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神小霹雳》 第一章 春,无言溜去了。 夏,悄悄的来临。 在江南,这个时候已经是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在北国也已和煦送暖,麦浪摇风了。 整个大地活泼泼的,充满了生机。 但在武林则孕育着无边肃杀。 暴风雨即将要展开序幕。 “得,得!”啼声不疾不徐,由远而近,带起了一片雾样的烟尘。 近了,已走入视线之内。 嘿!好漂亮! 人如玉树马如龙。 两匹马一黑一白,骠口好,毛色润,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千里名驹,只看她现在不疾不徐的步调,是那么平稳矫捷。 就不是平常的货色。 马上人,一男一女。 男的貌比子都,一领儒衫,略带点书生气,潇洒之中饶有几分率雍容气度,但也不像是会武,除去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之外,一点会武的象征也看不出来。 女的更是集古今美女之大成,洁白宫装,视托着如花粉面,愈显娇艳,誉之为瑶池仙姬、蕊珠宫主实不为过,并且秀美之中另蕴含一种高贵庄严的气质,使人见了之后,不敢再多看第二眼,否则,就像是亵渎神明似的,会由衷的感到不安。 两匹马并排而行。 两个人顾盼自如,从容笑语,看年龄顶多不过十五六岁。 是那一个豪富人家的女子出来游荡,何以又不带从人。 官道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垣巍峨,雄峙道左。 “梅妹,前面就到了,切记师父的叮嘱,遇事要沉着镇静。” 男孩子说。 “是的,哥哥,不要替我担心,我会谨慎的。” 女孩子答。 原来是兄妹俩,怪不得长得如此相像。 开封也算是大城了,为什么人还是那么不开眼? 人马过处,路人齐都停足,两双眼呆怔怔的,仿佛都出了神。 这又何当能怪路人不开眼,就以盛产佳丽的江南来说,像这兄妹俩的品貌也不多见哩! 一所规模很大的宅第,大门紧闭,门缝上纵横交叉贴着两张封条。 白色的封条已变成了暗黄,可见已经过不少的日子。 马上的少年男女目睹此情,不由一阵黯然神伤。 马没停,人的脸色稍变即又复原。 他们终于到了一家客栈门首,甩镫离鞍,怎么下来的,连站在面前的店小二也没看清。 店二小接过缰绳,顺手交给看马小厮,亲自引导着兄妹俩,进了上房,沏茶送水,伺候得倒也殷勤周到。 兄妹俩在一间房门,即未再外出一步,连晚饭都是叫到房里去吃,致令闻讯赶来,想一睹庐山真面目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夜色愈浓了,灯火逐渐熄灭。 约莫三更,一条黑影捷若猿猱,掠入客栈,直扑后进。 这个人好大胆,竟欺近上房窗前,点破窗纸向里张望。 屋里光线漆黑如墨,这个人似乎已有所见,足见内力已有火候,目力不凡。 遂见他自怀中掏出一物,迳向屋中投去。 星月微光下,所出之物闪烁生光,像是一支匕首。 “察”,屋里已经有了响声。 他不再怠慢,即循原路飞快掠走。 这个人出去不到十丈,自对面房坡后,又掠起一条人影,紧跟着前行人身后,相继消逝在夜影中。 沉沉夜色中,一所宅第忽又亮起灯光。 这家人起床怎么这样早? 不,像有急事呢! 大厅里灯火辉煌亮如白天,已有十几个汉子,劲装佩剑等在那里了。 一个紫面长髯老者,自屏风后转出,迳自在一张虎皮椅上坐下,环目一扫,两道有如冷电似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大汉的脸上。 只看得这个大汉不由自主的把头低了下去。 “朱坤!” “弟子在!” 大汉应着,头还是没敢抬起来。 “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个叫朱坤的大汉,像已有了决定,昂然把头抬起。 老者目光杀气极浓,瞪视着他,问道:“刚才去了何处?” “客栈。” 朱坤实话实说,出于老者意外,反而使他一怔,微顿,才又问道:“做过什么?” “通知翁氏兄妹逃走。” 老者两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脸色变得更是怕人,半晌,才嗯了一声:“拉下去,给我乱刃分尸!” “呛啷啷”一阵声响,十几个大汉兵刃已撤在手内。 朱坤倒背双手,昂首阔步,直向厢外走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愈使紫面老者暴跳如雷,连声催快。 朱坤步出大厅,甫下石阶,一道金刃劈风声响,直向顶门劈下。 他直若无觉,依旧向院心走去,如让这剑劈到,朱坤那还有命在? 眼看这一剑距离他的顶门已不足一尺,斜刺里亦飞来一剑,把这剑架开,发出一声金铁交鸣巨响。 两把剑已自震开,两个人也各退好几步。 两个人怒目相向,敢情全是自己人。 首先发剑的那一个大汉问:“你这是何意?” “反正他也跑不了,急个什么劲?难道你忘了帮规?” 咦!这就奇了! 开封城里会有杀人的组织?听他们对话,好像是帮会中人,杀人还有规矩! 朱坤已在院心转身立定。 十几个大不汉也在他四周围定,各个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兵刃,意有所待。 紫面老者还没出来。 不,他被人缠住了。 “老糊涂!起初我听说翁家的事与你有关,我还不相信,现在证明一点也不错,咳!”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最后还长叹了一口气,意似对于紫面老者此举十分不满。 听她的口气,与紫面老者还相当接近。 “不假又怎么样?我的事不要你管!”紫面老者怒吼着。 “翁柏年与你一盟在地,你把他夫妇害了还不算,两个孩子都还年轻,你也放不过,你还有良心没有?” 女人的声音愈说愈气,最后竟骂出口来。 “老虔婆,你给我滚!” “好!我滚!你这样一意孤行,可别后悔!” 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想已走了。 紫面老者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厅门口。 “朱坤,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 “不后悔?” “不后悔!” “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死不足惜,只可惜,你老人家一世英名……” “住口!” 适于这时,一中年夫妇自后院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紫面老者身前,说道:“启禀庄主,夫人走了。” “小姐呢?” “他走了。” 紫面老者面显黯然神色,半晌,喃喃自语道:“那走了也好。” 稍后,瞥向院心,一跺脚,喝道:“执行!” 顿见五六道剑光,如风向朱坤劈下。 朱坤自忖必死,紧闭双目,不言不动,静待命运的宣判。 岂知,剑光监身,半天不觉痛苦,睁眼一看,也被当前景象怔住了。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正是那翁氏兄妹。 何以不逃?反来自投虎口! 什么时候来到身前的?以自己修为,竟无所觉? 难道都已学成绝艺?若果属实,自己空替他们白担了一腔心事。 再看围在身后的大汉,已全退出一丈开外,而且,其中六个人长剑已经脱手,到了翁氏兄妹手中。 庄主挺立大厅门口,目瞪如铃,亦无表示。 这是怎么回事? 朱坤陷于迷惘中了! “老贼!家父母与你何仇?你为何设计陷害?两位老人家现在何处?如松兄妹愿聆一言,你如交代不出,今天便休想活命!” 紫面老者依旧原地未动,也没说话。 “老贼,难道你聋了不成?怎不答我问话?” 还是朱坤有经验,发觉情形有点不对,在后说道:“翁公子,庄主恐怕受了暗算!” 三个人立刻扑到紫面老人面前,细一检查。 紫面老者已经气绝,背后命门穴上,中了一粒毒芒,因而致命,想是他遭受暗算当时,逼住了一口真气,所以尸身未倒。 毒芒体积细小,呈六角形,隐泛蓝光,显系经过剧毒喂制,见血封喉,何况又在命门要穴之上,那里还能有救? 三个人将老者尸抬入厅中,刚刚放好,院中又传来一片重物倒地声响。 赶出一看,十几个大汉也都中了暗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如松兄妹暗中下手这人过分阴险狠毒,立意追擒此人,探询下手动机。 几乎同时,兄妹俩已飘上屋顶,四下打量。 夜色沉沉,那里还有一丝人影? 朱坤亦随后跳上房来,见状叹道:“公子,贼人已经逃走,且请随我到后院看看再说吧!” 咳,真够惨! 除去庄主夫人同爱女已经先走,不知吉凶如何,整座庄院,剩下的活人,只有朱坤一个。 如果他不是紧随在翁氏兄妹身边,恐怕也难幸免。 竟外的变化,凄惨的景象,困扰着厅中三人,却理不出丝毫头绪。 突然,朱坤扑到紫面老者尸身面前从他贴身的衣服里,搜出一串钥匙,向翁氏兄妹说:“两位请随我来!” 在紫面老者的书房和练功室里,开启了所有能够开启的箱箧抽屉,仅搜了两件可供探索隐秘的物件。 一件是署名柏年致子云的信,信里值得注意的辞句是:“……你我均在危险中,弟或有脱身之策,至于暂忍须臾,容当另谋正本清源之道……” 如非同名巧合,则署名柏年的人,应是翁氏兄妹之父,子云乃紫面老者之名姓魏。 根据信中话句,翁柏年与魏子云非但无仇,且同陷于险境中。 信中可资推敲之疑问,计有三点: 第一、翁魏二人,早已知自身陷于险境,究竟为了什么?危险的程度又如何?如以今日魏家遭遇之惨,则所谓危险当有灭门之虞,何又不早谋对策? 第二、翁魏二人,武功有独到之处,侠名久着中州,以二人如此身手,独岌岌不可终日,那么这个能令二人畏惧如此之甚的人又是谁? 第三、翁柏年究竟已否脱身?现在何况?如已遭难,仇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翁氏兄妹来说,也最重要。 为人子女的,如双亲仍在,当寻访踪迹,奉养天年。如已遇害,亦须追索仇踪,手诛元凶。 另外一件,是一个寸半长宽窄的银牌,正面雕刻着一个骷髅头,背面刻的是号码,编号是十五。 骷髅头代表着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帮会的名称?不管是人或是帮会,以骷髅作为标志的,总不是什么好路道。 “朱兄,素昧平生,承你干冒大难,通风报信,这种恩情使我兄妹非常感激,但也因此,引起这件意外的杀戮,也使我兄妹十分难过。如我推论不错,暗中这人,绝不会就此罢手,说得更明白一点,从现在起,朱兄我和兄妹,随时都有被突袭的可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几个疑问,想请朱兄一番解释。” “公子请问,朱坤是知无不言。” “朱兄与魏老前辈是何种关系?” “魏老是朱坤恩师。” “哦!我兄妹倒失敬了,但不知令师共有几个门人?” “先师共收有门徒五人,我居长,另外四个师弟子阵尸院中。” “其余的人身分如何?” “除被公子夺去兵刃的六个人,来历不明外,其余的人,除开我四个师弟,全是先师昔年后下得力的人。” “令师以前作何生业?” “保过一段时间的镖,十年前就已收歇了。” “令师原籍也是开封?” “不,先师原籍山东惠民,五年前,也就是尊府出事的那个时候搬来的。” “关于舍间的事,朱兄可有耳闻?” “我随先师到达开封的时候,府上的房子已被官家封闭,究竟出了什么事,先师也缄口不变一字。” “令师的镖局何故收歇?” “镖局的业务正在鼎盛时期,突然收歇,迄今还是个谜。” “镖局歇业后,令师可曾与别人往来过?” “镖局歇业后,先师从未和任何人往来过,只有一个神秘客,曾到过先师家中去过两次,一次在镖局歇业不久,一次在搬来开封之初,来时都在深夜,不准任何人接近,两次都在我做完夜课之后,被我在远处发现,以后我再无所见,是不是只这两次,就不得而知了。” “神秘客有何特征?” “身材面貌因隔得远,所以未曾看清。” “银牌的来历,朱兄可有所知?” “以前从没有过,这还是第一次。” 问了半天,一点也没得到要领,看朱坤的神色极为诚恳,不像有所隐瞒,翁氏兄妹便不愿往下再问。 三个人又经过一番研讨,得到三点结论。 第一、没有正确的消息,能够证明翁柏年夫妇已经遇害,仍须继续探查,但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急也于事毫无补益。 第二、敌人的用意在杀人灭口,杜绝后患,手段是阴险毒辣至极,自即日起,三个人必须提高警觉,谨慎提防,已走的魏氏母女也在危险中,如何予以救援?取得联络。 第三、暗下毒手的人,必与翁、魏两家之事,密切相关,如能将他捉住,一切真象当可揭穿。 不过,如论武功、机智,这个人也要列为一个劲敌。 魏子云之所享誉中州达二十年,自非幸致,然而在这个人图谋之下,却死得不明不白,事前毫无所觉,则这个人的武功当在魏子云之上,自无疑问。 而暗算院中众人,却乘着三人检查魏子云伤势瞬间,时候拿捏极准,就因这一点,则他的经验之富,心计之深,更属可怕。 还有他用的那六角毒芒,体积极小,破空无声,而且见血封喉,尤为厉害。 对于这样一个人,要想生擒活捉,当非容易。 然则,三人在这院中停留这么久,这个人何以不再下手? 莫非另有险谋? 抑或有所顾忌? 翁氏兄妹现身救人,身法之轻灵神速,夺剑、封穴,拂退众人,手法之干净利落,显示出武功高绝,深不可测,这个人如有顾虑,当是自忖非敌,恐怕一击不中,泄漏行藏。对他本身有所不利。 否则…… “不好!” “什么事?” “来不及了,快随我来!” 朱坤想到这里,不禁汗流浃背,顾不得仔细解说,当先掠出厅外。 翁氏兄妹随后跟踪。 翻出城墙,顺官道向东疾奔。 远处传来一声垂死前的绝望吼声。 朱坤轻功展至极限。 翁氏兄妹因为顾及朱坤的安全,不敢离他过远。 夜风呼啸,黎明前的天色,愈发黑暗。 赶到发声之处,只余一片凌乱的脚印,显示出不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打斗。 三个人在方圆一二十丈范围处,展开搜索。 “啊!”翁若梅的声音。 兄妹关心,翁如松当先飞掠而至,急问:“梅妹,怎么回事?” “一具死尸,好难看!” 朱坤也循声赶将死尸从草丛中拖出。 死尸两眼被大力指法点瞎,劲力直贯后脑而出,因而致命。 两眼眼珠外凸,尚有一丝接连,血流满面,状极狰狞可怖,无怪翁若梅吓得要叫。 左手藏着一双特制手套,质料极为柔软,不知何物制成。腰里着一袋六角毒芒,显与屠杀魏家凶手极有关连,不是凶手本人便是同伙,兵刃是一把普通长剑,此外,搜遍全身,再无其他物件。 朱坤将六角毒芒和手套取下,揣在身上。 “朱兄,是否想到令师母安全,这才匆匆赶来?” “正是如此。” “如我揣测不错,令师母已被高手所救,请看死者被制手法,颇似佛门金刚指。” “但愿能如公子所料才好,我们回去吧!” 回到开封,东方已现曙光,翁如松道:“朱兄,如无可紧的事,何不同到客栈,再商对策?”翁如松关切的邀请。 “深夜之间,客栈凭空多出一人,必让店家怀疑,还是天亮再见吧!” “那么朱兄可要多加小心!” 翁如松再次关切的叮嘱。 “公子放心,朱坤自知谨慎。” 珍重声中,三人举手作别。 天虽然就要亮了,朱坤可不敢稍有怠忽。 他清楚的知道,从现在到天亮,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短暂的时刻,对于他是非常的重要,也是最为危险的一刻。 他并不怕死,却也不愿随意轻生。 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为师门昭雪冤屈,报复血仇,为武林扫荡魔氛,清除败类。 凭他现时的武功,他明白这种希望近于渺茫,甚至到天亮前,能否保得命在,也还大有问题。 但他与翁氏兄妹相处不过一个多时辰,已察觉出这兄妹俩的武功资质,比他要高得很多,而且还都很年轻,假以时日,必有非凡成就。因此,决定追随这兄妹身边,互相合作,来达成这个愿望,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何况翁魏两家,本有渊源,密信所示,两家遭遇极有关联,并肩偕手,正是对付共同敌人唯一的方法。 本着这种信念,在离开翁氏兄妹之后,他便跃下房来,藉着房屋的掩蔽,慢慢的极为小心的走向归途。 到了魏家,不敢直接翻墙而入,先用手攀住墙头,探出头来,向里张望,直待再无可疑征兆,才贴着墙头,翻入院中。 师父庄院,景物极熟,藏身暗处,并不回房,静观有无其他变化。 他这样做,还是算是做对了,免去一场杀之祸。 顿饭之后,一条黑影自前院掠过,进入他师父房中,随着“索、索”之声,不断传来,像在翻检什么重要东西。 神秘客不知有无所得,又自走了,看他临去身法,当真快到极点。 朱坤躲在暗处,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走进师父房里,东西凌乱一地,他又重新仔细的检查一遍,觉得再无重要的东西值得注意了,这才回到他自己住处,检点了一个小包袱,怀着愤怒而又伤感的心情,离开了这个曾经住了五年之久的地方。 翁氏兄妹回到客栈,也是思绪纷云,无法入睡。 十年前,父亲便把自己兄妹送到师父那里。 想必那时就已知道即将步入厄运,才这样安排,以免行动受到累赘。 临下山前师父也曾这样叮嘱过:“你们父母魔难未已,但却有惊无险,遇有任何变化,尽管沉着应付,泰然处之。” 十年了,故乡依旧,人事已非,为人子女的,遇到这种情况,又如何能够释然于怀? 从父亲致魏子云的信件里观察,两家不但并无仇隙,而且遭遇同样恶劣。 在这背后威胁两位老人家的,又是谁呢?为了什么? 何以魏子云又要对自己兄妹暗下毒手? 事机不密,魏子云首先作了牺牲品,这样看来,图谋加害自己兄妹的,果然另有其人,绝不会因为魏子云之死,而放松自己兄妹,这倒不可不防。 暗中行动的这个人,恐怕也是爪牙之一,像他这样诡诈老练,又如何能够生擒活捉呢? 哼!无垢神僧的徒弟,岂是如此好欺?走着瞧,倒看谁成谁不成!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下意见,坐了一会禅功,天也就大亮了。 朱坤按时到了客栈,把别后所见告诉了翁氏兄妹。 三个人商定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办法,早饭后,离开开封向西而去。 朱坤抢作了长随的模样,随在翁氏兄妹之后。 在他们离开魏家的时候,草草将师父、师弟,胡乱挖个坑埋葬了,牵出了魏子云的坐骑,大门从里倒锁。 三骑人马,踏着晓雾,向中牟进发。 午初时分,已出了四十多里,隐约间,前面已显出村镇。 正行间,一老人歪歪斜斜,边走边歌,迎面而来。 只听他歌声道: “凶!凶!凶!莫前行,大头妖怪八双手,满身都是臭烘烘,一支短棒三双眼,打过西来打遍东! 凶!凶!凶!莫前行,红衣女子会念经,妙舞长歌皆兵,一曲笛儿销魂魄,制敌作凭两棵葱! 莫前行!莫前行!赶吉避凶乃英雄,莫逞豪强莫逞能,世无烦恼多自取,何若回头走别径! …………” 别看老人走路歪斜,酒意醺醺,脚底下还真不慢,就这两三阕歌声瞬间,已擦肩而过,走得不见了影儿,以后歌辞已听不清楚。 三个人起初也未在意。 若梅且觉得音韵铿锵,十分有趣。 待细辨歌词,再证以歌声,字字清晰入耳,步法亦极神奇,而且走得极快。 分明是风尘奇人,托歌寄意,指示自己三人,前有强敌,避之为吉。 等想清楚了,再想找寻老人时,那还能看到丝襟片影? 如此奇人,交臂失之,心中不无怏怏! 意料中,老人所指强敌,必与昨夜暗中行凶之人有关。 