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寒犀》 第一章 暮秋天气,关洛道上已是雪意满天,浓霜匝地,朔风如刀,扑面生寒。 初更时分,静寂荒凉的大路上,忽然蹄声急骤,驰来一匹乌黑骏马,扬鼠翻蹄,箭疾西奔。 一轮冷月,斜挂在寒林的枯枝上,月色迷蒙中,只见马上那人身躯魁梧,体魄伟岸,浓眉环眼,虬腮虎口,神态至为威猛。 蹄声电急中,他伏身马鞍,紧扣丝缰,玄缎披风在肩后,鼓拍飞舞,猎猎作声,在寒雾中,电掣风驰般地向前疾冲。 盏茶工夫,来至一片浓愁松林,他浓眉微皱,不由自主地探手怀中一摸,点了点头。 霎时,策马奔近林边,正拟扬鞭急冲而过,蓦地一声刺耳阴笑声中,黑影一晃,但见一人如饿鹰掠空,由树枝丛中飞泻而下,横阻路中。 骏马受惊,“唏聿”一声长嘶,前蹄人立,急切间马上人扣缰紧镫,一勒嚼环,骏马昂首急退数步,始安然煞住冲势。 抬头环目电扫,只见丈外路中站定之人,乃一个五旬年纪瘦小的老者,面目阴鸷,身着五色斑斓彩衣,目光如冷电,灼灼凝注不瞬。 马上人睹此,不觉心中大震,认得此人赫然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残暴毒辣已极的漠北双雕中之彩雕秦鹏。 漠北双雕一向横行关外,极少踏进中土,尝闻彩雕秦鹏、乌鹏向云忠武功诡异,行事毒辣,残暴成性,此番遇上,善了恐怕已不可能。 正想开口搭讪,秦鹏已自冷冷问道:“符升,当真还要我兄弟动手?” 符升闻言,不觉更惊,在马上转身一望,只见马后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正是浑身黑衣之乌雕向云忠。 他和向云忠双眸相触,不禁又是一震,只觉其眸光寒冷如冰,锐利似刃,稍为接触,背脊即涌起一阵战栗。 符升正自心中忐忑,蓦闻秦鹏又自阴声说道:“符升,你当真不到黄河心不死吗?” 符升强自干笑一声,拱手道:“请恕在下愚钝,不知前辈们在此现身阻道,有何见教?” 马后忽传来一声冷哼,跨下骏马一声悲嘶,突地四蹄委顿,符升拧腰掠身,纵下马背,眼见他浑身猛烈抽搐,霎时倒毙路中。 符升急怒攻心,情知乌雕善于用毒,坐马定是死在他的手中,急痛之余,随声冷笑说道:“前辈淬毒暗器当真神妙,难道万儿都是这样赚来的?” 向云忠大怒,黑影电闪,掠前数尺,探前数尺,探手入怀,怒哼一声,道:“对马如此,对你更是早有耳闻,符升,你若识相,将东西交出指明寻宝途径,尚能给你个全尸,否则……哼!” 事已至此,符升知已不能善了,与其横遭凌辱,犹不若作困兽拼斗,思忖至此,随敞声大笑道:“在下奔走江湖廿多年,干的就是刀口舐血的生死勾当,但取我命得先花点本钱,不知前辈所要何物?” “你怀里的皮囊。” 符升脸色霍然大变。 “还不把玉-献上吗?” 符升“呛啷”一声,撤出背上长剑,厉声喝道:“要碧玉残-不难,可得先赢得在下手中宝剑!” 蓦地,黑影电闪,向云忠五爪抓出,直奔符升面门,符升拧身跨步,横移三尺,躲过乌雕“五阴寒爪”,剑施“天干式”横绕敌腕,左手并指,疾划向云忠右肋。 向云忠一招轻敌,险为所算,不觉暴怒狞笑一声,指出如电,略一侧退,“五阴寒爪”招招阴毒,皆向符升要害攻出。 瞬息十招已过,向云忠更加暴跳如雷,符升勉力拼搏,只觉向云忠爪出如雨,招式皆有万钧压力,虽全力封拆,剑招却愈封愈变缓慢沉浊,思及碧玉残——此武林异宝行将被夺,自己溅血遇害事小,玉-落入魔道手中,如何向师门交代?思忖至此,不禁心胆皆裂。 微一疏神,猛觉寒气扑面,乌黑毒爪已电疾伸至眼前,忙里剑出“龙腾虎啸”,凝力贯劲,劈削敌肱,左掌急出如电,“开碑手”猛撞敌人小腹,拟与他两败俱伤。 堪堪掌沿沾衣,蓦觉眼前一花,顿失向云忠踪迹,待要撤剑拧身躲避,已自无及,只觉脊背一冷,眼前一黑,惨哼半声,栽扑在地。 原来符升为嵩山少林俗家弟子,行走江湖,手中一柄青钢剑及沉雄威猛的百步神拳,皆受少林嫡传。月交无意于关外深山得一玉-,与武林喧腾已久之异宝碧玉残-极为相似,故怀带此-趱程急赶,拟送至嵩山,请师门鉴定真假。 此事数日后,即在江湖传遍,少林寺僧侣几乎全部下山彻查此事,然匆匆数月过去,仍无一些蛛丝马迹。 沸腾的江湖,不久又平静下来,武林人物对符升被杀,玉-遭劫之事,已在逐渐淡忘,不想关洛道上,突然又有事故发生。 已是暮春三月,雪溶风熙的时节,清明佳日,遍野红男绿女扫墓踏青,虽无江南风光旖旎,但亦柳拂雀甜,另有一番景致。 洛阳城西十里之遥,数幢茅舍,几株杨柳,紧挨着官道,搭了一架茶棚。时近中午,艳阳当空,云薄风软,官道上蹄声嗒嗒,行人恹恹,多在此茶棚歇脚打尖,再赶路程。 茶棚中喧嚷吵杂,几乎座无虚席,老远即能听得嗡嗡人声。 棚外树阴下,一道一俗据案而坐,道人年过四旬,颔下长须飘拂,风度清新俊逸。俗者年近六旬,庄稼装束,须发都已斑白,两人相对默坐,不言不语。 靠里棚角亦有两人相对而坐,却高谈阔论,狂放不羁,此两人为一僧一丐,情形更为奇异。 僧年约五旬,身躯伟岸,面紫无须,相貌凶猛狞恶,丐因秽面蓬头,看不出年岁,身材瘦小,举动猥琐,此时尖声谈论,手舞足蹈,旁若无人,神情之滑稽,引人发噱。 道人侧耳静听瘦丐谈论,状甚凝神,半晌,突蘸茶在桌上写道:“此丐可是南偷章麟?” 老人点头,道人续写道:“此人怎会与少林铁僧如此厮熟?” 老者轻轻摇头,道人抬头一望,恰与南偷眸光相触,南偷龇牙一笑,道人亦微微颔首。 茶棚中正自喧嚷,蓦闯蹄声如鼓,一声马嘶,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霍然于柳阴下急嘶停住,众人惊相望去,只见马上那名剽悍大汉,正横眉怒目瞪视着马前横路而过的一个飘逸书生。 书生旁若无人的从容迈步,嘴含浅笑,仍在断续吟哦,马上大汉望之益增暴怒,扬鞭空中“劈啪”一响,暴声喝道:“兀那骏鸟,真想找死吗?” 书生夷若未闻,晃眼已跨过大道进入茶棚。 伙计抢向前去迎往,书生脆声道:“伙计,看好茶!” 伙计带领书生就座,躬身而退,茶棚里惊怔一刻,重又鼓起喧腾。大汉狠狠怒瞪书生一眼,扬鞭驰马径又疾去。 书生漫声吟哦,侧目一瞟,已将棚中人,电扫而过,道人向老者以目示意,并蹙眉低声道:“看来事情正不出莫老所料呢!” 猛闻棚角一声击桌暴响,南偷尖声嚷道:“和尚,你何必发火,如此热手买卖,你想独揽,那可不成,说什么我也得插上一脚。” 和尚嗔目一声怒哼,拂袖离座而起,怒容满面的向棚外走去,南偷紧跟身后喋喋争吵,瞬息转入道旁一丛树林,身形隐没。 道人与老者愕然对望,书生嘴角浮起一丝哂笑,“刷”地打开折扇,潇洒而摇。 蓦闻林中传出几声厉吼,接着一声沉重的闷哼过后,风过林木,树叶萧萧,一切又归沉寂。 道人与老者闻声,面色霍然大变,双双离座跃起,直向林中扑去。 书生亦被这突然的事变,惊愕一刻,忙扬目四下一望,见已无可疑人物在侧,随弹袖理衫,推椅而起,飘然漫步,亦向林边走去。 走至林边,停步凝耳倾听,空林寂然,毫无半点可疑声息,他眉头微皱,暗自沉忖,半晌,双眉倏展,迈步直进林中。 树林之中,虽有阳光透入,但仍显得昏暗阴沉,他蓄劲凝力,谨慎迈步,四下打量,只见枝叶交错,哪有半点人迹。他正拟跃登树梢,居高遥望,突闻身后树丛枝叶一阵“劈啪”脆响,“砰咚”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由树上直摔下来,落在地上。 他拧身滑步,竖掌当胸,凝神一望,赫然,竟是茶棚中拂袖离座的粗壮和尚——少林铁僧。 书生暗叫一声惭愧,趋前几步,俯身细看,和尚已气绝身死,只见面白如蜡,唇泛青黑,肢体扭曲,双目犹自怒睁如铃,翻过身躯,背脊上,赫然呈现五指乌黑血洞。 书生望着和尚尸体,兀自沉吟,久久不动。 当晚垂暮,书生摇扇漫步,施施然进入了洛阳城。 洛阳繁华,不下帝都,时为满清乾隆盛世,五谷丰收,四境承平,更值闹市华灯初上,人群熙来攘往,好一番热闹景象。 书生似对洛阳街道十分熟悉,穿街过巷,虽是迈步施然,速度却十分快捷,盏茶工夫,已来至背街一座僻静客栈。 未进门,堂倌即已含笑迎住,道:“爷,今日逛得可尽兴?” 书生淡淡点头,随堂倌走进跨院一间上房,进门未及点灯,堂倌即急促的低声报告,道:“城西十里。” 书生不耐地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打水来!” 堂倌唯唯退去,书生点着灯,在椅上坐下,复隐入沉思之中。 少顷,堂倌取水来后,书生掩上房门,由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一枚泥块,反复审视,最后轻轻捺入水中,待至泥污去尽,却是一支“雁翅回旋镖”。 书生满脸讶异,拭去镖上水渍,拿至灯下细看,镖面锈一细小“荆”字,他仰首凝望屋顶,苦思半晌,一线灵光突在脑中闪现。 他匆匆将镖藏入怀里,扬手挥熄油灯,开窗飞纵出屋,跃登房顶,几个起落,隐身于夜色苍茫之中。 洛阳东大街旁胡同内一座连云豪第,正在仆役穿梭,灯烛辉煌,大厅中三人据案而坐,左首为一相貌清癯之威严老人,老人椅后偎立着一个云髻高挽,腮现梨涡的年轻女子,右首却是茶棚中相对默坐的道、俗两人。 只听道人沉声道:“铁僧为少林高手,按理绝不致如此轻易被人击毙,贫道与莫老闻声赶入林中时,不止凶手远飕,即连与铁僧嬉闹之南偷章麟亦不见踪迹,贫道等不及验看铁僧伤势,即与莫老分头追搜,然亦终自毫无线索可循。” 威严老人沉吟少顷,接口问道:“方才道长言及所遇可疑书生,可知其来历?” 道人蹙眉道:“此子来历,贫道不敢贸然推断,然举动颇像江湖传闻之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牟汉平。” 威严老人闻言,眼光陡亮,诧声道:“牟汉平老夫曾有数面之缘,此子机智百出,武功高强,他现身洛阳,必有深意,若不也与玉-有关吗?” 此言一出,在座皆耸然动容,空气凝结似的一阵沉默,突闻厅外一声朗笑,厅门阶前已站定一人,含笑躬身道:“荆老别来无恙,小可夜闯华宅,有扰清静,尚请勿怪是幸!” 威严老人霜眉骤剔,闪目一望,阶前之人为一年轻俊逸书生,只见他身着淡蓝湖皱长袍,玄缎团花坎肩,白袜粉底踏云履,头戴藏青嵌玉瓜皮帽,剑眉朗目,英俊挺拔,好一个倜傥人物。 僧、俗两人霍然起身,威严老人却哈哈笑着,抢步迎出,道:“稀客,稀客!我道是谁,老弟,果不愧称得神出鬼没。” 说着,把臂入内,笑向道人朗声道:“道长所见,可是这位弟台?” 牟汉平一揖到地,含笑道:“小可无状,班门弄斧,岂能瞒得过武当高人青虚道长法眼?这位想必是威镇西北的铁掌飞轮莫绍迁前辈了!” 青虚道人稽首还礼,道:“好说,久仰少帮主风采,今日一见,果为人中龙凤,少帮主所言不错,这位正是莫老英雄。” 众人寒喧已毕,神镖金钩荆怀远转向身后少女,道:“此为小女荆娘,娘儿,见过牟少帮主。” 荆娘闻言,状现扭捏,满脸羞红的跨前几步,螓首低垂,轻掩檀口,显得娇羞不胜,道、俗两人对望一眼,荆怀远笑声更响,牟汉平惕然而惊,于是在笑声中,荆娘款款万福,牟汉平匆忙趋避还礼,众人重新落坐,自有仆役献茶。 神镖金钩荆怀远猛见牟汉平现身,神情似乎颇为激动,凝目注视着他好一会,花白胡须索索一阵颤抖,嘴唇蠕动再三,欲说什么,终于忍住,轻声叹息一声,道:“老弟台,此番面临洛阳,当真与碧玉-有关吗?” 牟汉平微微含笑,并不答言,铁掌飞轮及青虚道长皆静气凝神注目牟汉平,却见他突然转面向铁掌飞轮道:“莫前辈见闻广博,威镇西北,可曾闻说漠北双雕?” 莫绍迁神情大变,因其天生残哑,不能出言,然面目情色,已将惊讶激动表露无遗,青虚道人急急接口道:“少帮主,此话怎讲?” 牟汉平道:“据小可所知,武林中练有‘五阴鬼手’及‘五阴寒爪’者,寥寥可数,而练此毒功有成就者,放眼江湖亦只三数人,漠北双雕乌雕向云忠即其中之一,故而在下有此一问。”他抬目环扫一下众人继续道:“诸位可记得数月前,遇害之少林弟子符升?而铁僧亦同样伤于‘五阴寒爪’,此事是否大有蹊跷?” 众人面面相觑,牟汉平倏地面包一沉,冷冷道:“最可怪者不在此,诸位请看,这是什么?” 言罢,他徐徐伸手入怀,摸出那枚已用水洗净的“雁翅回旋镖”,轻轻放在桌上。 牟汉平自掏此物,即目光灼灼,注定神镖金钩,细察他面部颜色:“前辈如何解释?” 座中道、俗两人闻言,霍然站起,却听牟汉平一声沉喝,身形电闪,已自纵跃而出,亭立院中,道:“何方高人?为何藏头露尾,怎不现身一见?” 院中高声入云的柏树枝叶丛中,传出一声嗤笑,一条身影暴射而起,在厢房屋脊上借步换劲,挺身一跃,向西逸去。 牟汉平冷哼一声,双袖一拂,跃上屋顶,蹑纵紧追而去。 厅中诸人,相互呆立片刻,桌上回旋铁镖,在灯光下闪闪发出乌光,青虚和莫绍迁对望一眼,拱手告辞。 神镖金钩楞楞望着桌上铁镖半晌,一声长叹,颓然坐在椅上,荆娘悄悄偎近父亲身旁,夜色深沉,星寒月冷,父女相对默然。 且说牟汉平蹿房越脊,对前面黑影卸尾疾追,逐渐已奔出城外,前边黑影兀自若即若离,虽将“凌空无影”轻功使至极限,亦仍然无法缩短两人距离,一时心中异常恼怒,暗忖:“数年纵横江湖,会过高人无数,向以机智轻功自豪,不想今日遇上劲敌。” 当下豪气忽发,争强斗胜之心突炽,一声长啸,脚下加力猛蹿,倏闻一声轻笑,前面黑影闪入一丛树林。 当闻遇林莫入,此人是友是敌尚且不知,追至林边,脚下顿形踯躅,耳边蓦闻“嗤”笑连声,一个女子声音在林中,道:“嗤,青龙一君威镇两河、我道真有三头六臂,原来却是如此胆小。” 牟汉平大怒,瞬则微微一笑,接道:“在下牟汉平,姑娘何不现身说话?” 陡闻“嗤嗤”连声,一片银光由林中暴射而出,那女子冷然哂道:“你也配!”随之林空寂然。 牟汉平挥袖纵身,连施“卧看天牛”、“风扫落叶”、“梯云纵”三招,始将满天银针避过,不禁心中悚然。 侧耳倾听,林中寂寂,已不闻丝毫异声,想来敌人必已远飕,转身正欲离去,突闻微风中一阵怪声断续传来,此种音响怪异之极,乍闻有如婴儿夜哭,细听又似深宵犬吠,音哑闷涩,使人听后止不住头皮麻痒,汗毛悚林。牟汉平惊疑甫定,细辨此声来自林后,思忖半晌,顿足紧沿林边阡陌飞步奔去。 怪声逐渐响亮,牟汉平虽脚不稍停,然已暗中运气戒备,转眼绕过树林,抬头一望,眼见林后丘堑起伏,荒草盈尺,为一乱葬荒墓,此时怪声呜咽已在眼前,牟汉平不敢莽撞,飞身跃至一棵树顶,隐住身影,抬目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此时月色朦胧,墓地更为阴森幽暗,只见一座荒墓,泥土松落,露出半截棺木,棺上一人盘膝而坐,手中横持一支奇形竹笛,急急吹奏,一条兰花青纹巨蛇,昂头竖立棺下,伸缩摇摆而舞。 笛声愈奏愈快,巨蛇亦愈舞愈急,如此片刻,突地笛声高亢,冲霄裂云而起,巨蛇亦随之一纵丈余,随之笛声止歇,巨蛇亦委顿在地。 巨蛇刚落地委顿,陡地由墓旁草丛中,窜起一条黑影,快似闪电,伸手疾攫,捏住巨蛇颈下七寸,巨蛇受疼,死命颠扑,吹笛之人,迅捷由棺上跳下,抖开一只麻袋将蛇塞入,扎紧袋口。 倏听吹笛之人喜道:“不想我兄弟无意经过此地,却有这等收获!” 说话之间,月色忽明,只见两人皆穿百结鹑衣,身材瘦长,面目黝黑狞恶,一人身后背一混钢护手短戟,另一人手执乌黑铁棒,牟汉平暗忖:“当闻丐帮护法二鬼,莫非是此二人?且看他们深夜在此弄些什么玄虚?”当下屏息静气,凝神注视,只听吹笛之人又道:“闻说此蛇不止剧毒,甚且精灵无比,老二,小心!莫要让它咬破麻袋逃掉,再捉可就不易了。” 话刚住口,猛见持袋之人举棒向袋上电疾敲去,并接口道:“老大说得不错,只此一时,已将麻袋咬破,幸未疏神,如被它咬上一口,岂不糟糕?” 吹笛之人面现焦急的道:“依你之见呢?” 执袋之人沉忖半晌,道:“我们不如用棒挑了扛在肩上,老大,你在身后严密监视,或可无妨!” 果然两人计议停当,执袋之人照法扛起,吹笛者紧随身后迤逦而去。 牟汉平暗忖:“久闻此丐帮二鬼,声名赫赫,武功了得,且丐帮众人对付蛇虫更有秘传绝技,何以对此蛇如此畏惧?且跟去看看他们怎样处置。” 想罢,正欲纵下树来,倏觉身旁树下黑影一闪,心中一凛,不觉拨动树枝发出声息,陡闻冷哼一声,黑影单手一扬,霎时一股劲风压体,枝叶摧折中,牟汉平自觉已无法隐身,遂翻身斜掠落地。 落地后单掌护胸,严密戒备,只听面前人影冷嗤,抬头一望,不禁大出意外。 原来身前站立者,却是方才吹笛捉蛇之人,亦即丐帮二鬼中之掏魂戟姜明,只听姜明冷笑一声道:“阁下鬼鬼祟祟,窥人隐私,我姜明倒要向你讨还一个公道。” 牟汉平正欲解释,却又听姜明阴声接道:“你既然寻死,说不得我掏魂戟只好成全你了,接招!”言罢,一掌劈出。 牟汉平本欲好生解说,闻言,不觉甚是恼怒,心想:“我本是无意得遇你们捉蛇,即使有心窥探,捉蛇亦非多大机密,你恁的逼人怎的,当真我牟汉平怕你不成?” 想罢,随亦朗笑数声,道:“好!” 觑准来势,亦运掌相抵,但闻“劈啪”一声,双掌相接,各自晃身跃开。姜明怒哼一声,揉身再上,右手“擒龙手”五指如勾,虚抓牟汉平面门,左掌如刀,斜砍右肋,掌至切近,疾伸两指电取“章门”。牟汉平举掌仰身,一式“举火撩天”格开姜明“擒龙五爪”,腕际一震,只觉姜明手爪如铁,不禁大为凛骇,拧身“劲风拂柳”闪开姜明左指,牟汉平一着失机,顿被迫退寻丈。 姜明一阵“嘿嘿”冷笑,运掌似风,越发凌厉抢攻,牟汉平前挡后避,左闪右挪奋力抵御,心中羞愤莫名,因心神旁鹜,招式更形滞涩,姜明指攫掌劈,瞬间已将牟汉平逼退林边。 转眼间,已是卅余招,牟汉平因背林木,枝叶牵缠阻挠,碍手碍脚,招式更难施展,心中一急,越发手忙脚乱,正在危机一发之际,突闻姜明怒吼一声,倏地纵出圈外,左手捧着右腕厉声吼道:“是谁暗算你家老爷,滚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难道见不得人么?” 冷哼一声,一蓬银光“刷”地由林间射出,遂听一个女子声音道:“一针不够,就多赏你几针。” 眼看一片银光瞬间已至眉睫,姜明大惊,急切间仰身后仆,倒地滚身,始堪堪将针避过,然已惊出一身冷汗,待挺身跃起,林叶萧萧,哪有半丝声息。 姜明纵然暴跳怒骂,其实心中早惊悸万分,暗想:“面前书生一人,自己虽出全力,仍无法奈何人家,若他尚有同党隐伏在侧,现下右臂已受伤,且剧疼啮心,如他们适时再暴起发难,如何能敌?有老二追魂棒姜明在侧,或可一拼,如今单身在此,还是见好即收为妙,忖情量势,走为上策。”于是恨恨怒骂一声,转身飞驰而去。 牟汉平自姜明遭袭受伤,即愕立当地,直至姜明逃逸而去,仍是呆呆望着萧萧林木出神,暗想:“听声辨认,此暗中出手相助者,分明即方才自己追赶来之女子,此人忽友忽敌,行动飘忽诡秘,当真使人莫测高深。” 正自楞立沉吟,突闻身后一人冷声道:“还亏你尚以武功、机智著称,我看还差得远哩!” 牟汉平霍然转身,一人卓然昂立自己身后不过五尺,这一惊非同小可,挫腰拧身滑退丈余,闪目打量,只见此人一袭紧身玄缎劲装,云髻高挽,背插长剑,果然是一女子,倏听此女冷笑一声,讥诮道:“你怕什么?我要想伤你,还等到现在?” 牟汉平心中大是难堪,脸色倏忽数变,拱手谦声道:“小可牟汉平。” “我知道你叫牟汉平!” 牟汉平大诧,半晌问道:“姑娘怎知在下贱号?” 玄衣女冷哼一声,并未作答,牟汉平接问道:“姑娘尊姓可否赐知?亦好相谢救助之恩。” 玄衣女冷冷说道:“刚才我针伤姜明,只为惩戒他坏我事情,你不必谢我。”突然逼近两步将手一伸,道:“拿来!” 牟汉平一愕,脱口问道:“什么?” 只见她又逼近一步,怒哼一声,道:“你少在姑娘面前卖弄,要是你当真也想尝尝银针滋味,那可容易得很。”说着,已手扣银针,即欲发出。 牟汉平电疾横移数尺,朗声:“且慢!” 玄衣女道:“你要怎的?” “姑娘向在下索取何物,怎不明言?” 玄衣女暴叱一声,劈出一掌,牟汉平闪身避开,岂知她身如鬼魅般,疾似闪电的扑近身来,牟汉平心中惊骇万分,急急一式“斜插柳”,勉强避过头脸,却见她玉手纤纤如影附形,已堪堪向右肩头“巨骨穴”抓到。牟汉平甩肩俯首,右臂微曲,一个撞肱撞向她肋部,攻其必救,趁机倒纵,意图脱出险境,倏听玄衣女嗤笑一声,牟汉平只觉腰间“精促穴”上一麻,身躯顿时软跌在地。 玄衣女弯腰在牟汉平怀中一阵搜索,摸出一方短笺揣入袋中,恨声道:“哼!我还以为他们弄错了,不是你呢!你胆子倒不小,竟敢管我‘凌云崖’的闲事,本门机密外泄,姑娘可饶你不得!” 说着,纤掌举起,猛照牟汉平天灵疾拍而下,牟汉平闪目一瞥,见那方短笺正是自己昨日在官道茶棚边,拦截一纵以居汉,趁其急切勒缰,心神旁鹜之时窃得的。此笺有关当今武林大势,果属机密之极,事已至此,心中雪亮,不由心下暗叹一声,闭目等死。 陡听一声娇叱,风声掠体而过,忙睁眼一看,只见身旁丈外,那玄衣女正怒目握拳和一矮胖老者相对而立,老者手捧短笺笑嘻嘻地端详,并喃喃自语道:“我老儿总算没白等。”言罢,纵声长笑,如飞掠进林去。 玄衣女连声怒叱,在后紧紧追赶,片刻工夫,双双隐入浓林深处。 牟汉平穴道被制,兀自无法移动,眼望林木枝叶在风声中簌簌颤抖,心中暗忖:“事已至此,凌云崖这个强敌又树下了。” 蓦地想起,若是少时玄衣女追老者不上,或夺得短笺折身回来,自己如此僵卧,岂能幸免?思忖至此,额间不禁渗出汗珠。 夜,悄悄远去,牟汉平焦躁惶急,已汗湿中衣,蓦闻远处马蹄声急骤,渐渐来至切近,牟汉平心中紧张万分,马蹄却由其身边驰过。陡闻一女子口音“咦”了一声,霎时蹄声停歇,将马勒住,牟汉平转头一望,登时心中羞惭交集,无地容身。原来来人竟是神镖金钩荆怀远之女荆娘。 荆娘俯身一望,亦是惊噫出声,忙伸手替他拍开穴道,讶声道:“少帮主,你没事吧?” 牟汉平羞惭满面,挺躯跃起,低声道:“多谢姑娘,在下……” “你,你没受伤吗?” “没有!姑娘相救大恩,在下定有图报,就此别过。”不等荆娘答言,即纵身而起,如飞离去。 荆娘楞楞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呆立半晌,复上马扬鞭驰去。 且说那牟汉平一口气奔出数里,兀白面红过耳,羞惭万分,心想:“牟汉平呀,你枉自纵横江湖,领袖群雄,而今受此挫辱,传扬开去,尚有何面目对帮中兄弟。”如此越思越为羞急,蓦觉喉头哽涩,不禁一口鲜血呛出口来。 时已鸡鸣四野,天色将至黎明,牟汉平落荒而走,但觉灰心之极。 如此不停急奔,已不辨东南西北,由日出至日落,由入夜至天明,不觉数日过去,不止滴水粒米未进,脚下亦未稍停。至第四日,精神已委顿不堪,然仍勉强奔行,这日黄昏,饥累交煎,心力实在不支,眼见前面不远一座窑洞,勉力支持行至洞外,即跌仆昏厥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突地一股香气冲鼻而入,他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跌卧在窑洞门外,繁星满天,量时已过中夜,细细品味香气,似是烧烤肉类所发气味,一念及食物,顿觉腹鸣如雷,饥饿难耐,勉力撑身坐起,四下张望,但见窑洞之内,火光闪灿,随强忍着头昏腿软,蹒跚向窑门走去。 走至门前向内一望,只见窑内宽阔寻丈,当中烧着一堆熊熊炭火,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瘦蓬发老人,蹲在火边,正以一根树枝插着一只肥大山雉已烤得皮黄流油,香气四溢。 牟汉平站在门边张望良久,嘴边馋涎欲滴,猛听那老人嘻嘻笑道:“小伙子,味道不错吧?” 牟汉平勉强将目光移开在老人脸上一瞥,旋即又回到那焦黄流油的肥雉上。老人望着他这副馋相,似是开心已极,手舞足蹈,嘻笑不已。 牟汉平连咽馋涎,实在忍耐不住,就踌躇着走进洞来。老人更形得意,伸指一抹难身上的流油,放在口中吮舐,口中“啧啧”有声,显示其味甘美之极。抬头向牟汉平道:“小伙子,你也想吃点吗?” 牟汉平点点头在老人身边坐下,眼光仍未稍离肥雉,老人笑道:“小伙子,你知道这叫什么?” 牟汉平茫然的抬起头,低应了一声:“啊!” 老人得意的道:“皇帝老儿都吃不到这种好东西,‘八宝珍珠烩’。”稍停,接着道:“你吃不吃?” 牟叔平急忙点点头。 老人道:“好,我老人家只吃两条腿,剩下的都给你。” 说着,将两只雉腿撕下,连树枝一起递给牟汉平。牟汉平急急接过,狼吞虎咽,霎时已将雉肉吃光,剩下一副骨胳,仍似意犹未尽,再将骨骼撕开,意欲挖出肠脏。雉骨骼撕开,牟汉平却脸色剧变,猛跳起来,抖手把雉骨甩掉。 老人一见,笑得前仰后合,几至跌扑在地,牟汉平只觉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声,肚中食物,一下喷吐而出。 原来雉肚中,虫毒杂陈,尽为蜈蚣、蝎子、蛇、守宫(壁虎)、蝙蝠、毒物,牟汉平见之焉能不恶心呕吐。 再说牟汉平将吃下的雉肉皆一股喷吐净尽,仍然难消胸中恶心翻腾,正自眼泪鼻涕呕吐未尽,蓦闻老人大怒喝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把如此珍贵宝物给了你吃,你倒吐掉,当真不知好歹?” 牟汉平心中怒极,恨不能猛扑过去将这老儿狠揍一顿,怎奈浑身虚软,力不从心,只有暴睁双眼,狠狠向其瞪视,老儿亦圆睁干鱼眼回瞪,于是两人斗鸡似的彼此瞪视,久久不动。 最后老人没好气将眼光移开,咕噜道:“小子,反正现在你没力气打我,瞪我也没用的。” 说着,用脚将火堆踏熄,坐在地上喃喃说着:“打不过人家,却来欺侮我,我老人家大把年纪,骨头都快散了,欺侮我有什么用?”边说边望着地下牟汉平吐出的秽物,无限痛惜的连声道:“我老人家费了千辛万苦才寻得这些宝物,糟踏了真是暴殄天物。这是你小子自作孽,日后后悔可不能怪我。” 他兀自唠叨,牟汉平浑身虚软,蹲在地上越想越气,半晌,肚中一阵雷鸣,牟汉平犹以为肚空肠鸣,亦未在意,渐渐觉得不对,只觉鸣声过后,紧接着一股热气自丹心升起,蔓衍四肢,不禁大惊失色,心想:“这下余毒发作,如何是好?” 正自惊疑不定,陡闻老人又道:“如何,灵验了吧?” 牟汉平大怒,凝聚最后余力,暴纵而起,一拳向老人打去,口中并恶声骂道:“该死老儿,小爷与你有何仇恨,你要如此暗算于我,反正我也不想再活,就拼了吧!” 牟汉平虽饿得软弱无力,然以拼死之心出击,他武功高强,拳招仍蕴有绝大威力,堪堪拳头在老儿后脑,突觉拳下一轻,再看时已无老人踪迹。 急切问,不觉一愕,回头急望,只见老人嘴唇蠕动着,正坐在身后怒容满面的,不知说些什么,牟汉平欲待再运拳袭击,力已用尽,双膝一软摔跌在地。 老人咒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得了好处还要打我,我这身老骨头不打都要散了,还禁得住你一拳头?” 牟汉平实在心力交疲,又自忖身中剧毒,心中一急,张口喷出一口黑血,头一垂,又昏厥过去。 隐隐听得远处鸡鸣犬吠,醒来时正艳阳当空,睁眼四下一望,自己仍蜷卧在窑洞里,急忙爬起身来,舒展筋骨,发现精力充沛已极,猛想起昨日情景,不禁目瞪口呆。 急急窜出窑门,哪里还有老人踪迹,回想日前遭遇,恍似作了一场噩梦,返身再进窑洞,只见柴灰犹在,自己所吐秽物,仍然狼藉地上,恶臭盈鼻,中人欲呕。再看自己刚才睡卧墙边,有一叠黄渍旧纸,已被身体揉皱一团,纸旁壁上,以柴灰画着两行模糊字迹,仿佛是:“伐毛洗髓,增尔功力,留赠拳谱,悉心研习,度汝真元,毁我枯寂,打我骂我,后寻晦气。” 字后画着一只拳头,牟汉平看至此处,不禁汗流浃背,心想:“我真是时乖运舛,得遇这位前辈异人对我垂青,却又在如此尴尬情形下得罪错过,真是后悔莫及了。” 原来此老正是早年追随长公主独臂神尼“南拳北腿”的神拳无敌邱伯起,一生以拳掌功夫冠绝当世,江湖传闻,他当年威慑天下,当者披靡的豪情盛绩,几成神话,廿年前传说他与北腿朱恨天分别后不久,自葬于甘凉祁连山,原来并未死去。 牟汉平当下悔恨莫名,陡然记起怀中玉-,暗叹一声,揣起拳谱,抹掉壁上字迹,怅怅然走出窑洞。 一路沉思,细忆老人一言一动,不觉来至一座镇甸。 此镇虽嫌荒凉,然酒楼茶肆尚还具备,于是进镇寻到一饭馆,准备饱吃一顿。 西北气候干燥,人烟稀落,人民多以游牧代替浓耕,故兽肉充斥,牛羊肉更是物美价廉,牟汉平正捧着一碗羊肉烩馍,埋头大嚼,猛觉一声轻笑传自身后。 他回头一望,却见座后屋角一个美貌少年,正向自己颔首微笑,牟汉平心中颇感窘迫不快,暗想:“你这人好没道理,纵然我吃像粗野,实是肚中饿极,这与你何干,你讪笑我怎的?” 但他也确为那少年英爽风采所慑,见他颔首微笑招呼,也只得勉强微笑答礼,正欲回身续吃,那少年却施施然走了过来。 “兄台好食量。”他搭讪着说。 牟汉平满嘴尚未下咽,只得含糊着“唔唔”答应,倏听少年又“噗嗤”一笑,未待谦让,即欲在牟汉平对面凳上落坐。 牟汉平大窘,势迫至此,只得将碗筷放下,脸上却已涌起怒色。 少年歉然一揖,惶恐道:“兄台生气了吗?” 牟汉平强将怒气按捺,支吾道:“没有。” 少年释然就座,牟汉平再向少年打量,只见他修眉朗日,唇如点珠,肌肤胜雪,头戴玄缎小帽,黑绿湘缎长衫,酱紫织锦坎肩,端的尔雅风流,风度翩翩。少年被牟汉平看得面色微红,轻声道:“兄台自管用饭,小弟擅自打扰,尚请宽谅。” 牟汉平心说,你这样瞪大两只眼望着,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嘴里却应道:“好说,在下饱了。” 少年瞥眼望望桌上的半碗烩馍,微笑了一下,道:“尚未请教上姓,兄台可是赶路入关?” 牟汉平一惊,原来几天没命奔驰,竟已跑出关外,能不惊讶万分,回想离帮时所受父亲严命,及武林中近来波谲云诡,所发生的一些事情,皆与本帮命运,息息相连,自己怎可略受挫折,即消沉懵懂至此,昨日若非得遇老人,岂可想像,思念至此,冷汗直流,忙笑道:“正是,在下正欲进关。” 言罢,突然心中一动,暗忖:“在此关外荒凉之地,怎有如此人物出现?瞧他孤单一人,若非身怀绝技,岂能在此荒漠绝域流连,此人可疑,倒要仔细。”想罢,面上不虞之色顿灭,问道:“兄台敢莫亦欲进关?” 少年笑容可掬的道:“是呀,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牟汉平道:“有兄台如此人物相伴,真可谓福缘非浅。” 牟汉平说出此话,陡见少年面现红晕,状颇扭捏,心下纳闷,不禁问道:“不知兄台入关要往何处?” 少年红云稍退,半晌始道:“小弟游学江湖,并无一定去处。”言毕,展颜一笑道:“兄台可是江南人氏?” 牟汉平道:“敝地金陵。” 少年“哦”了一声,欣然色喜,接道:“久闻江南风物,明丽如画,正想去见识一下呢!” 牟汉平暗笑一声,问道:“兄台尊姓?” 少年修眉一挑,以袖掩口,“咯咯”娇笑连声,道:“噫,我问了你半天啦,你还没告诉我呢!” 牟汉平眉头微皱,暗忖:“此人怎地阴阳怪气,作出儿女之态来了?”心中更疑,当下不动声色,答道:“小可牟汉平。” 少年闻言,眼光一亮,眼珠数转笑道:“小弟传连。” 牟汉平转头望着背后桌上,传连的长形包袱道:“传兄在外游学,只一琴一剑相伴,倒也潇洒。” 传连俊目数转,笑道:“小弟携带琴剑,只为附庸风雅而已。”接着说道:“咱们就此动身如何?” 牟汉平道声好。于是付过饭账,两人走出饭馆,传连在门外树上解下马缰,回头问道:“牟兄没坐骑么?” 牟汉平意欲试探心中所疑,遂急道:“如若兄台不嫌在下玷污,何妨并乘一骑?” 此言方了,果然传连俊面顿时变色,牟汉平心下暗哼一声,故作歉然道:“小可不过贸然一提,兄台如若不愿,我徒步跟随就是了。” 传连没再接言,冷冷对牟汉平投下一瞥,遂即翻身上马领先走去。 两人默然前行,空气颇为尴尬,走出约有十里,传连在马上回头一望,只见牟汉平安然在后跟随,也不打话,将缰一抖,坐骑小跑起来。 眼见太阳西沉,天色将晚,中途毫未停歇,牟汉平虽紧跟马后,然额间亦渗出汗珠,传连转头偷眼一瞥,一丝冷笑隐现唇间,遥望前面路边有棵大树,催马来至近前,冷冷道:“牟兄可要歇歇?” 牟汉平淡淡地道:“悉听尊便。” 于是传连勒马跳身下地,道:“看此情形,今日恐已无法赶至镇甸投宿,前边数里之遥,有一破庙,咱们只好权且宿过一宵了。” 牟汉平冷冷道:“兄台对此荒僻之地,倒熟悉得很。” 传连淡然一笑道:“小弟日前曾经过此地,故尔记得。” 牟汉平讥嘲地道:“如此说来,兄台岂非回头而行?” 传连漠然说声:“正是!”即由鞍旁革囊中取出干粮,牟汉平接过,两人依树而坐,开始吃将起来。 如今针锋相对,已自明显露出敌意,传连知道自己行藏败露,也就不再隐藏,吃完之后,两人又继续前行,果然不久,即来至一间庙前,此庙断垣残壁,仅勉能遮避寒露,传连将马拴在庙外树下,即和牟汉平一齐进入庙门。 时已入夜,因庙壁过分残破,庙内陈设仍能清晰辨认,只见神像香案一片狼藉,满处残砖败瓦,几无下脚余地,昏暗中,听传连轻声笑道:“牟兄可有火折?” 牟汉平掏出火折晃燃,心想:“方才你还自称游学书生,故意隐瞒,如今揭穿,江湖斗槛倒都懂了。”本想借机嘲讽几句,话至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暗想道:“此人女扮男装,已无疑异,只是她隐蔽行藏,故意找我搭讪,究有什么图谋?倒得仔细,一切但求小心应付,务必先探出她的底细,再作打算。” 火光一亮,只见传连在神坛边细细向神像观看,牟汉平不觉走上前去,传连却已转向别处。 牟汉平仔细检视神像,并无可疑之处,正自不解,却听传连道:“这庙内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如何是好?” 牟汉平道:“待我收拾一下,传兄到庙外暂避一会如何?” 传连微微一笑,飘身而出,道:“那就偏劳你了。” 牟汉平连掌将庙内秽物皆归清理堆至墙角,然后再以掌风将尘土除扫清净,持火折四下打量,发现神坛桌上,尚残存半截蜡烛,于是将之点燃,正欲出声相唤传连,突然眼光一凛,停留在神像前一只白锡香炉上。 香炉虽为锡制,因年代久远,隐泛绿光,炉内贮有半缸香灰,出奇的是炉外一丝尘埃皆无,在此残破的庙内,满处尘封,何独此只香炉异样。 牟汉平心中尚且不信,伸手一摸,果然异常干净,他随手一提,竟没提动,好奇之心不觉大起。 他双手捧住,凝聚丹田真力,正欲猛提,忽听身后一声轻笑,人影一闪,传连已将他拦住,道:“你别用力,让我试试看,说不定这香炉大有蹊跷。” 牟汉平心中深为吃惊,心想:“自己耳目何等灵敏,此人何时站在身后,自己竟然不觉?”心中不禁大为凛骇。 正自发楞,只见传连捧着香炉左旋右转,蓦闻地底“轧轧”连声,霎时神坛右移,地下现出一个洞来。 牟汉平禁倒抽一口冷气,传连亦自惊噫出声,他注视黑洞半晌,惊讶的道:“想不到此庙尚设有机关,牟兄,请你把蜡烛移来,小弟下去看看。” 牟汉平默然将蜡烛拿至洞口,只见传连微撩衫角,飘身纵下,牟汉平借着烛光向下一望,见洞底不深,约有一丈,传连落足后,略一张望,即隐去身形。 牟汉平在洞口等候片刻,不见动静,张口唤了几声,亦不见回音,心想:“传连必已深入洞底,自己如此停留观望,未免太过示怯,何况他孤身进入洞内,若遇凶险,岂非孤掌难鸣?” 思念未已,不觉心下一愕,暗忖:“此人是敌是友尚在未知,且行为诡秘,武功绝高,自己悉心防范尚嫌不周,如何反倒对其如此关注?他抢先入洞探测,难保不是故设圈套,诱我坠入陷阱。 “然而,其目的究竟为着什么呢? “也许他对我并无恶意,如存心害我,他轻功既已如此精绝,武功造诣当更为高明,对敌起来我万非敌手,他尽可以武功擒我,实不须施此诡计。 “然而他并未对我露出丝毫恶意,如其尚包藏有别的阴谋,那么是什么呢? “难道他是与现下武林喧腾的几件大事有关吗?” 忖念至此,心中惊凛,虽欲极力澄清思虑,仔细剖析,然胸中兀自焦灼不定,似必欲亲见传连确实无恙,始才心安。 正在牟汉平犹疑不决,彷徨不安之际,突地洞底传来一声大震,他再不疑迟,飞纵而下,跃入洞中。 洞中一团漆黑,借着庙内泻下烛光,依稀能辨。左首有石阶蜿蜒而下,牟汉平暗下戒备,跨步沿阶进入,越走越暗,行至后来,不只伸手不见五指,且脚下坑坑洼洼满地泥泞,牟汉平心中大奇,暗想:“此处附近并无河沼,此地怎么如此潮湿?” 渐渐感觉脚下鞋袜已透,滑腻冰凉,十分难过,陡感脚步轻浮,头脑发昏,不禁大吃一惊,赶紧屏住呼吸,将真气调匀,心道:“好险,我好没来由,干嘛闯此绝地?此洞中空气恶浊,显已生毒,所幸发觉尚早,否则岂堪收拾?” 当下急急转身,欲沿原路退出,可是走得好久,竟未走至洞口,心中惊疑,伸手沿壁一摸,心下顿凉。 原来洞内左插右穿,有无数岔道,牟汉平自知迷失方向,尚不慌乱,既知身陷险地,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洞内漆黑,眼既不见,他侧耳倾听,洞中寂寂,毫无一丝异声,他探步小心移动,前行不过丈余,即一手摸空,知道又是岔道,为免越走越错,他索性靠壁静立,欲以自己才智聪明,苦思一策,以便脱身—— 第二章 牟汉平静立半晌,突觉一股凉意透入背脊,逐渐往下蔓延,原来壁上水渍已渗透衣衫,他站开一些,顺手往袋中一摸,不觉口中发出一声叹息。不但深悔蜡烛未能携来,即连火折也遗忘在庙里。 如今陷此险地,怎样脱身呢?他开始苦苦思索。 脑中思绪紊乱已极,用尽力量,总是无法集中,一些平日很难想到的事情,一时汹涌如潮,皆纷至沓来。他想起金黄灿烂的童年,想起在帮中被父辈们的娇纵抚爱,想起最溺爱自己的“荆楚双拐”两位帮中护法,想起前数日,荆娘望着自己的那种脉脉含情的眼神,想起窑洞中老人的嬉笑,想起—— 突然,他想起那个传给他正宗内功心法,而身世却诡秘已极的道人。 记得那是十年前的事,他那时刚满十岁,是个严寒的冬天夜里。 那道人装束怪异,面目僵冷,眉目间毫无一丝情绪显露,他像鬼魅似的闯进了牟汉平的卧房,他严厉的恐吓他不准声张,那道人目光似刀的盯着他很久,最后微微一笑,这一笑使牟汉平打心底里泛出恐怖的寒意,他至今仍忘不了那笑容,那丑恶狰狞而却满怀怜爱的笑容。 后来他传了牟汉平一套精深的上乘内功心法,又谨慎的由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在牟汉平手里,嘱他天亮后秘密交给他的父亲。 临走,他厉声的道:“我教给你的功夫你要苦练,十年后我来考验,到那时功夫不成,我将把你的小腿打断。” 又叮咛他今晚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定打不饶,牟汉平为他狞恶神情所慑,连忙点头答应,随后,但觉烛影一闪,怪道人身形俱杳。 他继续想起第二天父亲老帮主牟承宗,忽然在前厅大张宴席,欢迎贵宾,据他记忆,似是突然有几个声名显赫的武林豪客来到总舵,那是四川唐门的千手灵狒唐智、勾漏山樵何启光,山东螳螂派掌门赵孟岐,和雁荡武术名家单掌开碑陆云亭等。 父亲素知勾漏山樵与千手灵狒唐智向来不睦,怨结于心,此次聚宴,意欲代为化解,不想千手灵狒为人心毒手狠,行为卑鄙,竟借切磋武技之名,以恶毒暗器“淬毒乌沙”,当场把何启光击毙,父亲恼怒唐智歹毒,与之邀战,唐智人单势孤,自知不敌,就借机逃遁。 事后父亲料理好何启光丧事,并亲为护灵南返勾漏山,返回后已数月过去。 至此牟汉平始得机将怪道人留交锦囊面交父亲,不想老帮主接得打开一看,却面色骤变,急问事因,牟汉平据实禀告,老帮主默然无语,事情也就这样过去。 匆匆十年,牟汉平依怪道人心法刻苦锻炼,从未松懈,老帮主牟承宗爱子心切,又将自身一切精纯功夫,倾囊传授,牟汉平将家传绝艺与怪道人所授内功心法融会糅合,悉心研习,功力登时一日千里,眼见青出于蓝,使老帮主心中也不胜惊诧骇异。 于是青龙一君之名,不胫而走,江湖人等莫不刮目相看,青龙帮众,更争相传播少帮主之雄姿英风。 数月前,江湖突然喧腾少林符升及铁僧,为碧玉残-被害之事,老帮主神情严肃的将牟汉平唤入房中,沉声道:“你可知十年前那怪道人交你之锦囊内所装何物吗?” 牟汉平瞠然摇头,老帮主道:“那正是江湖中人戮杀抢夺的碧玉残。” 牟汉平惊诧莫名,老帮主由怀中掏出锦囊,递交牟汉平手中,叹息一声道:“这玉-为不祥之物,也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珍宝,当初此-,原为皇明崇祯皇帝长公主随身携带之物。后来闯贼陷京,城破之日,皇帝深知大势已去,剑斩皇后及长公主,携太监王承恩自缢煤山,天幸长公主重伤未死,只断一臂,即被异人所救,传以武艺,就是数十年前,使清廷丧胆,武功登峰造极的嵩山独臂神尼。” 牟汉平侧耳聆听,老帮主又一声叹息,续道:“长公主虽出家皈佛,却仍不忘国仇家恨,艺成后纠集一般遗臣志士,苦心孤诣,策动反清复明,驱除鞑虏之计,然天数使然,虽鞠躬尽瘁,亦未酬壮志,临终发下宏愿,除激动众人矢劝矢勇,继续奋斗外,并将自己所得异人武功,尽录于册,埋藏于嵩山少室峰后一古洞中,欲以留传后人习练,继其遗志。” 牟汉平嘴唇蠕动一下,问道:“爹,这又与玉-有什么关系呢?” 牟汉平清楚记得,当爹爹说到:当然有关系之时,言尚未已,突然爹爹一声沉喝,道:“谁?” 门外一人应道:“毕五有话禀告帮主。” 当时爹爹霜眉微皱,不悦地喝一声道:“进来!”随见门外人影一闪,一人躬身进入,竟是獐头鼠目,眼光流动,专为帮中探听消息的快讯毕五。 爹爹看见他,脸色陡地一沉,寒声道:“你干什么?” 毕五行礼后,垂手恭立,低声道:“小的打探得天下武林各门派,已皆为少林符升被杀,残-重行现世之事,派人齐集关洛。又小的在山下发现唐门弟子集结,事出紧急,故特闯入禀报。” 爹爹一听,耸然动容,沉思半晌,道:“你知在关洛聚集的,都是些什么人?” 毕五道:“详细人名,小的不知,闻说一崖三堡及各大门派皆有高手出现。” 爹爹挥手道:“你传令下去,唐门弟子若不惹事,不必管他。好,你去吧!” 等毕五走后,爹爹低头沉思片刻,又对我继续前言道:“当初长公主的得力臂助,除甘凤池等江南八侠外,尚有两人武功尤高,此两人江湖颂称‘南拳北腿’,南拳即‘神拳无敌’邱伯起,他是岭南人;北腿是‘铁腿裂山’朱恨天,此人亦为皇明贵胄。江南八侠因连番入宫刺杀满酋雍正,后来多已折损,惟独此两人始终追随长公主身边。自长公主仙逝,他们也就心灰意冷,各自分散,临行,两人想起长公主的秘录遗言,心中很是难过,几经计议,决定出外寻找一个禀赋佳异的幼儿,苦心培植,传他衣钵,议定限期十年,寻得后发邓取联络。” 说到这里,爹爹一声沉重叹息,又接道:“十年后,两人在原地聚首,却伤心已极,原来都没寻到这个禀赋佳异的孩童,他们选择的条件当然很苛,宁可将秘录长埋地底,也不能胡乱收录。最后两人思得一策,将藏书地点绘成一图,刻上长公主身佩玉-,再将玉-由中震裂,两人分执,嗣后又各自南北的分开。” 这时我曾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呢?干嘛又要将玉-震裂?” 爹爹又不胜惋惜道:“原来两人虽终生相伴,追随长公主,却心存芥蒂,相处并不和睦,尤其两人一拳一腿,功力悉敌,心中自是互不服气,然数十年相交,又不忍兵戎相见,最后为着这册秘录,仍要赌一口气。” 爹爹说到这里,严肃的脸上,亦不禁露出笑容,捻须含笑道:“他们要各以此半块玉-,寻觅具最高智慧的孩子,自行推断去寻找秘录。” 我觉奇怪,不禁插嘴道:“那不是更难了吗?” 爹爹说道:“不过他们各自藏在心底的一个心愿,能不能达到,那只有听凭天意了。” 我忽记那道士所赠玉-,忙又问道:“那么这块玉-……” 爹爹道:“这块玉-不知是两人哪位所有,想来邱伯起较为可能,因朱恨天闻说不甘再食清人谷米,早已远走海外,而邱伯起听人言,也于他们分别不久,即自葬于祁连山一古洞中,所以照我忖断,也许他死后被人发现,故玉-始又重现江湖,不过……十年前那个道士到底是何来历?又为什么将此物交你转我,这确是令人费解了。” 爹爹言毕,俯首苦思半晌,道:“此事日后定能明白,这块残-,你收着吧!明天你下山去关洛一趟,把另块玉-现迹江湖的事,和近日武林发生的那几桩惊人大案,一并查个明白,这几桩大案,骨子里实在都与本帮有着密切关系呢!” 当时我伸手即将玉-接过,贴身揣入怀中,爹爹又道:“你此去千万小心,尤其不能稍露此-,否则立时就有杀身大祸。” 我唯唯答应,退出屋外,心中翻翻滚滚,想起此去关洛任务艰巨,不知是喜是愁…… 牟汉平正自傍壁呆立,回忆往事,突然迎面一股冷风疾扑而至,急切中,他将头一偏,右掌一招“七星在户”疾拍而出,掌落后,但闻“吱吱”几声鸣叫,听声原是一只蝙蝠被打在地上。 牟汉平深舒口气,暗道一声:“不好!我才气只能一时,如不尽速设法离此,洞中空气已恶浊有毒,这便如何是好?纵然迷失路径,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好歹也得碰碰运气。” 当下移动脚步,慢慢前行,反正既知走错路径,倒也不再顾忌,逐渐将脚步放快,就在漆黑的洞底左奔右突的疾走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觉脚下有异,伸足前后一探,心下大喜,原来地下已不再潮湿崎岖,而现干燥平坦,急急向前行片刻,突然脚下一碰,险险撞上墙壁。 他心想此处必定又有岔道,伸手一摸墙壁,入手冰凉,心中不觉一愕,原来此处已换石壁。他沿壁而行,意欲寻得岔路,可是辗转良久,仍未寻得路径,心下暗暗惊凛,恐怕再将道路迷失,不禁停下步来,不再前行。 脚步刚停,蓦闻身侧传来一阵丝丝异声,这声来得奇异,他斜退数步,侧耳倾听,声音却又消失。 他疑心自己因情绪紧张,听觉错误,刚欲移动脚步,丝丝之声又起,此次已迫至切近,他不觉大吃一惊。蓦地跃退数尺,伸手欲扶石壁,不想一手摸空,踉跄顺势跌去,在空中他挫腰拳腿,真气下沉,欲将脚步站稳,陡觉脚下有物,他正要纵跃开去,却听地下发出一声微弱呻吟。 他心中惊喜万分,原来听声音正是传连。 他蹲下身去,将他扶起,伸手一抚他脸颊,但觉火热炙人,遂急声问道:“传兄,是你吗?” 听得传连微弱的答应一声,他焦急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半晌,传连继续低微的道:“蛇……小心,蛇……” 话犹未已,牟汉平陡觉一股尖锐冷风,疾射后颈,牟汉平甩肩闪让,抡臂后拍,蓦觉发辫一重,一条软腻冰冷之物,闪电缠上脖颈。 牟汉平心中大骇,急将传连放倒在地,双手疾伸,猛运真力,生生将蛇撕成数段。丢掉掌中死蛇,心下犹在余悸未定,倏听传连微弱的道:“牟兄,你没事吧?” 牟汉平喘息一声,道:“好险,它咬住了我的发辫,否则真不堪设想。” 传连挣扎着勉强道:“你把它弄死了么?” 牟汉平道:“已让我把它撕成几段!” “啊!”传连不待他说完,即急急喊道:“谢谢天,快快,你挖它的蛇胆。” 牟汉平豁然大悟,依言急忙摸到蛇尸,挖出蛇胆,塞入传连口中,稍停,传连一阵呕吐过后,又昏了过去。 牟汉平欲待替他推拿,助他血脉运行,突然惊觉她本是女子,虽在暗室,他亦不能逾越规矩,但权衡眼前险恶处境,又不得不助她尽快被动除蛇毒,恢复体力,而共商脱身之计。 于是,他将举起又放下的手掌,重新举起,犹豫再三,终于颤抖着手向她身上摸去,待一触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牟汉平但觉热血上涌,浑身大震,心中惊喜参半,又惶恐又奇异,竟自呆痴良久,忘其所以。 正自沉醉呆愕,意乱情迷,陡觉手掌猛被甩开,传连怒声道:“你要帮我推拿就快点,愕什么?” 牟汉平刹时羞窘得无以自容,手掌悬空,兀自呐呐说不出话来。 倏听传连冷哼一声,道:“哼!谁希罕你?” 牟汉平逐渐平静下来,歉声道:“传……姑娘,在下实是想到男女有别。” 传连怒道:“你既知男女有别,怎么还要把手放……放在我身上?”想是她女孩儿家说得这话,真羞于出口,故说得结结巴巴,半晌,她哽咽地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安好心!” 牟汉平心下大急,平时极为锋利的口舌,现在却变得出奇的笨拙,他呐呐的颤声道:“姑娘实在误会,我……” 传连亢声道:“你什么?” 牟汉平低声道:“我实是一番好心。” 传连重重冷哼一声,于是皆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陡听传连一声冷喝道:“你死啦?” 牟汉平愕然不知所措:“我……”一声再也不知所答。 继听传连怒声道:“没死怎不伸过手来帮帮我?” 牟汉平心下大感为难,疑迟着将手递过,传连接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背部“精促穴”上,道:“帮我运行真气。” 牟汉平心中忖道:“怎的现在你自己倒又叫我碰你来了。”当下提聚丹田真气,凝聚于掌心,源源迫入传连体内,起初运行艰难,极为费力,慢慢冲破阻碍,由浊至清,终于循行周天,直上重楼。 牟汉平轻轻掷开手掌,掌中余温未去,心下兀自恍惚荡漾,正自呆呆出神,倏听一阵衣衫“悉索”声响,传连由地上站起,轻轻说声:“走吧!”即当先向前走去。 牟汉平慌忙追上喊道:“姑娘,我们得先辨清方向,这洞内岔道太多。” 传达径直前行,不耐烦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道:“你要是害怕,就别来!” 牟汉平胸中怒气陡升,心想:“我好心救你,倒落得满身不是,你既不知好歹,由你就是。”当下赌气站立原地,不再跟行。 半晌,传连已走出老远,见背后毫无动静,知牟汉平动气,折返身来前后搜寻,却已不见牟汉平的踪影。 且说牟汉平心中恼怒,正自愕立,蓦觉眼角光影一闪,心下大奇,刚欲跃去探看,光影旋即消失,他停立等待一会,光影又起,当下再不犹疑,直扑过去。 光影时现时隐,就在不远之处,他加速脚步,急急循光前进,渐渐觉得衣衫单薄,空气骤寒起来,迎面并觉湿气浓重,脚步着地虽仍平坦,却踏足隐有水声。此时光影更强,隐约已可辨得四下壁影。 不觉大喜,心想原来此处是离洞捷径,想必出口近水,故湿气迷蒙。 待得再进数丈,看清眼前情势,不禁脚步顿滞,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原来光影闪动处,哪里有出口捷径,却是一座庞大,水色墨绿,滚滚沸腾的死潭,潭壁青苔如茵,几堆白骨,支离的俯卧在岸边。 他呆呆僵立片刻,额上水珠淋漓,不知是汗水抑是湿气,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一声叹息,颓然跌坐在地上。 入洞以来,他一直在惊惧、疑忌和焦躁不安中,提聚着一口真气,一来防犯戒备突袭,再者借以避免中毒,适才为传连疗伤更消耗真元过甚,一腔兴奋,循光奔来,到此却是这种绝地,怎能不心灰神驰?本已沉浊的真气一泄,当下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他坐下后,略作喘息,尚幸此处空气倒不如别处恶浊,即沉心静虑运气调息。 待他运功完毕,发觉身边坐着一人,却是传连,只见她衣衫零乱,面目憔悴,呆呆望着潭水出神。牟汉平干咳一声,正要搭讪,却听她一声叹息,冷漠的道:“此处潭水剧毒,你倒跑到这里来调息。” 牟汉平脸色一变,暗道:“怪不得岸边有几堆白骨,想是误饮潭水死在那里。”接着叹道:“其实毒发饿毙都错不了,反正你我两人是难离此洞了。” 传连冷冷道:“哼!此洞设置亦无非是按九宫八卦排列,却难不倒我。” 牟汉平大喜起来道:“那我们为何还不快走?” 传连冷哼一声,将头转过一边,淡淡地道:“现在已经晚了。” 陡见传连眼如利刃般射将过来,恨声道:“要不在洞里到处找你,把时间耽误,怎能容那厮把洞门关了?” 牟汉平不觉惊呼一声,又听传连切齿喃喃骂道:“姑娘除非死在洞中,要不总有一天把你碎尸万段。” 牟汉平问道:“那厮究竟是何来历?” 传连道:“凌云崖的!” 牟汉平心中又自一凛,道:“你怎知……” 传连已感不耐,尖声道:“他武功家数还看不出来?” 牟汉平道:“那么姑娘已和那厮动过手了?” 传连淡淡“嗯”了一声,以作答复,半晌又道:“我深悔没下狠手将那厮击毙,只打了他一掌,就继续在洞中找你,不想那厮逃得出去就把洞门关了。” 牟汉平深自惭愧,呆得半晌,说道:“在下生死本不足惜,如此连累姑娘,却于心不安。” 传连叹息一声,漠然的道:“算了,你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说罢,转身当先走去。 牟汉平应了一声,在后跟随,暗想:“我自幼空负机智聪明,如今入得江湖,频遭挫辱,处处仰人舁息,受人牵扯,任人摆布。此女武功高强,聪明绝顶,尤其遇事之冷静镇定,更非我能企及,机智聪明只她当之无愧,我嘛,看来亦只是父执褒奖激励之词而已。”想至此,口中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只听传连漫声道:“你也不必着急,咱们陷此洞中,好歹也总要设法出去,只是我担心‘凌云崖’的人,既把洞口封了,必定还在外边埋伏等候消息。”牟汉平刚欲出声插嘴,她却已接了下去,道:“你想说那人已被我打伤,没有余力了,是吗?” 牟汉平低声以应,深为惊凛,自己心中所想之事,黑暗中仅凭一丝声息立即猜透,不禁大为倾服,传连一声轻哂,道:“他尚有同党接应,否则那厮中我一掌,肩骨尽碎,若无人救援,哪能逃出?” 牟汉平心中不解,迟疑地道:“姑娘若是惧怕他们埋伏……” 传连怒叱一声:“胡说!”半晌却自冷笑道:“他们埋伏根本不堪一击,若有人在外守住出口机关枢钮,你怎么办?” 牟汉平哑然,传连停步不行,待牟汉平近前与她并肩而行。牟汉平但觉身边淡香微渡,檀口吹气若兰,倏听传连又道:“我们当然没有跟他们对耗,这洞中路径,大半已被我识透,应该还有别的出洞捷径,等一下我们再搜搜,看是否尚有别的通路。” 转过一个壁角,陡地前面一股灰蒙蒙的光华由斜里射来,光亮强烈,使牟汉平不住一阵眼花。光华是由洞道左壁一间石室内射出,两人鱼贯走进石室,只见室内除一颗明珠照亮外,空无一物,有两条通体金黄的小蛇在壁角。 牟汉平疑惑的望传连一眼,她道:“杀这两条蛇真不容易,若非我使用金针,恐怕不但杀不了它们,还要被它们杀了。” 牟汉平眼光陡地大亮,沉声道:“姑娘惯用金针,而又来自西域,敢问是否天池痴嬷一脉?” 传连白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我师父。” 牟汉平暗叹一声,心道:“罢了,天池痴嬷几与独臂神尼同负盛名,隐迹江湖已逾五十余年,不想她却有弟子如此年轻,传闻痴嬷金针钗雨、廿四式落英剑,武功通神,传连艺业,不想可知,方才闻说她动手,轻易即将‘凌云崖’之人击伤,尚为不信,如今看来,当非过甚之词了。”牟汉平脑中思想,脸色瞬息数变,传连眼光灼灼,注定着他,牟汉平随忙笑道:“不知姑娘原是痴嬷老前辈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不想传连小嘴一撇,冷声讥诮道:“算了!少帮主,我一进关就听到你的大名,给你打个招呼,你却把我当仇人似的。” 牟汉平弯腰深深一揖,传连抿嘴笑道:“你怎么啦?” 牟汉平赧然道:“小可深感惭愧!” 传连深深凝视他一会,微微一笑,转头指着蛇尸道:“你不觉得这些蛇有什么怪异吗?” 牟汉平沉吟一下,突然噫了一声,抬头望望传连,见她仍在含笑注视自己,于是他干咳一声,道:“这些蛇确实有点怪异,此蛇和在下杀死的那条似为一种,观其身长而细,行动迅捷,轻灵如飞,窜起袭人,专择要害,似是饱受训练,难道是人豢养的吗?” 传连点头,伸手轻抚一下肩后伤痕,叹道:“你猜得不错,此蛇正是被人拳养,方才那条在暗中窜起向我突袭,本是直奔我脑后风府穴而来,认穴之准,劲力之疾,恐怕武林能手也未能企及,幸亏我发觉尚早,避开此穴,否则哪还有命在。” 牟汉平道:“然则此洞久无人迹,群蛇从何而来,难道也是凌云崖的?” 传连默然道:“是的,他们先来洞中,再潜伏暗处,伺机偷袭,这两条是被我打一掌的那厮放的,否则我还不打他哩!” 牟汉平剑眉深皱,“哦”了一声,传连望他一眼,移步走向壁前摸索,悄声道:“看样子他们像是专为对付咱们而来的。” 牟汉平沉声答道:“不错。” 她惊异地停住手,回头望他,牟汉平又道:“他们是为在下来的。” 她诧讶地睁大了眼睛,道:“为什么,你跟他们有仇吗?” 牟汉平叹口气道:“只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她淡淡地一笑,回头重新在墙上抚摸,片刻,忽听“轧轧”一阵响声,壁上大块青石隐隐移开,出现一道门户,传连向他招招手,径自走进门去。 牟汉平道:“姑娘怎生发现这间秘室?” 传连淡然道:“方才那厮就在这石室门外,动手时我误触机关,门就打了开来。你看!”说着,她一扯牟汉平衣袖,他顺着眼光望去,不禁一呆。 原来这间石室比外间略小,犹有丈余方圆,除室顶深嵌明珠及门左靠壁一张石床外,却别无他物。那石床形状十分奇特,既宽且高,后窄而矮,床上尘土积封,明显的印着数道指痕。 床畔边沿,斑斓有数点污迹淋洒而下,似是日久变色血迹,壁脚青石有毁坏破痕,室顶右角有一支形式奇古的剑柄钌在石上。 牟汉平进得室来,即深深为这些奇异痕迹所惊异,传连走近床边望着淋沥污迹,呆呆出神,牟汉平不停的在室内扫视,突然眼光一滞,在石壁的残痕上停住,一种奇异的神色在脸上浮起。 他正自对壁上残痕怔愕出神,突觉一股兰麝温香窜进鼻孔,扭头一望,不知何时传连已站在身边,脸上淡蒙红云,神邑亦是阴晴不定。 牟汉平悄声道:“姑娘亦发现壁上痕迹奇怪吗?” 传连不答仍自痴望,片刻,她惊叹的道:“你眼光果然不同凡响,我方才进来竟没有发现,看来这间石室当真不平常呢!” 原来石壁斑剥的残痕,并非日久腐蚀,似为被人强劲掌风劈扫所致,故而斑剥淋沥,痕迹深浅不一,最引人注目的,非壁上残痕,而是残痕间隙中隐约显露的丝丝条纹。 这些条纹深浅一致,有条不紊,除残破中断,无法辨认之外,连贯揣测条纹,似是表现一些图形,而这些图形表现什么,他们正是因此不解,而出神深思。 时间静静的过去,两人皆在悉心埋头苦思,忽然一丝喜色浮上传连嘴角,她转过头正欲向牟汉平说什么,却见他如痴如呆,嘴中喃喃有声,指划头摇似在依形有所模仿,传连秀眉一蹙,把眼光重新移到壁上。 如此又过了一会,传连叹道:“当真是仰之尔高,临之尔深呢!” 牟汉平含糊的答应一声,传连嗔道:“你迷了,跟你讲话你听到了吗?” 牟汉平如梦初觉的“啊”了一声,长长吁了一口气,赞叹的道:“果然妙夺造化。” 传连撇了撇小嘴,酸溜溜的道:“哟!少帮主到底智慧天生,一眼就瞧出‘霹雳廿四腿’的妙处,咱们自知愚钝,参解不透,可也最不高兴看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 牟汉平不闻言愕了一下,半晌始会过意来,叹道:“姑娘误会了,小可不过苦思这些残损图形的意义而已,小可亦曾猜测此图为一连贯腿法,因其残损过多,不敢妄断其名称,幸蒙姑娘指点,茅塞顿开,此‘霹雳廿四腿’果真神妙万分。”说着,偷觑传连一眼,见她颜色渐平,续道:“壁间此‘霹雳廿四腿’为北腿朱恨天威震寰宇绝技,不知因何刻此洞中?” 传连道:“你将石床掀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牟汉平愕然打量石床,他本心思灵巧之人,种种迹象自能一目了然,只因方才入得室来,即为壁间图形吸引,始终未曾细察全室,如今看来亦不禁一愕。 他走到石床前,双手扣住较宽一头床角,试着用力扳动,石床浑成,无法动得分毫,张嘴猛吸一口真气,劲贯双臂,低喝一声“起”,但闻“砰啪”一声,床未掀开,床角却被他劈碎下来。 他瞠然望着自己双手,满脸惊疑之色,床虽未掀开,但他不敢相信自己有此功力,而扭碎尺许石角,他不知自己功力怎会突然加深,又惊又喜,脸色阴晴变换不定。 传连尚以为他因掀不起石床而难堪,悄悄走近前来,柔声道:“我们再找找,也许有机关。” 牟汉平唯唯漫应,传连开始在石床四周细心寻找,一会,她轻呼一声,随听“悉索”数声轻响,果然被她找到机钮,石床慢慢打了开来。 外表上看来,虽是一张石床,其实却是一座石棺,只见棺盖掀起以后,赫然一堆白骨横卧在棺中。 这具白骨双腿大异常人,壮硕特粗,然足踵处已碎裂,似为钝物击碎的,胸部筋骨尽折,棺内污迹淋漓,直洒棺盖,由此可以想见其人死时挣扎之激烈。 传连喟然叹道:“朱恨天英雄一世,却落得如此下场。” 牟汉平不解的收回目光,道:“何以见得此人即为朱恨天?” “你看!”传连指指骸骨手边,牟汉平掠目望去,只见骸骨手旁棺壁上刻着一行模糊字迹,顺序念去,似为:“余星明朱氏,恨天逆运也,因急功心切,误收匪徒……”下面二字残缺不明,无法辨认,再后又为:“……窃我技艺,残我肢体,终受其害,见吾骸骨者,务为格杀叛逆,消我……余有以报者……壁间图耳……”念至此,传连和他对望一眼,不自觉地皆把眼光移至壁间残缺图形上。 她道:“这式腿法,纯属阳刚之力,招式猛厉,确有雷霆万钧之势。” 牟汉平道:“人称‘南拳北腿’冠绝天下,当真不假。”言至此,心念一动,突地记起在窑洞中,老人邱伯起留赠的拳谱来,心忖:“若得‘南拳北腿’两种强绝天下的武功,相辅并用,其威力将何等强大?” 心中正自忖想不定,忽听“悉索”一阵轻响,回头望去,见传连正按动机钮,将石棺盖上。她柔声道:“你如想参解这套腿法,可在此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洞口动静,再查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说罢,身影一掠,径自走出。牟汉平暗喜,索性盘膝坐定,苦苦思解,探究损毁图形原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已将残损所在图意会出,于是潜心澄意按图思解,不久浑然其中,按式比拟,手舞足蹈,眼痴眉蹙,几忘处身何地。 霹雳廿四腿,共七十二式,三腿十二式为一环,腿腿卸接,环环连锁,端的猛恶凶厉,雷霆万钧,而每腿踢处,皆在人类习向不惯伸展处,施展出来,故使出弯扭,攻出部位也使人防不胜防。 牟汉平着意琢磨,思忖体会腿招出处之力道控制,变招换式时,真气运达之关键等等,如此又耗了一些时,蓦地惊觉腹鸣如鼓,回头看时,仍无传连踪影。 他一惊跳起,心想:“在洞中不见天日,虽不能辨时光流逝,但想来已耽了很久,传连言明出去探路,怎么始终不见消息?” 也许传连因寻别的出路耽误时刻,她声言通晓洞中路径布置,迷路被困想不会,要不即是又遇强敌展开拼斗,不过她是痴嬷弟子,绝技在身,除非遭遇绝顶高手,大概不会有甚差错,再等片刻,免得等她回来错过,如仍未回来,再去找寻不迟。 于是目光重回至壁间图形,暗想朱恨天英武盖世,当初追随长公主驰骋江湖,杀虏戮贼,叱咤风云,弹剑高歌,何等威仪,不幸晚年却误收匪徒,而蒙其害。照棺中骸骨及棺壁断续文字推想,必为孽徒杨某乘机残其双腿后,再为弑杀。想朱恨天武功深湛,虽受重伤,尚未即死,然其逆徒却活活将其生葬棺中,他在棺中提聚最后一口真气,以金刚指留字棺壁而述其事,适巧又为其徒发觉,毁其要义,故棺壁残损,字迹斑剥,至石壁间腿招图形,为人所毁,朱恨天抑是其徒,却是难判定了。 思忖至此,牟汉平暗暗默祷,如出此洞中,誓为其清理门户以报他传绝艺之恩。 祷罢,回过身来,忽然看见室顶露出的奇古剑柄,于是挺身纵起,伸手抓住,意欲将之拔下,然连扯数下,竟意外的抽出一卷锦帛,剑柄则稳然不动,心中大奇,以手抓紧剑柄,借力调匀真气,猛然用力,低喝一声,但听“咔嚓”一响,剑柄应手而落,下地后抬眼一望,不觉大吃一惊,暗叫可惜。 但见剑身碧光四射,寒气森森,凌芒伸缩,挺出剑外几达数寸,而剑尖处却如月牙形断折,想是方才用力过猛,扭断在石壁里。 牟汉平兀自悔恨,呆呆站立,宝剑经珠光反照,映得他满脸青碧,毫发俱见,只见剑身断后仍长三尺,靠柄处以金丝精镂“寒犀”二字,他反复把玩,爱不忍释,如此过了好久,仍不见传连回来,剑眉不禁轻轻皱起,再等了一会,心中已感不耐,于是对着石棺深深一揖,跃起挖出室顶明珠,握在手中照路,携剑举步走出石室。 出得石室,不觉又踌躇起来,他深知道路错综复杂,如今虽有明珠照路,然往何处而行,却仍拿不定主意。 心下虽踌躇,脚下却丝毫没停,信步往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细心观察,猛然想起入洞时,曾踏湿地,低头一看,脚下至今仍留有泥泞,于是尽拣潮湿路径走去,果然,渐渐地上水渍湿漉,黏鞋出声。 抬头向四壁打量,洞壁已非石砌,想见是人工挖掘而成,故泥壁上水渍淋沥,空中一片潮气迷蒙。 呼吸间,突又吸入一口甜甜的霉涩味,牟汉平知道又进入毒气氤氲地带,赶忙闭住呼吸,飞步紧走,不久,眼见一缕天光,自洞顶直泻下来。 牟汉平大喜,瞎撞胡走,居然已撞到洞口,看此情形,似是洞口未关,不禁疑惑地停下步来。 心中暗自惊惕,不要中了敌人诡计,俯身抓起地下一块烂泥,抖手向洞口下台阶上掷去,烂泥落地声音甚响,洞中回音更是嗡嗡,历久不绝,但洞口却丝毫没有反应。 于是他谨慎移步,暗暗运集真力,准备随时出手搏击,然他一直踏上台阶,洞口外依然寂寂无声。 他步步为营,一步一步顺台阶爬去,直至头已窜出洞外,仍然没有事故发生。 他胆气陡壮,腰身一挺,纵出洞外,只见庙外阳光耀眼,已是次日申牌时分。 举目四望,庙内除墙下挺着两具尸体外,别无任何可疑痕迹,他靠在神案上蹙眉沉思一会,又在庙外四周巡视一遍,依然未见传连留下一丝痕迹。 他暗忖道:“照眼下情形,必是传连用计冲出洞外,然后将‘凌云崖’守洞之人击毙,适巧又见敌踪,追蹑赶去,是以只留得两具尸体。” 他暗暗点头,以为自己所想合情合理,于是在庙前台阶上坐下,耐心等候传连回来。及后想起自己与传连萍水相逢,并无交情,虽知她是痴嬷弟子,然痴嬷久留西域,从不与中原人物往来,传连此次来到中原,用意未知,自己身系帮中重任,西北之行,至今毫无结果,怎可仍然在此耽搁,让老父焦急? 正欲立起,忽又转念想道:“我虽与传连萍水相交,然为人信义为先,当初虽未曾亲口答应等待,可是……” 他正是左思右想拿捏不定,蓦然一声马嘶,步履急骤,似有数人直向庙内奔来。 牟汉平一惊,急站起身抬眼一望,只见四人簇拥向庙内走来,当先一人步履矫健,身材矮瘦,面目黧黑,为一独眼老者,左首两人俱为中年彪形大汉,形相猛恶,肌肉盘结,左边一人面白无须,是个颇为英挺的少年。 老者向牟汉平上下打量一刻,回首对右边一个大汉道:“是点子吗?” 那大汉对老者态度至为恭谨,躬身答道:“梅姑娘金令追拿正是这人,不过他另有一个同行少年,爪子极硬,本被咱们关入洞中,后来被他骗出,连伤刑九、郝振东两人逃走。” 那老者哼了一声,径自进入庙内,走至两具尸体跟前俯视一眼,脸色微变,向大汉道:“那厮是天山痴嬷门下?” 转过身来又向牟汉平道:“过来!” 牟汉平大怒,他在青龙帮中养尊处优,受尽诏谀逢迎,几曾受过如此气焰轻侮,但他衡量当前局势,强敌环伺,拼斗起来,自己本已难操胜算,若再心浮气躁,岂可收拾?为今之计,只可心平气和,静观其变,最好能出其不意,一鼓击倒两个,才能顺利设法脱身。 当下强忍怒气,微微一笑,道:“是你叫我吗?” 老者一阵“嘿嘿”冷笑,跨前两步道:“不错,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招惹咱们‘凌云崖’,瞧你年纪轻轻,绝不敢如此妄为惹祸,说!谁唆使人出来的?” 牟汉平喃喃道:“怎么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老者暴怒,一声厉喝:“小子,你找死!”一掌迎面劈到。 牟汉平斜退一步,卸去来势,并不反击,笑道:“你这老儿恁大火气,你知道我是谁?” 老者手下不停,运掌如风,凌厉进袭,一边狞声喝道:“管你是谁,你既敢招惹‘凌云崖’,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擒住你还怕没有名有姓的出来?” 牟汉平见拖延之计不售,只得悉心招架,谨慎拆解,只因他见老者来势猛恶,已寡人众,心下先存怯敌,故出手难免缩手缩脚,一意伺机筹思脱身之计,故数招下来,已自手忙脚乱,连逢险招,心中越来越乱,眼看就是不了之局。老者一声阴笑,踏洪门,走中宫,左掌“手挥五弦”,疾扫牟汉平胸肋,牟汉平侧身闪避,招运“七星在户”意图寓守于攻,闪过锋锐,不想老者凶目大张,杀气倏布眉梢,狞笑中展“莲开并蒂”,左掌直进,右掌却电疾由下穿出,猛向牟汉平左肋击到。 看他面目狰狞,满脸杀气,掌势劲疾,带起缕缕寒风,电疾击到,牟汉平大骇,禁不庄低呼一声,危急中下意识左肘一穿,肩肋垂卸,脚下连环互踏,倏地一脚闪电踢出。 但闻“砰”地一声,一条人影如断线纸鸢般暴射而起,落地已在数丈以外。 旁观众人欣然色喜,只道老者一掌已重重击中牟汉平,此老浸淫掌上功夫垂数十年,为“凌云崖”有数高手,江湖人称开山掌“狄震”,如若这掌击实,纵是铁打钢铸亦禁受不起,不想细看跌出之人,大吃一惊,原来却是老者狄震,并非牟汉平。 三人呆得一呆,齐声暴喝,分出一人探视狄震,余两人各执兵刃,齐奔牟汉平。 牟汉平本是情急救命,下意识使出霹雳廿四腿的一招“雷厉风行”,今见一腿有如此威力,亦不禁惊骇无措,呆在当地。待得两人扑到,刀鞭齐施,寒气压体始得惊觉,忙宁静心神,斗志大盛,于是左拆右逼,游前走后,按照“霹雳腿法”要义拼斗起来。 想开山掌狄震成名江湖数十年,武功经验均近登峰造极,尚难挡得一腿,围攻牟汉平两人不过江湖三流角色,如何能堪一击?虽然老者被伤是为急功心切,轻敌过甚,然亦可见,此套腿法厉害,果然未使数招,即闻“砰砰”两声,惨嗥连连,两人翻翻滚滚,像生翅膀似的跌飞开去。 狄震面色惨白,眼神怨毒的被另一大汉扶着站起,一只右腿软软垂着,原来已被牟汉平将胯骨踢碎。他咬牙强忍疼痛,扶着大汉肩肋深深向牟汉平注视,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半晌,涩哑的道:“老朽有眼无珠,没看出阁下是个高人。老朽认栽,自有分量重的会你,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理另外两人,扶着大汉向外走去,片刻,马蹄急骤,转眼去远。 牟汉平呆了一会,走到倒地两人跟前,见肋骨尽碎,皆已死去,心下亦不觉骇然。心想:“南拳北腿功夺造化,果然不假,此腿威力已至于斯,真使人不敢相信。我牟汉平何德何能,却有如此福分,尽得拳腿绝艺!” 想至此,当即心下一跳,不觉伸手怀中一扑,拳谱在贴身内衣放着,于是心中盘算,举步向庙外走去。 到得庙外又犹豫起来,暗想:“是不是要等传连回来?似此恁久时候,传连兀未露面,想已不会再来,然她万一回来我若离去,不是失信于人?”左思右想兀自委决不下。又想道:“‘凌云崖’既是这样死缠不脱,我武功低微,逃避终非善策,而且江湖诡谲,尚有许多事皆待奔走办理,纵想逃避亦是逃避不得,目下纵然学得霹雳神腿,但时日过浅,使用终不熟悉,不如寻得一个清静地方,潜心修炼,配合邱老前辈神拳,当或另有一番成就,那时绝艺在身,奔走江湖,再也不致畏首畏尾。” 想罢,加紧脚步向前奔去,好在西北各地山洞土窑遍地皆是,留心察看,知道背后并无有人缀蹑,于是寻得一个隐密窑洞住下,不眠不休苦心锻炼。 匆匆一月过去,并无事故发生。在这期间,他已将腿法、拳谱练熟,并能配合使用,相辅相成,威势自是雷霆万钧,那卷锦帛,则是各大门派武功精粹,亦一并勤练不怠,功夫既成,也就离开窑洞。 心想:“自己离中原瞬已数月,江湖情事,瞬息万变,不知如今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再说自己奉命离帮以来,初至关洛,即遇挫折,一直没与帮中通过消息,父亲因自己久无音讯,心中焦急,当可想见,还是先回帮中一趟,把经过禀明,再办他事不迟。” 他因月来潜处窑洞,一心练功,随地坐卧,身上衣服已脏污不堪,随身衣物皆遗落洛阳客店,无法替换,所幸身上尚有散碎银两,就向近处民家购得一套羊皮衣裤暂穿,急往东走,向关内行来—— 第三章 这日来到距离翟屯堡尚有十五里的地方,一阵阵喊杀声,隔着一座山头传了过来,令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江湖中人的好奇心可说比寻常的人强烈得多,而牟汉平不但是江湖人,而且生来就具有强烈好奇心,那阵阵呐喊杀伐灾害声不断传来,倒令他好奇心大起,再不犹豫,身形一转,朝着山头跃掠上去。 这座山本就不高,严格说起来,只能称之为山冈,故此牟汉平很快便掠上了山头。 从山顶往下看,一眼便看到那边山脚下一片平地上,有如两军对垒般,两批人马列阵对峙着,呐喊声正是从那些人口中发出来的,大概是以壮声威吧! 牟汉平由于掩在一棵树后,所以没有暴露身形,但就算暴露身形,相信下面对峙的双方也没有机会发现他,因为对峙的双方都全神贯注着对方。 牟汉平打量着下面对峙的两批人,发现那些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对峙的两批人中,左面的人数较多,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全部穿灰色劲装,只有当中特别扎眼的八个人,穿的是锦缎长袍。 右面的那批人的人数就比对方少多了,只有三、四十人,在气势上自然不及对方,全部穿金色劲装,只有三个人是例外。 那三个人亦是在当中,遥对左面八名锦袍人,左右两人年纪在四十上下,穿蓝缎上身,只有中间一人穿的是铁黑色长衫,但已束起来,年纪约三十出头,却手执一柄金光灿烂,足有丈二长的金戈。 这人生得轩昂豪迈,气宇不凡,配上那一根金戈,有如一位统军大将,也像一位下降的天神。 牟汉平一眼望到那人,便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自然对他多看两眼。 双方的人数这么悬殊,照道理,人多的那一方应该毫不考虑的冲杀向人少的那一方,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对方击溃才是。 但人多的那一方尽管气势很盛,发出的呐喊声盖过了对方,但像是有所顾忌样,就是不发动功势,牟汉平看得有点奇怪,不明白人多的一方究竟忌惮什么? 但他很快就猜到了,左面那批人可能忌惮的是那手执金戈的汉子,这时候,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回帮之事反倒忘了,一心想看个明白。 左面那八名锦袍人当中,一名年约五十上下的歪鼻汉子,蓦然挥了一下手,那面的人立时静下来。 对面那批人亦随即不再呐喊。 呐喊声一歇,本来是杀声震天的,这时却静得像九幽地府一样,几乎可以听到那些人的心跳声。牟汉平受了感染,也不由屏息着向下观看。 “吠,夏仲豪,你到底交不交出玉-?”那歪鼻子气声宏,闻其声已知道他内功不弱。 牟汉平不由移目望向那歪鼻锦袍人,同时在心里感到有点奇怪,难道双方这样剑拔弩张,就是为了残-? 据父亲告知,“玉-”之震裂两半,由“神拳无敌”邱伯起、“铁腿裂山”朱恨天分持,他们为了赌一口气,要各以此半块“玉-”寻觅具最高智慧的孩子,以传长公主衣钵。 难道说,这手执金戈的,就是朱恨天遗言中所误收的匪徒,否则,他又何来“玉-”?但是,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为歪鼻子锦袍大汉明明叫对方夏仲豪。 牟汉平此刻也想起来了,这夏仲豪乃是关外第一条好汉,由于天生神力,加上幼承一位隐世之异人传授,其一身本领在关外允称第一人,此人性情豪爽,嫉恶如仇,自他出道以来,关外一带的黑道人物敛迹了很多,不少从关外流窜到关内各地找生活去了。 夏仲豪震动关外的一战,乃是在他出道两年之后的一战,那时候,牟汉平才十二岁。 当时在关外一带,最有势力的一帮黑道悍贼,乃是盘踞在白山九里寨的那帮山贼。 九里寨名符其实,足有九里那样长,九座寨子顺着山势而建,最顶也是最大的那座寨子,就是总寨,而每一座寨子皆由一位寨主把守,九座寨子的人数不下千人,声势异常浩大。 九位寨主更是黑道名声响亮的煞星,尤以总寨主“人熊”孟霸、二寨主“怒金刚”洪威最厉害,这两人皆有万夫难挡之勇,就连黑道上不少有名的人物,也畏惧他们三分。 九里寨由于势力浩大,隐隐有领袖关外黑道之势,当时关外白道中,势力最大的盘龙庄,也不敢惹他们。 但出道只不过两年的夏仲豪却敢,那大概就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吧!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夏仲豪单人匹马,手执丈二金戈,独闯白山九里寨。 他闯寨的时候天才亮,但到他下山的时候,天已全黑下来,那一战之激烈,据后来一些四散逃离九里寨的喽罗说,可用“惊心动魄、山崩地陷”八个字来形容。 夏仲豪下山时全身披血,但九位寨主也全都丧生在他金戈之下,九里寨从此土崩瓦解,不复存在,而夏仲豪自那一战之后,声名大噪,威镇关外,奠定了他的地位。 牟汉平在孩提时代,对这位一代豪杰就心仪不已,事隔十年,这一次竟然给他遇上了,他不由又将目光移到夏仲豪身上。 那歪鼻子锦袍人厉喝道:“夏仲豪,你虽然称雄关外,但咱们却不怕你,这里可不是关外!” 夏仲豪陡地豪笑道:“那么阁下为何还不动手?干耗这许多时候。” 牟汉平听到这里,恍然明白歪鼻子锦袍人那面人多势众,却迟迟不敢动手的原因,那大概是口中说不怕夏仲豪,实则忌惮得很。 歪鼻子锦袍人看样子是那批人的魁首,嘿嘿冷笑道:“老夫迟迟不动手,是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欲大开杀戒,你难道忍心为了一块‘玉-’,而令你手下惨遭杀戮么?别忘了,你是一位大侠!” 这歪鼻子锦袍人的口舌倒犀利,只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 牟汉平听了那歪鼻子锦袍人的话,又不禁疑惑起来,原先猜想夏仲豪是朱恨天遗言中的杨姓叛徒,自然是否定了,但是,他又联想到,莫非朱大侠发觉所传非人,并未将那半块“玉-”交给叛徒,夏仲豪则是在某一个机遇中偶然获得,否则,他又何来“玉-”呢? 不过,不管如何,只要看下去,一定可以弄明白,这就引起了牟汉平更大的兴趣。 “阁下说得倒好听,明明是拦途截劫的强盗,偏偏将自己说成菩萨心肠善良仁翁,我倒还未听过这样荒谬的理论。”夏仲豪的词锋也不弱,牟汉平听了,也不禁暗处为之喝采。 夏仲豪目注歪鼻子锦袍人,顿了一顿,道:“还未请教阁下大名,是何来历?” 牟汉平不由暗自好笑起来,原来双方对峙了这么久,敢情歪鼻子锦袍人那批人马,竟是半路杀出来的一批神秘人物。 那歪鼻子锦袍人傲然道:“老夫毛仁。” 牟汉平一听,心头跳动了一下,“鬼手断魂”毛仁,他是听闻久矣,原来歪鼻子锦袍人就是他。 提起“鬼手断魂”毛仁这号人物,江湖武林中不知晓其人的只怕少之又少,但见过其人的,只怕没有几个,原因是毛仁一向只在大理一带出没,之前没有人见过他在中原出现,而这人行踪诡秘,就算是大理境内的武林人,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他是凭着一套“鬼手百毒断魂掌法”纵横大理境内的,连当年大理境内第一高手的段正清也奈何不了他。 而令到他的名声也传到中原武林之内,是因为在三年前,中原武林中素负盛名的“沧州大侠”钱百夫,因事到大理一行,却遭遇上了这位鬼手断魂毛仁,两人一言不合之下,动起手来。 钱百夫能够在中原武林中享有盛名,当然有他的本事,他是以一套“虎形狮像拳法”著称的,但结果“虎形狮像拳法”不敌“鬼手百毒断魂掌法”,钱百夫只有含恨命丧大理。 据事后目击的人说,若论武功,钱、毛两人应该在伯仲之间,两人激斗到最后,钱百夫击中毛仁左肩胸一拳,将之击得连退数步,口喷鲜血,可见钱百夫拳劲之烈,但钱百夫也挨了毛仁一掌,只退了一步,但却脸泛黑蓝之气,只不过眨眼间,便七窍流血而亡! 很明显,毛仁双掌蕴有剧毒,而且是一种非常剧烈的异毒,否则,以钱百夫一身修为,又怎会中掌之后,立时毒发身亡,而来不及将毒迫出或封闭在某一处。 就是那一战,倒令“鬼手百毒断魂掌”毛仁的大名,轰传中原武林,无人不知。 牟汉平知道了歪鼻子锦袍人就是大理第一凶人“鬼手百毒断魂掌”毛仁之后,不禁有点为夏仲豪他们担心起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一棵细小的树,它的影子不会很大很长,一个人若没有真功夫,他的名又怎会大?夏仲豪的名声虽然也很响亮,但能否是毛仁的对手,还在未知数。牟汉平既然对夏仲豪有惺惺相惜之意,自然对他关心,关心则自不免有点紧张。 夏仲豪显然也听闻过毛仁其人,目光闪了闪,一声豪笑道:“原来是凶名震大理的‘鬼手断魂’,怪不得敢公然拦途截劫了!” 一顿之后,接着又道:“阁下千里迢迢追蹑我来到中原,就是为那捕风捉影,人们涂说的‘玉-’?” 毛仁嘿嘿笑道:“老夫与你素未谋面,可说天南地北,更谈不上过节,老夫端不会无端惹事,迢迢千里赶来杀你吧?” 夏仲豪不由露出一抹困惑讶异的表情,道:“我的确于日前在古玩商那儿购得一方玉-,虽然雕刻精细,玉质也堪称上品,但价值不菲,也不至于令阁下这样的人物起图谋之心吧?” 毛仁阴冷地道:“夏仲豪,你少在老夫面前装蒜!” 夏仲豪勃然大怒道:“我装什么蒜,我说你才在放狗屁!” 毛仁脸色遽变,目中凶光暴射,道:“夏仲豪,是你放屁还是老夫放屁,你倒装得真像。” 夏仲豪吸了口气,冷静的道:“就算我装蒜好了,你可否加以说明?” 毛仁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那块‘玉-’得自何人之手?” 夏仲豪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山顶上的牟汉平听到这里,知道就快可以知道玉-的真相了,不由凝神倾听起来。 毛仁伪笑一声,道:“没什么意思,老夫只知道你怀中那块‘玉-’,是你最近才得到的。” 夏仲豪点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我购得的这块‘玉-’,尚不到三个月。” 顿一顿,又接道:“我行事素来坦荡,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告诉你吧,这块‘玉-’是我在三个月前,路过贺兰山脚,见到一群黑道人物,拦路劫夺一个大理国老人,是我一时激于义愤,伸手管了这档闲事,痛残恶贼,救下这位老人。老人感恩图报,便以‘玉-’见赠,我坚辞不纳,老人竟长跪不起,在无可奈何之下,才勉强收下,但亦曾以百两纹银馈赠,作为老人返大理国川资,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毛仁一直眼也不眨一下听着,待到夏仲豪说完,便急不及待地道:“那群劫匪之中,你该有认识的吧?” 夏仲豪不假思索地道:“有,其中有一位外号人称‘铁手无情’的赫连渊,还有三人分别是‘黑豹’关宁、‘飞马’丁旗、‘青脸煞’严羽平,我就只认识这四人,其余一个也不认识了。” “这就是了!”毛仁道:“‘玉-’原本就是‘飞马’丁旗的。” 夏仲豪双目倏睁,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老夫在半年前,看到‘飞马’丁旗带着这块‘玉-’,从大理返回中原。”毛仁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可知道,你所得的这方‘玉-’,本属大理国一位业已去世三十六年的隐世高人叶真人所有,老夫穷二十多年的时间也找不到这‘玉-’,真不知那老鬼在生前将之藏在什么地方,但却给‘飞马’丁旗那小子轻易就找到了。那小子的轻功真了得,老夫发现他欲将‘玉-’带返中原,便欲将他截下,哪知丁旗鬼得很,竟然抛甩掉老夫,返回中原,老夫一直追入中原,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原在贺兰山被你击毙!” 夏仲豪目光一亮,道:“你为何一定要得到这方‘玉-’,你不会说那位大理高手叶真人是你师祖或师父吧?” 毛仁厉声道:“恁那老鬼的身手,还不配做老夫师父,你休要口舌轻薄。” 夏仲豪冷笑道:“你既不是那位叶真人的传人,这‘玉-’可说是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拥有它,你凭什么要我将它交给你?” 毛仁道:“因为老夫乃大理国民,而这‘玉-’是大理之物,老夫为了大理之珍物,不致流失在外,所以要取回它,将之带返大理。” 牟汉平听到这里,不由诧异不已,那块玉-不是长公主遗留下来的吗?怎会与大理国扯上千系?难道是这毛仁胡诌的?他不以为毛仁说的理由是真的,只怕其中另有内情,这倒令他的好奇心更浓了。 夏仲豪也压根儿就不信毛仁信冠冕堂皇的理由,冷冷一笑道:“说得倒好听,只怕另有原因?” 毛仁脸色一变,狠声道:“话已说清楚,你到底交不交出来?” 夏仲豪朗然道:“这块玉-本就不是在下之物,我可以随时交还给那大理国老人,只是你却不是,故此我不会交给你的!” 山顶上的牟汉平听得不由暗喝一声,对夏仲豪更加心仪,但牟汉平明白,玉-就在他身上,对方所持有的,只是一块赝品,但是,他已暗作决定,若万一双方动起手来,他决定助夏仲豪一臂之力。 毛仁看来也不想动武,他徐徐道:“难道你为了区区一方玉-,而忍心跟看着一场血溅五步的拼杀?你知道你所说的大理国老人是谁么?” 那并不表示毛仁是个仁慈的人,在山顶上观看的牟汉平就猜到,毛仁之所以迟迟未动手,可能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毛仁虽然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但别忘了夏仲豪敢单人匹马独闯九里寨,勇战千军,连毙九位身手高强的黑道高手而能全身而还,与当年大战长板坡,千军万马中取曹军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赵子龙不遑多让,足见他不是一般的高手可比,毛仁虽然凶名震大理,又焉敢自大到不将夏仲豪放在心上。 毛仁万声道:“我刚才问你,那混充大理国人的老人是谁,你为什么不说?” 夏仲豪道:“我管他是谁,是否混充大理国人与在下无关,我只是见义勇为而已,对事而不对人。” 毛仁目中凶光暴射,凶厉的道:“告诉你,那个大理国老人其实是‘南偷’章麟乔扮的,他窃取了丁旗的玉-,就伪装大理国老人遁走,结果仍被‘飞马’丁旗查出,想不到你盲目的一伸手,放走了章麟,反而杀害了丁旗一众,今天,随便你怎么说,若不交出玉-,休想生离此地!” “哈哈……”夏仲豪朗笑一声,了无惧色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何不留些气力来动手?” 此刻毛仁再也忍不住了,厉喝一声:“杀!” “杀”声中,身形猝地一掠,扑向夏仲豪。 他那批手下亦呐喊一声,潮水一样扑了过去。 牟汉平在山顶上一看双方动上了手,也不再将身形隐藏,从树后转了出来,有点紧张地望着下面爆发的激战。 就在他从树后转出来的刹那,他的鼻子蓦然嗅到一股如兰似麝的暗得他不由悚然一惊,他在此待了这好一会,全然没有嗅到有花香什么的,这股香气突然飘来,岂不是有点古怪吗? 他虽然警觉性很高,反应也很快,可惜在他念头还未转过的刹那,他的腰上已被人戳了一指,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山脚下的激战真是一触即发,毛仁方面虽然人多势众,而且用的兵器也颇为锋利,那是一种大理境内常见的那种像初五眉月一样的弯刀,而且各个悍勇凶残,怎奈夏仲豪方面虽然人少,但各个皆是由夏仲豪一手训练了五年的手下,每一个人的身手皆不俗,而且用的都是七尺铁戟,戟法诡奇迅猛,而且利于远攻,双方一接触,夏仲豪那方面立刻就占了上风。 而站在夏仲豪左右的两位锦衣人也非省油之灯,在关外,他们的名气也很响亮,一个名熊武,外号“神刀王”,擅使一柄足有五尺长的斩马长刀;另一个盖天雄,外号“鬼斧”,擅使两柄足有六十四斤重的大板斧,两人皆是夏仲豪的生死之交。 毛仁方面那几位锦袍人也不是好惹的,俱是大理国内横行一时的黑道人物,手底下自然不弱。 这七名黑道高手中的四人双战熊武、盖天雄,只能够打成平手。 另三名则杀入夏仲豪的手下中,这一来,那群金衣汉子就有点抵挡不住了。 尚幸他们皆是训练有素,立刻分出十人来缠住那三名锦袍人,其余的则全力抵挡住那百数名灰衣汉子的进攻,暂时说来,还能够支持下去。 夏仲豪自然也看到一切,无奈他已被毛仁缠住了,一时间脱身不得。 毛仁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出手就是十七、八掌,刹时间掌影飞舞,罩向夏仲豪上身各大要穴。 掌风丝丝中,挟着腥膻之味,夏仲豪早就知道毛仁的双掌蕴有异毒,故此不敢硬接,身形一闪退出丈远,接着一声沉喝,金光闪耀中,以横扫千军之势,扫击毛仁。 毛仁亦不敢撄其锋锐,而根本上他就不敢以一双肉掌封挡对方的金戈,金戈从他身上扫过,他却陡地翻跃起来,一掌疾拍而下,拍向夏仲豪肩头。 夏仲豪道:“果然有两下子。”身形蓦地一挫,金戈顺着扫空之势,斜戳而起,戳向毛仁腰胁! 毛仁怪叫一声,身形硬生生一拧,堪堪避过那金光灿烂的戈尖,左脚横蹬而出,恰好蹬在戈杆上,身形箭一样横掠出去。 夏仲豪叱喝一声,身形横里飘出,追扑向毛仁。 毛仁掠起三丈,飘坠落地时乘机双掌连发,拍在两名金衣汉子身上,那两条汉子立时惨叫出声,飞掠出丈外,落地时已七孔流出蓝蓝黑黑的血,脸色黑蓝一片,动也不动了。 “鬼手百毒断魂掌”,确实歹毒异常,毛仁一掌击杀两名金衣人,厉啸一声,身形一闪,双掌飞舞,拍向另外三名正全力抗拒他的手下,浪潮似扑攻的金衣人。 而这时有一批灰衣人,已乘着那两名中掌毙命的金衣人所露出来的间隙,突破了对方的防守,杀声震天中,从那缺口突了进去。 那些金衣人人数本就少于对方,如今防守被突破,立时乱了阵脚,却就在这时,蓦地响起一声狮吼熊哮般的叱喝,这一声吼喝将喊杀声音盖过了。 但见金光纵横飞舞,上下闪击,那些突破对方防守的灰衣人像冰雪投炉般,惨叫哀嚎声连接响起,纷纷溅血飞摔扑跌在地上。 那些金衣人一见,立时欢呼一声,精神振奋,将乱了的阵脚稳定下来,只是,又有三名金衣汉子倒毙在毛仁的掌毒之下,才稳住的阵脚又乱了。 “弟兄们,全力围住那老贼!”夏仲豪有如天神下降般,金戈挥舞闪击,杀入了那些灰衣汉子中,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那些灰衣人在他金戈的之处,莫不像砍倒的树草般,惨叫倒地。 而那些金衣人虽然只剩下二十多人,有十个还缠着三名锦袍人拼杀,剩下的十多人,却已将毛仁围了起来,配合得很好地向毛仁进攻着。 毛仁虽然掌法诡奇变幻歹毒,但一时间却奈何不了那些金衣汉子,兀自左冲右突,怪吼连声,就是突不出去。 原来那十多名金衣人很会利用自己的长处,配合以长戟刺戳砍扫向毛仁,一味远攻而不让毛仁接近,这就今毛仁那双毒掌无法发挥威力,击不到他们。而他们在毛仁冲向左边时,左边的立即退下,另三面则长戟猛戳疾刺,牵制住毛仁,倒令他不得不转而应付那些攻击,而退下的金衣人又乘机冲上攻击,这种配合巧妙的合击之术,竟然将这位纵横大理国内的黑道第一凶人困住了。 更有甚者,一名金衣人还在毛仁右腿外侧划出一道血口,倒令他挂了彩。 那一边的夏仲豪继续在那些灰衣人中冲杀不已,他金戈所到之处,血溅尸横,那些灰衣人被他这一冲杀,起码死了二、三十人。加上先前进攻金衣人时又伤亡了十多人,算起来差不多伤亡了一半。 那些灰衣人虽然凶悍狠勇,但与夏仲豪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虽然悍不畏死,但依然阻挡不住夏仲豪的冲杀,又死了七、八人,终于,他们心寒了,发一声呐喊,四散奔逃开去。 那些灰衣人这一着,确实令夏仲豪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应付才好,因为那些灰衣人四散逃走,他真不知追杀哪一个才好,何况,以他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去追杀那些放弃抵抗逃命的灰衣人。 故此他刹时怔住了,但仍在激斗的几拨人,却使他立刻扑向发出惨叫的地方。 发出惨叫的地方,原来是将毛仁围起来的那十多名金衣汉子发出的。 毛仁在冲突不出的情形下,就像疯了一样,有如一头困兽,兀自冲突不已,并且还不时露出破绽。 一名金衣汉子觑准了毛仁露出的破绽,一戟疾向他胁下扑去,哪知这却是毛仁的诡计,那几次露出的破绽,皆是他故意使出来的,目的就是让对方那些人贪功冒进,他就有反击的机会了。 那名金衣汉子满以为那一戟准能刺中毛仁的胁下,哪知却刺了个空,戟尖从毛仁胁下刺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也立时醒悟上了大当,全力往回将铁戟抽回。 毛仁既是全心布下的陷阱,既然有踩中了,又焉能让其走脱?张起的手臂猛然一夹,硬生生将铁戟夹住,一任那蓝衣汉子拼尽全力,也抽不脱。 那金衣汉子不可谓不机警,应变不可谓不快,一抽不脱,他立刻松手后退,可惜他遇上的是毛仁,而且有心让他上当,他才松手,那柄夹在毛仁胁下的铁戟却蓦然倒射而回,戟柄在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时,已“噗”的一声急响,倒插入他的胸腔中。 那金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竟被震飞了出去。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一瞬间,故此另外那些金衣人,根本来不及出手抢救那死去的同伴。 而毛仁在以戟柄倒撞入那金衣人胸腔的刹那,整个人陡地疾向后翻了起来,起码有五、六柄铁戟以毫厘之差,从他身底下刺了个空。 毛仁借着身体倒翻之势,拔出了插在金衣人胸腔上的铁戟,怪叫声中,以戟柄向地上一点,借力翻掠出去,手中铁戟亦力掷向一个挺戟追刺的金衣人。 毛仁这一掷之力,足足运足了七成劲力,铁戟比离弦急矢还要劲疾,那金衣汉子虽然眼看到电射而来的铁戟,亦急急闪避,但奈何那柄铁戟去势实在太快了,快到不是那金衣汉子这种身手的人可以闪避得了的,所以他的身形才闪动,那柄铁戟就“夺”地射入他的胸腹中,透体而出,而他亦被铁的劲道撞飞出二丈之外,惨叫声中,曳着一溜血雨飞摔在地上。 金衣人虽然勇猛,也经历过很多惨烈的场面,但在眼见同伴死得如此惨烈,仍不免惊心动魄,惊怔了一下。 这正好给毛仁下手的机会,这种机会,他是绝不会错过的,双掌横劈直拍中,又有两名金衣人在他身形掠过的刹那,被他的毒掌劈中,立时七孔流血而亡。 毛仁连毙四人,身形亦掠出了金衣人的围困之中,他立刻像饿虎一样,扑向追击过来的金衣人。 首当其冲的两名金衣人铁戟并未刺中毛仁,蓦觉眼前一花,毛仁已闪电般,从两人的铁戟之间欺到两人身前,左面的一个脸上挨了一掌,右边的一个闪得快,避过了胸腹要害,只是左臂挨了一掌,但依然未逃过死亡的厄运,身形旋扑出七、八尺外,忽然仆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脸泛黑蓝之气,毒发身亡。 这一瞬间,毛仁接连杀了六名金衣人,剩下来的五名金衣人虽然心惊,但仍然悍不畏死,暴啸声中,五根铁戟一齐急刺向毛仁左右胁胸腹。 “找死!”毛仁厉喝一声,双手一阵挥舞,待到他停下之时,那五根铁戟竟然被他全数攫在双手中。 那五名金衣人,几曾见过这等诡奇的手法,脸色俱不由一变,同时暴喝一声,奋力倒抽。 “去!”毛仁的双手,就在那刹那向前一送一松,那五名金衣汉子料不到毛仁竟然会松手,并乘势向前一送,俱不由立脚不住,向后飞跌出去。 毛仁的目的,正是要对方五人如此,厉笑一声,身形一闪掠前,扑向那五名飞跌出丈外,在地上打滚的金衣人。 若是让毛仁扑到那五人身前,那五人肯定会死在毛仁的掌下。 但是,那五人跌滚在地上,仍然瞥到毛仁飞扑过来,其中一人咬着牙,也顾不了挣扎起来,脱手将铁戟飞掷向毛仁。 在他的意识中,他根本就不以为那一戟可以刺中毛仁,他只是想将毛仁的身形阻滞一下,那他们就有机会从地上跃起来,不至于在地上挨打。 掷出的那一戟,果然射不中毛仁,毛仁只是随意一拨,就将铁戟拨歪出去,但他扑掠的身形自不免滞了一滞。 这一滞,也就挽回那五人的一命。 一道金灿灿的光芒,有如烈阳照耀一样,蓦然从侧面闪射而至,直射向毛仁的头颈。 毛仁陡觉头侧锐风急袭而至,不禁心头一凛,身形借着向前扑掠之势,猝然向前倾扑出去。 “嗖”地一响,饶是毛仁反应迅捷,蓦觉颈后头皮一凉,紧接着是火辣辣般痛,怪叫一声,身形半拧,抖手一掌斜拍出去。 但他那一掌却拍了个空,因为他的手只有两尺多,不到三尺长,而夏仲豪的金戈却足有丈二长,加上手臂,怕不有丈半长,故此,他那一掌焉能击倒夏仲豪。 横里杀到的确是夏仲豪,他眼见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弟兄竟然折损了一半有多,不由目眦欲裂,怒发如雷,恨不得一戈将毛仁戳个透明对穿。 毛仁一掌拍空,本就不以为能够击中夏仲豪,他只是想吓阻一下夏仲豪,哪知他却一时间忘了前面那五名金衣人。 那五名金衣人在毛仁身形前倾的刹那,已各自从地上挺跃起来,闷声不响地,挺戟猛刺毛仁。 待到毛仁一掌拍空,才蓦然惊觉到锐风急袭而至,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厉吼一声,双手急忙抓住,身形斜冲而起。 急刺而至的铁戟竟在他一阵急抓之下,居然有三杆铁戟被他攫住,而他腾起的身形变成了倒竖之势。 但另一根铁戟仍然在毛仁的大腿上戳出了一个血洞。 那三名铁戟被抓住的金衣人像有默契般,就在毛仁抓住三根铁杆的刹那,一齐松手飞退开去,他们这样做,乃是配合夏仲豪的动作的。 那三名金衣人松手后退,毛仁倒竖在空中的身形便骤然失去支撑,疾向下沉,而夏仲豪的金戈恰好向上斜刺而出,一招三式,暴刺向毛仁的左右胸及腹部。 毛仁那一坠,变成坠向夏仲豪的戈尖,这一惊惊得他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怪吼,左右手抓住的铁戟交错急封,“叮叮叮”三下急激的脆响连续响起,夏仲豪那刚猛奇诡的一招三式,竟被毛仁封挡住。 夏仲豪倏地大喝一声,有如平地响起一声旱雷,被封挡的金戈竟然神奇地夺隙而入,飞刺向毛仁的咽喉! 毛仁这一次连脸色都变了,怪吼声中,身形硬生生错开半尺左右。 “嗤”地一下急响,耀烈的金芒从毛仁的颈侧擦过,跟着见红,他虽然闪开了咽喉要害,但颈侧皮肤已被划开一道足有两分深浅的血口。 毛仁简直是亡魂皆冒,身形滚坠在地上,一滚挺站起来,伸手一摸颈侧,摸了一手血,痛得他直吸气。 随着夏仲豪的停止,所有的拼斗皆随之停顿下来,一齐望向夏仲豪望过去的方向。 毛仁原本准备与夏仲豪拼命的,但在瞥到众人的表情时,不由感到奇怪地扭转头向侧面望去。 这一看,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独是他,夏仲豪他们的脸色早就很难看了。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山口那面忽然出现了一批人,这批人为数不多,只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皆穿窄窄的翠绿劲装,一个个蜂腰枭臂,柳眉粉脸,却原来是七位红粉娇娥。 这七个娇娥领头的一位年约二十上下年纪,七人中数她年龄最大,其余六人皆只有十七、八岁。 这七位姑娘皆腰佩长剑,粉脸罩煞,一字排开,将山口那面堵住了。 “红粉七煞!”夏仲豪终于从齿缝中迸出这四个字,也就是由于这七位姑娘的这个外号,而使夏仲豪忽然变了脸色。 “哈哈,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毛仁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语声也有点不大自然。 “哼!化外凶人,竟然也胆敢到中原来撒野,难道你以为中原武林没有能人?”红粉七煞中那位年纪最大的脸罩寒霜,逼视着毛仁。 别看轻了这七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她们出现在江湖才只不过一年多一点时间,但却闯出了“红粉七煞”这个既美丽又感到可怕的外号,可想而知,自有她们可怕的地方。在那弱肉强食的险恶江湖中,七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在江湖上闯荡,若不是有其真本领,只怕早就给那些武林(大恶)吞噬了。 “红粉七煞”自出道以来,只凭一己之意行事,黑白两道皆不卖账,每与人动手,皆赶尽杀绝,不留活口,曾经有不少黑白道上的朋友欲想打她们主意,皆遭受到她们无情的惩罚——血溅尸横,故此,得了“红粉七煞”这个名号。 对于这七位姑娘的来历,至今在江湖武林中,还是一个谜,因此她们的身分显得很神秘。 毛仁虽僻处大理境内,很少到中原走动,但他是武林人,自然对天下武林动态很注意,而中原武林亦有不少因事到大理的,他自然就听闻到“红粉七煞”的大名。 他虽然是个凶狂霸道的人物,但却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他实在不想在这伤亡惨重的时候,树下一个大敌,变成两面受敌,那时,只怕“玉-”不但得不到手,连命也丢在这里。 所以他忍下了那口气,口吻不软不硬的道:“老夫虽然是化外之人,但既然敢到中原行走,自有老夫可恃之道,那位姑娘言重了,老夫焉敢来中原撒野,不过欲将属于敝国之物夺回,带回大理罢了!” 夏仲豪却乘毛仁与“红粉七煞”对答的空隙,迅速的扫视了一下自己那面的情形,这一看,令他感到惊怒不已。 那近四十人,经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金衣汉子,这时候只剩不到十人,熊武身上伤了两处,血湿衣衫,看来伤得不轻,但那两个围攻他的锦袍人亦死在他的斩马长刀之下,死状很惨,皆肢体断残。 盖天雄没有熊武那样幸运,他那两柄板斧躺在地上,斧刃上染满了鲜血,有一柄板斧就嵌在一名锦袍人后脑勺内,另一个锦袍人则被他连肩带臂卸了下来,躺在地上不知是昏过去,还是一命呜呼,总之是不会动了。而盖天雄亦一身是血,躺在地上,双眼大睁,瞳孔定定地望着天,不用说也是死了。 至于围攻另三名锦袍人的十名金衣汉子,只剩下五人,有四个身上还受了伤,但他们也撂倒了两个锦袍人,只剩下一名形态异常狼狈的锦袍人。 夏仲豪见自己方面折损得这样惨重,不禁痛心不已,尤其是盖天雄力战而死,更令他怒火高烧。 但是,他不是个莽撞的人,在目前这险恶的情形下,他决定先弄清楚“红粉七煞”的来意再打算。 “红粉七煞”的大姊名苏红凤,俏目一瞪,娇笑道:“阁下几时转了性,说话这样客气,你要取回什么物?” 毛仁的口气,强忍着,打了个哈哈,手指夏仲豪道:“此人身上的一方‘玉-’,本是大理之物,故而向他讨还带回敝国!” 苏红凤道:“这么说,那方‘玉-’你不是物主了?” 毛仁点点头,道:“但老夫乃大理国人……” 苏红凤截断毛仁的话,冷冷地道:“难道你是大理一国之主?” 毛仁就算大胆,也不敢狂妄到自认为大理之主,急急道:“你胡说什么?” 苏红凤娇笑连声道:“这不就是了?你既不是大理一国之主,就算是,难道国内所有的财物皆是你的不成?那方‘玉-’既然不是你的,那么,谁得到它,谁就可以拥有它,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只有真正拥有那方‘玉-’的人,才有权取回它,对不对?” 苏红凤这话倒是说得很有道理,毛仁这样老奸巨滑之人,想不到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用话“吃”住了。 一时之间,毛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羞怒之下,不由凶性大发,恶狠狠的道:“总之,老夫有权夺回那方‘玉-’!” 苏红凤不由“嗤”地一笑,道:“简直是强词夺理,强盗本色!” 夏仲豪一直在旁冷眼旁观,思忖着这突然杀出来的“红粉七煞”,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有心想静观事态的发展,伺况,“红粉七煞”与毛仁针锋相对,对他这方面来说,可说是也有利无害的。 毛仁双目凶光闪射,厉声道:“随便你怎么说,老夫也要夺回那方‘玉-’,臭丫头,你若存心架梁,只需划下道来!” 苏红凤俏脸一寒,沉声道:“毛仁,别人怕你‘兜手断魂’,咱们可不怕。” 毛仁一听,真是孰不可忍,厉吼一声,双掌一错,鬼魅般飞拍向苏红凤上身。 苏红凤哼了一声,大概也知道毛仁的双掌有异毒,沾触不得,所以她身形一闪,很轻巧的闪过了毛仁的双掌。 毛仁“嘿”地闷喝了一声,身形飞旋,双掌飞舞,一片掌影如影随形般罩向苏红凤。 苏红凤这一次却没有闪躲,竟然俏生生地站住了,一双眼甚至看也不看那大片飞罩过来的掌影。 毛仁看到对方这样托大,一副不将自己看在眼内的狂态,不由怒火中烧,杀机更炽,心里暗喝一声:“找死!”双掌加急拍落苏红凤前胸。 苏红凤依然没有动,但两道飞虹一样的剑光,却横里像剪刀一样疾截而至。 毛仁眼看得手,一眼瞥到横里飞射而至的剑光,不由暗吃一惊,双掌硬生生向后一挫。 他若是不缩臂收掌,只怕他不一定能够击中苏红凤,双手已被那两道交错飞来的剑光绞断了。 “双飞虹!”毛仁脱口叫出。 双剑绞空,两条娇俏的人影亦横挡在毛仁面前,这两人正是“红粉七煞”中的两煞,身穿黄衣的叫黄菊,穿白衣者叫白霜,这两人在七煞中,年岁仅次于苏红凤,身分地位也是。 在“红粉七煞”中,其身分地位是以年岁的大小来排行的。 黄菊又比白霜年纪稍大,地位自然在白霜年纪稍大,地位自然在白霜之上,当下她一撇嘴,道:“想不到你这化外凶人,也识得咱们这招‘双飞虹’!” 毛仁这刹那脸色变幻不定,语声有点惊疑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黄菊装着诧异的样子,道:“咱们不就是江湖朋友称的‘红粉七煞’么?难道还有另外一种称呼?” 毛仁没有回答黄菊的话,陡地双掌挥动,疾拍黄菊、白霜两人。 别小看他两掌,这两掌无论在迅捷奇诡上,当称得上武林罕见,相信有不少人闪避封挡不了他这两掌。 但黄菊、白霜却将他这迅疾奇诡的两掌封挡住了,身形微闪中,双剑似惊虹般一展,飞刺毛仁掌心! 毛仁双掌拍出,看似一掌,实则一共拍出了十八掌,十八掌中虚实互有,令人难测,但黄菊、白霜的两支长剑就像具有慧眼一般,准确无误的刺向他实实在在的那一掌,使得毛仁再次吃惊不已,急忙滑步旋身,错开双掌,攻向两女的腰胁。 两女瑶鼻冷哼一声,身形轻灵曼妙的飘闪开去,长剑一回,反撇向毛仁的腰胁腿。 毛仁这时的脸色已变得很凝重,而且杀机弥布,身形倏地向后一挫,堪堪闪过两女的剑锋,说险真是险到极点,蓦地身形一俯,几乎是贴地掠出,双手反爪般抓向两女的脚踝。 两女不虞毛仁动作如此快捷,齐齐娇呼一声,双双腾跃起来。 毛仁却像早就料到两女有此一着,贴地掠出的身形,陡地拔挺起来,双手依然抓向两女脚踝。 两女这次也像早就预料到一般,拔起的身形灵捷地蓦然一番,长剑急削而下,毛仁若不缩手,肯定的被削断双手,所以他不得不缩手急坠落地。 两女亦似飞燕一样翻掠在地上,脚甫沾地,双剑再展,杀向毛仁。 毛仁闷声不响,身形直欺向两女,双掌奇招样着迭出,与两女激战在一起,一时间,旁观的人谁也看不出那边占上风。 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仲豪看到两女居然跟毛仁打得难解难分,有攻有守,不由暗暗心惊不已,自忖自己这边伤亡惨重,万一与“红粉七煞”冲突起来,只怕占不到便宜,还会吃亏,但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豪杰,轻生死,重情义,他是为死剩的九名手下及身受重伤的生死交“神刀王”熊武担心。 一直以来,他就没把那些手下视为从属,而视之为手足兄弟般,只是那些手下虽然知道,但属于名分,不敢稍有逾越。 这时候,已经又有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欺掠向那位死剩下来,身上受伤的锦袍中年人,而另外又有两位穿绿衣、黑衣的姑娘,分别监视那些惊魂未定的灰衣人,剩下一位蓝衣姑娘为黄菊、白霜两女掠阵。 至于那位“红粉七煞”之首苏红凤,则径向夏仲豪走过去,夏仲豪不由深吸一口气,一双威凌四射的目光直视着轻灵地走过来的苏红凤。 苏红凤也在瞟着夏仲豪,嘴角唇边含着一抹浅浅笑意,看不出含有丝毫敌意,但夏仲豪仍是暗自戒备着。 熊武亦强撑着手提斩马长刀,来到夏仲豪的身旁,他那剩余的九名部下亦一字排开,紧执铁戟,虎视眈眈。 苏红凤却视而不见,含笑走到夏仲豪面前八尺外停下来,居然向夏仲豪施了一礼,娇声道:“夏兄果然神武非凡,小妹今日一见,足慰生平。” 别人这样有礼貌,自己总不能绷着脸,那太没有气度了。夏仲豪外表虽然生得神武粗暴,实则内涵极深,当下放宽了脸容,抱拳一礼道:“姑娘过奖了,夏某愧不敢当,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苏红凤姑娘脆声道:“有劳夏兄动问,小妹苏红凤。” 夏仲豪忙再抱拳道:“原来是红粉之首苏姑娘。” 两人这样文质彬彬地一问一答,与那边斗得凶险万分的毛仁及黄菊、白霜两女的情形,实在很不协调。 而这时那位穿紫衣的卓紫君姑娘已与那位锦袍人动上了手,可能是由于受了伤的关系,那位锦袍人交手不到十招,已是败象,被那位叫卓紫君的紫衣姑娘逼得险象环生,看样子支持不了多久了。 毛仁不愧是纵横大理境内的第一凶人,身手确实有过人之处,这时已占了上风,黄、白两位姑娘虽然还未落败,但已攻少守多。 在一旁掠阵的蓝衣姑娘,仍然没有上前加以援手,那可能表示黄、白两女虽然胜不了毛仁,但短时间尚不致落败。 苏红凤依然含着那抹浅浅的笑意,目光却在打量着夏仲豪手上那柄金灿灿的金戈。 苏红凤突然道:“夏兄,若是小妹亦是来打那方‘玉-’主意的,你不会感到惊奇吧?” 夏仲豪却一点也不吃惊,徐徐地道:“夏某早就想到了,所以一点也不惊奇。” 苏红凤妙目一转,道:“小妹妹来这里的目的,不但欲得那方‘玉-’,顺便也来告知夏兄你一个不利的消息。” 夏仲豪心头一跳,但却神色不动的道:“苏姑娘可否说明?” “当然可以。”苏红凤脆声道:“你所得的这方‘玉-’,已变成江湖武林中黑、白两道争夺的东西,而你现在也可以说成了众矢之的,黑、白两道武林中人的猎物,只怕你走出这山口之后,便无一刻安宁了!” 夏仲豪脸色微变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夏某顶天立地,从来没有怕过谁来,这方‘玉-’原本就不是在下之物,只是一时出于义愤,伸手救下一位老人,蒙他慨赠,现在已是在下之物,那就有权拥有它,除非此-的真主人米向我索讨回去,否则,任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夏兄果然不愧豪侠本色,铮铮铁汉,小妹佩服。”继之脸色一整,苏红凤道:“但夏兄别忘了,志在必得此-的黑、白两道知名人物,计有凌云崖崖主‘黑狐’冯禹、‘铁狼堡’堡主‘铁甲潜龙’铁叔同、‘金狮堡’堡主金振丕、‘大漠双雕’秦鹏、向云忠。除了这些人物之外,尚有‘祁连山君’万宁、四川‘唐门’掌门唐智、‘铁掌飞轮’莫绍迁……小妹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只有拣几个名气响亮的说给你听。” 顿了顿,又道:“夏兄虽然神武非凡,但总不至于自大到与黑、白两道的人物为敌吧?” 夏仲豪听了那一连串的名字,不由脸色数变,那不是表示他怕了这些人,而是……若那些一批接着一批找上他,他如何应付得了?这确是使他担忧的,何况…… 苏红凤像猜透了夏仲豪的心事般,替他说了出来,道:“以夏兄一身功力,相信可以应付黑、白两道的人物而有余,但你这些手下呢?” 苏红凤这一说,可谓说中了夏仲豪的顾虑。 “你难道忍心让一手训练出来的手下,为了一方偶尔得来的‘玉-’而折损清净?你这位生死之交因你而被杀?”苏红凤的话像尖针一样刺向夏仲豪的心,令他感到滴血。 夏仲豪在刹那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久久一声不出。 蓦地,一声惨厉的吼叫声倏然响起,震得夏仲豪与熊武及几名手下心头猛震了一下,霍然循声望去。 苏红凤却很镇定,甚至嘴角又露出了一抹笑意,亦向发出吼叫声的方向望了过去。 发出吼叫的是与卓紫君打斗的那名锦袍人,这时已倒在地上,胸腹间穿了一个大血洞,正突突地喷出大股大股鲜血,背后的地上,也染湿了一大片。 卓紫君仗剑娇喘着,剑刃染满了血。 “夏兄,你大概不会忍心让手下及这位熊兄遭到像那位朋友一样的下场吧?”苏红凤笑盈盈地望着夏仲豪。 夏仲豪霍地变色怒道:“苏姑娘,你这是在恫吓我么?”—— 第四章 夏仲豪说话时那种威凛慑人的神态,倒令苏红凤不由吃惊地退了一步,“哟”地叫了一声,急忙分辩道:“夏兄请息怒,小妹绝没有这个意思,小妹只是提醒夏兄,借鉴一下,好好考虑应该怎么做。” 夏仲豪威态一敛,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别绕弯子了,说来说去,也是想要我将那方‘玉-’交给你,是幺?” “固所愿,不敢请耳!”苏红凤直认不讳。 夏仲豪居然也没有动怒翻脸,语声沉缓地道:“我可以考虑将这方‘玉-’交给你……” 苏红凤料不到夏仲豪竟会这样轻易就答应将“玉-”交给她,惊喜地道:“夏兄说的可是真的?” “仲豪,你……”一直没有出过声的“神刀王”熊武,这时忍不住开声了。 但却给夏仲豪摇摇手截阻道:“熊兄,小弟明白你的意思,请你忍耐一下!” 熊武深深看了夏仲豪一眼,将下面的话咽回肚子中,那九名手下听到夏仲豪的话后,也很激动,但却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他们与熊武一样,对夏仲豪的为人了解颇深,知道他将“玉-”交给对方,必定有他的理由。 果然,夏仲豪道:“苏姑娘,我一向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希望姑娘能够允诺。” 苏红凤一听,怔了一下,急声道:“什么条件?夏兄请说。” 夏仲豪注视着苏红凤道:“这方‘玉-’既然引起那么多武林同道垂涎,相信绝对不是由于它本身的价值那么简单,一定有其吸引那些武林同道抢夺的秘密,夏某就是想知道那秘密。” 苏红凤听完夏仲豪的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若是小妹不说呢?” “那就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夏仲豪斩钉截铁的说。 苏红凤脸色变了一下,又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小妹若将其中奥秘说了出来,夏兄到时只怕会反悔了。” 夏仲豪-目道:“夏某言出不践,有如此石!” 说话中,抬脚力踏在地上一块半尺厚的山石上,那块坚硬的山石,竟然被他踏得碎裂开来。 “夏兄好深厚的功力!”苏红凤月露佩服之色,接着吁了一口气道:“小妹这就将‘玉-’的秘密说给你听。” “夏某洗耳恭听,姑娘请说!”夏仲豪说完,从怀里取出一方玉-,放在他与苏红凤之间同等距离的地上,现在,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一块上等玉,没有半点瑕疵,但是,它的价值真能使黑白两道如此舍命争夺么? 夏仲豪不懂,于是,他将玉-放好,退回原来位置,道:“姑娘说完之后,这块玉-就归你们所有了。” 苏红凤听了,俏目中闪起一丝喜色,吸口气,缓缓道:“这块‘玉-’,不但是块上等品质的‘和阗玉’,同时亦是一柄开启一处宝藏的钥匙。” 夏仲豪脸上毫无表情的听着,在听了这足可以令人动心的秘密之后,仍然没有一丝变更。 倒是熊武和那九名金衣人表情起了变化,但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苏红凤深深地瞟了夏仲豪一眼,见他毫不为所动,不由暗中放心不少,于是娓娓说下去:“相传闯王李自成陷京之后,大肆搜掠,将全库奇珍异宝,神兵利器于满清入关之前,尽数取走,埋藏在一处山腹中。另一种传说,此一宝库系长公主——独臂神尼所藏,而这块‘玉-’只是开启那宝库钥匙之一,还要配合另一柄钥匙,才能打开宝库之门,至于另一柄钥匙是何种形式,因为不是我们所说的秘密范围之内,所以小妹不想说出来,想必夏兄不会反对吧?” 夏仲豪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点点头没作声。 苏红凤续道:“至于这块‘玉-’,乃是当时一位名玉匠雕琢出来的,却不知怎地流落到大理,落在那位叶真人手上,再后来又落在‘飞马’丁旗的手里,那就是一个谜了。‘南偷’章麟是得到一位异人的指点才前往窃取,因不幸被丁旗发觉穷追不舍,章麟在情急之下,却将该-送给夏兄,固然他是感恩图报,却给夏兄带来一场无妄之灾,总之,这块玉-本就是中原之物,也许是天意吧!又落回中原。”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在夕阳下显得特别晶莹的玉-,当然,也没有离开过夏仲豪的脸。 夏仲豪听完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抱拳向苏红凤一拱,道:“苏姑娘,这块玉-你可以取去了。” 接着,他连看也不看玉-一眼,扭头对熊武道:“熊兄,咱们走!”说话中,朝那残存的九名金衣手下挥挥手。 苏红凤料不到夏仲豪这样爽快,在听了这个足以诱人什么事也可以做出来的秘密竟然不顾一眼,说走就走,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敬意,朝夏仲豪深施一礼道:“夏兄果信人也,小妹由衷敬佩!” 夏仲豪却连头也没回,与熊武带着九名金衣人向山口疾步走去。 夕阳在山头上斜射下来,射在玉-上,发出诱人的眩目之光,苏红凤吁了一口气,有点踌躇满志地走上前取起玉-,收入怀中。 这时,夏仲豪、熊武一众人等已走近山口,经过毛仁与黄菊、白霜两女打斗的地方,不由看了两眼。 此刻与毛仁激斗的已不单只是黄菊、白霜两人,变成了四对一,那就是早先在一旁掠阵的蓝衣姑娘石蕊与紫衣姑娘卓紫君,已加入了行列。 毛仁在四女的联手合击下,已完全处于劣势,而且身上亦多了一道伤痕,显得左支右绌,相信若再这样打下去,毛仁只怕脱身不得。 而另外黑、绿两女,则仗剑站在一旁掠阵,手上的长剑沾满了血迹。 再看一下那些先前还活着的灰衣汉子,这时候却一个也不见了,而地上则布满了灰衣的尸体,想必是给那身着黑、绿衣衫两位姑娘杀了,“红粉七煞”果然心狠手辣,名不虚传。 匆匆看了两眼,夏仲豪一行人奔出了山口,耳中还听得剧斗中的四女与毛仁的娇叱喝声。 转眼间,夏仲豪与熊武一行人已走得不见了影踪。 毛仁在四女的联手合击之下,越来越感到难以应付,虽则他的掌法奇诡毒辣,而且掌上蕴有奇毒,但毕竟乃是血肉之掌,不敢与剑锋硬碰,而四女仗着身法灵妙轻捷,闪掠飘跃于他的掌影之外,使他的双掌根本沾触不到四女的身体,换句话说,就是无法击毙四女。 四女却配合着身形,长剑刁钻灵变的剑路向他作出绵密的攻击,使得他应付不暇,越打越是心惊,特别是在瞥到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时,他更是惊怒交并。 这一次他是栽定了,若再继续苦斗下去,只怕他会像那些手下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他虽然凶暴残忍,对自己却仁慈得很,眼见情势不对,他决定溜了。 既然决定要走,立刻就行动起来,他一连施了两招险着,诱四女的长剑往他身上刺来,他却蓦地冲天拔了起来,四柄剑以毫厘之差,从他脚底下刺了个空。 一个风车大转身,毛仁拔起的身形,蓦地在空中翻掠出去;掠出三丈外,接着身形连续几个翻掠,迅速的朝山口逸去。 四女一剑刺空,反应也很快,娇叱声中,几乎是同时腾身拔起,长剑朝着毛仁斩削急刺,但就是差那么一丁点追不上毛仁的身形。 在一旁掠阵的黑衣姑娘李黑妞和绿衣姑娘陆萍,一眼看到毛仁腾拔起来,也知道毛仁想溜了,双足一顿,纵掠过去,企图将毛仁截下来,但也慢了那么一点点没有将对方截住。毛仁一下子脱了困,心头滋味百般,他出道以来,还未试过这样狼狈的,而且竟是栽在女流之辈手里,这事若要传出去,他实在无脸见人,对于红粉七煞,他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四女当然想将毛仁截下来,故此紧追不舍,但就是只差这么两三尺,始终追不上。 毛仁接连翻掠出去,脚尖才沾地,身形便急掠前去,其速度已到极限,瞥到四女依然紧追不舍,不由心寒不已,蓦地身形半拧,口中疾喝一声:“照打!”右手向后一扬。 紧迫不舍的四女,眼看耳听毛仁的喝声动作,以为毛仁在情急之下,打出一把暗器,而毛仁以毒掌驰名江湖,打出暗器亦势必淬有奇毒,在这样的距离下,很难闪避得了,若是让暗器射中,很难有活命的希望,四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也顾不了追截毛仁,急掠的身形猛然一俯,长剑展舞,封闭门户。 良久,却没有听到暗器掠空之声,也没有听到剑锋与暗器碰击之鸣,四女不由好生奇怪,身形一长,看清楚了,哪里有什么暗器?只不过是毛仁在情急之下虚张声势,企图阻遏一下四女的穷追,他这一个目的达到了,四女被他那子虚乌有的暗器一阻,他已飞掠向山口,抛离四女有五、六丈远。 四女娇叱连声中,尽展身形,飞掠向前,眨眼间追近三丈有多。 毛仁扭头一看,不由脸色微变,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扬手向后一抖,同时喝一声:“照打!” 四女以为毛仁只是故伎重施,故此毫不理会,身形丝毫不停,追掠前去。 但她们这次却上了一个大当,待到她们发觉一片黑点激射过来的时候,就不由胆破魂飞,惊叫连声中,各自翻掠腾跃挥剑,显得异常狼狈。 毛仁厉笑声中,道:“臭丫头们,且尝尝老夫‘断魂黑沙’的厉害吧!”身形已掠出山口。 “断魂黑沙”乃是毛仁护身救命的一种盥毒暗器,因为这种含有剧毒的黑沙甚难采炼,故此不到最危急关头,毛仁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尚幸他由于太珍惜这种救命黑沙,不敢大量撒出,只是撒出十数粒,否则,四女之中,只怕有人会闪避封挡不及而被射中,毙命当地! 总算四女身法灵捷,反应又快,剑势绵密,将那十数粒黑砂击落避过,但已惊出一身冷汗,有点手忙脚乱。 待到四女惊魂稍定,毛仁的身形已闪没在山口左边的乱石树后,欲再追,但却被苏红凤喝止住了。 苏红凤手执那方玉-,飞掠到四女身前,有点志得意满的道:“各位妹子,咱们这一次任务志不在杀人,而在这方‘玉-’,暂且放过那老匹夫,他若是不知死活,再找上咱们再杀他不迟。” 这时夕阳已隐没在山头下,已是薄暮时分,山谷内暮色特别浓,显得一片沉黯,衬上那满地尸体,阴凄凄地有如地狱一样,饶是“红粉七煞”心狠手辣,置身于这种境地,也有点心寒,浑身不自在,不欲久留。 苏红凤一挥手,道:“咱们走!”当先掠向山口,其他六女亦展开身形,随在苏红凤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掠出了山口。 刹那间,山谷内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只留下那一地的尸体,像屠场也像地狱。 牟汉平恢复知觉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感到自己置身在一张非常柔软舒适的床上;第二个感觉,就是他发觉自己竟然是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的,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因为他明明记得,他在昏晕过去的时候,他的身上是穿着整齐的。 像触电也像床上有针刺他一样,事实上在他发觉自己全身赤裸之后,光滑柔软舒适的床,就忽然变成了一张针床,整个人弹了起来。 但立刻,他又重重地摔回床上,双手紧紧地将那张差点从他身上滑落的锦被抓住,并且拼命地往身上扯,直扯到脖子上,只露出一颗脑袋。 他在弹起的时候,双眼也睁了开来,一位俏生生的少妇正含笑站在床边,那少妇,穿着露肩又露腰露腿的苗女装,一双令人魂魄出窍的媚眼,正含着还羞欲现的眸光,那么令牟汉平难奈的勾着他,红红如火的唇角,浮着不仅是笑的笑,媚的笑,是勾人心魄的笑,那么令牟汉平想冲起来的。 牟汉平用力摔摔头,猛的咬了一下舌尖,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为什么? 他赶快翻过身子,用背对着少妇,他不敢看,再看下去,魂魄就真的要出窍了,此刻只觉丹田突然升起一股他感觉不出的感觉。 牟汉平只觉口中干燥,令他没有口水可吞,只是艰辛的扯动喉结,体内的血液,像是骤然被烈火烧滚的开水,加速不知多少倍的在他周身滚转。 现在,他明白了,他明白丹田的是一团火,欲火!正猛烈燃烧着,虽然他奇怪为何曾有这股需要,但他的的确确的感到需要,噢!那需要,是他有生以来最迫切的需要! 尽管他把舌尖都咬破,勉强的深呼吸都把他憋了,脑中在一百个、一千个的不可以,不可以……但他不听话的身体已从床里转过来,面对着少妇…… 牟汉平迫不及待的拉住少妇的手,一下子便将她拖倒在床上,像一个温柔多情的情郎,那么蜜意的,那么熟稔的吻住那艳妇…… 美丽少妇娇笑一声,不抗不拒的任由牟汉平抚吻…… 牟汉平脑中“不可以”的念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见他双手那么“轻车驾熟”的在美艳少妇的娇躯上,轻捏、快游、力抚、温揉…… 然后,又那么熟稔的、轻巧的,一件一件的开始剥下少妇身上的衣服。 牟汉平根本不费力气,不是么,那少妇比牟汉平更需要,水蛇般的娇躯,配合着牟汉平的动作,那么轻易地让牟汉平脱下衣服的在蠕动着。 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妇身上简易的苗装、短衣、短裙,红色的短亵衣以及深红色的亵裤,一件一件的,已然被甩在床下。 于是,又可以清楚的看到,噢!那少妇迷人的恫体,像水、像蛇、像雪、像玉,一个苍天呕尽心血的杰作,没有一点点瑕疵的杰作,配合得那么恰好,那么令人心脏要麻痹。 那巍颤颤的乳峰,绝对不可能“盈盈可握”,也绝不是“无力的衰垂”着,是绝对富有“青春的弹性”。那乳头,周边漾头红色带紫的圈圈乳头,正乃如唐诗文“新剥鸡头”是也!说它有多迷人,就有多么迷人,迷得叫人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至少,牟汉平现在连他老子姓什么,他一定记不清,事实上,他才不会笨得去想那些鬼捞什子。不对么?他充满欲火的两眼,正随着少妇身上游动的两手而动,他的瞳孔正映着令他鼻鼻咻咻,魂儿飘飘的“水帘洞”! 那美丽少妇的神情,牟汉平敢打一百个赌,就算柳下惠见着,也一定像他一样的“神志不清”,才绝不会像书本上说得那么“坐怀不乱”。 