 林氏只觉得窝心极了。 明姝踩完痛脚,就轻快地滑下坐榻,趿拉上鞋子,道:“那我先回去啦。” 林氏扶额摇了摇手,算是回应。 …… 明姝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婵娟院里走,忽然想到什么,问红蓼道:“我们家里虽然用着马车,但是我听说普通人家已经开始用牛车了?” 红蓼道:“是啊,前几天还听说马价又升了。”不过她没心没肺的,继续道:“不过我们家蓄养得多,又缺不了娘子的。” 所以管它呢。 明姝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贩卖马匹的魄力。不过她上辈子的时候,听说顾华礼就是趁着战乱贩马,大赚一笔。 上辈子顾华礼并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而是到节度使麾下做幕僚,才华横溢,又被节度使举荐给朝廷,开始为官的。 当然,后来他权倾天下时,非进士出身而入内阁,便广为旁人诟病。 非进士不如内阁,于是他的出身就成了一个污点。 明姝想了想,不希望自己的五哥这辈子再被人诋毁。她见过他写的策论,沉稳严谨而富锐气,针砭时弊一针见血,词斟句酌朴素中见功力。 即便活了两辈子,她也觉得顾华礼十分优秀。 “我明日想去宝章寺。” 红蓼莫名其妙,忍不住道:“娘子,宝章寺很好?”顿了顿,“您可莫看破红尘,杜嬷嬷煮的小馄饨是很好吃的。” 明姝:“……” 第二日明姝起了个大早,去给祖母请安,说想去宝章寺看枫叶解闷。 老夫人最怕她厮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明姝这才欢快地下去了。 红蓼见她心情好,给她挑了一件樱草色四合如意罗地交领袄,外罩豆绿提花绸方领比甲,丹砂色折枝海棠挑线裙,脚上牙黄绣鞋上攒着可爱的珍珠花儿。 漆黑的发梳了低低的双髻,插了带珍珠流苏的小花钗。脸颊圆润,眸子清亮,雪白的脸清透如水,盈盈的。 一下马车,明姝便吩咐了红蓼去排队领绿豆水,再支开一些随从,自己就趁着没人注意脚底抹油。 上回迷了路,这回也差不多。 明姝在四通八达的廊子里逛了好久,才勉强找到顾华礼。一见顾华礼,明姝才算松了口气。 “五哥!” 她这回是钻到了后门,站在竹篱笆外使劲往上蹦,好让顾华礼能看到自己。 他坐在苦瓜架下写字,穿一件素白道袍,漆黑眉眼,雪白容颜,沉静隽雅得如一方美玉。 明姝被他好看得眨眼都迟了一瞬,随即心里升腾起一股自豪感来。 少年人的眸子冷且沉,在看到明姝时,软且迷茫了一瞬。才松手放下笔,起身都走到篱笆前。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明姝不解,自己怎么了?便觉得脚底一轻――原来是顾华礼弯腰把她拎了起来,然后再放下来。 她就进了篱笆内。 。m. 第七十章 马蹬 明姝忍不住打量他的后院,深秋的季节,便是苦瓜藤也凋敝得厉害,松松地扒在木架子上。 简陋的翘头案上放着两侧书,明姝瞥了眼,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倒是铺开的纸上,画着复杂的图。 明姝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识的傻子似的,忽然有点黯然。 忽然想到什么,就双手把包裹递给他,道:“上次扯破了你的丝绦,做了件衣裳给你。” 顾华礼接过来,打开瞧了瞧,称赞道:“手艺很好。”顿了顿,却往明姝的手上瞧,“往后不必了,免得受伤。” 她的手艺很好,压根不可能扎到自己,就下意识道:“没事啊,我下次再给你做,很简单的。” 顾华礼伸手敲了敲明姝的额头,弯腰给她寻了一个小凳子,“哪里买不到这些,要你动手?” 明姝有些闷闷不乐。 她在小凳子上坐下了,一面瞅他的图。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看出来一点门道,忍不住问道:“这是可以上下升高的?” 他只看了明姝一眼,道:“猜猜是用来做什么的?” 后来的顾华礼虽然是个文官,可大齐文武官向来通用,他是在武官麾下开始扬名的。 明姝支着下巴想了会,眯眼笑道:“我看到过一句‘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那权且猜一猜,这便是云梯。那这个兴许是刀车,守城之用。” 小姑娘眉眼盈盈,有点求表扬似的看着他。 他点点头,言简意赅道:“不错。”略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地夸道:“令令自是聪慧极了。”像是不知道怎么夸人似的。 明姝便抿着唇角笑起来。 阿乔听到响动,握着大扫帚走出来。看见明姝衣衫华贵地坐在小板凳上,惊得张嘴说不出来话。 “……七,七娘子?” 明姝见了阿乔,热络又认真问道:“你怎么在这?”她记得那天晚上,顾华礼是一个人翻的墙。 阿乔:“……” 他觉得自己要说的话被七娘子抢走了。 顾华礼道:“阿乔是后来才来的。” 他不说阿乔是怎么从顾家来的,明姝也就不问。虽然她好奇极了。 阿乔觉得,这里实在是破旧得不该是七娘子来的。他有点替郎君尴尬,只好丢开手里的扫帚,有些结巴道:“我……我去给七娘子沏茶……” 明姝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好。 顾华礼仍旧坐在书案前,垂着眸子看明姝。她的脸上蹭了好几处黑灰,颊边还被灌木勾出了一道红痕。 只是笑得柔和清澈,像个小花猫似的。 他伸手替明姝揩了额头的黑灰,只见少女额心胭脂痣殷红,像是白雪里的红梅,灼灼耀眼。 顾华礼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像是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可他抓不住,只觉得这场面眼熟。 明姝有点尴尬,她在路上摔了一跤,肯定是那时候蹭上了脏东西。 “我想请五哥帮我一个小忙。”明姝干脆转移了话题,她可不想顾华礼关注着她一身狼狈。 “你且说。” “我私下里开了间铺子,是京都宝华楼。生意……生意还不错。”生意确实很好的。 顾华礼看她压着自得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由道:“如何?” 明姝就干咳一声,“那五哥肯定知道宝华楼的生意怎么样了。所以,我觉得自己于做生意上还有些天赋。” 顾华礼:“……” 明姝压下笑意,尽量端正严肃道:“我想问问五哥认不认识一个人,是清河林氏当今家主的三从弟,名家眠,字泊船。” 顾华礼垂着眼,抬手将写好的图纸卷起来,广袖垂泄迤逦。抬眼漫不经心道:“你要找他做什么?” 明姝想,果然,这两人这时候就已经很熟悉了。 林家眠的名声在现在还不怎么显,小半年后则因为贩马,成了大齐拔尖的大商贾。 而林家眠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在西北贸易中搭上了不少境外的私下商线,诸如军火烟茶之类禁止贸易的东西,只有林家眠这能买到。 按说,这样的生意做不大。可林家眠却做得几近光明正大,多少人想借此扳倒他,全都不行。 因为林家眠有顾华礼撑腰。 两人很早就结盟,互惠互利。到后来两人皆成了大齐举重若轻的人物,便再也没有人能撼动他们。 明姝坦坦荡荡道:“红蓼说如今马价大肆提高,再过些日子,我要出门都只能坐牛车了。” 顾华礼揉了揉额心,有点无奈似的。 “那你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图纸,我猜借此可以赚一笔钱。不过是与马匹有关,得借林三爷的势,不知道五哥能不能替我引荐。” 顾华礼自然知道明姝聪明,可单单说自己有一张图纸,便能大赚一笔,未免太过小儿口气。 于是道:“我先替你看看。” 明姝从琵琶袖里抽出一张图纸来,递给顾华礼,便道:“若是直接交付铺子出售,想必溅不起水花,也很难广为流传。若是由马场配备,倒是更易让人知晓它的益处……何况,林三爷的生意想必不可能只拘于河北。” 顾华礼没太留意明姝的碎碎念,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图纸,越是细看越是忍不住皱起眉来。 倒是看得明姝由胸有成竹变为忐忑,又得按捺着等他评价。 “这图纸不是你画的。” 明姝心里一咯噔,画当然是她画的。但想出这件东西的人,的确不是她。 是前世这种新式马蹬广为流传,她曾见过一眼。但是其中细节,也的确是她由那粗略一眼,一点一点补充出来的。 明姝摇摇头,道:“不是全由我想出来的,不过的确是我画的。怎么了?” 顾华礼摊开图纸在书案上,道:“此处不妥。”他指着其中一个有些含糊的细节,道:“若你是想出这种式样马蹬的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这里要如何设计才能灵活自如。” 明姝眨了眨眼,决定闭嘴。 但是顾华礼却笑着问她,“你怎么想着要做这种马蹬?” 。顶点 第七十一章 好看 这不是她自己想出来,明姝不想平白占了虚名,于是摇头道:“不是我想到的,是陪嬿嬿去乡下玩时见到的器具,不过我也记不清那器物了,有共通之处。若是应用到马蹬上,再好不过。” 顾华礼垂睫看图纸,眸子黑如永夜。风一吹,枯叶簌簌落了他满身,砚台里漂了枚叶子。 明姝有点忐忑,由农具说到马蹬上,她也是个人才了。 “我帮你交给林三爷,”他又踌躇了一阵子,才继续道:“他用不用,便看他的意思了。” “多谢五哥。” 他看她一眼,不动声色道:“现在谢还为时尚早。” 明姝正要说话,一阵狂风猛地揭地而起,带起嚷嚷黄沙与落叶,直对人门面而来。 端坐着的顾华礼忽然起身,站在了明姝面前。广袖稍微抬起,掩住了明姝的脸。 等风停了,又拿帕子替明姝擦了脸。才道:“进去吧。”抬眼看了晦暗天光,“怕是要下雨了。” 明姝紧随着他进屋,屋子里和上回没什么区别。空荡荡的,十分朴素。 “五哥。”明姝趴在凭几上,支着下巴笑道:“你去试试衣裳吧,我做了好久的。” 顾华礼还没做声,阿乔就跟着起哄,“七娘子好生心灵手巧,郎君这做哥哥的可有福气。” 顾华礼:“……” 待他换完衣裳出来,阿乔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顾华礼虽然是顾家人,可是青楼外室出的庶子,被林氏刻薄多年。 阿乔跟着他那么多年,顾华礼从来一身布衣,就没华贵考究过。 他家郎君的体面,全靠一身好皮相撑着。 阿乔震惊的当儿,明姝已经拊掌笑了起来,“我做的衣裳果然好看。” 阿乔:“……” 他家郎君更好看好么! 湛蓝四君子暗纹罗地直裰穿在他身上说不出来的沉稳清肃,少年人眉目冷肃,身量修长峭拔,便是站在黑沉沉的屋子里,也如玉树生华庭。 顾华礼哭笑不得地敲了明姝的头,才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顿了顿,“不过手艺的确好。” 明姝得意极了,“我的手艺可是祖母亲自指点的。” 话音才落,外面已经传来呼声了。她偷偷溜走,丫鬟都被吓懵了,到处都在找她。 顾华礼肯定不能让府里的丫鬟看见,明姝一个心急,来不及寒暄,仓促道:“我走了啊……” 提了裙角,就要往外跑。 阿乔:“七娘子,那不是门……” 明姝……明姝及时刹住步子,眼角余光一睃,灵活地转身走到大门前,一推门就要溜。 背后伸出一只手拎住她的衣领,明姝来不及反应,顾华礼已经拉着她退了几步。 一提步子,便提着她翻出窗外的篱笆。篱笆外藤蔓丛生,很是隐蔽的样子,且有几条小路。 很像能让人迷路的样子。 顾华礼立在篱笆边,道:“去吧。” 明姝点点头,抬起腿正要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眼睛笑成月牙儿,“我下次再来看你,等我啊。” 他还来不及说话,小姑娘就提着红裙子跑远了。 顾华礼压下眼睫,这才转身,沿着篱笆慢慢往门边走。 …… 明姝沿着小路往传来声音的那边跑,间或还答应一声……当然,也没绕到有人来找的地方。 红蓼一见到明姝,急得眼泪都要掉了。 “我没事。”明姝赶紧安慰红蓼,又赶紧低声交代一句:“就是想出来玩玩,结果走叉了路。” 红蓼瞧了眼明姝身后四通八达的小路,也气道:“这宝章寺也忒奇怪了些,修那么些路做什么!往后娘子不来这里了,免得再迷路。” 明姝心虚,干咳一声朗声道:“快回去吧,我这一身狼狈,也就不必听禅师讲佛法了。” 她原本也不是为了听这个来的,何况那些东西,她一听就犯困。 前世几十年听过来,如今一听经文就想吐。她从来不是能适应环境的人。 红蓼原也这样想,赶紧接口道:“依娘子的。” 路过宝华楼时,明姝还是忍不住停了车,戴上幂离这才进去。 人前她是隐瞒了宝华楼主人是顾家七娘子,此番进去,一众伙计神色平静。 只是管事亲自出来迎了,打了揖细细给明姝介绍新出的款式。又挑出明姝合意的几样,送到雅间里了。 直到入了雅间,明姝才取下幂离。丫鬟设好屏风,管事才在屏风后坐下了。 “我今日来只是瞧瞧生意,不知道怎么样?” 管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道:“我这正忙活了一上午,脚不沾地的。生意好得不行!”他舒眉笑道:“您就放宽心吧!” 明姝也跟着笑起来。 管事已经将账本递给了红蓼,由红蓼递给来。明姝摊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林家小姑与婆婆多年磋磨,最喜欢鸡蛋里挑骨头。她虽然是个绵软不爱管事的性子,也生生被磨得什么都会了。 当然,等闲时她还是不爱碰。 谁爱麻烦呢! 她看得极快,一入目心里也飞快地核对计算起来。不多时,厚厚的册子就被看完了。 进益不仅仅是不错,而是非常好。按照这个进账速度,没多久就能大攒一笔,接着就能开分号了。 明姝很是满意,合上账簿,笑道:“账做得很细,只在毛利上也需记清楚,则更好了。”说着便抬手送出去一只锦袋,“管事辛苦了。” 红蓼双手捧着锦袋递给屏风后的管事,福了福才回到明姝身侧。而明姝继续道:“先前那批象牙制品可好了?” 说到象牙制品,管事心里更是自豪。赶紧道:“已经好了大半,若是小娘子要看,我这就遣人取来……只是还有一部分在赶工。” 这物事太精细了,极为废工。自然,也是怕报废,否则也是要赔得心口疼。 明姝点点头,道:“直接给我包起来,我带回去……只说我是买的珍珠钿子即可,这些钿子花钗我也要了。” 管事一愣,等到猜出了明姝的意图,赶紧拦道:“这些价值实在太高,若是卖的不多,往外送怕是要大赔一笔的……” 。顶点 第七十二章 书坊 明姝摇摇头,“不送。”又问道:“月底一共能赶制多少出来?” 管事脸色略显为难,“加紧赶工,约莫能做出五把宫扇,两张席子。” 这也少得不好意思叫人开口了,管事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正想着说点什么补救,明姝已经点了点头,神色自然道:“不急,慢慢来,切勿浪费材料。” 管事一愣,赶紧点点头。 伙计已经捧着锦盒进来了,放在案上打开盒盖。只见漆黑缎子上放着鲜洁素白的象牙面席子,纹理规整,光华流动。入手温凉合宜,柔韧舒适。 明姝拿起来摊开,日光下清透如软玉,明姝赞叹得呼吸微滞,其余人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这样的精品,怎么可能需要送人博名声呢? 明姝长舒一口气,笑着收了席子,放回锦盒里才道:“席子你以宝华路的名义送一方给宜阳公主,我带回去一张。扇子也如是。” 管事原本还自豪的表情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欲绝。 统共两张……全拿走?他卖什么?! 这都是钱啊! 钱都买不到! 明姝微微一笑道:“会十倍翻本的,莫急。” 管事收了脸上心痛的神色,应了是,又道:“倒是象牙有些不够。” 这些由国外传来的珍贵物事,想要大量采购并不现实。 管事有些尴尬道:“我们宝华楼往前生意一贯不好,进货也只找些小贩合作就是了。可如今进货一大,就要去找大的货源。当初生意最好的千珍阁,几乎所有大货源都和它合作过。” 这是搞垄断了,明姝垂着眼摩挲着席子角,随后语调淡漠道:“那就不要了,”顿了顿才浅笑道:“给小贩提价,提到高于千珍阁给的价格。” 管事一愣,“不要了还提价?”那有什么意义呢。 明姝慢吞吞喝了口茶,“它们联合起来气我们宝华楼,我们气回去,岂不是很好?” 管事:“……” 还真很好。 故意提价了,那些人肯定会动心……动心又不要他们的货,真的怪气人的。 明姝满意地放下杯子,才道:“我回去了,象牙宫扇慢慢做,不得浪费材料。” 管事赶紧应诺,明姝已经提着裙摆起了身。红蓼替她挽开帘子,嘎吱一声推门出去了。 明姝不太想直接回去,命车夫走慢些,靠着马车壁顺颠簸起来的缝隙往外瞧,只见高楼林立游人如织。 “停。” 马车骨碌几下停下来,红蓼低声问道:“娘子?” 明姝对着红蓼一笑,笑得红蓼正莫名其妙,明姝已经抓起了幂离,一人头上扣一个。 “我们去逛书坊!” 红蓼已经被明姝拉下了车,一下车,明姝倒是老实起来了。规矩仪态还是要有的,毕竟马车上明晃晃的平西侯府家徽。 见有贵女直接入坊,伙计显然有点慌乱,稳了稳才迎上来,“小娘子要找些什么书?可先去雅间喝杯茶,我们替您送来。” 明姝摇摇头,只道:“不必,”想了想又问,“我想要些有意思的书,在哪边?” 伙计有点为难,面色也尴尬起来。 明姝:“?” 她只好继续道:“我想看写游记小品,或是些异事奇闻的笔记。” 也不知怎的,那伙计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赶紧道:“您往这边来,河东先生的《永州八记》,沈三白的《浮生六记》,都卖得极好。” 明姝点点头,“那你先回去吧。” 伙计摸了摸额头,打揖完就转身离开。却被厚厚一叠书砸到脚尖上,疼得一蹦,挥手便揍过去,“眼瞎啊!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办!” 明姝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先前那伙计正训斥的是另一个畏畏缩缩的伙计。像是很怕似的,高高瘦瘦的一个人,愣是缩成一团,被人骂着也没憋出一个字。 明姝皱了皱眉,红蓼已经挡在明姝面前了,道:“你们莫要在此争执,彼此间互相体谅些。” 骂人的伙计赶紧堆笑道:“是是是。”回头便对那人踹一脚,骂道:“出去!” 明姝回过头,抬眼去瞧架子上的《浮生六记》,就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她回头又什么都没有,干脆不理会,吩咐红蓼抽出那本书翻看起来。 走出去后,先前畏畏缩缩的人已经挺直了脊背,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脸色苍白,只眸子漆黑如虎狼。 他冷冷地看了明姝一眼,随即抽回目光,低下头去,于是恨而复杂的神情也慢慢淡去。 明姝倒是很喜欢《浮生六记》,因为有趣。像是陶罐子放雨花石似的,一颗颗叮叮当当,全都可爱又漂亮。 就是涉及情爱太多,看那伙计的样子,她说有趣的时候,伙计的表情告诉她,他想到的可能是什么不好的。 明姝决定不买了。 ……回头叫五哥帮她带一本,别人家的兄弟不是连《西厢》《玉钗》都给姊妹带的么。 明姝自己买了诸多游记笔记然后满意地回了马车,歪在软垫上就开始看。 …… 书坊。 明姝一走,先前骂人的伙计就不再收敛,一脚又踹到瘦高伙计膝盖上,啐道:“平日里阴沉得和个鬼似的,使小聪明下绊子就算了!你今日又想做什么,你那眼神,是想害贵人?!” 瘦高伙计抿唇不说话,满眼都是倔强的隐忍。文气的眉宇间,隐隐透出野狼似的狠厉。 看到他这个样子,骂人的伙计又怕又气,“毒蛇似的!若是叫你碰到那贵人,我们全都不用端饭碗了!” 言毕,气得又是猛地一脚踹到他膝窝上。 瘦高伙计身子一晃,猛地从台阶上跌下去,霎时间咔嚓一声响,血淌了一地。 骂人的伙计吓懵了,退了一步,猛地冲进去对其余人劈脸喊道:“快找大夫!”余光往外一扫,迷茫道:“我……” 书坊里瞬间乱成一团,躺在血泊里的人却没有晕过去。他勉力睁着眼,死死盯着“放鹤书坊”鎏金牌匾,一垂眼盯着明姝马车去的路,再不移开。 。顶点 第七十三章 偏心 墨菊还是答应了见明姝。 约在城外酒肆,明姝仅着细棉布衫子,随行更只有一个红蓼,乘着辆牛车混出城外。 至于杜嬷嬷倒是一早就侯在墨菊身边,帮着迎接明姝。 到城外时,晨露未晞。 小肆里坐着一个碎花衫少女,头插鎏金赤金簪,腕上也套着錾金跳脱,肤色白皙如凝脂。 杜嬷嬷银发梳得齐整,正板腰站在一边,神情不显山不露水。 明姝挽着幂离的纱幔走进去,红蓼已经一侧身挡去大多数人的目光,弯腰替明姝在小凳上铺了帕子。 “墨菊。”明姝浅笑着坐下。 对面碎花衫少女眼睫微颤,压下目光道:“娘子。” 三年前的墨菊还不曾出落得这样好看,明姝有些移不开眼,神色略微愣怔地看着墨菊。 这样漂亮的一副皮囊,怎么可能安心跟着她呢。这样漂亮的一副皮囊,偏生没副好心肠。 “你过得还好么?”明姝有点不自然地问道,勉力带出点少女的天真神色来。 墨菊沉默一会,“还好。” 这就是说不好了。 偏生明姝歪着头看她,蓦地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来,“你说好就好,我还担心呢。” 墨菊:“……”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明姝却只自顾自道:“这些年苦了你了,我跟祖母讲过,责罚你那么些年,总可以回来了。” 墨菊低声道:“难为娘子还记得……”说着,便跪下来,眼泪簌簌而下,“娘子待墨菊这样好,墨菊就算是死,也要照顾娘子一辈子。” 明姝拍了拍墨菊的手,语调软糯道:“这算什么,你陪了我八年,不过离开三年,怎么会忘了这你?” 墨菊涩涩笑出来。 明姝看着墨菊,只觉得心里膈应。于是省略掉叙旧的话,直接道:“你是我房里人,当年原本就该保下你,如今祖母既然答应我让你回来,你随我回去吧。” 墨菊嘴唇微动,眼里有些不愿却也无法拒绝的样子。 既然答应见一面,墨菊也是愿意随她回去的。此时这模样,也是在拿乔,明姝展颜一笑,“你随我回去,大丫鬟的位置还是给你留着。” 墨菊犹豫的神色果然褪去。 红蓼走出来,握着墨菊的手笑道:“娘子是什么绵软心肠,你难道不知道?她这几年都惦记着你呢。” “是啊,娘子最是良善。”墨菊也笑道。 杜嬷嬷早替墨菊收拾好了,说完话,便上了牛车往顾府去了。 …… 快要入冬的季节,风一吹就冷得骨子里透出凉意来。 春兰把刚煮好的冰糖雪梨端进来,又将帘子拢严实了,才打开香炉放了一方篆香。 老人已经穿上了棉衣,额上也戴着昭君套。此时靠着熏笼,昏昏欲睡地问:“令令把墨菊找回来做什么呢?” 春兰轻手轻脚地放下小瓷盅,“娘子心善,怕是这么多年都惦记着。” 老夫人摇摇头,咳了声才道:“令令不是那样糊涂的,倒是那墨菊,这么多年竟然还在我顾家的庄子里躲着。” 春兰垂着眼没说话。 “这些人都是当我死了啊,做起事来半分顾忌没有!”老人气得又咳起来。 春兰一面给老人拍背,一面道:“墨菊躲在庄子里,可不是娘子找出来的?” 若是明姝不去找,谁知道?老人心里一亮,道:“……也不知令令是要做什么,我倒是想把那些阳奉阴违的刁仆给处置了。” 春兰笑道:“您只是不管事罢了,若是真去管,这园子怎么也得干净好些。” 这句奉承话老夫人像是没听到似的,只垂眼打瞌睡,“我管不了喽,由它……”后面几个字春兰没听清,老人又道:“我护着令令,不给她捣乱,没人给她捣乱就好。” 春兰失笑,心下想,老夫人也委实偏心了些。几房几个郎君娘子,老夫人总懒得多瞧一眼。只有七娘子,老夫人恨不得是把心肝都掏给她。 这样偏心下去,若是老夫人有了什么不好,七娘子处境想必也不好过。 “前些日子,二太太还说把三娘子送到您这学学规矩,托我说一声,您觉着可还行?”春兰把略凉下来的冰糖雪梨递给老夫人。 老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眉道:“我这将行就木的人,哪里有精神替她管教闺女。” 春兰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劝了,只服侍着老人喝雪梨水。 帘子外忽然有些响动,小丫鬟就怯怯地通传道:“大夫人来了。” 春兰低声说了句什么,老夫人勉强睁开眼,道:“把我的头发绞好,再叫她进来。” 春兰赶紧拿了梳篦,帮老人把松散的鬓发梳齐整了,又替她把衣裳整理好,这才去迎了大夫人沈氏进来。 沈氏一进来,便稳稳妥妥地给老夫人行了礼,温润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母亲精神很好。” 又向春兰问老人睡得可好,朝食胃口可好,十分稳妥周全。 老人坐得慵懒,周身却是端严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绝好的修养。她看了眼沈氏,淡淡道:“都是老样子。” 沈氏就笑道:“您身子硬朗就好。”抿了抿唇,才继续笑道:“过几天忠国公府老夫人做寿,也是明诗帮着张罗的。媳妇想着,您老人家去一趟是再好不过的,您瞧着如何?” 老夫人没什么神色,一时没说话,沈氏的脸色就有点忐忑了。 老人清咳一声,“婆家看重她,我们都是高兴的。能替明诗撑腰,我怎么也要去的……咳咳咳……” 沈氏霎时笑起来,一双柳叶眉弯弯,道:“母亲嗓子不好,我那里还有上好的雪花洋糖,回去我便给母亲送来。” 老夫人只笑道,“牢你费心了,你贯来孝顺的。” 沈氏有点不好意思,“母亲客气了。”顿了顿又道:“明诗总惦记着您一到秋冬就咳得厉害,说是正给您做夹衣,穿得暖和些,也少咳几声。” 老夫人眉眼柔和了些,赞道:“你实在是教出个好闺女,明章也是个有出息的。” 。顶点 第七十四章 福星 忠国公府白家,在京都勋贵里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当今太后是白家嫡长女,平西侯府顾家老夫人是白家嫡次女。 顾家嫡长女顾明诗嫁的又是白家嫡长子,两家算是渊源颇深。 这回由顾明诗操办白家老夫人的寿辰,老夫人都打算亲自去了,小辈们自然也一个不落。 这样的宴会红蓼严阵以待,顾白两家是世交,届时肯定要叫出小辈相看,再夸上几句。 这样的夸赞,往往就是一个小娘子扬名的机会。积攒出好的名声,日后才有好姻缘。 红蓼满心都是她家娘子嫁个好人家! “娘子,今日就穿得鲜亮些吧。” 她准备的是赤红冰裂梅花苏罗褙子,牙白金缘绢面抹胸,玉色妆花折枝海棠裙子。 明姝好久不曾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了,“嗯,好。”老人家看着喜庆颜色,心里也欢喜。 红蓼就服侍着明姝换上了,又特意挑了錾金红宝石蝠寿簪子和配套的红宝珍珠软璎珞给明姝戴好。 明姝还是第一次穿得这样热闹,自己都新奇地瞅了瞅镜子,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来不及细看,祖母那边已经催了,明姝二话不说地丢开镜子去祖母那里。 老人原本是怕明姝没有母亲姨娘替她操心,打算亲自给她配衣裳,却见她衣衫鲜丽而来,也松了口气。 “我说哪里来个神仙人儿,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近了一瞧――原来是我的令令儿!” 明姝笑道:“可见我是有仙气的,想来全是在祖母您身上沾的!您怕是偷偷下凡的神仙吧,是寿星还是福星?” 一屋子人都没忍住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老夫人起来了。 明姝只弯着眼眸看祖母笑。 等人齐了,一众人才起身。 明姝一向养在老夫人膝下,只有她陪着老夫人坐一辆马车,其余的都是一人一辆马车,井然有序。 不多时便到了。 明姝前世就见过白府老夫人很多次,是个性子很慈善的老人。因为祖母的缘故,老人家恨不得把她夸到天上去。 白家老夫人一见明姝,便亲热地拉了她的手,“令令又长高了,出落得可真好!” 红蓼真是白紧张。 祖母和一众高辈分的夫人们闲聊,明姝就被遣出来,和家里的姊妹一起玩。 八娘子顾明鸢和明姝差不多大,自然是两人凑做一处,聊以解尴尬无聊。 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边嗑瓜子,顾明鸢眼珠一转,柔声问道:“七姐,我听见三姐姐和四姐姐说候府里有个西洋女先生。” 说完,顾明鸢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明姝瞧着。 明姝想了会,做出一个对方期望的惊讶神色来,虚掩着唇低声问道:“真的?在哪呐。” 顾明鸢瓜子也不嗑了,“就在园子西边的鹤鸣堂,那边唱戏呢,那西洋女先生会唱歌儿,不过腔调和我们这一点也不一样……” 明姝上辈子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西洋人,虽然知道顾明鸢的算计,也忍不住就着对方的话道:“据说西洋人金发碧眼,肤色也白皙,必然是另一番美丽。” 顾明鸢只蹙眉,柔软的语调有点不屑,“那样浓烈的颜色配在一起,想也俗气。何况,据说女子生得郎君似的粗犷。” 明姝低头一睨,顾明鸢生得袅娜纤细,眉眼也雅致不失灵气,是个标准的仙气美人儿。 她便不再多说了。 “我想去瞧瞧,姐姐陪我?” 明姝点点头,“好。”却已经别过脸,与遥遥望过来的宜阳公主对视一笑。 顾明鸢一愣,心里霎时酸涩起来。这样高贵漂亮的人,是宜阳公主不会错,她甚至还没见过一次,顾明姝已经与她这样熟稔了。 “我们与公主一起去吧。”明姝已经拉了顾明鸢,直往宜阳公主身边走去。 顾明鸢来不及阻止,已经被拖着走到公主面前了。 只能先弯腰对宜阳公主行了礼,满腹憋闷地闭嘴站在一边。 宜阳最近极为喜欢明姝,一见到她,便道:“没想到能见找你,还想请你进宫玩呢!” 明姝笑了笑,“我就想着公主今日会来。” 听了这话,宜阳心情更好了,笑着说,“你进宫也麻烦,其实我时常在宫外的别馆小住,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往后你可以时常来弄晴馆找我,每月初九到十四,我肯定是在的。” 明姝知道弄晴馆,是个满植修竹的小园子。后来她做了女冠,小园子就改成一间道观,叫做太真观。 明姝上辈子,甚至还时常去,只是没见到宜阳。 “好,”顿了顿,笑道:“我知道弄晴馆,据说酸笋是一绝。”明姝没忍住笑出来,赶紧转移话题,“据说忠国公府有会唱歌的西洋女先生,我陪公主一起去看吧!” 弄晴馆的酸笋……知道的人还真有点多,但是公主等闲不愿意别人提。 虽然好吃,但是也臭。 能不提就不提吧,公主直接道:“西洋女先生?有些意思,我们去瞧瞧。” 顾明鸢站在两人身后,原是想插几句话的,偏生什么也没得说,只能继续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 上辈子明姝也参加过忠国公府的宴会,那次顾明鸢挑唆她去看女先生,然后就遇见了敬王妃。 敬王妃句句带刺,讽刺甚至侮辱她的母亲。明姝受不住,就气得顶了嘴。 那时候她实实在在的十一岁,又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未免中套。――前者只是句句带刺,其实挑不出来错,而她自己则是实实在在失了礼。 一转头,不知礼数,顶撞长辈,砸长姐场子,口无遮拦,诸如此类的缺点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祖母气得大病一场,罚她跪了两天小佛堂。等出了小佛堂,屋里的丫鬟也被换得只剩红蓼和墨菊。 墨菊是母亲留下的,红蓼是祖母给的,没法子动罢了。 有宜阳公主在一起,敬王妃肯定不会再来招惹。明姝放下心,觉得宜阳真是个福星。 回头要再送给她一套首饰……不,两套! 几人穿过拱桥,便能看见不远处水榭上搭着戏台,戏台下坐着几个衣衫华贵的妇人。 。顶点 第七十五章 庶出 明姝打眼儿一望,便知道为首着朱砂红妆花长衫子的女子便是敬王妃,此时正捧着汝窑白瓷盏吃茶。 一面正与身边妇人说话,余光瞧见了明姝一众人,脸色便僵了僵。 宜阳也不喜欢这个尖酸刻薄的婶母,见了她,也不见喜色,只姿态周全道:“这里景色极好,婶母很懂得享受呢。” 敬王妃道:“我们几个偷闲来看戏罢了。”话音一转,“你身边的两个小娘子我有些眼熟,只不知是谁家的?” 顾明鸢乖顺地行了个礼,退后半步,像是等长姐先开口的模样。 明姝便落落大方地福了福,“王妃万福金安。” 宜阳已经抢着介绍道:“这是平西侯府的七娘子和八娘子,唤作明姝……”她瞥了眼顾明鸢。 顾明鸢窘迫得脸有点红,正要开口,明姝已经从容接口道:“家妹明鸢。” 敬王妃的目光落在明姝身上,容色冷了几寸,随即道:“沛娘时常提起你呢,”顿了顿,突兀笑一声,“不愧是李婕岚的女儿,如月似的的小人儿,整个京都愣是没一家闺女比肩的。” 这话有些怪怪的,明姝不禁多瞧了敬王妃一会,“王妃谬赞了。” 宜阳皱了皱眉,舒眉笑道:“婶婶背着我吃什么好茶呢?大老远我便循香来了。” 敬王妃移开目光,笑道:“是洞庭的碧螺春,色香最是妙极。” 明姝踌躇了会,还是插声道:“王妃认得先母?” 宜阳忍不住看了明姝一眼,她是刻意叉开,敬王妃显然对明姝不善,偏生这丫头不知收敛。 “何止是认识……”敬王妃尖利的声音猛地一顿,她抿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京都勋贵人家的妇人,我怎么会不认识?” 明姝几乎要追问下去,却只能一咬牙,把那些疑惑堵回去。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是呢。” 宜阳也略深意地瞧了瞧敬王妃,她失态得也太明显了些。 众人面上都是波澜不惊的,说说笑笑。 有侍立在一旁的丫鬟婆子上来添座,又把竹帘子升起了半截,原来是戏台上要唱戏了。 明姝和顾明鸢做在宜阳身边,正好可以斜着看向戏台,而不被挡住视线。 她心绪不大好,出了怎么一个插曲,总也提不起精神。好在顾明鸢话不多,明姝便凝神看戏台。 却是一折《墙头马上》,明姝看了会,不由打了个哈欠。 顾明鸢推了推明姝,低声道:“我们再不回去,祖母和母亲该着急了。” 明姝却只摇摇头,转脸对敬王妃身边的长脸妇人道:“夫人,我妹妹说候府里有西洋女先生在这里唱歌儿,你们怎么不听听?” 那夫人愕然了一刻,才笑道:“你说的是柔思姑娘?她不在这,在园子北专门给她建了个小花厅唱歌。你们怎么不知道?我家那丫头一来就去凑趣了,我还以为你们小姑娘都过去了。” 明姝若有所思道:“这样啊。”遂笑道:“多谢夫人提点。” 