若要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再回开封,在来敌之中随便捉住一个活口,岂不就可追问出这个危害翁、魏两家的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翁如松初生之犊不怕虎,豪气干云的朗声问道:“朱大哥,你可听说过适才那位老人家所指的人物是何来历?擅长什么功夫?” 经过昨夜一声凶杀事件,无形中,已把双方的距离拉近,如今同仇敌忾,彼此间的称呼已经改正过来。 朱坤年已三十多岁,早年在师父的镖局里,也曾单独走过镖,江湖见闻自是极多,闻言答道:“昔年江湖上,有一个独脚大盗,名叫八臂瘟神韩章,擅发各种暗器,无一不毒,称手兵刃名瘟癯棒,内藏毒针、液烟,操纵机关在棒柄处,与人交手之时,出敌不意,可暗发伤人,这两种东西,可单独发射,也能同时并发,实属防不胜防。此人如在,当已年逾七旬。 不知那位老人所指的是不是他,如果相遇,两位弟妹还须特别小心。 至于所说红衣妖女,以前还没听说过,如照老人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当出身的人物。” “我们暂避一时还是迎上前去?” “自然迎上前去,如要事事顾忌,什么时候才能找出主凶?” “对!说得有理,大哥陪着你就是!” 朱坤也被翁如松几句话,激得豪性勃发。 入镇略进饮食,再又继续上路。 既有警讯,三个人的心里都起了异样的感觉。 在翁氏兄妹是初逢大敌,心情未免有些兴奋和紧张,但却绝无丝毫恐惧。 朱坤则不然,他心里在嘀咕着,唯一希望是千万不要遇到八臂瘟神韩章本人才好。 一轮红日,随着马蹄行进的方向,向西移动。 愈接近中牟,三个人的心情变化得愈厉害,恨不得敌人马上就出现在跟前,分个输赢才好。 事实没有让他们过分失望,但也不尽合乎他们的理想。 敌人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除去拦在路上的两个人外,道路两边还有十二个,每边六个。 拦路的两个人,一个是七旬左右的老人,身材中等,头却特别大,另一个却是十几岁的美丽少女。 “各位久等了!” 翁如松不待他们开口,便首先说了话,脸上还带着微笑,像在招呼阔别的老友。 一句话,说得十四个武林豪客大为诧异。 十四个人面面相觑,二十八道眼神,不停在自己一群人的面孔上来回搜索,像在找寻着什么。 “这位老人家,可是韩章韩老前辈?” “不错,你认识老夫……” 话一出口,他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马上住了口,心也就更为惊疑,不知道是谁把消息走露出去? 同时,对于马上三人,更觉得有些莫测高深。 他们既然知道有人在此拦截,居然还敢前来,而且安坐马上,不带一丝惊慌,分明像有恃无恐。 莫非…… 他又面向三骑人后,用目张望。 黄土平原,一望无际,并没有看到一丝人影。 翁如松看到他这种惊慌不定,疑神疑鬼的样子,暗觉好笑,不再理他,转面又向红衣少女问道:“姑娘怎么称呼?笛儿可曾带来?” 红衣少女似乎比韩章要镇静得多,闻言答道:“看不出你倒还很聪明大胆,姑娘的姓名你还不配问,笛儿嘛!稍时少不得要献一回丑,爸爸他是翁柏年的孽种……” “住口!” 翁如松笑容顿失,脸上如罩寒霜,喝止少女继续狂言,又目注韩章问道:“尊驾率众将路拦住,莫非想白日行劫?” “小辈,既知我名,当知我的来意,是聪明的,随我走,老夫念你年轻,绝不为难你就是了。” “要是随着你走,这并不难,只要你肯答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主使你的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无可奉告!” “那么请让路!” “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下马受缚?” 翁如松见多言无效,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示意妹妹和朱坤同时下马,叮嘱二人一句然后才徐步走向韩章,相距丈远站定,又道:“就只你一个?” 言下含有极端轻蔑之意。 韩章大怒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但他还自恃身份,没有抢先出手。 “他不成还有我呢!” 红衣少女也接了一句。 “何不一起上,也免得耽误时间。” “堂主,杀鸡焉用牛刀!让我来擒他!” 韩章还真的为翁如松气派所慑,弄不清他的深底,不敢贸然出手。 现见挺身而出的,正是手下得力香主青萍剑孙鸿,一柄剑足有二十年的火候,功力不弱,有他出手,自己正好从旁看看这个大孩子的武功路数,再出手制服他,想定便道:“孙香主,小心” “小子!还不亮你的兵刃!” “公子爷身无寸铁,那里来的兵刃,你只管进招,对付你,两双手大概足够了。” 孙鸿气得浑身直颤,一言不发,踏洪门,走中宫,直扣天门,刺双眼,点心经一招二式,剑出如风,剑法功力确都不俗。 翁如松不避不躲,炯炯双眸,注定敌眼,待得剑势走到,微一闪晃,左手一挥一弹,但听“当啷”声响。 孙鸿虎口全裂,长剑也已脱手落地,人也不再挪动,敢情是被制在当地了。 翁如松身法、手法,除若梅外,敌我双方,全没看清,一招制敌,这是何等武功? 朱坤一见,大为兴奋,心也安定不少。 贼党全体,立被镇住。 “刷、刷、刷”一连跃进五条身影,分从正、左、右三面扑向翁如松,情急救人,竟是刀剑齐挥,漫无招式,蜂拥而至。 在五匪扑向翁如松同时,被制匪徒忽腾身而起,不回本位,反向若梅身前落去,五匪不由一愕,身形兵刃因而也都一顿。 敌方人多,深浅不知,如果实行群殴,自是不利自己,翁如松有此一念,遂利用五匪微一顿瞬间,故技重施,迅速出手,等到五匪警觉中计,再想出击,已经慢了一步,只觉眼前蓝影一晃,手腕一震,不仅兵刃被夺,人也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那个扑向若梅的匪徒,落地的姿势,更不雅观,竟是扑倒在地,敢情并不是出于自主而是翁如松弄了狡计,只不过他是怎么弄的手脚,全场之人,竟没一人看清。 韩章与红衣少女,在孙鸿进阵之时,已退出场外掠阵,只因场中所生变化太快,快得使他们想出手抢救,都来不及。 韩章老奸巨猾,见状已了解翁如松心意,想生擒活口,逼问口供,鹰眼一转,亦已有了诡计。 遂见他自佩囊内,取出两物,抖手便自射出,一奔如松,一奔若梅,投射手法却是武林罕见。 射出之物,约有鹅卵大小,见风即燃,拖曳着一溜蓝色火光,分向两处射到。 “毒磷弹接不得!接不得!快躲!” 韩章暗器出手,朱坤已自看到,立刻暴喝出口,招呼翁氏兄妹快躲。 “轰、轰”场中爆出两声巨响,接着便是人号马厮的声音。 顿时烟尘蔽空,砂石四浅,威势的确吓人。 等到烟尘落定,翁氏兄妹和朱坤聚到一起,向场中看去。 被制穴道的六个匪徒,无一幸免,正遭受着磷火焚身之苦,有的尚在悲号,有的已经晕死过去,其状之惨,不忍卒睹。 自己乘来的三匹马,一匹也已受到六匪同样的命运,在地上翻滚悲嘶,另两匹已跑得不知去向。 韩章和红衣少女,及所率另六名匪徒,也已乘机逃逸无踪。 翁如松还想对场中人马施救。 朱坤却道:“这毒磷弹一经沾身,除所中非致命所在,当时忍痛割下,落个残废,还能保得一命外,像现在情形是无可挽救,为免他们忍受痛苦煎熬,结果仍难免一死,倒不如帮助他们早得解脱的好。” 三个人六掌齐挥之下,场中悲号声瞬即静止下来。 “老贼心肠好毒,为了伤敌,竟不惜将自己人一并葬送。” “与其说是伤敌,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噢!我明白了,他是自忖没有力量能够将六个救出,故不惜出此下策。” 一直不曾开口的若梅,这时也说了话。 马匹已失,只好步行,幸而距离中牟已经不远。 第二章 夜深人静,万物无声。 三条人影自中牟县飞掠而出,向东疾驰,在五鼓更尽的时候,已赶到开封府。 三个更次赶了八十多里,三个人脚下全不慢呢! 在城外略经喘息,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还有件事以前没有想到。” “什么事?” “地方虽然隐僻,就怕先有人在。” “那怎么办呢?” “这只是我偶然的想法,未必就这么凑巧,不过还是小心为是。” “如果有人就把他收拾掉。”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应辨清敌友。” “就这么办。” 三个人翻墙而入,进了城,专寻僻静的街道,掩掩藏藏的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所空了的废宅,大门上已经有了陈旧的封条。 天已破晓,幸好尚无行人。 三个人再不迟疑的翻入院中。 荒草没胫,尘封处处,后进房屋半毁于火,种种迹象显示出这所宅院空废已久。 展光微曦中,三人面貌已全看清。 敢情这三个人就是昨天策马离去的松、梅二小和朱坤,当天又乘夜悄悄的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就是他们欲擒故纵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已经成了被追杀的对象。 究竟是什么人要追杀他们呢?他们不知。 由于前天夜里,除朱坤外,魏子云一家几已全被杀害,暗中行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他们认定这开封城里可能有追杀他们的组织。 为了揭开这两宗谜底,找出这个暗中主持一切的主凶进行报复,不得不先逃脱敌眼,隐密行迹,而后才好做探查的工作。 如何才能逃脱敌眼,隐密起行迹来呢? 几经商磋,终于才想出目前的这个办法,明着离去,暗中回来。 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也非常艰苦和困难。 臂如说饮食起居在就使他们感到极端的不便。 再就是探查工作,白天不能露面,仅靠夜里活动,便不易达到他们的理想。 但是为着上一代的仇恨,为着本身今后的安全,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再苦、再难也只有咬紧牙关忍受下来。 这所房子是翁如松兄妹的儿时故居,满目荒凉,不禁触景生悲。 父母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不清。 这也难怪,他们从师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那时他们才只五六岁,五六岁的孩子究能记得多少事呢? 十年了,经过这漫长的岁月,他们仍能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已经就不容易了。 师父的言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孩子,你们的父母仍在,只是……” 师父学究天人,深通数理,他们也相信师父,但在没有得到确实消息,没有见到本人之前,心中惴惴自也是人情之常。 何况他们都是天性敦厚,而不是凉薄子弟,伤感又何能免? 如今面对着荒凉的故居,缅怀儿时欢乐、父母音容,两行泪珠早已澈然顺颊流下。 师父、师弟的骸骨未寒,师母、师妹是否已逃脱毒手?行踪何处? 每一件事都使他有锥心绞肠的疼痛,他让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抑制着没有流出来。 半晌,他沉痛的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是的,大哥。” 三个人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院中景物不可破坏,尽可能不要留下一丝痕迹,敌人中不乏江湖老手,在失去我们遗迹后,说不定也会摸了来。” 翁如松兄妹深觉朱坤所说不无道理,提气轻身,恍如随风柳絮,在衰草梢头,一蓝一白,有如两朵浮云般的飘忽而过,点尘不惊。 朱坤亦展草上飞行轻功随后跟踪,却没这般从容,十丈过后便得落地一次。 三个人查遍各处院落,尚未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除将决定留宿三间上房,内部略作打扫,其余各处连蛛网都不轻动一下,尽量保持原状。 就是留宿在房间以内,也只将坐息之处的积尘除去,用不着的地方也不多动。 当夜幕深垂的时候,三个人已养息调神,精神异常充沛。 他们不但准备了干粮,也准备有临时化妆的衣服,那是三套一般的常装,即或被遇见,黑夜之间不仔细留意,也不会被人认出本来面目。 初更一过,便即展开行动。 三个人武功不一,朱坤最弱,遇上强敌,就像那夜暗杀魏子云的神秘客或是八臂瘟神一类的人物,自保都有问题,那里还能进行探查工作。 若梅是个少女,江湖经验毫无,单独行动也甚可虑。 有了这层顾虑,虽有三人却不能分头行事。 他们把全城划为三个区域,每天探查一个区域。 探查的对象,是庵观、寺、院、豪绅、缥局,以及会使暗器的武林人士。 朱坤在开封一住五年,对于这一方面自然是了如指掌。 一连三夜,一点可疑的破绽也没有查到。 不过留在魏子云家里的那些尸首,他们发现已被入搬走,大门上和翁家一样,也被开封府加上了封条。 于是搜查的范围,扩大到城外。 第四夜,按时出动。 “我就不信这三个杂种能够飞上天。” 这句话的声音自一家豪华酒楼,一个临街的座位上传出,声音虽然低沉,中气却很充沛,是以声可及远,显示出自武林人物之口。 适时楼下正有三人经过,全部听入耳中。 这三个人急步走过酒楼。 幸好初更已过,路上行人已少,且有部分店铺已经打烊。 适才过去的三人观得一个机会,飘身上房,隐在房脊后,耳目并用,注意这家酒楼和楼上的酒客。 楼窗紧闭,但见人影摇晃,难窥人数及他们的各自面貌。 楼上续有话声传来:“都查过了?” “西至郑州,南至朱仙镇,北及黄河渡口,都查问过了,全没见过这样的三个人。” “这里呢?” “城里城外大小客栈都查遍了,也没有这样的客人。” “这就奇怪了。” “哼!” 这个声音仿佛出自九幽地狱,冷得使人肌肤起粟,显然是个可怕的人物。 “邓老有何所见?” “两家凶宅也查过了?” 隐身房脊背后的三个人,闻了姓邓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翁如松对于朱坤能有先见之明,也暗中心折。 那个起先向姓邓的发问那人,再没说什么。 以后便是一些不相干的话语。 三个人始终静伏不动。 酒宴散了。 酒楼发出了声响。 酒楼门口陆续走出来八个江湖客,其中只有八臂瘟神韩章是熟悉的面孔。 两个瘦削老人走在最前,当系此行之首,也为松、梅二小和朱坤所注意。 这两个人,高的一个约有七尺,比其余的人更高的一个头,面孔煞白不带一点生人气息。 矮的一个和韩章差不多,面孔是铁青色。 很明显的,两个人都练的是阴毒的功力,只不知那一个是那姓邓的。 一行人顺着大街向东走去。 直待这群人走出一箭之远,如松兄妹和朱坤才远远的随后跟踪,不用说,他们跟踪有目的,是想探出这群人的落脚之处,再计其他。 这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开封府的府衙,落脚的地方是查出来了,也使追踪的三个人愈发的陷于迷惘。 守卫的兵丁对这群人都执礼甚恭,从这点看,这群人中必有身分很高的人在内。 这个人是谁? 他是什么身分? 何以江湖客会与官府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都无从索解,而且更困难的是他们隐身于官府,使翁如松等三个人顿感下手为难之苦。 对付江湖客还可以凭武功分强弱。 对付官府那却不易了,弄不好形同叛逆,到那个时候真要感到立身无地了。 忽然一个灵感闪过翁如松脑际,立刻招呼身边二个赶回废宅。 回到废宅,朱坤沮丧的道:“问题愈来愈感棘手了。” “不,朱大哥,我不这么想。” 朱坤看翁如松说话时的神情极为兴奋,像是满有把握似的不由诧异问道:“松弟有何高见?大哥倒要洗耳恭听。” “说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你先说说看,不成时我们再商量。” “在酒楼姓邓的所说的话,大哥也曾听到?” “你是说守株待兔?” “正是这个意思,如果在府衙闹起来,胜败都对我们不利,在这里情形便不相同了。” “松弟,你再斟酌一下,已现身的八个人无一庸手,尤其那个像鬼一样的东西。必练有阴毒的功力,如果没有把握不妨先退出去,再想别的办法。” “不,放弃了这个机会,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大哥如不介意,不到必要的时候暂且不要现身。” “你是说……” “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说这所废宅是我的家,先由我和梅妹应付比较好说话。” “好,一切全听你的,且先养养精神再说。” 四天来他们全都没用灯火,这一停止谈话,废宅恍如一幢鬼屋。 时间在静寂中悄悄的溜了,人在静寂中等待。 三个人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在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中还有一丝紧张。 三声更鼓,划破了静寂的深夜。 翁如松首先有了察觉,悄声道:“来了。” 过了一会,朱坤才听到衣袂破空声响。 翁氏废宅中突然出现了四条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落在第一间房脊之上。 四个黑影之中,一个高出特多。 他们略一察看,便有两个跃下地来。 荒草没有残踏过的痕迹。 窗棂、门户没有开启过的迹象。 屋外蛛网高挂。 屋里不闻声息。 “没有?” 房上人问。 “没有。” 房下人答。 “再搜第二遍。” 房上人飞身飘移。 房下人贴地行进。 搜查的程序如旧。 发现的情形不同。 房上人发问。 房下人不答。 房上人警觉不对,同时跃身下扑。 一个“吭”了一声,倒地不起。 一个修为较高,半空中一个变式,躲过暗中偷袭的一击,落地后已距上房约两丈远。 同来四个人,失手一对半,剩下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一个。 愤怒、惊悸、羞惭,齐涌心头,一声暴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哼!” 声音发自背后,冷得恍似寒冰。 高瘦人浑身一颤,一个急旋,顺势一掌。 但见荒草飘飞,灰尘扬起,那里又有人影。 心知遇上高手,情形不妙,方想施展毒功以求一逞,遽知甫一运功,蓦然气血逆窜,不知何时竟也中了道儿,这份难过几乎急晕。 冰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暂留你一条狗命,听候发落。” 话声中,顿感“晕眩”穴一麻,连人都没见就失去了知觉。 原来翁如松深感敌人太强,且个个身手不弱,自己三人力量太过单薄,数日前两次事件的经过记忆犹新,如果是明打明斗,敌人诡计难防,便存下速战速决,收拾一个算一个,只要留下一个活口,逼供追查线索也就够了。 因此,他便叮嘱妹妹,因时、因地适应情况,采取适当办法,对付这类穷凶极恶之徒用不着太过仁慈,给自己凭添不必要的麻烦。 也是匪徒活该倒楣,不过的是,八个人要分两批分头查看两处空宅,力量未免分散。 