只见她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美眸,荡漾着一股浓深火灼的春情浪波,半掩半闭,小巧如玉的瑶鼻,鼻翼微微一敛一张,滑出令人心魂出窍的咻咻鼻息,底下又小又红有似樱桃的小嘴,微微张着,吐着那叫人连骨带肉都要瘫软下去的娇哼声……噢,那调儿,啧…… 牟汉平尽情地在那令人妒嫉的胴体上,尽情的肆意抚、吻、摸、搓、捏…… 少妇瞧着牟汉平两手的游动,柔弱无骨胜过棉的娇躯,由轻微而逐渐放荡的增加摇摆的速度,两片原本红得似火的粉颊,更是红又红,口中的嗯哼声,越来越大,叫人分不出是痛苦还是…… “刷刷”两声衣服的破裂声,少妇像是按捺不住的忽然伸只水蛇般的玉臂,紧紧勾着牟汉平的颈项,凑上又干又热的红唇,死死的吻着牟汉平,送上清莲丁香,然后两手缓缓在脱着,不,是撕着自己那存得可怜的身上障碍。 于是,牟汉平那硕长而壮健散发着男人特有气息的身体,亦同那少妇白如羊脂的胴体一样完全赤裸。 牟汉平只感飘飘欲仙……连哼带笑…… 妙龄美妇飘飘欲死……连哼带叫…… 良久,不,很久……很久。 那“吱吱”的床摇声,才随着床上的“平静”而停止了“伴奏”。 牟汉平气喘如牛,浑身不动…… 娇妇仙仙欲死,浪哼连连…… 这时,牟汉平只觉丹田那怪火已消失,望着眼前那撩人心神的少妇,不禁怔愕着。 他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一股欲念直焚周身?他只觉丹田一阵闷痛后,就升起一股“怪气”,而且眼前似乎见到这妙龄少妇正朝他投怀送抱,于是,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嘤咛”声中,那具裸体翻转过来,小猫一样偎入他的怀中,牟汉平却像见到蛇蝎一样,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身形往外一缩,差点没有从床上跌落下来。 躺在床上的少妇,大概是睡过头似的,却被牟汉平那一声惊叫惊醒了,张开双眼,娇慵的伸手就要搂向牟汉平,双眼中,满是足可以将一个铁人溶化的柔情蜜意,诱人的樱唇轻启,吐出娇柔的语气道:“平弟弟,你醒了?” 牟汉平这一次真的从床上跌落地上了,因为他要闪避少妇那只搂向他的粉嫩玉臂。 幸好,他在身体重重跌落地上的刹那,腰身一挺,一掌轻轻撑在地上,弹跃起来,才没有跌得全身发痛。 少妇却脸色一变,全身缩蜷起来,双手紧紧地掩在胸前,将身上的紧要部分遮掩起来,但她却忘了她仍是全身赤裸的,那种姿态,更加诱人。 对于像她这样美丽的成熟的少妇来说,身材又那么好看,这样光着身体,无论是任何姿态,也是相当诱人的,但牟汉平却竟然不欣赏这样充满诱惑力的裸体,一脸又惊又怒之色,不知所措的道:“这……这……怎会……这……样呢?” 少妇哭泣起来,泣声:“你……说什么?你自己……做的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着,哭泣得更厉害。 牟汉平一听,就如在头顶响了一记焦雷,“轰”地一声,双眼一阵发黑,他努力镇定下来,吸了口气,也明白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他感到有点无地自容。 “怎会……这样呢?……我……我……”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少妇蓦地止住了哭泣,而且猛地挺身坐了起来,尖尖的手几乎戳在牟汉平的脸上,尖声道:“姓牟的,你自己做的事,竟然想耍赖,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淫娃?贱女人?是我看见你倒在我家门口,一身污秽不堪,不避嫌疑,把你扶了进来,不顾人言的可畏,为你清除一身污秽,而且还让你睡在我的床上,你这样糟蹋了我,破坏了我的名节,亏你还是青龙帮少帮主,亏你还是一位在江湖武林中名头响亮的‘青龙一君’,你走,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少妇这一直起身来,那羊脂白玉般耸峙的双乳,轻颤着,任是谁见了也会为之晕眩,牟汉平也不例外,吸口气,甩甩头,将目光移开,才能使自己保持清醒。 “你一定在我身上做了手脚?”牟汉平嘶声力竭的叫了起来,一边扯下床上一条床罩,忙乱的将自己包起来,同时没忘记将掉在地上的锦被捡起来,披在少妇赤裸的胴体上。 少妇却毫不害羞地一扭腰,将那张锦被自身上甩下来,并且还挺了一下隆起的胸脯,冷笑一声道:“你是一个大男人,武林的大侠客、大豪杰,会让我一个弱女子在你身上动手脚?而你,你却将我抱上床,将我身上的衣服撕扯下来……要了我的身子,你……你不是人!” 撕起泼来的少妇,哪里还有半丝柔媚娇俏之态,十足的一只母老虎。 牟叔平不是被她泼态吓住了,而是被她那番话窒住了。虽则说是少妇用一种卑劣的手段,使他与她干出那苟且之事,但这事若宣扬出去,他哪里还有脸在江湖上行走,毕竟这是有亏行止的事。 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话来驳斥少妇的歪理。 少妇见牟汉平无言以对,更加肆无忌惮了,嗓子尖得刺人耳鼓:“牟汉平,你走呀!为什么还不走?我会到江湖武林中讨个公道,将今天的事公布真相,我会令你身败名裂!” 牟汉平最怕的就是这一点,明知道那只是一个最卑鄙的色欲圈套,他也只好认了,武林人最重名节,他现在已陷入去了,那就只好听任她摆布了。 若是能够狠得下心杀了她,倒是一了百了,但问题是,看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只怕不是那么轻易杀得了她,何况,毕竟自己与她有合体之缘,此情此景之下,又怎下得了手? 终于,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这样做必有你的目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怎么样?” 少妇一听,妙目一转,像是才发现自己赤裸露体,竟然羞赧的低下头,红飞双颊,急忙扯起身边的锦被,披在身上,但却若隐若现,更加诱惑,道:“牟少侠,小女子残花败柳,自知配不上你,不敢有什么奢求,你且坐下来歇一歇再说吧!” 牟汉平却深具戒心地别过头,说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样,只管说出来,若是我能力所及,或是不违背道义的事,我答应尽力为你去办。” 牟汉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看出少妇不是为了金钱而色诱他的,只看她这间屋子的布置,就不像是穷措大,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么,就一定是有事求他了,才不惜以身相诱,使他跌入陷阱,不过他也很“精”,事先把话点明。 少妇的脸上,立时像春天的花盛放般绽开来,只是在牟汉平的眼中,已没有初见时那般迷人了,因为他已对她改变了观念。 “牟少侠,既然你这样说,姊姊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姊姊只想求你替我夺回一件被人抢去的物件。”少妇一双勾魂眼瞬也不瞬地望着牟汉平,嘴边泛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可是牟汉平看不到,否则,他一定后悔适才的许诺,他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什么物件,请你一一说明好么?”他不耐烦地问着,依然将头转向一侧。 “那是用寒玉磨成的一根‘寒玉钗’,这根寒玉钗乃是贱妾上代传下来的祖传之物,妾身用来挽髻的饰物,没有什么珍重之处,手工并不精细,打造亦很低劣,但在十日前,妾身晚装刚卸不久,将此钗置于梳妆台,却给一名窃贼将之盗走了。”少妇娓娓道来,时而切齿,时而叹气,真是表情十足。 牟汉平静静地听着,见她没说下去,皱皱眉头道:“那窃贼你查到是谁么?” 少妇有点不悦地道:“牟少帮主,你平时也是这样与人说话的么?” 牟叔平不屑的道:“就算是吧,怎么样?” 少妇不由为之气结,翻翻眼,想发作,但却忍住了,道:“不怎么样,妾身只是怕你这样子听不清楚。” 牟汉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却将头转了过来,死死地望着少妇道:“请说吧!这样子应该听得很清楚了。” 少妇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这样恨我?” 牟汉平却冷然说道:“你到底是说不说?” 少妇又叹了口气,道:“我惊觉时追出去,那窃贼已掠上屋面,我亦跟着掠上去,那窃贼为了阻止我追他,在我掠上屋面的刹那,扭转身朝我打出一把暗器!”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她续道:“当夜正是十五月圆之夜,那窃贼这一转身,在月下被我瞥见他的面貌,而我也被那把暗器迫回地面。” 牟汉平闷声不响,听她继续说下去。 少妇吁了口气,道:“那窃贼竟然是‘一剑西来’常公逸!” 牟汉平听了,神情震动了一下,眼色一变,脱口道:“你没有认错人?” 少妇苦笑道:“起初妾身也认为可能认错人了,但我当时的确没有眼花,后来再在地上捡拾到两颗射落在地上的暗器,才敢确定是他。” 牟汉平又脱口问道:“那两颗暗器难道是两柄只有两寸长的银剑?” 少妇肯定的点点头,道:“正是‘一剑西来’的独门暗器——‘夺命银剑’!” 牟汉平有点大惑不解地道:“以常公逸在黑道上的名气,怎会窃走你那根‘寒玉钗’?” “这一点,妾身也同样感到诧异不解,那只是一根玉钗,谈不上珍贵之处,要说它珍贵,只能说是戴在头上暑气不侵,以常公逸的眼光,又怎会看上那根玉钗?”少妇亦是一脸惑然之色,若她是装出来的,也未免装得太像了。 “一剑西来”常公逸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可说无人不晓,黑道上更是跺跺脚也会地动山摇的人物,在西北黑道上,他稳然成为黑道霸主,但他却没有开山立寨,只是独来独往,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仗着一手“天魔乱舞”剑法称雄于黑道。自他出道以来,死在他剑下的黑白两道成名人物,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他的独门暗器乃是武林罕见的长约两寸的银剑。 由于他那剑法中有一招名“天魔西来”,乃是整套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杀着,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破解得了这一招,很多成名的武林人物,皆一锴在他这一招杀着之下,故此被称为“一剑西来”。 常公逸的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岁上下,平时喜作文士打扮,不认识或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之人,皆以为他是一个读书人,很多也因此吃了他这个亏。总之,凭外表,他绝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只像一位屡试不老的中年秀才。 而他出道以来所作的买卖,价值不曾低于白银五万两,他每作一次案,总是震动一时。就像十年前,也是他最后一票,他纠众截劫了一位退休京官,当时负责护送那位退休京官全家返乡的,乃是京城那家最大的中州镖局,其分局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乃是实力最雄厚的数一数二大镖局,总镖头“银枪铁鞭震九州”乌天鹏,更是保镖这一行的翘楚人物,凭着手中的银鞭铁枪,自开创中州镖局以来,未曾失过一趟镖,想不到这一趟却栽在常公逸手上,招牌也给砸了。 那一次护镖的是副总镖头“冲天雄鹰”燕少北,乃是乌天鹏的同门师弟,身手仅次于乌天鹏,同行还有六位镖师,十三名趟子手,但结果,上至副总镖头燕少北,下至镖师趟子手,全部被杀,官囊十五万两黄金白银悉数被劫,没有留下一两一钱。这件劫案,差一点使中州镖局破产关门,亦震动了整个武林及天下所有镖局,银鞭铁枪震九州乌天鹏在惊怒之下,亲自出动,追索了常公逸足有一年,但却空手而返,最后不了了之。 自这件劫镖案后,常公逸便退隐了,这并不是怕中州镖局索镖,据说是因为他胞妹发生了事情,从此心灰意懒,结束了黑道生涯。 说真的,以常公逸在黑道上的身分地位,根本不屑去做宵小,同时一个退隐十年之久的人,作那偷鸡摸狗的勾当,那真是大大地有失他的身分,也令人猜疑。 但这少妇却言之凿凿,看来也不会是假的,那么,问题就出在这根“寒玉钗”上了。 只怕那根“寒玉钗”不是像少妇所说的那样,只是女人头上的装饰品,而是另有其价值。 牟汉平本就是个头脑精明的人,这一次虽然不慎跌落陷阱中,但他依然想到许多问题。 少妇像恐怕牟汉平不相信她所说的,伸手从散乱的发髻中,摸出一柄短短的银剑来,递给牟汉平道:“喏,你拿去看看,妾身那晚拾到的,就是这银剑。” 牟汉平接过来,托在手中仔细端详,细看之下,这柄银剑只一寸九分,剑身宽约六分,两面却有一道约一分宽的沟槽,打造得颇为精细,入手很沉,大约不是用纯银打造的,可能混上另外一些金属炼出来,这确实是常公逸的独门暗器。 这种暗器由于剑身上有一沟槽,故此若被射中,伤口随之入风,使伤势更严重,确是一种歹毒的暗器。 牟汉平看看掌上银剑,闷声不出。 “咦!你是不是后悔了?”少妇盯着牟汉平,嘴角含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牟汉平目光一凝,沉声道:“你别拿话来套我,我牟某人话出如山,收也收不回!” 一顿,接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你竟然为了一件装饰品,不惜作那样大的牺牲,虽则那是祖传的,但与一个女人的清白来说,孰轻孰重?我不说你自己也应该心中有数了!” 少妇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幽幽怨怨的,情意绵绵地说道:“那当然比不上,妾身之所以将……将清白……交……给你……那……那是妾身实……在喜欢……你……” 她越说,头越低垂,不但一张红透了,连那截粉搓般的颈脖也染上了嫣红,那模样既可怜又惹人怜爱。 只是牟汉平已对她的观感改变了,虽则眼前的人与他曾春风一度,又凄楚惹人怜,他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那不表示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只是不想陷得太深,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使自己以后身败名裂,牟汉平的头脑一向比别人清醒。 “你是否想要我为你寻回那根寒玉钗?”牟汉平故意回避开那繁感得令人动心的问题,且直接说出来。 他已决定了,不管那根“寒玉钗”是否是她祖传之物,也不管“寒玉钗”是否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一件女人装饰物,他只为她夺回那根“寒玉钗”,别的什么也不管,从此一刀两断,希望以后别再碰上这女人。 少妇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够用这种大多妇女不敢用的手段,那就未免令人感到可怕了。 少妇抬起头来,用力点了点头,道:“不错,妾身就是要你为我把那‘寒王钗’夺回来!” 牟汉平皱了一下眉头,缓缓地说道:“这一点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妇双目闪过一抹异光,诧异道:“你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总之,我不理会你那根‘寒玉钗’是否是你祖传之物,还是你利用我来夺取那根‘寒玉钗’,我都不理会,但这件事了之后,你要答应我,你我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两无瓜葛!”牟汉平的语声有如金铁掷地,铿锵有声,也显示出他的决心。 少妇眼也不眨地看了牟汉平好一会,才点点头道:“妾身答应你。” 牟汉平锋刃一样的目光盯了少妇好一阵,才问道:“若是我夺到那根‘寒玉钗’,怎样交给你?” 少妇眼珠转了一下,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道:“你不用交给我,你夺回之后,妾身自会来找你拿取。” 牟汉平深深地看了少妇一眼,从墙角找出他的衣服,匆匆穿上之后,仔细检查一遍,并未遗失什么物件,然后什么也没说,大步向房门走去。 房间内只剩下一个赤着身躯披着锦被的少妇,怔怔地看着消失在房间外的牟汉平,陡地尖声狂笑起来。 翟屯堡,为近关大镇,口外行商聚放之地,市面繁荣,物阜民富,极为热闹,是日又逢赶集日期,人来攘往,摩肩接踵,一步吵杂。 牟汉平换了一身皮衣,与一般关外牧人行商差不多,倒也不曾引起人的注意,他迤逦来到大街,鼻间猛闻菜香扑鼻,陡然想起行得半日尚未进食,行前不远,见一家饭馆,喧腾吵杂,几座无虚席,正欲走进店去,突闻一阵辘辘声响,数声叱喝,他急忙往旁一闪,一辆大车遽然在面前停住。 拉车的马匹,正停在他与饭馆之间,故适好将他阻住不能进去,他只得倒退几步,想绕过车去。 但见车帘掀处,娉娉婷婷走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来,此女满身绫罗,头绕珠翠,莲步轻移,环佩叮当,摇曳生姿,她粉脸低垂,罗袖轻掩,状似不胜羞怯。牟汉平大诧暗想:“关外荒漠之地,怎来如此美女?看她弱不禁风,娇怯堪怜,既无扈徒仆役,又无鬟妖服侍,身单影孤,招摇过市,宁非啧啧怪事?” 牟汉平心中诧异,径向少女注视,直至她进入店中,牟汉平还自出神呆立,耳边猛闻一声大吼,一股大力猛然向自己肩上推来—— 第五章 牟汉平背后遭袭,忙塌肩斜身,避过来势,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矮胖浓髭大汉,正怒目望他作势欲扑,牟汉平剑眉微剔,倏听那汉子喝道:“你这杂种找死吗?死看什么?挖掉你两只眼珠子。” 牟汉平不响,上下向他打量,但见这汉子肤粗如茧,矮短肥胖,身体几成圆形,穿一套边塞惯见的羊皮袄裤,光秃秃的一颗头颅,环眼浓髭,形相至为凶猛。 矮汉见牟汉平兀自不答,也不退避,更是暴跳如雷,须眉怒张,一个虎扑,举拳向牟汉平擂去。 牟汉平不退反进,以家传龙爪功中的大擒拿手,臂出如龙,疾攫矮汉手腕,矮汉看似粗笨,却甚了得,圆滚的身躯灵活的疾退一步,抽拳拧身,避过一抓,左拳倏地由右肘中穿出“擂云裂天”,猛击牟汉平下颚,牟汉平仰身倒纵避锋锐,急滑身卸步,右臂虚击矮汉面门,左臂倏地风雷迸发,在极不可能的角度中,由下电疾穿出,直奔矮汉小腹。矮汉大惊,急切里招架不及,想凭着一身横练功夫运气硬挨一拳,不意牟汉平此拳仍然虚招,待得片刻,腹部并未受击,“砰”地一声,光头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纵使矮汉横练功夫已登峰造极,一拳击中亦不禁前后摇晃站立不稳,膝头一软,跪在地上。 不说矮汉被打得七荤八素,软跌在地,牟汉平亦自惊骇不已,刚才见他态度凶横,重手击人,心中气他霸道,本拟略施惩戒,不想神拳使出,如长江猛泄,一时收手不住,一拳击落,心下正自暗悔,认定矮汉绝难受得如此重手,必致脑浆迸裂,立死无疑,谁料他只摇得几摇,昏厥一阵而已。 牟汉平惊骇当中,不禁重向矮汉全身上下打量,现下矮汉跌跪在地,一颗光头就在眼前,只见那颗光头油光剔亮,竟无一根毛发,而头顶当中却像戴了一只圆箍似的,明显的露出一个白圈,牟汉平才知,原来此人练有横练绝艺油锤灌顶功夫。 当下忙自戒备,以防矮汉恢复暴起突袭。半晌,矮汉龇牙咧嘴的摸了摸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猛然腰身一挫,牟汉平受惊,不觉疾退一步,陡听一声娇喝:“傻二,你还不过来!” 矮汉闻声顿得一顿,全身松驰下来,突然咧嘴冲着牟汉平龇牙瞪眼,作个狠相,露出一嘴白惨惨的狗牙,当真十分可怖。牟汉平剑眉一皱,循声向后往发声处望去,眼光触处,不禁愕在当地。 原来那女子却是传连。 传连向牟汉平微微一笑,径自在座上坐下,矮汉恨恨地绕过牟汉平,亦走进饭馆。 这时满街行人,因此一闹,已围得水泄不通,牟汉平心中讪讪地亦走进饭馆,行人见无热闹可看,亦自纷纷散去。 牟汉平进得店来,小二慌忙招呼,他此时颇感进退维谷,因传连装作不识,牟汉平自不好径自趋前招呼,假若不招呼,又觉心中牵挂有千言万语,必欲一吐为快,犹疑再三,始抬头向传连一看,只见她螓首低垂,似已不觉他的存在,眼见如此,心中一疼,猛咬牙根,随小二在另一座位坐下,心中暗想:“真是人生如戏,初次相见,谈笑侃侃,再次相逢,却如路人。” 草草菜饭吃过,传连已离店登车,矮汉踞辕挥鞭,暴声中,向牟汉平狠瞪一眼,大车辘辘,扬尘向东而去。 牟汉平会过饭账,望着大车尘头,蹑踪紧追,渐渐炎阳偏西,突然前面出现一丛茂密树林,牟汉平因不顾迫近,引起传连不快,故只远远跟随,心中思潮如涌,兀自理不出头绪。转眼间,车声虽仍隐闻,大车却已隐入林中, 牟汉平心想:“她或许是避人耳目,闹市之中,不欲招呼,故而将我引来树林之中也好畅叙。”想罢,心中暗喜,紧赶数步,窜入林中,果见一辆大车,停在一棵合抱榆树之下,于是纵身扑到,扬起车帘一看,车内空空,哪里有半丝人影? 牟汉平定一定神,心想:“也许是她故意戏弄于我,而今不知正躲在何处偷窥,我何不来个出其不意,将她找到?” 要知牟汉平自幼顽皮机灵,如今虽已成人,仍不脱孩童心性,尤其对传连已深种情根,虽然他自己尚未确知,而却已根深蒂固,深植心中。为此主观情感所弄,已不能冷静判断事情,故此一味自我陶醉,沉浸于幻觉之中。 要知人类情感之弦最为脆弱,只一被挑动,即不易再为平复,尤以男女之情为甚,人们但为此情所绕,一切事理法则,均难平心静气,依据常理,多数皆主观深刻,而自我陷溺陶醉,故多牵缠纠结,横生是非,若不,又怎能称情为孽呢? 牟汉平在林中窜高纵低,几已将大车停放周围十丈以内的所有丛枝树荫皆已搜遍,迄无丝毫踪迹。 牟汉平心中焦急火发,猛运双掌,疾劈电扫,霎时枝断叶飞,林中一阵大乱,待得他心气稍平,地上已是一片枝叶狼藉。 他自己事后也觉好笑,呆得半晌,拂去身上残叶败枝,赌气正欲退出林去,耳边突然听得一阵异声,时隐时现的随风飘来,他凝神静听一会,不觉心下大疑,原来此阵异声,竟是兵刃撞击声响,离此甚远,听来不甚真确。他心下记挂传连,不觉循声寻去。 树林越走越深,丛枝愈来愈密,他索性跃登树顶,以轻功踏枝飞行,虽较吃力,然到底要为快速,正奔行间,突觉眼前一宽,只见林中露出一片旷地,数人在旁停立围观,两条人影正自兔起鹘落,在拼命激斗。 只见围观者数人中,一个彪形大汉,似曾相识,仔细一看,却是月前在破庙门前,随开山掌狄震截击自己四人中,那个搀扶狄震退走之人,其他皆面目陌生,全不相识,既与此人一起,想必亦是“凌云崖”的爪牙无疑。 再看激斗两人中,一个是紫衣少女,一个却是儒服少年。少年空手搏斗,少女手中泼风绣鸾刀,兀自攻势凌厉,着着逼进,那少女似在紧守门户,只守不攻。就这样已是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那少年在凌厉攻势中,却肆意调笑,口齿轻薄。 少女却对他口齿轻侮,充耳不闻,一心一意舞刀力拼,再战数招,待得少女正面显露,牟汉平又不禁暗中一声惊“咦”,那少女竟是洛阳武林名宿,神镖金钩荆怀远的女儿荆娘。 牟汉平心中甚为诧讶,暗想:“怎的此女也到得这里?那日承蒙她相救,即分别离去,看她当时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却不知何故与凌云崖的爪牙在此厮拼? “那日在洛阳城外,少林铁僧尸体旁,拾得神镖金钩一枚‘雁翅回旋镖’,正自怀疑,莫不这老儿真的与另半块玉-有关? “那么荆娘进入江湖,自是怀有使命的了。” 牟汉平心中回转,眼光却始终注定激斗的两人,此时荆娘已败象大露,刀法散乱,手脚迟缓,想是内力已不自继,少年似乎并不急欲将其击败,若照眼下情形,荆娘落败,只在少年举手投足之间。 此时少年长笑连声,口齿不停,尖声笑道:“你跟定我了,不答应也不行,少爷是一番诚心,将来把你带到‘凌云崖’,那时红烛笙歌,洞房合卺,别哭啊!这是你大喜呀!” 果然荆娘因精力俱疲,欲抗无力,在急怒攻心之下,再也受不住少年的轻薄,竟边拼边呜咽痛哭起来。 少年笑声更响,一脸志得意满神情,荆娘心中急怒,出刀已不成章法,只是猛劈暴砍,一派拼命架势,少年左腾右挪,一力闪避,觑得来势,刀出“太祖斩蛟”由上斜劈,他右掌“插花描凤”骈指直出,虚晃荆娘双眼,垫步急进,抢入刀风之内,猛举左臂横格荆娘右手,将刀锋荡开。此时荆娘急愤蚀心,已成半疯,哪里尚能见机拆解敌招,在此情形之下,立时门户大开,少年尖声一阵长笑,叫着道:“来吧!咱们先亲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果真张臂向荆娘搂来,荆娘举刀猛劈之势仍急,收脚不住,却也连刀带人,直向少年怀中扑去。围观众人见此情形,正要哄笑,突闻“砰”地一声,跟着一声闷哼,只见一人踉跄往跌撞开去,众人齐声惊呼,那少年脸色青灰,站在数尺以外,只手抚腰,摇摇欲倒。 事起仓卒,众人呆得一呆,随即齐声暴喝,团团将牟汉平围住。 原来牟汉平在树上观战,见到少年如此卑鄙,心中极为愤恨,且荆娘于他有救命之恩,见得荆娘势危遭辱,飞纵下树,以霹雳神腿一招“摇山撼岳”,踢中少年右肋。 牟汉平昂然挺立,向众人怒目而视,那大汉知牟汉平厉害,呼啸一声,向众人喝道:“点子硬,并肩子齐上!” 言罢,抡起龙尾鞭,首先向牟汉平砸去,牟汉平恨他们无耻,尤以方才遍寻传连不着,积愁未消,此时一股脑儿发出,拳打脚踢,霎时如秋风吹扫落叶,惨叫连声,狼奔豕突,瞬息之间,皆被击退。 荆娘于万分危急中见无可幸免,为不受少年凌辱,正欲横刀自刎,以全清白,突然变起肘腋,使她目瞪口呆,待稍为平静,抬眼望见牟汉平,真是惊喜交集,等牟汉平将余下“凌云崖”众人击退,心头大宽,至此再也忍耐不住,喊得一声,张口出一口鲜血,立时昏倒在地上。 牟汉平见她伤痛如此,心中倏起无限怜惜,纵身将她扶住,伸手在她口鼻之间“人中穴”一捏,荆娘“嘤咛”一声,始自悠悠醒转。 荆娘在他怀中放声痛哭,牟汉平待她哭声稍歇,出声安慰道:“荆姑娘!”说得一句,即不知再说什么好。 荆娘似疲软又似撒娇似的,将头埋在牟汉平怀中垂泣,温香软玉,兰麝扑鼻,牟汉平亦不觉神魂荡然,兀自望着她,不知应否将她推开。 过得半晌,牟汉平正自神驰魂迷,荆娘却突然挺身由其怀中跃起,牟汉平一怔,抬眼望去,只见荆娘垂首停立数尺之外,满脸娇红,抚辫弄衿,不胜扭捏。牟汉平倏然想起在洛阳荆府初见情景,不禁一丝微笑浮上嘴角。 荆娘嗔道:“你还笑,人家都要气死了。” 牟汉平正容道:“洛阳一别,匆匆数月,姑娘救命大恩,在下无时或忘,不知姑娘怎地也到关外?而与这伙‘凌云崖’爪牙相遇?” 荆娘道:“这班东西可恶之极,咦,溜得倒快!” 牟汉平转头四望,果见“凌云崖”众人已不见踪迹,心中暗叫一声惭愧,暗想强敌在侧,我竟至如此神不守舍,尚幸别无高手潜伏,否则暴起突袭,岂不着了暗算? 当下收摄心神,强掩窘态,欲寻些话来搭讪,却又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来,站在当地,大为尴尬,荆娘望他一眼,忽然“嗤”地笑出声来,道:“你别问我,先说说自己怎么会来这里?” 牟汉平道:“说来惭愧,那夜被姑娘所救后,因自惭武功低微,受了挫辱,心情很为颓废,连夜奔走,不辨方向,后来不知怎的即来至关外。”随将月来经历简略说了。当然略过重要部分,但牟汉平口齿锋利,描述详尽,说来避重就轻,倒也听得荆娘感情激荡,神驰不已。 不过荆娘也是心思灵巧之人,牟汉平纵然妙口生花,却被她听出破绽,当下问道:“你说在路上遇到传连,那人是天山痴嬷门下?” 牟汉平道:“正是!” 荆娘抢着道:“那么是女的了?” 牟汉平呆得一下,脸色不自觉的红起来,赧颜道:“看来是的。” 荆娘微微一笑,又道:“既是在洞中相处很好,她怎的却又离洞不回,不守约言?” 牟汉平只得又将方才相遇,陌路不认的情形说了,荆娘冷笑一声道:“她故作神秘,其实心怀叵测,要不是她,‘凌云崖’那帮东西还不会截劫我呢!” 牟汉平诧然道:“此话怎讲?” 荆娘低头沉吟一会,道:“少帮主不是外人,我用不着瞒你,那天夜里,你在寒舍现身,拿出我爹独门暗器‘燕翅回旋镖’向他质问,我爹即神色大变,待得你追那夜行人离开寒舍,武当青虚道长和铁掌飞轮莫老伯也相率离去,临走时颜色不快,一反往日与我爹相处融洽谦逊常态,竟是满脸怒容,拂袖而出。我当时不明其中道理,就问我爹,我爹只是神情颓然,摇头不答,突然要我立刻收拾行李,离家投奔在汉中的师叔银鞭邵仲英,我不明白就里,一再追问,我爹却疾言厉色对我怒斥,我不敢再问,只好遵命到后院收拾,等弄好再到前厅去见我爹,他交给我两样东西和一封给师叔的书信。但这两件东西却用丝巾包着,爹说路上不准我偷看,见着师叔以后才可以打开,我听话,将两样东西和那封信都贴身揣在怀里,奉想再向我爹探问,他却一连声催着叫我上路。 “我因自小丧母,和爹相依为命,现在一旦分离,心里非常难过,又不知今后情形是吉是凶,迟疑着不肯离开,不想我爹猛然在马股上击了一掌,那马受惊,‘嘶’地一声,就扬蹄飞奔而去。 “离家不远就看到了你,不想匆匆一见,你又飞跃离去,待得我赶到汉中,又有奇事发生,原来师叔一家,在数天以前却离奇的失了踪。” 牟汉平轻轻“啊”了一声,荆娘继道:“可是等我再回到洛阳,我爹也不见了,据下人说,他是在我走的第二天离开洛阳的,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见爹不在,就又出了门,在江湖上找他,前几天误打误撞的走出关外,在一间客店里,就遇到了那个忽男忽女的传连。” 牟汉平听到这里,不自觉的心中猛跳起来,他不以为然地暗自皱皱眉头,对自己责怪着道:“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荆娘望着他嗫嚅了一会,以为他已对自己的话感到不耐,呆了一下,她道:“这些说起来本甚烦琐,少帮主不耐听,我们改天再说好了。” 牟汉平忙道:“不,姑娘尽管说下去,在下很关心令尊的事呢!” 荆娘闻言,心中大慰,展颜一笑,续道:“那是在陕西边境的一个小镇市上,镇名我忘记了。当到那小镇上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虽还没黑,但我实在跑得乏了,就想早点落店休息。 “但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小得可怜,幸亏我到得早,拣了一个单间,否则只有通铺大炕,我一个单身女子可怎么办?谁知我漱洗一下,胡乱吃点东西,刚刚睡倒,房门一推,店小二又走了进来,他陪笑着向我说道:‘姑娘,你多包涵,边荒野地,房屋太少,外边又有一位赶路的姑娘,要投宿小店,小的告诉她说,仅有的一个房间给一位姑娘住了,余下的只有通铺大炕,再没空房了,请她再赶廿里路,到前边一个大镇铁匠圩去投宿,可是那位姑娘也是个拗性子,她说愿跟姑娘挤一挤,房饭钱一概由她承担。’就这样,还没等我说出反对的话,她已经跟在小二身后进来了。” “哼!一见面就叫人姊姊,那张小嘴好甜。”荆娘恨恨的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她倒是对我说了实话,她说她姓薛名伏莲,自小在北天山长大。我看她气度不凡,就问她既在天山,与天山痴嬷可有渊源?她也坦率承认是痴嬷门下。” 荆妖说到这里,突听牟汉平一声叹息,住口回过头来,牟汉平苦笑一下,道:“噢!原来传连名字是假的。” 荆妖满眼温柔的望着他,他避过她的目光,故意淡淡的道:“她没说她下山的目的么?” 荆妖摇摇头,牟汉平道:“后来呢?” 荆娘目光垂下,停了一会,接道:“她问我到哪里去,我因对她怀疑,不敢据实相告,只说父亲到口外经商,去了太久,不放心出来寻找。她明知我说的假话,只笑一下,也不追问,后来她拐弯抹角的向我探询中原武林情形,又问我青龙帮在中原势力怎样。噢!她说传闻武林的碧玉残-,有一块在你们青龙帮中,是真的吗?” 牟汉平闻言,身躯一震,面容大变,荆娘惶恐的望着他,怯怯的道:“是她这么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 半晌,牟汉平脸色渐告平复,眼神却变得昏暗起来,暗想:“原来她是计算我的玉-,可是在洞中被困,她明知我非她敌手,却又为何不下手抢夺?唔,也许她不知残-正在我身上。” 要知少年情怀最易钟情,牟汉平虽然机变聪明,然一为情所系,心思即变懵懂,他对薛伏莲早已情根深种,故如今听得薛伏莲居心如此,分外觉得心疼,当下呆呆出神,突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扯,霍然惊醒,见荆娘正在深情款款的凝望他,他长叹一声向荆娘道:“她说得不错,那另一块残-正是在下手中。” 荆娘目瞪口呆,檀口微张,久久闭不拢来,半晌,惊慌的向四下一望,幸好空林寂寂,并无丝毫异声,于是急急把着他的臂说道:“平!你好大胆子,你不知道江湖上正为了这块玉-快闹翻了天吗?要是他们知道玉-在你手中,天下虽大,你却永无宁日了。” 荆娘情深意挚,满脸焦灼关切之情,牟汉平深受感动,轻声道:“姑娘盛意,在下深为感激。在下虽然武功不济,不过要想劫夺玉-,怕也不易呢!”荆娘舒了口气,牟汉平柔声道:“后来怎样呢?” 荆娘将抓住他胳臂的手轻轻放开,续道:“后来她又说‘凌云崖’的一件大秘密已在江湖上抖开,问我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困倦得很,实在没有兴致和她闲谈,就含糊应过,她见我态度冷淡,就不再谈,大家睡了,我当然提防她夜里捣鬼,睡时特别警醒。夜里倒没发生什么事,可是天亮时一睁眼,她早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我正要起身漱洗,突然房上一声胡哨,几个人跳落院中,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俯在窗上向外一看,只见一瘦小的汉子指着我的住房道:‘那个丫头住的就是这间房。’ “院子里面一共站着三个人,一个浓胡子大汉带头,他听得那瘦子一说,低声向另外一个年轻的吩咐道:‘广成,点子手底很硬,我们绊住她,你快去请少爷来。’” 牟汉平忍不住问道:“就是方才那轻薄少年了?” 荆娘脸上一红,低头答道:“就是他!” 牟汉平道:“怎的称他少爷?他是……” 荆娘道:“照他们言语推想,大概是‘凌云崖’黑狐冯禹的儿子。” 牟汉平讶然道:“老狐狸一生从未嫁人,哪来子嗣?” 荆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年轻人领命跃登房顶,霎时远去,我心中暗惊,见这年轻人轻功不弱,其他的人当也非泛泛之辈,起先我既不知他们是‘凌云崖’的爪牙,又不知他们到底与我有何过节,想我进入江湖不久,从未与人结怨,要不就是我父亲的仇家。后来又想这三人武功已然不低,若再等他们什么少爷来到,岂不更是不敌?当下也未再多想,一咬牙,开门就冲了出去。 “不想他们见到了我,神色好像一愕,那瘦子‘咦’了一声,向我喝道:‘那姓薛的丫头呢?快叫她出来!’ “我一听,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冲着我来的,既不冲我,我又何必为人顶缸,当下说了一句:‘她半夜就走了。’回身就往屋里走。 “谁知刚走得两步,那浓须大汉就飞身抢过头里,将我拦住,他说:‘那么她去哪里了,姑娘可否奉告?’ “当时我一肚子气,哪里会有好颜色给他看,一见他这样问我,就怒叱道:‘她去了哪里,我怎会知道?’ “那大汉当然不信,直着两只眼对我打量,我心里气极,抽刀搂头盖顶向他头上砍去,他没想到我说打就打,急切里头一低,刀锋险险由头顶擦过,他怒吼一声,抽出钢鞭就和我对打起来。我心想现在既动上手,没过节也变得有过节亍,他们后援将到,免得吃亏,我还是赶紧离开为是。 “想罢,‘刷刷’紧砍几刀,把那大汉逼退几步,想趁机跃走,那大汉鞭重力猛,招数精奇,守得很是严密,斗了一会,他见屋内果然毫无动静,就向瘦子喊道:‘并肩子上,纵使那丫头真的溜了,她们一伙,擒住她还怕逼不出下落?’ “我一听,心中暗暗叫苦,那瘦子果然提了一柄鬼头刀扑了上来,他们两人一夹攻,我就感到吃力了,当时把心一横,蛮扎蛮打,拼了约有四、五十招,我心想:‘这两人我都应付艰难,他们还有高手眼看就到,我得赶快脱身才好。’ “这时他们一鞭一刀攻得很紧,我找不到一点空隙,又拼几招,忽然发现那瘦子刀法轻灵,专走险招,很是贼滑,我心中一动,暗道:‘我也走下险招,冲不冲得出去,就看这一下了。’ “当下我全神贯注瘦子身形,这时见他乘大汉一鞭扫落,我跃身闪避时,一刀上撩,招施一半,突变‘狂风落叶’削我双腿,我家传金镖绝技,威慑天下,待得那瘦子刀锋堪堪临腿,我猛地一个梯云纵,身形疾地向后倒射,刀刃从我脚跟下削过,削下我一片靴底,我乘机一镖打出,那回旋镖声音特异,瘦子一慌,往后一躲,和我那支镖迎个正着,他惨叫一声,一头栽倒。 “那大汉一惊,呆得一呆,我跳上房顶就跑,幸好那大汉并没追赶,跑到天色大亮,我才慢慢定下心来。” 说到这里,她斜瞟牟汉平一眼,见他低垂着头,似是听得入神,又似在埋首沉思,她轻扯他一下,牟汉平“啊”地一声,抬起头来。 荆娘娇嗔道:“你怎么啦?神不守舍的,人家讲的你在听吗?” 牟汉平连连道:“在听,在听呀!姑娘家传金镖绝技,端的不同凡响。” 荆娘心中欣喜,嫣然笑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呢!” 牟汉平微笑道:“后来那汉子跟了他们少爷到底找到了你,于是在这林中恶斗起来,是吗?” 荆娘低下了头,恨声道:“你说我替她顶这缸多冤枉。” 牟汉平道:“他们既认定你是传连同伙,你又伤他们的人,‘凌云崖’阴狠毒辣,睚眦必报,看来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呢!” 荆娘小嘴一撇,下巴一扬,昂然道:“我才不怕呢!” 牟汉平暗笑,荆娘忽然问道:“到底薛伏莲怎么得罪他们,要这样紧迫不舍?” 牟汉平道:“她杀了他们的人。” 荆娘道:“就在那破庙里吗?” 牟汉平道:“是的。” 荆娘道:“你刚才说,你知道了他们的秘密,那秘密是什么?” 牟汉平犹豫一下,道:“是……” 突然一股肉香随风远远传来,牟汉平大奇,荆娘道:“这里附近数里都没民家,哪里会有肉香?走,咱们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逐渐入暮,林中枝浓叶密,更形昏暗,两人肚中本已饥饿,风中肉香越来越浓,闻来更是腹鸣如鼓,馋涎欲滴,他们披枝拂叶往前疾走,不久,看到前面树下燃烧着一堆熊熊火光。 火旁一个人影席地而坐,手中执着一根树枝,枝上插着一只野兔,正伸在火舌上烘烤,肉香即是由此而来。那野兔已被烤得色泽暗黄,满处流油,油珠滴洒火上,发生“嗤嗤”声响。 他们对望一眼,两人眼中,皆射出诧讶惊异的神情。牟汉平轻扯荆娘,两人走向前去。来至那人身后,一揖到地,朗声道:“老丈好兴致。” 那人不答,动也不动,牟汉平又唤得一声,仍然没有丝毫反应,荆娘走前越过牟汉平,纤纤玉指在那人肩上一搭,正要开口,忽然惊叫一声,疾退一丈,牟汉平大惊,赶前护卫,只见那人被荆娘手指轻轻一按,“砰”然倒在地上。 荆娘惊魂甫定,和牟汉平面面相觑,显然那人早已死去多时,却又怎能端坐烘烤食物?忽然荆娘又是一惊惊呼,牟汉平急急望去,登时目瞪口呆,一股寒意,直穿背脊。 原来在这瞬息之间,那人已倏忽不见,两人汗毛根根竖立,荆娘更是浑身战抖,紧紧向牟汉平偎近。 两人正自呆若木鸡,咋舌不止之际,突闻一阵得意大笑,响自身后,两人电疾回身,但见那人好端端的站在身后一丈,兀自捧腹狂笑不已,牟汉平一看,惊喜交集,纵身扑地跪倒,原来此人却是神拳无敌邱伯起。 荆娘知此人是谁,见牟汉平跪拜,也只得姗姗跪倒,邱伯起向牟汉平笑骂道:“好小子,鼻子倒尖,又来抢我老人家的嘴头食物了。这小丫头生得满标致的,是你媳妇吧?” 牟汉平大窘,荆娘更红透双颊,抱头深深埋在胸前,虽觉此言过于唐突,然心中却甜甜蜜蜜的,欣喜异常,牟汉平结结巴巴的辩道:“此是晚辈……晚辈……” 邱伯起笑道:“别辩了,小两口拉手的亲密样子,都叫我老人家看到了,你这小丫头姓什么?” 荆娘娇声娇气的答道:“晚辈名叫荆娘。” 邱伯起道:“好,好,想必你也是个馋鬼,看刚才来势,你比他还心急呢!起来,起来,瞧你那身细皮嫩肉,地上砂石不磕坏了你?” 两人刚爬起身,只觉身旁微风一掠,倏忽之间,邱伯起已如鬼魅般,端坐在火堆旁,荆娘惊骇得向牟汉平望一眼,胆怯怯不敢移动。 邱伯起似对荆娘格外喜爱,一叠声连连催促,道:“来呀!你怕什么?我老头子只烤飞禽走兽,不烤人,不会把你吃掉的,而且还有这小伙子在旁,他也不依呀!” 荆娘突然福至心灵,姗姗走至邱伯起身旁,将他手中树枝接过,娇声款款的道:“您老人家歇歇,我来帮您烤。” 邱伯起乐得哈哈大笑,指着牟汉平骂道:“还是媳妇好,你这小子只会死皮赖脸,等吃现成。” 邱伯起又对荆娘道:“丫头,这小子脾性很坏,你以后得多管束点。” 荆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含羞巧笑,低垂粉颈,装作充耳不闻,牟汉平见邱伯起误会越来越深,亢声道:“老前辈!” 邱伯起怪眼一翻道:“怎么?” 牟汉平正想将自己与荆娘的关系,解释明白,荆娘却已抢着说道:“老爷子真是神技,没佐料却把只野兔调制这么香,我真馋死了。” 邱伯起闻言得意之极,咧着嘴不住地哈哈傻笑,荆娘道:“快好了吧?我肚子饿死了。” 邱伯起连声说道:“吃,吃!”牟汉平听说要吃兔,饥饿难忍,不自觉得也偎近身来,邱伯起瞪了他一眼,向荆娘道:“你瞧,我们一说吃,他就来了。” 荆娘“噗嗤”一笑,望牟汉平一眼,见他满脸尴尬,心中不忍,正思设法安慰,听邱伯起道:“丫头,你想吃哪里,随你挑,我撕给你,等咱们拣完了,给那小子吃五脏肚皮。” 牟汉平听了大吃一惊,蓦然想起在窑洞中,遭此老贼弄的狼狈情形,那山雉肚内的蛇蝎、毒虫又显现眼前,倏地一阵呕心,一股酸液冲至喉间。他急急地道:“我……我不要吃了。” 邱伯起冷冷的道:“不吃更好,我这只烤兔的精髓都在肚子里呢!来,丫头,给你这后腿。” 荆娘接过他递过来的两只肥腿,拿起一只正欲送进嘴去,突觉牟汉平在她袖口扯了一下,她回头一望,见牟汉平挤眉弄眼的在向她使眼色,她不明就理,呆呆地望着他,突听邱伯起叫道:“吃啊!嘿,皇帝老子的御厨也做不出这种好菜。” 只见他边说边吃,捧着整只肥兔,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口沫四溅,荆娘不知牟汉平阻她吃兔有何用意,兀自捧着两只肥腿,呆呆发愣。 邱伯起越吃声音越响,嘴里并不时发出“唔唔”之声,以示对美味的赞叹,荆娘看得馋涎欲滴,不知不觉的又将兔腿举至嘴边。 牟汉平虽饥馋难忍,但他因有过以前经验,深具戒心,故不等看得明白,绝不放心。 一刻工夫,邱伯起已将整只烤兔肥肉啃光,两指一伸戳入肚膛,将兔腹剖开,两人瞪大着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牟汉平怕看那种毒虫塞积的景象,索性将眼睛闭起,突闻荆娘“啊”的一声惊叹,鼻端香满扑,心中大感奇怪,睁眼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原来兔腹内哪有蛇虫污物,却塞着满满桂花、莲子、杏仁等珍物。要知桂花、莲子在中原地带虽非珍品,然在僻塞边荒,觅得此物却甚为不易,且现值五月夏初,早杏未熟,桂花、莲子皆是秋季之物,而今居然集得这些珍物,真可说匪夷所思了。 牟汉平至此,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大悔,眼看邱伯起将肚中各物皆挖出吞下,禁不住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邱伯起得意忘形的瞪了牟汉平一眼,在衣衿上擦净两只油手,举袖抹去嘴边残渍,笑道:“小子,你上当了!” 牟汉平赌气扭过头去,邱伯起更是狂笑不已,突然止住笑声,向荆娘道:“丫头,你怎么了?” 荆娘一怔,牟汉平在她耳边轻声道:“快吃吧!愕什么?” 荆娘奇道:“咦,你不叫我吃的呀!” 牟汉平满脸飞红,道:“现在不妨事了,我刚才担心他在戏弄我们呢!” 荆娘听他口称“我们”亲热得紧,心中甜甜的一阵荡漾,眼眸温柔的注视了他一会,分给他一只兔腿,道:“好,咱们一人一只。” 两人举起兔腿要吃,猛听邱伯起吼道:“真不害臊,没过门就你你我我这样亲热去,去,要谈情说爱到别处去谈,我老人家吃饱了要睡觉。” 荆娘霎时面红过耳,举在嘴边的兔腿吃不进去,也放不下来,她到底是聪明绝顶之人,一来知道邱伯起并非真的不耐动怒,二来见他为老不尊向他们调侃,使自己无法下台,随佯怒娇嗔道:“好呀!我本想吃完伺候你,给你捏肌捶腿,你既然讨厌我们,我们就走!” 说完,向牟汉平示意,两人站起身来就要离去,邱伯起大急,跳起来陪笑道:“我不知道你有这番好心,算我说错了话,我给你赔礼。” 荆娘装作生气的模样,扭转身去不理睬,邱伯起焦急的向牟汉平道:“小子,你媳妇生气了……” 荆娘怒道:“你再嚼舌根!” 邱伯起惶恐道:“好,好,我说错了……你给我讲讲情呀,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也没享过这种福啊!临死前,就让我沾你一下光,让我这两腿舒服舒服吧!” 荆娘冷哼一声,道:“他管得了我?” 邱伯起怪眼一瞪,向牟汉平道:“原来你管不了她,那我不是白向你这小子讲了这么多好话。” 说着,转身向荆娘陪笑央求道:“姑娘就可怜我吧!” 荆娘噗嗤一笑,回转身来,正色道:“你为老不尊,专戏弄我们晚辈,本该不理你,可是这次算了,你得等我把东西吃完哪!” 牟汉平暗暗好笑,站在一旁不声不响,静观一老一少“斗法”,心中既快意,对荆娘又佩服。半晌,荆娘慢条斯里的把那一只兔腿吃完,邱伯起一脸期待的神情,在旁边等待着。 荆娘向火堆边树下一指,道:“坐下吧!” 邱伯起如奉圣旨,忙不及待的靠树坐好,荆娘莲步款摆,走到他跟前蹲下,轻攥揉拳,于是在邱伯起腿上捶将起来。 邱伯起双目竖合,如醉如痴,飘飘欲仙,牟汉平心下暗叹,想道:“这位老前辈一生奔波,无儿无女,何曾享过如此温柔,难怪他如此渴求人间欢乐。他游戏风尘,戏弄别人,老年孤寂,又何尝不是在极端寂寞痛苦之下,自寻欢乐?”想至此,心中恻然,再想他对自己授艺度力大恩,当下暗自决定,有生之年,定要设法悉心报答。 此时他腹中委实饥饿,趁得机会将手中那只兔腿吃了,那兔腿确是食中罕品,肉嫩味美,又松又脆,嚼在口中齿颊生香,历久不散,牟汉平意犹未尽,啃舐再三始将残骨抛却。 牟汉平掷掉剩骨,荆娘捶腿也告了一个段落,邱伯起恋恋不舍的把眼睁开,道:“这么快就好了吗?” 荆娘嗔道:“人家手累得都抬不起来了,你还不知足,明天再捶好了。” 邱伯起叹口气爬起身来,此时暮霭笼罩,天边虽有残霞,然林中黑暗,已满是夜色,荆娘向牟汉平默然点头,邱伯起喜道:“其实客店投宿有什么好,野林露宿倒凉快。” 荆娘默默点头,邱伯起道:“其实客店投宿有什么好,听林露宿倒凉快。” 荆娘瞟他一眼,道:“就在林中露宿,也得等到明天再给人捶了,老爷子,我也累呀!” 邱伯起嗒然若丧,于是荆娘、牟汉平两人,又到各处捡来一些枯枝,堆在火上取暖照亮。塞外气候不比中原,虽在初夏五月,白天炎阳高张,燥热异常,然入夜气候,仍是寒冷难禁,三人围火而坐,调息养神,邱伯起向荆娘望了一会,叹息道:“我老头子命苦,要能有你这样个女儿多好!” 荆娘大喜,心中狂跳不止,傍晚林中,她已听得牟汉平说起窑洞之事,故而一见即知此人定是前辈异人神无敌,她方才且嗔宜喜,故意撒娇使性,亦无非欲以进一步对此人熟悉,如今听得他出言欲认自己为女,此等福分,可遇难求,哪能不喜? 但女孩儿家性较含蓄,心中所想,皆尽量不使显露,心中虽一万个愿意拜倒相认,但窘在当地,哪里能说得出口。 幸好牟汉平知机,闻得邱伯起此言,急忙道:“前辈莫非想收她作为义女?” 邱伯起很为尴尬,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到底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牟汉平道:“认了干女儿,以后伺候你当然方便了,不过前辈拿得出见面礼吗?” 邱伯起怒道:“你这小子恁的看不起我,喏!”他说着,须眉皆动,可见内心的激动,伸手在怀中一摸,掏出一样东西来。 只见那东西乌光闪灿,杂以红丝,质地非金非铁,纹路十分奇异,抖散开来,却是一件坎肩,邱伯起道:“这件‘锦云兜’,随我五十年,替我挡过无数灾难,送给她,还不行么?” 牟汉平两人吃了一惊,他们早知道“锦云兜”是武林有数宝贝之一,乃钨金丝,藏边高山火佛毛,混合其他几种罕见韧物编织而成,坚逾钢铁,刀枪不入。当初邱伯起随长公子入京行刺康熙皇帝,力战清宫数十高手,即仗得此坎肩只攻不守,以神绝技,力毙西藏秘宗第一高手灵智及十几个高人,如今骤见他以此物相赠,两人哪能不震骇无比,大为吃惊? 荆娘急忙拜倒,咽声道:“干爹如此爱护女儿,已使女儿感激万分,不敢再要如此宝物,干爹年事已高,留着此物也好防身。” 邱伯起怒道:“我老头子一生纵横江湖,还从未遇到过敌手,就没有这捞什子,我不信还有人能够伤我。” 荆娘道:“女儿只是说……” 邱伯起怪眼圆睁,须发簌簌抖动,吼道:“你,你看不起我吗?” 荆娘道:“女儿不敢!” 邱伯起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收?” 荆娘道:“女儿武功低微,纵然收在身边也怕保不住。” 邱伯起霍地跳起,暴跳如雷道:“胡说,谁敢抢我女儿的东西,不要命了!” 荆娘道:“干爹在女儿身边,别人当然不敢抢,可是您不能跟女儿一辈子呀!终究还是要将宝物失落。” 邱伯起听得这话,愕了一愕,随即颓然坐了下来,心想:“这话不错,我现在已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好活,那只是等阎王老子的笔勾一勾了,回想自己一生闯荡江湖,弹剑高歌,纵马飞驰的豪情,都已成了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人生如梦,转眼即过,偏偏在刚感到人世的温暖时,也想到自己死期近了。”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老头子风烛残年的人,照顾不了你多久了,我现在传你一套功夫,再叫这小子把拳经跟你一齐研习,你女孩儿家,学拳虽难有所成就,但有这两套功夫,自保总是有余了。” 说着,转头向牟汉平喝道:“小子,我不在时就把干女儿交给你,你得好好照顾她,有一点差错,我都不饶你。” 牟汉平连连答应,邱伯起重新拿起“锦云兜”塞在荆娘怀里,他本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心性急躁,不下于年轻人,说做即做,拉了荆娘往树林深处传艺去了—— 第六章 独坐颇感无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乱划,划着划着,不自觉地写出三个字“薛伏莲”。 写出这三字以后,他自己也感到茫然,火光在面前跳跃,跳跃的火焰上,忽隐忽现的浮出了一个影子,是薛伏莲。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掷掉枯枝,支颐冥想,思潮汹涌如海,然而一片混沌,渐渐一个影子,比较清楚起来,仍是薛伏莲。 那影子越来越大,压抑得他不胜负荷,呼吸艰难,他痛苦得呻吟一声,心痛如绞,猛地回手劈出一掌,“咔嚓”一声,背后一株腕口粗细小树,被他一掌震断。 他轻轻一声叹息,站起身来,猛听身旁的枝叶丛中,一声冷嗤,他浑身一震,只听枝叶丛中“刷刷”数响,脚尖点地,拧身扑出。 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风吹草动,魔影幢幢,劲风过处,枝叶哗然,使人凭空产生种种幻觉。牟汉平听风辨位,因林中杂音过响,已察不出有何异声,踌躇片刻,正欲转身返回,蓦闻近处又是一声冷嗤,随即叶枝刷响,再无声息。 牟汉平循声赶了一阵,仍是枝叶簌动,杳无丝毫影迹。不禁暗想:“此人引我来此,看来并无恶意,然则他为何不现身相见,似此追追躲躲,如何了局?” 思忖至此,暗下拿定主意,突闻右后树丛中似有一丝异声,他突地旋身跃冲向左,人在虚空拳腿躬身以“俊鹘摩云”之式,陡然翻身,巧似游龙,箭疾平飞向后,电掣般的向发声树扑去。 俯冲将至,暗影中果见黑忽忽的一个人影,蹲伏在丛枝暗荫里,牟汉平右掌一式“拨云见日”,拂开树枝,双腿连环,如霹雳雷霆般踢出一招“撼岳摇山”。 树下人影亦非弱者,危急中双掌齐出,平举倏分,一招“开门揖客”,将牟汉平一腿封出门外,卸肩抽身,两脚一挺,如离弦怒箭,“刷”的向后射出一丈以外。 牟汉平正要跟踪追击,突然看见面前人影颇为熟悉,脚下停得一停,那人影一声冷嗤,讥道:“刚买就卖,好不识羞!” 牟汉平闻言大震,心中蓦地卜卜直跳起来,跨前一步,惊喜的道:“姑娘神龙行迹,找得小可好苦。” 原来此人即为化名传连的薛伏莲,当下俏脸微红,冷笑说道:“呸!你找我干什么?” 这句话剥皮见骨,丝毫不予牟汉平余地,牟汉平立时面如火炙,无地自容,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倏地又听薛伏莲冷冷一笑,寒声道:“有如花似玉的女孩陪伴,又有武学前辈从中撮合,我真羡慕你的艳福不浅哩!” 过了一会,牟汉平定定神,干咳一下,嗫嚅道:“是的,不瞒姑娘说……” 薛伏莲冷冷的道:“哼!你瞒我也瞒不了。” 牟汉平心中十分难过,突然胸臆中感到一股无比的委屈涌至喉间,使喉头哽塞,鼻头发酸,眼盈热泪,他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激动,他有点暗恨自己,但是他抑制不住。正在感情汹涌,苦脸蹙眉的时候,黑暗中,薛伏莲像清楚的看穿了他的感情似的,讥道:“哼!枉你自命英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牟汉平神情惨败,薛伏莲虽嘴中刻薄冷峭,然他如此难堪,亦大觉不忍,她并非不知牟汉平对她有情,尤其方才牟汉平在火堆旁种种怀念情形,眷恋情殷,她当时确为感动,无奈,至此她自己亦不禁若有所失的叹息一声。 她声调缓和的道:“你我毫无渊源,我本不该多管闲事,但无论如何,你对我有救伤之恩,我仍不愿坐视你的危难。” 牟汉平抬起头来,哑声问道:“姑娘此话怎说?” 薛伏莲道:“‘凌云崖’高手由韩梅蕊率领,几倾巢而出,因你泄泼她门中重大机密,黑狐冯禹非常愤怒,严令必欲得你而甘心,今日你又重伤她的儿子冯吉,知你远走不了,在方圆百里,已遍布眼线搜捕于你,你虽得南拳北腿神技,但火候不足,绝难敌过围攻,所以我特来向你警告!” 牟汉平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薛伏莲怒道:“哼!你以为我吓唬你么?听不听随你。”说完,转身欲走,牟汉平移形换位,跃前拦住,薛伏莲大怒,迎面劈出一掌,叱道:“你干什么?” 牟汉平惶恐道:“姑娘不要生气,在下并非妄自尊大,不知好歹,只是……” 薛伏莲恶声道:“只是什么?” 牟汉平呐呐了好一会,兀自说不出所以然来,薛伏莲一声冷哼,飞身跃起,正欲纵身树丛离去,突闻清叱,接着喝声:“打!”一团乌光向薛伏莲电疾飞射而至。 薛伏莲挫身拧腰,右掌并立如刀,“玄乌划沙”欲将暗器劈落,不想暗器甚为特异,落地一撞又复射至,劲力强猛,比人手发出尤为劲急。薛伏莲心神不乱,“呛啷”一声拔剑在手,举剑斜劈,“铮”的一声,将暗器削为两半,抬头看时,但见丈外站定一人,却是荆娘。 原来邱伯起带荆娘至僻处传完武功,回到原地,却不见了牟汉平,只见火堆旁,牟汉平坐处地上,划满了薛伏莲三字,荆娘心中十分难过,暗想:“自己对他一往情深,原来他却对那神秘诡异的薛伏莲钟了情。”伤心之余,醋心大起,料知牟汉平不会走远,如非有甚特殊变故,即为薛女现身将其引走,于是拖着邱伯起四下寻找。邱伯起内外修为已入化境,有甚难为,当下以“千里听风”之术,屏息凝神,伏地一听,虽林中杂音山响,仍听出牟汉平和薛女皆在左近林中,两人相携赶至,适逢薛女要走。荆娘怨恨交集,心火大发,再也忍耐不住,抖手发镖打去。 她家传金镖绝技,果然不同凡响,薛伏莲武功深不可测,忙里拨打,仍然禁不住大吃一惊。 荆娘怒目望着薛伏莲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向我嫁祸,让‘凌云崖’那些东西缠我?别人忌惮你,我却不怕!” 她这个“别人”,无疑是向牟汉平所发,牟汉平心里大为焦急,正欲出言解释,却听薛伏莲还剑入鞘,嘻嘻笑道:“哟,原来是你呀,以前我不知你是少帮主的……朋友呀!要知道当然不敢了!” 荆娘因她大喘气的说出“朋友”二字,羞得满脸臊红,怒叱一声,绣鸾刀“力劈华山”“刷”的向她肩胛砍去。 薛伏莲滑肩旋身,避过刀锋,却不还手,只嘻嘻哈哈的冷嘲热讽,荆娘怒气蔽心,刀如泼风,猛扎疾砍,招式狠辣,几近拼命,然兀自将刀法使至十分,仍然丝毫占不到上风。 牟汉平唉声叹气,在旁发急,却是无法可使,只得转过身闭目不见,尚还落得清静。 两人兔起鹘落,如星掷丸泻般飞扑激斗,荆娘刀风霍霍,横砍直劈,将三十六手绣鸾泼风刀,使得凌厉至极。薛伏莲却闪展腾挪,尽以巧妙精灵的身法闪避,口嘴以尖酸刻薄的话向她撩拨,激斗中抓住机会也会还一个招半式,然存心只是戏弄,并不攻击要害。 瞬息之间,两人已拼斗了五十余招,荆娘鼻端已隐隐渗出香汗,而薛伏莲也收起轻薄嬉戏的神情,原来荆娘使出了一套极为怪异的步法来。 只见,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如醉汉夜归,如盲者扑奔,一点也没有章法,丝毫不能预知其趋向,望之在左,忽焉在右,望之在前,忽焉在后。薛伏莲因不明这怪异脚步之来龙去脉,几次险险躲闪不开,伤在绣鸾刀下,至此始芳心大急,脸色也凝重起来。 又十余招过去,薛伏莲为荆娘怪异步法所迫,已不能再凭轻灵小巧功夫闪避,而不还手,然她心高气傲,仍不屑亮剑拼搏。再过片刻,荆娘仗着刚学得的“迷踪七巧步”,倏然窜至薛伏莲背后,绣鸾刀一式“击浪扇风”,横刀向她肩头平拍,左手骈指如戟,拆解薛伏莲甩手一招“斗换星移”后,径进攻其后背要穴“凤尾”。薛伏莲闪避开刀势,乘机旋身,脚下连环五踢,电疾一腿踢出,直奔荆娘右胯,邱伯起突地“咦”了一声,荆娘闪身后跃,顺刀一挂削其踝足,薛伏莲左掌“呼”地劈出。 荆娘脚踏“迷踪七巧步”旋踵右进,再欲递招,薛伏莲蓦地飞身跃起,劲疾如箭,“刷”地投入浓黑苍愁的林荫之中。 荆娘一见,追之不及,只得跺脚恨恨不已,牟汉平见薛伏莲逸去,心下大为轻松,忙上前道:“她此来并无恶意……” 荆娘怒道:“你管我!” 牟汉平一呆,讪讪地僵立当地,这时,邱伯起也从丛树暗影中走了出来,荆娘撒道:“人家打不过她,干爹也不出来帮我?” 邱伯起说道:“你们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我懒得管。” 荆娘大窘,没想到他一针见血,一下就把自己心情揭破,当下满面飞红,叱道:“好,您也帮着人家欺侮我,看我以后还伺候你!” 邱伯起笑道:“好,好,下次干爹一定帮你把抢女婿的人都打跑。” 荆娘又羞又气,蛮靴一跺,回身就走,邱伯起见牟汉平仍在尴尬的愕立着,说道:“小子,我老家不说假话,以后有你受的。” 当下三人回到火堆旁,尚好火还没熄,于是加些枯枝,火势又旺生起来。 邱伯起和牟汉平相对枯坐,荆娘躲在一旁生着闷气。 邱伯起突然问道:“你说那女孩是天山痴嬷门下?” 牟汉平道:“是的。” 邱伯起道:“她方才使的却是雁门薛家的招式,她是薛桂亭的女儿吗?” 牟汉平道:“这个弟子不知。” 邱伯起蓦地一拍大腿,道:“你刚才可看见她踢出的那两腿?” 牟汉平道:“那是北腿朱恨天前辈的霹雳神腿。” 邱伯起怪眼暴睁,道:“你怎么知道?” 牟汉平道:“弟子月前与那薛姓女子夜宿一破庙,发现庙内置有机关洞穴,入得一探,见一间石室壁上刻有此腿图形,旁边石棺贮藏有朱前辈骸骨,她未及细看,即先出洞离去,弟子习得神腿,并得此宝剑。” 牟汉平说着,将断剑自皮衣内抽出,邱伯起捧剑审视半晌,突地泪下如雨,放声大哭,说道:“兄弟,你竟撇下我先走了吗?” 哭声悲苦,如巫峡猿啼,牟汉平、荆娘相对唏嘘,亦不禁泫然落泪,要知邱伯起、朱恨天当初追随长公主独臂神尼转战南北,沐雨栉风,洒汗流血,相处之情,何异手足。不过两人生性皆耿直好强,致最后为长公主玉块遗命,始不欢分手,今邱伯起骤闻朱恨天骸骨已曝,英雄迟暮,自怜老耄,能不悲从中来? 荆娘上前柔声相劝,兀自遣不开他老怀伤痛,两人默然陪坐,斗换星移,不觉已至午夜,此时夜风劲厉,枝叶哗啸,益增环境之悲凉。牟汉平又去捡些枯柴,将火烧旺,火舌跳跃,照得每个人的面目轮廓格外显明,颈风里红焰闪灿,把他们的面容映得阵红阵青,十分可怖,空气像凝结了似的,只有邱伯起咽哑的嚎哭声,在枝啸叶响的劲风里流动。 突然邱伯起止住哭声,向牟汉平道:“小子,他有什么遗言吗?” 牟汉平蓦然想起棺壁石上所留的字迹,赶紧道:“有,他在棺壁上刻字留言,然又被毁损,照字义推想,好像是他误收一姓杨的匪徒,传以武艺,不想此匪徒人面兽心,艺成后竟弑师远遁,所以他遗言,见其骸骨者,该行其遗命,追杀此人,以泄其恨。” 邱伯起听得目眦欲裂,嚼齿有声,蓦然射身暴起,一拳疾出,猛向身旁一棵合抱大树击去。 邱伯起何等修为,如今又是怒极暴起,他这一拳之力,真可称雷霆万钧,惊心动魄,但闻“咔嚓”一声暴响,枝扬叶飞,大树齐腰而断,“轰”的一声,连几棵小树都压倒在地上。 击倒大树,邱伯起豪气陡发,仰天一声长啸,清越劲厉,如鹤唳九霄,牟汉平只觉耳鼓,嗡然一声,久久不闻声息,原来被他啸声所震,立时失去知觉。 邱伯起长啸过后,心豪气阔,向空厉声道:“哥哥虽老,但一拳仍有几斤蛮力,兄弟,放心,我必寻得这姓杨的小子,碎尸万段,让你称心。” 话刚说完,霜眉急皱,气势又颓了下来,他重重的叹息一声,废然坐在地上,两眼木讷地向虚空平视,眼眶下松的垂着一个肉儿,双颊深隐,鬓须似雪,映得脸色无比的颓败和苍白。 他轻轻的抓起身旁断剑,细细抚摸,就像抚着睽违多年老友的手掌,由剑柄雕镂的龙纹,到剑身流血的凹槽,顺移至剑尖。突地他身躯一震,电疾的将剑身竖起来,牟汉平和荆娘讶异的循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剑尖断处中空,邱伯起伸指一挖,挑出一个纸卷来。 牟汉平暗叫一声“惭愧”,此剑自己随身携带已逾一月,竟未发现尚有如此隐秘,枉称机变聪明,处世却如此粗心大音。 只见邱伯起将纸卷打开细看,脸上神色倏忽数变,看完他俯首默思半晌,向牟汉平温和的道:“娃儿,那套拳你练得怎么样了?” 牟汉平恭声道:“招式已经记熟,有些精微变化尚未参透。” 邱伯起说道:“好,你使一遍给我看看!” 牟汉平遵命起身,屏气凝神,调匀真气,将拳力施至十成,一招一式使将出来,要知邱伯起号称神拳无敌,此拳威力自是非同小可。邱伯起出身少林,为当今少林老方丈无我和尚师兄,他一生奔波江湖,虽与少林渊源极深,然年轻时,因一事颇为师门不谅,故一直相互皆无往来,此拳即脱胎于少林绝艺“百步神拳”。邱伯起生具异禀,潜心钻研,将神拳去芜皆菁,再为精练,创成这套一百零八式的“撼天神拳”。 拳名既为“撼天”,当可想见其威力之猛烈,拳劲皆以阳刚之劲击出,拳出劈风如啸,端的猛恶劲厉之极。 牟汉平运力将拳使完,已额角见汗,邱伯起走近拍拍他的肩膀,神色甚为欣慰,当下又将精微变化及招式卸接时,换气运诀窍,详为解说,牟汉平默思体验,果在威力增强,而却耗力减少。 邱伯起道:“果然我老眼不花,你小子当真聪明,多下点苦功,出人头地不是难事,好,你再将我朱老弟那套霹雳腿使一使。” 荆娘突然插嘴道:“干爹,他累啦!您没看都出汗了吗?” 邱伯起哈哈笑道:“你瞧,呕气归呕气,到底还是媳妇疼你。” 荆娘不依道:“干爹,您……” 邱伯起哈哈大笑着,拉着牟汉平坐回原地,乘机又将“撼天拳”之精髓,详为解说。不知不觉之间,已东方发白。 邱伯起催道:“练吧,天亮了我还有事。” 荆娘道:“干爹,您到哪里去?” 邱伯起道:“你看!” 荆娘扭头望去,只见牟汉平摆开架势,已将霹雳神腿第一招“春雷乍动”使将出来。 二人静心凝神,注目观看,但见牟汉平双腿连环绞踢,每一招皆从不可思议之部位踢出,气热狠辣,凶猛诡异,邱伯起素知此腿厉害,现在观之,亦不觉击节浩叹,赞佩此绝艺之凌厉。 荆娘在一旁更是瞠目结舌,惊羡万分,暗想:“自己家学虽不能称渊博,然江湖武功也大多都屈指能数,可是此项绝艺却是从所未闻。”只见牟汉平沉喝高叱,身形似风,腿出风雷隐陷,腿扫沙飞石走,看得荆娘惊心动魄,暗喜自己所爱,福缘无双,齐得拳腿两样绝技,芳心鹿撞,真比她自己觉得还要欢喜。 牟汉平瞬息之间将二十四招霹雳腿法使完,邱伯起哈哈狂笑不已,仰天喃喃道:“兄弟,你的绝艺得传了!这倒好,没等你说把你的意思办了。” 原来牟汉平那柄剑,早已被朱恨天震断投掷插入石壁,并非牟汉平无意扭断,剑中空处藏字说:“要得剑之人携剑为凭,去寻邱伯起,请传神拳绝艺,以练就拳腿双艺,诛杀匪徒。” 内中又提及有关玉块之事,邱伯起意谓时机未果,隐忍没说,如今见牟汉平单凭残损图形习得腿法,居然丝毫没错,心中有说不出的欣喜,随之将腿招威力不足处,详为解说,牟汉平一知十会,闻解更是豁然贯通。 此时已天色大亮,但闻林间鸟鸣戚啾,晨风悉索,天边朝霞映射,正是一个大好天气。 丘伯起道:“我要往那座破庙地洞里去,看看我朱老弟弟的骸骨,你们俩先回中原去,中秋晚上在开封铁塔等我。” 荆娘叫道:“干爹,我跟您去!” 邱伯起满脸慈和的柔声道:“干爹很想带你去,就怕你跟我过惯,中秋只有三个月光景,到那时我老人家还要好好让你给我捶捶腿哩!” 说到这里,邱伯起突然怪眼一翻,侧耳倾听一会说道:“有很多人向这里搜索寻来,你们往北走再绕回向南,北边人少,功夫也比较差,我到南边去逗逗他们。” 荆娘依依不舍,仍要再说,但转眼间已失去邱伯起踪迹,荆娘虽与他相处不及一日,然深知此老至情至性,骤然离去,感到非常难过,忽觉牟汉平扯她一把,两人双双跃起,向北纵去。 此时虽然天亮已久,然树木枝叶过于浓密,故林中光线仍显阴暗,牟汉平不顾多惹是非,奔行甚疾,片刻荆娘已显吃力,跟蹑不上,牟汉平铁掌伸处,抓住她一只手,携带度力,荆娘柔荑被握,心头鹿撞,心摇神驰,两腿绵软,脚下更是使不出力。 两人拖拖拉拉奔行一会,仍未走出林去,牟汉平心中暗暗焦躁,正欲停下步来,略辨方向,蓦地响箭破空,枝叶丛中“刷刷”数响,窜出三人,迎在身前。 牟汉平抬眼一看,认得当中一人,却是“凌云崖”好手“开山掌”狄震,当下冷笑一声,寒声道:“狄震,我上次在破庙前饶你不死,你还有脸来现眼吗?” 狄震咭咭一阵怪笑,道:“小子,你现在已是瓮中之鳖,还敢卖狂,破庙一腿之赐,等会叫你连带利加倍偿还。” 说着,转头向身旁两人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齐上!” 说完,双掌一竖,其余两人左右一分,由旁包抄攻来,牟汉平低声向荆娘道:“速战速决,咱们得赶紧冲出林去。” 荆娘答应一声,抽出绣鸾刀来,迎着左边攻进的一个使链子锤的汉子挺刀扑出。 牟汉平立意脱身,出招再不容情,“撼天拳”配合霹雳腿,势如狂风,数招以后即将狄震逼得惊心动魄,兔跳猴窜。 狄震狂吼道:“并肩子游斗,等仇老跟梅姑娘到来擒他。” 谁知话尚未完,但觉“砰”然一声,胸口一疼,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断线纸鸢样,平飞开去。 另一人见狄震被伤,更是亡魂皆冒,欲待要退,牟汉平连环腿出,一招“雷响雨落”踢中腰肋,登时肋骨尽折,惨叫一声,跌地身死。 荆娘一见牟汉平举手投足,立伤两人,自己尚兀自缠斗,无法取胜,心中焦急,绣鸾刀泼风疾劈,卖个破绽,诱得敌人趁机进攻,脚踏“迷踪七巧步”,倏忽抢至敌人身后,一招“宝刃割风”,顺刀劈出,那人一声闷哼,一条左臂连肩给卸了下来,荆娘尚要追杀,牟汉平上前一把扯住,急道:“快走!” 两人披枝拂叶,重向北方奔去。 耳边隐闻响箭连声,想是邱伯起正在戏弄敌人,当下脚步加急,拖着荆娘急急前奔,突然荆娘挥手将他拉着她的那只手甩开,怒叱道:“你怎么这样胆小,逃命你自己逃吧!我倒还要斗他们‘凌云崖’的人。” 荆娘刚得绝艺,正自心痒难搔,急欲再试威力,见牟汉平仓皇走避,如此示怯,心中甚不以为然。 牟汉平却深知“凌云崖”手段诡,个个难惹,如今又是大举来犯,人多势众,非同小可。若是自己一人,虽不敢言胜,脱身保命,尚为不难,荆娘不知天高地厚,却是自己一个偌大累赘,心想:“目下只见暂避锋锐,以后再说。” 当下也不多话,猿臂伸处,重新抓住荆娘手臂,径自飞奔,荆娘用力挣扎,吵吵嚷嚷,因挣不脱牟汉平手臂,也终自无法。 两人又奔行里许,仍未走出树林,只见林中地上枯枝纵横,黄叶埋堆盈尺,脚步踏上,绵软松驰,难以着力,不得已,牟汉平将脚步放慢,心知未能走出树林,反而更入林中腹地,荆娘圆睁杏眼,怒视牟汉平道:“放开我,你尽抓住我干嘛?” 牟汉平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将荆娘怒火消去大半,仍自嘟嘴埋怨道:“把人家的手抓得好疼。” 牟汉平温声道:“现在咱们入林已深,想来他们一时也追不到此地,好,咱们在这歇歇。” 说着,在松软的枯叶上坐下,那只手仍自将荆娘紧紧抓着,荆娘随他坐下,两人并肩擦鬓,彼此气息相闻,荆娘禁不住心中又鹿撞起来。 牟汉平道:“姑娘不知,‘凌云崖’那般强徒,武功确实厉害,非是在下胆怯,他们如今人多势众,我们犯不上跟他们厮缠。” 牟汉平说得婉转,当然他不好当面说荆娘武艺不济,拼斗时要他费心照顾,枉为累赘,然荆娘冰雪聪明,言中之意,自能意会,心中虽不服,然知道确是实情,自己虽学得干爹“迷踪七巧步”,然初学乍练,终未熟悉,想起昨日林中遭辱之情,犹有余悸,想到这里,也只有默不作声。 牟汉平又道:“姑娘学得邱老前辈神妙步法,又有锦云兜宝衣,保身自是有余,但他们仰仗人多围攻,总是双拳难敌四手。” 荆娘仍然默不作声,原来此时她与牟汉平身躯相偎,鼻息互闻,正陶醉在他男性温热的气息里,对牟汉平的话,简直听而未闻。 牟汉平见她低垂粉颈,脸上似笑非笑,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轻轻扯她一下,笑道:“你怎么了?” 荆娘蓦地惊觉,顿时羞窘无地,满面通红,一下甩脱他拉着的手掌,嗔道:“你管我!” 牟汉平一愕,摸不透她为何突然发火,还以为自己刚才劝她时,把话说错。忙道:“姑娘别生气,我说的都是实情,丝毫没有别意。” 荆娘道:“你说什么实情?” 牟汉平又是一愕,心道:“她敢情并未听见,既未听见又发得什么火?”牟汉平虽然聪明,才智高人一等,但因一直卵翼在帮中父老之下,江湖险恶从未阅历,故处世待人,皆显呆头笨脑,反应迟钝,尤其男女间事,别说经验,即连听闻也绝无仅有。那时礼教桎梏,道德观念极深,江湖正派中人,尤忌“色淫”两字,关于男女间事,除非亲身经历,大家皆相互闭口不谈,讳莫如深,牟汉平年方弱冠,哪里懂得这等情事,故事情到来,弄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荆娘见他并未窥破自己心事,窘态减少,但仍装模作样的寒着脸道:“你怕他们人多势众,怎不快走,拉我干什么?” 牟汉平又是一呆,随即心中涌起一阵不快,心想:“我为你好,你怎地如此不知好歹呢?” 心中虽感不快,但面上却并没表示出来,只转身把头低下不再做声,荆娘聪明透顶,一见即知他心中已生反感,忙里“噗嗤”一笑,指着身旁不远一棵大树道:“你看,那棵树!” 荆娘本意为扯开话题,打开僵局,才无意间随便一指,意图引开牟汉平注意,不想指后跟着一看,不觉心中大喜,牟汉平也惊噫一声,双双跃起,奔了过去。 那棵大树,树龄总在千年以上,树干粗逾数丈,桠间横枝,亦粗如碾盘,枝间中空,恰恰裂开了一条缝隙,刚容一人出入,以作门户。 缝外枝浓叶茂,把缝隙尽形掩蔽,如非特为注目,决难发现有此洞穴,荆娘首先跃入在洞中,拍手欢跳,牟汉平跟踪而进,抬目望处,也是喜不自胜。 原来洞中方圆远逾八尺,四壁洁净,除地下泥土深积,枯叶满堆外,空间显得甚为宽阔,牟汉平心想:“林中既已遍布强敌,不妨在此略为隐蔽,以待他们遍寻不着,自行退却,纵或不然,被他们寻着,在此以逸待劳,身踞如此险隘,他们要想攻得进来,却也不易。” 谁知事情往往皆出人之所料,牟汉平、荆娘自以为寻得绝地,正自欢喜,不想就因他们踞恃此处,好整以暇,被敌围困数日,险险遭擒。 且说牟汉平、荆娘两人满心欢喜,席地坐下,荆娘嫣然笑道:“这地方真好,又挡风,又隐蔽。” 牟汉平道:“姑娘端的利眼,发现如此隐密之地,咱们可略作调息,准备等会赶路。”说完,即闭目盘坐,自行运气调息。 荆娘却并未依牟汉平话做,她似乎很为高兴,在洞中东敲敲西摸摸,手脚不停,又将枯叶归理成堆,在一角铺好,和身坐下,捻着一只枯叶,轻声漫唱起来。 唱了一会,见牟汉平盘腿趺坐,双目垂睑,似老僧入定,对她歌声充耳不闻,心下大感失望,轻手轻脚爬起身,捡起一根细小叶柄,屏息挨近牟汉平身边,举手以叶柄向牟汉平鼻中刺去。 牟汉平刚自将真气调息一转,因他所学乃幼年时,怪道人所授玄门正宗内功,十年苦练不辍,而今已根基深固,真气运行全身,正欲冲破玄关,直上重楼,突觉身前悉索有声,也未在意,转瞬间,忽感鼻孔一阵麻痒,抑制不住,一个喷嚏打将出来。 荆娘正俯身在面前尺余,这个喷嚏迎面打出,鼻涕残星,喷射一脸,荆娘一声惊呼,退避不迭。 这下荆娘捉弄别人,自己却落得满脸污秽,当下气怒交集;“嘤咛”一声,牟汉平睁开眼时,见她如此狼狈情形,不禁哈哈大笑,甚为得意。 荆娘急怒并发,迎面一掌劈去,牟汉平原坐不动,移后三尺,避过掌锋笑道:“咦!是你先要戏弄别人,却怪得谁来。” 荆娘怒道:“你不会转脸往别处打吗?” 牟汉平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此女温柔时楚楚堪怜,泼辣时却又如此刁蛮,当真喜怒由心,变化莫测,但邱伯起有言嘱托照顾于她,由得她使小性子就是。” 见荆娘用袖子细在脸上揩抹,仍自怒目向他瞪视,忍不住笑道:“打也被你打过了,你还生什么气?” 荆娘不响,片刻忽然道:“你得让我唾你一脸唾沫,咱俩才算扯平。” 牟汉平斥道:“胡说!” 活还未完,荆娘已暴起发难,“呸”的一声,檀口一张,霎时银星暴射,当真向牟汉平唾了过去,牟汉平先是一呆,没想到她说到就做到。 说时迟,那时快,一蓬银星眨眼间已到眼前,待举袖挡拭,为时已晚,只觉满脸如雨点飞落,一口唾沫皆被唾在脸上,牟汉平大怒,伸出的手原式不变,蓦地手腕一翻,已抓她的手腕,用力一拖,荆娘一个身子猛撞进牟汉平怀里。 软玉温香,塞满一抱,牟汉平呆得一呆,荆娘却像扭股糖似的,在他怀里咯略娇笑了起来。 牟汉平举起欲打的手,再也打不下,只觉怀中兰香暗度,温热销魂,望着她娇艳如花的笑靥,发起呆来,荆娘越笑越是得意,见他满脸唾沫都未揩抹,却在恁地望着自己发呆,越发越笑得喘不过气来。 半晌,牟汉平举袖将脸上唾沫拭掉,真是又怒又笑,骂道:“你真坏死了。” 荆娘止住笑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道:“你活该!” 两人正自缱绻厮磨,如醉如痴,突闻林中隐约一人说道:“小的方才追踪,清楚看见那厮和荆妞儿躲进树上洞里。” 两人霍然一惊,登时双双跃开,牟汉平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背后有人跟踪,竟一直未曾发觉。既然行迹早被识破,他们当是有备而来,如今要想脱身,怕是不易了。 当下侧耳静听,心中又是一惊,脚步声中听出竟有八、九人之多,他心思电转,一时之间,终未想出应付善策,举手示意,叫荆娘走近身来,低声向她说道:“待会要是来人武功过强,难以脱身时,你只管先走,我来挡住他们,替你掩护。” 荆娘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牟汉干急道:“我并没别的意思,只要你能脱身,我应付他们比较容易。” 荆娘怒道:“你以为你武功高,我待下来增你累赘是么?我就不信,我一个人打给你看!” 其实荆娘嚷只是嘴硬,一听牟汉平说出来人众多,心中早已胆怯,她吃过“凌云崖”的亏,知道个个武功皆非泛泛,但女孩儿家心强好胜,见牟汉平说出,哪能忍耐得住,说完,立时就要跃出,牟汉平一把扯住,焦急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突然顿住了话,侧耳倾听,来人已至树下,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赵全,你看准了他们躲在这树上?” 倏听另一粗豪洪亮的嗓子道:“既然躲在树顶上,我去把他们抓下来。” 那娇脆声音道:“好,就劳驾郝老一趟。” 牟汉平听到这里,闪身窜到洞口,少顷,果见一条人影如飞鸟投林般,向桠枝射来,牟汉平双拳齐出,一招“天动地摇”,但闻闷哼一声,那条人影在枝桠间一滞,蓦地翻下树来。 树下众人齐声惊呼,那人落地身躯一阵摇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只听那娇脆声音冷笑扬声道:“牟汉平,你死期已到,还敢顽抗吗?” 随又向众人吩咐道:“扶郝老在一边歇息,你们散开把树围起来。” 一阵杂乱脚步声过后,想是众人已各采有利地势将树围好,那娇脆声音又尖声道:“牟汉平,你是汉子就下来拼个几招,像此藏藏躲躲算什么大丈夫行为?” 树上寂然毫无回声,她不觉大怒。原来此女正是“凌云崖”黑狐冯禹首徒韩梅蕊,亦即月前在洛阳城外林中,将牟汉平点中要穴,意欲杀却而终未得手之玄衣少女。当日她由牟汉平身上抢回机密函件,却又被一怪老人乘机劫走,她虽衔尾苦追,然终未得其下落,回得山来,大受乃师一顿申斥,故心中恨极牟汉平。 她在洛阳曾与牟汉平交手,深知牟汉平武功低微,来时路中虽闻遣去众人描述厉害,她却一直未曾放在心上,故刚才喝叱始有“拼斗几招”之语。 此女生性泼辣阴毒,大有乃师之风,暗想:“他据洞自守,洞口又狭,确是不易攻得进去。”想至此处,突然心念一动,脸上霎时布满煞气,喝道:“分出两人砍伐树枝,围架树下,放火烧!” 牟汉平和荆娘在树桠洞中听得明白,不觉大吃一惊,相互对望一眼,牟汉平低声道:“趁他们措手不及,咱们冲!” 荆娘点头答应,走到洞中抽出绣鸾刀,牟汉平在她背后一推,荆娘如彩燕掠空,“刷”地平射而出,牟汉平跟踪跃出,身在半空双腿连环一招“晴空霹雳”,猛烈之极的踢向韩梅蕊肩头。 韩梅蕊见牟汉平腿势凌厉凶猛,前所未见,亦不觉大为惊奇,忙里甩肩跃退避过锋锐,掌出“星移斗横”,猛劈向牟汉平双足,牟汉平拧身拳腿,斜跃三尺,脚落实地,聚精会神的和她斗在一起。 荆娘落地后,即被数条大汉包围,好在她有锦云兜护身,不惧抢剑刀,更有“迷踪七巧步”轻灵闪避,故她招式狠辣,不暇顾身,只管攻敌,围攻人数虽多,一时倒弄得手忙脚乱,无可奈何。 牟汉平与韩梅蕊酣斗中,心悬荆娘,寻机偷眼一看,眼见如此情形,心中大为放心。于是心中再无旁鹜,凝神一意的拳打脚踢,和韩梅蕊拼搏起来。 韩梅蕊越打越觉骇异,芳心不禁暗暗纳闷,一月之前,在洛阳城外动手,此人武功平常,自己几个照面即已将其制住,怎地月余不见,这厮武功竟进展到如此高?再拆数招,心下越发骇然,暗自悔恨月前未能立时将其击毙,以致留此祸根。 想起密函失落,惹得师父责骂,心中越觉悔恨,想至此,不觉又移恨到那乘机抢出密函,救了牟汉平一命的老儿身上。 当时自己追赶那老儿至数十里以外的乱坟中,还是那老头自己停步,自己才追上他,向他讨那密函,不管愿求硬讨,那老儿皆不理睬,而且还扬言,要把密函公诸武林,自己一急,和他动手,又打他不过,被他逃去。 自己回山以后,师父黑狐冯禹大发雷霆,立杀失落密函之人,又将自己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立时束装下山,亲自寻访那神秘老儿下落,并责令自己于限期内,格杀牟汉平灭口,不想在此地又碰上了他,谁知他武功却高了许多。 韩梅蕊一面和牟汉平拼打,一面想心事,高手对敌,哪能如此心有旁鹜,且囚气惑心,心意即焦躁涣散起来,牟汉平拳打腿踢,招式如狂风暴雨,更使她气力不继,渐渐手忙脚乱,招式涣散,鼻尖渗出汗来。 牟汉平拳脚使得顺心,越发强攻猛打,韩梅蕊自管心中着急,却心余力拙,再也扳不回优势。 荆娘更是杀得性起,她昨日被“凌云崖”朱巾公子冯吉凌辱之恨,一时都发使出来,绣鸾刀招如泼风,“迷踪七巧步”动如鬼魅,片刻之间,惨叫连声,已被砍倒两个,其余的人心中胆寒,再也不敢强攻,只以呼啸应和,互相牵制游斗,以图消耗荆娘力气。 牟汉平眼见荆娘稳占优势,心中去了后顾之忧,宁神凝志出招更见威力,正在韩梅蕊招架困难,岌岌可危之际,突闻一声冷哼传自不远树下,接着听得一人阴冷的说道:“梅姑娘退下,待老朽领教一下南拳北腿绝艺。” 在激斗中的二人同时一惊,韩梅蕊托地跳出圈外,心中大为惊骇,暗想南拳北腿,武林绝学,当真厉害,却此为这厮所得,难怪武功增强如此。牟汉平惊的是,耳闻此人一声冷哼,震得耳鼓嗡然而鸣,可想而知,其武功之深湛,及内力之精纯。转头闪目打量,只见数丈以外的一棵老树下,站定一个精壮威煞老者,双目开合如电,冷然凝注在自己身上。 这老者年约六旬,一身西北农民装束,蓬发虬髯,皆已花白,狮鼻海口,形相猛恶而凌厉,牟汉平为其气势所慑,不觉退后数步,老者向韩梅蕊道:“梅姑娘去收拾那女娃儿,这小子交给我了!” 韩梅蕊闻言尖叫一声,纵身立往荆娘处扑去,牟汉平心中大急,但大敌当前,又不敢分神截阻,两眼和老者互瞪,监视着他的动静,一点不敢稍瞬。 荆娘本已稳占上风,围攻数人,被她刀劈指戳,几已伤去一半,心下正自得意,突见一条人影如飞扑来,冲进斗场,她呆得一呆,见是方才和牟汉平厮拼的那个玄衣少女,心中更是斗然大骇,她以为牟汉平已遭遇不测,不觉急怒攻心,银牙一咬,横刀直劈过去。 这韩梅蕊真武功奇高,身似飘风,空手直进,荆娘绣鸾刀险险被她抓夺下来,尚幸她忙里不乱,大翻身,斜插柳,韩梅蕊指锋堪堪在腕际掠过,指风过处,腕际刺痛如割。她连踏“迷踪七巧步”,绕身游走,得机侧目往方才牟汉平和玄衣女拼斗处一看,不由一愕,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见牟汉平安然无恙,正自和一个威猛老者相对凝视,剑拔弩张。 她长长舒一口气,重新凝神净虑,和韩梅蕊等厮拼起来。 数招过后,荆娘即知道此女武功高绝,不是等闲可比,她一面倚仗“迷踪步”巧躲灵避,一面冷笑讥讽道:“‘凌云崖’根本就是倚多为胜惯了的,你就再叫那个刺胡子的老儿一齐上来,姑娘也不在乎。” 韩梅蕊怒道:“呸!你以为姑娘一人就胜你不得吗?” 说着,向原先围攻的三人道:“你们下去歇息,围堵在四周,防他们逃走!” 三条大汉应诺一声,退下散开,荆娘暗喜,于是使出全力和她厮拼起来。 牟汉平和那老者相对凝视好一会,那老者冷冷道:“瞧不出你小子倒有点胆识,你知道老朽是谁?” 牟汉平不答,半晌亦冷然道:“河西老农龚英。” 老者哼了一声,道:“嗯,你居然能认出老朽,可见你见闻广博。”龚英说完,突转厉声道:“既识老朽,还不束手就擒,当真要老朽动手吗?” 牟汉平淡淡一哂,道:“江湖久闻河西老农龚英,隐迹草莽,为一武林异人,如今看来……嘿!” 龚英虬髯簌簌而动,厉声道:“怎么?” 牟汉平哂然一笑,道:“也不过‘凌云崖’一个爪牙而已!” 龚英一声怒吼,扬手如钩,向牟汉平前胸抓去,牟汉平心中有气,不闪不避,左掌一封,右手一个“鹰手”迅疾如雷,攫拿敌畹,脚一式“雷霆万钧”踢他小腹。龚英一抓之势凶猛凌厉,指风隐挟啸声,按说是先声夺人,对手必然闪避,然后他即可中途变招,乘势而进,变抓为劈,斜砍对手下肋。不想牟汉平居然硬拆强封,这一点大出他计算以外,手势不觉停得一停,猛觉腕际如受棒击,一阵剧痛,尚未收回手势,又感身侧强风压体,闪目一瞥,但见牟汉平右手如闪,一招“鹰手”,右胯却“砰”的一声,着着实实的中了一腿。 这一腿牟汉平盛怒出招,劲力自是非同小可,然龚英享誉武林数十年岂是易兴,虽中了一腿,亦只踉跄一下随即稳住身形。 龚英又羞又气,“哇哇”大叫连声,双目暴瞪如铃,几欲喷出火来,想他成名江湖数十年,几曾遭过如此惨败,严格说起来,他只为一念轻敌,致为所算,若凭真实功力,牟汉平招式威猛有余,而内力修为未足,非得经过一场剧斗,胜负之局很难判定。龚英生性本就躁烈如火,受此挫辱,如何咽得下这一口气?当下怪叫连声,又欲死拼,牟汉平斜闪数步,冷冷的道:(缺字)龚英陡然一震,扑出的势子霎时收回,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会,突地将运满内力的身子松软下来,搂背垂手,像突然老了十年,他涩哑的道:“好,算我龚英学艺不精,栽在阁下手里,青山不改,三年后龚某再寻你领教!” 说罢,拱拱手,头也不回,如飞纵从林中而去。 要知龚英成名江湖,非同泛泛之辈,他自恃身分,自不肯甘于卑下,耍赖死缠。牟汉平自知并无胜他把握,又怕他和韩梅蕊连手进击,那时不但取胜万难,恐连脱身亦就不易,故而出言挤兑,逼使他羞愧离去。 龚英一走,情势又强弱立判,牟汉平转身来至韩梅蕊处,只见两人皆是以快打快,宛如两只穿花蝴蝶,跳跃翻飞,腾闪扑击。牟汉平想起月前洛阳城外,此女身手,数招自己即为所制,常言说:“十年河东转河西。”真是一点不错,自己如今若想伤她,真是容易已极。 方才龚英离去时,围在四周“凌云崖”的爪牙,即已发胡哨,韩梅蕊焉得不知,她虽知大势已去,今日势必又得铩羽而归,然她仍和勉为支持,以求后援陆续到来。 原来“凌云崖”为欲格杀牟汉平灭口,几已倾巢而出,在林外集会共分三拨入林搜索,韩梅蕊率领之人只为其中一拨,另外两拨为“凌云崖”高手祁连山君万宁,率领他的毒禽恶兽,算一拨。穿心神刀言仲英率领开山掌狄震和铁旗飞叉曹秉城等,又是一拨。这两拨实力皆非同泛泛,故韩梅蕊虽知眼下处境险恶,亦不得不勉为支持,以待其中任何一拨来到。 谁知这两拨人马入林不久,即为邱伯起戏弄得狼狈逃窜,早已不知东南西北了。 韩梅蕊当然不知此事,虽然早已发出讯号,却总以为是路远,一时赶不及前来,是以她心中虽焦急莫名,却仍然强自按捺住,会望他们尽速赶来。 牟汉平见她处此境地,反而不再厮拼抢攻,只一味闪展跳跃与荆娘游斗苦缠,心中一动,登时猜到了她的用心,于是运力捣出一拳,趁韩梅蕊退避跃开,闪身纵至荆娘身前,道:“咱们走吧!” 荆娘愕得一愕,似是不解其意,牟汉平伸手拉住荆娘手臂,正欲纵身跃走,猛觉背后金刃破风,直向背脊“挂膀穴”击来,他疾跨左步,反身一招“雷殛古岩”,一拳将韩梅蕊袭来之长剑荡开,寒声道:“姑娘若当真不知死活,在下可成全你。” 韩梅蕊跃后数尺,杏目怒瞪,亦冷笑道:“牟汉平,你别得意,‘凌云崖’自有制你之人,你等着瞧吧!” 言罢,长剑一挥,在半空划个圆弧,恨恨的盯了两人一眼,喝声:“走!”率众迅疾窜入林中离去。 荆娘楞楞的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突地“咭”地一笑,道:“看样子她恨你呢!” 牟汉平道:“那还用说,我知道他们‘凌云崖’一件绝大秘密。” 荆娘小嘴轻轻一撇,道:“我看她不全是为那个恨你呢!” 牟汉平一楞,奇道:“那为什么?” 荆娘道:“装什么傻,难道你真不知道?” 牟汉平讶然道:“我当然不知道,除此之外,她没有再恨我的理由呀!” 荆娘轻轻在鼻孔中“哼”了一声,好像是说:“哼!你装得倒瞒像。”嘴里却说:“没有就没有吧!” 半晌,她突然又道:“你楞什么?” 牟汉平诧道:“没有呀!” 荆娘小嘴一撇,不悦的道:“哼,我猜得一点都不错。” 牟汉平楞楞的望着她,她突然拂袖转身走去,牟汉平茫然摸不着头脑,楞楞的跟着她,两人默默不发一言,低头走着。 要知男女间事,不管你如何聪明,除非自凭经验,一丝也无法向人学得,牟汉平枉自聪明过人,却也对男女间事茫然不知所措,尤其泅泳在爱河的少女的心事,几比浮云彩幻还难捉摸,牟汉平初历情场,哪能懂得荆娘心意,只有把自己塞在闷葫芦里苦恼了。 两人披枝拂叶低头疾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林木渐渐稀疏,光线也慢慢开朗,再走不远,却居然走出林来。 抬头一看天色,又将入暮,他们在林中已耽了两日一夜,乍出浓林,心中说不出开朗爽快。牟汉平道:“在林中耽了这么久,连方向都弄不清了,你知道哪一边是北?” 荆娘仍未消气,冷冷的道:“北边就是北。” 牟汉平“噗嗤”笑出声来,荆娘怒道:“你笑什么?” 牟汉平道:“我笑北边却不是北。” 荆娘一愕,道:“什么?” 牟汉平笑道:“你说北边就是北,那不是北呀,你看那家农舍堂屋面向这边,通常堂屋都是向南开的,它却不是。” 荆娘引起兴趣道:“何以见得?” 牟汉平伸手向左前不远一棵大树一指,道:“你看那间小土地庙的门却偏向那边,那土地庙,才是真的向南呢!” 荆姑随着他手指处一看,大树下果有一间土地庙,心下不觉暗暗钦佩,展颜一笑道:“少帮主聪明机智,到底名不虚传。”随后又道:“那我们向哪里走?” 牟汉平道:“看来今夜又得露宿一宵了。” 荆娘道:“我们为什么不到这农家去借宿一夜?” 牟汉平道:“‘凌云崖’那般爪牙一定不会走远,那韩梅蕊和你拼斗时,一味游斗拖延,想是还有后援未来,我们刚才急急离开那里,也是怕他们再有高手赶来纠缠,如果我们借宿家农舍,晚上恐怕未必能够安稳。” 荆娘哼了一声,道:“真想不到你恁地胆小。” 她虽感不以为然,但心中权衡利害,也知人单势孤,不宜多惹麻烦,故说了这句,并未再坚持反对意见,牟汉平见她并未激烈反对,于是向南一指道:“趁现在天还没黑,咱们再向南赶一段路,看情形再说吧!” 荆娘不语,牟汉平伸手握住她羊脂似的柔荑,她登时浑身一颤,甩手一挣未曾挣脱,也就任由他握着,未再挣扎,牟汉平纵身起步,两人双双跃起向南奔去。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大黑下来,已奔出数十里路,牟汉平正欲寻觅一处隐蔽地点歇息,荆娘已忍不住嚷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累死了!” 牟汉平四下望望,昏暗里,只见远处树影葱笼,忧忧沉沉,近处野草繁茂,深可没胫。他不觉心中一动,拉着荆娘就地坐下,荆娘不解的望着他。牟汉平道:“你不是要歇息么?这里上覆青天,下铺草地,有茂草掩身,四野却又可一览无遗,在此歇息过夜,岂不大妙?” 荆娘微微一笑,却忽然把头低垂下来。 固然江湖儿女不拘繁文礼仪,然在此旷野深夜,相互偎坐,体肤相接,少女敏感,哪能不心头鹿撞,魂摇魄飞? 牟汉平望着她羞怯不胜,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爱怜交集,不觉猿臂轻舒,揽在她的纤腰上。荆娘见他手臂伸来,不禁浑身抖索一下,随即骨酥魂销,软跌在他怀中,只觉星转斗移,天昏地暗,神志进入半昏迷状态……—— 第七章 牟汉平和荆娘两人,相偎相拥,享尽了缠绵情致,迷醉恍惚,已不觉天之将晓,冷露湿衣。直至东方红霞满天,鸟声聒耳,始悠悠醒转过来。 牟汉平本已早知天色大亮,因他留恋芳香温柔,不忍遽离,只顾沉醉其中,依依迁延,荆娘何尝亦不是如此,只是女孩儿终归面嫩畏羞,看见天色大明,恐早起的农夫牧人经过,窥得了情景,岂不要羞死了人? 是以荆娘首先一把推开了他,挺身坐起,粉面含羞,伸手轻理云鬓,凤目斜睨,秋波暗送,真的风情万种,娇态撩人。 牟汉平痴痴的望着她,心中熨贴温馨,真是飘飘欲飞。荆娘见他如痴如醉,更是羞得红霞满面,窘困已极,轻轻“啐”了一口,别过脸去。 牟汉平道:“妹子,我今日才发现你是这么美。” 不想荆娘把脸一寒,冷笑道:“哼!你以前只记得那个妖精薛伏莲,哪曾正眼看过我?” 牟汉平一震,叹口气:“你不能这么说。” 荆娘语气更是冰冷的道:“我说错了你啦?你心里明白。” 牟汉平默然一刻道:“不瞒妹子说,我以前确曾对她有过迷恋,可是……” 荆娘的脸突地慢慢惨白下来,蓦然她抡臂猛地一记耳光,打在牟汉平脸上,她出手很重,牟汉平脸上霎时深印五条指痕,嘴角一丝鲜血,汩汩流了下来。 一掌打过,她自己和牟汉平同时一呆,牟汉平眼光痛苦的默然不语,她却“哇”地一声,把脸埋在掌中大哭起来。 清晨的风很是劲急,吹得荒草披拂,如海涛似的,在黎明的草原上波起浪涌,雀声特别悦耳,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鸡呜犬吠,显得既苍凉又冷寂。 牟汉平蹙眉默默的望着她,荆娘在习习的晨风里,低声啜泣着,良久,牟汉平始呐呐地道:“妹子,你听我说……” 荆娘突地抬起头,恨声道:“谁是你妹子!” 牟汉平央求道:“你听我说……” 荆娘恨得别过头去,道:“哼,妹子多着呢!” 牟汉平木然望着她,荆娘愤恨的咽声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牟汉平胀红了脸只说个“我”字,荆娘又抢过去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朝三暮四……”说着,银牙紧咬,圆睁杏眼怒瞪着他,尖声道:“我也是你随意玩弄的人吗?” 牟汉平颓然长叹一声,垂首胸前,不再言语。荆娘见他如此,忍不住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牟汉平急得搓手蹙眉,不住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再也忍不住,结结巴巴的道:“妹子你放心……我发誓……” 荆娘哭着道:“哼!发誓有什么用?我不是三岁小孩子。” 牟汉平急道:“唉,你听我说呀!” 荆娘道:“我又没堵住你的嘴,谁不让你说了?” 牟汉平一听荆娘的口气缓了下来,心中大喜,赶忙温声道:“你我两家世交,何况我们又曾有……肌肤之亲,她算什么,我以后不再理她就是了。” 荆娘心下暗慰,口头却仍冷然的道:“哼,说得好听。” 牟汉平焦急的道:“你真要我发誓吗?” 荆娘扭转身子“哼”了一声,牟汉平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非要我挖出心肝来才相信了!” 荆娘默然不答,半晌始悠悠的道:“我本来就命苦,娘很早就撇下我去世了……唉!你,就凭你的良心吧!” 牟汉平急忙抢着道:“妹子,你放心好啦!”说着,伸手轻握着她白如羊脂的柔荑,眼光痴然的注视着她,半晌,嘴里爱怜横溢的轻唤道:“妹子……” 荆娘默默的抽出手,轻声道:“你看,天都大亮了,让人看到难为情死呢!”说着,缓缓地站起身子,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衫,道:“走吧!” 牟汉平随着站起身,低头看看被两人压倒的茂草,想起昨夜“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情景,至今心中犹留着甜蜜的余韵,抬头望望荆娘,荆娘的娇脸立刻红了。 两人相携向南直奔,路上牧人农民眼见如此一对璧人,无不羡慕颂赞,目送背影,直至老远。 申牌时分,走到一座小镇,二人两日未进饮食,皆都饥饿困乏不堪,荆娘提议打尖,于是他们找了一家简陋饭馆,准备吃饭。 进得饭馆,只见人头钻动,座无虚席,居然早已客满,牟汉平大为奇怪,暗想如今只有申时左右,未到打尖吃饭时间,怎的却是座上客满,尤其使他诧异惊讶的是:座上客几乎都是江湖人物,高矮肥瘦都有,个个神情粗豪剽悍。他心中一动,正想退出,不想荆娘早巳昂直进入,店小二也高声招呼着迎了出来。 牟汉平无奈,随小二寻位坐下,荆娘道:“我真饿坏了,现在我恨不得吞下一整只羊。” 牟汉平微笑一下,向她递个眼色,荆娘回头望去,见背后屋角一桌四人,正在望着自己两人窃窃私议。 她秀眉轻皱,向那四人打量一眼,只见上首坐着一个面目阴鸷的独臂道人,这道人看来身材极高,他虽坐着,已和常人站立无异。旁边是一个面目黄蜡的中年短小汉子,一双眼睛贼亮而锐利,右边一人,荆娘看来不禁一楞,这人形似童子,眉开眼笑,却生了满头白发,眉梢眼角又隐露皱纹,道人对面是个少年书生,面目削瘦,眼光流动,嘴角挂着一股淫邪的微笑,不住向荆娘瞟视。荆娘回过头望望牟汉平,牟汉平伸手蘸茶在桌上写道:“皆非善类。” 荆娘再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书生,兀自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荆娘心中甚是恼怒,秀眉一扬,就要发作,猛觉自己搁在桌上的手一热,被一只手掌轻轻按住。 荆娘回头一看,牟汉平向她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荆娘强把怒气压了下来。 荆娘嘟起了小嘴悄声道:“你就是这样怕事!” 牟汉平将她的手捏一下以作回答,荆娘轻声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牟汉平又摇了摇头,荆娘心中有气,小嘴一撇,将被他握着的手甩脱,正在此时,小二送上菜饭,荆娘一看,除了数斤半肉,另外还有一盘杂面蒸馍。当下不觉食指大动,不再理会牟汉平,自管吃将起来。 两人正吃问,突觉有人走近桌边,牟汉平尚未来得及抬头观看,即听一人一声干笑,尖声尖气的道:“你这小哥儿好福气,有如此美貌的女孩儿陪着用饭。” 牟汉平和荆娘同时霍然抬头,见一个矮小精悍的中年汉子,正自干笑着站在桌旁,荆娘一看,正是屋角桌上,坐在断臂道人左边的那个矮小汉子,心中勃然大怒,却又听他嘻嘻一阵尖笑向荆娘道:“我们公子有意请姑娘过去共饮一杯,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荆娘将竹筷在桌子上一放,霍地站起身来,道:“好!” 矮小汉子一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定一定神,重新向她打量半晌,翘着拇指赞道:“姑娘真是痛快,请!” 荆娘推桌而起,直向屋角那桌走去,牟汉平心中大为着急,恐防她有闪失,亦自随后跟去,行至半途,那少年书生即已迎了上来,笑道:“姑娘果真赏光,足见在下有幸!” 说着,上来就要去拉荆娘玉手,荆娘娇叱一声,“托云赶月”左手横格书生手臂,右手抡起,一掌向他脸上拍去,那书生亦非弱者,晃肩移颈滑退三尺,避过一掌,陡觉下盘颈风压体,荆娘“裙里腿”又已电疾踢至,危急中,大翻身,举掌横切,逼她收腿,脚下用劲,纵起急退,始避开这凌厉一踢。 荆娘连环数招,将书生几迫至屋角,书生羞愧交集,勃然恼怒,冷笑道:“嘿!想不到你这雌儿还会两手,金大爷既敢招惹你,就有制你之法,今日暂且放过,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摆弄你!”说罢,当先向店外走去,荆娘愤恨未息,又待扑去,被牟汉平一把扯住。独臂道人眼利如电,冷冷对牟汉干打量几眼,也和童颜白发怪人、矮小汉子随之走出。 荆娘恨恨的甩开了牟汉平的手,咽声道:“你看着人家欺侮我都不管……” 这时饭馆内的人经此一闹,都纷纷站起围拢了来,七嘴八舌的闹成一片,混杂中只听一人道:“瞧那人道:“瞧那断臂道人,莫不是……那少年又自称姓金,一定不会错了。” 另一个人道:“光天化日之下,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老子一点威风……” 再一人道:“这姑娘好俊的功夫,几招就把这小子逼到墙根。” 那先讲话的人又道:“不过有那道人在,这姑娘三个也不是对手,不知他们这样匆忙,到底有什么急事?” 另一人道:“恐怕也是去铁狼堡吧!” 荆娘听到这里,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牟汉平要拦没拦住,急急付了账,出得店外,见荆娘正在往西疾奔,已只剩下了一点黑影。 牟汉平洒开大步急迫,心下甚是焦急,白日不能施行轻功,像这样一步步的追赶,如何能够追及?想想日前处境,权衡利害,实在没有他法,就腾身纵起,不再顾忌惊世骇俗,把轻身功夫使至十成,身形如脱弦怒箭一般,电疾往前赶去。 牟汉平自幼习练怪道人所授武林正宗内功心法,真气调运已有极深湛的造诣,轻功自是出类拔萃。不过片刻工夫,即已追近刑娘。 荆娘见他如此快速的追来,也不禁一呆,当下不但毫不停步,反而更为加速前奔,但她终自比牟汉平慢了一步,陡觉头顶上风,牟汉平“呼”地一声跃落,拦在路前。 荆娘怒叱一声,“呛”地抽出绣鸾刀,迎头一刀劈将下去,牟汉平错步滑身,刀锋由身侧砍过,嘴中叫道:“你疯了吗?” 荆娘刀势不停,“霍霍”直进,口中喝道:“你干嘛拦我?走开!” 牟汉平边闪边急道:“你听我说呀!你……” 要知荆娘家传武功,本非泛泛,又得神拳邱伯起点拨,并传授绝艺“迷踪七巧步”,在江湖巾武功已可列入高手,如今她形同疯狂,牟汉平又只能闪避,不敢还手,自然一时无法制得住她。转眼十数招过去,牟汉平心中焦急,已鼻尖见汗,暗忖:“如此纠缠下去,哪是办法?而且目前情况险恶,危机四伏,‘凌云崖’帮众仍未远去,如今又结得如此大敌,尤其……” 蓦地,他大喝一声,身似飘风,一掌护身,电疾冲入荆娘刀影之中,但听荆娘一声惊呼,牟汉平左臂被划破,鲜血泉涌而出,荆娘的绣鸾泼风刀,却已被他夺在手中。 一阵急斗,蓦然静止下来,两人都不住的在喘息,牟汉平把刀递给她,扯下一片衣袖包扎住伤口,荆娘脸色苍白的走近身来,怯声问他:“伤得厉害吗?” 牟汉平摇摇头,引颈向前后大道上一望:“不碍事。” 荆娘把刀丢在地上道:“你放开手,我给你包扎,你带得有刀伤药吗?” 牟汉平道:“本来有带,不过,却丢在洛阳客栈里了;” 荆娘道:“我这里有,只是不大好,你等我给你擦一点。” 于是她由怀中掏出一只玉瓶,把药粉给他撒上,幸好伤势不重,只划破一些皮肉,荆娘一阵难过,眼泪险险滴下来,她咽声道:“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你不怪我?” 牟汉平微笑着摇摇头,荆娘把他的伤口包好,俯身捡起刀,插入鞘中道:“我实在气那个人的话,他说我三个也打不过那残废道人。” 牟汉平叹口气道:“妹子,他这话不假。” 荆娘秀眉陡然一剔,随又缓和下来,道:“我就不相信!” 牟汉平道:“我们别站在这里,一边走一边说吧!” 当下两人不再走回原路,辨准方向,岔入小路向南行去。牟汉平道:“妹子,你知道那断臂道人是谁吗?” 荆娘道:“我管他是谁呢!一个残废我就不信。” 牟汉平叹道:“你别看他断了一只左手,可是他右手一套‘追风剑法’,至今江湖仍罕遇敌手呢!” 荆娘疑惑地张大眼睛望着他,满脸诧讶的神情问道:“你说的可是江都金狮堡的二当家,‘追风羽士’甘虚?” 牟汉平道:“正是他,那书生是堡主金振丕的独子,那个生得孩童面孔的怪人,是川中黑道巨擘‘白发仙童’雷忌,你想这些人聚在一起,要动起手来,哪能不吃眼前亏?” 荆娘不以为然的道:“哼,你就怕事。” 牟汉平正色道:“妹子,我绝非怕事,我是想,我们无缘无故结此大仇,有害无益。‘凌云崖’的人追逼我们正急,我们应付一个强敌,已自顾不暇,不应再为一点闲气徒惹是非,而且,西北边荒不毛之地,陡然涌来无数武林人物,一定有事,在我们没弄清楚事实真相以前,最好能够设法隐蔽,因为……” 荆娘等了一会,见他却不说下去,催道:“你说呀!” 牟汉平又犹豫了一下,才决然道:“有半块玉-在我怀里。” 荆娘双腿一滞,霍然站立当地,她深深的注视着他,感动得泪水盈眶欲滴。他竟然将这样重大的秘密向她泄露,由此可知牟汉平对她的信任和深情,她哽咽地望着他,心里恨不得高声呼喊道:“啊!大哥,你对我是这么好。”但她终究并未喊出,只温柔的对他笑笑,道:“啊!怪不得薛伏莲会那么说,原来她并没猜错。” 牟汉平一声叹息道:“是的,你想这块玉-关系这样重要,我连邱老前辈都没敢说,我身上既携有如此重宝,处事不格外小心哪里能行?万一有所差池,惹得武林人物群相围攻,如何应付得了?” 荆娘笑道:“好啦!算我说错了你,我赔不是好了。” 牟汉平道:“目下我们赶紧回到关中,在关外,我们太人单势孤了。” 荆娘点点头,突然问道:“刚才在饭馆里面,那个人说铁狼堡,可是指江湖上人称‘一崖三堡’中的铁甲潜龙铁叔同的铁狼堡?” 牟汉平道:“铁狼堡就在西南不远,想来指的定是这里了。” 荆娘道:“这些江湖人物,无事当然不会成群结队的跑到关外来,可是会有什么事呢?” 牟汉平蹙眉沉吟,荆娘又道:“大哥……” 牟汉平霍然一颤,回头望着她,荆娘脸色立时胀红起来,叱道:“看什么?” 牟汉平甜蜜地一笑,两人继续往前走,过了一刻,荆娘又道:“你这块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牟汉平顿了一顿,道:“在我幼年时,一个怪道人送给我的。” 荆娘轻轻叹息一声,道:“武林人物的贪心真是无法遏止,你看少林符升和铁僧,对这东西刚透出了点风声,就不明不白的送了命,喂!你说这东西跟少林有关吗?” 牟汉平听她“喂”的一声,不觉一愕,故意反问道:“你是跟我讲话吗?” 荆娘见他如此答话,也不觉一愕,待会意过来,怒声叱道:“你是怎么了,找气生是不是?” 牟汉平道:“不,不,你别生气……” 荆娘撇着嘴道:“哼!不叫你又怎么样?不叫你就不叫你。” 牟汉平连连赔笑,始又逗得荆娘颜色稍霄,过了一会,荆娘又道:“我问你的话,你还未答复我呀!” 牟汉平恍然道:“唔!据家父说过独臂神尼的藏宝,就埋在嵩山少室峰顶一个古洞里,” 荆娘轻轻“啊”了一声,道:“这就是了。” 牟汉平诧然道:“你想起什么?” 荆娘道:“在洛阳,你到我们家去的那天夜里,铁掌飞轮莫老爷子和武当青虚道长,跟我父亲在大厅里谈话,起先我父亲不准我进去,我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他们讲得很轻,也听得谈到嵩山少室峰,后来他们大概察觉到我在偷听,就不讲了,我想他们说的一定也是这件事情。” 牟汉平侧耳倾听,心中微动,接着问道:“令尊当夜离家,也是为着这事吗?” 荆娘叹道:“我不知道,他走时很匆忙,什么话也没说。” 牟汉平轻轻“啊”了一声,荆娘侧转头问道:“为什么你捡得父亲一支镖,还给他时用那种态度?而他见到那支镖时,又变了颜色?” 牟汉平为难的支吾了一下,终于道:“我当时怀疑……” 适值此时,突然由路边不远一片茂林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牟汉平和荆娘对望一眼,荆娘道:“看样子像是有人受了伤,咱们过去看看!” 牟汉平不觉皱了下眉头,再看荆娘时,她已当先向那林中奔去。 牟汉平无奈,只得在后跟随,来至林边,那呻吟声反而不再传出,荆娘不敢贸然进林,停下身来等候,待牟汉平走近,她向他作了个茫然不解的表情,牟汉平低声道:“怕是你脚下落步太重,林中那人有了惊觉,所以不敢出声。” 荆娘点点头,又等了一会,想是那人已忍耐不住,呻吟声又起,并夹杂着呛咳,牟汉平点点头,两人双双纵身扑入树林。 林并不深,但树木浓密,光线甚为幽暗,牟汉平和荆娘借树隐身,游目四望,此时呻吟声音又已停息,林中林茂叶浓,视线不能及远,故很难发觉什么可疑之物,两人再往深入,蓦见一棵老树的杈桠上,飘荡着一片衣角,仔细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一个人由老树杈桠上倒垂而下,吊在那里,那人浑身伤痕斑斑,无一处完好,只见胸膛微微起伏,已是奄奄一息。 牟汉平吃惊不在这人的遭受惨烈,而他一眼即可看出,这人的身形好熟。 他在这人四周打量,见再无人迹,即拧身纵跃过去,抓住那人衣衿,单掌虚空一划,吊垂的绳索应手而断。他托住那人轻轻放在地上,撕下一块衣角,把他面目血污擦净,那人双眼被挖,眼眶处只残存两个血洞,果然他没看错,这人正是青龙帮专司消息探报的快讯毕五。 牟汉平擦拭他脸上血污时,毕五尚在微弱呻吟,他急急地问道:“毕五,究竟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毕五本还残留一丝气息,牟汉平这一问,只见他浑身猛然一震,四肢一阵抽搐,转眼气绝。 牟汉平懊恼得狠狠跺了下脚,荆娘悄声问道:“你认识他吗?” 牟汉平蹙眉道:“他是我们帮里的快讯毕五。” 荆娘道:“怪不得,他受这么多苦处,大概听到你的声音太兴奋了,立时心脉崩断死去。” 牟汉平痴然呆立半晌,向荆娘道:“妹子,帮中可能出了什么事,家父派他出来找我……” 荆娘也皱了皱眉头道:“大概是。”停得一会,荆娘又道:“那么是谁这样残酷的折磨他呢?” 牟汉平恨恨的哼了一声,道:“妹子,你在林里搜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痕迹,我把他埋起来。” 荆娘答应一声,如飞奔去,隐于林中。牟汉平以断剑就地掘坑,将毕五尸身埋葬,少时荆娘转回,双掌一摊,掌心托着一支银亮的铁胎强弩。 牟汉平望见此物,神色一愕,一把抢了过去,反复细看,嘴里“啊”地叫出声来。 荆娘道:“这支弩箭你认得吗?” 牟汉平道:“这是我帮中护法‘荆楚双拐’奔雷拐郭叔叔的暗器,怎么他也到了此地?” 牟汉平心中烦乱,他尽量使自己冷静的推想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突地心中一动,他霍然有了一个不祥感应,急急拉着荆娘走出林外。 荆娘看他脸色凝重,双眉紧皱,默然跟随在他身后,走出树林,她忍不住轻声道:“你想到什么?” 牟汉平含糊的应了一声,却不答话,两人继续南奔,傍晚时分进入一座市镇,镇名狠屯寨,此镇虽不算大,但人群熙攘,倒也相当热闹。 数日来,两人一直露宿荒野,身心皆已十分困顿。他们寻得一间客栈住下,梳洗已毕,荆娘见牟汉平愀然不乐,就搭讪道:“大哥,我看还是叫店家把饭菜送进来吃吧!” 牟汉平点点头,荆娘走出门去招呼,牟汉平坐立不安,似有大祸临头,他负手在室内踱了一会,兀自有如喉鲠骨,气闷焦躁难耐,他伸手怀中,抚摸一下贴身藏放的玉-,那块东西有股森森凉意透入掌心,他皱了皱眉,刚抽回手,荆娘神色有异自外面进来。 她进屋后,返身闭上房门,急急跃至牟汉平身前,悄声道:“碰头了!” 牟汉平一惊,问道:“谁?” 荆娘向门窗瞟了一眼,回头道:“‘凌云崖’的。” 牟汉平“哦”了一声,道:“以前跟我照过面吗?” 荆娘道:“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躲在大树洞中,那个跟踪我们带人来的矮胖秃头汉子,另外还有几个,我就不认识了。” 牟汉平道:“他们在哪里?” 荆娘道:“也落在这家店里,住在跨院。” 牟汉平道:“那矮胖子看见你吗?” 荆娘道:“没有,我出去招呼过店家回来,经过左边跨院时,听得人有讲话,那声音好熟,我闪过去偷偷一看,他们正在喝酒,除那矮胖子以外,还有两个老头、一个年轻人。” 牟汉平沉吟道:“不理他,我们不露面就是。” 荆娘不再讲话,少停,店中伙计送进菜饭和一壶白干烧酒,两人在房中浅酌缓饮,荆娘轻言细语,眉目温柔,牟汉平慢慢酒意微醺,也就开朗起来。 荆娘道:“大哥,我有件事求你,你可别生气。” 牟汉平道:“不会,妹子,你说。” 荆娘道:“我……我想看看那块玉。” 牟汉平蓦地一惊,顿时呆住,僵坐半晌,叹了口气,道:“好,你到门窗察看一下。” 荆娘依言仔细把门窗查看一遍,返回身来,只见牟汉平手中托着一块隐闪青碧光华的美玉,她接过细心抚摸观赏,但见玉上巧雕精镂,玲珑无比,玉-中断,镂花隐现一条凤尾,背后雕着小篆两字:“如意。” 荆娘正自心中赞赏,爱不忍释,突闻门外院中一阵哈哈大笑,牟汉平电疾伸手将玉-夺过,揣入腰中,扬手将灯扑灭,隐身门边,院中笑声未落,且夹杂着零乱的脚步声,牟汉平俯在门缝上向外一看,只见数人,簇拥着一个年约七旬的紫衣老者,向另一跨院走去。那老者笑声宽宏,音色铿锵,生得剑眉虎目,银髯皓发,顾盼间神态威猛之极,他身后跟随四人,牟汉平闪目电扫,不觉惊“噫”出声。 荆娘在他身后诧讶地轻声道:“这老人是谁?怎么青虚道长和莫老爷子会和他在一起呢?” 随在老人身后的,除了青虚道人和铁掌飞轮莫绍迁之外,尚有两人,这两人面目陌生,从不相识,一个宽袍大袖,一袭儒衫,一个山樵装束,身背两把猎虎钢叉,两人脚步沉稳,含蕴不露,一定也是身具上乘武功之人。 一伙五人,瞬息走入右边跨院,隐去身影,牟汉平站直身子,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问荆娘道:“事情越来越使人费解了。” 荆娘呆了一会,道:“大哥,我想去看看莫老爷子,问他是否知我爹的下落。” 他嘱荆娘拿出火折晃着,重新点亮灯火,道:“我们由窗中出去,不要让‘凌云崖’的人碰着。” 于是两人鱼贯由窗中跃出,落在后院,此时天已昏黑,只见椽接檐毗,房屋错落,一时却不能辨清方向,牟汉平跃登林顶,看清方才五人去处,落下地来,向荆娘招招手,纵身上房,向那跨院奔去。 瞬间到达,牟汉平回身向荆娘招手示意,两人在屋脊暗影里伏下,观看跨院动静,只见跨院上房灯火通明,五人都已顺序坐定,正在笑语喧哗,那紫衣老者居中而坐,满脸欢容,蓦觉他环眼一闪,一道如电目光,直向两人藏身屋脊射来。牟汉平心中一惊,不觉大为凛骇,和荆娘对望一眼,正欲现身,那老者却已发话道:“夜寒露冷,两位何不现身?也好让老朽等一瞻风仪!” 牟汉平伸手一扯荆娘衣袖,双双跃落院中,朗声笑道:“晚辈来得莽撞,尚望前辈们勿怪。” 说着,含笑从容地向屋内走去,至门口,待屋内灯光照清他的面目,青虚道人和莫绍迁齐齐一惊,神色瞬息大变,等荆娘由牟汉平身后转出,向他们施礼时,才蓦然惊觉,慢慢将颜色和缓下来。 牟汉平长揖微笑向青虚道人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此边荒之地,又有幸得遇两位。 说着,又向紫衣老者施礼,道:“小可牟汉平,前辈当真明察秋毫,纤芥不遣眼底。” 紫衣老者一直目不稍瞬的微笑向牟汉平等注视,此时站起还礼,豪壮的道:“好说,哥儿英神含蕴,丰朗照人,老朽倒也仰慕得紧。” 说着,笑声朗朗,就要离座来迎,却见青虚道人虚虚一拦,冷冷向牟汉平道:“这位是名重天下的陇西大豪铁狼堡顽抗堡主,少帮主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他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除莫绍迁外,皆不觉一愕,显然他此言之意,不啻友敌易势,欢融之情,立时改观,紫衣老者双眼精光一闪,连声干咳,余下两人四只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牟汉平两人。 牟汉平心中大惑不解,此处情形,实在十分尴尬,当下朗笑数声,道:“在下莽撞打扰,实感万分抱歉,只因仰慕铁老堡主风仪,故此冒昧拜访,并无他事,既然道长见弃,在下就此告辞。” 牟汉平说罢,拱手转身,就要退出,忽见青虚道人向紫衣老者附耳数声低语。只听那老者一声沉喝:“且慢!”牟汉平停身回头,只见那紫衣老者已离座走出屋来。 牟汉平心中不快,但面上微笑依然,待得紫衣老者来近,他道:“前辈可是还有话说吗?” 紫衣老者缓缓的道:“牟哥儿既是因老朽而来,就请少坐片刻,彼此一叙如何?” 牟汉平又是一楞,心中连转数转,兀自猜不透他用意何在,正欲答言,突闻荆娘道:“既是堡主相留,我们就稍留片刻,也好一聆教谕。” 紫衣老者道:“好说!” 随即肃客入座,坐定后大家一阵沉默,紫衣老者干笑道:“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贵姓?” 牟汉平道:“此乃洛阳神镖金钩荆老前辈掌珠,荆姑娘。” 语声刚落,蓦听一声冷哼,发自那山樵装束的壮汉口中,荆娘双眉一剔,回头向他一望,见他也正双目寒光灼灼,兀自不住在向自己打量。 荆娘心中不快,见他如此瞪视自己,更是怒形于色,回身一望那紫衣老者,见他神色如故,强自把怒火压在胸中,向紫衣老者道:“堡主识得家父吗?” 紫衣老者神色一变,随即哈哈笑道:“何止识得,我们老兄弟了!” 荆娘不禁一愕,细察老者颜色,非看不出有何异样,当下急忙站起裣衽施礼,道:“侄女不知堡主与家父有旧,怠慢之处,请别见怪!” 老者大笑谦辞,荆娘刚刚坐定,耳边又听得一声冷哼,荆娘大怒,正要发作,蓦觉牟汉平的眼光严厉的向自己射来,只得又将怒火强自压入心底。 一时众人又是一阵沉默,空气显得十分沉闷而窒息。 牟汉平暗暗懊悔,静观当前情势,显然对方五人,个个皆充满敌意,但他苦思不解敌意因何而来,暗想:“青龙帮与铁狼堡从未往来,自己父亲为人处世,向来光明正直,纵或与人结怨,可也从未听闻与铁狼堡有甚嫌隙。 “尤以这青虚道人和莫绍迁态度更是怪异,月前在洛阳寺,彼此始才相识,交谈数语,目下一反常态,虎视耽眈是何道理? “至于铁狼堡主与那山樵装束之人,可能与神镖金钩有甚不睦,是以会对荆娘如此,而她看来尚懵然不知,目下情势险恶,不问可知,尤其……” 他突地想起怀中玉-,不觉冷汗迸出,当下强作镇静,不动声色,以目向荆娘示意后,抱拳站起,含笑道:“打扰前辈们清谈,心下甚感过意不去,堡主如无甚教谕,在下就此告辞!”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尚未答言,蓦听一人道:“少帮主这就走了吗?” 牟汉平转头一望,只见那身着宽袍大袖儒衫的中年人,手摇折扇,一摇三摆的向自己走来,牟汉平心中一沉,仍含笑道:“在下已经打扰良久,不愿再误诸位清谈,是以就此告辞,还未请教兄台尊姓?” 那儒衫人轻笑一声,道:“在下江湖小卒,不足言名,少帮主儒雅风流,人间俊品,兼且家学渊源,武功自是非比流俗,在下仰慕之余,意欲讨教几手高招,不知少帮主可肯赐教?” 牟汉平心中暗叫一声“罢了”,微笑道:“兄台何必过谦,在下虽曾由家父苦心点拨,然因生性愚钝,恐难当阁下法眼。” 儒衫人哈哈一笑,道:“少帮主说笑了。”说着随手一指院中道:“这院中还算宽敞,尚能供一施展?” 牟汉平正要答话,蓦听一声断喝,那山樵装束的壮汉向荆娘道:“小妞儿别闲着,我老杜再领教一下你们荆家‘雁翅镖’。” 荆娘本已憋住一肚子闷气,闻言杏目一翻,勃然大怒,娇叱一声道:“好,姑娘就教训一次你这没规矩的山野汉子。” 那壮汉如雷一声怒吼,撤出背后两把猎虎钢叉,手腕一震,虎叉钢环“哗啦”一阵巨响,拧身就向荆娘扑来,转眼两人便在屋中斗在一起。 牟汉平修眉微皱,闪眼一看,见那儒衫中年人已当先走出门外,他略一思忖,心中即已雪亮,当下捏得一粒银块,朗声向荆娘道:“妹子,这个给你!” 他趁荆娘回头接取时,略施手势,荆娘即已会意,连踏“迷踪七巧步”,迅若惊鸿,飞跃而出。 紫衣老者赞道:“好机灵的小伙子。” 牟汉平微微一笑,洒步走出门来,那山樵装束的壮汉方才和荆娘对了数招,他已测知其武功,猛威有余,招式变化却甚为迟滞,荆娘以“迷踪步”游斗,当可立于不败之地,但顾忌紫衣老者和青虚道人、莫绍迁等中途出手,那时自己为儒衫人羁绊,深恐无法救援。现在荆娘与那壮汉皆在院中,相距不过丈余,就近策应,已无后颐之忧,于是凝神静虑,向那儒衫人缓步走来。 屋中三人也相继走出,停立一旁观看。牟汉平走至儒衫人面前数尺站定,拱拱手不再答话,就围着那人快步游走起来。 起先那儒衫人手摇折扇,微笑灿然,神情很是轻松,但等牟汉平游走数转之后,他脸色即蓦然凝重起来,折扇不再摇晃,双目开始凝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身形随之移转,片刻过去,倏听牟汉平一声朗喝,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牟汉平重又绕身游走,儒衫人神色越发凝重,如此又过得一刻,蓦见牟汉平腾身纵起,去势电疾,宛如怒箭绷弦,疾射入云几达三丈,落下时拳腿躬身,头下脚上,双腿一登,如飞鸟投林,直向儒衫人扑去。 儒衫人面寒如水,仰头注视,待得切近,左手虚空一划,右手“神斧裂天”一掌劈出,脚下横移,欲避牟汉平下扑锐锋,不想牟汉平自得“撼天神拳”以后,拳力何等沉重,由上下搏,其势更猛。他就势一招“天摇地动”硬击其掌,但闻“咔嚓”一声,儒衫人捧臂踉跄连退寻丈,额上汗下如雨,一条右臂已齐肩折断。 牟汉平两招伤敌,旁观三人不禁面面相觑,要知这儒衫人并非江湖无名之辈,人称“瘦书生”查良,早年凭手中一柄铁骨紫金扇,卅六式风火降魔扇招,纵横甘凉一带,闯出了极高的声名,后来投效铁狼堡主,任堡内总管之职。此人生性机智,诡计百出,极工心计,铁堡主对其和山樵装束之人恶樵夫贡泯,倚重之殷,几如双臂,如今被牟汉平两招之内击伤,铁堡主焉得不变了颜色。 牟汉平所以能两招伤敌,是他以身形先惑了敌人眼神,在心理上先占得优势,而后再凭强绝一代的神拳绝技伤敌,“瘦书生”查良先是过于轻敌,后又为他身形所惑,心中犹疑,致用错了招式,始予牟汉平以可乘之机,若论真实武功,他虽不敌牟汉平拳腿绝艺,却也不致不能支持三招两式。 牟汉平见自己伤了“瘦书生”查良,心中十分懊悔,情知今日之事已不能善了,心念数转,暗下盘算脱身之策。 铁堡主蓦地一声大笑,翘着拇指连声道:“当真英雄出少年,这两招俊极了,如我老眼看得不错,牟哥儿方才那一招可是‘撼天拳’的‘天动地摇’?” 牟汉平道:“堡主猜得不错,这一招正是‘天动地摇’。” 铁堡主脸色一变,道:“神拳无敌亲传给你的吗”” 牟汉平肃容道:“不错!” 铁堡主双目门灿似电,紧注着牟汉平道:“那么邱伯起尚在人世了?” 牟汉平道:“邱前辈身体健朗如昔。” 铁堡主急道:“他眼下在哪里?” 牟汉平心中一动,故意朗声道:“邱前辈已认荆姑娘为义女,目下与小可们同行,正在隔院客房中歇息。” 铁堡主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半晌,向正与荆娘苦斗濒危的恶樵夫贡泯喝道:“贡老三回来,你不是敌手。” 说着,转头向牟汉平道:“牟哥儿,我们就此别过,邱老前辈面前替老朽致候。” 坐在地上捧臂忍痛,汗下如珠的瘦书生查良,突然大喝一声跳起,道:“堡主不要上这小子恶当,邱伯起纵算尚在人世,也绝不会来到此间。”说到这里,他脸上痛苦得掠过一阵痉挛,喘息一会,又道:“江湖的传闻看来不会错了,他既跟邱伯起有此渊源,那半块玉-不在终南山,一定在他身上,堡主万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铁堡主已跨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目光如电,灼灼对牟汉平注视半晌,倏地一阵大笑道:“牟哥儿当真机智过人,险险把老朽骗过。” 说着,眼内凶光陡闪,缓步向牟汉平走来,牟汉平钢牙一错,蓄集全身功力准备拼死一搏,正值此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突一闻声断喝:“且住!”数条黑影,疾如鹰隼般的由屋上飞落。 铁堡主大怒,举掌就势向当先一人劈去,那人举掌相迎,但闻“砰”地一声闷响,那人借势落地,咭咭一阵怪笑道:“铁堡主别来无恙,还记得我这西域野人吗?” 铁堡主闪目一望,只见这鹰鼻枭目,阔腮海口,六旬左右年纪,身材细高,脊背微驼的老人,竟是西域驼龙戚碧戈,这戚碧戈是南疆维吾尔人,幼得异人传授,练就一手狠辣恶毒的指功“碧磷鬼手”,数十年横行域外,积恶如山,后为天山痴嬷所制,一度消声敛迹,近日听得江湖传闻,又被“凌云崖”黑狐冯禹所收,不想在此紧要关头相遇,看来专取玉-又得生一番波折了。 牟汉平更是大惊,他认得这几人中,正有一人是前日在林中,跟踪自己的那个矮胖汉子,此时荆娘也悄悄向他身边移近,轻扯衣角示意,牟汉平点点头,心中闪电般的苦思良策,以求脱身。 铁堡主心念数转,强自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戚兄,闻说你已进身‘凌云崖’效力,怎的却在此地现身?” 戚碧戈阴阴一笑道:“兄弟奉命缉捕本派的一个仇敌,今日正巧落此店中。” 铁堡主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与贵派作对?老朽如若遇上,定助戚兄一臂之力。” 戚珠戈咭咭尖笑,一指牟汉平道:“那好极了,喏!就是这小子。” 铁堡主闻言,霍地脸色一沉,寒声道:“戚兄在说笑吗?” 戚碧戈道:“兄弟绝不打诳,你问他自己就是!”—— 第八章 铁堡主不由向牟汉平望了一眼,牟汉平心中一动,故意高声冷笑道:“你们‘凌云崖’这般奴才,还有胆子在少爷面前放肆吗?” 戚碧戈满面狰狞的一声嗤笑,道:“小子,你少猖狂,河西老农龚英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足提及,待会你试试老夫的龙尾鞭再卖狂不迟。” 牟汉平鄙夷的道:“西域驼龙,在下已久有耳闻!” 戚碧戈道:“嘿!你小子倒还有点见识。” 牟汉平冷冷的接道:“亦不过是个下五门的毛贼而已。” 戚碧戈枭目暴睁,但半晌只阴阴一笑,狞恶的道:“小子,你不必在口舌上称能,待会只要应付得过老夫的毛贼技俩,老夫就放你逃生。” 铁堡主忽然插嘴道:“戚兄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这娃儿刁钻精灵。” 戚碧戈微微一笑道:“兄弟深知他底细,不劳堡主费心!” 铁堡主讨了一个没趣,老脸正感尴尬,牟汉平趁机冷嗤一声,道:“铁堡主名重天下,不想却如此……” 铁堡主虬髯戟张,他胸中本已怒火如焚,因情势所迫,尚在强自忍耐,但任他城府深沉如海,却再也禁不住牟汉平如此撩拨,当下环眼凶光暴射,厉声道:“怎么?” 牟叔平见计得售,嗤笑一声道:“如此蹒跚无能!” 铁堡主暴吼一声:“小子找死!”十指挺伸如钩,挟着缕缕劲风当头向牟汉平抓落。 铁狼堡在江湖与“凌云崖”、“金狮堡”、“银鼠堡”齐名,合称一崖三堡,铁堡主为一派宗师,功力自是非同小可,尤以含怒出手,这一抓凌厉凶猛,真足以穿金裂石。牟汉平慑其神威,急忙闪躲,蓦觉铁堡主压体指风一滞,随听冷哼一声,铁堡主缩手怒目而视,这一抓却被戚碧戈接了下去。 戚碧戈挡了这一抓,踉跄退后数步,始拿桩站稳,心中不禁大骇,但他为人天生阴沉,虽已出乖露丑,却不以为意,阴阴一笑道:“堡主‘穿云爪’果然厉害,不过兄弟已有言在先,要捉拿这小子回山交差,堡主如能卖兄弟一个交情,兄弟自然感激得很……” 铁堡主截断他的话,怒声道:“戚兄当真要架梁吗?” 戚碧戈干笑数声,道:“不敢!” 铁堡主虬髯簌簌颤抖,沉声道:“好,戚兄划出道吧!一切铁某接着。” 牟汉平眼看双方即将火并,深庆撩拨成功,此时坐山观虎斗,心中不禁暗暗得意。 