那妇人客气地摆了摆手,只道:“你们小姑娘可以去玩玩。” 顾明鸢被揭露谎言,有点慌张,正要给明姝解释。仓促一抬头,就看见宜阳公主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她登时就更心虚了,张了张口,一时没说出话来。 明姝却没有来问什么,她一早便猜出顾明鸢不是无意的,问一句也只是求证罢了。 倒是在外败自家姊妹的名声,就很是耐人寻味了。窝里斗是一回事,出来斗又是一回事了。 明姝暂时不打算多和顾明鸢说一句话,只和宜阳道:“公主想不想去看?” 宜阳觉得自己是个成熟的公主了,实在不至于为了一个西洋人巴巴去看。 但是,“好啊。”目光又转向顾明鸢,“你叫顾明鸢?是顾家哪一房的?” 顾明鸢忐忑道:“是,是二房。”她勉强笑了笑,总觉得宜阳公没什么善意。 宜阳也“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二房我只记得有个叫明初的嫡出娘子,倒是不记得你。” 其实顾家不至于苛待庶出到不带出来见人的地步,顾明鸢不怎么赴宴,只是年纪还没到罢了。 顾明鸢红了眼眶,轻声道:“那是我三姐姐。” 宜阳没大留心她的话,打了个哈欠,转脸对明姝道:“你陪我去瞧瞧那西洋女先儿,你妹妹还小……那西洋女子放诞不羁的很,为了她好还是莫去了。” 明姝点了点头,道:“我曾见过西洋画。” 那些女子唱歌跳舞时,仅着轻纱,和不穿为什么差别……嗯,大约还多些别样风情。 不过在国公府里的表演,想想也知道并非如此。 顾明鸢咬了咬唇,道:“多谢殿下关心。” 宜阳不甚在意地笑笑,便起身,和明姝离开了。 两人跟着国公府的婆子,穿花拂柳而去,只见国公府四处都修建得极其精巧,即便是深秋的季节,整座府邸仍旧无半分萧索之气。 平西侯府没有这样的气象。 明姝忍不住叹了口气。 …… 顾明鸢一个人被留下来。敬王妃先前便想刻薄人,又碍于宜阳的面子不能说什么,此时正好憋了一肚子气。 “宜阳公主看不起你这庶出小娘子也罢了,你长姐倒是个糊涂的,竟也半点不替你出头,啧。” 敬王妃茶盖一合,叮当一声响。 顾明鸢面色有些苍白,猛地站起来,挺直脊背对众位贵妇人行了礼,“阿姊叮嘱我待在母亲身边,我先告辞。” 便规矩齐整地离开了。 敬王妃莫名不痛快,将盖碗丢在案上了,沉默半晌,冷哼一声,也甩了帕子走了。 走远些了,顾明鸢的脸色才难看下来。丫鬟秋荻有点担心,“八娘子?” 顾明鸢的眼泪猛地砸下来,吓得秋荻一跳,慌忙掏出手绢来,正要劝解,余光便撇在一大群人往这边走来。 “是八丫头在那?”是林氏,“你七姐姐呢?” 顾明鸢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轻声道:“七姐姐陪宜阳公主殿下去看西洋女先儿唱歌去了,我年纪小,说不能看。” 林氏一愣,脱口而出,“那是瞧不上你一个庶出小娘子吧?” 说完,林氏也心虚起来。左右一瞧,并没有什么外人,才安下心。 。顶点 第七十六章 暗算 顾明鸢红了眼眶,垂下头去没再说话。 林氏冷淡瞧了瞧她,道:“跟着我吧。” 林氏和一群夫人吃茶,顾明鸢就垂首坐在边上。她生得好模样,便有人问:“这是你家七娘子?” “这是八娘,七娘陪着公主看唱歌儿去了。” 问的人便移开了眼。 顾明鸢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了。 沈氏看得分明,抬手替她掖了掖鬓角,柔声道:“八娘生得真齐整,难怪被人认作七娘呢。” “多谢伯母。”顾明鸢说得认真。 沈氏噗嗤笑出来,“这孩子……”转身吩咐身边的绿芜道:“领着八娘子去明诗那,这眼圈红红的,想是困极了。” …… 明姝和宜阳公主到小阁时,只见乌压压的人头,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小姑娘。 宜阳笑道:“我可真是没事找事。” 明姝却压低了嗓子道:“公主,今日要做的正事,是给扇子一个喙头。” 对方眉心一跳,嗔道:“又要做什么?” “古有知章金龟沽酒,今有公主解佩换扇,您觉得如何?” 宜阳下意识要拒绝,余光却瞥见红蓼从随身的小袋子里取出一柄长柄团扇来,只见光华流动,浮光溢彩,恍如满眼烟云,叫人移不开眼。 “……那,也行吧。” 明姝没忍住笑出来。 却见崔沛然遥遥地看着自己,明姝下意识收了笑容,肃容对对方点了点头。 崔沛然也回以微笑,即刻撇开眼。 宜阳公主到的地方,总要引起点轰动。进去时,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都落在宜阳身上。 宜阳浑然不觉似的,侧脸看明姝手里的团扇,神色几近痴迷。 “这扇子我竟从未见过……” 其实一刻钟前就看到了。 明姝抿唇一笑,道:“是用象牙制的。” 因为宜阳而看过来的人都忍不住思忖……象牙怎么做扇子,那得多大的象牙,才能制出扇面。 宜阳想了想,道:“哪里得的?” 明姝便摇头道:“暂时还买不到,是宝华楼出的。” 众人只道宝华楼是李家的产业,有珍宝优先给了外甥女,不曾觉得哪里不对。 宜阳的目光没有移开。 半晌,人群里迸发一阵低呼。 宜阳公主解下腰间的血玉佩,道:“我拿这个跟你换。”顿了顿,“这是西域进贡来的,整个大齐也只有这么一块。” 明姝心想,这扇子在她这里,似乎没有这么高的价值。对方却又拔下金钗,“再添只累丝金凤衔珠钗,凤凰口里衔的乃是一颗夜明珠。两样换你扇子,如何?” “公主说笑了,自然可以。” 明姝稳了稳心神,双手将团扇递过去。宜阳甚至在丫鬟动手前,亲手接住扇子,摇了摇。 众人原本也好奇这扇子,此时落在宜阳手里,便再没有人能移开目光了。 “顾七娘,这扇子当真是象牙做的?我瞧这扇面,也很是轻巧啊。” “倒像是什么特殊布料……” 宜阳瞧着扇面,赞叹道:“是把象牙劈成丝线,在编制出来的。” “把象牙劈成丝线?!” 明姝略略松了口气,看样子大家都好奇得很。 宜阳又问道:“宝华楼何时会卖呢?”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叫眼高于顶的宜阳公主这样上心,她们怎么也要看看买买。 明姝笑道:“这月二十八便开始卖了,就是不多,所以我这把也是想尽了法拿到的。” 众人都开始目光交流。 …… 回去的时候,明姝借口陪宜阳去看首饰,去了趟宝华楼,回来就是一个人了。 而且她在宝华楼换了身男装,出来时又换了俩马车,这才慢悠悠地往书社去了。 上次她买游记的时候略微扫了一眼,发现卖得最好的便是《策论通鉴》、《科考纲要》之类的,其次就是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两者她都不会,她盯紧的是角落里的字帖。 前前后后练了两辈子,明姝对自己的字还是有点自信心的。准确来说,她想把自己的字拿过去,让负责批阅的先生瞧瞧,看怎么样。 明姝将准备好的字稿拿出来,又听说楼上有新刊印的《沧浪游记》,她没忍住又上去了。 楼上鲜少有人来,竟然连一个伙计都没有。 明姝仔细地找《沧浪游记》,一转身,却听出了一点动静。 她立刻屏息,悄悄往隐蔽处挪,然后捂上了耳朵。 但是她没有闭眼,而是睁着眼看向角落里。明姝眼见着那荷花坛里有个小锦盒,正自己咕嘟一下,从水里冒出来了。 因为被挡住了视线,明姝只能看见一双冷白的手拿起那小匣子,摆弄了一会,磕嗒一下开了。 明姝眼都不眨,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还是继续蹲在角落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珠听到伙计在喊她,才装作迷迷糊糊地样子,说自己一直睡着了。 在书坊里蹭书看的人极多,蹭睡着也在正常现象,伙计没有多想,只是利索道:“你要买些什么?小的这就给你包起来。” 明姝因为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此时不好道:“嗯,快些。” 直到明姝下楼,寂静的二楼里出现了一个人。他生得面白如玉,一双尖利凤眼,苍白的手被漆黑袍子裹着,还带着一个相柳纹的扳指。 直到明姝上了马车,他才缓缓下了楼,轻声道:“这是谁?” 伙计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冷哼一声,转身又走进了二楼,对着空气道:“灭口。” 霎时间,一阵寒风忽起,吹得四处飘摇。还冷清沉郁的二楼,似乎霎时就空旷起来了。 明姝的马车忽然一个不稳,她差点被甩下来。一掀帘子,却见马缰绳已经断了。 分明是有人在大街上算计她。 明姝正觉不对,一匹失控的水牛便冲过来,直对明姝而去。 她反应迅速,一手夺过缰绳,便借力跳出马车。 好在没事了。 明姝松了口气,远处蓝衣人却冷淡地移开眼,垂睫按住左臂上的羽箭,像是在思索怎么拔出来才好。 。顶点 第七十七章 暗护 巷子荒废多年,矮墙坍塌成一片废墟,野草自瑟瑟。往里望去,幽深得像非人间处。 顾华礼靠着墙壁上,眉目冷峻。羽箭还留在手臂上,被他一把折断剑杆,就再不理会。 侍从从暗处悄无声息出现,看到他手臂的伤时一愣,“郎君?” “可查到那些人的来历了?”顾华礼忍不住皱了皱眉。也是最近,有人暗中窥测他,他只能跟踪到放鹤书坊。 在放鹤书坊盯了好些日子,却再也找不出别的动作……只有今日,兴许是明姝撞见了什么。 侍从犹豫道:“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戴着黑斗篷,看不清面目……手上戴着枚相柳纹的羊脂白玉扳指。” 顾华礼按了按额心,“想方设法找出这个来。” 那些人敢在大街上直接对明姝放箭,绝不会因为他截下一次就放弃。 “你去吧,调五人跟着我。” 明姝也忐忑懊悔极了。 当街便有人算计她,说明有人盯上了她。明姝穿着男装,并不敢直接会平西侯府暴露身份。 这样的事情,也不好扯上其他人家。 明姝思来想去,只有多绕路。在繁华的地方绕,对方也不敢当街杀人。 事与愿违。 她才在坊市间兜了半圈,一只闪着幽蓝光芒的箭破空而来,擦破明姝的面颊,带着箭鸣钉在马车上。 红蓼尖叫一声,扑过来把明姝护在身下,几度受惊的马却在街道上疯狂冲撞,带得马车颠簸得几乎散驾。 顾华礼才追上来,便看到这么一幕。他翻身往栏杆后一翻,反手扣住一人下颌,干脆利落。腕间机关一动,银针便从太阳穴另侧打出。 对面杀手一转身看过来,顾华礼腕间银针已出,两支齐中双眼,血雾霎时弥开。 这当儿,他已经夺走第一个人的箭,呼啸几声,几个杀手依次倒下。 顾华礼这才丢下箭。 远处马车帘子被等掀起了一条缝,只见一坨衣料瑟瑟发抖。他有点无奈,正想回头要好好想法子安抚下小姑娘…… 冷箭飒然而至,顾华礼下意识一避,却躲闪不及。羽箭扎进腰上,撕裂血肉的声音狰狞可怖。 他收敛了略微温和的神色,神色冷峻下来。这箭上,肯定是淬了毒的。 胳膊的伤感觉不对,腰上一中箭,就更不对了。 顾华礼扶着墙,不一会,深蓝布衣就被浸成了黑色,再顺着衣摆,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顾华礼抿了抿唇,像是就这样按住了疼意。 明姝说不上来怕,她情绪总来得有点慢。就是那么一瞬间有箭,眨眼间又是一派和平,她还来不及怕。 好像也没有多凶险。 明姝从红蓼怀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挑开帘子,往外瞧了瞧,什么都没有。 倒是马车上的箭还在,明姝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拔不出来。叫了马车夫来拔,才拔出来。 明姝握紧了包着箭的帕子,还是有些疑惑地往外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疑惑看到了顾华礼。 再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 明姝把怕祖母担心,不敢把在路上遇见冷箭的事情说了,只自己悄悄去了趟大房,把箭头交给大伯父顾瑾。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先把蜡块烤热了,按下一个模子来,这才把箭送过去。 顾家一共三房,大房顾瑾是嫡长子,承平西侯爵位,如今在朝中领四品官位,平时有些忙。 而二房的二伯父顾玖自幼游手好闲,只靠着父兄在朝中谋了个从六品的闲职,整日里混迹秦楼楚馆。 三房便是明姝父亲顾琮这一支,顾琮是十九岁的少年进士,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惊才绝艳,在翰林院观政几年,便一直在外地熬资历。 可惜一升迁,回了京都,便出了事。 顾瑾这个大伯父虽然很少管事,在明姝前世的记忆里,却是个很严厉稳妥的正直君子。 明姝到时,顾瑾还没到家。 顾瑾的夫人沈氏是京都沈家的嫡出长女,沈家世代出清贵翰林,是个极有书香气的家宅,沈氏也是温软贤惠性子。 明姝就坐在沈氏屋里闲聊,一面等顾瑾。 沈氏的丫鬟绿芜拨了拨炭盆,取了小架子,把薄蒸饼放在上头烤得酥脆,又薄薄地刷上一层蜂蜜,这才用小碟子捡出来端给两人吃。 明姝觉得这个嚼着好玩,一面吃一面与沈氏闲聊,“二哥哥学问好,不知道沧浪书院是什么样子?” 沈氏便道:“我也是妇道人家,哪里晓得这些。”不过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神色来,“不过我的长兄曾在那读过书,我倒是比寻常人更了解些……沧浪书院由大儒王朝先生任山长,他曾与家父是同窗,为人最是慈和大方,爱提携晚辈。另有刘沛先生、柳溪庭先生、张敬先先生,都是享誉当世的文章大家。尤其是柳溪庭先生,当年一篇《姑苏赋》,名扬高丽琉球等国,在朝中任的也是工部侍郎。无论在文章上还是为官之道,都是极令人推崇的。” 明姝支着下巴点了点头,她也听说过柳溪庭先生。可她上辈子在闺阁里限了一辈子,知道的实在很少。 明姝又道:“我听说柳先生曾称赞二哥哥为瑶阶玉树、昆山华玠呢,想来二哥哥将来定能蟾宫折桂,名扬千古。” 沈氏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拍着椅子道:“令令这小嘴甜的呀。” 又道:“你二哥哥若是出息,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能跟着沾光喽。” 明姝道:“祖母前些日子还惦记五哥,说他游学回来了,也该收心好好读书了。”她看向沈氏,“大伯母,五哥是也会去沧浪书院和二哥哥一起读书么?” 沈氏性子大方柔婉,该担事时又大方干脆,明姝觉得和沈氏提提,她说不定愿意帮顾华礼。 “这事……”沈氏蹙眉,霎时又舒眉笑起来,“我从前倒没替他想过,入沧浪书院是要去书院考试的,合格收率。只要有本事,便能进……他母亲那,我倒可以帮着说几句,无论嫡庶,这家里还不是得靠出息的子弟只应的么?” 明姝松了口气,笑道:“我那有方极好的玉壁,我年纪小压不住,给大伯母做禁步最气派不过,回头遣人给您送来。” 沈氏也笑,“也不知你这丫头怎么与五郎比亲兄妹还亲!” 阅读网址:m. 第七十八章 异类 明姝正待说话,丫鬟已经打了帘子进来,说是大爷顾瑾已经在正堂里等着了。 和沈氏告辞后,明姝便由丫鬟领着往正堂去。 顾瑾四十几岁,身形清瘦修长,很有些古之君子的气度。见了明姝,严肃古板的脸上便带出几丝笑意,“令令是有何事?午食用过了?” 明姝应了是,才从琵琶袖里取出帕子包着的箭头,道:“我今日扮作小郎君去了趟放鹤书社……” 就把一路上的事情仔细和顾瑾说了。 顾瑾的神色有点古怪,明姝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试探道:“伯父可晓得放鹤书坊?” 对方摇摇头,“不曾知晓,只是有些耳熟。”这才赶紧打量明姝,只见小姑娘脸上有一块擦红,被刻意贴上去的花靥遮住了,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可还受了别的伤?请没请大夫,看看箭上有没有喂毒。”顾瑾十分紧张。 明姝还是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她还是急着来把箭头交给顾瑾。 明姝继续道:“伯父,这放鹤书坊您全然不知?”顾瑾怎么也是四品大员,又有侯爵,那些人如此放肆,绝不可能没有根底。 顾瑾迟疑一刻,“知道,但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他目光迟疑地看着明姝,随即移开眼,“这事是你误见了别人的秘密,对方自然要杀人灭口。你既然能活着回候府,也是他们愿意留你一命。” 明姝只觉得脊背生凉,顾瑾这就差直接说,对方留她一命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既然对方留了她一命,她就要忍下,让顾家不开罪那些人。 看了他们的秘密,便要被他们杀?不杀反倒是他们给面子? 明姝咬了咬唇,抬眼直视顾瑾,“大伯父,还请您告诉我,那群人是什么势力?”顿了顿,“您的位置自然可以考虑要忍下,我被人伤了,却也有资格得知伤我害我的人是谁!” 顾瑾有些不自然地皱皱眉,道:“你要晓得这些做什么?一个小姑娘,往后好好待在家里,伯父绝不会叫此类事情发生。” 明姝只觉得憋闷,“照伯父的意思,明姝只能待在家里。若是无人来害我,我便是安全的。若是有人害,就等着不明不白地被人害?” 顾瑾猛地皱起眉,转身朝明姝道:“你这是哪里话!你是我的侄女,又是平西侯府嫡出的小娘子,谁还能叫人任人欺负了不成?!” 他一低头,小姑娘眉眼平和地瞧着他,温软的眉眼里透出些清扬的倔强,淬了冰似的凉薄锋利。 “大伯父,譬如今日也是我独自出门。便是在府里,也难时时被人看着。何况有时候,旁人未必护得住我。”明姝垂下眼,“我只是不愿糊里糊涂的,大伯父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底。” 顾瑾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明姝又道:“伯父一人撑起整个平西侯府的荣华显赫,令令是不该因为这点小事麻烦您的。可,我还是害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 原本要说话的顾瑾沉默下来,他的三弟顾琮何其惊才绝艳,如今却只留下一个幼女。 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未免要惶恐胆怯些的。 “我当真不了解这些,只知道与锦衣卫有些牵扯。与锦衣卫有牵扯,就是与皇家有牵扯了……” 顾瑾也干脆垂了眉角,惆怅无奈起来。他看向明姝,又别开脸。 明姝心内巨震,咬了咬唇,“多谢伯父。” 顾瑾摆了摆手。 …… 顾华礼回宝章寺后的茅屋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子寥落,枯叶飒飒。 隔着篱笆门,都能听见阿乔的打鼾声。 他开了篱笆门,走到窗口前把窗支起来了。斜靠着,单手用力,便翻了进去。 只几滴乌沉沉的血迹留在窗台上。 摸索着把油灯点亮,又把装药的木箱子从角落拖出来,他才松了口气似的坐下。 对着烛光,额上的冷汗晶莹。顾华礼习惯似的锁着眉,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口上。 有人从窗外翻进来,单膝跪地,“在下……来吧。” 他点了点头,把匕首丢给那人,便闭了眼。那人走近了些,顾华礼的眼睫眨了眨,却强撑着放松了下来。 匕首用烈酒过一遍,再在火上炙烤。待冷下来,这才对着伤口剖开。 那人动作干脆利落,看都不眨地挑出腰腹间的剪头,再迅速清除污血,撒上止血药。 却皱眉道:“郎君,这箭有剧毒。”这毒奇烈,奇的是,面前的人却能一直熬到现在。 没有止疼的药,顾华礼额头黄豆大的冷汗直往下砸。他分出神来,“毒药对我没什么大用。”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那人也不再问。包扎好腰间的伤口,又开始处理手臂上的箭。 这样两箭,换成旁人恐怕当场毙命,这也实在奇了。还有那些人的手艺,比之他们也不差。 刘九忍不住道:“也不知那些人什么来头,好生厉害。” 顾华礼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半晌,才淡淡道:“知道厉害就多费点心。” 刘九决定闭嘴。 他动作索利,顾华礼定力也十分好,两个伤口包扎得十分快。 但是折腾完,也已经夜半了。刘九道:“这毒看着便不简单,解药兴许要花些日子……好在郎君体质独特,拖些日子兴许无碍。” 顾华礼点了点头,刘九又从窗台上飞身离开了,只远远含糊道:“我每日会来一次看看。” 直到没了刘九的声音,顾华礼才抬起受伤的手,起身去了房间。 躺了许久,还是睡不着。伤口先是火辣辣地疼,到了后来便又疼又痒,稍微动一下也不舒服。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怕中毒,像是天生如此。可其实,六岁前的记忆,他半点没有。 就像是被抹除掉了,空白茫然。 最初的记忆,就是在顾家那个废旧偏院里。没人管他,偶尔出去了,便会被丫鬟小厮指指点点,然后他们躲在一起窃笑。 似乎所有人看向他,都是嘲笑又怜悯的目光。好像他是个异类,是个合该被排斥的异类。 ……他是个异类? 阅读网址:m. 第七十九章 发烧 晚间,明姝越睡越不舒服。 偏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浑身也抽不出一丝力气,根本撑不开眼皮。 只知道红蓼和杜嬷嬷把灯点起来了,焦急地守着她。有人在她额头放了冷布巾子,手脚也被人用凉水繁复地擦。 可心里总像是有把火,烧得她理智全无。 第二日她醒过来,就看着红蓼守在床前睡着了。她想要喊人,嗓子却又干又疼,脑子也晕乎。 红蓼惊醒起来,着急地摸了摸明姝的额头,“总算是退了些。” 明姝也慢半拍似的,摸了摸额头,才晓得自己昨晚发烧了。 “给我……倒杯水。” 红蓼赶紧给明姝倒了杯温水,道:“大夫说您这是中毒了。”她觑了觑明姝脸颊上的刮伤,此时已经有了一层薄痂。 顺着红蓼的目光,明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那现在呢?” 红蓼有些发愁似的摇摇头,“大夫说他不曾见过这毒,解不了。只是娘子只擦伤了那么一点,暂时还不会有事。” 也是,现在只能先不管。 “老夫人已经请大夫加紧给您配解药了,不会有事的。”红蓼安慰道。 明姝点了点头,才道:“墨菊今日正式领工,此后你们二人都是一等丫鬟。该由她去的,便由她去。” 红蓼晓得明姝的隐含意思,只笑着点头了。 不多时,墨菊便端着药碗进来了,轻声细语道:“药涼好了还有蜜饯,娘子趁热喝了罢。” 墨菊一直是温和体贴的性子,和她相处,最是叫人舒服。可惜表里不一。 明姝接过来,捏着自己的鼻子,几口咕嘟咕嘟灌下去。这才皱着眉从墨菊手里抓过梅子,一下子塞了满口,腮帮子都鼓出来了。 等到嚼了几口,把苦味压下去了,明姝才舒眉道:“还是墨菊贴心。” 墨菊垂了垂眼,把唇边的笑意压下去了。道:“厨房还炖着红豆薏米粥,最是养胃清淡,娘子做朝食是再好不过了!” 明姝笑得眼角翘起来,“好呀。”目光一转,有些不满地看向红蓼,“怎么不叫杜嬷嬷给我下小馄饨?” 红蓼绞着袖子,才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明姝皱了皱眉,道:“算了。” 窗外的梧桐叶都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傻不愣登地杵着,风一吹,像是哭得稀里哗啦似的。 明姝忍不住皱眉,上辈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匈奴人开始偷袭雁门关。 镇国公领军镇守西北,匈奴不敢明着来,只能小打小闹似的偷袭,实则把奸细都安插进了雁门。 那些奸细究竟有谁,明姝不知道。毕竟大战中匈奴胜了,大齐哪有心思去再找是哪些奸细。 窦世章已经除了,最大的威胁倒是除了。 匈奴人长年不离马背,最有一股冲劲,攻城之势凶猛至极。若是要找弱点,那绝对是马。 一旦下马,武力绝对大肆削减。 大齐和匈奴斗了那么多年,上辈子明姝垂垂老矣时,倒是出了一种克敌的法子。 但是刘秉此人聪颖至极,若是直接给他和世伯,他绝对是要查个清清楚楚的。 明姝思索好久,才在腊八那天找到了一册话本。话本上写,有神仙遗下的披帛化为的绳子,为凡人所寻到,系于山下,直接割断了每夜下山吃人的野兽。 明姝赶紧写了信,把话本子夹进去,一起收起来了。 外头就传来墨菊唤她吃腊八粥的声音,明姝和一众姊妹都在老夫人房里围坐着,熏笼烧得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老夫人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看着一茬小姑娘。道:“今年的腊八粥是新来的厨子熬的,整整熬了一整夜了。便是闻闻,也香甜得很。” 顾明初喝了一口,道:“果真香甜软糯,祖母这儿的东西总要好吃些。” 老人笑起来,道:“你非把厨子的功劳给我,怕是要气得人家明年不给你熬呢。” 众人便都道:“这是三娘心里有您!” 正笑做一团,小丫鬟便掀了帘子来,通报道:“五郎君刚刚回府,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道:“进来吧,外头冷。” 明姝就把自己的小杌子往边上挪了挪,又顿了动作。几位兄长如今年纪大了,都不爱在姑娘间玩,五哥怕是也只请个安。 外间便有一个身形清肃修长的少年人掀了帘子进来,冷白的一张脸,眸子漆黑如永夜。 看到老夫人,便低下脊背请安。又和众人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明姝仔细瞧了瞧,这是她做的那件衣裳。她手艺不错,顾华礼也生得好,整个人便如瑶阶玉树。 老人道:“外头风大,我坐在里头都听得到。姊妹们都在这吃腊八粥,你可要暖暖身子再回去?” 顾华礼沉默一瞬,看到明姝特意挪开的位置,便淡淡地点了点头。 明姝惊得睁大了眼,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换成她,她也为因为五哥留下来。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你来我往。 她在意他这个哥哥,他也在意她这个妹妹。 其余人比明姝更惊讶,随即纷纷撇开眼,她们都又害怕又轻视顾华礼。 明姝怀里抱着个兔儿毛的手抄,仰着脸对他笑:“五哥可算回来了,快来烤烤火。” 他点了点头,明姝就十分殷勤地把手抄里的汤婆子拎出来,直接塞进他手心。 白芷给顾华礼盛了粥端来,看见二人如此,也觉得好玩。七娘子乖得不行,也不知怎么敢招惹五郎君。 顾华礼接过来坐下,明姝继续低头喝粥。侧脸的伤疤还有些印子,坐得近了就看得见。 “脸上冻伤了?” 明姝一愣,道:“不是冻伤的,是不小心刮擦破的。再过几天就能好了。” 顾华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低头喝粥。 老夫人在炕上掀了掀眼皮,道:“令令太不老实,整日胡闹,免不了受伤。” 整日胡闹的明姝:“……” 顾华礼也抬了眼,“整日胡闹?怕是太闲了些。” 明姝正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继续道:“我这回回来带了柄上好的古琴,不妨给你,好好学学。” 。顶点 第八十章 风疹 听到古琴,沈氏像是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琴?” 顾华礼道:“焦尾。” 沈氏被惊得有一瞬没回过神,随即激动得脸上晕起红潮来,道:“竟然是焦尾……若,不,改日我去令令那瞧瞧……” 林氏只觉得这名字熟悉,见贯来端庄大气的沈氏这样失态,也不由多看了顾华礼一眼。 随即,心里便升起不满来了。 自己房里的庶子,有这样的好东西,不紧着自己亲姊妹,竟然要给一个隔房的孤女。 明姝也惊得不行。 她不光听说过焦尾,听得最多的就是前世。上辈子的顾华礼虽然武将出身,却从来被看做文臣,一半原因是学识渊博举止儒雅,一半便是调琴制香也堪称举世无双。 而他所用的琴,便是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焦尾。 他将来用于名噪天下的琴,要送给她学弹琴?明姝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怵得慌。 想了想,她还是道:“焦尾实在贵重,五哥便留着吧。若是真要学,也不能一来便糟蹋这样的好琴。” 顾明初满脸不忿地坐在对面,被林氏按住了手。林氏脸色也不好看,阴阳怪气道:“这几年都看不见影子,也不晓得都干的是什么勾当。你哪来这样好的琴?别的给人骗了,不如拿出来叫你大伯母替你瞧瞧?” 顾华礼不卑不亢道:“不劳母亲伯母费心。” 老夫人瞧见林氏这样斤斤计较便头疼,只挥挥手道:“令令说得有理,这琴你先留着,等令令大些再给她便是了。” 顾华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吃过腊八粥,明姝原本是要回去窝着熏笼的,却被顾明初叫住,说是一起去亭子里钓鱼。 明姝有过被鱼钓的经历,死活不想去,但是仍然被拖去了。 大冬天的,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踩上去也纹丝不动。几人矜持了会,随即便在冰上滑来滑去,急得婆子丫鬟嗷嗷叫。 明姝玩起来胆子就格外肥,说要钓鱼,便把头上的黄铜青玉簪取下来,对着冰面薄的地方放下砸。 好半天,终于叫她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明姝正要转身喊顾明初,便见一个身影只冲她撞来。 噗通一下,她就掉进自己刚砸好的洞里去了。 冬日里的水是真的冷,一下去浑身刺痛,霎时就冷麻木了。衣裳也重,洞也小,明姝连扑腾都没法扑腾。 顾明鸢吓傻了,呆愣愣地看着洞里轻微扑腾的人。 顾明初赶紧喊人来拉明姝,一堆婆子七手八脚地把明姝往外拽,人一上来,衣裳上也是一层冰碴子。 明姝冻得整个人都没意思了,只晓得冷,冷得干脆狠厉,半点躲避不得。 ……这辈子都不可能玩水了。 明姝结结实实地烧了两天,醒来后,只觉得自己浑身粘腻得厉害,一股子嗖味。 能没把自己熏死,也是不容易。 墨菊守在床前,睡着了。明姝清咳了一声,对方没醒。又推了一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 明姝无奈,来回推了她几下,墨菊才睡眼惺忪地正看眼。看着明姝的脸,受了惊吓似的“啊”了一声。 明姝:“……” 难道她的脸也不太好? 不过转瞬之间,墨菊脸上的惊异抗拒变为担忧,“娘子,你脸上起斑点了。” 明姝脑子仍然晕乎乎的,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道:“什么斑点……给我镜子。” 青鸟衔花的铜镜湛湛如波,一丝一毫也能照清楚。明姝一瞧,差点没直接把镜子丢了。 她的脸上到脖子,全都是细小的红斑点,十分瘆人。 “该……该不会是风疹?” 明姝也被骇了一跳,正犹豫该说什么,杜嬷嬷便掀了帘子进来。看见明姝的脸,赶紧道:“去跟老夫人说,紫草去请大夫!” 杜嬷嬷又赶紧把门窗关好,这才探了探明姝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 上辈子她没有发过风疹,这辈子怎么会发风疹?兴许是别的? 明姝仍旧烦得很。 没一会大夫便被请来了,诊了半天的脉,却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叫把婵娟院给封锁起来。 林氏第一个不干,“不成,这一个府里,来来往往的。就算婵娟院被锁了,也说不好叫旁人传染上了。” 这话实在凉薄,沈氏正要说话,林氏又道:“何况婆婆年纪大了,一点危险也不能在府里有的。” 沈氏也无话可说。 只有老夫人在门外敲了敲拐杖,道:“留下令令,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送哪里去?” 明姝脑子乱糟糟的,风疹她懂,传染性极强。若是不小心吹了风,就会留下一脸的麻子。 麻子她不怕,她是真的怕祖母出个三长两短。这两辈子,真正爱护她守着她的,祖母当是第一人。 明姝听到林氏道:“三娘回去,免得染上了!” 沈氏没做声,老夫人道:“都回去,把令令留下。” 林氏道:“婆婆,我们这都是为您好,怕您出个三长两短,您莫要觉得我坏!” 明姝便是看不见,也知道祖母被林氏一阵好气。 “我的身子不须你……” “母亲!” 明姝猛地闭上眼,这是大伯父顾瑾的声音。 “母亲,您年纪大了,令令的事不劳您操心。二弟妹要送走令令,也是为您好!”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子被她摔下,“今日谁敢送令令走,他自己也别进这个门!”老人喘了口粗气,“非要送令令走,也成,老婆子陪着令令走!” 顾瑾也没了声音。 明姝浑身无力地躺在里间卧室里,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砸,悄无声息地氤进被褥里。 祖母为了她,真是,耗尽了心血。 她若是还活得凄惨蒙昧,也太对不起祖母的呵护庇佑了。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要将林氏的狐狸尾巴扯出来,让自己再不重复上辈子的挫折。 还有,再也不会让顾华礼那样恨顾家。她要保住顾家的荣华,这是祖母一辈子的心血啊! “儿子由母亲做主。”顾瑾的声音低下去。 阅读网址:m. 第八十一章 探望 外间的吵嚷终于安静下来,明姝只觉得浑身又开始发热,呼出来的气也又烫又湿。 不多时,便连撑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 顾华礼到时,大爷顾瑾和他父亲顾玖,已经说了一会子话。说是说话,更像是顾瑾在训话,顾玖陪着笑唯唯诺诺地应着。 二房老爷顾玖这一辈子都耽沉于声色犬马,只晓得玩乐。见到有出息的大哥,就像耗子见了猫。他得仰仗着人家,总是没脸的。 顾华礼掀了衣摆要请安,被顾瑾拦住了,“坐吧,有桩事与你说。” “二郎已在书院读了两年,我和你伯母商量着,明年秋就能参加乡试了。