再加上朱坤的献策,废宅中没有留下一点可疑的痕迹,天夺其魄,使匪徒松懈了警觉,故在两个匪徒查看二间上房的时候,被翁如松兄妹隔空弹指点了死穴。 本来若梅还没有必致敌人于死的决心,偏巧向她这面走来的正是那个八臂瘟神韩章。 这个老贼在小姑娘印象里,可说是恶劣到极点,而且他那个毒磷弹又那么怕人,所以才狠下心点了他的死穴。 一经杀开了头,仁慈的顾虑便消失了不少。 第二个匪徒警觉下扑时,如法泡制,一并送了终。 那个高瘦的匪徒,居然射开了翁如松的弹指点穴,一方面固然是有了警觉,加紧提防,另一方面也算他武功不俗。 翁如松便在他变换身法的瞬间,掩出房来到了他的身后,作了手脚。 他恐怕另外四个匪徒在魏宅搜不到什么,也会赶到这边来,又见这个匪徒还想作困兽之斗,便加点了他的“晕眩”穴。 自匪徒现身到全部被制服,写来虽慢,在当时也不过顿饭光景。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将死伤四匪藏起。 衣袂破风声又已传进了耳鼓。 他索性不再进屋,一飘身抓住第一间正房的后房檐,将一个矫健的身体倒崩地房檐下,静待发展。 “咦!他们人到那里去了?” 前院已经有了话声。 翁如松陷身子房檐,听风辨位,察觉第一间上房顶已经上来了人。 果然房上传来了话声道:“何人大胆行凶,还不现身出来!” 房下没有答话。 “嗖嗖”连声,又是四个匪徒,已飘落二间房院中,在检查同伴死伤状况。 “邓老,巡查穴道被制,弟子无能解开,另三人已无救。” 匪徒提出检查报告。 这个被称邓老的瘦鬼,两双绿光闪闪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第二间上房门窗。 一件瘦得不能再瘦的半截长袍,穿在身上还觉得虚飘飘,显得仍嫌宽大,两腮无肉,眼眶深陷。 这那里还像一个活人,简直就是一具骷髅蒙上一层人皮,站在尺长的荒草院里,分外觉得鬼气森森。 他对于手下的报告恍若无闻,又是阴森森的说道:“屋里朋友再不现身答话,可怨不得老夫要无礼了。” “要怎样的无礼?” 话声出自背后。 邓姓老者倏转身形,见是一常装少年立于身后丈远,身法之轻灵,以自己已近一甲子修为竟然无觉,不由老脸一阵羞热,略定心神又问道:“你是何人?” “本宅主人,你又是谁?夜入民宅意欲何为?” “本宅空废已久,何来主人?我问你,这四个人可是你一人所伤?” “不错,夜入民宅,非偷即盗,如此小人,伤之又何妨?” “小子太过张狂!” “老匹夫住口!” 邓姓老者被骂,不怒反笑,笑后又问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谁?” “小辈一流,闻之无益。” “老夫邓恺,闻者必死,无益却是不假。” “既有名姓,可敢说明来意?” “取你狗命!” “有仇?” “无仇。” 任他邓恺老奸巨滑、阅历丰富,也在翁如松一口气也不放松,紧盯着追问之下说溜了嘴,说出口方始警觉,但已追悔不及,不禁暗自警惕,也就对翁如松特别注了意。 当前这个少年,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何时来到身后,如不出声答话,自己尚茫然无觉,同党四人武功全非凡俗,早来也不过顿饭之久,便已全数被制,就全凭这两点,武功显甚高强。 而问答之间,从容不迫,丝毫不着痕迹便使自己上了当,机警智慧也极特殊。 这可真是自己一个劲敌,不要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之手。 这些念头在他这个老江湖的脑海里,也不过飞快的一转。 翁如松已又问道:“既然彼此无仇,何故率众相害?” 是啊!“无仇”两字是自己口中道出,如今被问,又怎么答覆呢?恼羞成怒之下,愤然喝道:“小子,你太聪明了,要想知道真象,只有到阎王那儿去查问了。” 这老贼果然狡猾无比,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只有抢先出手以遮掩窘态。 他既已对翁如松有了概略的认识,准备出手,早已功贯两臂,话声未完,陡然提掌,推出两股劲风,破空锐啸,刺耳惊心。 在他想像中,自己五十年的修为,相隔这么近,又是出奇不意暴施煞手,纵然对面少年功力再高,也必在自己这八成劲力的一击下陈尸当场。 殊料事实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如意。 翁如松虽无打斗经验,也不知道这群恶徒的来历和功力高下,但几天来的经历,却使他对于这群恶徒也有不少的认识,那便是凶狠毒辣,为达目的,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会做得出来。 尤其邓恺这个老贼:在八人之中那种骄狂不可一世的神气,像八臂瘟神韩章那样积年巨寇,还对他必恭必敬,想来武功声望都必不小。 面对如此强敌,那敢轻忽大意。 他虽在与老贼对话,动用智慧想得到一点事实真象,可并没放松戒备,两双如电精眸,更一瞬不瞬的瞪紧老贼的那副削瘦的面孔之上,尤其是那一双绿光闪闪的凶睛。 牟尼神功也早已运布周身,以防猝袭。 眼是心之窗,心有掉以轻心,不知不觉就会从眼神之中表露出来。 他紧瞪着老贼,观察老贼脸上神情变化,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他已观察出老贼在想着恶毒的主意。 但他却没想到,以老贼的身分名望,也会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来,对于一个年轻后辈竟猝施偷袭。 幸而他早已提高警觉,有了戒备。 老贼掌势出手,劲风锐啸,劲力极强,翁如松不知自己的修为是否敌得过这如山一击,是以不愿硬接,佛门大挪移步法神妙无方,一飘一闪便自旁移丈外,非常优美从容的便已避过这致命的一击。 老贼掌势落空劲力未消,竟将第一间上房后房山击塌了一大片,“轰隆”“哗”连声巨响,砖瓦齐飞,尘土上场数丈。 翁如松一声冷笑,不屑地道:“武林前辈,成名人物,手段不过如此,可悲亦复可叹!” 言事失机于前,如今偷袭又告无功,翁如松用话再一讥讽,老贼脸皮再厚也觉得光彩尽失,难再停留下去。 他方想招呼同来党羽退走,一回头不由得惊懔至极,再也不敢停留,一跺脚,一声不发飘身上房,狼狈逃去。 原来就这片刻工夫,他所带来的三个匪徒,也被翁若梅趁着墙塌屋倒,三贼回头的刹那,纵出房来点了死穴,结束罪恶的一生。 邓恺一言不发,突然遁走,颇出松、梅二小意料之外。 他们那肯就此让他逃脱。 等到先后追踪到了房上,一步之差,老贼已远出十丈开外,去如疾矢,看他奔行的方向仍是府衙那一面,纵然随后追到,也不能进府衙捉贼,只得作罢。 朱坤这时也已走出房来,帮助二小将已死六匪堆在一起,准备就地挖坑埋。 翁如松则解开那高瘦匪徒的晕穴,想追究询心中一切疑问。 忽然一个极为清晰的声音,传入三人耳鼓,道:“娃儿,你们闯了大祸了,还不快走,官兵马上就到,不能乱造杀孽。” 这是一种至高气功,传音入密,显然有高人隐身近处,看清一切,发话警告。 三人循声查看,星月满天,凉风习习,那有丝毫人影。 “前辈既肯指示迷津,何不现身,容晚辈拜见。” 翁如松也以佛门功力“佛陀心语”,向话声来源发话请问。 话声又起:“欲明真象,速去伏牛。” 语罢寂然。 翁如松再又问了一声,没有得到回答,知已离去。 略经计议,便将那个高瘦的匪徒处死,遵照隐身高人指示,连夜离开了开封府,奔向伏牛山。 这一次为了隐密行踪,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舍开官道专走小径。 好在这一带地势朱坤极熟,倒不会迷失方向,多走冤枉路。 他们所走的路线是斜奔朱仙镇,经禹县、交县,穿过了鲁山,便可到达伏牛山下。 因有朱坤同行,翁如松兄妹不能放开脚程。 这时三人已换了乡农装束,目标已不显著。 一路上专找村镇落脚,绝不在大的城市留宿,每当人前,更只字不提有关的事。 过了禹县,逐渐按近山区,人烟稀少,地势也时见丘陵。 几天之后,距离开封已远,戒备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下来。 三个人都想早日揭穿谜底,翁如松兄妹思念父母,更为心切,现见人烟稀少,便想紧赶一程。 也没有谁先提议,就好像心灵中早有默契,一人步履加快,其余的两位也自然而然的快了起来。 正行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后传来,三个人也没在意。 “呼呼”两声,两匹马带着一溜烟尘,擦着三人身边而过。 马上人在擦身而过的霎那,还回头看了三个一眼,其中一个还轻“咦”了一声。 像是有什么惊奇发现,可并没有停马,转瞬人马渐去渐小,终至不见。 三个人在马上人回头看的时候,也把马上人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两个武林豪客,背上还都背着兵刃,眼含煞光,一脸横肉,一望而知绝非善类,不知他们有什么急事这样赶路,回看自己三人,“咦”又是什么意思? 前骑甫逝,后面又传来铁蹄蹭地声响。 有了前骑经验,免再引起后面来人注意,三个人立将脚步放缓,让在路边。 后面来的人一共是十二骑人马,很快的就过去了,果然没有人注意他们。 三个人意会前面不是有武林豪客隐居的地方,便是将要发生事故。 以过半晌,见后面再无来骑,立又展开脚程向前赶去。 一路上蹄痕宛然,正与自己行进的方向相同,直到郊县,也未将前面人马赶上,因与自己一行无关,也就放过。 第二天再奔鲁山,也未再遇上这批人马。 过去鲁山,再有不到一日行程便是伏牛山脉。 目的地眼看就要到了,三个人不免又紧张起来,不知将要遭遇的又是一种什么景象? 为了要应付这不可预知的未来,当夜便在鲁山落宿,准备养息一下精神,好有余力迎接突发的事变。 晚饭后略谈片刻,便各自回房休息。 翁如松兄妹武功虽有相当成就,一般江湖武师已难望其项背,但距武术最高境界还有一段距离,故每晚均要坐息一段时间,参修师傅禅门功力,然后方才就寝。 今夜自不例外。 待等功行三转,翁如松醒来之后,静夜中忽闻有喝叱打斗声响,问续传来。 他出得房来,跃上屋顶,循声展望。 西北方已有火光升起,距离约在十里开外,立刻想到或与昨天所见的人马有关。 他想关照一声妹妹,再行赶往查看究竟。 但翁若梅行功正在紧要当口,朱坤也是一样,这可使他作了难。 父母消息不可知,亲骨肉现只有兄妹俩,自己如于此时离开,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得了。 朱坤虽是刚识不久,但翁、魏两家渊极深,魏家血仇如今全聚在朱坤身上,而且朱坤本人也是义气干霄的汉子,也不容不顾而去。 权衡轻重,他只有再守候片刻。 翁如松兄妹虽是一师相传,但若梅毕竟是女儿身,年纪也比较小,故兄妹之间功力也有距离,不过所差,差不太多。 等待,真是急人的事情,虽只片刻,在他却像是过了很久。 昨天所遇的那群江湖客,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人,如果今夜闹事果是他们,那么相对的,遇事的这一家,就一定是正派中人了。 身为侠义中人,碰上这种事如果袖手不管,好可于心难安,如果去迟了,让坏人得了手,岂不和袖手不管差不了多少? 他着急的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还好没让他多等,若梅已经行功完毕。 他匆匆的叮嘱了妹妹几句,便飘身投入夜空中。 这是五月上旬,钩月繁星散布穹空,夜风拂面,仍觉有些凉意。 夜色中,一条人影像一缕淡烟,倏忽之间即飘出老远,身法之快,有如闪电划空。 翁如松终于很快的赶到了出事地点。 但是,他毕竟还是来晚了。 房屋仍在燃烧。 到处都是尸体。 手段之毒,和魏家遭遇如此一辙。 魂子云还留下一粒复仇的种子。 这家呢? 主人是谁? 凶手又是谁? 因何结怨? 仇杀? 还是其他的原因?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他搜遍了场里场外,没有见到一个活口,只有怀着歉然的心情走向归途。 在他回头的路上,遇着了迎面而来的翁若梅和朱坤,告诉他们徒劳的经过。 天亮后又继续上路,过午不久,就到了南台。 南台县是伏牛山下的一个山区小城。 吃过午饭,又买了一些干粮,便踏上了山道。 伏牛山蜿蜒豫西,全长三四百里,峰岭重叠,颇多险峻之处。 如今,伏牛山毕竟是走到了,这大一座山,探查父母踪迹,揭穿心中各项谜底,究向何处着手呢?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适当的办法,只有认定一个方向向前探索。 日沉西山,彩云片片,一日时光,天又向暮。 眼看无法再进行搜寻工作,只有先找个遮蔽风雨的地方,暂时歇息下来。 山行露宿,难免蛇兽侵袭,为策安全,三个人只好轮班警戒。 没有经过的事总觉得有些新奇,这种情形在他们还是初次经历,深感到饶有情趣。 一夜易过,又已天明。 就这样,他们漫无目标的照看一个固定的,盲目的穿行于重山峻岭之间,日复一日,这一天刚出去不远,一片密林展现眼前。 忽然,一声深长的叹息,自密林中传出。 三人闻声,倏然止步。 接着,就听林中有人自语道:“咳!我老道真是命苦,出了家还不能圆个清静,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不如死了算了。” 翁如松一听林中有人要想寻死,既然让自己遇上了,那能见死不救,顾不得招呼身旁二人,一飘身便已抢进林去。 入林不远,一棵老松树下正盘漆坐着一个道人,须发已然全白,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还系着一条丝绳,已经结了扣,这个老道人准备用来上吊的,在老人的面前放着一个线漆胡芦,一大包卤菜。 老道从嘴里虽然喊着要寻死觅活,但却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尽是喝酒。 翁如松到了面前,他恍如未睹,一面却仍在唠叨的自语说道:“听说上吊憋得最是难受,喝醉了大概总要好一点。” 说着,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脸上红红的,已有很浓酒意。 翁如松看这个老道人年事已高,还要寻死,实在不忍,不由问道:“老道长,可有什么为难的事?一时想不开,能不能说给晚辈听听,力之所及,愿代老道长分忧解愁。” 老道人听到这话,仿佛这才发现翁如松的存在,向他打量半晌,摇摇头道:“年轻人最易忘事,不说也罢!” 翁如松见老道人似乎不相信他,急得俊脸一红,一挺胸,慨然说道:“老道长,请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忘记,尽力把它做好。” 老道人又看了翁如松一眼,仍然是摇摇头,又道:“不成,不成,从前我有一个朋友收了两个徒弟,有一次吩咐他们去办几件事,临行因怕他们年纪轻记不住,还给他们写了三封柬贴,注明了开拆日期,谁想……” 老道从还在唠叨的往下说,底下的话,翁如松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原因是他被老道人这几句话,蓦然触起一件心事,赶快从怀里掏出师父写给自己的三封柬贴,其中一封上面注明“见火开拆”,再不迟疑,立刻打开这封柬贴,展开起来。 柬贴上写的是: “………… 刻速分头取回佛令玉。 佛令乃师门信物,功可号召六大门派。 玉-更蕴有无上玄机,如能参悟有得,武功乃达顶峰。 目今群魔思动,此二物对于未来荡寇除魔关系极重,万不可忽。 至于汝父汝母,魔难将终,且另有遇合, 无须过虑,骨肉团聚,尚非其时…… 无垢” 翁如松阅罢柬贴,同时也从师父以前口述的几个前辈异人中,想起这个老道人是谁来,尤其那个红漆胡芦,不就是他的特殊标志,暗骂自己粗心,怎会一时没有想起。 此时此地,醉道人适时出现,岂能无故?那么师父所示,父母另有遇合,当与此老有关,想到此处,不由又极兴奋。 抬头看时,老道人已失去踪迹,连枝桠上系着的红绳也已不见,心知此老游戏风尘已惯,乃高声喊道:“醉师伯,醉师伯,适才没有认出你老人家来,请再现身,容侄儿拜见。” 翁如松话声甫落,即听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你的事,我自会留意,放心去吧!叫朱坤在这里等我。” 话声至此而终。 翁若梅和朱坤紧随翁如松进入林内,目睹之下,只觉微风轻拂,老道人踪影俱杳,这是何等功力,心中不由一凉。 现听翁如松称他师伯,这才放了心。 翁如松遂向朱坤说道:“这位前辈号醉道人,与家师最为莫逆,一身武功已入化境,现对大哥垂青,嘱在此地相候,我兄妹奉师命,立须分手,容后再图相见。” 听说翁如松兄妹要走,朱坤急道:“以后何处去找你们?” 言下不胜依依。 翁如松略一沉吟,便道:“师命在身,行踪难定,大哥得醉师伯垂青,恐亦需时日磨练,以后遇合实难预定,明年端午必去三镇,大哥有暇,不妨届时前往黄鹤楼会见。” 看他说话时,那种怏怏不快的神情,敢情亦为别情离绪所苦。 三人相识不过十来天,仿佛就像多年朋友那么难于分离。 但是为了远大的未来,只在互道“珍重”声中黯然分离。 晚色迷蒙下,两条矫健的人影愈去愈远,终至不可复见。 第三章 汉水发源于陕西白河,绕襄阳东北而过,千里长流,蜿蜒如带。 溶溶月色下,悠悠江水,粼粼碧波,最易启人遐想。 一家酒楼,一个临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蓝衫挺秀少年。 他凭窗凭览江流,正回溯月来经过。 在这一个多月当中,他朝过嵩山,上过武当,得来的只是一片失望。 那天,他在少林献过香,礼过佛,被知客僧引到客舍里,殷勤款待。 他请求会见方丈。 也许是因为他捐献的香资丰厚,又不像武林中人,他的请求被接纳了。 方丈是一个清癯老僧,法号道本,禅理精深。 蓝衫少年谈锋很健,亦深通禅理,使道本方丈极为惊讶。 一僧一俗,一老一小,谈得很是投契。 忽然,蓝衫少年别转活师,询问道:“听说贵寺精通武功,武林尊为泰山北斗,此讯可真?” 道本方丈谦逊地答道:“小檀越谬赞了!出家人禅课之余,偶习拳棒,乃在强身固本传闻实不可凭信。” 蓝衫少年又道:“高僧不必过谦,此讯并非全出听闻,实缘小可亦属武林中人。” 道本方丈至此方意会到,蓝衫少年并非纯为朝山进香,此来实有所为,不由率然问道:“小檀越此来用意何在?” “一路行来,耳闻目见,凶杀时起,小可此来,实为武林请命耳!” 蓝衫少年也据实将自己的用意说出。 “出家人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恐怕要教小檀越失望了。” 道本方丈立即婉辞拒绝了。 蓝衫少年似乎还不甘心,又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高僧难道忍见血流遍野,尸骨山积?” 适于这时,前殿传来钟声。 道本方丈推说午课时间已到,着小沙弥将蓝衫少年引出。 对他所请,竟未置答。 武当情形亦复类似。 蓝衫少年想到此处,不禁十分气恼。 他两眼望着南逝的江水,陷入沉思中。 “是了!” 他忽然自语出声,起身下楼而去。 这个蓝衫少年,正是无垢神僧的高徒翁如松。 原来他沉思半晌,恍然顿悟,暗道:“我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嘛!在武林中默默无闻,如想凭片言只语,说动两派掌门人出面主持正义,自非易事。 看来师父命我和妹妹先将佛令玉-找到,实早具卓见。 但要找到佛令玉-,必须先找到璇玑客,然后再从他身上着手才可。” 想到此处,他觉得自己少林、武当之行,实在太过孟浪。 还是遵照师父指示,先找到璇玑客,追问佛令玉-,才是正经。 