众人屏息以待,目注戚碧戈,等他答话,却见他阴沉一笑,对身旁矮胖秃头汉子道:“放号箭!” 这号箭为江湖中人联络呼应的磷火响箭,射入半空不但锐声刺耳,远传数里,磷火见风燃烧,碧光划空,更是远近皆见。不过各人使用方法皆不相同,各帮各派更是别出心裁,要定特有形式应用,戚碧戈朗言放箭,这无异说明近处尚有能人接应,是以铁堡主闻言,不禁霜眉大皱,暗暗吃惊。 他暗里咕唧:眼前情势,已是如箭在弦,进退皆难,戚碧戈一人已就打发困难,何况再有后援?江湖传闻,“凌云崖”高手如云,近日更是野心大露,网罗天下奇才异能之士,以供驱策。 戚碧戈如此桀骜之人,都在帖耳听命,想来更不乏江湖异人。 自己虽强,却双掌难敌四手,心腹两人,已伤其一,武当青虚与铁掌飞轮为利而合,紧要关头,实在难以信任,衡量眼前之势,强弱已分,若待抽手退走,铁狼堡雄踞西凉,自己这份老脸还能如何见人? 铁堡主心念电转,号箭已挟刺耳锐声,疾射入空,他钢牙猛咬,横定了心。 他回首向恶樵夫贡泯略略示意,贡泯本就早已按捺不庄,见状暴喝一声,抖叉向戚碧戈扑去。 戚碧戈面色阴沉,跃起略避,贡泯势若疯虎,亡命泼打,戚碧戈伸指如爪,霎时二人猛恶的斗在一起。 铁堡主一见,心中微动,不觉大喜,身形似电,运掌疾向“凌云崖”众人击去。 牟汉平眼看情势演变至此,不禁暗叫可惜,但他聪明绝顶,岂肯错失良机,当下猛伸猿臂,抓住荆娘手腕,低喝一声“起”,双双跃起,飞登屋顶,落荒向暗夜的黑影中奔去。 两人慌不择路,穿房越脊的急奔,隐隐听得院中青虚道人的惊呼,和众人混乱的吵杂渐渐远去,牟汉平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将轻功施至顶峰,荆娘但觉双耳呼呼风响,脚不沾地,身体几似御风而行。 牟汉平飞身疾驰,瞬息奔出镇外,远望前面不远一片昏黑,想是一片野林,脚下加劲,一纵数丈,转眼来至切近,闪目一看,果是一片茂林。 牟汉平心中大喜,急急抢步入内,拽步停身,闪至一棵树后向外察看,见夜色苍茫中,并无人衔尾追赶,不觉舒口长气。 荆娘现在驯如羔羊,紧紧偎在牟汉平怀里,牟汉平叹息的道:“好险!” 荆娘切齿恨道:“想不到武林人物如此见利忘义,青虚道人与我父亲相交数十年,不想却如此没心没肝,出卖我们。” 牟汉平道:“是啊!武当素称名门大派,青虚道人又是派中长老,谁知为人却如此下流卑鄙,看来武林中不为私利所动,真正磊落正直的人,确是太少了。” 荆娘蹙眉不语,牟汉平又道:“那铁狼堡主功力当真厉害,若非撩拨双方火并,能否脱身,真还不能逆料呢!” 荆娘犹有余悸的道:“咱们还不走吗?” 牟汉平再向林外细察一眼,和荆娘正欲转身穿林而出,刚扭过头,不禁大吃一惊,登时呆立当地,动身不得。 原来身后不知何时已站定一人,正是银髯皓发的铁狼堡主,牟汉平双目灼灼注定着他,铁堡主打声哈哈,道:“哥儿好快的脚程!” 牟汉平蓄势站立,闭口不答,铁堡主蓦地脸色一沉,寒声道:“哥儿把玉-留下,老朽放你逃生,否则你若落在‘凌云崖’那般人手里,想活命怕就不易了。” 牟汉平僵立如故,兀自闭口不言,铁堡主怒道:“你当真不知好歹,非要老朽动手吗?” 牟汉平冷冷道:“动手便又怎地?” 铁堡主怒笑一声,道:“好,有胆气!”运指如钩,疾伸向牟汉平当胸抓去。手指堪堪沾衣,牟汉平仍凝立不动,铁堡主心中暗骂一声,招式陡然加快,电光石火一般,指未到,丝丝劲风已穿衣着体。牟汉平塌身侧闪,铁堡主之抓擦肩击空,牟汉平“烘云托日”,左掌横里一撞,右掌雷声隐隐,挟呼啸劲风,猛擂铁堡主前胸,铁堡主身如鬼魅,晃身避过,“穿云爪”游移闪灿,劲风如缕,锐利似箭,端的是凶猛劲厉,世所罕见。 牟汉平拳脚并施,拼力抵挡,心中却焦躁异常,暗忖:“这老儿武功强绝,已难抵御,若‘凌云崖’众人在适时赶到,要想脱身可就万难了。”一边全力厮搏,心下却不住在电急思量。 正在恶斗苦拼,搏战激烈之际,陡闻林后冷嗤一声,一个娇脆冰冷的声音,冷冷道:“铁狼堡主偌大一把年纪,却恁地不知羞耻,欺孤凌弱,铁狼堡的威名就是这样争来的吗?” 铁堡主不禁一愕,心中甚为惊凛,不想此人逼进如此之近,自己尚未发觉,不禁老脸轰然一热,霍地跃退一丈,闪目一扫,空林寂寂,风旋叶飞,却并不见有人现身。铁堡主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贱婢,鬼鬼祟祟,前来招惹老朽?” 林木簌簌,仍然无人回应,铁堡主怒气填膺,几已按捺不住,本欲入林搜索,又恐牟汉平乘机逃脱,他本老奸巨滑之辈,心知来人虽然口腔稚嫩,年纪甚轻,然凭如此卓越轻功,想来亦非善与,如若入林搜得拼斗起来,岂不又予牟汉平以可乘之机? 铁堡主心思数转,决定忍下这闲气,待玉-到手,再寻机报复不迟。 心中决定之后,不再理会林中之人,又复功聚双手,缓步向牟汉平走来。 刚行数步,蓦地林中又是冷嗤一声,铁堡主脚步一滞,霜眉一皱,又举步继续走去。 铁堡主脚步沉重,每一落步,地上即深深露出一只脚印,西北边荒,常年干旱,泥地无异坚石,他脚步移动即有此等痕迹,可知功力之精纯。牟汉平强自凝神提气,运足功力,虎目灼灼,全神戒备,心中却七上八下紊乱已极。 原来他听出林中发话之人,竟是态度冷艳,神秘莫测的薛伏莲,不知适于此时现身,是何用意? 常言道:“关心则乱。”他既知薛伏莲已在身侧,心中却再也无法安定下来,他努力使自己凝神静气,脑中思想却越发汹涌不已,铁堡主愈逼愈近,他额上不知何时已汗珠淋漓,荆娘知他心事,怒哼一声斥道:“你想死吗?” 牟汉平蓦地一惊,头脑一声轰鸣,神智霍然清醒,此时铁堡主已逼至他面前不足五尺,双手缓缓提起,“穿云爪”极恶毒的杀着“追魂三手”就要发出。 此时林中死寂,除地上落叶为风所旋,发出轻微沙沙之声以外,别无一丝声息。荆娘虽在嫉心火炽之中,但她心系牟汉平安危,也不禁紧紧屏住一口长气,紧按绣鸾刀,随时准备扑身而出,以便接应。 铁堡主满脸狞恶,双手已缓缓伸出,就待牟汉平身动而乘势进击,突听林中一声娇叱:“打!”满空银光,挟着丝丝风声,暴射而至,铁堡主听风辨位,怒喝一声,一挫身形,回身一掌,劲风勃发,排山倒海的向后拍去。 这暗器细若牛毛,锋利至极,加之发出之人,腕力强劲,饶是铁堡主掌力沉猛,一时无二,却也只能扑落大半,余下的去势未衰,仍然穿过掌风,电疾向身后大穴击去,铁堡主这一惊非同小可,暴吼连声,身形似风,连施几个身法,始将暗器避过。 牟汉平哪肯错过这个良机,乘其忙乱腾挪躲闪暗器,不暇他顾之时,暴起抢攻,拳脚齐施,一招“雷厉风行”连环双腿,疾踢右肋。但闻“砰”地一声,铁堡主踉跄跌退数步,摇了数摇,一时脸色顿变死灰。 他双目凝注,银髯簌簌抖动了一会,回首望着林中,嘶声道:“好,好,想不到老朽今日栽在两个小辈手里。神针绝技,果然盛名不虚,有痴嬷这种刁钻毒辣的怪物,自然也能教出这种暗箭伤人的徒弟。” 林中一声怒喝:“住口!” 铁堡主颤声切齿道:“只要老朽不死,誓要将天山踏为平地。” 林中声音冷嗤道:“你也配!” 至此,铁堡主向牟汉平怨毒的瞪视一眼,转身向林外走去,瞬息不见影迹。 牟汉平楞立半晌,心下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蓦然想起林中之人,随扬声道:“薛姑娘相助大恩,牟汉平就此拜谢。”说着,一揖到地,静候回音,等了半晌,林中寂然,却无一丝异声。 牟汉平暗叹一声,荆娘却冷冷的道:“去找她呀!还等什么?” 牟汉平转回身来,轻轻道:“恐怕已经走了。” 荆娘小嘴一撇,不屑的道:“哼,才怪呢!她哪会走?她等着你去幽会呢!” 牟汉平正欲阻止,却听林中娇叱一声,一条人影电疾飞出,直向荆娘扑去。 牟汉平不禁一惊,待看清飞出人影正是薛伏莲时,心中更不禁大急,急急纵身上前阻拦,已来不及。 瞬息之间,薛伏莲和荆娘对了数招,薛伏莲扑出之势,本欲猛掴荆娘一记耳光泄愤,不想荆娘两脚互踏,身如御风,只一闪避了开去,心中更是大怒,两掌交替劈出,荆娘仗着身形灵活,闪、展、游、移,皆被她避了过去,薛伏莲羞恼在心,愤力猛扑,却被牟汉平插在中间拦住。 薛伏莲一见牟汉平插入拦阻,更是愤怒,立即舍却荆娘向牟汉平攻来,牟汉平忙里闪避,突觉背后拳风压体,回身一看,不想荆娘也抡拳猛的击向他的肩头。 两女皆把一腔愤火迁怒牟汉平,牟汉平急得闪躲跃避,有苦难说,薛伏莲和荆娘武功皆绝强一时,饶是牟汉平精灵机变,武功精湛,不过一刻工夫,却已急出一身大汗来。 牟汉平看看无法阻止,只得猛抖丹田一声大喝,道:“住手!” 两女愕得一愕,他乘机一把扣住荆娘麻穴,拖出寻丈以外,才将她们分了开来。 两女既被分开,仍在怒目虎视,薛伏莲首先戟指喝道:“姑娘这次饶你,下回再不干不净的胡说,撕烂你的嘴。” 荆娘“呸”了一声,道:“你也配!” 薛伏莲银牙紧咬,恨恨的道:“哼!你以为你有了仗恃,是不是?真不知羞耻,那小子自身难保,还能管你?” 荆娘一脚跳起,被牟汉平一拖,她扬手一下耳光,着着实实的打在他脸上,牟汉平一呆,荆娘已向薛伏莲骂道:“姑娘哪点不知羞耻?总不像你,明里勾引,暗里计算,阴毒的像一条蛇。” 薛伏莲怒极,厉声喝道:“住嘴!” 牟汉平挨得荆娘一下耳光,火辣辣的生疼,胸中憋怒气,道:“你们还吵?” 两女同声喝道:“吵又怎地?” 牟汉平一时怒火填膺,甩下荆娘手腕,拧身纵入林中,负气离去。 两女蓦见牟汉平负气而走,不禁面面相觑,呆得一刻,荆娘始恨声道:“早晚姑娘要砍你两刀,以解心中之恨。” 言罢,飞身纵起,直向牟汉平去路追去。 追出林来,只见满天星斗,耿耿银河,哪里还有牟汉平踪影。 她在林外左近细细寻找,终自不见牟汉平踪影,眼看星换月移,已过午夜,想起牟汉平如此绝情而去,不禁心中一酸,流下泪来。 且说牟汉平负气离开二女,施展轻功,奔出林去,因他心中气闷,无法发泄,只有拼力前奔,以消耗自身精力来平复心中气愤,他自己也不知奔了多久,渐渐东方发白,天色黎明,才将脚步缓了下来。 这几天,脑子里虽然也常想起少妇俏丽的面颊,但因为两女在侧,使他不得暂时抑止心头的烦恼,而强颜欢笑应付过去。 如今两女远离,他的意志开始朝这地方集中,忍不住从心里叹出一口气。 可不是么?他自出道以来,一帆风顺,声誉也日隆,博得“青龙一君”名号,从未遭遇过重大挫折,想不到,离开父亲及帮众才不出一个月,却阴沟里翻船,跌在一个女人布下的色欲陷阱中,使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不是自己愿意去做的事。 他不自禁苦笑出声,引得走过他身旁的路人以为他发神经,好奇的横眼瞟瞟他,急脚走过。 他毫不为意,当脑海中出现少妇那俏丽的脸庞,但瞬息间却变幻为可怕的蛇蝎,令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对于那一夕风流,他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美好意境,但他却一点也不留恋,因为那几乎令他身败名裂。 他之所以答应替少妇夺回“寒玉钗”,大半是出于无奈——受到威协,小半是因为常公逸乃黑道人物,而他亦久欲有一会此人之心,这正好乘此机会,会会这西北道上的一代黑道霸才,既夺回“寒玉钗”,也一偿夙愿,可谓一举两得。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根本不违背道义,有损他的名誉,常公逸是黑道枭雄,武林败类杀之不枉。 但常公逸可不是省油之灯,牟汉平自问也没有信心稳胜常公逸,一切仍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洛阳城廓。洛阳繁华依旧,他穿街过巷,直奔城东那家客栈,蓦地,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双眼望着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人数有十一个,领头的一个身形轩昂,神态威武,年纪约三十左右,不是别人,正是牟汉平欲结识,并欲助其一臂之力,在那不知名的山谷中与毛仁对峙的夏仲豪及他那班手下。 夏仲豪依然执着那柄金光闪闪的金戈,傍着他身边的是身上包扎了两处的熊武,身后紧随着九名金衣汉子。 夏仲豪也看到了牟汉平,见他眼也不眨的望看自己,不由好奇的多看对方两眼。 两人的目光立时被对方吸引住了,两人是年轻一辈中的豪杰人物,自有其吸引之处,加上那种惺惺相惜的心理,一见如故是毫不出奇的事。 牟汉平看到夏仲豪之后,已将心中的烦恼暂时抛开,他既然认得夏仲豪,又久欲结交,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于是急行两步,上前抱拳向夏仲豪一拱道:“这位想必就是威镇关外,人称‘金戈侯’的夏仲豪兄了?” 夏仲豪早在牟汉平走上前来的时候停止了脚步,只觉此人气宇不凡,虽然身着皮衣,一副行商打扮,依然无法掩饰那堂堂一表,心中便生好感,及至牟汉平说出他的名号,不由有点惊异地打量了牟汉平两眼,但却面生得很,从未见过,对方既能道出自己的名号,显然曾经见过自己,遂亦抱拳道:“在下正是夏仲豪,不敢当兄台谬赞,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牟汉平答道:“小可牟汉平!” 夏仲豪一听,目闪异光,动容道:“原来是有‘青龙一君’之称,青龙帮少帮主牟兄,恕在下眼拙,当面不识尊容。” 牟汉平忙道:“夏兄哪里话来,兄台的大名在下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遇兄台,快慰平生。” 夏仲豪急接道:“我亦久欲拜识牟兄,只因远处关外,想不到今日得遇,一了吾人心愿,当一浮大白!” 他们这一站在街心,阻住了道路,倒使很多行人不免要绕过他们而行,自不免亦看他们两眼,使他们很不自在;牟汉平横竖无事,乐得与夏仲豪一聚,于是顺着对方的口气道:“夏兄若没有急事,何不找个地方共谋一醉,怎样?” 夏仲豪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结交的好机会,忙道:“固所愿,不敢请尔,在下来时看到那边有座酒楼,就到那边去喝两杯。” 夏仲豪说着,转身朝后面指了一下,牟汉平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半箭远的街头,有一角酒旗在迎风招展,遂高兴地点点头,道:“悉听兄台吩咐。” 夏仲豪道:“那么,牟兄,咱们坐下再谈。” 牟汉平含笑点头。 夏仲豪此刻突然省起身边的熊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豪笑道:“牟兄,在下差点忘了为你介绍,这一位乃是在下生死之交熊武兄。” 牟汉平也听过“神刀王”熊武的大名,当下朝熊武抱拳道:“原来是熊兄,在下闻名久矣!” 熊武亦忙抱拳还礼,朝牟汉平道:“熊某何德何能,倒是牟兄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识牟兄,足慰生平。” 寒喧过后,一行人走向半箭外那家酒楼。 酒店颇为宽敞整洁,又恰值客人不多,夏仲豪一行人很容易找到一副好座头。 这副座头靠着开向路边的窗下,坐着可以看到路上人来人往的情形。 夏仲豪、牟汉平和熊武一桌,那九名金衣汉子分据两桌,要了酒菜后,三人边喝边客套一番,接下来说些江湖武林中的轶事见闻,岂知话匣子一打开,颇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虽然不是上好的美酒,但也不是不能入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相见恨晚,牟汉平也破例喝了七、八杯。 夏仲豪与熊武皆是豪饮之人,酒到杯干,已喝了十三、四杯,夏仲豪终于忍不住问道:“牟兄,你怎会一眼就认出在下的呢?” 牟汉平哈哈一笑道:“说出来夏兄大概不相信,小弟曾经在日前见过兄台一面。” 夏仲豪不由睁大眼诧声道:“那在下怎会没看见牟兄?” 牟汉平道:“说起来,小弟应该说是窥见过夏兄,所以夏兄未曾见到小弟。” 夏仲豪急声道:“在何处窥见某家?” 牟汉平道:“就是日前兄台与那大理第一凶人‘鬼手百毒断魂掌’毛仁对峙的谷地那座山头上。” 这一说法,夏仲豪才恍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牟汉平怕夏仲豪有所误会,忙加以解释道:“说起来,那是小弟一时好奇,才窥到夏兄与毛仁在谷地对峙的,那时小弟恰好经过山脚下,却听到隔山传来一阵喊杀声,好奇之下,小弟便登上山头,窥见到夏兄与毛仁在对峙着,也有幸见识到夏兄尊容。” “这么说来,牟兄是看到也知道一切了?”夏仲豪虽然近似质问,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豫之色。 牟汉平苦笑道:“小弟只知毛仁那老贼欲夺兄台一方玉-,并说什么那玉-乃是大理之物,夏兄严词拒绝,后来双方混战起来,小弟正欲下去助夏兄一臂之力,忽然间却失去了知觉,以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牟汉平乃是个心胸坦荡的人,将他看到的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 夏仲豪动容道:“牟兄,那你是被人出其不意,近乎点倒的了,能够将牟兄点倒的人,一定不是简单人物!” 牟汉平很不是滋味地苦笑一声,一口喝杯中酒,涩声道:“那人确实不简单,待会小弟再说给夏兄听,激战到后来,兄台是否被毛仁夺去了那方玉-?” “牟兄猜错了,夺玉-的另有其人!”熊武忍不住插嘴说。 “哦!”牟汉平吃惊地转向熊武,诧声道:“那夺走玉-的人,一定比毛仁那老家伙还要厉害?” 夏仲豪沉缓地道:“看来是比毛仁厉害,因为她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女煞星!” “难道夏兄说的是‘红粉七煞’?”牟汉平脱口叫出声来。 “当今江湖武林中,除了她们,还有谁?”熊武嘀咕道:“熊某刚才说错了,那方玉-是仲豪自愿交给她们的。” 这又使牟汉平惊奇得睁大了眼睛,虽说“红粉七煞”是七位不好惹的雌儿,但以夏仲豪的名头身手,该不至于怕了她们,但却将玉-双手奉送给她们,这就不由令牟汉平感到惊奇了。 “真的?”牟汉平望着夏仲豪,不可置信的问。 “是真的!”夏仲豪肯定地说道:“是在下双手将那方玉-送给她们的。” “那夏兄一定有你的理由。”牟汉平头脑精灵,思维迅捷,立刻就想到其中必有原因。“这么多的人对它感到兴趣,欲抢夺它,而且,据‘红粉七煞’之首苏红凤说,不单是她们与毛仁,江湖武林中黑、白两道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四处搜寻抢夺那方玉。在下若是坚不放弃,岂不成了众矢之的,江湖上争杀追逐的对象?在下自问还没有与群雄为敌的能力,而又想到既然这么多的人欲得到那方玉-,必然有其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在下在权衡轻重利害之后,决定用那方玉-交换那个秘密。” 牟汉平听了夏仲豪那番话,恍然明白了夏仲豪之所以双手将玉-奉送给“红粉七煞”的原因,不禁暗暗佩服对方头脑精明,处事得体—— 第九章 “原来那方玉-果然有其值得抢夺的价值!”夏仲豪一口气将苏红凤说给他听的秘密全盘托出。 牟汉平听了之后,吁口长气道:“原来那方玉-竟然是开启一处宝藏的钥匙,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欲得到它,转换是小弟,也会像夏兄你一样,将那烫手的山芋送出去,免得烫伤了自己。”他虽知红粉七煞所抢夺的那方玉-为赝品,但为避免引起武林浩劫,故自始至终都未予以点破。 “哈哈,想不到英雄所见略同,来,牟兄,咱们浮三大白!”夏仲豪忽然意兴遄飞,举杯邀饮。 牟汉平也不由豪气勃发,举杯一仰而尽。 三人连喝三大杯,夏仲豪忽然目注牟汉平道:“牟兄,恕在下唐突,牟兄好像有什么烦忧一样,可否说出来,看在下能否为你分忧?” 牟汉平的脸色刹那变了变,一时间没有出声。 “牟兄若不方便,就当在下方才没有说过那番话吧!”夏仲豪看出牟汉平有难言之隐,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 但牟汉平却是一咬牙,毅然道:“夏兄,非是小弟不欲说,实是小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启齿。” 接着,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件事还要从小弟在那山头上被人猝然出手点倒说起……” 夏仲豪与熊武皆神情专注地望着牟汉平,静待他说出隐情。 “唉!小弟一时之间,真是羞于启齿。”牟汉平悔恨地叹了一声,神态颇为复杂,沉思良久,始道:“夏兄,小弟若不是与你神交已久,一见如故,不然不会将这件事随便说出来。” 夏仲豪一双湛然明锐的目光直视着牟汉平,那是一种了解与敬重的流露。 “夏兄、熊兄,那点倒小弟之人,原来是一位美丽的少妇,但却是一个可怕的,心如蛇蝎的女人……”牟汉平几乎是呻吟般,将他被点倒后的遭遇说了出来,一点也没有保留,在说时,他一连狂喝了数杯酒,而夏仲豪也没有阻止他。 夏仲豪、熊武一边听,一边为之动容不已,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一个女人为了夺回一件物件,竟然不惜牺牲自己清白,胁迫一个男人为她做这件事,若不是亲耳听到牟汉平这样的人的口中说出来,夏仲豪与熊武真不敢相信。 牟汉平又喝了一口杯酒,长长地吐了口气。 夏仲豪感慨地道:“若说在下日前所做的事大悖常理,有点不可置信,那么牟兄你的遭遇就更匪夷所思,令人惊诧难信了。” 熊武也道:“若非这是出于牟兄之口说出来,熊某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喝了一口闷酒,牟汉平抬眼道:“两位可曾听闻过江湖武林中有这样一位少妇?” 夏仲豪凝眸想了一下,摇摇头道:“在下倒未听闻过有这么一个女人。” 熊武也道:“熊某也未曾听闻过。” “两位也可曾听过关于‘寒玉钗’的传闻?”牟汉平又问。 “很抱歉,在下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寒玉钗’的传闻。”夏仲豪再次摇头。 熊武也跟着摇摇头。 夏仲豪想了一下,道:“不过,依在下看来,那枚寒玉钗可能不像少妇所说的那么单纯,绝非只是件装饰品,而是另有其不为人知的价值。牟兄,你试想想,以常公逸在黑道上的身分,又岂会自贬身分去窃取一枚平常女人装饰的‘寒玉钗’,再联想一下那女人所作的牺牲,又岂是一枚祖传的玉钗所能比拟,只怕这件事情透着古怪,那枚玉钗也不是件平常的物件。”夏仲豪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牟汉平道:“夏兄,小弟与你的想法相同,也认为这件事不像那女人所说的那样,那枚玉钗也不是她祖传之物,而她所说的,也不尽不实。” 熊武插嘴道:“牟兄,那你准备怎么办?真的要为她从常公逸的手中将那枚玉钗抢回来?” “大丈夫言出必行!”牟汉平慨然道:“她虽然用那等卑鄙的手段令小弟跌入她的陷阱,并以之胁迫小弟,但小弟既然应承了她,又岂可反悔?失信于一位女子,岂不是无行又无信?如何再在江湖上行走?小弟虽明知这件事不比寻常,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做了,小弟不想成为一个无行又无信的人!” 夏仲豪听了牟汉平这番话,不禁鼓掌道:“好,牟兄真是人中豪杰,在下交定了你这位朋友。” 熊武亦不由肃然起敬,钦佩不已。 牟汉平激动的紧紧执着夏仲豪的双手,道:“能够交上像夏兄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牟汉平虽死无憾失!” 夏仲豪亦反手执着牟汉平双手,互相紧紧地握着,这两位年轻一辈最杰出的高手,就这样开始了他们肝胆相照的友情。 熊武在旁见了,不由高兴得一连喝了三大杯酒。 良久,牟汉平诚挚地望着夏仲豪道:“是了,夏兄这次从关外来到中原,不知有什么事?若是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吩咐。” 夏仲豪豪爽地笑道:“牟兄,实不相瞒,在下这一次入关,是想见识一下关中各地的名门大派,顺便请教切磋一下,增广自己的见闻阅历,但经过日前那件事后,在下已打消了向各大门派请教切磋的原意了,能够交上牟兄你这样一位朋友,在下于愿足矣!” 牟汉平听了,不由激声道:“夏兄,古人说:‘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小弟如今深深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了。” 一顿,接着又道:“夏兄,你真的不再理会那方玉-的事了?” “天下间相信没有多少人临财不苟的,何况是一处宝藏,内里还有每一位同道皆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但问题是你有没有能力得到,在下自忖没有这种能力,也不想掷入这是非旋涡中,将一条命掉在关内,所以在下对那宝藏不感兴趣。” 顿了顿,又道:“不过,在下对这件夺宝风潮却感到兴趣,想看看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处宝藏,又或是哪一个在兴风作浪,唯恐武林不乱,而乘机混水摸鱼。” 熊武接口道:“仲豪说得不错,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说过有这一处宝藏,如今却沸腾相传,只怕其中有什么阴谋在内,说不定会引起一场武林浩劫。” 牟汉平听得耸然动容,推凳而起道:“两位所见,真是不同凡俗,小弟身为武林一分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小弟决定与两位共同行止,查看这件事是否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危害武林。” “牟兄,你不是要去找‘一剑西来’常公逸夺回那‘寒玉钗’么?”夏仲豪问道。 牟汉平道:“小弟当然先去找常公逸夺回玉钗,将它交给那不知名的少妇,将这事从此一刀两断,这件事对小弟来说,真是如芒在背,是越快越好。” 夏仲豪伸手一拍牟汉平肩头,道:“牟兄,横竖在下无事在身,到哪里也不妨,不如与牟兄你先去找那位常公逸,顺便见识一下这位黑道上鼎鼎大名的煞星,牟兄你不会反对吧?” 牟汉平怔了一下,接着欢颜动色地道:“能得两位与小弟一同前往去找‘一剑西来’常公逸,小弟真是求之不得,说实在的,小弟还真没有把握赢得了他,两位正好给小弟助阵壮胆。” “哈哈,牟兄,你太过谦了,武林中谁没有听过‘青龙一君’的大名,谁不知牟兄乃是年轻一辈中卓然有成的武林高手,只怕那位常公逸在牟兄刀下走不过三十招!”熊武竖起拇指说。 牟汉平忙谦逊道:“熊兄过奖,小弟这几招花拳绣腿,只怕施展出来,被两位兄弟见笑了。” 夏仲豪伸头往窗外一看,道:“咱们今日就在洛阳暂住一宵,明天再启程去找常公逸怎样?” 牟汉平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是入暮时分,遂点点头道:“夏兄说得是,天色已晚,歇息一宵最好不过,但小弟欲往父执辈的住处走上一遭,待会我们客栈碰头。” 夏仲豪道:“牟兄,这位长者是谁,在下是否认识,请说说看!” 牟汉平道:“此人乃洛阳武林名宿,善使‘雁翅回旋镖’,人称‘神镖金钩’荆怀远便是。” 夏仲豪道:“原来是此老,在下仰慕久矣,牟兄既然相识,不妨我们三人一同造访,由牟兄引介,一识荆公!” 牟汉平识途老马,领着夏仲豪与熊武前往荆怀远居处,他之所以专程拜访,主要的是看看荆怀远父女有没有回来洛阳,同时也急着想知道帮中护法“荆楚双拐”的情形。 刚刚转出一行松林,就在牟汉平的目光甫始瞥及那幢古雅的木楼时,他的神情已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停下脚步。 夏仲豪与熊武快步追上,迷惘的道:“怎的不走了,发现岔眼的事么?” 牟汉平冷静的道:“两位请看吧!” 夏仲豪与熊武都将目光投注过去,这一看,两人却不由吃了一惊,木楼之前,这时竟错落布满了数十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和尚。 这数十名和尚个个手执兵器,卓然肃立,分别扼守在各个不同的位置与角度上,虽然他们是背朝这边,而那种尖锐的杀气与冷酷的氤氲,却在无形中洋溢流露,就如同一片沉重的阴翳笼罩着周遭,罩压在人们心头一样。 于那条自楼前通到林边的白色碎石小道尽头,赫然插着一柄精光闪灿的佛门方便铲,铲刃下端,尚系着一条猩红的双结丝带,现在,这条红色的双结丝带正迎风飘扬,幻映得那明亮的铲刃也宛似隐泛血芒了…… 从峙立木楼四周的那些灰袍僧人空隙中望过去,可以远远望见在楼门之前的景象,门前,“神镖金钩”父女正并肩挺立,形态肃穆。 在他们对面,老天,却站着一名金袍僧人、两名银袍僧人、两名白袍僧人及两名黄袍僧人。 由于隔得太远,听不正确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但是,牟汉平心中有数,少林铁僧之死,看来已传到嵩山而兴师问罪来了。 熊武喃喃地道:“少林派,看那白石小道上,他们连表示少林派将要寻仇启寡之时才用的‘截道铲’也摆出来了!” 怔忡与惊愕的表情,浮现在夏仲豪的面孔上,他迷惑的道:“‘神镖金钩’虽说是洛阳武林名宿,但很少牵涉江湖恩怨里面,少林派竟找到了他头上?而且,看这来势,又似乎颇不友善呢!” 牟汉平道:“夏兄,此中曲折,小弟很清楚。”接着,他便将少林铁僧林边暴毙,身上遗有一枚“雁翅回旋镖”之事说了一遍。 夏仲豪“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牟汉平道:“夏兄,现在我们还是上前看个究竟吧!不管如何,总不能眼看他们父女吃眼前亏哪!” 熊武催促的道:“快点去吧!看他们像是越争越厉害了哩!” 于是,三人快步自林边朝上面的木楼进行,他们还没有出去多远,甚至隔着楼前的白石小道尚有好一截呢!背对着这边的数十名灰袍僧人已齐“霍”的转身,几十双目光,俱皆冷肃的投了过来。 熊武悄声的跟夏仲豪道:“好唬人呢!仲豪,吓得我连尿都差点流了出来……” 顿时啼笑皆非,夏仲豪笑骂道:“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有心情开你的玩笑?” 牟汉平走在前面,他也不理少林诸僧投过来的,带有威胁与阻止意味的目光,自管领着两人往前走。 终于,少林众僧采取行动了,四名灰袍僧人掠身向前,成一排当路横拦,四个人手执一式戒刀,同时单手问讯,为首的那名高大僧人启口道:“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牟汉平立即站住,笑盈盈的道:“有什么指教处,大师父。” 高大僧人一指那杆插在侧边的“截道铲”,沉声道:“看施主等模样,也似武林江湖中人,便该明白少林一派‘截道铲’插地的意义了……” 牟汉平装着恍然大悟的形状,他长长“哦”了一声,道:“大师父,你是说,你们少林派插了这杆捞什子,就表示不准别人通行了?” 高大僧人面色微怒,但却忍住气道:“就是此意!” 牟汉平笑了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当今万岁也没有截人家道的,你们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仗恃着什么,竟有这等张狂法儿?” 就凭这位少林僧人口才,又怎会是牟汉平的对手?他闻言之下,不由呆在那里,骤然问答不上一句来,空自急怒交加,脸红脖子粗…… 牟汉平摆摆手,笑嘻嘻的道:“得罪了,大师父,我看你还是让一步路,好叫我们过去,也快点歇歇腿,润润嗓子,这一路折腾,我们三人可都累得很呢!” 高大和尚怒声道:“你们要去哪里?” 口里“啧”了两声,牟汉平朝荆怀远那幢木楼一指,道:“喏,就是这里。大师父,你心里真的有气,也得多少顾点礼教,如今连声‘施主’也不叫了?” 那和尚神色一变,厉声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荆怀远的同党了?” 牟汉平淡淡的道:“同党谈不上,有一点点渊源却是真的。” 戒刀突然斜举,那和尚冷笑道:“哼!方才一看你们的形态,洒家即知不是好路数,果然不假,你们正是荆怀远的帮凶!” 牟汉平“咦”了一声,道:“帮凶?大师父,你这形容词可用得玄虚了。休说荆前辈与武林恩怨毫无牵连,便是我们也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神镖金钩’荆前辈既然不凶,我们又何能‘帮凶’?” 他斜眼睨了一下和尚高举的戒刀,又笑笑道:“此外,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把你举着的这根破铁放下来,老实说,我虽然十分和气生财,你想欺侮我们仍是不行的。” 高大僧人勃然怒道:“小辈,你休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里油嘴滑舌讨便宜,再不退去,休怪洒家就要超度你了!” 牟汉平一伸脖子,指着道:“来!这里最好,也正活腻了,借你大师父之手解脱这副臭皮囊,可以省掉不少麻烦。” 那僧人双目中顿露凶光,他大喝一声,暴烈的道:“好个耍刁使赖的孽障,你以为洒家就下不得手么?” 戒刀的寒光甫始一闪,已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净尘,住手!” 这叫净尘的和尚闻声之下,慌忙收刀,他一边惶惑的回头道:“月梵师兄,这厮十分霸道,非要硬闯‘截道铲’。” 方才出声喝止的人,乃是那两名白袍僧人中的一个,这白袍僧人粗短矮壮,一张大红脸上生满了疙瘩,这时,他挥挥手,冷凛的道:“我已经听到了,你离开,请这三位施主过来。” 净尘和尚一楞之下,忙道;“但是,师兄……” 那月梵和尚神色一沉,怒道:“让开!” 于是,净尘和尚只好悻悻的带着另外三名僧人退到一旁,牟汉平微微一笑,斜着眼向净尘和尚道:“对不起,多多得罪了!” 说着,他们便在四周几十双凌厉而冷峻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朝木楼之前行去。 当然,牟汉平等人的出现,荆怀远父女早已看到,亦自心中有数,他们暗地里涌起的那股子喜悦与兴奋可就甭提。此刻,他们面对这一大群武功精湛又沉雄的少林僧人,也自知假如真的动起手来的话,并无制胜的把握,但是,如今情形却全然不同了。牟汉平的出现,更予他们父女很大的鼓舞,何况,他还另有两位友人随来,这一下子,虽说不能扭转劣势,至少少林僧人不会那样轻松了。 牟汉平与夏仲豪、熊武三人来到“神镖金钩”荆怀远面前,牟汉平先向荆怀远深深一揖道:“前辈,在下回来了!” 接着,又替夏仲豪、熊武两人引见,而牟汉平更与荆怀前嫌尽释,聊得有趣,仿佛他们根本遗忘了大敌当前,四周还环围着那批少林僧人似的。 当然,这是一种藐视,更是一种侮辱,包围在周遭的少林僧人全都怒形于色,神态激忿,一双双的眼睛也皆瞪得牛眼似的狠盯着牟汉平等人,那模样,就像能将人生吞了。 但是,站在牟汉平他们对面的那位金袍僧人与两位银袍僧人却宛如不见,他们两人全垂眉低目,单掌问讯,表情是无比的深沉加上无比的平静,没有一丁点不耐微候,更没有一丁点气息的反应,就好像他两人业已入禅了。 另外两名白袍僧人与两名黄袍僧人则没有这等高深的涵养功夫,他们面露焦急、愤怒之色,目光中煞气盈溢,一会瞪着眼前敌人,一会又迫不及待的投注向那几个身穿银袍僧人的身上…… 于是,那金袍僧人就在此刻缓缓抬起头来,嗯!那是一张何等清奇的面孔,这位僧人早在六旬以上了,天庭阔朗,双目如凤,悬胆般的鼻梁下,有一张方正的嘴,他的肤色白皙中带着光柔的象牙色,颔下虽有一把微微花白的长髯,非但衬不出他的老迈,反而更显得稳健沉练。 他的双眼光辉是柔和而亲切的,没有一点锋芒,也没有一点凶厉,在他抬起头来之后,清朗的宣了一声佛号,语声平和的道:“请恕老衲打扰,各位施主的叙说倾慕与旧往,也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只待荆施主与本派之间这件小事了结之后,各位尽有时日从长言笑。” 牟汉平长长的“哦”了一声,似是恍然省悟似的转身过来,他连忙向金袍僧人做了个揖,道:“真是抱歉,只因在下与荆前辈父女分别多日,一见之下,即便情不自禁寒喧起来,倒忘了还有各位大师枯候于侧,怠慢之处,尚祈各位大师宽宥!” 说到这里,他又若有所感的道:“不过,此地并非嵩山少林,亦非蒲田下院,各位大师父不在庙里吃宵吟佛,却跑到这里来做啥?” 金袍僧人淡淡一哂,道:“无他,为了一桩小小的公案。” 牟汉平笑道:“可否见示一二?在下等也好做个斟酌!” 金袍僧人轻拂长髯,道:“半月之前,本寺铁僧遭人杀害,他的尸体上所留下的标记,便是一支‘雁翅回旋镖’,乃‘神镖金钩’荆施主的独家信物。” 牟汉平舐舐嘴唇,道:“就凭一枚‘雁翅回旋镖’,大师父,你们便认定是荆老前辈杀害的么?” 顿了顿,又道:“敢问大师,还有其他的证据么?” 金袍僧人不耐的道:“老衲认为,已经够了,这位施主莫不成尚未满意?” 牟汉平摇摇头,道:“的确难以心服。” 老僧低沉的道:“其理安在?” 牟汉平淡淡的道:“俗语说:‘捉贼听赃’,每一个案件,必须要有人证、物证,如今单凭一支‘雁翅回旋镖’来随意入人之罪,大师父,这是颇不情理的。” 这时,“神镖金钩”荆怀远激动的道:“这真是一件可怕的冤枉,铁僧大师圆寂之时,老夫足未出户,事后方知,这真是一件莫须有的罪名,贼子显然有嫁祸。” 牟汉平忙道:“前辈且请稍安勿躁,当然这是一桩冤枉事,不用前辈说,在下也很明白!” 金袍老僧缓缓的道:“是冤枉么?施主!” 荆怀远勃然大怒,他厉声道:“明心大师,荆某敬你乃少林下院主持,德高望重,为仅次于贵派掌门方丈之高僧,这才尽量委曲求全与你以礼相见,大师言谈之间,尚请稍留余地,否则,一旦撕破颜面,只怕对你我双方来说,全不是一件有益的事。” 明心大师双眉微扬,口宣佛号,直道:“善哉,善哉!” 牟汉平搓搓手,道:“光嘴里吟善哉是不够的,大师父,心里也要这样想才是,各位不远千里而来,跑到洛阳诬人行凶,非但大大有违佛门仁厚之道,就更说不上善哉二字的意义了。” 明心大师沉静的道:“施主,何谓诬人行凶,有人证,有物证,明确明鉴,怎能妄谈一个‘诬’字?” 牟汉平冷笑一声,道:“什么是人证?” 明心大师道:“武当青虚道长、‘铁掌飞轮’莫绍迁莫施主均可为证。” 牟汉平道:“他们可是亲眼目睹?” 明心大师沉凝地,道:“虽非目睹,两位却是亲眼看见一位年轻人持荆施主独门标志登门相询!” 牟汉平豁然大笑,道:“耳闻是假,目见是真,大师父,他们两位可曾说这位年轻人问荆老前辈的时候,荆前辈是否亲口承认行凶?” 明心大师道:“这倒未曾!” 牟汉平吁了口气,道;“大师父,行凶的人也肯留下什么证据叫人家认出他是何人么?假如我做了坏事,在当场留下一桩你们少林的‘截道铲’,是不是对方就可以不经详查,便将责任赖到少林派头上呢?事实上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吧?这种最可笑最幼稚的障眼法,如若随便将少林派的各位大师父蒙住,在下看,各位大师父就干脆不要领导武林,个个脱下袈裟,到田里种地算了!” 明心大师禁不起牟汉平这一轮又一轮的唇枪舌剑攻击,不由窘迫十分,连一句话也答不上了。 这时,两个银袍僧人中的一个,那又粗又胖,头大如斗的一个,蓦地踏上一步,声如洪钟般道:“施主,你的嘴皮子功夫确是高人一等,而你的狡辩高才更是令人佩服,只是‘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贫僧以为,这端子事再怎么说,荆施主是脱不了干系,要不,那行凶之人怎的不留下别人的信物,却偏留下他的?” 牟汉平注视对方那油光红亮的面孔,道:“为什么不留下别人的信物,因为他与别人无怨无仇,只和‘神镖金钩’荆老前辈过不去呀!” 银袍僧人肥厚的下颔一扬,冷笑道:“这个解释,只怕太牵强了吧?” 牟汉平安详的道:“一点也不牵强,自然极了。” 银袍僧人重重一哼,道:“不必再多言,此乃少林一脉与‘神镖金钩’之间的是非,好好歹歹,自由彼此解决,施主,你是事外之人,尚是不淌这潭浑水较佳!” 轻轻的用右手食指磨擦着胸襟上皮衣铜钮,牟汉平露齿一笑,既尔雅又和气的道:“大师父,你是说,叫我袖手旁观了?” 这肥胖的银袍僧人强硬的道:“正是!” 牟汉平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你们少林派这些得道的高僧们,硬要冤枉好人,诬赖人家行凶了?” 银袍僧人勃然大怒道:“这是事实,怎说诬赖!” 牟汉平“呸”了一声,大声道:“去你那颗光秃头,什么事实?一窝是非不分的蠢驴!”—— 第十章 暴吼一声,胖大和尚叱喝道:“张狂!” 就在这胖大和尚方待动手的一刹那,明心大师已突然斜阻两步,微微摇头道:“照胆,且慢!” 胖大和尚——照胆大师,马上焦急的道:“二师兄,这小辈太过跋扈,若不教训教训,他就要骑到我们少林派头上来了!” 明心大师缓缓的道:“但……” 一挥手,明心大师转向牟汉平,冷然道:“施主如此态度,不嫌太过目中无人了么?” 牟汉平静静的道:“是那位照胆大师先开始目中无人的哪!” 明心大师沉厉的道:“施主高姓大名?” 牟汉平笑笑,道:“有此必要么?” 明心大师神色冷峻,道:“老衲以为,施主既然有此雅兴横插一脚入此事之中,想施主必然有所倚恃,或是武林名人,或有强硬出身,如今,未知施主占的是哪一端?” 牟汉平沉吟了一下,道:“也罢,既是大师父坚持要问,在下不说也是不敬,在下占的那一端嘛,便勉强可以称做‘武林名人’吧!只是,名气尚没有少林派的各位高僧来得显赫而已。” 明心大师冷冷的道:“高姓大名?” 牟汉平道:“牟汉平,汉朝的汉,平分秋色的平。” 明心大师莞尔一笑,道:“青龙一君?” 牟汉平微微躬身,道:“不料鼎鼎大名如阁下少林高僧,亦知在下这个不雅的贱号,见笑了,委实见笑了……” 明心大师徐徐的道:“难怪施主竟有如此的勇气与魄力,自然,自然,‘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又有何事不敢当?” 牟汉平道:“所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上。’老实说,在下假如我自忖不够材料,哪还在此出丑卖乖?牟某亦并非倚恃青龙帮这块招牌,虽然末学后进,幼承父师严训,‘事当为,可为之’。唉!末学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逼得献丑和各位大师父分个上下,虽败,理亦壮!” 明心大师唇角抽搐了好一阵,才道:“牟施主,施主为两道上后起之秀,年轻一辈中的绝才,这份成就颇为不易,尚祈施主妥加珍惜……老衲必须明白指出,施主若是强自出头,横相为敌,只怕……任凭施主功力盖世,青龙帮势大,与少林派周旋起来也将异常吃重,得不偿失的。” 牟汉平用力颔首,道:“这一点,在下也不得不承认,可是话又说回来,大师父你们少林派虽说渊源久远,门墙博大,能人异士甚多,但若要与青龙帮火并,其结果也可能不十分乐观!” 明心大师垂首默默半晌,又缓缓抬起头来,沉重的道:“牟施主,你是硬要出头了?” 牟汉平爽快的道:“在下想,恐怕是这样的了。” 明心大师长长吸了口气,道:“牟施主,尚盼三思!” 牟汉平摇摇头,道:“大师父,我业已三思之后才说的话。” 明心大师深远的微微一笑,道:“烦恼皆由人自寻,牟施主,如今你便正乃这般。” 牟汉平舐舐嘴唇,笑道:“迫不得已哪!大师父。” 而这时,后面沉默了好久的荆怀远已突然开口道:“牟少侠,你先等一等……” 牟汉平双眉微皱又舒,回头平静的一笑道:“前辈有何指示?” 荆怀远干咳一声,道:“少侠,老夫还想和明心大师说几句话。” 牟汉平退旁两步,道:“请!” 于是,这位“神镖金钩”荆怀远,慎重朝前移出半步,语声严重的道:“明心大师,贵派诸位师父,在大师率领之下大举而起,目的乃是为了查明老夫是否杀了贵派铁僧大师,是么?” 明心大师的太阳穴轻轻一跳,他缓缓的道:“不错。” 荆怀远双目倏睁,气涌如山,道:“如今,大师查询的结果是确定了呢?抑是否定了呢?” 深深晓得回答这句话之后的严重性,因而明心大师也不敢贸然出口,他沉吟着,犹豫着,嘴唇紧紧的闭了起来。 荆怀远焦切愤怒的道:“大师,我你双方,为了这件莫须有的疑窦,已在此浪费了太多的光阴,尚请大师快些回示明白,也好采取某一种解决途径。” 终于,明心大师难堪的一笑,道:“老衲以为……施主最好还是随同老衲委屈一趟,劳驾偕返嵩山本派,当面向本派掌门方丈解释清楚,一则,老衲可以交代重任,再则嘛,荆施主亦可洗清嫌疑……” 荆怀远顿时老脸胀得朱赤,双目宛如喷火,他气得一下子没有答上话来。 牟汉平冷冷一笑,接口道:“还有第三则,这第三则嘛,是正可借此一展少林派雄霸武林,睥睨江湖的威势,也可叫天下同源们看看,少林派可以不分曲直,不问情由,不论皂白,在任何时、地都可以携人回山受审……甚至连久享盛名的‘神镖金钩’也不例外!” 明心大师闻言之下,十分不悦的道:“牟施主,你言谈之间,最好稍加斟酌……” 牟汉平重重一哼,微怒道:“说得好,我言谈之间要稍加斟酌,难道你们少林派就可以为所欲为,大言不惭么?” 牟汉平轩眉切齿,又道:“时到如今,大家都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师父,你少林一脉在武林中有威有势是不错,但也只能表示你们本身力量的强大与雄厚而已。你们却并不是天下武林的盟主,更非‘神镖金钩’荆前辈的尊长上司,你们凭什么开口要带人家回山受讯?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你们的掌门方丈又是什么?今天,你们大举侵犯荆府,声势汹汹,诬人行凶,这业已给予荆前辈羞辱与困扰,但是,荆前辈却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不愿使事态扩大,他不公放弃讨还公道,更忍受着尊严的伤害向你们讲理说明,细细解释,可笑你们一个个尚在这里作威作福,自以为不可一世,竟嚣张到要随带荆前辈回山受讯的地步。少林的诸位大和尚们,各位以为‘神镖金钩’是省油的灯么?以为天下同道都是窝囊废么?可以任由宰割,任由你们摆布的么?” 狂笑一声,又接着道:“像这种幼稚的下三流的栽赃手法,明眼人一看便知,你们却振振有词,硬是指鹿为马,诬赖到荆前辈的头上,足证少林一脉的昏庸无能,也更表露出少林一脉张狂无知,现在总归一句话,事情绝非荆前辈所为……” 那厢的照胆大师暴吼如雷,厉叱道:“大胆孽障,你是不想活了?” 牟汉平“呸”了一声,大笑道:“老小子,不想活的是你!” 照胆大师气涌如山,握拳透掌,他转身面对明心大师,愤怒的道:“二师兄,请求准予教训这厮!” 明心大师立即阻止,道:“不可!” 照胆大师气得一跺脚,激动的道:“他业已侮辱了本门掌门方丈的圣威。” 牟汉平嘿嘿一笑,道:“没有关系,照胆和尚,你也用不着着急,等会儿,你只要有兴趣,你就会如愿了,我姓牟的忘不了你。” 照胆大师咆哮道:“洒家等着!” 牟汉平斜眼睨视,道:“彼此!” 明心大师突然高宣一声佛号,肃穆的道:“牟施主……” 牟汉平冷然道:“如何?” 明心大师缓缓的道:“其一,本派铁僧遭人杀害之事,因为证据不足,且老衲亦觉荆施主受鱼池之殃,遭人嫁祸,是而老衲承认本派鲁莽与错失,非但撤销方才老衲所作要求,更代表少林派僧俗弟子向荆施主深致歉意!” 一侧,照胆大师惊道:“二师兄……” 明心大师没有理会他,继续冷肃的道:“其二,牟施主你一再强词夺理,更辱及本派掌门方丈,侮及老衲及在场弟子,佛家虽曰‘慈悲忍怒’,但是孰忍孰不可忍,为了本派声门,本派威望,老衲敬向牟施主讨还公道!” 牟汉平淡淡一笑,道:“如何个讨法?” 明心大师沉重的道:“以武定论。” 牟汉平爽朗的,道:“好!” 后面,“神镖金钩”荆怀远急道:“牟少侠,这不是你的事,怎能由你承担?” 牟汉平微笑摆手,道:“不用了,荆前辈,你方才业已听到明心大师之言,他们业已承认此来的冒失与错误,更向荆前辈道过歉意了,这种行为,在素来声威凌人的少林派来说,可确不多见,易言之,他们与荆前辈之间的瓜葛已经澄清化解,圆满了断,现在,剩下的就全乃在下的事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在下错是在言语上冒犯了少林派上上下下,既然冒犯了,自须给少林派一个争回面子、扬眉吐气的机会,因此,这皆为在下与少林一派之事,概与其他人无关!” 说话声里,牟汉平开始缓缓朝前走出,明心大师亦退后十步站定,围立四周的少林弟子们立即将圈子扩大,让出一块地方来。 牟汉平平静的,道:“大师父,我们这场武斗,以大师父你的意思,是点到为止,抑是非得拼个胜负存亡流血不可呢?” 明心大师淡淡的道:“老衲省得。” 这时,牟汉平莞尔一笑道:“照胆大师,你对黑道人物可真叫清楚哪,不过,经你这加油添醋的一吹嘘,只怕就要给你师兄在心里上增加负担啦!” 明心大师含蓄的笑笑,道:“牟施主,这需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牟汉平一仰头,肃容道:“大师父,请!” 明心大师微微点头,双掌徐徐合十当胸,像在顶礼膜拜什么神祗一样,形态间显得异常端庄及严肃,他稳若泰山般站在那里,低沉的道:“牟施主,请!” 于是,周遭顿时一片沉寂,沉寂中含有无比的紧张与寒酷气氛,宛如每个人的血液全凝固了,每个人的心弦全扯满了。 他们晓得,眼前这场拼斗,是一场罕见的强得之斗,不仅表示双方各人的功力深浅,非但能影响两个人日后的武林威望,更乃是一个近乎悬殊的挑战。 “青龙一君”万儿虽然叫得很响,但毕竟是后起之秀,而明心大师乃领袖武林第一大派第二高手,他们两个人,实力是如此等差,但是,他们毕竟卯上了,任是哪一个胜败,也足以令江湖喧腾的了。 “神镖金钩”父女,两人此刻俱皆屏息如寂,心头忐忑,又是忧虑,又是紧张的盯视场中两个即将较斗者的身上,夏仲豪与熊武则更惶恐不安,生怕牟汉平有所失闪,这个新交不到一日的朋友,但是,他们却产生了肝胆相照的友情。 站在“神镖金钩”身旁的荆娘,情绪却紧张到了极点,她对牟汉平,已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爱意了,别看这小妮子嘴硬,老是无话找碴,跟牟汉平闹个小别扭,实则,牟汉平已是她心神的寄托、希望的维系、远景的明灯,牟汉平是她全部的一切,牟汉平的遭遇也是她的遭遇,像把心儿附在牟汉平的身上,魂儿贴在牟汉平的魂上,荆娘不可抑止的轻轻抖索着,两只玉手的掌心,早巳汗凉凉的了…… 另一面,少林诸僧的感觉更绝不比这边各人稍为轻松,他们一个个皆全神凝注,呼吸粗重,目光中带着无比的焦虑神色,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一块铅,沉重得直往下坠,固然,他们都晓得他们这位身居少林第二高位的师尊,武功深博卓越,素来未曾败于人手,但是,他们同样也晓得,对方是后起中尖锐的新秀,也是个不可思议的角色。 现在,牟汉平瘦仃仃的站在那里,沉静的道:“大师父,看情形少林派的‘罗汉气功’你业已练到火候的了。而你这副架势,嗯,可乃少林不传之秘——‘大乘掌’的起手式?” 明心大师暗自一惊,他料不到自己门派里视为镇派之宝的不传绝学“大乘掌法”,对方竟也一眼能看出,这尚不说,他个人勤习的“罗汉气功”乃是一种不发不露的内力修为,极少征兆显露出来,而却依然逃不过对方那双利眼,这年轻人的确不简单,只看人家对天下武学涉猎之广,了解之深,业已不愧后起之秀了。 牟汉平一眼看破明心大师的惊异怔忡,微微笑道:“不要担心,大师父,在下我或者认得大师父的掌法,但却不一定挡得住你的威力,胜负之分,仍尚在未知之数呢!” 明心大师强笑一声,生涩的道:“施主客气了!” 牟汉平笑了笑,道:“大师父,请注意了……” 明心大师双掌仍合十当胸,沉稳的道:“请!” 牟汉平忽然朝后退,在徐徐后退中,蓦地暴喝道:“来了!” 黑色的身影有如一团翻滚的黑球自虚无中骤然飞到,隔着五六步远,一百片如刃的掌影已凌空削来。 明心大师毫无声息,移动如行云流水,又是迅捷,又是畅美,他飘然旋开,双掌抖开,两股无形罡气分叉而出,却在刹那之间汇合一起,汇成一道浩荡无比的劲力,狂风般卷向牟汉平。 “好!” 牟汉平大喝一声,暴弹而起,左十掌,右十掌,成圆弧张开抛掷反击,那飞掠的弧线尚未消失,他整个人横空急翻,一记“神拳无敌”中一招“七星在户”已猛然展开。 明心大师佛号高宣,面色凝重,形态肃穆,在敌人凌厉施展的弧影芒中挺立如山,他的两掌带起雄厚沉猛的至刚力道,看似缓慢,实则其快无比的走着“-”字形在全身四周回绕,只见空气排涌激荡,呼啸撞击,万钧力道旋转交织,那种宛如成了实质的劲气就布成了一面密密的网,一道坚固的墙,雄浑极了,也奇妙极了。 瞬息间,飞舞的弧手掌及拳影流曳激射,弹闪翻腾,与浩大的劲力相互碰撞缠绞,就似是万千星月围绕着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穿织的月星要透射过去,燃烧的火山却以它的热力焰舌力加抗拒,而风声尖锐如片,力重澎湃激扬,这时,除了掌影腿势所带起的幻象外,根本就看不见那拼斗中的两人了。 秋风扫落落叶似的,牟汉平现在是反复的使用着他的“攀月摘星手”,这是他从“铁腿裂山”朱恨天遗物中得到的那方锦帛,溶各门各派武学精粹所糅合的一套掌法,不绝不息以急速猛烈得匪夷所思的快速攻击敌人,而明心大师,则循环展露他少林派最精奇的“大乘掌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绝学“神光圆顶”相反拒,就这样,他们周而复始的一再缠战,却竟僵持起来。 除此,牟汉平不觉有些意外,更有些惊异了,他现在所使的这一记绝招“攀月摘星手”,乃是百年前“巫焰教”教主邪中邪的最佳武术三大绝招之一,非仅未能将明心大师放倒,竟然形成了相持不下混缠的局面,对方的这份修为,可见是如何之深,如何之浩了,少林的镇派密技“大乘掌法”,果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啊…… 斗场上的两个战得难分难解,鬼哭神嚎,双方观战的人,更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口腔上,每个人莫不是暗捏冷汗,目眩神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荆娘的一双俏眼虽然不停的上下左右转动,却仍追蹑不上较斗者双方的身法招式,她直看得眼花撩乱,头晕脑胀,逐渐连人家那种绝顶的移转也看不清了,只见一阵风扑着一阵风,一股力迫着一股力,仿佛两个带着气流的精灵在追逐奔跑,根本就分清是怎么回事了…… 荆娘急促的喘息着,宛如感到天与地也在转动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又闷又胀,双眼看出去全是模糊的一片,顿时,她整个人也摇摇晃晃起来了。 与荆娘并立一处的荆怀远适时惊觉,连忙将她扶住,关切又纳罕的小声道:“娘儿,娘儿,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适么?” 荆娘闭上眼,喘了好一阵子,才面色苍白沙着嗓子道:“爹……他们……他们动作太快了……我看得有点头晕……” 荆娘远不禁哑然失笑,紧挽爱女,安慰的道:“是的,他们的动作的确很快,这全是一种超绝无比的移挪法,娘儿,别说你,就连爹也感到视线来不及跟上呢……” 荆娘吸了口气,喃喃的道:“牟大哥的武功很高啊……” 敌我双方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牟汉平施展武功,各有不同的感触,这感触,以夏仲豪最多,平时自认为这一身修为,已经差强人意了,也被公认为关外第一条好汉,如今,跟人家一比,真有云泥之别。 现在,他们已缠战了两百多个回合了。 倏然,牟汉平再一次抖出他的“攀月摘星手”,明心大师也照样用他那记绝招“神光圆顶”对抗,劲气呼击中,掌影缤纷飞旋,就在这一刹,牟汉平已蓦地一个翻弹,在同一时间,使出了另一绝招“阴阳同路”。 一排排、一溜溜、一行行、一片片、一圈圈的如刃掌影骤然从四面八方,各个不同的角度倾泻敌人,而它们并不采取正常的攻击惯势,它们飘浮着、兜卷着、弹射着,甚至反飚着,奇怪极了,眩迷极了,似狂风突起、天云混沌,似巨浪澎湃、群山并颓,瞬息间飞沙走石,尖啸如片,仿佛宇宙中的力道,完全在这个时候涌向了明心大师。 现在,明心大师无法再挺立不动了,他那招博大浩瀚曰“神光圆顶”,已不能像阻挡“攀月摘星手”那样抗拒对方“阴阳同路”的这招绝学。 敌人如今所现露的武功威力与性质,乃是“神光圆顶”这一招难以适应的,于是,明心大师动作如电,飞快跃腾,金色的僧袍“呼噜噜”扬翻中,他“大乘掌法”中的精华奇学“扪心指天”、“祥云托莲”、“达摩飞升”、“舍利盈盘”、“鹤凌九霄”、“瑞气冉冉”、“化玄为真”、“摩笼大千”八招同时推出。 “大乘掌法”,为少林寺开山立派数百年来所具有的几种至高武学之一,也是少林一脉视为瑰宝的武术秘密,就算少林本派的弟子,受传这套掌法的也少之又少,而且,假如在派中辈分不够,天资不高,禀赋不足,则根本就不会列入考虑,便是有了这些条件,也要经过一再的挑选审核,始能获得学习这种少林正宗秘技的资格。 因此,“大乘掌法”不要说在武林中盛名卓著,便在少林派里,亦是他们所有弟子渴望学得的上乘艺业,如今,少林一派怀有这“大乘掌法”秘技的人只有两个,其一是少林十七代掌门人明畏大师,另一个,便是眼前的少林下院主持明心大师了。 这“大乘掌法”共有十招二十式,招式简明却变化无穷,尤其它潜在的威力与奇奥的路数更是精绝浩博,集掌法中之大成,通常的武林人土,只要学得一招两式已足可睥睨一方。若是完全深悉内中窍要,再加以融会贯通,则无异可为万人敌,挥洒之间便能胜券稳握了。 “阴阳同路”这一招,其实分为八式,曰:“勾魂”、“摄魄”、“龙腾”、“虎跃”、“幻烟”、“伤情”、“煞威”、“涅舟”这八式单独施展,又自成一套掌法,往往有人称之为“邪神八法”。 明心大师在同时将“大乘掌法”中的八掌并出,也是要对搏牟汉平那套神鬼皆惊的狠辣掌式“邪神八法”,而“大乘掌法”威猛浩荡,千变万化,“邪神八法”精绝诡异,凛然尖锐,这一碰上,又是棋逢对手,不分轩轾,只见气回力旋,天云色变,掌山腿桩溜泄纵横,暴响如雷。 牟汉平长啸声颤抖着抛扬而起,单足旋地,猝然的狂转急旋,在这闪电似的转回中,他长臂暴起,划过一弧大圆,由左而右斜圈蓦翻,于是,一阵无形无影的罡烈力道,像突然在空气中沸腾起来似的,宛如天神的巨掌在猛挥,巨杵在捣,带着无可比拟的雷霆之威翻涌排挤。 天与地之间充满了尖锐的呼号,四周空隙展现出一片滚荡的迷蒙,像是来自九霄的咆哮震撼着这里,来自大漠的狂风卷到这里,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甫始产生,牟汉平的双掌已催动着这股奇异力量扩展,变幻着反魅似的方向,飞闪如刃般片片飘落而至。 观战的一干少林弟子,刹时被这片突起的罡气吹逼得东倒西歪,纷纷踉跄退后,但是,这股无形的力道,却并未冲向“神镖金钩”这边。 被劲风激荡得口鼻皆窒的照胆大师,此刻不禁大惊失色,他在极度的惊骇中,声嘶力竭的大叫:“大千真气……?阎王斩……” 在狂风罡邪笼罩下的明心大师,根本已经听不清他师弟照胆大师的呼叫,仓促里,他立时运足“罗汉气功”于全身,以“大乘掌法”中的最后一招“坦坦西途”竭力反扑,于是,但见云滚风号,万象混蒙,掌腿齐飞,厉啸似哭,就在这种令人心惊胆裂的声势中,“嗤”的一声裂帛之响传扬,一条金色人影左弹,一条黑色人影右射,刹那间,一切又归向沉寂。 沉寂了,好心颤的沉寂…… 方才惊涛骇浪般的情景业已消失,右边,牟汉平卓立不动,面色青白,他的一身皮衣上盘已经碎成条条,头巾不整,发乱如蓬,呼吸也显得那般急迫与浊重了。 左面,明心大师的金色僧衣自双肩撕裂,直达袖口,露出内衬的灰白色中衣来,而明心大师的面容也就和他内衬的中衣颜色一样子,灰中带白。 他全身汗透,甚至湿淋淋的往地上流滴——就宛如才从水中捞起,这些,俱不足惊异,最使人目瞪口呆,却是这位少林派的第二位高僧,金色僧衣背后并排着八个掌印,掌印所在,原来的金色丝料早脱,显露出八个灰白色的轮廓来。 显明的,牟汉平八掌,掌掌都打在明心大师身上,只要任何一掌劲力一吐,明心大师也就圆寂了。 荆怀远在短暂的震惊过去之后,立即与荆娘走过去,夏仲豪与熊武也匆匆上前围向牟汉平身边。 明心大师那里,少林僧人们也匆匆奔了过去。 “神镖金钩”荆怀远拦住了欲搀扶牟汉平的夏仲豪,他低足的道:“不要动他,牟少侠方才耗用真力过巨,如今,血气定然不匀,内腑震荡,让他自己调息平静……” 夏仲豪急得脸色都变了色,他颤声问道:“荆前辈,牟兄要紧么?” 患难见真情,这位甫才与牟汉平相识一天的夏仲豪,比谁都急,这正是肝胆相照的真情流露啊! 荆怀远摇摇头,道:“没有关系,牟少侠只是真力耗多了,有些虚脱乏力而已,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神刀王”熊武从夏仲豪背上转向那边看了看,又仔细瞧了瞧牟汉平,他干咳一声,低声问道:“呃,荆大侠,请恕过熊某的浅薄……这场龙争虎斗,到底是谁赢了哪?在熊某看来,似乎那位大和尚吃亏稍大……” 荆怀远欣然笑道:“熊老弟是说对了,确是明心大师吃的亏较多,换句话说,牟汉平赢了。” 夏仲豪赞叹的吁了口气,道:“荆前辈,坦白的说,这真是一场打自我出道至今仅见的高手霸才之斗,观此一战之后,再也不敢轻言武道了。” 荆怀远微微颔首,道:“早闻传言,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青出于蓝,尚不敢全信,今日得以亲见,我认为已经超过老帮主牟承宗多多了。” 荆娘笑道:“人家牟大哥身兼两家之长嘛!前不久干爹又为他贯输真力,传授绝学……” 荆怀远呵呵一笑,道:“两家之长?乖女儿,说句不怕你脸红的话,他的武功,简直是包罗万象,而且身兼正邪之……”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荆娘的话,忙道:“女儿,你刚才说你干爹替他贯输真力,你干爹是谁?你什么时候又走出来一个干爹啊?” 敢情荆娘这小妮子认邱伯起做干爹的事,还没有告诉父亲哩! 荆娘娇笑一声,道:“是‘神拳无敌’邱伯起嘛!”接着,便将破庙相遇认干爹那段趣闻说出来,并显露了“锦云兜”这项宝贝。 蓦地,荆娘又道:“不,爹!他还有一个师父。” “谁?”荆怀远瞅着女儿问着。 荆娘道:“那位与干爹齐名的‘铁腿裂山’朱恨天。” 荆怀远“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蓦地,他又摇摇头道:“不对,神拳铁腿艺出正宗,而他这一身功力,很不可思议,表面上看似正统,实则练的是一种邪学,刚才击败明心大师的那一招,就是百年前邪派宗师‘邪中邪’的独门绝学。” 夏仲豪道:“荆前辈,晚辈倒有一个不情的看法,武学并无正邪之分,端赖使用的人而论,用于正则正,用于邪则邪……” 荆怀远点点头道:“夏老弟此论十分正确,老夫之所以说牟少侠武功来自邪派,并不是说牟少侠心术不正,只是分析他武功来源而已。” 当然,在场的人谁也不清楚,神无敌邱伯起、铁腿裂山朱恨天,二人虽终生相伴长公主,却心存芥蒂、他们为了寻觅最高智慧的孩子,依然较上了劲,不但将本身武功尽录于册,而且搜集了正、邪两派的武学精粹溶于自己所学之中,牟汉平一人得到神拳铁腿二人的武学,因此,他的武功已具备正邪之长了。 这些,在场的人又如何会知道,只是便宜了牟汉平了。 荆怀远解释过后,又感叹的道:“天下武学,虽说万流归宗,红花绿叶同出一脉,但其中的区别强弱仍然很大,而武术之道,源远流长,外家始自少林,内家开由武当,虽说江湖之上仍有其他教派门户各行自立,也有他们传统的技艺心法衍续下来,但除非特殊又特殊,一般武家的内涵大多不及少林、武当两派来得卓越精博。这乃是经过他们各代祖师与派中所历出的能人异士们多少年心血智力会集的成果,因此,他们两派的传统武功,自然也就比诸其他门派奇妙高强得多。”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正在调息的牟汉平,续道:“别的江湖武林中雄才俊彦,在牟少侠手上遭败,只能说他们习练的祖传本事不够扎实,但明心大师却又是不同,他深得少林技击心法,浸于此道数十年了,而他犹失败了,他这失败,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更象征少林一脉全体的挫折。夏老弟,牟少侠本领之强,之深,放诸今日天下武林,老朽敢说一句,已不作第二人想。” 站在那里闭目调息的牟汉平,现在正缓缓睁开双眼,他疲乏的一笑,声音微见沙哑道:“荆前辈,你们业已将在下捧上天了,却叫在下好生惭愧啊……” 荆怀远、夏仲豪、熊武闻声之下,连忙殷切慰问,荆娘却一个劲道:“牟大哥,你少说话,只怕体力尚未恢复过来呢……” 牟汉平一面道谢,边笑道:“我是耗力太巨,但没有办法,不用‘大千真气’,就无法抵挡明心大师‘罗汉劲气’,说实在,我自己并无把握获胜,这些招式,都是从‘神拳’‘铁腿’二位前辈所留的拳谱,自己闭门造车习练的,也是第一次搬出来实用,想不到打得竟是如此艰辛!” 他吁了口气,又道:“说真的,假如这最后两样玩意儿还取不了胜,我就准备与老和尚同归于尽啦!” 荆怀远摇摇头,道:“牟少侠休要如此想,先别说你可以赢我,就是不然,亦万万不能抱有此一念头,否则,你叫我父女何以为安?” 夏仲豪伸舌头,道:“牟兄,假如你的‘大千真气’、‘阎王斩’、‘攀月摘星手’、‘阴阳同路’都还收拾不了对方,那我看,我们只有赶紧挖个坑,大伙儿一齐朝里跳算了,也免得少林和尚们多费手脚。” 大家全笑,荆怀远感触的道:“这全是老夫所引起,老夫罪孽深重!” 牟汉平低沉的道:“这也是晚辈所引起,不过,这老和尚功夫好强。” 荆怀远颔首道:“当然,他乃是少林第一高手。” 牟汉平正想讲什么,那边,包围住明心大师的少林僧人们突然散开,明心大师颤巍巍的由两个银袍僧人搀扶着走向前了几步,面色仍然灰白泛骨,双眼无神又黯涩的投注牟汉平。 荆怀平一边悄声道:“牟少侠,你伤他可伤得重?” 牟汉平摇摇头,低促的道:“不重,仅是双方真力互撞后的反震力量而已。” 这时,明心大师已长长吸了口气,艰辛的开口道:“牟施主!” 牟汉平踏前一步,平静的道:“大师父!” 明心大师苦笑了一下,道:“首先,老衲谢施主手下留情。” 牟汉平微微躬身,道:“不敢,大师功力绝世,修为无双,在下亦承蒙大师容让,将印在右胸及左肩的两掌掌力收回未发!” 明心大师叹息着,坦直的道:“施主此言,越见胸襟宽大,心性磊落,其实,施主亦不须为老衲夸言了,施主之‘阎王斩’一连八掌乃先后按在老衲背后,是施主隐力未吐,老衲才有机会沾上施主两掌,否则,即使老衲发力,施主亦未见得会有何重创,而老衲只怕早已西去了……” 牟汉平诚挚的道:“大师父太谦,这一场比武,至多也算平局,在下亦不敢自承占先……” 明心大师摇摇头,道:“不,这一场比武是施主胜了,老衲败得心服!” 牟汉平此刻的表情,是一片庄重、一片挚诚、一片谦和与宁静,他低沉的道:“大师如此容让抬举,反倒使在下怔忡不安,大师非但武功绝世,更把人世间的名欲也参悟透了,佛门高僧,果然便有高僧的气度与风范,大师,在下由衷钦服!” 明心大师孱弱的一笑,沙沙的道:“一切俱是空,施主,原本一切是空,但老衲又几时能参透名利?悟透嗔念?经施主这一点化,老衲更不禁汗颜十分,真正能看破世事,抛除七情六欲,老衲还差得好远……” 牟汉平和煦的道:“大师客气了,这都是在下的不是,才引发了这场苦斗,尚盼大师惠于谅恕才好……” 他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当时发现铁僧尸体,就是在下,因见尸体旁有一枚‘雁翅回旋镖’,所以拾来向荆前辈问明原委,竟被青虚道长、莫绍迁二位误会,才有此一波折。” 明心大师叹息一声,道:“其咎非你,牟施主,如若老衲涵养到家,在没有来洛阳之前,就应该查明真相,此时便不至于落得这般情况了……说起来,委实惭愧……” 牟汉平微笑道:“大师如若一再自责,在下就更加如芒在背啦……” 明心大师喘了两次,缓缓合十道:“老衲就此告退,今日贸然来至洛阳向荆施主大兴问罪之师,此时想来,实过于鲁莽,万望荆施主恕过老衲等粗疏之过失,莫予老衲计较才是……” “神镖金钩”荆怀远跨前一步,忙道:“只要大师能知道荆某委曲,能证明我的清白无辜,这已足了,荆某又何敢记恨于心?” 他顿了顿,又道:“斗胆敢请位大师驻锡片刻,让老夫作一说明,此事埋藏老夫心中已二十年之久,不为人知的耻辱恨事,老夫不欲让人受过,使铁僧大师冤沉海底,今日当着诸位一吐……” 明心大师合十为礼,沙哑的道:“身谢荆施主的宽宏大量,老衲等这就回山复命,真恶元凶,也自由本派另行查探究明,此间之事,就让它如烟云消散,彼此坦释了,施主秘隐既已坦藏二十年之久,又何必逞快于一时?佛云:‘一旦无常万事消,忙什么?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施主以为然否?” 荆怀远道:“大师仁恕宽厚之赐,荆某自当敬受,但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若不说出,铁僧大师沉冤难雪,少林公道未讨,在下亦永远不安!” 明心大师道:“既然施主如此坚持,老衲愿一聆顺果,铁僧沉冤得雪,皆荆施主所赐了。” 少林一千僧人均被遣走于五十丈外,在场只留下了银袍僧二人陪伴明心大师,夏仲豪与熊武本欲回避,却仍被荆怀远留了下来。 良久,荆怀远似在回忆,又似在整理说词,终于叹口气道:“事情的发生,是在二十年前,当是有‘八刀客’者,杀死荆某拜弟祁无双,且轮奸他的妻子青青,远逸苗疆,因此,荆某只身下苗疆,激斗‘八刀客’,经过一场惨烈的打斗,‘八刀客’虽然全部就歼,便荆某也因此虚脱,晕倒在当场。 “当我苏醒过来,已是全身乏力,自知这身武功没有三年五载潜修,是无法恢复,好在拜弟之仇得报,返回中原后,再觅地潜修。” 这天,行抵一个村落,那是属于红苗帮范围,荆怀远在一家野店打尖,却被“八刀客”的手下撞见,一名大汉瞪着荆怀远,吐着荆怀远听不懂的苗语。 荆怀远鸭子听雷,一窍不通,茫然的看着那大汉。 “喝!”一名大汉怒喝一声,一脚倏地抬起,狠厉的勾向荆怀远小腹,压根儿没还手之力的荆怀远,惨叫一声,被踢得连翻带滚的撞在墙角上。 荆怀远差点没晕死过去,只感小腹一阵刺痛,喉中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水,而且额角原来的伤势,撞在墙上,又裂了开来,殷红的血再度缓缓流出。 但他没有哼,眉头也没有皱,猛咬着牙,硬是撑起身子,两眼充满着愤怒的眸光,丝毫不畏惧的瞪着那名大汉。 荆怀远刚要扑向那名大汉,一声暴喝刺进了他的耳膜,只感背后一阵刺骨之痛,整个身子又飞了起来。 “砰!”荆怀远像一只中箭的大雕,砰然一声,栽在地上。 他只觉全身骨架像似脱了节,痛得他直咬住下唇,抖个不停,额角的血已流进了他的双眼,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硬是强自的站了起来,而且是那么“不知死活”的向那名大汉怒骂了一声:“死蛮人,凶什么?” 荆怀远死在临头竟还敢破口大骂,看得一旁的人暗暗心折,连称有种。 那名大汉不理荆怀远怒骂,朝荆怀远缓缓走去,口里暴叱一声:“死!” “哇!”一声杀猪宰狗的尖声嗥号,接着共鸣,一旁的人回目望去,那声惨叫,竟然出自那名大汉。 只见大汉被抛绣球似的整个身子飞起半天来高,“砰”一声,撞着顶板,又“砰”一声,跌在一张八仙桌上,一阵杯盘破碎的乒乓声跟着响起。 可怜那大汉的小腹上,竟然不知被谁开了一个大窟窿,只见一卷卷的肝肠滚肚而出,沾满了满桌遍地……那副不得好死的惨状,看得一旁的人心里直发毛。 “哇!”那大汉像是死不甘心的又嗥叫一声,四肢一阵抽搐,再也哼不出声来了。 荆怀远撩眼向出手救他的人看去,只见来人约四旬中年汉子,身材魁梧,面目阴沉,一双三角吊眼泛着一缕森气,一看就知是一个心地阴沉的人,身上穿着一袭紧身玄色劲装,顶上头发却怪得令人叫奇,左半边是红色,右半边是白色,披散在两肩,单这副样子,看了就叫人从心里喊娘! 他手里提着两柄像斧又像剑的玩意,约有半尺来长,护手处有一个把柄,后有一尺长的剑身,末端的半尺是一面泛着寒光的利斧。 “阴阳斧!”一旁的观战者,有人惊叫一声。 一名红衣汉子,紧绷着脸,朝那“怪人”骂道:“姓刘的,你管哪门子闲事,你他妈的,吃了熊心豹胆敢插手找‘红苗帮’?” 那被称为阴阳斧的怪人闷声不吭,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哑子般的直勾着那名叫话的大汉,两只三角眼射着令人发颤的凶光。 那名红衣大汉见阴阳斧装聋作哑,暴叱一声,单刀像黄龙出穴般的劈向对方的颈间,口中骂道:“我操你妈个……哇!” 红衣大汉骂声未歇,刀锋未到,忽地鬼叫似的一声,整个身子直喷出两道血箭,坠落地上。 天!那家伙竟然脑袋搬了家,偌大的身躯,给活生生劈成三截,肢首异处。 那颗头颅刚好滚到阴阳斧的脚边,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一抬脚,“喀当”一声,脑盖破裂声带着一片脑浆和血水喷激而起。 荆怀远杀伐死亡已经看得太多了,此刻也不免心惊肉跳,红衣大汉的同伴,他们个个像中了邪,着了魔,变成僵直的硬汉。 “死!”一声冷得不带人味的暴叱,宛似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呼唤,阴阳斧像幽灵似的身子一长,两斧一阵挥动,哀号嗥叫继之而起,眨眼间,但见那些躯体像抛绣球似的起落,红衣大汉的同伴压根儿手也没还,便随同红衣大汉“同舟赴地”了。 空气陡地结冰似的凝冻起来,一丝黏黏的血腥缓缓地升起,野店的老板、伙计全都张口结舌,身体不停的簌簌抖着。 “我的妈……” 一声惊叫,那些原先自命为胆大的旁观者,此刻竟像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两手抱着头争先恐后夺门而出,那样子生怕他的脑袋也要搬家。 阴阳斧毫无表情走到柜台前,“砰”的一声,阴阳双斧一砍,柜台被劈得木屑激飞,支离破碎。 “大爷,饶……饶命!”掌柜的两脚一软,跪了下去,头如捣蒜似的直朝阴阳斧叩个不停,两手合十的“配合动作”直拜不止。 “砰砰”两声声响,可是那两柄斧头并不是劈在掌柜的身上,而是砸在掌柜身旁的八仙桌上,只见两柄利斧巍巅巅的深入桌面,摇晃不停。 荆怀远缓走上前,向阴阳斧伸出两手,阴阳斧朝荆怀远浮起一丝笑意,两眼柔和的望着对方。 荆怀远心中一阵激动,他可以看出阴阳斧鹄面上的微笑,那微笑里包含着太多的真挚与友谊,并且有着太多的英雄气概。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四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互绞着……—— 第十一章 一股惺惺惜惺惺,英雄慕英雄之感,随着那流动的空气、互凝的眼神、以及互凝的微笑,滋润在两人的心田…… 噢,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阴阳斧”刘作舟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小铁盒,从里头拿出两粒黑色药丸,微笑着递给荆怀远。 荆怀远接过药,一句话也没有说,有时候不说话,也能把要说的话表现得更深刻,更明显。 “阴阳斧”倒了一杯温水,送到荆怀远面前,他那只三角吊眼里,可以看得出对荆怀远一缕缕的敬慕,他那干枯唇角的微笑,虽然与他阴沉的鹄面是多么的不调和,但可以看出,那一丝丝的真挚。 荆怀远服下药丸,他明白他此刻何以会激动得令他难以自持。 “阴阳斧”替荆怀远抹去额角上殷红的血渍,拿出白色的药粉,默默的,小心翼翼的在荆怀远额角的伤处敷下药粉,然后轻轻包扎好。 一切友谊,尽在不言中。 荆怀远两眼充满着一撮神采,灼灼的注视着“阴阳斧”他觉得此刻说话是多么俗不可耐! “阴阳斧”面上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凝冻了,两手疾伸,把荆怀远拦腰抱了起来…… 荆怀远一惊,陡觉身子一轻,他的思维根本来不及转动,就被刘作舟抱上楼阁的阴暗处了。 只在荆怀远刚刚不过被“阴阳斧”藏身在阁角上安置好,返身跳下的一刹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已冲了进来。 荆怀远居高临下,朝着那些来者望去,但见来人足有六十名之多,皆清一色红色劲装,头扎红巾,横眉绿眼,剽悍异常。 为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老态龙钟,女的含苞待放,老者穿一袭红色大袍,年约七旬,长眉盖眼,鼻如鹰勾,吹牛口嘴,露出两颗獠牙,那副样子,不输山猪老哥,手里提一支尺八长的铁箫,似乎就是他的兵器。 身旁的少女,一副苗人打扮,身穿青色的苗装,上装紧短得够味,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腰,底下短裙不到膝盖,小腿打着花白绑腿,足下却空无一物,光赤着脚,头上乌黑的秀发,披垂两肩,鬓角上插着两朵野百合,两手腕间还戴着两个刺目耀眼的玉环,只差那脸蛋没涂上两道刺青。那张脸蛋还真迷人,杏眼桃腮,巧鼻小嘴,浑身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那模样儿,顶多十八、九岁…… 荆怀远暗中窥看,心想:“那就是什么劳什子红苗帮了。” “阴阳斧”刘作舟昂然兀立着,手上握着两把快斧,面上仍是毫无表情,死板得不能再死板了,要不是他胸前微微起伏着,准会有人以为是挺立的僵尸呢! 阴鸷的红袍老者,“咭咭”一笑,声音就像那吊死鬼要死不死的挣扎声,叫人听了毛骨悚然:“呐呢噎哆嗖!(你是找死)”一红袍老者用苗语叫着。 “阴阳斧”毫无反应,像死去了一样。 “呀!” “死!” “唷!”一声简短的嗥叫倏而停止…… “操你妈的……” 荆怀远只不过一眨眼,便见“阴阳斧”用快得令人眼花的手法,把攻向他的三名红袍大汉报销了。 “阴阳斧”闷声不吭,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意味,陡地身子一长,身形像来自地狱的幽灵,那么恍惚、那么飘渺得令人匪夷所思的冲进那些红衣大汉群。 “哎!哇哟!”几声刺耳叫声,随之响起,只见客栈一时骚动,响起一阵桌椅杯盘翻碰声。“阴阳斧”嘴角含着死神的笑,那么不可能的,像一个不是实体的物体,竟然穿过了那堆红衣大汉,跃到甬道。 而他所过之处,立即扬起惊心的惨叫,一片残尸死骸倒了满地。 青衣少女一声娇喝,亮出肩后长剑,朝“阴阳斧”“心堂穴”戳去,红袍老者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厉喝一声,铁箫疾速点出,挟着一片鸣鸣之声。 “阴阳斧”眼皮抬也不抬,傲然一撇嘴唇,不待长剑与铁箫点到,身形像风中絮似的缓缓飘起。 红袍老者和青衣少女的兵器,就慢了那么一点,堪堪的擦着“阴阳斧”的脚底而过。 “死!”刘作舟暴喝一声,在堪堪闪过两人夹攻后,身形忽然一幻,和方才缓慢的身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快得令人透不过气来,那偌大的身躯,倏地幻变成十九个身影,是那么不可能的连闪十九个方位,两支利斧一连挥动了十九次。 每一次挥动,便会掀起一声狂嗥凄厉的哀号,十九道血箭激喷而起,十九颗头颅斜飞坠落。 “阴阳斧”刘作舟面目无丝毫表情,嘴角尽自勾着残酷的微笑,如果说他是死,一点也不为过,“阴阳斧”又叫死斧,真个死斧,只见他两斧交叉,惊险的架开红袍老者当头的铁箫,单脚疾点,抽身一退,单斧一抡,八只仍握着鬼头刀的手臂,带着八股鲜血和八声惨叫,与原有的主人分家飞上了半空,洒下满天血雨,和几声兵器落地的脆响。 青衣少女厉叱一声,娇躯陡地像紫燕的直窜而起,拔起七丈来高,在空中矫健的转了两个跟斗,像兀鹰似的盘旋而下,手中长剑猛地一震,像长了眼睛似的,一眨眼就逼“阴阳斧”刘作舟喉间。 刘作舟甫自落地以来,就是那副表情,死板板、冷冰冰的,对那即将而至的剑尖,根本就好像不懂得什么叫骇怕,葫芦形的头闪也不闪,三角表的吊眼眨也不眨,眼前青衣少女的剑尖就要刺进他的喉头,忽地两脚一弹,竟不知死活的迎向青衣少女的剑尖。 “锵”的一声震人心弦,撼人心脉的断金裂玉声,陡地尖锐嘶起。 “找死!”青衣少女娇躯猛地一弹,随着怒骂声直飘起半空中,刘作舟的身形却急降,显然,两人已狠狠的对拆了一招,且系平分秋色,胜负不分。 “去你娘的乌龟头!”红袍老者用汉语操了一声,乌黑的唇角勾起一丝残毒的笑意,手中铁箫狂抡,挟着震人心肺、扰人心訾的啸声,只觉那啸声传至目前已失去功力的荆怀远耳里,猛感耳膜一阵刺痛,“嗡嗡”作响,心胸一阵翻腾激荡,一股逆血差点没夺“腔”而出,连忙撕破衣襟布紧紧塞住两耳,心中骇然忖道:“原来那厮是‘魔音鬼啸’彭一峰。” 不错,那红袍老者,正是名噪武林,号震江湖的“魔音鬼啸”彭一峰,以辈分而论,他是高出荆怀远一辈,和他师父“逍遥子”同一时期的人物,荆怀远料不到这老不死的居然还在人间,其人武功,不想而知,不禁暗暗地替刘作舟捏一把冷汗。 可是阴阳斧刘作舟还是那副死样子,闷声不吭,脸色不变,就待魔音鬼啸彭一峰的铁箫即将截到他的腰间时,身形蓦地一沉,这一沉之速度,何止快了十倍,就像刚才身形倏然一射一样,快得根本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活生生的摆在眼前,刘作舟皮毛也没有伤,而且死板的脸上还噙着令人憎怖的微笑。 阴阳斧刘作舟身形刚不过一落地,又像脱弦之箭,“嗖”的一声,快得变成一条线,直飞而去。 “死!”一句冰冷不带人性的“死”字,又滚出了阴阳斧的舌尖。 “哎!哇!”同样的,又掀起一片血雨和鬼号。 青衣少女猛地力绽莲舌,厉喝一声,娇躯“咻”的一声,带着她的骂声,直向刘作舟飞去。 “他妈的!”魔音鬼啸彭一峰接着窜起身形,暴吼一声,长眉下的鼠眼,射出一股毒辣阴狠的杀气,用快得不能再快的身法,射向阴阳斧的背后。 “糟!”荆怀远陡地惊叫一声,果然,阴阳斧的身躯猛然颤动了一下,身形疾转而下,带着两道血光。 只见阴阳斧胸前挨了青衣少女一剑,背后又吃彭一峰,身形一阵踉跄。 “他妈的!”五名红衣大汉以为有便宜可捡,骤然像饿虎扑羊似的攫向阴阳斧。 “死!”阴阳斧还是语音冰冷得令人打颤,两斧风车似的一转,“死”字跟着出口,但闻五声惨叫,那扑向他的五名红衣大汉,已有两对半人头飞起,外加一只手、一只脚飞向半空。 荆怀远在梁角上看得一阵心跳,暗忖道:“蛮人到底是蛮人!” 只见阴阳斧刘作舟已经挂彩了,唧步一点不稳,一袭玄青色的劲装,已染成鲜红色,身上两处伤口,犹缓缓流出刺目的血。 此时的阴阳斧真正是“浴血而战”,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眉头皱也没皱,脸上的表情比受伤的前还要死板,仿佛身上的两个洞不是在他身上。他的发髻松了下来,红、白两色的头发披散在他的额角,一张鹄面,沾满了汗水与血水相混的“血汗”,两只三角吊眼射出的棱光,就像“无常大吉”抽射的“鬼眼水”,阴、残、狠、毒、绝,一滴滴的人情味也没有,乌黑的嘴唇,透出一丝残酷再残酷,真正的残酷微笑,齿深入了下唇,殷红的血缓缓流出,那样子,是鬼?是幽灵?绝不是一个人! 只见他的身子巍颤颤一拔,两柄沾满血迹的剑斧,宛似暴风雨的水车,急转不止,一片咻然之声,几乎要刺破荆怀远耳里。 荆怀远的心一跳,赶忙再撕下一片衣角,用力塞紧已经塞满襟布的两耳。 一连串杀猪似的尖叫声,徒然翻起,足足有二十名红衣大汉在阴阳斧两柄剑斧下丧生,刹时变成阎老五一见大喜的贵宾。 只见野店前的旷地,布满了大堆大堆的死尸,鲜红的血染着大汉的红衣,显得更红,真正血流成河。 那泛着寒芒的兵器,更是“遍地黄金到处有”。 “妈个乌龟蛋!”青衣少女操着生硬的汉语,骂出了脏字,娇躯一长,连踩过地上两具无头尸首,猛地身随长剑向阴阳斧扑来。 阴阳斧嘴角仍勾着“鬼”,两脚一蹬,而飞扑去。 两条人影交错而过,一声娇啼扬起,青衣少女娇躯“砰”的一声,栽在尸堆里。 但见那名青衣少女一条左膀,斜斜被阴阳斧劈飞,飞在一个已是两手被斩的红衣大汉身旁,青衣少女猛然一挺娇躯,两脚站在一具尸体上,头上秀发沾着血迹,遮在额角边,两只美眸射出一道骇人的神采,一张秀气姣美的脸蛋,浸着腥红的血水,痛苦的急速抽搐着,一袭短不足遮腰的青色衣服,已分不清是青色还是红色,雪白的玉趾也染成“红足”了。 她嘴角陡地掀起一丝残狠的笑意,娇躯一长,螓首猛甩,长剑如毒蛇噬骨的急刺阴阳斧脑袋。 “死!”又是一声冷冽短促的“死”字从阴阳斧齿缝中爆出,一颗螓首随着惊心动魄的悲啼,冒起一道腥红刺目的血箭,直飞起两丈来高。 那青衣少女已是魂归西天,玉殒香消,栽倒地上。 “那妮子……真他妈那个……”梁角的荆怀远,看得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是不是怜惜那名苗女的惨死,心中生涩的叫着。 阴阳斧刘作舟,还是眼皮也不眨的,唇角一直勾着阴冷的微笑,宛似那名苗女本来就该死似的,身形一点也没停,直飞入那仅三十名不到的红衣大汉群。 “死!”,阴阳斧似乎只会说这一个“死”字,但每当这个音符发出后,即有人魂归天国,此刻,又有十颗头颅在这一声里,应声飞起。 “我操妈王八蛋!”魔音鬼啸彭一峰,一张鹄脸气得变了色,连声操骂声中,铁箫带着震天撼地的啸音,斩向阴阳斧小腹。 阴阳斧刘作舟的身形一个踉跄,嘴中陡然吐出一大滩的鲜血,虽然他此刻不像一个人,但却没有咽哼,甚至连眉头也没有挤一下,仍然那冷冰冰的表情,眼皮眨眨也没眨,嘴角竟还挂着笑意。 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已受伤似的,似乎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死”字。 只见他身形根本没有停,一声“死令”,又掀起一片断头、残肢…… 魔音鬼啸彭一峰陡地发出一声嘶长的厉声,其声未绝,身形已冲至阴阳斧身前,但见两条人影在半空触电似的一交错,双双坠落地上,兀立不动。 “朋友!”楼顶的荆怀远忽地叫了一声,心中气血一阵激腾狂湃,目眦欲裂的看着这残忍的一幕…… 阴阳斧和魔音鬼啸霍地分了开来…… “哇,尸……尸盅功!” 魔音鬼啸身形一阵踉跄摇晃,全身竟然变成乌黑,一张老脸扭曲得走了样,两只阴鸷眼只看到一片眼白,干疮的嘴张得盆大,那副样子,真恐怖得令人头皮发麻,魂飞胆破。 只见他口中发出一丝嘶哑得不能再嘶哑的嗥音,那嗥音微细得不能闻,可是却令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立。 “狗养的,你……你啥么时候学……学会尸……尸盅功?哦!我操你的……哇!” 魔音鬼啸话至末尾,身子一阵疾速痉挛,宛如千万只蝼蚁噬咬一般的狂嗥一声,仰倒地面。 荆怀远脸色一变,暗自忖道:“尸蛊功,想不到刘作舟他学会了?” “尸蛊功”是“蛊魔”向真的独门绝学,顾名思议,尸盅功便是蛊者必死,可是放蛊者也必身亡,换句话说,此种无形之蛊施放者内家全部真元使出,放者全身枯竭,普通施放者不到性命攸关绝不轻易使用,因为这是与敌偕亡的最后一着。 蛊魔于几十年前为了一本《玄归秘笈》而惨遭身死,自此尸蛊功便失传武林,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想不到阴阳斧刘作舟居然学会了。 阴阳斧刘作舟昂然的站着,血,已然浴满了他全身,魔音鬼啸的铁箫正中插进他的心房,穿胸而过,转紫的血迹,已呈凝状,他那高大的身子,倏地干枯下来,显得小了一倍不止,头上另一半白发也被鲜血浸红了。 但是,他仍悍然不倒,那阴阳斧的脸仍是死板无情,嘴角还是勾着那丝狠傲无比的微笑…… 只剩下三名红衣大汉,手中持着弯弓,一步一步走向阴阳斧,每张脸几可说是被一片怒炽的杀气而扭曲了脸型。 一片刀光带着粗鲁脏肮的骂声,掀起了十几道红光血雨,但只见三柄刀影起落之际,阴阳斧的脑袋首先被削了下来,接着又是几道刀光闪起,那颗头颅被劈成十几块,带着脑浆和血水混合,其身子更惨,在三柄带红的刀缝急起直落下,一片片,一滴滴的肉碎激射而出,瞬间,已是尸骨无存。 但自始至终,没有听见阴阳斧一声狂嗥,即连闷哼也没有,真的,一点也没有。 荆怀远心中怒火如万军奔驰,尤同刀割,几乎忍不住想下楼角,但,他知道,现在下去,无疑是一同殉葬,多增加一条人命而已。 于是,他内心默默祷告:“朋友,我姓荆的不为你夷雪此仇,誓不为人!” 于是,在楼角的荆怀远,同下了几颗泪珠,泪珠里包含着荆怀远满腔的怒火、满腹的杀机。 他的内心激动极了,一个血性的蛮人,为他竟至尸骸不存的地步,他极力克制自己,他要加诸千倍、万倍的流血还诸给红苗帮。 忽地,他耳膜传来一片嘈杂声,连忙抬首望去,只见野店前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两百多名红衣大汉,显然是红苗帮又出动人马了。 两百多名红衣大汉在急速清理那些狼藉尸体,中间站着一男一女在指挥着,男的身穿黄色龙袍,看样子就是红苗帮帮主,约五十来岁的光景,颔下长着近尺半的黄胡,腰间挂着一柄雁翎刀,面貌看来比他的年岁还要老,布满了老态的皱纹,两颊刺着两道刺青,很明显的是道地的苗人。 身旁的少女,高至那名老者的耳畔,如先前被阴阳斧劈死的那名青衣苗女一样,含苞之年,年岁不出二十,身上穿扮亦大致相同,唯此女身材,有如水蛇般的曲线,予人先天感觉上,就叫人不能否认她是一个火辣的尤物。 再看她迷人的瓜子脸,一对弯而翘的眉毛,适中摆在长长睫毛之上,底下一双充满女人先天魅力的鼻子,一张红而润的小嘴,散发着引诱的气息,那是任何一个男人想“一亲芳泽”的气息,配合着嘴角微微的笑意,简直是“勾魂摄魄”,哪个男人见她没有绮非之念,哪个男人便是木头。 更是放在平时,荆怀远定会情不自禁的向前搭讪,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紧记着每一张脸谱,他在血债血还,他要叫眼前每一个人不得好死,他要把他赫盖江湖的“分阴挫阳”功放诸在这些苗人身上,替为他而死的阴阳斧刘作舟报仇。 荆怀远挫着牙,握着拳,他真希望他的一身功夫没有失去,大杀一场,把眼前的每一个人片片剐下肉来。 龙袍老者和那名红衣苗女并偕走进野店来,荆怀远的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屏住气息。 “妮儿,想不到那厮武功高得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死伤惨重。” 龙袍老者看着野店内的残尸断刀,眼中射出阴厉的眸光,愤愤的说道:“我们折去‘刑堂’堂主魔音鬼啸彭一峰,‘玄坛’坛主沈佳,以及‘七勇士’和五十七名弟兄!” “那也没办法,爹,阴阳斧刘作舟他学会‘蛊魔’的‘尸蛊功’,我们要损失这么多的人!” 原来两人是父女关系,叫妮儿的红衣苗女声音像她的胴体一般迷人,使人听得忍不住心飘魂荡。 两人用标准的汉语交谈着,龙袍老者继续说道:“幸好那厮死了,否则我这红苗帮主‘响天归雷’这块招牌可就砸了。” 梁角上的荆怀远不禁忖道:“原来此人就是红苗帮‘响天归雷’朱永昌,狗养的,不用神气,少爷定会叫你死得喊爹叫娘。” “爹,不知姓刘的和那‘神镖金钩’荆怀远有什么关系,竟愿替他抛头卖命。” 妮儿闪着两只动人心弦的黑眸,皎白如雪的柔荑,轻轻掠了一下披肩的长发,微皱仰眉。那红色上装,下不能遮腰,袖不能掩臂,露出两条如藕的粉臂,纤小可握的柳腰,以及丰满健美的玉腿,尤其荆怀远在梁上俯首下望,还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她那劲装内的乳沟,荆怀远只觉心神一阵昏眩,差点没从上面摔下来。 响天归雷朱永昌沉下脸色,一片肃穆的道:“妮儿,你能确定是‘神镖金钩’荆怀远那小子么?” “绝对肯定!”妮儿转动着双眸,肯定的答道:“伙计说那小子的一柄金钩上刻有一个‘荆’字,爹,普天之下,又有谁使用金钩,即使有,也没有那么巧刻着荆字,绝对错不了。而且伙计还说,那小子被打得无还手之力,正好和他失去武功的消息证实。” 妮儿摸了一下柳腰间的精致美仑的短剑,继续说道:“而且他说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和江湖上相传他的形貌相吻合。” 朱永昌抚着长胡,颔了一下首,转首向外叫了一声:“冰坛主!” “在!”一声洪诺,闪进一条人影。 冰坛主抱拳躬身,停在朱永昌面前,恭谨道:“属下‘凝玉坛’坛主冰杰听候帮主令谕!” 但见他身高人壮,魁梧异常,浓眉大眼,腰挂匕,满脸胡腮,声音洪亮,端是一条好汉。 “传令下去,封锁各要道,捉拿‘神镖金钩’荆怀远。”响天归雷肃穆的传话发令:“但必须活的!” “领谕!”冰杰应诺一声,朝朱永昌一抱拳,掠出门外,带领百余名红衣大汉急驰而去了。 剩下的红衣大汉仍在清理现场,五名大汉把“七勇士”的尸体及掌柜的无头尸搬出门外,放进一辆装满尸体的马车,但只见那辆马车上,已堆积了一大叠的尸体。 “他妈的!”响天归雷看见那副惨相,不禁怒从心生,眸中滑过一丝怨毒的眸光:“妮儿,吩咐下去,把刘作舟那片片的尸首集合起来,带回去喂狗,否则真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他蚂的你敢!”梁角上的荆怀远一听,浑身血脉贲张,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目眦皆裂的怒骂一声。 响天归雷朱永昌父女皆是一惊,料不到有人在自己头顶上,齐齐抬首望去。 荆怀远此时才惊觉过来,但已太晚。 响天归雷抚着长胡,得意非凡的讽辱道:“呵呵,想不到堂堂的‘神镖金钩’竟变成了龟头龟脑的‘梁上君子’,失敬了!” 荆怀远一咬牙,反正行藏已露,“刷”的一声,跳下地面,怒目瞪着朱永昌,学着那魔音鬼啸的口音,脏骂道:“我操你妈个老……” “叭!”荆怀远老字未完,一只玉掌扬起,“叭”地一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的刮在他的脸上。 “我操……”荆怀远忍着痛,一声也不哼的,接着骂下去。 妮儿刮了荆怀远一记耳光,见他还是骂了出来,美眸泛起一丝怒意,连讽带辱的道:“想不到名震中原,扬威四海的‘神镖金钩’也像我们南蛮之人,口不择言,尽吐脏话!” 荆怀远傲气冲天,丝毫不惧的嗤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我荆某堂而骂之,无悔也!” “好个无悔哉!”响天归雷长笑一声,阴恻恻道:“阁下现在是笼中鸟、瓮中鳖,仍是傲骨凌气,呵呵,老夫对阁下倒有几分敬佩!” “哼!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杀要剐,少爷要哼一句,便不是父母生的!” 荆怀远一张脸上一片肃杀之气,身形竟缓缓走向响天归雷,那副神情,巴不得把响天归雷生吞暴饮的样子,那么骇人,又那么傲然。 妮儿美目溜过一丝惊讶钦佩的神情,两眼紧盯着荆怀远的俊脸。 “好,姑奶奶就看你能有多大的能耐!”妮儿忽地出手如电的捣出一拳,奋力击向荆怀远小腹。 “噗”的一声,荆怀远的身形急速飞起,撞到了顶上的横梁,又“叭”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撞到地面的八仙桌上。 妮儿这一拳等于三拳,荆怀远只觉一阵椎心之痛,喉中一甜,吐出了一道血箭,但却不哼一声,紧咬着牙根,怒目瞪视着妮儿,撑起摇晃的身躯,走向妮儿,嘴角含着那么快乐、畅爽的笑,冷冷的道:“骚货,你他妈的要是没法叫少爷哼一声,你就是狗狼养的!” “姑奶奶就不相信你骨头多硬!”妮儿脸色一变,莲足一抬,狠毒的勾向荆怀远心胸。 脚影一过,荆怀远的身躯似是断了线的风筝,带起一道血箭,飞出门外,“叭”一声响,栽在地上。 荆怀远还是闷声不哼,脸上带着噙笑,虽然他知道妮儿刚才那一脚,他的左肋已断了两根,但他还是尽力撑起身子,口中一面含笑骂道:“骚货,你劲儿可够大,嘻嘻,要是与少爷我骚起来,定叫少爷称心满意。” 妮儿一张美丽的脸儿不禁气得变了色,不待荆怀远说完,娇躯一射,踩向荆怀远,“咔嚓”一声骨折声响起,荆怀远只感左臂一阵椎心之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想不到汉狗也有这么够种的。”响天归雷看得暗暗心折,从内心发出一声赞赏。 “我就不相信!”妮儿怒哼一声,一抬莲足,对准荆怀远脑袋,就要踩去…… “妮儿,莫要给弄死了!”响天归雷连忙推开妮儿,使得荆怀远血流满面的头颅,没给开了花。 接着,响天归雷沉声道:“咱们必须把他活活的交给西门豹。” 妮儿不语,只是怔怔的望着地上有气无力的荆怀远出神,像是沉思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久,荆怀远只感被一阵冷水泼醒,把他垂下的头发缓缓抬起,慢慢睁开眼睑,只感全身一阵刺痛,忙又闭上眼睛,吞下差点脱口的哼声,咬了一咬牙,强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睁开眸子…… 首先只觉一阵熏人成呕的腥气冲入鼻端,而且一片昏暗,看不见周遭景物,荆怀远用力甩甩头,渐渐的两眼能适应眼前微弱的光线,接着,第一个映入他的瞳孔的是几条人影,他不用想,也知道是红苗帮帮主响天归雷朱永昌和朱衣少女朱妮,以及几名红衣大汉。 荆怀远发现他全身被剥光,只剩下体一条短裤遮体,两手被反绑在一根木柱上,冷冰的水泼在身上,使他不住的微微颤抖,而且左肋骨的折断以及右臂被朱妮踩过的所在,痛人心脾。 荆怀远把牙齿咬住下唇,用力吞下即将哼出的叫声,悍然继续打量四周,此处显然是地下室,不,该说是地牢,他立身的地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间,两旁以及前面仍有一排排、一间间的石牢,隐隐约约的,耳鼓里可以听到此起彼落的鞭笞与哀鸣声。 “刷!”忽地一条鞭影朝荆怀远当头抽下,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荆怀远只感身子痉挛了一下,一阵刺入骨髓的痛楚使他差点又昏了过去。 荆怀远剽悍的抬头瞧去,向他鞭打的人正是那苗女朱妮。 朱妮的鞭上装有刃刺,一鞭抽在荆怀远身上,皮肉随之而飞。 “原来是你!”荆怀远若无其事的咧嘴而笑,笑得那么潇洒、那么轻浮:“怎么样?愿不愿和少爷我睡一觉,包你……” “刷!”荆怀远话没说完,朱妮气得娇躯直发抖,怒叱一声,皮鞭已落下。 “包你欲仙欲死,快乐无穷!”荆怀远像是毫无感觉,仍是笑着说出来。 朱妮气得猛扬起皮鞭,在荆怀远身上一阵急打,但只见他身上皮飞肉掉,一片模糊,除了脸上外,几是体无完肤,血水缓缓流出,全身一片通红。 荆怀远仍是噙着笑,哼也不哼,眉头也没皱,每当朱妮向他鞭一下,他便冲着朱妮笑一声,直到他实在受不了,头一偏,昏了过去。 但他真的一声也不哼,看得几名红衣大汉和两旁石牢的囚虏暗暗心折。 一桶冷水从荆怀远头上泼下,荆怀远悠悠醒转,缓缓的抬起头,把头靠在木柱上,两眼充满不屑的神情勾看朱妮,嘴角依然噙着那轻浮的笑,潇洒的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不够力’,我绝对保证使你飘飘欲仙,死去活来!” “姑奶奶不相信你是铁打的!”朱妮粉脸上蒙上一层寒霜,放下长鞭,转首向一名红衣大汉用苗语说了一阵。 荆怀远听不懂朱妮在说啥,仍是笑嘻嘻的道:“你要是不相信,你不妨试一试?” 红衣大汉拿来一包东西给朱妮,朱妮接过打开竟是一包盐,她唇角漾起一丝寒笑,残酷的笑,走近荆怀远身前,抓一把盐,涂在荆怀远身上。 荆怀远的身子猛可地大大一颤,但他紧咬着牙根,勉强咽下那要冲口而出的嗥叫,只感一阵钉刺般的噬心之痛传来。 但他,倔强的他,仍是使朱妮失望了,他并没有就此哼叫,眉也没皱,荆怀远像一个没有感觉的物体,像一个疯子般竟然张口大笑,笑得那么飘逸。 朱妮不禁怔怔站在荆怀远身前,呆呆望着荆怀远,她怀疑面前的“神镖金钩”是不是人? 荆怀远忽地停止了笑声,猛地一俯头,在朱妮香颊上轻佻的一吻。 “不错!啧,是好货!”荆怀远吻过之后,咧着嘴大笑,像是为了刚才这一吻而魂飘飘的样子。 朱妮压根就没想到荆怀远在重创之下,竟会大胆偷吻自己,不禁又是一怔! “啪!”朱妮一扬手掌,赏了荆怀远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荆怀远一偏蓬头,嘴、鼻双管齐下的流出三道血水,朱妮又转身向红衣大汉说了一句。 红衣大汉洪诺一声,双手捧上十支半寸长的金针,只见金光闪闪,锐利非常。 朱妮奇异的凝视了荆怀远好一会,一挫银牙,俯下娇躯,提起荆怀远的左脚…… 荆怀远一低头,又看到了朱妮的乳沟,不禁轻笑道:“骚货,看到了你的乳沟,不禁使我想起你的‘鸿沟’,啧!那该多美……” 他话音未了,全身神经猛可地一阵剧烈抽动,只见朱妮把一枚半寸长的金针连根插进荆怀远左腿的大脚指,一道血水随着金针缓缓流出。 荆怀远的牙根咬得“格格”作响,牙齿把下唇咬得一片深深地齿印,满嘴浴血,一阵阵的刺痛,使得他浑身抽搐发抖,脸色陡地转白,额上一滴滴颗粒大的汗珠渗出,和脸上的血水混合着。 朱妮抬起螓首,两眸含着怪异的神采盯着荆怀远,唇角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凝声道:“汉狗,滋味如何?” 荆怀远的脸色由白转青,浴血的两唇不住颤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艰辛的扯动了一下喉结,苦涩的吞下了一口口水,额上的汗水已蒙庄他的两眼,使得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朱妮见荆怀远说不出话来,得意的笑了一声,站起娇躯,猛地伸出右手,在荆怀远左腋断肋的地方,恶毒的用力压下,口中娇笑连连道:“叫吧!叫给姑奶奶听,汉狗,你只要叫一声,姑奶奶便饶了你!” 荆怀远血脉贲张,汗发皆竖,目眦皆裂的朝朱妮愤力的吐了一口怨毒的口水。 朱妮做梦也没有想到荆怀远受到自己的严刑酷打,竟还敢那么不知死活的向她吐口水,但是“叭”一声,荆怀远那口口水正吐在朱妮巧小的鼻尖上。 朱妮的脸色猛地一变,美眸漾起一股令人发颤的发机,冷得像冰的语音,缓缓从她的齿缝中溜出,听得更觉得由骨髓升起一阵凉意:“姓荆的,要是你真的那么有种,姑奶奶天天陪你睡觉。” 荆怀远冷哼一声,傲然的撇了一下唇角,划起一丝轻浮的笑声:“骚货你这句话说对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全身又是陡地大大的一震。 朱妮像是残酷的化身,厉毒的射影,竟然那么令人发指的拿起三根金针,连根没端的刺进荆怀远的脚趾。 荆怀远全身的肌肉猛烈的抽搐、扭动,整张脸握曲得变了样,下唇被簌簌颤抖的牙齿咬得鲜血直流,血肉模糊,下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朱妮冷傲的一撇唇角,又蹲下娇躯,握起荆怀远的右腿,拿起一根金针,插入荆怀远第二个脚趾,口中狠声说道:“现在你可以叫了!” 荆怀远浑身又是一阵猛颤,一阵阵的抽心之痛,传遍他全身的末梢,血肉模糊的嘴巴张了几张,差点就要脱口嘶出。 “对了,你只要叫一声,姑奶奶就饶了你!”朱妮仰起脸庞,两眸眨着古怪的眼光看着荆怀远,似笑非笑的道:“叫吧!姑奶奶要听一听‘神镖金钩’的嗥叫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行?别开玩笑了,少爷一想到要跟你那个,全身都酥软了。”荆怀远竟然谈笑风生,宛若无事,头低俯着朝朱妮撇了撇唇角,两眼放肆的在朱妮的胸口一阵搜索,带着轻佻的笑道:“你不知你‘叫床’的浪劲如何?啧,真个……” “你……” 朱妮见荆怀远越说越不像话,粉脸陡然通红,不知是被荆怀远那话儿给羞得通红,还是被气得冒火,叫了一声,拿起两枚金针,猛然戳下。 朱妮像是疯狂的悍狮,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最后一枚金针,对准许荆怀远最后的小指,咬牙戳下。 现在,只见荆怀远十只脚趾活生生刺着十枚金针,脚趾缝里流着十道刺目悚心的鲜血。 朱妮像是出了心中一口气,抬头向荆怀远看去,只见荆怀远第三度昏死过去。 荆怀远的凌傲气,使得一旁的红衣大汉,看得心中一阵发颤。 朱妮怔怔地望着荆怀远血肉模糊的俊脸发呆,心头升起一股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来。 “妮儿,够了吧!别把他给弄死了,西门豹说过要活的。”一旁沉默良久的响天归雷似是过意不去,咳了一声,又沉声道:“再说,这汉狗和我们红苗帮也无多大仇恨……” “不,爹,我一定要他哭出来!”朱妮站起身子,咬牙答道:“我就不相信这小子是钢铁铸的。” 响天归雷朱永昌见朱妮仍要施用酷刑,沉声道:“冰坛主,这小子伤得不轻,你替他敷上药,赶明儿,你带着一队弟兄把这小子送到北旗下,交给西门豹!” 响天归雷语音甫落,忽地一声忽促的喊声传来:“不好了,帮主,牛帮的人攻进前殿来了!” “什么?”响天归雷猛地脸色大变,张口叫了一声:“快!”话落之际,身形已疾速弹出。 “快!”冰杰和几名红衣大汉也猛然展开身形,飞跃而出。 于是,这个地牢空无人影。 忽然,这石室的天窗现出了几条人影。 “咔嚓”一声剑影划起,响起轻微的铁栅折断声,接着,由窗口射下几条人影。 那几条人影迅快无声无息的四散,奔至每个地牢门口,撬开木门,把里面的囚虏救了出来。 一条人影停在荆怀远房门:“咦,这是谁?” “管他的,快救老爹要紧……” “啊,爹死了!” “什么?老爹死了?” “……” “噢,等等,那个不认识的也一起救走吧!” “快点,别要他们支持不住了。” 一条娇小的人影射进荆怀远的牢房,解下荆怀远,把荆怀远扛在肩上,随着其他人影射向窗口。 晕晕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宛如有永恒那般的漫长,突然问,荆怀远睁开了眼睛。 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自翠绿色的纱帘,洒满了房中,但是,就这样融合了宁静色调的和煦阳光,对荆怀远来说也似是太过明亮了一点,他感到有些晕眩的立即闭上眼睛,片刻后,才慢慢将眼睛睁开。 当他看清寄身的这间屋子,不禁由衷的自心底赞美起来,这是一间小巧精致的房间,陈设全是绿色的,翠绿的呢绒桌面几凳,翠绿的玉香炉,还有,嗯,荆怀远躺着翠绿的床与翠绿色的褥单蚊帐。 荆怀远满足又赞叹的吁了口气,正想闭上眼睛,猛的,他愣住了,老天爷!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来到这里? 悚然惊悟过来之后,他才连续的发现了几件事,他竟是全身赤裸裸的未穿衣裳,胸前敷上药膏,并缠满了惨白的净布,更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沁入鼻管,他的那身已破得不能再穿的苗装不在了,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许多。 荆怀远静下心来,咬着唇默默回想这是怎么回事?慢慢的,他的记忆力由模糊而清晰,终于,那张姣美的、冷漠的,生有一双带着古怪神色凤眼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那张面庞在一圈晨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美艳人寰,更那么的完美无瑕。 她手上托着一方翠绿瓷盘,是那种带有淡淡白痕的翠绿瓷盘,以致看上去盘上的绿色更悦目了,托盘中,是一只翠绿已泛着白痕小巧盖碗,轻轻的,她将托盘放在榻前小几上。 凝视着她,她也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荆怀远,那双能夺人魂魄的丹凤眼中,一抹古怪的眼神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荆怀远干咳一声,竟显得有些拘促的道:“我想,该是姑娘搭救了我?”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出声。 荆怀远舐舐唇,道:“大恩不敢言谢,我会记住你的,如果有机会,我将用事实来报答你对我的赐予!” 古怪又冷漠的看了荆怀远一眼,她第一次开了口,声音柔和得像能缠绕住人们的心,道:“托盘中盛的是冰糖莲子粥,祛火静心的佳品,你吃点吧!” 荆怀远忙道:“谢谢姑娘,萍水相逢,陌路初识,姑娘竟能慨伸援手,助我于危困伤险之中,更蒙如此盛待优礼,实在感激不尽!” 她毫无表情的眨眨眼,道:“你不要太兴奋,更无须把我说得那么好,事实上这一切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荆怀远微微一怔,迷惑的道:“你的意思是……” 那美艳女子一扬头,道:“我告诉你一点做人的经验,不到最后,永远不要对某一件事情决断它含蕴的内容。” 荆怀远狐疑的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我重伤垂倒之际援救了我,就是如此而已,又有什么特殊的内涵?” 她不似笑的一笑,道:“这些,过些时再说吧!你可先喝点莲子粥。” 荆怀远看着她,道:“你有点怪。” 她漠然的道:“是么?” 荆怀远轻轻眯上眼,道:“可以请问芳名么?” 她弯月似的眉儿微挑,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届时我自会告诉你。” 她用手轻理鬓角,又道:“但我知道你是荆怀远,武林中‘神镖金钩’。” 荆怀远有些惊觉的盯着对方,缓缓的道:“很荣幸你竟知道我……” 她冷冷的说道:“知道你并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虽然你蛰居中原,未在苗疆露面,但只要是江湖中人,对你的形象依然有深刻的印象,虽然未见,也耳濡目染。” 荆怀远戒备的道:“这里,姑娘,除了你还有些什么人?” 这美艳又冷漠的女子摇摇头道:“只有我。” 她望着荆怀远,又低沉的道:“同时,你不必紧张,如果我对你有不良意图,你早不会到现在。前天早晨,我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你杀掉,也不会从红苗帮手中把你救出来。” 荆怀远微吃一惊,道:“前天夜里?你是说,我已在这里晕迷了两天?” 那女子点点头,道:“你命大,换了一个人恐怕不一定能受到那样的伤害,何况还失去了功力,便是可以痊愈,也恢复不了这么快!” 她一仰头,接着道:“而且你也很幸运,误打误撞,又恰好碰上我。” 荆怀远道:“如此说来,替我疗伤换药,照应我的全是你了?” 她平静的,道:“不错,全是我。” 荆怀远一想到自己全身赤裸,任是昂藏,不拘小节,曾对朱妮如此轻佻,亦忍不住有些脸红赤耳,他呐呐的道:“这……这真是不好意思。” 浑身翠绿的女子冷峻的道:“对一个病人或伤者来说,并没有性别之分,那只是一个病人或伤者而已,甚至连你的秽物也是我清理的,在我看来,你和我往昔任何一个医过的人并没有任何不同,所以,你不用想到其他方面去。” 荆怀远咽了口唾沫,道:“姑娘,你……你会医术?” 那女子说道:“会,而且颇内行,我也是江湖中人。” 荆怀远点点头,道:“你是江湖同道,这一点,不用说我也看得出来。” 翠绿的女子冷漠的道:“我是江湖中人,但并不一定会和你‘同道’,我分得十分清楚,你这类人不会和我走的路子相似,我丝毫也不欣赏你们。” 荆怀远不禁有些愠意,他尽量忍耐着说道:“姑娘,照理,以我们这种情形来说,彼此之间应该非常融洽才对,怎么……你好像又不太友善?” 绿衣女子生硬的道:“现在已来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荆怀远,我和你毫无交往,更非故旧,甚至完全陌生,我必须与你表示友善?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我也憎恨你这一流妄自尊大的狂夫,包括你在内。” 荆怀远意外的一呆,怒火顿生,他沉下脸来道:“因为你对我有过恩惠,所以虽然你对我态度冷淡,言词尖刻,更辱及我的尊严,但我不和你计较,虽然你曾好心帮助过一个落难的人,却并不意味着可以对我加以讥诮与污蔑。” 她那么僵硬的笑了,那双凤眼中的光芒竟是如此幽冷,如此不带一丝与她美好外形相衬的韵味道:“好心帮助一个落难的人?荆怀远,你太天真了,可能你对一些英雄买乖、侠女相助,或是壮士受危、红颜伸援的古老故事听得太多了,那不过只是些故事而已,实际上可少有发生的可能,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心?什么是坏心?对这种不落边际的形容,我早已麻木了。” 荆怀远感到有些不对,他沉着气道:“姑娘,你是个煞风景的人,本来,这该是如何融洽亲切又富有诗意的场面,却叫你几句话将气氛破坏无遗,好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绿衣女子冷冷的道:“在你重伤垂危之际我救了你,尽心尽力的医治你,给你最好的调养与享受,甚至把我自己的卧室也让给你住,而我和你又毫无渊源,姓荆的,你以为我是什么目的?” 她微微一笑,又道:“如果你以为我是单纯出自一片‘好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在我来说,我只晓得如何在此混沌污漕的人世里,以我自己喜好的方式活下去,我不须理会别人,同样,也不须别人干扰我。” 荆怀远睁大了眼,道:“你岂能遗世独生?你可知道人与人之间互助互赖?以一种爱心做连系而共同生活?” 绿衣女子不屑的一笑,道:“我保留自己的生活圈子,我有我自己的天地,我并非遗世独生,我只是在这片众人混居的地面上筑起我自己的藩篱……” 她顿了顿,又道:“不论有形或无形的,我无须与他人互助、互赖,但是,为了维护我生活的理想,我却必须利用他们,就像我救了你,亦绝非有任何人类那种愚蠢的慈悲作祟,我也只是要利用你而已,荆怀远,我付出了代价,就要收回报酬,现在,你明白了吧!” 荆怀远嘿嘿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个独特的人,有与人不同的古怪想法,不过,虽然你这想法过于现实,过于不近人情,却也符合了我个人某一项原则。” 她诡异的问道:“也符合你的某一项原则?” 荆怀远点点头,道:“不错,我生平最恨受到人家的恩惑,因为那会使我在心情上有所负荷,我只喜欢予人以礼,而不愿承人之恩,易言之,我愿付出而不喜收获,但往往在环境上或人情上来说,又使我难以做到这一点——不受人助这一点,如今你已提供了符合我的心意这个机会,很好,你救了我是吗?要什么报酬你开价码吧,我报答过你,彼此即可两不相欠,你得到你所要的,我也落得轻松坦然,俱如所愿。” 绿衣女子平静的微笑,她道:“很好,你总算领悟得很快。” 荆怀远大方的道:“对很多人与事,我一向领悟得快。” 接着,他小心的坐起来一点,沉声道:“说说看,你要多少酬劳?要金银还是要珠宝?只要你开得出价,我会倾力使你满意。” 她长长的两排弯曲睫毛,掩庄了她那明婿的双眸大半,道:“我不要钱,现在来说,我的财富足可使我舒舒服服的度此一生。” 荆怀远怔了怔道:“那么,你要什么?” 绿衣女子缓缓的道:“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荆怀远沉默了片刻,谨慎的道:“哪一件事?” 绿衣女子冷冰冰的道:“永远做我裙下之臣!” 荆怀远惊愕地叫道:“什么?” 绿衣女子轻轻点头,毫无一点激动不安之色,木然重复的道:“永远做我裙下之臣。” 荆怀远怒哼道:“你对我虽然有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但我不会做出卖我人格的事!”说罢,赶忙下床,七手八脚把一条被单裹住身子,穿上自己原有的短裤,匆匆的离开了绿屋。 荆怀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如牛,满头大汗,直至看不见那绿屋,才停下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喘息不止的自语道:“哼,姓荆的虽然是风流种子,可不能受你的肋迫!” 这时,眼前过去有青葱葱的树林,不再是荒蛮野地,荆怀远在一棵树底下,两眼望着天际朵朵的浮云,心中估计着返回中原的路程。 他眉宇浮起了喜悦,忍不住自笑自语道:“快了,只要越过苗镇,便可进入中原地带,然后到天母潭师父他老人家那里,噢,他老人家可以帮助自己恢复功力……” 想到欢乐处,笑了,干脆闭上眼皮,睡他一觉,等顶上的太阳不再那么大才起程。 荆怀远本性就是不拘形骸,随遇而安的人,竟说睡就睡,就在路边呼呼大睡,做起白日梦来。 睡得正香甜,忽然丹田一阵刺痛,把他痛醒过来,咬牙皱眉的“哎”了一声。 第十二章 荆怀远两手捧着小腹,只觉丹田阵阵翻腾,闷痛得令人难受,鼻尖淌出豆大的汗水,忍不住捣着肚子,在草地上翻滚。 过了一会儿,荆怀远只感丹田的疼痛倏然消失,继之而起的,整张脸如火烤般的赤红,两眸射出一股如荼如火,像一只疯兽的神采。 那不难看出,是欲火,欲火正炽热的焚烧,但见荆怀远忽然拔起身子,朝着来的路途疾奔,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跑得真够快,起步如飞,箭一样狂奔不停。 须臾,荆怀远竟然冲逃原先那间绿屋里,当他一进屋内,本能的一怔,像是猛然清醒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荆怀远呆然的挪动着眼光,只见眼前是一个女人的绣房,先前那个绿衣女子,此刻罗衫尽解,半侧半躺的倚靠在床上,手支撑着螓首,那双眼,令人魂出窍的媚眼,正含着还羞欲现的眸光,那么令荆怀远难耐的勾着他,红红如火的唇角,浮着不仅是笑的笑、媚的笑,是勾人心魂的笑,那么令荆怀远想冲过去的笑。 荆怀远用力甩甩头,猛的咬了一下舌头,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发神经似的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赶忙转过身子,冲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只觉丹田又升起那股欲火,现在,他明白了,想起苗女会放“春蛊”的事情,心中不禁狂叫:“完了,我中了这妮子的蛊!” 那妮子不语,桃花眸含着荡人心湖的眸光,嘴角吃吃娇笑,直勾着荆怀远俊脸。 荆怀远只觉自己迷迷糊糊的上了床,把那绿衣女子软绵无骨的娇躯抱进怀里。 稍会,那床板发出“吱吱”的声音了,床跟银钩“叮当”的伴奏,历久不歇,一而再,再而三。 荆怀远在绿屋里,虽不是齐人之乐,但真真实实的夜夜春宵,享尽那女子的寸寸胴体。 时光可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天宝贵的时光飘过去了,三天里,荆怀远可说给“乐”坏了,但事实上,只有天晓时,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荆怀远这幕飞来的“横福”,看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不是么?他与她素不相识,好端端的将他从红苗帮救出,竭尽所能为他医疗创伤,末后又对他下“春蛊”,让他吃尽“甜头”? 其实,点穿了不过置之一笑。 原来荆怀远在野店进食时,这女人也在那里,姑不说荆怀远长得如何潇洒俊逸,但生长在苗疆的女子,整天所看到的除了粗犷与脸上刺青的男人,几曾见过这等美男子,那时就对他动了邪念。 阴阳斧血战红苗帮,朱妮将荆怀远掳走,她却一一收入眼帘,只是她惧于红苗帮的,不敢贸然出手抢救,只有暗随其尾,准备适时抢救,朱妮用毒刑加诸在荆怀远身上的时候,她已隐伏在石牢屋顶,凑巧红苗帮的死对头牛帮攻入,她便混入其中,将荆怀远带来了这里。 荆怀远平时也曾听人说过,苗女皆会使用蛊术,此等蛊放之无形,中者无法挣脱。普通苗女都对“汉家郎”有特别好感,如遇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而这“如意郎君”对她不理睬时,她便放出“春蛊”,便能得到他,也有的怕“如意郎君”见异思迁,占有了她之后,薄情抛弃回归中原,为了永远控制自己所有而施放,但放蛊者须先知道对方的生辰月日,放蛊才会生效。 荆怀远现在真正是有苦说不出,他已成了绿衣女子的“禁脔”、“金屋藏汉”了,已无逃出可能,因为此种蛊只能放不能收,而且放者与中者,如有一人死亡,另一人也必死,看来荆怀远真正得到了一位“同生共死的爱侣”了。 有一点令荆怀远奇怪的是,何以绿衣女子并不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而使自己中了她的“春蛊”?他千思万想总是想不通。 荆怀远可说是气馁极了,他的一切希望便全部毁在这绿衣女子的身上了。想见他的恩师,想恢复武功,想摧毁红苗帮,想杀朱妮,想……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泡沫。 现在,任有大罗天仙来救他,也只有徒睁眼莫可奈何了。 他曾几次企图逃走,但还是“乖乖”的回到绿衣女子的“裙边”,真正做了她“裙下之臣”了。 他曾企图说服她,说服她和他一起到天母潭去见师父“逍遥客”,让他恢复武功,同返中原。 但绿衣女子尽是装聋作哑,除了说些简短的普通对话,就是望着荆怀远吃吃娇笑,与原先判若两人,任由荆怀远说得天花乱坠,说了等于没说。 他也曾用自杀来威胁她,但她似乎有恃无恐,根本不予理会。 啧!看来堂堂“神镖金钩”,这次可要被人勾魂,连连叫天了。 这日,绿衣女子自己上镇集购,丢下了荆怀远一人在绿屋里,无奈的躺在床上一阵发呆…… 荆怀远悲伤的合上眼睑,苦涩的叹了一声,眼角滑下了晶莹的泪珠,噢,那泪珠,是男人绝望的眼泪,是英雄末路的泪水。 “喀!”一声轻微的启门声传来。 荆怀远苦涩的撇撇唇角,他没有睁眼,但他知道是她的“枕边人”回来了,一个他不爱而又无可奈何的“枕边人”,轻微的脚步显示着正朝他走来。 “嘿,算了吧!总算我姓荆的脑袋没有给搬家,应该大大的高兴祖神牌有灵,更何况又有如此‘艳福’可享,啧,满足了,是不?……” 荆怀远翻过身子,心中升起一股对自己命运的揶揄与讥讽,神镖金钩的下场,竟是如此无声无息,将像一缕轻烟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脚步声停住了,荆怀远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枕边人”已睡在他身边,而且开始搂住他,吻他。 荆怀远闭着眼眸,他不想看她,那是对他极大的讥辱,不是么?他只不过是个玩偶,那女人的玩偶。 那吻,轻轻的,落在他的脸颊、额角、鼻子、眼睛,而且还吸吮着他眸角未干的泪痕。 但荆怀远还是装着一副熟睡的样子,那吻,并没有洗去他心头的哀伤、落寞与厌恶、愤怒…… 最后,那吻堵住了他的嘴唇,一片撩人心猿意马的丁香,缓缓在他嘴里转荡、吸吮、绞卷…… 荆怀远猛可地一震,那吻的“技巧”,并不像他的“枕边人”,他赶忙睁开眼睛,但见吻他的竟是朱妮,并不是绿衣女子,荆怀远推开朱妮,猛可地坐起身子,吃惊的叫了一声:“你,你是朱妮?” “惊奇吧?” 朱妮唇角含着微笑,美眸射出一股灼灼的情意,深情的朝荆怀远甜甜的笑。 荆怀远冷冷地一笑,对着日前曾被她打得只差半口气便归天的苗女,他的心中说不出是如何愤怒,两眸激荡着残厉怨毒的神采,钢牙磨得“格格”作响,那副神情,看得朱妮芳心打了一个冷颤,冷得朱妮背脊一阵发凉,冰得使朱妮银牙抖颤…… “不,不要……”朱妮的美眸,射出令人不解的骇意,那么叫人茫惘的骇悸,在她美俏呈现的脸颊漾着,娇小的娇躯在退缩着,那么柔弱的退缩着,柔弱得一点抗拒也没有,柔弱得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令人楚楚心怜的小猫…… 荆怀远则像一只暴戾的兀鹰,两眼牵布着鲜红色的血丝,燃烧的怒火,糅合着他口中的恋态、冰冷、神经质的狂笑,扑向朱妮。 “不……”朱妮眼角滑出一颗泪水,娇躯那么柔弱无力的软瘫在荆怀远怀里,任由荆怀远恶劣、粗卑、贱夷的撕去她身上一件件的衣服。 一阵阵变态的狂笑,伴着一声声无力的娇吟。 劲风卷残叶,林中落满红。 狂笑停了,娇吟消失了。 低微的啜泣,轻细的喘息。 两条赤裸裸的身躯,停止了波动,静静的躺着。 “为,为什么你,你不……不……” 荆怀远的唇角不再是狂笑,是张着,不解迷惘的张着,而且微微的颤抖着,一种想哭的颤抖,从他唇角颤抖的弧度可以看出,那么明显,那么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荆怀远不停的摇着朱妮的香肩,摇得那么疯狂、那么吃力,像是要抖去他心中的噬痛。 真的,他不明白,朱妮为什么不抗拒?而且,还那么柔顺的接受他的摧残、蹂躏! 荆怀远的脸孔,在剧烈的扭曲着,两眼暴戾、凶狠的眸光早已消失,蒙上一层浓深的烟雾,一千个、一万个、一万个茫然不解的烟雾。 他眼瞳里映出如许殷红的事实,噢,朱妮的确是让他摆布,没有一丝抗拒的让他摆布。 朱妮美眸轻闭着,长长而微颤的睫毛,闪着未干的泪痕,令荆怀远迷惘而心颤的泪痕。那赤裸娇小,毫无瑕疵的胴体,带着令人无限的爱怜,那么的娇楚,那么滑柔的蜷曲在荆怀远的怀里,像一只小猫,受惊而又令人心怜的小猫。 