你就比华章小一岁,届时一起入场,也是好事。”顾瑾看了看顾玖,“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他也觉得可以。” 顿了顿,“你可愿意?” 顾玖张口便道:“他有什么不答应的?”一瞪顾华礼,“还不快谢过你大伯父!” 顾华礼正抬起脸,淡淡地扫了顾玖一眼,黑黢黢的眸子像是掺杂着什么,冷且深,叫顾玖惊得背后一凉。 张了张口,虚张声势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华礼略思索了会,道:“多谢伯父好意。” 顾瑾点了点头,垂眼见面前的人气度沉稳,不过十七岁,便已经心思深沉得半点不显,不由眉心一皱。 “我帮你写封信引荐给王朝先生,刘沛先生于我有几面之缘,相谈颇欢。想来入书院不难,只等开了年你与二郎一起去。” 顾华礼点了点头,依旧谢了。 顾玖双手交叉在袖子里,略弓着腰,脸上的笑容有些谄媚,“五郎和二郎都去了沧浪书院,不妨把六郎也……” 立在门口的小厮也忍不住憋起笑来了,挤眉弄眼地交流了几眼,这才正色,垂首而立。 六郎顾华易今年十四岁,是二房林氏嫡出的幺儿。生得和他父亲一样,白净面皮、风流眉眼,只是性子骄纵得似个小霸王。 一直都是往府里请教书先生,请的也是当世的名流大儒。只可惜,不过几年的光阴,夫子已经换了好几茬,到如今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 真要说,倒是画王八的功夫增进了不少。 “六郎……”顾瑾皱眉抚须,沉思了会,“我前日里经过学堂,见先生瞧着他临摹的字长吁短叹,大约才志在于书画?” 已经有了一个极出色的二郎顾华章,六郎顾华易不擅权术反倒是好事,何况顾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诗酒子弟。 况且在书画等风雅事上有名声,也是添光的事儿。 可顾玖的老脸,霎时红了,实在挂不住的样子。顾瑾奇了,摇了摇手示意众人屏退。 “怎么回事?” 顾玖低着头道:“六郎还小,那是胡闹呢……” 言下之意,就是您别问了。 顾瑾却咂出了点味了,他还没说哪次,顾玖就晓得是胡闹……可见,每次交的课业都是在胡闹! 转眼瞧身边的顾华礼,便不由叹了口气。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 “这原是七娘与你大伯母提起的,你们兄妹两个亲厚,难得回来,也去看看她,我这里便不留你了。” 顾华礼垂着手虚虚一握,抬眼时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道:“便不叨扰了。” 这才转身出去。 往明姝所住的婵娟院还远,顾华礼没直接过去。而是稍微绕了一段路,往自己的清嘉斋去了一趟。 阿乔正在指挥小厮们收拾箱笼,他自己也忙的不亦乐乎,肥胖圆润的身子灵活得像一只陀螺,十分喜感。 一见顾华礼回来,捞着巾子给自己脑门抹了把汗,“郎君,您先出去坐坐,等把这都打扫干净了你在来。” 顾华礼点了点头,“将我带回来的古琴取出来,”顿了顿才道:“新荔枝也取来。” 阿乔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顾华礼不答,转身便往外走,冷冷的没什么人气。 阿乔为自己发愁了一会,自家郎君真是神鬼莫测啊。这冷冷淡淡的,瞧着十分寡淡,但是似乎又有那么一丝和蔼? 啊呸,他家郎君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会和蔼才怪! 阿乔亲自抱着有价无市的焦尾,又让另一个小厮抱着荔枝,这才跟着顾华礼一路往婵娟院去。 婵娟院外满植修竹,冬日里也一派青葱。只是风一吹,便落叶飒飒,十分萧索。 而婵娟院也确实萧索,只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门也紧闭着,有些瘆人。 阿乔叫了门,却没人应。 “郎君?”阿乔有些为难地看着顾华礼。 少年人眉目冷峻沉稳,此时移开目光,便往一边的矮墙边走去。 阿乔懂了他的意思,赶紧走过去,矮下身仰脸道:“郎君踩好……” 他家郎君身量修长,毫不费劲地一提气,已经翻过去了。只剩另一个小厮看白痴似的,居高临下地瞧着阿乔。 阿乔:“……” 他容易吗? 顾华礼翻过去后,阿乔赶紧把琴和荔枝递给他,然后在墙外蹲着等。 新来的小厮叫阿索,瘦长的一张脸,此时也并排蹲着,一面随手递了根草给阿乔叼。 顾华礼走上廊庑,还是没看见值班的婆子,正觉得有些奇怪。一低头,便看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丫鬟。 一看到顾华礼,吓得瑟缩一下,捂着脸哭着跑远了。 顾华礼:“……” 他无法,在门前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 里间却传来几声咳嗽声,接着便是杯盏落地的噼里啪啦声,还有人摔倒的钝响。 顾华礼一下子推开门,便见明姝赤足跌坐在地上,雪白的脸上长满红疹子,显得狰狞且狼狈。 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不少粘腻腻地贴在脸上,红疹子密密麻麻,挤满了一张脸。茫然地低着头,看着摔碎的茶壶。 顾华礼心里一紧,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明姝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人推开了门,她看过去,便看到逆光而立的顾华礼。 阅读网址:m. 第八十二章 安慰 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顾华礼站在光线里,明姝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于是揉了揉,再看过去。 “五哥?” 他没有答应,而是径直走了过来。 脚踝处被瓷屑扎破了,流出一段儿血迹。被雪白又长了斑点的皮肤衬着,就十分触目惊心。 顾华礼蹲下来,瞧着伤口,“疼么?” 明姝烧得脑子晕乎乎的,浑身都麻木得厉害,摇摇头道:“不疼。” 顾华礼垂眼,只将明姝从地上抱起来。明姝却忽然想起来,据说自己身上这个会传染,赶紧道:“你快出去,这个会传染!” 他没动,只抱得紧了些,免得明姝跌下来。 把明姝放在熏笼上,把脚踝处的伤口包扎好,又用被子裹住了,他才道:“其余人呢?” 明姝刚刚才醒,只好茫然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晓得大夫说这像是风疹,得隔绝起来。” 事实上,她太难受了。浑身像是连骨子里都被蒸干了,脑子里一片浆糊,实在提不起劲思考这些。 此时一问,她自己也晓得了,红蓼和杜嬷嬷应该是熬药去了。至于其他的小丫鬟,肯定是能躲多远是多远。 明姝有点讪讪地看着顾华礼,道:“要么,你赶紧回去沐浴,叫阿乔给你放些艾草之类,这身衣裳赶紧烧了换掉……” 她如今碰谁就是害谁。 顾华礼神情未变,只瞧着她道:“令令,我是你兄长。”顿了顿,才略压低了声音道:“我不嫌弃你。” 我不嫌弃你。 明姝眼眶猛地一热,鼻尖也酸得难受。 她没有去想顾华礼会嫌弃她,这他这句话说出来,只叫她心底猛地一涩。 明姝低下头,压抑着哭腔,生怕他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轻轻道:“我怕你也病了。” 她怕脱累人。 顾华礼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哪有这么骇人?” 明姝垂着眼睫没有说话,这样的疫病,当然很骇人。等闲被怀疑得了,都可能直接被拉去烧死。 顾华礼这才把古琴拿给明姝看,并试了几个音,道:“你试试。” 顾家的女孩儿都是琴棋书画样样会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专精之处。明姝当初学的书法,琴便意思性地听一耳朵,甚少上手。 明姝不想沉在情绪里,便接过来,抬手试了试。果然音色奇佳,叫人难以不痴迷的精品。 “五哥,这琴你是从何得来的?” 据说失传了数百年的琴,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送给她,也实在有些奇怪。 “从一位民间匠人手里看到了,便买来了。”他看了看明姝,“可喜欢?” 明姝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于是问道:“五哥为什么想着要送琴给我?五哥自己不喜欢焦尾吗?” 顾华礼失笑,“不知你喜不喜欢,先拿给你看看罢了。”顿了顿,“学琴静心,倒是能免得你瞎折腾。” 这是有好的,先给她挑。 明姝有点感动,想着得回点足够珍贵的礼,便听他道:“手伸出来。” 虽然不知道做什么,明姝也伸出来了。顾华礼却扣脉片刻,皱着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才听他道:“奇怪。” 明姝前世跟着那老婆子学会了用毒,在医术上也算个半吊子,她自己诊出来的也是这样。 两人相顾无言,门却嘎吱一声响了。红蓼端着小托盘,愕然地看着顾华礼。 明姝哭笑不得,道:“外头想是没人守门的。” 红蓼便反应过来了,看向顾华礼道:“五郎君有心了。”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果然危急见人心!” 药还有些烫,红蓼就放在了一边,瞧见顾华礼带来的荔枝,奇道:“这时节哪来的荔枝?” 顾华礼淡淡道:“扶桑山庄有人卖,便买了些。”他便移开了眼,对明姝道:“不能凉着吃,榨了荔枝水温热了喝。” 荔枝水哪有鲜荔枝好滋味?明姝悄悄撇了撇嘴。 顾华礼也没有久留,盯着明姝把药喝尽了,便回去了。 明姝喝了药,在熏笼上窝了会,整个人又精神了点,唤了墨菊进来。 墨菊却磨磨蹭蹭的,不大愿进来似的。气得紫草对着空气啐道:“娘子还好端端的,有些小蹄子已经没了规矩!” 说得墨菊脸上一片臊红,唯唯诺诺地跪在了明姝面前。 明姝就交代道:“熬药离不得杜嬷嬷,照顾我的离不得红蓼……你替我跑趟腿,一定要拿出大丫鬟的气势来,就说是代替我去的,懂了?” 一听可以不用伺候明姝,墨菊当即就差喜上眉梢。却强忍着欢喜,轻声细语道:“娘子只管吩咐,我一定办妥。” “去宝华楼,让掌柜的不要再卖象牙扇。”明姝的声音有些低,顿了顿,拉高了些道:“无论掌柜的如何坚持,一定不让他卖!懂了?” 墨菊点了点头,犹豫了会,还是问道:“那宝华楼与您?” 明姝垂着腕子,有气无力道:“宝华楼是我舅舅的产业,不过咳咳咳……”明姝哑着嗓子道:“不过舅舅给了我几分分红,生意好坏,总与我关系密切的。” 墨菊点了点头,再三保证会做好这件事,这才退下。 明姝一个人靠着被子,忽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若当真是风疹,那她这辈子也无法继续下去? …… 烛火摇摇晃晃的,把屋子里的人影也晃得模糊而陌生。风从雕花窗外吹进来,晃散了一从影子。 顾明鸢垂首跪在地上,蒲团也无一个。漳绒的地毯跪久了,膝盖也是僵冷地疼。 老夫人没说话,沈氏和林氏也沉的住气,整个屋子一派死寂,只低沉得叫人喘气儿都不舒服。 好半天,林氏还是忍不住了,清咳一声道:“母亲,八娘亲自来请罪了。” 老夫人还是泥塑似的,没有说话。 林氏一个眼神扫过去,顾明鸢瑟缩了下,怯怯道:“祖……祖母,阿鸢真的是不小心,撞到了七姐姐。阿鸢鲁莽行事,毫无规矩礼仪,还伤了七姐姐,请祖母责罚。” 话毕,一低头,眼泪断了线似的啪啪砸下来。 阅读网址:m. 第八十三章 不忿 老夫人睁开眼,道:“你是怎么把令令撞下去的?” 顾明鸢沉默了会,眼眶越发红了。她咬了咬唇,“是我脚滑,滑倒把七姐姐撞下去的。” 林氏的脸色好看了点,满意地扫了顾明鸢一眼,别过脸与沈氏道:“小孩子毛手毛脚的。” 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道:“等你七姐姐病好了,你亲自去道歉。”顿了顿,想起明姝的病,又是一阵烦躁。 顾明鸢双手触地,额头触地,这才起来。林氏淡淡扫她一眼,道:“回去吧。”顿了顿,“你七姐姐病得重,你这几日便在小佛堂抄经祈福,等你七姐姐病好了再出来。” 顾明鸢忍着泪道了是。 等出去了,顾明鸢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秋荻只能小跑着跟着,顾明鸢却几步跑回了院子,钻进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秋荻在外头听着,心里也又酸又涩。自家娘子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姑娘,偏偏什么都要忍着。 要委曲求全,要忍着嫡姐栽赃,要忍着嫡母刁难,要忍着处处被七娘子压着。 顾明鸢伏在炕几上哭得昏天黑地,绣箩里的剪子被她捏着,抬起脸来把布料丝线绞得一团糟。 处处都是顾明姝!回回都是因为顾明姝! 顾明姝! 秋荻怕顾明鸢哭坏了眼睛,在外头劝了一会,瞧没用,就赶紧把白姨娘请来了。 “阿鸢。”白姨娘轻声叫道,“快开门,给姨娘瞧瞧,受了委屈么?” 一听到白姨娘的声音,顾明鸢心里就更为酸楚了,咬唇死命压着哭声。 “阿鸢!”白姨娘也等不及了,叫了几个丫鬟婆子,猛地把门撞开,再把多余人屏退下去了。 小姑娘哭得惨兮兮的,白姨娘也心疼得不行,拍了拍背,“给阿娘说说,是怎么回事?” 顾明鸢只是哭。 白姨娘顿了顿,自顾自道:“我晓得的,三娘子要栽赃七娘子,结果七娘子把你拖下水,害你一阵没脸。前些日子在忠国公府遇见宜阳公主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七娘也太仗着自己是嫡女,轻贱我的阿鸢了!”她搂着顾明鸢,低低道:“还有今日,阿鸢性子又乖又软,怎么会去害她呢?想必又是三娘子使坏,又把这事安在我的阿鸢身上了。” 心里知道这些,和有人说出来的赶紧不一样。顾明鸢心里淤积多日的苦,一下子倾斜而出,终于扑进白姨娘怀里,哇地一下子哭出来。 白姨娘轻轻地拍着顾明鸢。 等顾明鸢哭够了,白姨娘才轻声道:“阿鸢,你回回都是因为七娘才受的委屈,七娘也忒过分了些!” 顾明鸢垂着泪,心里也是恨极。 “凭什么叫我的阿鸢受这样的委屈呢?”白姨娘抚了抚顾明鸢的额发,“阿娘帮你对付七娘,好不好?叫阿娘的好阿鸢出气。” 顾明鸢没答应,也没反驳。 白姨娘便只是搂着她,静静坐了会,等到夜已经深了,她才离开。 …… 明姝这些日子都昏昏沉沉的,只有顾华礼来看了她几次,但是他又不爱说话,只每每都给她带些小玩意。 倒是林氏先沉不住气了,拉着沈氏去见老夫人,不肯再把明姝留在府里。 老人睡得晚了些,两人便在外间先坐着等。 沈氏劝道:“这疫症虽容易传染,但令令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你这是何必呢?” 林氏气道:“令令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三娘和六郎难道不是我的心头肉?”忍了忍,还是气呼呼道:“老夫人就是偏心,疫症这么大的事,她也不看把七娘送出去!” 沈氏蹙着眉叹了口气,老夫人恰好此时从屏风后出来了,神色淡淡地做到了主位上。 林氏心里一惊,心知她这几句话,老人八成是听到了,不免懊悔。 “婵娟院与我最近,老婆子还不曾怕死,你们有什么可怕的?”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是我也染病了,你们再送走令令不迟。” 林氏噤声,先前要说的言辞也忘了七分,老人这是摆明了维护明姝。 沈氏脾气好,劝道:“二房几个孩子都还小,身子也娇气。三娘整日要照顾几个孩子,心里火急火燎的,呕心沥血的,自然是怕出了点事。”三娘说的是林氏,林氏未嫁前是林家庶出的三娘子,“她呀,都是满心满意地为一家人好呢。” 听了沈氏的话,林氏的心里才舒服了些,道:“婆婆,我晓得您疼爱令令。可其余人,我也怕有个好歹!” 老夫人瞧了妯娌一眼,叹了口气,“令令这病还没确诊,如今也没一个人被传染,你们有什么可急的?” “这……”林氏有些被堵住,还是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届时怕是来不及了。” 沈氏笑道:“三娘思虑周全,这是未雨绸缪了。” 林氏只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春兰掀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湖州李家舅爷送信来了。还带了帖子与口信,说是已经得知了七娘子病了,想把七娘子带去湖州养病。” 老夫人打开一瞧,那帖子是说亲家老太太年前要做寿。至于那信,里头还封了一枚玉佩。 李嘉柏言语切切,处处都是对外甥女的关心。说是愿意把膝下独子,李家的三郎李修文与明姝定下亲事。 又说,此时未与外人提起。年后将李修文送至京都读书,若是明年的乡试考了好名次,这亲事便正式定下。 老夫人把信和帖子递给两人,兀自沉思起来了。 明姝虽是平西侯府里的嫡出娘子,可外祖家远在湖州,有财无势,不能撑腰。又是丧母长女,婚事难找到好的。 李家虽是商户人家,却也是皇商,又是令令的外祖家。面上虽不如何好,可日子好不好才是实在的。 林氏的脸上火辣辣的,若是她真的怂恿老夫人把明姝送出去了,再叫明姝的舅舅巴巴把她带回去,她可算是丢尽了脸。 转眼便看到这桩婚事,林氏登时坐不住了。 “这如何行?明姝是我顾家嫡出的小娘子,又这般好才貌,便是配世子也使得的……” 阅读网址:m. 第八十四章 夜风 老夫人神色沉稳,缓缓道:“我倒觉得好极了。李家三郎我见过,来探望过令令,生得干净舒朗,进退举止也大方有规矩,不必世家子弟差。” 林氏着急道:“可令令配个商户人家,实在……” 沈氏清咳一声,林氏赶紧噤声,当初李婕岚嫁来,带的金银财宝不尽其数,用来上下打点,才使老平西侯从站队不慎的风波中脱身。 “我和三娘晓得婆婆心疼令令,可如今令令还小,先等等,找到更好的人也未可知?”沈氏含笑道。 老人摇摇头,道:“人家问了话,且又没说死,我还要找退路慢慢相看,未免凉了人心!”便将玉佩交给春兰,道:“收起来。” 玉佩都收下了,沈氏哪还能说什么,只瞧了瞧林氏,干脆垂了眼不再言语。 林氏瞧着春兰手里的玉佩,脸色不大好看。 等妯娌两人走了,老夫人才交代道:“拿了纸笔来,给我写封信送到湖州去。” 白芷捧来文房四宝,犹豫问道:“您不探探七娘子的意思?” 忽然间多出来个未婚夫,七娘子以后知道了,怕也有些不好接受。 老人摇摇头,“这事还没定下呢,李家那孩子也要来这里住着,正好看看品性。若是不好,这件事便从未发生过。” 白芷便知道了,这是怕七娘子知道了,认准了李家三郎君。 老人叹了口气,“诗经里说‘女之耽兮,不可脱已’,我只盼着令令能活得恣意快活些。这世上条条框框那么多,其实困的磨的,还是那些守着规矩不肯出来的人!” 何况她年纪大了,万一一觉没睁开眼,令令岂不是由着旁人拿捏了?这样定下了,起码还有李家帮着令令。 “给我倒碗梨子水来,心口堵得厉害。” 白芷应了,抬手倒了碗梨子水,递给了老人。 …… 明姝半夜醒过来,哑着嗓子喊红蓼。喊了半天,才想起来红蓼的母亲病了,她今晚回去了。 守夜的小丫鬟怕染病,早跑没了影。事实上,就这么几天,整个婵娟院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明姝自己给自己倒了碗冰凉凉的荔枝水,冬日的夜,液体顺着喉咙咽下去,冻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被火烧灼着似的嗓子倒是好了很多,明姝咳了几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便赤足往外走。 ――她几日未下地,连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 地上很凉,又是推开了门,站在青石铺成的台阶上。薄且苍白的月光照在地上,就像她踩了一地霜雪。 可她浑身都是烫的,这样的凉意,反倒刺激出一种极其快意的舒适。 冬日里,院子里的树木枝叶颓败,只有腊梅枝桠虬结,吐出细小的花苞,冷而幽的香气浮动在漆黑的夜色与苍白的月色间。 明姝坐在坐在台阶上,门洞开着,风便朝漆黑的房间里灌。凉意一并往她身上灌,透骨的舒适。 静夜里似乎有点无聊,明姝想了想,晃着纤细苍白的脚踝,支着下巴,尝试哼一支小调。 哼到后来,她轻轻唱起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外头渐渐马蹄声慢慢轻下来,勒马似的一声长鸣,便有什么东西砸在墙头瓦片上。 明姝望过去,霎时睁大了眼。 少年人玄甲绛袍,墨色玄狐皮斗篷从身后泄下,月光下容貌清朗,一双好看的墨色眸子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他高高坐在墙头上,弯起了一只修长有力的腿,另一只手按着腰间宝剑。分明锋芒毕露似的一个人,看她的神色却懒洋洋的。 像是有点倦怠,浑身风尘,宿露未消。 明姝眨了眨眼,看人还在,“子章哥哥?” 刘秉仔仔细细打量了明姝一会,嫌弃似的皱眉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顿了顿,“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鬼样子的明姝:“……” 明姝斟酌了会,道:“病了。” 刘秉挑了挑眉,一松手跳下来,便迈开修长笔直的长腿大步走来,停在了明姝面前三步的阶前。 他弯下腰,不眨眼地打量完明姝脸上的斑点,“风疹?”话音一落,他便道:“不是风疹。” 明姝也觉得自己不是风疹,晃了晃道:“我也觉得不是风疹……” 刘秉已经解下自己的斗篷,面无表情地兜脸把明姝裹住了,“风疹不能见风。” 明姝尝试着反驳道:“这不像风疹。” “以防万一。” 总觉得刘秉变了些,明姝想。他从前是散漫骄衿的性子,可也最是文雅,如今总有些骇人的凌厉气势。 “进去。” 明姝一点也不想进去,与此同时,她一点也不怕吹了风长麻子。容貌于有些女子,是锦上添花,于她这样的人,却是累赘的成分居多。 若是上辈子没有这张脸,她也不会被那么多人针对诋毁。 “我不进去。”明姝把斗篷扯下来,递给刘子章,“你怎么回来了?还有,这斗篷给别人看见了,免不了有麻烦。” 刘秉嗤地笑出来,“你和嬿嬿一样的年纪,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一笑,眸子清亮得摄人,意气风发至极。 刘家武将世家,就算刘秉自幼从文,也比寻常读书人豪爽大方多了。 明姝撑脸看刘秉,问道:“子章哥哥不是一心从文么?明年秋的乡试,你可要参加?如今一身戎装,叫我很是好奇。” 上辈子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晓得刘秉去了西北,在刘伯父出事之后,便逐渐扬名成铁血将军。 中间种种,她从来不知。 刘秉沉默了一会,揉了揉明姝的头发。他原本就身量修长,明姝更是坐着看他,只觉得一起玩乐的少年已经彻底长大了。 “去了边关,才晓得若一味靠口舌,支不起大齐一片天。”他顿了顿,明亮的眸子黯淡黑沉起来,“妇孺老弱,总要操戈才能好好地被保护起来。” 明姝觉得,他翻墙来看自己,其实是在担心和想念被送走的嬿嬿。 。顶点 第八十五章 消息 明姝想了想,还是问道:“嬿嬿如今好么?” 刘秉的神色平和下来,被冷白的月光照得格外冷静,“护送她的侍卫只回来了一个人,马车跌入了山崖,人还找不到。” 明姝抓了抓衣摆,“是有人劫了嬿嬿?” 他偏开脸,道:“嗯。” 她忽然觉得,命运实在是种难以琢磨的东西。它冥冥之中,就规划好了一切,偏还做出由你选择的样子。 刘秉抬起脸,忽然笑道:“我该走了。” 明姝想要说点什么,可他也一样担心嬿嬿,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少年人转身离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夜风吹来时,影子也晃了晃。他一攀墙头,翻身便没了影子。 明姝想了想,踩着冰凉的青石板几步走到墙边。把斗篷从身上扯下来,团了团,“接着!” 一下子就砸到围墙另一头去了。 刘秉抬手接住斗篷,搭在手臂间哭笑不得。 明姝已经道:“听说西北风沙莽莽,最是寒凉。”顿了顿,“世兄自己保重。” 刘秉脸上哭笑不得的神色褪去,忽然有点茫然。他垂眼看一地明月光,枝影横斜,不远处镇国公府一派寂寥零落。 忽然意识到,不过几个月,谁都不一样了。 他脸色漠然地把斗篷收起,翻身上马,进了不远处镇国公府。 …… 秋日里的竹帘子早收起来了,换成了厚重的毡布帘子。风吹过来,也只微微晃动。 林氏偎在熏笼上,拿着绣绷绣帕子。婢女悄无声息地打开帘子,轻声唤道:“二太太,墨菊来了。” 林氏把绷子放下了,蹙眉道:“快叫她进来,没人瞧见吧?” 婢女垂着头道:“不曾叫人看到,奴婢一直守在院子口,没有人经过。” 林氏这才移开目光,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墨菊穿着身水红菱花袄儿,玉色半袖比甲,娉娉婷婷地走进来,请了安,才道:“二太太这些年可好?” 林氏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还是那样子,”话音一转,“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墨菊抿唇笑了笑,不言不语。 “几年不见,别的没变,架子倒是起来了!”林氏讥讽道,霍然起身瞅着墨菊道:“五十两银子,赏你了!” 墨菊笑容不变,“二太太出手好生阔绰,”顿了顿,“我要与你讲的,您若是听了怕是会更高兴呢!” 这话叫林氏疑惑地打量了墨菊一会子,方道:“你如今不光架子大了,胃口也打了不少啊。” 便似笑非笑地瞅着墨菊。 墨菊不卑不亢道:“奴婢只是多晓得些情况,晓得这消息对二太太好罢了。” 林氏沉默了一会,垂着眼,手里的绷子有些变了形。才尖着嗓子道:“说,两百两。”顿了顿,“别以为如今身契不在我手里,就整治不理你。你的老子娘,还有不成器的哥哥,全都在我手里拿捏着呢!” 墨菊的神色黯了黯,抬起脸来,“宝华楼的确是七娘子一个人的,每个月……” 林氏越是往下听,就越是心动。一间宝华楼就这么挣钱,简直能抵得上她所有的嫁妆铺子和田庄。 若是…… 墨菊顿下来,瞧了瞧林氏的神色,满意地眯了眯眼。 “按七娘子的意思,是打算开分号。” 林氏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就打算开分号?” 墨菊点了点头,道:“我回来不久,宝华楼虽然日进斗金,可到底根基浅,积攒下的银钱也不算极多。”她犹豫了会,才道:“我听杜嬷嬷和红蓼说,三太太的私库一直给七娘子留着……” 林氏神色空洞了一会,随即回神,清咳一声,“这个我早知道了……”这才正色道:“你爹娘年纪大了,整日在乡下种地也伤身子。我想着你孝顺,便把你爹娘都带来了,在我这院子里守门烧火,也要轻松些。” 墨菊的神色猛地一变,抬头看向林氏,神情便变得惊慌起来了。 林氏见了,脸上露出点笑来,翘着手指揭开了盖碗,抿了口新煮好的杏仁酪,弯起眉眼。 “怎么,嫌这活不够轻松?” 墨菊猛地低下头,在地上磕了三磕,才道:“不敢。” 林氏只是笑,道:“好了,下去吧,去和你爹娘叙叙旧……这三四年来,你肯定没见过你爹娘了。” 等墨菊谢过退下,林氏脸上的笑容才淡了,懒懒地把盖碗撂下,哼道:“什么玩意!” 婢女走上前把盖碗收了,轻声奉承道:“再不知天高地厚,也逃不出太太的手掌心的!” 林氏转气为喜,得意道:“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免得养野了心。” …… 几日过去了,明姝浑身还是满身的小斑点。她闲得无事,偷偷藏了小镜子瞧自己。 仔细瞧了好久,倒是发现斑点颜色沉了些,像是淤积下去似的。 大夫还是一日来一次,每天和一样的话。 她被关得无聊,缠着红蓼墨菊玩了几日的叶子牌,也玩不下去了。 想了想,还是重新开始写字。她沉得住气,一天能写好些,最后房间都要被填满了。 红蓼无法,只好问明姝:“这么多字,都要留着么?” 明姝想了想,有个早就起了念头冒出来,“卖了吧。”明姝一笑,“给我找方鸡血石来,另外一套刻刀也拿来,我要刻印章。” 红蓼:“……” 怎么天天说风就是雨? “娘子,怎么卖?”红蓼好奇极了。 明姝也实诚道:“先刻了印章再说。” 两人相顾无言了会,红蓼转身去替明姝准备好了东西。明姝有了新的消遣,又专心钻研去了。 花了好几天,她才装裱好几幅字,交给红蓼。 “卖给放鹤书坊,若是不收……不,你先抱着去看放鹤书坊卖的字,等到别人问你时,你再说是卖字。” 红蓼问道:“若是不问呢?” 明姝想了会,才道:“若是不问,你就……自己说。” 红蓼觉得这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儿,可惜自家娘子交代的,再丢脸也是要硬着上。 阅读网址:m. 第八十六章 治病 这是一个先发出来稍后再替换的章节。 …… 明姝想了想,还是问道:“嬿嬿如今好么?” 刘秉的神色平和下来,被冷白的月光照得格外冷静,“护送她的侍卫只回来了一个人,马车跌入了山崖,人还找不到。” 明姝抓了抓衣摆,“是有人劫了嬿嬿?” 他偏开脸,道:“嗯。” 她忽然觉得,命运实在是种难以琢磨的东西。它冥冥之中,就规划好了一切,偏还做出由你选择的样子。 刘秉抬起脸,忽然笑道:“我该走了。” 明姝想要说点什么,可他也一样担心嬿嬿,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少年人转身离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夜风吹来时,影子也晃了晃。他一攀墙头,翻身便没了影子。 明姝想了想,踩着冰凉的青石板几步走到墙边。把斗篷从身上扯下来,团了团,“接着!” 一下子就砸到围墙另一头去了。 刘秉抬手接住斗篷,搭在手臂间哭笑不得。 明姝已经道:“听说西北风沙莽莽,最是寒凉。”顿了顿,“世兄自己保重。” 刘秉脸上哭笑不得的神色褪去,忽然有点茫然。他垂眼看一地明月光,枝影横斜,不远处镇国公府一派寂寥零落。 忽然意识到,不过几个月,谁都不一样了。 他脸色漠然地把斗篷收起,翻身上马,进了不远处镇国公府。 …… 秋日里的竹帘子早收起来了,换成了厚重的毡布帘子。风吹过来,也只微微晃动。 林氏偎在熏笼上,拿着绣绷绣帕子。婢女悄无声息地打开帘子,轻声唤道:“二太太,墨菊来了。” 林氏把绷子放下了,蹙眉道:“快叫她进来,没人瞧见吧?” 婢女垂着头道:“不曾叫人看到,奴婢一直守在院子口,没有人经过。” 林氏这才移开目光,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墨菊穿着身水红菱花袄儿,玉色半袖比甲,娉娉婷婷地走进来,请了安,才道:“二太太这些年可好?” 林氏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还是那样子,”话音一转,“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墨菊抿唇笑了笑,不言不语。 “几年不见,别的没变,架子倒是起来了!”林氏讥讽道,霍然起身瞅着墨菊道:“五十两银子,赏你了!” 墨菊笑容不变,“二太太出手好生阔绰,”顿了顿,“我要与你讲的,您若是听了怕是会更高兴呢!” 这话叫林氏疑惑地打量了墨菊一会子,方道:“你如今不光架子大了,胃口也打了不少啊。” 便似笑非笑地瞅着墨菊。 墨菊不卑不亢道:“奴婢只是多晓得些情况,晓得这消息对二太太好罢了。” 林氏沉默了一会,垂着眼,手里的绷子有些变了形。才尖着嗓子道:“说,两百两。”顿了顿,“别以为如今身契不在我手里,就整治不理你。你的老子娘,还有不成器的哥哥,全都在我手里拿捏着呢!” 墨菊的神色黯了黯,抬起脸来,“宝华楼的确是七娘子一个人的,每个月……” 林氏越是往下听,就越是心动。一间宝华楼就这么挣钱,简直能抵得上她所有的嫁妆铺子和田庄。 若是…… 墨菊顿下来,瞧了瞧林氏的神色,满意地眯了眯眼。 “按七娘子的意思,是打算开分号。” 林氏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就打算开分号?” 墨菊点了点头,道:“我回来不久,宝华楼虽然日进斗金,可到底根基浅,积攒下的银钱也不算极多。”她犹豫了会,才道:“我听杜嬷嬷和红蓼说,三太太的私库一直给七娘子留着……” 林氏神色空洞了一会,随即回神,清咳一声,“这个我早知道了……”这才正色道:“你爹娘年纪大了,整日在乡下种地也伤身子。我想着你孝顺,便把你爹娘都带来了,在我这院子里守门烧火,也要轻松些。” 墨菊的神色猛地一变,抬头看向林氏,神情便变得惊慌起来了。 林氏见了,脸上露出点笑来,翘着手指揭开了盖碗,抿了口新煮好的杏仁酪,弯起眉眼。 “怎么,嫌这活不够轻松?” 墨菊猛地低下头,在地上磕了三磕,才道:“不敢。” 林氏只是笑,道:“好了,下去吧,去和你爹娘叙叙旧……这三四年来,你肯定没见过你爹娘了。” 等墨菊谢过退下,林氏脸上的笑容才淡了,懒懒地把盖碗撂下,哼道:“什么玩意!” 婢女走上前把盖碗收了,轻声奉承道:“再不知天高地厚,也逃不出太太的手掌心的!” 林氏转气为喜,得意道:“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免得养野了心。” …… 几日过去了,明姝浑身还是满身的小斑点。她闲得无事,偷偷藏了小镜子瞧自己。 仔细瞧了好久,倒是发现斑点颜色沉了些,像是淤积下去似的。 大夫还是一日来一次,每天和一样的话。 她被关得无聊,缠着红蓼墨菊玩了几日的叶子牌,也玩不下去了。 想了想,还是重新开始写字。她沉得住气,一天能写好些,最后房间都要被填满了。 红蓼无法,只好问明姝:“这么多字,都要留着么?” 明姝想了想,有个早就起了念头冒出来,“卖了吧。”明姝一笑,“给我找方鸡血石来,另外一套刻刀也拿来,我要刻印章。” 红蓼:“……” 怎么天天说风就是雨? “娘子,怎么卖?”红蓼好奇极了。 明姝也实诚道:“先刻了印章再说。” 两人相顾无言了会,红蓼转身去替明姝准备好了东西。