但璇玑客无名无姓,没有确切行止,除去胸罗极博,武功特高,酷嗜珍玩以外,无垢神僧再没有其他指示。 找寻这样一个谜样的人物,何异大海捞针? 一个多月以来,他足迹所至,由豫而鄂,另一个目的,便是想从两派掌门口中,探询有关璇玑客的一切。 谁知两派掌门竟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他们是不是真不知道? 还是知道不肯实说? 他也冷静的想过,以后者的成份居多。 因为两派掌门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极高,对于像璇玑客这样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不会也不应该不知道的。 知道而不肯告诉他。 正如请他们出面主持正义而被拒一样,是怀疑他的身分和真正用意。 想通了这一点,他明白再问别人,也会一样的被拒。 唯一的方法,只有自己耐心去找。 今夜,他俯览江流,悠悠江水,给了他一个启示。 像璇玑客这样的一个武林高人,不可能混身于红尘扰攘之中。 名山胜水之间,才是他隐居的所在。 以前自己只在通都大邑留意,无怪要徒劳跋涉了。 从这天起,他便变更了寻访的方法。 自大洪山,而巫山,而大巴山。 凡是风景幽美,或者形势险恶的地方,他都特别留意。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得到有关璇玑客的消息。 他开始感到焦灼。 就在这个时候,璇玑客还没有一点影子,他发现自己反被别人盯梢了。 跟踪他的人时多时少。 他暗中观察,这些人年龄不一,身分不同,但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中人,而且武功全都不弱。 “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他虽然这样想过,却并没有在意。 这一天,他正在一个幽谷面前停立徘徨,暗暗焦急。 像这样盲目的奔波,何时才得到结果,完成师命? 忽然,他又想到这个以前所不会介意的问题。 “我真粗心!” 他暗暗的责怪着自己。 这些人中,说不定就是璇玑客的手下。 可能也有少林、武当两派的人。 或者…… 与其盲目乱闯,何不在这些人中,想想办法? 紧锁的眉峰舒展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就好像阴雨连绵很久,忽然射出一线阳光。 他虽然想到这么做。 可是这些人,并不接近他。 他行亦行,他止亦止,始终远远的跟在后面。 “哼!”他轻轻的暗哼一声,已经有了主意。 潇洒的身形又继续向前行去。 一座长岭,横亘在前进路上。 岭高百仞,一望无际,远远观察,似已无路。 他不相信这座横岭,便能拦得住他,脚下依然没有停歇。 到了岭前,他才发现山壁陡削,确是不易攀越, 不过横岭中间,却有一条狭长峡道。 他根据森寒刺骨的阴风,不断地自峡口吹出,判断这个峡道似可通过,便毅然的走了进去。 峡道甚狭,潮湿黝暗,两壁长满鲜苔之属,想是终年不见阳光所致。 自下上望,蓝天如线,形势端的险峻非常,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 翁如松深恐峡道中藏有蛇虫恶物,暴起伤人,是以在进入峡道之时,默运神功,以防不测。 转过几处曲折,愈见潮湿阴暗,所经估计怕不有十丈,尚无法窥知还有多远才能通过。 翁如松进去后约莫刻许工夫,峡口处又走进一个人来。 这个人削瘦矮小,鬓发已然斑白,想见年龄已经不小。 只见他脚步极轻,两只精光灼灼的小眼,边走边不住的左右上下察看,既像防备蛇虫侵袭,又像在找寻什么。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到了峡道的另一端。 峡道外豁然开朗,一眼可以看出很远,如果有人,绝难逃脱老者视线。 老者停立峡口,观察多时,稍微犹豫了一下,折转身形,又自循原路,退入峡道。 这次走得更慢,对于两壁观察得也更仔细。 不用说,他必是追踪翁如松人群中的一个。 依经过的时间判断,他不相信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走出这个峡道,故又折回,仔细找寻。 峡壁上似乎没有可供隐身的处所。 翁如松竟然神秘的失了踪。 转过一个弯,仍然没有翁如松踪迹。 迎面而来的,却是他所不愿意遇见的人。 这也是一个老者,须发全白,年龄,比他还要大。 峡道狭长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个人擦肩而过,谁也没有理谁。 这个后出现的老者,想必也是心中有事,顾不得来找他的麻烦,使他长吁了一口气。 虬髯壮汉的修养显然不及先前那个老者,在和他擦肩而过之时,浓重的哼了一声。 他对于那个后出现的老者,多少还有点顾忌。 对这个虬髯壮汉,他可不怕。 只见他那绿豆似的小眼射怒光,厉喝一声:“站住!” “想怎么样?” 壮汉闻声止步,不甘示弱也还以颜色。 “要你的命!” “就凭你这副骨头架子?” “不信就试试!”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又一再的被壮汉轻蔑的言语所激怒,更是怒发如狂。 “呼”的一声—— 便向虬髯壮汉击了一掌。 这一掌是他含怒而发,强劲狠辣,恨不得立将壮汉毙于掌下。 虬髯壮汉既然向他挑斗,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砰!” 虬髯壮汉显然功逊一筹,“蹬蹬蹬”后退了三个大步。 他上身也自晃了两晃。 虬髯壮汉一退再进,抢先出手。 他一着占先,更不退让。 “砰!砰!” 又硬对硬对了两掌。 虬髯壮汉既然功逊一筹,这种打法实在不智之极。 三掌硬对下来,虬髯壮汉喷出一口鲜血,显已伤及内腑,退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坐了下来。 他三掌奏功,已将虬髯壮汉击成重伤,似乎怒犹未出立又腾身而起,右掌抢圆,直向虬髯壮汉天灵盖压下。 这一掌如被击实,虬髯壮汉重伤之余,自无幸理。 适于这时,那个后出现的老者,也自去路折回,见状大怒,道:“裴玄,你这恶贼,敢在老夫面前行凶!” 边喝边已飞扑过来,意欲抢救。 他起步处,距离虬髯壮汉坐倒的地方,起码还有六七丈远。 裴玄跃起的身形,已临虬髯半汉的头顶,强烈的掌风,已呼啸而下。 老者眼看救援不及,愤怒中脱手两枚金丸,挟着刺耳的锐响,向裴玄打去。 老者现身,乃至喝阻,裴玄不但全都没有理会,反而加快前扑速度,希望在老者到达现场之前,将虬髯壮汉毙于掌下,心黑手狠于此可见。 他虽有置虬髯壮汉于必死之心,但暗器破风之声刺耳,他再也不能不有所顾虑了。 微一瞥掠,两缕金光,挟着光锐啸声,正迎着他着扑的势子,击向面门腕脉。 如果他不收势撤身,虬髯壮汉固是十九逃难活命,他自己也必为金丸击中,非落个头破肢残不可。 老者一掌金丸,手法独特,享誉江湖垂三十年,裴玄曾经吃过大亏,深知厉害。 今天老者情急救人,所发两丸,劲力之强,方位之准,更见威力,迫得这位夙以凶狠恶毒闻名的巨寇,也不得不临时收手。 但见他双臂一抬一振,头微上挺后仰,前扑的势子便已悬空停住。 虽然,这只是短得不能再短的那么一瞬,两粒金丸已从身下呼啸而过,任他艺高胆大,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虬髯壮汉虽然身受重伤,并未晕厥,裴玄如山掌力下压,自知无力与抗,生死关头,就着坐倒姿势,向侧一仆,翻滚出去一丈多远。 老者金丸出手,身形亦未停止,就这瞬间,人也飘落现场,停身处,恰将裴玄和虬髯壮汉隔开。 三方面动作都快,几乎是同时完成。 眼看仇人即将授首,无端被老者闯来破坏,如非应变得快,还险些伤在金丸之下,裴玄气极恨极,脸都变了颜色。 他恶毒的注定老者面上,恨恨说道:“李立,当年一指之仇,今天金丸之惠,新仇旧恨,正在这里一齐了断,动手吧!” “裴玄,当年指下施仁,原望你能改恶向善,不想依然凶心不灭,还这样赶尽杀绝……” 裴玄自恃几年以来,练成一种毒掌,功力也有了进步,现在追踪的目标,既已失去,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先把个人恩怨了结清楚,李立的话又不中听,是以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抢先动手。 对付李立,可不像对付虬髯壮汉那么容易,一上手便把所练毒掌,以八成功力发出。 掌势甫发,宛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就这一掌,便把李立吓得飘身疾退,不敢硬接。 这并不是说,裴玄的功力果比李立高出许多,使李立自感不敌,不敢硬接。 而是裴玄的掌劲怪异,掌风带起的熏蒸恶臭,让李立有了警觉。 注意看时,裴玄扬起的右掌掌心赤红如火。 李立久经战阵,那还能看不出裴玄这掌有异,看虽然是看出来了,匆促间却无法判断,是一种什么毒功。 相隔既近,峡道又狭,除去后退暂退其锋,还能有什么办法? 裴玄一招得势再不放松,连续的跟踪而进,又是几掌,一掌比一掌强劲,一掌比一掌凌厉。 只几掌便把李立迫得狼狈不堪,险象环生,仅凭轻功提纵术,闪、展、腾、挪,在这狭长而宽不及三丈的狭道内,尽量躲避。 高手对招,尤其是功力只在伯仲间的两人对招,胜负之机全决于抢占先机。 李立虽落下风,犹不肯舍弃虬髯壮汉,抽身退走。 虬髯壮汉这时扶伤起立,将兵刃撤出。 那是一柄厚背砍山刀,显见他是以臂力见长,准备在李立遇险时,扶伤抢救。 闪避中,李立不由暗忖:“如果仅是闪避,终非毁在此地不可,势逼处此,只有与裴玄同归于尽了。” 决心既定,拼着挨裴玄一掌,略缓身形,掏出一掌金丸,抖手打出。 裴玄怕的就是他这一手,所以一动上手,便不肯让他缓过手来。 李立这种金丸是用黄铜合钢打造而成,约指盖大小,呈枣核形,中空,上有八孔,表面且有回旋纹路,故发出时能生慑人啸音,打中人身必洞肌伤骨。 现在李立情急拚命,大出裴玄意外,又由于追迫得过急过近,等到觉察,要想完全避过已不可能。 这个恶徒也真够狠,明知李立是想两败俱伤,他还是趁李立身形一缓时,狠毒的发出一掌,先将李立伤在掌下,再躲避他的暗器。 李立这掌金丸,拚着挨一毒掌,情急打出,手法、劲力都已发到极限,就算裴玄即时闪躲,也未必如愿,何况他还不忘伤人。 这样一来,那还能讨得好去? “砰”的一声李立中掌倒退三步,只觉中掌处如遭火炙。 裴玄也因闪避过迟,中了两粒金丸,一中左肋,一中大腿。 左肋一粒,带出一片皮肉,大腿一粒,更是洞穿而过,痛得他出一身冷汗,血也自如泉涌出。 虬髯壮汉见了李立为救自己,挨了一掌,强忍伤痛,走了过去,查看伤势。 就这片刻工夫,李立已自如浴洪炉,面如异血,盘坐下来,运功抗毒。 只听他阴恻恻的一声冷笑,便向李立和虬髯壮汉的身前逼近,显然的,他是没怀好意。 虬髯壮汉也自怒目横刀,护卫在李立身前,必要时也只有放手一拼。 眼惨烈的拼斗又要再起。 蓦然传来一声叱喝:“都给我站好!”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无比的威严,震得三人耳鼓有被撕裂般的疼痛。 这个声音低沉苍劲,既像来自天上,又似发于四面八方。束气成丝,传音入密,已非功力通玄不能做到。 而发话这人的功力,似乎比传音入密还要高了一筹。 准备再度拼斗的裴玄和虬髯壮汉,立被这个声音震慑住了,再不敢妄自出手。 就连行动迫毒的李立,也微启双眸,查看究竟。 他们不约而同的,上下左右,四处打量。 峡道内除了自己三人之外,那有一丝人影? 三人人相顾骇然。 “注意听我问话!” 低沉苍劲的声音又起,仿佛就在三人耳边,依然闻声不见人影。 “前辈?” 李立毕竟有一点胆气,强忍着浑身痛苦,问了这么一句。 “此地名死亡峡,我即死亡之神!” 峡道内本极阴森昏暗,这句话更增加了几分恐怖气氛。 “可否……” “不准多问!” 语气斩钉截决,严厉至极,三个人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 “死亡峡,规则有三。” 死亡之神简短而有力的,自动宣布峡中规例,但他并没有立刻说明,这三条规例究竟是什么。 好像有意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沉思静虑,好听得一字不漏。 “第一,无故入峡者死。” 三个人听得浑身一颤,一股冷气,自脊骨升起。 “第二,言不由衷的,割舌残肢,而后处死。” 稍顿,续又宣布:“第三,心情恶念的,极刑处死,死状绝惨。” 三条规例没有一条不带“死”字。 听完了三条规则,三个人吓得半晌无言。 “死亡之神究竟是谁?功力如此之高,手段如此之辣。” 三个人的心里同有这种想法,但是没有一个敢于说出口来。 搜遍了他们的记忆,也想不出在成名的厉害人物中,有那一个行径近似。 “裴玄!” 死亡之神这一声指名叫喊,几乎把裴玄的魂灵儿吓出身来。 他那敢怠慢,忙不迭的应道:“是,前辈有什么训示?” “第一条规便可还记得?” 听音是那么低沉、缓慢而有力,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千斤铁锤,敲击在裴玄的心头上。 他连声答道:“记得,记得。无故入峡者死。” “好,一个字都没有记错,那你入峡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裴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只要一句话答错了,立刻便有性命之忧。 他入峡的目的,如果坦诚说出,将来被他的同党知道了,他是一场祸事。 他迟疑、恐惧,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但是,不说成吗? 死亡之神已感不耐,又喝问道:“莫非你是怀有恶意而来?” “不!不!前辈千万不要误会!” 这次他答得极快。听得出来,声音还在嘶哑颤抖,内心的恐惧感已到达极点。 说实在的,谁不怕死?何况“极刑处死,死状绝惨”。 仿佛他已闻到血腥,看到挖眼、削异、残肢、洞腹,诸种惨象。 裴玄虽然凶狠毒辣,那只是他对付别人,轮到自己头上,他又怎能不怕? “那么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 死亡之神紧盯着追问。 裴玄再没有迟疑的余地,嗫嚅答道:“追踪一个孩子到此。” “他叫什么?多大年纪?为什么要追踪他?” “姓名不知,约十六七岁,追踪他,只是为要了解他和身世来历。” “他的身世来历,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必须要你了解?” 死亡之神的话,虽非疾言厉色,但说气已渐不善。 裴玄那敢把追踪翁如松的目的,坦白说出。 他踌躇至再,又没有立刻答出话来。 这种暖昧不明的态度,立即触怒死亡之神。 只听死亡之神冷冷的“哼”了一声,含怒说道:“不给你尝点厉害,想你也不会说得爽快,执刑何在?先取左耳!” “前辈,我说……啊!” 痛呼声中,人影未见,声息未闻,裴玄左耳,无端失了踪迹,传说出去的岂不骇人听闻? 一个手下执行的,就有这么高的身手,那么死亡之神本人的武功,岂非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裴玄固然是又痛又怕。 李立和虬髯壮汉,也身不由主的哆嗦起来。 死亡之神可不管裴玄疼痛骇怕与否,立又威严无比的催促说道:“还不爽快说明来意,难道非要挖眼、削鼻、割舌、断臂……” 每句话都有千钧之重,愈说愈令人胆战心惊。 声势、威严,实比杀人还要厉害得多。 裴玄实在不敢再听下去,立刻颤抖着声音说道:“前辈,我说,我说!” “快说!” 语声简短,却有不可抗拒的威力。 裴玄不敢拖延贾祸,立时据实说道:“据闻这个孩子,名翁如松,在开封府杀伤本帮多人,逃脱以后到处游说,欲与本帮作对,帮主闻悉大为震怒,秘派多人追查此子幕后指使人物,务期一网打尽以杜后患,裴玄即系所派人中的一个。” “什么帮?” “天运帮。” “帮主何人?” “不知道。” “你入帮多久?” “七年。” “胡说!入帮七年,岂能不知帮主姓名?” “裴玄不敢欺瞒前辈!” “总坛设在何处?” “亦不知情。” “你奉何人差遣?” “六如居士。” “他在帮中是什么身分?” “中州分坛坛主。” “住在什么地方?” “汉阳。” “派出追查翁姓娃儿的,共有多少人?” “不大清楚,只中州分坛就有三人。” “除你之外,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神行叟李彬、铁掌赵朔。” “你还知道些什么?” “由于翁如松到过少林、武当,本帮现已派有高手,严密监视着这两大门派的活动。” “究竟是那些高手?” “不得而知。” “高手中最特出的,有那些人?” “驻锡开封相国寺的番僧碎和,是一密宗高手。” “还有呢?” “别的就不知道了。” 死亡之神听罢裴玄的话,陡发一阵凄厉的长笑。 笑声中蕴含着无限的悲愤,只听得裴玄浑身颤抖,暗为自己的命运担心,不知道知是吉抑是凶? 笑声止后,死亡之神又复喝道:“规例不可废,念你还说了几句实话,给你盏茶时间,如能逃出峡口,饶你不死,滚!” “谢前辈!” 裴玄如适大赦,谢声中疾掠身形,飞也似的向来路狂奔而去,两三个起落,已消失在转折之处。 裴玄去后,忽有两缕疾风射向李立和虬髯壮汉胸前。 二人大惊。 幸而同时传来死亡之神语声。 “快将伤药服下,调息片刻,听我问话。” 疾风到达二人胸前顿止,乃是两粒红色药丸,距离、劲力、准头,运用得恰到好处。 事出望外,二个转为惊喜,迅即接入手中,隐泛淡淡清香,闻之神清气爽。 忙即服下,调息运行,仅一周天,伤痛霍然而愈,且较受伤前,精力还要充沛。 死亡之神不仅人物神奇,武功高不可测,所赐药物尤具灵效,令二人惊服不止,忙即起立申致谢意。 “李立,轮到你了。” 死亡之神不理二人称谢之词,续按规例,迫讯李立来此目的。 “是,前辈。李立追踪翁姓少年,并无恶意……” “话要说得简章扼要。” 死亡之神的话虽仍具威严,但李立的心情却已不若初时的紧张和恐惧。 原因是死亡之神动功虽高,话也说得凶狠,手段并不如想像中的毒辣,而且语气之中,表现得还是一个心存正义的有心人,自己既无恶行,又无恶念,是以心情也就坦荡许多。 闻言之后,立即扼要答道: “李立此行,系奉派追查翁姓少年,言行是否一致。” “奉何人命?” “武当掌门。” “你与武当有何渊源?” “李立乃武当俗家弟子。” “追踪多久?有何获得?” “追踪经月,尚无所得。” “虬髯壮汉可是与你同路。” “不是一路。” “为何出手救他?” “李立虽不识虬髯壮汉,却深知裴玄无恶不做,虬髯壮汉既与裴玄为敌,以此例彼,谅非邪恶一派,是以出手相救。” “你去吧!” 死亡之神的语气已转和缓。 李立忽发奇想,意欲探知死亡之神的来历,闻言并未移动一步,并试探着问道:“前辈,李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 “什么事?直截了当的说。” “李立承前辈赐药疗伤之德,可否赐告名号?以便永铭心版。” “赐药疗伤,乃为我便于问话,不必铭感,也不准再问,快去吧!” 李立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问,立即称谢而去。 李立身影消失后,虬髯壮汉不待死亡之神发问,便先自我介绍,说明来意。 只听他声音宏亮,朗朗说道:“前辈,弟子名徐振纲,因发现裴玄追踪翁姓少年,恐他不怀好意,是以紧跟下来,本身并无目的。” “噢!” “弟子向不虚言。” 