荆怀远推开那令他心灵绞痛的胴体,翻过了身子,把脸埋在枕上。 这绝不是他期望的事实,真的,他原以为朱妮会杀了他的,不是么?他是朱妮要捉拿的人,当朱妮出现他眼前的时候,他的脑海漾起被朱妮拷打的情影,他认为朱妮来此是要把他捉回去,然后让她称心快意的毒打,弄个半死,再送给西门豹,让西门豹在他身上慢慢凌辱而死,以报“八刀客”的仇。 在此以前,他可能会感到骇怕,但此刻他已是中了绿衣女子的“春蛊”,被朱妮逮去,不到半路,蛊毒一发作,横竖一死,死!他要死得有点骨气。 他不知兴了多少念头,一待恢复武功,一定还诸千百倍的毒刑在朱妮身上,朱妮的出现,使他空想的希望幻灭了,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仍要受他惨无人道的毒打。 但他愿意如此乖乖的让朱妮捉回去么?不,绝不,反正生死已定,堂堂的“神镖金钩”为什么不死得漂亮一些?舒服一些? 可是,朱妮当然不会让他如此痛快的死去,他清楚明白,所以他绝不愿死在朱妮手下,他的脑海升起一股自尽的念头,他准备咬舌自尽。 但他生来就有的傲气,使他在死前一定要凌辱她,然后在她出手杀自己的时候,自己先咬断舌根。 然事实却与他想像背道而驰,朱妮不但没有杀他,而且,显得那么柔弱无力,那是一种挑逗,挑逗一个男人惯有的胜利念头,他忘了自己已失去武功,朱妮的退缩,显得那么惊骇、无助,使他以为恢复了从前叱咤风云的武林的功力,朱妮对他无言的求饶…… 他说不出那时他脑中的意识,他只觉自己把朱妮按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心头涌上一阵狂傲的快意,但他发现那快意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到使他感到惊愕的长久…… “怀远,怀远哥……”一声那么令他心颤的娇唤,使他不自觉的翻过身子。 “小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荆怀远望着朱妮姣美的脸庞,他必须解开使他迷惘的谜结,不对么?朱妮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怀远哥,告诉我,你又为什么痛苦?”朱妮伸出玉臂,紧紧搂住荆怀远壮硕的胸膛,两眼含着如幽似慕的眸光,那么痴痴的望着荆怀远。 “我,我不是有意对你……”荆怀远拿起足下的被单盖住两人赤裸的身体,茫然的望着朱妮嫣红未褪的俏脸,苦涩的道:“小妮,我以为你是来捉我的。” “是的,我是来捉你的。”朱妮缓缓把胴体挪近荆怀远,紧紧偎在荆怀远颀长而魁梧的身体,玉脸埋在荆怀远的臂弯里,两手在荆怀远黝黑的胸毛前轻捻着,悠悠的,令荆怀远浑身一震的道:“为我自己。” “我不懂……”荆怀远茫然脱口说了一声,事实上他懂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朱妮对他垂爱,噢,那是不可能的,她对自己曾如此的毒打。 朱妮抬起粉脸,被单的耸动,可以知道她的胴体压上了荆怀远的身躯,两只粉臂轻轻拂着荆怀远散乱的发鬓,那么柔情的,蜜意的吻住荆怀远的嘴唇。 荆怀远情难奈的吸吮着她的丁香,两只手臂紧紧搂住她柔弱无骨的腰肢。 荆怀远也曾想到朱妮的吻他,但他认为苗女,不似中原女子之贞节,没有贞操的观念,不是么?她们穿着大胆露身的衣服,而且还带着满口不堪入耳的脏话,这些使他确定苗女的淫浪。 可是,荆怀远现在相信他的想法错了,不是么?床下那滩刺目的“大红”,正映在他的眼睑,证明朱妮是如假包换的处女,他第一次占有了她。 荆怀远轻轻移开了朱妮的樱唇,望着朱妮令人心颤的俏脸,莫名的轻轻叹息一声,他多不愿这是事实…… “你太笨了……”荆怀远避开朱妮柔情似水的眸光,苦涩的说了一声。 “是你自己逼我的。”朱妮轻轻的吻着荆怀远的颈项,风情万种的抬起螓首,显得散乱无章的散发,半遮着秀丽姣美而不妖治的脸庞,散发着妩媚撩人的韵味,情深的凝注荆怀远,轻启樱桃小嘴,银铃似的娇音,荡漾在荆怀远的耳畔。 “我逼你?”荆怀远不禁一怔,呆呆望着朱妮,说不上话来,苦涩的撇撇唇角,他以为朱妮是说他刚才对她几近“强暴”的举动,俊脸上泛起一层微微的酡红,显得有点尴尬的嗫喘的道:“我姓荆的从来不逼人,是你……你自己不挣扎,而且,我,我的本意也不是要对你,对你……” “傻瓜,谁说那个来着?”朱妮忽地“噗噗”轻笑,娇俏的吻了一下荆怀远挺直的鼻子,把螓首伏在荆怀远耳畔,贝齿轻咬着荆怀远耳垂,嫣红迷人的娇靥,不住的轻摩揉擦着荆怀远的面庞,如痴如醉的道:“当那天你一直逼着我拷打你的时候,你就是在逼着我爱你了!” 荆怀远的身子轻轻一震,瞳孔缓缓升起一层迷惘的云雾,嘴里滑出了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叹息,莫名所以的叹息。两眼茫然望着屋顶,心中一股他说不出的感觉在缓缓蕴着,他只知道那感觉很苦,迷惘的苦。 “怀哥哥,你怎不说话?”朱妮见荆怀远沉默不语,抬起螓首,柔荑轻抚着荆怀远的面颊,微带讶异的柔声问道。 荆怀远朝她一笑,笑得很牵强,笑得很苦涩的道:“是你自己逼我的。” 轮到朱妮怔住了,茫然的望着荆怀远的俊脸。 荆怀远把朱妮压在他身上的胴体轻轻推开,唇角勾起令朱妮不解的笑意,道:“当你同我共卧一起时,你就是逼我不说话。” 朱妮被荆怀远学着她口气的话,听得没头没脑,兀然的呆望着荆怀远,她刚要启口,荆怀远突然起起绿衣女子就要回来了,忙掀开被单,正要起身…… “哎!” 荆怀远突然痛叫一声,身子软瘫了下来,只觉丹田一阵奇痛,就好像三天前中了绿衣女子的“春蛊”一样闷痛。 荆怀远捧着小腹,铜牙磨得“格格”作响,额角渗出豆大汗珠,那副神情,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朱妮把荆怀远抱在怀里,小嘴像是安慰,又像是爱怜的轻吻荆怀远扭曲的脸庞,口中喃喃说道:“怀远哥,你忍耐一下,待会便不会痛了。” 朱妮脸上漾着一片平静的神情,只是紧紧抱着荆怀远的熊腰,宛如荆怀远的痛苦在她的意料之中。 须臾,但在荆怀远的感觉有如十年那么长久,丹田那股刺痛令他不解的倏然消失。 荆怀远吁了一声,奇怪不止的脱口道:“奇怪,竟然不痛了。” 朱妮柔情似水的拭着荆怀远额角的汗水,轻吻了一下荆怀远的唇角,娇声道:“怀远哥,你永远不会痛了。” “你说什么?”荆怀远不禁一愕,不解的望着朱妮。 朱妮紧偎着荆怀远,送上一记又热又炽的长吻,才微微喘息着睨视了荆怀远一眼,娇声道:“我是说你体内的蛊毒已解了。” 荆怀远猛可地一震,脱口失声道:“小妮,你说我体内的蛊毒已解了?” 朱妮唇角含着怪异的微笑,轻颔了一下螓首。 噢,荆怀远几乎高兴得跳起来,从他脸上表情,可以看出他真想大叫三声。 “噢,我的蛊毒解了。”荆怀远忘形的一把将朱妮的胴体抱进怀里,高兴得咧嘴大叫。 朱妮忽地“哎”了一声,微皱蛾眉,娇嘤一声道:“怀远哥,你把我捏痛了。” 荆怀远连忙放开朱妮,尴尬的道:“对不起,小妮,我太高兴了。” 真的,荆怀远真的高兴得要死,说他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噢,他不再受绿衣女子控制了,他可以到达天母潭见他的师父“逍遥客”,他可以恢复他罕世武功了,他…… 荆怀远突然“噫”了一声,他想起“春蛊”是无法可解的,不禁脱急问道:“咦,小妮,你怎么知道我体内的蛊毒已解?” 朱妮轻扯了一下荆怀远黝黑的胸毛,重重的吻了一下荆怀远下颔,娇笑道:“傻子,是姑奶奶我替你解的,我当然知道啦!” “噢,小妮,是你替我解的?”接着又是一怔,迷惘的望着朱妮道:“这玩意不是没法可解的么?” “谁说的?”朱妮“啧”了一声,白了荆怀远一眼,神气的“嗤”了一声。 荆怀远不禁被她娇笑的神情,引得一阵出神,半晌才摇了摇头。他觉得此刻脑中有无数的问号在回旋,温柔的把朱妮的胴体揽进怀里,在朱妮软弱无骨的腰肢轻捏了一下,柔声道:“小妮,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罗!”朱妮轻笑了一声,粉臂如水蛇似的勾着荆怀远的脖子,嗲声道:“那天我们把牛帮的人驱走后,回来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被他们掳走了,但我后来逮住牛帮一名放哨的,拷问之下,你并不在那里,后来我在汉苗镇一连找了五天,仍然不见你的踪影,猜想你一定往天母潭了,所以我就追了来。” 顿了顿,翻过娇躯,和荆怀远侧面对躺着,轻启樱唇,娇声道:“对你下蛊的人,正是苗疆有名的淫娃‘绿娘子’简迎春。” “绿娘子?”荆怀远皱起剑眉,惊讶的问。 朱妮微颔一下螓首,道:“她的汉学底子很好,而且有很高明的医术,在我们苗疆女孩子当中,她首屈一指,起先大家都很尊敬她,但后来大家对她个个退避三舍。” “为什么?” 粉颊飞上两朵红云,不胜娇羞的睨着荆怀远道:“她专喜欢找年轻英俊的男人放蛊。” 荆怀远不解的望着朱妮道:“奇了,小妮,你们苗女放蛊不是必须知道对方的生辰时日才能有效么?而且,放了是不能收回来的,须知‘白头偕老’,同生共死……” “不错,而且我们苗女也不敢随便乱放蛊,万一搞个不好,放在一个也会蛊术的男人身上,并且蛊术比施放者还要高,不但不能控制他,且放者自己会中蛊死亡,一般苗女没有十二成把握,绝对不敢乱下蛊的……” 说完,吻了一下荆怀远的面颊,又道:“奇怪的就是绿娘子所放的‘春蛊’,并不需要对方的生日时辰,可随她心意的放在所想要的男人身上,任她摆布,更令人奇怪的是,普通中了她的‘春蛊’的男人,不出十二个时辰,和她,和她……” 荆怀远见朱妮急红着脸,住口不语,在朱妮高耸的玉乳轻捏了一下,道:“和她怎样了?” “死相!”朱妮扭捏的“啐”了一声,用力捏了一下荆怀远手臂,接着启口道:“不出十二个时辰,必定虚脱而死,而她自己安然无恙……” “什……什么?” 荆怀远大吃一惊,叫道:“那,那我和她……已是几天了,怎没死?” 朱妮见荆怀远那副吃惊相,不禁掩嘴轻笑,酡红脸颊,娇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你合……合她胃口吧!嘻……”朱妮说完不禁一阵轻笑。 荆怀远俊脸陡地一红,伸手滑入被单,捏住朱妮高耸的双峰,一阵狠狠的搓揉,笑着道:“看看是不是也合你的……” “好,好,怀远哥,我,我不说了……”朱妮连忙哼声求饶,只觉荆怀远捏得她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由她心底升起。 荆怀远见朱妮讨饶,嘴角牵起男人特有的征服欲,傲睨着朱妮笑道:“给少爷接着说下去。” 朱妮像小鸟依人似的偎在荆怀远怀里,两眸痴痴的望着荆怀远的俊脸,娇声款款的道:“事实上,我们苗女放蛊并不是使中者会对放者产生欲念,只有一种爱慕追求心理,而绿娘子的蛊术不知是哪儿学来的,凡是中了她的春蛊的人,必定会对她如痴如狂,扑进她的怀里。” 荆怀远听得出神,“喷”了一声,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中的是春蛊呢?” “这还不简单!”朱妮把娇躯紧偎着荆怀远,两眸含着痴醉心迷已极的目光,那么深情的注视着荆怀远,柔荑轻抚着荆怀远硕壮的胸膛,娇声道:“只要稍在苗疆停留过的人,便知道有‘绿娘子’这个人物,其人艳名,苗疆妇孺皆知,普通的男人,大都不敢大摇大摆经过这里,而你往天母潭的路程,不是正好必须经过这里么?” 顿了顿,浅笑着续道:“你想,她会放过你这样叫女人心动的男人么?” 荆怀远俊脸又是一红,掩饰的龇龇牙,捏了一下朱妮挺直的鼻尖,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解去我体内的‘春蛊’呢?” 朱妮眨了一下眉睫,溜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轻笑一声,故作神气的道:“唔,这大概是姑奶奶的神通广大了。” 荆怀远见朱妮那副娇巧可俏的神情,不禁吻了她一下香腮,笑道:“哟,你倒刁起少爷来啦!” 朱妮跟着吻了一下荆怀远嘴唇,含着浅浅笑意神秘的道:“其实,这是你自己逼我替你解毒的。” “什么?又来了!”荆怀远不禁一怔,笑着伸手捏了朱妮的玉腿,道:“我什么时候逼你来着?” 朱妮娇笑了一声,紧紧抱住荆怀远的身躯,附在荆怀远的耳边,微微喘息的细声说道:“怀远哥,刚才你对我……就是逼我替你解身上的蛊毒。” “啥……啥么?”荆怀远一听,差点没给跳起来,脱口叫了一声,半晌,才啧了两声,附在朱妮耳边,不相信道:“你别胡扯了,小妮,我听人家说这玩意没法可解的哩!” 朱妮轻咬着荆怀远耳垂,嗤声道:“我才不胡扯,解这蛊毒必须解者本身要有蛊术,而且道行要比对方高。” “你会放蛊?”荆怀远怔了一下,刚问一声,正想抬起头来,朱妮圈着他的颈项的两只粉臂用力一按,将她给扳了下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当然会罗!而且很厉害哩!否则,我哪能替你解蛊?” 荆怀远听得一阵迷糊,似懂非懂,半知莫解的出着神,迷茫的啧了两声,学着朱妮样子,在她耳畔悄声道:“喂,丫头,话说给说清楚,我真听不懂你说什么?” “傻子,姑奶奶说给你听……”朱妮吻了一下荆怀远额头,在他耳边娇语声说着…… 荆怀远听得一阵惊愕,脸色激动不已…… 原来春蛊这玩意,并非如荆怀远自己臆测的无法可解,可是这种解法也确实令荆怀远感到奇异。 解这种蛊毒的方法是,解蛊的人本身一定也要具有放蛊的本领,而且与比放蛊高强,否则,非但不能替中者解蛊,反而解者会暴毙死亡。这话怎讲?原来春蛊这邪门儿,是一种眼不见的无形潜毒,解者必须中者的反性,就是说,男性中蛊须由女性来解,女性中毒由男性来解,此何故?无他,阴阳调和,以毒攻毒是也。 换句话说,朱妮是女性,且又具有蛊术,在荆怀远对她“强暴”的时候,便把体内的蛊依着体内的真元,借着两人的媾合,把她本身的蛊毒逼进荆怀远的体内,以其之毒攻彼之毒,毒毒相攻便为正。 然而,朱妮则纯粹以自己性命作赌注,事实上,荆怀远中了绿娘子春蛊的第二天她便到达此处了,她一直在犹豫徘徊是否替荆怀远解毒?她说不出自己何以会对荆怀远产生爱,她只知道她对荆怀远拷打的时候,便牢牢的爱上他了。她被他那不屈的傲气所折服,而且被他那唇角迷人的微笑所软化,她好几次转过马头想弃荆怀远不顾,不是么?她没有理由救荆怀远的,更何况,她此行目的是要把荆怀远捉回去送给西门豹的。 可是,自古以来,谁能冲量出爱情的力量有多大?为什么诗人喜以“海枯石烂”来比喻爱情?噢,爱情的力量,谁人能摧毁? 在如此爱情力量推动下,朱妮投降下,她不但回来,而且冒着生命危险替荆怀远解去蛊毒。 要知朱妮借着荆怀远与她媾合的时候,把她本身的蛊逼进荆怀远丹田,必须靠她本身内家真元逼进去,如果她的功力不能胜过绿娘子,她自己便会引得蛊毒倒灌,暴毙得七孔流血,一命呜呼! 幸好绿娘子的武功并非她想像的那么深厚,朱妮只不过用了一半的真元,便轻易的把自己体内的蛊逼进荆怀远丹田,消失绿娘子存在荆怀远体内的蛊毒,而绿娘子会因朱妮的解蛊,而暴毙身死。 更令荆怀远谅喜的是,荆怀远从此体内具有抵抗蛊毒的真元,不必再担心碰上这哭笑不得的邪门事儿。 朱妮搂着荆怀远的颈项,款款说完,凑上红唇,吻了一下荆怀远,娇笑着道:“怀远哥,这样你懂么?” “噢,小妮,我真不知怎么谢你!” 荆怀远用力紧搂着朱妮柔软似绵的娇躯,感激得把朱妮曾对他毒打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送上一记热烈的长吻,吻得朱妮娇吟不止,透不过气来。 “噢,小妮,那你本身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荆怀远突然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急声问着,他怀疑朱妮能安然无恙? 朱妮被荆怀远突然的一问,似是浑身一震,美眸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怪异神色,但随即隐去,甜甜一笑道:“我,我不是很好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荆怀远轻轻转过脸,两眼像两道利箭般炯炯射向朱妮瞳孔,像是要看穿朱妮的心底,沉着声音道:“告诉我,小妮!” 朱妮畏缩的避开荆怀远炯炯的眸光,唇角漾起一丝浅笑,但荆怀远能看出那丝微笑含有太多的勉强,声音能使荆怀远听出是带着微微的颤抖:“怀远哥,我不是很好,很好……” “我要你告诉我,告诉我!”荆怀远不待朱妮说完,猛地抓住朱妮的香肩用力摇晃着,眸子里闪着痛苦的神色,颤声道:“小妮,我求你,告诉我,求……” “怀远哥,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你,我爱你……” 说着,说着,忽地用力紧搂着荆怀远颈项,疯狂的吻着荆怀远的鼻子、嘴唇、眉睫、眼睛…… 荆怀远可以看到她眼角正滑出两滴泪珠,两颗少女纯情的泪珠…… 朱妮吻了个够,才把脸庞埋在荆怀远胸前,荆怀远可以感觉到她的胴体在微微颤抖着,噢,是那么惹荆怀远心怜,惹荆怀远心痛,她道:“怀远哥,你为什么要逼我?” “小妮……”荆怀远痛叫一声,紧揽着她娇小的躯体,那么爱怜,那么温柔的吸吮着朱妮眼角的泪珠,爱怜得令朱妮心颤,温柔得令朱妮沉醉,良久,荆怀远才缓缓抬起头,两眼漫射的情意,叫朱妮梦寐向往的情意道:“小妮,告诉我,如果你是爱我……” “我爱你,我到死爱你!”朱妮不等荆怀远说完,两眼流下簌簌如串的泪珠,娇啼一声,送上一个泪吻。 荆怀远鼻尖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如痴如醉的吻着朱妮,像是要还报他心中的歉疚。 “怀远哥,我的武功只剩三成……” 朱妮良久才泪眼婆娑的望着荆怀远,唇角牵起一丝很美的微笑,笑得那么自然。 “噢!”荆怀远猛地一震,望着朱妮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绿娘子只有我七成的功力,所以我安然无恙……”朱妮依然微笑着,那么轻松,那么自然的说着。 “可是,相对的你也失去了七成的功力!”荆怀远说不出心头的感觉,这负荷太沉重了,他想哭,“神镖金钩”并不是一个惯于负欠人情债的人。 “但你别忘了,怀远哥,我还有三成功力,是不?”朱妮宛似对她武功的失去,一点也不悲伤,依然是笑得那么美,那么自然。 “小妮!” 荆怀远颤抖的唤了一声,吻住朱妮的红唇。 朱妮紧紧缠着荆怀远,也热烈的吻着。 荆怀远把朱妮搂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真的,荆怀远不能不被朱妮那纯真,那不顾她自己生命的爱所感动,不是么?大凡一个武人,把武功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谁能受得了失去武功的打击?何况荆怀远自己本身也失去武功,这种滋味,他比谁都还要清楚。 事实上,荆怀远与朱妮应高兴才对,如果绿娘子的武功比朱妮高强,非但荆怀远的蛊毒不能迎刃而解,继续受着绿娘子的蹂躏,而且朱妮还要赔上一条命,哪有他俩现在同床共枕,卿卿我我? 朱妮忽然在荆怀远耳畔轻声道:“怀远哥,你还恨不恨我?” 荆怀远当然知道朱妮是在说自己被她拷打的事,微微怔了一怔,心头泛起一阵怅然苦涩,撇了撇唇角,道:“恨!” “怀远哥!”朱妮的娇躯陡地一震,俏脸蒙上一层痛苦的苍白,眸角滑下两滴伤心的泪水,无助的凝视着刑怀远,显得那样柔弱,那样心碎…… 荆怀远对她泪眼的凝视,不由自主的轻唤一声,苦涩至极的脱口道:“但是你在逼着我不敢恨你,小妮!” “怀远哥!”朱妮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叫了一声,紧抱着荆怀远的颈项,显得是那么高兴,那么快乐。 荆怀远此刻的心情矛盾极了,他不知该怎样才好?一个苦涩而沉重的感情包袱压在他俩肩,他直觉没有随的力量,他觉得此刻他是瘫软了。 噢,女人,女人,她在荆怀远的脑海里,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怕,但不能逃脱。 荆怀远苦涩的望着众人,泪水已挂两腮,他继续道:“我们在绿屋停留了三天,朱妮她送我至天母潭就回去了,没有话别,带走了我唯一的独门暗器——‘雁翅回旋镖’。 “在天母潭,我整整待了三年,恩师日夜督导,并不惜以本身真元打通我阻塞的经脉,才将武功恢复,当我再次返回苗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红苗帮消失了,西门豹那一伙也消失了,由于不熟苗疆,徒劳无功的探听,始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我怅然返回洛阳,以后的岁月虽然曾叱咤江湖,而内心的沉痛则与日增加,第四年,也就是我从天母潭返回的头一年…… “一天夜里,我正独自在灯下沉思、回忆,突然木门‘咚’的一声巨响,当我走出来,没有别的征候发现,但门上却钉了一支‘雁翅回旋镖’,门首一个三岁的女孩,睡得很熟,显然是被人点了睡穴放置在那里,女孩身上留置一份短笺,大致说明此女乃我和朱妮的骨肉,望我善加照顾,勿以朱妮为念,并要我另觅佳人。 “往后一个月,我寻遍了大街小巷,没有发现苗人踪迹,我开始父兼母职,抚养这位‘人海遗孤’,也就是现在的娘儿。牟少侠带来我独门暗器,我又似大旱见虹霓,获得一线希望,但我并没有把身世告诉娘儿,我为了一封信,以及朱妮留给我的一束短发及她那身亵衣,叫她去找我师弟‘淮南大侠’刘真。 “我在洛阳寻找不着,原拟再上苗疆,想不到娘儿回来了,师弟突然失踪,更增加了内心的负担,正感傍徨难决之际,大师们已经来了。” 明心大师听完这则哀艳、凄惋、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口宣佛号道:“老衲误信人言,打扰之处,望乞见谅,返山之后,禀明掌门师兄,荆大侠的事,亦嘱门下弟子代为搜索,一有线索,即刻告知,今日暂且别过。” 说着,他再次向荆怀远与牟汉平合十道别,然后,转过身去,在众弟子簇拥下,缓缓离开了。 荆怀远目注少林众僧走后,转首对牟汉平道:“牟少侠,对这次解围之恩,容后再谢,本能拟请三位进庄小歇,但因牟少帮主帮中发生事故,可能急须处理,故不敢多作挽留。” 牟汉平骤闻此语,不由一惊,道:“荆前辈,可知敝帮发生何事故?” 荆怀远似是有所顾忌,沉思片刻,道:“少侠返回总舵,一问便知,无庸老夫多费唇舌。” 牟汉平想想也是,遂匆别过夏仲豪与熊武,并订下后会之期,直奔东城那家客栈,栈中人等皆为青龙帮徒众,他一则取回行囊,再则询问一下帮中情形,究竟发生何种变故。 到得那家客栈,只见店门紧锁,杳无一人,心下奇怪,就到邻舍打听,那邻人说来让牟汉平大吃一惊。据说那家客栈于半月前突然发生事故,当天歇业,掌柜、伙计一日东走西散,一天之内都走了个无影无踪。 牟汉平听后呆立半响,始告辞退了出来,他边走边想,此事实在太过唐突,一家客栈歇业本不足怪,可是这家客栈却是青龙帮豫西分舵在洛阳所开设,帮中探听消息及联络通讯的唯一据点,此店关门歇业,一定是帮中出了什么重大事故。 但,什么事故呢? 牟汉平心中苦思,再也想不透发生什么事情,洛阳城中熟人极少,只有荆娘的父亲神镖金钩荆怀远可供打听,但他此刻可能亦已外出,但舍却此途又无别江湖故旧,只好姑且走一趟,看看再说。 于是他再度向荆府急奔而去,因心中焦灼,脚步走得飞快,到了荆府,在门上询问,果然不出所料,荆怀远父女已经走了。 牟汉平怅然若失,返身退了出来,再三思虑,心中总像打了个死结一样,心神不安,最后决定立刻返回帮中总舵一趟,拼着挨受一顿责斥,也要弄清实际情况。 主意打定以后,略进饭食,即离开洛阳地奔终南山而来。 沿途,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因河南、湖北及安徽,几乎皆是青龙帮势力范围,往日帮派络绎路中,或扬鞭驱马,或谈笑于途,处处洋溢着练武人们的豪气,今日路中惨淡,一片冷落凄凉景象,不知是何缘故? 这日来牟汉平来至樊川,这樊川为汉时名将樊呛食邑之地,已距终南山不远,乃青龙帮总舵之门户,牟汉平眼见天色已晚,心中一动,就向庙前大街走去。 青龙帮在这樊川庙前大街,亦开有一间专供帮中联络通讯的客栈,栈名悦宾,这条大街因有樊呛祠招揽各方香火,故颇为热闹,时近傍晚,人多闲散,故街上人群来往喧闹,倒也接肩擦踵,甚是拥挤。 牟汉平来到庙前大街,不久即寻至悦宾客栈,但情形和洛阳一样,店门重锁,亦是杳无一人。 牟汉平心中不觉大为惶急,因洛阳客栈关门歇业尚有可解,这樊川在终南山下,帮中总舵之前,有甚事故使得帮中门户重地,也悄然掩闭? 牟汉平站在店前蹙眉一语,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这人姓樊名成,是青龙帮樊川分舵舵主,因樊川距离终南山较近,这樊成常往总舵走动,故牟汉平尚还认得,于是他走进路边一家酒馆,问那伙计道:“借问大哥,本城的樊川樊大爷他住在哪里?” 牟汉平道:“相熟的。” 那小二又问道:“你贵姓啊?” 牟汉平道:“我姓牟。” 店小二又打量他几眼,道:“哥儿是刚由口外来的吧?” 牟汉平一愕,低头一看,见自己仍穿着那套在关外购得羊皮袄裤,也难怪他会一眼看出,这时酒客中有人招呼结账,那小二急忙向身后一望,向一个一直在默默倾听他们谈话的人点点头,那人即走来温声道:“哥儿要找樊大爷吗?走,我带你去。” 牟汉平忙道:“不敢劳大哥走动,你只告诉我地方就行了。” 那人道:“不碍事,你跟我走吧!” 牟汉平就跟着那人一齐走出酒馆,二人穿街过巷,走了好一阵子,最后在城墙脚下的一座宅第门前停了下来。 那人嘱牟汉平在门房长凳上稍等,即径自入内,牟汉平等得片刻,猛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过,抬头一看,当先一人猿臂蜂腰,身材魁伟,正是人称游龙鞭的樊成。 樊成赶前几步,认清牟汉平面目,俯身就要下拜,牟汉平急忙搀住,樊成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少帮主请进。” 牟汉平随着众人入内,走进客厅落坐,樊成为随迎众人引见,原来都是分舵知事之人。 樊成道:“少帮主刚由口外赶来?” 牟汉平道:“是的,我离帮经月,一直未通音信,日前回得洛阳,见帮中客栈歇业关门,心知帮中可能有什么事故发生,故赶回总舵看看。” 樊成木然半响道:“少帮主没听江湖传闻本帮已发生天大事故吗?” 牟汉平愕然一惊,急急道:“此话怎讲?” 樊成长叹一声,切齿道:“这祸都是快讯毕五惹出来的!” 牟汉平更是不解,想起关外林中毕五的尸身,脱口道:“毕五?毕五已经死了,我在关外一个树林里看见的,死得很惨。”随着他把毕五死时的情形说了。 樊成点头道:“那是帮中二位护法郭氏兄弟杀的。” 牟汉平道:“不错,在那附近我曾捡到郭叔叔铁胎强弩,但郭叔叔为何追踪到口外杀他呢?” 樊成恨道:“唉!这狗才总算没有漏网,老帮主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牟汉平脑中轰然一声,霍地跳起,一把抓住樊成肩头颤声道:“你说什么?” 樊成脸部痛苦的扭曲一下,牟汉平这一抓是情急而出,手力沉猛,樊成哪里禁受得住,他凄然道:“老帮主已在半个月前事故发生时归天了。” 牟汉平被突然来的噩耗打击得呆若木鸡,脸色一片惨白,他缓缓松开抓住樊成肩头的手,身体摇晃了几下,樊成赶忙站起扶住,凄惶的道:“少帮主,你镇静一下。” 牟汉平眼中陡地射出两股厉光,樊成不禁浑身一颤,牟汉平呆立半晌,紧嚼一下牙根,被樊成扶着重新坐回椅上,他涩哑的道:“你说下去。” 樊成嗫嚅了一下,终于将事发当日的惨烈情形说了出来。 牟汉平下山径赴关洛后不久,老帮主牟承宗因放心不下,每日皆派人快马往来关洛,探听他在那里与江湖群豪勾心斗角的情形,早数日牟汉平一切活动皆有回报,但突有一晚在洛阳失踪,从此再无影讯。 老帮主当然不知牟汉平已负气狂奔,远出关外,见爱子神秘失踪,心中焦急之甚,本欲亲下关洛探听找寻,但因帮中事繁,一时又不能脱身,于是就嘱中护法荆楚双拐郭氏兄弟,立刻赶赴关洛找寻。 郭氏兄弟去后瞬息半月,将关洛一带尽皆搜遍,仍是不知牟汉平下落,老帮主焦急如焚,正欲亲自下山,不想大祸已经临门。 樊川城内半月以来,即已有四川唐门弟子出现,分舵曾数次向总坛禀报,但老帮主总说只要他们没有异动,就不必去招惹他们。这日城内唐门弟子忽然大增,几乎满城皆是,总数有几千人,樊成身为分舵舵主,见事不妙,立即飞报上山,可是为时已晚,唐门弟子已蜂涌攻上山去—— 第十三章 樊成走至半途即被一人拦住厮拼,消息无法报知总坛,樊成心如火焚,拼力厮杀,但越杀敌人越多,兀自无法抽身。 樊成与唐门徒众厮拼当中,眼见满山哨箭盈耳,号炮连声,总坛周围,一片沸腾,更是心急如焚,肝胆皆裂,奋起神威,猛杀狠砍,尽力冲痛,无奈他人单势孤,唐门徒众多如蚂蚁,虽被砍得豕突狼奔,但因人数过多,施了全力仍然冲不出围困。 过不多久,他已身负数处刀伤,鲜血飞溅,但他势若疯虎仍拼力厮搏,所幸围困之人,尚无高手,但樊成终因精力无法长此耗损,一个时辰过后,他已臂腿麻,头脑昏沉,兵器挥舞,渐感虚软无力,再强持了一会,肩头突被击中一鞭,踉跄向前一扑,蓦地迎面一脚踢至,要待闪避,身体虚颓已使不出力,那脚势劲猛力疾,正中前胸,但觉胸口一闷,喉头急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就此倒地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午夜,空山寂寂,方才的混乱和杀戮,都成过去,耳边能听到的,只有树梢风啸,和草底一声声凄凉怪异的虫鸣。 他轻轻支撑着坐起身子,肩头腰际处处剧痛如割,伸手一摸创口,淤血已将衣衿凝固,他将长衫撕裂略为包扎,扶着一棵小树,勉强站起,四下略一张望,一股寒意不觉陡地由脊背升起。 天空虽无月色,然星光照耀,景物仍可依稀辨认,樊成原是本地人氏,终南山一石一木,无不了如指掌,此时但见遍地堆垒,血腥盈鼻,不问可知,皆非草木山石,而是惨被杀戮的尸体。 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心中悬念总坛安危,随手将小树折断,支地作杖,蹒跚着,强向山上爬去。 一路尸骸堆积,直至总坛,他心中恐惧更甚,房屋栉比,帘瓦连云的总坛,寂静如死,毫无一丝声息,围绕在四周的参天古木,萧萧哗响,增强暗夜的恐怖,他胸口淤闷如堵,喉头气结涌塞,使他脸上不时掠过一阵痉挛,显示出他肉体和心灵,都非常的痛苦。 总坛的红漆大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口喘息半晌,门内有几片落叶在随风飞,他忍着身上创痛,抬腿跨过两尺余高的楠木大门门坎,门内墙角有两具尸骸倒在血泊里。 他紧嚼一下牙根,走进大门,只见院中血肉狼藉,几无落脚之处,前面议事大厅的台阶上,挺卧三人,他认得是本帮内三掌龙须堂主穿云手霍克刚,他躺卧在阶石上,面目狰狞可怖,眼瞪似铃的直望着前方虚空。樊成蹒跚的走近去,伸手在他肩上一搭,霍克刚随手倾倒在地。议事大厅大厅面前走廊的巨型雕龙石柱旁,有一人对柱切齿虎视的站着,两手十指如钩,深深插入柱中,背上衣衫已被血污凝僵,脑后深嵌一支短剑,贯穿咽喉,樊成认得这正是帮中鹰爪功登峰造极的龙角堂堂主,鹰爪王范丕敬。 范丕敬为人忠烈正直,为青龙帮最显赫的人物,职掌帮中刑堂,清廉从公,铁面无私,尤对老帮主牟承宗,忠诚倾服,他在帮中位高显赫一时无二,故樊成对他格外尊敬。 樊成走近柱边,用力将他深陷柱中的十指拔出,平放在地,跪在地上默默注视着这江湖豪客,死灰的面色,嘴角一阵扭曲,泪珠沿颊而下。 他暗声垂泣半响,然后抹干泪痕站起身来,跨进大厅。 大厅中一团昏黑,抬腿移步,即能触及尸身,他摸索着穿过大厅走进后院。后院中央有三具尸骸,或坐或卧,姿态各自不同,他认得一个是本帮龙尾堂堂主马焕光,另两个则血肉模糊,面目辨认不清。 他跨过后院转入左首月门,那边一带房舍是帮中重地,兵器库、文案房和帮主所居的精舍皆在那边院中,他越走心中恐惧越加深,进入月门以后,抬头向院中一看,不觉浑身蓦地一震,脚步立时凝住。 原来帮主精舍的窗中,却透出了灯光。 他狂喜莫名的向前猛跨几步,却又陡地站住。 他突然发觉不对,如帮主安然健在,总舵似不应有如此情形,至于何故不应有这种情形,他也茫然不知,只是直觉得,这情况实在有点怪异。 他心想:“自己已重伤垂危,绝对不堪一击,若是对头尚未离去,如此景况,哪能逃得性命?” 但又想:“帮主待我恩重如山,情景既已如此,刀山油锅,剑树枪林,也不能有所退缩,况且……” 他想着勉强抖擞了下精神,重新向前走去。 在精舍窗外站住脚,他疑虑的筹思了一会,房中却寂无声息,他跨前几步,走至门边,门虚掩着,他用尽全力踹脚将门踢开,蓦见一声厉吼,一条人影电疾扑出,抡拐迎头砸落,樊成危急中看清那人面目,惊喜之下,顿忘闪避,那柄钢拐劲风呼啸着,堪堪已至头顶,他始喊将出来:“护法,是我!” 那人充耳不闻,钢拐仍自猛砸而下,樊成在危机不发中,往侧急闪,一拐沿臂而下,衣衫顿被劲风撕裂,臂上皮肉一时痛如火炙,他再也挺持不住,颓然跌伏在地上。 那人双眼喷火,势如疯虎,见樊成倒地,仍不肯甘休,跟上一步,钢拐又自砸下。 樊成暗叹一声,闭目等死,突闻身前一声暴响,接着一人沉声喝道:“老二,是樊成呀!” 樊成睁眼一望,见身旁两人持拐并立,皆衣衫破褴,目红溢血,披发怒目的瞪视自己,他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爬起身,持拐向他追杀的那人哑声道:“伤着你吗?” 樊成以杖柱地,强持着将身体站稳,另一人道:“暂且进屋再说。” 这二人正是武功高强,江湖闻名胆落的帮中护法,“荆楚双拐”郭氏兄弟,樊成跟随二人踏进房门,登时即被屋中的惨烈景象吓住。 只见屋中横倒竖卧五具尸体,老帮主牟承宗血污满身,僵卧在壁边矮榻上,龙角堂主灵鞭啸风常志、龙爪堂主风火扇翟星等,面目狰狞的倒卧在榻侧,屋中桌椅散乱,墙壁斑剥,处处皆是剧斗遗迹,地上血迹斑斑,沥沥洒洒遍及各地,另两具体骸面目陌生,身无伤痕,似为帮主绵掌击毙。 樊成望着榻上帮主遗骸,呆了片刻,突地狂喷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待他醒一来,金风拐郭义,如歼尸般地立在榻侧,呆呆望着老帮主遗容出神,奔雷拐郭盛,则跪在榻边眼眶溢血,紧握双拳,脸上笼罩一股惨烈的、痛苦至极的神情,如此又过了好久,三人皆不言不动,突然郭盛以双拳猛擂自己前胸,嚎啕痛哭起来。 哭声惨厉,宛如荒山鬼号,陡听郭义冷然的问樊成道:“事情怎样发生的?你且仔细说来!” 樊成脸上痛苦的扭曲一下,虚弱的道:“早在一个月之前,山下即有唐门子弟出现了……” 郭义峻声截断他的话,道:“这个我知道,我问你今天之事是如何发生的?” 樊成于是将自己今日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郭义怒哼一声,蓦然道:“你可曾遇见漠北双雕?” 樊成闻言一震道:“没有,我不知道这双雕是何等人物?” 突地郭盛止住痛哭,在榻前跪下头去,嘶声道:“大哥,你待我兄弟恩深似海,生前没能报答你一丝一毫,待查得仇人剖腹挖心祭奠以后,我兄弟再相随地下。”说完站起身,伸手抓起棍边一支淋血长剑,微微一挥,左手二指随剑而落。 他匆匆撕下一片衣襟略为包扎,转头厉声向樊成道:“帮主后事归你料理,我兄弟先走一步了。” 郭义接着道:“厩里马匹还在,你回樊川养伤,交代料理帮主后事。” 樊成答应一声,郭氏兄弟即飞驰而去。 樊成沉重的述说到此,只见少帮主牟汉平双眼直视,牙关紧咬,脸色一片惨白,他急忙低唤两声,牟汉平眼珠始缓缓活动起来,樊成叹息一声道:“少帮主,你要节哀,要办的事还多着呢!小的自那次重伤,因淤血在心,武功已废,所以不得不隐避着,以保性命。” 牟汉平不言不语,双目兀在瞪注虚空,樊成又道:“我郭氏兄弟走后,小的寻马下,找得几个得力兄弟,连夜将帮主及各堂主殡葬,满山尸体,第二天也被官军清理掩埋,从此小的即关闭分舵藏匿隐居,等候护法和少帮主消息……” 牟汉平痴呆地挺坐好久,最后涩哑的问道:“我父埋葬在何处?” 樊成道:“少帮主请略作歇息,待兄弟备马,少时小的带路……”说着即吩咐下去,厅中顿时陷入一片凄怆的静默中。 半晌,樊成突然道:“啊!近日小的突又听到一桩消息……” 牟汉平木然抬起头,樊成续道:“最近江湖传说纷纷,皆说我帮遭袭,是为那块‘碧玉残玦’。”牟汉平蓦地一震,樊成长叹一声又道:“据郭氏护法说,帮主也是死于‘五阴鬼手’,与少林符升、铁僧等伤处相同。” 说着厅外有人报知马匹备齐,于是众人离座出厅,直向大门走去。 出门上马,樊成领先带路,放马疾驰,来得一座山中幽谷,山谷崎岖无路,怪石嵯峨,很是难行。众人弃马步行约有十里,在幽谷底处,赫然数堵新坟拱立,牟汉平眼望老父埋骨新墓已生蔓草,再也压仰不住如绞悲恸,猛冲向前,在墓边跪倒,“哇”地呛出一口鲜血,颓然昏厥。 樊成眼含热泪,俯身将他扶起,轻捏他鼻唇间的人中穴,牟汉平始悠悠醒转,他推开樊成跳起,在墓前碑上叩头如鼓,半晌站起哑声道:“爹,儿子不孝,累你受害……”他嘴唇剧烈抖着,久久……已语不成声,片刻,他霍然转身向樊成道:“走吧!” 樊成一惊,见牟汉平脸色青灰,目眶溢血,俊美的面容,满布暴戾萧煞之气,心中一凛,默默率众跟随在他身后,向下山走去。 众人回到樊川,樊成吩咐备饭,并取衣欲为牟汉平梳洗,他至今仍穿着关外牧民的皮衣,形相显得甚为不伦不类,樊成连声催请劝慰,牟汉平却痴痴呆呆充耳不闻,过了一会,他突然扑地向樊成跪倒,樊成大惊,对跪搀扶,牟汉严暗声道:“樊大哥亲葬我父,即是牟某恩人,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说罢叩头出声。 樊成连忙还拜,急道:“少帮主,你折煞小的了……” 牟汉平叩毕站起道:“牟某争欲追寻仇人下落,家父坟前,尚请樊大哥多为照料。” 樊成道:“帮主待小的恩重如山,纵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万一,少帮主尽管放心,樊成纵然残废,但扫祭帮主坟墓,却是义不容辞。” 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会,又道:“少帮主欲到何处?” 牟汉平道:“现在牟某心中过于紊乱,根据想像,这次事件疑点仍多,真相未明之前,牟某立即起程赶赴四川,先将唐智寻得格杀。” 樊成道:“少帮主这话不错,单凭唐智之力,不足毁帮灭门,小的也曾想到这点……” 牟汉平道:“你当夜没发现其他可疑痕迹?” 樊成俯首沉思一会,道:“可疑之点并非没有,只是当时小的伤重数度昏厥,未及细察,日后少帮主若遇得郭氏护法,或能得知一些蛛丝马迹。” 说着,樊成犹豫了一下,续道:“江湖传言有关毕五之事,少帮主可曾有些耳闻?” 牟汉平木涩的眼眶中神光一闪道:“我在关外曾遇见他已被人在荒林中杀死,江湖有关他的是些什么传闻?” 樊成脸色显得异常错愕,急道:“少帮主认准是那厮吗?” 牟汉平点点头,樊成喃喃道:“那么江湖传闻是确实的了。” 牟汉平道:“在毕五尸身不远,与小弟同行之人曾拾得郭二叔的铁胎强弩,那时小弟也曾对此事多有猜疑。” 樊成道:“毕五是郭氏护法所杀。” 牟汉平眼中神光暴射,问道:“这却为什么?” 樊成叹道:“江湖传言说我帮中藏有半块玉玦,这消息正是毕五泄漏……” 牟汉平圆睁双眼,轻“啊”了一声,在关外所经之事,一时皆涌入心底,他想到薛伏莲的冷言热语,凌云崖众人之借口追逼,以及陇西大豪铁狼堡主自损声誉的软逼硬夺,原来江湖皆已远近俱知。思忖至此,一切疑虑皆豁然贯通,他向樊成拱了拱手,道:“小弟就此别过,樊成大哥及诸位保重。” 言毕起身走出大厅,樊成低声向一人吩咐数话,那人如飞往后院而去,他率领众人族拥着牟汉平,来至门口道:“少帮主,请稍等片刻……” 牟汉平转身涩声道:“樊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樊成道:“少帮主急切寻仇,樊成不克亲自追随,实愧对老帮主厚爱洪恩,小的已着人替少帮主准备几件替换衣衫,随身携带换洗,片刻即拿来,请稍待。” 牟汉平凄然道谢,不多一会,往后院那人即提了一只布包奔出,樊成转手递过,牟汉平和众人长揖别过,策马向城外飞奔而去。 牟汉平猛挥皮鞭,挽缰狂奔,骏马负疼,扬鬃长嘶,鞭消落处,马肤已斑斑渗血,皮开肉绽,牟汉平仍兀自狂挥皮鞭,生似坐下骏马,即是已遭擒获的杀父仇人似的,每鞭抽下,他心中积累的愤怒始能消减几分。 骏马发狂的飞奔,牟汉平踞鞍握鬃,牙关紧咬,只见道旁树木房舍,电疾倒退,此时他头脑昏沉,两眼火赤,眼前一次又一次闪过的,皆是慈父抚爱的笑容。 每次慈面容在眼前显现时,他的心都几乎要爆炸开来,无数次的显现,已折磨得他痛苦得呻吟出声,他嘶哑的喃喃道:“爹,儿子不孝……” 父亲的面容在他眼前,忽而慈和微笑,一如儿时抚额问暖,忽而怒气勃张,容厉色严,忽而满身血污,在作濒死的挣扎,忽而爽朗声长笑,一如庭前宴客般,开怀豪饮时的狂放神情。 无数种父亲生前形象,无数种父亲生前姿态,一一轮回在牟汉平眼前疾闪,越闪越快,愈转愈疾,猛然“砰”地一声,牟汉平由飞驰狂奔的马上,倒头栽下,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但觉头重千斤,眼眶火辣刺痛,勉强睁眼一看,只见火伞高张,自己倒卧在道旁田垅上,他强持着挣扎起身,却觉四肢软绵,头脑昏沉、力不从心,他重重地叹息一声,重新睡倒,知道自己病了。 他静静地在田垅上躺了一会,五月毒烈的阳光,火炉似的烘烤着,使他脸上的皮肤,隐隐刺痛,他侧转了身,见陇下沟中,正有一小池积水,他舌干欲焦,欲待痛饮,但伸手掬起,却腥臭呛人无法沾唇,四下一望,见骏马在不远麦田中,狂嚼麦粒,他略略放心,强挣着爬起身,踉跄着向马走去。 到得马边,扶住马,略作喘息,勉强爬上马背,抖缰顺着大路,缓缓行去。 至日暮时分,来到关中一座大镇虎骨坳,半夜奔驰,居然已跑离川二百余里。 进入虎骨坳,打得一家客店,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午夜,虽仍头痛如裂,但比之前日,似已减轻不少,他轻轻在床上坐起,试一运行真气,却玄关如堵,数冲不通,他颓然叹息一声,重又睡倒。 睡倒以后,脑中形象又汹涌的纷至沓来,一切所认识的人,所经历的事,都异常清晰的出现眼前,帮中护法郭叔叔冷木的抚爱,荆娘柔顺的娇笑,薛伏莲凶蛮的姿容,铁狼堡主虬髯戟张的威煞,西域驼龙戚碧戈的阴狠,和樊成武功被废后的颓丧…… 牟汉平因心中悲愤过甚无法安眠,刚想下床发泄一下心中闷气,陡然一声惨厉已级的嘶喊,划破夜空。 接着人声吵杂,一片混乱,整个客店中人皆被惊起,纷纷探头私语窃看,牟汉平奔至窗前向外一望,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鹰隼,在房上飞掠而逝。 他俯旨沉思半晌,终自长叹一声,缓缓走回,坐在床上。 他由于这样伤痛愈恒,愧垒于心,不期就此在客店病倒,终日辗转床第,不多久已消瘦得不成人形,尚幸樊成所赠之衣包中放有不少银两,尽够他延医调治,于是他床第缠绵,瞬息之间就匆匆一个多月过去。 一日深夜,他正在床上昏迷呻吟,心中一片浑沌,猛觉一只柔软的手,轻悄的搭在身上,那只手在胸前停留半晌,缓缓的移动,最后停在面颊上,轻轻的抚着,极温柔的抚着,像儿时在母亲怀中哭泣时,所受到的温柔抚摸一样,他鼻腔一阵酸楚,一股清泪顺着耳鬓流在枕上。 接着他听到一声轻悄而凄切的叹息,一条绢帕将他的泪痕拭去,牟汉平艰涩的睁开眼睛,起先眼前灯光如豆,一切皆模糊不清,最后渐渐清晰,渐渐一个轮廓出现在眼前,渐渐他看清楚了那轮廊的整形,渐渐…… 他霍地全身一震,蓦然坐起,坐起以后陡觉眼前一黑,头脑嗡鸣欲裂,不禁“砰”地又颓然倒卧在床上。 又一声轻悄而怜惜的叹息,那人柔声道:“是我,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话那人痛惜的、深深的向牟汉平望着,牟汉平虚弱的道:“姑娘既无恶意,怎会寻来此地?” 那人轻叹一声道:“这些等你好些了以后再说,你病在这里多久了?” 牟汉平暗哑的道:“一个多月。” 那人伸手以丝绢轻轻拭去他额角汗水,道:“你的病不轻呢!”接着又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设法调治,要在这种脏地方坐耗?” 牟汉平默默无言,那人又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江湖上早就传遍了,唉!也难怪你……” 牟汉平轻轻喘息一会,突然道:“姑娘寻得在下,可是也为了那块残玦?” 那人持着丝绢替他拭汗的手,在他的脸上停顿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道:“你不必乱猜……”说着她迟疑一下,轻悄一笑道:“跟你同行的那位姑娘没跟你在一起吗?” 牟汉平蹙一下眉头,道:“你问的是荆姑娘?” 那人美艳的面颊,微微一红道:“是呀!” 牟汉平虚声道:“在下不知,荆府分手以后,想来她已随父出外办事去了……”他说着抬头望他一眼,见她娇颜隐含薄嗔,继道:“薛姑娘可曾见着她么?” 原来这人却是已换回女装,月前在关外道上,形踪诡秘武功强绝的薛伏莲。薛伏莲听他如此一问,蓦然俏脸一沉,瞬息变得一片冰冷,卑诮的转身道:“哼!我,若真见着就有她的苦头吃了。”说着,她伸手插入牟汉平背下,冷声道:“你坐起来。” 牟汉平身不自主,诧异的望着她,只见她轻曳罗裙婀娜的上得床来,盘膝坐下,伸出纤掌按住自己命门大穴。牟汉平大为感动,眼光感激的凝注在她脸上,她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快运气,我帮你冲过玄关淤血……啊,等等!”说着她运指如风,迅速地连点了牟汉平胸前数处大穴,然后又伸左掌在他“志堂穴”上揉擦数下,始道:“好,你运气随我力冲……” 说到这里缓缓将双目闭起,牟汉平但觉命门穴处,一股热流汹涌而入,其势猛烈,他暗自叹息一声,至今始确知薛伏莲的武功修为,已到绝高积蓄,薛伏莲的真力如有形之物,由太阳经脉冲撞而上,他勉力提聚一丝微弱的真气引导相辅,经脉淤积血气,被真力猛烈推扫,痛苦如万针钻刺,片刻之间,牟汉平的额头之上,已汗珠淋漓,有如水浇。 如此过了约有盏茶工夫,牟汉平陡觉浑身一震,真气冲过玄关,喉头猛地一呛,张嘴喷出数口淤血来,薛伏莲轻轻舒了口气,移开手掌温声道:“你自己好好运气调息。” 牟汉平点点头,真气继续运行,不多一会,即周游全身,聚凝气海。 两人对面而坐,鼻息互闻,各自运功调息,半个时辰以后,薛伏莲轻轻跳下床,略整衣衫,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牟汉平睁开眼,她道:“你这人也真是,一个人躲在客店里这样苦耗,你知道这样下去还能活多久?” 牟汉平道:“在下伤痛帮毁人亡……” 薛伏莲“哼”了一声道:“设法报仇呀!你这样病死有何面目去见亡父?” 牟汉平低声道:“姑娘说得是,可是江湖浩大险恶,在下虽有拼死之心,却……” 薛伏莲怒声道:“你这人真没志气,早知你如此胆小怯,还是死了算了。” 牟汉平叹息一声,心中万分惭愧,想起毁帮杀父之仇,不禁冷汗满身,悚然觳觫。 薛伏莲见他仍色阵红阵白,汗珠如雨,心下又觉不忍,她抬手轻理了下云鬓,柔和的道:“你不必太难过,其实你心里的痛苦我很明白,不瞒你说,我这次入关到中原来……”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一朵红云缓缓自颊边浮起,她轻咬着下唇,斜眼向他一睨,见牟汉平却在呆呆出神,似并未在倾听自己言语,心中不由蓦然出生一股难言的失望,和被冷落的怒意,她嗔道:“我跟你讲话呀!” 牟汉平霍然惊觉,她怒声道:“我跟你讲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吗?” 牟汉平红着脸道:“在下在听呀!” 薛伏莲道:“既然在听我说话,还胡思乱想什么?” 牟汉平道:“在下并未想及他事,只在细思姑娘话中之意。” 薛伏莲蓦然娇脸大红,牟汉平之意是指薛伏莲方才责他伤心丧志之言,而薛伏莲误为牟汉平已窥破她胸底心事,于是她垂首低声道:“那么你想通了?” 牟汉平叹息道:“姑娘一番关切激动之心,在下万分感激。” 薛伏莲羞涩的道:“你想通了就好,我在关外一听你遭了如此变故,知道江湖险恶,你身怀重宝,一个人绝对不能应付,心中着急,就匆匆的赶进关来。” 牟汉平圆睁双眼,对她的话大感意外,他痴痴的望着她,薛伏莲红云满面,垂首弄衣,态度甚是羞急,从未见过薛伏莲有过如此娇媚温弱的柔婉之态,他几怀疑这是梦境,于是他嗫喘道:“姑娘……在下……” 薛伏莲“噗嗤”一声道:“你说呀!” 牟汉平赧然道:“在下……在下……” 薛伏莲笑道:“好啦,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复原了再说吧!”她说着站起身,轻屑一笑道:“好在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好好的睡一觉,我出去一下,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说罢,她莲步轻称的走到窗下,遥遥向窗扇虚推一掌,窗扇应声飘起,她转头向牟汉平微微一笑,穿窗飞出,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 牟汉干兀自呆呆的楞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他想起在关外时,薛吠莲诡异的行动和凶横险恶的手段,又想起在破庙地洞中,她眉目间冷傲的气势和横蛮的神情,他不敢想像她的温柔的轻抚,轻俏娇脆的笑声,目光满是怜惜的关怀,和黛眉轻蹙的叹息,都是真的,但胸前她纤掌抚处,余温犹在,床上方才坐时,淡香仍存,他又不能否认这是事实,他不胜迷惘的轻轻吁口气,心中忖道:“女人的脸孔,当是多变的。” 他坐在床上凝神静虑,又调息了一会,已鸡鸣四起,窗间透入了鱼肚白色,突然窗扇轻轻一响,薛伏莲轻灵的跳了进来。 她抬手理了理蓬松的云鬓,娇慵地喘了一口气,道:“啊,累死我了。” 牟汉平抬头望她一眼并未言语,她款款的走到床前笑着道:“你猜我去了哪里?” 牟汉平摇摇头,避开她的眼光,她逸兴勃勃的叹道:“哈……好一场激烈的拼斗。” 牟汉平奇异的瞧她一眼,尽量将语音放得平淡,冷漠地道:“姑娘可是说曾跟人有一场厮拼吗?” 薛伏莲兴致飞扬的道:“是呀,我遇上了西凉铁狼堡的铁堡主,和西域驼龙戚碧戈,还有‘凌云崖’的一般人,他们联手对我!” 牟汉平奇道:“这些人也到关中来了么?” 薛伏莲道:“早来啦,缀在你后边一个多月了,所以我说幸亏他们只知道你隐匿关中,总查不出你藏身何处,否则你不病死也早给他们杀了。” 牟汉平轻“哦”了一声,薛伏莲咯咯一笑,又道:“我再告诉你一件秘密,其实‘凌云崖’早就有人查知你病困在这家客店,可是她非但没来找你晦气,更没把你的秘密泄漏,要不是我还找不到你呢!你猜这人是谁?” 牟汉平愕然半晌,诧异的道:“在下想不出凌云崖有此之人。” 薛伏莲掩嘴笑着,望了他一会,牟汉平不安的将眼光避开,她小嘴一撇道:“哼,你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牟汉平奇道:“姑娘怎能断定在下已知此人是谁?” 薛伏莲道:“你不必赖,你瞒不了我。” 牟汉平不悦道:“大丈夫心对日月,决不作愧恧瞒人之事,姑娘这话深使在下不解。” 薛伏莲嗤笑一声,敛去笑容,正色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吧,这人就是韩梅蕊!” 牟汉平极觉惊诧,他圆睁双眼愕愕地注视着薛伏莲,她说道:“你知道我是‘凌云崖’互无爪葛,即使迎面相遇,也互不侵犯。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韩梅蕊,经常行迹诡密的来往这虎骨坳,不特形迹隐密,隐避外人耳目,即连她凌云崖同伙也蒙蔽得不露一丝痕迹,我心里觉得奇怪,就暗暗在后边跟踪,可是那丫头机灵无比,总是无法探得她真正去处,后来我生了气,决定要跟她斗一斗机智,查探出她来虎骨坳的目的。” 说着,她望了牟汉平一眼,笑道:“我再也想不到她是来看你,因你与‘凌云崖’势同水火,双方结仇又是为她而起,我想你们相互御恨入骨,她岂能单独诡密寻你,况且我深知她目下武功已非你之敌,纵是求功心切,欲施暗算,但也不须鼠首畏缩,如此对人顾忌。我眼见这种情形,越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就预先布置,每晚在镇外她必要之路坐候,果然今日被我探出底细……” 牟汉平入神的倾听着,薛伏莲小嘴微微一撇,娇声道:“好可怜哟,她在你窗外痴痴地站着,足有盏茶工夫,一会抬手想要推窗,总是伸出一半又慌忙缩回,这样犹犹豫豫的站了好久,最后我故意弄出一点响声,才算把她惊走。” 牟汉平听罢,埋头愣愣沉思,薛伏莲笑道:“我倒看不出你这人有那点好,害得人家……” 牟汉平涩声道:“姑娘别乱说,也许她来寻我另有用意。” 薛伏莲尖声道:“是呀!这用意还不明显吗?” 牟汉平嗫嚅道:“她或是觊觎玉玦……” 薛伏莲怒道:“你这人真不知好歹,不信你那宝贝得着就能飞升成仙啦,我就不希罕……” 蓦地,院中一个低沉的嗓音道:“你不希罕,老朽可正要此物呢!” 薛伏莲娇叱一声,扬手向窗外挥出一把金针,随手再将油灯扑熄,低声对牟汉平道:“那铁老儿来啦!你先不要妄动,让我来对付他。”说着跃至窗前,尖声叱道:“铁老儿,你真不要脸,枉生那么一把胡子,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吗?” 铁堡主扬声一阵狂笑,恨声道:“老朽看在痴嬷情面,两次三番尽皆容让,不欲和你计较,你当真以为老朽怕你么?方才老朽一念忠厚,不想你这丫头却作出这等忤逆不敬之事来,老朽拼得结怨痴嬷,今日定要将你立毙掌下……” 薛伏莲卑诮的道:“你少吹牛吧!” 牟汉平低声问道:“你方才把他怎么啦?” 薛伏莲“嗤嗤”笑道:“我把戚碧戈的磷火弹偷来,把他胡子都烧光啦!” 牟汉平一听,心中甚为吃惊,想铁堡主何等人物,薛伏莲居然能用暗器将他这逾性命的胡须烧掉,可以想像她神通的广大。他轻声道:“既然这样,铁老儿急怒拼命,当真可虑,姑娘还是快些避离此地……” 薛伏莲怒道:“你少用心机激我,你明知我不会弃你一走了事,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牟汉平忙道:“姑娘会错在下之意……” 薛伏莲嗔道:“你不要讲了,待会不要乱动,一切有我。”说到这里,她提高声音向院中尖声道:“铁老儿,有能耐你进来吧!要是你自觉难挡姑娘锋锐,就和你那鸡毛蒜皮的朋友一齐拉扯着硬冲,姑娘也不在乎。” 薛伏莲话声刚了,蓦地响起一阵刺耳阴笑,听得一人哑声道:“铁老,你可听到的,我们跟你一起来的人,都给骂上了。” 薛伏莲怒声道:“是的,我骂的就是你,戚碧戈,有胆子的,你就先进来!” 戚碧戈的阴笑更刺耳了,他嘎声叫道:“好狂的丫头,你们天山的把式吓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老戚,你若识相,就把那小子乖乖送出,看在痴嬷面上,我求铁老把你放过,否则,先毙了你再找那老婆娘拼个死活。” 薛伏莲卑夷的“呸”了一声,道:“凭你也配,你忘记天山雪岭跪地求饶的丑相了吗?” 戚碧戈大怒,暴叱一声,就要冲来,突然铁堡主横里拦住他,两人交头接耳一阵细语,铁堡主哈哈笑道:“戚兄稍安勿躁,对待这种狂妄丫头,还要威兄出手,老朽前此一再容让,今日再不留情,十招之内,若不能将她格毙,老朽从此退出江湖……”说至此,他回头向屋中喊道:“丫头,你敢出来接我十招吗?” 薛伏莲嗤笑一声,冷冷道:“铁老儿,你枉费心机,姑娘不会上你恶当。” 说着转过身低声向牟汉平道:“你不是有把断剑吗?拿那把剑在后窗守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到房中,耗到天亮再想办法。” 牟汉平点头答应,取出断剑坐近后窗把守,薛伏莲手中满扣一把金针,听得戚碧戈嘶声喊道:“铁老不必顾忌,一切由我承担……” 铁堡主连连挥手示意,故意高声道:“戚兄别急,那丫头本领有限,姓牟的小子面容瘦弱,非病即伤,不堪一击,这二人目下已是瓮中之鳖,一个也逃不了。” 戚碧戈阴沉一笑道:“铁老说得不错,可是这样对耗,终不是结局!” 铁堡主洪声大笑,欲捻颔下长胡,待一手摸空,始自惊觉胡须已毁,连忙将手移至头顶扶整一下呢帽,道:“老朽已成竹在胸,戚兄瞧着就是。” 薛伏莲与牟汉平藏身房中对院内之事充耳不闻,牟汉平大病初愈,身体虽感虚弱,但功力基础深固,血脉通畅以后,除却体力孱弱,一切皆已恢复如常。他功凝左掌,右手执剑,对窗虎视,丝毫不敢放松,突地窗下一声极细微的响动,蓦然一条黑影暴射而起,抖手抛出一物,直向屋中掷来,牟汉平腾身跃起,迎着抛来之物一掌挥出,陡闻“波”的一声,那抛来之物应声爆开。薛伏莲一声娇叱,电疾劈出一掌,然而慢得一步,那爆开之物溅出一股淡淡白烟,直向两人身上飞洒而来,薛伏莲一声未叫出口,蓦觉浑身一震,和牟汉平双双跌仆在地。 院中铁堡主见屋中一阵响动后再无声息,知道瘦书生查良已暗算得手,于是略一挥手,群豪蜂涌向屋中冲去。 戚碧戈因怀有鬼胎,一马当先冲至门边,抬腿将门踢开,晃亮火折向屋中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僵立当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边的人陆续进房来,看得情形尽皆面面相觑,戚碧戈双眼冒火,侧目怒瞪一下铁堡主,冷冷道:“铁老当真妙计,迷魂砂确也神奇,但不知两人捉住以后,送到何处去呢?” 铁堡主皱纹满布的脸上阵青阵白,半晌无言,戚碧戈阴声道:“铁老如此作为,是当真不把我老戚放在眼里了?” 铁堡主尴尬的道:“戚兄说的哪里话来……” 戚碧戈眼光森寒如冰,冷冷的注视着他,嘎声道:“那么铁老将人擒住何处去了?” 铁堡主蹙眉道:“老朽实也大感意外,不知这二人为何突然失踪?” 戚碧戈刺耳地阴笑数声道:“铁老当真把我老戚当作三尺孩童么?” 铁堡主忍气和声道:“戚兄这话怎讲?” 戚碧戈厉声道:“适才你已吩咐查良将人擒获之后,立刻移走藏匿,你道真能:降我瞒过吗?” 铁堡主大怒道:“老朽虽然不才,尚不屑作此卑劣之事,戚兄怎可这样含血喷人?” 戚碧戈狞恶的道:“铁老既说不是将人移走,查良为何不在?” 铁堡主登时语塞,戚碧戈神情凶恶,一声狞笑道:“铁老今日如此戏弄兄弟,我老戚倒要领教。” 戚碧戈语气一毕,凌云崖众人立刻亮出兵刃,将铁堡主和恶樵夫贡泯包围,正值双方弩张剑拔,一触即发之际,突听一人惊呼道:“窗外那人可是查良?” 铁堡主暗暗倒抽一口冷气,飞身跃出窗外,周围略作检视,再俯身拍活查良被点脉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查良羞窘满面,赧然道:“小可按计,将迷魂砂掷入,陡觉背后风声一动,穴道即被制住……”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尽皆骇异神色,要知瘦书生查良,自出道闯荡以来,不数年即崛起江湖,手底功夫甚为了得,如今人影未见,即为所制,此人武功之高,当可想而知。戚碧戈突地机伶伶的打个寒颤,他想起了手段残酷,武功绝强的天山痴嬷,回身急急的向铁堡主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兄弟就此别过。”言罢即匆匆率领“凌云崖”众人越墙落荒而去。 铁堡主眼望“凌云崖”众人在夜色中消失,恨恨的跺了下脚,也领着杳良和贡泯怏怏离去,在这两拨人马离开不久,突然墙下矮树丛中一阵“索索”轻响,一条人影缓缓走出。 那人腋下挟着薛伏莲和牟汉平两人,缓步来至窗前垫步跳入屋里,将他俩放倒在床上,他怪异的皱了皱鼻尖,五指挥处,薛伏莲和牟汉平悠悠醒转,他嚷道:“小子,起来啦!” 牟汉平睁开眼睛,晨光微曦中,看清床前站着之人,不禁心中一阵狂喜,挺身跳落床上,扑倒跪地,鼻腔一阵酸涩,喉咙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人竟是神拳无敌邱伯起,他细细的将牟汉平打量一会,道:“你病了一场么?” 牟汉平咽声道:“是的,晚辈因刚遭大变,心中伤痛,脉内积了淤血,方才始被薛姑娘以真力打通。” 邱伯起抬头望望薛伏莲,她本早已伫立在旁,这时裣衽为礼,他冷冷的点点头向牟汉平道:“你起来,娘儿呢?” 牟汉平站起身道:“弟子在洛阳荆府即与荆姑娘分手,不知现在何处?” 邱伯起怒道:“我不是告诉你要照顾她吗?” 牟汉平低头不响,邱伯起怒哼一声,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倒是喜新厌旧的……” 薛伏莲在旁忍不住张口欲言,邱伯起怒斥道:“没你的小,你不要插嘴!” 薛伏莲秀眉一挑,就待发作,牟汉平急急向她示意,她气恼的鼓起小嘴,扭身走向一旁,牟汉平嗫嚅道:“这是痴嬷前辈的弟子,薛姑娘。” 邱伯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说着,怒容满面的向薛伏莲道:“你这丫头,千里迢迢的跑到关内来,怀的什么鬼心思,当我不知道?哼,我一路都在跟着你呢!” 薛伏莲顿时目瞪口呆,心中羞急交并,吭声怒道:“杀人放火我爱作就作,要你管我?我敬你是前辈,可不是怕你。” 牟汉平急道:“薛姑娘,你怎可对邱前辈这样说话?” 薛伏莲随即哼了一声,邱伯起面寒如冰,沉声道:“你仗恃痴老婆子的威势吗?我倒要看看你把她的功夫学了几分?” 牟汉平慌忙拦住,邱伯起向薛伏莲怒目瞪视,薛伏莲娇脸胀红,嗔目回瞪,两人斗鸡似的僵持半晌,邱伯起突然挥手道:“走,走,我看着你就有气!” 薛伏莲愤怒的哼了半声,恨恨的望了牟汉平一眼,纵身跃出窗外,如飞而去。 薛伏莲负气走后,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邱伯起道:“小子,你不知道,这丫头心地恶毒,手段又狠又辣,别看她面貌生得像花朵儿一样,心里鬼胎才多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说真话,她哪点比得上我的娘儿好?” 牟汉平涩声道:“薛姑娘对弟子有数次救命之恩,只图相报,并未想及其他。” 邱伯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她平白无故就救你了,你没想到什么,她可早就在你身上打着主意呢!” 牟汉平默然无言,邱伯起柔声道:“江湖对你们青龙帮这次事故传言很多,但也许不太实在,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帮毁父亡之事,牟汉平浑身热血又沸腾起来。 他眼眶充血的紧嚼一下牙根,哑声道:“弟子也是在返回关内以后才知详情……” 邱伯起望着他悲愤哀痛的神情,甚是怜惜,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拿出一只寸许高的玉瓶来,他小心翼翼的由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递将过去说:“你先把这粒药丸吃下去再说,这药入嘴即化,但药力要半个时辰以后始能行开,待会我再帮你推拿。” 牟汉平将药接过,那药丸通体艳红,有如玛瑙,托在掌心,清香四溢,他抬手送进嘴里,入口但觉一股奇异冷寒之气,顺喉而下,直至腹中。邱伯起慈和地望着他,微笑着道:“这药是雪莲研制,攻效很大,当初长公主寻遍天山,采得一株雪莲,研制药丸五粒,我和朱恨天各得其一,我这位已放在怀中五十余年,今日你吃了,会大有补益。” 牟汉平感激得泪水盈睫,邱伯起柔声道:“你说吧,关于你们帮中这次事故,我老人家正急着要听呢!” 于是,牟汉平椎心泣血的将帮中事变经过一一说出,邱伯起沉静的听着,说至“荆楚双拐”郭氏兄弟时,他插嘴道:“不错,这二人果然是条汉子,我在关外见过他们。” 牟汉平道:“郭叔叔到关外追杀快讯毕五这件事,弟子也是以后才推想得知,不知他们滞留在关外作什么?” 邱伯起道:“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与‘凌云崖’的一伙人在了个大树林子里拼斗,这二人武功不弱……” 牟汉平急道:“他们没吃亏吧?” 邱伯起道:“那时候我老人家肚子正饿,急急要找东西吃,没看多久就走了。” 牟汉平蹙眉沉默了一会,邱伯起道:“好,你说下去。” 牟汉平继续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皆详细说出,邱伯起缄默倾听,频频唏嘘,牟汉平语声哽咽的将话说完,悲痛的道:“弟子至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愧对亡父。” 邱伯起突然问道:“那么玉玦总还未曾遗失吧?” 牟汉平说道:“两月前弟子下山前往关洛时,家父曾将玉玦赐交弟子,故此物现在仍然安在弟子身上。” 邱伯起点点头,垂首忖思一会,又抬头对牟汉平一阵凝视,心中在斟酌一桩难以决定的大事,如此过了片刻,他突然严肃的道:“把玉玦拿来给我。” 牟汉平如言将玉玦取出,邱伯起接过后反复审视了一遍,伸手在怀中一阵掏摸,赫然又拿出半块玉玦。 牟汉平惊诧的望着,邱伯起将两块残玦对合,道:“这块玉玦为我那恨天老弟所有,被他密藏在破庙地洞中,前些时我去理他骸骨时找到,现在玉玦已全,你可按图前往嵩山寻取古洞藏宝。”说着,将两块玉玦一齐递给牟汉平手中,牟汉平感激得泪水夺眶而出,呐呐的道:“前辈对弟子如此厚爱,实使弟子惭愧无地……” 邱伯起蓦地脸色一沉,道:“你不必说这些虚套,我老人家可不是白送人情!” 牟汉平哽咽道:“前辈说的是,弟子得到宝笈神功以后,自是更当奋发上进,为我汉族人民造福,为驱逐鞑虏遗志效命。” 邱伯起立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数声,道:“我老人家到底没看错你,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吧?” 牟汉平不解道:“前辈是指哪件事?” 邱伯起“哼”了一声,道:“嘿,刚夸奖了你两句,就迷糊了,现在十年期限已到,我正打算考较你的内功哩!” 牟汉平蓦然跳起,呆呆地注视着他半晌,激厉的道:“前辈,你……” 邱伯起笑道:“那时我老人家本已出家为道,后来感觉作道人太没滋味,既不能捉鬼,又不会画符,想想就又还俗了。” 牟汉平忍不住“噗嗤”一笑,邱伯起打个呵欠,道:“折腾一夜,待会我老人家要好好的睡一觉,你在床上躺好。” 牟汉平将玉玦揣进怀内,在床上躺下,邱伯起指出如电,眨眼间点遍他全身穴道,牟汉平但觉浑身脉络如蚁窜,痛痒难耐,他咬牙苦苦隐忍,瞬息额间渗出汗水,片刻过后。麻痒逐渐消失,继之腹腔之中升起一股寒流,蔓延窜行汗来,这股寒流穿脉过穴,行走异常迅捷,不一刻,已遍布令身,牟汉平恍觉置身于冰窖,忍不住痛苦得哼出声来。 盏茶工夫过后,一切痛苦慢慢消失,牟汉平沉重的吁了口气,起身下床,浑身已汗珠淋漓。 邱伯起道:“小子,这粒药丸起码抵得上你十年修为,受点这种皮下之苦,可算不得什么。” 牟汉平道:“前辈说的是。” 邱伯起道:“你现在感觉怎样。” 牟汉平道:“精力比方才充沛得多了。” 邱伯起嗤笑一声,道:“何只充沛得多,如今江湖上能挡得你一招‘摇天撼岳’掌力的,已没几人了。” 牟汉平怀疑的握了一下拳头,试一运气,真力果然汹涌如潮,但他仍对这话不甚见信。邱伯起道:“现在天色已然大亮,你可到外边去活动一下筋骨,我老人家想大睡一觉。” 说罢,倒头在床上睡倒,对牟汉平不再理会。牟汉平轻轻打开房门走到院中,东方红霞满天,朝阳已腾然欲出,几个早起的客商,经过昨天一闹,余悸仍存,皆在急急收拾行李,拉马走出店门。牟汉平在院中负手站立了一会,店伙怯怯的由柜后转出来,满脸怪异的不住向他打量,牟汉平知道他想什么,和蔼的向他微微一笑,那店伙谄笑着搭讪道:“哥儿的病好点了?” 牟汉平道:“好点了,我房里有位老爷子在睡觉,你留心不要惊扰。” 店伙惊疑的答应了一声,牟汉平跨出店门,信步向西走去。 第十四章 炎夏五月的天气,正是榴花火红,麦浪翻金的季节,关中自古险隘富饶之地,清晨柔和的凉风,迎面吹来,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适和凉爽的感觉。牟汉平困居斗室,缠绵病床一个多月,心中的积郁自是难以描述,他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清新的凉风,心胸的舒爽,使他立即激起了干云的豪气,他几乎要振臂呐喊了,他要使天下武林知道,青龙一君是条铁汉,他胸膛高挺,腰杆笔直的又站起来了,他将以铁石的心肠、狠辣的手段,和除恶务尽的决心,向江湖上所有的险恶卑鄙的人们挑战! 他想着日后自己纵马江湖,挥剑诛恶的豪气,想着帮威重振、宵小蛰伏的雄风,想着高举义旗,驱逐鞑虏后的功业,想着成功隐退,万人仰慕叹息的洒脱,想着…… 他脑中的思潮如旋风般的疾转着,心中充满了激动和兴奋。恍惚中脚下步伐越走越快,瞬息之间,已走离虎骨坳二十余里,待他惊觉,朝阳已爬上树梢了。 他自己暗笑一下,站在脚向四周一看,见前边里许之遥,有一村落,村上茅屋数幢,鸡鸣犬吠,炊烟缭绕,好一幅乡村风光。 他微笑着望了一会,正欲返身走回,突见村头走出夏仲豪与熊武两人,牟汉平急忙出声招呼。 三人相见之下,热烈的拥抱一番,彼此畅谈别后情事。夏仲豪说:“牟兄,事情发展至如此情形,固然是痛心疾首,还请节哀顺变,为伯父报仇,为青龙帮众弟子报仇,重整青龙帮雄威,端赖牟兄主持其事,在下不才,愿效绵薄。” 牟汉平称谢不已。 夏仲豪目视牟汉平道:“牟兄可有什么计划?” 牟汉平沉思片刻,道:“复仇之事,需要查知仇人是谁之后才能决定,目前小弟想到驻马镇找常公逸,取得‘寒玉钗’交与那女子,一了心中牵挂,将此事作一了断。” 夏仲豪与熊武非常赞佩他这果断的行为,也决心跟随前往。 五日之后,牟汉平、夏仲豪一行来到距玉门关大约一百里不到的驻马镇。 玉门关乃是西出塞外的重要边城,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确实,出了玉门关之外,就是一片黄沙,朔风凛冽,只有兀鹰在空中盘旋,寻找地上的尸体。 驻马镇乃是西出玉门关的镇甸,所以倒也繁盛,大街上颇为热闹。 夏仲豪、牟汉平一行人在镇上一家叫“悦来老栈”的客栈,开了几间房门,各自洗去一身尘土,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来到客堂中来。 这时候,恰巧是吃晌午饭时分。 这家客栈在店堂中开设了食堂,牟汉严一行人也懒得出去找地方吃喝,干脆就在店堂中找了几副座头,分别坐了下来。 要了几样酒菜,由于肚子实在太饿,所以他们也就不说什么,埋头吃喝起来。 直到酒足饭饱之后,牟汉平等人才有闲心打量着店外大街上的行人。 这一路走来,他们听到不少有关玉-的传闻,那块假玉-自从落在红粉七煞的手上后,她们已经成了武林黑白两道追逐的对象,听说红粉七煞在黄河上游一处荒僻的江岸边,被黄河十八寨总寨主(九爪神龙)郭长河,亲率二十余名高手追上,于是乎双方激战起来,结果红粉七煞便成了五煞,而九爪神龙郭长河也折损了十二名高手,他自己也危危乎受了伤,最后还是让红粉七煞中的五煞突围而出,那块假的玉-依然由红粉七煞保持。 而那一次遭遇之后,郭长河突然像疯了一样,出动了十八寨的人手,誓言一定要将红粉五煞(已死了两煞,故以后称之为红粉五煞)翻搜出来,夺取玉。 但红粉五煞自经过江边一役之后,却像从空气中消失了般,失去了踪迹。 但江湖武林黑白两道人物,却仍然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搜索红粉五煞的下落。 这都是牟汉平一行人沿路听到的传闻。 他们由于急着要找到常公逸,所以对于这些传闻也懒得理会,不过,夏仲豪还是暗自庆幸自己将那块玉-送给了红粉五煞,不然,只怕他们不会走得这样自在,而要四处奔窜,逃避那些黑白两道人物的搜寻追杀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这个道理。 “夏兄,照沿途听到的传闻看来,只怕红粉五煞也应付不了黑白两道的搜寻追杀,最后仍然保不住那块玉-?”牟汉平有点感慨的说道:“还是夏兄有识远见,将那烫手山芋送了出去。” “牟兄过奖了,某家只是自问没有那份能力,也不欲作非分之想,看来这一次是做对了,省去一身麻烦。”夏仲豪笑笑道:“只不知这支‘寒玉钗’是否像那块玉-一样,亦是武林黑白两道必争之物?” 牟汉平近乎呻吟地道:“但愿不是就好了。” “牟兄,你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熊武将话题转了,道:“常公逸肯定在这驻马镇上?” 牟汉平压低声音道:“小弟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这一点小弟可以保证。” “这一点在下倒绝对相信,牟兄花费了五百两黄金才得到这个消息,应该不会假,要知道五百两黄金在关外可以买上几条人命,这样昂贵的价格买回来的消息,又焉会是假的?” 夏仲豪说得倒是一点不错,价钱这样贵的一个消息,若是假的,那出卖消息的人,大概是不想活了,青龙帮的少帮王“青龙一君”,岂是可以欺骗得了的。 牟汉平道:“夏兄,咱们几时去找他?” 夏仲豪决断的说道:“咱们事不宜迟,歇也歇过了,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何况牟兄还有许多事情待办。” 于是,一行人结了账,走出悦来客栈,直向镇南头走去。 镇南头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古董店,店内摆满了各种前朝历代的古玩花瓶及奇珍异器之类的物品,相信每一件的价值皆不菲,也不是这驻马镇上普通人家可以买得起的。 那么,这家古玩的生意,应该不会太好了。 而事实上也不好,甚至一个月也没有一个顾客上门,这乃是常有的事,总之,这家古玩店的主意清淡得很。 甚至镇上的人皆在私下议论,这家古玩店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价钱标得这么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鬼才光顾它,但今日却有三个外地来的客人,光顾这间古玩店了。 在镇南头那一带的店铺中,要数那家古玩店的店铺最大,别的店铺虽然铺面狭小一点,但却人客川流,独独是这家古玩店冷冷清清,大概是被那些价钱吓得望而却步了。 离开老远,夏仲豪、牟汉平、熊武三人,就看到了那家古玩店的金漆招牌——集珍轩。 三人来到集珍轩,先打量了店铺两眼,才一齐举步走进去。 店铺内原本负手抱胸站了四名店伙计打扮的汉子,年纪最大的约四十多岁,最轻的只有二十来岁,均穿天青长衫、千层布鞋,一见三人进店,急忙露出一脸假笑,迎了出来,道:“三位客官请进。” 夏、牟、熊三人这时身上穿的是锦缎长衫,打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三人本就长得一表人才,这一打扮,更加意气飞扬,神采逼人。 三人自不免要摆出架子来,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着那四人躬身摆手,走进了店铺。 店铺的地上,竟然铺上了厚厚的从波斯国运来的猩红地毯,踩在上面柔柔软软的,很舒服,这店铺的气派倒是很堂皇,怪不得闲人不敢进来了——与那名贵的地毯一比,自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三位公子请坐。”其中一名生就斗鸡眼的店伙,招呼三人坐下。 就在店堂的正中,摆了一张楠木大圆桌,四张锦凳,圆桌与锦凳竟然也铺上了厚厚的锦缎,三人就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那名年纪最轻的伙计,已捧来三杯香茗,分别摆在三人面前,道:“三位公子请用茶。” 茶杯竟然是景德镇官窑造出来的泰蓝绕花极品,单是这三只茶杯,就价值不菲。 三人至此也就明白了,为何集珍轩的古玩,价钱特别贵的原因了。 这种装潢,这种招待,又岂是一般的店铺可以比拟的。 三人揭开杯盖,未喝已嗅到一种沁鼻的清香,以至喝了一口,更是齿颊芳香,连茶叶也是极品雨前龙井。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流目打量着放置在四面架子上的各式各样奇珍古玩,一名店伙走来,道:“三位公子,请随便,小店货品琳琅,件件精品,若三位公子心中想选购名贵的,只管开声,小的立刻进去捧几件出来,请三位公子鉴赏。” 牟汉平含笑道:“那就烦劳兄台拣几件稀世之珍,让在下等开一下眼界。” 那店伙答应一声,急急走入里面,三人听到开启铁门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复昕到铁门开关声,跟着,那店伙捧着一个锦缎包裹出来,极为小心地放在圆桌上,将包裹打开,现出三个锦盒来。 那店伙小心翼翼地打开当中一个约一尺见方的锦盒,三人眼前一花,定眼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件用彩玉精雕出来的双凤含珠。 “三位公子,这件双凤含珠,乃是六朝陈后主宠妃张丽华最喜爱的一件珍玩,三位看看这玉色、这双凤,就知道不是凡品!”那伙计小心地将那件双凤含珠拿出来,指点给他们三人看。 三人仔细看去,那块彩玉确实不是凡品,只怕世间罕有,在光线透射之下,竟然呈现五种色彩,玉质晶莹剔透,精雌细琢出来的两只凤,五彩斑斓、栩栩如生,用手一摸,温温凉凉,确是一件神品。 店伙将双凤含珠放回锦盒内,再打开一个较细的锦盒,内里竟然嵌着一颗比龙眼还要大的珍珠。 牟汉平乃青龙帮少帮主,帮中收集了不少珍宝,但当他看到这颗珍珠后,也不由惊诧得睁大了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珍珠。 他记得帮中也收藏了八颗足有拇指粗细的珍珠,父亲将之珍藏起来,一年只不过拿出来把玩观赏一两次,与眼前这颗珍珠比起来,真是小巫、大巫之比了。 “这是一颗千百年来罕见独有的千年龙珠,功能祛毒消热,乃举世奇珍,请三位鉴赏清楚。”那伙计将珍珠介绍给三人。 三人忙定定地鉴赏起来,那店伙又将第三个锦盒打开,里面盛着一只冰玉蟾蜍,通体发出一种墨黑的毫光,盒盖才开,三人已感到一股寒气侵袭过来。 “这乃是冰玉蟾蜍,三位可能听闻过这件异宝之名吧?”那店伙计拿眼睛扫视着三人。 “果然是冰玉蟾蜍,稀玉之宝!”牟汉平脱口说出。 提起冰玉蟾蜍,乃是武林梦寐以求的疗毒圣品,无论是任何绝毒之物,这只冰玉蟾蜍也可以化解,若是随身带着它,可说万毒不侵。 夏仲豪、熊武二人,也曾听闻过武林异宝的大名,亦不由目光一亮,将目光移注在其上面。 “三位公子,这三件珍品中,除了这只冰玉蟾蜍之外,那两件,三位若是看得上眼,小店欢迎三位买下。” 其实,他们三人根本就不是来选购古玩的,那只是个借口,如今听那店伙说不卖那只冰玉蟾蜍,可就找到借题发挥的理由了。 “哼!你是怕咱们出不起钱是么?”熊武瞪着眼,拍一下桌子,怒喝道:“既然不买,拿出来干嘛?” 那店伙想不到三人会因此而不高兴,忙不迭陪笑道:“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小的在三位公子进店时,就看出三位非富即贵,只是……这只冰玉蟾蜍乃是敝东主珍藏之物,当作把玩应急之用,小的拿出来给公子鉴赏,乃是想令三位公子不会以为敝店只是专营古玩之店……” “妈的,管你寻常不寻常,老子就是喜欢这只冰玉蟾蜍,你到底卖是不卖?”熊武说话时,一手将那只盛着冰玉蟾蜍的锦盒攫在手中。 这一来,那店伙可急了,寒声道:“这位公子怎能这样无理,强买人家不愿卖的物品?” 熊武只是冷笑不已。 夏仲豪却伸手拿起那件双凤含珠,不知怎地,那双凤含珠竟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直飞向一个人高的大花瓶,“哗啦”一声,那件双凤含珠直砸在花瓶上,瓶碎玉裂,分飞开来。 夏仲豪装出一脸惊讶之色,道:“咦,这件双凤含珠怎地忽然活了起来,飞了出去,莫不成雕得太逼真,活了?” 那位店伙却变得脸无血色了,失神惊呼出声,猛地扑向那被砸碎的花瓶那边,捡起那件业已砸碎破裂的彩玉双凤含珠,一只手竟然颤抖起来。 而另外的三名店伙,亦是一脸惊怒之色,将门口堵封起来,大概是不让三人离开。 蓦地,从靠近内进墙角的一张高大的柜台后,响起一声冰冷的语声,道:“三位看来不是来买货的吧?” 三人虽然在入店时,就看到那张大半人高的柜台,但却看不到柜台内有人,由于太高所以看不到,也就不以为意,这时闻声不由一齐抬头望过去。 柜台后冒起一颗脑袋,那人显然也就只高出那柜台一个头,换言之,那人只有普通人大半身高。 这种人又不能称之为侏儒,只能说他生得比一般人矮小,大概是发育不全吧! 那人虽然生得身形矮小,但却长了颗南瓜般大的大脑袋,头上光秃秃,只有一绺头发,脸上像风干的橘皮,粗粗的眉,但一双眼却很细,可以称之为老鼠眼,狮子鼻、厚嘴唇,唇上留了几条鼠须,一只招风大耳,相貌怪异滑稽,既像一个顽童,又像一个小老头。 那店伙气急败坏的指着三人,道:“丁掌柜,他……他们……是……是来捣……乱的……” 牟汉平三人依然端坐不动。 那南瓜头晃了一下大脑袋,尖锐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溜了一下,语声尖锐的冷笑一声,道:“蠢材,那只怪你们有眼无珠,连江湖上声威显赫的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牟汉平也不认识!” 这人的见识不少,一眼就看出牟汉平来。 牟汉平却一点也不感意外,因为他亦认出这大脑袋的人是谁,一边伸手拿起那颗千年龙珠,一边微笑道:“原来是大头鬼丁高,几时转了行,在这集珍轩当上掌柜的来了?” 大头鬼丁高也是武林闻名之人,别看他生得矮小,却是西北道上,仅次于常公逸的独行大盗,手底下扎实得紧。 夏仲豪、熊武虽然在关外,但也听闻过其人大名,如今当面,自不免多看几眼。 那颗千年龙珠在牟汉平说这几句话时,竟然像冰雪消溶般,自他的手掌中慢慢粉碎,簌簌落下,牟汉平淡淡的道:“这哪里是千年龙珠?只不过是用麦粉捏出来的,也想拿来骗人,好大的狗胆!” 那店伙看到牟汉平,竟然又毁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千年龙珠,不由又脸在大变。 但大头鬼丁高却连眼也不眨一下,就像牟汉平捏的真是个麦粉搓成的珠子一般,冷冷道:“少帮主,你的碎玉功虽然火候十足,但在西北道上,却还轮不到你发威,青龙帮虽然财大势大,也赔不起那颗被你捏碎的千年龙珠!” 牟汉平哈哈一笑道:“是么?这倒我没想到,好吧,你说个价来听听?” 大头鬼丁高冷哼一声道:“千年龙珠乃是无价之宝,岂是金银可以衡量的,今日你三位若没有一个交代,休想生离集珍轩!” “如此甚好。”牟汉平淡淡一笑,道:“咱们根本就不想离开,除非阁下将那件物件交出来。” 丁高尖声的说道:“嘿嘿,你好大的口气,且说来听听,那是什么物件?” “一枚寒玉钗而已!”牟汉平一字一字的说,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丁高,道:“那枚寒玉钗的价值,相信比此店内任何一件物件,也高出其千百倍,阁下大概不会为了那样一件物品,而眼看这些架子上的奇珍异品毁于一旦吧?” 这一次大头鬼丁高的脸色,明显地变了一下,吸了口气,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敝店哪来什么寒玉钗?” “那只好让你痛苦一下了。”牟汉平坐着的锦凳,像自己会飞一样,忽然从他屁股下“飞”了出去,一下子砸在一个架子上,“哗啦啦”声中,那个架子被砸得倒了下来,摆于架子上的古玩、花盆器皿之类的物品,纷纷从架子上摔落地上,跌得粉碎。 幸好,那位店伙飞身抢救,有两件被他接住,才不致全部摔破。 丁高的脸肌刹那抽搐了几下,一张脸变得紫胀,任是再看得开的人,也会痛心,那些架子上的物品,哪一件不是上千两黄金才能买到的珍品,如今一下子全都被砸碎了。 “好,好一个牟汉平!”丁高陡地仰头怒笑起来,其声尖锐刺耳。 一暗器也就在这刹那,从柜台后“夺夺夺”地穿破柜壁,射向牟汉平三人。 那十数枚暗器破壁而出,去势依然那样劲疾,相信一定是用机簧发射的,否则,断不会有如此强劲的势道。 三个人竟然没有闪避,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但他们身前的那张大圆桌,却蓦地翻倒过来,“笃笃笃”一阵急密的异响声中,那十数枚暗器,全部射在那张楠木圆桌上,透底突了出来。 那是一种淬了棺材钉,钉尖闪泛出一层暗蓝之色。执起那圆桌脚边,原来是牟汉平与夏仲豪两人。 两人正想将圆桌运转向前送出去,那张桌子已发出霹雳碎响声,四分五裂散开,一颗南瓜般的大脑袋,已从碎裂的桌面上穿了过来,射向三人。 三人同时身形陡地向后飞退,牟汉平右肘猝然向后一撞,一阵肋骨碎裂声中,硬生生将那名年纪最大的店伙胸肋撞折了三根,将那店伙撞得倒飞了出去,惨叫中,飞撞在另一面的货架上,摆放在那架上的古玩珍物,又遭到了灾劫。 夏仲豪飞退中,身形陡地一歪,一缕锐风从他头侧疾掠而过,他的右手有如灵蛇般向后翻攫而出,恰好抓住一条手畹,五指一收,一阵骨碎声中,挟着那偷袭者的痛叫,兵器“呛啷”落地声,五指随之一松,那人痛得软瘫在地上,扭头一瞥,偷袭的人,原来是那名斗鸡眼的店伙。 熊武飞退中,背后风生,惨叫一声,他那把贴身藏在长衫下的斩马刀,又向后挥斩,“刷”的一声,半截人影飞旋起来,喷洒出大蓬血雨,他一步横窜出,那半截躯体才旋跌落地。 刹那之间,四名店伙只剩下那名年纪最轻的一个。 撞碎的那张大圆桌的,竟是丁高那颗南瓜般的大头颅,看来他是练了铁头功之类的硬功夫,而他的身手也很快,竟然在发出暗器的一刹那,便从柜台后纵掠出来,若不是牟汉平三人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只怕会着了他的道儿。 丁高眼见另一架古玩珍品被毁,简直气红了眼,尖锐的吼叫一声,竟然一头疾撞向牟汉平。 牟汉平不闪不避,一掌疾拍丁高的大脑袋,“啪”一声脆响,牟汉平那一掌,只用了五成劲力,但以他的身手来说,就算是一块顽石,也会被拍碎,但丁高的脑袋比顽石还要坚硬,竟然拍之不碎,而且完好无缺,仅只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 但是,牟汉平却差点着了丁高的道儿,惊叫声中,身形倒翻,一道寒光就在他倒翻的刹那闪出,飞斩他的头颈,一蓬暗器几乎是擦着牟汉平的衣服射了个空。 原来丁高这个人很阴毒,他明是一头撞向牟汉平,暗中却在低头撞向对方的刹那,将扣在手中,用机簧发射的棺材钉发射出去。 这一着实是令人防不胜防,任是谁也只注意他那撞过来的大颗大脑袋,根本就不注意他发射暗器,不少身手比他还高的人物,就是这样丧生在他的涫材钉下。 幸好牟汉平耳目聪慧,而用机簧发出的暗器,就有一道缺点,任是如何掩饰,在发射时便会发出机簧发动的声响,牟汉平就是听到那“崩”的一下异响,警觉而及时翻跃起来的。 也幸好由于丁高弓身低头时发射暗器,加上他生得短小,这一来发出的暗器,只能射向对方的下盘,这就比较容易闪避了。 大头鬼丁高虽然不怕牟汉平的掌劲,但对他那柄“断剑”,却颇为戒惧,尖叫一声,身形抢扑在地上,翻滚之下,又射出数枚暗器。 牟汉平那一剑,差点划破他的肌肤,而斩空了。 这一次丁高射出的暗器,目标不是牟汉平,而转向神刀王熊武。 熊武的斩马刀在身前一封,“叮叮叮”数声激响,丁高所射出的暗器,悉数被击落。 熊武竟然来不及闪避,被丁高夺掠飞撞过来,百忙中身形生硬的拧开少许,避开要害,“砰”然一声,那颗大脑袋,撞在腰腿上,整个人被撞得飞了起来,跌向另一列古玩架。 熊武被这一撞,顿时身不由已,“哗啦”声中,重重的压在那列古玩架上,不但将架子压碎,也将架上古玩撞碎,跌落地上。 熊武被这一撞,撞得他一口真气一泄,不由叫了一声,一时控制不住,身形从架上跌落地下,好一会才能挣扎着站起来,被撞的那边腰腿像折断了似的痛。 “呔!”暴喝声也就在熊武被撞飞的刹那,暴雷一样响了起来,一道剑芒有如飞虹般飞斩丁高。 丁高怪叫一声,身形横里掠出去。 那一剑原来是牟汉平发出的,剑势在半途中却倏地一变,斜削丁高掠出的身形。 丁高掠出的身形,陡地直拔起来,机簧声响中,射出五六枚棺材钉。 牟汉平的断剑剑芒陡地暴涨,连串“叮叮”激响,悉数将射来的暗器击落,剑势一引,人剑合一,射向丁高。 丁高身形自然快不过牟汉平,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凌空一个筋斗,翻了开去,同时再射出数枚棺材钉。 牟汉平叱喝一声,射起的身形,竟然亦随着丁高翻出的身子翻了出去。“嗤嗤”破空声中,那数枚暗器全部射空,而牟汉平的断剑,已直逼丁高的双腿。 在一旁观战戒备的夏仲豪,再一次看至牟汉平高明的身手,打从心眼里钦佩不已。 “呃——”丁高陡地发出一声惨叫,随着一双丢坠下来的断脚及洒下的血雨,整个人像肉球般滚坠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丁高大概自知活不了,在负伤之下,竟然将身上暗器悉数发射出来,刹那间破空声大作,一大片暗器像飞蝗似的罩向牟汉平。 那一个牟汉平,将坠的身形陡地向上一拔,剑势急转,大半的暗器从他的脚底下射过,小半射在断剑上,纷纷飞坠落地。 “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陡地晌起,丁高的躯体竟然裂开两半,血溅肠流,只有那颗大脑袋仍然完好无缺。 将丁高斩成两半的是熊武。 他那把斩马长刀一挥,将丁高劈成两半,猩红的被斯地毯上,被腥红的鲜血染得更红了。 那名年纪最轻的店伙看到这里,吓得瘫软在地上,一张脸已变色,抖个不停。 附近的店铺,虽然听到打斗惨叫声,也有人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当看到血溅尸横的情景后,吓得赶忙跑回去,再也不敢瞧热闹管闲事了。 熊武揪着那店伙的胸襟,问道:“说,你那位老板在不在里面?” 那店伙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店堂里面,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像一位秀才的中年文士,恰好在这时候出现在店堂与内进遮隔的屏风前。 这人骤眼看去,真的像一位饱学之士,但看清楚些,你会发观此人眉目之间,隐含一股煞气,予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一剑西来常公逸!”牟汉平一眼看到中年文士,脱口叫出。 牟汉平身为青龙帮少帮主,对黑白两道人物知之甚稔,帮中有专门搜集武林名人资料的记载,对某人的武功、特征、相貌都详为记录,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夏仲豪一听,神色一动,一双眼锐的目光,盯落在中年文上的身上。 熊武亦不由扭转身望过去,也就在这一刹那,那名吓得连站也站不起来的店伙,目中棱芒一闪,衫袖一番,手中竟然执着一柄短匕,向前一送,“夺”地插入熊武的小腹中。 熊武全身抽搐了一下,霍然拧转头来,怒视着店伙。 那店伙一招得手,松手急退,但是却被熊武霍然回身一瞪,吓得窒了一窒。 熊武随即大喝一声,斩马长刀电光乍闪,斩向那店伙。 那店伙料不到熊武在身负重创之下,仍然神威凛然,吓得他人魂落魄地惊叫,但他那一声惊叫,却哽在喉咙中没有叫出来,熊武的斩马长刀,已将他那脑袋吹了下来,且溜溜直滚出店铺外。 这时候牟汉平与夏仲豪被熊武那一声怒吼惊动了,扭头看到熊武拔刀而立,一手捣住小腹上,不由变色,抢掠上前,急声道:“熊兄,你怎样了?” 两人同时看到熊武小腹上露出来的一截匕首。 “那……那家伙乘我不备,暗算我……”熊武的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夏仲豪连忙一手扶住熊武,关切地道:“熊兄,你不会有事的,先坐下来让小弟看看。”说着,将倒在地上的一张椅凳扶起来,扶熊武坐下去。 熊武发出一声呻吟,涌滚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夏仲豪当机立断,一连几指,先点了熊武的“昏睡穴”,再点他小腹四周的穴道,先止住血,然后才咬着牙,猛地执着那露出来的匕柄,手腕暗劲一凝,一下将它拔了出来。 而他另一只手早已拿着一瓶从怀中掏出来的金创药,紧接着倾倒在熊武的伤口上。 “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青龙帮少帮主牟汉平,怎么了,几时变得像无赖一样,走来撒野?”一剑西来常公逸阴沉地盯着牟汉平。 牟汉平则横身护在夏仲豪与熊武面前,冷冷地道:“阁下又几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家店铺的老板?” “老夫隐退十年,不问江湖是非,这间店铺在驻马镇也经营了十年,远近皆知,倒是你毁坏了我这样多的珍宝,怎么个赔偿法,论偿,你这三条命加起来也赔不起。”常公逸缓缓的说着。 “哈哈,只怕你这些古玩珍宝都是赃物。”牟汉平冷笑连声道:“若是在下没有记错,那两件被毁去的彩玉双凤与千年龙珠,就是那十年前全家被劫杀的那位退休京官的失物之一,你因为怕官家追缉,才不得不退隐。” 常公逸一听,脸色变了,眼角肌肉连续的跳动几下,但随即恢复正常,道:“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但是我却记不起来了。” 语声一顿,接道:“你怎会查到我这里来的,是否你父亲告诉了你些什么?” 牟汉平听得一愕,暗忖:“常公逸怎么把我此行扯到父亲头上来呢?莫非他们是旧识?”接着摇摇头,冷然道:“只要肯花钱,天下事又有什么不可以查到的?阁下以为改变了身分,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那你到底来此干嘛?”常公逸厉声喝问。 “在下这次来,是想要你交出一枚窃自一位姑娘手上的寒玉钗。”牟汉平直截了当的说。他只想尽快取到那枚寒玉钗,越快越好,这样会对熊武有好处。 常公逸听了,似乎怔了一下,诧异道:“你说什么?说我窃了一位姑娘的寒玉钗?” 牟汉平肯定地道:“不错。” “哈哈哈……”常公逸陡地大笑起来,几乎连眼泪也笑了出来,最后几乎近似哭笑的道:“牟承宗啊!牟承宗!想不到你心地竟是如此狠毒,连一个死去的人仍不放过,竟然教唆儿子前来,真是天下第一狠人!” 牟汉平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说,又是一愕,怒喝道:“常公逸,你胡说什么?” 常公逸迷惘的道:“牟汉平,难道不是你父亲教你来的?……” 牟汉平顿时勾起帮毁父死的惨景,哽咽着说:“家父已经作古,请你不要侮辱他老人家!” 常公逸一蹦老高,惊叫道:“什么?牟承宗死了?他怎么死的?” 这一连几个问号,牟汉平却浇了满头雾水,他没有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 常公逸停止下来,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道:“牟少帮主,令尊是怎么死的?” 牟汉平悠悠的道:“被人杀害,帮毁人亡!” 常公逸感喟的一叹,道:“可知道凶手是谁?” 牟汉平道:“迄今尚无头绪。” 常公逸道:“父仇不思报复,却跑来此地作甚?” 牟汉平被常公逸数说得恼怒起来,道:“那你说,你是否有一枚寒玉钗?” “玉钗倒是有一枚,不过不是偷窃来的,乃是我恩师的遗物,临终前交我收藏起来。”常公逸咳了一声,接道:“至于你说什么偷自一位姑娘,真是无稽之谈!我常公逸会去作宵小?自降身分去偷一枚寒玉钗?只怕说出去有人相信才怪,想不到你如今身为一帮继承人,竟然皂白不分,含血喷人,乱说一通!” 牟汉平听了常公逸这一番话,一时间呆住了,虽然他早就想到少妇说的未必真确,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既然这样,他若是强索寒玉钗,岂不是形同无赖强盗,叫他如何出得了口,下得了手?更何况他们各执一词。但若就这样罢手,他又怎样向少妇交代?一时间他真是进退两难了。 “念在你是牟承宗的儿子,我概不追究,你与你的朋友走吧,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与你的朋友不能将我的身分向外泄漏。”常公逸挥挥手。 但牟汉平却是骑虎难下,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也要强索到那枚寒玉钗了,否则……他不敢想下去。 “我才不领你这个情,你若不交出那枚寒玉钗,说不得只好动手强取了!”牟汉平的语声有点不大自然的说。 “哈哈哈……”常公逸干笑一声,道:“真是怪事天天有,今日竟发生在我常公逸的身上,从来只有我常公逸劫夺强抢别人的东西,料不到今日竟有人向我强取,岂不是一件怪事么?” “废话少说,到底你交不交出来。”牟汉平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喝问—— 第十五章 “我本来想给你的。”常公逸笑道:“但想想,这件事若是传出江湖,我还能够混得下去么?所以,你别妄想了,你若果真的要强取,那就是看你的身手如何了。” “那只有得罪了!”牟汉平现在别无选择。 这时候,夏仲豪已将熊武的伤口包扎好,亦将他交给从附近现身的金衣人,着他们先将熊武扶往客栈,保护熊武的安全。 他并且从一名金衣人的手上接过金戈,拿在手上。 牟汉平就在这时,仗剑刺向常公逸,常公逸不但不闪不避,还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他笑声刚起的刹那,那面屏风在霹雳声中,四分五裂散开,三团耀眼的红光从破碎的屏风后飞刺出来,刺向牟汉平的头、腰、腿。 而牟汉平正恰好挥剑扑斩常公逸,距那面屏风不到三尺之远。想不到常公逸在屏风后预了这招杀着,可说是变生肘腋,牟汉平虽然反应敏捷,耳边异声乍响,便知有异,身形随即翻了起来。 但刺出来的三枪好快,竟然有一枪刺破他的裤管,在他的小侧划开一道血口,痛得他吸了一口冷气。 可是最要命的不是那猝然而发的三枪,而是常公逸打出的三枚暗器——银剑。 常公逸在牟汉平身形翻起的刹那,抖手打出三枚银剑,“呜呜”掠啸中,分别射向牟汉平的颈骨、脊骨及下阴。 最要命的是,常公逸是算准了牟汉平的身形变化而打出那三枚银剑的,换句话说,封死了牟汉平所有的变化,亦即是说,牟汉平绝对闪不开他这三枚暗器。 情形亦果然如此,牟汉平纵然身法再灵捷,也绝对无法闪避得了三枚银剑,最多只能避闪两枚,但若是被一枚击中,那也不是好玩的。 但牟汉平仍然身形连变,果然只能闪避开两枚银剑,眼看着第三枚银剑就要射在他颈骨上的一刹那,蓦地一道闪光有如骇电乍响般一闪而至,“叮”的一声脆响,将第三枚银剑击飞。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牟汉平可谓从鬼门关转了回来,身形飘掠在地,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说,生死一发间救了他一命的,自然是夏仲豪了,因为除了夏仲豪,店铺内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朋友,敌人是断不会救他的。 不,救他的,竟然是一个中年化子,牟汉平感激地瞥了中年化子一眼,道:“前辈,谢谢你,在下没事!” “沙俊峰,你倒来得正是时候,你给我交代清楚,要不然,我常公逸跟你没完没了!” 沙俊峰道:“常兄,稍安勿躁,沙某是应还你公道,但现在尚非其时,不情之处,尚请原谅,沙某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走。 常公逸正想追出去,恰被夏仲豪拦住,沙俊峰这时已走得无影无踪。 “这位莫非是关外第一高手,人称‘金戈侯’夏仲豪?”常公逸目送沙俊峰离去,目光落在夏仲豪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正是夏某。”夏仲豪朗声回答。 常公逸一听,目光一闪道:“金戈侯一向纵横关外,几时入了关,莫非是被人赶入关来的?” 夏仲豪却毫不动气的道:“少来这一套,阁下若不想这里一切变成垃圾,快将那支寒玉钗交出来。” 常公逸目光一转,身形倏然一退,口里喝一声:“杀!” 杀声出口,那三名破屏而出的白衣人同时暴喝一声,红缨急抖,急刺夏、牟二人。 “牟兄,让夏某来对付这三个人,你盯着姓常的,别让他乘机溜了。”夏仲豪喝声中,金戈戈势一展,将那三名白衣人枪势封住了。 那三名白衣人显然身手不俗,身形连闪中,枪势倏变,刹那间枪缨乱闪,一连向夏仲豪刺出三九二十七枪。 枪枪直往夏仲豪身上的要害招呼,但夏仲豪只仅仅刺出三戈,便将三名白衣人的攻势化解了。 三名白衣人不由脸色遽变,一人跃起,长枪直刺夏仲豪头脸,一人反身出枪,飞戳向他的腰胁部位,另一人身形一矮,长枪“毒蛇吐信”一样,闪刺他的左右“环跳穴”。 夏仲豪蓦地暴喝一声,有如平地响起一声焦雷,身形倏退猝进,但见戈光连闪三闪,那三名白衣人在三枪刺空的刹那,几乎是同时感到咽喉一痛,忍不住发出“喔”的一声闷叫,身形向后便倒。 那名跃起的白衣人,更是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另两名白衣人几乎是同一动作,用手捣住咽喉,咽喉处却标射出鲜血来。 夏仲豪扫一眼那三名白衣人,对于自己刺出的那三戈充满了信心,身形半转,望向常公逸那面。 那三名白衣人果然再也没动一下,咽喉被戳穿了,又怎能活得了? 那边常公逸与牟汉平的激战,两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个使刀,一个用剑,奇招迭出,杀着频施,以快斗快,以剑制险,看得夏仲豪目光频闪,叹为观止。 激斗了大约有五十招左右,牟汉平忽然剑势一变,有如神之笔一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戳削常公逸左肋。 常公逸竟然闪避封挡不了那一剑,神色一变,身形闪退出数尺,才堪堪让过那奇诡的一剑,跟着他忽然摆手急道:“且慢动手!” 牟汉平不由一怔,身随剑势一敛,诧异道:“阁下休想玩花样!” 常公逸道:“我现在还能够玩出什么花样?算了,算我栽了,将那寒玉钗交给你,不过,在下却有一个条件,希望你能够答应,否则,就一刀将我结果算了,我绝不还手!” 牟汉平不由狐疑地望着常公逸,有点不大相信地道:“阁下为何忽然间又愿意将那寒玉钗交出来,又提出什么条件?” 常公逸有点气馁的道:“第一,因为我还不愿死,也想保存这些古玩。第二,以你的身手,当今武林虽不说能作第二人想,但已是超极强者。第三,这寒玉钗关系到一个女子的沉冤,希望你给我一个月的期限,我将这冤情查出后,即将该钗交给你。” “我不理会这么多,总之,你快交出那支寒玉钗吧!既然关系一个人的沉冤,你穷十年之久都未查出,而这一月之内又怎能解决?”牟汉平口里虽这么说,心头则暗喜不已,料不到这纵横西北黑道的枭雄,竟然肯自动交出那支寒玉钗来。 说实在的,若是要胜常公逸,只怕不是那样容易的事,起码还要再斗二百招以上,才能分出端倪,但加上夏仲豪则不同了。 大概常公逸就是害怕了夏仲豪会加入,自忖不是两人对手,所以自动将寒玉钗交出来。 常公逸说做就做,一摆手道:“二位请跟我来。” 三人鱼贯而行,穿过店铺内室,来至一间内室,牟汉平一看,此卧室竟是女人卧室,而且床上还仰睡着一个女人,面目姣美,看起来已经三十出头。 牟汉平凝视着常公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公逸道:“二位稍安勿躁,适才我说此钗关系一件沉冤,也就是此女,她已死五年之久,其尸体未腐朽成骨,完全仗恃寒玉钗之力量,若将此钗取走,其肉体就立刻腐朽,势难让其亲人见最后一面,因此,我才有延迟一个月的要求,如今我已说出将钗交给你们,答允与否,权在二位,常某静候回复。” 牟汉平细看那女子,很美,美得不带人间烟火味,现在只不过一具尸体尚且如此,若是活人,就更增其美艳了,牟汉平乍见之下,对这女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支寒玉钗就簪在她发髻上,他未想到一支寒玉钗竟有如此功较,能够保持尸体不腐化,若就此取走,因然常公逸不会说什么,而自己则近乎残忍,这与毁尸何异?倘不取走,对少妇又何以交代?他迟疑片刻,故作怀疑地道:“不会是诓我吧?” 常公逸怒道:“我虽沦为黑道人物,但却从来不打诳语,你太低看我了!” “牟公子,那支寒玉钗确是小妹失去的物件。”一声娇脆的语声蓦然自三人的背后响起。 牟汉平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刹时有点不大自在起来。 夏仲豪与常公逸循声扭头望过去,看到靠门口左边的门柱上,俏生生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的娇娆少妇,穿一身裁剪合体的鹅黄色衣裙,正打量着二人。 夏仲豪在这刹那,立刻也猜到这位悄然出现的少妇是谁了。 看来这少妇的身手也很高明,最少轻功就是了,三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未发觉到她何时侵入内室来的。 牟汉平终于也转过身来,瞥了少妇一眼,口气异常冷淡的道:“既然那就是真的,你自己去拿吧!” 少妇抿嘴一笑,道:“多谢牟公子仗义出手。” 说完身形一掠,从牟汉平与夏仲豪两人之间一掠而过,掠入内室,方待从尸体身上取下寒玉钗,常公逸却于此时挥手一格,拦住了少妇。 少妇柳眉上挑,娇叱道:“常公逸,你这是什么意思,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行径?” 常公逸冷冷一笑,对牟汉平道:“牟汉平,敢问一句,能够劳动你这位‘青龙一君’出手来抢这支寒玉钗,这位姑娘一定不简单,与你的关系也一定不寻常!” 牟汉平一听,脸上可热了,闭着嘴闷声不响。 少妇娇笑连声道:“常前辈,你说得一点不错,我与牟公子的关系确实不寻常,所以我奉劝你一句,切莫于这事之后找我麻烦,至于我嘛,告诉你吧,我姓乐,名妙嫦。” “乐姑娘,你……”牟汉平怒视着乐妙嫦,幸而常公逸未看到。 “哟,牟公子,大姊难道有说错么?”乐妙嫦依然笑脸如花,抢着打断了牟汉平下面的话。 牟汉平真是对之无可奈何,将头别转开。 夏仲豪一直没有出声,事实上他也不便插嘴,他看到乐妙嫦这样一位女人,竟然会用出那样的手段,他可认为不大可能的,但这蛇蝎美人,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想不出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牟兄,咱们走吧!”夏仲豪见牟汉平难以作对,且寒玉钗已经当面,垂手可取,于是提出离开,同时,他一直很关心身受重伤的熊武。 牟汉平沉重的点点头,看也不看乐妙嫦一眼,大步向外面走去。 夏仲豪朝常公逸一抱拳,道:“得罪之处,尚祈海涵。” 常公逸却脸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也难怪他了,虽说他的大部分物品乃是他陆续劫夺回来的,但也是他非常心爱的物品,如今却毁损了大部分,他又怎会不心痛,对牟汉平与夏仲豪又怎还笑得出来! “咦,牟公子,你怎能这样就走了?”乐妙嫦反应很快,娇呼声中,追着牟汉平。 跟着后面的夏仲豪看了,不由摇摇头,暗道:“这女人确实很难缠。” 牟汉平这时已走出房门,闻声却霍然回头道:“在下已替你找到了寒玉钗,咱们不是讲好的么?从此一刀两断,你还跟着我干嘛?” 牟汉平说话时,可说是声色俱厉。 乐妙嫦并没有停止,而且挨了上去,委委屈屈地道:“你真的这样绝情?一点也不念过去?当时我们的确是讲好,但那是说把寒玉钗交到我手里为准,是不?” 夏仲豪看到这情形,立时放慢了脚步,他虽则还未成家,但他也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最好是站得远一点,免得尴尬及难为情。 他不但放缓了脚步,也将目光移开去,装着打量客厅的陈设的样子,但是他才看了一眼,脸色倏然变了,他瞥到几条熟悉的苗条身影,正从集珍轩店堂的侧面闪了进来。 凝目细看之下,他看清楚了,那几个女孩子,是他见过的——红粉五煞。 这只是他的感觉,但他对于自己这种感觉,却向来相信的居多。 “姑娘,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牟汉平像见到蛇蝎一样闪开两步,目中像有火喷出来一样,一顿之后,又道:“若再这样,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乐妙嫦仍然脸色不变,但却陡地尖着声音道:“但你却说过,要将寒玉钗好好地交回给我嘛!” 牟汉平听了,不由一怔,道:“如今那支寒玉钗,在那妇人身上,而且借寒玉钗之力保持着尸体不腐朽,倘此刻取下,何异毁尸,凡有人性者,皆不欲为,牟汉平实难从命,要取你自己去取!” “那你是准备食言毁诺?”乐妙嫦嗓子越来越尖,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牟汉平不由为之气结,寒声道:“果如此,也是姑娘你逼得在下出此下策。” 乐妙嫦妙目一转,一张脸刹时似春花绽放,柔声道:“牟公子,那你是准备一月之后再来取,是不?” 牟汉平不知她又在耍什么花样,吸口气,小心地道:“不错!” “这不就是了么?”乐妙嫦的语声陡地又尖起来道:“那我们的约束自然还是有效-?” 牟汉平道:“当然!” 乐妙嫦似乎受了很大委屈,悠悠的道:“好吧,那我只好再等一段日子。” 夏仲豪当然也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深深看了乐妙嫦两眼,这女人确实不简单。 “咦,夏兄,咱们又见面了。”出声向他打招呼的是红粉五煞之首苏红凤。 夏仲豪发觉到了,上一次见到的七位姑娘果真的少了黑、蓝两位姑娘,那么,传言果真不虚了,红粉七煞果然折了两煞,变成五煞了。 “姑娘,这一次来又打什么主意?”夏仲豪笑问着。 苏红凤倒很爽快,拿眼瞥瞥乐妙嫦,道:“小妹这次来,跟这位大嫂目的一样,想要那支寒玉钗。” 夏仲豪一听,心头跳了一下,明知故问地道:“姑娘可否说明白点?” 苏红凤笑笑道:“既然夏兄明知故问,小妹不妨直说,记得我跟夏兄提过另一柄钥匙,那柄钥匙,就是寒玉钗。” 夏仲豪淡淡一笑道:“这一次在下可做不了主,你去问那位姑娘吧!” 苏红凤颔首道:“这个当然,希望夏兄能够与小妹等一直保持这种关系。” 夏仲豪正想说话,苏红凤已一阵风般,掠向乐妙嫦与牟汉平站立的那边,其余四煞亦掠前散开,将牟汉平与乐妙嫦包围起来。 夏仲豪看此情景,不由暗道:“只怕等会咱们非动手不可了。” “青龙一君,阁下是否就是青龙帮少帮主牟汉平牟兄?”苏红凤一眼看到牟汉平,脸色陡然变了一下,脱口问了出来。 牟汉平曾在夏仲豪口中听说过,打量着苏红凤,有点不敢肯定地道:“不错,在下正是牟汉平,姑娘可是红粉七煞之首苏红凤姑娘?” 苏红凤答道:“小妹正是苏红凤。”接着目光一转,瞄向乐妙嫦道:“还未请教这位大嫂?” 乐妙嫦不情愿地答道:“乐妙嫦!” 苏红凤目光一闪,有点古怪的道:“大嫂只怕不是姓乐吧?” 乐妙嫦脸色骤变,怒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姓什么?” “你应该姓罗,乐与罗同音,我没有说错吧?”苏红凤满有把握的说。 乐妙嫦脸色再变,尖声道:“你胡说什么?” 苏红凤冷冷笑道:“不是我胡说,而是你向牟兄胡诌,你姓罗,名字倒是真的叫妙嫦,乃是成名于二十年前的玉脸黑心罗玉仙的女儿,我没有说错吧?” 这一次乐妙嫦脸色大变,目中煞芒一闪,哼了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牟汉平与夏仲豪听了俱吃了一惊,尤其是牟汉平,脸色变得难看得很,乐妙嫦不但用卑劣的手段令他跌落陷阱中,而且连姓也是假的。 说起玉面黑心罗玉仙这个人,年纪怕约五十多了,但在三十年前,却有一位人如其名,迷倒万千人的大美人,当年不少武林中有为的青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但这位罗玉仙并不如她名字那样美化,却是一位蛇蝎美人。她将那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制造仇怨,以致那些追逐者之间产生摩擦,而互相猜忌妒恨,终于动起武来,当年名重一时的赵、郑两大世家,就是因此而烟消云散的。 到了后来,她的阴谋终于被揭穿了,再也没有人追逐她裙下,并且敬而远之,这一来,她又恼恨起来,一改卖弄风情的姿态,每到一处,她必然杀一两个年轻英俊的武林人士。这一来,她所到之处,变得腥风血雨,避趋惟恐不及,尤其是她身手极高,又是当时有“武学鬼才”之称的张三先生唯一传人,就算有人敢动她,但也因为惧怕张三先生的名头而打消了念头,这就更加的使她肆无忌惮,肆虐武林了。 那段日子,真是使得武林惶惶不安。由于罗玉仙生得确是美如天仙,可惜心如蛇蝎,所以当时的人就送了“玉脸黑心”这个外号给她。 由于做得太过火,恼怒了另一位奇人——长公主,去见张三先生,请他把她缉捕回来,以正门规,以消弭武林杀劫,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张三先生终于被长公主击毙,而罗玉仙从此销声匿迹,从此不复再在江湖出现。 牟汉平与夏仲豪皆听闻过“玉脸黑心”罗玉仙当年肆虐武林的事,他们却想不到,这位乐妙嫦竟然就是那位罗刹的女儿。 而江湖上也一直没有听闻过罗玉仙成亲的事,但若眼前的乐妙嫦——罗妙嫦是她的女儿,那一定是她后来成了亲,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这位罗刹在二十年前已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了。 牟汉平尤其震惊,他竟然会与当年令人闻名色变的女罗刹的女儿有合体之缘,幸好这位罗妙嫦的心肠看来没有乃母的毒恶,但想想,也不由为之心寒不已。 罗妙嫦的手段不也是很卑劣么? “你……你真的是那位玉脸黑心罗玉仙的女儿?”牟汉平几乎是呻吟般问。 “不错,那又怎样?”罗妙嫦挺一挺胸脯,恶毒的尖声笑起来:“你害怕了?你终于找到借口不再履行你的承诺了?” 牟汉平双手紧紧握着,紧得连指甲陷入掌肉中也不觉得痛。 夏仲豪适时走上前去,了解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牟汉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不论你是什么人,在下也不会背信于你,就算在下从此坠入地狱之中,一月后我必将寒玉钗交到你手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逼你诱你就范的,请你记住。”罗妙嫦尖着声音道:“她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武林中不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来历么?我告诉你们,她们是当年有丑脸罗刹之称的门美彩的徒弟。” 罗妙嫦这一说,使得牟汉平与夏仲豪二人吃惊不小。 要知道,丑脸罗刹与玉脸黑心在当年乃是一对齐名女煞星,两个人一样心狠手辣,毒如蛇蝎,唯一的不同的是,一个貌美如仙,一个丑怪得像母夜叉。门彩美可能基于一种自卑的心理,所以对武林稍微英俊的年轻人皆憎恨得要死,哪一位被她遇上,哪一位就要倒霉了,更有甚者,这丑脸罗刹连美貌的女子也仇视,只要武林中哪一家或哪一帮、哪一派的女儿或帮众弟子被她打听到颇有几分姿色,她必然千方百计杀之或毁其容貌。其手段较诸玉脸黑心更毒辣,当时武林中稍有几分姿色的,皆闻其名而胆落魂飞的不敢在江湖露面。 偏偏她的武功亦很高强,有些人甚至说她比玉脸黑心罗玉仙还要高,但却没有人知道她生父何人。有人说她本是弃婴,就是因为父母见她生得如此丑怪,异日一定嫁不出去,羞辱家门,故而忍心将她抛弃,却被一位隐世高人偶遇,大发善心,将之收养,并授以武功。若是那位隐世高人知道她生性这样恶毒嗜杀,定会后悔当初将她抚养长大了。 只是,不知是否晚年转了性,竟又收了七位这样俏丽的徒儿,那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这就怪不得红粉五煞的武功恁地了得。 苏红凤及其余四女听罗妙嫦道出自己的来历后,俱脸色骤变了一下,苏红凤身为老大,较为沉着,冷笑一声道:“罗妙嫦,咱们是彼此彼此,不过,咱们总比你好,不会施展狐媚手段,胁逼人家就范,为你做事。” 罗妙嫦就算有再厚的面皮,也忍不住了,撒泼地骂道:“别臭美了,你们难道不想?只是你们自问没有那种使男人动心的狐媚本领。” 苏红凤被说得羞怒不已,满脸胀红,娇叱道:“满口脏话,不知羞耻为何物,你以为那样做就可以瞒得住牟兄他们么?” 牟汉平听得心中一动,暗忖:“难道那支寒玉钗真的与夏兄那方玉-有关连?” 夏仲豪亦暗忖:“那支寒玉钗可能另有稳秘,若是常公逸知道,肯定不会做那样的许诺。” “是了,常以逸不愧老奸巨滑,他一定是知悉红粉五煞出现在附近,又猜到必是为了那支寒玉钗而来,他自忖应付不下,才作如此承诺,好让咱们与红粉五煞火拼,他既得以幸免,又可一解心头之恨,坐收渔人之利。”夏仲豪越想越觉得是,不由想出了神。 “你不用挑拨离间,牟公子生死重一诺,他不会听你的。”罗妙嫦非常气愤的道。 苏红凤“嗤”道:“牟兄是一代豪杰,人中龙凤,明辨是非,焉会被你所蔽!” 罗妙嫦戟指苏红凤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红凤不愧是红粉五煞之首,毫不动怒,冷冷道:“只想叫你退出这是非圈,勿动寒玉钗为念。” “哼,想得倒美,只怕我答应,牟公子也不答应!”罗妙嫦媚眼一横,睨看牟汉平。 此女的确难缠,也够厉害,这手段杀手锏使出,顿使牟汉平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 苏红凤目光一转,落在牟汉平脸上,道:“牟兄,此事与你有何关系?” 牟汉平咳了一声,道:“苏姑娘,在下曾经答应过罗姑娘,为她夺回那支寒玉钗……” 苏红凤抢着道:“承诺是双方的,彼此都要以诚相见,若是有一方虚伪,则承诺可以不必成立,就此解除。据小妹所知,罗大嫂对牟兄说此钗是她祖传之宝,遗失一旬时间,而这支寒玉钗已在这位前辈遗体上达五年之久,可见她所说全系谎言,所谓祖传,纯属子虚。” 苏红凤倒是善于体察形势,大有乃祖苏秦之才。 “你们到底为何要争夺那支寒玉钗?”夏仲豪忍不住问起。 苏红凤与罗妙嫦一下子将口闭起来。 牟汉平见二人闷声不响,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目光盯在罗妙嫦的脸上,道:“你可以说么?” 罗妙嫦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将头垂了下来。 牟汉平不由摇摇头,喟叹了一声,可是说不出话来。 罗妙嫦却在这时陡然抬头道:“我说,我全部说出来!”神态显得很激动。 夏仲豪猛地心头一颤,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到那谷地中苏红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由脱口道:“莫非那支寒玉钗是开启那处宝藏的另一支钥匙?” 罗妙嫦大声道:“不错,那支寒玉钗确是开启一处宝藏的钥匙,她们既已得到那方玉-,当然欲得到玉钗,否则,她们仍然打不开那一处宝藏的大门。” 苏红凤的脸色刹那连变数下,双唇紧紧地抿着。 “这就难怪了。”牟汉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心情也同样复杂。 “两位姑娘,请问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处宝藏?”夏仲豪问道。 苏红凤抢着道:“这一点小妹也不太清楚,小妹们只是听家师这么说,亦是奉家师之命行事。” “小妹也是听家母说及有那么一处宝藏的,所以小妹也不敢肯定有没有,家母嘱咐小妹务必夺取到那两件开启宝库的物件,并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罗妙嫦的语声越说越低,并羞赧地瞄了牟汉平一眼。 牟汉平听了,对罗妙嫦的观感多少有了改变,毕竟,那不是她的本意,这样看来,她的本性还是不坏的。 牟汉平吁了口气,叹声道:“原来姑娘你们皆是受人指使的。” “嘿嘿,老夫不管你们谁是谁非,集天下所有财富于此宝库,却不能此刻取走寒玉钗。”不知什么时候,常公逸出现在卧室门口,冷笑不已,脸上既未表露兴奋,也未作后悔表情,又道:“其实这件秘密,老夫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可惜搜寻不着玉-,只好望洋兴叹,后来小雯身死,需要将其遗体保存,让她亲人见最后一面,才将此钗簪在她发髻上,老夫也就不作出岫之念了,现在就算你们将店铺砸烂烧光,我也不会将寒玉钗交出来。” “如今已由不得你,不交也得交了,还能怎么样?”罗妙嫦不屑的娇喝道。 “嘿嘿,你以为我还会怎样?”常公逸道:“一月之后,老夫会自动将它交出,任由你们去打得头破血流。” 罗妙嫦撇撇嘴唇,道:“痴人说梦话,别以为你那点鬼心思就没有人知道,马司昭之心,路人皆知,到时候我们一离开,你也来个溜之大吉。” 常公逸哈哈狂笑道:“你也太看扁了老夫了,若在十年以前,只要老夫想要的物件,无不千万百计弄到手,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这份兴致了,假如不是守候小雯的后人出现,我早已剃度了,还争夺些什么呢?” “若是换了另外的人来说,本姑娘或许会信,你常公逸口里说出来,只怕太阳要打从西边出来,鬼才会相信。”罗妙嫦掩嘴“咭咭”地笑起来。 常公逸不以为意的一笑,道:“老夫不跟你计较,只要是你在期限内前来找碴,管他是谁,只管站出来就是!” 他话刚说完,突然间,像天外扑击而来的巨雕一样,就见一个身材魁梧,四十上下的大汉,紫膛脸上尽是寒霜,在他的紫袍拂动中,叱道:“阁下,在下不答应!” 常公逸吸了口气,缓缓的道:“阁下是谁?” 魁梧大汉道:“飞天蜈蚣杨策!” 常公逸道:“难道你也想趟这浑水?” “好抱歉,寒玉钗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既自愿交出来,迟早都是一样,说不得,在下只好得罪了!”杨策说着,傲视了众人一眼。 “姓杨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常某就伸量伸量你的斤量!”话声中,倏地身形一欺,剑光暴闪,一剑飞刺杨策面门。 杨策身形侧闪,手上碎玉刀暴展如风,“叮叮叮”一连激烈地响了八下,两人的身形刹那分了开来。 “再试老夫这招!”常公逸暴喝一声,身形反侧过来,长剑亦反手刺去,剑光颤晃如流芒,无论身法剑势,皆大异于一般身法剑势,显得怪异,也大悖一般用剑之道。 杨策的神色却刹那变得凝重异常,脚步一错,摆出一个跨马式,碎玉刀平举过肩,左手食、中二指压在刀背上,亦摆出一个大异寻常的刀式。 罗妙嫦、苏红凤一看两人摆出的刀式剑势,虽然不知其招式名称,但却看出两人的刀式剑势威力异常,只怕一发之下,不可收拾。 牟汉平骤见此人刀式,神情特别凝重,断剑也缓缓抽出,双目中射出一股愤怒的火焰。 “天魔西来!”夏仲豪一见常公逸提出的剑势身法,心头凛然一震,脱口呼出。 “天魔西来”这一招,乃是“天魔乱舞”剑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杀着,看来常公逸想利用这一招来击退杨策。 杨策摆出的那一式刀式,只有牟汉平看出,乃是“阎王斩”中第三式,此招久已失传,那是朱恨天秘谱的一式绝学,牟汉平曾下过一番苦工夫,曾经用来击败过明心大师,而且,对杨策已经提高警觉,心想:“此人姓杨,而且又能使出北腿之学,看来此人八成是那逆徒。” “呔!”常公逸吼喝出声,身动剑展,但见剑光如虹电射,仿佛无远弗届,天地仿佛为之一黯。 牟汉平看到常公逸发动剑势,势道如此厉烈,但他却踏前一步,不知打什么主意。 杨策在常公逸发动剑势的刹那,亦发出霹雳般巨响,刀势展动之下,有如怒龙腾搏,亦有如风雷乍发,众人但觉耳有雷声隐隐,仿佛风云为之变色。 “锵”然一声大震之后,接着是密如珠走玉盘般的连串脆响声,两条人影交错而过,紧接着又交缠在一声。 所有人皆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也几乎忘了,只觉心惊动魄,心神皆被两人的激斗吸引住了。 这时,只有牟汉平保持清醒,双目随着剑刀之变化闪烁不停,交缠的人影在一阵刀剑刮削声中,牟汉平突然身形跃起,断剑一挥,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这一分开,只见常公逸退开的身形竟然收势不住,一连退开足有丈外,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杨策也差不多退出一丈,整个人像喝醉酒一样,以剑拄地,兀自摇晃不定。 