明姝有了新的消遣,又专心钻研去了。 花了好几天,她才装裱好几幅字,交给红蓼。 “卖给放鹤书坊,若是不收……不,你先抱着去看放鹤书坊卖的字,等到别人问你时,你再说是卖字。” 红蓼问道:“若是不问呢?” 明姝想了会,才道:“若是不问,脸的事儿,可惜自家娘子交代的,再丢脸也是要硬着上。 阅读网址:m. 第六十七章 酒楼 明姝撑着下巴,眯眼微笑着看向窗外。 ――还是那般风景,只是举高临下地瞧,总能叫人更加愉悦些的。大抵是不尝其苦只观其乐的视角吧。 伙计端了滇红上来,笑得灿烂,“二位慢用!”他有些好奇带着帷帽的小娘子,不由多瞧了眼。 顾华礼眼神蓦地一冷,黑黝黝的眸子几乎能扎进人心里去。伙计背后一凉,忙不迭低下头。 明姝侧着脸看外头,“五哥,若是你以后当了大官,还会不会回来看我?”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侧过脸来瞧他。窗外晨光一照,牙白的惟纱成了一层细白的雾,少女眉眼的轮廓就在这层白雾里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生动鲜明极了。 顾华礼能感受到明姝对于他的那种孺慕依赖感,这样问他时,带了一点天真的向往好奇,更多的是怯怯怕被抛下的试探。 他摩梭着手里的汝窑白瓷碗,道:“为何不回来看你?” 明姝忽然蹙起眉来,有点不快地别开脸,无论说什么,他总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譬如现在,习惯似的反问她。 但是气了一会,明姝还是道:“万一你不愿意理我和祖母了呢?” 顿了顿,明姝直接说道:“五哥,大伯母说二哥哥明年秋参加乡试,你也参加吧?” 顾华礼喝了口茶,缓缓道:“令令,我不会不理你。”他抬眼看了看明姝,“二哥要参加,我便参加?” 明姝在观察他的神色,可惜他这人自幼便处在夹缝里,一点一点熬出来,早学会了不露端倪。 没看出什么情绪来,明姝有点挫败。偏他还是稳妥得不透露一点话头,只等着她先说话的样子,明姝一时懒得说话。 两人沉默了会,伙计又端着糕点上来了。 奶油松瓤卷酥卖相极好,一端上来,明姝便把小情绪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筷子一个,捡得不亦乐乎。 顾华礼:“……” 就这么过了会,顾华礼才干咳一声,道:“届时我若是在长安,就会参加。” 明姝夹着一块糕点的手顿住,犹豫了会,一口气塞进了嘴里。囫囵吞下了,明姝才道:“我只是很好奇,五哥总是那么忙……可二哥哥和六哥哥再忙,也只忙读书的事儿。那么,五哥到底想不想考进士?” 明姝总觉得这种话题顾华礼会语焉不详地回答自己,赶紧补充道:“不要糊弄我!”又觉得语气未免强硬,“你好好说嘛。” 这就成了小姑娘向兄长撒娇,明姝在心里干咳一声,面上板了脸。 “天下没有不想考进士的读书人。”他垂了垂眼,何况,他比那些人更想爬到权力的巅峰。 面前的小姑娘若有所思,似乎连糕点都忘了吃。顾华礼借着逆光的好处,静静打量她。 一开始,他是顺手帮了她一把。他以为她是看他有利用价值,巴巴地凑上来,想靠他帮她在李家撑腰,回了顾家也就一脚踢开他。 其实不是那样。 明姝忽然明白了,她如今太把自己当做一个孩子了。若是用大人的思维想,其实很简单。 顾华礼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喜好于他其实并不重要。对他而言,怎么样平步青云更快才更重要。 他是权臣,不是什么忠正慈悲之辈。他要的,原本就是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从此恣意妄为。 很显然,靠引荐和军功,比按部就班地考进士快多了。哪怕到后来,因为出身入内阁收到满朝诋毁。 其实他未必在意,甚至走那样一条路时就想到了这些。 明姝说不出来心里的滋味。 她觉得她懂,但是又未曾真正尝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背着万人唾弃和鄙夷,从满是泥沼的黑暗里,不择手段又孤独地往上爬。 每一步,都是淋漓鲜血和怆然伤口。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与绝望,总笼罩着撕扯着你。 明姝想了想,那筷子扎了一只奶油松瓤卷酥,递给他。笑着道:“五哥,那你考进士吧,你肯定能考中状元……届时打马游街,簪花迎春风,何其光耀!” 顾华礼只当明姝是小孩话。 “状元哪有这样好考?” 明姝只是弯着眉眼笑,对于他,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上辈子他入内阁的那些质疑,因为他的一封上疏针砭时弊、风采斐然、语言平实而见风骨,一时之间彻底被压下。 没有对于四书五经的透骨烂熟与灵活运用,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那样好的文章。 “别人不行,五哥肯定可以。” 顾华礼把糕点放回明姝的碟子,淡淡咳了声,“吃吧。” 明姝总觉得自己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时其余的菜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上了,明姝当真被菜堵住了嘴,没有再与顾华礼搭话。 顾华礼不大动筷子。 令令对于太多东西,总是莫名地关注,而那是别人从不会关注的地方。甚至是对于一些事情,有这莫名的执念。 譬如害怕他讨厌她和顾家,譬如试探着希望他能考进士。 他甚至可以确定,令令没有不好的图谋。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去想这些? 明姝觉得有些不对,一抬起脸,就对上顾华礼沉思中带着探究的眼神。 她一愣。 “五哥?” 他仍旧是淡漠且沉稳的神情,“嗯?”顾华礼心里升起点烦躁来,他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猜度令令。 明姝绝不喜欢这种猜度。 “宝华楼生意如何?听闻宝华楼的珍珠钿子买得极好,已经成了京都的风潮。”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是很好――”明姝咽下口里的菜,搁下筷子道:“马蹬的事情,五哥与林三爷说了么?” 顾华礼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林家眠在西北边关一带做生意,消息到没到他手里,尚且不知。” 明姝也点了点头,“西北边关做生意?做匈奴人的生意么?” “不是。”他意外地看了明姝一眼,“若是可行,他会直接制作,回信在此时也会往京都传。” 阅读网址:m. 第八十八章 字画 这是晚点才会替换的一章。 …… 明姝撑着下巴,眯眼微笑着看向窗外。 ――还是那般风景,只是举高临下地瞧,总能叫人更加愉悦些的。大抵是不尝其苦只观其乐的视角吧。 伙计端了滇红上来,笑得灿烂,“二位慢用!”他有些好奇带着帷帽的小娘子,不由多瞧了眼。 顾华礼眼神蓦地一冷,黑黝黝的眸子几乎能扎进人心里去。伙计背后一凉,忙不迭低下头。 明姝侧着脸看外头,“五哥,若是你以后当了大官,还会不会回来看我?”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侧过脸来瞧他。窗外晨光一照,牙白的惟纱成了一层细白的雾,少女眉眼的轮廓就在这层白雾里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生动鲜明极了。 顾华礼能感受到明姝对于他的那种孺慕依赖感,这样问他时,带了一点天真的向往好奇,更多的是怯怯怕被抛下的试探。 他摩梭着手里的汝窑白瓷碗,道:“为何不回来看你?” 明姝忽然蹙起眉来,有点不快地别开脸,无论说什么,他总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譬如现在,习惯似的反问她。 但是气了一会,明姝还是道:“万一你不愿意理我和祖母了呢?” 顿了顿,明姝直接说道:“五哥,大伯母说二哥哥明年秋参加乡试,你也参加吧?” 顾华礼喝了口茶,缓缓道:“令令,我不会不理你。”他抬眼看了看明姝,“二哥要参加,我便参加?” 明姝在观察他的神色,可惜他这人自幼便处在夹缝里,一点一点熬出来,早学会了不露端倪。 没看出什么情绪来,明姝有点挫败。偏他还是稳妥得不透露一点话头,只等着她先说话的样子,明姝一时懒得说话。 两人沉默了会,伙计又端着糕点上来了。 奶油松瓤卷酥卖相极好,一端上来,明姝便把小情绪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筷子一个,捡得不亦乐乎。 顾华礼:“……” 就这么过了会,顾华礼才干咳一声,道:“届时我若是在长安,就会参加。” 明姝夹着一块糕点的手顿住,犹豫了会,一口气塞进了嘴里。囫囵吞下了,明姝才道:“我只是很好奇,五哥总是那么忙……可二哥哥和六哥哥再忙,也只忙读书的事儿。那么,五哥到底想不想考进士?” 明姝总觉得这种话题顾华礼会语焉不详地回答自己,赶紧补充道:“不要糊弄我!”又觉得语气未免强硬,“你好好说嘛。” 这就成了小姑娘向兄长撒娇,明姝在心里干咳一声,面上板了脸。 “天下没有不想考进士的读书人。”他垂了垂眼,何况,他比那些人更想爬到权力的巅峰。 面前的小姑娘若有所思,似乎连糕点都忘了吃。顾华礼借着逆光的好处,静静打量她。 一开始,他是顺手帮了她一把。他以为她是看他有利用价值,巴巴地凑上来,想靠他帮她在李家撑腰,回了顾家也就一脚踢开他。 其实不是那样。 明姝忽然明白了,她如今太把自己当做一个孩子了。若是用大人的思维想,其实很简单。 顾华礼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喜好于他其实并不重要。对他而言,怎么样平步青云更快才更重要。 他是权臣,不是什么忠正慈悲之辈。他要的,原本就是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从此恣意妄为。 很显然,靠引荐和军功,比按部就班地考进士快多了。哪怕到后来,因为出身入内阁收到满朝诋毁。 其实他未必在意,甚至走那样一条路时就想到了这些。 明姝说不出来心里的滋味。 她觉得她懂,但是又未曾真正尝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背着万人唾弃和鄙夷,从满是泥沼的黑暗里,不择手段又孤独地往上爬。 每一步,都是淋漓鲜血和怆然伤口。那些如影随形的黑暗与绝望,总笼罩着撕扯着你。 明姝想了想,那筷子扎了一只奶油松瓤卷酥,递给他。笑着道:“五哥,那你考进士吧,你肯定能考中状元……届时打马游街,簪花迎春风,何其光耀!” 顾华礼只当明姝是小孩话。 “状元哪有这样好考?” 明姝只是弯着眉眼笑,对于他,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上辈子他入内阁的那些质疑,因为他的一封上疏针砭时弊、风采斐然、语言平实而见风骨,一时之间彻底被压下。 没有对于四书五经的透骨烂熟与灵活运用,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那样好的文章。 “别人不行,五哥肯定可以。” 顾华礼把糕点放回明姝的碟子,淡淡咳了声,“吃吧。” 明姝总觉得自己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这时其余的菜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上了,明姝当真被菜堵住了嘴,没有再与顾华礼搭话。 顾华礼不大动筷子。 令令对于太多东西,总是莫名地关注,而那是别人从不会关注的地方。甚至是对于一些事情,有这莫名的执念。 譬如害怕他讨厌她和顾家,譬如试探着希望他能考进士。 他甚至可以确定,令令没有不好的图谋。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去想这些? 明姝觉得有些不对,一抬起脸,就对上顾华礼沉思中带着探究的眼神。 她一愣。 “五哥?” 他仍旧是淡漠且沉稳的神情,“嗯?”顾华礼心里升起点烦躁来,他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猜度令令。 明姝绝不喜欢这种猜度。 “宝华楼生意如何?听闻宝华楼的珍珠钿子买得极好,已经成了京都的风潮。”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是很好――”明姝咽下口里的菜,搁下筷子道:“马蹬的事情,五哥与林三爷说了么?” 顾华礼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林家眠在西北边关一带做生意,消息到没到他手里,尚且不知。” 明姝也点了点头,“西北边关做生意?做匈奴人的生意么?” “不是。”他意外地看了明姝一眼,“若是可行,他会直接制作,回信在此时也会往京都传。” 阅读网址:m. 第八十九章 妇人 明姝忍不住在心里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好。” 伙计一弓腰,便引着明姝往里去了。只见里间设着乌木几案,上天笔山砚墨俱全,虽然是做做样子,明姝却一眼看出砚台是上好的澄泥砚。 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先前看字的先生。 明姝扮作是小厮,故而只垂着眼,端正地立在下首,目光半点不乱飘。 让别人看去,便是极其清雅规矩的一个小厮,叫人免不得思索,是怎样的主人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小厮。 伙计低声提点道:“这是我们陆管事,你好好谈。”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那伙计这才退下去,先前的趾高气扬半点都不见了。 “你家主人叫清嘉先生?”陆管事不甚在意地瞧了瞧卷轴,“写得倒是不错。” 明姝应了是,只等着那人再说点什么。 先前看字的老先生神色有些激动,神色恭敬地称赞道:“虽然笔力还弱了几分,可这样的字,实在称得上难得。” 那人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稀罕的?” 明姝便道:“阁下可有意收这三幅字?”她并不却这一家,也不缺卖字的钱,实在没必要讨不快。 “你瞧不上我们书坊了?”陆管事的嗓音有些尖细,听起来阴恻恻的,怪刻薄的。 听得明姝有点冒火。 “生意原本就是谈的拢便谈,谈不拢便不谈,阁下多心了。” 那人呲嗒一声笑出来,把其中一卷握在手里,笑道:“怎么不收,这样的字落给旁的书坊了,未免是损失。” 明姝:“……” 就,就很不想卖了。 跟在陆管事身后的那位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神色和熙起来,对明姝道:“旁的书坊也没我们书坊影响大,这是很好的一桩买卖了。” 明姝只做出了然的神色,略感激地对他作了揖。 既然陆管事答应了,便剩下那先生与明姝敲定了价格,又说好以后每月送三幅过来,明姝这才离开。 …… 坊间都流传着宜阳公主珍珠妆面何等倾国,至于解佩换扇,更是使人人讨论。 山楂巷子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个两开的小院子。等闲一瞧,就能看到屋顶瑟瑟枯草,只叫人以为没人住。 刘七娘端着粗瓷大碗走过去,哐哐哐地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道:“柳娘子,我家新蒸了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 过了会,才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枯黄干瘪的妇人脸来,燕窝深深凹陷下去,使颧骨高得吓人。 刘七娘也被骇得一跳,忍不住喋喋道:“你这是又病了?可买了药吃?啊呀,你这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忒冷清了些,饭也得按时吃啊……” 妇人头上裹着蓝布巾子,只鬓侧漏出几缕散发,看得出来年纪最多四十余岁。 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嫂子。” 像是想了想,才道:“进来坐坐?” 刘七娘下意识道:“成!” 话音一落,才有些迟疑。但是她性子爽利,眉眼一弯便笑出来,“正好陪你唠嗑唠嗑。” 小院里长满荒草,腊月底的日子,早枯败得一派萧瑟。两人坐在院中,刘七娘一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索然与破败。 “我前些日子听见里正家的赵娘子说,宝华楼正招人糊锦盒呢,你要么去做做?”刘七娘看着柳娘子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好心道。 又知道面前的女子早年怕是过得富足,大抵不肯做这些零碎活,又劝道:“虽说工钱不多,又要日日往那边赶,可好歹能糊口。” 面前这位,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信,也实在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都靠她帮衬。 柳娘子像是有些不乐意,一皱眉,再抬起脸又笑得礼貌,“多谢,我明日便去问问。” 见她听进去了,刘七娘便不再担心,闲谈道:“那宝华楼可真是个顶富贵的人才进得的地儿,就连公主要买里头的东西,也得拿别的珍宝换。” 柳娘子淡淡地笑起来,“哪里是东西真贵重,不过是说出来惹人遐想,好叫人都对着人这东西好奇……要说呐,无论是什么宝物,也是人给它吹捧起来的!” 这话说得绕口又文绉绉,刘七娘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对方却继续说了起来。 “一旦没了人吹捧,任它明珠美玉,也成了鱼眼珠子烂石头,踩一脚也烂透透的!” 像是干瘪枯瘦的身子经不起这愤慨的话,柳娘子抓着胸口的衣裳,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咳嗽。 骇得刘七娘一跳,赶紧来给她拍背,一面念叨,“你这身子,没个人照看,实在不好。” 刘七娘犹豫了会,还是问道:“你……早年没有个丈夫儿子?”其实她好奇好久了。 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柳娘子咳得肝胆俱裂,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捂着胸口仰面躺着,一面用手顺胸口。 这么仰着脸,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簌簌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触到了伤心处。 刘七娘不敢再问,赶紧进去给她倒了碗热水,这才离开。 …… 快过年了,家里也要给几位娘子新制衣裳。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当儿,沈氏便叫人把布料都拿来,一并给几人挑。 一听做新衣裳,几个人的神色都欢快了不少。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小辈笑吟吟的模样,当即心情大好,给一人添了一支赤金梅花珍珠簪。 布料却很是微妙,只一块妃色冰裂梅花纹的刻丝料子,其余的都是寻常倭缎。 虽说都是好料子,放在一起便高下立判。 几人都没说话,心里却各有想法。 沈氏笑吟吟道:“这块妃色的料子是今年新出的冰裂梅花纹样,新巧好看,却只得了这么一块。”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女孩子脸上,最后落在明姝身上,“令令病了一场,这块料子你便收着,也好生打扮打扮。” 明姝微笑着看了看祖母,才转脸对沈氏道:“三姐姐时常要出门做客,还是给三姐姐吧。” 阅读网址:m. 第九十章 挑拨 仍然是晚点换的一章。 …… 明姝忍不住在心里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好。” 伙计一弓腰,便引着明姝往里去了。只见里间设着乌木几案,上天笔山砚墨俱全,虽然是做做样子,明姝却一眼看出砚台是上好的澄泥砚。 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先前看字的先生。 明姝扮作是小厮,故而只垂着眼,端正地立在下首,目光半点不乱飘。 让别人看去,便是极其清雅规矩的一个小厮,叫人免不得思索,是怎样的主人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小厮。 伙计低声提点道:“这是我们陆管事,你好好谈。”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那伙计这才退下去,先前的趾高气扬半点都不见了。 “你家主人叫清嘉先生?”陆管事不甚在意地瞧了瞧卷轴,“写得倒是不错。” 明姝应了是,只等着那人再说点什么。 先前看字的老先生神色有些激动,神色恭敬地称赞道:“虽然笔力还弱了几分,可这样的字,实在称得上难得。” 那人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稀罕的?” 明姝便道:“阁下可有意收这三幅字?”她并不却这一家,也不缺卖字的钱,实在没必要讨不快。 “你瞧不上我们书坊了?”陆管事的嗓音有些尖细,听起来阴恻恻的,怪刻薄的。 听得明姝有点冒火。 “生意原本就是谈的拢便谈,谈不拢便不谈,阁下多心了。” 那人呲嗒一声笑出来,把其中一卷握在手里,笑道:“怎么不收,这样的字落给旁的书坊了,未免是损失。” 明姝:“……” 就,就很不想卖了。 跟在陆管事身后的那位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神色和熙起来,对明姝道:“旁的书坊也没我们书坊影响大,这是很好的一桩买卖了。” 明姝只做出了然的神色,略感激地对他作了揖。 既然陆管事答应了,便剩下那先生与明姝敲定了价格,又说好以后每月送三幅过来,明姝这才离开。 …… 坊间都流传着宜阳公主珍珠妆面何等倾国,至于解佩换扇,更是使人人讨论。 山楂巷子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个两开的小院子。等闲一瞧,就能看到屋顶瑟瑟枯草,只叫人以为没人住。 刘七娘端着粗瓷大碗走过去,哐哐哐地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道:“柳娘子,我家新蒸了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 过了会,才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枯黄干瘪的妇人脸来,燕窝深深凹陷下去,使颧骨高得吓人。 刘七娘也被骇得一跳,忍不住喋喋道:“你这是又病了?可买了药吃?啊呀,你这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忒冷清了些,饭也得按时吃啊……” 妇人头上裹着蓝布巾子,只鬓侧漏出几缕散发,看得出来年纪最多四十余岁。 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嫂子。” 像是想了想,才道:“进来坐坐?” 刘七娘下意识道:“成!” 话音一落,才有些迟疑。但是她性子爽利,眉眼一弯便笑出来,“正好陪你唠嗑唠嗑。” 小院里长满荒草,腊月底的日子,早枯败得一派萧瑟。两人坐在院中,刘七娘一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索然与破败。 “我前些日子听见里正家的赵娘子说,宝华楼正招人糊锦盒呢,你要么去做做?”刘七娘看着柳娘子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好心道。 又知道面前的女子早年怕是过得富足,大抵不肯做这些零碎活,又劝道:“虽说工钱不多,又要日日往那边赶,可好歹能糊口。” 面前这位,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信,也实在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都靠她帮衬。 柳娘子像是有些不乐意,一皱眉,再抬起脸又笑得礼貌,“多谢,我明日便去问问。” 见她听进去了,刘七娘便不再担心,闲谈道:“那宝华楼可真是个顶富贵的人才进得的地儿,就连公主要买里头的东西,也得拿别的珍宝换。” 柳娘子淡淡地笑起来,“哪里是东西真贵重,不过是说出来惹人遐想,好叫人都对着人这东西好奇……要说呐,无论是什么宝物,也是人给它吹捧起来的!” 这话说得绕口又文绉绉,刘七娘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对方却继续说了起来。 “一旦没了人吹捧,任它明珠美玉,也成了鱼眼珠子烂石头,踩一脚也烂透透的!” 像是干瘪枯瘦的身子经不起这愤慨的话,柳娘子抓着胸口的衣裳,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咳嗽。 骇得刘七娘一跳,赶紧来给她拍背,一面念叨,“你这身子,没个人照看,实在不好。” 刘七娘犹豫了会,还是问道:“你……早年没有个丈夫儿子?”其实她好奇好久了。 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柳娘子咳得肝胆俱裂,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捂着胸口仰面躺着,一面用手顺胸口。 这么仰着脸,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簌簌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触到了伤心处。 刘七娘不敢再问,赶紧进去给她倒了碗热水,这才离开。 …… 快过年了,家里也要给几位娘子新制衣裳。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当儿,沈氏便叫人把布料都拿来,一并给几人挑。 一听做新衣裳,几个人的神色都欢快了不少。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小辈笑吟吟的模样,当即心情大好,给一人添了一支赤金梅花珍珠簪。 布料却很是微妙,只一块妃色冰裂梅花纹的刻丝料子,其余的都是寻常倭缎。 虽说都是好料子,放在一起便高下立判。 沈氏笑吟吟道:“这块妃色的料子是今年新出的冰裂梅花纹样,新巧好看,却只得了这么一块。”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女孩子脸上,最后落在明姝身上,“令令病了一场,这块料子你便收着,也好生打扮打扮。” 明姝微笑着看了看祖母,才转脸对沈氏道:“三姐姐时常要出门做客,还是给三姐姐吧。” 。顶点 第九十一章 仍然是晚点换的一章。 …… 明姝忍不住在心里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好。” 伙计一弓腰,便引着明姝往里去了。只见里间设着乌木几案,上天笔山砚墨俱全,虽然是做做样子,明姝却一眼看出砚台是上好的澄泥砚。 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先前看字的先生。 明姝扮作是小厮,故而只垂着眼,端正地立在下首,目光半点不乱飘。 让别人看去,便是极其清雅规矩的一个小厮,叫人免不得思索,是怎样的主人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小厮。 伙计低声提点道:“这是我们陆管事,你好好谈。”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那伙计这才退下去,先前的趾高气扬半点都不见了。 “你家主人叫清嘉先生?”陆管事不甚在意地瞧了瞧卷轴,“写得倒是不错。” 明姝应了是,只等着那人再说点什么。 先前看字的老先生神色有些激动,神色恭敬地称赞道:“虽然笔力还弱了几分,可这样的字,实在称得上难得。” 那人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稀罕的?” 明姝便道:“阁下可有意收这三幅字?”她并不却这一家,也不缺卖字的钱,实在没必要讨不快。 “你瞧不上我们书坊了?”陆管事的嗓音有些尖细,听起来阴恻恻的,怪刻薄的。 听得明姝有点冒火。 “生意原本就是谈的拢便谈,谈不拢便不谈,阁下多心了。” 那人呲嗒一声笑出来,把其中一卷握在手里,笑道:“怎么不收,这样的字落给旁的书坊了,未免是损失。” 明姝:“……” 就,就很不想卖了。 跟在陆管事身后的那位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神色和熙起来,对明姝道:“旁的书坊也没我们书坊影响大,这是很好的一桩买卖了。” 明姝只做出了然的神色,略感激地对他作了揖。 既然陆管事答应了,便剩下那先生与明姝敲定了价格,又说好以后每月送三幅过来,明姝这才离开。 …… 坊间都流传着宜阳公主珍珠妆面何等倾国,至于解佩换扇,更是使人人讨论。 山楂巷子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个两开的小院子。等闲一瞧,就能看到屋顶瑟瑟枯草,只叫人以为没人住。 刘七娘端着粗瓷大碗走过去,哐哐哐地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道:“柳娘子,我家新蒸了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 过了会,才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枯黄干瘪的妇人脸来,燕窝深深凹陷下去,使颧骨高得吓人。 刘七娘也被骇得一跳,忍不住喋喋道:“你这是又病了?可买了药吃?啊呀,你这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忒冷清了些,饭也得按时吃啊……” 妇人头上裹着蓝布巾子,只鬓侧漏出几缕散发,看得出来年纪最多四十余岁。 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嫂子。” 像是想了想,才道:“进来坐坐?” 刘七娘下意识道:“成!” 话音一落,才有些迟疑。但是她性子爽利,眉眼一弯便笑出来,“正好陪你唠嗑唠嗑。” 小院里长满荒草,腊月底的日子,早枯败得一派萧瑟。两人坐在院中,刘七娘一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索然与破败。 “我前些日子听见里正家的赵娘子说,宝华楼正招人糊锦盒呢,你要么去做做?”刘七娘看着柳娘子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好心道。 又知道面前的女子早年怕是过得富足,大抵不肯做这些零碎活,又劝道:“虽说工钱不多,又要日日往那边赶,可好歹能糊口。” 面前这位,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信,也实在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都靠她帮衬。 柳娘子像是有些不乐意,一皱眉,再抬起脸又笑得礼貌,“多谢,我明日便去问问。” 见她听进去了,刘七娘便不再担心,闲谈道:“那宝华楼可真是个顶富贵的人才进得的地儿,就连公主要买里头的东西,也得拿别的珍宝换。” 柳娘子淡淡地笑起来,“哪里是东西真贵重,不过是说出来惹人遐想,好叫人都对着人这东西好奇……要说呐,无论是什么宝物,也是人给它吹捧起来的!” 这话说得绕口又文绉绉,刘七娘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对方却继续说了起来。 “一旦没了人吹捧,任它明珠美玉,也成了鱼眼珠子烂石头,踩一脚也烂透透的!” 像是干瘪枯瘦的身子经不起这愤慨的话,柳娘子抓着胸口的衣裳,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咳嗽。 骇得刘七娘一跳,赶紧来给她拍背,一面念叨,“你这身子,没个人照看,实在不好。” 刘七娘犹豫了会,还是问道:“你……早年没有个丈夫儿子?”其实她好奇好久了。 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柳娘子咳得肝胆俱裂,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捂着胸口仰面躺着,一面用手顺胸口。 这么仰着脸,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簌簌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触到了伤心处。 刘七娘不敢再问,赶紧进去给她倒了碗热水,这才离开。 …… 快过年了,家里也要给几位娘子新制衣裳。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当儿,沈氏便叫人把布料都拿来,一并给几人挑。 