死亡之神“噢”了一声,徐振纲误以为不信他所言是实,是以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只看他额上青筋暴露,脸也急得通红,便知他是个实在人,所说也定然不假。 死亡之神不置可否,转问道:“你的伤是否已经无碍?” “谢谢前辈的关怀,弟子虽然伤得不轻,但前辈所赐灵药,功效神奇,现在已经完全康复。” “你与裴玄似有宿怨,以前因何结仇?” “有一夜,他侵入民宅,欲对少女强行非礼,被我惊吓,打了一场,那时他的武功似无今日之强。” “你行走江湖有多久了?” “快十年了。” “璇玑客这个名号,可曾听人说过?” 徐振纳虽是个粗豪汉子,从问话中,他也能感觉出,死亡之神对待自己,似乎与对裴玄和李立都有不同,不由也对死亡之神生出好感。 闻问,略经寻思,忽被他想一个地方来。 谁知就在他欲答未答之际,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遥遥传来。 “我知道。” 徐振纲循声查看,立即怔在当地。 第四章 莲花山,地当粤省南部,群峰环列,居高下瞰,宛如一朵盛开莲花,因以名之。 其主峰则在海丰县北。 这日凌晨,自山下来了两个少年,俱是一身儒生装束。 在险峻得几乎无可着足的悬崖削壁之间,飞腾纵跃,矫健不输猿猱。 何消顿饭时间,已然攀抵主峰中部。 两人衣着,一蓝一黑。 黑衫少年似乎路径较熟,在前导引。 蓝衫少年随在身后,亦步亦飞越。 到达峰腰以后,两人步伐已经由快而慢,始终盘旋在峰腰一带,不再上升。 看样子,好像在找寻什么,还没找到。 蓝衫少年不由停足问道:“芸哥,山峰那么多,你没有记错吧?” 黑衫少年再又仔细相度一下地势,然后才用肯定的语气的答道:“不会错,让我们分头再找找看。” 于是,两个人分成两个方向,绕着峰腰,仔细的寻觅起来。 这座山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方圆足有二十三里。 任是两人都有一身不俗武功,因须上上下下仔细留意,要想绕山一周,也须个多时辰。 蓝衫少年首先回到原处,既未与黑衫少年相遇,又无任何发现。 他停立当地,不禁怀疑起来。 难道是他有意骗我? 他又为什么要骗我呢? 萍水相逢,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把我从大巴山,迢迢数千里,骗来此地,又有什么目的? 如说他是天运帮徒,应不只骗我空跑一趟冤枉路为己足? 而且,看他相貌,五官端正,正气盎然,一点也不像坏人。 莫非有了意外? 何以也没有啸声传来? 他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一个比较近乎情理的答案。 日影已渐西移。 他痴立当地,胡思乱想,怕不有一个多时辰。 无论如何,青天白日,一个武功高手,竟离奇的失了踪,实在不合情理。 我宁可相信,他是有了意外甚至遇了险,必须立刻找到他,接应他才是。 他最后下了决定,再顺着黑衫少年搜寻的方向,仔细的查看一遍。 这个蓝衫少年正是在大巴山中,被裴玄等追丢了的翁如松。 那时他藏身何处? 死亡之神是谁? 又如何与这个黑衫少年结识? 原来他进入了那个峡道之后,看清地势阴森黝暗,易启人恐怖感觉,不由大喜。 他觉得这个峡道,正是天助他实行预定计划的大好地方。 于是一面前进,一面相度地势。 峡道甚长,壁立如削,左转右转,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很好的藏身地方。 一式潜龙升天,拔高十丈,看清那里,仅容一人隐伏,从下上望,绝难发现。 遂在身体下降瞬间,一飘身,便在那儿藏好。 裴玄等三人恶斗的情况,尽入眼睑。 眼见就要见出死活,这才出声喝止。 他伪装死亡之神,学着师父苍老低沉的声音,又怕被裴玄等人听出破绽,故每句都说得极为简短。 这一举果然奏效,被他得到不少消息。 这并不是他伪装技巧如何高明,确确实实是地势阴森恐怖,帮了他很大的忙,再加上他的武功修为,确也高出裴玄、李立许多,以致把那两个老江湖吓得神魂颠倒,裴玄更出尽出丑态。 正当他向徐振纲探问璇玑客的踪迹时,来路突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我知道。” 随着声音出现的,就是约他前来莲花山的这个黑衫少年。 既然有人知道这个璇玑客的消息便想把徐振纲打发走,才好现身相见。 徐振纲在临走的时候,表白了两件事。 一件是:如果有可能,他很愿意追随死亡之神,以供驱策。 当然,他并不知道死亡之神并无其人,而是翁如松伪装的。 另一件是浙东天台,隐有一个奇人,如果找不到璇玑客,不妨到天台去看看。 翁如松问清他的住处,便让他走了。 徐震纲走后,翁如松还想以死亡之神的身分,向黑衫少年探问璇玑客的踪迹。 可是这个黑衫少年也甚乖巧,坚持非死亡之神现身相见,否则他是不肯相告的。 翁如松拗他不过,又不愿以武功相通,没有办法,只好现身相见。 惺惺相惜,自古皆然,两个人一般年轻,品貌、武功,又都是人间麟凤,相见之下,一见投缘,便结成莫逆之交。 说实在的,翁如松英俊潇洒,已经算是一个美男子了。 这个黑衫少年,似乎比他秀丽得简直不像一个男人。 如果他肯他化装女人,恐怕西子王嫱都会黯然失色。 到于武功,翁如松则是由他的步履和眼神之中窥测而来,纵不比自己强,也绝不比自己差得多少。 他到达峡道,在未出声现身之前,以翁如松耳目之灵警,竟没有察觉一点征兆。 就这一点,已使翁如松不敢对他轻视。 这个黑衫少年自称姓贾名芸,尾随翁如松已非一日,暗中观察已久,觉得与自己志趣相同,冀附交未,俾联袂江湖,共为武林略效棉薄。 这自是翁如松求之不得的事。 一叙齿,他十七,还比翁如松大一岁。 翁如松没有告诉他师承,可也没有问他。 除去这一点,两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说。 他告诉翁如松,年前有事粤南,途经莲花山,发现一个古怪的山洞。 洞口刻有“璇玑”二字,因苔鲜掩盖,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武林人物发现这种地方,没有不欲一窥究竟的。 贾芸自也不会例外。 进洞不深,他发现洞径纷岐,似乎还有五行八一类阵法的布置。 对于这一道,他知而不精,不敢深入,遂又退了出来。 洞名“璇玑”,似与璇玑客不无关系,因此,在他问明翁如松对于阵图之学,曾从师涉猎过,便邀约他一同前往,一探真象。 茫茫天涯,翁如松正感莫之所从,有了这个线索,即使贾芸不约他,他自己也会来的。 何况还有贾芸这么一个识途老马。 如今璇玑还没找到,贾芸却已逾时不见踪影,他如何能不感到意外? 从许多疑问中,他认为有仔细搜查一番的必要。 顺着贾芸适才所走的方向,他扩大搜索范围。 这次他搜查得极为仔细,凡是可以引起他注意的地方,他还要跑到近前看上一遍。 一条健硕的人影,上上下下,矫捷非常。 他凝神贯注,耳目并用,不放松一点一滴可供探索的地方。 这样进展得自然较慢,可是他的力量终于没有白费。 答案揭晓了一部分。 贾芸没有骗他。 璇玑洞,居然被他找到了。 洞口上写的“璇玑”二字,想因年代久远,风雨剥蚀,已经模糊难辨,何况字体上面还有鲜苔掩盖,不到近前确是不易看出。 洞口不大,仅容人立而行,恰又为一岩石所遮,而且地势比较最初所选择的位置低下去足有四五十丈,无怪适才没有找到。 洞是找到了,依然不见贾芸的影子,洞前又无丝毫打斗痕迹。 “他到那里去了呢?” 翁如松就更为贾芸担心了。 此刻,在他心里,贾芸的地位似乎比璇玑客要来得重要。 这是有道理的。 贾芸即是一个诚实不欺的人,又把他引到地头,自无不辞而别之理。 既非离去,人又不见,显然已有了意外。 以贾芸的武功,竟然未经搏斗就已经被制,那么这个人的武功,岂非到了神化境界?贾芸处境,岂不危险堪虞? 难道这个人就是璇玑客?就住在这个洞里? 不管怎么样,且行进去再说。 洞径甚是曲折,愈往里走,光线愈暗。 他运足神功,始能约略辨识路径。 进约百丈,至一巨大石室。 石室空无一物,迎而一分为五,显出五个门户,俱皆洞开。 他近前一一探视,蛛纲宛然,似久无人进出,不像生人在里面潜隐。 “这不是怪事吗?难道贾芸真的已经离去了?” 他又惶惑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口中叨念着,拂开蛛纲,迳直走进中洞。 洞径既黑且长,按理应该潮湿才对,可是事实却极端奇怪,竟然干燥得出奇,一点潮湿气味都没有。 他闯过一个石室,又是一个石室。 他方位不变,迳走中洞。 他已记不清走过几间石室,五个?还是六个? 没有遇见一个活人,也没有看到一只蛇虫毒物。 不!没有恶臭,何来毒物。 他并不因此而放松戒备。 最后一间石室比此前见的都小,方圆只有两丈大小。 何以称为最后? 那是因为路径到此而止。 是不是真的再前进无路? 那就要待事实证明了。 这间石室已经有了阵设,不过阵设得却极简单。 简单得只有一个香案,一个拜垫。 香案上摆着一个香炉,一对烛台。 香炉内,赫然正然着五根线香,已烧残过半,缕缕青烟,正自袅袅上升,缭绕空际。 如果不经人点燃。香是不会无故自燃的,更不会自动的跑到香炉里面去。 谁点燃的? 人在那里? 洞口何以又蛛网宛然? 他不从洞口进出? 吃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翁如松。 唯一使他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洞里仍然有着活人。 我必须找到他。 但是,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呢? 于是,他想到璇玑客,也想到贾芸。 难道贾芸是璇玑客的弟子?有意接引我来到此处? 若果如此,我该虔诚一拜。 他走到拜垫之前,跪了下去,口里虔诚的祝福说道:“弟子翁如松,敬祝璇玑客老前辈,福体康泰,并恳赐一瞻慈范。” 说也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他跪拜祝福同时,一阵轧轧声响,接着便觉拜垫向下沉落。 他挺直的跪在拜垫之上,不稍移动,双目微闭,听其自然。 拜垫的突然下降,他并不觉得意外。 在他的意识中,这个古洞早已蕴满神秘。 洞可自然生成,而阵法则非经过人工布置不可,既有阵法,则机关消息的设置,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再进一步说,他认为他的虔诚祝福,已得到洞主默许,拜垫下降,乃是引他相见的必然步骤,所以他依然挺直的跪着,以表示他对洞主的诚敬。 下降的拜垫,已然停止。 启目打量,又到了另一间石室,大小约与上面相仿。 在他的面前一张石床,石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下一层皮。 他以为这个老人便是洞主璇玑客了,立刻肃容拜道:“弟子翁如松,参见璇玑客老前辈。” 老人没有回答。 他又说了一遍。 还是没有反应。 抬头仔细注视。 老人已无鼻息,双手交叉,环抱胸前,指甲特长,已自背后绕向胸前,将自己紧紧束住,衣服已残破不堪。 看样子,似已坐寂。 “何以把我引来,拜见一个死人?” 他这才感到奇怪。 “既有香火,必有生人。” 这么一想,他觉得还是应该找找的好。 正当他想要起立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 “孩子,你可是专诚前来见我?” 翁如松目注老人。 老人动都未动。 回头四顾。 石室内再无他人。 讶异中,不由暗忖:“老人已经坐寂,发话的必是另有其人,何以闻声又不见人?” 忖想中,那个声音又再重复的问了一句。 翁如松不敢多想,忙即答道:“是的,弟子翁如松专诚前来拜竭前辈。” “如何见得是‘专诚’?” “自大巴山,间关数千里,前来此地,除拜竭前辈外,别无目的。” “此话不假?” “弟子从不说谎。” “好!” “好”字声中,一阵骨节轻轻作响坐僵的老人,有了轻微的鼻息,慢慢的,枯槁的面容上,也渐见红润,终于又睁开眼来。 老人的目光,有如两道冷电,翁如松不由心中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功,只有师父差堪比拟。” 对于老人不由又增加几分敬重。 老人冷电也似的目光,注定翁如松面上,又着重问道:“你不是骗我?” “弟子从未说过一句谎话。” “那就好!” 微顿又再补充说道:“老夫与人有约,在此古洞敬守枯禅,以至寂灭。非有有缘人,自动专诚闯关,此约不解,否则将要遭受恶报,你可不能坏我信守。” “弟子与前辈无冤无仇,何以相欺,不过……” “不过什么?” “弟子虽系专诚,却是有求而来。” “这与约言无关,有什么事?你说吧!我答应你三件事,作为酬劳。” “前辈可是璇玑客?” 翁如松忽然慎重起来,他想到这个老人是不是璇玑客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还得另找,此行目的,便不和他说出,是以有此一问。 “不相干的事,不要多问。” “不!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如果前辈不是璇玑客,我就另无所求了。” “那么这个问题,便算我答应你的三件事中的一个。” “好!” 翁如松找寻璇玑客,所求的只有一件事,老人竟然慷慨的自动答应他三件事,就是浪费了一件,还不至于误事,所以他答得非常干脆。 “这个璇玑洞,我已住了六十年,应可算作洞的主人,至于外人怎么称呼我,我也不知道。” 老人答得模棱两可,使翁如松非常作难,此行目的,不知应不应该说出,一时难作决定。 “还有什么事?” 老人再又催问。 “佛令玉-,如在辈前处,请即璧还。” 事情万无如此巧合,翁如松想了一想,终于把此行目的说出。 老人闻问,面容忽变狞厉,但瞬即复原。 老人面容虽然转变得很快,翁如松即已看得十分清楚,他还以为这两件东西,确在老人处,而不肯交还。 他又那里知道,他今天已经闯了一件大祸! 这个老人不但不是璇玑客,而且还是一个武林煞星,他无意间把这个老魔头束缚解除,无异给武林带一场祸害,使本已扰攘不宁的江湖,从此更加多难,这又岂是他初料所及! 这个老魔头究竟是谁?容后再作交代。 老人恢复初时面容,木无表情的道:“这两件东西,不在这里。” “真不在这里?” “你从不说谎,老夫又岂是轻诺寡信之人?” “前辈可知其下落?” “枯坐多年,外间事已隔阂很久,无从作答,还有一件,快说!” “弟子别无所求了。” “再想想!譬如高深武功……” “弟子略知防身之道,确已别无所求。” “老夫有事,即须离去,最后一件暂先记住,以后想起,那里遇上那里算。” 说罢,已从石床上走了下来,本欲离去,像是忽又想到什么,又道:“待我送你上去。” 翁如松在老人开口说话时,已离开拜垫,这时又走了上去。 或许是他心神不安,也没看清老人作了什么手脚,拜垫已然冉冉上升,瞬即回到原先那间石室。 这时,香炉内的线香已经尽,只余淡淡清香,弥漫空际,隐约可闻。 他呆立在石室之中,暗想此行使命未达,懊丧至极。 从老人面容变色这一点,他怀疑老人所言不实,私下决定想暗中一探。 两双如炬精眸.不停的在石室中打转,查看机关枢纽在那里。 如果他回到石室,立即从原路退出,还不致遇到阻拦。 这一耽搁,即使自己立陷险境,再想从容出洞,已不能够,可惜这个缺乏江湖经验武林奇葩,尚还懵然无知呢! 他观察多时,并没有发现暗纽或其他可疑之处。 走近香案,这才看出香炉台俱石质,与香案一体,宛如由一块巨石雕刻而成。 略一试探,休想移动分毫,不同触发拗性,心想:“就是纲铁铸成的,我也非把你拿起不可!” 于是暗运神功,劲聚右掌,握住右面烛台,用力上拔。 这一掌之力,少说也有千斤,烛台不过碗口粗细,就是与香案浑然一体,也应该拔起才对。 可是事实却偏偏不然,烛台依然未动分毫。 这一来,顿使他蓦然憬悟,古怪可能就在这对烛台或香炉之上,否则,凭他这一拔之力,不会连个烛台都拿不起来。 无垢神僧虽然学究天人,可是对于机关装置,却是个门外汉。 虽然这样,但因行久江湖年久,耳闻目见,却也知道不少。 两个爱徒均未成年,他深恐他们吃亏,除将所学倾囊相授之外,就连这一门所知未精的知识,也说给他们听了。 翁如松一经发觉古怪所在,便冷静下来,回溯师父往日传授,也暗骂自己糊涂。 这种机关装置,岂是凭蛮力所能开启的? 他又试着左旋、右旋,前推后移,香炉烛台仍然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有心退出古洞,数千里迢迢跑来,就这样毫无所得就走了,于心实是不甘。 正当他进退两难,焦灼不安之际,怪事忽然发生。 先是一阵轻微声响,接着那张用尽心机也无法移动的香案,竟然自动的向后慢慢移开。 香案向后移开三尺,便停住了,原先位置香案的地方,现出一个直径二尺的深洞来。 石室内,无处可以隐藏身形,翁如松不得已闪出了门外,向内窥看。 古洞下似有阶梯,一个五旬老人,沿梯而上,手中持有一炷线香,点燃后,置于香炉内,必恭必敬的拜了三拜,然后又由原路退去,香案复归原位,将洞口掩好。 这个老人出洞、上香、跪拜、退去,从容之对于门外,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似乎并不知道门外还隐藏着一个人。 老人退去后,翁如松再度进入石室。 这次,他已有成竹在胸,但并不忙于立刻采取行动。 从老人献香,他估计出时间已经向晚,腹内已有空虚之感。 用完干粮,竟然在拜垫上用起功来。 在这神秘的古洞里,已然发现有人,而且敌友莫辨,他这个举动,可谓大胆已极。 幸而他的判断没有错误,功行周天,精神尽复,果然没有受到干扰。 于是他重又走到香案之前,双手各执一个烛台,用力下按。 轻微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香案自动向后移退。 洞口了出现。 一如他所想,心头不由一阵狂喜。 适才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并不是他不想这么做,而是不知道呀! 是谁告诉他的呢? 也没有人告诉他,而是他在老人进出的时候,观察所得。 观察的结果,是香案后移,烛台下陷,香案复位,烛台升起。 他原先本想制服老人,叫他带路,但当有了这次发现,便放弃了原意。 他觉得愈是惊动洞里的人,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 洞口下,果有阶梯。 循阶而下,是一条甬路,下到甬道,他又为难了。 如何恢复香案原来的位置,而使洞里的人不致发觉他的进入? 他也知道,洞口下必有恢复香案位置的枢纽,沿梯而下,他也仔细留意过,不要说枢纽,连个斑点都还没看到,这叫他怎不失望呢! “由它去吧!” 无可奈何之下,他叹了一声,循着甬道,迳行向前走去。 他敢在石室内行功入定,并不是轻忽大意,而是根据他精细的判断。 他判断上香时刻,最多不外早、午、晚三次。 行功之时,再无人来,说明他这个判断并没有错。 现在,他便根据这个判断来争取时间,如能在上早香之前完成所愿,就是老人再来上香,发现有人进入,那时他已走了。 甬道甚是曲折,转角处均燃有油灯。 转来转去,重又回到原处。 甬道内,既然内室,也无人踪,适才上香老人不知隐身何处? 他那肯就此放手,重又前行。 这一次,他可仔细多了,边行边向两边墙壁上张望,还不时用手敲打,以测虚实。 墙壁石质坚厚,回声沉重,不似空虚,设有夹层,亦无缝隙暗门。 于是,他又注意顶上。 当他第三次回到甬道入口处时,通往右室的洞口已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向他说道:“小友,机关设置精密,不要枉费精力了!” “你是谁?