牟汉平一人承受两人的压力,左胸及腰际血渍殷然,煞白着一张脸,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仲豪一见牟汉平那样子,惊得抢扑上前,一把扶住牟汉平,惊急地问道:“牟兄,你伤得怎样?” 牟汉平大大喘了口气,语声哑涩地道:“夏兄,小弟的伤势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只却耗去了不少劲力,有点衰竭,请夏兄暂时为小弟护法。” 夏仲豪一听,一颗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急道:“牟兄放心,你尽管调息,且让在下为你敷理一下伤口。” 常公逸在这时对着牟汉平遥遥一揖道:“牟少帮主,谢谢你救了老夫一命!” 杨策这时也缓过气来,朝牟汉平道:“姓牟的,这难道又关你的事?” 牟汉平又吁了口气,道:“此事与牟某无关,但在下却不愿见你二位两败俱伤,而使在下一桩心愿不能了断。” 杨策诧异道:“姓牟的,你的心愿与杨某何干?” 牟汉平道:“杨兄稍安,小弟回忆起一段往事,久思不得其解,今睹杨兄那式‘鬼索魂’,故特得出请予指正。” 顿了顿,接道:“有一个老人,他收了一个徒儿,把本身的艺业传授了给他,实指望能够继承其衣钵,为反清复明大业尽一份力量,但这位狼子野心的传人,居然暗暗了结他的师父,并残去他师父的肢体,请问杨兄,此人应该如何处置?” 杨策神色连变,但随即一笑道:“牟少帮主说笑了,羊有跪乳,鸦有反哺,禽兽尚且如此,人岂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牟汉平道:“在下并非说笑,而是千真万确事实,这位老人却侥幸未死,他在其残年岁月中,将本身武艺绝学——‘霹雳二十四腿’的图形刻于石壁上,并在棺壁刻言留字,意谓他误收一姓杨的匪徒,嘱见其骸骨者,必行其遗命,追杀匪徒,以泄其恨!” 杨策吼道:“不可能,我明明……” 杨策自知失言,连忙住口不语。 牟汉平神色一寒,厉喝道:“杨策,你终于不打自招了吧,弑师逆徒,快出来领死!” 杨策的行动宛如是一片飘忽的风,只是那么一晃,整个身体业已凌空,有若一朵大红云般腾飞而下。 暴叱如雷,牟汉平屹立原地不动,两掌交叉猛挥,旁人眼里只看见他这一个动作,其实,他已经抡出了二十六拳之多。 牟汉平的拳势,正是“撼天神拳”,此等拳劲乃纯粹阳刚之劲,含有至精的内家真气,可以碎石如粉、洞壁颓革,威力之大,弥足惊人,当今之世,练有这种来自正统武学的拳劲者,业已有如晨星了。 斗然间,杨策在半空飞快翻滚,一个空心跟斗紧接着另一个空心跟斗,竟然一口气悬虚做了二十六次翻滚,而牟汉平的二十六拳,便全部带着呼轰罡力,稍差一线的掠过杨策身侧,统统落空。 似紫虹来自九天,那紫色袍袖膨胀旋舞,杨策长射而至,手中银芒如电,璀璨耀目,细窄闪耀的碎玉刀,刀刃划破空气,响起尖锐的啸声,那啸声像是鬼哭,也宛似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凄号,“刷刷刷”…… 硕长的身形运转得有如狂风赶云,牟汉平以一种奇特的回旋步法,荷摆柳摇般急速腾挪佛流星的曳尾在交相穿织,明亮灿耀,令人目不暇接。 于是,很快的,他们已交手七十招了。 空气是沉寂的,不,是凝冻的、生涩的,也是血腥与颤栗的,斗场中人影在飞、在闪、在转、在奔,看不出谁追谁,也看不出谁迫谁,两个人幻成两条淡蒙蒙的烟雾,而烟雾又融隐在弥漫的尘灰里,只见银亮的寒光似是两条蛟龙,以惊人的快速掠射,刀气剑芒在呼号着冲激,双方的出手换招,攻拒挪移,早就不是大家所能看得清楚的了,这真是一场龙争虎斗的场面。 他们二人原本艺出一炉,有许多地方,当对方甫展出第一式,就能判出下一式的招法,故此一掠即过。 苏红凤逐渐向夏仲豪接近,压着嗓门道:“夏兄,想不到……” 夏仲豪目转睛,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场中发展,他眼睛也不转一下,低缓的反问道:“想不到什么?” 苏红凤沉沉的道:“那杨策的功力竟然高到这等地步!” 夏仲豪点点头,坦承道:“是的,比我们想像中高明不少,这也难怪,他们的武学皆来自‘铁腿裂山’朱恨天前辈。” 苏红凤抿抿唇,道:“依夏兄看,牟少帮主制得住他么?” 夏仲豪客观的道:“牟兄身兼数家之长,既承朱前辈遗学,又得‘神拳无敌’邱伯起前辈的青睐,兼之青龙帮老帮主一身武艺也是拔尖的,因此,牟兄胜算较大。” 目光定在前面,他瞧了一会,又道:“苏姑娘,牟兄出招捷猛,有如雷电,劲力悠长,镇定稳健……”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倏分,牟汉平狂吼着自战圈中连连翻出,由于身体的转动,便溅起一轮一轮的鲜血,他的小腿划开了两条刀痕,皮肉翻卷着。 就在牟汉平旋出圈子的一刹,杨策在这时蓦地仗刀向牟汉平疾冲,张口发出一声:“呀!” 罗妙嫦与苏红凤一见,俱不由脱口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中,夏仲豪才冲出一步,杨策叫声猝然中断,而他眉心至鼻梁部分却忽然暴裂开来,血像箭一样标射出来,而他整个人也忽然一个踉跄,摔跌在地上。 夏仲豪本已舞戈迎上前去,骤眼看到杨策眉心至鼻梁忽然暴裂血标,不禁松了口气,收势转身重又回到牟汉平身前,为他包扎裹伤。 牟汉平亦在这时长长吐了口气。 罗妙嫦与苏红凤等六女一眼看到杨策那样,一时间目瞪口呆,好一会,才省觉到杨策那只不过是垂死前的反扑而已。 其实,他应该早就死了,只是由于牟汉平砍在他眉心、鼻梁上那一剑太过快而利,使得他形活实死,至有那种现象发生。 罗妙嫦看到杨策死在牟汉平的断剑下,高兴得欢呼一声,奔扑过来。苏红凤也应这刹那骤然出手,玉臂一探,疾抓罗妙嫦肩头。 夏仲豪恰好一眼瞥到,抢救已来不及,疾喝一声:“小心!” 罗妙嫦闻喝霍然一惊,纤暖一拧,肩头急晃,同时身形斜抢而出,“嘶”地一响,罗妙嫦避过了肩头,但仍然撕下一幅肩衣来,露出白嫩的肌肤。 罗妙嫦料不到苏红凤会猝然向她出手,肩头衣服被抓破,惊怒得娇喝一声,反手一掌挥劈出去。 苏红凤一抓落空,身形立时一敛,堪堪避过罗妙嫦那凌厉的一掌。 罗妙嫦用手掩着肩头上露出来的肌肤,俏目含煞,娇叱声道:“你好不要脸,竟然出手偷袭!”—— 第十六章 苏红凤嘻嘻一笑,反唇相讥道:“我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哩!” 罗妙嫦气得脸色煞白,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兀自耸动着双肩。 “臭婊子,老子还以为你们钻到地下去了,老子们终于找到你们了,看你们这班婊子还往哪里逃?”蓦然从店堂外传来一声叱喝及急骤的脚步声。 所有的人不由悚然一惊,循声望过去,这一望,苏红凤等五女齐皆脸色微变,而且迅速地靠拢在一起。 夏仲豪、牟汉平、罗妙嫦、常公逸四人,却脸露讶异之色,因为他们皆不认识疾奔而来的那群人。 那群人为数约三十多人,为首一人身形剽悍,全身肤色黑不溜丢,穿一套水青锦缎劲装,络腮胡,一双目光精光闪亮,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人物,年纪大约在四十许。 身后跟着的那群人,个个粗眉粗貌,凶神恶煞,亦是身穿劲装,从他们疾奔的速度看来,身手亦不俗。 眨眼间,那群人已奔到来,在苏红凤面前数步外停下来,扇形散开,将红粉五煞抄截起来。 夏仲豪轻轻扯了一下罗妙嫦衣袖,示意她退到牟汉平身旁,离开苏红凤她们远一些。 在目前的情形下,对方既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那是最好的,这样可以在一旁看热闹,必要时,也可以乘机溜之大吉。 常公逸扶着牟汉平,退至内室门口。 那些人暂时也没有注意他们,数十道目光只集中在红粉五煞的身上。 但有人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惊呼,道:“总寨主,那边地上躺着的,不是‘飞天蜈蚣’杨策么?” 那位领头的汉子闻声扭头望过去,端详一下那边地上杨策的尸体,惊声道:“果然是杨策,臭婊子,他是不是你们杀的?” 苏红凤双眸杀机毕露,怒哼了一声,没有理睬那位领头的总寨主。 夏仲豪一听有人称呼那领头的为总寨主,不由猛地想起在道上听到的传说,低声对牟汉平道:“牟兄,那位被称为总寨主的人,大概就是黄河十八寨总瓢把子‘九爪神龙’郭长河了。” “本座正是黄河十八寨总瓢把子郭长河!”那汉子的耳朵真灵,竟然听到夏仲豪的说话,目光直射向他们,道:“几位如何称呼?” 夏仲豪只好抱拳道:“原来是郭总瓢把子当家,在下夏仲豪。” 郭长河一听,目光陡亮,道:“威镇关外的‘金戈侯’夏仲豪?” 夏仲豪颔首道:“正是在下。” 郭长河目光落在牟汉平的脸上,转了一转,道:“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牟汉平?” 牟汉平一抱拳,道:“正是在下。” 目光再转到常公逸身上,道:“嘿,西北道上魁首,‘一剑西来’常公逸?” 常公逸一点首,道:“正是老朽。” “这位姑娘又是谁?”郭长河伸手一指罗妙嫦。 罗妙嫦却瞧不惯他那大剌剌的模样,撇撇嘴,道:“本姑娘罗妙嫦。” 郭长河发珠转了一下,可能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嘿嘿笑道:“几位别是也来淌这浑水吧?” 夏仲豪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问道:“郭总瓢把子,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请明言。” 郭长河打了个哈哈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既是几位不是来淌浑水的,请此离开,怎样?” 这郭长河真个是老奸巨滑,一味绕着圈子想让几人离开,他好放开手脚夺取想得到的东西。 常公逸哈哈一笑,道:“郭总瓢把子,此乃老夫宅第,你叫老夫离开又到哪里去?” 苏红凤巴不得他们留下,即使常公逸不说,她也存心将牟汉平等人拉下水,那起码她们不会孤军作战,她急争高声道:“总瓢把子几时转了性?放着实在眼前,却让它飞走?” “苏姑娘……”夏仲豪有点气恼的喝叫。 苏红凤却不理会他,紧接着说下去:“总瓢把子,难道你不知道,那宝库是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的么?” 郭长河不会是个笨人,听了目光陡亮,喜道:“你是说,他们三人身上带着那支寒玉钗?” 原来他竟然也知道有寒玉钗这回事。 “不就在那位罗姑娘的身上?”苏红凤很得意的瞥了罗妙嫦一眼,她可不敢说出在卧室尸体身上,因为她很清楚,常公逸绝不会让其他的人去侵害死者,牟汉平之所以要延后一月才取寒玉钗,就是尊重死者,依中国礼教来说,死者为大。 她假如说出真相,她将树更大的强敌,再者,她看到罗妙嫦周旋在牟汉平与夏仲豪之间,多少有点捻酸的味道,因此,将目标转移到罗妙嫦身上。 罗妙嫦气怒得鼓着腮,目含煞芒,恨不得将苏红凤一口吞下,厉声道:“姓苏的,你这是什么居心?” 苏红凤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因为我不想你这样轻易就得到那支寒玉钗,何况,多几个帮手,总是好的。” “好……”罗妙嫦仗剑就要冲上去。 “罗姑娘,别鲁莽!”夏仲豪一把拉住她。 “啊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天助我也。”郭长河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大笑不已。这时,他那些手下不等他吩咐,已飞快地将牟汉平几人围了起来。 笑声一顿,他目注夏仲豪与牟汉平二人道:“二位,黄河十八寨与二位河井不犯,毫无过节,两位若是与那位姑娘没有瓜葛,请离开怎样?日后黄河十八寨必有回报!” 他不等牟、夏二人启口,又转注常公逸说道:“常兄暂请作壁上观,尊府毁损物件,黄河十八寨愿负赔偿之责!” 郭长河的确够精明,几句交代,即将界限划分,壁垒分明,可惜,牟汉平竟破坏了这形势,高声道:“很可惜,这位罗姑娘是在下要保护的人,辜负了总瓢把子一番盛意。” 郭长河脸色一变,狠厉的道:“那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目光一转,落在苏红凤的身上,阴恻恻地道:“苏姑娘,识时务的乖乖将玉-交出来,本座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苏红凤却撇撇嘴道:“黄河十八寨的名头,唬唬别人还可以,本姑娘却不买你的账,别忘了,在黄河岸边的那一战,吃亏的是谁?” 郭长河勃然变色道:“臭丫头,本座今日管教你们死无全尸!” 正说到这里,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从店堂外传来,所有人皆闻声望了出去,那块阻拦店堂与内室的屏风已经被推倒,为数约有二十人左右,领头一人长髯飘飘,年纪虽然有六十开外,但未现老态,而且威凛慑人。 这群人眨眼间已来到,为首的老人扫了一眼,似乎是看到双方还是僵持之局,而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身后的人,立时散了开来,将整座大厅给堵住了,个个刀剑出鞘。 这时敌我分为四起,黄河十八寨人数最多,其次是最后进入的这一群,红粉五煞为一组,牟汉平等四人暂成一组,原本就因为黄河十八寨介入而显得拥塞的大厅,此刻显得更狭小了。 牟汉平一眼看到那老者,就认出他是谁,压低声音对夏仲豪道:“夏兄,来的乃是金狮堡的人,那位老者就是金堡主拜弟‘一棍平天下’司徒敬,这一次,咱们只怕会很难脱身了。” 夏仲豪也曾闻及司徒敬的大名,闻言仔细打量起司徒敬来。 “哈哈,郭总瓢把子,真是山不转路转,咱们又见面了。”司徒敬笑着说。 原来他们两帮人为了抢夺玉-、寒玉钗,曾经在路上遭遇过,不知为了什么,双方还起了冲突,这次见面,当然是分外眼红了。 当今实力较雄厚者,当数一崖三堡,金狮堡既有人出现,另一崖二堡自然也不会落人后,他们之所以迟迟未现身,绝不是耳目不灵,而是另有打算。 郭长河冷冷笑道:“司徒敬,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脚程也够快,只怕你这次赶来,什么也得不到,只是来送死!” 司徒敬勃然翻脸道:“郭长河,这要你拿出点真功夫出来才行!” 郭长河唇角一撇,哂然道:“司徒敬,我会令你满意,你若是这就带人走路,本座也不难为你们,但若是硬要插上一手,说不得只好打发你们上路了。” 司徒敬乃一崖三堡“金狮堡”的二堡主,在武林中也是一号人物,如何忍得下郭长河咄咄逼人口气,当下勃然大怒道:“在下倒要看看你有何手段,竟敢如此狺狺狂吠!” 此言一出,双方立时剑拔弩张起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夏仲豪看到两拨人马即将火拼,心里暗暗高兴,这对他们是最有利的,既可一走了之,就算走不了,待到双方两败俱伤之后,要对付他们,就容易得多了。 “二爷,郭总寨主,且听属下一言。”忽然司徒敬那边有人挺身而出,大声道:“贵我双方若是火拼起来,无论哪一方获胜,结果只是惨胜,咱们双方必然伤亡惨重,对咱们双方一点利也没有,到时候,只怕没有能力制服他们了,更遑论夺取玉-、寒玉钗了。与其这样,咱们何不合作,将他们解决了,夺取玉-、寒玉钗,再来处理咱们双方之间的事?” 这一番话听在双方的耳中,俱不由纷纷点头不迭,气氛刹那间缓和起来。但却对及苏红凤这两方绝对不利,罗妙嫦听得咬牙切齿,苏红凤听得柳眉含煞,都恨不得一剑插入那人嘴巴上,使他永远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单是黄河十八寨的那批人就不好对付,再加上金狮堡的人,除非他们乖乖地将玉-、寒玉钗交出来,否则,他们只怕很难生离此地。 那位倡议金狮堡与黄河十八寨那批人暂时联合的人,乃是金狮堡堡主金振丕的二弟子,名叫易达明,此人生性阴狡,足智多谋,乃是金狮堡智囊人物。 司徒敬想了一会,颔首道:“嗯,达明,这主意不错!”接着抬眼望向郭长河,道:“郭总瓢把子,你意下如何?” 郭长河也是心智深沉的人物,他焉会想不到双方火拼的结果,合作则两利,于是高声道:“黄河十八寨与金狮堡素来河井不犯,断无理由为了这件事而伤了和气,贵堡既然提出合作之利,本座深表赞同。” 这一来,两边人马由剑拔弩张变成了联手对敌,这变化实在太快,使得苏红凤、牟汉平等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夏兄,看来咱们有必要与苏姑娘她们联手。”牟汉平低声对夏仲豪说。 “牟兄,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苏姑娘她们意下如何?”夏仲豪拿眼瞟看苏红凤五女。 苏红凤像是与他们心意相通一样,扬声向他们道:“三位,此情此景之下,咱们也应该联手吧?” “苏姑娘这个主意很好,咱们接受!”夏仲豪大声答着,并示意罗妙嫦与牟汉平二人向苏红凤她们靠拢。 这时,一剑西来常公逸靠近牟汉平低声道:“牟公子,情况危急时,务必设法维护室内尸体,这一点对你来说,比任何都重要,至于详情,事后我会详尽的告诉你。” 郭长河与司徒敬在常公逸与牟汉平说话时,已下达了包围的命令,双方面的人立时向牟、苏等人迅速地移逼过去,企图将他们分割开。 各个击破总比一口吞掉来得容易,但夏仲豪他们动作很快,不等对方围拢过来,已与红粉五煞靠在一起。 但黄河十八寨与金狮堡的人,也将他们重重围困起来,这一战若是爆发,只怕是江湖罕见的惨烈之战。 牟汉平目光凝视黄河十八寨与金狮堡的人,脑子却一直在回想常公逸对他说的话,难道那死去的妇人与自己有什么关连么? 夏仲豪与苏红凤等则神色凝重,肩并肩地围成一个圆圈,这样,可以抗拒来自任何一方的冲击。 郭长河与司徒敬没有立刻下令发动攻击,他们显然知道对手不是易与之辈,至少,郭长河的手下就曾经吃过红粉七煞的亏,虽然七煞已折其二,但加上夏仲豪、牟汉平二位年轻中杰出的高手,其实力较诸以前七煞只强不弱,更何况还有老谋深算的西北黑道枭雄——一剑西来常公逸的介入。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他们又怎么会不顾忌一二。 更何况,他们只是被迫联手,那就难免存有私心,两方面的人都想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实力,那么,在解决牟汉平等人,夺到玉-、寒玉钗之后,若是谈不拢,动起手来,也可以占到上风。 驻马镇的大街早已行人绝迹,附近的店铺也关上了门,他们是怕遭受到池鱼之殃。 对于一般的江湖仇杀,官府采取眼开眼闭的态度,而一般平民在这情形之下,当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亦有些大胆好奇之人,偷偷躲在暗处瞧热闹。 形势虽然一触即发,但双主诊然僵持着,那是因为双方皆不想贸然发动攻势。 蓦地,黄河十八寨的人马惨叫着纷纷倒地,这一现象,令他们慌乱起来,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牟汉平他们根本没有移动过。 一条灰黑色的人影也就在黄河十八寨的人惊叫倒地,慌乱起来的刹那,像一头黑鹏般从天而降,甚至连夏仲豪等人也看不出那灰黑的身形是从什么方飞掠出来的。 那黑鹏一样的身形,以老鹰抓兔之势,猛然射向郭长河。 在那灰黑色身形扑向郭长河的刹那,有不少黄河十八寨的人惨叫倒地。 这一次夏仲豪等人看到了,那是因为那灰黑色身形掠扑之时,打出大蓬暗器之故。 黄河十八寨的人马是被暗器射伤的。 郭长河目睹手下纷纷惨叫倒地,不由惊怒交集,一时间却弄不清楚是谁做的手脚,直到头顶生风,他才惊觉到敢情偷袭的人来自上方。 暴叱一声,郭长河身形一个怪蟒蟠懊,双拳“轰”地向上斜击出去。 他愤怒之下,双拳运足了十成功力,但他的双拳却击了个空。 那黑鹏般的身形在空中一个风车大翻转,避过郭长河的双拳,一双鸟爪也似的瘦长指爪,猝然抓向郭长河的后颈及肩胛。 郭长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身形蓦地斜卷落地,但爪影闪过处,郭长河张口发出一声惨叫! “呼”地一声,那黑鹏般身影狂风一样掠向地上,神爪过处,洒下一溜血雨。 所有的人,皆被那人的快速身法震骇住,那人的身法简直比鹰隼还灵捷迅疾。 那人掠落地上,霍地一甩头,将一头散发甩向肩后,露出来脸目,苏红凤等五女一见,不由欢呼出声,齐道:“师父!” 牟汉平等人一眼瞥清楚了那人的面目,却不由猛古丁打了个寒颤,急急将目光垂下。 罗妙嫦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双手将眼睛遮掩起来。 那黑衣人的面目是丑怪得无以复加,非笔墨所能形容,任是再大胆的人,若是在黑夜之中见到此人,准保被她吓破胆。 那人一头枯草般的披肩乱发,双眼暴翻,但却一根眉毛也没有,黄黑发皱的脸上,堆满了瘰疬,塌鼻梁,两个鼻孔朝天,暴牙掀唇,简直不似人形。 连司徒敬看到那妇人,也不由吸了口冷气。 但苏红凤等五女却没有一丝恐惧之色,并且还拥了上去。 司徒敬忽然像挨了刀一样,全身抽搐了一下,连声音也变了,失声道:“门美彩,你就是‘丑脸罗刹’门美彩?”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脸色皆变了。 不错,这人果然是失了踪影多年的“丑脸罗刹”门美彩,红粉五煞的师父。 夏仲豪与牟汉平早在苏红凤五女叫出“师父”时,就已猜到了,只是不敢证实,如今被司徒敬这一叫出,亦不由脸色一怔,抬头多打量了两眼。 罗妙嫦亦放下掩在脸上的双手。 “呷呷呷!”门美衫的笑声像母鸡叫一声,道:“想不到这多年之后,还有人记得老娘!” 死鱼眼一翻,射出两道令人心寒的青光,咭咭笑道:“司徒敬,你也老了。” 他们俩都是上一代的成名人物,故彼此一见,即能认识。司徒敬吸了口气,干笑一声道:“岁月催人老,匆匆又是二十余载,实在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门美彩“呷呷”笑道:“老娘也想不到,你居然胆敢在老娘徒儿身上打主意!” 以司徒敬的身分来说,跟门美彩是同一代角色,但以艺业来说,则相差有距离,故对门美彩深怀戒惧,假笑连声道:“你误会了,司徒某怎会动她们呢?” 门美彩喷着唾沫道:“谅你也不敢,郭长河就是榜样!” 说着,霍地转向倒在地上的郭长河,郭总瓢把子可惨了,颈后连皮带肉被抓去一大块,鲜血淋漓,右肩胛被抓碎,一条手臂软软地搁在地上,一脸痛苦与怨毒之色。 而他的手下,差不多倒下了一半,没有受伤的皆惊栗得脸无人色,一个个像见到夺命母夜叉一般,畏缩地站得远远的,连他们的总瓢把子也不理会了。 “郭长河,你竟然敢杀死老娘的两名徒儿,老娘要你填命!”说完,一手疾挥,插向郭长河的心窝。 郭长河竟然不闪不避,双眼骇怖欲绝地看着门美彩那只又瘦又长的五指插进了他的心窝中,大叫而绝。 曲肘一缩,拔出插在郭长河心窝上的五指,鲜血滴滴,门美彩像疯了一样,仰着那张丑脸,“呷呷”狂笑起来。 苏红凤等五女都别转脸,目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司徒敬也瞧得脸色大变,惊心不已,他带来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罗妙嫦用手将脸再一次捣起来。 牟汉平与夏仲豪却看出,郭长河是被点了穴道,所以动弹不得,惨死在门美彩的手下的,两人不由吸了口气,暗忖:“传说‘丑脸罗刹’手段凶残,果然没有夸大。” “徒儿,杀了那批贼胚!”门美彩滴血的手一挥,指向那些呆若木鸡的黄河十八寨这批人马。 苏红凤等五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应一声,飞身扑向黄河十八寨残余人马,那些汉子早已吓破胆了,这时已知大祸临头,发出一声大喊,四散奔逃。 但红粉五煞有若五道彩虹,只一闪,便飞掠到那些人的头顶,剑光挥洒中,血雨纷飞,惨叫不绝。 究其实,那些人若不是吓破了胆失了斗志,红粉五煞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杀得了他们,不过,红粉五煞身手也果然高强,也令牟汉平见识到她们的厉害之处。 夏仲豪则早就在谷底见识过了,但这次再见识,仍然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只不过片刻间,除了三数个逃得快的之外,黄河十八寨包括郭长河在内的三十多人,横尸地上。 司徒敬再也不敢存非分之想了,一个人若是连命都不保,就算整个天下财富都是你的,又有什么用? 最先开溜的是司徒敬,他那些手下早就想开溜了,只是慑于他的威势而不敢先溜,如今看到他已溜了,哪个还会那样笨留下来?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夺门而逃。 牟汉平与夏仲豪几人看到金狮堡徒众这样狼狈,不由摇头叹息起来,这就是名门大堡的作风——欺善怕恶。 门美彩看来不想杀司徒敬,站在那里看着金狮堡的人走得那样狼狈,“呷呷呷”笑个不停,那种笑声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刹那间,大厅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门美彩的死鱼眼终于落在牟汉平几人身上,“呷呷”笑道:“你四个人的胆子倒不小,竟然不惧老娘,报上名来!” 夏仲豪毫不怯惧地答道:“夏仲豪!” “嗯,你就是那威镇关外有第一勇士之称的‘金戈侯’夏仲豪?怪不得不怕老娘,有种!”门美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在下牟汉平。”牟汉平抱拳一拱。 “牟汉平?”门美彩那双死鱼眼在牟汉平脸上打着转,沉吟着道:“莫非你就是牟承宗的儿子,青龙帮少帮主,有‘青龙一君’之称,最近打败少林明心秃驴的牟汉平?” 牟汉平点点头,道:“那是明心大师有意相让。” “不愧有青龙一君之称!”门美彩道:“年轻人懂得谦虚的不多,大多都傲气凌云,不知天高地厚,比司徒敬强胜多了!” “姑娘,你呢?”门美彩一眼看到俏丽的罗妙嫦,目中尽是仇恨之色。 罗妙嫦硬着头皮怯怯地道:“罗妙嫦。” “师父,她就是罗玉仙的女儿,那支寒玉钗也在她身上。”苏红凤趋上前在门美彩身边说。 “呷呷呷,原来你就是那贱人的女儿,怪不得那么相似了。”门美彩目中杀机陡涌,又道:“那贱妇处处与老娘作对,哼,今日正好出口气!”说着霍地逼前一步。 牟汉平身形一闪,仗剑挡在罗妙嫦身前。 “哼,你敢阻止老娘动手?那老娘先杀了你!”门美彩说着一爪疾抓牟汉平的面门。 牟汉平觑准了,一剑截斩向门美彩的手掌。 门美彩“呷”地笑了一声。道:“不知死活!”抓向牟汉平面门的手一闪一晃,竟然神奇地避过牟汉平那一剑,继续抓向他的面门。 牟汉平微微地一凛,闷哼了一声,断剑陡地暴展,剑芒疾卷,暴袭门美彩手臂。 门美彩虽然可以一把抓住在牟汉平的脸上,但她那条手臂也势必被卸落,她当然不肯,嘴里怪叫一声:“小子,果然有两下子!”宿手暴退。 但她暴退的身形蓦地又一闪,竟然绕过牟汉平的身侧,一掌劈向罗妙嫦。 牟汉平未料到门美彩竟然不顾身分,舍他而偷袭罗妙嫦,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刀疾斩而出,无奈门美彩的身法实在太快,竟未截住她的身形。 而夏仲豪站在罗妙嫦身侧的另一边,仓促间,竟然来不及出手抢救。 罗妙嫦的身手虽然亦颇不弱,只可惜事起仓卒,加上她本就厌恶门美彩的丑脸,一直不敢正视她,猝然这下,她不由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闪避好还是封挡好? 高手过招,时机稍纵即逝,犹豫不得,罗妙嫦这一犹豫,门美彩那只鬼魅一样的瘦掌已劈上她的左肩膊。 这一下子,可说谁也救不了罗妙嫦,除非有奇迹出现! 奇迹,真的在这刹那出现了。 一条彩虹飞渡般的身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集珍轩的一角屋檐上飞射过来,在门美彩那一掌堪堪击中罗妙嫦的眨眼间,接下了那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双掌互劈,卷起一片狂风般的罡风,那条飞射而来的身形一个倒翻,竟伸手一把将罗妙嫦也带得向后翻出。 门美彩则退了一大步,才能够稳住身形,看情形,两人是功力悉敌。 那身形翻落在地上,一手揽住了罗妙嫦,关怀地道:“孩子,你没被那丑妇所伤吧?” 罗妙嫦偎在那妇人的身上,撒娇地道:“娘,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吓死女儿了。” 单听罗妙嫦称呼那妇人作“娘”,不用说,那妇人就是有“玉脸黑心”之称的罗玉仙了。 罗玉仙虽然年纪已近六十,一头青丝也花白一片,但容貌依然很美丽,脸上只有两三条皱纹,模样很像罗妙嫦,不过她有一种雍容高贵的美态,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一妍一媸,罗玉仙与门美彩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牟汉平与夏仲豪两人,一直只是听闻这两位一度将武林搅得风风雨雨的魔女大名,想不到如今却一齐看到其人,不由这个看看,那个望望,只是望着两人。 门美彩那双死鱼眼在看到罗玉仙现身之后,更加暴翻得白多黑少,掀唇大叫道:“妖妇,你终于肯现身了!” 罗玉仙冷冷笑道:“丑妇,有我在生一日,你休想野心得逞!” 门美彩“呷呷呷”地厉笑起来,戟指罗玉仙道:“妖妇,你真的要与老娘作对到底?” 罗玉仙颔首道:“不错,丑妇,难道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如今年纪这样大了,还不肯消去凶心,改过向善?” 门美彩却咬牙切齿道:“老娘才不听你那一套,若要老娘放弃重出江湖的大志,简直是妄想!” 夏仲豪忍不住插口问道:“罗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妙嫦抢着答道:“夏兄,那丑妇想得到那一批宝藏,然后重出江湖,成立什么‘灭妍毁俊’帮,誓要杀尽天下武林中她们看不顺眼的男女。我娘为了阻止她这项荼毒武林的大计,派我下山,要小妹不惜用任何手段,也务要令她们得不到玉-、寒玉钗,进而无法得到那批宝藏,她们没有那么多的钱来开山立寨,就难遂她的野心!” 夏仲豪及牟汉平听了,不禁傻了眼,若罗妙嫦说的是真的,而门美彩又得到玉-、寒玉钗,开启那宝库,有足够的钱财来支持她们那个“灭妍毁俊”帮,那岂不是又再揽得江湖大乱,连自己也成了被杀的对象? 这女人的野心真可怕! 罗玉仙扫了一眼牟汉平与夏仲豪,感慨的道:“二位乃一时之俊彦,想来也不会对此事袖手不理吧?” 夏仲豪豪气万分地道:“前辈过奖了,在下等既身为武林人,又岂会眼看着武林即将陷于浩劫而独善其身?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牟汉平却淡淡地道:“罗前辈,这件事咱们一早就管了,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了。” 常公逸亦道:“罗大姊,常某虽然是黑道人物,讲求的是杀与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对这种有干天和的恶行,尚不敢甘犯不讳,若真为武林幸福,老朽愿追随骥尾!” “老身在此先行谢过。”罗玉仙这一次复现江湖,似乎改变了以前那种仇视男人的反常心理,而变得理智富正义感,实在出人意料。 夏仲豪与牟汉平正有这种感觉。 而牟汉平更是暗暗高兴不已,若是罗妙嫦刚才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用那种手段欲得到寒玉钗,就情有可原了,而且也做出了重大的牺牲,其人所作以及与自己那段合体之缘就可以原谅了。 门美衫目露凶光,一副择人欲噬的样子,厉声道:“妖妇,看来你是要与老娘作对到底,也不会将那寒玉钗交出来了?” “你欲借那批财富来危害武林,门美彩,你死了这条心吧,老身就是死,也不会给你,让你野心永难得遂!”罗玉仙义正词严,神太凛然。 “好,既然你死也不肯交出来,那你我就拣一个地方决一生死,怎样?”门美彩咄咄逼人。 “老身早就想领教一下你的厉害,门美彩,你想在什么地方分个高下?”罗玉仙认真地问。 门美彩似乎早就想好了地点,毫不犹豫地道:“就在距此约二十里外的玉龙山如何?” “好,什么时候?” “明早日出之后。”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门美彩忽然指着夏仲豪与牟汉平道:“这两人既然自命豪杰,老身就要他们做一个公证人,怎样?” “老身无所谓,倒不知他们两位答不答应?”罗玉仙拿眼望着牟汉平、夏仲豪二人。 牟汉平与夏仲豪二人几乎同声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好吧,那就这样决定了。” 门美彩说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罗玉仙,老娘还有一个提议。” 罗玉仙不耐的道:“姓门的,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门美彩“呷呷”笑道:“老娘只是想为明早的决斗增加一点刺激,提议赌一赌彩头。” “你有话就快说吧!”罗玉仙轻轻搂着罗妙嫦,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老娘想用你的寒玉钗及老娘的玉-,作这一次决斗的彩头,胜者,两件物品都归她所有,你若是没有信心胜老娘,可以不答应。”门美彩洋洋得意的望着罗玉仙。 罗玉仙注视了门美彩好一会,才颔首道:“好,老身答应你!” “那老娘先走了,明早见!”门美彩朝苏红凤五女一挥手,当先急驰而去。 “二位,老身与小女孩要走了。”罗玉仙边说边拉着罗妙嫦朝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罗妙嫦含情脉脉的看了牟汉平一眼。 牟汉平望着罗玉仙母女迅速掠远的身形,眼光定定的,若有所思。 夏仲豪看到牟汉平那样子,不由伸手拍拍他的肩头,笑道:“牟兄,是否有点舍不得罗姑娘?” 牟汉平霍然省觉到自己失态,有点腼腆的苦笑道:“夏兄,咱们回答客栈去吧,看看熊兄的伤怎样了?” 夏仲豪了解地再拍拍牟汉平的扇头,道:“牟兄,你身上的伤也要好好包扎一下。” 经过一番疗伤包扎后的牟汉平,一人独坐客栈的后院,默默沉思与罗妙嫦这段孽缘如何善了。若如罗妙嫦所言属实,情固可原,即使自己愿意接纳这份情,但年龄之差距,实非理想姻缘。 他苦笑着沉思,始终找不出善了之策,正欲返身退回室内,突见墙头人影一闪,瞬即消失。 牟汉平冷笑一声,忖道:“莫非又是一崖三堡的角色,嘿嘿,以前你们对我赶尽杀绝,现在倒要试试我的手段了。” 想着,神色不动,装做若无其事的四下浏览,缓步施然向店外走去。 走在街上,竟然寂静如死,方才的鸡鸣犬吠,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暗暗冷哼一声,停下脚步,细细的向镇上打量,只见家家门窗洞开,但却不见一丝人影,屋上炊烟仍在袅袅浮升,空气中洋溢着一股风雨欲来前沉重的静寂,他面上微笑如故,突又抬步,继续向店外行去。 不远处,来至一座村庄前,遥遥望见一口水井,井旁围着几棵丰茂古槐,树根暴突盘虬的拱出地面。牟汉平走至井边树荫下站定,见井旁有一只圆形吊桶,于是他伸手抓起缆绳…… 蓦地,背后几下极轻微,恍似一片树叶落地的轻响,牟汉平漫声道:“光天化日,诸位何苦故作神秘?”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眼前赫然站定三人,却是江都金狮堡的追魂羽士甘虚、白发仙童雷忌和一个左腿残缺、腋挟单拐、面目狞恶的中年汉子。 牟汉平愕然和他们对立了一会,那三人阴冷而险恶的向他望着。他勉强干咳一声,拱手道:“原来是金狮堡甘、雷两位前辈,在下误闯贵庄,如不见怪……” 对面三人一眼不眨的向他狞恶瞪视,使牟汉平无法将话再说下去,他只得重新干咳一声。甘虚脸上蓦地掠出一股恶毒而又讥诮的神色,那缺腿壮汉暴声道:“嘿,误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牟汉平谦虚道:“在下不知,如若有甚逾越,在下陪罪就是。” 那壮汉嘿嘿一阵冷笑,道:“陪罪……嘿,说得好,那就跪下来!” 牟汉平陡然俊目暴睁,但瞬息重又恢复常态,他望着那壮汉淡淡一笑道:“兄台贵姓,可肯见告么?” 那壮汉突地暴声一阵狂笑,却听甘虚阴阴的说道:“关中四霸之三,盘地龙姜昭。” 牟汉平谦和的一笑,拱手道:“久仰了。” 姜昭勃然暴怒,要知武林人物最重虚名,关中四霸素皆桀骜,尤以这盘地龙姜昭,生性更为凶蛮横暴,他见牟汉平闻得自己声名时,如此冷淡,不禁大为羞恼,铁拐猛然拄地一顿,扑近数尺,狞声道:“姓姜的放人不留名,今日既已将名说出,小子,你得认命了!” 牟汉平依然声色平和的道:“姜兄何苦如此,在下……” 姜昭厉声道:“少废话,接招!” 喝声未毕,抡拐一招“柱倒梁横”,劈肩挂肋,疾扫而到,牟汉平斜斜错步一闪,把拐锋避过,朗声道:“且慢!” 姜昭招势不停,凶猛凌厉的连攻数拐,狞恶的道:“有话去找阎王老子说吧,姓牟的……” 话未说完,蓦感拐头一重,闪目急望,不禁大惊,拐头不知何时已被牟汉平抢在手中,他暴吼一声,运集全力,往怀中一夺,牟汉平一声清啸,将他连人带拐举上半空。 追魂羽士甘虚和白发仙童雷忌电疾扑出,欲待抢救,牟汉平脚步点地,掠身纵退数丈。甘虚冷冷的道:“你要怎的?” 牟汉平道:“甘前辈武林长者,如此率众相欺在下,是何用意,可否相告?” 甘虚面色阴冷的瞅着他,僵持了一会,寒声道:“你以为露了这手,老夫就会放过你么?” 牟汉平道:“那么前辈用意可否明告?” 甘虚两眼尖利的,似要望入牟汉平的心底,牟汉平对他这种眼光大感不耐,当下脸色一沉,手腕略抖,姜昭杀猪似的猛然大叫起来。 甘虚冷木的道:“你这样折磨一个不能还手的人,也算汉子么?” 牟汉平轻哼一声,缓缓将姜昭放下,姜昭双眼暴瞪如铃,满含怨恨的望着他,坐在地上呼呼喘息不已。 甘虚瞪了他一眼,峻声道:“姜兄,你没事吧?” 姜昭点点头,余悸满脸的再望牟汉平一眼,急急道:“兄弟还好……” 甘虚单手缓缓由背后拔出长剑,脸色逐渐浮起一片奇异的惨灰,牟汉平见状,心中大震,背脊不觉隐隐冒出一丝寒意。要知道这追魂羽士甘虚,以“追魂索命七快剑”威慑江湖,更以童身苦练一套“丽尸阴风”掌力,这“灵尸阴风掌”当真歹毒,发时锐啸盈耳,宛如鬼哭,掌力尽挟腐尸阴寒之气,触体血脉立时窒息。据闻他平时对敌,单剑已可取胜,极少动用这套掌力,只因这种功夫太过恶毒,且又极耗真力,如非遇上生平强敌,向不出手,今见牟汉平数招之内即将姜昭制住,功力之高,当真生平未遇。 这盘地龙姜昭伙同秃鹰牛鉴庭、花权梅喜和独眼人屠于思等横行关中,各有独门绝艺,尤以这姜昭因生来腿残,练就一身极为上乘的地堂功和横练功夫,且兼身壮力猛,性情泼悍,遇战拼死,江湖上也算是一个声名极为响亮的人物,但却只能在牟汉平手下挣扎数招,焉能不令他心中凛骇? 但甘虚为人险恶阴沉,心中虽然惊骇,但事情到此,已经无法下台。他自思牟汉平功力虽强,但寡难胜众,己方尚有白发仙童作为大援,故此决心全力一搏,自己神功绝艺也许可能一战奏捷。 白发仙童平日一向笑逐颜开的孩儿脸上,自姜昭被制时起也逐渐将笑容收起,今见甘虚已运功蓄意一拼,不觉眉头更是大皱起来。 牟汉平惊凛之中,心下不禁暗暗纳罕,甘虚等拦路苦缠,意图已甚为明显,因他与金狮堡向无任何瓜葛,邀斗之因,定是为劫夺玉-而来。 而最使他不解的,还是甘虚眼前的神情,江湖传言他掌力狠恶阴毒,当是不假,剑术泼悍,也是事实,但甘虚左臂已断,只余右手,只手运掌,即不能施剑,他现下即已握剑在手,掌力将如何施展? 牟汉平眼光炯炯的注视着他全力戒备,陡见甘虚左手缓缓持剑平举起来,他双目直视的凝注着剑尖,牟汉平屏息凝神的等待,场中静得出奇,坐在地上面色蜡黄的姜昭则双眼暴睁的注视着,停止了喘息。 慢慢地,甘虚脚下移动起来,牟汉平的脚下已随着移动起来,白发仙童雷忌和姜昭的眼光也随着移动起来…… 蓦然一声尖喝:“且慢!” 牟汉平一惊,心神一觉一分,陡感寒气扑面,剑锋如箭,已电疾射至眼前。牟汉平心中又骇又怒,急切里猛地踢出一招“迅雷进发”,倒身后仰,借力平卧空中,右手伸掌猛向地上一拍,借逆力将身形横移数尺,但闻“嗤”地一声,剑尖擦肩而过,皮衣碎裂,鲜血如泉,喷洒而出。 牟汉平忍着肩上剧疼,身形不停,运集全力,连环踢出数腿,斜窜落地,返身一拳“天崩地裂”猛然捣出。 拳至中途,但闻“砰”的一声,牟汉平陡觉浑身一震,急急煞住脚步,只听甘虚一声闷哼,单手抚着胸口,踉跄连退丈余,身躯摇了数摇,颓然坐在地上。 牟汉平怒极,回头怒瞪着雷忌,冷笑道:“久闻白发仙童三十二式判官笔狠辣诡异,神鬼莫测,不想行事卑劣倒也高人一等,哼,我牟汉平倒要领教……” 雷忌嘻嘻一笑道:“你别忙,机会有的是,总会叫你称心如意。”说着,他走近甘虚,和他互望一眼,转头向姜昭道:“姜老三,你不妨事吗?” 姜昭涩声道:“我没事……” 雷忌忙道:“那么你过来。” 姜昭如言由地上爬起,强自抖擞精神,向雷忌走了过去,雷忌伸手将甘虚扶起,蓦觉身边风声一掠,见牟汉平满面杀机的拦在面前。 他眼光森杀的向他们冷冷一笑,漫声道:“就这样走了么?” 雷忌脸上的嬉笑立时敛去,他尖声喊道:“你要怎样?” 牟汉平缓缓的环视他们一眼,厉声道:“留下命再走不迟!” 话声甫毕即暴起身形,抡拳一招“天崩地裂”,劈面向雷忌击去,拳势劲烈中,牟汉平突觉身侧突出一股奇异劲力,将拳势往旁一引,脚下马步不觉一浮,击出之拳登时向旁侧捣空,他惊怒之下,脚步连环互蹈,勉强稳住身形,急急转头一望,不禁一愕,却见邱伯起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 邱伯起向雷忌等三人望了一会,问牟汉平道:“这批兔崽子可是金狮堡的?” 牟汉平道:“有两个是的。” “逗他们干什么?让他们走吧!” 牟汉平道:“这三人有意诱弟子入得此村,图谋……” 邱伯起“哼”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凭这三块料还能抢得你的东西?” 雷忌鄙夷地尖声道:“嘿,好大的口气。” 邱伯起望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江湖传闻,专喜欢施放迷药,暗地里计算人的白发仙童雷忌?” 雷忌傲然道:“你这老儿倒还有点眼力。” 邱伯起道:“嗯,你这小子倒真够得上该杀的份儿。” 雷忌大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牟汉平厉声喝道:“住嘴!” 邱伯起挥手阻住牟汉平,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横。”说着,陡地脸色一沉道:“金振丕可跟你们在一起?” 雷忌骄狂的道:“金堡主就在附近,他少时就到。” 邱伯起截断了他的话,寒声道:“那好,我老人家就等他,等他来了再放你们走。” 雷忌怒极,咭咭笑着尖声道:“凭你也配……” 突然坐在地上连气疗伤的甘虚冷冷道:“听你的口气不小,可敢报个名来?” 雷忌讥诮地道:“我雷忌行走江湖几十年,可还没见过你这种狂妄人物,想你一把年纪,也该挣个万儿了吧?” 牟汉平嗔目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 甘虚冷冷道:“姓牟的,你少出口伤人。” 牟汉平亦怒目冷冷道:“怎么,你是否还要我再补你一拳?” 邱伯起摇手阻止牟汉平说话,和声向甘虚等三人道:“我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没心思再跟你们一般见识,等金老儿来了就放你们走。” 雷忌卑屑的道:“你到底还是不敢把姓名说出来。” 邱伯起怒道:“你这小子当真要吃点苦头才知足吗?” 雷忌嚣张地阴声道:“你有本事就试试……” 话尚未完陡听“劈啪”两响,雷忌陡觉双颊一阵火辣刺痛,不觉脱口惊呼出声,待定睛看时,场中众人鸦雀无声,对面老少二人鄙夷的冷冷向他望着,甘虚和姜昭满面皆是惊骇之容。 他至今尚不知这一掌是如何挨的,他根本就没看清掌势由哪里发出,当然更无法知道这耳光是被何人所打,他愕愕的呆了好一会儿,背脊不自觉的隐隐冒出冷汗来。他伸手摸一下热辣辣肿起的面颊,脸色阵青阵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陡听邱伯起寒声道:“再不老实点,我老人家就叫你尝尝‘兰花错骨’的滋味。”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出奇的沉默,雷忌站立的双腿突地簌簌战抖起来,甘虚再也无法作桀骜阴冷的神色,嘴角开始微微抽动,空气凝结了似的,金狮堡的三人,噤若寒蝉地僵在当地。 甘虚颤声道:“晚辈们有眼无珠……” 邱伯起“哼”了一声道:“咄,有眼无珠,我老人家倒不在乎这个,金老儿什么时候会到?” 甘虚和雷忌对望一眼,嗫嚅了半晌,邱伯起厉声道:“兔崽子,你们敢戏弄我?” 甘虚脸色大变,惊惧地道:“晚辈不敢,堡主前日夜间匆匆离去,临行虽曾嘱托,却未明言何时准能回来。” 邱伯起霜眉一皱,严峻地道:“嘱托?嘱托什么?” 甘虚再和雷忌对望一眼,支吾着,邱伯起陡地双眼一瞪,甘虚连忙道:“堡主嘱托悉心照顾其公子玉藏。” 牟汉平冷冷一笑,邱伯起望了他一眼,转向甘虚道:“这小子崽子几岁了?” 甘虚道:“刚过二十。” 邱伯起怒道:“二十多岁还照顾什么,这小子这么娇惯吗?” 甘虚皱了皱眉。牟汉平道:“这金玉藏看来心术很是不正,在关外饭馆中,弟子和他们相遇,他曾率众向娘妹无礼取闹。” 邱伯起大怒,吼道:“他敢!” 金狮堡众人面面相觑,邱伯起怒气勃勃的向甘虚道:“这么说这小子是在这里了?好,你把他带来让我瞧瞧,他有多大胆子敢对我的女儿撒野?去!” 甘虚脸色瞬时数变,阵青阵白兀自变换不定,雷忌和姜昭紧张的望着他,他勉强道:“晚辈自知武功不济,前辈有甚不快,尽管向晚辈责罚就是。” 邱伯起怒喝道:“放屁,你以为我老人家欺侮你吗?” 随后他皱着霜眉想了一会,对牟汉平道:“日后若再遇上那小兔崽子,不必留情,尽管杀了就是。照你这么说,我那乖女儿岂不要气坏了?” 牟汉平道:“是的,娘妹立时就要跟他们拔刀相拼,弟子因当时情势险恶,不愿多惹是非,始再三劝之离去。” 邱伯起道:“嗯,这点娘儿倒跟我一样,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说着,突地怒目暴睁向牟汉平喝斥道:“你小子再三心二意的跟那姓薛的丫头胡缠,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第十七章 牟汉平道:“这不能……” 邱伯起陡地将脸一沉,怒道:“不能?” 牟汉平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这事不能怪我!” 邱伯起吼声道:“不怪你,难道怪我?” 甘虚和雷忌等相互对望了一下,邱伯起挥手道:“滚吧,滚得远远的,下次别让我碰着。” 说着又转身向牟汉平道:“目下到中秋时间还够充裕,你务必要在这期间寻得娘儿,否则中秋黄鹤楼上,要见不到我那乖女儿,你可小心狗腿,至于明早见证之事,罗玉仙自会作适当安排。”说毕,他头也不回,迈步顺着村前大道,扬长向南走去。 牟汉平愕立了一会,轻轻皱了下眉头,回过身来,村头空空,已杳无人迹,原来金狮堡众人,在惊凛栗栗之下,已不知何时悄悄离去。他遥望一下南方,见邱伯起瘦脊的身形已逐渐隐入一片青葱的高梁背后,只余一颗白皑皑的头颅,在波浪起伏的绿叶间晃动着,他心中叹息一声,想道:“他纵然神威如此,可是却老了。” 抬头再望时,已失去老人踪迹,牟汉平轻轻叹了口气,迈开大步,循原路向客栈奔去。 转过一道山坳,忽然有人呼叫:“牟少帮主!” 牟汉平循声望去,那叫他的人竟是“玉脸黑心”罗玉仙,适才他正为罗妙嫦那段不正常的关系而烦恼,想不到这么快就降临了,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不禁感到手足无措,微现不安的样子。 罗玉仙道:“老身并无恶意,孩子,有些事必须说清楚,要面对现实,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还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 所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面,事情既已发生了,躲也躲不掉,牟汉平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来到一座荒无人迹的山神庙,席地而坐,罗玉仙轻启朱唇道:“孩子,邱伯起是你恩人?” 牟汉平点点头。 罗玉仙道:“老身自知昔日丑名远播,苦思之余,乃毅然隐身而退,本无意作出岫之念,想不到在偶然的机遇里,获知门美彩要组织‘灭妍毁俊’帮,饬好个徒儿出来寻取‘玉-寒钗’开启宝藏,作为开帮经费。老身得悉之后,大大的震惊了一阵子,若让她得逞,则武林将陷于浩劫,为了想弥补一点以往的罪恶,乃决心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才命嫦儿出来,务必不择手段,取得‘玉-寒钗’,想不到丫头求功心切,竟用那不正当的手段,与少帮主发生那不可告人之事…… “我虽然饬嫦儿出来,但我又岂会让她一人担当如此重任,我也离开了自己的窝,不过,我跟‘丑脸罗刹’一样,却做了幕后人,门美彩不知道我,而我却掌握了她的行动,因此当她出现在集珍轩时,我也出现了……” 牟汉平肃然起敬道:“前辈用心良苦,令人敬佩!” 罗玉仙笑笑,道:“嫦儿告诉我,那支寒玉钗并不在她身上,她之所以默认,是因为你对常公逸作了承诺,答应延后一月再取,老身不明所以,便去了一趟集珍轩,跟常公逸作了一次详谈,才知道其中曲折…… “那死去的妇人是他的师妹,是当时一个大美人——艳名远播的‘花风’段夏瑶,其姿色在花中论魁,常公逸对这位师妹暗恋着,如果当时说出来,就可能不会发生如此悲惨结局,就因为常公逸自惭形秽,不敢启齿。他那师妹有一次被仇家围攻,而常公逸又不在,众悬殊之下,失手受伤被掳,众恶徒欲对其施以凌暴的千钧一发之际,幸遇一位年轻侠士路遇,适时击溃恶徒,而将她救走,又把她带至一个隐密之处疗伤。试想,一个女孩子,在那种情形之下,全身被一览无遗,舍他又嫁谁,于是,这两人便私订终生,并作一次鱼水之欢。” 顿了顿,续道:“这位年轻侠士返回后,禀明父亲,却未获同意,原因是,段夏瑶的师父乃是当时邪中邪‘七毒天王’端木良,而常公逸又是黑道枭雄,年轻侠士竟是中原第一大帮少帮主,段夏瑶得悉之后,登门苦苦哀求,终未获允,端木良亦曾登门兴师问罪,几至演成兵戎相见,而那年轻侠土却一再保证他将用至诚来感动双亲,始才免去一场火拼。 “如此年复一年,端木良已作古,而段夏瑶在那次春风一度之后,竟珠胎暗结,生下一个男孩,当段夏瑶将此子着人送去时,却不料年轻侠士的父亲竟尔仙去,未能看到爱孙一面,这也是上天恶意的安排。若早些时送去,老帮主看在爱孙份上,可能会答允他们夫妻团聚,就因为段夏瑶一再犹豫,舍不得爱子远离,又怕送去之后乏人照应,直至孩子三岁才交给他父亲,但为时已晚。 “所谓守孝三年易满,年轻侠士守制期满,将帮里大事处理妥善之后,便束装就道,事有凑巧,段夏瑶的孪生妹妹段夏英来看她胞姊,此女与乃姊个性完全迥异,性情放荡,竟与常公逸打得火热,而常公逸并不喜欢段夏英,只是拿她作为段夏瑶的化身。那年轻侠士满怀兴奋的前来迎接娇妻,发现段夏英与常公逸亲密状,误以为段夏瑶移情另结新欢,便悄悄的回去了,而段夏瑶依然瞒在鼓里,事后收到一封密函,要她以自身性命换取其夫的自由,段夏瑶在无计可施之下,寄出一封遗书之后便饮鸩自尽。 “这位年轻侠士得悉之后,才发现个中原委,但大错已铸成,伊人已魂归大国。寒玉钗本是常公逸在一次劫夺来的物件,将它送给了师妹,而此钗也就一直簪在段夏瑶的发髻上。段夏瑶死后,常公逸未将尸体埋葬,原只望让这位年轻侠士或者她的孩子能见她最后一次遗容,居然于数日后,尸体丝毫未变,而且容貌依旧,究其因,始知乃寒玉钗的功效,因之,常公逸也就未作埋葬师妹的打算,将师妹的卧室打点好,停尸原锦榻,留给她爱子成人后前来瞻仰。 “这原本出之于善意,若当时埋葬了,此钗入土湮灭,也就死无对证了,谁也不会知道,就是因为此钗保持着尸体不腐化,才被好事者宣扬出去,留下了如此蛛丝马迹,让人寒玉钗下落,导致今日之局面。 “至于你跟嫦儿那段畸缘,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会从中周旋,劝慰嫦儿,因为,自古老夫少妻比比皆是,若老妻少夫,则遭人非议。嫦儿大你十岁,而且又是孀妇,而你正如日中天,为了你的大好前途,我相信嫦儿会把它埋藏心底,更何况,此乃使用不正当手段所占有,并不是结合的因素…… “至于寒玉钗,我与常公逸研究结果,他给了我另外一支赝品,明早我与门美彩决斗,我命嫦儿将寒玉钗交出来冒充,总之,我们绝对不能让门美彩得逞,我将不惜以一切代价争取这场胜利,甚至同归于尽。她那五个徒儿,就必须你与夏少侠全力以赴,常公逸明早不能去玉龙山,至于真的寒玉钗,原本约定一月之后交给你,但为了早日安葬他师妹的遗体,以慰其在天之灵,他已决定提早把寒玉钗交给你,时间是明天一早决斗之前…… “好了,我话已说完了,为了应付明早之战,我还得回去准备,你也该回去跟夏少侠商议善策,总括一句话,明日之战,只准胜,不准败,胜则皆大欢喜,败则武林将永无噍类,望好自为之!” 她说完,也不等牟汉平答应便飞掠而去。 玉脸黑心这魔女,的确是变了,变成了万家生佛,就单凭她这番阻止丑脸罗刹荼毒武林而奔波,就该喝采称庆。 牟汉平轻轻叹了口气,感触良深的循原路回转客栈,就在来到山坳的位置时,疾风声响,一股劲力破空而至,不是后头,不是前面,却来自头顶一棵松树上面。 牟汉平的身形暴旋,一柄朴刀擦过他的面颊,他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右手斜起,那狙袭者狂号出声,倒摔跌落,胸腹间业已被开膛,切开他胸腔的玩意不是什么玩意,只是牟汉平的那只手掌。 不错,只是他那只手掌,从朱恨天所留的秘技练就的“天罡刃”的手掌。 半空中“嗤嗤”连响,两条打着活结的细牛皮索飞套而下,一条套向他的颈脖,另一条套向他的手臂,来势快捷至极。 牟汉平一步不动,任由两条细牛皮索的活钮套住他的颈脖与右臂,于是,活钮立缩,猛往上扯,是要将他来个大吊挂的架势。 “叱!” 牟汉平蓦地暴叱出声,全身暴挫,同时仰头探臂,只见到那松树顶上,缠套着皮索尾端的身影已倏忽倒栽下来,他身形凌空翻跃,两位想要吊人的朋友横着猛撞过来,两颗人头碰上了凸出的大石,骨骼破裂的那种沉闷响声,听入人耳,几欲作呕。 背后,一柄“链子斧”,一根“大腊竿”,便于此时齐齐递到。 也不知道牟汉平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解开了颈背上的细牛皮索钮套,他闪电般几个跟斗连翻,链子斧与大腊竿便完全落了空,他的双掌并齐飞扬,使斧与腊竿的两条大汉便各自失去了一只耳朵——不分先后。 使斧的那位仁兄比较剽悍,大吼一声,挫腕收斧,斜滚身,斧刃反劈,牟汉平身形立拳成团,斧刃贴着他的腰肋掠过,他猝然伸展四肢,“砰”的一腿,已把那名执斧仁兄踢飞了一丈多远,“哗啦啦”一声,撞折了两株拳大的松枝才落下。 飞腿的同时,他人已倒翻而回,刚好碰上了那条大腊竿笔直对他捣了过来。 嘿嘿一笑,牟汉平动作如闪电,身形微沉骤腾,双手十指已牢牢握住了那条腊竿的这一端,对方情急之下奋力拖扯,他霹雳般吼喝,运劲猛挑,对面的朋友,已猛叫着有如一团肉球般,手舞足蹈的飞滚出二十步以外,掉落下来那声巨响,简直就不忍卒闻了。 牟汉平用手中的大腊竿撑地,腊竿暴弯急弹,他人已似一头鹰隼飞扑过了山坳,一声惊呼起处,四条大汉的四般兵器搂头盖脸的招呼过来。 大腊竿吞吐伸缩有如电光石火,四次穿点有若融为一次,“砰砰”四响,也便融为一响,那四位攻扑上来的仁兄,几乎连攻击位置都未够上,俱在同一时间便被竿端捣中额门,鲜血脑浆迸溅,四个人的尸体分裂四个不同的方向,只是都还未及沾地以前,便统统断了气了。 山坳的另一端,传来脚步狂奔的急促声响,但却是奔往另一个方向,不是牟汉平这边。 牟汉平没有回头,他暴飞九次,猛力将手中的大腊竿朝下压弯,在身形落地的瞬息又突然松手,但闻“呼”声锐响,被压弯的大腊竿,借着弹直的劲道,怒矢般飞射而出,眨眼里便从后面以凌厉无匹之势,“噗”声透穿了那奔逃者的背胸,强劲的余力,更带着那个已逃至小径边线的朋友往前冲出了十几步远。 传来的惨怖哀号,确是令人有些毛发悚然的味道,牟汉平从头至尾没有回头看一眼,可是,情况的过程与其产生的结果,他却早已了然于心,他不用看,便知道必然会是怎样的情形。 “好朋友,不要怪我,是你们逼我这样做的,你既然急着逃命,我也正好借势送你一程,让你更快上道……” 嘴里在呢喃着,他挺立不动,过了好一阵,再也没有动静了,他才拍拍手,像要拍掉手上沾染着的灰尘一样,然后,顺着原路返回客栈。 他未曾去查看那些送了命的狙击者是些什么人物,以及什么来历,他心中有数,该是金狮堡他们一伙。 回到客栈,急急的找到了夏仲豪与熊武,将玉脸黑心的话简扼说了一遍,于是,他们决定带那九名金衣手下同往玉龙山赴约。 天才亮,牟汉平与夏仲豪带着九名手下,来到玉龙山下。 幸好熊武的伤势没有恶化,夏仲豪才放下心来。第一道阳光从天边的云海中射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登上了玉龙山顶。 山顶上只有几棵劲松,空出一块颇大的地方,倒是适于决斗,两人登上山顶时,山顶上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罗玉仙与门美彩均还未来到。 两人并未在意,正好趁此机会打量一下山顶上的情势,他们已见识过门美彩凶残的手段,将九名手下分布隐密处,嘱咐他们未听见自己召唤,绝对不可稍露行迹,免遭丑脸罗刹毒手。 红日出,阳光普照的时候,分别从两边山下掠上两批人来,左边的一批有六人,正是门美彩师徒,右面只有两人,领头的是罗玉仙,紧随身后的是她的女儿罗妙嫦。 要来的全都来齐了。 门美彩看到牟、夏二人早就来了,冷笑道:“两位倒是比咱们正主儿还要心急,大概是急着来瞧热闹吧?” 牟汉平与夏仲豪皆懒得去理她,一齐朝罗玉仙抱拳道:“前辈早。” 门美彩见牟汉平二人不答理她,气得她那张丑脸上瘰疬震抖不已,一嘴暴牙差点咬碎了,却又发作不得。 “两位比老身还早,还说老身早?”罗玉仙笑着说。 罗妙嫦趁这机会,瞟了牟汉平一眼,眼波含情,娇声唤道:“夏兄,牟少帮主,二位早。” 牟汉平接触到罗妙嫦的目光,忆及昨晚罗玉仙说的话,顿时感到羞涩,没来由脸一红,幸好夏仲豪替他解了围,应声道:“罗姑娘也来了。” 那边的苏红凤等五女看到罗玉仙与牟叔平等有说有笑,自己这边却没有人答理,感到很不是味儿,也有点讪讪地,不满地偷偷瞥了门美彩一眼。 丑面罗刹的心中更不是味儿,恨不得一掌将牟汉平等四人击毙,才消解心头怒火。 “哼,有话留着地府再说吧,时候已不早了!”门美彩又妒地厉声说。 罗玉仙上前两步,不愠不火地道:“你不是说要用‘玉-寒钗’作咱们这一战的彩头么?带来了没有?” “当然带来了,拿出来!”门美彩头也不回的喝叫,然后对罗玉仙道:“你那支寒玉钗不会忘了拿来吧?” “嫦儿,将寒玉钗拿出来。”罗玉仙扭头朝女儿罗妙嫦柔声呼唤。 罗妙嫦娇应一声,上前一步,自怀中将一支玉钗取出,夏仲豪与牟汉平心中有数,这支寒玉钗当然是赝品,为了做得更逼真,一左一右,煞有其事的在旁戒备。 门美彩看到罗妙嫦手上那支寒玉钗,由于距离稍远,无法辨别真伪,但却贪婪地瞪视着,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兀自吞了口口水。 这时那卓紫君也亮出了那块玉-,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灿生光。 “好了,门美彩,玉-寒钗已亮出来了,你又有什么好主意?”罗玉仙直视着门美彩,她唯恐时间拖久被对方看出真伪,又另生枝节。 门美彩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呷呷”一笑道:“这还不简单,只要将玉-寒钗摆放在一起,你我各派一人看守,不就成了!” 罗玉仙深望了门美彩一眼,道:“好,就照你说的办法,摆在什么地方妥当呢?” 门美彩流目打量着山顶上的情形,最后指着十丈的一棵树道:“放在那棵树下怎么样?” 罗玉仙随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好,就放在那里吧!” 于是两人各自吩咐各自的女儿、徒弟,将玉-寒钗拿到那棵松树之下放在地上,罗妙嫦与卓紫君则各自退开五步,站在树的左右两边。 “为了表示老娘不会使诈,最好请这两位证人站到那棵松树一丈之前,这样,你我如有意图于激斗中出其不意掠过去抢夺玉-寒钗,他们两位就可以加以制止了。”门美彩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罗玉仙转对牟、夏二位道:“那最好不过,牟少帮主、夏公子,请二位照她说的,站到那棵松树一丈前。” 牟汉平与夏仲豪没有说话,只是颔首,然后走向那棵松树前一丈处停下来。 看着夏仲豪与牟汉平在那一棵松树之前站定之后,门美彩才厉声道:“妖妇,现在轮到咱们动手了!” 罗玉仙不愠不火地道:“那你还等什么?” “呷呷,今日不是你死,便是老娘不活,看看谁的手段高强吧!”门美彩那一头枯黄的乱发无风飘扬起来,那双鸟爪一样的手,舒展得“劈啪”作响。 牟汉平与夏仲豪看到罗、门两人即将动手,亦不由紧张起来,于是,二人不由目光炯炯,眨也不眨。 罗妙嫦更加紧张,毕竟,决斗中的一位是她母亲啊! 苏红凤她们自然也很紧张,门美彩说什么也是她们的师父。 罗玉仙倒一点也不紧张,将衣袖挽了挽,作了个势子,两人均没有带兵刃,但以两人的身手,就是徒手搏斗,也一样可以举手投足间,置对方于死地。 朝阳普照,天气清朗,可说是一个好日子,玉龙山顶上的两位绝世高手,也动上了手。 在牟汉平与夏仲豪的心目中,这两位绝世高手一动起手来,必然十分精彩,奇招迭出,凶险万分,这在一个武林高手来说,能有一次如此观摩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 但罗玉仙与门美彩动手的情形并非如此,就像心意相通一样,两人身形快倒是很快,只不过闪了一下,两人便迎上了,各自劈出一掌。 双掌击实,发出一下沉实的闷响声,声势倒不吓人,但夏仲豪、牟汉平却看出,两人攻出的一掌劲道很猛,只不过两人用的是暗劲,所以没激起狂风般的气流。 这一掌互击下,两人各自退了一步,看来两人势均力敌,暂时谁也占不到优势,也各自保存了实力,没有全力用上。 “啪啪啪”两人再度互击三掌,每击一掌,两人退后的步数皆随着增加,三击之后,各自退了四步。 “啪啪啪”又是三击,两人的身形及出手皆很快,快得,就像没有分开过一样,三击之后,两人皆退出了一丈有余。 牟汉平猜想,罗、门两人之所以用上这种最简单也是最耗内力的打法,乃是采取速战速决的打法,若是两人改用各施本身绝学,只怕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分出高下的,少则半天,多则一日才能分出胜负也说不定。 每一个观战者,皆屏息着,双眼睁得大大地,谁也不想走眼。 罗玉仙与门美彩两人在互相注视着,也在喘着气,这两番硬拼之后,两人皆耗损了不少内力。 “老娘与你拼了!”门美彩鬼叫般厉喝一声,乱发戟扬,像厉鬼一样扑向罗玉仙。 罗五仙深深吸一口气,亦猛地迎上去,两人仍然像上两次一样,各自劈出一掌。 看来两人这一次乃是作生死一拼了,所有的人皆紧张得一颗心提到了喉咙。 但就在这双掌将要击实的刹那,门美彩陡地一收掌,左手陡扬,三点乌芒在朝阳下闪泛起一道死亡之光,飞射向罗玉仙咽喉及左右胸际。 牟汉平与夏仲豪一眼看到,俱不由脱口惊呼出声,同时扑出去欲加抢救。 罗妙嫦惊得一张脸倏地惨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大叫出声:“娘……” 苏红凤等五女也看到乃师竟用卑鄙的暗器手法,亦不由脸色一变,眉宇间现出了不豫之色。 罗玉仙是做梦也料不到门美彩这样一号人物,会猝然施展出这种卑鄙的暗算手法,在她以为,门美彩好歹也是老一辈成名人物,当着自己徒儿面前,会光明正大的硬干一下,这突来的变化,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一时间根本闪避不了,也很难将三枚暗器击落。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样近,近到不足五尺,而且两人的身形又是互相向对方扑去,门美彩发出的暗器显然是蓄劲发出,所以去势疾劲,在这样的情形下,任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也闪避封挡不了。 但罗玉仙仍然拼尽所能,闪避过射向喉咙的那枚暗器,也拂卷落左胸的那枚,但射向右胸的那一枚,仍“夺”地射入她的右胸内。 罗玉仙立时身形急剧摇摆了一下,满脸痛苦之色,牟汉平与夏仲豪这时才扑掠到,不由惊呼一声,左右伸手将罗玉仙扶住。 门美彩在暗器出手的刹那,身形陡地翻腾起来,向后翻了出去。 罗妙嫦一眼看到乃母中了暗算,哪里还理会得了树下地上的玉-寒钗,哭叫着飞扑到乃母身边。 显然,门美彩的暗器上淬有剧毒,只不过一眨眼间,罗玉仙的脸上已布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 “前辈,你觉得怎样?”牟汉平惊急问道。 “那丑妇的暗器淬了毒,老身不行了,赶快设法阻止,不要让那丑妇得逞……则武林……幸甚……”罗玉仙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语声也越来越断续不清。 “娘啊……”罗妙嫦惊骇欲绝地扑上前,一把将罗玉仙紧紧抱住。 罗玉仙这时候已舌头打结,困难地强睁开眼,对女儿道:“妙……嫦……娘……要离开……你……孩子……别哭……娘终究要……离开你……的……你以后……就……” 头一歪,语声一断,罗玉仙已毒发身亡。 “娘,娘啊……”罗妙嫦哭得像泪人一样,用力地摇晃着罗玉仙的身体。 苏红凤等五女眼看耳闻,忍不住鼻子酸酸的,忙把头垂下来。 “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姑娘节哀。”夏仲豪拿眼望着牟汉平,示意他将罗妙嫦扶到一边。 牟汉平默默地点了点头,扶着罗妙嫦,连带将罗玉仙的尸体抱到一边。 “呷呷,夏仲豪,你是公证人,如今老娘胜了那妖妇,玉-寒钗该全归老娘了吧?”门美彩一副得意至极的神态,实在不敢恭维。 夏仲豪却凛然道:“门美彩,你以卑鄙的手段暗算罗前辈,亏你有脸做得出来,你根本胜不了罗前辈,在下判你失败,所以玉-寒钗不能归你,应该属罗姑娘!” “你奶奶的小子,这算哪门子道理?”门美彩那丑恶的脸容狰狞如鬼,干嚎道:“你奶奶的姓夏的小子,这不是偏帮着那妖妇母女么?老娘第一眼看到你小子就不顺眼,待老娘一并毙了你!” 门美彩说动手就动手,身形一晃,鬼魅一样扑向夏仲豪,鬼魅一般的双手分取夏仲豪的咽喉、小腹。 夏仲豪夷然不惧,一直绰在手中的金戈一吞一吐,戈势展开,疾迎过去。 “你奶奶小子倒有两手。”门美彩竟然被夏仲豪一连十三戈,逼得连退两步。 但她的身法陡地一变,双手竟然贴着夏仲豪的戈身直通进去,抓向夏仲豪的前腕后臂。 夏仲豪见门美彩的身法、手法这样奇幻,不禁吃了一惊,吸口气,双臂陡沉,金戈斜截而出。 门美彩“呷”地怪笑一声,双手一错,竟然硬生生将夏仲豪的金戈抓住,身形斜欺直入。 夏仲豪却陡地暴喝一声,双臂奋力向上一挑,硬生生将门美彩挑了起来。 门美彩却在这刹那双手一松,身形借着那一挑之力,从夏仲豪的头上飞泻过去,一掌劈向他的头顶。 而门美彩飞泻的身形,正好飞荡向那棵放置了玉-寒钗的松树。 真不明白,她为何不喝令站在松树旁的卓紫君随手一拿不就成了,却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自己去取,她大概是以为卓紫君不可能这样顺利拿到手,因为牟汉平扶着罗妙嫦就站在松树旁。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牟汉平虽然扶持着罗妙嫦,但他的双眸却没有离开斗场,当门美彩翻扑之际,身形尚未到达松树旁,断剑一伸,正好截住了门美彩。 门美彩霍然一个空中倒翻退出,狠厉道:“好小子,老娘这就送你上路吧!” 牟汉平十分平静的道:“我已等着,门美彩,希望你拿出前辈的风范,真刀真枪打一场,别再使用那卑鄙见不得人的手法!” 丑陋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带着无比寒酷意味的笑意,微掀裙裾,抽出一炳短剑,原来她竟将剑贴在小腿肚上,别人还以为她是空手应战哩! 嗯,她那带着黄穗的短剑便连着黑亮的剑鞘,伸出右手的拇指轻揉着白玉的剑鞘,门美彩目光凝聚,“铮”的一声哑簧脆响,在秋水似的泓泓冷电晃映下,一柄锋利无匹,光芒闪射的短剑已握在她的手中。 牟汉平静静的看着门美彩手上的剑,这柄剑虽不名贵,但它不知道已沾染了多少能人异士的鲜血,不知道夺取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而如今,它被门美彩握在手中,看上去是那么熟练而又灵巧,就好像是门美彩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似的,只要看她拿剑的神态,便能够明白这是一个精湛渊博的剑手,丢开她的容貌不说,她在剑术上的造诣是如何超绝了。 夏仲豪有些紧张起来,低促的道:“牟兄,你小心!” 牟汉平微微点头,道:“当然……” 接着,牟汉平长笑一声,叱道:“来了!” 一溜寒光有如极西的冷电,猝闪暴飞,门美彩毫不移动,手中短剑倏然翻掠,在一片深莹的精芒中,竟那么准确而狠辣的将牟汉平攻来的招式全部击开,而只这一出手,牟汉平已攻杀了十几剑。 略一偏身,门美彩就移动了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角度,她的短剑已凶似天瀑倒泻,黄河决堤般浩荡荡探洒而出,银亮的剑芒似匹练绕回,如此雄深与凌厉的猛卷。 牟汉平的身形开始流水行云般旋走飘移,断剑做着人们的目光所无法追蹑的挥击挑刺,向匪夷所思的各个位置弹飞纵横。 他们两人的攻扑是奇异而精深的,在人们视力的感觉上往往只见一剑挥展,实则这一剑已包含了十次一剑的运功也不止,表面上双方好似毫未迟疑的施一招,而真正的内涵却是在一招相遇前已不知变换多少招了。他们闪掠之快,出手之速,全非两边的观斗者所能一一看清,其中的奥妙和变化,就更不是局外的人可以领悟的了。 很快的,就在一般高手只能施展三十招的时间里,他们已彼此攻拒了九十招还多。 “丑脸罗刹”门美彩的艺业之强,简直是令人不敢相信,尤其是她在这支剑上的功夫,可说已经到达出神入化、如臂使指的奇妙境界了。她在出手之间,除了诡异狠辣之外,更深得一个“稳”字的要诀,沉毅得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凶猛得又似波涛万丈的海洋。 深远的、广博的、浩瀚的,在她的短剑飞闪之下,像是已能在任何时间之内幻出任何招式,在任何角度得以攻取任何部位,犀利极了,也凌厉极了。 牟汉平全心全意的聚集精神应付这一场生死之斗,他尽量把握一个“快”字,步步抢先,着着赶前,以晃掠如电的身形配合连续不断的主动攻击,一点也不稍事松懈的施展着拉砍狠杀的悍野招数。他的断剑旋斩之快,并不比他强大的敌人略有逊色,但是,他的内力却没有对方来得悠长,主要的原因,乃在于他昨日搏杀杨策所负的伤。 是的,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搏斗,急得夏仲豪双目发赤,很快的,五十招又过去了,虽然这五十余招在牟汉平与门美彩较试的速度上看来只是一刹,但在牟汉平的感觉中竟是如此悠长,现在,他的全身俱为汗水所湿透,而汗水侵入他原先的伤口,伤口又已崩裂,那份割心裂骨的痛楚,简直就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 相同的,丑脸罗刹门美彩的心里也开始了焦急,她已经尽她所能施展着她成名护命的绝技“子午十三剑”法,但是,任她如何回环互用,单攻击出,却仍然不能将对方摆平在剑下,尤其是对手行动之急速,应变之悍猛,更是令她暗暗吃惊。如今,门美彩已明白了这位年轻人已不是易与的了,甚至较罗玉仙还难缠。 朝阳的照射下,剑光的尾芒有如群星的流曳般交舞旋闪,倏然聚散、倏左倏右、忽上忽下,而光闪的移动却是不可思议的,每每在难以置信的短促时际出现,每每又在迥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剑身幻出的灿光异彩时如云花缤纷,时如流瀑垂溅,时而狂涛涌天,时而风啸云滚,奇玄得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仅由两个“人”在做着“力”的展示了。 于是,又是百招过去。 强烈的痛苦,已使牟汉平俊俏的面孔完全绷紧了,他甚至不敢稍为松怠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任何一根筋络,恐怕万一疏忽,便会失去真力的均衡,而且目前,一丁点的失算即会导致终生的遗憾。 空气是寒冷的、窒闷的,像是凝冻在四周,凝冻在每个人的心头,随着牟汉平与门美彩厮杀的时间拖长,随着他们两柄利刃的幻动,汗水已自双方观战者的毛孔中溢出,甚至连他们心腔的狂跳也彼此可闻了。不错,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罕见较斗,这场较斗,非但吸引住了旁观者的目光,更震慑了他们的神智。 蓦然,长啸如泣,丑脸罗刹门美彩的身躯凌空而起,就像不可思议的魔术一样,她悬空的身躯猝然闪动,老天!短剑闪耀的银光突然暴涨,将牟汉平的躯体刹时卷里于内,看不见门美彩的形象了,只见一条滚桶般的晶莹光柱回绕旋舞,带着“丝丝”剑气,“刷”一声长射牟汉平。 是的,这是剑术中最深奥的绝顶功夫之一——“驭剑成气”。 掠阵的夏仲豪神色大变,全身汗水却冷湿如冰,他知道门美彩的功力高明无比,但是他想不到这位女魔头在剑术上竟然练就剑道中登峰造极的本事——“驭剑成气”。 罗妙嫦更是芳心欲碎,这个男人不管对她如何评论,但总算有那么一次露水缘,如今母丧,而这与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又将步后尘,能叫她不心碎么? 双方动作之快速是无可言喻的,更没有丝毫空间可供你去思索考虑,就在门美彩驭剑飞刺的一刹,牟汉平已骤然挺立如桩,他双目怒睁,钢牙紧挫,全身血脉贲张,断剑在他手中一顿之下,猝然随着他的身形原地旋回,顿时有如龙卷风也似的,幻成一团游移激荡又强猛急速的淡青色螺影。一溜溜冷森森的刃光组合成一圈圈的弧线,由大而小,宝塔般绕转着他的身子,从四周往上层叠,精芒迸溅,碧焰闪击,周遭的空气,全泛透着那样沁骨的阴寒。 这回轮到门美彩震骇了,她甫一睹及牟汉平使用的这种招式,已不由脸上变色,广博的见闻与经验告诉她,这样技艺的形态,乃是刀法中已失传的绝活儿——“刃叠浮屠”。 如今,牟汉平活用到剑招上,威力并未减弱,那凝聚成形的灿亮剑气已猛地射到,但这股剑气却仿佛迷失了一样,连连冲撞转突,在极快的猝然波颤之后,似是失去了准头般泄向一旁,迸溅的星光芒点立敛,门美彩已一个转身抢出三步,眼看着她要跌倒,就在歪斜着快沾地的时候,吃她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棵矮松。 门美彩短剑一抖之下,用力拄地,在她抖剑的时候,一串滴溜的血珠子已弹飞于空。 于是,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的一笑,门美彩霍然转过头来,老天爷!她那张原本丑陋不堪入目的面孔上,自左眼至唇右角,整整翻开了一条可怖的血口子,鲜红的嫩肉尚在微微颤动,鼻梁骨也清晰地暴露了出来,白色的骨骼上,尚带着黏糊糊的缕缕血丝。最令人感到心惊胆战的,乃是门美彩的那只左眼珠,现在正斜吊在眼眶之外,有如一枚大胡桃般血糊糊的一团,由一根肉筋扯着,正在脸上晃来晃去,而浓稠的血液,也就滴滴的淌落下来。 那边,牟汉平仍然挺挺的站着,他的右胸及左腹,正有大量的鲜血泉涌而出,但是,他却像毫无知觉般僵立不动,脸上是一种反常的惨白,随着他急速的喘息,体内的热血便一阵流窜得更快了。 又是一声不似人类发出的恐怖嚎叫,门美彩一把拉掉了挂在眼眶外的左眼球,在满眼的血水里,她摧心裂肠般惨吼道:“他奶奶的姓牟的小子,你记住了,假若老娘今日能够不死,有生之日,便是寻你索债之时!” 咽下一口涌到喉头的逆血,牟汉平呛咳着道:“门美彩……我等着你……来。” “师父,你赶快歇息!”苏红凤一脸惶恐之色,走过来欲扶门美彩。 门美彩陡地喷出一口血,厉吼道:“贱人……你……你……”猛地一掌击向苏红凤的肩头。 她被牟汉平击败,把一腔怨气发泄到苏红凤身上,生性本就乖戾凶残的她,现在对谁都看不顺眼,苏红凤一片热情前往探视,竟在敢她发泄的对象。 而她掌击苏红凤之后,亦狂喷鲜血,大叫而亡。 原来门美彩与罗玉仙一场硬打硬拼,耗去了不少真力,尔后与牟汉平决战时,又妄施驭剑术,体内的残存功力只有平时十之二三,这时再拼命一击,已是油尽灯枯。 而苏红凤又哪里会想到师父竟然迁怒于她,出掌欲击杀她?根本无从闪避,被击得整个人倏地飞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飞出两丈之外,摔向地面。 幸得夏仲豪及时扑上前,双手一伸,将她抄接住,才没有摔在地上。 也幸好门美彩那一击乃是油尽灯枯前的一击,所以没有被震伤内腑,但肩肋也被是碎裂,痛得她脸色煞白,差点没有痛得晕过去。 扑向门美彩的三女骤见师父竟然将大师姊震飞,她们平日本就姊妹情深,这时俱不由惊骇得转而扑向苏红凤,欲将她接住。 原来她们都是孤儿,在门美彩身上又得不到爱护与温情,自自然然,她们之间由于彼此同病相怜,而建立起一种情逾姊妹的感情。 罗妙嫦此刻连忙走过去替牟汉平裹伤包扎,蓦地,卓紫君发出一声惊呼,牟汉平闻声霍然回首,恰好看到一条人影泻落在那棵松树前,身形急俯,攫拿地上放着的玉-寒钗。 卓紫君那声惊呼,自然也惊动了夏仲豪等人,齐皆扭头望过去,不由发出叱喝声:“好大胆的贼子!” “毛仁!”牟汉平一眼就认出那欲想乘机攫取玉-寒钗的人是大理黑道第一高手“鬼手百毒断魂掌”毛仁,喝声的同时,手上的断剑化作一道流虹,射向毛仁。 毛仁不知从什么地方窜掠出来的,显然他已隐身在这附近很久了,只是一直觑不到下手的机会,一直伺伏到现在才动手。 也幸好卓紫君在跃向苏红凤时,见夏仲豪接住了大姊而缩回的一刹,一阵急激的掠空声,却令她转目望过去,这就让她发现毛仁的出现。 毛仁一手已抓起地上放着的玉-寒钗,狂喜得他差一点没狂呼出声,而他的心神这刹那亦因为狂喜而不顾其他,身形斜掠向山腰下。 但他的身形才斜掠起,牟汉平的断剑已经有如天际飞虹般,挟着一股慑人的锐啸声射至他背后,他扭头一瞥,惊得他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身形蓦地向前一扑。 可惜已太迟了,断剑“噗”地一声,有如激矢一样贯射入他的背脊,直透前胸,将他钉在地上,夏仲豪等人看到这,俱不由舒了口气。 夏仲豪终于将苏红凤轻轻放落在地上,这位红粉五煞之首,一张脸已羞红一片,垂下头来,不敢看夏仲豪一眼。 夏仲豪也感到脸上一阵臊热,连忙将头别转,不敢看众人一眼。 “师姊,你伤得重么?”黄菊走上前扶住苏红凤。 苏红凤忍着肩膊上的剧痛,摇摇头道:“没什么,师父她怎样了?” “师父死了。”黄菊露出一种得到解脱的欢悦神情,道:“师姊,师父竟然想将你击毙,师姊,你挨了她那一掌,什么也还给了她,那一掌也斩断了师徒之情。” 卓紫君也插嘴道:“师姊,师父平日就不将咱们姊妹当人看待,如今师父死了,咱们姊妹就不用被她逼着干一些咱们不愿的事情。” “师父一心想成立那个什么‘灭妍毁俊’帮,她的心理根本就不正常,若是让她恶毒野心得逞,咱们姊妹永远受她控制,危害武林。”陆萍一脸庆幸之色,边说边看苏红凤的伤势。 “夏兄,苏姑娘,怎样处置这两件物品?”牟汉平这时经过罗妙嫦包扎妥帖,并敷上金创药,从毛仁身上拔出断剑,并取回玉-以及常公逸事先交给他的那支真的寒玉钗,走到夏仲豪等人面前,伸手将之递出来。 “苏姑娘,玉-是你们的,你认为怎样处置?”夏仲豪望着苏红凤。 苏红凤却不敢望夏仲豪,低着头道:“玉-本是夏兄的,还是请夏兄处置吧!” 夏仲豪对罗妙嫦道:“罗姑娘,这支真的寒玉钗是你的,你有什么主意?” 罗妙嫦替牟汉平包扎好创伤,仍回到母亲尸体身边,含悲道:“寒玉钗应该是牟公子的,问他吧!” 牟汉平却苦笑道:“如今虽然玉-寒钗在此,即是说可以开启那宝库之门,但你们知道宝库的所在地么?”此言一出,众人皆不由怔住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宝库究竟在什么地方。 “苏姑娘,你们知道么?”夏仲豪问。 苏红凤摇摇头,道:“师父从来不对我们姊妹说什么,只是命咱们姊妹替她做事,这种重大的秘密,她焉会告诉咱们姊妹呢?” “那么,罗姑娘,你知道么?”夏仲豪转问罗妙嫦。 罗妙嫦看一眼地上的母亲,亦摇头道:“娘亲倒是知道,可惜她死了,她本来想告诉小妹的,不了什么却又不说了,可能是怕小妹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所以不告诉小妹。” “这样说来,这两件东西只是件废物,也是一个祸根,咱们若是贪图那批财宝,那就要到江湖上去打听那宝库的所在地了,那势必为众矢之的,到处被追杀,毛仁、郭长河就是前车之鉴,各位若不想成为武林中那些利欲薰心、财迷心窍的人追杀目标,依在下主意,索性将它毁掉,一劳永逸!”夏仲豪说道。 牟汉平道:“毛仁、郭长河等所争之玉-本为赝品,毁与不毁均无所谓,其实,真的玉-刻有藏宝图,就放在我身上为使江湖武林同道不致为了这两件东西而你争我夺,弄得腥风血雨,在下赞成将之毁弃。” 顿了一顿,又道:“寒玉钗是一件宝物,并非开启宝藏之钥匙,江湖人云亦云,把它与玉-混为一谈,而造成这一杀数。” 罗妙嫦亦道:“小妹也赞成,这两件东西实在是不祥之物,要不是这两件东西,小妹娘亲焉会死!” 苏红凤扫了四位师妹一眼,问道:“师妹们意下如何?” 黄菊首先道:“师妹们唯师姊之主意是从。” 卓紫君、陆萍、白霜亦同声附和黄菊的话。 苏红凤吐口气道:“小妹也赞成将之毁弃,若不是这两件东西,师父不会心存大欲,咱们七姊妹也不会剩下五姊妹。” 夏仲豪道:“牟兄,一事不烦二主,玉-寒钗既在你手中,就由你将这两件东西毁掉吧!寒玉钗虽然对开启宝藏不发生作用,为避免再有人染指,干脆一并毁之。” 牟汉平断剑呛然出鞘,将手中玉-寒钗往空中一抛,俟其坠落,将近头顶时,断剑一斩,立成粉碎。 至此,众人的脸上皆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九名金衣人已挖好三个大坑,他们合力将罗玉仙及门美彩的尸体埋葬了毛仁,只是没有为他堆坟竖碑。 朝阳明艳沐浴在这明艳的阳光下,他(她)们已将心头的哀伤抛开,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第十八章 众人回到驻马镇,镇上早市已过,没有什么好吃喝的,于是,匆匆回到客店。 进得店中,小二陪笑着捧了一个包袱迎上来,对牟汉平道:“哥儿,回来啦!” 牟汉平点点头,小二将包袱递在他手里诌笑道:“你要早回来半个时辰就碰上,不用我转手了。” 牟汉平诧异地望着他,道:“碰上谁?这包袱是谁的?” 小二笑道:“你的呀!哥儿真会装,那大概是你媳妇吧?好标致的模样,你真是几生修来的。” 牟汉平怒道:“你胡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小二一愕,满想东西转到主讨个好,图点赏金,不想却落了个横眉竖眼,他呆了一会,悻悻地道:“哥儿,你恼什么?我又没说别的……” 牟汉平和缓下来,温和的道:“那么你把详细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小二一看牟汉平并未真的生气,不觉又眉飞色舞起来,他道:“半个时辰以前,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妞儿到店里来,问柜台你在不在?掌柜的说你刚出去,问她可愿进屋去坐一会等你回来?她又问有个老爷子是否还在?掌柜的不知道是哪个老爷子,就叫我来问,你不是跟我说了吗?我就跟她说:哥儿说了,老爷子在睡觉,留心不要惊扰。我问她可要另找一间房等你,她说不用了,等你回来,把这个包袱交给你就是了。” 牟汉平争悚宾在心中想了一遍,道:“她还说什么?” 小二道:“我就问她啦,我说:‘姑娘,你贵姓呀,回头哥儿问我,我也好说。’” 牟汉平点点头,小二得意的继续道:“她说‘他知道的。’说完扭过头就走了,我追着喊了好远,她也不理我。” 牟汉平向小二道了谢,径自走回房中,将包袱打开一看,半晌无语,颓然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原来包袱内全是夏天穿用的贵重丝缎衣衫,他知道送这衣衫的是谁。他对这热切的关怀深受感动,轻轻的抚摸着那细致的衣料出神半晌,不觉叹息出声。 他抚摸着,突然觉到衣衫之中有丝丝轻微异声,急忙翻开一看,见是一张素笺,笺上字迹娟秀,写着:“已知唐智踪迹,请即来汉中。” 牟汉平霎时热血上涨,情绪激动起来,他急急将包袱包好,脱下脏衣,换上自己新买的粗布衫裤,和夏仲豪、红粉五煞等人道别,又低声嘱咐了罗妙嫦几句,结了店账,迫不及待的牵马奔出店门。 汉中为陕边要隘,相距虎骨坳不过数日路程,牟汉平志切父仇,乍得仇人讯息,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寻得仇人厮拼,他沿路皮鞭猛挥,马蹄窜飞如箭,如火的骄阳,使他和座下马匹,皆汗流如雨,却仍不肯歇息。 过午以后,马已困顿不能支持,不得已寻得一处村镇,略为打尖,人马饱餐后,再继续赶程。 入夜二更以后,来至陕宁,因夜深城门已关,只得在城外寻得一家店投宿。 习晨,天色尚未黎明,他又策马上路,如此兼程急奔,第四日傍晚即已抵达汉中。 进得汉中,他不禁一呆,暗自恨恨一叹,勒马停立路旁。原来薛伏莲虽曾留字嘱他赶来汉中,却并未说及唐智现在何处,她的意思想来是汉中二人会面后,再一同磋商追寻下落,想到这里,不觉又是一呆,突然一个意念闪电般出现在他脑子里。 她不会是因贪图与他接近,而故意骗他吧?这个意念刚一在脑中出现,即被坚决的否定,他暗恨自己这种想法的狂妄和下流,但摆在眼前的问题,该怎么办呢? 若果徒步行走这段路程,纵是日夜兼赶,最快也要一两天以后才能来到,来到以后又如何会面呢?汉中不是小镇,临时寻找岂不困难? 他呆呆的路旁沉思着,不知过了多久,陡地座下骏马“唏聿”一声急嘶,人立而起,牟汉平出其不意,险险被掀下地来,他急急挽缰扣镫,稳住身形,闪目一看,不觉大愕,原来薛伏莲正含笑站在马前路中。 他愕愕的望着她,她巧笑着抓住马口嚼环,嗔道:“呆看什么?街上这么多人……” 牟汉平蓦然惊觉,慌忙跳下马来,呐呐问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薛伏莲一呆,牟汉平连忙又道:“我是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牟汉平讷然道:“我骑马兼程赶来的。” 薛伏莲笑道:“我有腿呀!傻瓜,快走吧,站在街上像什么!” 于是牟汉平牵着马跟着薛伏莲走去,她在前边婀婀娜娜的带着路,阵阵薰风吹来一股香甜的气息。她乌黑油亮的发辫,在背后晃动着,轻盈而柔和,牟汉平在心中暗嗟一声,想道:“此妹神通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一切都在她计算之中呢!” 马蹄在夏季干燥的石板上有节奏的踏着,发出清脆而又有韵律的响声,两人默默的走着,转街过巷,牟汉平只觉得走了不少的路,最后在一条暗巷内停住。 薛伏莲抬手轻轻叩了下门环,门“呀”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机灵的伸出头来,望着薛伏莲龇牙一笑,将门打开。 薛伏莲招呼牟汉平入内,那小孩诡秘的笑着,接过了马缰,牟汉平迟疑地跟着她走进院中。 那是一座空旷的,很幽静的小院落,庭间种满了夏天五颜六色的花草,靠堂屋窗前有一棵开满火红花朵的石树,庭中静悄悄的,清风里飘荡一股淡淡的,花草芬芳的气息。 他们的脚步似以惊动了屋中的人,堂屋里传出一阵轻微的响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喊道:“小林儿,是谁呀?” 那小孩牵马进了跨院,故未能听见答应,薛伏莲却也没有出声,她只加快了脚步疾走着,转眼到了门前,门内出现了一个扶着拐杖,面如团月,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薛伏莲紧走几步到她身前,娇声道:“婆婆,是我!” 那老妇伸手抓住她,一把搂在怀中,咧着枯瘪的嘴唇,笑骂道:“是你这个小精灵,可吓下了婆婆一跳!”说着抬手抚抚她蓬乱的鬓发,慈和的道:“你看,满头满脸的灰尘,刚才又到哪里野去了?” 薛伏莲偎在她怀中撒娇的道:“没到哪里去呀,只在街上逛了一圈……”她说着回头向牟汉平望了一眼。 这时老妇始发现站在一旁的牟汉平,她轻轻把薛伏莲推开,上下对他仔细打量,慢慢,她脸上绷起的皱纹又松驰下来,她向牟汉平招招手,牟汉平跨前两步作个长揖,她慈祥的笑了笑道:“你是姓牟吧?” 不只牟汉平一惊,即连薛伏莲也大大一愕,没等二人说话,白发老妇又道:“不要老在院子里站着,进屋来……进屋来说话。” 牟汉平惊疑的和薛伏莲对望一眼,薛伏莲笑道:“婆婆叫你进去呢,你尽愕着干什么呀?” 牟汉平俊脸一红,于是跨步走进门限,老妇向薛伏莲道:“小林儿这小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莲儿,你去准备茶水吧!” 薛伏莲向牟汉平笑笑,莲步姗姗的走了出去。牟汉平心头一团迷乱,他在意识中,渐渐开始对薛伏莲恐惧起来,她实在太神秘了,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玄奥和迷离,她到底…… 出神中突然那老妇又说话了:“哥儿,你坐呀!” 牟汉平连忙装出轻松的笑容,长揖谢坐,坐下以后,那白发老妇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望得牟汉平面孔尴尬起来,她道:“你是姓牟吧?” 牟汉平抬头望了她一下,心中急速的转了个圈,含笑点头道:“婆婆猜得不错,晚辈正是姓牟。” 老妇脸上的皱纹更松了,她咧着枯瘪的嘴又常常注视了他一会,突然把拐杖轻轻的在地上一顿,叹道:“像极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她儿子。” 牟汉平霍地站起,满脸肃容的道:“原来婆婆认识家父……” 老妇慈祥的挥手让他坐下,道:“你父亲我也认识,不过只见一两次面,不大相熟,我说的是你母亲。” 牟汉平面容一呆,他痴痴的站了半晌,母亲的印象在他脑中确实太模糊了,他搜遍了记忆,也无法找到母亲的形象轮廓,他只知道她生下他不久即去世了,至于去世的原因和经过,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在幼时也曾问过父亲和最疼爱他的荆楚双拐郭二叔,可是他们都不肯说,每一次问及,他们都摇头叹息着,把话岔开。二十年的岁月,是在父亲和叔伯们的羽翼下度过了的,可是,他不知道他们避讳着谈他母亲,到底为什么? 霎时幼年时的一切情形,又涌现脑际,父亲严厉而慈和的面容,郭叔叔们豪壮粗犷的笑声,童年游伴的山中追逐,练武场上帮中兄弟粗野的叱喝…… 蓦然,他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觉,回头一看,见薛伏莲捧着茶盘由门外进来。 她柔婉的向他淡淡一笑,将茶盘放在桌上,向白发老妇道:“婆婆,你们怎么呆坐着不说话?” 老妇慈祥的笑着指指牟汉平道:“我跟他谈到他母亲,他就发起呆来了。” 薛伏莲诧异的道:“他母亲……” 老妇悠然叹息道:“是呀!那真是个美人儿呀,可惜……” 牟汉平栗然道:“什么?” 老妇枯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会,慨叹的道:“就是死得太早了!” 牟汉平睁大着眼睛急切的望着她,颤声道:“婆婆既与家母相识,可否将……将家母死因赐告晚辈知道?” 老妇诧讶的望着他,疑惑的道:“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吗?” 牟汉平涩声道:“没有,每次晚辈提及,都被家父借故岔过。” 老妇白眉微皱,轻轻“哦”了一声,突地低头沉思起来,薛伏莲静静地,眼光中充满着奇异光彩的向他们望着,屋子里登时静寂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过了一会,牟汉平再也忍不住地恳求的道:“婆婆,你能告诉晚辈么?” 连问数声,老妇仍然垂头沉思,没有一丝反应,牟汉平急得就要上前推摇,薛伏莲在一旁伸手拦住,悄声道:“婆婆睡了,咱们到厢房里去吧!” 牟汉平无奈,随薛伏莲走出堂房,跟着地上青石板路转行向西,走不几步,即望见一排房屋。 房屋的门隐藏在一列树丛背后,初见疑是隔邻屋宇,所以定要走到切近始能发觉那道门户。二人走进房中,薛伏莲轻声一笑,道:“婆婆若不愿意答你的话,她就马上睡着了。” 说着,她温婉地招呼牟汉平坐下,突然那小孩小林儿由门口探进头来,薛伏莲嗔道:“你不去招呼厨娘给我们准备饭,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小林儿伸伸舌头,一溜烟的跑走了。 薛伏莲脸色羞红的向牟汉平看看,牟汉平道:“姑娘赐赠衣物,在下非常感激……” 薛伏莲一呆,不解的道:“你说什么?” 牟汉平道:“姑娘赐赠在下衣物……” 薛伏莲诧愕地睁大两只眼睛,道:“给你衣服,什么时候给你衣服?” 牟汉平讶异的望着她微张的小嘴和满脸惊疑的神情,不禁木然呆住,呐呐道:“在虎骨坳客店,姑娘不是曾赐赠衣物,并留言告知唐智踪迹吗?” 薛伏莲尖声道:“没有呀!我离开客店一直就到汉中来了,并没留什么字条。” 牟汉平呆了半晌,嗒然道:“姑娘不是有意戏弄在下吧?” 薛伏莲怒道:“胡说,我戏弄你干什么?” 牟汉平颓然低下头来,薛伏莲细细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她柔声道:“你别作出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牟汉平轻轻舒口气,道:“既然不是姑娘所为,那就算了。” 薛伏莲急道:“你别卖闷葫芦好不好?急死人……” 牟汉平只得将经过说出,没等他说完,薛伏莲就恨声道:“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 牟汉平迟疑地道:“姑娘以为……” 薛伏莲冷哼一声,霎时又恢复了她一贯冰冷倨傲的神色,她嘴角卑屑的一撇,道:“除了韩梅蕊还有谁?” 牟汉平霍然道:“她!” 薛伏莲重重的哼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忽然院中有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小林儿提着饭盒笑嘻嘻地走进屋来。 小林儿把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临走时向薛伏莲道:“婆婆说了,你们吃过饭自顾歇息好了,她在‘睡觉’。” 他把“睡觉”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薛伏莲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林儿笑眯咪的走近牟汉平,道:“大叔,你挂在马鞍子上那把剑,怎么是断的呀?” 牟汉平一惊,尚未答话,薛伏莲已喝道:“小林儿恁爱多嘴,去!把大叔的行李拿到这里来。” 小林儿被斥,很不高兴的噘着嘴走了出去,薛伏莲偷眼瞥视牟汉平一下,见他兀自垂首沉思,她心中突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妒嫉的感觉,立时杏目怒睁,高声嗔道:“你掉了魂了,少爷——吃饭啦!” 二人草草吃过饭,天色已然入暮,小林儿掌上灯,薛伏莲见牟汉平兀自心神恍惚、愁愁不乐,以为他仍在为赠衣之事对韩梅蕊眷念,心中很是不快。两人沉默相对,很久都没话说,最后薛伏莲实在忍不住,冷冷的道:“韩梅蕊很会献殷勤呢!” 牟汉平一愕,不解的道:“姑娘这话怎说?” 薛伏莲哼了一声,冷笑道:“送两件破衣服就把人心买去了。” 牟汉平呆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蹙眉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在想唐智下落之事。” 薛伏莲道:“你可是说四川唐门的那千手灵佛?” 牟汉平切齿道:“正是此人。” 薛伏莲冷嗤一声道:“寻他还要这么愁眉苦脸,待会儿你跟我走!” 牟汉平顿时精神一振,急急道:“姑娘当真知道这厮下落么?” 薛伏莲霍地站起身,冷冷的道:“你不信就拉倒!”说着扭身向屋外走去,在门口,她回头又恨恨的望了他一眼,道:“你这人真不知好歹!”说完走出门,身形瞬息消失在树丛背后。 牟汉平愕愕的望着门口出一会神,叹息一声,支颐沉思起来。 院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院落前后一片出奇的静寂,静寂得使人生出一种不耐的烦躁,风轻轻的摇曳着树丛枝叶,发出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响,月弯如钩,虚浮树梢,洒下一抹淡淡的、像雾一样的光色。牟汉平心想:“她说的也许是真的,这个神秘得让人怯惧的女孩子,看来是无孔不入的,她可能真的知道那卑鄙狠毒的千手灵佛落脚之处呢!” 但牟汉平仍难以使自己对她十分信任,虽然他的内心在极力的为她辩护,但衡量轻重,尤其自己,怀中揣着那块武林异宝,他知道,他目前事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任何人。 他出神的想着,忽然被身边一丝衣衫飘拂的微响惊觉,抬起头来,见薛伏莲两眼闪灼地站在门口。 他正要起身招呼,薛伏莲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要找那唐智吗?跟我走……” 说毕身形一晃,已飞出门外,牟汉平追踪跃出房门,遥遥望见薛伏莲如一溜轻烟似的,踏房越脊,直向西北奔去。 牟汉平在后蹑踪紧紧追赶,不一刻工夫,来到西北城角,但见一片宅第,屋瓦连云,气魄甚是雄伟,宅内灯火灿烂,人声喧腾。薛伏莲招手示意,牟汉平脚下加力,纵身跃近,薛伏莲向他附耳低言数语,两人一左一右,箭疾分头窜开,隐入暗夜的屋影中。 牟汉平使出身法,接连几个纵跃,已至宅院背后。此时夜色深沉,月光暗淡,毛内灿烂的灯光分外刺眼。牟汉平身形如箭,迅疾的绕院巡行一遍,正欲进入院内,突觉眼前人影一闪,遽然而没。 牟汉平略一沉忖,不动声色,就着屋脊斜坡暗影伏下,双目如炬,悄悄向黑影隐没之处打量。 四周夜黑如漆,却再也瞧不见一丝影迹,方才那条人影身法轻捷,轻功似很卓越,他在一瞥之间,觉得那人身形有点厮熟,但他并未深思下去,见四周再无动静,伏了一会,就又站起身来。 刚刚站起身,突然一愕,原来满院辉煌的灯火,却在他伏下的一霎那间,全部熄灭。 他知道行藏已经败露,索性将身形站到屋脊的明面,于是他看到大厅前的院落中,并排站着高矮四个身形。 月色迷蒙中,只见这四人也似曾相识,但终因夜色过于晦暗,望不见面容,牟汉平微一凝神,将真气运达四肢,脚尖一挺,就要纵落院中。 突地,院中四人中的一个灰发道人寒声道:“你父在江湖中是一派宗师,武功威望向为武林同道敬仰,怎的你却如此偷偷摸摸,尽施一些下五门中的伎俩?” 一个稚嫩的声音由厅前廓柱边发声道:“青虚道贼,你少不要脸,我偷偷摸摸,你多正派?呸!” 牟汉平吃了一惊,暗叫“惭愧”,他因处身房脊望不到廓下,不想廓下还有人在,险险以为自己行藏败露而现身出去,现在知道这四人并非冲他而发,不觉苦笑一声,又将身体沿着瓦沟伏了下来。 听方才那人答话的声音,很似一个稚龄童子,对一个孩童,他想不透青虚道人等,为何会这样严阵以待? 他刚想到这里,却又听那稚嫩声音道:“呸,臭杂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卑鄙下流,你还有脸说我?” “住嘴!”站在青虚道人旁边的一个粗壮的汉子,暴声喝道:“别人怕你们银鼠堡阴损狠毒,我关刀耿绍奎倒要领教。” 暗影中那稚嫩的童声卑屑地道:“好,你就先接接这个。” 牟汉平忙里翘首引颈一瞧,却不见有什么暗器打出,心中正在奇怪,突地那方才暴吼如雷,威风八面的关刀耿绍奎,忽然在原地哇哇怪叫着,不住地虎跳起来。牟汉平轻轻皱了皱眉头,猛觉背后一声极细微的轻悄响动,大惊回头,却不知何时薛伏莲已伏在身边。 牟汉平心中大觉羞愧,不禁暗叹一声,心想:“看来此女武功当真是不可思议了。” 薛伏莲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你看你,看热闹看得这么出神,连后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牟汉平苦笑一下,薛伏莲轻声又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牟汉平道:“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直到说话时,才知道他躲在廊下阴影里,起先我还以为那四个人严阵以待,是我的行藏败露了呢!” 薛伏莲在说话时,已向他身边偎近了来,这时两人平卧瓦沟,近不盈尺,面面相对,鼻息互闻,一阵阵幽香,随风传入牟汉平鼻中,直透心脾,使他心旌不禁微微摇荡起来,他强自镇摄一下心神,轻轻移动了下身躯。 薛伏莲嗔道:“你这人怎么啦?我问你的话呢?” 牟汉平忙道:“噢,方才听他们说是银鼠堡的。” 薛伏莲道:“怎么搞的?像掉了魂似的……” 牟汉平脸色蓦然飞红起来,他连忙别过头。薛伏莲吃吃笑道:“嘻,脸皮这么薄,啊!你看……” 牟汉平随着向院中望去,只见关刀耿绍奎已不在院中,想是负伤被人扶了下去,现在但见青虚道人长袍大袖,窜腾纵跃,正和一个小矮灵活的身形,在盘旋游斗。牟汉平冷哼一声,侧望薛伏莲一眼,道:“我以前只道武当名门正派,门下皆是正直人物,不想这青虚道人做事却如此下流!” 薛伏莲漫应了一声,牟汉平又道:“姑娘到前边巡视可有什么发现么?” 薛伏莲摇摇头,双目贯注的望着院中拼斗,半晌,轻声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功夫却精纯得很呢!” 牟汉平再将目光移向院中,却见青虚道人掌风呼呼,威势凛冽,那矮小的身影动作滑如游鱼,穿梭腾展于如网的掌影之中。 牟汉平道:“这孩子灵巧有余,后力不足,你瞧,他身形慢慢显得吃力了。” 薛伏莲道:“才有几岁嘛,十四五岁能有这种功夫不错了。咦,可说的是呀,怎么始终不见唐智踪迹,别溜了吧?” 牟汉平心中一紧,蜂腰一挺,就要起身来,薛伏莲一把将他按住,道:“你在这里看着,必要时助那孩子一臂之力,我再去搜搜看。” 牟汉平满心不愿的又伏下身来,身边风声炊然之后,薛伏莲已疾跃而去。 薛伏莲跃走之后,牟汉平微微怔神之际,蓦觉一缕劲风破空而至,直向头面袭来,他心中一凛,猿臂疾伸,一把抓住袭来之物,入手柔软轻松似觉不是暗器,摊开手掌一看,立时一楞,原来是一枚纸团。 他脑中闪电数转,兀自估不透这纸团来历,游目电扫,猛见数丈之外,一条黑影飞纵而起,迅如疾矢的向院外飞去。 牟汉平借着星月稀微亮光,将纸团打开,只见纸上用针刺孔透出几个模糊字迹,隐约是:“唐智已逃,请随我来。” 牟汉平心中大诧,禁不住轻咦出声,心思疾然数转,不理院中剧斗,挺身跳起,向黑影奔去方向追去。 他心中疑信参半,既不确信那字条的真实,但也并不一点无动于衷,因为他此来目的为追踪唐智,唐智的踪迹自然对他诱惑很大,还有一点就是心中汹涌的好奇心理。他此来汉中,可说除了薛伏莲之外别无人知。若是薛伏莲,根本无须以字传警,且她离去方才顷刻,时间上也根本不可能,那么是谁呢? 这人以字传警,当然并无恶意,但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却要如此故作诡秘? 时间仓促?但有刺字传警的耽搁,想来也并非是为时间仓促的原因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何用意呢? 牟汉平脑中想着,脚步却毫不停留,瞬息之间,既已奔出院外,院外不远,即是巍峨城垣,城墙脚下有几棵蓬茂浓密的榆树,林下荒草没胫,风声过处,哗然低啸,使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意味。 牟汉平来到林下,略作张望,除风声叶鸣之外,毫无一丝人迹。他有点懊恼,心头猛然一凛,想道:“别是他们调虎离山,纵容唐智逃脱之计才好。” 想着心中立时忐忑起来,挫腰垫步就要纵起奔回,猛听身后林下一声轻响,牟汉平霍地回身,目光到处,不禁愕住。 原来那人却是在关外率人追杀,死缠不休的“凌云崖”铁观音韩梅蕊。 韩梅蕊冷冷的瞧着他,不言不语,牟汉平突地想起薛伏莲说她的一些事来,如旅店夜探、示警赠衣等……他不知道这些事,到底是否是她所为,但牟汉平有一点却是打心底感觉到的,至少她现在对面而立,虽然面目冰冷,但却并无恶意。 于是他干咳一声,讷讷的拱手道:“姑娘别来无恙?” 韩梅蕊面目冷峻,毫无一丝表情,半晌她道:“你不用咒我,放心,我死不了!” 牟汉平大大一楞,僵在当地,情形十分尴尬。韩梅蕊又道:“唐智早已回蜀中去了,你却在这里谈情说爱……” 黑影中,韩梅蕊缓缓背过去,也不知是风鼓衣衫,还是夜露清冷,牟汉平清楚的看见她肩头微耸,身躯不住的颤抖起来。两人默然僵立,鼓楼上远远传来凄凉的三更梆声,风渐渐地大起来了。韩梅蕊蓬松的乌发,被风吹掠得飘飞乱舞着,背后剑上的丝穗,不住地拂掠着她憔悴的面容,她的身形在夜色下,显得是那么柔弱而纤巧。牟汉平轻轻跨前几步,走近了她,她仍不言不动,突然,她沙声低泣起来。 牟汉平低声道:“姑娘……” 蓦然韩梅蕊和身扑向他的怀中,痛哭出声,牟汉平手足无措的扶着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过了一会,韩梅蕊渐渐止住号哭,作沙声饮泣,月色下,她脸色苍白、珠泪盈滴,使人打心底里泛起一股既爱怜又凄楚的感觉。牟汉平轻轻抚着她的香肩,手掌触处,柔软如酥,鼻端馨香隐约,不自觉浑身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也许夜寒器重,她衣着有点单薄,韩梅蕊在他怀中,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她两只纤巧的手,紧紧的抓着牟汉平胸前松驰的衣衫,她尖尖的十指,指尖戳刺着他宽阔强壮的胸膛,几乎已入肉里,牟汉平虽然刺痛入心,但他丝毫并未形诸颜色,在他脸上洋溢着的,却是一种既痛苦又快慰的笑意。 月影渐浙西斜,夜露也越来越重,风不知什么时候息止了,四周一片出奇的寂静,远处池塘中,此起彼落的响着蛙噪,沉寂的夜空中,响起一声高吭的鸡啼。 啼声把那一对互拥着的人影,霍然惊醒,韩梅蕊疾然纵退数步,螓首深埋,目光斜注,牟汉平仍是疾痴的站在那里。 两人默默相望,又停立了一会,韩梅蕊低声道:“小妹已背上了叛师之名,但我并不后悔,今后你善自珍重,免得挂心。” 牟汉平躬身道:“姑娘垂爱,真使在下感愧莫名……” 韩梅蕊道:“日下师门高手皆群集关中,一来对你堵截,二来追捕小妹……”说着她声音又沙哑起来道:“小妹在关中已无法立足,反正唐智那厮已远飕蜀中,我先替你追下去,你可随后赶来。” 牟汉平道:“可是姑娘……” 韩梅蕊以袖揩去泪痕,凄然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能保全,唉!说来一言难尽,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牟汉平跨前数步,欲再执手抚慰,韩梅蕊跃退数尺,凄楚的道:“事已至此,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我并非不知羞耻之人,一切你都明白,请常常记住我这苦命人,就已心满意足了。” 牟汉平急道:“姑娘对在下这一处盛情,在下就是木石……” 韩梅蕊道:“我相信你,时间不早了,薛伏莲不见你,定然生疑,你快去吧!我此去蜀中,沿路皆于要隘之地,留下梅花记号,你留心辨认就是。唐智离去已久,我得赶紧追下去,你走吧!” 牟汉平道:“姑娘……” 韩梅蕊背过身去,不再言语,牟汉平叹息一声,转身刚待离去,蓦听韩梅蕊唤道:“喂,等一等!” 牟汉平霍然止住脚步,纵身跃回,二人相距咫尺,韩梅蕊深深的向他凝注半晌,突地轻叹一声道:“你把衣服解开。” 牟汉平大大一愕,诧道:“姑娘是说……” 韩梅蕊肃穆的道:“你把衣服解开,看看胸前。” 牟汉平楞楞的望着她,僵持了一会。她叹息一声,道:“那么,你等我走了再解开看也好。” 说着她纤手伸入衣内,摸出一只玉瓶递在牟汉平手中,涩声道:“我狠不下心这样做,你记住把这药擦在伤口。唉!我不能强逼你,假如你不喜欢我,强逼有什么用呢!” 牟汉平陡然一震,突然觉得方才韩梅蕊指甲在胸前戳刺之处,有点麻痒起来,他不觉把手掌移至伤处。 韩梅蕊道:“这是我师父在苗疆弄回的血虫,潜伏人身,可随放虫人之心意,随时发作,我的用意是,假如有一天你负情,我就……唉!这是强不了的,随你吧!反正我这一辈子……”说至此处,陡地跃身飞起,纵上城墙,电驰而去。 牟汉平呆呆停立着,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辛酸,他无法责怪她居心叵测,他能深切的体验到这女孩子处境的艰巨,为了自己,她如今落得众叛亲离,有家不能归,假如我再负她,唉—— 他永远忘不了她离去时,那副痛苦难诉的脸色,那长长的充满凄苦无告的叹息。 微凉的晨风,轻柔的吹来,风声里,他似乎仍可听出那叹息的尾声,长长的,凄楚而痛切。 牟汉平痴痴的站着,模糊中,听得鸡啼声慢慢地多起来,晨风越发清冷了,他蓦然惊觉时,长衫已被夜露浸湿。 他抬步走至一棵榆树的荫影中,靠树就地坐下,解开衣衫,低头往胸前一看,低头往胸前一看,不觉一股凉意,由背脊直泛上来。 胸前被韩梅蕊指甲掐捏之处,五指排列,艳红似血,望之极为可怖。他把玉瓶打开,倒出药粉敷上,轻轻揉擦,药粉沾膏,有一种凉凉的感觉,过了一会,红影消退,指痕也逐渐平复。 他将玉瓶盖起,靠在树上出了会神,看看天已将拂晓,就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土,缓步沿着城墙走去。 路上已有早起的菜贩挑夫行走,东方霞光渐露,林间响起一片吱喳雀吵,他转过街角,远远瞧见城楼,走近时,城门业已洞开。 在城门边,他不禁踌躇起来,他委决不下,是否要取回马匹?假如就此而去,路程非短,光天化日之下,又无法尽使脚程趋赶,唐智既已先走一日,如再耽搁,急切间哪能追赶得上。 但如回去取马,薛伏莲势必多所纠缠,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正在踌躇,忽觉衣袖被人一扯,急回头望时,却见一个魁伟的老人身影,一闪隐向墙角暗影之处—— 第十九章 老人面墙而立,看不清容貌,只觉背影熟悉,一时想不起是谁,忙双掌护胸,陡然纵身跃入暗影,闪目一望,不觉一楞,原来是荆娘的父亲,洛阳武术名家神镖金钩荆怀远。 荆怀远见牟汉平诧愕的神情,微微一笑,向他招招手。牟汉平走近他的身边,荆娘远压低声音说:“老弟怎的在此处发楞,一崖三堡的人物皆在附近,他们寻你正急,怎的不知隐蔽点身形?” 牟汉平道:“晚辈正欲出城。” 荆怀远道:“可是欲往蜀中?” 牟汉平诧异地道:“正是。” 荆怀远道:“你不须奇怪,因你追踪唐智,江湖人物俱皆知道,小女荆娘可是和你在一起吗?” 牟汉平道:“月前在关外时,她因寻你,曾与小可同行,但回洛阳贵府后,匆匆一别,即未,前辈不是带她一齐外出吗?” 荆怀远道:“老朽在她离家后不久即四处寻找。” 牟汉平道:“小可猜想荆姑娘可能已独自他往。” 荆怀远点点头,道:“此非长谈之地,老弟既欲南下蜀中,途中有机再作详谈,眼下天光就要大亮,如要出城就请赶快,路中老朽自会寻你。” 说毕,拱手作别,急急离去。 荆怀远走后,牟汉平也匆匆跨出城门,直奔向南而去。 中午时分,进入米仓山之前,在巴峪关打尖。牟汉平处处留意,果然在一些险隘必经之地,皆有指刻或剑划的梅花痕迹。 他循着梅花痕迹找到一家客栈,询问之下,果然韩梅蕊留下话,叫他沿米仓栈道而行,她在前边自有讯息传递。 牟汉平草草吃过饭,又备办了一些干粮带在身上,就动身进入山区。 米仓栈道自古为险隘之地,但见群山重叠,峡谷万仞,岩石森林,一望无涯,满眼一片苍愁。栈道狭隘而绵长,牟汉平匆匆趋赶,日落时候,来到一座狭谷,心欲寻处僻静之地,略作休息,进些干粮再往前赶。 他闪目四下一望,不觉微微一愕,望见前边不远一棵浓愁的古松下,有个矮小的身形,正倚树倒卧在地下,沉沉熟睡。 牟汉平大为诧异,想此深山栈道之中,本已甚少人迹,且时已近暮,天色眼看即要落黑,望那身形似是一个稚龄童子,此时此地,一个稚龄顽童在此熟睡,宁非怪异? 他几个纵跃欺近树边,只见那孩童鼻息均匀,睡得很是香甜,但他睡的姿势很是古怪,把整个头脸都深深埋在臂弯里,牟汉平走近他,弯下腰想把他推醒,但刚伸出手,那熟睡香沉的孩童却猛然抬起头来。 牟汉平吓了一跳,拧腰纵身急退数步,那孩童龇牙向他作个鬼脸,牟汉平却大吃一惊,这时看清那孩童面目,却是昨夜力战武当青虚道人的那个银鼠堡的孩子。 那孩子咧嘴一笑,嘻声道:“少帮主走累了,也要歇歇吗?” 牟汉平楞了一会,拱手笑道:“兄台小小年纪,当真不凡,请问银鼠堡银髯仙鼠殷松老前辈与兄台怎样称呼?” 那孩子坐起身来,用手拍拍衣上尘土,漫声道:“那是我爹。” 牟汉平道:“哦,原来是少堡主,在下失敬了!” 那孩子嚷着截断他的话道:“哎呀!你不要这么酸好不好?有人把你夸奖得什么似的,你却这样又酸又迂。你已跑赶一整天,不要坐下来歇歇脚吗?” 牟汉平笑道:“好,还没想教兄台大名?” 那孩子噘起嘴,道:“你这人怎么搞的?非要咬文嚼字……我爹都叫我葆玲儿,你也喊我葆玲儿吧!” 牟汉平笑着就坐下,道:“也好,我带得有干粮,你可愿吃?” 殷葆玲拍手道:“你怎不早说?我正饿得慌呢!” 于是牟汉平由怀中掏出干粮分开,两人就在树下大嚼起来。吃完以后,殷葆玲抚着肚皮喊道:“啊,好饱!” 牟汉平道:“葆玲,你斗青虚道人时,那趟掌式真厉害,尤其你脚下踏的那路步法,我倒看得眼熟的很,神秘极了。” 殷葆玲鼻尖一皱,小眼滴溜溜的数转,哼了一声道:“你当然看得眼熟了。” 牟汉平道:“怎么?” 殷葆玲故意搪塞道:“什么怎么?” 牟汉平诧异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对这步法熟悉吗?” 殷葆玲道:“当然啦!” 牟汉平不解的道:“那为什么?” 殷葆玲诡谲眨着小眼道:“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现在就不要问了。” 牟汉平疑惑的望着他,欲再追问,殷葆玲抢着道:“喂,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小妞儿,姓薛是吧?” 牟汉平愕然一楞,半晌道:“你看见过她吗?” 殷葆玲道:“当然看见过了,要不是她,昨晚我还真不一定能脱出那个贼道人的纠缠呢,你怎么没跟她一路?” 牟汉平淡然道:“她仍留在汉中。” 殷葆玲嚷道:“你骗人!” 牟汉平道:“真的。” 殷葆玲呸道:“哼,你睁眼说瞎话,我刚才还瞧见她骑马过去呢!” 牟汉平蓦地一惊,强笑道:“也许她有自己私事,在下并不确知她的行踪。” 殷葆玲诡谲一笑,道:“就算是吧……但那沿路给你留下梅花记号的,总是跟你一个鼻孔出气的吧?” 牟汉平陡地将脸一沉,不悦的道:“这是在下私事!” 说着,怫然站起身来,就待离去,殷葆玲嘻笑着连忙道:“哎呀!你别光火,我不过受人所托,不得不问问你,你这么大火气干嘛?” 牟汉平寒声道:“你受谁所托?” 殷葆玲为难的道:“这……这个人她说过,不叫我告诉你的。” 牟汉平道:“既然如此,在下并不强人所难,告辞了。” 说毕,满心不悦的转身扬长而去,耳边听得那孩子“哎哎”的叫了两声,他装作充耳不闻,仍向前走。 盏茶工夫以后,他已奔去很远,忽然心中一动,脚步立时慢了下来。他边想边走的又走了一程,越想心中的意念越觉肯定,他不自觉的停下身,蹙眉沉思一会,忽然反身一跃,向来路奔去。 待奔回方才那孩童跌倒卧之地,地下除仍残留一些干粮的碎屑以外,已毫无人迹,他慨叹一声,大为后悔,那孩童已在他走后相继离去。 他突然想到荆娘,会不会是她误会自己,而要这孩子来探听消息7 但他素知荆家和银鼠堡向无瓜葛,她却如何与这孩子相识? 也许不是她,那么是谁呢? 他停立在树下出神好久,天色早已昏暗下来,他索性在那孩子倒卧过的地方,就地坐下,想好好的作一回深思,也借机恢复一下精神。 约莫午夜时分,他由调息中清醒过来,忽然由山路上隐约传来一阵谈话声,说话的人声音很粗浊,语气十分狂傲,只听他断续的说道:“老朽是何等人物,岂能与你们斗口称能……我刚才说过……有关那玉-之事……” 牟汉平听得“玉-”二字,心中陡地一凛,极力侧头倾听,话声却被海啸般的松涛湮没。他暗自筹思一下,轻轻站起身,约略辨认方向,身形如箭,“嗖”地向右边丛林中窜去。 在林中他披枝拂叶,悄悄掩进。夜色中,远远望见四五条人影围站一处,当他认清被围在当中两人的背影时,不禁浑身一颤,嘴中欢欣欲狂的轻呼一声:“郭叔叔。” 原来那被围的两人,却是荆楚双拐郭氏兄弟,站在四周虎视眈眈的是铁狼堡众人,那声音粗浊,语气狂傲的正是身形彪伟、面目凶悍的铁狼堡主铁叔同。 牟汉平霎时血脉贲张起来,喉头似鲠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异头酸涩,眼泪险险涌出眶来,他正欲扑向前去,忽听站在铁堡主身边的恶屠夫贡泯暴声叫道:“你两人聋了吗?堡主问话为何不答?” 奔雷拐郭盛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样狂叫?” 贡泯大怒喝道:“混账,你敢骂我?” 郭盛卑屑地道:“像你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骂你真污了我的嘴。” 贡泯一声狂吼,就要扑出,铁堡主挥手将他止住,向郭氏兄弟道:“你们闯荡江湖,成名不易,如今青龙帮瓦解,人手已经七零八散,作人何不识点时务,如能坦诚回答我的问话,老朽一言九鼎,不再难为你们就是。” 金风拐郭义“呸”了一声,道:“铁胡子,你少装模作样,像你这号人物,还没放在我兄弟眼里。” 瘦书生查良阴恻恻的斥道:“堡主对两位已一再忍让,两位如再出言顶撞,可别怪兄弟要招呼并肩子出手惩戒你们了。” 郭义道:“你这酸鸟也配在爷们面前张牙舞爪,忘了五年前在黄河北岸的丑态了?” 查良立时勃然变色,闪目向铁堡主一望,铁堡主颔首示意,他“刷”地由颈后衣领中,抽出描金折扇,戟指着郭义切齿道:“查某不才,再领教几招。” 郭义冷嗤一声,正欲跨步向前,猛听身后丛林中一阵急遽哗响,一人如苍鹰下攫,凌空跃落,郭氏兄弟认清来人身影后,不禁喜极出声。 牟汉平跃落地下后,激动得声音颤抖着喊道:“郭叔叔。” 金风拐郭义冲前迎住,两只坚硬的手臂,紧扣着牟汉平的肩膀,只见他稀疏的灰胡子簌簌颤抖着,两眼紧紧的盯住他,半晌,声音涩哑的道:“孩子,你没事吗?” 牟汉平有满腹的哀痛和委曲,像决了堤的河口似的,在胸中汹涌的撞激起来,泪水在眼眶中不停的旋转着。他咬牙强忍着,咽声道:“叔叔,我很好。” 郭盛也赶过来,举手重重的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豪壮的大笑着道:“我早就说你这小子不凡,果然不错,嘿嘿……”他笑着笑着,突然环眼中一颗晶亮的泪珠,顺着虬髯横生的面颊,流了下来,半晌,他沙哑的道:“孩子,终南山你可曾去过?” 牟汉平哽声道:“去过……” 郭义道:“那么一切事你都知道了?” 牟汉平点点头,一时如火的恨毒,皆在胸中燃烧起来。樊成所描述的那副尸横遍野,老父惨死的景象,又在眼前浮现出来,他的面目渐渐火赤,眼眶逐渐淤血,正在切齿愤怒如狂如痴之际,突觉背后一阵寒风压体,欲要躲闪,已自不及,猛见身旁人影电闪,随听一声闷哼,血光崩现,奔雷拐郭盛佝偻着腰,左手捧着肚腹,摇摇的倒下地来。 牟汉平一声厉吼,状如疯虎,和身向抡刀偷袭的恶屠夫贡泯扑去。 贡泯抽刀疾退,一边嘴中喝骂道:“算你这小杂种命长,有个替死鬼……” 话未说完,牟汉平一招“摇山撼岳”,拳头已重重的正擂在他胸上,贡泯庞大的身躯,如纸鸢似的平飞丈余以外,“砰”地落地,狂喷一口鲜血,举在手中的牛耳尖刀,软软的垂了下来,掉在地上,双腿一阵剧烈的抽搐,转眼气绝。 牟汉平击杀了贡泯以后,双眼赤红似血,身形不停,转向铁堡主扑去,铁狼堡众人眼见他如此威势,无不心胆皆裂,纷纷狼奔豕突,四散闪避。铁叔同一见情形如此,知已再无可为,且他在西北曾与牟汉平数度交手,功力已知相差无几,而今在盛怒之下,一夫拼死,其锐难当,于是挥袖挡了一招,也转身逸去。 牟汉平尚待追赶,陡听郭盛嘶哑的声音唤道:“平儿,不要追了……” 牟汉平煞住脚步,转身奔过来,郭盛正被郭义扶持着,坐靠在一棵大树旁,牟汉平冲过去,紧抱住他的双腿,嘶声喊道:“大叔,你不要紧吗?” 郭盛强笑着点点头,急促的喘着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副身子是铁打铜铸的,这点小伤怕什么?” 牟汉平道:“我这里有药……” 说着,由怀中摸出邱伯起给他的玉瓶来,他打开瓶塞倒出一粒乌黑的丸药,向郭盛口中塞去,郭盛偏过躲开他道:“我没事……这种药糟蹋掉可惜,这可是神拳无敌邱前辈的‘乌灵丸’?” 牟汉平点点头,郭盛喘息着又道:“真是皇天有眼,让那位老前辈看上了你,上个月在关外曾听得很多江湖朋友谈起,说你跟他在一起,我跟你二叔还不大相信,唉!你刚才那一拳也是他教的吗?” 牟汉平道:“是的。” 郭盛叹道:“怪不得这样厉害,当真名不虚传。” 牟汉平央求道:“叔叔,你把这药吃下吧,这药……” 郭盛环眼一睁道:“怎么,你以为我这个身子是纸扎的吗?” 牟汉平求助的望着郭义,却见郭义一脸奇异的神色。牟汉平不觉一呆,喊道:“叔叔。” 郭义像蓦然由噩梦中惊觉似的,转过目光,死死的移注在郭盛脸上,陡地,他脸色纸样的惨白下来,牟汉平突然浑身一阵颤栗,猛然回头,见郭盛含笑如故,却断了气息。 牟汉平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一时眼前事情都模糊起来,半晌,突然听得郭义发出一阵低沉痛极的惨笑,笑声逐渐由低转昂,最后穿云裂石,直上霄汉,牟汉平惊恐的望着他,一会,笑声又由高转低…… 牟汉平推着他,喊道:“叔叔。” 郭义止住笑声,抹去眼角泪珠,道:“孩子,你大叔说得不错,像他那样铁打铜铸的身子,没有人能够伤他,除非他自己愿意死掉。” 牟汉平哽咽着望着郭盛的尸体。郭义向着尸首道:“大哥,咱们兄弟几十年,一直没有分开过,现在看样子咱要分开一些时候了。牟大哥待咱们恩深似海,咱们总得有点还报,你先走一步,等把牟大哥的仇报了,兄弟自然会来寻你。” 牟汉平泪如奔泉,再也忍不住夺眶涌流下来,模糊中蓦听得郭盛一阵敞声大笑,豪壮的说道:“我这副铁打的身子,谁能伤得了我?” 又听郭义道:“大哥,就这么办吧,你慢着点走。” 恍惚又听得郭盛答道:“好,就这么说,那一切都偏劳你啦!” 牟汉平精神恍惚中,突觉有一只手掌,轻轻的拍在他的肩上,他泪眼迷蒙的抬起头,只见郭义神色惨白的向他道:“把你背上的剑取下来,就在这里掘个坑把你大叔葬了吧!” 牟汉平抽出背上断剑,郭义诧声道:“这剑原来就是断的吗?” 牟汉平道:“不,这是北腿朱老前辈的遗物。” 郭义更为讶异,道:“铁腿裂天朱恨天吗?” 牟汉平道:“是的,此话说来话长,待会再向叔叔详细禀告。” 两人就地挖坑将郭盛草草安葬。临行,郭义嘱牟汉平以剑劈树作记,以使将来方便寻找移葬。 牟汉平满腔悲愤,寻得一棵巨树,抡起断剑运力猛砍,不意“咔嚓”一声,合抱巨树被齐腰截断。 郭义在旁嘱道:“平儿,此是宝剑,不须太过用力。” 话声未毕,牟汉平像疯狂了一样,又将一棵大树砍倒。郭义知他伤痛过度,思欲发泄,也不再拦阻,转瞬之间,坟墓四周树木皆被砍倒,牟汉平轻轻舒了口气,始将断剑插回背上,跪地向郭盛拜别,和郭义离去。 