一听做新衣裳,几个人的神色都欢快了不少。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小辈笑吟吟的模样,当即心情大好,给一人添了一支赤金梅花珍珠簪。 布料却很是微妙,只一块妃色冰裂梅花纹的刻丝料子,其余的都是寻常倭缎。 虽说都是好料子,放在一起便高下立判。 沈氏笑吟吟道:“这块妃色的料子是今年新出的冰裂梅花纹样,新巧好看,却只得了这么一块。”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女孩子脸上,最后落在明姝身上,“令令病了一场,这块料子你便收着,也好生打扮打扮。” 明姝微笑着看祖母,才转脸对沈氏道:“三姐姐时常要出门做客,还是给三姐姐吧。” 。顶点 第九十二章 三月桃花开得好,可惜下了雨。 桃花瓣儿随着雨水一起飘落,晶莹飘逸,纷乱迷离都分不清是雨是花。 明姝艰难地拉着自己的裙角往前走。“咔嚓”一声,衣摆扯断了桃枝。明姝直直扑到地上,泥水溅了一身,冷得砭骨。更要命的是,按在石头上的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她想要爬起来,结果又往下一跌。受伤的手按在了尖锐的石头尖上,霎时血肉模糊。 怎么觉得今日的梦要真实一些,明姝迷迷糊糊想,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浑身都湿透了,在身上又重又黏,实在难受。好像……发烧了。 恍恍惚惚里,明姝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走来。撑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在一山的浅红轻粉里缓缓而来,身量修长清瘦,气度飘渺清冷,像是一幅画卷似的美。 像是仙人,挽风袖雨而来,会将她从这个噩梦里带出来。 明姝想喊救命,但是没有力气。 好在对方也看见了她,已经走过来将伞举在她头顶。雨淋湿了他半个肩膀。 对方伸手抱起明姝,低声说了句什么,明姝没有听清,于是勉强睁开眼。 谁知一睁眼,面前便是青面獠牙的一个怪物,龇牙咧嘴,要多狰狞有多狰狞。怪物獠牙森森,直对着明姝的门面,像是下一瞬便要将她吞进去! 明姝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僵着身子下意识要尖叫,张嘴却是哭出来了。只是哭声还没拖完一个腔,浑身已经脱了力晕过去了。 顾华礼浑身一僵,愣了一会才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脸上没什么神情,将自己的外裳将她仔细包住了,这才抱着她走出桃花林。 ** 迎春花开得正好,从雪白的墙上映出一个绰约的影子。 暖融融的春风吹过来,金灿灿的花枝微晃,花香味儿就被春风也偷走了一半,挟裹着带出好远。 明姝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都是粘腻的汗水,不舒服极了。 但是她却不肯吱声,只是抿着唇,目光落到菱花格子窗外的迎春花上。 外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水晶帘子也玲叮几声,便有一个温和极了的女声道:“老祖宗,令令儿还没醒呢。” 明姝便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装作是自己没有醒的样子。 拐杖落地的声音一直响到明姝的床前才停下来,明姝就觉得自己被祖母抱在了怀里。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明姝脸上,看着明姝雪白可爱的脸颊,一面拍明姝的背,一面喃喃:“幸而令令儿没事啊……” 明姝心神一阵恍惚,令令这个乳名,是她小时候父母和祖母叫的。她听得鼻子一酸,实在没办法装睡了,这才蹭蹭老夫人胸前的衣裳,糯糯地道:“祖母。” 她看着老人清晰又慈祥的一张脸,似乎……真的不是做梦啊,她是真的,又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安好,祖母尚在,她还是被人搁在手心里的珍珠儿。 不是那个被二房拿捏的孤女,不是那个关在偏院自生自灭的弃妇。 明姝心里酸涩极了,她已经几乎忘记了可以在亲人怀里撒娇的滋味了。 老夫人没想到明姝醒得这么快,又是这么软糯依赖她的模样,心里越发不好过,按按小姑娘额头上鲜红可爱的美人痣:“那些黑心烂肝的东西,非得天打五雷轰!真是没得心肝的,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来!” 明姝拼命忍住心中酸涩,抓着祖母的袖子不敢放手。 老夫人捏捏明姝的小鼻子,慈祥地笑道:“令令要不要去祖母屋里住?” 明姝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愣愣地摸了摸被面。好像……好像真的是真的。 她真的,又活了一次。 回过神,老夫人仍旧看着她,明姝挤回去眼泪,一本正经道:“令令病还没好,不能把病气过给了老祖宗。等病好了,天天赖在祖母屋里。” 懵懵懂懂的小模样原本就可爱极了。明明白玉糯米团子一般的可爱人儿,偏生做出这样乖巧的神色,更是逗得老夫人笑起来。 老夫人揉揉明姝的头,在明姝柔软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祖母不怕令令过病气。” 其实祖母是个严肃极了的人,独独对她千娇百宠,慈爱得恨不得把什么都留给她。看着老人慈祥的脸,明姝的眼眶鼻头酸极了。祖母死的时候,也的确把什么都留给她了。 是她没用,不光没守住那些东西,还拖累得顾家声名狼藉。 明姝抱紧了老人的脖颈,闷声喊:“祖母。” 老夫人一愣,她听出明姝的哭腔,拍拍明姝的背,细声哄道:“令令怎么啦,想要什么,祖母给你找来。”又抚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发,笑着逗小姑娘:“天上跑的地上走的,就是天上的月亮,祖母也给令令儿摘来。” 明姝扑哧一笑,噗地冒出一个鼻涕泡。 明姝顿时窘迫极了,老夫人却是笑着把明姝的鼻涕擦了,一面笑明姝:“你个小鼻涕虫。”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又看到了祖母,她是要叫老人开开心心的,于是顺势逗得老人笑起来。 祖孙两个玩得正开心,老夫人身边的白芷便走进来通报:“老夫人,五郎君来探望七娘子。” 老夫人神色一僵,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过来了?”便又道:“叫他进来吧。”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得屋子门口的水晶帘子一阵叮咚。明姝一抬眼,就看到一截靛蓝色莲花暗纹的袖子。 待那人走进来,是个冷淡得近乎阴郁的少年。 但是明姝只瞥了一眼他的脸,便移开眼去打量他身上的靛蓝直裰。这个布料倒是好看极了,尤其是那暗纹莲花,做琵琶袖的短袄肯定好看。 顾华礼走进来,便看到自己的七妹妹一本正经地打量他……的衣裳。但是他还是从容地走过去,放下了自己手里提着的礼品,道:“我带了些补品给七妹妹。”文学度 第九十三章 仍然是晚点换的一章(求你们别追更)。 …… 明姝忍不住在心里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好。” 伙计一弓腰,便引着明姝往里去了。只见里间设着乌木几案,上天笔山砚墨俱全,虽然是做做样子,明姝却一眼看出砚台是上好的澄泥砚。 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先前看字的先生。 明姝扮作是小厮,故而只垂着眼,端正地立在下首,目光半点不乱飘。 让别人看去,便是极其清雅规矩的一个小厮,叫人免不得思索,是怎样的主人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小厮。 伙计低声提点道:“这是我们陆管事,你好好谈。”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那伙计这才退下去,先前的趾高气扬半点都不见了。 “你家主人叫清嘉先生?”陆管事不甚在意地瞧了瞧卷轴,“写得倒是不错。” 明姝应了是,只等着那人再说点什么。 先前看字的老先生神色有些激动,神色恭敬地称赞道:“虽然笔力还弱了几分,可这样的字,实在称得上难得。” 那人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稀罕的?” 明姝便道:“阁下可有意收这三幅字?”她并不却这一家,也不缺卖字的钱,实在没必要讨不快。 “你瞧不上我们书坊了?”陆管事的嗓音有些尖细,听起来阴恻恻的,怪刻薄的。 听得明姝有点冒火。 “生意原本就是谈的拢便谈,谈不拢便不谈,阁下多心了。” 那人呲嗒一声笑出来,把其中一卷握在手里,笑道:“怎么不收,这样的字落给旁的书坊了,未免是损失。” 明姝:“……” 就,就很不想卖了。 跟在陆管事身后的那位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神色和熙起来,对明姝道:“旁的书坊也没我们书坊影响大,这是很好的一桩买卖了。” 明姝只做出了然的神色,略感激地对他作了揖。 既然陆管事答应了,便剩下那先生与明姝敲定了价格,又说好以后每月送三幅过来,明姝这才离开。 …… 坊间都流传着宜阳公主珍珠妆面何等倾国,至于解佩换扇,更是使人人讨论。 山楂巷子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个两开的小院子。等闲一瞧,就能看到屋顶瑟瑟枯草,只叫人以为没人住。 刘七娘端着粗瓷大碗走过去,哐哐哐地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道:“柳娘子,我家新蒸了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 过了会,才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枯黄干瘪的妇人脸来,燕窝深深凹陷下去,使颧骨高得吓人。 刘七娘也被骇得一跳,忍不住喋喋道:“你这是又病了?可买了药吃?啊呀,你这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忒冷清了些,饭也得按时吃啊……” 妇人头上裹着蓝布巾子,只鬓侧漏出几缕散发,看得出来年纪最多四十余岁。 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嫂子。” 像是想了想,才道:“进来坐坐?” 刘七娘下意识道:“成!” 话音一落,才有些迟疑。但是她性子爽利,眉眼一弯便笑出来,“正好陪你唠嗑唠嗑。” 小院里长满荒草,腊月底的日子,早枯败得一派萧瑟。两人坐在院中,刘七娘一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索然与破败。 “我前些日子听见里正家的赵娘子说,宝华楼正招人糊锦盒呢,你要么去做做?”刘七娘看着柳娘子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好心道。 又知道面前的女子早年怕是过得富足,大抵不肯做这些零碎活,又劝道:“虽说工钱不多,又要日日往那边赶,可好歹能糊口。” 面前这位,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信,也实在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都靠她帮衬。 柳娘子像是有些不乐意,一皱眉,再抬起脸又笑得礼貌,“多谢,我明日便去问问。” 见她听进去了,刘七娘便不再担心,闲谈道:“那宝华楼可真是个顶富贵的人才进得的地儿,就连公主要买里头的东西,也得拿别的珍宝换。” 柳娘子淡淡地笑起来,“哪里是东西真贵重,不过是说出来惹人遐想,好叫人都对着人这东西好奇……要说呐,无论是什么宝物,也是人给它吹捧起来的!” 这话说得绕口又文绉绉,刘七娘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对方却继续说了起来。 “一旦没了人吹捧,任它明珠美玉,也成了鱼眼珠子烂石头,踩一脚也烂透透的!” 像是干瘪枯瘦的身子经不起这愤慨的话,柳娘子抓着胸口的衣裳,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咳嗽。 骇得刘七娘一跳,赶紧来给她拍背,一面念叨,“你这身子,没个人照看,实在不好。” 刘七娘犹豫了会,还是问道:“你……早年没有个丈夫儿子?”其实她好奇好久了。 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柳娘子咳得肝胆俱裂,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捂着胸口仰面躺着,一面用手顺胸口。 这么仰着脸,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簌簌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触到了伤心处。 刘七娘不敢再问,赶紧进去给她倒了碗热水,这才离开。 …… 快过年了,家里也要给几位娘子新制衣裳。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当儿,沈氏便叫人把布料都拿来,一并给几人挑。 一听做新衣裳,几个人的神色都欢快了不少。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小辈笑吟吟的模样,当即心情大好,给一人添了一支赤金梅花珍珠簪。 布料却很是微妙,只一块妃色冰裂梅花纹的刻丝料子,其余的都是寻常倭缎。 虽说都是好料子,放在一起便高下立判。 沈氏笑吟吟道:“这块妃色的料子是今年新出的冰裂梅花纹样,新巧好看,却只得了这么一块。”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女孩子脸上,最后落在明姝身上,“令令病了一场,这块料子你便收着,也好生打扮打扮。” 明姝微着看了看祖母,才转脸对沈氏:“三姐姐时要出门做客,还是给三姐姐吧。” 阅读网址:m. 第九十四章 仍然是晚点换的一章。 …… 明姝忍不住在心里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好。” 伙计一弓腰,便引着明姝往里去了。只见里间设着乌木几案,上天笔山砚墨俱全,虽然是做做样子,明姝却一眼看出砚台是上好的澄泥砚。 不多时,便有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先前看字的先生。 明姝扮作是小厮,故而只垂着眼,端正地立在下首,目光半点不乱飘。 让别人看去,便是极其清雅规矩的一个小厮,叫人免不得思索,是怎样的主人才能调教出这样的小厮。 伙计低声提点道:“这是我们陆管事,你好好谈。” 明姝点了点头,轻声谢过,那伙计这才退下去,先前的趾高气扬半点都不见了。 “你家主人叫清嘉先生?”陆管事不甚在意地瞧了瞧卷轴,“写得倒是不错。” 明姝应了是,只等着那人再说点什么。 先前看字的老先生神色有些激动,神色恭敬地称赞道:“虽然笔力还弱了几分,可这样的字,实在称得上难得。” 那人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儿,有什么稀罕的?” 明姝便道:“阁下可有意收这三幅字?”她并不却这一家,也不缺卖字的钱,实在没必要讨不快。 “你瞧不上我们书坊了?”陆管事的嗓音有些尖细,听起来阴恻恻的,怪刻薄的。 听得明姝有点冒火。 “生意原本就是谈的拢便谈,谈不拢便不谈,阁下多心了。” 那人呲嗒一声笑出来,把其中一卷握在手里,笑道:“怎么不收,这样的字落给旁的书坊了,未免是损失。” 明姝:“……” 就,就很不想卖了。 跟在陆管事身后的那位先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神色和熙起来,对明姝道:“旁的书坊也没我们书坊影响大,这是很好的一桩买卖了。” 明姝只做出了然的神色,略感激地对他作了揖。 既然陆管事答应了,便剩下那先生与明姝敲定了价格,又说好以后每月送三幅过来,明姝这才离开。 …… 坊间都流传着宜阳公主珍珠妆面何等倾国,至于解佩换扇,更是使人人讨论。 山楂巷子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个两开的小院子。等闲一瞧,就能看到屋顶瑟瑟枯草,只叫人以为没人住。 刘七娘端着粗瓷大碗走过去,哐哐哐地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喊道:“柳娘子,我家新蒸了馒头,给你送几个尝尝!” 过了会,才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枯黄干瘪的妇人脸来,燕窝深深凹陷下去,使颧骨高得吓人。 刘七娘也被骇得一跳,忍不住喋喋道:“你这是又病了?可买了药吃?啊呀,你这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忒冷清了些,饭也得按时吃啊……” 妇人头上裹着蓝布巾子,只鬓侧漏出几缕散发,看得出来年纪最多四十余岁。 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嫂子。” 像是想了想,才道:“进来坐坐?” 刘七娘下意识道:“成!” 话音一落,才有些迟疑。但是她性子爽利,眉眼一弯便笑出来,“正好陪你唠嗑唠嗑。” 小院里长满荒草,腊月底的日子,早枯败得一派萧瑟。两人坐在院中,刘七娘一抬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索然与破败。 “我前些日子听见里正家的赵娘子说,宝华楼正招人糊锦盒呢,你要么去做做?”刘七娘看着柳娘子瘦成一把骨头的样子,好心道。 又知道面前的女子早年怕是过得富足,大抵不肯做这些零碎活,又劝道:“虽说工钱不多,又要日日往那边赶,可好歹能糊口。” 面前这位,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信,也实在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都靠她帮衬。 柳娘子像是有些不乐意,一皱眉,再抬起脸又笑得礼貌,“多谢,我明日便去问问。” 见她听进去了,刘七娘便不再担心,闲谈道:“那宝华楼可真是个顶富贵的人才进得的地儿,就连公主要买里头的东西,也得拿别的珍宝换。” 柳娘子淡淡地笑起来,“哪里是东西真贵重,不过是说出来惹人遐想,好叫人都对着人这东西好奇……要说呐,无论是什么宝物,也是人给它吹捧起来的!” 这话说得绕口又文绉绉,刘七娘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对方却继续说了起来。 “一旦没了人吹捧,任它明珠美玉,也成了鱼眼珠子烂石头,踩一脚也烂透透的!” 像是干瘪枯瘦的身子经不起这愤慨的话,柳娘子抓着胸口的衣裳,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咳嗽。 骇得刘七娘一跳,赶紧来给她拍背,一面念叨,“你这身子,没个人照看,实在不好。” 刘七娘犹豫了会,还是问道:“你……早年没有个丈夫儿子?”其实她好奇好久了。 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柳娘子咳得肝胆俱裂,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捂着胸口仰面躺着,一面用手顺胸口。 这么仰着脸,一面咳嗽,一面眼泪簌簌地下来。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触到了伤心处。 刘七娘不敢再问,赶紧进去给她倒了碗热水,这才离开。 …… 快过年了,家里也要给几位娘子新制衣裳。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当儿,沈氏便叫人把布料都拿来,一并给几人挑。 一听做新衣裳,几个人的神色都欢快了不少。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小辈笑吟吟的模样,当即心情大好,给一人添了一支赤金梅花珍珠簪。 布料却很是微妙,只一块妃色冰裂梅花纹丝料子,其余的都是寻常倭缎。 虽说都是好料子,放在一起便高下立判。 沈氏笑吟吟道:“这块妃色的料子是今年新出的冰裂梅花纹样,新巧好看,却只得了这么一块。”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女孩子脸上,最后落在明姝身上,“令令病了一场,这块料子你便收着,也好生打扮打扮。” 明姝微笑着看了看祖母,才转脸对沈氏道:“三姐姐时要出门做客,还是给三姐姐吧。” 阅读网址:m. 第九十五章 腊月二十三便是小年,家里的主妇忙着祭拜灶王,忙着指挥婆子洒扫整理院子,忙得不可开交。 一众小娘子们却不必忙,沈氏把三房几个女孩都聚在一起,叫婆子准备了各色糖果,用攒盒装着。又装样子似的准备了红纸与小剪子,好给小娘子们剪窗纸。 到了小年便是年,大房二房的二哥六哥也不必去读书了,也与女孩儿们坐在一间屋子里,闲闲聊些话。 明姝便有些后悔,都腊月了,她还把顾华礼赶到西北去了。团圆的时节,独独他在外奔波,明姝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欠妥当。 还有,说好去见子章哥哥,他也没有去。更别说衣裳了,吱都不吱一声就没了影儿。 明姝怏怏地捡了块粽子糖,支着下巴看顾明月剪窗花。明姝也想剪,可惜她每年剪出来的都会被嘲笑,只能憋着了。 剪着剪着,顾明初惊叫一声,“八娘!” 大家都朝顾明鸢看去,也是吓得一跳。也不知道是怎么剪的,顾明鸢生生把自己的手扎破了,血流了一手,她自己却有点后知后觉似的,也跟着“呀”地叫起来。 眼眶便红了。 顾明初喊了婆子来给她包扎,一面随口安慰道:“你也不消太为你姨娘担心了。”顿了顿才道:“母亲不是请了道士么?过些日子就好了。” 二房几个姨娘的事儿明姝倒没留过心,只是白姨娘素来得宠,不由好奇地低问顾明月道:“怎么回事?” 顾明月面露为难,却还是吞吞吐吐地简略把事情说了。 林氏虽然咋咋呼呼,其实论阴险手段,反而赶不上白姨娘。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林氏在二房看似极得意,白姨娘却一直得宠的缘故。 当然,也有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盟的原因。 白姨娘极其巴结林氏。 不过有趣的是,白姨娘越是巴结林氏,林氏越是讨厌她。 差不离到正午的时候,沈氏才得了空,来见几个人。说对面刘家只有世子刘秉回来了,但是近日得了盏极特别的花灯,故而镇国公夫人请顾家的女眷去赏玩,也跟着热闹热闹。 明姝想着,这个当儿正好见见刘秉,可以打探西北的事情。 再出来时,众人都收拾妥当了。 世家大族有时候麻烦,比如一个对门,也得坐着轿子到对方门前,又换了刘家的软轿,绕进后院里去,这才下来。 明姝和刘玉润关系好,故而和她的母亲崔氏很熟稔。崔氏是今上的妹妹,封号是嘉宸公主,生得端雅白皙,观之既可亲又高贵。 一见到明姝,就笑得眼儿眯成两条线,“令令来了啊,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些。” 明姝便晓得,她怕是还不知道嬿嬿失踪的消息。故而只笑道:“伯母,您近来新换了什么铅粉,瞧着气色更好些了!” 嘉辰公主拍了拍明姝,“要是嬿嬿也有你这份讨人疼的劲儿就好了!”一提到刘玉润,便笑得眸子都亮起来了。 两人聊了会,嘉宸公主道:“那花灯设在了湖心亭上,映着粼粼水波好看极了,你快与姊妹一道儿去瞧瞧。” 顾明鸢孤零零站在一边,像是想等她一起走的样子。明姝便告辞了嘉宸公主,向顾明鸢走去,一道儿往湖心亭去了。 明姝到的时候,顾明初正踮着脚逗花灯里的小鱼儿。因为那花灯是两层的,七彩琉璃浇筑,点着灯火时又剔透又五彩斑斓。 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水,养着尾如红绡的金鱼。游动时,半透明的尾羽交叠着七彩光华,湖心亭外千顷水波叠着月光,一派辉煌。 饶是顾家姑娘见识不少,明姝和顾明鸢也屏住了呼吸。 看到明姝和顾明鸢来了,顾明初就说:“听说是世子在坊市间买的。”顿了顿,“换成我哥哥,肯定想不到要买这么新奇的漂亮玩意儿。” 明姝又想到了顾华礼,他就更无趣了。 几人留在湖心亭不肯走,没多时,顾明月就被冷风吹得肚子疼。恰逢有嘉宸公主身边的丫鬟来唤明姝,说是给她取嬿嬿留给她的小玩意,明姝就离开了。 夜风吹着舒服是一回事,吹完不舒服又是一回事。 明姝跟着丫鬟走进廊庑,就看见刘秉靠在栏杆上,半垂着眼,百无聊赖的模样,摆明了是在等她。 丫鬟悄无声息退下去,明姝干脆走到刘秉面前,道:“子章哥哥是为了陪伯母才回来的?” 刘秉把搭在栏杆上的手放下来,“不单如此。”狭长的凤眼一抬,又凉薄又尊贵的倨傲气透出来,“我最近听闻,你与你五哥走得极近?” 明姝点了点头,反问:“怎么了?”那是她五哥而已。 面前的小姑娘也算他的半个妹子,“他那人不太简单。”又道:“和他亲厚不是坏事,别卷进与他有关的事里去便是――我今日就是要与你说这些。” 明姝点头,谢了刘秉,才继续说:“不过我有事想问问你。” 他像是有些惊异,随即又迅速换为见怪不怪的神色,“说。” “西北的战事如何了?还有瘟疫,怎么样了?”明姝顾不得其他,坦率又破罐子破摔地看向刘秉。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只说你能说的即可。” 刘秉稍微侧着脸,显得眉眼单薄,像是想了会什么,才道:“你又知道疫症了?按说,这个词也是我不能说起的。” 这样容易引起异动的事情,前世也足足被瞒到了来年三月仲春,不少流民的病传染给了京都民众,才彻底被人知道。 明姝没说话,刘秉继续道:“混入了不少奸细,忙于控制瘟疫,无力找出来。”他抬头去看远处薄而黑的山峦剪影,“大约不会超过二十日,匈奴就要借机起战了。” 明姝想了会,道:“世兄是回来劝说圣人,先发制人,趁现在人心还未浮动,一鼓作气攻打匈奴?” 其实不难猜,这样的关头,没有重要的事刘秉不可能离开西北。而联系上辈子,大齐就是保守派居多,拖得太久贻误战机,落于被动地位,才导致节节败退。 刘家人世代铁骨铮铮,满腔都是保家卫国的热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错失良机。 。顶点 第九十六章 晚点换的一章。 …… 腊月二十三便是小年,家里的主妇忙着祭拜灶王,忙着指挥婆子洒扫整理院子,忙得不可开交。 一众小娘子们却不必忙,沈氏把三房几个女孩都聚在一起,叫婆子准备了各色糖果,用攒盒装着。又装样子似的准备了红纸与小剪子,好给小娘子们剪窗纸。 到了小年便是年,大房二房的二哥六哥也不必去读书了,也与女孩儿们坐在一间屋子里,闲闲聊些话。 明姝便有些后悔,都腊月了,她还把顾华礼赶到西北去了。团圆的时节,独独他在外奔波,明姝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欠妥当。 还有,说好去见子章哥哥,他也没有去。更别说衣裳了,吱都不吱一声就没了影儿。 明姝怏怏地捡了块粽子糖,支着下巴看顾明月剪窗花。明姝也想剪,可惜她每年剪出来的都会被嘲笑,只能憋着了。 剪着剪着,顾明初惊叫一声,“八娘!” 大家都朝顾明鸢看去,也是吓得一跳。也不知道是怎么剪的,顾明鸢生生把自己的手扎破了,血流了一手,她自己却有点后知后觉似的,也跟着“呀”地叫起来。 眼眶便红了。 顾明初喊了婆子来给她包扎,一面随口安慰道:“你也不消太为你姨娘担心了。”顿了顿才道:“母亲不是请了道士么?过些日子就好了。” 二房几个姨娘的事儿明姝倒没留过心,只是白姨娘素来得宠,不由好奇地低问顾明月道:“怎么回事?” 顾明月面露为难,却还是吞吞吐吐地简略把事情说了。 林氏虽然咋咋呼呼,其实论阴险手段,反而赶不上白姨娘。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林氏在二房看似极得意,白姨娘却一直得宠的缘故。 当然,也有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盟的原因。 白姨娘极其巴结林氏。 不过有趣的是,白姨娘越是巴结林氏,林氏越是讨厌她。 差不离到正午的时候,沈氏才得了空,来见几个人。说对面刘家只有世子刘秉回来了,但是近日得了盏极特别的花灯,故而镇国公夫人请顾家的女眷去赏玩,也跟着热闹热闹。 明姝想着,这个当儿正好见见刘秉,可以打探西北的事情。 再出来时,众人都收拾妥当了。 世家大族有时候麻烦,比如一个对门,也得坐着轿子到对方门前,又换了刘家的软轿,绕进后院里去,这才下来。 明姝和刘玉润关系好,故而和她的母亲崔氏很熟稔。崔氏是今上的妹妹,封号是嘉宸公主,生得端雅白皙,观之既可亲又高贵。 一见到明姝,就笑得眼儿眯成两条线,“令令来了啊,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些。” 明姝便晓得,她怕是还不知道嬿嬿失踪的消息。故而只笑道:“伯母,您近来新换了什么铅粉,瞧着气色更好些了!” 嘉辰公主拍了拍明姝,“要是嬿嬿也有你这份讨人疼的劲儿就好了!”一提到刘玉润,便笑得眸子都亮起来了。 两人聊了会,嘉宸公主道:“那花灯设在了湖心亭上,映着粼粼水波好看极了,你快与姊妹一道儿去瞧瞧。” 顾明鸢孤零零站在一边,像是想等她一起走的样子。明姝便告辞了嘉宸公主,向顾明鸢走去,一道儿往湖心亭去了。 明姝到的时候,顾明初正踮着脚逗花灯里的小鱼儿。因为那花灯是两层的,七彩琉璃浇筑,点着灯火时又剔透又五彩斑斓。 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有水,养着尾如红绡的金鱼。游动时,半透明的尾羽交叠着七彩光华,湖心亭外千顷水波叠着月光,一派辉煌。 饶是顾家姑娘见识不少,明姝和顾明鸢也屏住了呼吸。 看到明姝和顾明鸢来了,顾明初就说:“听说是世子在坊市间买的。”顿了顿,“换成我哥哥,肯定想不到要买这么新奇的漂亮玩意儿。” 明姝又想到了顾华礼,他就更无趣了。 几人留在湖心亭不肯走,没多时,顾明月就被冷风吹得肚子疼。恰逢有嘉宸公主身边的丫鬟来唤明姝,说是给她取嬿嬿留给她的小玩意,明姝就离开了。 夜风吹着舒服是一回事,吹完不舒服又是一回事。 明姝跟着丫鬟走进廊庑,就看见刘秉靠在栏杆上,半垂着眼,百无聊赖的模样,摆明了是在等她。 丫鬟悄无声息退下去,明姝干脆走到刘秉面前,道:“子章哥哥是为了陪伯母才回来的?” 刘秉把搭在栏杆上的手放下来,“不单如此。”狭长的凤眼一抬,又凉薄又尊贵的倨傲气透出来,“我最近听闻,你与你五哥走得极近?” 明姝点了点头,反问:“怎么了?”那是她五哥而已。 面前的小姑娘也算他的半个妹子,“他那人不太简单。”又道:“和他亲厚不是坏事,别卷进与他有关的事里去便是――我今日就是要与你说这些。” 明姝点头,谢了刘秉,才继续说:“不过我有事想问问你。” 他像是有些惊异,随即又迅速换为见怪不怪的神色,“说。” “西北的战事如何了?还有瘟疫,怎么样了?”明姝顾不得其他,坦率又破罐子破摔地看向刘秉。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只说你能说的即可。” 刘秉稍微侧着脸,显得眉眼单薄,像是想了会什么,才道:“你又知道疫症了?按说,这个词也是我不能说起的。” 这样容易引起异动的事情,前世也足足被瞒到了来年三月仲春,不少流民的病传染给了京都民众,才彻底被人知道。 明姝没说话,刘秉继续道:“混入了不少奸细,忙于控制瘟疫,无力找出来。”他抬头去看远处薄而黑的山峦剪影,“大约不会超过二十日,匈奴就要借机起战了。” 明姝想了会,道:“世兄是回来劝说圣人,先发制人,趁现在人心还未浮动,一鼓作气攻打匈奴?” 其实不难猜,这样的关头,没有重要的事刘秉不可能离开西北。而联系上辈子,大齐就是保守派居多,拖得太久贻误战机,落节节败退。 刘家人世代铁骨铮铮,满腔都是保家卫国的热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错失良机。 阅读网址:m. 第九十七章 明天换。