何不现身相见?” “我是本洞值夜弟子,此时尚难相见,不过,我可以指引你三条路径,任你选择。” “那三条路径?” “洞主武学深不可测,对于小友非常赏识,如肯转拜他老人家座下,当可尽传所学,这是第一条路径,小友是否愿意?” “洞主武学确甚玄妙,在下钦佩无比,无如在下已有师承,背师不祥,高情厚谊,在下心领,请示第二条路径。” “洞主无衣钵传人,别人心望都难,千载良机一旦失去,未免可惜,小友何妨再加考虑。” “在下心意已决,请示第二条路径吧!” “洞主曾答应小友做三件事,现尚有一件未完,离洞时犹念不忘,小友如自认已无法出洞,本人愿负责道引,安全离洞,这便算是第二条路径,也算洞主替小友做完的第三件事。” “在下尚未绝望,自信尚能出洞,不劳导引。” 他性本极倔强,认为这样做,对他是莫大侮辱,何况他任务未完,还不想即刻离去,是以对暗中人所示第二条路径,断然拒绝。 “从现在起,洞中机关已发动,虽不敢说是步步危机,要想安全离洞,确非容易,第三条路径,便是由小友凭运气自闯了!” “好!我就选择这第三条路径!” 语气坚决豪壮,果然不愧一代高人之徒。 “小友壮志可嘉,不过此洞原为火山喷口,深通地肺,余火仍未尽熄,如下幸堕入,必致尸骨无存,尚希小心!” “多谢关注!” “哎!可惜!可惜!” 语罢寂然。 对话半天,翁如松始终未能察觉这暗中人的隐身处所,对于洞里设置之精巧,也自暗为惊讶。 常言说得好:“初生的犊儿不怕虎。” 翁如松虽然惊讶,但非惧怯。 他岂只不怕,还默运神功,准备试走哩! 既知机关已全部发动,他可不敢轻忽大意了。 再又详察甬道一遍,见仍如前,并无异状,这才逐步向前走去。 那知一举步,转角处灯火忽熄。 由明骤暗,一任他内功如何精深,两眼视力也不能立刻适应这光线剧烈的变化,迫得他只有暂时合目停走。 眼甫闭,忽觉数股金刃劈风声音,从几个不同的方位临近身来。 他眼也不睁,仅凭灵敏的听觉,辨风识位,飞快的劈出几掌,将近身兵刃迫退,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惊这古怪的甬道变化之大之快。 第一批兵刃刚被劈退,继之而来的似乎更强。 蓦睁星眸,虽只短暂一刻,视力已能适应昏暗的光线。 但见眼前迷蒙蒙一片,甬道已然难辨,无数刀光剑影,纷从不同的方位袭来,宛如置身战场,陷入重围。 最怪的是,只见兵刃,不见人影。 这又是什么怪道? 这种仗又如何打法? 这几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虽只一瞬,但袭来兵刃,已自临身,那还容他多想。 只得又奋起神威,双掌出如雪花飞舞,横劈直扫,又自将袭来兵刃挡退。 怪也就是怪在这里。 兵刃虽多,但一挡就退,继之而来的,只有更多,仿佛生生不息,无尽无休。 人总是血肉之躯,像这样只见兵刃,不见人影的打斗,久战下去,终非力尽筋疲,死于乱刀之下不可。 蓦然,他想起一桩事来。 甬道已然走了三遍,隐然暗含九宫八卦,五行变化。 “难道这是阵法?是幻景?而不是真刀真枪?” 至此,他更加警惕于心。 “这是阵法!” 又挡退一阵袭近身来的兵刃,他这样肯定的自语着。 那知他此念甫萌,在随之袭来的刀光剑影中,忽感一支特别锐利的利剑,飞袭左肋。 曲指猛弹,发出一声金属折断坠地声,自己左手食中二指,也感到强烈反震。 显然这又非幻景。 他这才觉得,璇玑洞主确是个厉害可怕的人物。 同时,他也想到璇玑洞主的为人。 一句约言,即能束缚他的自由,几十年的枯坐洞中不曾挪动,如非自己闯来,无意破了他的约言,势非坐寂不可。 这样看来,他该是一个笃守信诺,诚实不欺的人了。 那么他对我说:“佛令玉-,没在这里。” 当也不会是假的了。 “我还在这里冒这无谓的险,为的又是什么呢?” 旋又想到:“不!我如这样退走,岂不被璇玑洞主属下耻笑,何况退路已断,上面也未必便能容易出去,适才连转三次,一点门路都未看出,说不定机关阵法一迳发动。反有机会可乘。” 他推想的一点没错,上面通路,璇玑洞主因为希望有人闯来给他破去约言,所有机关阵法俱已封闭,此时约事既除,自然就不希望再有人闯进来了,固而也和下面一样,全都发动了。 希望之光,又在翁如松面前显现徐徐,向前闯去。 有了适才断剑经验,阵法之中,尚隐藏着有人突加暗算,虚中有实,并非全属幻景。 前进中,对于继续袭来的兵刃仍不能掉以轻心。 幸而还好,自那次弹指断剑之后,想是知道他功力不凡,再未有人暗算。 也不知走了多远? 蓦然一声霹雳响,刀剑顿敛,景况绝变。 仿佛已走近一座原始森林之中,虬枝巨干,一眼无尽。 他知道已又到了另一阵式之中。 对于机关埋伏,他虽知而不熟,于九宫、八卦、五行、奇门,各种阵式的变化,却熟而知详。 是故他谨守心神,方寸不乱,按照一定的走法、方向穿行于密林之中。 这些虬枝巨干,一若具有灵性,能自动移转,一株株、一排排,不断的向翁如松压挤而来。 他尽量以速快的身形、走法,巧于躲避,不去招惹它们,但巨木移动所带起的狂巨之风,迫得他呼吸几欲窒息。 他以最大的耐力,运功护身,加速穿行。 终于这一阵又算安全通过了。 穿过密林是一片海,波涛汹涌,汪洋无际。 那里还像在古洞之中,甬道之内。 他也不管是真海还是幻景,提气轻身,踏波而渡。 每一道巨浪,都像一座小山,一波接着一波。 涌起,落下,迎面而来,声势相当猛恶。 他一意前行,一切付之不见。 倏然“哗啦”一声。 水面下突然涌出两个人首鱼身怪物,面目狰狞,状极可怖。 翁如松微微一怔。 怪物巨口张处,两道水箭劲疾如矢,射向翁如松的面门。 他可不能再不理会了。 立挥一掌,将水箭击散。 好大的劲力,不亚于内家高手,以内力迫激而出,震得翁如松右手微感麻木。 怪物貌虽狰狞,技俩似乎只此,一喷无功,立刻隐没水中。 这是什么怪鱼? 必是利用阵法迷幻作用,由人化装的。 这一猜测,又被他猜到了。 怪物技俩虽然有限,可是为数极多。 此起彼落,出没无常。 有了第一次经验,翁如松还真不得不小心应付。 因与璇玑洞主无冤无仇,又不便出重手加以伤害,因此,被这些人首鱼身的怪物耽延了不少时间。 其实璇玑主那里又会这一阵式,蓄养这多人手,实际上中只不过是几个人,轮流交替出没而已。 这些人因为功力远逊,只能做到阻延工作,并不能对翁如松伤害分毫。 渡过这片汪洋,境界又是一变。 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岗陵,虽然不高,怪石嶙岩,交纵错列却极险峻难行。 整片岗陵,山石皆呈暗赤颜色。 翁如松触目惊心,意识着这该是火阵了。 到了此刻,只有前闯,再无怯顾之理。 他略停片刻,做了一次运息,恢复连闯三阵所耗去的精力。 功行一周天,觉神定气足体力尽复,循着那看似不成道路的山路,续又前进。 进山不久,形势忒险,山色忒浓。 暗中人适才所提警语,倏又索迥耳边,戒心加重。 他并不十分担心火阵的变化,而只怕误触机关,陷身地肺。 不要说他是个人,是个血肉之躯,武功虽高,究未登峰造极,就是大罗金仙,也禁不住地火熬练。 如不幸误陷地肺,势非烧成火烬不可。 是以他此时行来,走法既稳且缓,必待一足踏实,而且后再提另一只脚。 情绪紧张与沉重,伴随步履,与时俱增。 岗陵重叠,道路漫长。 他清楚的记得,已经越过四道岗陵了。 不仅山石色如丹枫,气温也继续增高,恍如伏暑,处身于沙漠之中,烈日熏蒸之下。 他澄神静虑,抱元守一,运布护身神功,极为小心地缓缓前移; 亢烧也随着他步履前移,继续增高。 此刻他心中已无杂念,就连想探查佛令玉-的确实消息,似乎也已不在意念之中。 谨慎的程度已到达最高峰。 他虽然极端谨慎,无如阵法是有人操纵的,就是他再加一倍小心,操纵之人不发动则已,否则,光只谨慎又有何用? 这时他已到了两座岗陵之间,展目前望,越过前面岗陵,似已到了尽头,心方一喜,点足便向前面跃去。 忽感足下一软,两座岗陵同时向后自动移退,中间现出一道裂缝。 烈焰浓烟,已自裂缝处突然跃起。 岗陵愈退愈远,裂缝愈来愈大,烈焰浓烟愈布愈广。 此时,他已起身空中,想找个落空之处都无法办到。 然因跃起之时,足下一软,真气致未提足,于势实难在空中长久停留。 眼望着愈布愈广的烈焰,身形已逐渐下坠,暗道:“完了!” 未完师命,只有寄望胞妹若梅了。 绝望一生,真气立泄,一朵武林奇葩,竟自向烈焰中,如殒星般疾速落去。 第五章 这一夜,月黑风高,正是夜行人出没的有好时候。 一倏矮小身影,起落之间,如流星划空,疾速无比,自紫金山上飞射而下。 金陵城内一家著名镖局,名叫“通远”,被人乘夜悄无息的摘去匾额,大门从外倒锁。 天亮之后,镖局里的伙计——张三,起来开门。门里的门闩全已尽去,张三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这个大门他就是打不开,这种情形可说是绝无仅有,他心想:“毛病一定也在外边。” 当然,五尺围墙,不要说镖师,就像张三这样久在镖行混饭吃的人,也难不倒他,他翻身墙外,一看究竟,一张黑中泛红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他本想把锁弄开,但当他看清巨锁之上,还贴着一张字条时,伸出的手马上就又缩了回来。 纸条上简简单单的写着“擅开者死”,这四个字除了第一个外,其余的三个,他倒还能够模模糊糊的认个大概。 他从背脊上冒起了一股冷气,一言不发,翻回院里,慌慌张张的把所见报告总镖头。 这家镖局创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镖路极广。 总镖头威镇八方的罗信,年纪已过六旬,精神还是非常健旺,红红的脸,高高的身材,皎首苍髯,慈眉善目,内、外、轻三种功力,都有极深造诣,一条十三节亮银索魂鞭,使得更是神出鬼没,威力无穷,出道以来,还没有碰上对手。为人也很轻财重友,一诺千金,无论是黑白两道,提起他这个人来,没有不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够朋友”,因此,就凭他的武功和人缘,他的镖可以畅行长江南北、黄河两岸,几十年来,还没有出过什么事,赚了一笔很可观的家当。 罗信听到张三的报告,红红的脸上镇静如常,并没有出现一丝惊诧和不安,这种遇事不乱的沉着表现,使得这个惶恐的伙计心里也因之安定了不少,罗信仅淡淡的对张三说声:“知道了!” 大厅上当中靠墙一张八仙桌上,斜放着那方他们平日挂在门上的招牌,招牌上的字,已经被来人用大力手法抹平,这在什么时候?让什么人?用什么手法给做了手脚?镖局里空有那么多一向自命不凡的镖师,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事先发觉或事后认得出来,这个脸他们可算丢得不小。 五桌酒席坐满了镖局上下,包括了大镖师和小伙计,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紧张和愤慨的神色。 罗信敬过一巡酒,随着自怀中取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递给大家传阅,信封里装着一张八行信纸,上面仅寥寥的写着十六个字: “五月端午,黄鹤楼前,佛令玉-,换取安全。” 信纸上没有上下款,仅在字尾画了一枝梅花。 令,自然是一种武林中的信物,佛令,自又是于佛门的,这是他们知道的。但是,什么形状?出自何代?有什么特殊的效用和威力?他们就不知道了。 同样的,-,是一种玉器,一定非常名贵这是他们知道的,但是,什么-呢?古玩还是武林秘宝?他们又不知道了。 还有他们更不知道的,那便是总镖头罗信和这令、-二宝,以及与这来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难道…… 他们不敢胡乱的再想下去了。 那么,梅花又代表了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帮派?尽管他们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全厅上下不禁面面相觑。 罗信等他们把信看完,然后以一种无比沉痛的语声,即席宣布道:“镖局自即日起歇业,几年来承各位帮忙不少,除本人酌留一部分必需外,其余的已全在帐房准备好,作为各位今后安家立业之用,现在请大家放怀畅饮,饭后就请即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各谋生路,来!大家同干一坏,祝各位前程似锦!” 全厅的人立刻全部了起来,干了一杯。 大镖头千里追风于干,等大家坐好,然后说道:“总镖头,难道不能另外想个办法?我们愿意和你同生死!” 话虽是于干说的,却代表了大家共同的心声,他们觉得总镖头平日待他们全都不薄,他们不忍心在他遇到危难的时候,转手一走,闻言全又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补充说道:“请总镖头收回成命,我们全愿意和你共渡危难!” 他们诚于衷,形于外,义愤之气充举办了整座大厅,这一群平素极为粗豪的汉子,利害关头,全都能够表现出这种不平凡的举动来,义之所在,拼头颅,洒热血,义无返顾,使得罗信深受感动。 这一层他早已充分的考虑过了,这种血气之勇,并不能他什么帮助,他现在所需要的,是机敏、快速和秘密的行动,有了他们反倒碍手碍脚,说不定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默然有顷,把激动的情绪略为平定了一下,然后仍旧婉言拒绝了他们的请求,道:“各位兄弟能有这样一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此一顿,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平放在桌上,布包内有一个钢胆,一堆钢粉。 他近年来很少亲自走镖,没事的时候,便经常拿着一对钢胆,在手里不断的揉动着,“哗啦啦、哗啦啦”。 两个钢胆磨擦,发出一种清脆的声响,像一曲轻音乐,听来十分悦耳。 布包内放着的,正是那一对钢胆,完整的现在只有一个,另外一个已经变成了一堆细粉,细碎的是那么均匀,没有一粒浊滓,谁有这么高功力?全厅里的人不由一凛,不用罗信再作解释,也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罗信把小布包照旧包好,继续道:“来人功力极高,不是我们所能力敌,而且,这件事的因果极为复杂,也不是仅凭武功所能够彻底解决的,现在我已经有了进行的步骤,人多反而不便,请各位尽管放心,以后如果真有借重之处,再请各位帮忙,现在我们不再谈这件事了,请多喝几杯吧!” 众镖师和伙计都觉得总镖头的话,情理俱到,有些事又不便深问,既然帮不上忙,没有理由再逗留下去,酒饭再好,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怎么还有心吃得下去,于是纷纷向总镖头告辞,罗信也没有再挽留他们,顷刻之间,他们便都从后门走了。 镖局里顿呈空前的静寂,三十多年的心血,一旦付之东流,罗信不胜感慨之。 一个声威远震的“通远”镖局,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威镇八方罗信果然是一个道义朋友吗?那么,天已三更多了,他为什么还在书房里一个人踱步着?他心里不断的想些什么? “唉!” 只听深长的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喃喃自语道:“这件事终于发生了,我该怎么办呢?我必须马上先找到她……” 初冬之夜,冷月凄清的街道上,传来了三声更鼓,打断了他的思潮。 他毅然下了决定,吹熄了灯,推开墙壁上的一道暗门,走进去了。 暗门之内,是他息宿的地方吗? 隔着通远镖局只有三家的一个住宅里,主人深居简出,从不与外界来往,邻居也仅仅知道这一家的主人姓叶,至于叫什么名字?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就没有能够人知道了。 这夜三更,书房内灯火犹明,纸窗上映射出主人的身影,似在屋中漫步,忽然一阵轻微的铃声,传入他的耳鼓,他紧走几步,在一处暗钮上按了一下,墙壁上便展现了一道一尺多宽的窄门,窄门开处,威镇八方罗信昂然走入。 “大哥!” “听我说。” 两个人对坐灯前,低语了一阵,随后打开一个壁橱,取出许多道具,便开始化装起来。 叶姓主人化装成罗信,维妙维肖,然后走进窄门,窄门复合。 罗信化装成另外一个面貌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原来的面容一丝也不存在,技巧之妙,堪称空前,天亮后,他便以这个伪装的姿态,走出这所神秘的住宅,信步向西行去。 这所密住宅,深夜的灯光和铃声人语,吸引来一个正在附近游动的矮小身影,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直到叶姓主人化装成的罗信走出窄门后这个矮小身影再把罗信化装的面貌仔细的注视一遍,才悄然离去。 一钩新月斜斜的挂在晴空,无数繁星交互的眨着眼睛,似在无言的调笑,巍峨的钟山,雄峙在金陵的一侧,而这金粉豪华的六代古都,却睡得那么恬静。 一条矮小身形如疾风闪电,飞快的掠上这种灵毓秀的紫金山,到他早先栖息的一个岩洞,略事拾掇,便又疾奔下则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心中也在不断的暗笑道:“一张纸条就把罗信这个老贼吓得原形毕露!嘻嘻,看他这样张惶失措的样儿,显见与当年公案有着密切关系。先不要点破他,且跟在后面,看他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地去?会见些什么人?做些什么事?这不是对于侦察事实真象很有帮助吗?” 他想着,突然又把身加快起来,生怕会把什么好机会错过似的。 因此,罗信所到之处,都有人在暗中跟踪着。 罗信之所以能够号称“威镇八方”,自不是侥幸而致,当然是有他的凭藉,几十年的奔劳江湖,累积的经验是何等的老到,何况他此时心里有病,那能不特别注意,身后有人跟踪,岂有久无觉察之理。 这个老狐狸故作不知,仍一派安闲的神态,继续赶路,但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当晚,到了一座荒林,他看了看四周景物,四无人家,正是动手的好地方,便坐下来吃了顿干粮,调息了一会,觉得精力尽复,乃向暗中扬声说道:“朋友,不要再躲躲藏藏的啦!出来亮亮相,说说看,追踪老夫为了什么?” 暗影中人不虞行踪被罗信发现,知道再躲藏也是无益,便也脱口答:“出来怎么样?难道还会怕你!” 话完人现,罗信一看,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原来随着话声出来的,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村姑装束,青布包头,模样极美,看她那娇憨样儿,敌意不免消了不少,遂又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胎毛未褪的小丫头!究竟受了何人指使,这样追踪着我?只要实话实说,看在你年轻的份上,老夫绝不难为你。” 小姑娘一听罗信所说,分明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又恨他口齿不净,便蓄意给他吃点小苦头,罗信话完,她娇“哼”了一声,答道:“凭你也配说这样大话!” “难道还想和老夫过过手?” “哼!十招之内,便要你好看。” “那我倒是有幸得会高人了!