叔侄两人沉痛的沿栈道而行,牟汉平借机将数月经历,一一详告郭义,金风拐清瘦的脸上时而欣悦,时而愤慨,时而慈爱的望着他,眼光中充满了怜惜。 听说完了以后,牟汉平问郭义道:“叔叔,听说那玉-机密是快讯毕五泄漏,这话可是真的?” 郭义道:“不错,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了贪图漠北双雕的一百两黄金,就把青龙帮给卖了。” 牟汉平讶然的道:“漠北双雕?叔叔可是说的彩雕秦鹏、乌雕向云忠两人?” 郭义切齿道:“不错,正是这两个恶贼。” “难道毁帮和杀死先父的仇人是他们?” 郭义道:“是否他们,目前尚无法确知,不过他们曾参与其事是毫无疑问的。” 牟汉平道:“但……纵然他们和唐智那厮伙同,实力还是不足呀,我想定然尚有别人……” 郭义道:“这话不错,寻找唐智那厮,不难逼出底细。” 半晌,牟汉平又道:“事发之时,樊成说叔叔们都不在总舵,是吗?” 郭义慨叹的道:“不错,我俩奉你父之命去洛阳查探你的消息,返回时事情已过,否则……唉!” 牟汉平道:“事后始知是毕五泄漏秘密,叔叔们追至关外才将其格杀的吗?” 郭义道:“不错。” 过了一会,牟汉平道:“怎么从未听说唐智那厮,与这两个恶贼有瓜葛呢?” 郭义道:“这种小人以利相聚,怎可以常理推断?”说着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人不惜卖友丧身,而不能一见那块残-,你却宝-合璧而得,真可说是上天有眼,福缘深厚了。” 牟汉平将手伸入怀中,道:“玉-就在小侄怀中,叔叔可要看看?” 郭义机警地疾然转身,向四下微一打量,回头责斥道:“以后不可任意取观此物,招取意外麻烦。” 牟汉平恭声应道:“是。” 两人一路行走如飞,沿着栈道急急前奔,四周山林丛莽,一片寂静。他们默默的奔行着,忽然郭义道:“平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嵩山寻宝?” 牟汉平沉忖了一下,答道:“我想待报却父仇之后再去寻取,叔叔,你说可好?” 郭义没有即刻答话,停了一会,问道:“你自认目下武功足可以报却父仇了吗?” 牟汉平嗫喘的道:“这……” 郭义柔声道:“你数番奇遇,又得南拳垂青,论目下功力,对付唐智之流,自绰绰有余,可是你知道唐智并非罪魁,据我猜想,可能一崖三堡及武林各大门派的人都有牵涉,要是对头武功特别强硬,或联手对敌,你还是难以应付,你说我这话可对?” 牟汉平恭声道:“叔叔说的是。” 郭义道:“我的意思是你先不忙急切父仇,等取得宝藏,练成绝世武功以后,再出面寻敌,就万无一失了。” 牟汉平道:“那么,暂时先放过唐智那厮吗?” 郭义道:“是的,目下天下武林皆知你身藏重宝,一窝蜂的对你追逐,而且唐智那厮知你寻他,处处躲避,一时也不易得手。我的意思是,我继续前往蜀中寻他,你趁武林人物皆知你前往蜀中时,遽然折返嵩山寻宝,等他们发觉时,你宝已到手,武功也可有小成了。” 牟汉平蓦然煞住脚,肃容道:“叔叔说得对,这金蝉脱壳之计当真太好了。” 享阻道:“既然这样,你就上马折回吧!我自会设法引诱他们,继续往蜀中追你。” 牟汉平双眼渴切地望着郭义半晌,郭义苦涩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慈和的道:“孩子,你得挺起胸脯来,兴邦复仇的担子,可都在你身上了。” 牟汉平强忍着伤痛,向郭义作了一个长揖,郭义道:“记住人心险诈,一切都要特别小心,蜀中事完之后,我自会前来寻你。” 说完,脚下加劲飞跃而去,瞬息之间,消失在昏黑的嶙峋山道之中。 牟汉平咬了咬牙,舍弃栈道,纵入路旁丛莽密林之中。 数日之后,他已穿西乡过汉水经武关进入河南地界,再有两日时间即可踏入嵩山。 他一路行来,为防人耳目,皆昼伏夜奔,进入河南以后,但觉困乏交迫,心神极是萎顿,他在一个叫卢家集的小镇舒适的睡了一觉,并饱餐一顿,二日后即进入嵩山山区。 嵩山峰峦挺拔雄浑,举世闻名,他先找得一个隐蔽所在,取出玉-,合璧细辨块上图示路径,心中有了腹案,并不困难的即寻到少室峰南的一所幽谷。 这所幽谷在山之阴,又以两峰夹峙,丛莽掩盖,谷口只有一线空隙露出天光,如不按图索骥,纵使从旁经过,也不易发现这等幽绝之处。 牟汉平勘察地势,攀沿藤枝垂下,谷底雾气氤氲,极为潮湿,地上丛枝交差,荒草没径,隐隐觉得一股浓重的阴寒之气,浸人起栗- 上图示,谷底一棵虬松之阴,有一纠结蔓藤,斩断藤枝即可发现洞口,但牟汉平来回巡逡数次,迄未发现有此所在。心中正自不解,突觉眼角白影一掠,不禁一惊,急望时,隐约间似是一只白狸,电疾窜入身旁谷壁蔓草之中。 牟汉平赶前几步,撩开蔓草一看,只见一个方圆不足三尺之岩洞显出,洞内乌黑如漆,难辨深浅,他忖道:“这洞当不是藏宝之地,似此狭口,怎能进出?” 想罢,颓然退回,再将蔓草掩好,继续前行寻找。 他入谷之时,本在午前丑时光景,而今太阳偏西,谷中已阴暗下来,谷底劲风猛烈,触体劲厉,宛如有形之物,他不由心中急躁起来,脚下奔行越急,来回又寻了两遍,仍无迹象。 他不禁暗忖道:“难道不是此谷么?但块上图示,历历在目,按图寻来此处,自不会错,那么这藏宝之洞,怎会遍寻不着?这次我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总能有迹象可循。” 想着他由谷口重又开始搜索起来,但仍然没有结果。 他几乎有点绝望了,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因谷中阴暗,天黑得特别快,转眼之间,幽谷之中已被一片迷蒙夜色所笼罩。 他心中焦急如焚,眼看天已入夜,如此阴湿死谷之中如何安身? 突然,他又想起了方才看过的那个方圆不足三尺的小洞 他想道:“不管如何,这总是唯一可避风雨蛇虫的所在,趁天色尚未全黑,得赶紧寻出,否则黑暗之中,再要寻找就不易了。” 想罢,立时动身向那岩洞纵去,这岩洞因心中已有印象,倒还不难寻找。 寻到之后,急切间披拂蔓草之时,偶然用力过猛,却不想那洞口岩壁,应手簌簌塌了一大块。 这一发现,使他心中喜不自胜,此时夜色已临,视线大觉模糊,用手摸去,果然察出那洞口四周,皆是用泥土砌成。他力运双手,十指有如铜钩,连劈带抓,霎时之间,洞口已开阔数尺。 他将细碎泥块,尽皆扒出洞外,洞口阔处,已可容人直立而行,他连忙掏出火折闪晃一照,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原来这岩洞,除了出口处略较狭窄以外,入洞不及数尺,即逐渐开朗。牟汉平纵入洞内,回身用蔓草重将洞口掩好,就向洞内走去。 洞内岩壁十分干燥,和谷底之阴寒潮湿,几判若两地。他沿洞而入,走不多远,目光到处突然楞住。 但见身前丈余之外,洞壁忽低,形成一圆形拱门之势,壁顶却横刻四个斗大隶字,“紫云洞天”。 笔力雄浑,铁划银钩,极具功力,一望而知定为身怀武功之人所书,他心中突地升起一线曙光,难道误打误撞的却闯进了藏宝之地? 他继续前进,心中兴奋得“卜卜”狂跳起来,过了那道拱形圆门之后,洞口豁然开阔,四壁也逐渐光滑起来,再转过一个拐角,忽然洞壁三叉分开,牟汉平迟疑一下,跨进右首洞口,却是一间石室。 石室内除了一鼎丹炉,再无他物,丹炉上尘封盈寸,室角地下贮放一口巨大的铁箱,箱上同样积封了很厚的尘土。 牟汉平走近铁箱,俯身仔细察看,但见箱盖扣了一只巨锁,但锁已锈蚀,他伸手握住微一用力扭动,“咔嚓”脆响一声,巨锁应手断落。 他把断锁丢在地下,双手攀住箱盖,试一掀动,箱盖并不沉重,毫不费力的随手打开,打开之后,牟汉平大吃一惊,原来箱中满满的一箱头骨。 那些头骨惨白峥嵘,一颗一颗的整齐排列,每颗头骨皆在左额破碎一洞。牟汉平轻轻的抽口冷气,凛然的想道:“好厉害的乾坤指力。” 现在他已能确定这紫云洞天,确是藏宝之处了,由这满箱白骨的伤痕即可证明,这岩洞确是长公主独臂大师贮息之地,因为数百年来,中原武林从无一人具有如此威猛的乾坤指力。 长公主以剑术和这“乾坤指”威震当世,武林人物崇为神圣,她一生为复兴国族大业奔波,从未授徒,这箱中头颅,不是她屠戮的汉奸贼子是什么? 牟汉平想着,心中充满仰慕和崇敬,他望了一会,重新将铁箱盖起,悄然退出石室。 当中一条岔道也是一间石室,不过看来略较右首石室宽阔,这间石室除正中一只霉烂的蒲团以外,空无一物。 他再转入左首,那也是一间石室,跨进石室的门,突然手中的火折暗淡下来,他心中一凛,凝目看去,不禁大喜过望。 原来这间石室桌椅床榻俱备,四壁光洁,床榻桌椅一尘不染,原来有一颗巨形明珠嵌在室顶石中。 他压熄火折揣入怀中,室顶的明珠射下一层白蒙蒙的光彩,他挨次将桌椅床榻查看一遍,并不见有可疑之处,他不觉有些迷惑了。 这石洞确是藏宝之处吗?那么宝藏在何处呢? 他低头筹思,慢慢对刚才自己的想法摇动了,他想:“这石洞,长公主也许驻锡过,但藏宝之处却不一定是这里,那么是在什么地方呢?” 他自言自语道:“这整个幽谷中,每一寸土地都查勘遍了,并不见有别的洞穴呀!” 他焦躁的踱起方步来…… 时间在他脚步之间悄悄溜去,但他仍想不出其中曲折,最后他颓然的坐在一张石椅上,渐渐的有些灰心了。 但他仍不承认失败,他重新又在各间石室逐地查勘,甚至壁上每一个突出的石角,他都抱着忐忑的心情再之敲击,以查看是否夹壁,但他还是失望了。 他毫无一丝发现。 至此,他不得不作放弃搜寻的打算了,于是他沉重的返身到左首石室,站在石塌前,恭恭敬敬的作长揖,突然……—— 第二十章 他觉得脚下踏着的石板,微微一阵摇动,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室顶镶嵌的明珠旁边,一方石块摔掉下来,牟汉平惊愕的飞退数步,抬头望去,却见室顶露出一个小洞来。 牟汉平轻轻舒了口气,闭目默祷道:“弟子得蒙厚爱,实感十分惶愧,弟子如能习得宝笈奇技,定当趋步后尘,尽瘁光汉驱满大业。” 祷毕纵身跃起,左手攀住小洞洞口,右手探入洞内一摸,果有一只铁匣放在洞中。 牟汉平跃落下地,将铁匣打开,只见匣内平放一本绢制书册和一份羊皮地图。 那绢制书册封皮正楷工书“驮云剑术要诀”六字,下署蝇头小字“皇明遗孤独臂老尼觉心”。 再将那张地图打开,地图绘的是金银财宝埋藏地点,据图示,那财宝藏处却在此谷西面一座山峰的半腰。 牟汉平将地图剑诀俱都取出,恭敬的捧着移放在石桌上,伏地四拜,暗中重作一番默祷后,始起立打开剑诀默读。 “驮云剑”顾名思义,以轻灵迅疾为主,泼辣洒脱是其精髓,全谱共十八招,一招三式计五十四式,六招为一阶段,分别冠以名称,前段“驮云”,中段“映日”,后段“遄飞”。“驮云”段轻巧快疾以乱敌人之神,“映日”段猛烈凌厉以炫敌人之目,“遄飞”段泼辣狠毒取敌性命。 剑诀内,图文并备,解说极为详尽,但牟汉平却丝毫不敢轻忽,一字一句皆悉心体会,一图一式都仔细观摩,以他的聪明才智,自不难融会贯通,心中了然。 他用心的将剑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就抽出了背上断剑,开始按式练习,如此心力交汇,时间在剑风呼啸中,匆匆飞去,肚中如鼓雷鸣,也充耳不闻…… 数日以后,洛阳街头出现了一个面容清癯的少年,他背负着宝剑,神态洒脱的走进东大街豪华的悦宾酒楼。 刚刚踏上楼梯,楼上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下来,两人将要擦肩而过时,由楼上下来的那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压低声音喊道:“少帮主……” 这少年正是刚由嵩山幽谷里,练得绝技出山的牟汉平,他听得喊声,微微一愕,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躯伟岸粗壮的汉子,正恭谨的在身旁站着。 他觉得这人很是眼熟,但已忘却在哪里见过,不觉心中有点窘迫,随拱手道:“兄台是……” 那汉子声音粗浊的道:“少帮主不记得我了,我曾在龙须堂当差。” 牟汉平恍然想起,这人正是帮中龙须堂副香主,青面兽熊胜。慌忙含笑道:“原来是熊大哥。” 熊胜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少帮主请跟我来。” 牟汉平道:“就在这酒楼上,畅饮三杯,岂不更好?” 熊胜嗫嚅地四下略一张望,道:“这……” 牟汉平微微一知,率先向楼上走去。 熊胜蹙着浓眉由后跟着上来,牟汉平找了一张靠窗的卓子坐下,俊目电疾的向座中食客一掠,见除了几个商贾人等以外,只靠里楼角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胡鬣银白、身材瘦小的老者在自斟自饮。 牟汉平招呼熊胜坐下,熊胜勉强就座后,压低了声音道:“少帮主不知……” 牟汉平含笑截断他的话,道:“小弟知道。” 熊胜迷惑而错愕的望着他,牟汉平拍手唤来酒保,吩咐道:“给爷们先来三斤熏腿,一斤白干。” 酒保吆喝着下去以后,牟汉平若无其事的道:“熊大哥这一向可好?” 熊胜躬身道:“不敢劳少帮主动问,熊胜这一向都在到处奔波,打听少帮主消息,和本帮各地兄弟联络。” 牟汉平点点头道:“各地帮中兄弟的情形还好么?” 熊胜重重的叹了口气,正要答话,却见牟汉平脸色蓦地一变,赶紧将话咽住,回头一看,见酒保正施施然端酒过来。 牟汉平脸寒如冰的望着酒保放下酒菜,突然一声朗笑,举杯向身后的银须老人道:“老丈独饮太显寂寞,小子敬你一杯……” 话声甫落,手腕一抖,酒杯电疾平射而出,直向楼角银须老人飞去。 那老人嘻嘻一阵怪笑,尖声道:“哥儿,不敢当,我老头子消受不了。” 说着微抬右手,那只箭疾射去的酒杯蓦然飞回。牟汉平冷笑一声,手腕一拂,那只飞回的酒杯陡然在空中停住。 那老人嘻笑之声更响,枯瘪的嘴内龇出两只惨惨锐牙来,道:“好小子,真有两下子。” 酒杯停滞着,在微微地颤抖,满杯的酒却并无一丝泼洒下来。楼上酒客皆惊愕得目瞪口呆,都被这神奇的事情楞住了。 熊胜环眼暴睁如铃,紧张的望着,少顷,忽听“波”的一声,酒杯粉碎跌落,杯中之酒,如雨点似的飞溅开去。 那老人陡地敛去脸上嘻笑的颜色,双目精光暴射的再三向牟汉平打量,突然爆出一阵更响的嘻笑,嚷道:“好小子,听说你得南拳北腿真传,果然不假。” 牟汉平从容笑道:“堡主功力超绝,确是盛名不虚。” 老人嘻知地连声嚷着走出座位。牟汉平迎了上去深深一揖,道:“堡主可愿共供饮一杯?” 老人连道:“好,好,今日咱们就喝个痛快。” 牟汉平向熊胜道:“熊大哥,见过殷老堡主。” 熊胜一愕,心想:“江湖人称这银鼠堡主为银髯仙鼠,当真一点不假,这老儿生相举动,果真犹如一只耗子。” 心中想着,正要上前见礼,突听殷松嚷道:“你这只呆鸟,看我做什么?别看我这副耗子长相难看,我年轻时也曾风流过一阵子呢!” 熊胜弯腰作了个揖,心中却骂道:“这老儿当真比耗子还机灵,我心里想的事他都知道。” 抬起头见殷松两只尖锐如刃的目光,正盯着他。他赶忙别过头去,殷松“哼”了声,坐了下来。 牟汉平唤来酒保,撤换了酒菜,殷松笑道:“我老儿这两下子,从来没有失过手,不想今日却栽在你这小子手里。” 牟汉平道:“堡主手下留情,否则小可哪是敌手。” 殷松见牟汉平如此说,脸上愿出欣喜的神色,牟汉平又道:“十日之前,小可曾在米仓栈道遇及令郎。” 殷松欣然道:“噢?你遇见他么?他正和一个姓荆的女孩在一起……”说着,他突然呆一下,举手在自己额头之上狠拍一记,慌忙道:“哎……” 牟汉平苦笑一下,道:“堡主无须再对小可隐瞒,小可早已知道此事。” 殷松愕然道:“你怎会知道?那女孩已改面换装……”突然,他嘻笑的面孔拉了下来,颓然的道:“你小子想来是属猫的,我这只老鼠斗不过你,要退避三舍了。” 说着离座而起,头也不回的走下楼去。 牟汉平楞了一下,失笑道:“这位殷堡主和传言中一样,行事真是神鬼莫测。” 熊胜骂道:“这种怪物……” 话未说完,耳中突听殷松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尖声喝道:“你这只呆鸟,胆敢背后骂我,日后遇上,小心你那身厚皮!” 牟汉平也以传音答道:“堡主何须与他一般见识,小可未能相留共饮一杯,深感遗憾呢!” 又听殷松嘻笑道:“你小子是有心,我老儿随时奉陪。” 说毕再也不闻声息,想已远去,牟汉平回头向熊胜道:“似此江湖奇人,熊大哥不可莽撞无礼,加以得罪。” 熊胜道:“少帮主说得是。” 不一会酒保重新换上酒菜,二人开怀畅饮起来,熊胜嗫嚅了一会,问道:“方才酒菜之中,可是被殷松那老儿施了手脚?” 牟汉平颔首道:“是的,趁酒保登楼时,他以‘百步神砂’绝技,将药粉弹入酒菜之中。” 熊胜“哦”了一声,突然兴奋的道:“想不到数月光景,少帮主武功已精进到这个样子,熊胜放心了。” 牟汉平微微一笑,熊胜趁机将各地帮中兄弟情形,详细的向牟汉平说了。 牟汉平极为感动,豪壮的道:“熊大哥,你传知各地兄弟,牟汉平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使众位失望。” 熊胜喜不自胜,环眼中射出炯炯光采,捧壶斟满一杯,仰首而干,剽悍的道:“只要少帮主有这一句,我熊胜刀劈斧砍也甘心了。” 牟汉平感激得一阵鼻酸,强笑道:“好,小弟敬大哥一杯。” 熊胜霍然立起,仰头牛饮而尽,肃然道:“少帮主不可再这样称呼,拆煞熊胜了。” 熊胜勉强坐下,两人重又相对豪饮起来。 待酒足饭饱,日已偏西,牟汉平醉意微醺,更是意气飞扬,言谈举止之间,流露着前所未有的洒脱和豪气。 杯残碗横之后,牟汉平会了酒账,两人走下楼来,看天色已晚,即就近找着一家客店歇息。 牟汉平本不善饮,此时酒意满胸,进入客店,即昏然欲睡。熊胜吩咐小二小心伺候,自己也找了一间客房,躺倒歇息,不一会即鼾声大作。 牟汉平躺在客店床上,头脑昏沉,心神浮荡,眼前的一切都似在微微晃动着,身子也慢慢的显得虚浮起来,几似置身波涛汹涌的海上,随着巨浪翻飞……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由睡梦中醒来,只觉口中干涩,头痛几欲崩裂,他轻轻的呻吟一声,睁开双眼,但见屋中一片漆黑,想来已是深夜。他摸索着想爬下床,蓦地,心中一跳,黑暗中却见两只晶亮如寒星的目光,闪闪灼灼的悬在床前。 他大惊之下,电疾挺身纵落下地,却听一个柔媚的声音冷冷道:“哼!我要暗算你还能等到现在吗?” 牟汉平定了定神,他现在内功修为已然炉火纯青,片刻之间,即已看清屋中人影。却是薛伏莲。 牟汉平宁静了下心神,涩声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薛伏连晃亮火折,点上油灯,答道:“丑时光景。” 牟汉平心中很是羞愧,他不明白,凭他此时的内功修为,何以会饮些水酒即如此灿醉,蓦地,他霍然跳起,疾然将手往怀中一探,剑诀地图仍在,玉玦却不翼而飞。 他呆呆的楞在当地,脸色一片苍白,半晌,他突然想到剑诀地图未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薛伏莲诧异的望着他,见他忽惊忽喜,心下大为奇怪,问道:“你怎么啦?可是得了什么邪病了?” 牟汉平止住了笑声,转身在房内各处搜索,果然,有只红纸图,稳靠的卡在油灯的把手上。 牟汉平将纸团打开,上面歪斜的写着一行字,是:“老鼠成了精,自然能斗过猫。” 下面画了一只胡子特别长的白鼠。薛伏莲惊道:“你让这老头子给动了手脚?” 牟汉平没答话,默默的将纸条在灯上烧了。薛伏莲急道:“快看呀!东西是不是丢了?” 牟汉平突地灵机一动,装着丧气的神情坐在床上,木然道:“玉玦丢了……不过这样也好。” 薛伏莲跳起道:“什么?玉玦被那老儿偷去了你还说好?” 牟汉平嗒然道:“既已被窃去,还如何寻他?” 薛伏莲尖声叫道:“去追呀!到银鼠堡他老巢去追呀!” 牟汉平故作有气无力的道:“他不会返回银鼠堡,玉玦合璧,他早已按图寻宝去了!” 薛伏莲目瞪口呆,半晌始倒抽一口冷气,道:“你说玉玦合璧?两块残玦都在你手里?” 牟汉平点点头,薛伏莲双目死盯着他凝注半晌,阴冷的道:“那你丢了玉玦为什么还笑?” 牟汉平道:“我为这块残玦,被江湖人物追得走投无路,现在岂不省却这些烦恼了吗?” 薛伏莲恨恨的对他“呸”了一声,鄙夷的转过头,纵身穿窗跃去,飞上屋顶,头也不回的在夜色昏黑中疾奔而去。 牟汉平望着她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冷笑一声,返身坐在床上,运气调息起来。 天亮以后,牟汉平唤起熊胜,吩咐他继续奔走,联络散落的帮中兄弟,并嘱他即日起,在洛阳重整分舵,网罗零散帮众。 熊胜连连答应,牟汉平结算了店钱向西而去。 他匆匆一路行来,至潼关岔路向北,数日之后,来到黄陵,偶然之间,听到一件奇事。 他此次重来西北,本意为寻找漠北双雕,搏杀复仇,不想这件奇事对他起了强烈的诱惑。他决定暂且耽搁数日,待查探清楚以后,再往漠北。 这件奇事发生在黄陵以东,约十里之遥的赫家堡,堡南百一座土冈,冈侧有一间残破的土地小庙,这土地庙宽阔只不足两丈,却出了怪物。 据当地村人传说,这怪物极似一只庞大的蝙蝠,来去如电,御风飞行。每于月黑风高之日,即四出攫人而噬,这怪物专以吸食人之脑髓,五爪如铁,将人头颅戳刺吸食后,即弃尸土地庙内,飞跃而去。 牟汉平并非因此事传说神奇而生诱惑,就因为这传说太过神奇他才生了怀疑,他决不相信天地之间,会有鬼怪作祟。数月以来,他已深切的体会了江湖的险恶,他认为这决非鬼怪,只是一个江湖人物,在此锻炼一种残忍阴毒的绝艺而已。 为此他留下来,他自信以目前自己的功力,对付任何人皆可为所欲为,他憎恨这种残暴血腥的屠杀,故他决心留下来查看明白。 首先,他赶到赫家堡察看了一下地势,见那土冈旁有一湾极深的水塘,塘水澄清而冷冽,塘边生满了繁茂的芦草,从土冈上,只能看到土地庙的一截屋脊,庙墙和门房则隐留在芦草里。 牟汉平在土冈上来回巡逡了数遍,并不见有甚痕迹,转至土地庙前,距庙尚有数丈,微风里却飘来一股腐烂尸体的臭气。 他急忙闭住呼吸走进庙内,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堆积着数十具尸体。 牟汉平伸手拖出一具尸体细心察看,却见头脸一片血肉模糊,五只指印深深的嵌入脑内。 牟汉平目睹此情形,心中血脉贲张,勃然大怒,原来这哪是噬人鬼怪,正是武林人物在以活人生命,习练“阴风五鬼爪功”。 他切齿的咒骂一声,退出庙外,心中思忖,是什么人如此残暴恶毒? 他心中苦思,兀自想不出是何人物,最后决定暂回黄陵,待月黑风高之夜,再来此处坐候。 回到黄陵,在街上饭馆吃过了饭,漫步走回客店歇息。 转过街角,突然一呆,原来角壁上出现了梅花标记。 牟汉平大觉诧异,心想韩梅蕊追踪唐智已去蜀中,怎的在此突现梅花标记? 他细察壁上划痕,凌角犹新,可以断定确是刚划不久,他急急依着所示的方向,向前找寻。一会工夫,却来到自己投宿的客店。 客训门口果然也划了标记,他不动声色地走进店来,故意高声呼喊小二伺候洗漱,果然西边厢房之门,倏然打开。 牟汉平紧行几步,走入厢房门内,只见韩梅蕊憔悴的倚桌站着,满脸俱是风尘之色。 她痴痴的望着牟汉平,过了半晌,垂下眼睑轻声道:“你有点瘦了!” 牟汉平一阵激动,叹道:“姑娘却是真的瘦了!” 韩梅蕊柔弱的道:“我只是有点累,别的倒没什么。” 牟汉平感动的望着她道:“姑娘为在下如此奔波,实在……” 韩梅蕊截断他的话道:“你不要这么说,反正我自己心甘情愿就是了。” 牟汉平蹙眉叹息一声,道:“姑娘今日方到此地吗?” 韩梅蕊道:“嗯!唐智那厮机警异常,他在跨越米仓山区时,发现我在跟踪,即立时转向,往东进入湖北地界。他不知我追踪他是何意图,却以为‘凌云崖’有意寻他,见处身之地,距王屋山‘凌云崖’太近,忽又折返向北,一直奔来此地。” 牟汉平道:“那厮现在何处?” 韩梅蕊道:“在城东赫家堡。” 牟汉平大大一愕,道:“赫家堡?赫家堡有武林人物吗?” 韩梅蕊道:“少时打听一下自会。”半晌,她抬头望他一眼,道:“我刚才落店,你怎会这么快就赶到了?” 牟汉平迟疑一下,道:“在下并不知姑娘到了此地……” 韩梅蕊诧愕的道:“你不知道?那么你……” 牟汉平轻轻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由米仓山一下折回,直往嵩山去了。” 韩梅蕊愕然的望着他,他道:“这件事很秘密,但我告诉你……”于是将往嵩山寻宝的一切经过说了,最后补充道:“我此去关外,本欲寻找漠北双雕,追查杀父仇人踪迹,不想经过此地,遇到一件奇事而耽搁下来。” 韩梅蕊沉默了一会,显然她为了牟汉平的未曾在后追随而感到不快,但又为了牟汉平能顺利习得宝笈武功,芳心微感震撼,她道:“贺喜你习得宝笈神功。” 牟汉平道:“如姑娘有意,在下可将宝笈剑术与姑娘共同研习。” 韩梅蕊芳心很是安慰,她微微一笑,轻轻叹息道:“各人自有缘分,一丝也勉强不得,你有这番情意,我已经很是感激了。” 牟汉平道:“姑娘对在下情深如此,在下只是感到无法报答而已。” 韩梅蕊道:“这些话你不要说了,只要你不厌烦,我心中已感到满足,就是刀割火燎也甘之如饴了。” 牟汉平感动的走近她,伸手握住她一双柔荑,默默向她凝注一会,韩梅蕊微微颤抖着嘤咛一声,倒入他的怀中。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吃过晚饭,韩梅蕊经过一阵仔细梳洗,风尘尽去,神色显得很是焕发,两人在房中悄声细语,眨眼之间,鼓起二更。 两人匆匆由窗中跃出,纵上屋脊,似两缕轻烟般,直向城东奔去。 盏茶工夫,两人奔到赫家堡外,牟汉平煞住脚,回头道:“今日适值夜黑风高,说不定咱们此去,能一举两得呢!” 韩梅蕊蓦地脸色骤变,漫声道:“那可好。” 牟汉平道:“在下曾经苦思,可始终猜不透有什么武林人物,隐匿在这赫家堡中,唐智那厮在江湖上,颇有声名,和他交往之人,显非无名之辈,但据在下所知,黄陵地面,并无黑白两道江湖人物。” 韩梅蕊道:“小妹也曾这样想过,但确实看到那厮匿入此堡之中。” 牟汉平道:“那我们先挨户细察一遍,总要寻出迹象来……” 韩梅蕊答应一声,两人重新起步向堡内奔去。这赫家堡,名虽为堡,实在不过是一较大村落,堡外以土壤作墙,围绕四周,堡内除靠南有一片瓦房外,其余皆是粗陋茅舍,两人穿梭堡内,查看数遍,但见一片寂寥如死,丝豪没有一点声息。 牟汉平暗暗皱眉头,寻思道:“这样瞎撞,终究不是了局,这堡内兀也奇怪,怎的连一星灯火都没有?” 想着欲回头和韩梅蕊商议,但四下一望,不觉一愕,韩梅蕊却已不见影踪。 他心中不觉“突”的一跳,一个奇异的意念,霍然进入脑中,他倏然飞身,电疾在近处察视一遍,夜黑如漆,虫声悉索,却没有一点痕迹。 他心中的奇异意念,渐渐扩大,使他的头脑慢慢混乱起来,一团块垒游积在胸口,他在意识中感觉到眼前的事情逐渐复杂了。 首先,他想到韩梅蕊—— 这个使人心弦怦动的少女…… 她突然失踪了,为什么呢? 被人劫持了吗?不可能,韩梅蕊不是武功平泛之人,她是黑狐冯禹嫡传弟子,黑狐声名显赫,武功已入化境,为人更机诈百出。 是的,她为人机诈百出,日下已执武林权势牛耳,一崖三堡名虽平列,然一崖威势显赫,三堡根本无法望其项背,冯禹嫡传弟子,武功机智,自非易与。韩梅蕊之武功,牟汉平深知底细,不谈其他,单凭她之武功,放眼江湖之中,绝没有一人,能将她在瞬息之间,毫无挣扎余地制住。 除非是黑狐冯禹—— 想到这里,牟汉平心中大大一跳,忖道:“难道这老狐狸当真到了么?” 若果真如此,倒不足为奇,韩梅蕊已经背叛师门,被凌云崖高手四出蹑踪追捕,想黑狐心地狭窄,桀惊狂悖,如何受得了亲离徒叛之辱,恨极之下,亲自追捕也是常事呢! 但—— 事情怎能这样凑巧,目下武林人物,皆在关洛或蜀中聚集,她为何忽然到此偏僻之地,她是追踪来此,还是适巧相遇? 如她是追蹑来此,尚有可说,韩梅蕊沿路留下梅花标记,她蹑踪追寻,自然容易。但这梅花标记,凌云崖众人俱能认识,韩梅蕊又为什么不另约别的标记? 这岂不是有意泄漏踪迹? 想着,牟汉平心中又是一跳,修长的眉峰,霍然紧蹙起来。 那么韩梅蕊—— 这难不成是一个圈套吗? 想到这里,他愤怒的哼出声来,但随又想到,韩梅蕊为自己千里奔波,形容憔悴,可怜楚楚的样子,似又不像有意加害,不过有一点,韩梅蕊态度的转变,的确有点突然,以她从前所表现的泼辣阴毒,和现在柔驯凄苦的样子相比,确是有点不可思议。 那么,她并未往蜀中追踪唐智,却在追踪自己了?否则自己出关行踪如此诡密,她哪能得知? 最后,他下了个结论:就是在此除非不遇凌云崖之人,否则就是韩梅蕊设计将自己诱来此地,有意陷害。 想着,黑暗中他冷笑一声,忖道:“以我眼前功力,除非黑狐冯禹到此,别人可就未必能将牟某如何!” 四周的静寂,使牟汉平生出一种懔然的感觉。按理,一个村落纵使夜深人静,也多少应该有点鸡鸣犬吠的声息,可是这里没有,自从他踏入这赫家堡起,他就没有听到一点有生气的声息,人们睡梦中的呓语,或鼾声起伏的鼻息,连草底虫鸣都没有,只有风过树梢、枝叶披拂的轻响,和枯草飞旋的微声。 这真是一个怪异的村落—— 蓦然,随风吹来一股奇异的气味,窜入他的鼻子,那气味很奇特,他一时想不出是什么。陡然,他心中一震,身形暴射而起,电疾向堡南奔去。 那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牟汉平蓦然惊觉,堡南那土地庙中的屠杀,又开始了。 片刻之后,他已能远远望见那座土冈,在黑夜里,像一只庞大的野兽似的伏在地下,风吹着芦草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昏黑中的芦草将土地庙密密的遮盖起来。 牟汉平脚下不停,身形疾如弩箭,绕过芦草,纵上土冈,运集功力,准备一举毙敌。 他实在愤怒到了极点,他一路再三的提醒自己,这凶手如此残酷暴虐,动手时务必就地格杀,坚决不留余地。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土冈上并无凶手踪迹。 他跃下土冈,奔至土地庙前,晃亮火折看着,庙内除日间堆积的尸骸以外,也并无新添尸体。 他一时如坠五里雾中,呆在当地,夜风慢慢劲冽起来,庙内残尸腐臭,使他有点晕眩,他赶紧退出庙外,一阵风来,火折被吹灭了,无边的黑暗,又重新将他包围—— 他极力镇定一下心神,仔细的再将周围察看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一丝可疑的痕迹,他渐渐对自己怀疑起来,方才那种奇怪的气味,当真是血腥吗? 随即他肯定的对自己保证,那确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这气味由何而来呢?既不是在这土冈小庙,难道是在别的地方吗? 那么是什么地方呢? 他重新蹙眉苦思起来,由闻到这股气味开始—— 突然,他想到那股气味,在赫家堡是非常浓烈的,而现在却闻不到了,是的,一丝也闻不到了。他重重的吸了口气,品味着,除了田野草青的气息以外,一点别的怪味都没有。 按理,他肯定那残酷凶手的屠杀,一定不在这里了。 他想,那股气味既然在赫家堡非常浓重,唯一的方法,只有在那附近细细寻找。 他又想到方才的风向,而事实上方才根本没有什么风的,纵然有的话,现在七月天气,多半应该是南风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急急的向赫家堡奔进,不多一会,已望见那一片隐约在黑夜中的房舍。蓦然,他急急奔行的脚步霍地停了下来,原来他又闻到了那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息。 他细辨这气味传来的方向,却是赫家堡内。 他不禁大大迷惑了—— 急急赶进堡内,堡中仍像方才一样的静得出奇,前边即是堡中唯一的那片瓦房,他跃上屋,向各院落一看,每一间房门都紧闭着,毫无一丝声息。 他跃入院中,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股血腥气味,浓重的在空气里浮荡。他跃近一间房门,轻轻推开,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他将火折晃亮,闪目一望,立时楞在当地。 那是一间朝东的厢房,明间里桌椅俱备,摆设得很是整齐,方桌上烛台倾倒,一张靠背椅上,赫然坐着一个满面血污的尸体。 牟汉平抢步上前,扶起他软垂的头颅一看,头骨上五个黑洞,仍在汩汩的渗着血水。 他呆立一刻,恨得刚牙连锉,返身进入内间,只见雕花的大床上,僵卧着一个女人,床单上满处皆是一滩一滩淤黑的血迹。 他退出房外,进入对面厢房,房内同样有着形象惨烈尸体。 于是他再转向堂屋,这院中所有房舍他一一踏遍,所见到的,皆是头颅碎裂、留有五只爪痕的尸体。 牟汉平似乎发了狂,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也从未想到会有人手段如此恶毒残酷,狂烈的愤怒无处发泄,他凄厉地长啸一声—— 他一声长啸尚未住口,突然北方不远之处,也传来一声尖锐啸声。 牟汉平楞了一楞,大出意料之外,这啸声有点像韩梅蕊,她以啸声和自己呼应,不知是何用意? 他这时已认定韩梅蕊是有意算计自己,故她的一切,这时都变作了邪恶的敌对行径,他想:“她啸声定是在招呼同党,传言发现我的踪迹。” 他满腔的愤怒在激荡着,身影疾如电射,跃上屋脊,直向韩梅蕊啸声发出之地奔去。 他一路想着:“不必你们来寻找我,你们凌云崖这般丧心病狂的东西,勾结满酋,甘作鹰犬,如今为练一种邪功,却又如此屠杀无辜……” 他一路急急前奔,一会工夫,已到西北堡角,他闪目四望,细细寻找,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那是一种舞剑劈风,和衣袖拂动的响声,是拼斗激烈时特有的声音,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在此激斗,凝神辨清了方向,身形似箭,急急奔了过去。 在堡北的土墙脚下,两条人影正在扑飞纵跃的激烈拼斗。牟汉平飞奔向前,抬眼一看,不禁一呆,原来拼斗的两人中,一人正是韩梅蕊。 韩梅蕊见牟汉平来,急着叫道:“呆着干什么?快擒住这厮,他就是残杀无辜,练‘五鬼阴爪’的那个人……” 牟汉平冷冷的道:“你们凌云崖有的是人,怎还用得着我出手?” 韩梅蕊听了似觉一楞,怒道:“你说什么?” 牟汉平冷笑道:“何必装模作样!” 韩梅蕊没有再答话,只“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和那黑衣人影继续恶斗,牟汉平向那人仔细一看,只见他五短身材,瘦骨嶙峋,鹰嘴鼠目,一身黑衣,两手曲抓如钩,招式阴毒诡异,全力和韩梅蕊拼搏,出手凌厉已极。 过了片刻,韩梅蕊已渐渐不支,牟汉平冷眼旁观,心中不觉迷惑起来,心想:“韩梅蕊目下处境险劣,凌云崖如有人埋伏在侧,怎的还不现身,到底弄的什么玄虚?” 又过了一会,韩梅蕊招式呆滞,已危在旦夕,仍不见凌云崖之人现身出来,牟汉平屏息静虑,细察四周动静,除风过叶鸣的微响以外,确是并无人迹。他困惑的皱皱眉头,陡听一声惊呼,夹杂着一阵咭咭怪笑,牟汉平闪目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韩梅蕊劈出之剑,无法收回,那黑衣人的一只毒爪,已堪堪抓到她的头顶。 牟汉平大喝一声,身疾如电,黑衣人不暇伤敌,抽抓拧身,避过锐锋,大袖披拂,虚晃乱敌眼神,左手“无常追魂”五指如钩,蓦由腋下穿出,直奔牟汉平面门。 牟汉平“风摆杨柳”,脚下连踏,晃身左穿,左手家传绵掌绝艺,一下“推手”,迎搏敌爪,右手凝聚七成功力,一招“山崩石裂”,隐挟风雷,直向黑衣人击去。 黑衣人受他拳势所惊,疾然闪退寻丈,牟汉平如影附形,“一鹤冲天”,腾身半空,一招“晴天霹雳”,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黑衣人连肩带背踢落。 黑衣人大骇,双手连扬,发出暗器略阻牟汉平腿势,急切间倒地连滚,闪入一蓬丛林背后,飞跃逃去。 牟汉平落下地来,欲待追赶,忽听身后传来哭声,回头一看,见韩梅蕊正伏在一棵树干上,呜呜的痛哭着。 他皱了皱眉,,冷然的道:“你哭什么?” 韩梅蕊越发哭得厉害了,肩头不停的耸动着。牟汉平不耐的道:“你不必这样……” 韩梅蕊霍地转回身,嘶声叫道:“我怎么样?” 牟汉平一时张口结舌,半晌道:“你……” 韩梅蕊哭着道:“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牟汉平哑然道:“我!” 韩梅蕊咽声哭着道:“为了你。我叛师逆祖,受尽委屈,你却这样对我……” “我,我并没……” 韩梅蕊听得牟汉平的口气软下来,更是伤了心,她嘶喊着道:“你还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作的什么事?你……”蓦然她一把抓起插在地上的宝剑,向颈间抹去,道:“反正我江湖已经没法立足,还是死了……算了!” 牟汉平飞身抢过她的宝剑,整个的心,像糊了油的瘫软下来,方才的疑虑和愤怒,都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颤声道:“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好……” 韩梅蕊仍呜咽的哭着,牟汉平再三呵慰,才使她慢慢平静下来,两人依偎着,过了好久,韩梅蕊始哑声的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 牟汉平道:“像这种残暴恶毒的人,纵然人不杀他,天也会罚他的。” 韩梅蕊道:“他就是‘漠北双雕’的乌雕。” 牟汉平托地跳起,吃力的道:“你说,你说……” 韩梅蕊道:“他就是乌雕向云忠。” 牟汉平顿时脸色一片铁青楞立当地。半晌,韩梅蕊道:“你不用难过,天下虽大,他总逃不过……” 牟汉平叹了口气道:“唉,想不到我是这样愚钝无能……” 韩梅蕊道:“这不能怪你,你根本不认识他,当然会错过。” 牟汉平道:“可是他有特征呀,而我却未曾想到。” 韩梅蕊柔声道:“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这不算什么,以后总能把他捉到。”说着她停了一会,又道:“你刚才那样对我,总有缘故……” 牟汉平一时呐呐说不出话来,韩梅蕊催道:“说呀!” 牟汉平支吾地道:“噢……噢,怎么我们一起走着突然不见你了,我当时因为在一心一意的在察看堡中情形,没有留心到你,你怎么会突然走失了?” 韩梅蕊不快道:“哼,我又不是小孩子,‘走失了’!” 牟汉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突然不见了,我心急得很,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韩梅蕊道:“你想什么?” 牟汉平犹豫的道:“我想你也许被凌云崖的人掳走了。” 韩晦蕊道:“哼,他们想掳我还没那么容易,除非我师父到了……” 牟汉平抢着道:“就是,我也怕会是这样。” 韩梅蕊沉默了一会,道:“我师父目前不会急着抓我,她自己的事还忙不了呢!” 牟汉平道:“你师父武功是值得人佩服的,就是为人太过下诈。” 韩梅蕊怒道:“你胡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骂我师父?” 牟汉平道:“我说的是实话。” 韩梅蕊冷笑道:“哼,江湖上光明磊落的人有几个?” 牟汉平道:“可是她甘作清廷鹰犬……” 韩梅蕊霍地跳起,喝道:“住嘴!” 牟汉平呆得一呆,无可奈何的道:“好,好,我们不谈这个。” 韩梅蕊冷冷的道:“你们青龙帮倒是大义凛然,暗下纠结策动反清复明大业,可是,得到的是什么结果?” 牟汉平说道:“身为炎黄后裔,驱逐鞑虏,光复汉室河山,是我们做子民的分内之事,计什么胜败荣辱?” 韩梅蕊冷笑一声道:“哼,不计胜败荣辱,你们是俯仰无愧的大丈夫,我们都是卑鄙龌龊的江湖宵小,是吗?” 牟汉干惶然道:“我并没有说这个呀!” 韩梅蕊尖声道:“师父为人下诈,弟子还能好得了吗?” 牟汉平心中大感不快,悻悻的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韩梅蕊忽“呼”地抡起长剑,愤恨的道:“好,我这个江湖宵小,今天倒要向你领教几招!”话声未落,一剑连肩带背向牟汉平劈来。牟汉平斜肩塌身,疾闪躲过,正要分说,韩梅蕊剑花飞洒,又一剑凌厉刺到。 牟汉平心中大急,连连闪避,躲过韩梅蕊泼辣抢攻的数招,正要说活,突然韩梅蕊猛然将剑掷落在地,背身捧脸痛哭起来。 牟汉平喘息甫定,呆在地上站了半晌,暗中叹息一声,忖道:“怎么女孩子都是这样难缠,唉,罢了!” 但见韩梅蕊肩头耸动,哭得伤心,心中又感不忍,只得硬着头皮,跨前两步,结结巴巴的涩声道:“是,是在下说错了话,姑娘……” 韩梅蕊怒叫道:“不要理我!” 牟汉平无可奈何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韩梅蕊哭着说道:“我师父为人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这样,这样说……” 牟汉平低声道:“是,是在下不好。” 话刚出口,突然不远土墙脚下的一蓬树丛中,一阵簌簌响动,一个童稚声音道:“哥,真丢人,还自诩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这么没出息,让女人眼泪鼻涕的一磨蹭,还管什么杀父的仇人,魂都飞啦!” 牟汉平大吃一惊,霍地转过身,韩梅蕊已先他一步,跃身向那草丛扑去。 草丛中“刷”地射出一条瘦小人影,“呀呀”怪叫着纵入了另一蓬树丛。 韩梅蕊正在气怒攻心,含愤出手,哪里还容得他逃去?空中拳腿拧身,纤手连连猛挥,一蓬银雨,带着“嗤嗤”风声,疾然向那瘦小人影射去。 那人影怪叫声中,在树丛中一阵窜跃,瞬间声息俱寂。韩梅蕊落下身来,将剑插入鞘内,冷笑道:“算你命短,撞在姑娘手里……” 蓦然另一蓬树丛中,又一阵簌簌响动,陡听那童稚的口音“呸”了一声,鄙屑地道:“凭你也配?” 韩梅蕊一呆,风然飞身,又待扑出,猛觉身侧劲风一拂,牟汉平已疾跃身前拦住。那童稚的声音又道:“哥,这只小狐狸好泼呀!有那种师父,就有这种徒弟,当真是鹞鹰孵不出鸽子来。” 韩梅蕊恨极切齿道:“哪里来的小贼,给我滚出来!” 树丛中“嗤”了一声,牟汉平朗声道:“是葆玲老弟吗?请出一见如何?” 那童稚声鄙夷的道:“嘿,我还以为你六亲不认了呢!敢情还记得我,哥,走!咱们就出去亮亮相,看那小狐狸能把咱们怎样?不然还以为咱们怕了她呢!” 也许那被称作“哥”的人不愿现身,又听那童稚声音不平地道:“怕什么?我要是你就上去先砍他三刀……走啊!” 牟汉平一楞,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拱手道:“那位兄台如不嫌弃,也请现身一叙如何?” 片刻,树丛后一声哗响,一条瘦小人影迈着方步,摇摇摆摆的走来,正是刁钻顽皮的银鼠堡少堡主殷葆玲。 韩梅蕊杏目圆睁,狠狠的向他望着,殷葆玲怪模怪样的作了个不屑的表情,韩梅蕊大怒,娇叱一声,就要扑去,牟汉平慌忙拦阻,韩梅蕊扬手一掌,疾向牟汉平迎面劈来。 牟汉平猝不及防,险险被她劈中,急切间左手一封,塌胸卸肩,仰身倒纵数尺,一股劲风拂面而过,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疼。 急忙抬头看时,韩梅蕊和殷葆玲在这一瞬之间,皆已不见踪影。 他愕得一愕,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凌厉的夜风,拂起他长衫,发出“劈啪”的单调响声,他轻轻一声叹息,陡闻身后一丝轻微的响动。 他霍然转身,不禁一惊,丈许之外的一棵树下,站立着一人,正双目灼灼的望着他,不言不动。 牟汉平向他细一打量,不觉更为吃惊。但见那人身材纤细,身穿一件肥大长袍,束发无冠,死灰灰的一张脸,由颊至颈,带着一块长达半尺的血淋淋伤痕。 他眼光森寒如冰,灼灼的向牟汉平望着,脸上毫无一丝表情。牟汉平倒抽一口冷气,暗道:“天下竟有这丑恶的人……” 随着干咳一声,道:“在下牟汉平,敢问兄台……” 那人森寒的眼光,使牟汉平浑身起了一种栗栗的感觉,他遽然停住口,僵持了一会,那人森寒的眼光陡地黯淡下来。牟汉平呆了一呆,拱手道:“敢问兄台贵姓?” 停了半晌,那人突然声音尖涩的道:“你要寻唐智吗?” 牟汉平又是一愕,诧然道:“兄台……” 那人僵木的转过身,冷冷道:“随我来!” 说毕,不待牟汉平回答,向堡中径直走去,牟汉平呆了片刻,那人走出数步,见牟汉平并未跟来,冷木的道:“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牟汉平俊眉微扬,朗笑一声,随后跟来,两人一路默然疾行,相互皆没说话。那人左弯右拐,似对堡中道路甚为熟悉,不一会工夫,来到一堵墙前,牟汉平略一辨认,却是那片瓦房后院的围墙。 那人在墙边,冷冷地对牟汉平瞥视一眼,拧身跃起,纵上墙头。 牟汉平随着纵身上墙,那人沿着墙头又向右走出数丈,蓦然大袖一展,跃下地来。 牟汉平随着跃落地下,闪眼向四周一看,却是那座宅第的花园,那人在前边仍急急的走着,牟汉平皱皱眉头,正欲起步追去时,那人已在一间花房的门外停了下来。 牟汉平走向前去,疑惑的向那人望了望,那人木涩的道:“就在这里!” 牟汉平心中疾然数转,猛抬右臂,一掌将门劈开…… 门开之后,一股恶浊的血腥味,由房内迎面扑出,他傍着门边停了一刻,见屋中再无任何可疑动静,始掏出火折晃亮,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冬天焙花的暖房,四壁无窗,只在山墙上砌出两条砖缝,以备通风。房中花台处处,盆泥堆积,靠门处一片零乱,盆破花折的狼藉一地,一座塌毁的花台上,正仆卧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俯面跌卧,左臂似已折断,虚虚的软搭在花台上,背心衣衫破碎,头颅一片血肉模糊,脑后赫然深嵌五只爪痕,淤血已在发际凝结,厥状至为可怖。 牟汉平在尸体上撕下一块衣角,略略将他脸上血迹擦净,认出这人正是那“千手灵狒”唐智。 他恨恨地猛啼一下牙根,站起身,陡听那人在背后寒声道:“你何不搜搜他怀中,也许留下线索也说不定。” 牟汉平惊诧的抬头望了望他,那人“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他急急在唐智身上搜了一遍,除了暗器火折和一些散碎银子以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正欲站起身来,突觉身侧劲风一拂,牟汉平大惊疾闪,回头望时,见那怪人正站在唐智尸体旁边,面目冷木的伸手抓向唐智淤血凝结的发丝之中。 牟汉平诧愕的望着他,只见他在血污的发丛中一阵拨动,抽回手时,却抓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条来。 那怪人两指夹着布条,生怕玷污了自己手指似的,向牟汉平晃了晃,尖声道:“接着。” 说着抖手向牟汉平甩了过米,牟汉平避过正面,侧身接住布条,那怪人冷冷的道:“这布条细小不能束发,藏在发丝之内必有用意,你何不仔细分辨一下?” 牟汉平将布条展开细看,因血迹污染,虽隐约能见一丝笔墨痕迹,但瞧不甚清,望了一会没有结果,就撕下一片衣角,将布条包了塞在怀中,拱手向那人道:“兄台指点盛情,牟某感激万分。” 那怪人不答,只冷冷的“哼”了一声,牟汉平又道:“如兄台不弃,可否赐告……” 那怪人尖涩的截断他的话,道:“我姓邢。” 牟汉平道:“邢兄可要等候葆玲老弟么?” 那怪人涩声道:“等不等都不关紧要,他自己会回去黄陵。” 牟汉平道:“兄台和葆玲老弟既也宿在黄陵,你我先回客店坐候如何?” 那怪人双目灼灼的望了他一会,点点头,于是两人走出房来,飞身跃过围墙,径直向黄陵奔去。 一路上,牟汉平思潮翻涌,心中极为紊乱,几次想停下步来返身回去,他倒并不担心韩梅蕊会有差池,以韩梅蕊的武功,应付殷葆玲的戏弄绰绰有余,只是他总觉得心中不安,他不知为什么想起要丢下她,匆匆回去,他霍然想起韩梅蕊那凄苦幽怨的眼神,那悲切哀恸的啜泣…… 她虽然出身恶邪,但看得出对自己倒是一片真心,可以说她抛弃了一切……唉,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却换得我对她的疑忌! 我不该刺伤了她的心,我必须要向她妥为解释,我要告诉她,我并不对她的出身歧视,她背叛了凌云崖,孤苦无助,心里的暴躁猜忌是免不了。 我必须要容忍她一些,一个背叛师门的人,她心里的惶恐和不安,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一个月以来,她的形貌因愁苦而憔悴,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她为了我,唉!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不能在她痛苦的心灵上,再增加痛苦的刺激,她一切都是为了我呀…… 想着他几乎脱口喊了出来,他霍地煞住脚步。那姓邢的怪人在一旁冷冷的道:“怎么?” 他“唔啊”地支吾了一声,不自觉的又抬起步来,前边黄陵的城垣,已隐隐在望了,他叹了口气,脚步越来越乏力起来。 那怪人突然冷哼一声,牟汉平转头望了望他,不觉一愕,眉头陡地紧皱起来。 他转头之间,适巧看到那怪人面部的侧影,那轮廓的线条显得熟悉已极,他想不出这轮廓像谁,但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但一时又说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那怪人平稳而迅捷的走着,显得轻身功夫很有根底,他望也不望牟汉平一眼,宽袍大袖,使他行路的姿势有点不伦不类。 他头上的发丝乌黑闪亮,那闪亮的乌发下面,生了那样一张可怖的面孔,简直使人无法相信,牟汉平边走边偷偷的向他打量,突然他心中一震,不觉脚步又戛然停了下来。 方才那一时想不起的熟悉轮廓,像极了荆娘。 那怪人见他又突然停下步来,不耐的尖声道:“你是怎么啦?” 牟汉平只得又“唔啊”应了两声,重新抬起脚步。 他心中越发的紊乱了,他偷眼望去,不只侧面的轮廓极为相似,渐渐他发现那身材,那尖涩的嗓音…… 突然他想起殷葆玲现身前的那句话,他心中狂喜起来,但偷眼一瞥身边那丑恶的面孔和冷森直视的眼光,叹息一声,又低下头来。 来到黄陵城下,两人纵身跃上了城墙,那怪人冷木的道:“目下天色就要大亮,街上遇到行人不便,在下先行一步……” 说着不待牟汉平答话,身形暴射而起,几个起落,即隐入幢幢房舍黑影之中,失去踪迹。 牟汉平呆得一呆,轻轻一声叹息,也自回到客店。 当夜韩梅蕊没有回来。 第二天牟汉平在客店中等候了一天,韩梅蕊仍然没有回来。 牟汉平心中感到焦急了,他想不出韩梅蕊,为什么会迟迟不回来的原因,是赌气他去,还是遭到了意外? 第二十一章 第三天牟汉平实在耐不住了,他开始四下寻找,一天之内他去了两趟赫家堡,他并没有打算真的找寻韩梅蕊,但在痕迹上总能看出线索。 他知道事隔两日,韩梅蕊即使没有走开,也不会在赫家堡,但赫家堡总该有她留下的痕迹吧!可是,他失望了,赫家堡已经人烟绝迹,他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一丝可供推断的遗迹。 他只有放弃寻找的打算,当天晚上,重又回到那家客店,预备好好的休息一夜,第二天继续往北。 当他离开客店不久,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牟汉平作了无数次的迂回,始终未能摆脱,最后终于忍不住,霍然转过身来,厉声疾喝道:“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可是,他的语音才出口,不由张口怔住了,因为他目光所及,背后不要说是人,连鬼影也没有一个,况且,这时候是大白天,明耀的阳光照射下,什么东西也无可遁形。 他眨了眨双眼,重新扫视一次,眼前依然是人影杳然,而附近虽然有草有树,但却疏落、低矮得不足以将一个人掩蔽起来。然而,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怎样解释呢? 牟汉平自问对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绝对没有错,凭着他出道江湖二年来的经验,加上那种天生的奇异感觉,他肯定有人在背后跟踪着他,这一点,就算有人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改变的。 他再度眨眨眼,脸上显露出困惑的表情,禁不住用手搔起头来——莫非跟踪他的人,会六甲神遁不成? 六甲神遁只是神怪之说,牟汉平自开始读书时起,就不相信,但眼前的情形又怎样解释呢? 自从他离开那家客店起,他就一直有那种被跟踪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一直以来皆没有错,他之所以一直忍着,就是想查察一下,跟踪他的企图是什么,所以,他一直忍耐了半天。 这种滋味是不好受的,而他的耐性,在年轻的这一辈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毕竟,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牟汉平忍不住的再次喝道:“何方鼠辈,藏头缩尾,难道你是见不得人?” 四野一片沉寂,只见他的语声,远远的传了开去,由于这时候半丝风也没有,所以草曳叶摆声也半点没有。 牟汉平陡觉头皮发麻,一颗心也剧烈跳动了一下,这真是咄咄怪事!莫非白天遇鬼,抑或撞了邪? 牟汉平虽则心中生寒,但毕竟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何况又是以大白天,虽则他出道很短,但由于他的武学系出“神拳铁腿”两奇人,且屡获奇遇,习得不少武林失传秘学,在江湖上先后击败了少林第二高手明心大师、丑脸罗杀门美彩,此刻声誉正是如日中天,被武林中人称许为年轻剑客之冠。 牟汉平吸口气,胆气陡壮,他干脆不走了,走到一块青石板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决定与那跟踪者耗下去,而这个办法虽然笨,但却很灵,他曾经亦遇上这一类差不多的情形,那一次就是用这种笨法子,将那位跟踪他的人逼了出来。 只是不知这一次灵不灵? 这时候大约离黄昏还有个多时辰,白露已过,岁交秋分,气候不算热,所以虽然是坐在太阳下,却不感到炙热难受。 牟汉平这时置身的地方,乃是通往汉阳的一条捷径,但由于路途荒僻难走,故此一般商贾行人为了安全起见,宁愿走大道,多走四个时辰的路,也不走这条荒僻的野路,心中不由暗骂那跟踪者。 牟汉平因为与“神拳无敌”邱伯起黄鹤楼之约,才进入鄂境,因为贪图清静,大道尘嚣纷沓,才选择了这条路。 只不过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邱伯起所说“你务必要在这期间寻得娘儿”的话,他就像屁股上被针刺了一般,猛然跳起来,拔腿往前走去。 他是猛省起,荆娘迄今一点消息也没有,若到时邱前辈见不到娘儿,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心一急,他决定不理会那暗中跟踪的人,赶路要紧。 疾奔了不过半里,那种被跟踪的强烈感觉又陡生了,而且越来越强烈,但他还是强自忍耐着,不去理会。 可是,那种感觉却有如芒刺在背一般,会令他越来越难忍受,而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有一种赤裸的感觉,终于,他忍受不住了,疾奔中猝然陡旋向后。 他锐利的目光在转身的刹那,已扫瞥到背后半个人影也没有,他不由怔了一下,背后来路上,确实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在肃杀的秋风中摇曳的草枝。 他双眼发定,猛吸了一口气,用力甩甩头,证实自己很清醒,那种强烈被跟踪感觉仍然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跟踪者会隐身不成? 他忍不住吭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在空中回响着除了这,就没有别的声响了,啸声未散,牟汉平倏地转回身躯,向前路飞掠而去。 但是,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倏然而生了,就像阴魂附体一样紧缠不舍。 牟汉平咬紧牙关,决定来个不理,身形尽展,一路向前急掠,在他以为暗中跟踪的人,或许轻功不怎么高明,只要自己尽展轻功,那就有可能将其抛下。 一口气奔行了足有八九里,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依然存在,一点也没有消失,这就令他有点气馁了。这样看来,那暗中跟踪他的人,轻功也很高明,有可能比他还要高,否则,他应该将其摆脱。 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来转身察看,忍受着那种如芒刺背的感受,继续向前奔掠。 蓦地,他全身的汗毛皆坚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猝然凌空往后一翻。 令他全身汗毛倒坚的是,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向他后颈吹了一口寒气,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到底是妖是怪?”他在身形倒翻的刹那,目光瞥到背后空空如也,由是产生这个怪异念头。 相信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会产生像牟汉平此刻生出的念头。 他落地之后,纵目四颐,荒野寂寂,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他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再也忍受不住了,身形一晃,在附近一带搜索起来。 牟汉平直至现在,仍然确信有人跟踪他。 于是,开始在附近方圆三十多丈范围内搜查起来,搜得很仔细,结果,却连鬼影也未见一个。 回到路当中,牟汉平整个人有点呆了,他自问:“难道我这一次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因为,那种感觉又陡然加强了,而且,隐隐中有一种危机逼来的感觉。 那种奇异不安的感觉,来自他的侧背后,牟汉平很明显地感受到,于是,他霍然拧转身来,断剑亦随着身形的转动亮了出来。直指那个方向,锐利的目光随着转动的身形扫瞥了一下,这一次他真的看清楚,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第二个人。 那人在牟汉平转动身形的时候,一动也没有动,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一双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盯在牟汉平的脸上。 牟汉平目光,在与那人的目光相触之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暗忖:“这人阴冷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乍然瞥见之下,那人确实不像一个活人,只像一具行尸。因为那人身穿一件不合体,颇为宽大的灰旧布袍,个子比一般人高,脸色死白,消颊高颧,眉毛枯黄,削鼻薄唇,颔下一根胡子也没有,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定定地,眼皮眨也不眨一下,一双又干又瘦,皮包骨的手露出有点短的衣袖外,鬼手似也,腰间挂着一把又宽又短的刀。 若不是那行尸般的人,在这时候眨动了一下眼睛,牟汉平会以为那人是一个死人。 这个长相像个死人般的人,想该就是一直跟踪牟汉平的人了。 这样说来,这人身手一定很高,最少在跟踪及轻功上,就比牟汉平高明,因为照情形看来,若不是这人自动现身,牟汉平肯定发现不到这人,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人的轻功比牟汉平要高。 “阁下是谁?”牟汉平在未明对方的来意时,口里仍然很客气。 那人白多黑少的眼珠,稍微转动了一下,脸上却木无表情,语气有点沙哑的道:“侯子通。” 这人——侯子通,似乎不喜欢说废话,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 “鬼刀侯子通!”牟汉平脸色陡变,脱口惊叫出声。 侯子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盯在牟汉平脸上的两道阴冷的目光,却无异承认了。 牟汉平吸了口气,压制下那股子震惊的情绪,缓缓地道:“鬼刀侯子通名震江湖,黑楼的首席杀手,今日有幸一见,却令我大失所望。” 侯子通那死白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仿佛脸肌僵硬如石般,只是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阴恻恻道:“那又如何?” 牟汉平这时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道:“阁下也是一号人物,为何却鬼鬼祟祟地,一路暗中跟踪我?” “因为我想杀你!”侯子通的话直截了当。 牟汉平不由怔了怔,他实在不明白侯子通为何无缘无故要杀他,问道:“我与阁下有仇?抑或有过节?” “没有!”侯子通答得又快又简洁。 牟汉平一听,不由气往上冲,但他随即又压下那口怒气,吐口气道:“江湖武林中,自古以来一直就是弱肉强食,但杀人也有个理由!” “钱!”侯子通嘴里吐出一个字。 牟汉平心头震动了一下,脱口道:“阁下是说,有人出钱要你杀我?” 侯子通眨了一下眼,闭嘴不答,却呛然拔出那把又宽又短的刀。 那把刀带柄只有两尺左右,刀身又宽又厚,刀口也不怎样锋利,形状有点像砍柴刀,但刀一出,侯子通身上的杀气便弥漫开来,直逼牟汉平。 牟汉平握剑的手,不由握紧了,手中断剑泛射出一层青蒙蒙的毫芒。 刀剑相对,霎时间似乎已无话可说,只有动手分生死。但牟汉平却忍不住问道:“阁下乃‘黑楼首席杀手’,能够让阁下亲自出马的,的确是不简单,这个出钱雇阁下来杀我的是谁?” 鬼刀侯子通却没有回答牟汉平的问题,蓦然间一刀疾劈对方。 这大概就是他的回答。 侯子通劈出的那一刀,其姿势就像一个人执着一把砍刀在劈柴一样,势道不太猛,招式更是平平无奇,但牟汉平却不封也不接,身躯一退盈丈。 他不是不想封接,而是根本就看不透侯通那一刀的变化有多少,换言之,就是没有把握封接得了那一刀,他虽然年轻,但很稳重,所以不封接。 侯子通身形疾欺,身法之快,连牟汉平有目不暇接、眼花紊乱之感。 牟汉平确实没瞧出侯子通一共斩了多少刀,只觉全身上下皆被刀光所震,满眼皆是刀光,叹口气,他这次却没有闪避,断剑急展,一式“翻云覆雨”,霎时间但见剑影漫盖,反罩那千百十道刀光。 “铿铿锵锵”一连串金铁交击声暴响起,随却剑影刀光亦消失。 就在这剑影刀光消散的刹那,一道暗淡的闪光从侯子通身上闪射出来。 鬼刀侯子通之所以名震江湖,一方面由于他确实身手很高,死在他刀下的武林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五六十,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出刀将人杀死的,因为,知道的皆已死在他刀下,一个死人,是永远不可能将他知道的秘密说出来的。 另一方面,是由于他一直以来行踪很神秘,轻功又高,神出鬼没,若想找到他,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若是要找一个人,那一个人无论藏在任何地方,也会给他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不名震江湖才怪。 但他今天所碰到的对手,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一抹笑意泛上了牟汉平的唇角,他不退不闪,反而拔身猛迎而上,就在人身形纵跃的一刹那,断剑在他的手掌中“削”的一声,旋起百圈光弧,这个百圈光弧仿佛百圈流转,如电的森森蓝焰环环相套,上下相连,那股强劲凛然的剑气,简直像是一个大漩涡,在宇宙间流回激荡一样。 此乃牟汉平新习的“驮云剑法”中,第二段“映日”中的第二式,方才他抡剑滚翻的一招,则为第一式“反照”。 那道黯淡的闪光一现即隐,隐没在侯子通身上。 侯子通没有动,站着定定注视着牟汉平,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鬼刀,那原来就是你的鬼刀?”牟汉平淡淡的道:“你好卑鄙!” 鬼刀那木然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变化,那是一种出乎意外的惊讶,踏前一步,道:“说这句话的人,你应该是第六十二个,而你却是唯一生存的人!” 他说话不再像动手之前那样简捷了。说正格的,那其实是他的一种策略,在动手之前,他尽量予对手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令对手心理负担加重,那么,在动手时,就或多或少可以占到便宜,而在击伤对手后,他又用说话来分散对方的精神,伺机杀之。 “鬼刀,我终于揭开你那柄鬼刀之迷了!”牟汉平笑了,大概是终于看到侯子通那柄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的鬼刀,而兴奋得笑了,原来那只是一柄藏在衣袖内,用一根幼细链子系着的刀子。 侯子通一直静静地听着牟汉平在说,侍他说完了,“哼”了一声,冷厉的道:“被你看到了又怎么样?你迟早都会死在我的刀下,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一个死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牟汉平淡淡的道:“别太自信,若是凭真本领,你肯定杀不了我,而我却有把握杀了你,而且你也不能再轻易暗算我了!” 侯子通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厉光闪过,脸孔轻微地连连抽动了几下,语声阴冷地道:“好,牟汉平,看你能否生离此地!”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从一块岩石后走出两个人来,左边一个身材粗矮,短小精悍,另一个却英俊潇洒,丰神玉面;另一棵巨松后面,亦转出两人,其一是个又黄、又瘦、又干的蜡黄老者,偕同一个蓄有长须,儒生打扮的人物,他们甫始出现,立即分别占据有利的出击位置,四张老嫩各异的面孔上,却是一样的沉着狠厉之色。 牟汉平神态冷淡,道:“难怪你有胆量前来动我,原来早已埋伏下帮手了!” 侯子通寒着脸道:“对付你这样大天王,我们不得不动点心机,为了保全‘黑楼’这块金字招牌,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牟汉平眉梢子一扬,沉沉地道:“各位,报个万儿听听!” 那颔蓄长须的儒生,首先冷清清的一笑道:“你当我们在你面前,就连外名号也不敢露了?牟汉平,我们知道你很行,当我们接下这票买卖,就把你的底细摸清了,但还不至于得叫我们含糊到此的地步!” 牟汉平点点头,道:“那么,就从你先开始吧,朋友,你是干什么的?” 长须儒生重重一哼,道:“‘三步夺魂’朱清!” 他旁边那个干瘦老者,狼嗥般喷喷怪笑,道:“姓牟的,竟连‘大钩爪’魏朋也不认得?” 牟汉平冷冷地道:“很好,原来两位全是‘铁狼堡’的‘金狼’!” “大钩爪”哈哈一笑,道:“想不到‘神拳铁腿’的传人,大名鼎鼎的‘青龙一君’也晓得‘铁狼堡’之内有‘金狼’这个名字。” “铁狼堡”是江西偏北与鄂省接壤“凌霞峰”顶端的一座石砌堡垒,处于绝岭奇峰之端,面临千丈壑仞,险峻峭拔,终年云雾环绕,蒙蒙难见天日,因而越增其神秘诡异之形。但是,只要在道上跑过几天的人,全都知道“铁狼堡”乃武林三大堡之一,他们独据了江西全境的黑货买卖,影响力更遍及周围百里,堡内好手如云,悍将成群。而他们的组织严密,规律森严,行动效果极佳,尤其堡主“铁甲潜龙”铁叔同,更是武林中声威显赫的煞星,心狠手辣,冷面寡情,对属下的控制异常严谨,以这等极具实力的江湖组织及其重要成员,牟汉平焉有不知之理?是以对方甫一报名,他便立即知道了对方的底蕴。 “侯子通,你真有点办法!” 侯子通怔了怔,怯怯地道:“什么意思?” 牟汉平冷凄凄的一笑道:“铁狼堡这一条路子,你们黑楼也拉得上关系,难怪你们黑楼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江湖上使狠,而鼎鼎大名的铁狼堡中的金狼,间也沦为职业杀手……” 在铁狼堡,自其堡主以下,将其所属好手分为三等,是为“金狼”、“银狼”、“铁狼”。当然此中分别以“金狼”之流为拔尖之选,“银狼”次之,“铁狼”再次之。但是,却不是说铁狼堡里的“银狼”、“铁狼”所属。便在江湖道上只是二三流的角色,就是这两等的人物,在武林中也颇负盛名,不易相与。堡主铁叔同挑选他的手下极为严谨,往往在道上,颇有点分量的角色,进了铁狼堡后,却连一个“铁狼”的名位也攀不上,因此,凡是铁狼堡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有两下子的。休说是“金狼”之流的高手,便是一个“铁狼”,也相当不简单了。 侯子通脸拉得长长的道:“姓牟的,你也含糊了?” 目光冷凛如刀,牟汉平木然道:“我?侯子通,你看看,我像含糊的样子吗?” “大钩爪”眼皮子一翻,道:“不用嘴硬,姓牟的,不错,你是年轻这一代的硬把子,如今你青龙帮烟消云散,冲上天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凭你与铁狼堡相较,这有个譬喻:铁狼堡是个既殷实又富厚的稳扎大酒楼子,你呢?只不过是个摆摊子、卖馄饨的小吃而已。同行是同行了,但气派实力相差太远,你自己想,你想和我们斗,成么?” 牟汉平冷冷地道:“我原本不想和你们斗,是你们逼我,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跟几位谈谈,侯子通是为了‘钱’来杀我,你们又是为的是什么呢?” 一听对方的口气,似乎已透了“软味”,这位铁狼堡的金狼好手——大钩爪冷冷笑道:“本来我们是秘而不宣,反正你已经快死了,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可以告诉你,当今武林除了各大正式门派之外,只有一崖三堡,你们青龙帮不分利弊,竟公然与我们分庭抗礼,自找麻烦,所以才遭帮毁人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说不得只好送你去跟牟承宗做伴!” 牟汉平正苦于找不着仇家,一听到对方口气,暗忖:“郭叔叔说的毁帮仇人,可能牵涉一崖三堡,今果不幸言中矣!” 当下,强忍怒火,道:“屠杀本帮徒众,该是你们‘铁狼堡’了!” “大钩爪”神色倏变,他厉声道:“好小子,你绕着圈子说话,原来是套取仇家是谁!不错,摧毁青龙帮是本堡与‘凌云崖’所为,你又待怎的?” 牟汉平唇角一撇,厉声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血债血还,自今日起,凡是铁狼堡的人,本少爷定然见一个杀一个,直到铁狼帮瓦解为止。” 大钩爪“哇哇”怪叫,把一张老脸全气成了乌紫,暴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口出狂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看我剐了你!” 牟汉平尖锐的双目一闪,道:“大钩爪,我这不是在等着?” 大钩爪身形一斜,叱道:“这就叫你上!” 魏朋双手一抄,已将斜插背后的那支雪亮泛光的钩爪现出,那是一支以精钢打造,形同尖利五指般的弯曲长兵器,有着一双鬼爪子,后连短柄两尺,柄尾尚紧连着一条皮索,索口便套在魏朋右腕之上,只要打开一看,便晓得这是一具既可进攻、又可远搏的犀利家伙。 牟汉平稳如泰山不动,他的那柄断剑便定定贴在胸前,目光闪耀如电,他淡淡地道:“这种阵势唬不了谁,早点拿出点绝活出来保命要紧!” 魏朋大喝道:“姓牟的,今天你能出生天,我的‘魏’字就倒过来写!” 牟汉平古井不波地道:“只要动上了手,你的后果已不仅是将姓氏倒过来写而已了!” 正在牟汉平说话的时候,“三步夺魂”朱清突然行动,裔衲猛挥,右手并指如戟,罩向牟汉平上、中、下盘。 那柄毫不起眼的断剑,几乎像一抹鬼影般,比朱清攻势更快,如此突如其来的脱鞘而出,只见光芒倏闪,已逼上了朱清的眉心,而朱清抢先发动的攻势,尚未够上打击的位置。 朱清怪叫一声,仰身暴退,大钩爪魏朋的兵器,已兜头击向牟汉平的脑门,同一时间,鬼刀侯子通刀出如电,眨眼间,七十七刀疾厉至极的飞劈向牟汉平半侧的身体。 于是牟汉平双手紧握剑柄,仿佛那剑在翻腾似的,平地凌空,“霍霍霍”身随剑转,旋滚成一道由光刃组合成的形象,看上去就似是一轮水桶般粗的,射耀着眩目蓝焰碧芒的森寒大球。 “当”声长颤,魏朋掖下着手跃向一侧,侯子通则贴地倒射,他的一块袍袖,已被削落地下。 就在他身形纵跃的一刹那,断剑在他手掌中“削”的一声,抖旋起百圈光弧,不错,他又展“映日”中的第二式——“轮回”。 朱清无法进招,忽然翻起,但是,牟汉平却不让他再出生天了。“轮回”之后,他的“映日”第三式“投世”猝展,在滚旋的光弧中,一芒如电,猝然流伸,朱清凌空的身形,猛地被撞上树梢,在一片枝叶断裂声里,这位铁狼堡好手又被反弹下来。重重撞落地上,瘰疬的肚肠与殷红的鲜血,溅得满地皆是。 狂吼如雷,魏朋的大钩爪,挥舞扫打,呼轰卷上,在一片爪影光芒中,他目眦欲裂的嚎叫,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跟你拼了!” 牟汉平半声不响,剑芒闪映穿刺,陡然一百七十五路反攻,在参差旋射的刃闪里,魏朋一路踉跄后退,捉襟见肘,斜刺里,潘俊扑进,雌雄剑交相挥舞,一长一短有若翩鸿般连连攻击敌人。 牟汉平“呼”的转身,剑往地插,借势反扳,以剑身反弹之力,暴射向外,人剑合为一体,险极的从对方雌雄剑的锋口中间掠过,“嚓”的一声,潘俊左腰已裂开一道血痕,他大叫后退,牟汉平的断剑剑柄,就像雷轰电掣一样敲在潘俊的牙床上,在潘俊满口血糜碎牙狂喷里,这位出身“十全派”的能手,业已一头仰倒。 那粗矮的仁兄,一个虎跳扑来,上手就是贴身肉搏的摔角式,他猛力抓住牟汉平的肩头,双腿飞快的盘绞,好快的身法。 又以“映日”第四式“落尘”重创潘俊的牟汉平,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剑刃斜提,翻挑对方,那粗矮的角色低叱一声,急速收手,却横身腾起,扑向牟汉平腰际。同一时间,鬼刀侯子通也由一侧逼近。 牟汉平右手断剑暴劈侯子通,其势如电,左手却在一晃之下,由胁内往外猛抛。侯子通挥动着刀硬架,那粗矮汉子一咬牙关,闪电也似抓住了敌人抛来之掌,“卡嚓”一声,骨骼折断之声响起,这位仁兄的右腕便被震碎。他如何知道牟汉平这一抛之势,内含至刚至纯的内家劲力呢?但他却狠狠不吭不响,依然以左手之劲猛往回带,同时,一脚已迅速至极的插进牟汉平两腿之间。 此刻,牟汉平劈向侯子通的一剑,在对方举刀硬架之时,已倏的往后暴缩,他的虎口隔着剑刃只差半厘,“嚓”的一下,剑身缩尽,他两指捏紧剑尖,以半圆弧疾抡,纯钢的剑柄闪过一溜乌光,“砰”声闷响,砸在侯子通左肋之上。才举刀入上的侯子通做梦也想不到,人家竟会来上这一记怪招,当下便被砸出五步,撞在一棵巨松上,全身瘫了一阵,闭过气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那粗矮汉子已霍然依肩发力,道:“我,呸!” 他闪电似的一转,竟将牟汉平整个身体抓起,“呼噜噜”倒掷出去,恰在此际,大钩爪魏朋蓦挥爪进袭,寒闪闪的铁爪,就如同一双鬼手般划空而过,疾击牟汉平的背心。 变化是在刹那间形成的—— 眼看将要跌落地下的牟汉平,猝然以剑拄地,剑身猛弯倏弹,于是,对了!又是他一招“落尘”,他滴溜溜的反抛回来,断剑在一片耀目的蓝光闪处,一条痉挛人臂,已洒着鲜血弹上了半空。 “噢……噢……”痛澈心脾的魏朋,几乎眼前全黑了,他似一头疯虎般狂奔。牟汉平岂能让他如此走脱,甫一着地,脚尖轻挑,侯子通留在地上的那把鬼刀,就像似长了眼睛一样,在牟汉平一挑之下,深深的插入了魏朋背心,通了个后背穿全身。 那粗矮汉子本想再来一次扑击,但是,他一见魏朋的惨烈情形,不由顿时也寒了心,掉转身来,他亦拔腿就跑。 牟汉平目光是生硬木然的,他冷森地道:“逃么?” “么”字甫始自他舌尖跳跃在血凝的空气中,断剑抖手飞出,“削”的一声,蓝光如流,正奔逃至一棵杂树边的粗矮汉子,已被断剑透心穿过,“夺”的一声,死死钉在树上。 强健有力的四肢,猛然抽搐一下,这位粗矮汉子发自喉头的痛苦惨嗥,像咽噎似的咽回了他歪曲的嘴巴里,以那种怪异可怖的形态倦缩在树上。 牟汉平冷酷的环视斗场,五个人,三死、两晕,他默默的祈祷:“爹,帮中死难的弟兄,现在已知道仇家是谁了,你们安息吧!看我断剑饮血,为你们索还血债。” 他缓缓地举步过去,从尸体拔回断剑,当然,那已晕的两位也毫无痛苦的结束了生命。 岳阳楼位于湖北省汉口。 在岳阳楼中,有一首炙脍人口的帮联,上联是这样的:“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吕纯阳三醉岳阳楼,这是洞庭湖中雅俗共谈的神话。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据说纯阳子曾朗吟过这佯的句子。飞,飞,飞过洞庭湖。其由岳阳而飞过洞庭湖,曾于君山朗吟,于是君山有个“朗吟亭”。 据说吕洞宾名严,也叫吕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因为他老先生常常在人间戏弄玄虚,他把“吕”字的两口套起来,写成回道人,又把省写的“岩”字上下拆开,写成山石道人。他原系一名秀才,两次下第之后,年已六十四岁了,这时才得钟离权在匡庐九老之峰,授以延年之术。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当楼成大会宾客之日,滕子京守忽然接到一封名帖,上写“华山道士拜”。太守将他请上楼来,见是一个长须飘然,背负长剑,相貌清古的道人,他长揖而坐。谈笑风生,几番豪饮之后,渐渐醉了。太守心知有异,马上叫书工将他的像速画下来并且赋诗以赠。吕道人眼见玄关已破,大笑作别,飘然而去。 至今,岳阳楼上,还留下一个玉山颓然的醉仙之像。 牟汉平在岳阳楼邻近一家客栈歇下,脑子里纷至沓来,左思右想,兀自无法入睡,鼓楼已经敲过三更,他仍然没有丝毫睡意,正在思绪纷绕,满心烦乱的当儿,忽听院中数声轻响,心中一凛,疾然挺身跃下床来,闪在窗后向外一看,不觉大大一愕。 院中下有两个人影,在交头接耳喁喁低语,暗影中看不清楚面容,但见两人皆身材瘦长,衣衫褴褛,一人手中抓着一根乌黑铁杖,另一个背后插了一柄混钢护手短戟,牟汉平陡地想起洛阳城外荒墓中,弄笛捉蛇的那两人来。凝神仔细一看,果然正是丐帮二鬼,姜明、姜旺兄弟。 牟汉平疾然忖道:“这两块料,无事不会到这里来,且看看他们又捣什么鬼?” 他目不稍瞬的向两人望着,姜氏兄弟像在争执什么,一时委决不下,半晌,姜旺已感不耐,一顿手中铁杖,扭身大踏步向西边一间厢房的门前走去。姜明赶紧数步追上他,低声讲了一句什么,姜明把铁杖在门前方砖地上,重重的一顿,暴声道:“兀那雌儿,还窝什么?爷们来寻你,还不出来受死?” 牟汉平一愣,他因今日回来客店较晚,不知厢房内住下了客人,听姜明语气,像是一个女子,但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 厢房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牟汉平暗暗奇怪起来,他正在推想个中缘故之时,又听姜明暴雷似的吼道:“死了吗?死了爷们也得把你从棺材里拖出来!”说着,抡起铁杖就向门上砸去,铁杖刚刚举过头顶,忽然,房门“呀”的开了,一个油光剔亮的头颅,由门缝里伸出来。 不只是牟汉平一呆,姜氏兄弟更是面面相觑,那头颅前后的转动一下,睡眼惺松的哑声道:“什么鸡猫子喊叫,烧火啦?” 牟汉平剑眉一皱,觉得这头颅似曾相识,陡地想起,这人是数月前在洛阳城外林中,曾救了自己一命,抢走凌云崖密函的那个肥胖老者。 牟汉平心中大感不解,他深知这老者武功特异,不同凡俗,隐在窗后,更是全神贯注着事情的发展。姜氏兄弟一定神,姜明迷惑的向姜旺道:“见鬼了,我明明看见那雌儿是落在这间房里的,怎么却窜出这老儿来?” 姜旺怨道:“我早说叫你不要鲁莽……” 那油光头颅上如豆的双眼,灼灼的向他们望着,这时不快的截断姜旺的话嚷道:“哎哎,你们这两个臭要饭的还在这里吵?走,走!” 姜明大怒,喝道:“你这老儿活腻了?滚开!” 姜旺低声道:“这老儿有鬼!” 秃头老者嚷道:“嘿……这么横眉坚眼的,要吃人吗?”接着大叫道:“哎,掌柜的,快放狗出来,这儿有两个叫化的要撒野呀!” 姜明恨说了声:“老兔嵬子找死!”打杖作枪,一杖向老头顶打去,老者惊惶失措似的向背后一倒,顺手将门一带,姜明一杖扑在门上,“哗啦”一声,门板立时四分五裂的塌了下来。 客店中的人早被惊醒,但看到这种情形,谁也不敢走出屋来,姜明抽回铁杖,正欲冲进屋内,突然一声怪叫,那老者像一只肉球似的,披着满身木屑,“嗤溜”一下,由屋中冲了出来。 “救命……杀人啊!” 姜氏兄弟气得脸色铁青,猛翻白眼,一时又没有一点办法。少停,姜旺向姜明递了个眼色,姜明大踏步走入房内搜查,姜旺抽下背上护手短戟,错步掠身,疾然拦在老者面前。 老者似吓得呆了一呆,回身就要再跑,姜旺寒声道:“光棍眼里不揉沙,你戏弄我兄弟也戏弄够了,不露两手可不行。” 老者畏缩地退了一步,叫道:“别!别动家伙,我就只这件土布褂子,你要,我脱下来给你。” 姜旺怒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再装疯卖傻,我姓姜的可要骂你祖宗了!” 老者两只小眼骨碌碌的转着,突听背后猛拂,姜明骂道:“老兔崽……” 刚骂得一半,陡见老者面色一寒,大袖向后猛拂,姜明“唔啊”一声,立时满嘴鲜血猛溅出来。 牟汉平心中大为惊凛,他清楚的看见那老者,以身上木屑甩手投掷,却不想有如此强劲功力。想姜明既身为丐帮长老,武功机智自有独到修为,而今竟躲不开这木屑随手一掷,宁非怪事? 姜旺见姜明狼狈情形,更是惊怒交集,一声怒吼,舞棍疾向老者脚跟扫去,老者一声长笑,大袖挥舞和姜旺拆了数招,蓦地,腾身急射而起,窜上屋脊,电疾向外飞去。 姜明吐了口鲜血,哇哇怒骂着,当先跃上屋去紧追,姜旺怕他再有闪失,急切间将铁杖就地一撑,乘势弹跳上房,也急急追下。 瞬息之间,一阵嚣闹又归于静寂,但只静寂了一会,片刻之后,各房中被惊起躲在窗后偷看的人们,皆轰然的齐齐议论起来。牟汉平皱了皱眉头,俯首沉思半晌,霍然扭转身来,一掌向后拍去。 掌出之后,但闻一声冷笑,眼前黑影一闪,掌力“砰”地击在墙上。 墙壁“哗”地崩落一片泥土,在崩落泥土的烟尘里,听得一个冷俏娇脆的声音道:“这就是对故人的见面礼吗?” 牟汉平呆了一下,慢声应道:“哦,我当是谁……” 那冷俏的声音,又尖酸的道:“你当是谁……哼,你想不到是我吧?” 牟汉平道:“在下确是未曾想到,姑娘怎么也到了此地?” 原来这人是薛伏莲,她冷哼了一声,走到桌前晃亮火折点着灯,讥刺的道:“怎么?我不能来?” 牟汉平讷然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停了一会,两人僵持的沉默着,薛伏莲向怀中一阵掏摸,取出一块形似半边金钱镖的铁块,在灯光影下反复仔细察看半晌,轻轻地惊咦了一声,将铁块往桌上一丢,“铮”的一声,那铁块却弹跳起来。 薛伏莲重新捡起铁块,双目直直的望着虚空想了一会,突然转头向牟汉平说道:“你是不是在等韩梅蕊?” 牟汉平不明她话中之意,迟疑一下,道:“难道姑娘遇着她吗?” 薛伏莲冷漠的道:“不错。” 牟汉平轻吁了口气,急急道:“那么她现在何处?” 薛伏莲蓦地杏目圆睁,扭回头来,凌芒闪灼的向他注视了半晌,哼了一声,又扭回身去,片刻,语气冰冷的道:“凌云崖!” 牟汉平浑身陡地一震,脸色霎时铁青下来,寒声道:“姑娘这话怎讲?” 薛伏莲快意地冷冷一笑,道:“被黑狐冯禹亲自动手擒回去了,这话还不够明白?” 牟汉平怒目暴睁,瞪着她道:“那么,是你将冯禹引来的了?” 薛伏莲慢声道:“是又怎样?” 牟汉平切齿道:“想不到你是这样卑贱下作。” 薛伏莲似没有想到牟汉平会这样激怒,闻言愕了一愕,粉脸倏的沉了下来,她嘴角微微牵动一下,蓦地暴身而起,“呼”的一掌,向牟汉平迎头盖脸劈了过去。 牟汉平气愤填膺,觑准来势,不退反进,甩臂迎了一手绵掌“长河洪流”,顺势蓄力。握拳一招“动地惊天”平捣而出。 薛伏莲原是一时气怒,一掌发出,满以为牟汉平会闪身避让过拳势,那时略为撒娇使性,挽回一些颜面便算了事,不想他丝毫不留余地,不但不为躲闪,反而出掌硬拼,薛伏莲至此,已出所料,急忙续增真力,“砰”地接下一招,正欲怒声喝问,谁知牟汉平疯了似的紧接一拳,风雷劲厉的迎面捣出。 薛伏莲大吃一惊,她深知此拳厉害,尤其这招拳势,气和力顺,击出之劲,更见猛烈,她急怒之中,电疾使出一招家传绝技,雁门薛家剪风手“青锋白刃”,将如堵拳风划开一线,乘势疾纵,窜上房顶正梁,脚尖刚刚沾上梁沿,即听“轰”的一声,客房的前墙,已四崩五裂地塌将下来。 薛伏莲痴痴的站在梁上吓呆了,她倒并不是骇怕,而是被牟汉平这种暴烈的性情惊呆了,在她的意识里,牟汉平是一个温和而拘礼的人,她怎样也不会想到他会在突然之间,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她一方面震惊于他掌势的威猛,另一方面,也是最使她伤心的,牟汉平为了另一个女人激愤之下,竟欲置她于死地,想起自己数月来对他的万种柔情,千里奔波,却落得这样结果,真是伤心欲绝。 她痴痴的在梁上站着,嘴唇不住颤抖的抽动着,一汪清泪,蜿蜒的由颊边慢慢的流了下来。 牟汉平仍在怒目向她望着,她强忍着嚎哭出声的冲动,颤声道:“好,牟汉平,我,我今日算认识你了!” 牟汉平暴声道:“牟某自问并无亏负于你,你认识没认识没相干!” 薛伏莲紧闭的嘴唇,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抖动起来,她眼眶的泪水不停的流着,终至,嘴角一撇,放声大哭起来。 薛伏莲一哭,牟汉平纵有满腔愤怒,再也狠不下来,他剑眉皱了一皱,突然挥手道:“好,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愿再见到你,邱老前辈讲的话一点不错……” 薛伏莲兀自哀切的哭着,牟汉平感到非常不耐烦,恶声道:“你不走还在这里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想薛伏莲何等性情,如何能忍受牟汉平如此喝叱,但女儿家就怕钟情,对别人可拔刀而起,血溅五步,对自己钟情之人,却是无比的软弱,尤其当对方盛怒之下,蛮横泼辣的手段,再也使将不出,女人懦弱乞怜的本性,就毫无隐藏的暴露出来了。 薛伏莲正是在处在如此的情形之下,她如不对牟汉平深种情根,无法自拔,也不会用尽心机对韩梅蕊施以陷害;既对韩梅蕊施以陷害,在良心上即觉对牟汉平愧对,惟有使泼撒娇以图掩饰,现在使泼不成,反招来牟汉平盛怒,哪能不感到心委屈? 然心中自管委屈,又不能蛮横到底,一来使蛮怕真的将牟汉平得罪,那时弄巧成拙,一切心机白费;二来由牟汉平方才捣出那拳,雷霆万钧之势,即知目前武功已非他之敌,如此纵然力拼也讨不得好去。 再说,到那时弄得真正反脸成仇,更非自己当初原意,薛伏莲何等聪明乖巧,眼见情形如此,别无两全之策,心中也确实伤心,只好越发使出女人的杀手锏,以哭泣软化他的心了。 现在,她见这一着果然生了效,自己哭声一起,牟汉平立时就显得招架不了,哪肯就此收篷,索性撒娇到底,把斥责的言语充耳不闻,哭声越发的大了。 牟汉平见她越哭越痛,心中更是焦躁,任他自认铁汉,慢慢也受不住了,他不安的在屋内转了两个圈,陡地,脚尖一挺,身形由塌墙的缺口电射而出,瞬息之间,隐于漆黑夜色之中,失去踪迹。 薛伏莲见他电疾飞了,不禁愕了一愕,以为突然来了什么强敌,她赶忙止住哭声,侧耳一听,外边并无任何声息,始知牟汉平已负气离去。 她呆呆的楞了一会,突地猛嚼一下牙根,跳下地来,正欲随后追去,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在窗外说道:“真丢人,把我天山的脸都丢光了。” 薛伏莲蓦地煞住脚步,回转身来,窗柃“格”的一响,飞进一个人来,却是方才戏弄姜氏兄弟的那个秃顶老者。 薛伏莲撒娇道:“师叔不帮我出气,还看人家笑话。” 原来这秃头老者正是三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天山秃鹫”周添祥,这天山秃鹫幼时极为贫苦,被一山野异人遇见,收在门下。这异人收录他时,年已老耄,即嘱首徒左丽丝代传武艺,左丽丝是回部准喀尔人,自小生具异禀,一切功夫一知十会,数年之间,即青出于蓝,有了很高的成就,后来行走江湖,整个武林,几皆为之震动。她行事狠辣,手段残酷,因异族关系,言语隔阂,学动显得木讷,所以江湖中人皆以“天池痴嬷”呼之,而不知其名。 天池痴嬷代师授艺,故其与周添祥名虽师姐弟,实关师徒。周添祥一生孤苦,性情怪僻,惟独对这侄女儿疼爱异常,今见薛伏莲向他撒娇,他哈哈笑道:“乖侄女,这种事,师叔帮不上忙呀!” 薛伏莲不依道:“你还说……” 周添祥道:“这不是实话吗?” 薛伏莲赌气扭身要走,周添祥忙道:“好,好,你说让师叔怎么办吧,师叔进关来一切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好,可有一样,你将来不能再瞒我。” 薛伏莲想了一下,突然鼻翼一阵抽动,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周添祥叹口气道:“孩子,这事要你自己去作,这不是硬抢的事,纵然能硬抢,师叔也不能帮你呀!”说着,如豆的小眼猛然一瞪,喝道:“哭什么?就凭你这花朵儿似的模样,我就不信比‘凌云崖’那个小狐狸不过,再说……孩子,慢慢来,这种事不能急呀!” 薛伏莲仍在呜咽的哭着,周添祥慈爱的抚抚她的头发,又道:“其实,由这点可以看出,这姓牟的小子,倒确是个性情中人,要是他听到小狐狸的事不恼,那可就连点人味也没有了。” 薛伏莲呜呜咽咽的道:“可是,他那样对我,像恨不得一拳要打死我似的……” 周添祥叹息一声,薛伏莲接着道:“恐怕他再也不会理我了。”说着银牙一咬,目中陡射厉光,恨声道:“要是真那洋,我就毁了他,我得不到,她们也别想得到!” 她说的她们,自然是指韩梅蕊和荆娘。周添祥听后,“噗嗤”笑道:“这倒好,咱们爷儿俩到底脾气一样,得不着就毁掉,大家得不着。” 说到这里,薛伏莲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师叔,咱们走吧!” 周添祥道:“也该走了,再不走等天亮,客店掌柜就要咱们赔房子了。” 于是,两人先后纵出屋外,踏房越脊来到城郊,薛伏莲道:“师叔,咱们往哪里走?” 周添祥道:“我不是说过吗?师叔进关来,一切都听你的,你说到哪里,师叔跟着你就是了。” 薛伏莲凄声道:“现在我心里乱得很,也拿不定主意了,你刚才可看见牟汉平往哪儿去的?” 周添祥摸了下秃头,尴尬的道:“那小子动作真快,只一眨眼就不见了,好像是往东去的吧?” 其实周添祥是有数的武林异人,哪能说他连牟汉平的身形都看不到?他明明在屋上清楚的看见牟汉平飞奔向南,却又为甚谎说向东,想周添祥一生游戏江湖,判事经验何等老到,他明知牟汉平急切韩梅蕊危难,必是兼程往救,薛伏莲一心对他追逐,闻讯之后,必也是赶往追寻,那时…… 但薛伏莲更是冰雪聪明,眼珠微转之间,早已看透他的心意,故作一声叹息,道:“那么咱们回到天山去吧,我实在在中原跑腻了。” 周添祥微微一愕,张嘴欲说什么,但又突然忍住。 两人转头向南奔了一会,薛伏莲转头问道:“师叔,你把那两个臭叫化怎么样了?” 周添祥笑道:“吊在树上了,要是这两个小子运气不好,恐怕得饿上几天呢!” 薛伏莲嘴角浮起一丝残酷的快意,不久,两人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且说牟汉平负气出走,一时不辨东西南北,这一阵奔驰,少说了有十几二十里了。 四野是一片沉黯,空中也只有疏星眨眼,有微风,风吹在旷野林梢,特别有那么一股子阴森的意味,尤其是时近桂子飘香季节,这当儿却觉得凉凄凄的…… 牟汉平闭闭眼,快步行向那片杂树的附近,但是,他走出没有多远,便蓦地觉得周遭气氛有点不对——太沉静,太死寂,宛如胶合的空气中,泛着点什么熟悉的东西……是了,那是血腥与尖锐。 突然,他猛地站定回身,目光掠处,七条黑影正形成半圆之势,悄然跟蹑着他,而且,七个人更全部以黑色布罩蒙着面孔。 牟汉平微微摇了摇头,不禁叹了口气,但是,他的面庞上,却浮现一片冷漠的肃煞之色,凛冽的面对那七名蒙着头罩的不速之客。 于是,那七个人也停下来,他们站在七个不同的地方,却显然是极为有利出手的位置上,七对闪烁的眼睛里的表情,全带着那么一股谨慎、警惕,又戒备的味道。 牟汉平凝视他们,铁铮铮地开了口道:“想干什么?朋友们!” 七个蒙面人沉默无声,既无动作,也不回答,就像七根木棍一样,挺立在那里不动。 牟汉平竭力忍住心头之火,道:“半夜三更,你们这一群三分不像人,七份像鬼的怪物,尾蹑于我之后,总不会只是为了要似七只呆鸟一样,站在那里发楞吧?有什么主意不妨抖明,行的自然行,不行也有个不行的法子,我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和你们干耗。” 对方七人互视一眼,胆仍半声不吭,却齐齐往前围拢了些。 牟汉平火了,怒道:“怎么着?你们全是哑巴,三棒子打不出个狂臭屁来?” 突然,七人中站在当中的一个魁梧角色,往前踏进半步,声音阴沉低哑的道:“好,姓牟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全不绕弯儿,留下你那颗脑袋,大家都方便省事!” 牟汉平怔了怔,一怔之后随即发出笑声,那笑声却宛如虎啸狼嚎,道:“呃,这算什么?总得说理由。” 那人重重道:“不算什么,牟汉平,看你是否愿意?” 牟汉平斜眼瞄着对方,缓缓地道:“你既知我名,当然也该知道我姓牟的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居然脑筋动我的身上来了,岂不是有点自我找罪受?” 魁梧汉子冷冷一哼,道:“不要自视太高,姓牟的,没有三分三,也不敢上梁山,但我们今朝只想赚一千两黄金,杀一个价值一千两黄金的人,很不幸,这个人就是阁下——你!” 牟汉平冷森森地道:“我看,你们是‘利令智昏’,‘鬼迷心窍’啦!” 那人微一扬脸,双目中光芒如焰,冷冷地道:“少来这一套,你唬不住谁!” 牟汉平挥挥手,带些厌倦地道:“好了,你们统统夹着尾巴滚吧,别在这里惹我心烦,用不着我动手,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材料,你们七个,一个也不行,加起来也不行。我看你们年纪全不大,都还有几年活头,还是乖乖回去活一阵子吧,别迷迷糊糊地全栽在这里了……” 说着,他回身便走,但刚一挪步,后面立即传来一阵细碎、快速的脚步移动声,夹杂着一声厉喝,道:“站住!” 七名蒙面人目光一闪,在刹那之间,竟已变了阵形,半弧成了全圆,业已将牟汉平包围在中间了。 牟汉平侧身回来,怒喝道:“你们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真想试上一试?” 魁梧汉子暴烈地道:“除非你自愿把脑袋瓜子留下!” 牟汉平阴恻恻地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猝然间,在牟汉平背后,一个蒙面人俯身前进,两柄“分水刺”划起两道寒光,暴戳他腰背。 断剑剑鞘“呼”的抖上半空,蓝芒如电回斩,“括”的一声闪,那名偷袭者,业已拦腰砍成两半,惨号方起,蓝光上冲,“噗”的一声微响,早已鞘套现剑身,而牟汉平左手一拳捣出,刚刚窒逼住那名正想夹击的魁梧大汉。 从开始到结束,牟汉平出剑的那种快法,简直只是瞬息不到的时间,人们只见鞘飞芒闪,一条人命却已殒灭。 牟汉平握剑在手,毫无表情地道:“一个了,这个人成长的时候需要多年,而死亡仅需一刹那,哪一个再上来试试?试试由生到死最快途径!” 面罩后的双眸,看得出其中所流露的惊怒与震骇之色来,魁梧大汉不由自主的感到背脊发凉,血液几凝,他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说道:“姓牟的,你好歹毒的手段,我们发誓不会放过你!” 牟汉平冷冷一笑,道:“同样,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从我挥剑染血的时刻开始!” 魁梧大汉咆哮一声,双手在腰间一探,“嚓”的一声,一条紫蟒皮长鞭已现出来,他大叫道:“姓牟的,你狂也狂够了,狠也狠绝了,江湖道上你这杀胚在一天,便一天不得安宁,今天我们正好为同道除害,为众友复仇。” 牟汉平“啧啧”连声道:“得了,得了,别来这一套高调了,谁是杀胚,谁是善人,自己心里有数,你如此个慷慨激昂法,算是表演给谁看?你这些个伙计,早已等得不耐了,而我更没有这个兴趣,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吆喝个什么劲?长不了你的志气,也灭不了我的威风!” 魁梧大汉咬牙切齿道:“我会活剥了你,我会的……” 牟汉平勾动了一下唇角,道:“这是另一回事,在动手之前,我总该知道你们是哪个窝里钻出来的绿毛兽吧?” 魁梧大汉愤怒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 牟汉平冷笑道:“原来是群见不得人的畜生!” 一声大叫出自左侧:“你他奶奶,再嚼舌根!” 叫喝声里,一溜白晃晃的光芒直戳而来——那是柄“三刃剑”,牟汉平连心眼也不看一下,猛斜腕“嗖”的一声,断剑剑鞘已暴射过去。几乎不分先后,一条紫蟒鞭“劈啪”尖响着,凌空抽到,而牟汉平的断剑,同样不分先后的飞迎上去,眨眼九十九剑,将对方逼得鸡飞狗跳,那边,猛力射出的剑鞘,将那手执“三刃剑”的角色,迫得贴地溜滚着。 于是,另外四个蒙面的同伴的兵刃,此刻亦全部展开,凌厉凶猛的齐齐朝牟汉平这边招呼过来。 剑身仿佛千百条匹练般,回绕在牟汉平全身,上下左右腾跃飞舞,一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里,顿时将六件兵器全部格开,蓦地,一道蓝芒如电暴射,“吭”的一下子,已将六人中那个使短柄银枪的仁兄开了喉。 是的,这是牟汉平“驮云剑法”中,“映日”剑招中的“投生”一式。 当那人尸体甫始横摔出去,牟汉平的断剑,已闪电般荡开另五件兵器,同时顺其中一个瘦小汉子的“天方短戟”戟杆快刺疾削,“嚓嚓”两声脆响扬起,第一声是削掉那人手臂上一大长条皮肉,第二个“嚓”声,却是剑身上挑时切去了那人的半边面孔。 鲜血狂喷中,夹杂着那人几不似声的悲嚎:“噢……哇……” 紫蟒皮鞭霎时有若狂风聚雨般落下,牟汉平原地未离,却竟在鞭与鞭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缝隙中闪晃,在快速得几乎连成一片的鞭影里缩避,一百剑分成一百个不同的方位,往四周穿射,逼退了其他三件兵器。蓦地他又是一记“投生”,目光芒弧里透射,可是,那使鞭的魁梧大汉,却在千钧一发中,出入意外的猝然翻身塌肩,长鞭怪蛇也似一弹倒卷。 断剑“嗡”的一声斜扬,那人闷声吭一声,被撞滚六步,肩胛处血喷如泉,但他居然躲过了这原是致命的一击。 一丝诧异神色浮上牟汉平脸庞,但他却来不及思索,剑身飞旋,“当”的一下,震开了一柄大砍刀,往回猛带,又砸掉另一柄刺来的三尖叉,蓦然间,剑锋居中暴出,将那名使“三刃剑”的大块头,一家伙拥了个透心穿。 “坛主,李香主也完啦……”手执三尖叉的仁兄,惊恐慌乱的叫着,一边往后便跑,正在艰难辛爬的大汉,不由咬牙大骂道:“叫,叫你娘的魂……” 断剑电光石火般碰开了那柄大砍刀,飞扬蓦沉,“咔嚓”一声,使三尖叉的那人,一颗戴着头罩的脑袋,已滴溜飞上了半空。 “我的天啊!” 一舞大砍刀,这位朋友约莫已魂飞魄散了,他竟口中哀号着返身便跑,牟汉平目光凝聚,左手猛自己右肘弯拍出,于是,断剑凌空飞出,闪电般划过半道蓝色光弧,“括”的一记,将那奔逃者的半个头颅削落,然后,刀身又宛若事实带有灵性般倒转而回,恰巧被牟汉平接住。 牟汉平猛转身,断剑的剑刃,那么快无法形容的顶住了蟒鞭大汉的咽喉,他才刚刚站稳,连一口气尚未来得及喘。 方想闪躲,冰锐的剑尖,已刺破了这魁梧大汉的咽喉表皮。 牟汉平摇摇头,狠酷的道:“我用兵器抵住一个人致命的部位,如果那人还挣得出去,我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那人颓然垂手,任凭肩头鲜血直流。绝望地一言不发。 牟汉平瞪着他,森厉的道:“现在,我问你,你是哪条道上的?” 这大汉就像聋了一样,不吭不响,目光盯住地下,除了粗浊的呼吸之外,没有任何的动静。 牟汉平勃然大怒,吼道:“你们瞎了狗眼,朝我断剑胡撞,莫非这一刻连耳都聋了?” 对方沉重的抬起目光,沙着嗓子道:“杀剐听便,却休想逼出大爷一句话来……” 牟汉平笑笑,道:“这算什么?有种?” 那人阴冷的哼了哼,道:“随你讲吧,如今你有这个威风……但你却不要以为能叫我泄底……” 牟汉平平静的道:“似你这等畏尾的窝囊模样,亏你还有脸在道上混哩,你们既敢出来找我,就该有胆表明身份,否则,你们这股子勇气,便显得有始无终了!” 那人扬扬头,道:“你就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猝然间,抵住对方咽喉的断剑一闪,那么准又那么有分寸,“刷”的一下,已将人所戴的黑布面罩割裂挑开,却未伤他肌肤分毫。 惊得这位仁兄猛地一退,脱口叫道:“哇唷!”牟汉平冷笑着,道:“别紧张,现在还不到宰割你的时候!” 那人生了一张宽大的国字脸膛,倒八眉,三角眼,狮鼻之下是张宽大的嘴巴,面貌在粗悍中隐带阴惊之气。 这时,在那张脸上泛着苍白,流淌着冷汗,阔大的嘴巴也微微歪曲了。 牟汉平端详着对方,对这张却完全陌生,他沉沉地道:“你这副尊颜,我委实不曾瞻仰过,就在我们青龙帮‘英雄谱’上也没见过,换句话说,咱们也是素昧平生,假如你开始说的话是真的,则全属为了钱财,受雇主的委托来杀我,十个杀手有九个见不得人,鬼鬼祟祟自是当然的事,怪不得你……” 这人三角眼中,凶光倏现,咬牙道:“牟汉平,你可知道,目前有多少人想取你的性命吗?” 牟汉平坦然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我虽然刚出道,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也就免不了与人结仇,即是有仇,当然也就避免不了某些人的怨恨了,这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接着他又道:“方才那个死鬼称你‘坛主’,料想你也是某个帮会组合的人物,而且地位也不会太低了。当今杀手组合,最具实力的是‘黑楼’,他们并没有这种统辖,可见你说为了一千两黄金来杀我,全属子虚,那么,你是哪个帮会的呢?” 那人一哼,道:“不晓得!” 牟汉平浓眉倏挑,厉声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以为我不能整治你,到了那时,恐怕你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这位肩胛受创的坛主,强硬地道:“悉听尊便,想我泄底,那是你在做梦!” 牟汉平走近了半步,双目带煞,狠声道:“你是一定不说了?” 这人一挺胸,道:“当然!” 牟汉平扬起一掌挥去,狠狠给了那人一巴掌,对方迅速闪开,他已陡然横身凌空,双腿飞蹴,斜掌猝劈。 牟汉平闪电也似倒移半尺,左手吞吐猛击,刹那间已将对方攻势,完全硬封射出,同时九十九掌在一片舞掠的光影中,暴取敌人,当那位“坛主”匆忙跃退,斜刺里,牟汉平的断剑剑柄,已猛地砸上了对方的胫骨。 “噢”的一声,那人落地踉跄,痛得整张脸全然扭曲,一屁股坐了下来。 牟汉平闲闲的走近,慢吞吞地道:“以七对一,你们犹非敌手,以一对一——你还带了伤,其结果就当然更不用提了,怎么这个道理,你都想不通?” 那人的左胫骨已经碎了,分双眼赤红,全身抽搐,痛苦的汗如雨下,额头青筋暴浮,连舌头都宛似胀大了。 牟汉平来至身边,道:“第一、你是谁?第二、哪个码头的?第三、谁主使这桩向我截杀的行动?说完了我放你走,不说,你零碎罪受够之后,尚得挨一记断头刀!”那人呻吟一声,睁目切齿地自齿缝中迸出几个字,狠狠地:“你……你……妄……想……” 牟汉平轻轻地将断剑的折断刃口处,抵住了对方的膝盖骨,然后缓缓地道:“真要卖狠?” 这位坛主干脆闭上眼睛,就像入定般不言不动了。 牟汉平徐徐地道:“好,看你熬得住,还是我耐得久?” 说着,他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规则的断剑痕,便缓缓透过那层薄薄的表皮肌肤,一点一点往膝盖骨处扎了进去。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一剑斩落一条腿的痛苦,有人可以忍受,但像这种缓慢的折磨,逐渐加强的痛苦,却很难有人能支持下去,那就宛似将入的心一丝丝割裂,将人的意识也弄到紧绷得要断折了。当然,牟汉平十分明白这个滋味的,因此,他并不着急,仅是慢条斯理的一分一分加重劲力而已。于是,断剑裂口已接触上膝盖骨,更而刺进骨面了。 浑身剧烈哆嗦着的这位坛主,终于干嚎一声,泣血摧肝的哀叫道:“停止……停止……我……说了!” 牟汉平并不抽刀,但却停止了继续用力的动作,严峻地道:“那就快说!” 那人泛紫的嘴角在抽搐着,他抖索索地说道:“我……我是……‘大蟒鞭’郝孚……我属于……” 猝然间,就在他正说到这里的瞬息,左边的黑暗里,一点绿光倏闪,飞射此人脑袋。 牟汉平反应奇快,断剑狂旋猛削,“当”声震响,断剑飞绕如虹,蓝芒匹练也似回腾,边厉喝道:“杀人灭口么?” “叮当叮”,三点绿芒已在眨眼间激震上半空,微微一闪动,即已落向黑暗,在这短促的刹那里,牟汉平已看出是三枚“毒绿星”——一种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的星形暗器。 牟汉平盛怒之下,向那发暗器来处猛扑过去,口中大叫道:“朋友,有多少再施呀!” 他跃掠一半,猛地省悟了什么,赶忙把那将骂出口的话缩了回来,凌间倒翻,往回折返,而就在这一丁点空隙里,来自另一个方向,一蓬密集的“多凌铁砂”。已又快又猛的罩向地下的郝孚。 郝孚显然也为这突来的变化惊窒了,他尖叫着,拼命翻动沉重带伤的身体,冀图躲避,一面骇然又愤怒的喊叫道:“你们……好狠……啊……” 他原就伤得很重,甚至连站也站不稳了,像这样吃力的滚动,又能滚得多快多远?才自翻了两翻,一阵“噗噗”闷响,早已有十几粒“多凌铁砂”,嵌他的体内。 郝孚抽搐着,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他那双眼翻转着,口吐白沫,痛苦的咒骂也变得那么含糊不清了。 回援不及的牟汉平,一看那郝孚的情形,便知他恐怕不行了,八成,那“多凌铁砂”里也沾着极厉害的毒药。 隔着郝孚还有五尺,牟汉平又突地斜飞而出,他的那柄断剑在左掌猛拍右肘的刹那,脱手暴射,宛如蓝电闪掣,“削”声飞旋,只听得七丈外的一片草堆里惨号蓦起,刀已划过一道弧线,血淋淋的回至牟汉平手中。 这时,左边的远处,一阵马蹄声,业已疾速去远。 牟汉平追出几步又停止,望着马蹄声隐杳的方向,破口大骂道:“只敢暗箭伤人的下三滥,卑鄙龌龊的阴沟老鼠,你要是有种,就不全跑得这么快,见不得天日的东西……” 牟汉平骂了一阵,怯怯走回郝孚身边,俯身一看,这位“大蟒鞭”却已经气绝了。他的死状十分难看,就在这片刻,脸孔与全身的肌肤已变成黑色,五官七窍更有阵阵黄水流出,他恐怖又愤恨的凸瞪着的那双死鱼似的眼珠,嘴巴扁咧下拉,牙关咬紧,四肢蜷曲成一团,发脚及左半边脸孔上,更沾染着斑斑血渍,这种情景,非但显示出郝孚的死状惨厉,更证明当时他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牟汉平摇摇头,喃喃地道:“这全是你自找的,你早点说出来,很可能就脱过此劫了……那些用暗器对付你的,无疑也是你一伙的人,他们既是如此个恩尽义绝法,当初你还为他守个什么秘密?现在好啦,你想说也说不来了……” 郝孚仍然僵卧地下,寂然不动,仍然以那双痛苦又愤怒不甘的眼睛,茫然的瞪视着夜空,如果没有人来移动他,只怕他永远就会这样瞪下去。 牟汉平老练又迅速的,在郝孚及其他几具尸体上搜查着,但是,他失望了,这几具尸体身上,除了有三数两散碎银子外,竟是任何足以证明身分来路的物件也没有,哪怕是一张纸片也找不出,甚至后来隐在那片草堆中用“多凌铁砂”暗算了郝孚,又被牟汉平以独特的“弩弧飞刃”手法,斩死的那人身上,也同样找不出一丁点证物来。 牟汉平吁了口气,便在树干上擦手上沾染的血渍,一面找回剑鞘,边暗自忖道:“看样子,这是一桩计划周密的预谋,这些人早已有了万一事败的准备,但他们会是哪一条线上的人呢?” 他默默坐在一棵巨松下沉思,下颚托住冰凉的剑柄,是谁这么大的神通,能够料到自己会到此处?而自己最近接触的人,除了“黑楼”之外,再来就是“铁狼堡”的嫌疑最大,也最有可能。 不过,这也就不能认定就是铁叔同搞鬼,譬如说,薛伏莲和那怪老头,不也会跟自己接触过么?说不定还另有其他人也不一定。 忽然,他又想起一桩事——这郝孚曾在拼斗间,被他的同伴呼为“坛主”,而“铁狼堡”正好下设三坛,每坛之下又辖三名香主。嗯,香主,对了,他们当中有个人殒命之际,不也听到叫郝孚为“坛主”的那位仁兄惊嚷“李香主完了”么?这件事,看来与“铁狼堡”有重大关连。更有几个疑点,对铁叔同极为不利。 一、“铁狼堡”金狼级人物曾与黑楼“鬼刀”侯子通勾结狙截自己。 二、“铁狼堡”以“坛”为统辖程序名称,“坛”下有香主三名。而今夜之事,便正有“坛主”与“香主”的称呼出现。 三、“铁狼堡”的三位“坛主”,在青龙帮“英雄谱”中,牟汉平见过两个,仅有一个不识,偏偏今夜被同伙脱口称呼“坛主”的郝孚,乃是他所不识的。 牟汉平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喃喃地道:“铁叔同啊,铁叔同,抽丝剥茧之下,虽然我们已形同火水,但我仍希望不要造成血雨腥风,否则,‘铁狼堡’的命运就可悲了。” 缓缓站起,目光漠然的向遍地遗尸巡视了一遍,依然得不到丝毫迹象,满怀愤怒,无处发泄,只一股劲儿发足狂奔,他脑子里一片棍沌,蓦地流闪过一个又一个韩梅蕊凄切无肋的悲凄面容…… 不知奔了多少时候,前面突然有一片树林拦路,他毫不迟疑,就径直窜了进去。 按照一般江湖惯例,树林是险恶之地,若想穿过树林,必得先要察看清楚才敢进入,牟汉平一来艺高胆大,再者他现在心火汹涌,灵智已被蒙蔽,没有心思再顾忌这些细节,只想尽快追上黑狐冯禹,将韩梅蕊夺回。 想到黑狐冯禹,他不禁脚步霍地一滞,薛伏莲刚才并没说,韩梅蕊在何时何地被擒,更不知黑狐擒得韩梅蕊后,向何方去,如何盲目乱奔,到底往何处追寻? 想到这里,不禁更加切齿痛恨起薛伏莲来,暗恨自己心肠太软,竟然轻轻将她放过,岂不太过便宜? 但事已至此,只有恨恨叹口长气,不觉在林中犹豫起来。 他反复考虑,目前应该怎么办好呢?自己此次前来漠北,本为寻杀父之仇人的踪迹,而唐智虽已横死,但仇人的踪迹,却又更加扑朔迷离,现在唯一办法,只有由追缉漠北双雕着手,而双雕中之乌雕向云忠,虽于前日漏网,想来仍在附近,不可能仓促远飞,而且赫家堡之事,照种种迹象观察,皆非一人所为,那么参与其事的,若非彩雕秦鹏,还有谁? 当真是黑狐冯禹? 他越想越觉烦乱,越想越理不出头绪,事情越想越觉复杂,情形如此,他哪能甩手丢开,一走了之? 但韩梅蕊既已背叛凌云崖,假若落入黑狐冯禹手中,如何得了,冯禹手段之残酷狠辣,江湖之人,无不胆寒,想韩梅蕊纤纤弱质,结果岂堪设想?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也许黑狐尚有一丝人性,对韩梅蕊特为宽厚处理,但这终觉希望甚微,而她…… “唉!”他想着想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正在他烦乱难释,焦躁不安,空自懊恼的时候,突地林木哗啸的响声中,传来一丝异声,他霎时警惕起来。 待倾耳细听,那异响却静止下来,他耐心的等待一会,异声又起,原来是一个人的闷声呻吟。 他心中大为诧异,循声慢慢寻找,不多久,果然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原来是两个人,被倒吊在树上,随风摇荡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两人手脚俱被紧紧的绑着,嘴中塞了满嘴的树叶,等他们荡过身来,露出面目时,牟汉平不觉大大一愕,这两人是丐帮长老姜氏兄弟。 牟汉平脑中一转,立即明白事情的首尾,他跃上前去,立掌如刃,在吊着两人的绳索上轻轻一划,绳索崩断,姜明、姜旺两人“砰”地摔在地上。 两人在地上一阵挣扎,扯断绳索,挖出口中树叶,狼狈的坐起身来,牛喘不已。牟汉平冷漠地道:“方才戏耍两位的那秃头老者,二位可知他是谁?” 姜明暴吼道:“管他是谁……” 说着,抬头一看,不禁一楞,他看出这少年很是面熟,于是讷讷的道:“哥儿贵姓?” 牟汉平道:“小可姓牟。” 姜氏兄弟对望一眼,姜旺道:“哥儿可是人称‘青龙一君’牟……” 牟汉平接道:“不错。” 姜旺上下向他打量了一会,漫声道:“哦!原来是少帮主!” 牟汉平:“不敢!” 姜明粗声嚷道:“这小子我在洛阳城外见过。” 姜旺在旁边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将未说完的话哽住。牟汉平微微一笑,道:“不错,那时两位正在一片荒墓之中弄笛捉蛇。”说至此,姜氏兄弟齐齐脸色大变。 牟汉平续道:“久闻沙帮主神医惊世,想来又是在炼什么奇妙药物吧?” 姜氏兄弟更是面面相觑,姜旺陡地脸色一寒,阴声道:“少帮主虽然对在下兄弟有相救之恩,但若是藐视本帮,兄弟却也不能忍受呢!” 牟汉平忙道:“姜兄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若是贤昆仲见怪,在下赔罪就是。” 姜氏兄弟颜色稍敛,待得片刻,牟汉平见两人兀自坐在地上并不站起,心中奇怪,仔细一看,原来他们在运功活穴,当下也不打扰,过了一会,两人先后由地上站起。姜旺拱手道:“在下兄弟就此别过,少帮主若有什么差遣,尽管赐知,我兄弟决尽力以赴,借报相救之恩。” 牟汉平道:“姜兄言重了,举手之劳,何须言说,贤昆仲尽管请便。” 姜氏兄弟不再说话,双双跃起,窜入林中隐去。 牟汉平站立了一会,继续朝林中走去,刚走得几步,不觉一楞,阵阵微风里,突然不知由何处飘送来一股甘美的烤肉香气。 香气阵浓阵淡,在空气里飘散着,这香味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熟悉,他深深的呼吸了数口,仔细品味,突地一线灵光闪入脑中,挺身纵起,如飞的向前奔去。 他在林中穿梭的寻找了一会,却寻不出香气发出之地,心中不禁十分纳闷,又寻了片刻,仍然没有可循的痕迹。 他不禁有些气馁了,暗忖:“纵是邱老前辈到此,他若不想和我相见,要想寻他,可是难事。” 此时风中香味却是越来越浓,他偶一抬头,不禁大喜,原来在一远处的一棵老树桠中,溅出了一蓬火星。 他身形如电,数个纵跃,奔到树下,仰头一看,不觉一呆,坐在树桠上吃着烤兔的,却是银鼠堡少堡主殷葆玲和那面目僵木,身材纤瘦,自称姓邢的怪人。 殷葆玲一眼瞥见牟汉平,似乎很为高兴,他一边吃着,一边举手嚷道:“巧极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牟汉平勉强笑着拱拱手,道:“多谢,在下闻得香气,以为是一位前辈在此。” 殷葆玲尖声道:“没有前辈在此,你就不屑坐一下吗?” 牟汉平道:“老弟何必说这话,我上来就是。” 说着,腰身一挺,“嗖”地离地纵起,落在树桠之上。殷葆玲嘻嘻笑着撕给他一只后腿,牟汉平推辞道:“你们自管先吃,我还不饿。” 那姓邢的怪人,冷冷的涩声道:“他不吃何必勉强!” 殷葆玲道:“好,看我们吃,你可别馋!” 牟汉平拱拱手,于是殷葆玲和那怪人继续低头啃嚼起来。牟汉平无聊地伸手拔了一下火堆,火苗仍在熊熊燃着,那火堆正在树桠间的一个槽臼里,他想不透他们如何会寻到这种地处,真是“耗子一窝”,看来银鼠堡的刁钻精灵,当真是名不虚传了。 他想着,不经意的一抬头,正遇上那姓邢怪人的目光,那目光使牟汉平不自觉的浑身一颤,他险险惊叫出声,那目光是那样的像…… 正在这时,殷葆玲突然道:“肚子还不饱,我得再去弄只兔子。” 说着,径自飞跃下树,身形数闪,瞬息失去踪迹。 牟汉平痴痴的向那怪人呆望着,那怪人显得羞窘的低下了头,如此过了好大一会,那怪人缓缓的抬起手一抹,随手一张其薄如纸的细皮,自脸上揭了下来,牟汉平浑身一震,脱口呼出,道:“娘……娘妹!” 那人原是荆府一别,数月不见影踪的荆娘。荆娘两只晶莹的大眼中,蓄满了泪水,嘴唇抖动着,对牟汉平望了半晌,咽声喊道:“哥!” “哇”的一声,扑在牟汉平怀中,哀哀痛哭起来,牟汉平紧紧的拥着她,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荆娘哭声稍歇,牟汉平问道:“妹子,你这样打扮,我险险又错过你了。” 荆娘咽声道:“你一会有韩梅蕊,一会又有薛伏莲,还要我干什么嘛?” 牟汉平叹息一声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唉!你以后会明白的。” 荆娘道:“哼,你说得好听!” 牟汉平道:“是真的,这几个月来,你不知我是怎样的牵挂你。” 荆娘在他怀中一阵扭动,半响道:“你可知薛伏莲也在此地么?” 牟汉平道:“知道,此女行事卑鄙无耻,实在……” 荆娘惊奇的仰起头来,问道:“怎么?” 牟汉平恨声叹了口气,荆娘又道:“你可是说她引来黑狐冯禹,将韩梅蕊擒去这事?” 牟汉平道:“你怎么知道?” 荆娘重又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低声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牟汉平呆得半晌,笑道:“你找到一个好帮手,有这个小耗子在旁边,什么洞窜不透?” 荆娘“噗嗤”一声,正要笑出声来,突听隔邻一棵树的浓密枝叶中,一个童稚的声音嚷道:“你敢骂我?” 荆娘听得声音,羞得满脸飞红,霍然挺身跳开。殷葆玲一式“巧燕掠波”,借着树枝一弹之势,嘻嘻笑着,跃落树桠,指着牟汉平道:“好啊!这可真是过河拆桥。” 荆娘喝道:“小玲儿,你再闹!” 殷葆玲不依道:“不行,他得向我赔礼。” 牟汉平心中真是又惊又窘,暗想:“自己目前武功已是何等修为,这殷葆玲隐身邻树枝叶之中,居然毫无知觉,银鼠堡伎俩当真不可思议。” 当下忙道:“我说错了话,应当赔罪。” 殷葆玲讥讽道:“你倒会见风转舵。” 荆娘叱道:“你还贫嘴?” 殷葆玲噘嘴道:“早知这样,我帮你找他才怪了。” 荆娘大窘,霎时一张俏脸胀得飞红,她怒声道:“小玲儿,你再敢胡说?” 殷葆玲伸了伸舌头,闷声不响的在一旁坐了下来。牟汉平道:“葆玲,你这手轻功实在高明极了。” 殷葆玲道:“哼,你少向我卖好,没两下子还能偷看你们……你们……” 荆娘大为羞急,满脸胀得血红的叱道:“小玲儿,你……” 殷葆玲苦着脸道:“是他逗我说的呀!” 荆娘赌气背过身去,殷葆玲急得抓耳搔腮,半晌,央求道:“姐,我以后不说你们……这事就是了。” 荆娘气急的道:“你还说!” 殷葆玲惶恐的道:“我,我不说了呀!” 牟汉平心中大为奇怪,想这殷葆玲虽未弱冠,仍是稚龄孩童,可是心机武功皆非等闲,尤以家传阴损机诈之技,更是悉得银须仙鼠衣钵,荆娘却以什么方法使得这只小耗子如此乖服,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荆娘着恼,看殷葆玲那种诚恐满脸焦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随在旁调侃的道:“你这只小耗子,到底现原形了。” 殷葆玲再三央求,见荆娘兀自不理,越发的着急了,他回过来,涎着脸向牟汉平道:“随便你说什么,这笔账我们留着以后再说,现请你替我讲讲情可好?” 牟汉平笑道:“讲情可以,但有一点你得先答应我。” 殷葆玲嚷道:“你想乘机敲我一下竹杠?” 牟汉平道:“你若不愿也没关系!” 殷葆玲忙道:“好,要我答应什么?你说。” 牟汉平正色道:“三天之内,你得把黑狐冯禹的踪迹,给我找到。” 殷葆玲为难的道:“这……” 牟汉平故作淡漠的道:“你要自问有没有这个能力,那就算了。” 殷葆玲略作沉忖,正要说话,荆娘突然寒声向牟汉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牟汉平愕然道:“没什么呀!” 荆娘满面怒容的道:“要找韩梅蕊你自己去找,他可没闲工夫为这事给你效力!” 牟汉平胀红着脸道:“韩梅蕊为我背叛了凌云崖,别的不说,单只一个改邪归正的人,目下她有了危险,我们也应该给她以援手啊!” 荆娘冷笑道:“说得倒冠冕堂皇,你安的什么心事,以为我不知道?” 牟汉平不悦道:“娘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荆娘冷哼了一声,转头向殷葆玲道:“小玲儿,咱们走!” 说着霍地站起,殷葆玲愕了一愕,牟汉平急道:“娘妹!” 荆娘咽声地道:“从今以后,你不要再理我!” 牟汉平道:“可是,你得容我说话呀!” 荆娘哽咽了一会,向殷葆玲叱道:“我说走,你没听到?” 殷葆玲愣楞的道:“听到了。” 荆娘怒声的道:“听到了怎么还不走?” 殷葆玲迷茫的道:“你还没有走啊?” 荆娘气得哼了一声,飞身跳下树去,身在半空,突觉身侧劲风一紧,本能地拳腿缩身斜拍一掌,借着掌势往旁疾闪数尺,回头一瞥,见牟汉平如一只大鸟似的四肢平伸,快逾闪电的朝自己扑来。 她心中又惊又怒,伸手在囊中抓出一枚雁翅钢镖,甩手正欲射出,陡觉小腿一麻,脚跟“太溪穴”已被牟汉平点中。 穴道被点,浑身有力难使,一个身子“呼”地向下摔去,眼看即将坠至地面,腰间蓦地一紧,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住。 她急恨交集,但却喊不出口来,牟汉平将她抱住后,脚下没停,只扬声说了句:“葆玲,明日三更,我们仍在此处等你。” 即如飞奔而去。 荆娘被那只坚强的臂膀搂着,心中既是急恨,却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甜蜜,耳边风声“呼呼”,觉得他越奔越急,但却苦于视线被牟汉平的身体遮住,看不到一点景物,也就无法判断他到底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第二十三章 她当然不会骇怕,跟着他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她只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将她强迫掳去,难道他要…… 想到这里,荆娘心中立时鹿撞起来,她脑中一片混乱,她想出口喊叫,但又不愿——纵使穴道没有被制,她也不会叫喊,总之,她心中矛盾极了,最后,终自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将眼闭上。 牟汉平仍在急急的奔行着,过了一会,脚步逐渐的放慢了,又待得一刻,他在一处停了下来。 牟汉平将她放下地,她的眼睛仍紧紧的闭着,地上很硬,似乎有石板铺着,耳中听见牟汉平摸出火折,晃亮了。她借着火折的光,偷眼向四下一看,原来是一座破庙。 牟汉平向四壁打量了一会,将火折弄熄,走近荆娘,伸手把她扶起,伏在她耳边道:“你还生气?” 荆娘眼皮眨动一下,牟汉平微微一笑,举掌拍活她的穴道,荆娘“嘤嘤”一声,倾在他的怀里。 牟汉平席地坐下,柔声道:“妹子,刚才我实在出于无奈,若是你当真走了,我再到哪里去寻你?” 荆娘心中大慰,但她仍不言语。 牟汉平轻轻捏了捏她,她微微一挣,牟汉平轻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荆娘仍不出声,牟汉平有点急了,摇摇她,她仍不言不动,牟汉平俯下身来,猛向她颈中吹了一口热气,荆娘呼一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于是他们紧紧地相拥着,各人连呼吸都尽量的放轻,荆娘再一次享受到这如痴如迷的甜醉,牟汉平整日焦虑不安的心,也暂时得到了幸福的安息…… 第二日朝霞满天时,他们才由沉迷梦中醒来,荆娘首先睁开眼,轻轻推了推牟汉平,他向她微笑了笑,重又闭上眼睛,荆娘羞窘的挣扎着,想推开他,牟汉平道:“你急什么?” 荆娘嗔道:“你不看太阳都出来了,脸皮真厚!” 牟汉平道:“我真舍不得!” 荆娘“啐”了一声,背过身去,半响娘声得意的道:“我在米仓道上又遇到干爹了。” 牟汉平道:“我在一个叫虎骨坳的小镇上也遇到过他……他跟你说什么?” 