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底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九十八章 疯了的姨娘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底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九十九章 赶回来过年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底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章 除夕掉虫洞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一百零一章 西北起疫症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零二章 爬上来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零三章 男装探话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零四章 顾明初大怒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零五章 设局交付银子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一声冷笑出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一百零六章 蠢货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零七章 敲打顾瑾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零八章 相亲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明姝觉得这样的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零九章 遗赠香囊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一十章 五哥处理绿芍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半寒否 三月桃花开得好,可惜下了雨。 桃花瓣儿随着雨水一起飘落,晶莹飘逸,纷乱迷离都分不清是雨是花。 明姝艰难地拉着自己的裙角往前走。“咔嚓”一声,衣摆扯断了桃枝。明姝直直扑到地上,泥水溅了一身,冷得砭骨。更要命的是,按在石头上的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她想要爬起来,结果又往下一跌。受伤的手按在了尖锐的石头尖上,霎时血肉模糊。 怎么觉得今日的梦要真实一些,明姝迷迷糊糊想,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浑身都湿透了,在身上又重又黏,实在难受。好像……发烧了。 恍恍惚惚里,明姝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走来。撑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在一山的浅红轻粉里缓缓而来,身量修长清瘦,气度飘渺清冷,像是一幅画卷似的美。 像是仙人,挽风袖雨而来,会将她从这个噩梦里带出来。 明姝想喊救命,但是没有力气。 好在对方也看见了她,已经走过来将伞举在她头顶。雨淋湿了他半个肩膀。 对方伸手抱起明姝,低声说了句什么,明姝没有听清,于是勉强睁开眼。 谁知一睁眼,面前便是青面獠牙的一个怪物,龇牙咧嘴,要多狰狞有多狰狞。怪物獠牙森森,直对着明姝的门面,像是下一瞬便要将她吞进去! 明姝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僵着身子下意识要尖叫,张嘴却是哭出来了。只是哭声还没拖完一个腔,浑身已经脱了力晕过去了。 顾华礼浑身一僵,愣了一会才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脸上没什么神情,将自己的外裳将她仔细包住了,这才抱着她走出桃花林。 ** 迎春花开得正好,从雪白的墙上映出一个绰约的影子。 暖融融的春风吹过来,金灿灿的花枝微晃,花香味儿就被春风也偷走了一半,挟裹着带出好远。 明姝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都是粘腻的汗水,不舒服极了。 但是她却不肯吱声,只是抿着唇,目光落到菱花格子窗外的迎春花上。 外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水晶帘子也玲叮几声,便有一个温和极了的女声道:“老祖宗,令令儿还没醒呢。” 明姝便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装作是自己没有醒的样子。 拐杖落地的声音一直响到明姝的床前才停下来,明姝就觉得自己被祖母抱在了怀里。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明姝脸上,看着明姝雪白可爱的脸颊,一面拍明姝的背,一面喃喃:“幸而令令儿没事啊……” 明姝心神一阵恍惚,令令这个乳名,是她小时候父母和祖母叫的。她听得鼻子一酸,实在没办法装睡了,这才蹭蹭老夫人胸前的衣裳,糯糯地道:“祖母。” 她看着老人清晰又慈祥的一张脸,似乎……真的不是做梦啊,她是真的,又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安好,祖母尚在,她还是被人搁在手心里的珍珠儿。 不是那个被二房拿捏的孤女,不是那个关在偏院自生自灭的弃妇。 明姝心里酸涩极了,她已经几乎忘记了可以在亲人怀里撒娇的滋味了。 老夫人没想到明姝醒得这么快,又是这么软糯依赖她的模样,心里越发不好过,按按小姑娘额头上鲜红可爱的美人痣:“那些黑心烂肝的东西,非得天打五雷轰!真是没得心肝的,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来!” 明姝拼命忍住心中酸涩,抓着祖母的袖子不敢放手。 老夫人捏捏明姝的小鼻子,慈祥地笑道:“令令要不要去祖母屋里住?” 明姝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愣愣地摸了摸被面。好像……好像真的是真的。 她真的,又活了一次。 回过神,老夫人仍旧看着她,明姝挤回去眼泪,一本正经道:“令令病还没好,不能把病气过给了老祖宗。等病好了,天天赖在祖母屋里。” 懵懵懂懂的小模样原本就可爱极了。明明白玉糯米团子一般的可爱人儿,偏生做出这样乖巧的神色,更是逗得老夫人笑起来。 老夫人揉揉明姝的头,在明姝柔软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祖母不怕令令过病气。” 其实祖母是个严肃极了的人,独独对她千娇百宠,慈爱得恨不得把什么都留给她。看着老人慈祥的脸,明姝的眼眶鼻头酸极了。祖母死的时候,也的确把什么都留给她了。 是她没用,不光没守住那些东西,还拖累得顾家声名狼藉。 明姝抱紧了老人的脖颈,闷声喊:“祖母。” 老夫人一愣,她听出明姝的哭腔,拍拍明姝的背,细声哄道:“令令怎么啦,想要什么,祖母给你找来。”又抚着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发,笑着逗小姑娘:“天上跑的地上走的,就是天上的月亮,祖母也给令令儿摘来。” 明姝扑哧一笑,噗地冒出一个鼻涕泡。 明姝顿时窘迫极了,老夫人却是笑着把明姝的鼻涕擦了,一面笑明姝:“你个小鼻涕虫。”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又看到了祖母,她是要叫老人开开心心的,于是顺势逗得老人笑起来。 祖孙两个玩得正开心,老夫人身边的白芷便走进来通报:“老夫人,五郎君来探望七娘子。” 老夫人神色一僵,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过来了?”便又道:“叫他进来吧。”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得屋子门口的水晶帘子一阵叮咚。明姝一抬眼,就看到一截靛蓝色莲花暗纹的袖子。 待那人走进来,是个冷淡得近乎阴郁的少年。 但是明姝只瞥了一眼他的脸,便移开眼去打量他身上的靛蓝直裰。这个布料倒是好看极了,尤其是那暗纹莲花,做琵琶袖的短袄肯定好看。 顾华礼走进来,便看到自己的七妹妹一本正经地打量他……的衣裳。但是他还是从容地走过去,放下了自己手里提着的礼品,道:“我带了些补品给七妹妹。”文学度 第一百一十二章 韩家三娘子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接李三表哥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撮合五哥韩三娘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明月失名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一十六章 顾明鸢自断一臂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金陵杜五牵线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顾明初毁容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华礼上西北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章 窦世章性命垂危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成为尖细任务达成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杨振辉门前荐华礼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擦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给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鬟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整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顾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m. 文学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曲江飞白布屑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撑大胃口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帕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林氏联系兄长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姝查看宝华楼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到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林正延翻墙会面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被人撞见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人,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表哥觉明姝表里不一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疫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三十章 柳娘子被赶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崔沛然传谣言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明姝现场打脸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狗叫不气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辟谣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血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刘秉遇韩迦韫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故称癫痫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刘秉出面澄清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提进宫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世死时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四十章 混入诗会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举夺魁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五哥看到字帖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朝办群花会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是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西北战起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萧川冷箭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顶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夜探敌营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目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蛇海救人 暂时不要订阅哈(订阅了其实也没事)。 …… 又见林氏只知道照顾嫡女,对这个小庶女半点不管,一见面甚至是横眉竖目的。 何况两个庶女都是绵软性子,就知道林氏平日没少欺压庶女。便取下腕间的水种翡翠镯子,给顾明鸢套上了,“回家好生养着。” 也算是给她撑撑腰。 既然给了顾明鸢,那边的顾明初自然不能薄了,这镯子是一对儿的,又把另一只给了顾明初。 明姝和顾明月也得了只镶东陵玉的福字如意簪,又彼此说了好一番,这才作罢。 …… 雁门关和京都不一样,这里极目远望,四野一片苍茫荒凉。细雪像是青盐似的飘飘泄下来,衬得天色也是一派阴沉。 顾华礼和林家眠立在楼上往下望,无家可归的乞丐缩在街角,疮疤似的瘫在城里。 往西极目望去,哪里是连绵的灰白色,那是安置被隔离起来的病患的棚子,吵吵嚷嚷里透出种沉沉死气。 林家眠瘦了很多,在细雪里眉眼都坚毅起来,“你真不打算焚烧了这么多人?” 棚子里一个接一个木板床,躺着不断呻吟的病患。大多浑身生满疮疤,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虫子似的扭动哭喊。 一里外都能闻见极其浓烈的恶臭,能见到不断翻滚的人,能听到大嚷想死的声音。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林家眠晓得那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想看到这些多半无法活下来的人,把另一些活得好好的人拖进地狱。 甚至是,拖得雁门破,再拖得长安破,大齐破。 顾华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 明姝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守夜的丫鬟睡熟了,她就自己慢慢坐起来,目光落到阶前如霜月光上。 她想起了那场瘟疫。 上辈子祖母还在时,她就过得不太好,因为自己太没气势了些。姊妹们便开始轻视她,连带着下人也敷衍她。 有回出门,有几个浑身流脓的人不管不管地爬过来。红蓼被撞开了,其余人便退避三舍,明姝的裙子被那人抓住了。 她当时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那人甚至连一块好皮都没有,脸烂光了,脓血与烂肉里露出一点发黄的眼珠,呼吸时呼哧地吸进吸出烂肉,根本没了个人样。 明姝见不得当时是不是吓哭了,总归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 耳边忽然扬起一声马嘶,马鞭猛地朝她卷来,带起一阵有腥味儿的厉风。 前一刻还抓着她裙摆的,身子就像是破纸片似的,被马鞭抽得飞出去,在平西侯府门前的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迹。 那人翻身下马,少年人眉眼冷峻淡漠,随手丢开还带着血迹的马鞭,抽出腰间长剑,漫不经心又干脆利落地刺下去。 明姝记得有滴血溅到了自己脸颊上。 她在梦里朝那淡漠的人看过去,模糊的眉眼忽然清晰起来了。那人不是顾华礼还能是谁? 那是上辈子,他被举荐之后即授了官职,在西北稳住了瘟疫,又屡出奇策打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少年人得以扬名四海,洗刷掉之前无用庶子的名声,成了人人不敢直视的大将军。 不光怕他神色寡淡,还怕他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三千患的冷血。 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谁不为他的冷血感到害怕和恶心? 明姝那时候也怕,偏她的脚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瞧着自己这个不熟的庶兄。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惨不忍睹,他冰冷的神情半点不变,不斜视地掏出帕子,将剑上血迹净了,这才丢下帕子,抬步往门里而去。 那子落明姝刚被抓过的裙角前。 明姝鼓起勇气,“多谢兄长。” 他的步子一顿,神色讥诮地看她,好半天都没说话。他的目光极沉极冷,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有的。 眼神叫人几乎崩溃,艰难地移开声道:“我……我回头亲自兄长送谢礼。” 他像听到了什笑话似的,嗤地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里走,“不必了。” 明姝觉得自己难堪极了,沉默站了会,还是红蓼气得把那些人骂了顿,又陪着明姝回去换了衣裳。 却没再出门了。 明姝到没敢亲自去给顾华礼送谢礼,咐院里的小丫鬟送去米明一坛子亲自做得蜜渍梅花。 后来又过了好久,明姝在顾明初房间里瞧见了装蜜渍梅花的白瓷坛,想想也知道是小丫拿去巴结人了,辗转到了顾明初那。 那回是顾华礼从去西北后第一次回来,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倒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他。 明姝也不记得顾华礼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晓得那以后,顾华礼再也没进过顾家大门。 他在仕途上越发得意,在大齐的名声越来越盛。其实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曾留意。 直到有回和沐清晚去京郊游玩,不慎遇见了官兵焚烧疫患。 那些平日里见了他们点头哈腰的官兵,在一群病患面前腰板挺直,拿着刀枪剑戟,一言不快便拿着武器殴打人。 更多的人往疫患居住的茅草棚子上倒油,桶整桶的泼,泼了好多人一身。无数的病患爬着往门口涌,像是争先恐后求生的蛆虫,满身恶臭也不肯放弃挣扎。 明姝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像是被一千只虫子啃噬,麻得她想吐。 所有官兵一齐拿了火把,远远地丢到茅草棚顶上。大火呲啦一声长起数丈高,眨眼吞噬一片场地。 不少人身上的油开始起火,甚至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的肉味儿和油味儿弥散开。 明姝抓着被子,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跑铜盂前呕酸水。呕了好久,明姝逼着自己不去回忆那些,才慢慢好了些。 她给自己倒了被冷茶,漱了口才坐直了身子。 见惯了这辈子对她和熙的华礼,她像是忘记了这个人曾做过什么。如今猛然想起来,说不出来的不适和茫然。 这辈子顾华礼没有领职,想必是以幕僚之类的身份干涉此事。那,他还会做出那样那样冷血的事情么?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想应是思吾兄矣 两人骑着马,很是拼命跑了一阵子,这才远远到了大齐城外。 喊了守夜的官兵放行,赶紧道:“快叫军医来!” 刘秉把那匈奴侍女交给军医照顾,又吩咐人看紧,这才和顾华礼离开。 两人皆是一身的怪味,身上也沾着蛇血的粘腻腥臭味。一路跑来,更是浑身凌乱。两人一合计,打算自己去井口提两桶水冲洗。 步子还没跨开,就看到镇国公气势汹汹而来,“你们两人做什么去了!” 刘秉脚底抹油,一手撑着围栏,话也不撂一句地没了影儿。镇国公大骂一声“小兔崽子”,却也没追过去,只和顾华礼大眼瞪小眼。 顾华礼道:“世伯回去继续休息?”顿了顿,“小侄还是要先冲个澡。” 镇国公:“…………” 得。 行吧。 镇国公自己回去了,顾华礼站在月亮底下,忽然不由笑了一下。这才提起步子,往水井那边走去。 刘秉跑得快,此时已经脱了上衣,脚边一桶水。他拎起水桶,冰冷的井水兜头而下,空气里的腥黏味儿终于散了些。 “那蛇真是玄乎。”刘秉抹了身上的水。 顾华礼把水桶接过来,他没有脱衣裳,只自己打了桶水,把有血的地方全冲洗了一遍。收拾完,整个人湿漉漉的,倒是齐整极了。 “用活人养出来的蛇,自然玄乎。”他把湿发绾了一个髻,又用木簪固定了。 刘秉的长发随意铺下来,被他随意捋了吧,甩到身后道:“我听那几人的意思是这些蛇只能用活人来养。” 顾华礼坐在一边的石磙上,眯了眯眼,道:“《南蛮志异》里说,‘万物灵长者莫过于人,是故百类为臣。便有虎狼,若人不犯其,也从不敢犯人,是道也。若不道不敬,为妖为魔为孽乎’。你说,食人为生的蛇是什么?” “有意思。”刘秉把湿衣裳随意挂起来,坐在井沿上。 顾华礼没再说话,他想起那些人从背后追着来偷袭刘秉的画面。就像是,这蛇还如人一般,懂得如何制敌。 两人在夜风里晾了会,最终无言以对。 刘秉打了个哈欠,把衣裳穿好了,与顾华礼打了声招呼便晃悠着回去了。走到不远处,斜刺里猛地出来一个黑影,一棍子敲刘秉膝盖上。 他一个踉跄,人却反应得极快,避开大半的力退出几步远。 “小兔崽子,半夜往敌营里跑,能耐啊!”镇国公又是一棒子劈下来,“我刘家三代单传,你还给我瞎跑!” 刘秉退了好几步,最终退无可退,生生被亲爹敲了一脑勺包,才一抽大旗旗杆压住棍子。 “爹,我以后绝不如此!” 镇国公道:“你以后如此,我直接给你阿娘寄信。” 刘秉露出一个肉疼的表情,道:“真不。” 镇国公继续道:“再与嬿嬿说。” 刘秉:“我发誓。” …… 顾华礼浑身的衣裳也逐渐干了,远远瞧见镇国公教训刘秉,便没再往前走。反倒往后走了好几十步,在屋檐的阴影下坐下了。 他抬起脸看了看皎皎明月,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就这样仰着脸,好半天,漆黑的眸子里才升起一丝茫然。 顾华礼眨了下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极小的口哨,吹出几声丝毫不突兀的声响。等过了一会,空中响起几声扑棱声,有只灰蒙蒙的鸟儿朝他飞来。 在空中盘旋时,发出了几声和那口哨声一样的鸣叫。 顾华礼从怀中抽出一块小布帛,拿炭笔画了几笔什么,才把布帛卷起来,往那小鸟嘴里塞了进去。那鸟也十分顺从,扬起嘴抖着布卷让它进去了。 顾华礼这才取出一颗小丸,喂给了那雀鸟。 他松开手,小鸟黑豆子似的眼瞧了他一会,鸣啾几声去了。 他靠在柱子上坐了一会,见月色已经要隐没了,这才起身回去了。 月色渐消,整个天幕陷入一片浓稠厚重的黑暗。远处茫茫无边,也在黑暗里沉睡。只有总不停息的风声,在呼啦呜咽。 明姝在黎明时醒了。 因为这日顾明月出阁,她抢了顾明初的婚事,顾明初自然不可能牵头给她压妆。而顾明鸢身份不够,这事儿就落到了明姝头上。 她贯来爱睡懒觉,所以昨晚杜嬷嬷恨不得扯着她耳朵叮嘱要早起。 兴许是叮嘱太过,她醒太早了。 其他人还睡得沉沉的,明姝自己爬起来,摸索着把蜡烛点了。也不知道做了一夜什么梦,只想清醒清醒,做梦太累了。 书案上有几叠纸,明姝就就着灯火动笔。 她想了想,写道:“吾兄华礼亲启,见字如晤。诗中云‘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似昨日桃花夭夭,见薄衾方知夏至矣。小园年年光景皆如是,不知沧浪山水何如?人有吾兄才否?饮有小妹分茶甘否?……不觉闲言多竟至此,略愧。想应是思吾兄矣。” 她慢吞吞地写完,天边也白了。淡白的晨光从高丽纸糊的窗子外照进来,整个屋子都好像纸糊的。 红蓼端着温水从外边走来,见明姝赤足单衣地跪坐在书案前,骇了一跳。赶紧给明姝披上衣裳,又扶着她到榻上坐着,这才一拍还睡得熟熟的紫草,“你怕是睡成了个死人!” 紫草揉着眼睛醒过来,一见明姝早就起了,赶紧告罪。 明姝没计较,只让两人赶紧给她收拾。 红蓼赶紧给她找出一件烟红褙子,配藤黄抹胸,缥色千褶裙子。又梳了发,抹了一点胭脂,这才把去给老夫人请安,又往二房那边去了。 顾明月一大早也起了。 做贵妾和妾不同,可对于顾家这样的勋贵人家来说,还是顶没脸的。顾玖没露面,林氏在外头不冷不热地指点着众人。 好在过了一会,沈氏也来了。 明姝在顾明月身边坐下了,她也不大爱说话,只帮着顾明月照应场子。到了要出压妆礼时,最先拿出一把羊脂玉雕的芙蓉花簪子。 这簪子是明姝小时候随老夫人出门,一位顶尊贵的夫人送的。太贵重了,明姝几乎没用过,此时要她压场子,她也就拿出来了。 顶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缺了什么 五月里新荔正红,明姝叫紫草用清水洗干净了,用梅子青的盘子盛着,每人的院子都送了一份儿。 顾明月这里摆的水果,还是明姝送来的荔枝,已经不新鲜了。 一众的小姑娘嘻嘻哈哈,明姝有点犯困,在里边坐不住,一个人跑出去吹风了。 阿晚和嬿嬿都不在,明姝没什么人陪。立在窗前,有点茫然。这辈子又过得飞快,转眼顾明月就嫁人了。 好在,她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一样。 紫草急匆匆来道:“娘子,李三郎在书院里摔伤了腿,听说很不好呢!” 明姝一惊,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与人玩蹴鞠,不知怎的起了口角,蹴鞠场上的事儿也不好说……” 明姝就抬脚往陆修文的院子去了。 一边走,紫草一边小心翼翼道:“娘子,我打听到了一点事儿。” “说。” “听说李三郎君和人起口角,是与您有关。” 明姝的步子顿了顿,道:“你且说。” 紫草这才感放大胆子道:“是恭亲王世子和李三郎君起的争执,恭亲王世子他向来不爱读书,全京城都知道,偏要和李三郎比蹴鞠,可不就是因为李三郎是君子么!”顿了顿,觑了觑明姝脸色道:“娘子?” 明姝的步子更快了,李三表哥人有多好,她心里门儿清。至于那恭亲王世子,根本就是个棒槌无赖,想想就讨厌。 紫草瞧了瞧明姝绷得有些紧的神色,若有所思。想了会,脸上露出点好奇的笑意来,“娘子,要么我回去拿些药来?” “不用了。”太过于亲密不是件好事。 两人走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李修文的院子。里面闹哄哄的,像是有不少人。 明姝走进去,便瞧见顾华章领着几个少年郎都在,加上每个人的小厮,可不是闹哄哄的一院子。明姝躲避不及,只好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才道:“既然有客在此,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顾华章正要开口,里间却有人道:“是令令儿么?” 明姝便道:“是我,有客人在表哥这儿,那我稍后再来。” 里间沉默了一瞬间,“好,多谢表妹。” 外面几个少年郎的目光却落在明姝身上挪不开,顾华章清咳一声,那些人才收敛回去。口里却道:“我们已经看过李兄了,这就回去。小娘子不必折返,我们这也告辞了。” 口里这样说着,当真就辞了行。 几人离开,顾华章也送客去了。明姝在外间道:“表兄伤得可厉害?” 李修文说了句什么,明姝没听清。想着他既然受了伤,她就进去探望探望。 他的脸色看着还好,只略有苍白。躺在床上,看到明姝走进来,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咳了一声。吩咐小厮道:“还不快给表姑娘上茶。”顿了顿,“加小半勺蜂蜜。” 明姝就微微笑起来。 李修文移开目光,道:“只是脚崴了一下,修养两日就好了。” 脚崴了用得着那么多人来探望?明姝也不戳破,只道:“我那儿有一个极好用的止痛方子,是以前祖母给我用的,晚些我回去叫人抓了药送来。你叫大夫看看,若是吃得,便吃着,往后我继续给你抓。” 李修文道:“多谢。” 明姝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会,小厮的茶上上来了,明姝垂首喝茶,气氛才好了些。 “表兄文采出众,少年才俊。立足京城,原本就容易招人嫉恨,表兄往后还是要小心些的好。”明姝笑了笑,“多谢表兄。” 李修文张了张口,却又没说话。 明姝坐在离他不远处,格子窗照进来毛毛的光彩,使得明姝整个人光彩照人。她微微垂着头,睫毛长而密,眼眸含蓄而黑,像是一张笔画似的清简含蓄。 美则美矣,他却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表妹,你去接我那日穿的衫子颜色正好。如今怎么净爱这些素净沉稳的颜色?”他张口道。 他记得那时候小姑娘穿了件粉色衫子,空荡荡的衣衫衬得她小巧可人,有兔子偷萝卜的子母扣。被春日里明媚的阳光照上去,亮得摄人。 明姝笑了笑,道:“今日三姐姐嫁人,我总要衬一衬她。” 其实再怎么素净也是别人衬她。 明姝现在已经开始长开了,眉眼和缓内敛中带灵气,五官精巧而无媚气,一眼看去山清水旷,又像是蒙了层烟雨,美得飘渺干净。 虽然这样想着,李修文还是道:“是我疏忽。” 可看着这样的明姝,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我那儿有冰镇着的杨梅、樱桃、荔枝。全是顶新鲜的,从岭南运过来,我回去拿些叫丫鬟给表哥送来。”明姝笑着道。 李修文皱了皱眉,道:“父亲未曾送这些过来……” 以前李嘉柏时常让商队给明姝送各种时鲜水果,还有小玩意,其实一半都是李修文示意的。 明姝道:“是我五哥托人给我买的。”说起顾华礼,明姝也忍不住翘着眉眼笑了笑,“五哥总是爱给我买这些吃的小东西。” 李修文一时没说话。 “我竟没想到你这样爱吃的。”他哑然失笑,他总以为明姝心思灵巧,工诗善文,总会更爱些蹊跷物件。 明姝也笑起来了,道:“这世上有趣的东西实在多。我虽然喜欢,却也觉得冷冰冰的,可还是一些吃食最实在,一碗下肚,半天温饱。” 说起来,她最惨的时候,日日都是吃不饱的。 林家的厨子下人全都整她,吃的全是坏的粗糙的东西。从前在顾家读的诗啊词啊,全成了空话。 “你五哥倒是了解你。”李修文笑道。 明姝一愣,也笑起来。某种程度上,顾华礼和她很像,都是心思细腻不敢傍依旁人的人。 “我没有亲兄长,除了祖母,就是五哥最亲近了。说起来,我若是有亲兄长,也未必有他好。”明姝笑道。 李修文忽然觉得,令令不是缺了什么。而是性格太过于极端,只对喜欢的人提得起兴致。 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章 扬州旧事 明姝笑道:“不知道五哥在书院怎么样?我觉得五哥顶有才,定然很不错吧?” 李修文想了想,道:“我并未听见与他有关的事,”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我整日里读书多些。” 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明姝只好道:“好好读书总是好的。” 李修文几乎下意识就觉得有点不对,令令和他实在生分,和顾华礼比起来,生分得不行。 说起来,两人一个表兄一个堂兄,其实是差不多的。 可若是要计较,又没得计较。顾华礼和令令是一家人,一块儿长大,和他这个外亲自然不一样。 “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李修文道。 明姝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于是搁下杯子,道:“好,我先回去了。” 想了想,又道:“表兄这人可有什么缺的,若是有,只管与我说一句。” 李修文摇摇头,明姝也就告辞了。 顾明月已经装点好了,顾家女孩儿都好看,顾明月更是纤细袅娜,立在人群里我见犹怜。明姝走过去,打趣道:“姐姐真是沉鱼落雁。” 