不过十招要是胜不了老夫,那该怎么办?” “从此不再追踪你。” “还有你的师承和指使之人,也得告诉我。” “且慢得意,假如你输了呢?” “任凭姑娘处置!” “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乖乖的带路就行了。” 罗信选择这荒凉的树林,本来就没有存着好意,但当发现追踪自己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小丫头时,心意便软了下来,只想把她赶走,也就算了。 不想小姑娘口齿伶利,针锋相对,荒林原野,面对强敌,竟无丝毫畏惧之意,不由又气又爱,遂豪放的一笑,然后说道:“好!就这么办!进招吧!” 小姑娘别看人小,心思却极玲珑剔透,她想罗信在江湖上既能名重一时,如无实学,何能在此?就拿自己跟踪来说,是那么远,自己还很小心注意掩蔽,仍然被他发现,可见并不简单。不要刚出师门,就要丢人,贻人笑柄,现在人在对面,大话已出口,说不得必要时,只有把师门绝学不准轻用的“飞空震宇十三式”绝学,搬出一用不可。 这些事写来虽长,但在小姑娘的脑海中,不过有如闪电般的飞快一转,想定便即应声说道:“我要在十招之内,打你两个耳光,略微警诫你随口骂人,留意了,我要进招啦!” 要打罗信耳光,先说出来,而且动手之前,还要招呼他留意,小姑娘不但心地光明,而且也天真得很。 话声中,人也跟着飞身进步,一招“双龙抢珠”,骈右手食、中二指,虚空作势,点向罗信双睛。 这一老一小,相隔丈远,对面而立,小姑娘身高仅及罗信心口,差不多比罗信要矮了一个半头,如果动手过招,小姑娘能攻向他的中下部位。 罗信这个老江湖,对于小姑娘的临敌镇静,已有警惕,心想如非大有来历,便是身负绝学,料敌应变,便对自己中下两部要害,特别了几分注意。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招出手,便点双眼,明知自己就是不动,她的手指也够不上部位,却也慑于她的动作太快,手指尚隔尽远,强劲的指风已刺空生啸,如果不躲不避,不用双指点实,就是指风所及,双目也要全瞎,更觉所料不错,那敢再有丝毫大意。 只见他就在小姑娘指风将及未及的一瞬,向左微移半步,便已避过指风,右手五指如钩,立也趁势拿向小姑娘的右碗脉穴,同时左掌立掌如刀,劈向她的右肩。 小姑娘的这一招双龙抢珠,原本可虚可实,用意乃在测探罗信的功力和化解的招架,那里会蓦然用实,现见罗信避招还攻,无论身形、步法、招势、功力全都不弱,便比自己却还差了一筹,心里一定,便有了制敌之策,一式“月影移墙”,人便飘跃到了罗信身后,双后点处,直指罗信“笑腰穴”。 两个人飞快的交换了三掌两指,掌风强烈,指风似啸,震得砂石枯叶,四散飘扬。 小姑娘十招制敌,话已出口,那里还愿和罗信缠斗,一式绝学“甘霖普降”已自施出,只见一条娇小人影如凤凰飞翔,人已到了罗信头顶,两双铁掌化成万亿,已凌空盖顶向罗信当头压下。 罗信只觉小姑娘的掌影如幕,掌力如山,笼罩着方圆三丈之内,如何化解,也逃不出这一式的威力范围之外,迫不得已,拼用全力,用了一式“天王托塔”,身形微蹲,双手向上击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大响。 小姑娘的一条娇小身影,凌空上飘一丈。 罗信则双脚入土五寸两条手臂酸痛得再也抬不起来,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紧跟着两声“啪啪”脆响,罗信又挨了两个耳光。 小姑娘已自双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娇声叱道:“要不是下山的时候,师父告诫我,不要随便伤人,临时收了几成掌力,你就不用再想离开这座枯林了。” 罗信强厌下去的一口血,被小姑娘的两个耳光和这一叱,再也控制不住,立刻“哇”的一声,喷了出来,人也摇晃了两下,终于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想到,在江湖上称了几十年的字号,一朝毁在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子手里,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真想一头撞死在这座枯林里,但一想自己还有心愿未了,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一生的冤屈和清白,谁会再给自己昭雪,他一口淤血吐出,人反倒轻松许多,便强摄心神,闭目调息起来。 小姑娘虽然聪明伶俐,但她那能理解成人的心理,尤其是像罗信这样成了名的成人心理。她看到罗信吐血,看到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以为有意作给她看,不由又自娇声叱道:“你要死可不成,明天我还要你带路呢!” 小姑娘虽然刁蛮得近于无理,但是这又如何能够怪她呢?因为她发现了他的秘室暗道,她看到他的伪装,好人那会这样鬼鬼崇崇的呢!她把他认定是位坏人,所以就不会再假以辞色了。 罗信虽也不明白小姑娘的心理,但是他却知道她天真、善良、年纪小不大懂事,所以他对小姑娘发娇嗔,再也不去理会了。 以后几天,这一老一小同行同止,谁也没和谁说一句话,终于这一天到了九江,她看准他落脚在一所豪华巨宅里,便也去找她自己食宿的地方去了。 也许是连日劳累过甚,再加上她年纪毕竟太小,警觉不足,头甫着枕,便自香梦沉沉,等到一觉醒来,赶到罗信投宿的那秘巨宅,色已深,灯火全熄,再也查探不出什么消息来了。 第二天,天刚亮,巨宅的大门开处,自里面走出一个面相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循着官道向南行去,小姑娘亦步亦赶又自追踪而去。 这一老一小两个人走了约莫顿饭光景,又自巨宅的大门里,走出一个面相奇古,道貌岸然的老者来,和顿饭之前出去的那个老人,无论是身材、面貌、衣着几乎一模一样,看不出多少差别来,这个后出来的老者,却迳扑江边,上了早已备好一条江船,扬帆而去。 四天之后,庐山五老峰岭头出现了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条人影,只因雾太重,那后面跟踪的小姑娘,生怕失掉了前面老者的踪影,不得不加紧脚步,把距离缩短,不想那老者恰于这时停步转身,事出猝然,欲避已是不及,只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把身形停住。 老者仔细打量了小姑娘一眼,心里不由暗暗奇怪,凭我的功力脚程,竟没有把她甩掉,于是故作从容,向她婉转问道:“小姑娘,已经四天了,你为什么紧追着我?” “咦!你忘了,你不是打赌输了,答应替我带路的么?” 这种丢脸的事情,罗信倒是没有和他提过,不由问道:“谁和你打过赌来?” 小姑娘像亦有发现,立即娇声叱道:“你是谁?为什么伪装罗信骗我?” “我是谁你不必管,只是罗信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姑娘,他这样做,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对于姑娘所要进行的事有益无害。” “他人到那里去了?” “已溯江西去了。” “你没再骗我?” “我与姑娘无怨无仇,骗你作什么?” “好,我信你。” 语声中,人影已杳,最后的一个“你”字,听声音已在三四丈以外,连用什么身法走的,伪装老者就站在对面,竟也没有看得出来,不禁心中一凛,感叹了一声,便也转身投入雾影之中。 伪装老者走没多久,黑影一晃,小姑娘又已去而复返,见老者已不在原处,小蛮靴一跺,恨恨自语说道:“果然上了老贼的当,哼!以后再别遇见我,算你命长,我真粗心,一句‘已溯江西上’便把我骗走了,西方那么大,随处可以停船上岸,我到那里去找罗信呢?同时,这个坏老头又是谁?和罗信有什么关系?时间还不太久,谅也走不多远,我非先找到他,问问清楚不可。” 说完,便也向适才伪装老者的去向追了下去,但是,山路错综,云雾迷离,她一时又如何能够如愿呢! 看来行走江湖,武功固然重要,经验也不可少,小姑娘就是因为经验不足,一再上当,弄得现在两头扑空。 小姑娘艺高人胆大,干粮带的又足,虽然上当,并不灰心,她看清当前山形,右边较易着足,便盲目的向右行去,只见她一个娇小身形,起落如飞,穿行在云雾之中,灵巧处有如一只飞行的燕子,迅捷时又好像疾风闪电。 就这样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入山愈深,山形愈险,那伪装罗信的老人始终没见丝毫人影,小姑娘在一个较高的峰头停了下来,她想:“那伪装罗信的老人可能没有走这条路,不然,凭自己这样快速的身法,早就应该追上了,哼!我再到那边看看去。” 想到这里,便折转身形,向来路奔回。 她功力虽高,也能透视云雾,三二十丈绝难她不倒,无如庐山的雾全国闻名,重重叠叠,无尽无休,何况峰回路转,山岭崎岖,从没来过,路径不熟,来时身法太快,又没十分注意,直到天色已黑,还没有找到她来时的起足点。 敢情在云雾迷蒙之中,心急赶路,不知在什么地方,竟自把方向走错了。 她停下身来,娇骂一声:“死雾,真讨厌!” 可是,骂完了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定了定神,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两只在眼睛,转了一转,喃喃自语:“且不管他,先找个地方歇会儿,等天亮再说。” 她在附近已很快的兜了一个圈子,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岩洞,心里不胜烦躁。 忽然一声狼嗥起自身后,吓了她一跳。 忙点足飘身,前窜三丈,转身查看,那里又有狼的踪影呢! 原来空山寂静,声可及远,适才所闻狼嗥,起码还在一里之外。 她不禁暗笑自己,为什么这样胆小? 但是,也就在这一转身查看瞬间,被她发现了一个很好的隐身之所。 在她面前约四五丈远,一棵老松粗可两人合抱,屹立在晚风中,枝叶随飞摇曳。 这棵老松枝干虬结,浓叶如盖,半身以上,枝干分岐处,相当宽阔,足可容纳得下她那娇小的身躯坐卧休息。 “这不比岩洞还好吗?” 她心里这样想着,再不迟疑,立刻进步腾身,直向那棵老松的枝干间纵去。 身起半空,距离枝干还有丈远,突见两点惨绿光华,挟着一股腥臭气味,迎面扑来。 事出仓促,吓得她冒了一身冷汗。 她已经看清那迎而扑来的东西,竟是一条约有碗口粗细的大蛇,两点绿光,正是它的眼睛。 两下里势子都急,小姑娘一条娇小的身子距离蛇头,眼看不到两尺,腥臭气味,已是扑舁欲呕。 小姑娘毕竟身怀绝学,定力极强,临危仍能镇静不乱。 匆忙之间,只见她猛提一口真气,又掌向下微按,两只小脚虚空一弹,人又拔长一丈,就差那么一点点,刚刚躲过巨蛇的扑噬,说险真险到极点。 小姑娘突然拔升躲闪,出于巨蛇意料之外,到口美食,眨眼扑空,如何能够甘心,立刻便与扭身昂头,随后追来。 小姑娘趁着拔身瞬间,觑准老松一枝横出来的枝干,伸左手一把挥实,双腿一蜷,便倒挂在这根枝干之上,展眼下望,见巨蛇又已昂头扭身,随后追来,右手飞快的便向腰间一探。 “呛啷啷”一声龙吟清啸,一把精光耀目的短剑,已到了她的右手之中,迎着巨蛇来势,劲贯剑身,斜劈而下。 巨蛇眼看就要追及,忽发现小姑娘的右手之中,多了一把冷森森精光四射的宝剑,迎头斜壁而下,想也知道这种神物利器,不可轻接其锋,立即摆头向外闪去。 小姑娘宝剑出手,何等快速,那是它仓猝之间所能躲得了的,剑光过处,一颗半大蛇头已自脱离躯体,向树下落去,一腔腥血也跟着喷了出来。 尚幸为了躲避剑锋,向外闪出二尺,不然,这一腔腥臭的蛇血,不喷小姑娘一身一脸才怪。 小姑娘见巨蛇虽已除去,惊魂仍自未定,两只灼灼闪光的大眼,还不断的向树身上来回搜索,直到证实确再没有毒蛇盘据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飘身向事前看好的那个枝干间落去。 夜风强劲,“呼呼”的阵阵吹过,小姑娘有禅功护身,倒也并不觉得寒冷,只是适才巨蛇侵袭的恐布影子,还深印脑海,不敢松懈戒备,手横短剑,动用着她那灵活的耳目,不断凝神向四外搜索着。 上弦的半轮明月,自东方斜斜升起,照得山形地势,历历如书,云雾像一片白色的棉絮,围绕着峰腰,平铺在脚底,放眼遥望,漫无边际,大小隐现几个峰头矗立在云雾之中,这一幕云海奇景,只看得她意夺神迷。 夜色渐深,虎啸猿啼,声声传来,有了适才的经验,她知道这些东西,离着她现在存身的地方还远着呢! 清朗的月光,使她视界一清,无形中给了她一种安全的感觉,这些东西就是来到面前,她又何惧? 她也索性把短剑归鞘,吃着干粮,看着云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无边的幽美景色里。 又是“呼呼”一阵声响,劲厉而短促,不似风声,也没有风从身边吹过,把她从如梦如幻的境界之中拉回现实。 她“咦”了一声,向声响来处看去,凝神又再看了一刻。 “嗯!就是那个山谷,一切都等着天亮之后再说吧!” 她这样喃喃的自语着。 天体运行,周而复始,夜尽了,黎明又悄悄的来到人间。 她调息了一个周天,觉得精神十分充沛,整理了一下绉折的衣裳,飘落树下,为了好奇心的驱使,先不去追踪那个神秘老人,便蹑足轻身,奔向昨夜传出怪响的那个山谷中寻去。 她走到谷口,向下俯视,谷口二三十丈以下,云封雾锁,凌晨的雾特别浓重,她虽有透视云雾之能,却也不能看到谷底。 她深恐浓雾之中,有蛇兽潜伏,暴起伤人,立刻功行全身,劲贯双掌,戒备着觅路而下。 穿过浓雾,谷中光线虽仍昏暗,但她能看清周围景物,她默意昨夜声响来源,看清落脚之处,降到谷底。 谷底怪石嶙峋,犬牙交错,这却难不住她,只见她一个娇小身形,轻似乳燕,飘忽起落,向右侧寻过去。 她怀着探奇的心情,边行边左顾右盼,不敢走得太快这样约有顿饭光景,走出去不过两里多远,隐隐的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觉神清气爽。 她不禁心中暗想:“这是什么香味,闻了那么舒服,难道昨夜听到的掌风,便与这般香味有关?” 她又加强了几分戒备,提气轻身,使脚下不带些微声响,愈往前走,香味愈浓,她知道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便更小心起来。 果然出去不到十丈,一眼瞥见左边山壁上,有一个径丈大洞,那股幽香便从这个洞中透出,回顾洞口两侧,又没有发现打斗过的痕迹。 她走近洞口,向里张望,洞径黝黑曲折,虽以测知洞中景况,只见她略一迟疑,便向洞里走去。 洞径十分曲折,间有钟乳倒垂,刚转过一个大弯,一股极为强烈的掌风迎面击来,隐隐还听到铁链带动的声响。 幸而她早已有备,闻声立刻又退回到洞径的这一面来,掌风击在洞壁上,震下来很大一块碎石,足见洞里的人功力极厚。 她既然知道洞里住得有这种武功极高的人,便不会再有毒蛇猛兽一类的恶物,一颗小心灵便放宽不少。 稍待砂尘落定,声音止息,便开口问道:“里面是什么人?何故突下毒手?” “…………” 她见久无回声,不由有气,暗忖凭自己的功力,适才那一掌,自信还可接得下来,胆气立壮,便又顺着洞径向里走去。 这时,她在洞中已停留很久,目光已能适应洞中光线,转过先前那个大弯,注目向前凝视,见六七丈外,靠着洞壁,盘膝坐着一个怪人,长发披拂,不辨男女,浑身上下衣服破褴不堪,此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影。 “站住!” 声音尖厉,内力十足,震得洞壁“嗡嗡”回响。 她闻声止步,不由嗔道:“凶什么嘛!” 虽在说着气话,声音还是悦耳动人。 “小丫头,谁叫你来的?” “你!” “我?” 怪人被她说得一怔。 小姑娘看他那惊疑错愕的样儿,不由“咭咭”笑出声来,笑完补充说道:“昨夜我就住在上面峰头,半夜里被这里掌风惊醒,以为有人在这里打架,所以今天跑来看看,刚才在洞外看清,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一定是你一个人在练功夫,不是你叫我来的还有谁?” “噢!你倒很伶俐,叫什么名字?” “翁若梅。” 敢情这个小姑娘,就是奉命下山的翁若梅,和哥哥已经分了手,她的任务就是追踪罗信,探查当年“玉-佛令”失落真象,并设法将二宝收回。 “就是你一个人?” “你不信?” “呼”的一声,怪人突然发出一掌,向若梅劈空击来。 若梅不防怪人突施暗算,洞径不宽,躲避不易,猝然间,若梅也亮掌相迎,“蓬”的一声,翁若梅退了一步,怪人坐着的身子,也向后一仰。 怪人见翁若梅天真无邪,小小年纪,胆识气魄全都不凡,这次有意相识,掌力只且三成,翁若梅仓猝发掌,掌力也未用足,两掌相遇,竟然功力悉敌,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真正吃亏的,还是那无知的洞壁,被两人掌风相激溢出的力量,又震下来一层古粉。 怪人一掌相试,心里甚为满意,咭咭的笑了一阵,然后快慰的赞道:“好资质,好掌力!” 翁若梅不知究里,甚是恼怒,嗔道:“说得好好的,为什么暗算我?” “试试看你究竟有没有独自行走江湖的能力。” “现在呢?” “武功倒还说得过去,只不知道江湖经验怎么样?” “反正坏人骗……” 她说不下去了,这次来到庐山,还不就是受了罗信的骗。 怪人经验何等丰富,见状立明所以,不由十分关切的问道:“你师父是谁?为什么叫你一个人出来?” “不告诉你!” 怪人见翁若梅顶撞她,也不以为忤,便又问道:“你可愿意帮我去办一件事?” “你本事这么大,为什么不自己去办?” “你看!” 怪人说着,伸手从肩后拉出一条铁链。 翁若梅走近怪人,仔细一看,铁链有鹅卵粗细,长约三四丈,两端穿过怪人琵琶骨,牢牢的钉在石壁上,怪不得他刚才发掌会隐隐的听到铁链牵动的声音,她不由“啊”了一声,问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你锁在这里!” “哼!本事?他也配!还不是阴谋暗算!” 语气里,愤恨难平。 翁若梅天性善良,不愿再提往事,以免触动怪人伤感,便岔开话题问道:“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只要不是坏事,我一定尽力替你去办。” “嗯!什么事等一会儿再告诉你,这洞里有一股清香,你可会嗅到?” “早嗅到了。” “我不能让你白替我办事,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股香味可能是一种灵药,快要成熟,才会散发这样浓烈的气息,我先指点你取得,就算我对你的一点酬劳。” “你先告诉我什么事,如果我不能替你办,这灵药我也不要!” 怪人见翁若梅说得义正词严,斩钉截铁,小小年纪,襟怀就这样正大明朗,的确难得,他知道这孩子得了灵药,功力增长以后,决不会去为恶江湖,同时自己托她办的事,只要她肯答应下来,也一定会办得成功。 内心至为激动和欣慰,当下便先简单的告诉她说道:“我托你办的事,是到一个地方,取回一件师门信物,顺便再打听一个人,如果他已改行向善,便放掉他,否则,如仍为恶人群,就立刻把他杀死,即可为世除害,也算替我报了仇。” 这时洞里香味更浓,翁若梅还想再问得清楚一点,刚要开口,怪人已将她止住,并且从头顶间摘下来一条项链。项链的一端,系着一个锦兜,兜里放着一个珠子,递给她说道:“有许多灵药,一经成熟,便要萎化,不能再多耽搁,记住,灵药左近,难免潜伏得有蛇兽,以你的身手对付野兽,小心点大概不成问题,这棵珠子名‘雄魄珠’,专克蛇虫,赶快去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翁若梅接过雄魄珠,挂在头项之间,正要起身向后洞走去,忽闻前洞有衣袂带风之声传来,立刻又将脚步停止。 