荆娘风情万种的回过身来,瞟了他一眼,吃吃笑道:“我向他诉苦,他说等中秋之日和你见面时,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牟汉平道:“我又没作错事,他干嘛打我?” 荆娘皱鼻哼了一声,道:“哼,还说没作错事呢!” 牟汉平奇道:“我作错什么了?” 荆娘撇嘴道:“你太风流,见一个爱一个!” 牟汉平张口结舌了半晌,呐然道:“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荆娘作了个不屑的表情,停了一会,低声伤感的道:“我每次都跟自己说,这个人这样无情无义,不理他算了!可是,唉,真是冤孽!” 牟汉平伸手抓住她温润的柔荑,柔声道:“你怎可听信那些流言!” 荆娘霍地把手甩开,气道:“你还不承认,我都亲眼看见了!” 牟汉平愕然的道:“你看见什么?” 荆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道:“你跟韩梅蕊的一些丑事,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我都看见了。” 牟汉平瞠目道:“你?” 荆娘冷哼一声,道:“怎么?汉中城墙脚下,黄陵客店之中,我说的不是假的吧?” 牟汉平重重的舒了口气。荆娘道:“哼,等着瞧吧!中秋黄鹤楼上,看你跟干爹去解释吧!” 牟汉平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妹子,既是这样,不能再瞒你,韩梅蕊对我一往情深,这事发生得很是突然,但不管如何,她为我叛师离伙却是事实,目下她伶仃孤苦,无助无靠,现在被黑狐擒回,我们怎能弃她不顾?” 荆娘没有说话,牟汉平又道:“纵使不念这些,对一个能够弃恶向善勇于自拔的人,我们自诩侠义,也不能视若无睹呀!” 荆娘仍不答言,牟汉平垂下了头,低声道:“假如你不怪我!” 荆娘冷笑道:“我怪你!你救不救她关我屁事,这才叫希奇呢!” 牟汉平轻轻叹息一声,二人就此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荆娘由地上站起身,拂了拂坐皱的衣衫,冷淡的向牟汉平望了一眼,木然道:“还不走?” 牟汉平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于是荆娘满怀不快的当先向外走去。 牟汉平在后边跟着出得庙来,荆娘向四下一看,这座庙的地处很是荒凉,庙前不远有一个土坡,土坡上种立着几棵白杨。 土坡旁边,有茂草蓬生,想来大概是一座池塘。 四外近处看不见一户人家,庙门前却有一条大路,蜿蜓曲折向南弯到土坡背后隐去。 突然,她惊“咦”一声,牟汉平随着她的眼光闪目一望,见有一只肥壮的黄狗,垂尾伸舌的顺着大路飞跑而来。 那黄狗奔跑疾捷,眨眼来到跟前,荆娘忙里探手抓出一枚钢镖。牟汉平不解的道:“你干什么?” 荆娘匆匆说了句:“你不要管。”扬手“嗖”地一声,钢镖疾射而出,牟汉平皱了皱眉,抬眼看眼,不觉陡地一楞。 那黄狗似有灵性一样,轻轻一闪,钢镖擦身而过。荆娘家传雁翅回旋镖,不比普通暗器,镖过始发出风声,目下距那黄狗不足一丈,它能恰好躲开,已是十分奇怪,而它身形之纵容,闪躲的巧妙,更使牟汉平大为吃惊。 钢镖落地之后,借着一震之势,“嗡”地一声,重又飞起,黄狗奔行身急,带动气流,回旋镖随风而走,劲急无伦的重向黄狗腰身射来,黄狗双耳一耸,蓦地塌身一伏,钢镖“嗖”地又掠身而过,再次击空。 黄狗脚下未停,仍在电疾前奔,此时相距他们站立之处,已在数尺之内,钢镖落地,“铮”地重又弹起,但已劲弱力缓,无法飞旋锋刃。黄狗这时似出激发火性,望见镖来,不再闪避,“汪”的一声厉叫,纵身跳起,迎着钢镖,张口咬个着实。 荆娘大怒,娇叱一声,挺身跃起,扬掌一招“风寒露冷”,电疾向黄狗头上拍去。 那黄狗将奔行之势一缓,疾地一挫,前腿猛伏,獠牙参差“呜”地哼出一声,闪电般的向荆娘小腿上咬来。 牟汉平大吃一惊,脱口欲喊,警告荆娘留神,荆娘脚下连踏迷踪纵神步,绕身黄狗背后,裙里腿“引线穿针”,左腿一脚踢出。 堪堪踢中,那黄狗就地一滚,闪过这腿,蓦地身形如箭,“嗖”的射出,向荆娘脚踝噬来。 荆娘疾收左退,双掌胸前一封一合,“呼”地一声,“松柏手”,右掌推出,猛劈黄狗头,黄狗似出深知此招厉害,“汪”的一声嗥叫,偏头旁窜数尺,后脚一挺,纵身跃起,狰恶的向荆娘扑来。 牟汉平在一旁越看越惊,这时才想这只狗儿大有来历,那黄狗机灵动作,不下武林高手,荆娘掌脚齐施,兀自不能伤它,一人一狗人大道上越斗越猛,一团一团的黄尘,不住由地上扬起。 陡地,荆娘一声娇叱,一道黄影夹着一声惨嗥,激射而出,闪电般的沿着大路向南奔去。牟汉平微微一笑,脱口喊道:“好一招‘罗汉穿衣’!” 荆娘鬓乱钗横,香喘吁吁的走回来,牟汉平忙里挽扶,荆娘甩脱他,嗔道:“对付一个畜牲,我不会累倒,你献什么殷勤?” 牟汉平尴尬的缩回手,埋怨道:“你看我好心……” 荆娘道:“你有好心对韩梅蕊去使吧!我不希罕。” 牟汉平不响了,荆娘跑去捡回地上钢镖,擦净收起,半晌斜眼望了他一下,道:“你可知祁连山君万宁这个人?” 牟汉平道:“怎么?” 荆娘道:“这只狗就是他的金毛灵獒。” 牟汉平微微一惊,叹道:“怪不得那畜牲这样厉害!”说着抬起头,皱眉问道:“那么万宁这老魔一定也在附近了?” 荆娘冷冷一笑,并未即刻回答,她向大路两头张望了一会,淡然的道:“何止万宁,‘凌云崖’的高手,大半都在此地。” 牟汉平眉头微挑,不解的问道:“你可知他们的齐集此地,图谋什么?” 荆娘不耐的道:“你问得好没道理,‘凌云崖’的事我怎会知道?不过……我们不妨顺着这条大路,追着过去瞧瞧。” 于是两人顺着大路向南走去,转过土坡,远远地仍能看见前边那金毛灵獒疾奔的黄影,突然荆娘“卟嗤”一声,笑出声来。 牟汉平大奇,愕然的瞧着她,荆娘紧紧的咬着下唇忍住笑,半晌,侧目瞟了他一眼,终于忍耐不住,竟“咯咯”的大笑起来。 牟汉平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愣的将脚步停了下来,荆娘举袖掩着小嘴,勉强忍住笑,喊道:“走啊,少爷!” 牟汉平错愕地道:“你笑什么?” 荆娘道:“我笑……” 突然她放正了脸色,平淡的道:“没什么。” 牟汉平愕愣了一会,轻轻舒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突然得了什么急症了呢!” 荆娘怒声道:“你敢咒我?你才生病呢!” 牟汉平走近两步,笑道:“那你刚才发什么疯?” 荆娘将嘴抿了一抿,又想笑,终于强自忍住,她道:“等会告诉你。” 说完又当先向前走去,突然,她一声惊呼,身形暴射而起,箭疾向前奔去。 牟汉平又愕了一愕,抬头一看,原来那金毛灵獒已失去踪迹。 他也急忙纵起,如飞赶上,二人如雨缕轻烟般,向大路尽头奔去。 好在此处荒无人烟,倒可免却惊世骇骇俗之虑,盏茶工夫,奔至一处树林旁边,荆娘煞住脚步,四下略一打量,又放步入前奔去。 奔得数步,突然又煞脚停住,转头重向树林打量一会,招步向林中走去。 牟汉平见到荆娘犹豫情形,心中虽也怀疑,但怕问她时,又引起她的不快,当下也就不问,跟着走进林中。 树林又深又密,走得一会,牟汉平忍不住道:“这正是昨天那片树林呀!” 荆娘楞了一刻,道:“你看准了么?” 牟汉平道:“我昨天正是由这里把你带走的,哪能记错了?” 昨夜牟汉平把荆娘挟在肋下同树林时,荆娘因面孔向里,两眼视线皆被牟汉平身子遮住,路中景物,一切都无法看见,是以不知,现在听牟汉平如此一说,不禁皱眉道:“那就怪了。” 牟汉平道:“你可是看见那金毛灵獒奔进这树林来了?” 荆娘摇头道:“我想可能是跑进这里来的,你不看前边一眼到底,皆没隐蔽了吗?若是没有进到这里来,我们定可看到它的踪迹。” 牟汉平道:“今夜三更,反正我们在此处还和葆玲有约,就近寻找一下也好。” 荆娘点点头,二人即深入树林,仔细探察起来。 这时正骄阳当空,林中光线甚为明亮,两人察看好久,并不见有什么异状,荆娘秀眉微蹙,开始有点不耐起来。突地牟汉平脚步一停,鼻孔深深嗅了几下,荆娘诧异的道:“你闻到什么?” 牟汉平讶声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花的香味,但仔细一品,又不到了。” 荆娘不耐的道:“花香有什么希奇?也值得这样大惊大怪!” 牟汉平道:“这不是平常的花香,我以前闻到过的。让我想一想……” 荆娘很不以为然的道:“就你鼻子尖,我怎么没闻到?” 牟汉平道:“你别打岔……哦,想起来了,是在嵩山少林室的一座幽谷中,我取宝时经过偶然闻到。啊!我忘记跟你说,邱前辈将另一块玉-也给了我,双-合璧,我取得宝藏。” 荆娘急道:“这事我知道……” 牟汉平不解的道:“你怎么知道?” 荆娘道:“现在先别管这个,要不是我和葆玲在后边替你挡了一个强敌,你哪能如此顺利到手?” 牟汉平更加愕然道:“强敌,是谁?” 荆娘道:“少林达摩院的悟性和尚呀……你说在少室峰的那座幽谷中闻到过这种花香?” 牟汉平道:“是的,那股香味很特别,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花的香味,好像是……桂花、野菊和一种略带青气的土茯苓的香味,我以前从来没有闻过那种香气,所以记得很清楚。” 荆娘道:“那么现在……” 牟汉平道:“所以我奇怪,怎么会在这里也有这种香味?” 荆娘道:“也许是一种什么花草,嵩山既然能有,这里当然可以有。” 牟汉平突然道:“你说在嵩山曾遇到少林悟性和尚,除他以外,没看到有别人?” 荆娘烦道:“没有,现在说这些废话干嘛!” 牟汉平摇头道:“不是……” 他低头忖思了一会,又鼻孔嗡动的嗅了几下,突地对荆娘一招手,腾身如飞纵起,身形如电,披枝拂叶,直向西南奔去。 荆娘楞了楞,不知他又发现什么,本待使气,但想想还是随后跟来。 渐渐的荆娘也闻到这股奇异的香味了,这香味正如牟汉平所说,确是十分怪异,她品味再三,也兀自辨别不出这到底是一股什么香味。 牟汉平在前边急速的奔驰着,她想喊住,但又怕牟汉平误会她跟不上而看轻她,她脚下加劲,紧赶数步,偶然向旁一瞥,不觉一惊,数丈以外的一棵大树上,深深的插着一把晶亮的五股钢叉。 钢叉的端扯着一幅小黑旗,旗上绣着一个黄色的“曹”字,阵风吹过,小旗时不时的随风飘展。 荆娘连忙煞住脚步,喊道:“喂……” 牟汉平愕然回头,荆娘朝小黑旗指了一指,牟汉平点点头,以传音功夫道:“铁旗飞叉曹秉城正在和什么人拼斗,我已听到铁旗带风气的响声。”荆娘仔细一听,果然西南不远处,隐隐传来铁旗劈风的响声,她向牟汉平颔首示意,二人双双纵身跃上树梢,点枝踏叶的奔了过去。 片刻之后,来到近处,两人匿身在一棵大树上,透过浓枝密叶,见有二人正在一片空地上,杀得难解难分。 一人挥舞铁旗钢叉,年在五旬以上,豹头突目,形相威煞,正是名满江湖的雁荡大豪曹秉城。 另一人儒生装束,白面无须,五十余岁年纪,手挥一柄尺八判官神笔,招术极为泼辣精奇。牟汉平看着嘴中不觉轻“咦”一声,荆娘附在他耳边问道:“你识得这人吗?” 牟汉平提气传音道:“这人是家父知交山东螳螂派掌门赵孟岐。” 停了一会,荆娘突地扯了他一下,努了努嘴,牟汉平随着她的眼光望去,见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和尚,正瞑口趺坐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 牟汉平传音道:“那和尚受伤了。” 荆娘望了他一眼,附耳道:“这和尚就是少林寺的悟性禅师。” 牟汉平诧讶的轻“哦”一声,荆娘又道:“现在那股香味却闻不到了,不知到底是谁发出?” 牟汉平道:“现在还不能确知。” 此时场中激斗之两人,已渐渐分出高下,铁旗飞叉曹秉城虽仍奋力挥舞钢叉,但已显出强弩之末、气喘力绌的态势,赵孟岐的判官笔,疾如狂风骤雨,着着抢攻要害,二人虽然强弱已判,但仍兀自杀得激烈万分。 牟汉平等二人,在树上屏息遥遥观看,不想眨眼之间,突然激斗两人丈余之外的一棵树下,鬼魅似的出现一个人—— 牟汉平眉头大皱,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袍长过膝,下身穿了一条粉色锦缎女裤,白袜云鞋,头上高高的梳着一个道髻,面满如月,肤色极为红润。 这人双目精光闪灼,神色威积的抬头向牟汉平等藏身之处瞥视一眼,旋即收回眼光,目注场中激斗两人。 荆娘轻轻扯牟汉平一下,以目示意,牟汉平面容凝重的点点头,蓦闻激斗场中一声暴响的两人,由中格开。 曹秉城以钢叉拄地,喘息着向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那人傲岸的挥挥手,转身冷冷的向牟汉平等藏身的树丛瞥视一眼,陡地右掌扬起,虚虚一拍,寒声道:“树上那两个娃儿,还不给我下来?” 牟汉平剑眉一剔,离树电射而起,身在半空,拳腿弓身,略缓下坠之势,蓄集真力,掌心轻轻向下一按,迎着来势将掌力发出。 掌风相触,但闻“劈啪”一声,牟汉平借势身形弹高数尺,“凌波巧弱”,“刷”地飞落地上。 在场众人俱皆一方之豪,可说都是武术名家,见状无不面面相觑,骇然色变, 牟汉平落地之后,紧赶数步,到地一揖,向赵孟岐道:“伯父别来无恙,还记得小侄吗?” 赵孟岐眯着向牟汉平再三打量,迟疑道:“小哥是……” 牟汉平道:“小侄平儿,伯父不记得了?” 赵孟岐欢然道:“哦,平儿吗?真是想不到,你十岁时我见过你一次,啊!真是虎父无犬子,我那老哥哥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牟汉平凄然道:“伯父也知家父噩耗了?” 赵孟岐慨叹的道:“你家之事,江湖早已传遍,我哪能不知,就是为着想查明此事,老朽才踏入江湖……” 牟汉平心中很激动,自屠帮毁家以后,他浪迹江湖,所遇的几乎全是仇隙敌对的人,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他已尝到了太多的痛苦辛酸,而今骤遇父执,哪能不心绪激动,感情翻涌。 一老一少旁若无人的感慨攀变,叙起家常,而将强敌环伺、剑拔弩张的局面视若无物。那怪异装束之人,双目杀机隐现,缓缓地抬起右手…… 荆娘尖声喝道:“留神!” 牟汉平扭头向那怪人一望,那人阴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寒声道:“哥儿功夫不俗,再接我三招试试。” 牟汉平淡然道:“三招不太少吗?” 那人微微一哂,道:“接三招再说吧!你就是青龙帮的牟汉平吗?” 牟汉平道:“不错。” 那人红润的圆脸上,蓦地浮起一股奇异的表情,点头道:“好,听说你齐得拳腿神技,我看你到底练到什么火候了?” 那人语音缓慢,但吐字嗓音宏亮,极为铿锵有力。牟汉平正欲跨步向前,荆娘由树上一跃下地,抢着道:“瞧你这装束模样,荒诞怪异,可还有名字吗?” 那人淡淡一笑,道:“比划个三招两式,还说什么名字。” 荆娘冷笑道:“连名字都不敢说,枉为一派宗师。” 牟汉平微微一愕,那人霍然敛去脸上笑容,目光电射的向荆娘打量了一会,缓缓道:“你可是荆怀远的女儿么?” 荆娘道:“是又怎地?” 那人微微一笑,道:“荆怀远一生昏聩,想不到却生下你这个聪明的女儿。” 荆娘大怒,腰肢一挺,就要扑出,却见那人目光凌芒如刀的,朝她瞥视一眼,回身向曹秉城点点头,穿林扬长而去。 众人大出意料之外,牟汉平更是惑然不解,相对沉默了一会,赵孟岐向荆娘道:“这女孩子好胆识。” 荆娘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牟汉平道:“娘妹,见过赵伯父。” 荆娘淡淡的福了福,赵孟岐道:“我和你父虽无深交,但彼此仰慕已久,他近日可好?” 荆娘冷淡的道:“托福。” 牟汉平大为不快,但众人面前,不好斥责,只得蹙眉望了她一眼,憋回心里。赵孟岐哈哈一笑转身指着仍在地上趺坐的悟性和尚道:“平儿我替你引见,这位是少林达摩院监寺悟性禅师。” 牟汉平谦和的长揖为礼,悟性和尚缓缓睁开双眼,望了他一下,旋又闭上。 牟汉平微觉尴尬,赵孟岐一旁忙道:“禅师方才和曹秉城激战,曾受内伤,目下正在运功自疗,平儿你别介意……” 牟汉平道:“小侄不敢。” 赵孟岐道,“平儿,你怎会也到此地?” 牟汉平遂将数月来发生之事,前后概略说了一遍。赵孟歧道:“你迭逢奇遇,可算福缘不浅,江湖传闻说你已得长公主藏宝,不知这话可是事实?” 牟汉平正欲回答,荆娘突然道:“大哥,我饿啦!” 牟汉平更是不快,斥道:“娘妹,你好没规矩……” 赵孟岐笑道:“荆姑娘既感肚饿,可去就近林中攫取几只山鸡烤来充饿,此地四野荒凉无人,除此以外,可不易觅到吃食呢?” 荆娘冷冷的道:“这林子根本没有山鸡,前辈可曾想到?” 牟汉平心中极为气恼,但他不禁又暗自困惑,荆娘平时温文娴淑,除时常与自己撒娇闹性以外,从未对人如此,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他想着,斥责的向她望了一眼,见盈盈如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急迫和焦虑的表情,牟汉平轻轻皱了下眉头,收回眼光,却听荆娘娇声道:“你陪我去抓兔子……” 牟汉平斥道:“跟小孩子一样。” 荆娘噘起了嘴。赵孟岐打个哈哈,道:“既是这样,平儿,我们就在附近找处人家打尖的歇歇也好。”说到这里,又转头向悟性和尚道:“禅师,你怎样?” 悟性和尚缓缓由地上站起,道:“老衲现已无事。” 这悟性和尚好高的身材,坐在地上尚显不出什么,站起身来,足比常人高出尺余,他目光开合间,凌芒电射的向荆娘望了一眼,涩声道:“这位女施主,老衲曾在嵩山会过一次,那位小施主没同行吗?” 荆娘冷冷的道:“和尚有意要见他么?” 在嵩山时,悟性和尚曾遭殷葆玲肆意戏弄,是以听得荆娘这样说,即道:“如有机缘,老衲正要再为领教。” 荆娘道:“好得很,总要让你称心就是。” 牟汉平正欲对荆娘喝斥,荆娘却俏脸一扬,当先向前走去。 于是一行人在树林中相携而行,片刻工夫,即走出林外。 出林后荆娘即抢着道:“我知道由此往南,五里之外有座村庄……” 赵孟岐道:“荆姑娘熟悉此处地形,再也没有了。” 荆娘道:“那么跟我来吧!” 说完扯了一下牟汉平的衣袖,当先纵起,如飞向前驰去,赵孟岐等三人,在后匆匆追随,片刻之后,那村庄已远远在望。 进得村来,荆娘在一间茅舍门前停下脚步,抬手轻叩一下门环,那门打开以后,一个干瘪的、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伸出头来。她望见荆娘欢喜的张大了嘴,嚷道:“姑娘又来啦?” 荆娘道:“婆婆,我们有四个人要吃饭,你准备一下,银子加倍算。” 老婆婆咧着嘴笑道:“你上次给我的银子,还没花完呢,那位小爷没一起来?” 荆娘道:“婆婆,我们要快……” 老婆婆颤巍巍的闪开了门口通路,道:“好,请进来。” 四人进到屋中坐下,那是一间极普通的破旧民房,房中家具简陋,靠壁有一座黄泥土炕,炕上铺着草席,一些被褥之物,堆积在墙角上。 荆娘娇笑着望了牟汉平一眼,道:“前几天我和小玲儿在这里打过尖,所以那老婆婆还认得我。” 牟汉平道:“那小耗子什么地方都能窜到。” 悟性和尚突然道:“施主说那位小施主是银鼠堡的吗?” 牟汉平点点头,道:“不错。” 悟性和尚冷冷的哼了一声,坐在椅上眼皮垂了下来。荆娘在一旁轻轻在牟汉平的手上捏下。 赵孟岐向荆娘道:“据我所知,你父似与银鼠堡无渊源。” 荆娘道:“我父亲跟他们没渊源,我有渊源呀!” 赵孟岐笑道:“这就使我不解了。” 荆娘“哼”了一下,突然颜灿如花的道:“老前辈,起先在树林中浮荡着一股奇怪香味,那是什么呀?” 赵孟岐闻言面色微变,瞬息又变平和的道:“树中繁花甚多,一股香味不很平常吗?” 荆娘诡谲的笑道:“这股香味并不平常呢!” 赵孟岐讶然道:“哦,老朽未曾闻到这种什么怪异的气味呀!” 荆娘冷冷一笑,转向牟汉平道:“大哥,你现在想出黑袍彩裤的女人是谁了吗?” 牟汉平道:“此人功力高深莫测,我怀疑她可能就是黑狐冯禹。” 荆娘瞟了赵孟岐一眼道:“一点不错。”说着讥讽的赵孟岐道:“前辈也不识此人吗?” 赵孟岐哈哈干笑一声,道:“荆姑娘责怪得对,老朽因当时一心与平儿话旧,故将此事忽略,未能及时提醒……” 荆娘道:“他因初涉江湖,对事一切懵懵无知,黑狐奸狡阴毒,功力强绝,若趁那时候突起发难,只须一击,他这小命可能就会断送呢!” 赵孟岐连声哈哈,老脸刹时阴沉下来,他目光闪灼,面色连变数变,片刻之后,却又恢复常态。他干笑道:“荆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小嘴。” 荆娘脆声一笑道:“您过奖啦!” 又待得片刻,老婆婆已将饭菜备好,和尚忌荤,一边独自进些干粮,牟汉平等三人草草吃过,不觉日已偏西。 众人就地略作调息,傍晚时分,荆娘抽得空儿悄悄向牟汉平道:“这赵孟岐心怀叵测,你要格外小心在意。” 牟汉平道:“赵伯父为人虽无什么可取之处,然他与我父莫逆相交,我怎能对猜忌怀疑!” 荆娘恨声道:“好,你大仁大义,看你……” 这时赵孟岐走了过来,笑道:“平儿,你真福气,寻得娘儿这样美貌伶俐,异日你洞房花烛,老朽这杯喜酒是要讨的。” 荆娘俏脸微微一红,牟汉平躬身道:“小侄自帮毁父亡以后,孑然一身,再无长者可供仰恃,似此之事,尚望伯父等执之辈权为作主。” 荆娘一听,心中大为欣喜,芳心亦不禁霍然“卜卜”猛跳起来,牟汉平此语不啻已承认娶她的决心。荆娘朝思暮想,心中焦虑着,就是为他绯闻频传,拿捏不定,而今亲耳听得此语,哪能不心花怒放,欣喜万分? 她微红的面颊,越发娇嫩红艳起来,她轻轻地咬着下唇,低埋了粉颈,听得牟汉平又道:“荆娘为南拳邱前辈的义女。此事早经邱前辈明订,所以……” 赵孟岐突地暴起一阵大声,道:“作主不敢当,不过我这个媒人不会推辞的。”停一会,他声音有点勉强的道:“既有南拳王作主,这事已经定了,二位龙凤之姿,异日江湖必然传为佳话,平儿,你可知邱伯起现在何处?” 牟汉平正要答话,荆娘娇声道:“干爹和我们同来黄陵,前日传说赫家堡有传说赫家堡有杀人练功之事,他前去察看,约定今夜三更在林中聚首,前辈如有兴致,晚辈当代为引见。” 赵孟岐闻说脸色大变,勉强干笑一声,道:“邱老武林奇人,老朽能以拜识,自是求之不得,不过今日实在不巧,荆姑娘盛意,老朽心领。” 突地趺坐在一旁,双目垂睑的悟性和尚,蓦然睁开眼,他沉声道:“女施主,这话当真吗?” 荆娘冷冷的道:“我用不着骗你。” 悟性和尚道:“老衲与南拳渊源极深,今夜欲随同前往一见,女施主可愿对老衲指引?” 荆娘心中“突”的一跳,故意冷笑道:“我从未听说少林寺和尚和他有甚渊源。” 悟性和尚和声道:“此中详情,江湖知者甚少,无怪你不知内里曲折,女施主只须指引路径,老衲自会寻往。” 荆娘轻轻地舒口气,道:“你自己去寻他,那不关我的事。” 悟性和尚目光如刃的在荆娘面上注定半晌,重又垂下眼睑。赵孟岐在一旁眼光闪灼,脸色瞬息数变,兀自阴睛不定,荆娘抓住时机,缓缓站起,向牟汉平道:“我们走吧!” 牟汉平随之起身,向赵孟岐长揖施礼,诚挚的道:“不知伯父近日落脚何处?平儿知道也好趋谒问候!” 赵孟岐道:“不需要寻我,有事我自会尽速告知。” 牟汉平回身再向悟性和尚拱手示意,和荆娘鱼贯走出茅屋。 时已夕阳西下,暮色苍茫,荆娘给了些碎银与那婆婆抵偿饭资,二人即相携出村而去—— 第二十四章 牟汉平刚出村庄,蓦听身后有人声,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如飞而来。 牟汉平剑眉一皱,荆娘在旁扯他一下,道:“快走,待会儿我再跟你说……” 牟汉平困惑的向她望一眼,荆娘拉着他的手,如飞向北奔去。 不久之后,天色黑暗下来,荆娘隐约看见路边有一座茅棚,她瞥视一下,弹腿弓身,迅捷之极的拉着牟汉平窜入茅棚中。 茅棚里铺了一堆干草,想是农人巡视庄稼的落脚休息之用。牟汉平在棚中楞愣站了一会,荆娘坐下后扯扯他,轻声道:“你尽站着楞个什么?坐下呀!” 牟汉平犹豫的在草堆坐下,荆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悄声道:“好险,差点就走不掉了。” 牟汉平道:“娘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荆娘道:“傻瓜,你真以为赵孟岐是好人吗?他……”说到这里她突地将话哽住,牟汉平疾然向棚外一望,只见两条黑影,疾如白驹过隙般的擦过棚侧,向树林奔去。 牟汉平目光如电,一瞥之间即已出其中一人,却是天山秃鹫。不禁脱口说道:“咦,这老儿又在玩什么把戏?” 荆娘道:“谁?” 牟汉平没答话,只说得一声:“快追!”即挺身纵起,直向两人去路追去。 荆娘随后紧赶,前后四人,分成两拨,风驰电掣似的飞奔,不一会工夫,又来至那茂密的丛林。 来到要外,前边二人并未停留,径直奔入林去。牟汉平迫至林外,略一踌躇,荆娘由后赶到,她附在牟汉平耳边轻声道:“我们躲在树后看看动静再说。” 牟汉平点点头,于是二人闪身隐在一棵大树背后,片刻之后,林中寂静如死,林外大道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铁器撞击的“叮当”声。 牟汉平和荆娘对望一眼,荆娘轻轻皱下秀眉。那“叮当”渐渐来近,二人仔细一望,夜色朦胧中,只见一个年约八旬的老丐,蹒跚的由大路上走来。 那老丐一头白发,双眉胜雪,眼光呆滞,脚步蹒跚,手中拄一根乌黑泛光的竹杆,褡袋中填满了零碎,走起路来一颠一簸之间,褡袋之中发出一清脆而又有节奏的响声。 来到近前,他有意无意的,向牟汉平等二人藏身树后看了一眼,嘴唇略略牵动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牟汉平轻声道:“这老化子有点古怪呢!你看……” 荆娘道:“怎么?” 牟汉平伸手指了指那老丐雪白发髻上的一根竹钗,轻轻道:“你看他头上那根竹钗……” 荆娘顺着他指处望去,黑暗中果然见那老丐头发上,插着一根奇形的竹钗,那竹雕成龙形,龙尾插入发丝,龙头露出发外,龙头漆成翠绿,两双龙眼镶以红珠,黑夜中,光华隐隐,很是精致。 荆娘道:“你是说……” 牟汉平道:“看来定是此人无疑。” 二人正轻声谈说间,突听一声冷哼,牟汉平霍然转身,目光抬处,大吃一惊,方才明明看见已经远去的那白发老丐,却不知何时已站立身旁丈余之外。 那老丐向二人再三打量了一会,沙哑的道:“你们两个小娃儿,眼光还真利,倒能认出我老化子,哥儿报上名来。” 牟汉平正要答话,荆娘抢着道:“老爷子既然正是沙帮主,那么我们还算没猜错,沙帮主武林前辈,哪还能认不出吗?” 白发老丐正是当今丐帮帮主沙俊峰,此老生性偏激,而却血性过人,数十年来隐迹风尘,传闻之中,其武功已入化境。 他听到荆娘如此一说,重重的“哼”了一声,寒声道:“你这女娃儿少跟我卖弄口舌。”说着又转向牟汉平问道:“哥儿,你姓什么?” 牟汉平道:“晚辈牟汉平。” 白怪老丐长长的“哦”了一声,重新向牟汉平打量一会,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近日轰动江湖的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了?” 牟汉平道:“不敢!” 老丐沉浊的“嗯”了一声,半响又道:“传闻中,说你尽得南拳北腿绝艺,这话可是当真?” 荆娘在一旁轻扯了牟汉平一下,牟汉平昂然道:“不错!” 老丐蓦地双目精光暴射,刹时又将目光黯淡下来。他转头向荆娘道:“妞儿,你呢?” 荆娘故意道:“我什么呀,老爷子?” 老丐道:“你姓什么?” 荆娘漫声道:“我呀,你猜?” 老丐怒道:“好生回答我的话,惹老化子发了火……” 荆娘道:“发了火又怎样?” 老丐陡地暴睁双眼,气塞半晌,终于缓和了声音道:“好,老化子不发火,你说你姓什么?” 荆娘道:“我姓荆。” 老丐双眉立耸,嘴唇蠕动一会道:“洛阳的神镖金钩荆怀远是你什么人?” 荆娘娇声道:“那是我爹。” 老丐听了以后,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刻,突然道:“你爹没跟你提过沙俊峰吗?” 荆娘道:“提过呀,没提过我怎么知道老爷子是丐帮帮主呢?” 老丐将黑竹杆在地上重重一顿,怒声道:“你少跟我油腔滑调,回去再详细问问你爹……”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停了一会,他突地又恢复了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哑声道:“你娘呢?” 荆娘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也感觉出事情的蹊跷来,她在仔细的观察那老丐面目的表情,突然她发现老丐霜眉紧蹙,脸上浮起一抹感伤悲痛的情绪来。 那老丐又哑声问道:“你娘呢?” 荆娘道:“死了!” 那老丐浑身陡地一震,面色大变,颤声道:“你说什么?” 荆娘奇异的望着他,那老丐嘴唇颤抖了一会,突地喃喃道:“我害了她,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我害了她……” 荆娘和牟汉平对望一眼,蓦地,那老丐像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拧腿弓身,一头向身旁一棵合抱大树撞去,牟汉平等大吃一惊,眼看顶撞正树身,“卟察”一声,拦腰而断,“轰”然倒落地上。 他撞倒那棵大树以后,身形不停,再向另一棵撞去,如此暴响盈开,片刻之间,树倒枝横,大树撞倒了一地,那老丐却狂笑连声,如飞向林中奔去。 牟汉平和荆娘面面相觑,半晌轻舒了口气,道:“这老化子好纯的‘油锤灌顶’。” 荆娘呆了半晌,始道:“照他方才的话意,好像和我荆家很有渊源呢!” 牟汉平道:“不错。” 荆娘道:“但,是什么渊源哟?我父亲却从来没有提过。” 牟汉平道:“也许……哦,令堂是怎么去世的?” 荆娘道:“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小,根本不记得,后来问父亲,他总是不说。” 牟汉平叹息一声,荆娘抬头望他一眼,道:“你叹气干什么?” 牟汉平怆然道:“妹子,你的身世跟我差不多,所以提起来我心里也很难过。” 荆娘嗫嚅了一会,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却知道一点,可是我不敢说。” 牟汉平霍然抓住荆娘的手,荆娘挣扎道:“你放开我。” 牟汉平激动的道:“娘妹。” 荆娘惶恐的道:“你不要逼我,我真不敢说,要是你想知道,以后问我爹好了!” 牟汉平颓然松开了手,荆娘怯怯的道:“大哥,你可别我,我爹告诉我时,曾再三吩咐我不能跟任何人说。” 牟汉平涩声道:“不会,我是想……” 蓦地一声极为刺耳的阴笑声,由林中响起,接着一个尖涩的声音道:“要知道详细情形吗?来问我!” 二人陡然一惊,双双纵开戒备,片刻之后,林中的枝叶一阵哗响,那人接道:“这可真算得是一段丑史呢!” 牟汉平暴起一声怒喝,扬手一掌拍出,那人又是一声阴笑,“刷”地电射而出,落在地上,却是一个一身黑衣,须发灰白,身材极为矮小干瘪的老人。 他跃落下地后,嘿嘿一阵阴笑,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指着牟汉平道:“龟儿子倒还真有两手,你也接我一掌试试。” 说毕左掌扬起作势,嘴中一声沉喝,右掌电疾由后推出,掌至中途,蓦闻旁侧树后一声冷哼,斜刺里呼地一掌,迎着矮小老人掌势劈出。 两掌相接,但闻“波”的一声,激出一个紫红火花,荆娘在的一旁尖声叫道:“爹!” 矮小老人身形一挫,后退两步,荆娘拧身纵起,向由林后闪出的神镖金钩荆怀远扑去。 荆娘脚刚离地,牟汉平快逾闪电的一把由后将她抓住,口中低喝道:“快退!” 话声中拉着荆娘疾退数丈,站定之后,入目但见矮小老人掌风触及之处,树木土地一片焦黑,满地枯叶散叶,看得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矮小老人和荆怀远双双僵持着瞪视了一会,荆怀远沉声道:“唐宇,你身为一派掌门,想不到行事这样卑鄙下流,你已经是这样,难怪江湖武林说你们四川唐门是狐鼠一窝了!” 牟汉平和荆娘对望一眼,牟汉平一双俊目渐渐暴睁起米,那黑衣矮小的老人唐宇听了之后,面目一片冷木,过了一会儿突地暴出一声尖厉的阴笑,冷冷的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夫闲事?” 荆娘大怒,抖手一镖迎面向唐宇打去,唐宇昂然的望也不望金镖,等镖锋堪堪临近面门,捏在手中,不屑地向荆怀远道:“噢,洛阳神镖金钩……女娃儿,这镖还给你!” 说着将手一送,那枚金镖带着刺耳尖啸,直奔荆娘的咽喉打去。 荆怀远见状,神情大变,欲待救援,已自不及,眼看镖锋一闪而至,已到荆娘眼前不足一尺处,神镖金钩不禁冷汗迸流,正当千钧一发之际,蓦听牟汉平朗喝一声,手出如电,疾伸一指,电光石火般向镖背点落,指镖相接,低“嗡”一声,金镖附指旋得数旋,“啪”地跌落地上。 此举不但唐宇脸色大变,即荆怀远父女也大感意外,想此金镖,能蜚声江湖,自有其独到厉害之处,且此镖最为人所忌者,即为“回旋”,因它方向变换极不固定,皆依外力之反激为准,它弹性之大,几无任何一种暗器可与比拟。荆怀远以使用此镖创得名声,它的性能自然比别人的了解得更为透澈,在他以往经验中,从未见有任何人能以此法击落金镖,故此他既感震惊,又觉不解。 牟汉平击落金镖后,向前逼近数步,寒声向唐宇道:“四川唐门,可有一个见利忘义卑鄙下流的千灵狒唐智吗?” 唐宇阴声道:“住嘴,你这个杂种还有脸说人家吗?” 牟汉平大怒,双目精光暴射,他狠狠的嚼了下牙根,右手握拳,缓缓抬起,唐宇阴笑一声,正欲再说,抬眼瞥见牟汉平杀机满脸的面容,顿时噤住,“刷”地将铁扇打开,严神戒备。 牟汉平双目火赤,蓦地一声暴喝,右拳陡地捣出,掌力劲烈,锐啸盈耳。唐宇为其先声所慑,不敢挡其锋锐,急忙跨步旁闪,扇面平拍,欲阻来势,哪知扇将举起,“卟察”一声,如触钢墙,一根右臂齐肩酸软,再也无法抬得起来。 他大惊之间,脚下连环互踏,疾然后退,“轰”地一声,一棵大树首当其冲,被拦腰拆断。 百忙中他低头一望手中铁扇,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铁骨拆扇齐柄折断,扇面已四分五裂,变了原形。唐宇在江湖中为一派宗师,受此挫辱,哪能不既怒且骇,他喘息稍定后,一阵怒极的嘿嘿怪笑,道:“好拳力,看来江湖传闻不假,南拳北腿那些捞什子,果然都传给了你……” 蓦地一人在旁冷冷的道:“捞什子吗?南拳北腿这捞什子,就专能治你们这些人物,小子踢他两腿!” 众人大惊回头,荆娘一声欢呼:“干爹!” 原来不知何时,邱伯起已站在一边,牟汉平一见,更豪气飞扬,仰天长啸一声,豪壮的道:“好!” 唐宇见邱伯起悄无声息的出现,心中大为惊骇,想唐宇并非江湖泛泛之辈,身为一派掌门,经验何等老到,这个如鬼魅一样出现的人,连他这老江湖都不闻一丝声息,武功修为可想而知,尤以方才对牟汉平说话语气……想到这里,他心中陡地一震,一双眼睛不禁电也似的凝注在邱伯起身上。 他见邱伯起身材细高,须发如银,双目灼灼,光寒如刃,心中不觉暗自打起鼓来,他强自镇静的干咳一声,抱拳拱手道:“阁下这份轻功,唐某钦佩得紧,还没请教……” 邱伯起不耐的道:“你不配问,小子动手!” 荆娘在一旁摇撼着邱伯起的手,道:“干爹,这四川唐门的没有一个好人。” 邱伯起轻“哼”一声,荆娘陡觉手中一松,身旁微风一掠,邱伯起飞出数丈以外,口中沉声喝道:“想溜吗?可没这么容易。” 唐宇面色瞬息连变,干笑数声,尖声道:“你们想仗人多势众,唐某可不是旧事的人。” 邱伯起“嗤”笑一声,道:“咄,你白费心机,我老人家不吃这个,小子,动手!” 牟汉平早已蓄势待发,闻言轻喝一声,双腿齐出,直向唐宇踢去。 唐宇被逼得无法,眼见脱身已是无望,只有将心一横,挺身而作困兽之斗,牟汉平双腿连踢,势如万钩雷霆,眨眼已到眼前,唐宇情急拼命,百忙中往怀中一摸,扬臂迎着牟汉平来势,甩手打出。 荆娘在一旁大叫道:“留神!” 邱伯起鼻孔中重重冷哼一声,牟汉平去势正疾,双腿互踢,全身横卧空中,猛觉一股黑烟迎面而至,他蓦地记起,十数年前在终南山青龙帮总坛,老父宴请勾漏山樵何启光等时,席间突变的往事来。 那时千手灵狒唐智偷袭何启光时,亦是用的此种歹毒暗器,后来听得老父言说,此种暗器名为“淬毒乌沙”,因它体积细小,无孔不及,防不胜防,端的歹毒之极。今见唐宇情急之下,又把此物打出,缅怀老父亲之恩,不由心中一阵剧疼,他猛咬牙根,大喝一声,挺身斜出,纵落在地,一招“日动月摇”,电光石火般直捣而出。 一时劲力气如潮,风雷隐隐,拳风过处,将黑烟一捣而散,他身形不停,由飞散的黑烟孔隙中,直穿而进,真气猛提,双腿重新踢出。 唐宇见状心中大骇,急切里拧腿抽身,伸手又欲探往怀中,不想牟汉平腿势如电,眨眼已到面门,慌乱中,他仰身后纵,思欲暂避锋锐,一阵劲风过处,面目一阵如割刺痛,身形略缓,“砰”地一声,腰身之间,如受锤击,一个身子呼地平飞而起。 在空中他拳腿弓身,两掌虚虚向下一拍,略阻去势,乘机将身子往下一沉,始勉强站落地上。 他脚步沾地以后,身子摇了数摇,心脸一阵翻涌,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邱伯起寒声道:“凭你这两手也敢信口开河,南拳北腿也是你小看的吗?” 牟汉平犹待跟踪而进,将唐宇立毙掌下,邱伯起道:“放他走吧!” 荆娘道:“干爹,他那样歹毒……” 邱伯起慈和的道:“乖女儿,这老儿还不到该杀之时,放他走吧!” 牟汉平双目赤红的瞪着唐宇,切齿道:“姓唐的,算你造化。” 邱伯起突然道:“唐老儿,限你在一月之内,将唐智送往终南山,否则你可估量着,我老人家说话算话,你们四川唐家有得瞧的。” 荆娘在旁抢着道:“那,他可坐辣了。” 邱伯起道:“怎么?” “唐智早死啦!” 接着吱吱喳喳的,将赫家堡的情形,简略说了。邱伯起怒声向牟汉平斥道:“你这小子不办一点人事,居然会那让双毒鹰跑了!”说着双转向荆娘道:“后来呢?” 荆娘望了牟汉平一眼道:“后来……等会再告诉你。” 邱伯起回头一望,见唐宇仍兀自立在原地不动,喝道:“你这老儿还不走,等死吗?” 唐宇仍然不动,邱伯起“咦”了一声,仔细看去,不觉一呆,原来唐宇已经死去。 原来唐宇自恃功力深厚,挨了一腿飞出之时,妄自强运真气硬阻去势,已将心脉崩断,落地之后,又强持站立不倒,以掩饰伤势,终自伤势猝发,立时死去。 临死之时因将仅余真力皆已贯注两腿,以图支持身体,故此虽然死去,身体仍然挺立如故。 牟汉平恐防有诈,以为他在施行什么诡计,忙左掌护胸,身形如箭,直奔向前,伸手向他虚虚一推,果然唐宇应手跌倒在地。 邱伯起望了牟汉平一眼,笑道:“小子,倒还真没给我老人家泄气,你长进多了。” 荆娘抢着道:“干爹,你还夸他呢!” 邱伯起道:“怎么?” 荆娘咬着嘴唇沉吟一会,突然道,“我不说了。” 邱伯起笑道:“有状快告,我老人家可没空光管你们这些闲事。” 牟汉平在旁道:“娘妹……” 说着望了旁边的神镖金钩一眼,荆怀远笑道:“这丫头见干爹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快给我引见。” 荆娘笑着跳到荆怀远的身边,一把扯住他,向邱伯起道:“干爹,这是我爹。” 荆怀远急忙躬身一揖,道:“晚辈荆怀远……” 邱伯起还了礼,祥和地道:“荆老儿不须这样,这女孩很讨人喜欢,真难为你调教得出来。” 荆怀远恭声道:“前辈过奖,能得前辈垂爱,正是她天大造化呢!” 荆娘道:“爹,干爹不喜欢这套酸溜溜的滥调,我看不要说了吧!” 邱伯起笑道:“娘儿讨人喜欢,就在这里。”说着转向荆娘道:“乖女儿,这些时候那小子还正经吧?” 荆娘斜睨牟汉平一眼,故意道:“他呀,哼……不过还好。” 邱伯起故作吃惊的道:“你这口气不对呀!不用说他一定不‘很好’,是吧?” 荆娘道:“嗯,有一点儿。” 邱伯起道:“那么这一点儿是什么?” 荆娘瞟了牟汉平的一眼,轻轻咬着下唇“嗯”了一会,道:“算啦!不说了。” 邱伯起哈哈大笑,回头向荆怀远道:“荆老儿,你看这一对淘气鬼,很相当吧?” 荆怀远灰白色的浓眉,陡然紧皱起来,他含糊的应了一声。邱伯起笑声未歇,接着道:“现在牟老儿已死,这件事就看你作主了。” 荆娘娇嗔一声,躲向荆怀远背后,邱伯起笑声更响,半晌,他始发现荆怀远的颜色有异,他诧讶地道:“荆老儿,你看这事有什么不对吗?” 荆怀远强笑着干咳一声,道:“不,晚辈是认为……现在牟老弟大仇未报,此事似还言之过早,待机再从长计议。” 邱伯起不悦道:“怎么,我这徒弟还亏负了你女儿是怎么着?” 荆怀远忙道:“晚辈并非这个意思,前辈不要误会。” 荆娘这时已发觉了父亲的神情不对,她收起了羞窘的儿女之态,悄悄的转到父亲面前,颤声道:“爹……” 荆怀远向女儿强笑一下,回头对邱伯起道:“老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邱伯起呆得一呆,忽地会过意来,知道内中必有蹊跷,点头向荆娘等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回来。” 说毕迈开大步,当先向林中走去。 二人瞬息隐身于茂密的树林之中。 荆娘和牟汉平对望,一眼,她蓦地心中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俏脸刹时惨白下来,以轻扯着牟汉平衣角,哑声道:“大哥……” 牟汉平这时心中像坠了三十斤生铁似的,沉重透不过气来,现在他心里忽然有点害怕,他害怕知道母亲的事,那也许真如唐宇所说的,是一种丑事,可是…… 他的心像撕裂一般的纹疼起来,梦寐向往之母亲的慈颜,那温柔慈祥有爱抚,啊!天啊!…… 荆娘逼切的望着他,见他脸色灰白,脸上肌肉,不住一阵阵的痉挛着,她惊慌的喊道:“你怎么啦?” 牟汉平低头望了望她,苦涩的笑了笑。荆娘道:“你把我吓死了,你的脸怎么那么难看。” 牟汉平轻轻摇了摇头,荆娘道:“大哥,我害怕……” 说着,将身体偎近了他,牟汉平长长的吁了口气,像安慰自己似的道:“不必怕,要来的让它来好了。” 荆娘颤声道:“可是,我……” 牟汉平轻抚着她道:“娘妹,要来的,躲是躲不掉,人总是不能和天争的。” 荆娘道:“你看我爹刚才的那个样子……” 牟汉平截断她的话,哑声道:“我知道,这当中定必有着缘故,不过……” 荆娘急道:“你说呀!” 牟汉平眉峰之间,突然闪过一抹极为惨烈的颜色,荆娘心中大震,摇撼着他道:“大哥……” 突地,牟汉平推开她,轻轻说道:“他们回来了。” 果然,待得片刻,邱伯起和荆怀远二人双双由树林中走出。 邱伯起脸色一片黯淡,荆怀远神情木然,一无表情。二人来到近前,邱伯起严肃的道:“娘儿暂时跟我看病,目下江湖武林人物,群集黄陵,局势一夕数变,汉平,你要好生应付,咱们约会不改,中秋之夜,还是黄鹤楼上见。” 荆娘颤声道:“干爹!” 邱伯起怪眼一翻,叫道:“吵什么?走吧!我们有事去办。” 荆娘哀求的向荆怀远道:“爹……” 荆怀远面目木然的寒声道:“听干爹的话,去吧!”说着回身向牟汉平拱拱手,道了声“老弟保重。”身形一晃,隐入林中。 牟汉平痴痴的拱手还礼,邱伯起轻轻一声叹息,慈和的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惹出天大的乱子,都有我来收拾,中秋之期不远,到时咱们爷儿俩,再好好畅谈。” 牟汉平点点头,荆娘哀恳地望着他,他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邱伯起突地指出如风,点了荆娘的“昏睡穴”,伸臂挟在腋下,身形似电,顺着大路,向南奔去,眨眼之间,失去踪影。 牟汉平痴痴的在原地呆立了半晌,蓦地,猛嚼一下牙根,返身落荒狂奔而去。 他疯狂奔跑着,脑中一片混沌,思想麻木,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奔向另一个世界,一个黑暗悲惨的境域,他的心像撕裂似的疼痛,他不能辨别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也不愿辨别,就像他两双腿不停地交替前奔着,能将这种痛苦减轻似的。 他疯狂的飞奔着……—— 第二十五章 赣、鄂壤接的“凌霞峰”下,连接着一道流挂自十太绝崖之顶的垂瀑,有一片建在斜坡上的伟宏庄院。这里,即是“铁狼堡”的总坛了。 当牟汉平抵达“铁狼堡”总坛之际,业已是他诛除郝孚等人的第四天黄昏,在漫天的夕照红霞中,他已进入庄院的拱形大门。 江湖尔虞我诈,牟汉平在这一阵里,已深得个中三味,他虽然满怀怒火而来,但并未失江湖之礼,递上拜帖,说明来意后,铁狼堡执事请他稍待,另一个便奔往正面的那座大厅之内传报去了。 牟汉平等待中,目光随意流览四周的景致——这是一条进入庄门内便直通当前那座高耸堂皇大厅的青石板道,打扫得十分洁净,这旁用红砖砌成镂空矮栏,里面则放满各式各样的花,紫绿朱黄,争艳斗奇。大厅两侧及后面,可见飞檐重角、楞东雕梁的其他各式楼阁,相当的华美精雅,金青辉煌,以一个武林中的门派来说,有这种气势讲究的,业已不多见了。 牟汉平是第一次拜堡,虽然是黄昏了,但视觉上的感触,已经多少明白了点“铁狼堡”哪来这么大的气派了! 他等候中,朝旁边那名“铁狼堡”的弟子道:“小兄弟,你们郝坛主在家么?” 那名大汉正肃立于侧,闻言之外脱口回答:“不在。” 他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警觉的急忙改口道:“呃,我不知道。” 牟汉平点点头,已差不多明白了,他笑笑道:“这几天,堡里比较冷清了些吧?” 大汉疑惑着看看牟汉平,木然道:“我不知道。” 牟汉平淡淡地道:“别猜疑,我青龙帮和你们铁狼堡素无怨隙,牟某对铁狼堡更是早有仰慕之心,莫不成还有其他不良意图?小兄弟,你也未免太迂了!” 红巾大汉有些尴尬的抚了一下衣角,呐呐的道:“我……我不知道……” 牟汉平斜了对方一眼,道:“可是你大堡主吩咐下来过,若是有陌生人或类似我这样形容打扮的人,问到你们什么问题,一概有‘不知道’三字为答。” 那大汉脸孔一热,发窘道:“我,我不……” 牟汉平一摇手,道:“又不知道,算了,希望你一直这样的天真纯朴下去,连你老婆将来偷汉子的事,你也不用知道。” “什么?”大汉一下子冒火了,怒冲冲地道:“你怎可用这种话来污辱我?” 牟汉平笑笑道:“我不知道。” 红巾大汉悻悻地嘟嚷道:“真是见鬼,糊里糊涂便触了这么个霉头……” 牟汉平冷冷道:“恐怕待会儿你们还要触更大的霉头呢!” 这人顿时睁大两眼,又惊又怒地问道:“你说什么?” 不待牟汉平答复,大厅中业已有四五个人奔了出来,牟汉平凝目注视,嗯,最前面那位秃顶瘦削,面容清癯深沉,而双臂特长特粗的人,即是他这次来会晤的正主儿“铁甲潜龙”铁叔同了。 铁叔同一睹牟汉平,神色不禁一变,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难被人察觉,他城府很深的人,立即哈哈大笑,道:“牟老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铁狼堡真可是蓬壁生辉!” 牟汉平迎上几步,也似真似假地笑道:“事情有点曲折,累及铁堡主亲迎,罪过罪过。” 铁叔同微微一怔,来至近前低声问道:“有曲折,莫非老弟发生什么变故?” 牟汉平道:“事情是很曲折,但那群未开眼的却未能得逞,杀人者反被人杀。” 铁叔同赶抱拳,笑道:“恕罪恕罪,我真是老糊涂了。啊!牟老弟是何许人,我这顾虑简直多余!” 这时“铁狼堡”的两位坛主——赤面肥躯的“英冠坛”坛主“擒龙手”彭少山,与尖嘴缩肋、黄毛茸茸的“勇冠坛”坛主“圣猿”杜彦才,与“执法老五”矮胖圆脸,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的“泼风棍”徐昆等人全上来与牟汉平笑嘻嘻的见过了。 于是,他们一行五人,开始往大厅的方向行去,缓缓走着。铁叔同笑问牟汉平道:“老弟,方才见面,你说事情发生曲折,是什么样的曲折呢?” 牟汉平一笑道:“此次牟某前来拜堡,顺便查访毁帮杀父仇家,殊不知途中遭遇许多名家,先是‘黑楼’、‘鬼刀’侯子通,继之是贵堡的两位‘金狼’级人物,‘大钩爪’魏朋、‘三步夺魂’朱清,‘十全派’的十全之一‘雌雄剑’潘俊,这股力量真是相当坚强的了……” 铁叔同轻叹了一声,道:“实不相瞒,牟少帮主,家门不幸,魏朋与朱清这两个孽障,已于一年前叛堡投入‘黑楼’旗下,叔同无能,几番围堵截杀,以正堡规,均被其兔脱,而且都有‘黑楼’党羽环伺于侧,唯恐弄个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因此每次都怅然而返,少帮主却莫太过护及属下逾分呢……” 牟汉平似笑非笑的勾动了一下嘴角,道:“铁堡主也无须说得这样客气,牟某如今是失群之雁、人海孤雏,帮毁徒散,殊不知尚有人以千两黄金代价买下牟某项上人头,宁非奇事!” 铁叔同干笑几声,道:“少帮主这样说那是菲薄自己,谁不知老弟已得‘神拳铁腿’两位奇人真传,道上有几句歌诀不是这样说的么:‘生死有道桥,拳出阎王笑,断剑不饮血,羞刀难回鞘!’老弟,可真将两位奇人的手段形容得淋漓尽致了……” 牟汉平淡淡地道:“有些好事之徒每喜夸大渲染,其实家师游戏风尘,做事都有其一定的准则,认为不必一定要解决的人,往往施予薄惩,也就留下对方一命。” 铁叔同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两位前辈嫉恶如仇,此乃无可讳言之事实,如今年头变了,人心也差了,往昔那种侠义精神现在也沦丧殆尽,没剩下多少了,那种见利忘义,发了财就将信誉丢到脑后的人可是太多太多了,如果没有挺身维护,武林才真是狐鼠横行哩……” 这时,他们已进入了这座陈设豪奢,摆置华丽的大厅,分宾主坐定后,已有两名红巾大汉献上茶来,牟汉平当然不去沾唇,他们宾主坐定,铁叔同举杯敬茶,道:“老弟,来,尝尝我这‘雨前毛尖’。” 牟汉平端起了杯子,虚虚一晃,用唇在杯盖边缘佯沾了沾,故意咂咂舌尖,“啧啧”有声的赞道:“嗯,不错,好茶,是好茶!” 他放下杯子,举目四瞧,忽然笑道:“对了,铁堡主,有件事我觉得纳罕……” 铁叔同迷惑地道:“哦,是什么事呢?” 牟汉平道:“先父在世,曾搜集武林名人绘制成的‘英雄谱’,堡主麾下的几位得力臂助,如彭少山彭坛主、杜彦才杜坛主、徐昆徐执法均列英雄谱,就只有另一位坛主迄今悬着,莫非那位坛主是素不露面的?” 铁叔同面不改色的笑笑,平静的道:“原来老弟说的这件事,还几乎吓了我的一跳,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是这样的,本堡之下分三坛,乃为‘英冠坛’、‘忠冠坛’、‘勇冠坛’;少山掌‘英冠坛’,彦才掌‘勇冠坛’,程吉掌‘忠冠坛’,少山与彦才两人,如今与与少帮主当面,程吉在老弟来此前夕,恰巧因事奉派在外,所以未能与老弟见上一面。如今,他正到十里远的宵云集处理他坛下一宗细故去了,约莫过个把时辰即可回来,回来之后,我自会叫他前来拜谒老弟……啊!怎么?,你似乎对程吉很感兴趣?” 牟汉平凝视对方,却怎么也看不出人家一点破绽来,表情上是那么从容,安详镇定,没有丝毫虚心诈或急躁不宁模样,说得就和真的一样——他也但愿这是真的,他笑笑道:“贵堡‘忠冠坛’的坛主,不是叫郝孚吧?” 铁叔同似乎十分意外,一派茫然地问道:“郝孚,谁是郝孚?” 他摇摇头,又移目瞧向他的三个手下,道:“你们谁听过这个名字么?” 彭少山、杜彦才、徐昆三人也齐齐摇头,彭少山犹道:“从不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牟兄,可有什么事情不对?还是你听说了什么?这姓郝的又是什么人?” 牟汉平揉揉脸颊,道:“没有什么,各位既是不知此人,也就罢了,约莫我一时记错了,还以为贵堡‘忠冠坛’的坛主是这叫什么郝孚的人呢……” 铁叔同又加重语气的道:“说真的,老弟,我是确实不知此人……”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老弟,你该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吧?” 牟汉平木然道:“没有什么误会。” 铁叔同又道:“那……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牟汉平摇摇头,道:“也没有,我这人一向只重事实,不论谣传!” 铁叔同手抚胸口,叹道:“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唉!当今江湖道上人心日益险诈,各种阴毒诡谋层出不穷。老弟,你我素无怨隙,可别中了某些奸歹之徒的挑拨离间之计啊……” 牟汉平淡然道:“我也不算生嫩了,铁堡主,挑弄亦非易事!” 铁叔同连连颔道,道:“这个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两位奇人调教出来的,还能差到哪里!” 一直沉默着的“圣猿”杜彦才话声尖细的开了口道:“我说牟少帮主,你也不想一想,就算真有人居中恶言离间吧,我‘铁狼堡’也会愚蠢到与贵帮结仇么?说真的,自从贵帮不幸消息传出,堡主还真个伤心了一阵子,叹江湖仇杀,冤冤相报,何时终了。少帮主,如果你真的听到什么,或有人讲什么,那也全属子虚,没有半点事实根据,我们向你保证——我们是朋友!” 牟汉平点点头道:“很好,我也一直希望如此!” 铁叔同又举杯,道:“来,老弟,再喝口茶,聊以当酒,预祝贵帮在老弟领导之下,重振雄风。” 于是,彭少山、杜彦才、徐昆也一起举杯,彭少山更笑道:“现在稍委曲少帮主一下,稍下再痛饮百杯,庆贺贵我双方,今后相交无间。” 说着,以铁叔同为首的四个齐齐喝下一大口茶,但牟汉平却依然谨慎无比,他照样以嘴唇碰碰杯盏,算是意思过了,却半点茶液不沾。 几乎不易察觉地,彭少山向铁叔同使了个无可奈何的眼色,铁叔同放下茶杯,笑道:“老弟,误会已清,请到后进,咱们再把酒论交。” 牟汉平道:“牟某一时鲁莽,冒昧来访,得罪之处,已感不安,怎敢再奢言骚扰。” 铁叔同站了起来,道:“如此一说,老弟你就太见外了,是否仍存芥蒂?” 牟汉平道:“堡主言重!” 两人把臂前走,牟汉平望了望彭少山等人,道:“三位不去?” 彭少山笑道:“牟少帮主与堡主先移驾,稍时我等即来,届时不醉不散。” 牟汉平不再多说,偕同铁叔同快步穿过大厅便门,绕经一条回廓,进一间宽阔的秘室之中。 牟汉平略一打量,秘室是回廓尽头的一个独立单间建筑物,全为巨大的大麻石块砌造,用石灰粉掺合糯米汁、草渣等揉和,只有一个窗开在这间呈三角形的屋顶,连门也是双层黑漆桧木制成,一旦关上,可以说又隐密又清雅,且绝对隔音,在这里谈论机密大事,乃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室中只有一张乌光泛亮的兽腿长几,几张描金雌花矮脚圆椅,以及一只形式奇古的青铜香炉鼎之外,别无其他陈设。 进室之后,铁叔同小心的回身关门上闩,然后含笑伸手朝牟汉平落坐。 牟汉平也不客气的坐下,但是他却绝不疏忽,断剑仍然用手握着斜倚胸前,同时目光尖锐的四扫。 铣叔同笑道:“老弟,这是老夫议事秘室,我之所以请你来此,而且遣走他们三人,就是要告诉你令尊遇害的一些线索……” 话至此,铁叔同抬头察看嵌有铁栅的天窗,状甚小心,然后,他走到左面墙壁,倾耳细听。 牟汉平笑了笑,道:“墙壁如此坚厚,铁堡主,你能听见什么?同时在这里说话又有谁能听得见?你也太过慎重了……” 铁叔同正色的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弟,任何事都大意不得——纵然那原是万无一失的。” 说着,他索性耳朵贴墙壁,边低声道:“容我再探察一了,我对任何人都是保持戒备的,你全稍待会儿……你若无聊,不防先鉴赏一下那只青铜香炉,可是七百年前的珍罕古物呢…… 牟汉平笑着摇摇着头,双目自然的投注向这边角隅处的那只青铜器香炉上,而就在他目光移转的瞬息,铁叔同以最快的动作将身体往墙壁上一靠——怪事发生了,他靠上去的那片墙壁部分,竟然是一道制造得天衣无缝的暗门,他借身体靠压之力,这道可以活动的暗门便“哗”后朝外转出,铁叔同身形随转,立即逸至室外,同时那扇暗门又已在一转之下回旋合拢。 当牟汉平甫觉声音有异,急速侧首察视之际,却只来得及看见铁叔同贴着暗门旋出室外的一抹侧影,他立即暴叱一声,猛挥左拳击出,但是却已慢了一线,暗门聚合,“砰”一声,拳劲撞击在石墙之上,激起一蓬石屑,未及伤到铁叔同分毫。 他原本步步为营,想不到依然中了铁叔同的圈套,他缓缓站起,不由咬牙道:“铁叔同,果然是你!” 他走到墙边,伸手在壁上细细探索,同时用力向那几乎看不出的暗门部分推撞,但是,那扇原可旋转的暗门,如今却像生了根一样坚固可靠,纹风不动了。 “铁叔同,我将使你死无葬身之地!” 牟汉平咒骂着,开始迅速在秘室中寻找出路,他首先过去推动门扉,却令他赫然发觉,那原是双层的桧木门,竟然是外包桧木的生铁门了,他又招头打量着天窗,这一看,更使他咬牙切齿,那天窗——娘的没,本来足有人头宽窄的的,现在也缩小了,竟在这刹那时间,改变得异常巧妙,仅只缩小半寸而已,就这半寸,就穿越不出,若非细看,谁会想到这天窗竟缩不到了这么一点点规格呢? 他在石墙四周敲打着,终于,他是完全失望了,除了那扇暗门,全是实心厚壁,而壁厚近尺,俱为坚硬的大石砌就,不啻的铁网,就算那扇暗门,可也是尺厚的大麻石啊!外面不下闩锁,那是扇门,闩锁落定,便已封死,则和任何一部分石壁又有什么不同? 牟汉平懒洋洋的坐回那张描金圆椅上,将两脚交叉搁上了长几,默默沉思起来,如今,该怎么办呢?” 突然,一声清脆的“卟察”声响起,娘的,原来那扇双料生铁门拉开了一个小孔,一个只有拳头大的小孔。 嗯,不出所料,铁叔同那张阴冷的面孔,现露出一部分在小孔外,但是,那却不是一张充满得意的面孔。 铁叔同重重一“哼”,首先开了口道:“牟汉平,天堂有路你不走,你却自寻死路,跑到我‘铁狼堡’来……” 牟汉平神色一变,急着问道:“郝孚与那六个蒙面人,果然是你派出的了?” 铁叔同蛮横的道:“不错,是我派出去的!” 牟汉平点点头,道:“很好,我也料到是你派去的,但是,我想知道我‘青龙帮’与你‘铁狼堡’素来河井不犯,为什么竟伺机下手对付我‘青龙帮’?” 铁叔同道:“我便与你实说了吧!也好叫你死而甘心,那七个蒙面乃以本门‘忠冠坛’坛主‘大蟒鞭’郝孚为首,率领他坛下三名香主及‘铁狼级’三名,合共是七人之数,以他们为主力去对付你。另外,我尚派有‘勇冠坛’坛主‘圣猿’杜彦才以及他手下的首席香主‘满天砂’陈宣十分隐伏接应,但天不助我,让你幸存,除了杜彦才得身免之外,其余人等竟全遭你的毒手……” 牟汉平“呸”了一声,叱道:“满口扯淡,郝孚可是被你们自己人杀了灭口的!” 铁叔同道:“不管如何,郝孚之死,起因在你,你怎么说也无以卸其咎,至于对付你‘青龙帮’,我们跟‘黑楼’同样是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正主儿可不是我们,为了什么,只有去问冯禹了!” 牟汉平阴沉地道:“你别以为我身陷绝地,我姓牟的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铁叔同道:“只是?你还有什么可以卖狂之处?” 牟汉平睨视对方,冷然道:“别得意,老小子,还没到时候呢!谁也不知道谁会身陷绝地——就如你派去暗算我的几个废物,他们自以为能栽倒我,但最后,谁栽倒了谁?” 铁叔同厉叱一声,怪叫道:“你别得意,野种,这并非你有什么不得了,只是我们估计错误!” 牟汉平冷冷地道:“那在暗里使‘毒绿星’的人就是‘圣猿’杜彦才吧?” 铁叔同悍厉的道:“是他,可惜陈宣却死在你手里!” 牟汉平哼了哼,轻蔑的道:“陈宣大概就是那用‘多凌铁砂’暗算人的野种子,他该死!” 铁叔同咆哮道:“你不要得意,我们会为死者报仇!” 牟汉平嗤之以鼻道:“做你娘的美梦!” 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牟汉平也开始污言秽语了。 铁叔同狠毒的道:“牟汉平,你也不用再横行霸道了,你虽然逃过了我们的第一步策谋,却逃不过我们设计的第二道策划,我们早已预备了第一步计策失败后的第二道补救之道,我们等你前来,等你自投罗网,如今,你果然就投进来了!” 牟汉平平淡淡地道:“我劝你也不要得意太早,隔着你的目的,还差上好远一截呢……” 他顿了顿,舒适的转动了一下坐姿,道:“第一,当‘大钩爪’的魏朋与‘三步夺魂’朱清出现,我已察觉你们不大对劲了。第二,我如今虽说身入囹圄,但仍有攻击力量,谅你们也没有人胆敢来侵犯,我可以与你耗上一段长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就会尽量想法出困。第三,一个如此为你卖命豁力的手下,到了紧要关头你非但不拖他一把,反而借机除掉以求自保,姓铁的,今后你再带人就难啦……” 铁叔同大吼一声,怪叫道:“闭住你娘那张臭嘴,你竟敢胡言挑拨,不错,郝孚死得冤枉,但为了维护大局,只有忍痛作此牺牲,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的生命而危及全体的生命,何况,我们也会为他报仇,姓牟的,你等着受吧!” 牟汉平镇定的道:“好的,我就等着。” 这时,在铁门小口之旁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彭少山的声音,道:“堡主,昨天来的那几位朋友方才就催着要人啦!他们不耐烦久等的……” 接着,“哗啦”一声,小孔已被掩隐,又留下一室的寂静。 牟汉平站起来,在室中静静思忖:“看样子,对方就要开始‘整治’我了,但是,用什么方法整治我呢?” 时间缓缓地过去,牟汉平的不安也随着增加,他四周查看,却找不出这间石砌室中有什么花样…… 当他突然觉得脑中有些晕眩,呼吸觉出异味的时候,也是他发觉屋角那只青铜香炉飘散出一股淡淡灰色雾烟的时候,他立刻闭住呼吸,急步超前,双手握住铜炉边缘,奋力拉扯——“崩”的一声,这只沉重的香炉业已被他拖离一尺,原来,有条细细钢管自室外凿壁而过的钢线小洞中通进,连接在这只青铜香炉底部,那股毒雾,即是由室外管中透入香炉散发。 “好卑鄙龌龊的东西!” 心中咒骂着,牟汉平运起“撼天神拳”猛然击出,“蓬”的一声,那条穿自室外的钢管立时散裂倒缩回去,甚至连大麻石的厚壁也被击得石屑粉飞。 这一用力牟汉平已经吸入一丝毒雾,感到脑袋十分沉重,双目晕眩了,他知道幸而自己发觉得早,所以中毒并不算深,但是,这毒雾却好厉害,就只吸入了一点,竟已有如此效果了。 牟汉平坐在墙角运功调息,以一口丹田真气将吸入体内的毒气逼出,他刚刚坐下不及片刻,天窗顶上已“呼噜”一响,一团巴掌大的绿色火球已自铁栅间空隙落下,恰巧掉在室中长几上——仅只一团绿火而已。 “狗东西,这又是什么玩意?” 牟汉平咕哝着,将目光投注过去,这一看,却看得他大吃一惊——原来,那张表面上瞧去乌光黑亮的兽腿长几的几面,经这团绿火一烧一烤,桌面上的乌黑亮光立即溶化,变成了一团渐次由小而大的红粉斑晕,而这斑晕竟是由极细微的粒子所形成,这些细微也马上在热力之下形成烟雾浮荡几面,即将腾升。 牟汉平反应是敏捷无比的,飞闪上前,一脚将长几踢翻,脚在地上用力磨熄烟烬,同时一个转身,提起一边的青铜香炉,“咚”地扣住了那团滚动不灭的荧荧绿火。 这时,就仅仅沾吸了一点点这种烟气,牟汉平方才用以踢翻长几的脚上,已经感到了麻木浮肿。 “乖乖,好厉害的毒!” 他小心戒备,再也不敢坐下调息了,一边努力运气贯通全身六脉筋络,一边使劲扭动左脚以令其不致僵木。 牟汉平心中雪亮,对方下一步将有更厉害的诡异毒技,因此,他唯一求生的方法便是出困。 谈到出困,也就难了,尺多厚的大麻石墙壁,双料的生铁门合起来怕也有五寸厚,天窗开在斜角的尖顶上难以发力,摇撼不说,便是弄断了窗间的铁栅也一样出不去,那窗口根本狭窄得不容人身通过,他非常明白,这可真是生死关头了,出不出得去,也就等于生命是否得以延续。 牟汉平咬牙四顾,突然间,他的视线投注在一个地方,一个他现在才注意到的地方——那只覆倒地上的沉重青铜香炉上。 他眸瞳中顿时闪映着一片喜悦的光采,同时一抹微笑地浮上了他的唇角,他在注意到那只沉重青铜香炉之际,业已思悟出一个可能帮他出困的有效办法来——那就是,从地上抛掷青铜香炉撞击天窗,一次又一次连续不断的抛撞,那样一来,那铁栅就会因冲撞而崩开了。 牟汉平不再迟疑,立刻行动,他将断剑挂好,默默运功,猛的一把提起地上的青铜香炉,尽力往室顶斜角度的天窗掷去。 “砰咚”——石屑纷飞中香炉落下,牟汉平动作如电,他迅速接住又猛然再次抛掷上去。 青铜香炉与天窗猛然撞击的声响有若连串震撼的密雷,那么急,又那么宏亮,在这一片“轰轰”然的巨响声中,整座石室全在震动,屑粉石糜洒落如雨,牟汉平虽然已是满头大汗,却越发动作加速,沉重的青铜香炉起落如风,团团转的冲上,又团团转的落下,以致牟汉平的两臂也几乎承担不起了。 就在此刻——铁门上的小孔“嚓”的拉开,露出彭少山那张惊怒的部分胖脸来。 “你在搞什么鬼?” 突然间,彭少山看清了牟汉平正在做什么,他像吞了耗子药似的怪声尖吼起来道:“不好了,快来人呀,姓牟的要砸破秘室天窗啦,快去禀报堡主,快去向‘凌云崖’的朋友示警,快,快,快……” 牟汉平狞笑一声,这次倾以全身之力,狠命再将青铜香炉抛砸过去,于是只听得“哗啦”一声暴响,室顶天窗已被砸开一个洞口,嵌在上面的铁栅边歪扭的杂同部分石块往外崩裂而出,同时,青铜香炉也摔成片片。 牟汉平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不错,这只青铜香炉确是七百年前的珍品!” 铁门小孔中,彭少山的一张脸孔全变了,他声嘶力竭的吼叫道:“坏了……坏了……姓牟的要从天窗口逃出来啦……堡主呢?快,你们快去禀报呀!他就要出来啦……” 牟汉平转过身注视彭少山,而彭少山的目光甫如与他接触,业已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骤然缩回,同时惊慌无已的尽快将小孔闭上。 牟汉平哈哈一笑,道:“外面见吧,好朋友。” 笑声中,牟汉平身形倏然弹起,缩成一团,快得不可言喻,“呼”一声,自裂破天窗口中一莲蓬亮品晶的短矢已激射而来。 牟汉平凌空的身子突然滚动,就那么奇妙的,像一股旋风般整个转变了一个方向卷到一边,于是,漫天的箭矢就全落了空。 蓝汪汪的刃锋带着凄厉宛如鬼啸也似的尖锐破空之声响起,十几颗散布四周的“铁狼堡”弟子的头颅便互为起落的离开了那些人的脖颈,在一片腥赤的血水喷溅里,蔚成一幅怵目惊心的可怕图案。 牟汉平的脚刚刚沾地,两名红巾大汉已疯虎也似挥舞着朴刀扑来,瞬息间的注视不禁令牟汉平嗟叹,这两位仁兄扑过来算是干什么?若说想拦截他,未免太可笑吧! 断剑暴起似电,挥起瞠目的蓝光闪处,两记切肉声落为一记,“刮”!两颗脑袋分向左右分了开去。 一条人影自斜刺里掠来,就在牟汉平前面两丈之处——嗯,居然是铁叔同赶到了! 四周红色头巾大汉匆匆奔掠,步履声噪杂紧凑,牟汉平纵眼梢看去,发觉“铁狼堡”的人业已将他包围在中间了。 铁叔同正在对面,“擒龙手”彭少山在左,“圣猿”杜彦才在右,后面则是“泼风棍”徐昆了,他们每人身边,除了彭少山身边多留两名外,另尚立有几名也算有两手的角色,牟汉平判断,十有八九便是属于香主级的铁狼人物了。 对方应变速度可以说是相当快速的,牟汉平只不过才脱困俄倾,业已在人家包围圈中。 牟汉平目光冷锐如刃般投注在铁叔同的脸上,缓缓的道:“铁大堡主,我出来了!” 铁叔同的眼皮急速的跳动了几下,用力吸了口气,嗓子竟有些沙哑的道:“不要得意……姓牟的,你出来不出来,全是一个结果,若你自己以为走得出去,就是大错而特错了!” 牟汉平狠狠的道:“铁叔同,我们便全睁大眼看仔细吧,是你们今天要栽,还是我姓牟的要栽?” 他顿了顿,又道:“我能将你‘铁狼堡’的好手收拾掉一半,现在,我相信这剩下的一半收拾起来也并不会太困难!” 铁叔同面孔扭曲了一下,咬牙道:“牟汉平,你死在眼前,犹敢自夸,真是可怜亦复可笑,你以为天下之人,便只容得你一个人横行霸道,你想得太美了,凭你一人之力,要与我‘铁狼堡’为敌,简直是愚不可及!” 牟汉平不屑的道:“铁老狗,我就任你往那张又老又丑又奸邪的脸盘上贴金吧!待我一个一个用剑口割了你们的肉时,你就知道我们彼此之间是谁愚不可及了。” 左边的“擒龙手”彭少山色厉内荏的咆哮道:“好刁狡猾的东西,不用口舌逞能,有种你就试看你出不出得去!” 牟汉平用手点了点对方,冷峻的道:“彭少山,你等着,你见过人是怎样杀猪的么?如你未曾见过,很快你就会深切领悟到了。” 彭少山一张胖脸上的颜色由紫红转为青白,他怒不可遏,却又惊恐难抑的舌尖打着结道:“姓牟的……只……在今天……只在眼前……你便劫数难逃……等着跟你老子见面……到了那时,我看你……怎生个狂法!” 牟汉平冷冷一哼,道:“是么?我却并不这么以为……” 突然间,后面一个阴森森的,宛若不似出自人口般的冷酷声响起:“牟汉平,我可以告诉你,你别不这么以为,恐怕亦不能改变我们的意思。” 牟汉平缓缓转头,漠然又生硬的瞧向那发话之人——在他的后面三丈远处,也就是回廊下面,一字排列着四个怪异的人物,说话的那个,身材高大魁梧,黑面无须,整张脸孔全是那么平板,却在平板中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残暴意味;这人身旁,是个瘦小枯干,细眉深眼的角色;再过去,两位仁兄竟是生成一个样子,全是白净净的,文绉绉的像是孪生兄弟,四个人却是一样的穿着打扮——黑袍黑巾。 牟汉平半侧过身,沉缓的道:“听说,‘凌云崖’崖主‘黑狐’冯禹要见我?” 高大的黑袍人阴沉的道:“不是要见你,牟汉平,是要擒你。” 牟汉平冷静的道:“四位一定就是冯禹派来‘擒’我的人了?” 这人冷板的面孔上毫无表情,道:“不错!” 牟汉平目光凝紧,神色严肃,道:“敢问大号大名?” 这人缓缓的道:“‘凌云崖’护法‘冷面一尊’奚仁就是我,旁边这位‘千里一瞬’包朝锦,另两位是‘双幻影’章明、章光兄弟。” 奚仁微一抬头,又道:“凭我们四人,任你牟汉平分量再重,大约也可请得动了吧?” 牟汉平淡漠地道:“这也很难说。” 奚仁冷漠的道:“当然,如果你坚持要我们拿出点行动来,我们自亦乐意——有些人是要看过力量的显示后,才肯合作的!” 牟汉平舐舐唇,故意问道:“为什么冯禹要追杀我?” 奚仁眼角的皱纹扶了一下,冷板板的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为什么,我们也不必去追究,如果你一定要问,到地府问问你死鬼的父亲就知道。” 牟汉平微微摩挲着剑鞘,剑鞘是光滑又冷凉的,他低沉的道:“方才,我被困在那天杀的石室中,你们业已展现过了几次你们传统的家法了,现在,还有什么手段?何妨一齐抖出来,也叫我见识见识!” 奚仁颔首道:“不会叫你失望的,牟汉平。” 牟汉平唇角露着一抹寒森森的笑意,以断剑剑鞘往对方点了点,冷峻的道:“哪一位先上?” 奚仁下颔微抬,道:“朝锦,你去收拾他。” 那瘦小枯干、细眉深眼的包朝锦回应一声,身形动处,就好像飘在地面上一样行出。 奚仁又想起什么的叫道:“记住,死活不论。” 包朝锦站住了,细声细气的道:“四哥放心,错不了。” 牟汉平笑了笑,道:“口气倒不小,像是牟某人已成了你们囊中之物啦,喜欢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 包朝锦上下打量了牟汉平一会,尖刻的道:“怎么会,少帮主,你还当真你是个玩意?给你说些顺耳的是叫你找个台阶下,好跟着我们走,你不受抬举,硬要充人王,那就没有这么多活捧你啦!” 牟汉平瞪着他,阴森森的道:“你也别这么似模似样的强扮出一副狠像来,其实你什么也不是,倒像只逮过了的小雄鸡!” 包朝锦干黄起皱的面孔一紧,愤怒的吼叫道:“姓牟的,恐怕你有罪好受了!” 牟汉平昂然道:“好的,我正骨头痒得紧。” 包朝锦就像流星曳落,只见他身形微晃,人已到了牟汉平面前,一双手鸡爪似的抓向牟汉平脸庞,另一支手却神鬼莫测的劈向对方小腹。 敌人来势之快,也是牟汉平颇觉意外的,他狂风一样往旁卷去,而包朝锦的身形却好似影子般紧紧附随,这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包朝锦的双掌已疾若翩鸿也似的闪电挥劈了九十一掌。 是的,“凌云崖”的高手,到底不同凡响。 牟汉平在急速的回腾中,猛然定住,紧紧附随进击的包朝锦,反应之余,无与伦比,他那飘飞追转的势子也突而掠回,就这一刹之间,蓝汪汪的剑芒已像炸裂了一枚小晶球似的爆射四周——有如一蓬圆轮状的参差光箭。 包朝锦不愧有“千里一瞬”之称号,他尖啸入云,连连翻滚,他那翻滚的速度是那么快,捷又连贯,以致看上去只见一团黑影,在极目力所能追的角度中腾旋——这种轻功的修为,真是上乘了! 牟汉平没有追赶,他稳如山获般站立原处,就在他注视着对方甫始凌空滚动的瞬息,包朝锦竟又不可置信的折返左边,同时,一条粗长的黑影也怪蛇似的猛卷而来。 牟汉平出剑的劲与狠是不必说了,他最能发挥的便是一个“快”字诀,近看卷来的粗长影子,断剑奇幻的映起一片寒芒,寒芒方始逼向人头,却自另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闪射出真正的刃锋,等到包朝锦察觉之际,业已来不及收回他的兵器“蛟鳞鞭”了。 “刮”声暴响,长有九尺的“蛟鳞鞭”顿时被硬生生斩掉了三尺长的一截,包朝锦蓦地贴地扑落,鞭才扬起,只剩六尺之残鞭猛然又被斩断一半。 这一记绝活,乃是“驮云剑法”——映日中的一式——“虚斩”。 包朝锦心中这股子惊怒与羞愧就不用提了,他尖叫着倒射而起,猛将手中残鞭抛向牟汉平,同时不分先后的运起“黑毒爪”功,以闪电般的手法扣向对方胸腹。 现在,一瞬的满足充满了牟汉平的心头,他就是要敌人这样做,比对方更快的,他插剑向地上猛弹,人与剑溶成一道流光暴射,立即迎向包朝锦。 这一刹间,奚仁惊怒的口音急切响起道:“侧滚……” “滚”字刚刚飘扬在空气中,包朝锦已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哮着与牟汉平交际而过,牟汉平以一个优美的身法站住,包朝锦却一直飞出丈许,才一头撞向地上——自胸口至小腹,全已被划刮开来,血与肚肠拖扯了一路。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凌云崖”与“铁狼堡”的每个人脸上全像蒙了一层白灰。 牟汉平缓缓的将剑刃上的血渍拭在靴底,然后,又将剑抱回胸前,他冷沉的一笑,道:“现在,还有哪位?” 奚仁一张黑脸上泛着白灰,他唇角抽搐了几下,阴沉沉的道:“牟汉平,‘凌云崖’不会放过你。” 牟汉平瞅着对方,道:“彼此彼此,就像我不会放过你们一样!” 奚仁的双目中,透露着无比愤怒之色,光芒如光,道:“牟汉平,‘凌云崖’不是这么容易被唬住的,而‘凌云崖’更没有仇恨的积结,因为我们立即便会报仇泄恨。” 牟汉平平静的道:“很好,和我的观念不谋而同,你们原无须有保留,姓奚的,并没有人在求你们慈悲。” 奚仁缓缓往前踱去,他的目光越过牟汉平的肩头,投注在对面神色惶惶的铁叔同脸上,他提高了嗓门道:“铁堡主,我们是唇亡齿寒,利害攸关,我建议不如合你我双方之力以除此獠。” 铁叔同急忙点头,声音里透着极大的不安道:“当然,这个当然,我完全同意奚兄卓见!” 牟汉平不屑的笑了,道:“姓奚的,怎么变成杂种了?也不怕你们冯大崖主回去罚你倒洗脚水么?这可不大光彩呀,居然要求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帮会插手相助……” “铁狼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一崖三堡并驾齐驱,如今被牟汉平讥讽为小帮会,铁叔同心头那份窝囊劲就不用提了。 奚仁眼眉俱挑,冷森的道:“你激不动我,也别想挑拨,牟汉平,我们不会因为你这几句话,便白白给你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你的如意算盘敲错了!” 牟汉平一扬头,淡淡的道:“在我来说,对你们这种死不要脸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你们原就是这类下三滥的材料,反正随你们怎么个打法全差不多。单轮战与群殴虞哪一样不比哪一样来得更高明!” 奚仁凌厉的道:“随你说吧,姓牟的,我们只问能不能达成目的,我们不管什么手段,只要摆平了你,任何方式我们全不去计较。” 牟汉平道:“可以,我对付你们也便要不计较手段了——大家全豁上干,也叫有来有往!” 那边,铁叔同厉声道:“奚兄,小心这家伙,他可比他老子歹毒得紧呢!” 奚仁傲然道:“我们也不是善人,铁堡主!” 牟汉平恶狠狠的道:“快,不要在那里装人态了,姓奚的,别找着‘凌云崖’那块臭招牌在外面招摇,其实拆穿了半文钱不值,你们除了巧取豪夺,你们还有个屁的本领?” 奚仁厉烈的暴喝道:“姓牟的,你死定了!” 牟汉平神色是凶暴又残酷的,道:“我奇怪,你们还在等什么?” 一抹阴毒诡异的表情,掠过奚仁的双瞳,他阴恻恻的道:“你已迫不及待了么?” 牟汉平斜眼看看他,轻蔑的道:“姓奚的,我是迫不及待了……我非常惊异于你的涵养,你原不该有这样的涵养的。嗯,莫不成你们有所期待?” 奚仁冷木的一笑,道:“你聪明的过分了!” 牟汉平迅速转动念头,捉摸对方为何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他知道,奚仁先前之所以命令“千里一瞬”包朝锦出面与他相斗,主要是想确实获悉他本人所具有的功力火候如何,显然奚仁业已得到答案了。但这答案却是令奚仁惊愕忧虑的,所以他才不惜于尊降贵,以“凌云崖”的声誉做担代,出言邀“铁狼堡”合作——“铁狼堡”利害相连,已经答允与他合作联手了,可是,奚仁却仍在拖延些什么呢? 突然,牟汉平想起了一件事——莫非奚仁在等待他“凌云崖”的伙伴? 思虑及此,牟汉平不禁有心理发毛了,他非常清楚“凌云崖”所拥有的巨大力量,他更明白对方形成那种力量的若干特性——那就是他们具备有许多邪异的人材,有雄厚的财富,更加以阴险毒辣的手段,和毫无道德观念的思想去操纵这些特性,使其变成了一股汹涌浩大的洪流。 牟汉平同时也知道,自己本身所能发挥的牵扯力有多大——他不但和任何一位“凌云崖”的好手单挑独斗,这不含糊他们所能使用的任何诡谋,但是,他可以在“凌云崖”力量分散的时候与其抗卫,却断然无法面对面应付整个“凌云崖”那种雷霆万钧的优势,他只是一个人,就自是一个超人吧,亦总有其精疲力竭的极限啊! 牟汉平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了,他不能叫对方如了心愿,不能叫敌人聚齐了力量,再来坑自己,如今,他唯一的芳法,也就是最正确的方法,先动手,先搏杀,先求胜,各个击破,分批残灭。 这时,奚仁还在不落痕迹的往下拖延着,他故意沉吟道:“姓牟的,你以一己之力,居然就狂妄到要想与整个‘凌云崖’挑战,奢言报仇泄恨,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要是你识时务,找个深山大泽藏起来,还能落个善终,为你姓牟的留下后继的香烟……” 牟汉平漠然的望着对方,道:“你说的废话太多了,奚仁,在这种场合,你不觉得有点太过无聊么?胜负是手底下分的,光凭着一张嘴便想压下人家一头,岂非痴人说梦么?” 奚仁冷峻的一笑,道:“直到如今,只怕是你在痴人说梦吧!” 牟汉平“呸”的吐了口唾沫,道:“那就拿出功夫来呀!站在那里装老态,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汉”字不轻不重的,带着几分讥诮意味的自他唇缝中溜出,而就像是人眼眩花了一样,牟汉平身形猛向奚仁扑去,断剑翻掠,剑鞘已立击“泼风棍”徐昆,徐昆慌忙跃闪中,牟汉平的断剑已向奚仁电挥九九八十一剑,偏斜一侧,几乎连看也没看清他的剑路子是怎么个走法,站在徐昆身边尚未转过脑筋的那位“铁狼堡”香主业已被透胸通穿出七步之外—— 第二十六章 奚仁面色紫红,神情狞厉不已,一个翻滚之下,右手中的一柄尺斗短蛇矛已精光刺目的飞刺牟汉平,同时口中大喝道:“并肩子上!” 第一个行过来的是徐昆,他狂舞着他那根生铁棍,根长八尺,粗若鸭悼,挥抖成一轮轮的棍山风柱,搂头盖脸便罩向牟汉平。 牟汉平移动的快速得匪夷所思,他一下子便站出五步凌空跳跃,断剑蓦地从左手交到右手,一道寒芒逼退了大出意外的奚仁,这时“擒龙手”彭少山刚好扑来,凌厉的左手剑在闪电般一挥之后,贴肘臂滚到他的肩头,他霍然回身与彭少山连对十七掌,彭少山的“擒龙十九式”方才疾速的展至第七式,牟汉平已猛扑疾动,八十一掌分成八十一个不同的角度,有如一朵蓬花往外翻瓣,挟以强浑的罡劲,能将人挤扁了。 肥大的彭少山刚由他的“擒龙九大式”第七式“乘风驭龙”转到第八手“排云搏龙”,这片层叠叠又绵密的掌影已经将他扣住,他立觉口鼻皆窒,招术难以展开,更感到一股宛若怒涛的巨浪般的力量由四面八方向他挤涌而来,突然的中队从抡落,但是,牟汉平没有躲闪,亦没有避让,他反而飞快暴迎向前,同时身形竭力往右挪开,蓦然,锋利的蛇矛贴着他左臂的皮肤穿过,“吱吱”的一声扯破了他的衣裳。 牟汉平在往右挪开的同时,左掌并拢狠插,猛的插进了奚仁的肚腹之中,他的断剑却在一抹蓝光中往后猝挑,剑刃挑起,破空之声方才锐响,铁叔同的“铁臂功”刚刚沾上他的背脊,业已“刮”的一下被开了膛,“哇……哎……” 铁叔同一张瘦脸顿时僵硬,五官歪扭,“格登”一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喷流中,他疯狂的跪倒地上,那么叫人惊恐又颤栗的拼命将溢出胸腹外的肚肠扯起,往被剖开了尺多长的腹腔中搪塞,一边犹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哦哦”怪响,形状好恐怖。 牟汉平挨了铁叔同一记“铁臂功”虽说击上背脊之时,铁叔同的劲道业已消失,力量却仍然不轻,震得他人前踉跄两步,连心脉也在狂跳,他迅速吸气,忽而闻声,用力将插在奚仁小腹内的左手拔出,却顺带扯出了奚仁的一把花花绿绿、粗粗肥肥的肠子。 “冷面一尊”奚仁焦雷似的一声狂吼,丢掉手里的短柄蛇矛,伸开两臂,形容狰狞厉恶,如同魔鬼般欲待攫取牟汉平。 牟汉平身子猛挫,就这么扯着对方一把肚肠,奋力将奚仁摔出三步之外。 变化是眨眼间事,过程在瞬息里完成,快得不容局外的任何人有思维的余地,此际,章明、章光兄弟二人又自两个方向电闪般掩上。 牟汉平头也不回,眼也不看,左手猛拍右肘,“刷”声锐啸,他的断剑在一抹蓝色的光弧中尽旋而出,章明的脑袋便随着这一抹绕回的弧光弹上半空,那颗带着愕然与迷芒表情的脑袋尚在滴溜溜的下坠,牟汉平已握住了折返的剑柄,当章光尖锐的号叫顺部一只瓷瓶飞过来的时候,牟汉平的再一记“投生”已出,那断剑的尺口透胸穿过了章光的胸膛。 瓷瓶在牟汉平身后碎裂,牟汉平目梢瞥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满瓶的蜘蛛,纯白的,小如指甲,浑身细毛茸茸的蜂蛛,密密麻麻,何止数百?而牟汉平知道这是一种产自“幽泉鸟”岩缝石坚中的特有毒物,禀性阴寒,有剧毒,走动如飞,吃这玩意咬上一口,就算爹娘白养了一场,十有十成是活不了。 牟汉平翻身,双手握剑,就在这群白毛蜘蛛尚未曾散开前的一刹,牟汉平的剑刃便像斩剁肉酱一样,以最快电密有如狂风骤雨似的速度,斩落下数百刀,于是,只见绿波奔溅,蓝光闪烁,眨眼间这堆奇毒无比的白毛蜘蛛便被剁成了一堆散发出恶臭的肉泥烂酱。 牟汉平背后,“丝丝”声怪响,以绝快的来势逼近,他闻声判定,断剑又是一记“穷弧飞刃”脱手而出,刀飞人起,满天的“毒绿星”,“噗噗”如落雨射入地下一大片,他的断剑也在一声古怪的闷吭里血淋淋的飞回了他的手中,在他握刀跃起的刹那,刚好看见“圣猿”杜彦才的头颅碌碌滚向一侧。 牟汉平环抱断剑,目光冷峻的环视仍然围立四周,却一个个宛如泥塑木雕般的“铁狼堡”徒众,这近两百余名大汉,包括那位硕果仅存的,却一样目瞪口呆的香主,全都惊吓得连腿都拖不动了。 牟汉平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暴烈的大吼道:“杀……” 这一声能吓掉人魂的杀喊声,却也能唤回人魂。正如牟汉平所料,围立四周的那些“铁狼堡”的仁兄们立即惊号惨呼成一片,像火烧屁股似的逃散一空,眨眼里再也不见一条人影。 牟汉平乏倦也疲颓的叹了一口气,喃喃的道:“人是很怪的一件东西,当你在亡命奔逃的时候,连世上最快的马儿也怕追不上,但人却很笨,笨得不知道量力而为!” 他摇摇头,目光遂巡遍地狼藉又可怖的尸体,绝大多数是身首异处的,便那留得全尸的,死状也是那般凄惨,斑斑的血洒在周遭,一段一段或绞缠成一团一团的肚肠脏腑。沾着泥土之后也变成污黑的、黏膻膻的了,再也看不出来它原来的颜色,分不清它原来在人体内的哪一部位。 人的脑袋在离开它应该连在的位置后,是很难看也很难怪诞的,它的转为紫黑,五官易位,或扭曲,或缩挤,或歪斜,瞧不出原来是副什么样的尊范来,尤其是瞳孔的色调,涣散、空洞、茫然、木讷、凝呆、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一看就是死了、幻灭的样子,颈口处总是血糊糊又肉卷卷的,很叫人呕心,那些归还自然的形态,就令任何一个久经这种场合的人,也是不想多瞧一眼。 牟汉平转向铁叔同,这位“铁狼堡”的堡主,他仍然跪在那里,却显而易见的是死透了,他的双手正扶在胸间塞进一半的肠膛,却仍有一半没塞进去,拖扯在体外,看情形他是来不及塞进腹腔了,招魂使者不等他,“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不就是这句话吗? 端详了一下铁叔同那张痛苦又恐惧得不成人样的面孔,牟汉平吐了口唾沫,自语自语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过分的贪婪与邪恶,就会变成你这样子了。如今,姓铁的,那千两黄金,你何当带走了一两?” 又沉重的摇摇头,他开始举步艰辛的离开这里,现在,他只想赶快的走,赶快到一个使他可以畅畅快快吸一口没有血腥空气的地方。 他开始前赶,却相当的痛苦,心头作闷,呼吸沉窒,冷汗淌个不停,他知道,这一定是铁叔同那一记“铁臂功”使他多多少少受了点内伤。 再往前走五、六里地,就是一处名叫“沙河集”的小镇甸,牟汉平想先到“沙河集”找家小客栈先歇下来,把身上的伤养上两天,等痊后再上道。 蓦地,他双腿生根似的煞住,原来,前面站着三人拦住他的去路,牟汉平抬眼一看,左边一人身材高瘦,面目冷木,独臂,道髻,装束不伦不类,却是追风羽士甘虚,右边一人矮胖浑圆,脸带嘻笑,衫短及膝,满头白发如银,正是白发仙童雷忌。 甘虚和雷忌簇拥着一个形相威猛的老人。这老人,年有六旬开外,目光威凌,头发披散,形相猛恶,一身金衣,在夜色中闪闪发出刺眼光亮。牟汉平心中疾然数转,那金衣老人声音宠亮的道:“好功夫,就凭这手轻功已经很不凡,哥儿可认得我?” 牟汉平冷冷道:“金堡主过奖了,于今拦住小可去路,不知有何贵干?” 原来这金衣老人,却是江都金狮堡堡主金振丕,他听后哈哈笑道:“贵干不敢当,只是金某久闻少帮主神威,今日特地远道赶来……” 牟汉平冷然截断他的话,寒声道:“堡主不须过谦,有活明讲就是。” 金振丕声更响,道:“少帮主真快人快语,令金某折服,月前金某曾在虎骨坳坐候,终因机缘不巧,竟然错过,闻得人说,南拳邱前辈与少帮主同行,而今为何不见踪迹?” 牟汉平不耐道:“邱前辈有事他去,堡主拦着去路,就是为了打听这事吗?” 金振丕脸色一变,淡然道:“少帮主目下似乎心绪很为不宁……” 牟汉平不快的道:“这个不劳堡主费神,堡主如无他事吩咐,小可就要告辞了。” 金振丕陡地脸色一沉,道:“金某再三言攀谈,你却如此无礼顶撞,我道金某当真不能教训你么?” 牟汉平冷笑道:“既然如此,现在你不动手,还等什么?”说着,暗自调息下震伤的内腑。 追风羽士有一旁厉声喝道:“好狂妄的小子……” 牟汉平卑屑地截断他的话,道:“你不配说话。” 金振丕怒极一阵,哈哈狂笑道:“好狂悖的小辈,今天金某倒要看看你学了南拳多少绝艺,竟敢如此目无尊长?” 牟汉平像疯狂了似的切齿道:“对你们这些见利忘义之徒,还讲什么礼义,看招……” 说毕左掌一圈,虚虚一划,右手握拳,一招“开石裂天”,陡地一拳,劲疾绝伦的直向金振丕胸前打去。 金振丕大袖一拂,闪身旁跃,“切掌”割裂身旁掌风,回手一划,甩肘晃肩,正欲一掌劈出,,蓦地,正东数里之外,一声暴响,刹时之间,一团火花冲霄而起。 众人愕得一愕,陡然追风羽士甘虚道:“堡主猜得一点不错,咱们得尽速赶去。” 金狮堡三人瞬息间,却得无影无踪,牟汉平诧愕地楞立半响,突地背后一人冷冷的道:“你还不赶快追去,再耽搁一会,她就没命了。” 牟汉平霍然回头,却见薛伏莲立在身后一丈之外,牟汉平冷冷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伏莲道:“你何必装傻,什么意思,你心里比我更明白。” 牟汉平眼光森寒如刃的望着她,薛伏莲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她从来没有见过牟汉平以这种眼光看人,那眼光中包涵了一股强烈残暴和恶毒的神色,她吃惊于他这种转变。 牟汉平直直的瞪着她,她悚悚的再退了一步,呐呐的道:“你,你是怎么回事?” 牟汉平不答,眼光仍直直的瞪着,她脸上渐渐浮起了恐怖的颜色,手足无措的喊道:“你疯了,不要这样瞪着我!” 突地,牟汉平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高亢激烈,穿云裂石,久久不歇,薛伏连恐怖的望着他,他笑声慢慢降低,最后忽然咽声痛苦起来。 薛伏莲由恐怖变为惊愕,她楞楞的看着她,突地,牟汉平转身,向北疾奔而去。 薛伏莲揉了揉眼睛,她不相信这是事实,这突变使她惊呆了,她痴痴的站立了半晌,始陡然觉醒,纵身由后追去。 她知道,以目前牟汉平的功夫,若是奋力狂奔,她纵是有心追他,也是力不从心,何况夜色昏暗,早已失去牟汉平的踪迹,追了一阵,她颓然的缓下步来,牟汉平狂笑和哭泣的面容,渐渐在她的眼前扩大。 她苦苦的思索着,心中感到一阵绞痛…… 牟汉平竭尽全力狂奔,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气血一阵翻腾,他奔着,奔着,劲风将头上发髻吹散了,荆棘将长衫撕得支离破碎地,活脱像个疯人,也像是叫化子,但他仍浑无所觉,脸上顺着腮边流下一股湿湿黏黏的东西,他自己也不能分辨那是血?是汗?抑是泪?流到了唇边,咸咸的,他举袖将它擦了,心中只闪烁着一个模糊的意念,那就是远离人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觉得他憎恨他们,也怕他们。 他耳边不停的想着一句话:“那可真是一段丑事呢!” 母亲,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一无所知,就因一无所知,他脑子里不禁描绘出许多幻像,丑恶的,丑恶的,丑恶的…… 他心痛如绞,肝肠寸断,母亲当真是那样的一个人吗? 他不禁哑声低喊道:“天,母亲当真是一个那样的人吗?” 他不知奔行了多久,也不知奔行到了什么地方,突然,一片黑黝黝的丛林,现在面有,他脚步未停,径自闯了进去。 刚刚踏入林边,蓦地暗影里,一声刺耳的犬吠…… 一只彪壮的大狗,从林中箭般行出,直向他胸前扑来。 他大吃一惊,陡然清醒过来,狗嘴里的惨惨獠牙,已堪堪咬至肚腹,正千钧一发之间,他斜身侧仰,险险避过,左手就势一捞,一把抓住狗的前蹄。 那狗“汪汪”一声惨号,状似狼啼,惨厉刺耳之极,他大喝一声,把狗猛提而起,在半空中抡了个圆圈,“呼”地向身旁石上摔去。 那狗一阵凄厉惨号,瞬息死去。 牟汉平刚自轻轻舒了口气,突听身后一声怒“哼”,一人厉声道:“无故杀我爱犬,当真不要命了么?” 牟汉平一愕,疾然回身,夜色昏黑之中,只见一人站立丈余之外,手中提一根奇形长鞭,向他怒目望着。 这人面目陌生,从未谋面,牟汉平向他打量一分,漫声道:“这狗是你的吗?” 那人暴喝道:“你聋了不成?” 牟汉平寒声道:“我倒没聋,阁下恐怕是瞎了吧?” 那人暴跳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辱骂老夫……” 牟汉平截断他的话缓缓道:“就行着你这纵犬伤人,蛮横无礼的气势,就够得上一掌击毙的罪过,但牟汉平为着叫你死得甘心也让你使个三招两式,你先报上名来。” 那人“哇哇”怪叫数声,有似狼号,然后面目狰狞的切齿道:“老夫行走江湖几十年,就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狂妄的小辈,今天我万宁倒真开了眼界……” 牟汉平阴声道:“哦——祁连山君万宁,你不递招还等什么?” 万宁怒吼一声,口中似鸟声凄啾般的怪叫起来,牟汉平一愕,蓦地身旁丛树暗影中一阵簌簌声响动,一个尖沙的嗓子说道:“万宁,你真不知羞,人家向你叫阵,你怪叫怎地,难道你的声望,都是由那引起在地上爬走蹦跳的捞什子身上赚来的?” 牟汉平暗中一凛,急忙回头看时,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丐,白发萧萧的站在那里,却是疯疯癫癫的丐帮帮主沙俊峰。 万宁闻说,止住口中怪叫,转头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夫的闲事!” 白发老丐脸色一沉,道:“好兔崽子,连我老化子也骂起来了,老化子可不怕你那些瘟蛇癞兽,识相的,夹着尾巴快滚,否则我这打狗棒可得叫你尝尝滋味。” 万宁狂怒的暴吼一声,口中又作怪叫起来,瞬息,四外草丛中一阵沙沙响动,牟汉平目光如炬,向地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草丝中突地出现了无数的巨蝎,翘着毒尾,悉悉索索的由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老丐突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高亢清越,牟汉平耳中一阵悸荡,心中大为惊凛,心想:“这老化子好厉害的气功!” 想着屏气凝神,目光瞬也不瞬的注视着群的动静,只见那一个个大如海碗的巨蝎,听得笑声后一阵骚动,渐渐大乱起来,起先互为拥挤,互相踏践,继而你咬我嚼,彼此残杀起来,过了一会,笑声高亢裂云,牟汉平耳中也感到嗡鸣不耐,蝎群已死横就地,未死的也蜷伏不动,奄奄一息,万宁脸色一片煞白,蓦地,白发老丐如雷一声暴喝,道:“万宁,还不快滚,当真要叫老夫就地把你处理了,才甘心么?” 万宁悚然而惊,低头望了望他的蝎群,狰恶的沉声道:“老狗毁我灵蝎,总有一日叫你碎尸万段。” 白发老丐沙俊峰狂笑道:“好,老化子等着你……”说着脸色陡地一沉,厉声道:“这次饶你,赶快给我滚回祁连老巢,若再让老化子遇着你以这些毒物恶兽欺人,想要活命就可难了,这话你估量着吧!” 万宁怒目狰恶地又向牟汉平瞪视一眼,忽地嘴中鬼声凄啾,地上萎顿蜷伏的群蝎,重又蠕蠕而动起来。 夜色凄迷中,人蝎瞬息隐入了蔓草丛中。 牟汉平拱手向沙俊峰道:“多谢前辈相助……” 沙俊峰截断他的话,急急道:“先不说这些,方才那姓荆的女娃呢?” 牟汉平涩声道:“前辈可是说荆姑娘吗?” 沙俊峰嗔目道:“你装什么糊涂,我当然问她,她没跟你在一起吗?” 牟汉平道:“荆姑娘随南拳邱前辈南返中原去了。” 沙俊峰愕然道:“你说什么,南拳邱伯起么?”牟汉平道:“正是。” 沙俊峰呆了半晌,像突然老了似的萎顿下来,他面目一片凄惨的颜色,白发不住的在风声里,飘飘舞动着,半晌,他苍老的道:“临走,她没留下话?没说……”说到这里,他突然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去了,走了,不回来了……” 牟汉平惊疑的望着他,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吗?” 沙俊峰抬起脸来,茫然的道:“什么?” 牟汉平道:“我说前辈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晚辈要告辞了。” 沙俊峰痴然的道:“好,走吧,走吧,不回来也好。” 牟汉平惊愕的望着他,沙俊峰佝偻着身形,跨越过他,缓缓的向东方走去,黑夜中,他满头如银的白发特别刺眼,慢慢的在暗影中晃动,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牟汉平突地想起在虎骨坳,神拳无敌邱伯起的身影来,他不禁长长叹一口气,自语着道:“我,我怎么办呢?” 他心中现在已清醒了许多,不过,耳中不时仍响着那种丑恶的声音,他暗自咬咬牙,想将那个声音极力撇开,蓦地,南边来路之上,传来一阵低低的谈话声。 他凝神倾听,谈话声时高时低,似仍在不时移动,他轻轻地折返身,掩了过去,走得不远,即恍惚望见两条人影,慢慢的在数丈以外,向东走去。 他轻身疾纵,近近那二人身后,只听得一人说道:“现在这黄陵地面,真是藏龙卧虎,天下武林人物都齐集在这里,大家都看准了这块肥肉,可有得拼哩!” 另一个接嘴道:“你说的是姓牟的那小子吗?” 当先说话的那人道:“是呀!我就猜不透,这小子身上究竟有什么宝贝,会若得江湖人物像苍蝇似的紧跟着他,你争我夺的。” 另一个说道:“听说那小子身上带着什么剑经拳谱,得着以后,就能练成天下无敌,皇天有眼要是让你我兄弟得着,将来也好扬扬眉,吐吐气。” 当先那说话人突骂道:“你跟我一样,祖上没积德,这辈子甭想啦!咦,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另一个道:“什么?” 那人道:“就是咱们梅姑娘……” 牟汉平听到这里,心神顿时一震,只见那另外一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张嘴就这么没遮拦。” 那个提起梅蕊的人,不以为然的道:“你真是……在这旷野里,我们哥儿俩随便聊聊:怕什么?” 另一个人急道:“崖主神出鬼没,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她就会在我们身边,要是让她听到,你我还想活吗?” 那个说话的人似是打了个寒噤,顿了一顿,始又道:“其实,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 另一个安慰的道:“这我知道,我是怕……” 随着声音更低下去了,牟汉平在后紧紧跟着,已跟了老远,前面的两人已不说话了,只急急地低头疾走着。牟汉平在心里疾然忖思了数遍,蓦地挺身纵起,闪电似的在两人背上各拍两掌,那两人像软了的泥人一样,应声瘫倒地上。 牟汉平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势,见不远处有一片荒凉的空地,当下毫不疑迟,拖起二人,疾跃进空地蔓草之中。 他将二人在草丛中放了下来,伸掌拍活了一人的穴道:严厉的道:“识相的,我问什么,都照实答复我,否则可别怪我手段毒辣。” 那人结结巴巴的道:“你……” 牟汉平道:“你们方才谈起的梅姑娘,她现在哪里?说!” 那人两双眼睛,凶恶的瞪着他,牟汉平单手疾伸,“啪”地在肩头“挂膀穴”上一拍,那人张嘴欲喊,牟汉平势如闪电的点了他脑后“哑穴”,那人张开的口尚未合拢,额间的汗珠已如豆粒似的滚了下来。 他浑身不住的颤抖着,脸上肌肉一阵阵剧烈的抽搐,牟汉平沉声喝道:“你敢不说,就叫你尝尝‘兰花错骨法’的滋味。” 那人凶焰顿灭,两双眼睛乞怜的望着他,他缓缓的俯下身,道:“说不说?” 那人恐怖已极的连连点头,牟汉平将他的“挂膀穴”拍活,那人长长的吐口气,呻吟一声,道:“小的实在不知……” 牟汉平暴怒跳起,道:“你敢!” 那人翻身疾滚了一下,颤声道:“小的确实不知,但……” 牟汉平喝道:“快说!” 那人急速的喘息一会,哀求道:“请少爷饶命,小的确实不知梅姑娘现在藏身何处,只知她被崖主擒回以后,即遭禁闭……” 牟汉平道:“禁闭在哪里?” “当初擒回时,曾安置在那边林中的一棵大树洞里,但后又被移往别处,此事由开山掌狄老师经手,小的实在不知……” 牟汉平冷哼一声道:“哼,你罪没受够,还不觉得甘心是吧?这很容易……” 那人骇极的退缩着,恐怖之极的哑声道:“你老明鉴,小的实在……” 牟汉平陡然纵身跃起,一脚重重的踢在那人的肋上,那人像滚瓜似的翻出数丈以外,两腿一伸,再也不动了。 牟汉平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他收回脚步,走近另一个人的身边,这人还没出声来,牟汉平在他肩上踢了一腿,满脸杀机的道:“现在轮到你啦!你说还是不说?” 这人矮瘦精壮,嘎声哀求道:“你老手下留情,我说……” 牟汉平心中一阵快意,傲然道:“好,快说。” 这精壮汉子翻着眼皮瞧了他一眼,突然咬咬牙,道:“由这树林往东,不过二里,有座窑洞,梅姑娘现在就被关在那座窑的地道里。” 牟汉平严厉的说道:“黑狐冯禹可在?” 那人道:“崖主别有驻住之所,那里由戚碧戈戚老爷子负责看管。” 牟汉平道:“还有什么人?” 那人道:“其他尚有穿心刀言老师、开山掌狄老师等人……” 牟汉平嘿嘿一阵冷笑,那人恐怖的望着他,道:“你跟黑狐多久了?” 精壮汉子支吾了下,道:“不足两年。” 牟汉平杀气满脸的道:“你还想活吗?” 那汉子浑身颤抖地,颤声道:“你老高抬贵手……” 牟汉平一声狂笑,飞越一腿,猛向那胸前踢出,那人惨号半声,立时气绝。 那人死后脸上,仍现着恐怖的表情。牟汉平突地浑身一震,冷汗泠泠的由额角直滴下来。 他暗自责备自己道:“难道我真的疯了吗?我为什么既折磨了他们,而又弄死他们?我这是大丈夫的行径?我……” 他脸色一片煞白,继而又想道:“邱前辈临行怎么谆谆嘱咐,我竟这样的自图一时之快,而残伤人命,我到底怎么会……” 他想着,想着,冷汗不觉渗透了衣衫,终至,他连再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像逃避似的转身跃起,怒箭似的,向东奔去。 瞬息工夫,来到一座土冈,果然隐约的望见不远处,有一座残损的窑洞。 牟汉平知道那窑洞里,目下高手云集,他丝毫也不敢大意,轻轻掩进,直至到了洞外…… 窑洞内有一盏如豆的烛光,被风吹得不住的晃动着,他借着一蓬矮树掩蔽身形,仔细打量,却不见有任何动静,他耐着性子候了一会,仍不见有什么乡动,他就地坐在地上,敛神静听,一会工夫,听得两下脚步的走动声,由里面传出。 他苦苦的思索计策,突然,一声轻咳在洞门前响起。 他霍然一惊,循声探索,见洞门旁有阴暗处,蹲着一堆黑影,不觉暗叫一声惭愧,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他轻轻的拨动一下隐身的树林,树林发出一阵“哗啦”的轻响,蹲在暗处的那团黑影“刷”地纵了出来。 他机警的左右张望一下,迈步向牟汉平隐身的树丛走来。 牟汉平屏息以待,等他来到切近,看清了面目之后。不觉暗中冷笑一声,那人正是开山掌狄震。 狄震到底不愧是老江湖,他并不接近那蓬树丛,只虚声喝道:“朋友别躲了,像这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人物?” 牟汉平自知形踪并未败露,并不理他虚声恫喝。停了一会,狄震见树丛中并无动静,他又喝道:“装什么孙子,快给我滚出来,否则我要用暗青子招呼你了。” 树丛中仍无声息,狄震信心慢慢动摇起来,半晌,他自言自语的喃声道:“奇怪,难道是只兔子吗?” 牟汉平大怒,他强自将怒火压在心底,又听狄震道:“不对呀。刚才那不是像是……” 说着他迈步走了进来,临近树丛数尺之时,他又踌躇的停了下来,牟汉平心中骂道:“好你个老狐狸,今天总要叫你……”想到这里蓦地挺身纵起,身形似电,“唰”地向狄震扑去。 原来狄震停了一下之后,重又走了过来,在他的手堪堪摸到树枝时,牟汉平乘机一拳“风雷迸发”向他胸前摆去。 变起仓促,狄震万万想不到会有如此急剧变化,任他武功通神,如此袭击也无法立时避开,他单掌扬起,下意识的一格“啪”的一声,臂膀打断,击来的拳势毫不停滞,着着实实的打在胸上。 狄震一个精瘦的身体如插翅飞起似的,翻出数丈,“吧”地跌落在窑洞边门。 牟汉平就着拳势,身形不停,跟踪直进,如一缕轻烟似的,抢入洞门,一个壮汉正闻声仓皇奔出。 牟汉平未等他看明白情势,手出如风,即点了他的气门大穴。 把守门的二人料理之后,牟汉平轻舒了口气,他突地厌恶的对自己皱了皱眉头,解嘲的想着:“大丈夫行径……哈,我这算是大丈夫行径吗?” 但他随即又想:“对付这种邪恶之徒,用这手段固然不光明,但就事而论,倒也不失权宜之计,本来嘛,自己人单势孤,若不如此,又当如何呢?” 想到这里,他又觉坦然了,这时他开始迅速的打量窑洞内的一切,只见洞壁皆为土壤所砌,因年深日久关系,壁脚生了一层厚厚的白碱,腐蚀得土墙已一块一块的剥落了,但打量一遍之后,他的一双剑眉不觉又紧紧皱起。 原来这窑洞内,除了进来的洞门以外,别无门户,这却是怎么回事呢? 他呆呆的出神着,突地心中一动,他抬步向墙边的一堆干草走去。 那堆干草铺在地上,似是供人睡卧休息的,草上并有人睡过的痕迹,他走近堆边,用脚轻轻踢了踢,突地,一下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发了出来。 他疾地跃退数步,扬手一掌将烛火扑熄,半晌,一阵“格格”轻响,草堆缓缓的翻起。 原来那草料堆掩盖的,正是地道的入口,牟汉平轻轻吁了一口气,却听得一个人在地道内喊道:“关老大,有什么事吗?” 牟汉平屏息等待着,地道内的人不耐烦的又道:“到底怎么回事,戚老爷子传话,没事叫你少弄警玲,你怎么搞的?” 牟汉平仍静立不动,地道内的人,似乎也感到事情有点不对,他开始举步踏着梯子爬上来,头刚露出洞口,蓦觉眼前劲风一紧,肩头巨骨穴,已被一只强劲的手掌拿住,顿时失去知觉。 牟汉平将他拖出洞口,放在墙角,迅疾如风的纵入地洞。 地道入口的壁上,插着两支光焰熊熊的火炬,在火炬的光亮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地道的尽头。 使他惊愕的,是地道之中已一览无遗,却没有门户,他不禁暗暗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形如电的纵到地道尽处,仔细察看,兀自不见有丝毫门户的痕迹,他不禁暗暗纳闷起来:“难道这破烂窑洞,也装设有机关消息不成?” 这个念头尚未转完,蓦地背后一声异声传入耳中,他霍地转回头来,见地道入口的梯阶上,站立着三个人,正向他狰狞的望着。 右边之人虬髯海口,形相狰恶,手中提着紫金龙尾鞭,却是祁连山君万宁,左边一人面白无须,四十多岁,仪表很是堂正,手提狭长两刃柳叶缅刀。牟汉平暗自道:“想来这就是柳州言家刀的传人穿心刀言仲英了。” 当中这人,鹰鼻鸢目,满腮黄须,肩背微驼,嘴角噙着一丝洁惊暴泪的冷笑,正是恶名满江湖的西域驼龙戚碧戈。 牟汉平打量一遍之后,心中不觉暗自咕哝起来,暗道:“看情形,今天不来一场死拼,是无法如愿的了。” 想着他扬声一阵朗笑,道:“西域驼龙、祁连山君,还有名满武林的言家刀,三个雄霸一方的武林巨擘,都到齐了,这样不显得太抬举牟某了吗?” 戚碧戈嘿嘿一声阢笑,嗄声道:“这真应了一句俗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寻来,小子,这你可怪不得人。” 依牟汉平之意,是想先拿话将他们套住,使他们顾忌自己身分地位,不至联手群攻,然后他好各个击破,速战速决。他方才会说双方实力作一衡量,穿心刀言仲英,未曾交过手,只凭耳闻,无法判断其真实功夫的高下,祁连山君万宁严防其毒物侵扰,倒也并不可惧。唯西域驼龙戚碧戈,曾数次交手,深知此人招式阴损,武功绝高,若单打独斗,将他击败并非难事,但如三人联手来攻,再加以万宁施放毒虫骚扰,实在大有可虞,所以,牟汉平在衡量当前情势之下,欲拿言词激他们单打独斗。 但戚碧戈老奸巨滑,并不受激,他那句的意思,已很为明显,今日之局,看来是定要不顾一切,非将牟汉平置之死地不可。 牟汉平索性把心一横,长笑道:“牟某虽然年轻识浅,居为后辈,但闯荡江湖,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关内关外,向来都是来去自由,还没被谁拦住过,今日我自愿来,去我自愿去,戚老师手底功夫,牟某早已见识过,我看……” 戚碧戈怒道:“怎么?” 牟汉平淡然一哂,道:“也不过尔尔而已。” 戚碧戈非但不怒,反而一阵嘿嘿阴笑,道:“小子,你枉费心机……” 牟汉平道:“笑话,三位纵然齐上,牟某就凭双拳两腿,一柄断剑,仍然能够为所欲为,不过……” 戚碧戈阴笑一声,道:“梅姑娘吗?她就在这里,稍等让她替你收尸就是。” 牟汉平闻言“哼”了声,但随即猛然想起一件事,忖道:“这老怪物一向穷凶恶极,好斗嗜杀,如今处此情形之下,怎的迟迟还不动手,他等什么?”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继续想道:“若非他自觉尚无绝对把握,等候援兵?或者别有什么别的阴谋?若是这两种情形,对我都很不利,我得设法速战速决……” 想着冷冷一笑,道:“那么,戚老师还不动手,尚等什么?牟某可没这种耐心对耗呢!” 戚碧戈阴笑出声道:“你别急,总要你称心如意……” 刚刚说到这里,蓦听牟汉平大喝一声,电疾纵起,戚碧戈哈哈一阵狂笑,“吧”地一声轻响,一条金色小蛇,被牟汉平一掌拍飞撞落在墙上,摔下地来,挺了两挺,痉着死去。万宁连声暴喝,扬鞭“呼”的一声,向牟汉平搂头盖脸扫来。 牟汉平俊面杀机满布,晃身躲开万宁鞭势,恨声骂道:“万宁,牟某今日若让你逃过掌底,从此挚不为人。” 万宁咭声喝道:“你再想为人等下辈子吧,接招!” 一鞭“拨云见日”挟着呼呼劲风,狠辣至极的又向着牟汉平连肩带背的扫到,牟汉平铁掌猛伸,顺势疾拿鞭梢,万宁抽鞭斜闪,右掌横挂,猛拍牟汉平胸肋,牟汉平弓腰旋腿,躲过掌势,蓦觉背后金刃破风,撤身甩手,一招绵掌“推手”,借力斜纵三尺之外。 耳边听得戚碧戈嘎喝道:“言兄下手,不必留情。” 牟汉平咬了咬牙,忽然万丈豪气,在胸中激荡了起来,他一拳击退万宁,由侧旁击荡起那偷袭的一鞭后,引吭长啸一声,真气顺引,左拳回勾,右拳外张,猛地向疾纵而来的戚碧戈扑去。 这一招“月换星移”端的神妙威猛,拳出劲风激荡,隐隐如雷,戚碧戈不敢搂其锋锐,纵身斜闪,双掌侧迎,借力跃退数尺,“轰”地一声,地道的墙壁被击裂了寻丈方圆的裂口,泥土砖块如雨点似的四溅了开来。 牟汉平身形不停,跟踪再时,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力抢攻,必得先击倒了一个,对眼下之局,始有取胜的希望。 但“凌云崖”三人,皆是一方巨擘,武功岂是泛泛之辈,饶是牟汉平拳打腿踢,用尽了全力,兀自应付维艰,始终保持了个横招直架之势。 他心中不住盘算,眼下既然无法速战速决,如此下去,终非了局,而且越拖得久,于自己越是不利。眼前三人已经应付困难,若等他们援兵到来,岂非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薛伏莲来,他想,如果有她在此,凭她的心机和手段,这眼前的局面,当是另一番情势了。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难道…… 正当他全力激战时,无意的向旁一瞥,看见戚碧戈正运掌如飞的猛攻自己,掩护着万宁向自己暗暗地掩了近来,万宁脸上,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奇异表情。他心中一凛,蓦然一个意念闪电似的窜进脑中。 他将计就计,假装没有察觉,丝毫不露神色,待得万宁挨近身边三尺之内,陡地一阵清喝,两腿如风绞,疾踢而出。 万宁大骇,眼见腿势如电,转瞬即至眼前,他百忙中将袖中之物猛力甩出,牟汉平冷笑一声,扬掌疾拍,一支碧绿如翠的人面蜘蛛,被他拍落尘埃。 牟汉平腿势未停,仍径直踢落,万宁见暗算不成,更是心胆皆裂,急切间,死命侧闪,牟汉平哪里还肯让他逃出命去,一招“晴天霹雳”,正踢中万宁头侧,万宁惨哼半声,庞大的躯体,连翻带滚的飞也数丈,倒地死去。 牟汉平除去万宁之后,心神大振,长笑一声,拳腿互旋,宛如风雷交迸,狂风骤雨般的向戚碧戈等二人攻到。 戚碧戈眼见牟汉平威猛凌厉之势,心中暗暗咕哝起来,现在情势骇然逆转,饶他老谋深算,眼见现在之情势,也不禁心中慌乱起来,他趁机向言仲英使了个眼色,奋力连攻数掌,略挫牟汉平的拳腿锐势,言仲英乘机纵开两步,腰中一探,将柳叶穿心飞刀取了出来。 言家飞刀绝技,素称武林一绝,他双手齐出,掷出十柄五寸飞刀,只见满空银光电闪,挟着“丝丝”破空之声,直向牟汉平连肩带背飞来。 牟汉平听得破空之声怪异,因不识这种暗器特性,不敢任意躲闪,待得刀锋堪堪来近,他“呛”地抽出断剑,横抡直劈,径自向飞刀迎去。 刀剑相触,“叮当”一阵轻响,三人皆大惊,缅铁精练的飞刀,竟被断剑拦腰削断。 牟汉平也想不到断剑竟有如此锋利,他望着被削断的飞刀呆了一呆,惊觉脑后风声劲锐,急切里挺身一纵,一个乌黑的球状之物,擦耳而过,劲疾绝伦的,直向愕在一旁发呆的言仲英飞去。 戚碧戈大喝道:“言兄留神!” 待言仲英蓦然惊觉时,再想闪躲已是过迟,那乌黑球状之物,触体一声轻爆,言仲英一声惊叫尚未开口,满身炉火,已见见燃起…… 他双手狂乱的,在身上一阵猛扑,火焰瞬息已燃遍满身,他痛极一声惨烈的哀号,和身扑在地上翻滚起来。 牟汉平暗叫一声“惭愧”,言仲英翻滚哀号的声音愈来愈弱,终自浑身焦烂而后死去。 牟汉平蓦地想起了身后的戚碧戈,电疾转身一看,地道内一望空空,戚碧戈已不知何时失去踪影。 他心中蓦地一震,冷汗直由额上渗将出来,戚碧戈的突然失踪,如是窜出窑洞,逃遁而去,自然没有话说,但若是他挟恨而去寻韩梅蕊,那将该怎么办呢? 牟汉平想到这里,机伶伶的打个寒颤,跃身纵起,如飞的向地道尽头奔去。 来回奔了数次,他仍然寻不出门户,额角的冷汗,如黄豆般的潸潸流着,心急如焚,突然他想起…… 他想起戚碧戈是在他稍不注意时失踪的,那么这地道中如有门户,一定在他方才眼不及之处,那必然是戚碧戈站立之地的附近了。 他开始在那个狭小的范围内寻找,果然,让他发现了线索。 只见方才戚碧戈站立之处的地上,有一块方圆三尺的泥土,显得特别松动,他走上去用力踏了踏,微微有些动摇,心中肯定的道:“就是这里了。” 但如何打开呢? 这是一个难题,他脸上的汗珠,如雨点般的流着,他在靠近的墙上细细寻找,将每一块方砖都仔细敲过,最后,他发现一块方砖上,沾染着一些手指油腻的痕迹,心中不觉大喜,按着那块方砖猛力一推,果然传出一阵“隆隆”响声,地上那块松动的泥土,瞬息塌了下去。 牟汉平心急如火,闪电般的纵跃而下,落地之后,四面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急急掏出火折晃亮,见是一个不足八尺的斗室,室中霉涩潮湿,入鼻欲呕,火光下,室角一个人伏在蜷卧着,他一眼即已认出,正是韩梅蕊。 他急忙走近,将她扶起,触手处,他觉得有点不对,扳过她的面孔一望,立时呆在当地。 韩梅蕊面目一片死灰,胸前血迹淋漓,牟汉平急急一探鼻息,尚有微温,忙移掌到她“命门穴”上,以自己真力度入她的体内,半晌之后,韩梅蕊的鼻息慢慢浓重了,再过一分,她艰难而又缓缓地睁开眼睛。 牟汉平轻换了声:“妹子!” 韩梅蕊抬头望了望他,嘴角浮起一丝宽和的微笑,牟汉平激动的道:“妹子……” 韩梅蕊笑容如花,声音虚弱地道:“我说过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牟汉平咽声道:“是的,可是我来晚了。” 韩梅蕊道:“不晚,我们这不是见面了么?” 牟汉平哭道:“可是……” 韩梅蕊艰难的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面庞,柔声道:“不要难过,这样再好没有,我感到满足极了,哥,你知道我们……唉!没法两作的,我们纵然能够在一起,也绝不能白头偕老的,你是个正派之人,你能要一个背师叛祖的人,作你的妻子吗?那是辱没了你啊……” 牟汉平动声道:“妹子,你不能这么说……” 韩梅蕊轻轻的摇摇头,接着说道:“这是实话,这是实在的,师父虽然还念师徒之情,不肯杀我,可是,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看着你……” 韩梅蕊突地一声呛咳,由嘴中喷出一口鲜血来,牟汉平嘶声喊道:“妹子……” 韩梅蕊望着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吗?我不能,与其那样痛苦一辈子,还是现在这样好,戚碧戈虽然杀了我,但我感激他,我这样死了,你会一辈子记着我,你能吗?” 牟汉平点点头,韩梅蕊很宽慰地轻舒了口气,又道:“老天爷对我不满,我要的都得到了,刚才戚碧戈临走将匕首插进我胸口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再见你一面,我果然见到了,而且……” 她嘴中又咳出了一口鲜血,牟汉平嘶声喊道:“妹子……” 韩梅蕊像用尽了全力似的,重新展露出一丝笑容,道:“而且,而且我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比什么都满足了。” 牟汉平惨痛地道:“妹子,我一定给你报仇……” 韩梅蕊道:“不,我不要你这样,你得答应我。” 牟汉平道:“妹子!” 韩梅蕊乞求的道:“你得答应我。” 牟汉平噙着满眶的眼泪,勉强点点头,突然,猛觉臂弯里韩梅蕊的身体一重,急忙低头一看,她脸上满含着幸福的微笑,已悄悄的死去了。 牟汉平心痛如绞,痴痴的望着她,口中喃喃的呼唤着,慢慢的站起身来…… 站起身来抬头一望,不觉一窒,地道上的洞口已被关闭,他恨恨的嚼了下牙根,将韩梅蕊的尸体重新放在地上,用足十分成功力,挥起一拳向洞口扑去。“当”的一声大响,震耳欲聋,原来那洞口竟是铁板铸的,他颓然的落下地来。 此时他悲愤交织于心,脑中混乱已极,他呆呆的站在地上,望着韩梅蕊的尸身,她的笑容灿然如花,显得又温柔又恬静,他轻轻的道:“妹子,你对我如此恩深义重,叫我如何报答呢?” 韩梅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她青灰的笑容,使她显得更形纤弱,牟汉平蹲下身,轻轻将她抱起,喃喃道:“妹子,你那话错了,你一切都是为了我,你为我才背师逆祖的,这怎能怪你?你给我实在太多,我给你却太少了,一切都是我害你的。我害你离师背祖,江湖无法立足,我害你自愧自恨,没脸见人,我害你……最后我又害你丧了命,妹子,这都是我的错呀!” 韩梅蕊灿然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牟汉平一滴一滴的清泪,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她也流了泪水,他痴痴的望着她,接着道:“我来救你,反而害了你,戚碧戈这老贼……好,我答应你不报复他就是,可是我总能恨他吧!我恨不得……” 蓦地,地道中的洞口,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声,牟汉平急忙将火扑弄熄,往洞口侧耳倾听,那响声却又清亮,他双目灼灼的注视着洞口的动静,过了一会,一阵“隆隆”响声,那洞口却打了开来。 一个沉蜀的声音说道:“可能那小子已经逃去,戚老师也跟踪追赶去了。” 一个轻轻冷哼了一声后,提高声音道:“梅儿,你没事吧?” 牟汉平心中一凛,听这口气不是黑狐冯禹还有谁?现在韩梅蕊死在自己怀中,此地无外人,而冯禹又以护短出名,这……这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牟汉平思忖未完,黑狐等的脚步声,已经响近。 时机紧迫,不容牟汉平多想,忙左手抱住韩梅蕊,右手蓦地一招“天摇地动”,势若狂涛怒卷,疾向洞口击去。 洞口本暗,黑狐等又不虞有此,待知有异,已然来不及迎敌了,吓得一声惊叫,赶忙电疾横跃,避其锐锋。 蓦听“轰”的一声大震,牟汉平的拳风,正击在洞口右壁上,只打得石块四飞,灰沙激扬,声势大得吓人。 牟汉平拳出身随,趁灰沙弥漫的当儿,掠身扑向洞外。 黑狐经验何等老到,当牟汉平切身掠过的刹那,疾伸右臂,扣向黑影,虽然为时已迟,但牟汉平的右臂,仍被划破了皮血。 黑狐指甲上,淬有剧毒,牟汉平只觉右臂微麻,知已受伤,但此时走为要务,所以仍身形未停,掠出洞外,直向林中窜去。 待黑狐追出洞外时,牟汉平已窜入林中不见了。 牟汉平抱着韩梅蕊的尸体,在林中乱跑,不知走了多久,右臂的麻已蔓延到了胸侧,头脑也微微昏胀起来,汗珠在他的额头闪灼着,他暗自嚼了下牙根,仍强持着向前走去。 渐渐的,他再也支持不住了,麻的感觉已进入胸膛,头脑一片混沌,腿也渐渐的酸软起来,他叹了口气,将韩梅蕊轻轻放在地上,在她身旁就地坐了起来。 天色已接近黎明,露水很重,地下湿濡濡的,草叶上都滚满了露珠,他将韩梅蕊的头扶着靠在自己腿上,轻轻的道:“红尘十丈,我获得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人活在世上,生死荣辱本来都系于一念之间,牟汉平处处遇挫,心灵上的负荷实已太重,尤以这数日之间,所遇各事,莫不皆使他心灵震撼,情绪上起了极大的波动。 他轻抚着韩梅蕊如云的秀发,心中悲伤难禁,右边半个身子已整个失去知觉,他轻轻的叹口气。 蓦地,他耳中突地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呼唤着过来,那声音起先很柔弱,但慢慢的响亮起来,渐渐地,他耳中满是那个宽宏而豪壮的声音了,那声音喊道:“真是皇天有眼,我们青龙帮得兴有望了,老哥哥,你该瞑目了吧!有这样的儿子,还怕不能替你报仇雪恨?” 牟汉平浑身陡地一震,那是荆楚双拐奔雷拐郭盛的声音,牟汉平霍地推开韩梅蕊,欲要站起,但站起一半,又“砰”地颓坐下来,又听郭盛粗豪的嚷着道:“我这铁打铜铸的身子,谁毁得了我?” 又听金风拐郭义沙哑着嗓子道:“牟大哥待我们恩深似海,我们一分都还没报答……” 蓦地,郭盛大喝道:“兀你这不知长进的东西,寻死吗,受了一点挫折就想寻死,你爹白养了你这一场了,南拳北腿都瞎了眼,会看上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 又听郭义柔声道:“孩子,你忘了你爹惨被杀头的冤仇,还没报吗?你怎可……” 郭盛狂怒的吼道:“不要再跟他细说,待我一拐砸死他算了!” 说着,牟汉平但觉当真“呼”的一声,一股冷风向自己身后打到,他电疾伏身一滚,抬头看时,见夜色迷蒙中,真的有一条人影向自己扑来。 他不觉机伶伶的打个寒战,突地脑中灵光一现,他闪电般的向怀中一摸,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急急塞入口中。 那人“咭咭”一阵冷笑,道:“平儿,是你吗?” 牟汉平心中又惊又怒,仔细一看,果然正是山东螳螂派掌门赵孟岐。 他刺耳的阴笑着向牟汉平逼近,牟汉平张大了双眼望着他,他又道:“你可是受了伤?来,让我看看!” 他脸上狰恶的笑容使牟汉平不寒而栗,他一步一步的跨过来,嘴角的狰笑微微的抽动着,牟汉平双目圆睁地望着他,他接着又道:“不要害怕,我只看看你的伤势,你脸色灰败得很,是中了什么毒吧?” 牟汉平点点头,他“咭咭”的阴笑着,缓缓的伸出手掌。 他单掌曲伸如爪,堪堪已抓到牟汉平前胸,蓦地,牟汉平大喝一声,陡尽全力一拳扑出。 赵孟岐闻声怔得一怔,伸出的手爪原式不变,脚下斜跨两步,铁爪电疾探出,径向牟汉平肋骨抓去。 牟汉平暗叹一声,闭目等死,陡闻一声闷哼,睁眼看时,赵孟岐凶睛暴睁,已跌出数丈之外。 牟汉平一愕之后,转目看时,见丐帮帮主沙俊峰,正怒容满面,威然至极的站在数尺以外。 他怒目的向赵孟岐瞪视了一会,厉声道:“亏你还为尊长,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像你这种人真是禽兽不如,你们螳螂派的万儿,就是这样闯下的吗?” 赵孟岐脸色灰败的由地下爬起身,面目狰恶的切齿道:“你是什么东西,来管老夫的闲事,背后偷袭暗算也算是汉子么?” 沙俊峰扬声一声狂笑,道:“呸,老化子向你偷袭,你也配……”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牟汉平道:“小伙子,你没事吗?” 牟汉平挣扎的道:“还好,多谢前辈。” 沙俊峰向前跨了两步,又停下脚来向赵孟岐道:“还不快滚,当真要老化子再赏你一掌才甘心是么?” 赵孟岐满目狰恶的狠狠望了牟汉平一眼,站起身来,“咳”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的向暗影中走去。 沙俊峰走近牟汉平,蹲下身去,抓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脸色微变,诧异的道:“小伙子,你现觉得怎样?” 牟汉平摇摇头,突地,脸部扭曲了一下,一股飞泉,“哇”的由口中喷溅出来。 喷出之物,恶臭薰人,十分难闻。沙俊峰轻轻皱了下眉头,道:“小伙子,你吃了什么东西啦?” 牟汉平脸上痛苦的痉挛了一会,不住的喘息着,沙俊峰出手如电,在他后心疾拍了数掌,牟汉平脸色始渐渐松弛下来,不多一会,即已入定。 沙俊峰在旁双目不瞬的注视他,盏茶工夫之后,牟汉平头顶开始冒出缕缕白烟。 沙俊峰心中大为骇异,不觉脱口自语道:“这倒真出乎老化子意料之外。” 正在这时,正北不远处传来数声长啸,啸声高亢激越,沙俊峰双眉蓦地一耸,但一瞬之间,又恢复原来神色,他双目灼灼的向远处盯视着,盏茶工夫以后,牟汉平“哇”地吐出一滩绿水,重重的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沙俊峰道:“好啦,赶快站起来活动活动。” 牟汉平如言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躬身一揖,向沙俊峰谢道:“多谢老前辈活命之恩。” 沙俊峰不悦的道:“你哪来的这么些穷规矩?走,那边还有急事等着我们呢!” 牟汉平低应了一声,沙俊峰当先向黑影中跃去,牟汉平在后紧紧跟随,虽然微微觉得腹中真气不大顺适,但也没有十分在意。 他努力的施展脚程在后面跟着,渐渐微感喘息起来,沙俊峰猛然煞住脚,回头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牟汉平勉强道:“没有……” 沙俊峰霜眉微皱,追问道:“那你怎会这个样子?” 牟汉平道:“只是觉得真气有点不顺。” 沙俊峰眉头大皱起来,跨前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腕脉,半晌,猛抬右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牟汉平胸前的“气门穴”上。 