顾明月抿着唇笑了笑。 场面不大,请的也只是几个自家人。明姝陪着吃过了酒,就踩着木屐回去了。因为才下过雨,积水还是溅了满裙子。 红蓼抱怨道:“这天天下雨,实在烦得很。” 明姝小心翼翼地走着,道:“小雨倒是无所谓,别长青苔就好――” 话还没说完,明姝一下子滑倒在地上,摔了一个满身泥泞。她坐在污水坑里,被红蓼紫草一左一右地拉了上来。 顾明鸢看了个正好,嗤地似笑又非笑道:“七姐姐走路还是看仔细些得好,免得摔进去爬不起来!” 明姝有个毛病,一旦讨厌某人,瞧一眼都会胃里犯恶心。她懒得瞧顾明鸢,道:“我瞧还是你自己小心得好,我这摔了回,还怕脏裙子再摔一回么?” 她没想到明姝不接茬,也就抿抿唇,没继续说什么。 顾明鸢从来喜欢暗处使手段。 明姝不再理她,自己先走了。直到回到院子里,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窝在榻上,明姝方道:“先前,我让你们查白姨娘,可查了?” 红蓼道:“查过了,没什么事儿。”顿了顿,“只是为了查白姨娘,少不得去了趟扬州。白姨娘虽然没什么秘密,倒是勾连出不少和二爷有关的事。” 明姝眨了眨眼,道:“关门。紫草守门,快说。” 紫草点了点头,便去了外头守门。 红蓼道:“白姨娘是二爷从扬州买的瘦马不错。可那时候,在扬州和二爷关系最为密切的,却不是如今的白姨娘。” 明姝点点头,示意继续讲。 “大约二十年前,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叫做秋霜楼,那时候的花魁娘子叫做柳絮。听说弹得一手极好的古琴,最为有名的,却是大诗人许宁为她写的一首诗。” 明姝想了想,吟道:“最是柳腰轻,折转韧且柔。舞罢飞絮狂,草木岂也愁……” 红蓼羞涩地笑道:“我还说我不知道是什么诗呢。”她清咳一声,继续道:“那位花魁娘子柳絮,被二爷一掷千金地养着,两人在扬州极为有名。” 明姝猛地想到什么,抓着红蓼的袖子道:“……他们说,五哥的母亲出身青楼。”明姝盯着红蓼。 红蓼点点头,道:“这位花魁娘子柳絮和二爷纠缠两年,还怀着身孕被二爷带来京城,偏偏老太爷和老夫人不答应,那花魁娘子也就没进门。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没了音讯。” 明姝道:“那五哥是怎么……” “五郎君是六岁时,那花魁娘子得了病,托又到扬州任职的三爷送回来的。”红蓼觑了觑明姝,道:“我要说的,是那时扬州发生的一件事。” 明姝这才知道,顾华礼小时候并不长在顾家。甚至是在烟花地里长着的,孤儿寡母,处境想来也是十分艰难。 明姝心里空落落的。 说到这里,红蓼顿了顿,神色凝重了起来。 明姝原本还因为顾华礼的身世有些失神,见她如此,赶紧收拢心神,道:“怎么了?” 红蓼凑近明姝道:“是有关谋逆的大事,我和杜嬷嬷商量过,她叫我还是和娘子说一说。” 听到谋逆,明姝心头也是一跳。在她记忆里,这个时间段的谋逆,只有一件事。是先皇后母家兄弟在扬州挖出来一尊金龙,圣人震怒。 原来当年父亲竟然在扬州赴任,那这件事极有可能与父亲有关联。毕竟,当年那伙人实在古怪又捉摸不透。 红蓼说完,果然就是这件事。 上辈子这个消息是几十年后,这些事情不算秘辛了,才渐渐有人重提。因为发生在她出声之前,竟从来未觉。后来知道了,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父亲在扬州赴任,从未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若是与父亲相关。十二年前先皇后赵氏自杀,先太子崔昭毓急病过世。四年前父亲母亲被害,极有可能是与先皇后先太子相关。 只是时间差太大,有没有关系都未可知。 若是有关系……若是有关系…… 若是当真有关系,她能怎么办?那是天家的事,她半点也管不得! 红蓼看着明姝脸色剧变,握着官窑小盅的手指森白,脸上更是白得发青,也骇了一跳,赶紧夺过明姝手上的小盅,道:“娘子!” 明姝霎时惊醒,背后冷汗猛地冒出来,冷得惊人。 “娘子,我去取些桂圆红枣水来。”红蓼软声道,拿帕子给明姝擦了擦汗。 明姝紧紧盯着案上红荔,足足盯了半晌,才把目光移开。她扫视四周,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无论是什么,她总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当个缩在壳里的乌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挣扎。最后被人往沸水里一投,死了也什么都不知道。 红蓼拿小铜盏装着桂圆水要喂给明姝喝,明姝喝了口就放下,道:“你和杜嬷嬷寄信给杜管事,叫他替我跑趟扬州,再找找父亲当年的老友,打听打听父亲在官场上与和人来往。” 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一章 难道是细作 红蓼听了,便道:“这事儿怕是辗转难查。” 明姝垂着眉眼想了会,道:“时间怕是要废些的,若是有人能出面,怕是好着手些……” 红蓼看了看明姝,面上的神色也有些茫然。 紫草从外面端着一个方口小盆进来,道:“娘子,三娘子说这盆景她赏不来,给您送来赏玩。” 鸭蛋清的小盆,上面的草木轻巧。其实明姝也不大感兴趣,口里还是道:“赏钱可给过了?请着喝口茶也可,这黑黢黢的。” 这一眨眼的功夫,外面已经全黑了。 紫草伶俐,俏皮道:“还请嬷嬷吃了碗炒米当宵夜呢!” 明姝也笑起来了。 窗外已经黑沉沉的,紫草道:“娘子,晚食已经温着了,可要吃?” 明姝答应了,晚上吃的韭菜虾仁、清炒苋菜、火腿煨三鲜,并着几道清淡鲜香的菜。明姝胃口不错,吃了一碗半饭。 杜嬷嬷让小丫鬟把各处都收拾好了,正好进来,皱了皱眉,道:“娘子,你这腰又粗了一寸,晚食也少吃些。又爱整日里在榻上窝着,这可怎么得了?” 明姝往嘴里塞了片火腿,咽下去了才道:“这叫珠圆玉润。” 杜嬷嬷道:“京都里正时兴杨柳小蛮腰呢!” “别人喜欢什么与我喜欢什么不相干,我就不流俗,喜欢什么杨柳腰。”明姝恋恋不舍地扒了口饭,夹了颗虾仁,这才把筷子放下了。 杜嬷嬷一脸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眼,道:“夏季衣裙的的三套衣裳送来了,娘子要试试么?” 明姝皱了皱眉,道:“夏天的料子,我似乎没挑过?” “那时候娘子说懒得动,叫随意做。”杜嬷嬷又道:“我已经瞧过了,是京都新出的水天碧苎衫,配着朱砂红的罗地裙子,鲜洁明艳极了。” 明姝也忍不住抬了抬眼,奇道:“今年夏天府里的衣裳倒是废了心思做。” “是啊,这水天碧的料子,据说府里只拿了半匹,拿给娘子做了件衫儿。有小丫头嚼舌头说,这料子全京都只有一匹,是个岭南商人带来的。” 明姝拿着绢扇摇了摇,道:“说得叫人目眩神摇,我想试试。” 杜嬷嬷也笑起来,真就去给明姝拿来了。 那衫子果真好看,织法也和京都旧有的不一样。一眼看去,只觉得这颜色真好看。走近了一瞧,又要为这花纹倾倒。 明姝回到屋子里拆了双髻,只梳了个低低的小髻。换上这一身,真有几分明艳端雅的气度了。稚气未脱,又轻灵端庄。 杜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明姝皮肤白如敷雪,在黑蒙蒙的屋子里,像是珍珠散出柔和的白光,惊人的貌美。 明姝自己到铜镜前瞧了眼,也一时收不回目光。她眼都不眨地看了会,才收回目光。她记得自己年轻时京都最漂亮的女孩儿,那份美却在长长久久的岁月里被模糊了。 如今再看一眼,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府里的娘子有好几位,怎么独独就给了我这身?”明姝忍不住皱眉道,她如今是对沈氏有了防备。 杜嬷嬷倒是心情很好,“三娘子的婚事定下了,已经不用出什么风头了。至于八娘子,还少一岁,不给娘子给谁?” 明姝一阵恍惚,道:“我竟糊涂了。” 明姝换下衣裳,等收拾过了,便歇下了。 过了两日,宜阳公主送来帖子。说太子到馆闲坐,请明姝也一起过去吃茶。 拒绝是拒绝不得的,明姝欣然赴会。 宜阳公主的弄晴馆四面修篁,明姝走进去,就有内侍给她送来木屐。明姝穿着木屐穿过石子路,一边走一边咯噔有声,有趣极了。 竹林里忽然响起琴声,竟然隐隐是附和着她走路的节奏的。明姝顿时窘迫,想了想,故意在地上跺了两脚。 果然,那琴声接不上了,只好不再胡闹。 明姝绕了进去,就看见一个身穿粉色圆领袍的青年,大袖长裾,手里抚着琴。眉眼凝郁而威严,贵气横生。 宜阳公主按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嚷道:“阿兄真是狭促,还好今日来的是令令,若是旁人岂不是气死了!” 明姝扶额。 等明姝行了礼,他才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看似散漫又极仔细地打量明姝。明姝被他打量得背后寒毛直立,面上却十分从容,半点神色也不露出来。 就这样僵持似的由着他打量了一会,崔昭宥才收回目光。道:“原来是这样的一个蒙昧小女。” 他的目光叫人很不舒服,阴冷阴冷的。尾音带着钩子似的冷嗤一声,就像是再也不屑瞧别人一眼。 明姝道:“殿下何出此言?” 她甚至抬起脸笑了一下。 崔昭宥道:“宜阳说,你之所以勘破曲江有人施放的是有疫病的布料,是因为看了一本话本子?” 明姝手里疾速又沉稳地击拂着茶筅,面上神色沉静如水,道:“是啊。” 崔昭宥的目光沉得像是有实质,又像是一条蛇似的,上下打量人时,灵活而冰冷地在身上爬过去。他道:“你说谎。” “哪里说了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淡然一下,明姝甚至又轻笑了一下。 “一本话本子里写的东西,不会有人当真。便是有这么一个奇葩当真了……也绝对没有信心,在危急关头顶着冒犯天威的危险,说出来。” 明姝见浮沫出来了,就停了下来,抬手给宜阳递过去了。 “危机场合,我年纪小,如今想想也很是可笑。” 崔昭宥眯了眯眼,忽然凑近了三分,轻声道:“小姑娘,你这面具倒是带得不错。”他猛地往后退去,靠在座屏上,眯眼,“不过还是嫩了些。” 这就是和聪明人相处时的被支配感了,真叫人浑身不舒服。 明姝想了想,道:“殿下说的什么,我没听懂。若不是话本子,殿下还觉得我是匈奴人的细作卧底么?” 崔昭宥笑起来,又是那种阴冷阴冷的笑,“你今年十二岁,若说是细作,其实尽够了!” 顶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响《玉珩操》 明姝也笑起来,“殿下这样说,岂不是我也能说殿下吧不是太子了?” 崔昭宥原本不阴不阳的笑忽然沉下去,雪白的脸上一点神色也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瞧着明姝,“滚下去!” 明姝也是骇了一跳,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逗趣,竟然惹得太子大怒。她心里一跳,身体却迅速抬起袖子,拱手拜下去。 宜阳也是赶紧道:“殿下,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何必动怒?” 崔昭宥这么盯了明姝一会,才移开了目光。他勾着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笑道:“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值得吓成这样?” 明姝内心:“……………” 面上也只淡淡道:“民女出身寒微,没见过世面。殿下见谅。” 宜阳看得出来明姝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只好拍拍手,又对两人道:“我整日在弄晴馆无所事事,只排了一个班子,最拿手的是一曲《玉珩操》,难得阿兄有空来,不瞧瞧岂不可惜?” 一行穿着白衣的少年与一行穿着青衣的少女便从两旁鱼贯而入,各自手里持着乐器,按着位序站好了。 宜阳又是拍手三声,他们便依次开始奏起乐来。 在几十年后,宜阳公主排的《玉珩操》就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逸事。只是那时候宜阳公主已经出了家,这群人也早被遣散了。随着战乱,就连《玉珩操》也失传了。 明姝心里再是翻江倒海,也还是按捺住了,静心去听《玉珩操》。这可是,后世向往而无人得知的曲子。 明姝不会弹琴,但是听得很明白清楚,这点见识是很寻常的。 箫管丝竹声交织响起,渺远清越。像是有上古仙人挽长风、踏晓云而来,在风疏雨骤里惊鸿一瞥,再往晨雾仙山里隐去了。 到后来,这乐声缠着潇潇竹叶风声,直往九天而去。穿云破寰,悠长清越,消了。 果然是令后世人羡慕至极的《玉珩操》啊。 明姝缓过神来,却注意到崔昭宥根本没有听那曲子。而是毫不遮掩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事。 明姝心中一阵恶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道:“这曲子好生精妙,是公主亲自填的么?若是能传于后世,定能名垂千古。” 宜阳弯着眉眼笑道:“不全是我一个人填的。”顿了顿,道:“与人一起填的,倒是没料到当真填得不错。” 明姝还想继续说话,崔昭宥却皱眉道:“你一个公主,和乐坊中人厮混,实在失了身份。” 宜阳皱了皱眉,呛道:“我和什么人来往,我乐意便行了。何况,遇见了知己原本是极难得的事,怎么还去看身份了。” 崔昭宥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明姝看崔昭宥没继续说什么,心里有点糊涂了。崔昭宥找她来的有话问,怎么至今一个字不说,甚至这氛围还是叫人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么尴尬地坐了会,明姝道:“不早了,两位可还有什么事儿么?” 宜阳不情不愿道:“” ……………… 明姝也笑起来,“殿下这样说,岂不是我也能说殿下吧不是太子了?” 崔昭宥原本不阴不阳的笑忽然沉下去,雪白的脸上一点神色也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瞧着明姝,“滚下去!” 明姝也是骇了一跳,这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逗趣,竟然惹得太子大怒。她心里一跳,身体却迅速抬起袖子,拱手拜下去。 宜阳也是赶紧道:“殿下,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何必动怒?” 崔昭宥这么盯了明姝一会,才移开了目光。他勾着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笑道:“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值得吓成这样?” 明姝内心:“……………” 面上也只淡淡道:“民女出身寒微,没见过世面。殿下见谅。” 宜阳看得出来明姝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只好拍拍手,又对两人道:“我整日在弄晴馆无所事事,只排了一个班子,最拿手的是一曲《玉珩操》,难得阿兄有空来,不瞧瞧岂不可惜?” 一行穿着白衣的少年与一行穿着青衣的少女便从两旁鱼贯而入,各自手里持着乐器,按着位序站好了。 宜阳又是拍手三声,他们便依次开始奏起乐来。 在几十年后,宜阳公主排的《玉珩操》就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逸事。只是那时候宜阳公主已经出了家,这群人也早被遣散了。随着战乱,就连《玉珩操》也失传了。 明姝心里再是翻江倒海,也还是按捺住了,静心去听《玉珩操》。这可是,后世向往而无人得知的曲子。 明姝不会弹琴,但是听得很明白清楚,这点见识是很寻常的。 箫管丝竹声交织响起,渺远清越。像是有上古仙人挽长风、踏晓云而来,在风疏雨骤里惊鸿一瞥,再往晨雾仙山里隐去了。 到后来,这乐声缠着潇潇竹叶风声,直往九天而去。穿云破寰,悠长清越,消了。 果然是令后世人羡慕至极的《玉珩操》啊。 明姝缓过神来,却注意到崔昭宥根本没有听那曲子。而是毫不遮掩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事。 明姝心中一阵恶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道:“这曲子好生精妙,是公主亲自填的么?若是能传于后世,定能名垂千古。” 宜阳弯着眉眼笑道:“不全是我一个人填的。”顿了顿,道:“与人一起填的,倒是没料到当真填得不错。” 明姝还想继续说话,崔昭宥却皱眉道:“你一个公主,和乐坊中人厮混,实在失了身份。” 宜阳皱了皱眉,呛道:“我和什么人来往,我乐意便行了。何况,遇见了知己原本是极难得的事,怎么还去看身份了。” 崔昭宥冷冷一笑,没再说话。 明姝看崔昭宥没继续说什么,心里有点糊涂了。崔昭宥找她来的有话问,怎么至今一个字不说,甚至这氛围还是叫人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么尴尬地坐了会,明姝道:“不早了,两位可还有什么事儿么?” 宜阳不情不愿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进宫的条件 明姝眯了眯眼。 崔昭宥道:“若你当真如你所说,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他嗤笑一声,“怎么会看出那布条有问题。” 明姝心里一咯噔,笑道:“殿下想多了。” 崔昭宥没再说话,道:“我祖母要挑个小姑娘进宫陪她,我便说你不错。”他笑吟吟地瞧明姝。 果然是他从中作祟。 明姝只好道:“太后娘娘有公主陪伴,殿下又是极孝顺的,膝下并不孤单。我贯来陪着祖母,性情羞怯怯懦,并不讨人欢喜。” 上辈子祖母就是明年过世的,她说什么也不能离开。 崔昭宥神色不明,只道:“我瞧我祖母很是喜欢你,怕什么?” 明姝正要继续说话,他又皱眉不耐道:“下去吧。” “我……” 看到他的手从那舞姬脸上往下滑去,明姝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眼行礼,赶紧下去了。 其余人也敛衽,鱼贯而出。门被人带上,里面的剪影倒下去,接着传出细碎又绵软的声音。 明姝皱了皱眉,心道这太子崔昭宥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样放浪,却又可见心思深沉细致。处理事情的手段,想必也极为狠厉,只是忒喜怒难测了些。 明姝又去和宜阳公主坐了会,今日宜阳有些沉默,捧着杯子坐了会,道:“令令,祖母让你进宫的事儿,你且答应了。我当时候帮你说说话儿,也早些把你放出来,你看如何?” 宜阳是唯一的嫡公主,又生得貌美至极,才情更是卓绝,是顶受宠的人了。既然宜阳这样说,明姝也不安起来,“这是……” “我兄长要做的事儿,谁也拦不得的。令令,你莫要起倔脾气。” 明姝也忍不住道:“可我祖母年纪大了,我也怕有个三长两短。” 宜阳拍了拍明姝,道:“我话尽如此。” 明姝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明姝一个人在园子里坐了好久,直到黄昏时分,有人抬着一具尸体,悄悄从小道往外走。明姝悄悄凑过去,见那担架上垂下来的轻纱,便是今日那舞女穿的。 别的舞女穿的都是烟红衫子,唯独最漂亮的那个穿的是绛纱衫子。 明姝咬了咬牙,还是回去。等崔昭宥经过时,明姝行大礼跪拜下去,道:“殿下,便是斗升小民,也有自己要执着的。祖母年迈,民女不愿去家。” 崔昭宥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穿一件玄色织金道袍,高高在上地打量明姝,似笑非笑又不说话。 明姝只好略抬头看着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哪儿叫她觉得熟悉。她心下焦急,偏崔昭宥如此做派,明姝也只好咬紧牙关坚持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昭宥手里贴金扇子刷地摇开。他微微倾身,扇面托着明姝的下巴,笑道:“祖母此举,有意为我挑一个良娣甚至是太子妃。你若是不想进宫,也得有什么出人之处,好不必进宫,就得一个美名把自己抬举起来。” 明姝被气得想要撕了他的扇子,再砸他一脸。 崔昭宥看着小姑娘羞耻气怒得眼眶都红了,心情好了起来,高高在上地笑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我若是能博一个才名,就不必进宫?” 明姝神色清冷,偏生肤白如雪,更衬得额心红痣如血般明艳。这样冷着一张脸,说不出的坚韧,看得崔昭宥十分不快。 他猛地收回扇子,摇了摇,脸色不大好看道:“你可能博一个才名?” 明姝抿唇,道:“我可以。” 崔昭宥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摇着扇子走远了。 明姝仔细想了想,自己只有三样最出众――刺绣、书法、点茶。随便拿出一样来,都够她在闺秀圈里笑傲众人了,其实一直以来只少一个机会扬名。 公侯世家,这种事儿并不会争的,也不屑如此。 但是放到某些寻常人家,倒是会刻意开一个茶会花会。在女子待家前夕,请一些身份稍次才华不足的女子来陪衬,博一个才名。 要在京都扬名,这怕是不够。 明姝感到头疼。 过了几日,大房来人传话。说今年雨少,蚕桑稻谷具不兴盛,皇后娘娘作为表率,广请京都的小娘子展露才艺,一起给大齐祈福。顾家几个娘子,就明姝年纪正好,便让她去。 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点茶和术法太风雅,刺绣倒是刚刚好。 这日,红蓼拿了这年做的水天碧衫子,朱砂红裙子给明姝,道:“娘子既然要去压倒一派小娘子的,也该穿得明艳些!” 紫草早就嚷嚷着这身好看,此时自然抢着附和道:“又雅致又别致,穿上一眼便能看到娘子,肯定好看。” 明姝原本就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打趣,还是没忍住笑了。 红蓼又给她梳了一个低髻,抹了桂花油,用红丝线缠好了发丝。用拿出一支通草做的蜻蜓莲花簪,给明姝插上了。耳边是一对珍珠坠子。 到场时,果然众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那是怎么掩饰,也遮不掉的惊艳。 明姝只是挺直了脊背走路过去,裙子拖过地面窸窣有声,明姝目不斜视,只是捏了捏手里的绢面折纸扇。 只有一个韩迦韫穿一身细棉布蓝布大襟衫子,荼白苎麻交输裙子,看见明姝便往明姝身边走了。却是皱了皱眉,道:“你穿得这般明艳做什么?仔细皇后娘娘见了不喜。” 明姝无奈地笑了笑,却没有解释,只道:“倒不贵重,只是这色实在染得精妙……” 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却是哗然起来。明姝和韩迦韫下意识看过去,便看到穿了和明姝一模一样衣裳的崔沛然。 崔沛然也是愕然,一看到明姝,面上脸色大变。 阿倩赶紧道:“郡主这衣衫的料子京都仅有一匹,你们瞧这花纹,是岭南商人带了一匹上京的。” 这话便是暗指明姝的衣裳有次品货了,有人紧跟着节奏,道:“有些人,学得了模样,也学不来精髓的。不过跳梁小丑,还瞧她怎么地!” 引起一阵的赞许和欢声笑语。 明姝:“…………” 第一百五十四章 魁首崔沛然 明姝最烦别人瞎嘚瑟,要是往日还真上去给她们看清楚了。至于今日,还是算了。 由着她们笑了阵子,明姝和韩迦韫闲聊。 明姝也是今日才知道,韩迦韫竟然会织布。绫罗布绮,她竟然样样都会。 “不过我等会织的,却是刻丝。” 明姝睁着眼一时说不出来话,心里虚得厉害。缓了会才道:“韩姐姐,你们家女孩儿都这么有才么?我给我几个兄长拐几个来,可行?” 韩迦韫笑得不行,推了明姝一把,道:“你可别胡说。” 明姝正了神色,道:“韩姐姐可许了人家?” 韩迦韫一时间没说话,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道:“我还差几个月才及笈。” 书香门第的女孩儿嫁得早,但是议亲却议得迟,非得等及笈后才开始说人家,大约十六岁就嫁了。像世家勋贵,则多养几年女儿。 只是世家关系复杂,议亲自然议得早。 明姝道:“我兄长十八了。你记得么?桃花会上我给你点茶,忽然来的少年郎,是不是顶俊朗。” 韩迦韫自然记得那时候从桃花林中走来的两个少年。 明姝见她耳垂悄悄红了,更加逗趣道:“姐姐是才能,自然要配俊俏好郎君,我瞧着登对极了!” 不光耳垂红,这下就连脸颊也染上红晕了。她眨了眨眼,眼睫微动,“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明姝只好掩唇轻笑。 过了会儿,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笑容温软地走进来。她生得眉眼高旷,下颌尖细,十分威严精明,气势凛冽。 皇后按礼制着着翟衣,一眼扫过在座众人,最后不着痕迹地对着明姝笑了笑。明姝心里一咯噔,也只好跟着笑。 阶前影子淅沥,明姝撑着下巴,听皇后说话。心里却想着,过了这一关,下一关怎么办。还真如崔昭宥说的,嫁给他做良娣? 想想就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了,话说多了你们也要犯困了。我叫女官备了!冰镇的酸梅汤,一人一碗,也不可多喝,对身子不好。开始吧,都拿出看家本领来。” 有小娘子讨巧地问了句:“娘娘这是有彩头的意思了?” 皇后笑道:“就你机灵,冲你这份玲珑心思,也免不了给你也添一个彩头!”但是却没说彩头是什么。 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好奇,但都没胆子继续说什么。 掌事的女官给各人布置好桌椅与要的器具,便退了几步,垂着手等有人吩咐了。 明姝看着一色的针线,也是啧啧称奇。这些丝线都被劈得极细,颜色又齐。至于针与布,也是极好的,明姝放下心来了。 明姝做事向来沉进去就再难拔出来,等到叫停的时候,明姝才发现大家都在瞧着她。 这怪不好意思的,她尴尬一笑。 有人轻笑道:“令令,怎么这么着急?是来不及么?” 还有人道:“是来不及了着急吧!我也险些没完成呢。” 明姝瞧了瞧,那花瓣还缺了一瓣,只好道:“是还没绣完。” 崔沛然道:“管它绣没绣完,大家都是这么长时间,有多少本事总是能看出来的,令令不必担心。” 又是这明褒暗贬的语气,听得明姝一阵不舒服,又懒得怼了,只懒洋洋道:“嗯,有多少本事都是看得出来的。” 崔沛然:“…………” 顾明姝怎么回回喜欢拿她的话来堵她? 皇后拍了拍手,便有一列女官排队而入。女官手里都提着食盒,依次在各人面前的小案前跪坐下来,仔仔细细布了菜。 “都辛苦了,先用了午食罢。宫里司珍坊的嬷嬷负责评判你们的东西。无论好坏,也只是选着玩儿的,博一个乐子玩玩。”皇后笑吟吟道。 众人自然连声称是。 但是谁也没心情吃饭,这可是皇后亲自和嬷嬷们挑的!谁成了魁首,那得多有名。 明姝一贯是看到吃的就不爱考虑别的。何况,她也有那个自信。在别人看来,便有些一言难尽了。 “你瞧顾七,真是半点不知矜持。” “……先前在她家里赴宴,我倒觉得她人还挺有趣的啊。” “你!” “好吧好吧,她也忒缺心眼了些,这时候还在吃东西……但是,也挺有趣的啊。” “…………” 明姝和崔沛然针锋相对这些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别人凤狂雨怒,我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韩迦韫也听得好笑,道:“令令,你脸上沾了油了。” 明姝慢条斯理地抹了把脸,红蓼又给她净了手,明姝才道:“也不知道崔沛然是怎么忽悠这些人的。” 韩迦韫噗嗤一声笑起来,“贯来是没脑子的好操控。” 明姝没想到韩迦韫也会说狭促话,当即也狭促道:“这话我可记下了,以后哪儿惹我不快了,我就说你说了这话!” 韩迦韫只是笑:“你要说就说,我原本也就是这个性子。” 明姝想了想她对顾华礼说狭促话的场景,顿时觉得不忍卒观。因此讪讪摇了摇手,“好好的小娘子,说什么狭促话。” “那也看向谁,对我狭促我还觍着脸说好话不成?何况,这些趋炎附势之辈,我不当着面骂已经不快了。” 明姝大笑。 正聊着,那边皇后也进来了。 她身后跟着几个嬷嬷,神色威严端正。皇后扫了一眼闹哄哄的小娘子们,大家霎时就安静下来了。 那几个嬷嬷低声交谈了一会,皇后神色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几人就都不说话了。 皇后清咳一声,道:“今日做刺绣的小娘子最多,”这里她顿了顿,脸上笑容可掬,“可见大家在闺中都是极刻苦的,都绣得好极了!” 下面的人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皇后道:“可魁首也是要挑的,大家也好跟着学一学。”这里她又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下面的人都开始激动兴奋起来了。 “刺绣的魁首是宸瑞郡主。” 明姝手里的筷子应声落地。 好在里面铺了厚厚的毯子,虽然落在地上,但是没什么声音。 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弄错了 上辈子崔沛然一直和她针锋相对,崔沛然的事情,她了解的自然不少。刺绣自然是其中一样,崔沛然的刺绣并不好,甚至极为稀松平常。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崔沛然也不可能找人代劳。 至于明姝自己,她多活了一辈子,一手刺绣当年便好极了,如今怎么可能比不过崔沛然。 韩迦韫皱着眉,拍了拍明姝,低声道:“莫难过。” 明姝轻声“嗯”了声,抬起脸道:“可否瞧瞧,好向郡主学习。” 崔沛然自己也有些错愕似的,面上神色慌张。听见明姝这样说,下意识道:“我绣得不好,没什么好学的。” 皇后笑了笑,道:“沛娘不想拿出来,就不必了。” 这就没法子了,明姝皱了皱眉,压低了调子与韩迦韫咬耳朵道:“这可怎么办,我想瞧瞧崔沛然的刺绣。” 韩迦韫疑惑地看了明姝一眼,正要开口,上面皇后道:“说起今日最精妙的,大约就是韩家三娘子的荼花刻丝画了。” 底下有人议论,“刻丝画?” “竟然有贵女学这个!” “学这个怎么了?听着颇有意思。” “刻丝织法最是精妙复杂,故而有一寸刻丝一寸金的说法……” 皇后也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愧是诗礼之家的小娘子。” 韩迦韫上前谢了,道:“这原不算什么,也算是绣法的一种,故而又称织绣。我在老家时,有不少小娘子学这个,只是诸位怕是第一次瞧见单独作画的织绣罢!” 众人心里正是这样想的,毕竟不少人身上穿着的,便是刻丝料子做的衣裳。 韩迦韫唇边笑意清浅,道:“我自请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着玩儿,图个新奇有趣!” 崔沛然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郡主,我一贯好奇京中刺绣。既然郡主的刺绣是头筹,也给我一观,如何?” 韩迦韫都自请拿出来了,她再藏着捏着就太难看了些。崔沛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道:“好。” 拿出来的,一幅是韩迦韫的荼花图。另一幅上迎春花栩栩如生,好似在风中轻颤,娇怯中见烂漫,竟然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崔沛然脸色霎时一变,她绣的明明是桃花! 她下意识去看众人的反应,目光正好撞到顾明姝的目光。她双眼清澈,雪白的脸已经好看得摄人心魄了。崔沛然十分精确地看到她腰间的银色香囊,上面就绣着这样的迎春花。 崔沛然一个激灵,收了神。 “这不是我的刺绣!”她抢着说。若是等顾明姝揭穿她,实在难堪。 皇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弄错了?那这是谁的刺绣?” 明姝正要开口,却感到韩迦韫轻轻拽了拽她。这时候,韩迦韫开口道:“我看见顾七娘子身上的荷包上绣着异曲同工的迎春花,想来是顾七娘子的吧?”她笑吟吟地看着明姝。 明姝敛容,走上前道:“是民女所绣。” 皇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轻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穿着一样的衣裳,莫非是因此叫嬷嬷收错了?” 崔沛然忍着不快似的,倨傲而温软地道:“我身上的料子是南疆商人带来的,京都仅有一匹。想来是这个颜色好,令令没忍住也做了一件一样的。” 皇后的笑意深了些。 明姝淡淡道:“我倒是想换个颜色,可这仅此一匹的布,也只有这么一个颜色。” 崔沛然脸色霎时变了,问道:“你也是南疆商人带来的布?” 明姝没搭理崔沛然。 过了一会,皇后道:“我瞧你们衣衫的布料差不离,这有什么可争的?沛娘。” 崔沛然被皇后点了名,脸色苍白地行了个礼。她今日太失礼数,回去想来是要被阿娘说的。 见崔沛然安分下来,皇后方道:“顾七这手刺绣,担得上举世难得。”她目光一转,落到明姝身上,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立在皇后身后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她们手里都端着一只托盘,有的是玉佩,有的是如意,还有的是一大块的金子。 明姝想了想,道:“我想要那块金子。” 皇后一愣,“为何?” 明姝就笑道:“金子贵重。” “噗呲。”众人都笑起来。 皇后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眉眼含笑道:“难道你还缺金子?” 明姝道:“我什么也不缺,故而只拿最不缺的金子也无妨。黎民百姓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金子。我拿我最不缺的,去填补他们最缺的,岂不好?”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着明姝,好半天没有回神。 皇后越发笑容可掬,道:“那你是打算把这金子捐给贫民?” 明姝摇了摇头,道:“这金子是娘娘赏给我的,我自然会留着。给他们的,自然是自己拿出等价的金子。” 皇后一时没说话,身后却响起拍手声。过了一会,皇后也笑着拊掌,众人也跟着稀稀落落地赞叹起来。 明姝瞧瞧对韩迦韫笑了笑,韩迦韫抬手端起酒盏,抬袖掩着笑意饮尽了酒。 崔沛然冷冷地瞧着明姝,抬手一下子推开了酒盏。 耳边还有两个小姑娘道:“这位顾七娘子真是个妙人,性子好玩,说话也好玩,长得也好看。” “嘘,郡主生闷气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唉我想去认识认识顾七娘子,可她瞧着虽好玩,可总也不愿意亲近人似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还不错,可有不是和咋们有交集的,以后再说吧。” “我下次一定要去找她玩儿,嘻嘻。” 两人自以为悄声说话,崔沛然却听得一清二楚,干脆袖子一摔,却又把自己气得眼眶通红。 她气得要命,假称自己不舒服要出恭,几步跑了出去。 领着她的宫人喋喋不休的,崔沛然又不是真的要出恭,随意找了个借口把宫人赶走了,自己领着一个小丫鬟沿着宫墙胡乱走动。 不多时,背后忽然有人道:“你在这做什么?” 顶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誉满京都 上辈子崔沛然一直和她针锋相对,崔沛然的事情,她了解的自然不少。刺绣自然是其中一样,崔沛然的刺绣并不好,甚至极为稀松平常。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崔沛然也不可能找人代劳。 至于明姝自己,她多活了一辈子,一手刺绣当年便好极了,如今怎么可能比不过崔沛然。 韩迦韫皱着眉,拍了拍明姝,低声道:“莫难过。” 明姝轻声“嗯”了声,抬起脸道:“可否瞧瞧,好向郡主学习。” 崔沛然自己也有些错愕似的,面上神色慌张。听见明姝这样说,下意识道:“我绣得不好,没什么好学的。” 皇后笑了笑,道:“沛娘不想拿出来,就不必了。” 这就没法子了,明姝皱了皱眉,压低了调子与韩迦韫咬耳朵道:“这可怎么办,我想瞧瞧崔沛然的刺绣。” 韩迦韫疑惑地看了明姝一眼,正要开口,上面皇后道:“说起今日最精妙的,大约就是韩家三娘子的荼花刻丝画了。” 底下有人议论,“刻丝画?” “竟然有贵女学这个!” “学这个怎么了?听着颇有意思。” “刻丝织法最是精妙复杂,故而有一寸刻丝一寸金的说法……” 皇后也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愧是诗礼之家的小娘子。” 韩迦韫上前谢了,道:“这原不算什么,也算是绣法的一种,故而又称织绣。我在老家时,有不少小娘子学这个,只是诸位怕是第一次瞧见单独作画的织绣罢!” 众人心里正是这样想的,毕竟不少人身上穿着的,便是刻丝料子做的衣裳。 韩迦韫唇边笑意清浅,道:“我自请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着玩儿,图个新奇有趣!” 崔沛然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郡主,我一贯好奇京中刺绣。既然郡主的刺绣是头筹,也给我一观,如何?” 韩迦韫都自请拿出来了,她再藏着捏着就太难看了些。崔沛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道:“好。” 拿出来的,一幅是韩迦韫的荼花图。另一幅上迎春花栩栩如生,好似在风中轻颤,娇怯中见烂漫,竟然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崔沛然脸色霎时一变,她绣的明明是桃花! 她下意识去看众人的反应,目光正好撞到顾明姝的目光。她双眼清澈,雪白的脸已经好看得摄人心魄了。崔沛然十分精确地看到她腰间的银色香囊,上面就绣着这样的迎春花。 崔沛然一个激灵,收了神。 “这不是我的刺绣!”她抢着说。若是等顾明姝揭穿她,实在难堪。 皇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弄错了?那这是谁的刺绣?” 明姝正要开口,却感到韩迦韫轻轻拽了拽她。这时候,韩迦韫开口道:“我看见顾七娘子身上的荷包上绣着异曲同工的迎春花,想来是顾七娘子的吧?”她笑吟吟地看着明姝。 明姝敛容,走上前道:“是民女所绣。” 皇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轻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穿着一样的衣裳,莫非是因此叫嬷嬷收错了?” 崔沛然忍着不快似的,倨傲而温软地道:“我身上的料子是南疆商人带来的,京都仅有一匹。想来是这个颜色好,令令没忍住也做了一件一样的。” 皇后的笑意深了些。 明姝淡淡道:“我倒是想换个颜色,可这仅此一匹的布,也只有这么一个颜色。” 崔沛然脸色霎时变了,问道:“你也是南疆商人带来的布?” 明姝没搭理崔沛然。 过了一会,皇后道:“我瞧你们衣衫的布料差不离,这有什么可争的?沛娘。” 崔沛然被皇后点了名,脸色苍白地行了个礼。她今日太失礼数,回去想来是要被阿娘说的。 见崔沛然安分下来,皇后方道:“顾七这手刺绣,担得上举世难得。”她目光一转,落到明姝身上,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立在皇后身后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她们手里都端着一只托盘,有的是玉佩,有的是如意,还有的是一大块的金子。 明姝想了想,道:“我想要那块金子。” 皇后一愣,“为何?” 明姝就笑道:“金子贵重。” “噗呲。”众人都笑起来。 皇后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眉眼含笑道:“难道你还缺金子?” 明姝道:“我什么也不缺,故而只拿最不缺的金子也无妨。黎民百姓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金子。我拿我最不缺的,去填补他们最缺的,岂不好?”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着明姝,好半天没有回神。 皇后越发笑容可掬,道:“那你是打算把这金子捐给贫民?” 明姝摇了摇头,道:“这金子是娘娘赏给我的,我自然会留着。给他们的,自然是自己拿出等价的金子。” 皇后一时没说话,身后却响起拍手声。过了一会,皇后也笑着拊掌,众人也跟着稀稀落落地赞叹起来。 明姝瞧瞧对韩迦韫笑了笑,韩迦韫抬手端起酒盏,抬袖掩着笑意饮尽了酒。 崔沛然冷冷地瞧着明姝,抬手一下子推开了酒盏。 耳边还有两个小姑娘道:“这位顾七娘子真是个妙人,性子好玩,说话也好玩,长得也好看。” “嘘,郡主生闷气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唉我想去认识认识顾七娘子,可她瞧着虽好玩,可总也不愿意亲近人似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还不错,可有不是和咋们有交集的,以后再说吧。” “我下次一定要去找她玩儿,嘻嘻。” 两人自以为悄声说话,崔沛然却听得一清二楚,干脆袖子一摔,却又把自己气得眼眶通红。 她气得要命,假称自己不舒服要出恭,几步跑了出去。 领着她的宫人喋喋不休的,崔沛然又不是真的要出恭,随意找了个借口把宫人赶走了,自己领着一个小丫鬟沿着宫墙胡乱走动。 不多时,背后忽然有人道:“你在这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秦淮遗梦 不准订! 上辈子崔沛然一直和她针锋相对,崔沛然的事情,她了解的自然不少。刺绣自然是其中一样,崔沛然的刺绣并不好,甚至极为稀松平常。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崔沛然也不可能找人代劳。 至于明姝自己,她多活了一辈子,一手刺绣当年便好极了,如今怎么可能比不过崔沛然。 韩迦韫皱着眉,拍了拍明姝,低声道:“莫难过。” 明姝轻声“嗯”了声,抬起脸道:“可否瞧瞧,好向郡主学习。” 崔沛然自己也有些错愕似的,面上神色慌张。听见明姝这样说,下意识道:“我绣得不好,没什么好学的。” 皇后笑了笑,道:“沛娘不想拿出来,就不必了。” 这就没法子了,明姝皱了皱眉,压低了调子与韩迦韫咬耳朵道:“这可怎么办,我想瞧瞧崔沛然的刺绣。” 韩迦韫疑惑地看了明姝一眼,正要开口,上面皇后道:“说起今日最精妙的,大约就是韩家三娘子的荼花刻丝画了。” 底下有人议论,“刻丝画?” “竟然有贵女学这个!” “学这个怎么了?听着颇有意思。” “刻丝织法最是精妙复杂,故而有一寸刻丝一寸金的说法……” 皇后也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愧是诗礼之家的小娘子。” 韩迦韫上前谢了,道:“这原不算什么,也算是绣法的一种,故而又称织绣。我在老家时,有不少小娘子学这个,只是诸位怕是第一次瞧见单独作画的织绣罢!” 众人心里正是这样想的,毕竟不少人身上穿着的,便是刻丝料子做的衣裳。 韩迦韫唇边笑意清浅,道:“我自请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着玩儿,图个新奇有趣!” 崔沛然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郡主,我一贯好奇京中刺绣。既然郡主的刺绣是头筹,也给我一观,如何?” 韩迦韫都自请拿出来了,她再藏着捏着就太难看了些。崔沛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道:“好。” 拿出来的,一幅是韩迦韫的荼花图。另一幅上迎春花栩栩如生,好似在风中轻颤,娇怯中见烂漫,竟然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崔沛然脸色霎时一变,她绣的明明是桃花! 她下意识去看众人的反应,目光正好撞到顾明姝的目光。她双眼清澈,雪白的脸已经好看得摄人心魄了。崔沛然十分精确地看到她腰间的银色香囊,上面就绣着这样的迎春花。 崔沛然一个激灵,收了神。 “这不是我的刺绣!”她抢着说。若是等顾明姝揭穿她,实在难堪。 皇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弄错了?那这是谁的刺绣?” 明姝正要开口,却感到韩迦韫轻轻拽了拽她。这时候,韩迦韫开口道:“我看见顾七娘子身上的荷包上绣着异曲同工的迎春花,想来是顾七娘子的吧?”她笑吟吟地看着明姝。 明姝敛容,走上前道:“是民女所绣。” 皇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轻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穿着一样的衣裳,莫非是因此叫嬷嬷收错了?” 崔沛然忍着不快似的,倨傲而温软地道:“我身上的料子是南疆商人带来的,京都仅有一匹。想来是这个颜色好,令令没忍住也做了一件一样的。” 皇后的笑意深了些。 明姝淡淡道:“我倒是想换个颜色,可这仅此一匹的布,也只有这么一个颜色。” 崔沛然脸色霎时变了,问道:“你也是南疆商人带来的布?” 明姝没搭理崔沛然。 过了一会,皇后道:“我瞧你们衣衫的布料差不离,这有什么可争的?沛娘。” 崔沛然被皇后点了名,脸色苍白地行了个礼。她今日太失礼数,回去想来是要被阿娘说的。 见崔沛然安分下来,皇后方道:“顾七这手刺绣,担得上举世难得。”她目光一转,落到明姝身上,道:“你想要什么赏顾赐?” 立在皇后身后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她们手里都端着一只托盘,有的是玉佩,有的是如意,还有的是一大块的金子。 明姝想了想,道:“我想要那块金子。” 皇后一愣,“为何?” 明姝就笑道:“金子贵重。” “噗呲。”众人都笑起来。 皇后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眉眼含笑道:“难道你还缺金子?” 明姝道:“我什么也不缺,故而只拿最不缺的金子也无妨。黎民百姓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金子。我拿我最不缺的,去填补他们最缺的,岂不好?”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着明姝,好半天没有回神。 皇后越发笑容可掬,道:“那你是打算把这金子捐给贫民?” 明姝摇了摇头,道:“这金子是娘娘赏给我的,我自然会留着。给他们的,自然是自己拿出等价的金子。” 皇后一时没说话,身后却响起拍手声。过了一会,皇后也笑着拊掌,众人也跟着稀稀落落地赞叹起来。 明姝瞧瞧对韩迦韫笑了笑,韩迦韫抬手端起酒盏,抬袖掩着笑意饮尽了酒。 崔沛然冷冷地瞧着明姝,抬手一下子推开了酒盏。 耳边还有两个小姑娘道:“这位顾七娘子真是个妙人,性子好玩,说话也好玩,长得也好看。” “嘘,郡主生闷气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唉我想去认识认识顾七娘子,可她瞧着虽好玩,可总也不愿意亲近人似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还不错,可有不是和咋们有交集的,以后再说吧。” “我下次一定要去找她玩儿,嘻嘻。” 两人自以为悄声说话,崔沛然却听得一清二楚,干脆袖子一摔,却又把自己气得眼眶通红。 她气得要命,假称自己不舒服要出恭,几步跑了出去。 领着她的宫人喋喋不休的,崔沛然又不是真的要出恭,随意找了个借口把宫人赶走了,自己领着一个小丫鬟沿着宫墙胡乱走动。 不多时,背后忽然有人道:“你在这做什么?” 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进宫 不准订! 上辈子崔沛然一直和她针锋相对,崔沛然的事情,她了的自然不少。刺绣自然是其中一样,崔沛然的刺绣并不好,甚至极为稀松平常。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崔沛然也不可能找人代劳。 至于明姝自己,她多活了一辈子,一手刺绣当年便好极了,如今怎么可能比不过崔沛然。 韩迦韫皱着眉,拍了拍明姝,低声道:“莫难过。” 明姝轻声“嗯”了声,抬起脸道:“可否瞧瞧,好向郡主学习。” 崔沛然自己也有些错愕似的,面上神色慌张。听见明姝这样说,下意识道:“我绣得不好,没什么好学的。” 皇后笑了笑,道:“沛娘不想拿出来,就不必了。” 这就没法子了,明姝皱了皱眉,压低了调子与韩迦韫咬耳朵道:“这可怎么办,我想瞧瞧崔沛然的刺绣。” 韩迦韫疑惑地看了明姝一眼,正要开口,上面皇后道:“说起今日最精妙的,大约就是韩家三娘子的荼花刻丝画了。” 底下有人议论,“刻丝画?” “竟然有贵女学这个!” “学这个怎么了?听着颇有意思。” “刻丝织法最是精妙复杂,故而有一寸刻丝一寸金的说法……” 皇后也赞许地点点头,道:“不愧是诗礼之家的小娘子。” 韩迦韫上前谢了,道:“这原不算什么,也算是绣法的一种,故而又称织绣。我在老家时,有不少小娘子学这个,只是诸位怕是第一次瞧见单独作画的织绣罢!” 众人心里正是这样想的,毕竟不少人身上穿着的,便是刻丝料子做的衣裳。 韩迦韫唇边笑意清浅,道:“我自请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着玩儿,图个新奇有趣!” 崔沛然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郡主,我一贯好奇京中刺绣。既然郡主的刺绣是头筹,也给我一观,如何?” 韩迦韫都自请拿出来了,她再藏着捏着就太难看了些。崔沛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道:“好。” 拿出来的,一幅是韩迦韫的荼花图。另一幅上迎春花栩栩如生,好似在风中轻颤,娇怯中见烂漫,竟然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崔沛然脸色霎时一变,她绣的明明是桃花! 她下意识去看众人的反应,目光正好撞到顾明姝的目光。她双眼清澈,雪白的脸已经好看得摄人心魄了。崔沛然十分精确地看到她腰间的银色香囊,上面就绣着这样的迎春花。 崔沛然一个激灵,收了神。 “这不是我的刺绣!”她抢着说。若是等顾明姝揭穿她,实在难堪。 皇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难道是弄错了?那这是谁的刺绣?” 明姝正要开口,却感到韩迦韫轻轻拽了拽她。这时候,韩迦韫开口道:“我看见顾七娘子身上的荷包上绣着异曲同工的迎春花,想来是顾七娘子的吧?”她笑吟吟地看着明姝。 明姝敛容,走上前道:“是民女所绣。” 皇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然后轻笑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穿着一样的衣裳,莫非是因此叫嬷嬷收错了?” 崔沛然忍着不快似的,倨傲而温软地道:“我身上的料子是南疆商人带来的,京都仅有一匹。想来是这个颜色好,令令没忍住也做了一件一样的。” 皇后的笑意深了些。 明姝淡淡道:“我倒是想换个颜色,可这仅此一匹的布,也只有这么一个颜色。” 崔沛然脸色霎时变了,问道:“你也是南疆商人带来的布?” 明姝没搭理崔沛然。 过了一会,皇后道:“我瞧你们衣衫的布料差不离,这有什么可争的?沛娘。” 崔沛然被皇后点了名,脸色苍白地行了个礼。她今日太失礼数,回去想来是要被阿娘说的。 见崔沛然安分下来,皇后方道:“顾七这手刺绣,担得上举世难得。”她目光一转,落到明姝身上,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立在皇后身后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她们手里都端着一只托盘,有的是玉佩,有的是如意,还有的是一大块的金子。 明姝想了想,道:“我想要那块金子。” 皇后一愣,“为何?” 明姝就笑道:“金子贵重。” “噗呲。”众人都笑起来。 皇后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眉眼含笑道:“难道你还缺金子?” 明姝道:“我什么也不缺,故而只拿最不缺的金子也无妨。黎民百姓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金子。我拿我最不缺的,去填补他们最缺的,岂不好?”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着明姝,好半天没有回神。 皇后越发笑容可掬,道:“那你是打算把这金子捐给贫民?” 明姝摇了摇头,道:“这金子是娘娘赏给我的,我自然会留着。给他们的,自然是自己拿出等价的金子。” 皇后一时没说话,身后却响起拍手声。过了一会,皇后也笑着拊掌,众人也跟着稀稀落落地赞叹起来。 明姝瞧瞧对韩迦韫笑了笑,韩迦韫抬手端起酒盏,抬袖掩着笑意饮尽了酒。 崔沛然冷冷地瞧着明姝,抬手一下子推开了酒盏。 耳边还有两个小姑娘道:“这位顾七娘子真是个妙人,性子好玩,说话也好玩,长得也好看。” “嘘,郡主生闷气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唉我想去认识认识顾七娘子,可她瞧着虽好玩,可总也不愿意亲近人似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还不错,可有不是和咋们有交集的,以后再说吧。” “我下次一定要去找她玩儿,嘻嘻。” 两人自以为悄声说话,崔沛然却听得一清二楚,干脆袖子摔,却又把自己气得眼眶通红。 她气得要命,假称自己不舒服要出恭,几步跑了出去。 领着她的宫人喋喋不休的,崔沛然又不是真的要出恭,随意找了个借口把宫人赶走了,自己领着一个小丫鬟沿着宫墙胡乱走动。 不多时,背后忽然有人道:“你在这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守信 崔沛然被骇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来,就看见崔昭宥立在宫墙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这目光让人有点尴尬,崔沛然轻咳一声,寒暄道:“表兄从哪里来?“ 崔昭宥目光微动,崔沛然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注意到立在他斜后方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以及大太监身后一串提着食盒的小内监。 大太监满脸堆笑道:“郡主怕是还不知道,圣人听说娘娘宴请了诸位贵女,便吩咐御膳房做了各色的面点送过去凑个乐子。” 崔沛然笑道:“原是这样。” 崔昭宥便道:“随我一起去吧。” 他没有问询的意思,崔沛然又惯来害怕这个身为太子的表兄,自然不敢拒绝,只好点了点头,随着他又往回走去 崔昭宥一进去,一眼看到的,是放置在大殿中央的一幅刺绣。 别人做刺绣偏爱白绢,偏那幅是黑地,丝线细密紧凑地绣着一支明媚的迎春花。 叶子极绿,枝条纤长,像是要从布幅里蔓延舒展出来一样。偏花朵舒缓从容,像是在春风里打瞌睡似的安静。 有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半瞬,这么一点微末的神色,也被皇后看了进去。 崔昭宥照本宣科地将来意说明了,众人行礼谢过,皇后道:“你近来跟着你父皇处理政事,我倒是好几天都没瞧见你的影子,今日留下陪我坐坐。” “这是自然。”崔昭宥笑道,目光微闪,“这些刺绣着实精巧,看来是母后教导得好。” “我教导什么?是小娘子们有才华。”皇后的笑意深了些,目光落到明姝的刺绣上道:“平西侯府七娘子和韩公家的三娘子夺了头筹,实在是极出众的,只怕你也看不懂。” 崔昭宥笑了笑,自己坐下了。 明姝坐在自己的几案后,微微垂下眼,支着下巴有点疑惑一件事儿。因而疑惑道:“迦韫阿姊,我听闻西北的战事十分吃紧,圣人和太子殿下忙于抽调兵力、清点国库,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战事吃紧,可具体如何,朝廷却极少透出风声来。而上辈子,这时候京都已经被匈奴人围了。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有了变动。 韩迦韫不知道明姝怎么忽然问这个,还是轻声道:“听闻局势已经好了许多,前不久似乎就有一场大胜。但是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这还是我不小心从祖父那听来的。” 打了胜仗岂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明姝不再问了,和韩迦韫重新坐端正了。 皇后在上头笑道:“今日最出众的,便是顾七娘子和韩三娘子了。单单给个彩头怕是不够……宜阳那丫头如今总在宫外,母后身边又没有人陪伴。那今天,我呢就做主将顾七娘子或韩三娘子,带到母后身边吧” 崔昭宥扇着扇子便道:“正如母后说的那样,祖母在调养身子,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人,我看便让七娘子进宫陪太后。” 众人都知道明姝的祖母和太后是关系亲密的亲姊妹,对此自然理解,故而也见怪不怪。明姝却是背后汗毛直立,坐立难安。果然,崔昭宥根本就不是言而有信的人。 明姝仰起脸,“我祖母总说最喜欢我在她跟前欢欢喜喜的,晓得我好好的,便开心极了。我想,太后娘娘也是这样想的。殿下又孝顺,想来太后娘娘是不寂寞的。” 皇后轻摇着缂丝扇子,看着明姝,唇边笑意清浅。她眸色微变,目光便流到太子崔昭宥身上去了,很满意儿子吃瘪似的,笑道:“平西侯府的老夫人定然舍不得这么如珍似宝的小丫头进了宫,我瞧,还是宥郎多去看你祖母。你和你阿爹去看你祖母,保管比谁陪着都有用。” 众人都掩口轻笑起来。 明姝松了口气,极为峭拔的肩背缓缓松下去。她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极轻的喜悦来,于是垂下眉眼轻咳一声,抬起袖子遮住了唇边的一点笑意。 崔昭宥遥遥地瞧小姑娘窃喜的神色,鼻尖嗤地哼了声。 既然阿娘愿意给她这个面子,他也放她一马算了。 等到回到侯府里,明姝整个人都累得没力气抬手指。她还是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要笑着,装作是热闹又欢快喜庆的。但是总有不少的弯弯绕绕,要交锋,要避过去。 杜嬷嬷给明姝把头发拆开了,轻轻地给她按摩头皮,一面笑着道:“早上吩咐小厨房熬了薏米粥,现在吃正好。” 明姝勉强来了点精神,睁开一点眼缝儿,道:“吃一点,可我又不想吃太多甜的。” 红蓼笑起来,“娘子若是不想吃,不吃便是。” 明姝瞪她一眼,“谁说我不吃了。” 红蓼做了个鬼脸,一拧洗脸巾,叠好了便朝明姝走来。她弯腰给明姝揉着搓干净了脸,看小姑娘的脸被水汽蒸得粉白清润,忍不住歪头对杜嬷嬷道:“我家娘子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什么人家才能配得上。” 饶是明姝脸皮厚,也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别过脸去了。 杜嬷嬷也晓得红蓼就是个实心儿的,嗔道:“这话你再胡嚼,仔细我报到老夫人那儿去。” 看杜嬷嬷脸色严肃,红蓼唬了一跳,赶紧道:“我就是看姑娘越发出挑了,没别的心思。” 明姝只好转过头道:“这话说出去了,别人要说我轻浮的。”顿了顿,又嘻嘻哈哈道:“红蓼你也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自己思嫁了?你说说,我保管不拘着你不让你走。” 红蓼闹了个大花脸,本来她还难过自己说错了话,这下只顾得上嗔明姝取笑她。 杜嬷嬷给明姝擦好了头发,跟着笑起来。才起身道:“我去取粥来。” 便打了帘子出去了,走了几步,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心地太软和了些。”叹完气,又忍不住仰起脸看着月亮,露出一点微笑。 今夜的月亮很好,又大又圆。 西北风沙再大,今夜这样好的月亮,也光华灼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里折杏花 刘秉今日起得极早。 一身银甲,披风赤红。练武场里人还不多,一招一式之间衣衫猎猎,威风赫赫。 银枪猝然刺出,杀气凝滞。顾华礼猛地避开,反手按下枪柄,一闪身拍下枪头,这才站定。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跑来了边防线上。”刘秉慢悠悠地收了枪,笑得有点促狭。 顾华礼面上没什么神色,只抬眼道:“我今日来,是与你辞别。” 刘秉一愣,道:“为何?” 顾华礼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不过回去半个月,届时若是有什么急事,我也是在道。” 如今匈奴暂时喘息不过来,一时之间西北绝对是无战事的。 刘秉却忍不住多嘴问几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华礼眉宇间的神色淡了几分,道:“到时候再说。” 刘秉就越发好奇,哈哈笑道:“莫不是要给你张罗亲事了吧?” 他按了按额心,神色倦怠,“胡言乱语什么?我走了。” 刘秉原本是要大笑的,看着顾华礼的神色忽然就笑不出来了。顾华礼整个人,是在太沉郁了,像是冷冰冰的墨块。 顾家果然只有令令最招人喜欢。 此时时值五月,西北寒冷,边庭的杏花在凄凄官道旁自开自落,也是一派的鲜丽冷清。 顾华礼骑着枣红大马,一路风餐露宿。 偶然看到枝上开得正好的杏花,忽然忍不住心内一动。那枝上还带着清晨未化未落的露水,花苞半掩着,实在是鲜艳穠丽,又有三分冷清。 他心里一动,便想起家中乖软又冷淡的幼妹。 顾华礼猛然勒紧缰绳,催马转身,在树下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枝杏花,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身后。 顾华礼这才一甩马鞭,重新上路。 …… 明姝近来经历了太多乱糟糟的事儿,就有点想念顾华礼。 说起来,整个顾家,只有祖母和五哥是她敢相信的。也只有这两个人在,才能叫她有些安定的感觉。 偏偏顾华礼一去了沧浪书院就没了影子,三表哥还会按时来家里,偏偏五哥从来没有影儿。 明姝思来想去,还是从库房里找出了几匹布,打算做了夏衣托三表哥给五哥带去。 她挑了一匹极好的湛蓝事事如意纱罗,打算给他做身道袍。总之她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红蓼点起蜡烛,两人便开始在灯下裁布。 裁到后半夜,红蓼扛不住了,明姝却还是精神满满,她干脆把红蓼赶去睡了,自己继续在灯下裁衣裳。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一边打瞌睡一边裁,明姝懒得回去睡,于是枕在小桌上眯会,打算干脆等天明了洗个脸再睡。 …… 顾华礼到京都时,长安的天还未明,远处一点鱼肚白才刚刚显露出来,四出漆黑一片。 他轻车熟路地翻墙进去,背上道杏花还未枯萎,甚至还带着晨露。 顾华礼在院子里站了会,似乎是思索犹豫什么。他很少会犹豫一件事,但是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拿不定主意。 就这么想了会,他还是轻悄悄地走到婵娟院外。 明姝房间的窗子就在他面前,顾华礼犹豫一会,咯吱一声把窗户推开了一个缝儿…… 明姝靠在小几上睡得并不熟,听见轻微的咯吱声,骇了一跳。 她猛地抬起头,才意识到蜡烛已经烧完熄灭了,房间里漆黑一片。 窗子似乎被人推开了,外面淡薄的晓光泄进来了一点,但实在是太淡太暗了,明姝仍旧什么也看不清。 空气里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清香,似乎就是从窗户那传来。 明姝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她又害怕又茫然。 她知道窗外有个人,但是她若是发出叫声,那个人立刻就可以进来行凶。她若是不叫……不过是等着那人进来,照旧是被动的。 “是谁?” 明姝的声音脆得有点发抖。 顾华礼一愣,手里的杏花差点跌落,好在他沉稳惯了。 两人像是无声僵持了一会,明姝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握着一枝单簪。那只簪子磨得很尖锐,用于防身最妙,所以她便是睡觉也不会取下。 但是窗外的人先她一步推开了窗,甚至还说了话,“令令。”语气似乎有点无奈,还有点倦怠。 明姝一愣,手里的簪子啪地落地。 “五哥?”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一半,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顾华礼一身风尘,再是俊朗的脸也掩盖不住的狼狈。他手里握着一枝半开半萎的杏花,神色似乎有点茫然和不自在。 明姝的唇角却再也压不住,飞快地翘起来,道:“五哥怎么回来了。” 顾华礼像是忽然醒过来,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道:“那我回去梳洗。” “等等。” 顾华礼的步子一顿。 明姝笑得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头上还翘着一撮睡觉压起来的呆毛,眉眼弯弯地道:“杏花还没有给我。” 顾华礼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杏花递给明姝,一边语气平缓地道:“西北寒冷,五月才杏花初开。我想着京都已经见不到杏花了,便给你带了一枝。” 明姝把花枝凑到鼻尖上,道:“我很喜欢。” 顾华礼点点头,转身就走。 明姝只好又赶紧问:“五哥,你这回什么时候走?” 顾华礼道:“大约半个月。” 明姝这才不再问什么。 红蓼听到动静,睡意朦胧地走过来,道:“娘子,你在嘀咕什么呢?” 明姝害怕红蓼看到杏花问起来,只好背对着红蓼,道:“我饿了,我好饿啊……杜嬷嬷怎么还不起床,我想吃小馄饨核桃馒头鹅油卷儿……” 红蓼差点没笑岔气。 明姝只好幽怨地瞪她一眼,道:“那你去给我烧点热水,我梳洗一下补个觉。” 红蓼看明姝这样也晓得她是一会没睡了,心疼得不得了,一面念叨明姝,一面也顾不得自己补觉,直接去小厨房给明姝烧水去了。 明姝这才抱着一枝杏花转过身来,眼睛仍旧亮晶晶的。 她打开柜子,翻出一枝顶漂亮的水晶花瓶,把杏花插好了,这才一把滚进被窝里,等着红蓼烧水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