牟汉平要闪未能闪开,等一掌着实,只觉胸中一阵翻涌,“哇哇”接连喷出了数口污血。 这数口污血一经喷出,胸臆间闷塞霎时尽去,浑身血脉感到一阵无比的轻松,他轻轻的舒口气,沙俊峰道:“余毒淤塞脉门,乌灵丸药力一时无法尽行散开,现在好了,你可尽情的运动,使药力散开。” 说罢,返身又当先向前奔去,牟汉平跟出数步,试一运气,果然丹田真力泉涌,充沛无比,于是他将功力施至绝顶,泼风似的跃起追去。 二人一前一后疾电似的飞奔了一会,牟汉平已施足全力,速度已和沙俊峰不分上下。老化子斜眼望了一下,不禁暗暗的点了下头,忖道:“这小子当真不比等闲呢!” 无星无月的晚上,空气有些微森森的寒意。 “铁胆墟”“无上堂”的大厅里,今夜是高朋满座,英豪云集。 主人申昌玉、申昌汉兄弟,是一对没遮拦的汉子,二人没开山立寨,但侠誉却是名满武林。 兄弟二人之所以隐匿“铁胆墟”而不作出岫之念,是因为老大申昌玉在感情上受到一次很大的刺激,那便是他的第一个恋人竟是天下第一淫娃——“玉面黑心”罗玉仙。 申昌玉发现之后,会极力苦谏,希望罗玉仙与其同回“铁胆墟”,自己愿意与她归隐林泉,但为罗玉仙所拒,他的武功本能超越罗玉仙很多,本可把她杀掉,为武林除害,但终于一时忍不下心,而罗玉仙对他也是付出了真情感,因此才一气之下,奔回居处地与兄弟申昌汉一起过着葛天氏的生活。 大厅里,除了主人申氏贤昆仲,计有:“金戈”夏仲豪、“神刀王”熊武,九名金衣手下在大厅外环伺,再过来就是“红纷王煞”苏红凤、卓紫君、黄菊、白霜、陆萍,另一位便是罗妙嫦。 他们之所以会骤集“铁胆墟”,是被罗妙嫦的深情感动,原来,他们离开玉龙山后,罗妙嫦处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世,她生父乃是“铁胆墟”“血斧”申昌玉,灵机一动之下,便告诉了夏仲豪,希望他们跟她同去“铁胆墟”,她将以父女亲情悦服“血斧”共同协助牟汉平报毁帮杀父之仇,重振青龙帮声威。 夏仲豪当然知道她跟牟汉平这层不正常的关系,认为其情可怜,又是出诸于帮助牟汉平,他们原就保存着肝胆相照的友情,就毅然答应了。 红粉五煞正如黄菊所说,夏仲豪走到那里,苏红风也会跟到那里,而其余四煞更是以大姊马首是瞻跟着来了。 他们一到“铁胆墟”,首由罗妙嫦登门求见,献上乃母遗物,父女相见之下,不胜唏嘘,申昌玉问明来意后,慨然应允,愿倾全力支助,当然,爱屋及乌也是重大因素。 在这些日子里,申妙嫦(罗妙嫦改为父姓,今后以申妙嫦称之)父女团聚,固然享受天伦之乐,苏红凤与夏仲豪感情与日俱增,申昌玉硬是混充长辈,替他们主持了婚礼,享尽闺房之乐。 但是,他却在暗中进行一件工作。首先,申昌玉拉来他的挚友丐帮之主沙俊峰,希望他来协助牟汉平,讵不知沙俊峰早已卷入这场是非旋涡,于是一拍即合,经过一番商议后,外面由沙俊峰联系,当牟汉平犁庭扫穴,向“凌云崖”发起行动时,他们也就付诸行动。 现在,牟汉平被沙俊峰找来了,当他听到众人为他奔走、助拳,心中感动不已。 日子倏倏忽忽的溜过去了,真像流水那样的滑溜而又不留痕迹,在这日子里,牟汉平曾一度离开“铁胆墟”,那便是埋葬韩梅蕊。 这天,那么突兀的,一位不速之客被带到了“铁胆墟”“无上堂”的大厅里——薛伏莲。 薛伏莲的到来,给予牟汉平和申氏兄弟的感觉是惊喜交集的——惊的是,她这一来必有十分重大的消息相告,喜的小,他们的等待,终于有个结果了——好与歹,总比闷在葫芦里强。 牟汉平与申氏兄弟等人,全以热烈的笑容来表达他们的欢迎之举。 在大厅里坐下,明亮的灯光映照着薛伏莲的面容,看上去,她有些憔悴,有些疲乏,也宛似有些儿强作欢笑的抑制。 敞朗的大笑过后,牟汉平道:“薛姑娘,你是怎么码子事呀?好像不大舒服,心里搁着什么?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强……” 薛伏莲轻拨头发,十分敏感的道:“见你的大头鬼了,我心会有什么事?气色不佳倒是真的,你不知道我这一路来是怎么个赶法,而这中条山爬起来,又活像攀南天门一样难。” 牟汉平忙道:“敢情是累着了,薛姑娘,也真辛苦了你……我想,是为了我的事情吧?” 薛伏莲啜了一口刚端上来的香茗,吁了口气道:“废话,若非为了你的事,我发疯啦?会赶命一样朝这里赶,中条山也不是什么林泉胜景,到处穷山恶涧,绝谷幽壑,丝毫也没有看头,八辈子不去我也不稀罕。” 申昌汉眯着眼笑道:“薛姑娘,你这话可有点欠斟酌,有失公允,中条山为天下名山奇岳之一,景色壮丽,风光雄伟,岭同龙蟠,峰似虎踞,苍莽幽深,一片奇突青翠,正是说不尽的秀美,道不完的奇丽,怎能说‘丝毫也没个看头’呢?” 她上下打量着申昌汉一阵子,“咯咯”地笑着道:“这一位,想必是申大当家的令弟申二爷申昌汉了?” 申昌汉眉开眼笑道:“不敢,不敢,正是在下。” 薛伏莲抿抿唇儿道:“申二爷,你可好口才哟!” 申昌汉往椅背上一靠,做了个当仁不让的姿态,口中却假谦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信口胡言罢了,如何谈得上‘口才’?倒是姑娘你……” 申昌玉冷冷打断了乃弟了话尾,道:“老二,少来打岔!正经事还没谈,哪有工夫说些闲话!” 牟汉平沉声道:“薛姑娘,这次你来,可有重要消息要告诉我们?” 薛伏莲抛了一个眼波给申昌汉,颔首着道:“当然,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而且,必是你们急切所需要知道的。” 牟汉平点点头,道:“谢谢你,也许我们一直在期待着就是你所带来的消息。” 薛伏莲眼珠一转,道:“可是我这次却不想白忙,多少要捞一点代价!” 牟汉平道:“薛姑娘,假若真如你所说的,那么,我付你多少代价,须看你带来的货色有多少分量而定。” 薛伏莲“吃吃”一笑,道:“放心,姓牟的,包管一分钱一分货,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而且,信誉保证其可靠性。” 牟汉平侧首望了申昌玉一眼,笑道:“你可委实难缠,先说你带什么消息?” 薛伏莲摇摇头,道:“别来这一套,牟汉平,要卖的就是这个,先露了出来,还值半文么?我喜欢自己订的价钱,不甘心随人怜悯、赏赐,你明白吗?” 牟汉平知道她是一语双关,以往她对自己可说是有情有义,自己何曾又给人半点颜色,故意笑骂道:“你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薛伏莲面不改色的道:“莫非谁还嫌钱腥?怕银多坠着了?金珠宝玉,可是多多益善。” 申昌玉淡淡的道:“先开个价码吧,薛姑娘。” 薛伏莲似是早就胸有成竹了,毫不思索的道:“纹银五万两。” 牟汉平吃了丫惊,叫了起来,道:“你这是抢劫呀?薛伏莲,棒老二也没有你这么心狠法,我搞了个帮毁人亡,哪里去弄这些钱给你?五万两,就算生铁吧,也堆得起一座铁山了。” 薛伏莲好整以暇的道:“我是一分钱,一分货,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买不买随你,这人间世上,既无强买的,也没有强卖的,牟汉平,可是?” 牟汉平冒火道:“买任何东西,总也该容人讲讲价钱吧?哪有这么霸道,分文便宜不得的?你又不是朝延的‘嫠金署’,倒比那些专刮民脂民膏的官儿们还要狠了。” 薛伏莲笑盈盈的道:“街头巷尾摊贩可以讲价,不错,困为那到底不是性命攸关的事。但我要卖的却是关系着你们各位生死存亡的机密消息,这自然不可互为比拟了。” 牟汉平气愤的道:“不行,五万两太多。” 薛伏莲有恃无恐的道:“我说过世上没有强买的,也没有强卖的,你嫌贵那就算了,大不了交易告吹,我拍拍屁股上路!” 她一挑眼角,又俏生生的道:“只不过,我若一走,你们各位将来的损失,就怕不是区区五万两银子可以弥补的了。” 牟汉平恶狠狠的道:“你威协我们?” 薛伏莲轻笑道:“我哪敢,只是提醒各位罢了。” 申昌玉沉声的道:“薛伏莲,你心不要太狠,五万两银子在我们来说,也并不是像丢个铜板那样方便,这是一笔巨数,我们要拿,也相当吃力。” 薛伏莲“咯咯”笑了道:“哟,这话出自别人嘴里,我倒还相信,从申大当家口中说出,未免就有点离谱啦!大当家,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知道你是武林富豪,你的财产富可敌国,难以数计,休说五万两银子,就算是五万两赤足黄金,也难不住你呀……” 申昌玉皱眉道:“胡说,我既不开金山银矿,又没有良田千顷,哪来的‘富可敌国’?成千上万的弟兄全要吃饭,也不过是凑合着过生活而已……” 薛伏莲道:“大当家的何必哭穷?” 申昌玉正色道:“名名实言,怎谓哭穷?” 申昌汉忙道:“薛姑娘,我阿哥说的可全是真话,不错,我们的买卖遍及南七北六十三省,这都是正正当当的生意,生意做得大,张着嘴要吃饭的人多,一年到头,光为打点自己还捉襟见肘呢!委实难有余钱,行个好,少要几文吧!” 薛伏莲笑笑道:“那么,我们不必再谈下去了。” 申昌汉急道:“唉!唉!这是何苦?你好歹减个数目,行不?” 薛伏莲断然道:“不行。” 牟汉平着恼道:“薛伏莲,做生意也该讲个情分吧,我们过去总还相处过一段时期,总还有点情感存在,再说,我们是你唯一的主顾,你这‘货色’除了我们就无处可卖了,叫你少算点,你更认为‘奇货可居’?这简直是不上路。” 薛伏莲也发了脾气,道:“好呀!你现在倒套起交情来了,我费尽心机,冒了偌大风险,老远巴巴翻山涉水的赶了来向你们通风报信,落得连个‘好’字都没讨到,这可真叫‘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啥’。罢,罢,不用谈啦,我走就是啦!” 申昌汉忙劝道:“别走啦!我的姑奶奶,大家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嘛……” 薛伏莲一甩头,强横的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突然,申昌玉道:“好,就如数给你。” 牟汉平忍不住骂了起来,道:“薛伏莲,你吃多了敢不怕撑死你娘个态?” 薛伏莲得意的笑了道:“我是个金仓银库,再装多少也没有问题。” 牟汉平悻悻的道:“真是个‘石女’,半点穷也开。” 薛伏莲嗔道:“喂,姓牟的,拿出点风度来好不好,大家做买卖,公平交易,谁也不会吃亏,还没见到货色,怎么就肉疼得叫哮起来?你怎知道我卖的货色,不值得你出的价钱呢?” 牟汉平重重一哼,道:“娘的,你算是拿着杆子,硬敲到我们的脑壳上了,给你五万两银子,你总该开口说话了吧!” 薛伏莲一伸手,道:“拿来。” 牟汉平呆了呆,不解的道:“拿来?拿什么来?” 薛伏莲眉儿挑起,尖声道:“五万两银子嘛,拿来呀!” 牟汉平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小心眼,我们既然答应了你,莫非你还怕我们失言背信不成,这不是天大笑话么?” 薛伏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钱财到手才心安,明知你们说一不二,素来守信,但,我还是喜欢先拿到报酬。” 牟汉平无奈的道:“好吧,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刚想伸手入怀掏取,申昌玉已摆手道:“不忙,汉平,我这里有现成的银票,先垫上吧!” 牟汉平犹疑了一下,道:“够么?” 申昌玉道:“足够了,老二,去拿!” 申昌汉匆匆自去,牟汉平道:“我也正好没带这么多银票,改天见到郭叔叔再取来还你。” 申昌玉笑笑道:“再说吧,我也不差这些。” 薛伏莲嘴里“咦”了一声,道:“到底还是自己人亲近,大笔银钱,你们居然推来让去,稀松得全不当一回事,但一临到我,那就斤斤计较,生怕多给了……” 牟汉平怒道:“你懂得什么叫情感?什么叫道义?” 薛伏莲一撇唇角,道:“我只知道,白花花银子便能代表一切。” 牟汉平恨得牙痒痒的道:“薛伏莲,你一个女人,要那么多钱作什么?也不怕引来野汉子生吞了你?” 薛伏莲眼珠一转,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有了钱,我还不晓得支配么?这才真叫笑话?” 牟汉平道:“我是怕你叫钱烧了心。” 薛伏莲正待反唇相讥,侧门里,申昌汉已经奔了进来,他伸手递过一叠银票,气吁吁的道:“喏,拿去,十张银票,每张五千两,太原‘宝盛钱庄’的票子,南北十三省到处都可兑现。” 薛伏莲在手中数了一遍,又细细检验过了,这才嘻笑颜开的揣入怀中,心满足的道:“没错,数目正合,二爷,还是你比较落槛。” 申昌汉抹了把汗,坐了下来道:“落什么槛,是叫你逼上梁山,实在肉疼得慌。” 牟汉平大声道:“行啦!薛伏莲,你要的已得到,现在该给我们所要的了。” 薛伏莲笑得花枝招展的道:“当然,我这就告诉你们这桩天大的机密……” 她眨眨眼,接着说道:“只要我一说出口,你们就会觉得那区区五万两银子花得不冤了。非但不冤,而且得得便宜呢……” 牟汉平怒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快说正经!” 申昌汉也迫切的道:“薛姑娘,银子你收妥揣稳了,如今也该快些亮亮你的‘货色’啦!” 只有申昌玉凝视着薛伏莲,默默无语。 薛伏莲端起杯子,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先润润嗓子,总可以吧?” 牟汉平恨恨的道:“真是的,银子到手,你的毛病就来啦!” 薛伏莲伸出舌头舐舐嘴唇,挑起眉毛来道:“姓牟的,你急啥?我还敢不说么,拿人钱财,自当与人消灾罗!” 牟汉平咆吼道:“你是有完没完?谁有兴致和你尽扯些闲篇?” 薛伏莲摊摊手,说道:“好,好,言归正传,各位,我带来的乃是一个惊人的消息,有关‘凌云崖’已获悉各位的行动,在半月之前,他们与‘黑楼’已取得协调,‘黑楼’的楼主曹羿,决定了全力进军‘铁胆墟’,由他带领‘地组’、‘黄组’二十名‘犰杀手’正面攻击,而‘乾坤一指’杜无双、‘剑手’余非两人,各领‘天组’‘犰杀手’及‘玄组’‘犰杀手’作左右侧翼攻击,‘千臂童子’雷峰和陈老执法,则率领三百名手下作为各路接应,另外,在曹羿身边当然有他的护卫跟随。 “而‘凌云崖’的人马,由‘黑狐’亲自率领,阻截各路的来源人马,他们这一攻击计划,已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全力来犯,彻底消灭‘青龙帮’及其友人。” 申昌汉吼了一声,怪叫道:“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只要他们胆敢越雷池一步,看老子不一个一个叫他龟孙子横着出去!” 薛伏莲道:“别闷嚷,又不是我要和你们作对,犯得上行着我叫哮?” 申昌玉平静的道:“曹羿这个决定,却显出我意料之外,他居然孤注一掷?” 薛伏莲点点头道:“不错,曹羿叫牟汉平简直给气疯了,当众沥血起誓,必杀牟汉平替‘冷面一尊’奚仁等四人报仇,他倾尽全部力量追捕你们,不将你们剜心挖肝,他绝对不会甘休!” 牟汉平不屑的道:“姓曹的想得倒美。” 薛伏莲又道:“曹羿已起了重誓,赌了毒咒,他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担冒多大危险,他将不显一切的向牟汉平大举报仇,他曾表示,哪怕为了此事,赔了他的性命,使‘黑楼’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也毫不考虑,他已决心和你们拼了。” 申昌汉一拍手,暴烈的道:“好极了,我就喜欢打这样的硬仗,老子们赤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不成?我操他大舅。” 申昌玉沉思了一会,道:“曹羿这次竟会做到这种绝处,倒令人吃惊,他虽是个暴君,是个魔头,是个大刽子手,但一向来说,他也相当奸刁狡猾,除非恨至极点,他不会如此正面上阵,罔顾后果的。” 申昌汉火暴的道:“阿哥,他‘黑楼’都是些天兵天将不成?还不全是肉做的大活人?叫他们来,看‘铁胆墟’的儿郎们能不能把这些王八蛋,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样子?” 申昌玉道:“不可轻敌。” 一直站在旁听立场的夏仲豪也不禁岔怒的道:“也可真叫横啊!我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反打一钉钯,再怎么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非但要进境过界,要待来我到我们的地盘上,骑上我们的脖颈啦!好,让他们试试看,他既‘永不泯仇’,我们便和他‘死拼到底’,‘黑楼’既不怕流血搏命,我们更怕了不成?呸!” 牟汉平凛然道:“要来就来吧,叫曹羿看看,天下之大,并非由‘黑楼’独自称尊,也有同他分庭抗礼,锋刃相交的人物。” 这时,薛伏莲轻轻的道:“各位,你们可真是要同‘黑楼’正面火拼?” 申昌玉用力颔首,道:“一点不错。” 薛伏莲吸了一口凉气,道:“先时,我还在猜,你们可能会同‘黑楼’硬干,但也很可能暂避对方的风头……” 牟汉平冷冷清清的一笑道:“躲藏就是怯懦,而退缩更不是大丈夫的表现,我们行道江湖,血与刃交辉的日子过多了,从这个过程中挺出来,就该有几分骨气,更何况,‘黑楼’跟我有‘毁帮杀父’之仇,又岂能不面对现实,以我们自己的力量解决恩怨。” 申昌汉声音宏亮的道:“说不定借此机会,正可将‘黑楼’这些凶徒一举残杀,为武林开万世太平。” 薛伏莲呐呐的道:“可是,‘黑楼’的实力仍是那么强大……” 牟汉平淡淡的道:“我们的力量也不差,薛姑娘,我们也绝不含糊对方。‘黑楼’有多大的本事,有多大的道行,不妨全施出来,大家彻底踏实的了断一次,他们能狠,难道我们就不会毒?” 申昌玉缓缓道:“这将是一场势不两立的死斗,我帮将高举正义旗帜,为父报仇,一方是打着邪恶的大旗,斩草除根,自古正邪难两立,这一战,总有一方要在拼斗之后,倾倒溃灭。” 申昌汉接口道:“我看‘黑楼’散伙垮台的成分要来得大些。” 申昌玉笑了笑,道:“反正,不管是哪一边,在这场血腥惨烈的应战中,都将极为艰辛,剩下的固然倒了,而那站着的只怕亦是气息奄奄,遍体鳞伤了。” 申昌汉大大摇头道:“这可不见得,阿哥,损伤固然难免,但却不至于你形容的那样凄凉。” 申昌玉道:“老二,你口气好像我们已赢了一样!” 申昌汉豪壮的道:“阿哥,我们必定会赢。” 牟汉平接道:“二叔说得对,逞强斗狠,我们固不可以,但事情落到头上来了,又岂能畏谁?” 薛伏莲笑道:“喏,各位的气魄真壮。” 牟汉平傲然道:“你不是没见识过,会是假的么?” 薛伏莲瑟缩的一笑,她的脸色变了变,忙道:“当然是真的……” 申昌玉问道:“曹羿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薛伏莲道:“确实时间不晓得,他们为的也是怕泄密,当时决定,行动日期由曹羿全权作主,只要他们认为时机合宜,一声令下,立刻全军出动……” 申昌玉点点头,道:“倒也是个聪明的法子。” 薛伏莲又道:“不过,据我师叔判断,行动的日子不会拖得太久,也许就在最近了。” 申昌汉道:“只要他们一有异动,我们这边就会立刻得到讯息。” 申昌玉吁了口气,道:“老二,也不要太过相信你派在那里的隐伏眼线及监哨,‘黑楼’幅面极广阔,地势复杂,四周林木幽深,如果他们存心潜行匿逸,有的是方法,光凭你那几个监哨,是守不住人家的。” 偏身坐在椅子上的薛伏莲,眸瞳中却掠过一丝不安之色,但微晃即逝,难以察觉。 申昌汉却又在不服气的道:“阿哥,我派在那里的手下,全是精挑细选的得力弟兄,个个都活心灵巧得很,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什么的,便包管逃不过他们的追踪了。” 申昌玉低沉的道:“但愿如此了。” 薛伏莲有意无意的问道:“二当家,这两天你派在那里的眼线,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申昌汉摇摇头,道:“没有,他们前日的回报,仍是一片平静。” 几乎看不出来薛伏莲唇角上浮漾的那抹笑意,她有些夸张的叹口气,道:“这样等,也真熬人。” 申昌汉颇有同感的道:“唉,可不是么?” 牟汉平轻摸着下巴,说道:“二叔,我们一入了黑,更要加意谨慎,仔细防范了,我猜,他们若来,一定是挑晚上。” 申昌玉不自觉的向窗外望了望,说道:“我也是这样判断的,而且,正如像今天一样,无月无星的漆黑晚上。” 薛伏莲的笑容,隐约中好似有些牵强,她抚着心口道:“二位快别吓人了,我却不希望今天晚上出什么差错,否则我被夹在这场是非当中,岂不冤透了?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与人拼命的……” 牟汉平笑着骂道:“娘的,也没见过你这么胆小如鼠的娘们,还居然出来跑江湖,搞武林情报呢!” 薛伏莲道:“姓牟的,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但发狠假态要看对象,我再晕头,也不会去拨弄你‘黑楼’那么难缠的主儿。” 牟汉平一瞪眼道:“好呀,这意思是我们容易对付吗?” 薛伏莲连连摆手,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说过你们好对付呀?只是你们和‘黑楼’在与我的关系上是截然不同的,我向你们通风报信,提供机密消息,对你们乃是大大的有利,而我又等于是你们变相的卧底者,雇请的帮手一样,这种关系,当然是友善的。可是,对‘黑楼’来说,就完全相反,我不但没帮他们,更一直在扯他们的腿,泄他们的底,这种情形之下,若叫他们一旦看出破绽来,我还能混么?” 牟汉平哼了哼,道:“你对我们有什么友善之处?‘狮子大张口’,卖一点消息就死要钱!” 薛伏莲“咯咯”的笑说道:“姓牟的,这‘一点’消息,可以帮你们多大的忙呀!,给你们减少多大的损失呢?人命可是无价的呀!讲话别不凭良心,至少,我还有东西能够卖给你们,彼此维持个买卖交情,对‘黑楼’,我却任什么也没得好卖的了,就拿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说,赚你几个子儿也是应该的呀!” 牟汉平道:“说来说去,像全是你占着理了?” 薛伏莲道:“事实是这样嘛!” 申昌玉整了整他束发的丝带,温和的道:“薛姑娘,虽然你为了利益才帮助我们,但,我们仍然感激你这千里传警之举,以后,即使你的价钱高点,我们一样愿意和你交易。” 薛伏莲神色似乎有些生涩,有些怅长,她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却苦得很,她没有回答一个字。 申昌玉没有留意,继续道:“天色不早,你就在这里留宿吧?” 申昌汉接腔道:“我们很欢迎,这里空房子多,也很方便。” 薛伏莲急忙摇头,像在掩饰什么惶恐意识似的匆匆说道:“不,呃,多谢二位盛情,我想连夜赶下山去了。” 申昌汉殷殷的道:“何必这么急促的赶路,太辛苦了,留宿明天再走也是一样,薛姑娘,出道难行,怕你迷失,再说,就算你马上走,也不一定赶得出去……” 申昌玉也点点头道:“山区之路,峰回岭叠,径窄道陡,夜间行走极为不便,尤其你对山间地形不熟,更易走失于幽林壑谷之中,我看你……” 薛伏莲十分自然顺着话意道:“既是如此,就请牟汉平送我一程好了。” 牟汉平连连摇头,推托道:“少给我增加麻烦,我懒得应付这种差事。” 薛伏莲不悦的道:“对一位少女,你怎能拒绝这样的要求?” 牟汉平道:“你不是‘少女’,姑奶奶,你是只‘母老虎’。” 忽然,薛伏莲的语调转为柔婉,道:“牟汉平,不要这么不懂礼数。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前来向你们示警传信,姑不论过去我们的交情,就说我仆仆风尘的劳苦,冒了生命危险这一桩,也足够你送我这一程的情分啦,不但够你送,就是你背着我下山也不为过……” 牟汉平有些招架不住的道:“可以找别人送嘛!墟子里有的是人手,随便哪个都能送你,何必非要找我不可。薛伏莲,我负责派人送你,我告罪了,我累得很……” 薛伏莲悠悠的道:“别人我不认识,走在一起多别扭,我希望你送。牟汉平,一次旅途救你,一次向你传警,等于两次救你的命,你就这样对待我?连送我一程都不肯?今日一别,却又不知几时能见面了,你回想起来时,便是想补送我一程,也没有机会了。” 申昌汉不觉动容,他帮腔的道:“汉平,你快送一送吧!人家话已说到了这步田地,哪能无动于衷呢?” 薛伏莲低柔婉转的道:“陪我走走,好吗?山道寂寥阴黑,我一个人,怕……” 夏仲豪催促的道:“牟兄,送一程又不是剥你的皮,怎的这么小家子气?快呀!还赖在椅子上做什么?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了。” 申昌玉一笑道:“薛姑娘既要你送,你就送送吧!她不愿住在这里,总得有人陪她走一段路才对。” 牟汉平懒洋洋的站了起来,道:“住一宿又怕什么?没人会吃掉你,更没有人抢你的银票。宽敞的房间,软软的床铺,岂不胜似你一脚高一脚低的摸黑走路?我保证‘黑楼’的朋友不会巧到刚好在今晚上摸了进来,绝对连累不了你……” 薛伏莲摇摇头,轻细却坚决的道:“不,我一定要现在走,我不习惯住在陌生的地方。帮帮忙,牟汉平,只送一段就行,就算我求你,行不行?” 申昌汉叫了起来道:“汉平,你怎么啦,看你那股子为难劲,好像在吃毒药一样,如果薛姑娘叫我送,我早就蹦着跳着出去老远啦!” 申昌玉先瞧了老弟一眼,又微笑道:“快去吧,妙嫦那里我代你向她说一声。” 夏仲豪推了牟汉平一把,着急道:“我的牟兄,你这瘟劲一犯,可真够瞧的!” 牟汉平无可奈何的吁吐了口气,道:“好,好,好,送就送吧!这丫头片子是非要我走趟黑路不休的了。” 于是,薛伏莲笑逐颜开的道:“哟,这才算是侠士风度,英雄行动嘛!放心,只这一段,等我习惯了黑暗,你再指明方向,我就独自走,绝不劳你大驾远行。” 牟汉平慢吞吞的道:“如果你退还一万两银子,我便包管直接将你送到山下。” 薛伏莲吃吃一笑,道:“说的倒比唱的好,我的牟少帮主,若你再多贴我一万两银子,我不但不用你送,更背着你沿山跑十圈。” 牟汉平一束衣袍,道:“真是财迷转向!” 薛伏莲道:“怎么样?走吧!” 牟汉平没好气道:“不走还干什么?我们最好相见不如怀念。” 薛伏莲花枝乱颤般笑了,在申家弟兄的亲送下,出了大门,然后由牟汉平陪同,不徐不缓的在黑暗中向山下行去。 夜色虽暗,便二人俱皆练就一双夜眼,是而在无灯无光照路的情形下,仍然步履安详,平平稳稳的朝前迈去。 走了好半晌,薛伏莲侧脸一笑,道:“怎么不说话呢?” 牟汉平无精打采的道:“说什么?” 薛伏莲一脚踢飞路中一颗小石子,笑道:“说什么都行,譬如说,问问我别后的情形呀……” 牟汉平笑笑道:“同你,除了钱还能谈什么?” 薛伏莲笑道:“我是个很有灵性的人,绝非你想像中的那么财迷,你知不知道,我还相当多愁善感呢……” 牟汉平耸耸肩,道:“倒是新鲜。” 薛伏莲佯嗔道:“你这人倒是怎么啦?半点人情味也没有!” 牟汉平“嗤”了一声,道:“人情味全叫五万两银子榨光了,哪还剩得下这些个闲情逸致?” 薛伏莲笑了起来,道:“你这人呀,说你冷漠吧,有时候还颇风趣,说你风趣嘛,往往又冷寒得紧,姓牟的,若是天下公举第一邪怪之人,恐怕是非你莫属了……” 牟汉平皮笑肉不动的道:“若是公举剥皮大王,你也包是第一。” 薛伏莲哼了哼,道:“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姓牟的,我这票货色值不值这些银子?这只是你,我还多少看一点交情,换一个人,便多加我一倍的价钱,我也不肯卖这个命,银子固然是好赚的,但风险可冒不起,这种事半点纵汛出不得,否则,连死也没有个死处。” 牟汉平揉着手往前走,边道:“消息嘛,是很重要,价钱却委实太高,我如果再和你交易几次,就要变成一文不名了……”—— 第二十九章 薛伏莲“咯咯”一笑道:“少在我面前哭穷。” 牟汉平道:“你以为我有多少个五万两银子,我现在是‘帮毁人散’,真正的穷措大了!” 薛伏莲道:“好了,我们别再在钱上费唇舌了,再说下去,你还以为我真是个财迷转向的女人……”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短笺连同那五万两银子交给牟汉平道:“罗!给你。” 牟汉平一怔后,道:“薛伏莲,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伏莲道:“这张短笺,原是我师叔从韩梅蕊身上抢走的东西,因为事关‘凌云崖’机密和你的身世,而且当时你的武功尚未登堂窥秘,若一旦让你知道身世之后,恐怕你一时不忍,找上仇家理论,冤枉赔上一条小命…… “令堂就是昔日邪中邪‘七毒天王’的徒儿‘花凤’段玖瑶,因行走江湖之夕,遇上仇家,以从欺凌,正当生命垂危之际,被令尊救下。日久情生,便身相事,令祖不愿意他儿子娶一个黑道邪魔的魔女为妻,坚决不允这门亲事……” 牟汉平蓦而惊叫道:“你是说,我母亲就是‘花凤’段玖瑶,昔日天下第一美人,常公逸的师妹?” 薛伏莲道:“不错!” 牟汉平道:“那与‘黑狐’冯禹又有什么关系?” 薛伏莲道:“冯禹乃‘厉神君’的女儿,令尊行道江湖,遇上了她,意欲委身相事,令尊乃性情中人,与令堂已有肌肤之亲,虽然为令祖所拒,但依然守情专一,乃以有家室婉拒,因而触怒了她。 “那时令堂已身怀六甲,而且在‘七毒天王’保护下,冯禹虽然有‘厉神君’撑腰,但对她却无可奈何。 “于是,冯禹更是怀恨在心,无时无刻不作报复之态,当令祖仙逝后,令尊去与令堂团聚的时候,冯禹又勾结了令堂胞妹‘花狐’段玖英,她们算准了令尊到达时日,由你姨母勾结常公逸,并在酒中下了淫药,发生了苟且之事,令尊不察,一怒离去。” 牟汉平道:“这一点我已听到罗前辈提过,只是没有你说得那么详细,而罗前辈言辞隐约,并未说明‘花凤’段玖瑶即是家母。” 薛伏莲道:“冯禹计谋得逞,又再次托人向令尊提及婚事,当时令堂仍不知道情海起波澜,将你送到令尊处之后,苦苦等待心上人的归来,令尊看到你,顿时憬悟其中必有蹊跷,乃再次往驻马镇,而且坚拒冯禹这门亲事。冯禹在羞怒交迫之下,竟将令尊掳至‘凌云崖’,写了一封信给令堂,彼若不自尽,便将令尊杀害。令堂伉俪情深,毫不思索地接受了这条件,以换得令尊的自由,而常公逸亦发现自己一时被人利用,竟害死了师妹,一气之下,愤走江湖,在经过长途的岁月,始查出‘花狐’的下落,愤而杀之,也就归隐,开了一家‘集珍轩’,长伴令堂,永不复出。” 两人并肩前行,薛伏莲将牟汉平的身世原原委委说了出来,牟汉平恍然大悟,当初父亲要他离开,可能是受到某种压迫,要他艺成之后,才可以返回帮中,就是怕自己功力不足,而得悉真相之后,铤而走险,非但功不成,反而丢掉一条小命,这时他对薛伏莲真是感激不已。 越走越快,路也越走越荒僻冷寂了。他们正在沿着一个斜坡走下来,斜坡下是条极窄的谷地,再往前,又需翻上另一道山岭。 牟汉平侧眼看了薛伏莲一眼,感喟的道:“说真的,薛姑娘,我发牢骚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我除了感激你帮我了解身世之外,你这人还有几分可取之处,至少对我不赖,前前后后帮了我不少的忙。现在,我想借此机会,向你奉劝几句肺腑之言。” 薛伏莲迅速的道:“请指教。” 牟汉平低沉的道:“江湖上的生活,总是动荡不安又危机重重的,尤其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更不合宜。你人长得俏丽,追逐者大有人在,何不急流勇退,择人而事?安安稳稳的过那后半世的日子,强似在江湖中打滚,刀头上舐血,若是弄到后来栽了跟头,岂非更为不值,我劝你此去之后,找个人嫁了吧!女儿家的世界在家里,并不在这纷乱邪恶的江湖道上。” 薛伏莲沉默了一阵,轻轻的道:“牟汉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话?” 牟汉平道:“为了你好。薛姑娘,人生的道路,并非全是平坦顺当的,总也有坎坷与崎岖,江湖道上尤为如此。你收手引退,找个伴儿做搭档,过那相夫教子的正常生活,你将会发觉,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到生命,这才真正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慰藉与满足。” 薛伏莲忽然笑了笑,那种笑,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有点苦的意味,道:“说真话,这些个道理我并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想到,但是,如果真的要朝这上面做去,可就很难了,难得叫人心里泛酸,进退维谷哩……” 牟汉平道:“这要你下决心才行。其实,我倒是不觉得真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自己往外退,相信谁也不能拉你,也拉不住你……” 薛伏莲像是试探着些什么的道:“如果……我真为了想嫁人生子,而不顾一切牺牲,甚至遭人责难,你会认为这是正确的,值得么?” 牟汉平毫不考虑的道:“当然!” 薛伏莲又道:“你也会原谅我为了此一目的,而做也的不得已的行为?” 牟汉平看了薛伏莲一眼,不解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伏莲急忙笑了笑,赶快解释着道:“我是说,如果我为了退出江湖,为了要嫁一个和我相爱着的人,为了真正过那种女人的生活……若为了我这些目的,而勉强自己必须接受某种不愿接受的行为代价时,我是应当的吗?” 牟汉平想了想,缓缓的道:“这却要看你自己勉强要做的那些事情而定了。有时候,某些品德操守或做人上的问题,往往要比个人的理想更值得重视。” 薛伏莲不自然的抿抿嘴,显然心不在焉的道:“哦,是这样!” 牟汉平忽道:“你在想什么?或者,你有什么心里想表白的意思不便出口?” 薛伏莲立即掩饰自己不安的反应,她夸张的笑着道:“见你的大头鬼了,我在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而且,对你,我有话何须隐瞒?犯不下。” 牟汉平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就好。” 薛伏莲指指前面那道起伏的岭脊,笑笑道:“送我翻过那道岭脊,你就打道回府吧!我不敢劳驾远送了。” 牟汉平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这一送我倒得到了很大的收获,第一,我收回了五万两银票。第二,我获悉自己的身世,也巩固了我今后做人处世的方针,假如不是处于这特殊的情形下,我倒真要好好的谢谢你,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但愿能有重逢之日,我再补偿你今夜对我的赠予。” 薛伏莲哼了哼,道:“我知道,你是想回去与申姑娘谈窝心话吧!” 牟汉平笑道:“倒不完全是为了这个理由,我跟她结合虽然不怎么光明正大,她使用的手段也很卑鄙,但其情有可然,何况她母亲为了武林正义牺牲,古人说:‘盖棺才能定论。’这话不无道理。一个昔年声名狼藉的恶魔,举世皆知的淫娃,居然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申伯母虽然表明要我不必重视此事,申姑娘自己也把这档事潜藏心灵深处,绝口不提,这正是她操守的表现,我认为值得可取。至于年龄的差距,那并不是婚姻的障碍,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在乎外面的徘言,反过来说,你与荆娘都是一个好女孩子,你也曾救过我,助我于危难,但我总觉得你和我像隔着一层什么的,距离拉不拢,感情也难以相通。至于荆娘,她有女孩的天真,但却潜藏着一种狡黠的报复心,这种天生具有的个性,使人望而生畏,却步不前……” 薛伏莲忙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感觉,我还认为我们彼此之间熟络的很呢!” 牟汉平耸耸肩,道:“但愿如你所说,也但愿是我多疑。” 薛伏莲脸色一变,瞬又恢复如常,佯嗔道:“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有什么好叫你疑心的?人总不能剖开心肝五脏给人验,要不,我真给你剖开,让你看个清楚,你当我姓薛的是什么人?” 牟汉平一笑不言,片刻后,他们已经穿过了窄谷,攀上了岭脊,本来应该顺岭而下,但是,薛伏莲却径自朝横里右边走。牟汉平跟了上来,迷惘的道:“喂,你朝哪里走呀,直下了,岭角便有一条山道往外通出,顺着那条路走,即可转出山区之外,你现在却是个怎么走法呀?” 薛伏莲一边往侧走,一边笑着道:“你就只晓得这条路,我却发现了另一条捷径,从岭脊右边直走下去,是条荒废的羊肠小径,小道的尽头,也接着你说的那条路,不过,却近了三里多,少绕了一个大圈子……” 牟汉平“哦”了一声,迟疑的道:“是么?你有没有搞错?” 薛伏莲一下子站住脚步,气吁吁的转过身来,双手叉腰道:“你呀,这一趟送我,从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不情愿的。如果阁下实在为难的话,请到此止步,我也实在不敢劳驾了。这条捷径,我来的时候才经过,岂会弄不清楚!你怕再走远了,现在就请回府,我一个走算了……” 牟汉平无奈的道,“好,好,算你对!我们就照着你说的路线走,这总行了吧!” 薛伏莲忽又“咯咯”笑说道:“本来嘛!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哪有像你这样磨磨蹭蹭、弯弯扭扭的。你还是在送救命恩人,可不是伴着仇家走路,瞧你那副狗态样子!” 牟汉平“嗤”了一声,道:“但愿是救命恩人,而不是我前世的讨债鬼转投生来的。” 薛伏莲一边朝着黑暗崎岖的岭脊右侧方走,边笑道:“我们先别抬杠,牟汉平,那申妙嫦,现在约莫经过申大当家的说项,名分已定了吧?” 牟汉平道:“你,你怎么知道?” 薛伏莲轻轻一哼,道:“察言观色,再听人说话,照常情推测,哪有不中之理?再说,你刚才说了一大堆,什么其情可怜呀,两情相悦啦……” 牟汉平没有争辩,二人顺着岭脊朝下走了去,地面起伏不平,凹凸坑石极多,山风强劲,天地一片黝黑,树梢在风中呼啸,远山近岔,全幻似巨魅投影,幢幢参差,横竖不一,周遭的山岩树丛,看上去也是那样的模糊难辨了……… 这时,薛伏莲忽然沉默下来。 牟汉平问道:“你好像又在想什么心事?” 薛伏莲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在想……你真的很爱那申妙嫦么?” 牟汉平肯定的道:“当然,我用我全部生命的热力去爱她。” 黑暗中,薛伏莲的面部肌肉,起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巨变,她似在呻吟般的道:“你要娶她么?” 牟汉平道:“完全正确,我要和她成立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生一群可爱的孩子……噫?你怎么啦?嗓子有些不对。” 薛伏莲勉强笑道:“没有什么,真的没什么……牟汉平,我只想告诉你,有时候,人们做的事,并非他们情愿那样做的,他们受着不可承担的压力,遭到难以抗拒的逼迫,他们心中痛苦,但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人是自私的,都光顾着本身的利害,往往将自己的解脱,建筑在别人的灾难上,这不是说这人没有天良,只是他逼不得已……” 薛伏莲的话越说越低,越说越快,好像在辩白什么,解释什么,申论什么,但却更像是在后悔什么,到了后头,她的语声竟颤抖起来…… 此刻,他们已来到岭腰——刚好是一排峭壁并立的下面,那排峭壁斜斜伸出一点角度,宛似民间风,除非站在壁顶边缘,否则,上下全看不到,这里是一片较为平坦的洼地,有峭壁挡着,山风也似减弱了很多。 正扶着薛伏莲小心走路的牟汉平,闻言之下,不由一阵疑惑,谨慎的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真的想说些什么?薛伏莲,你……” 他才说到这里,薛伏莲猛的挣脱他的手指,像发了狂一样飞奔而去。 牟汉平怔了怔,本能的追出几步,便立刻就停止了,他靠近一块山岩,他思索薛伏莲的话,想到韩梅蕊,也想到申妙嫦…… 山区的生活是平静的,但是在平静中,谁也触摸得到那种沉闷紧张的气份,山雨欲来前的寂然,往往便是风号雷奔大震荡的前奏。 牟汉平自从被沙俊峰带到“铁胆墟”,在焦急的期盼中,心情渐渐比较烦躁起来,他已多少失去了才开始时那种沉稳的安祥,因为,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待多久? 与“凌云崖”的仇怨,是必须要解决的,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他喜欢越早了断越好,他厌恶像这种漫无天际的等待下去,他不情愿心里老是有层阴影罩着,更不愿精神上一直有所负累,他希望干干脆脆的落个结果,好与歹全无所谓。 当然,他和申妙嫦的这段情感也该有个完局了,他们已有夫妻之实,虽说那是在不正常之下的合体,但总要有个解决,本能他可以不理,但他也的确受到“玉面黑心”罗玉仙精神的感召,他决心负起责任来。 但“凌云崖”这档子事,对他来说,关系太大了,如不彻底解决,难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帮众,难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这些焦躁烦闷的日子里,牟汉平唯一的能够平静及安宁,便是与申妙嫦相处的时候,她绝口不提那档事,像大姊照顾弟弟似的予他安慰,予他鼓励…… 他曾要求会同申昌玉的人,合力主动出击,却被申昌玉所分析的现实利害情况否决了他的想法——申昌玉不赞成远兵攻坚,因为“凌云崖”后面的一股力量来自“黑楼”,申昌玉顾虑“黑楼”会以游走闪避的战法偷袭他的老巢,而“黑楼”自“冷面一尊”折翼后,就扬言誓不灭牟汉平而不罢手,“铁胆墟”处于山区,易守难攻,聚兵出战,远不如以逸待劳。 于是,只有继续等待了。 牟汉平正在房里无聊的踱着步,门儿轻敲,申妙嫦端着一只瓷碗,翩然而入,她将碗放在桌子上,对着牟汉平嫣然一笑,道:“别在那儿‘踩砖’啦!来,喝下这碗莲子粥吧!冰糖熬的……” 牟汉平走了过来,重重坐下,叹了口气,道:“这些天来,心里越来越烦了。” 申妙嫦依在一边坐下,体贴的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也晓得你的急躁,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寒天饮水,点点滴滴在心头,你的责任是何种重大,振兴青龙帮,策动反清复明大业,这些都需要你,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怎么可以如此浮躁呢?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牟汉平望着那碗莲子粥,又看着申妙嫦,苦恼的道:“我又何当不明白你的见解有理,但这么一天又一天的等下去,到底要到何时才是个了局?” 申妙嫦柔声道:“不要着急,汉平,爹说过‘快了’,我们不妨撑持下去,‘凌云崖’那边会忍不住的。” 牟汉平在桌沿上敲了敲,道:“这不用说我也知道,问题是他们要到什么才会忍不住找了来?妙嫦,你知道我心头的压力有多重,只要一闭上眼,我就可以梦见父亲被害的情景。青龙帮到处尸体狼藉的惨状,还有……” 申妙嫦轻声道:“还有什么?” 牟汉平低声道:“我们俩的婚事。” 申妙嫦柔柔的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有多大的难题在身上呢……汉平,不要以我为念,我以不洁之身冒渍了你,已经心里不安了,你还有荆娘、薛伏莲,甚至可以在红凤师妹之中,找一个适合的作终生伴侣,今生今世,我会像大姊一样永远照顾你……” 牟汉平伸手握住了申妙嫦的柔荑,深沉的道:“嫦姐,我不许你那样说,虽然行为有欠正大,但那是出于善意,而又是为了武林浩劫所作的牺牲,至于以前,那并不是于你的自愿,而是在情不得已之下被人强暴的,那人已经死掉,事情也就过去了,不可讳言,韩梅蕊在我心上占了很大的分量,我曾为她的死伤心过好一阵子,但死者已矣,留作长怀念吧,假如你同意,我想今后在祖先堂前为她立一个牌位,至于我,你已知道我受恩师重托,反清复明大业是何等艰巨,我需要你这样任意道远、深明大义的妻子,来和我同甘共苦,同事中兴大计。” 申妙嫦眼眶有点湿润,道:“汉平,你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同意,凡是你决定的我都同意。” 牟汉平看着眼前的人,道:“只要等我把个人的恩怨一旦解决,我们一天也不耽搁,马上成亲,因为中兴大业是长远之计,即使在我们手上不能完成,我们也将交代孩子,像愚公移山一样,子子孙孙绵延不绝。” 申妙嫦热泪盈眶中,激动的道:“谢谢你,汉平,谢谢你不厌恶我,不鄙弃我……” 牟汉平道:“嫦姐,你不可如此自卑,汉平对你,夫妇何求?” 申妙嫦一下子扑到牟汉平怀中,泪如泉涌,她又是感动,又是喜慰的颤着声说道:“汉平,哦,汉平,你叫我怎么说好?” 牟汉平轻轻拥着她,真挚的道:“什么也不用说,嫦姐,你答应嫁我,你将心中一切都告诉我了……” 申妙嫦抽噎着笑了道:“想想,恍如一梦……汉平,自我对你做下那件糊涂的事之后,我便像毒蛇噬心一样,日夜不安,当我了解自己身世之后,原想奉养老父以终天年,却鬼差神使的将你送来了,更承蒙你不弃于我,相示以心,掏之以识,你非但不嫌弃我不贞,反而爱我怜我,喜我悦我,又如此真诚的要领我来同度此生。哦,汉平,你只帮我解脱桎梏,更美化了我的一生。” 牟汉平温柔的吻干了申妙嫦颊上的眼泪,低缓的道:“不要说这些话,嫦姐,我只是爱你,我给你的,远不如你给我的多,未来的希望,精神的依托,以及子孙的绵延,都是系于你身,你是给我揭示生之奇迹的人,敢是我们牟家的好媳妇。” 申妙嫦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牟汉平的下颚,而牟汉平的下颚却是髭根扎扎的,她深情隐于闪动的泪波中:“汉平,我们都自对方心里获得了以前以后部不会再有的,我们要好好珍惜。汉平,我会做你的好妻子,做孩子的好母亲。” 牟汉平深深的一笑道:“我知道,你会的。” 中妙嫦也满足的笑了道:“汉平,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叫幼平,你说好吗?” 牟汉平双瞬中闪耀着兴奋的光采,他点头道:“当然好,如果是女孩我们叫她雅君。” 申妙嫦自牟汉平怀中坐了起来,她的面庞上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憧憬,道:“汉平,男孩子一定要长得像你,头角峥嵘,仪表堂堂。” 牟汉平也低沉的道:“女孩子却需长得像你,娟秀清雅,娴淑端丽。” …… 蓦地,“嚓嚓”数声,打断了他的沉思,非常非常突兀的,几支火把亮了起来,在这几股青红焰芒的闪动下,紧接着又有数十支火把连续燃起。 那种火光的映幻,带着极度诡秘恐怖意味——青惨惨融和着赤毒毒的冷森色调、宛似吞吐着的蛇信。 于是,牟汉平惊愕的发现,幢幢人影,恍若鬼魅般在跳闪的光华中一一出现。 那些人,像飘浮在虚无间的鬼魂一样。 浑身的血液骤然间宛似要凝固了——牟汉平在倏起的震撼中,已认出对方的身份来,全是“黑楼”的人。 先是一刹那极为短促的惊愕与迷惘,但瞬息后,牟汉平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至少,他已恍然了大部分由这现实情况所牵连着的内涵。他知道,自己已身陷重围了。 “黑楼”的凶手们布好了这个陷阱在等他人进,而引诱他坠入陷阱的人,竟是薛伏莲!薛伏莲出卖了他。 血液中似泛着冰屑,全身发冷,牟汉平此刻内心的沉痛苦涩,远较他对现势恶劣情况的紧张。 他实在寒透了心,也伤透了心。人,竟是这样的奸狡狠毒,变幻无常的怪物么?不应该是这样的,这实在没有道理, 一个在不久之前还和你谈笑风声、细语委婉,甚至推心置腹又千里跋涉而来向你冒险传警的人,竟然会是一个诱使你步向死亡之途的凶神么?她那张姣好的容颜之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副丑陋的鬼脸。 为什么?薛伏莲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牟汉平那里,火毒毒的火把光辉照耀着他的面庞,他的面庞在苍白中透着暗青,他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但脸部的肌肉却僵木了似的紧扯不动,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双目的光芒却冷锐如刃,森酷得不带一丁点人性的意味了。 火把闪耀着,由起伏不匀的四周缓缓向中间围拢——以牟汉平为中心。 线条人影在晃摇的光芒中,徐步的走近了牟汉平。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生了一副叫人见过之后,便永世不能忘怀的相貌。 这个人身材特别魁梧高大,青光油亮的大葫芦脑袋,低额角,淡黄眉,双眼深凹,鼻子巨大而平扁,嘴巴汪湿,厚而外翻,露在黑袍之外的肌肤上,更长满了粗黑浓密的汗毛,看上去,这不是个人,宛如一头经过不完整的蜕变过程,而仍形成人状的大猩猩。 牟汉平记起了申昌玉曾给他形容过的曹羿的长相,现在,他知道申昌玉的形容是多么逼真落实啊! 这宛似一头大猩猩的人物,果然不需第二眼,他即能认出对方的身分来——曹羿,他的号称“锈剑邪纲”,是“黑楼”的最高首脑。 在曹羿右边,站着一个脸色青白、瘦长无须的人,这人年龄在三十二、三上下,他的两条手臂极其怪异地长过了膝头,稳定的垂直着,他年龄虽不大,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鸷气质,尤其是他那双隐泛青芒的细眼,微微眯着,就像是一双蛇眸。 曹羿的左边,紧立着一位长脸方颔、凤目隆鼻的威武人物,此人形色冷沉,气度拥容,人往那儿一站后,没有开口,已然隐隐散发着一种凛冽吓人的力量。 他的身旁是个须发皆白、金鱼眼、突唇的老者,这老者五短身材,面无表情,但那两双凸出的眼珠子里,却不时流闪出一股狂野又悍厉的光芒。 最侧边,也是一位老年人,大约有七旬的高龄,精神却矍铄得紧,鸡皮鹤发,掩不住他饱经沧桑世故之色,顾盼之间,另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狠样。 这些人,除了曹羿之外,其他几位,并不需介绍,牟汉平也可以一一猜中他盯的身分——那双臂特长的阴鸷青年,是曹羿的义子,“千臂童子”雷一峰;那长脸方颔,形相威武的中年人,乃是“黑楼”二楼主“乾坤一指”杜无双;金鱼眼的老者,为“黑楼”大执法“手剑”余非;余非身旁的七旬老人,则必是早已退隐离位的前任大执法陈宗无疑。 这陈宗号称“无上三剑”,在剑术上有异常深的造诣,也是一位大有来历的人物。 他在执掌“黑楼”刑旗的岁月中,不知把多少英雄好汉的生命从心中搓掉,也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因为处岁大了,才在不久前交出了“黑楼”的刑权,悠闲自在的在“黑楼”中颐养天年。 曹羿待陈宗是十分礼遇的,对这位积了多少年汗马功劳的属臣,也顺理成章负起了供养的责任,如今,居然也把这位退休养老,不问世事的老将拉了出来,可见曹羿对牟汉平是如此的慎重其事,又如何切齿痛恨,欲聚全力而杀之了。 他们六个人的六双眼,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牟汉平,好像在专心看着一个天外飞来的稀罕怪物,也宛似生恐一眨眼时,牟汉平便会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全是那样牢牢的、定定的盯着牟汉平。 六个人眼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深沉又冷酷的。 山风刮着,带着凄厉的呼啸自峭壁顶端卷了过来,四周的火把在闪动,在摇晃,幢幢的人影,便在火光映幻之下,变幻出许多奇形古怪的影像,而远处却是一片黑海,深深的,犹若荡漾着喋血黑海。 有清脆的“劈啪”声响起,当火把把青红光焰跳动的时候。 沉默中似乎有死亡的呻吟,沉寂的黑暗里,他的声音粗鲁得宛似夜枭的号叫:“牟汉平,我真是为你惋惜。” 牟汉平吸了口气,冷木的道:“曹大楼主,何时如此多愁善感呢?” 曹羿“呵呵”怪笑道:“如果说,凭你这副好身手,早早投效了我,还怕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可惜你我没有搭挡的缘分,却相反的成了对立,这样一来,就实在太可惜了!” 牟汉平冷冷的道:“我们之间,还是不要有缘份的好。” 曹羿点点头,道:“所以只好毁了你!” 牟汉平静静的道:“只怕是不一定会如你的意。” 曹羿伸手划了个圆圈,笑呵呵的道:“人该有个英雄气概,具有不屈之志,这是对的。但是也不能不面对现实。牟汉平,难道你自认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抵我‘黑楼’全部的精锐?” 牟汉平摇摇头,道:“我不能。不过,我会竭尽全力多拉你们几个人陪我上道。我可以断言,当我倒下去的时候,‘黑楼’今晚站在这里的各位,也不会有多少人侥存了。” 曹羿“咭咭”怪笑道:“你的勇气可嘉,我却不以为你将有索取如此高昂代价的机会。牟汉平,以你的本领来说,我们当然免不了会有损伤,但是,绝不可能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多!” 牟汉平生硬的道:“那就要看我的道行与诸君所施的手段了。” 站在曹羿身边的雷一峰,突然语声冷峻的插进来道:“姓牟的,在我们跟前称狂卖狠,你还算不上是块材料!” 牟汉平阴沉沉的道:“我知道你叫雷一峰,就算你是雷皇帝,我一样也能摘下你的狗头当球踢。” 雷一峰双目倏现赤红,他尖锐又昂然的道:“姓牟的,你不只是狂妄,更是愚蠢幼稚得可怜,当我们分你尸身的时候,你将因你这些嚣张的言词,更要被斩得零碎一点,我会叫你的同党再也凑不全你这一身。” 牟汉平狠毒的道:“我若碎骨分尸,雷一峰,你必也逃不掉形魂灰飞的厄运。” 雷一峰眼皮子急速跳动,嗔目欲裂的转向曹羿,道:“干爹,孩儿请命了此枭。” 曹羿慢吞吞的一摆手,笑道:“不急啊,阿峰,我包管你在今天晚上,一定能有出这口恶气的时候。” 风仪不凡的杜无双,轻咳一声,开口道:“牟汉平,你准备吧!我想你也不会希望我们会以一对吧……” 牟汉平强悍的道:“当然,在‘黑楼’来说,公平的拼斗才是反传统的。” 鸡皮鹤发的陈宗,大喝如雷,人虽老,火气却大,道:“好小辈,你杀本门所属,已是罪大恶极,累仇如山,眼看死在临头,你犹在这里耀武扬威,简直狂悖疾癫,混账至顶点!” 牟汉平冷冷一笑,不屑的道:“老鬼,你好好待在姓曹的裤裆下吃碗闲饭,却偏要跑出来献丑卖乖,我怕你这身老骨头却要埋葬此处了,你以为找着你那腐朽的破招牌就能唬住人?错了,你的‘无上三剑’如今除了能鬼划桃符般的比量着装腔作势外,还有什么用?” 陈宗听了,顿时气冲斗牛,暴跳如雷,大叫道:“胆上生毛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看我这就活劈了你!” 牟汉平一挺胸,昂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狗操的,你不够瞧!” 杜无双一把拉住欲往前行的陈宗,沉稳的道:“牟汉平,你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帮的少帮主,须知口舌逞强,不是好汉行径。” 牟汉平尖锐的道:“以众欺凌就更狗屁不如了。” 雷一峰大吼道:“放你的屁!” 牟汉平鄙夷的道:“干儿子,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三头六臂?你比谁都要使我恶心。” 雷一峰双目如血,暴烈的叱道:“姓牟的,你不要卖你的口把式,我会撕裂你的臭嘴,一颗一颗敲落你的牙齿,再叫你含着血吞回去,你等着瞧,我会使你尝到真正恶心的滋味。” 曹羿向雷一峰使了个抑止的眼色,阴阳怪气的道:“牟汉平,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你居然仍有如此的气魄,倒不能不说你相当硬札,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多说话,而留点精神准备在生死界上挣一挣!” 牟汉平沉沉的道:“你不是我,否则,你也不会为了冯禹那老帮子卖命,搞出如许大的纵漏了!” 曹羿脸色一沉,煞气森森的道:“牟汉平,你是在调侃我?讽刺我?” 旁边的雷一峰大叫道:“干掉他!” 曹羿忽又咧嘴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种!我但愿你一直在最后都这么有种才好!” 牟汉平平静的道:“我会尽量不使你失望。” 曹羿目光灼灼的注定牟汉平,半晌,他挥挥手,于是,站在他左右的人立刻分散开来,小心翼翼的往前包抄上去。 牟汉平的脸庞上一片铁青,双唇紧闭,断剑已经握在手上了。 曹羿笑得有如一头刚刚和雌猩猩交配过的雄猩猩,满足而自得,道:“牟汉平,你做梦也不会想到‘黑楼’会有这一记奇招吧?我们冒险潜进‘铁胆墟’,又颇花了点时间挑选这块好风水地可真不容易呢!我们为了要干掉你,不得移枕就教,而且掳住天地痴嬷和天山秃鹫,让薛伏莲来引你入口,如果我们把陷阱布得太远了,你就不会上钩了,哈哈……” 牟汉平这才知道薛伏莲何以会出卖他,冷森森的道:“你不要把算盘敲得太如意,曹羿,这里是申昌玉的地段,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一旦被他们发觉你们的潜入,不论你们是什么牛鬼蛇神,只怕就要全部横着的往山外抬走了。” 曹羿哈哈笑道:“我们已极其谨慎的通过了他们七道卡哨,避过了三拨巡列队伍。这方十分隐密,为岭腰的洼地,下面看不见上面的动静,高处又有峭壁斜伸,正好遮住火把的光亮,而距离山道又远,声音不易传出,当然,我不敢说绝对不会被他们发现,只是,当他们发现这里的时候,你已死亡,一切已成为过去,我们早就远飞三百里之外了。” 雷一峰冷凄凄的道:“你死了之后,申昌玉便找我来这里又有何用?他又没有起死回生之能,那时,他唯一可做的,就只有哭号着四处找齐凑拢你的尸体了。” 牟汉平阴森森的道:“如果我死了,申昌玉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们,刮掉你们各位的老根。” 曹羿大笑道:“不错!为了你这乘龙快婿,他会这样做的,但那时我们以逸待劳,坐候于山门之仙,客主易位,形势上又是一番风光啦!” 牟汉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要看你们努力的结果啦!” “千臂童子”雷一峰闷声不响,倏忽掠进,两支长臂幻成千百条暗影,风卷云涌圈上。 牟汉平暴退,断剑蓝光如水,一闪猛翻,寒流迸射,逼开雷一峰。 花白的胡子飞扬,“手剑”余非大鸟般凌空扑落,双掌如剑,石火般吞吐伸刺。 牟汉平猝移三步,刀芒似电,突然劈削,余非一挺弹开,“无上三剑”陈宗的“古铜剑”却浪洒千层般在一片莹莹冷光中,当头压下。 断剑飞快迎上,在连串金铁交击声里,陈宗身形欺人,“古铜剑”旋空而起,于飞扬的炫目花斜映下,罩向牟汉平。 剑回刃绕,牟汉平四周的寒芒滚动,裹着他往外硬闯,陈宗始避开锋面,杜无双一指似红,在虚无中倏戳牟汉平眉心,其快无比,诡异至极。 刹那间,牟汉平的剑光旋舞,一芒如电,陡然电射而出,正迎对方戳来手指。 在这一招名曰:“投世”的剑法突现里,杜无双逼不得已,疾迅掠开。 观战的曹羿大喝道:“‘天’、‘玄’二组‘犰杀手’何在?” 暗影里,三条大汉鬼魅般悄掩而上,其中之一举起一根又粗又重的锁铁棍,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牟汉平的脑门,另两个却鬼鬼祟祟的分散在左右,抖手间,八支银白色的短小无羽箭射了过来。 这玩意,牟汉平知道这名叫“迷魂箭”,它内装迷药,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暗器,不敢用剑去磕,身形贴地滚翻,剑刃仿佛蓝焰旋舞,环弧相套,猛往四周扩展。一招“轮回”,那两名施暗器的“玄组”犰杀手,已突的尖号着倒跌出去,二人齐齐肚开膛破,血雨同肠脏一起洒上了半天。 人影倏映,杜无双一指飞来,牟汉平剑弹若虹,反斩上去。后面,“手剑”余非暴闪而进,双手竖立如剑,穿刺似电。 牟汉平猛跃两丈,那使实铁棍的“天组”犰杀手,由下往上倒击,牟汉平冷冷一笑,身子一蜷,顺棍滑落,剑斜“劈刷”响中,这位使棍的大权半个脑袋已飞向一旁。 就在这时,“手剑”余非的左掌沿掠过牟汉平的背后,他掌风如刃,带起了牟汉平肩处溜赤红鲜血。 牟汉平哼也未哼,大旋回,“映日”剑式中的“收魂”一招骤出,左右光华急闪,刃口居中飞劈,余非刚刚得手,但一条左臂同时被斩断。 怪号如泣,余非踉跄倒退,雷一峰的兵器也现出来扑救——那是一对“日月环”。 迎着雷一峰,牟汉平插剑猛弹,“落庄”搏敌,身与剑俣,一个跟头撞向对方,雷一峰双环击空,慌忙闪躲,陈宗的剑势已排山般的压倒。 牟汉平往斜刺里抢步,又是一式“收魂”,精芒暴现里,陈守的“无上三剑”同时展开,陡然间,寒芒如电,风云变色,在一片尖锐的剑气破空声中,天与地全被这莹莹光华遮掩,像一片广阔雄浑的半透明瀑布般罩在牟汉平的头顶。 于是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出现了,牟汉平的身形突然晃动,在晃动的刹那间,幻成数十个牟汉平的影像,每个影像,又全被卷在森森蓝光中,分成许多个不同的、不规则的方向,长短角度行向陈宗,如果有人来得及数一数,将会发现这一共有四十九个影像,四十八个假的,一个真的。 此乃牟汉平“驮云剑法”第一招“驮云”与第二招“映日”中的最后一式绝活——“地煞”。 “驮云剑法”共分三段,第一段“驮云”轻灵快速,第二段“映日”猛烈凌厉,牟汉平却综合运用于一式。 “无上三剑”破灭了,光寂影颓,陈宗打着转,往外滚去,每一滚动,身上的热血全喷洒得像几十个水管在漂水一样。 杜无双目眦皆裂,他的“乾坤指”在牟汉平的招数下敛之瞬息,点向牟汉平后脑。牟汉平一扭身时,“噗”的轻响,杜无双的铁指失去准头,但已截进了牟汉平的肩肉中,这一戳之力,直将牟汉平撞出三步。 眨眼间,蓝汪汪的剑芒,流闪在牟汉平双手,然而,刀锋猝然自牟汉平的狂旋下由中间暴劈,又是那招“收魂”,两溜寒茫泫花了人眼,这居中突现的一剑,便当头砍开了杜无双的面门,浓稠的鲜血与脑浆顿形成一团丑恶的图案,展现于一刹。 时间、距离、角度,拿捏得准确无比,一面紫光闪闪,布满倒须利钩的罗网便在这时飞卷过来,扯着牟汉平的下半身,将他卷了一个大跟头。 顾不得腿股上的血肉模糊,牟汉平咬牙挺身跃起,右侧一个魁梧大汉虎行上来,“双刃剑”偏斜而出,指向牟汉平左胸。 牟汉平剑起如电,连斩带劈,这魁梧大汉慌忙倒跃,但却蓦地肩头血溅,这位“巨灵煞”怪吼一声,连连的往外翻滚出去—— 第三十章 牟汉平突然有一霎的迷惘——因为他感到这位“巨灵煞”可以来得及躲闪这一剑,但是,他却未没得躲开。 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他思索,这时,“锈剑邪纲”曹羿已亲自扑上,右手一柄巨大的斑烂锈剑,左手是那面紫光闪闪的网,剑网并施,挟着无比的威力攻到。 四周二十多条人影,也在雷一峰叱令下,同时卷来。 曹羿那柄三尺半长,四寸宽的巨型长剑,锋刃上的底色是一种冷冷的青白色,但是,在青白的底色上,却沾布着一团团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黄褐色类似锈斑之物,如果有人认为那真是锈剑,可说大错特错了。这些黄褐色的点渍,乃是因为剑身在七种极毒的毒汁浸熬过才留下的痕迹,那七种毒汁乃是融和了天下最毒的七种毒草,用铜锅煮沸成黏液,然后将剑身置入共熬,一百天整,毒法与剑质润融,所有的毒性已融入剑中,于是,留下那永不消除的斑点在锋刃上,可是,却丝毫不损剑刃的锋利程度。 剑是剑,但却加上了奇毒的毒性,这柄看上去宛若“锈剑”的剑,事实上却是一柄最犀利阴狠的兵器。 锈剑闪耀着森森的光芒,划出了千百种不同的光影与怪诞的招数,在那面此莹莹的罗网掩隐下浪旋云翻似的卷来,曹羿是一代高手,展招之际,功力自见,与众不同。 “千臂童子”雷一锋的“日月双环”也流掣如电,回绕狙击,二十余名“地组”与“黄组”的“犰杀手”他一起拥上,顾不了道义,更忘不了规矩,“黑楼”的人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论用任何方式,越快解决牟汉平越好。 光如蛇电绕旋,牟汉平在闪腾穿掠之间,他的断剑弹射劈指,浑身滚动,他将刃与刃的空隙缩短至最少,剑同剑的连续衔接到最密。于是,只见人剑一体,在一股透明、冷森的犀利双锐猛的蓝芒中流转纵横,高悄低泄。曹羿的功力深沉,招式诡绝,但任他在众多好手的协助下,一时却也奈何不得牟汉平。 十名“黄组”的“猎杀手”,一面围攻牟汉平,一边空自包得心焦如焚,他们全都是施用暗器、一道的,以及阴诈伎俩的能手,可量在这种多人混战的情势下,却投鼠忌器,深恐伤害了自己人,所以,他们再是焦急,也不敢妄逞所长。 突然间,曹羿网如云盖此气弥空,锈剑幼成一片繁星之海罩下,口中厉叱道:“豁死上!” 两名贪功的急匹的“黄组”“猎杀手”悄无声息,扑地硬截,两人的手中早已分执网绳,“霍”声由下往上兜卷,同一时间,另两名“黄组”猎杀手的“百雀舌”也“得得”两响,由两只生铁圆筒里喷出。“百雀舌”是一种体质细微如锥尖状的极毒暗器,纯黑色,每借着铁管机关喷出,似雨似矢,横益一片,非常的歹毒霸道。 牟汉平的剑刃一斜猛飞,他的身子便在这一挥之力反挫下,以剑刃在前,快得不可言喻,破网洞绳而出,当成片的“百雀舌”凌空飞过,他的剑刃已横起切开那两名执网的“黄组”猎杀手肚腹,肚腹破裂宛似空气在强力压挤后的猝泄,“卟嗤”声响,花白滑溜的肠脏往外倒洒,而断剑的光华却在溜地暴跳中,将另一个施放“百雀舌”的“黄组”猎杀手,由胯下划开到胸骨。 锈剑乘隙闪电般劈来,牟汉平包矮身,“括”的一响,一绺头发连着头巾飞上半空。他左手拍地,一百二十九剑猛刺曹羿,身形倒弹,剑挥处,另一名用“百雀舌”暗算他的“黄组”猎杀手,也惨号阒手舞足蹈的往前仆去,这人的后脑被劈开成了血糊糊的一条血沟。 一条人影猝然冲到,这人才一近身,一股血腥味业已扑鼻,他以两脚弹起飞踢牟汉平,左边断臂处血洒如雨,但他的右手却翻斩吞吐,急攻猛罩。 这人是“手剑”余非。 身形飞旋,牟汉平的断剑在他旋回之中,蓦地由他手上滚至颈侧,他以颊扶柄,凹退尺半掠走,躲过余非的双脚,而剑芒仍在可以刺杀兴徘的距离内。 余非猛的往上虎跳,眨眼间,剑尖刃擦过他的左颈,划开了一条寸许深的伤口。在鲜血怒标下,他的右手也猛然插进牟汉平的右肋。 在脸庞刹那的扭曲中,牟汉平剑落如闪,“括”的一响,余非堪堪裂肉触骨的右手已断,这位有“手剑”之称的“黑楼”大执法,宛如喝醉了酒一样的踉跄两步,软软颓倒。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又猛而起自牟汉平后退的一瞬,他背后就像是被浇上了一桶沸滚的油一样,痛得他一抽搐,剑自腋下往后暴出,尖嗥似泣。一个壮实粗悍的“地组”猎杀手,已被透胸掀起三尺,这位刚刚偷袭得手的仁兄,甚至没有来得及体会一下他这种龌龊的成功滋味,便登时了账! 全身都在像发着高烧,牟汉平感到体内外部是那样的火烫,仿佛人就融在炉火中一般,但是奇怪的是欲又不时打着寒噤,他用力吸着气,而肌肤的每一寸颤抖都在撕裂般的痛苦,他浑身浴血,连一双眼也泛了赤。 残酷的拼杀并不能停止,不到有一方灭绝,便将永远持续下去,牟汉平在肉体的颤震下,仍然奋力冲刺,凌猛似出柙之虎。 紫纲飞旋,锈剑闪掣,那种快,那种狠,那种神鬼莫测的变幻,是牟汉平最大的威胁,但他却无从选择,只有咬牙硬撑下去。 一名“地组”猎杀手的三尖叉甫始由暗影中稍差一线的擦过牟汉平的后颈,他已一个凌空倒滚,剑刃参差宛似千百锥刺般同时飞出,一招“反照”,将这名敌人陡然间斩成血肉模糊。 锈剑闪自牟汉平异尖前约一粟之距,牟汉平猝而后仰,曹羿狂笑如雷,紫网猛的将牟汉平左臂卷住了,倒须钩深嵌入内,倏忽拉扯…… 宛似一枚圆球般猛然弹起,随着曹羿这一拉之势,牟汉平人同剑进,去似闪电。 曹羿目光冷僵,突然指剑相迎,像是他早已等候敌人的这一招了。 瞬息,只是瞬息,牟汉平急弹的身形猝而拔腾,千钧一发中,他足尖又准又急的点上了曹羿上指的剑尖,于是,锈剑微沉,断剑的剑锋“噗”声削落了曹羿左侧的耳朵,以及一大片的皮肉。 “哇啊……” 曹羿掩脸暴退,血雨洒溅中,雷一峰双环拼死迎截,牟汉平一个倒翻,剑刃又通了另一名正好扑上来的猎杀手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名“地组”的猎杀手,悍猛的执着大砍刀中宫直进,牟汉平的断剑振起一溜血珠子暴闪之下,抢前三寸透入对方的小腹。然而,他的兵刃尚未拔出,斜刺来的一棍,已将他打了一个翻滚。 棍影紧接着如雨落下,牟汉平满眼金光绕射,头胀如斗,眸瞳中是一片幻异的光影。他厉啸着连连滚闪,随着飞砸的棍棒溜地翻腾。 倏忽,他挺身暴进,剑似虹,在最后一棍从他的背上擦过的同时,断剑已将那个恶毒的执棍的“地组”猎杀手,透胸撞出五步。 紫网又如魅影般飞罩而来,锈剑似一道疽骨的邪咒,曹羿满脸是血,目凸如铃,他裂着牙,扭曲着五官,形同厉鬼凶神,狰狞至极。 牟汉平气喘吁吁,冷汗和着鲜血将他的全身浸了个透湿,此刻,他力疲神虚,五内如焚,像是每一根骨骼都已拆裂,每一块肌肉全已僵麻了。 但他却不能认输,不甘认命,他虽然已嗅着死亡的味道,隐然望见招魂的黑旗,他仍然要竭力与欲招他而去的死神挣扎。 一切似是绝望了,当无尽的黑暗宛如要永远随着这地狱般的山区之际,简直不可思议,令人不可置信的,那么突兀,在这岭腰洼地的四周、顶头,下沿,忽然亮起千百支火把,灯笼、风灯……仿佛群星倏闪,也似反逆了昼夜,一下子,这处流血搏命的地方,已被映照得一片明亮。 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也震撼了人们的思维与反应,当牟汉平和“黑楼”的人正同时感到茫然与惊骇的一刹那,申昌玉那激昂悲愤的吼叫声已随风传来:“黑楼的畜生!奴才!刽子手!你们即将为你们的卑鄙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由曹羿开始,所有“黑楼”的人全都愕了,他们搞不清楚,敌对者是如何找来的呢?尤其是在这个大功垂成的要命关头上。 岭侧,一声声颤抖的嗓音在哭叫道:“汉平,汉平,你安好吗?” 一阵无比的激动,牟汉平自双目血朦朦的晶幕中往声音传来处望去,但喉咙却咽塞着难以回应。 夏仲豪声如裂帛,道:“弟兄们,杀过去,斩草除根,刀刀杀绝‘黑楼’这些寡廉鲜耻、不仁不义的猪狗!” 一阵山崩地裂的啸叫,四周回响,数百彪形大汉,如巨浪般汹涌围来,在火光的照射之下,有如数百只支出柙猛虎,由各个不同的地形、地势,发狂一样扑近,刀茫泛闪,寒凛如霜似雪。 “黑楼”的人们才觉得情况不妙,却已不及应变,业已陷入重围之中。 牟汉平拄剑挺立一旁,缓缓屏声调息,“铁胆墟”的数百条好汉一鼓作气扑来,其势锐利,恍若怒洪决堤,声势浩荡。“黑楼”早丧元气,损折颇重,且又在惊慌突兀的不安心理之下,更加斗志消沉,魂飞胆裂,甫才接触,立时滚汤泼雪,纷纷败退。 刀光飞闪,刃芒挥霍,人的肉和人的血便抛扬洒溅了,震耳的呐喊,震耳的喝叱,震耳的怒吼,加上颤悸的号叫与惨嗥,千古以来不曾变异的杀伐景象又在重演。 申昌玉、申昌汉兄弟强悍如狮,当头夺阵。夏仲豪、熊武及红粉五煞,更蜂涌争先,疯狂扑杀,而数百名“铁胆墟”的儿郎,则更红了眼,横了心,豁死的冲刺杀敌。 血光刃影的掠舞中,一个窈窕的人影,奋不顾身的飞奔到牟汉平身边,人尚未到,声音已如杜鹃泣血般透进了牟汉平心的深处,“汉平,汉平……汉平啊……” 牟汉平颤巍巍的伸出左手,拥抱那奔来的人儿入怀——她是申妙嫦。 申妙嫦仰起脸儿,注视着牟汉平,她的面庞惨白如纸,泪痕斑斑,她簌簌抖索着咽泣道:“你……还好?汉平……我的人……刚才那一刹……我像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牟汉平轻轻的、温柔的拍抚着申妙嫦软滑的背,沙哑的笑道:“傻姊姊,别自己吓唬自己,我这不是好好的在着么?你当我是这么容易死的?” 申妙嫦泪如雨下,扑在牟汉平怀中,泣不成声道:“汉平,汉平,我不能失去你……一刻都不……答应我,汉平……永远别离开,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汉平啊!你怎么忍心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天……” 牟汉平呛咳着强笑道:“别哭,嫦姊,别哭,一切都过去了,危机已消失了,我们幸福的日子全在未来,不用替我忧虑,我会很快康复,真的,我又将健壮得似一条牛……” 申妙嫦紧紧的依偎在牟汉平的怀抱中,咽声啜泣道:“汉平,若不是那位不知名的魁悟得像‘巨灵神’似的壮士仗义传警,我们还真不知道哪里去找你……你送薛伏莲好久不回来,我们正急着到处寻你,但直到那位壮士浴血奔来,我们才晓得薛伏莲竟出卖了你,更将你诱入‘黑楼’布设在此处的陷阱中……” 牟汉平怔忡了一会,不禁深受感动,现在,他明白那位朋友为什么要故意受伤了——那才能使他有退出战圈的理由。 申妙嫦又悠悠的道:“我好心疼……汉平,你伤得很重,让我替你包扎后,再这么靠着你,希望你能够帮你承受一些痛楚……” 牟汉平眼眶有些湿润了,在申妙嫦细心的敷药的包扎下,他苦涩的道:“嫦姊,你好得不知该叫我怎么说了,我恨不得把你和我搓揉在一起……” 申妙嫦的一抹笑意融在泪与苍白中,道:“你知道,汉平,我们原本就拴在一起的,形体和心都不能分,也无可分……” 蓦然间,牟汉平尚未及品尝这丝甜蜜及温馨,一条人影已如同巨鸟般由火光中摇晃着飞落,紫网和锈剑是那么突兀又暴辣的罩下。 牟汉平的动作是本能的,他猛推怀中的申妙嫦,“映日”剑招中的第六式“地煞”猝展,四十九条人影裹入四十九道犹芒冷焰之内,骤散骤合。 一声鬼号有如狼嗥,先前已经受伤的曹羿挟着满腔的怨恨狙击未中,反而落了个全身剑痕交错,血喷如雨,他重重的摔跌地上,身上每一条剑伤都是血肉翻卷,猩赤淋漓,就如同几十张怪异的嘴在吮吸着。 牟汉平双目中煞气如霜,挺剑扑前——垂死的人,约莫更怕死吧!即使英雄人物也会在那死亡的恐惧下向死亡低头,那是不由自主的,也是人的天性。 痛苦翻滚着的曹羿,全身浴血的半爬起来,歪曲的丑脸是一片怖栗,一片惊窒,一片乞怜之色,他凄厉的嗥叫着道:“不……不……饶命……饶了我的命吧……我知错了,知罪了……我向你下跪……求你……” 牟汉平“格崩”咬牙,狠毒的道,“曹羿,你这叫恶贯满盈,报应临头,似你这等杀人如麻、天良丧尽的凶徒、野兽、疯子,正该凌迟碎剐才是,要想活命,除非你再转轮回!” 曹羿吼头如捣蒜,居然号啕大哭,全身抽搐,看上去令人好不呕心:“牟汉平……我身受重伤……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时了……我求你给我了个善终吧……牟汉平,我对不起你,但我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的基业、部众,甚至于我的生命,一起赔了进来……这还不够惩罚我么?我只要求多喘一口气……回去和我家人再见一面……” 牟汉平摇摇头,冷酷的道:“这是不可能的,父仇不共戴天,曹羿,你在我的手里,正如同我栽进你的手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思——只要攫着了,便谁也不会容谁活命的。” 曹羿血和泪流,直在地上干嚎道:“人心是肉做的啊……牟汉平,你就半点不慈悲,向一个垂死的重伤者下毒手?” 牟汉平艰辛的吸了口气,愤怒的喝叱道:“亏你还是江湖的一霸,是‘黑楼’的首脑,简直恬不知耻,完全懦夫一个!曹羿,你也不怕因此败了你一生的声誉、半世的傲骨,你还要不要脸?” 曹羿号哭依旧,头碰地面,一碰便沾出一个血印子,道:“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只求在死之前能见我的家人……牟汉平,做做好事,求求你,积德修福啊!我永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啊!” 牟汉平咬着牙,他的语声宛如冰珠,迸扯齿缝,道:“曹羿,像个男子汉样,挺起腰干来受死!” 曹羿恐怖的哭叫道:“不,不,不……” 骤然,一边的申妙嫦扑到牟汉平与曹羿的中间,并以身子拦在曹羿面前,申妙嫦目泛泪光,满脸悲恻不忍之色,她哀哀的道:“饶了他吧!汉平,他虽然是你的仇敌,而且伤害过你,但你已给了他应得的惩罚了。汉平,他已奄奄一息,濒临死地,他太可怜。一个武士的败落总是酸楚的,饶了他,汉平你答应过我……” 牟汉平面色骤变,骇然惊呼道:“快滚开!嫦姊,危险,快让!” 这个“让”字才自牟汉平口中吐出一半,他已然觉得申妙嫦的身体抖了抖,同时,那张秀丽美好的脸庞也十分怪异的僵木了一下。刹那间,申妙嫦的五官扭曲了,两双眼睛也变得那样的空茫与孤寂了,仿佛所有的神韵全在瞬息里消失,那是生命的神韵。 牟汉平悲愤欲绝的狂号一声,身闪如电,他的剑,深深透入曹羿的胸膛,曹羿猛一蜷曲,口中喷着血沫子,狞恶又惨厉的叫道:“我……不要……妇人……求情,姓……牟的……你……你要我……的命,我就……就叫你……最心爱……爱的人……赔命……咳咳……黄泉道上……结伴行啊……啊……” 猛的抽剑出来,曹羿体内的热血,喷了牟汉平一头一脸,牟汉平声嘶力竭的尖吼道:“畜生!禽兽!凶手!” 每一吼喝,便是一剑,剑刃起落,血肉横悄,牟汉平不知砍他多少刀了,直到他累了乏了,泪糊住了眼,他才发觉,曹羿早已变成了一堆血红白变的肉泥。 申妙嫦致命的伤在后背上,凶器是曹羿的锈剑,剑尖透进了两寸深,剑柄撑持于地,因此,申妙嫦没有倒下去。牟汉返回头来探视申妙嫦的时候,申妙嫦业已气绝了。 一直到死,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脸色像落幕般苍白,双目仍然空茫,孤寂的注视着线条却极端的柔静,那眼、那鼻、那唇、那下颔,组合成一种安详的投影,仿佛,她去得很平和、很自然,唯一遗憾的,该是唇边那一抹不愿表示的无奈吧? 牟汉平抱起申妙嫦,紧紧的抱着,用自己的双臂,用自己的心抱着,迎风向前走去。 这时,搏杀方停。“铁胆墟”的人马获得大胜,在人影往来奔跑,忙于清理善后的纷乱里,申氏兄弟及夏仲豪三人急急地过来寻找牟汉平。 申昌汉跑在最前面,他兴奋的大叫道:“汉平,你在哪里呀?我们全胜了。黑楼的杂种们悉数被歼,无一幸存,我阿哥亲手宰了雷一峰呢!从这免崽子嘴里晓得了,曹羿好险毒,居然早下过谕令在薛伏莲诱你入彀之后,便把天池痴嬷及天山秃鹫全杀害了……今晚大胜……咦,汉平到哪里去了……” 牟汉平又来到了那荒僻的丛林,将申妙嫦冰冷的尸体放在一堆新坟旁边,呢喃的道:“梅蕊,我回来了,我带来嫦姊与你作伴……” 牟汉平痴痴地望着地上躺着的申妙嫦,又看看才由自己茔建的韩梅蕊的新坟,久久,突然他嘴角汩汩流出一线鲜血来,原来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他含糊的道:“嫦姊,梅蕊,你们能听见我说话么?你们能听见么?你们……”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续道:“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呀!” 久久,拔出背上断剑,就在韩梅蕊的墓旁,开始挖掘起来。 他单手运剑如飞,好像地上的泥土,就是仇家的头颅似的,他尽力猛砍戳。瞬息之间,地上已挖成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 他将申妙嫦埋葬了之后,痴痴望着那堆黄土,不知呆了多久,待得一阵风来,冷得他打了一个寒噤才省悟过来,东方的朝阳,已染遍了半边天空。 他嘴中又喃喃的诉说了一会,最后,禁不住哽咽的道:“嫦姊,梅蕊,我去了,等恩仇一了,我再来,再来……”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成声。 牟汉平兀自惨痛锥心,切齿流泪的跪在坟旁,不知过了多久,猛觉背后有一阵轻微的沙沙之声传来,他霍地转过身,抬眼一望,不觉一愕。 原来不知何时,身后已一排站列三人。正向虎视眈眈望着。 牟汉平面孔狞恶的厉笑一声,道:“好,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姓戚的,你纳命来吧!” 说着,暴起身形,向他猛扑而出。 原来那三人正是“凌云崖”高手西域驼龙戚碧戈、开山掌狄震和铁旗飞叉曹秉城。 戚碧戈一见牟汉平满脸惨厉狞恶的神色,也不禁大为吃惊,他低喝一声,道:“快退!”当先向侧横着跃开。 牟汉平双目赤红似血,也不再答话,如影附形,跟踪着戚碧戈一拳捣出。 戚碧戈斜身闪过锋锐,向狄震和曹秉城二人喊道:“曹兄,狄兄,齐上,今天必定要将这厮除掉,否则崖主降罪不说,日后麻烦着实太大!” 说着由腰间“刷”地撤出青钢龙尾鞭,使足腕力,抖手向牟汉平打去。 曹秉城舞着他仗已成名的铁旗飞叉,开山掌狄震的功夫,因皆在一双掌上,自知非是敌手,故不敢近扑,只在数尺之外连挥双掌,抽空偷袭以作牵制,四人转瞬间恶战一起,一时但见石走沙飞,人影纵跃,劲风盈耳,景况激烈至极。 霎息之间,数招过去,牟汉平力敌三人,势如疯虎,足踢拳打,招招不留余地,戚碧戈舞鞭猛攻,终至寻不到一点空隙。 转眼工夫,数十招已过,三人兀自不能占得一丝便宜。戚碧戈渐觉焦躁起来,他“呼”地扫出一鞭,向左斜跨半步,侧眼一望曹秉城,见他花白的鬓角上已蒙上一层汗珠,却兀自将铁旗挥舞得“呼呼”生风。他低低轻啸一声,紧扫数鞭,逼得牟汉平招式略缓,举目疾向曹秉城示意,曹秉城点头会意,他长啸一声,跃身半空,“飞龙九霄”斜窜而下,搂头盖顶,向牟汉平一鞭疾盖下来。 牟汉平势如疯狂,见势情急,自知避无可避,索性乘势上窜,一拳“摇天撼岳”,迎面击出。 曹秉城见机不可失,旗交左手,右手反臂由背上抽出一柄钢叉,运足全力,抖手直向牟汉平飞去。 牟汉平在半空,猛觉背后风声劲厉,大吃一惊,急切间提气轻身,击出之拳,原式不变,双脚连环疾踢,身形横移一尺,猛觉肋下“兹”的一声,一缕寒风擦背而过,疾如流星般向上飞去。 牟汉平怒急,不再理会上空击下的龙鞭,纵身下窜,双腿连绞,“铁腿裂天”,一脚向曹秉城见一击不中,正欲反臂抽叉,猛见牟汉平如天神下降,目光充血,双腿隐挟风雷之声,已踢及面门,不觉大骇,左手挥旗,挡得一挡,脚下踉跄斜窜,意欲避过这一腿之危,蓦听惨嚎一声,仰头看时,更是心胆俱裂。 原来他方才掷出之钢叉,被牟汉平避过,但去势劲厉,迅速如箭却直向悬半空之戚碧戈飞去,戚碧戈运足全力,一鞭下扫,不及旁鹜,及至叉至前胸始才惊觉,但为时已晚,欲待闪避还来得及,登时叉中胸腹,惨嚎一声,摔下崖底。 曹秉城见戚碧戈中叉惨死,真是心胆皆裂,怔神之间,牟汉平双腿之声呼啸着已至脸前,急切里仍图万一,但如何还能赶及,“砰”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庞大的身体,已被牟汉平踢出数丈以外。 一边开山掌狄震见状,早巳吓得面如土色,他恐怖的望着牟汉平血红的双眼,往后退了数步,牟汉平“嘿嘿”的冲他笑了两声,他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转身就要飞奔逃去。 牟汉平厉声道:“站住!” 狄震陡然全身一震,霍地煞住脚步,牟汉平杀机满脸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眼光森寒如水地向他道:“我杀你会污我的手,留你给冯禹传话,就说今夜子时,牟汉平在此处守候,和她作一了断,快滚!” 狄震双眼骨碌碌地转了一会,转身要走,牟汉平突然又道:“慢点!” 狄震只得又回转身来,牟汉平森寒的道:“识相的,我问你的话,你老实告诉我,否则,你估量着……” 狄震没有答话,只眼珠不停的转着、牟汉平厉声道:“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狄震勉强点点头,牟汉平道:“向你们通风报信,告诉韩姑娘落脚之处的人是谁?” 狄震仍不答言,牟汉平缓缓的跨前两步,狄震道:“少帮主何必强人所难,我狄震自知武功不济,要杀要剐,只管施为,我若将此事告诉你,崖主必不会将我放过。” 牟汉平森寒的道:“那么你是不说了?” 狄震脸上微微渗出汗来,他颤声道:“少帮主若是有意杀死在下,反悔方才之言,只管施为,何必令狄某作难?” 牟汉平俊美的面庞上杀机满布,又向前跨了两步,狄震恐怖得汗珠如黄豆般的滚将下来,过了一会,突然牟汉平哑声道:“这样吧!” 狄震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他。他缓缓的道:“我替你提出人来,假如对的,你就点头,不对的你摇头,这日后你可以推卸责任……” 狄震点点头。 牟汉平道:“是薛伏莲吗?” 狄震点点头,但忽又摇摇头,牟汉平怒道:“你……” 但他随即心中一动,把要说出的又呕回口中,他目光寒利的望了狄震一会,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即又问道:“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狄震道:“狄某方才已经说过,我不能泄漏,以少帮主的聪明才智,其中意思,自然可以想到。” 牟汉平恨恨的哼一声,剑眉霎时大皱起来,他焦躁的踱了两步,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唔,是了,薛伏莲是其中之一,但为什么摇头?难道是……” 想着,他抬起头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真正通风报信的不是她,但她也去过,是吗?” 狄震急急的点点头,牟汉平道:“那么……那么她是迟了一步,早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报信了,是吗?” 狄震又点点头,牟汉平的双眉更锁紧了,他狠狠咬着牙根苦苦地思索着,突然,他抬起头来,厉声道:“是你们‘凌云崖’的人么?” 狄震摇摇头。 牟汉平再也想不出会是谁来,他苦苦的在脑中搜索,所有可能的人他都考虑过,并提出来询问,但最后都被狄震用摇头否决了,他渐渐怀疑狄震是否有意搪塞不说。他厉声的向他拷问,狄震面目之间的神情,又不像是故意使诈,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在他正要挥手令狄震离去时,突然,他脑中一个意念疾的一闪,不觉霍然的呆住了。 他脸上痛苦的扭曲了一阵,不住的自语道:“不会,绝不会……”但他终于说了出来,他颤声道:“是……荆娘吗?” 狄震摇摇头。 他心中像落下一块巨石似的放松下来,轻轻吐口气,又自语道:“那当然也不会是殷葆玲了!” 不待他说出这话之后,抬眼看时,不觉愕住了,只见狄震不住的点着头,他脑中“轰”然一响,全身登时麻木起来,他呆呆的楞在当地了。 荆娘娇美的笑靥,温柔的面目,原来——啊…… 一阵冷风,使他打了个寒颤,蓦地惊醒过来,抬头看时,狄震不知何时已经逃去,他浑身一阵虚软,一跤跌坐在一块大石上,再也站不起来。 朝阳已由东方升起,光芒万道,照耀得大地一片金黄,他坐在石上微微喘息着,双拳紧紧的握着,拳心湿漉漉的,已渗满了汁水,他悲哀的想到:“人心的险恶,真是难测呀!荆娘是个如此纯真的女孩,但也会作出这种卑鄙昧心之事,人为了自己的利害,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的心一阵一阵纹痛着,几乎都要片片的碎了,他切齿想道:“为什么人总是为了自己的要伤害别人呢?为什么人总是为了自己要毁灭别人呢?天道不平,人心险恶……” 突地,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那叹息是如此的悠长而深沉,满含着无比的关切和怜惜,幽怨和悲哀。牟汉平霍然回头,见薛伏莲不知何时站在一丈以外的一棵树旁,深深的,深深的向他望着。 他陡然站起身,洒开大步直向正西走去,刚行两步,听得薛伏莲颤声喊道:“你……” 他装着充耳不闻,继续向前疾走,猛的背后风声一紧,他本能的蓄力作势向侧一闪,回头怒目哑声道:“你干什么?” 薛伏莲薄薄的嘴唇蠕动着,似要说什么,但望见他满脸充血和面目狞恶的神情,嗫嚅了一下,又将要说的话呕肚中。 牟汉平哼了一声,转头重又向前走去,薛伏莲颤抖的声音道:“你不能,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你……” 牟汉平充耳不闻,薛伏莲追着上来,怯怯的道:“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看到,我曾经告诉过你,有时候,人们做的事,并非他们情愿那样作的,我是被逼的……” 牟汉平截住她的话尾,暴烈的道:“你罗嗦什么?” 薛伏莲霍地停住脚,俏脸仍胀得通红,半晌,她咽声道:“你,你……” 牟汉平面目狞恶的道:“你还是不走,难道非要我动手才行吗?” 薛伏莲脸色霎时惨白下来,一时惨白得吓人,她惨惨一笑道:“你是说我还不走,就杀死我吗?” 牟汉平厉声道:“你不信是不是?” 薛伏莲痴痴的望着他,激动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重重的叹口气,道:“好吧,假如你觉得杀了我,才能使你心平静,那么你就动手吧!” 说罢,将手一垂,双目缓缓的合了起来,她面上的神情显得出奇的平静,眉目问的线条是那么柔和,就像她正在倾听着一首美妙的音乐一样,是如此地平和而宁静。 牟汉平面目间的神情连变数变,她缓缓的向他逼了近来,在他面前三尺之处站定,他望着她,可以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他缓缓的抬起手掌,将真力蓄于掌心,疾然向她头顶拍了下去。 她突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那丝笑意表现得满足而又柔婉,牟汉平将疾拍而下的手掌霍然煞住,突地,重重的叹了口气,返身疾奔而去。 他一边疯狂的疾奔着,一边在心中狠狠的咒骂着自己,他疯狂的奔驰着…… 蓦地,他霍然煞住身,抬头望时,见面前有几棵疏落的柏树,自己正站在一片坟地之中。 柏树梢头有几只小鸟在吱吱的叫着,四周一片静寂,微风拂过盈尺的荒草,发出轻微而又有节奏的沙沙的声响,远近连个人影都没有。牟汉平心中暗想:“这倒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他偷眼向一棵柏树的阴影里望一下,见早晨金黄阳光的光影里,有一个奇异的影子,紧贴在树干上,那影子和树干的阴影揉合在一起,只能看出略略的一个轮廓,牟汉平继续想道:“这家伙可真贼滑,若非我早已觉察,岂不被他瞒过,他是哪一帮的人呢?哼,不管他是谁……” 想着,他故意作出了歇息的样子,缓缓向树林走来。 那影子一动也不动,突然,牟汉平心中一动,仔细向身旁丈余之外的一蓬蔓草中望了两眼,嘴中冷哼了一声,脚下不停,继续走入林中。 原来是另一棵树的影子,正倒映在那蓬草旁的地上,微风吹得柏树枝叶,不住的摇摆拂动着,在那枝叶的阴影中,却有一个奇异的黑影,并不随风摇动。 他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一边接着想道:“原来还不只一个人呢?大概是预先埋伏好的吧!这样看来,他们是有意冲我来了,唔,我得再看看别的树上还有没有人?” 想着,他目光游动的四射寻找起来,找了一遍,并没有可疑影子了,于是,他干咳一声,涩声道:“躲在和树下的两位可以出来见见了,你们不是在等我吗?” 出乎他意料之外,四下并没有回声,他耐心的等了一会,仍然不见有丝毫动静,他冷笑一声道:“怎么,还非要在下相请才肯出来么?” 那两个奇异的影子仍然没有时,牟汉平再也按捺不住,飞起身形,疾箭也似的纵了过去,人未到,抡拳一招“开天裂石”,直擂出去。 拳到,但闻“卟察”一声,那棵海碗粗细的柏树,齐腰折断,暴响亏损,树枝“哗啦”一声倒向旁边一棵树顶,“砰”的一声,一条人影从那棵树梢上摔下来。 牟汉平神经质地哈哈一阵大笑,嗄声道:“我说你们要现形的,怎么样?” 但在他眼光接触到那个人的身体时,却骤然怔住,原来那两人的身上都捆了绳索,早已死去多时。 最使他震惊的尚不在此,那两人头脸一片血肉模糊,赫然五个血洞嵌在头骨上。 牟汉平咬了咬牙根,也不再追究这两人是谁,他只反复的想着:“竟然是这个恶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拳,继续想着:“看这两人的伤痕,这恶贼阴风寒骨爪的功力,比在翟屯堡时已大有精进,不过我有自信,在两百招内,仍能毙他掌下。” 突然他想起一事,又想道:“尝闻人说,这漠北双雕,向不落单,那次在翟屯堡内却只见到乌雕向云忠,只不知那彩雕秦鹏为何并未出现?” 想到翟屯堡之事,又不禁联想起和韩梅蕊的争吵,以及她委屈伤心的哭泣,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剧烈刺痛起来,他喃喃的道:“妹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突然又想起在和荆娘一路回黄陵时,心中的那种感应,他当时心中隐隐有一种要和韩梅蕊永别的感觉,不想…… 想到这里,他不禁痛苦的呻吟一声,喃喃道:“人生的聚散……唉,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他蓦地心中泛起一股无比空虚的感觉,这感觉突然使他感到连自己都变得陌生而遥远了,世事是这样的无常,人心是这种险恶,天道是这样的不平。 他仿佛听见韩梅蕊在他耳边道:“反正我都是为了你,不论如何……” 牟汉平脸上扭曲一下,叹道:“是的,可是我,我却为过谁呢?我负你的太多了,我这一辈子偿还不完,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一点,我……” 想着,他蓦地举手捧住面孔,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他渐渐觉得心中舒畅多了,他抹干泪痕,抬起头来,突地,眼角但见黑影一闪,瞬即消失。 他强抑着心中地悲痛,并未即刻有所举动,只装并未曾觉察一样,移动了下身形,潜心默察四周动静,陡地,他低喝一声,身形暴起,直向身侧的一棵大树背后扑去。 身形未到,拳脚齐出,嘴中一声暴喝道:“给我滚出来!” 他话声未落,蓦觉背后一股冷风压体,他身在空中,“回龙摆尾”,右腿猛踢,将身形疾移三尺,一片乌影擦身而过,劲疾向前飞去。 牟汉平去势不停,运足全力,一拳捣出,“轰”地一声,跟前人影疾闪,接着一声闷哼,一条人影踉跄跌出寻丈之外。 牟汉平借势落身下地,闪目看时,只见跌出之人,五短身材,面目阴鸷瘦削,一身斑斓彩衣,正自摇摇欲坠,强持地站立着抚胸喘息。 牟汉平冷冷的道:“真是幸会,翟屯堡分别未久,彩雕,你总该还记得吧?” 身后哼了一声,牟汉平缓缓的回过头,果见一身黑衣的乌雕向云忠,站立在一丈之外。 牟汉平续道:“人说漠北双雕焦不离孟,在翟屯堡感情彩雕并未现身就是了。” 漠北双雕皆未答言,牟汉平又道:“咱们真可说是冤家路窄,今日又遇上了。” 漠北双雕仍不开腔,牟汉平森冷的望了他们一会,缓缓的向秦鹏道:“秦鹏,你枉费心机了,你受的伤不用说在一时半刻无法复原,纵使你将天下灵药统统吞下,也无济于事了,这怪你不该妄自逞能,接我一拳,你乖乖的给我坐在地上,等会我自有处治之法。” 秦鹏的额角开始汩汩流下汗来,他仍强持站立着,脸色逐渐由苍白变得青灰起来,半晌他嘎哑的道:“老二,快走!” 牟汉平霍地转过身,双目寒光暴身的盯着向云忠,冷冷的道:“走?没那么容易吧?” 乌雕向云忠两只狡猾的眼睛,不住闪动着,牟汉平嘿嘿地冷笑一声,道:“向云忠,你也该技穷了吧!” 突地,他俊美的面容,霎时变成十分狞恶起来,他缓缓的道:“你们总该还记得终南山青龙帮总坛的屠杀吧,我今日总得让你们尝遍各种毒刑,才解心中之恨呢!” 秦鹏嘎哑的叫道:“老二,快走!” 向云忠尖削而块恶的脸上,痉挛一下,突地纵身暴起,但随着一声怒喝,向云忠纵起的身形又落下地来。 牟汉平森寒的望着他,他探手向怀中一摸,将一条乌黑的软鞭撤了出来。 牟汉平鄙夷的“嗤”了一声,道:“这样也好,叫你死得甘心情愿,接招!” 活声方落,抡拳一招“河岳摇撼”,将拳势使个半圆,劈面直擂过去。 向云忠抖鞭一带,鞭似灵蛇,疾向牟汉平手腕卷来,牟汉平左手绵掌“风摆柳絮”,顺势一拨,向云忠顿手抽鞭,左手五指曲指如钩,迎面抓来,牟汉平冷嗤一声,拳势稍挫,招变“月换斗移”,举拳下击,向云忠,抽斥抡鞭,挺身飞纵,牟汉平一拳“砰”地击实地上,霎时沙飞石走,灰尘溅入半空。 向云忠暗暗抽口冷气,他抖擞精神,疾然飘身下地,身形似风,闪电般一爪一鞭,俱向牟汉平背后袭去。 牟汉平一掌击空,心中甚是愤恨,猛觉背后寒风压体,疾将身形纵前数尺,脚尖点地,陡然跃入半空,空中拳腿拧身,反转身躯,握拳蓄势,一招“地动山摇”,猛击而下。 向云忠见鞭爪俱皆落空,正待抽招换式,猛然失去敌人身形,大骇之下,欲待纵身跃退,蓦觉头顶劲风袭至,急切问,闪躲已是无及,眼见牟汉平头下脚上疾冲而落,他蓦地将心一横,软鞭抡起,脱手飞去,直向牟汉平打来。 牟汉平一拳击出,风雷迸发,望见向云忠张惶失措之情形,正自心中暗喜,眼角蓦见乌光一道,疾射而至,牟汉平顾忌向云忠施放什么剧毒暗器,下冲之势,挫得一挫,右掌一招“风行雷厉”,向射来乌光疾扫而出。 拳出,但见那条乌光一软,“吧”地掉下地来。 牟汉平抬目一望,却是乌雕向云忠的兵刃“缅铁软鞭”。 牟汉平哼了一声,闪目下望,不禁一愕,脚下已没有了向云忠的踪影。 牟汉平大怒,飞身纵落下地,急急四下寻找,只见树林外,数十丈外有一条黑影一闪,瞬息隐入蔓草之中。 牟汉平身形如箭,飞奔追出,到了林外看,哪里还有一丝人影。 原来向云忠见牟汉平一拳下击,威力之猛烈,罕闻罕见,早已心寒魄丧,且千钧一发,避又避之不及,只有孤注一掷,甩手掷出兵力,意欲同归于尽,不想牟汉平见了掷出之鞭,以为毒药暗器,身形一挫,发掌劈落,一拳击出之势也随之顿缓。 向云忠何等人物,见有此一线之机,哪肯错过,立时把握机会,拧身纵出,直向林外逃去。 牟汉平也是一时大意,以致又让此人逃脱。 牟汉平追踪到林外,见再也望不到一丝人影,心中非常悔恨,猛然起林中尚有彩雕秦鹏,恐再被其逃去,也就不再找寻向云忠下落,径自奔回林来。 回到林中,见秦鹏面色灰败的仍坐在地下运功自疗,牟汉平冷冷一笑,阴声道:“秦鹏,你如愿了,那向云忠已经逃脱。” 秦鹏不理不睬,兀自紧闭双目,牟汉平道:“你不用装作得满不在乎,向云忠既然已经逃去,那么给他的惩罚,只得让你代受了。” 秦鹏睁开双眼,冷冷的道:“姓牟的,要杀便杀,休想拆辱我,可别怪我秦鹏骂人。” 牟汉平嘿嘿笑了一声道:“秦鹏,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问你。”他声音突变惨厉的叫道:“那日终南山上的屠杀,主其事的是谁?” 秦鹏顾自将眼闭了起来,对牟汉平的话充耳不闻,牟汉平道:“秦鹏,想你也该听说过南拳的‘兰花错骨手’吧?” 秦鹏霍地又把眼睁开,厉声道:“我说过,要杀请动手,你要想拆辱我,可别怪我骂你是了。” 牟汉平道:“你只要爽爽快快的回答我的,我绝对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你估量着就是了。” 秦鹏将头别了开去,牟汉平缓缓的道:“我再问你一遍,终南山的屠杀,是谁主使的?” 闪电一般,点了秦鹏胸前六处大穴。 秦鹏先是身躯陡然一震,转眼这间,浑身索索剧抖起来,本来青白灰色败的脸色,蓦地胀红起来,额上豆大的汗珠,像雨点似的滚滚而下。 起先,他尚强自咬牙支撑着,片刻之后,再也忍不住呻吟出声了。 牟汉平两眼森利的瞪着他,秦鹏的嘴角和耳鼻七窍,开始汩汩流出鲜血。 牟汉平阴冷的道:“怎样?” 秦鹏两眼怨毒的向他回望着,又僵持了片刻,秦鹏开始露出了乞怜的神色。 牟汉平厉声道:“怎样?” 秦鹏肌肉抖动着点了下头,牟汉平抬腿一脚踢在了他的背后“脊心”穴上。 秦鹏重重的喘了口气,牟汉平目光阴寒的盯视着他,他微微的道:“黑狐冯禹。” 牟汉平血脉贲张,切齿出声,他咬紧牙关强持镇静一下心神,道:“你把详细情形说一说。” 奏鹏喘息半晌,道:“此事起先是千手灵佛唐智与山东螳螂派掌门赵孟歧,正相互计议,约期行事劫夺碧玉残-,他二人在赶往终南山途中,被我兄弟二人察知底蕴,乃拦路加入行列,行至洛阳,不知何故,消息又为‘凌云崖’之人侦知,黑狐冯禹亲自率众下山拦截我等。也是唐智那厮一时糊涂,以为有凌云崖参与其事,便将有胜无败,而且以后事发,凌云崖声势倾天下,亦可作为托庇之地,于是,就将举事内容囊向冯禹告知,冯禹与你父亲原来就有情仇,因此一拍即合,立即率众上山……” 牟汉平截断他的话:问道:“终南山下的唐门弟子,是唐智预先埋伏的了?” 秦鹏点点头,牟汉平想起终南山上尸横遍野的情形,和老父血污狼藉的惨景,真是肝肠寸断,目眦皆裂,他双眼血红盯视着秦鹏半响。 秦鹏恐怖地望着他。他切齿的道:“好一群见利忘义的东西,把你们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第三十一章 秦鹏颤声道:“姓牟的,你可得君子一言,我已经照实的告诉了你。” 牟汉平双眉陡然一耸,单掌疾出,闪电般印在秦鹏前胸。 秦鹏瘦削的身体陡地一震,随即瘫软在地,双退抽搐一下,瞬息气绝死去。 牟汉平抬头仰望着天空,低低祝祷道:“爹,你在天之灵明鉴,孩儿一定要将参与灭门屠杀的人,尽数击毙,爹,孩儿不孝……” 他渐渐哽咽不能成声,最后,强压着心中悲痛,续道:“目下江湖人心险恶,实在使人寒心,在报却你老人家血仇之后,孩儿不愿涉足江湖是非,意欲遁入空门……” 就到这里,陡觉浑身一震,猛觉一个声音大声怒斥道:“胡说,受了一些挫折,你居然就这么畏缩退避了吗?” 牟汉平蓦地冷汗交并,原来却正是父亲牟承宗威严宏亮的声音。 牟汉平喃喃应道:“可是……” 又听牟承宗以他一贯威严而宽宏的声音喝道:“不要再说了,我牟承宗一世英雄,我儿若是个懦弱的畏缩的鼠辈,那我死也不能瞑目,再说,我辛苦一生,创立青龙帮,意图反清复明,光复汉室,我的儿子不能继承我的遗志,那我养子何用?” 牟汉平立即汗流浃背,他抖声低声应道:“是!” 蓦地,牟承宗的声音,又十分柔和慈爱的道:“孩子,你要继承我的遗志,以天下兴衰,武林荣辱为己任,振兴帮威,承继父志,都看你的作为了。” 牟汉平沉重的点点头,又听牟承宗语声深沉的道:“孩子,世道固然险恶,但只要你行端走正,到底正能胜邪,千古至理不变,为父养育你一番苦心,你可不能辜负我的希望啊!” 牟汉平默默的垂着,恭聆教诲,就似他幼时在老父膝前依偎默默聆教时一样,他一时又像回到童年那温暖和乐的境域里,凝凝的伫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身侧响起一阵粗洪嘹亮的大笑,使他蓦地由幻觉中惊醒过来。 他霍地转过身,只见丈余之外站立二人,那个虬髯乱张的魁伟老者,却正是铁狼堡主铁步同胞弟铁应龙,他止住笑声,向牟汉平得意的洪声道:“哥儿别来无恙?” 牟汉平冷冷的望着他,那老者一指身旁的身着黄色长袍的六旬老人道:“这位是金陵金狮堡金堡主,哥儿想必尚未见过……” 牟汉平冷冷道:“见没见过皆是一样。” 那黄袍老者闻言勃然作色,铁应龙又暴出一阵大笑,向黄袍老人道:“金兄不必与这娃儿一般见识。”说着,转边头又向牟汉平道:“真是何处不相逢,咱们又遇到啦!” 牟汉平冷木的道:“怎样?” 黄袍老人冷哼一声,严峻的道:“樊川虎骨坳,你凌辱我的门人,如今又对老夫这等无礼,你胆子倒真不小。” 牟汉平低低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可知虎骨坳的情形?” 黄袍老人金振丕道:“情形我早已知道,我问你,邱伯起现在哪里?” 牟汉平尖刻的道:“你要寻他吗?” 黄袍老人怒声道:“我只问你他现在哪里?” 牟汉平冷冷的道:“你先回答我的话。” 金振丕嘿嘿一阵干笑,厉声道:“你这娃儿当真不知好歹,今日老夫倒要教训你一下,以免日后你再目中无人……” 说着,缓缓抬起右手,力聚指尖,转眼就要击出,牟汉平蓄势凝力,双目注定,也聚力双拳,预备迎头还击,情势正值到箭拔弩张,一触发之际,铁应龙突地洪声大喊一声,道:“且慢!” 金振丕放下手掌,沉声道:“铁兄为何阻止兄弟出手?” 铁应龙道:“金兄稍安忽躁,兄弟正亦极欲得此子而甘心,以报杀兄之仇,焉能无故阻你出手,只是……” 说着,附耳向金振丕轻言数语,金振丕面色微变,铁应龙突地哈哈笑着向牟汉平道:“哥儿怎能这般无礼,要知江湖最重长幼之分,你如此岂不太显狂妄无礼么?” 牟汉平冷冷道:“铁老儿,你无须假扮长者,说些废话,牟某早已洞察你们这些武林长者的卑污心肠。” 金振丕怒喝一声道:“住口!” 牟汉平卑屑的望他一眼,道:“金老儿,你少装模作样,牟某不吃你这一套!” 金振丕怒极而笑,向铁应龙道:“兄弟实在忍不下这口,不管是谁在此,金某非要出手教训这厮不可。” 蓦地,林外一蓬树丛后,传来一阵沙哑苍老的话声,道:“孩子,有人出手要教训咱们呢,你看怎样?” 一个稚嫩的童声,道:“呸,这双秃老狮子,凭他也配!” 那苍老声音哈哈笑道:“对,这双秃老狮子,他真不配,但他已经骂到咱们爷儿头上了,你看怎么办?” 稚嫩童声道:“这还不容易,等会剥他的皮就是了。” 苍老声音道:“对,等会剥狮子皮。” 说到这里,声响顿时消失了,金振丕暴跳如雷,骂道:“什么东西,在此装鬼作怪辱骂老夫,滚出来!” 铁应龙听到那老小二人的声音后,脸色一变,这时突然敞声大笑道:“可是老耗子吗?请出来一叙如何?” 突地,蓬树后又传出那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孩子,狼给狮子作伴呢,这样说来,狮狼是同一阵线了,你说怎么办?” 稚嫩的童声道:“先剥狮子皮后再宰狼也就是了。” 铁应龙闻言,将脸一沉,道:“殷兄,这是你的哥儿么?” 蓬树后一阵簌簌微响,转眼间走出一老一小两个人来,那老者白发白须,五短身材,生得兔耳猴肋,相貌至为滑稽;小童年约十四五岁,双眼灵活如珠,不住的转来转去,正是银鼠堡堡主殷松父子。 牟汉平两眼森寒的望着殷葆玲一动不动,殷葆玲见状怔得一怔,又听铁应龙沉声道:“殷兄这哥儿可是令郎吗?” 殷兄干咳一声,道:“不敢,老狼可是看中他这一身嫩肉了。” 铁应龙寒声道:“你我兄弟,说笑几句倒也无妨,此儿乳臭未干,出言毫无顾忌,这也是殷兄的家教吗?” 殷兄打个哈哈,道:“我的家教何止这种,多啦,你这只老狼若是看我碍眼,尽管发作就是。” 铁应龙两眼锐利的向殷松望了一会,突然敞声一阵大笑道:“老耗子还是这么嘴硬,我那能跟他一般见识,殷兄是路过此地么?” 殷松道:“也可以这样说,两位敢情是专到这里来了?” 铁应龙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处。” 殷藻玲抢道:“那好极了,爹,我们不是还有急事不能耽搁吗?那……咱们走吧!” 殷松道:“好,走吧!” 铁应龙立时喜形于色,连忙道:“原来你父子有急事在身,兄弟自是不敢相留,日后有暇,到我西凉一叙如何?”殷松道:“与狼有约,凶多吉少,免了,免了。” 铁应龙强忍着满腹怒气,并示意金振丕忍耐,心里恨不得殷松父子赶快走远。忽听殷葆玲喊道:“喂——” 铁应龙一愕,转头望时,却见殷葆玲对牟汉平喊道:“你楞在这里干什么?不走么?” 铁应龙大怒,但仍按捺怒火不曾发作,又听殷葆玲道:“你师父到处找你,你不知道么?” 牟汉平不理不睬,殷葆玲又道:“好,你不信……爹,咱们走吧,反正信带到了,邱前辈不会怪罪咱们就是了。” 铁应龙和金振丕面面相觑,铁应龙急急道:“哥儿说的是南拳邱前辈吗?” 殷葆玲讥诮的道:“关你什么事?” 铁应龙的乱髯张了一张,殷葆玲转向他父亲殷松道:“爹,你看咱们回到那间关帝庙向邱前辈回禀一声,还是先去黄陵办事?” 殷松装作严肃的道:“先去回禀一声好了。” 他们父子这样一唱一和,不只牟汉平心中大动,铁应龙和金振丕更是面色变个不停,他二人低声附耳细语一会,铁应龙扬声道:“铁某和金兄尚有一事未了,殷兄,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完,望了牟汉平一眼,和金振丕双双跃起,瞬息之间,没入林后丛草之中。 待得他们走,殷松哈哈一阵大笑,抚着葆玲的肩头,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的家当全让你承受啦!” 殷葆玲道:“不这样,这两个老家伙能跑得这么快吗?” 牟汉平冷冷的道:“这么说,你是有意戏弄在下了?” 殷葆玲先是一愣,随即嚷道:“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我不这样吓他们一下,他们能放过你吗?” 牟汉平斥道:“他们对我如何,自有牟某自己承当,谁要你使刁弄诈,多管闲事?” 殷松父子面面相觑一阵,殷葆玲怒道:“你这人真不可理喻,我真奇怪娘姊怎会看上你!” 说着向他父亲道:“爹,咱们走,真没见过这种人!” 牟汉平暴喝一声道:“站住!” 殷葆玲瘦小的背影霍地一震,登时煞住脚,尖声叫道:“怎么?这么大呼小叫,你人吃人吗?” 牟汉平厉声道:“荆娘现在哪里?” 殷葆玲道:“这就奇了,你问我,我问谁?” 牟汉平恨声道:“好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耗子。” 殷葆玲怒道:“放屁,你干嘛骂人?” 牟汉乎道:“我问你,是你向凌云崖送信,秘告韩梅蕊的行踪吗?” 殷葆玲听后一楞,尖声道:“什么?” 牟汉平双眼满布血丝,面目狞恶的厉声道:“是荆娘叫你向凌云崖密告韩梅蕊的行踪,叫你……” 殷葆玲愤怒的道:“你胡说!” 牟汉平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要做出这种鼠辈伎俩。” 殷葆玲冷笑道:“不用说这种小事,纵使刀山油锅,银鼠堡的人也不会畏缩。” 殷松站在旁,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眼见儿子如此气概,不禁得意的捻须微笑起来,又听殷葆玲道:“但你不能胡乱牵扯别人。” 牟汉平切齿道:“那么说,不是荆娘指使你了?” 殷葆玲道:“不错,是我想出的主意,也是我去密告的,怎样?” 霎时,牟汉平满脸全布杀机,他缓缓的握起拳头,殷松见牟汉平如此,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他暗暗蓄力戒备,缓步走至葆玲身后,却突然见牟汉平满布杀机的面也忽地苍白下来。 他缓缓的放下手掌,嘴唇颤抖着,过了好大一会,始咽声说道:“你可知你把她害死了么?” 殷葆玲默默的望着他,半晌,道:“但,你可知你这样朝三暮四的和这么多女孩子交往,娘姊心里是怎样的痛苦吗?” 牟汉平浑身颤抖着,殷葆玲又道:“你怎不想想,你这样迟早会害死她?” 牟汉平佝偻着身体,双手不住的颤抖着,这样过了一会,他突然转过身体,疯狂的穿过树林向西奔去。 殷松父子两人呆了一会,殷松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样,爹老早就告诫你了,这年头不能管闲事,好处落不到,有罪过,可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且说牟汉平狂奔下来,已不辨方向,是时,日已过午,不只心中悲痛难抑,腹中更是饥肠辘辘,他头脑一片空洞,一时分不出是恨这世道,亦是怨这世道的人心险恶。 殷葆玲的陷害韩梅蕊,是恶意吗?论说不是恶意,他只是希望能替荆娘解忧去烦,一种天真的陷害和报复,而这样却害了韩梅蕊,害死了她。 人往往是在无意识中铸成错误的,这就是一例,但能饶恕吗? 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去杀了殷葆玲为韩梅蕊报仇吗?可是他刚才又放过机会了。 他却切齿的怨恨着自己,他一路想,一路狂奔,突然,前边不远处有数幢茅屋映入眼帘,腹中的饥饿使他不知不觉的把脚步放缓了。 茅屋门前拴着两匹骏马,马鞍也未卸下,马在悠闲的踢脚摆尾,啃着地上的青草,牟汉平皱皱眉头,想道:“这也许又是凌云崖的爪牙吧?” 想着,脚步倒并未停留,他径直奔到茅屋门前。 有屋门前,他抬眼向内一声,只见屋内的方桌旁,大马金刀的坐着两个汉子,俱都生得豹头环眼、浓须绕腮,形相威猛异常。 那二人正在高声谈论着饮酒,一个农家装束的妇人,畏缩的躲的墙角炕沿上。 坐在右边的那个汉子一眼看见牟汉平,立刻招呼道:“喂,哥儿,进来,进来陪爷们喝两盅。” 另一个大汉笑骂道:“老黑,你这家伙总是改,看见了这种年轻小伙子就犯病。” 那被称为老黑的大汉道:“虎子,你别昧心说话,像这么标致的娃儿,生得一生细皮白肉,不比娘们强?” 虎子笑道:“强在哪里?” 老黑道:“你想知道吗?等会叫你尝尝滋味。” 说着,又向站在门口的牟汉平道:“你这小免崽子是聋子吗?大爷叫你进来,还不快点!” 牟汉平脸色冷冷的望着他们,老黑煞时暴跳如雷,跃起就要过来抓他,那虎子笑着拦住道:“老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老黑环眼一睁,道:“怎么是我的不是?” 虎子道:“常言道:怜香惜玉,你懂吗?爱这个调调儿,就得懂其中三味,像你蒲扇似的巴掌往他身上一搭,岂不要把他压扁了,像这种细皮嫩肉你得轻点才行啊!” 老黑哈哈笑道:“虎子,有你的……” 虎子抢着向牟汉平道:“哥儿,不要怕,来,只管进来。” 出乎他俩的意料之外的是,牟汉平竟毫无怯色的昂然走进屋来。 老黑眯着两双色迷迷醉朦朦的眼睛,不住的向牟汉平上下打量着,一边不停的嘴中“唔唔”有声的赞叹着。 牟汉平冷冷的道:“出去!” 老黑迷糊的应道:“出去?出哪儿去?就在这儿好了,这儿铺的盖的都有,等我把他们两人撵走……”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一个庞大的身躯偎了过来,虎子哈哈的狂笑着—— 蓦听惨嚎一声,老黑牛样的身体箭疾飞出院中,在地上数下翻滚,再也没有声息。 虎子戛然止住笑声,张大的嘴,一时再也合不拢来,他痴痴的向牟汉平望着。牟汉平缓缓的转过身,面向着他,冷冷的道:“你愿意怎样的死法?” 虎子痴痴的坐着他,牟汉平厉声道:“说!” 虎子吓得浑身一抖索,登时清醒过来,他呐呐的道:“你,你是谁?” 牟汉平严厉的道:“快说!” 虎子双膝一软,“卟”地由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牟汉平眼光如刃的盯住他,冰冷的问道:“你们是凌云崖的吗?” 虎子连忙道:“是,是,小的正是凌云崖的徒众,属开山掌狄老爷子管辖。” 牟汉乎心中陡地一动,立时放缓声调道:“噢,你起来,你可知崖主现在哪里?” 虎子如奉圣谕,慌忙爬起,连声道:“知道,知道……” 蓦地,脸色一变,疑惑的问牟汉平:“相公想会崖主吗?” 牟汉平故作平淡的道:“也不是想,假若她在近处的话,我就探望她一下,前几天遇到开山掌狄老爷子,崖主叫他带信给我,有事即到此地寻她。” 虎子恭敬的道:“不知相公和崖主有如此渊源,方才得罪,真是该死。” 牟汉平道:“这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你可即速带我前去。” “噢。”虎子听说恭敬的让开路,牟汉平转头望了那妇人一眼,迟疑一下,昂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虎子在背后紧紧的跟着,谄媚的道:“相公刚才那手功夫怎么那么厉害,依小的看,那西凉来的戚老爷子都不一定能这么厉害。” 牟汉平“唔”应了一声,虎子又道:“开山掌狄老爷子大慨也给您说过吧?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个年轻好手,据说崖主都不一定有把握胜他,说这人不过二十余岁,却得了天下两大奇人的武功。” 牟汉平缓声问道:“那是谁?” 虎子兴高采烈的道:“就是青龙帮的少帮主牟汉平。” 牟汉平脸色一正,哼了一声。 虎子忙道:“相公,你不信吗?我也有点不信,按说纵使他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也不过练二十年吧,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说着,他突然住了嘴,望了牟汉平一眼,道:“不过也不一定,像相公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么好的功夫,我想就凭你刚才那手就比他强。” 牟汉平又哼了一声,虎子越说越有兴致,又道:“他们还说那人身上藏着一件宝贝,这件宝贝是一本书——以前好像听他们说是块玉-,不知怎么现在又变成一本书了。听说那本书真是天下第一奇宝,谁得着了,武功就能天下第一,所以咱们凌云崖的人整个出动,就是为抢他这本书。” 牟汉平故意平淡的道:“抢到了么?” 虎子道:“抢到不就好了,能抢到咱们不老早就回山了,还在这里耗什么?这个鬼地方,一片风沙,人烟又少,哪像在咱们山里热闹。” 牟汉平应了一声,虎子又道:“听说那人不只武功好,还有一个奇人替他掌腰,就是崖主,也只是背后计算,不敢正面把他怎么样!” 牟汉平声音冰冷的道:“快到了吗?” 虎子楞了楞,注意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善,不敢再多说话,连忙应道:“快了。” 两人就此疾奔起来,那虎子脚程倒不慢,可见武功尚有根底,不一刻工夫,前面黑沉沉的一片挡住视线,牟汉平细一辨认,原来就是不久前和荆娘追赶金色灵獒,来过的那片庞大树林。 牟汉平故意道:“你带我到此地来干什么?难道崖主驻留在树上么?” 虎子笑道:“那怎么可能,您别问,自管跟我来,这里边自有天地,别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得出来。” 于是牟汉平跟随着他穿进树林,在林中二人披枝拂叶的默默前进,突然,牟汉平心中一动,他鼻中又隐隐的闻到了那种奇异的花香。 他仔细的嗅着,细辨方向,觉得似是由西南方传来,但又觉得不是,那香味忽浓忽淡,很难捉摸,蓦地,虎子低声惊呼一声,道:“有警,少林悟性禅师放出他的凤脑香了。” 牟汉平故意问道:“凤脑香?” 虎子急急道:“是啊,这是悟性禅师的一宝,分有毒、无毒两种,有毒的在对敌时放出,敌人闻到开始不觉得什么,慢慢会真力涣散、头昏脑胀,无毒的是放作信号用的。” 牟汉平恍然大悟,虎子催道:“相公,快走!” 于是两人继续前进,不久,一阵兵器相击的响声隐隐传来。 牟汉平蓦地煞住脚,道:“虎子,你留在这里,听这声音,定是敌人来袭,已经接战,我得赶去接应,你只把进去的路径告诉我就是。” 虎子呐呐的道:“那,那……” 牟汉平怒道:“快说呀,迟了若有差错……” 虎子道:“好吧,你由这里去,前边不远,有棵数围大树,你在树身上连击三掌,自有门开,崖主就驻留树底洞穴之中。” 牟汉平心中大觉恍然,他想起前次来此之时,铁旗飞叉与赵孟岐恶斗之时,冯禹鬼魅似的出现,原来是奥妙在此,想罢,疾伸二指,闪电般的向虎子背后戳落,虎子“嗯”了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牟汉平弃了虎子急急前进,兵器相击之声更为清晰,他数个起落之后,已来到近处,在树枝缝隙中远远望去,果见有棵大树,树下空地上,十数人正兔起鹘落的恶斗在一起。 近处,悟性和尚和一位矮小老者在运掌拼搏,那老者却是银鼠堡主殷松。 中间三个大汉围攻一个小童,正是银鼠堡少堡主殷葆玲。 远处一起隐在一棵大树背后,见是一老一少合攻一个少女,那少女背影好熟,待得他们纵跃闪出树后,看清面容,牟汉平脑中“轰”然一声,合攻的两人,老者是开山掌狄震,少者为冯禹之子冯吉,少女却是荆娘。 牟汉平的心中一时酸、辣、苦、甜,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痴痴的楞着,不知过了多久—— 蓦地,耳听荆娘一声惊呼,牟汉平“刷”的跳了起来,他以为荆娘遭了什么危难,抬眼看时荆娘并无危险,却见殷葆玲已被一个大汉在背上划了一刀,鲜血溅了出来。 他方才的一下震动,使他隐身处发出一阵哗响,惊动了大树旁边的一个跨刀大汉,那大汉单手一举,就要拍向树身,牟汉平箭疾扑出,未待那人手掌沾树,半空中即一掌擂了出去。 那人一声未哼,身体已飞出数丈之外,众人方在一楞之际,他凶神恶煞一般,已扑向那围攻殷藻玲的三个大汉。 那三人慑于他猛恶来势,齐齐后闪,牟汉平单掌一抄,将殷葆玲抱起。他双目火赤,势如煞神,纵身跃至大树背,后,厉声大喝道:“住手!” 狄震对他余悸在心,闻言“托”地跳出圈外,冯吉慑其威势,也急急跳开,荆娘喜狂的叫了一声:“大哥!” 牟汉平面色如冰,一声不应,将手中殷葆玲放下,冯吉在一旁越想越感不是意思,强作傲慢的道:“你是什么东西……” 话尚未完,牟汉平已跃身半空,一腿向他头顶踢来,他见状亡魂皆冒,欲待躲避,哪还来得及,一声惨嚎,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也似的飞上树梢。 牟汉平踢死冯吉尚未回转身来,猛听背后大树“砰”地一响,他电疾回身,见一个彪形大汉,正举起手掌再欲拍出,牟汉平大怒,一拳直捣,那大汉首当其冲,惨嚎半响,接着“咔嚓”一阵暴响,巨树皮屑和着血肉飞满天空。 余下的众人见他如此势道,尽皆狼奔豕突,抱头鼠窜,仅只剩下悟性和尚带着满脸惊怖之色,招法散乱的在和殷松勉强支撑。 牟汉平正欲跃过加入战圈,蓦听荆娘一声骇呼:“留神!” 牟汉平电疾闪身,却见冯禹满脸杀机的手持剑由后疾刺而来,牟汉平疾跃开,欲待还击,却听冯禹道:“拿你的兵刃出来!” 牟汉平鄙夷的道:“你可知我拳腿神技难敌,故意避重就轻吗?” 冯禹发披鬓散,厉声道:“住嘴!老身行走江湖,数十年来,从未动过兵器,今日你杀我子,老身势必要将你碎尸万段,你不取兵器也罢,接招!” 说罢,却伫立不动,并未进招,只两眼凝视牟汉平,脸上瞬息之间弥漫了一股浓重的紫气。 牟汉平双目喷火,也切齿道:“你杀我父,今日总要你血债血还!” 说着“铿”的一声拔出背后断剑,荆娘一声惊呼,喊道:“你……” 牟汉平充耳不闻,半晌始道:“冯禹,你打错主意了,你以为少爷只会拳脚神技么?你既然要在兵器上分高低,如此胜你,当然让你死也瞑目,接招!” 说毕,持剑平胸,目注剑尖,片刻之后,暴喝一声,一剑疾地平刺出去。 冯禹剑尖微颤,欲待拆招疾进,突听剑身“嗡”的一声,未能将来剑拨动,不觉大吃一惊,电疾侧跃闪避,牟汉平断剑却如缤纷落花似的疾卷上来,正是天下无双的剑术绝技“驮云剑法”。 驮云剑术共分三段,以轻捷快疾,猛烈凌厉,泼辣狠毒为其主流。 如今牟汉平施出之剑法,即为驮云剑初段。 但见剑光缤纷,人影飘忽,如随劲风疾飞,如随湍流急转,不谈招式,即连人影亦使之捉摸不定。 冯禹越打越惊,渐渐已疲于招架,蓦然,牟汉平剑式又变,变轻捷快疾为凌厉猛烈,但见满空剑影寒光,完全不离要害之处,冯禹鬓角逐渐流出冷汗。 她何尝不知这剑法之厉害,但一上手即为所制,如今空有满身绝技,无从施出,也是徒然。 数招以后,驮云剑法中段“映日”又已使完,牟汉平目眶溢血,暴喝一声,末段“遄飞”脱颖而出。 这“遄飞”段之泼辣狠毒,真是神惊鬼寒,冯禹至此已亡魂皆冒,如今已不顾其他,只在一心觑机逃命之计了。 牟汉平疯狂的挥舞着剑,蓦地,大喝一声,但听一下闷哼,断剑已闪电般插入冯禹咽喉,冯禹张了张嘴,嘴角溢出一股鲜血,终至头颈猛然一垂,气绝死去。 牟汉平怆痛地向天遥祷道:“爹,请你在天之灵安息吧,孩子儿已将大仇报却……” 荆娘喜极地赶过去,咽声喊道:“大哥!” 不想牟汉平一手抽出断剑,仰天悲啸一声,扭头飞也似的向林中冲去—— 荆娘呆呆的立在原地,痴了,旁边银鼠堡主殷松和悟性和尚早已分了高下,殷松赶过去为儿子敷药去了,悟性独自趺坐在地上运功调息…… 青龙帮复帮大典于二月初二举行,这个龙抬头的日子,一清早,大门开启,熊武就点燃起鞭炮,一阵在动的“劈劈啪啪”之声,历久不绝,烟硝弥漫。 牟汉平、申昌玉、申昌汉、夏仲豪、红粉五煞,以及九名金衣人,鱼贯走出大门。 那位曾经有意受伤前往“铁胆墟”通风报信的“巨灵煞”魁梧大汉,双手捧一个上铺红绸的盘子,走近三丈高旗杆的面前站定。 牟汉平大步走上,四十名青龙帮众身穿新做的天蓝劲装,腰跨单刀,一个个精神抖擞,分两行站到旗杆两边,观礼的人则站在牟汉平身后。 “巨灵煞”杜永把双手捧着的托盘送到牟汉平面前,牟汉平伸出手去,从托盘红绸上取起一面拆叠整齐,足有一丈见方的帮旗缓缓展开。 杜永把托盘交给了身边一名青龙帮众,然后就走上前去,将穿在帮旗上的绳子缚到旗杆两条长绳之上。 牟汉平缓缓拉动,一面白底中间绣一条金线的飞龙,龙头两根触须顶着日月,临风招展,缓缓往旗杆上升起,观礼的三山好汉、五岳英豪纷纷鼓起掌来。 蓦地,群山响起一阵暴喝: “青龙雄风, 大旗朝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