耳边忽又听到怪人催促道:“来人由我对付,你快去吧!” 第六章 忽忙间,一个念头掠过翁若梅脑际,使她很快的想到:“嗯!这个人可能就是由幽香引来,再强也只一个,怪人功力也并不弱,对敌一阵自是不成问题,我何不趁此机会,先把灵药取到手中,然后再回来……” 还没容她想完,怪人又再催促道:“还不快去!” 语意虽极严厉,且隐含责备,用心却是很好,当下她再不迟疑,立刻转身向后洞奔去。 她刚转进后洞,来人已在前洞现身,那是一个红红的面孔,高高的个子,精神非常健旺的老人,白发苍髯,相貌威武。 如果她迟疑走那么一刻,和这个老人对了面,甚至藉着怪人的力量,把他留下,那么她所要追寻的谜底,便可能因此打开。但是,她却为了灵药,先走进了后洞,致把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不得不费尽辛劳,期诸异日了。 且说翁若梅转进后洞,因有怪人事前叮嘱,恐有蛇兽潜伏,不得不放缓唧步,戒备着前进,因此,虽只一两百丈距离,也费了盏茶之久。 后洞深处山腹,光线理应更黑才对,相反的却比前洞还要叫亮得多,翁若梅一心只在灵药和蛇兽身上,对于这个违反常情的现象,竟然没有在意。 当她到达后洞深处的时候,又被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呆庄了。 这是出于她想像之外的。 后洞的尽头,竟大得出奇,方圆怕不有亩许大小,在这亩许大小的洞穴内,有一个水潭,水潭的中央,还有一座假山,仿佛就像富贵人家,庭院中的布置一样。 假山之上,石隙之中,生着五六棵尺长小草,每棵小草的顶端,结着一顶鲜红的果实,那股浓厚的幽香,便是从那几颗小红果上发出来的。 这几颗小红果约有葡萄大小,鲜红可爱,翁若悔虽然从没见过,但从师父以前所说的各种奇珍里面搜寻,颇似人间难得一见的朱果,服食一颗,即可脱胎换骨,那还不欢喜欲狂,立刻从身上掏了一个玉瓶,把师父给的几粒疗治内伤的药丸倒出,放入口中,人也跟着向假山顶上纵去。 翁若梅今年才只十四岁,毕竟还小,孩子气仍是很重,这一颖悟到那几颗小红果便是朱果时,那里还再想到潜伏身边的危险。 就在她身形跃起,扑向假山顶之时,同时也自假山顶上飘起来一团黑影,这一个突然的变化,才使翁若梅想到怪人所说的话,立又强提一口真气,盘旋了一周,见确实再无其他毒物盘据时,这才飘落下来,嘴里还在漫不经意的说道:“哼!一个大蛤蟆,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其实她又何曾知道,假如不是怪人给她的那颗雄魄珠挂在颈项间,这时她恐怕没有这样安闲自在了。 那个黑忽忽的一团东西,翁若梅管它叫大蛤蟆的,却是一只千年毒物,三足蟾蜍,它怕极了雄魄珠,见翁若梅向假山上扑来,以为是要对不利,三足一弹,立也飘身而起,不敢迎向翁若梅,却向后跳落水中。 翁若梅落脚小草之旁,见朱果红得发紫,幽香浓烈异常,不用服食下肚,便是闻着这股浓香,也觉百骸舒畅已极,知已熟透,更不怠慢,立刻一颗一颗的采摘起来。 刚俯下腰,伸出纤手要采第三颗时,“噗”的一声轻响,那颗朱果想是成熟逾时,已自动破裂,鲜红的果浆喷了她一脸,两只大眼之内,满满的都是果浆,感觉得凉飕飕的舒服已极,右手已交空壳摘下,里面还有很多残余的果浆。 事出突然,心里下懊恼可惜的时候,又是“噗”的一声,一物迎面射来。 她两眼满注果浆,不能睁视,左手拿着玉瓶,右手拿着果勃,一时间又腾不出手来,也没多想,微抬螓首,听风辨位,樱口张处,便将来物捉住。 来物动力极强,且滑腻万分,玉齿一合,喝将来物咬破少许,依然被它送进嘴时,顺着咽喉咽到腹中。 当来物入口,被玉齿咬破瞬间,仅觉其中汁液甚多,且清凉香冽无比。 初以为又一朱果破裂,随即觉不对,不敢再想,立将右手所拿残余朱果也一并放入口中,忙用衣袖将脸上和眼中的果浆擦净,注目查视,见所摘两颗及自行破裂一颗朱果所余茎叶,就这瞬息工夫,已自缩入石隙之中,其余三株完好无恙,一时也不知所食何物。 她立即想到茎叶的功效,虽不及朱果名贵,却也有起死回生之能,何不将茎叶同时摘下。 她想到就做,右手立向第四株朱果伸去,轻轻一拔,在她想还是手到功成。 但是事实却大出她的意料以外,那株看似纤弱的小草,竟是纹风未动。 这在她如何能够心眼,第二次微注真力,再次一拔,这一次却是得心应手,朱果连根已被她拔取到手。 心方一喜,忽觉整个山洞震荡摇晃起来,假山也自向地底落去,洞顶碎石尘土也给纷纷下坠。 变生俄顷,翁若梅大惊,呆立假山顶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接着便听到“轰隆隆、轰隆隆”连声巨响,自前洞传来,由远而近,这才把她从惊中唤醒,使她立刻想起前洞中被铁链贯穿琵琶骨钉牢在洞壁上的怪人,不想由于自己一念之贪,惹出之大祸来,假如怪人因此埋骨前洞,自己良心如何过意得去。 她再也不敢多想,立刻把手中朱果从茎上摘是,纳入玉瓶,盖好瓶盖,连同茎叶一并在怀中放妥,点跳腾身,向前洞奔去,然而为时已迟。 她脚刚落在池边,还没有再次举步,面前是通往前洞的洞径,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塌倒了一大片,等到尘土落净,再向前展视,不禁叫得一声苦也。 去路洞径已经堵塞水泄不通,依适才传来的声音判断,倒塌的地方绝不止面前一处,就是挖掘,也不是一个人短时间办得到的事。 一念贪得,如今落到害己害人,她心里无限的懊恼与自责,暗想:“无论如何,我也得设法出去看看,纵然怪人已经遇难,也得把他埋好,才能心安。” 她搬运了一阵,中间露出来一块大石,估计怕不有两千斤重,她先将巨石周边的碎石清理一下,然后劲贯双掌,运足内力,搬住巨石一角,摇动了一下。 巨石下面,已经被她清理得成半空状态,现在又经她贯注内力,一阵推摇,已有倾坠的迹象,尽管她内力很强,像这样一块巨石砸到身上,她依旧是禁受不了。 她搬牢巨石一角,用力向下一带,人也跟着向后飘退,巨石是被她的大力带下来了,跟着在巨石后面的碎石却马上填补了空间,而且把她已经清除过的地方,又填上了不少。 事实告诉了她,不仅想看看前面怪人遭遇的希望成空,连她自己如何逃生也成问题。 她失望之余,靠着洞壁坐了下来,望着已被堵塞的洞径,呆呆的出了神。 这时,她适才吃下去的那半颗朱果和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已在她的身体内部发生了作用。 她只觉得浑身骨骼痛疼欲裂,头部也昏沉沉的其重无比,眼皮再也睁不开来,一股其热如火的气流,穿行奇经八脉,所至之处,更是难过得要死,她强振精神,运功疏导,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一种半醒半睡的境界之中。 前洞怪人见翁若梅进入后洞,心便定了下来,全神贯注,瞪视着洞径转折之处。 来人刚一现出身形,他便已看清是谁,不由火冒三丈,一声厉喝:“站住!” 这一声厉喝是他含蕴内力而发,有意给来人一个当头棒喝。 果然这一声大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把来人吓了一跳,不得不暂行止步,循声一看,仅见怪人一个,神情显得有些惶惑,“咦”了一声,然后就道:“奇怪!怎么你还没死?看样子还像有些进境了呢!” 怪人恨声说道:“老娘心愿未了,那会就死,你来干什么?” “没死更好,如能捐弃前嫌,等我到后洞看看,再把你放开,一同回转洞宫山如何?” “别作梦!快给我滚!” 来人“嘿嘿”冷笑了一阵,十分得意的说道:“你以为我还是昔日吴下阿蒙!老实告诉你,我已得到一部奇经,二十年来,已经小有成就,你那点佛门功力,早已不放在我的眼下了。不信等会把你放开,我们再来试试,看我可还怕你?” “告诉你,我在这里住得很好,用不着你来花言巧语惹厌,赶快给我滚!” “既是仍然不知好歹,那就由你,进洞我是非去不可。” “你再动动看,只要再前进一步,便叫你立刻横尸此洞。” 从两人的对话,可以很清楚的看出,不仅相识,而且还是夙仇大敌,两个人愈说愈僵,大有一触即发,立刻武力相见之意。 跟着“哗啦啦”一阵声响,两人对面中间的洞顶,坠落下一片碎石,烟尘迷漫,立刻便隔住了两人的视线,来人见不是路,立即抽身向洞外奔去,边跑边得意的说道:“天意!天意!用不着我再来给你收尸了。” 来人去后,洞壁震动得愈发剧烈,并且一连串的向后洞延伸过去,一阵阵、一段段,崩塌的声响,传进了怪人的耳膜,也打击着她的心灵,每震响一次,就好像一块带有棱角的巨石砸在她的心上,那么痛苦。 她“咳”的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包蕴着无限凄凉和绝望,是那么倏长而悲痛。 她既感伤自己的不幸,更哀怜翁若梅的无辜,痛苦得已到达了顶点,全身神经几乎麻痹得失去知觉。 忽然,一个灵感起自心底,启示着她,她好像发疯了似的,大喊了一声:“我不能死,我还有心愿未了!” 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量支使着她,两只手紧扭住穿在琵琶骨上的铁链,用力往前一挣。 也许是她用的力量太大,也许是经过不断震荡,石壁早已松动,奇迹似的“砰”的一声,竟让她把铁链的另一端,自石壁上挣脱下来。 尽管她武功再高,也因用力过大,铁链突然挣脱,一个枯瘦身形也冲出去七八步远,才拿桩站稳,琵琶骨也带动得其痛澈骨,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双颊滚滚而下。 待等痛疼稍止,想到翁若梅安危,立刻拖着三四丈长的铁链,向后洞奔去。 然而她失望了! 她呆呆的站在那些碎石面前,望着那已被堵塞的洞径,一筹莫展。 一阵冷风把她从呆怔中警醒,她马上想到:“前后洞都已封死,这阵风从何而来?” 她循着风向,又走回原来脱困的地方,她不但立刻知道了风的来源,而且还看到了微弱的光线,这一喜非同小可。 原来就在她被困的地方不远,经过了适才几次剧烈的震荡,洞壁上已经裂开了一道隙缝,这个隙缝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 绝处逢生,使她忘记了身外的一切,飞快的便向缝隙中钻出去。 她走出去还没有几步,便被一个很大的力量从后面拖了一把,使她再难前进一步,她想都没想,便回后一掌向后劈去,身后除了掌风和碎石飞溅的声响以外,再没有其他声息。 她立刻转身戒备,向前查看,等到看清是怎么一回小的时候,她那消瘦的脸上绽出了一丝苦笑。 她把身后的铁链,从一个突出的岩石棱角上提了起来,再回头看了看那窄狭的隙缝,不觉感到难于处理。 最后,她只有把铁链来回几折,倒提在左手中,然后再向裂开的隙缝走了过去。 裂缝狭窄难行,尚幸她功力深厚,身手敏捷,利用那空着右手和双脚,时攀日时爬,费了足有个多时辰,终于让她从裂缝上逃了出来。 她钻出裂缝,站稳身形,微一打量山形地势,毫不停留,便自寻路攀升。 当她穿出云雾,甫与阳光接触,两只眼就好像被针刺了一下,胀痛得难于禁受。 她心里明白这是什么原故,赶紧稳住身形,紧闭双目,养息了约有顿饭之久,拭干眶内刺激出来的泪水,慢慢的试探着睁开眼来,已可适应强烈的阳光,几个纵跃,便已经到达峰顶。 她长吸了一口阳光下的新鲜空气,庐山景色又入眼底,心里就和小孩子得到他最喜爱的玩具一样高兴,禁不住一声长啸,震得四山全起了回应,几十年被锁禁的一口恶气,恨不得全从这声长啸里发泄出来。 啸声未落,一条淡淡的白影,便向着立身之处飞跃而来,离着她还有两丈多远,脚下一弹,便向她怀中扑来,她立刻放掉左手提着的铁链,伸开双手,把白影接到手中。 在她手里抱着的,是一头全身雪白的小猴子,这是她初被锁禁的时候,收服下来的。 那时,她还很年轻,还很美,穿的也没有如今这样的破旧,小猴子看她没有恶意,才和她接近起来。 她想到自己已被锁禁,空有一身武功,难于施展,以后的生活,说不定就要落在它的身上,于是不惮烦难,蓄意调教它,果然不负她的苦心和期望,几十年她被锁禁在这谷底石洞里,得以不死,完全是依赖这头小猴子,到处给她找寻黄精野果充饥,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在她的精心调教之下,几十年下来,也得到无限好处,佛门菩提禅功也有了三四成火候,身手更是非比等闲,就看它刚才飞跃而来的身法,那份轻灵快捷,又那是一般江湖武师所能望其项背的呢! 这一人一兽相依为命,几十年来,其亲切程度何殊母子,如今劫后重逢,各自的内心都是欣慰无比。 她抚摸着它那光泽的小毛头,向它说道:“小白,如今我已恢复自由,等我完成了一桩心愿,便带着你游遍名山大川,然后找个幽美的清静的地方,参修上乘功果。” 小白像是懂得她的话意,睁着一对有如樱桃似的红眼望着她,嘴里也在“吱吱”的叫着,似在应和着。 她说到走,便立即想起那天真可爱的翁若梅,眼望着脚下这座宽广的大山,神色上显出无比的悲痛和歉疚,只听她喃喃的祝告说道:“孩子,但愿你也能像我一样,能够绝处逢生才好!” 她那消瘦的脸上流下了两行珠泪,然后左手重新提起地上的铁链,右手抱着小白,略一辨识方向,便飘然走了,何消几个起落,身形便自消逝在峰回路折之处。 再说翁若梅在后洞倚壁而坐,半醒半睡,似梦似幻,就那么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天,像是很长,又仿佛不久,便清醒过来。立觉全身上下,百骸俱爽,视力较前更见明亮,略一运气,一个娇小的身子,便似乎轻如无物,飘飘而起,知药物功效,已畅达奇经八脉,功力已又进入另一境界,自是无限欢喜。 苹果似的小脸上,刚绽开了一丝笑容,但当她那两只大眼微一瞥及堵塞的洞径,笑容倏的又从脸上敛去。 “该怎么办呢?不然,哥哥岂不……我一定要想法子出去。” 她冷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的寻思脱身之策,首先,她想到她有一柄切金断玉的短剑,用它绞穿洞壁,可是她还没有起身有所行动,自己立刻就把这种想法推翻了。即以她曾经走过的洞径计算,起码也在两百丈以上,那要挖掘到何时为止?粮食、体力样样都成问题,其他方面绝不会比洞径这面还薄,因为这座山太大了。 上面? 那简直是妄想,她连头都没有抬一抬。 假山? 她不由向水池望去,那座原来突出水面的假山,此际业已不见。 她站了起来,踱到池边,低头向下看去,不但池水已经干涸,涓滴无存,就连那座假山也已踪亦杳然。 “这不是怪事么?” “难道池底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反正一时也出不去,何不到池底看看?” 她喃喃的自语着,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愈想愈觉有理,于是不迟疑,便提气轻身,向池底落去。 池深不足百丈,原是黑黝黝的难辨一物,但她现在却是丝毫毕现。 她自己尚还不知,她的双眼外经朱果的浆液滋润,内服千年蟾蜍的内丹和半颗朱果,又经适时以禅功运化,现在已经达到视夜如昼的地步了呢! 百丈高下,转瞬即降落池底,略一瞥视,不禁大为惊奇。 池底略呈方形,四壁光滑如镜,每一面池之上,都有一个门户的痕迹,隐隐约约的像是刻划在上面的一样,要是在未服朱果以前,恐怕什么她也不会看到了。 她毫不思考,便向正对着一面池壁走去,不料距离池壁还有三尺远近,还没有等她用手试探,那个门户竟然自动的缓缓的开了。 她也不管是祸是福,便自昂然的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两丈见方的石室,面对着门,盘膝坐着一个老和尚,闭目阖眼,状似入定。 翁若梅受高人薰陶,深知像这种深山古洞,每每隐有世外奇人,不假思索,便向老和尚跪了下去,嘴里还在轻声说道:“弟子翁若梅,无意闯进老前辈禅室,尚请恕我年幼无知,勿加罪责。” 祝告完毕,见老和尚没有反应,便悄悄的站了起来,打算退出石室,不想转过身来,不知何时,进来的门户已又自关闭。 她还以来那老和尚见她无故擅闯石室,惊扰禅课,有意和她为难,但当她回头一看,老和尚仍然原式盘膝静座,动也未曾动过,又觉自己所想不对。 她这才向老和尚仔细打量过去,敢情老和尚早已圆寂多时,这一惊非同小可。 不过,她到底是慧根夙俱,自服蟾丹、朱果之后,定力更深,故虽惊而不乱,灵敏的头脑很快的想到。 这一切必都是老和尚为了保护他的法体,事前预行布置的,被我无意间闯破禁制,走了进来,他修为既然道高,一定会给人留有退身之路,我还是不要莽撞,先仔细察看一下再说。 这一次,她从老和尚的法体以至整个石室,巨细无遗的又仔细察看了一遍。 现在,她虽然已经看出一些端倪,知道这石室之中,蕴含着一种佛法布置,而且她也曾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些这类东西,但由于对这个老和尚,自内心之中,产生了一种虔诚敬意,没敢冒昧施为破解,重又向老和尚跪拜下去。 这也是她福至心灵,机缘凑巧,她这一重新跪拜下去,却正暗合了石室中原来的布置。 等到她拜毕抬头,老和尚法体已杳,代替的是一座石质莲台,莲台的九瓣莲叶,中间一叶豁然敝开,像一个门,门里是一条甬道,看似很长。 老和尚已然坐化,何以忽然失踪?以及莲台的出现,她都不惊奇,仿佛就像当然的一样。 令她惊奇的,只是这个变化太快了,使她事先一点都没觉察出来。 她心里既然存着,老和尚必然给误闯进来的人留有退路,便认定敞开的莲叶必然就是出路,不假思索就走进去。 通路甬道,到达了一间石室,甬道便到此而止。 她想到后退。 但适才那间石室,门户已闭,即使能够出去,又如何打开堵塞洞径的碎石?不禁踌躇起来。 旋又一想,那间石室既有古怪,说不定这间石室也有诡秘,且先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便又走进这第二间石室。 石室中除了一个薄团、一个石几之外,别无陈设。 石几上端平放着一本绢册,上书“佛陀禅功心法”,略一翻阅,仅薄薄的三数页,且有芝麻大小的前人习练时,留下的恭楷注解,绢册里尚夹着一张字条,写的是:“蟾丹、朱果百世难求;得而服之,允称殊遇,唯如不知运化,大是可惜,可依册载心法勤加习练,既可使灵物发挥最大之功能,复可增进本身之修为。 此室左有寒泉,右有暖流,子午两时,自动开放,浸浴其中,尤可助禅功之速成,届时食物自得。 天下无侥幸成功之事物,禅功习练有成,出路自现,否则,将长困室中,不得脱身。 此外,尚有其他秘学奇珍,须视来人福缘,耐心寻觅始可。 ……” 翁若梅既担心逾期不至,必累得哥哥着急,又怕误了端阳黄鹤楼之约,坏了师父嘱办的事,知不将“佛陀禅功”习成,脱困无望,急更无济于事,于是专心致志,参习起“佛陀禅功”来。 她一心一意只求禅功速成,早日脱困,去办她的大事,对于字条上所写的“尚有其他奇珍秘学”想也不曾想过,更不要说还要耽误时间,耐心寻求。 翁若梅习练佛陀心法,有无魔障?何时可成?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翁如松,因璇玑洞主答话模棱,疑他有意吞没佛令玉-,存心一探究竟,历经金、木、水三阵,均能顺利通过,最后到达火阵,眼看脱困有望,禁不住心狂喜,顿忘处身险境,点足便向对面岗陵跃去。 不料足下一软,真气未能提足,身形虽然起在空中,脚下情况已然大变。 两座对峙的岗陵,竟然自动向后移动,中间所现裂缝,且又喷出烈焰浓烟。 刹那之间,烈焰浓烟所布范围极广。 他真气本未提足,又遇此突然变化。 下临烈焰,又不知道裂缝这下深浅几许,情况如何? 恐惧、惊急,都无补于身形之疾速下落。 暗道一声:“完了!” 未完师命,只有期望胞妹翁若梅去完成了。 每当情况疾变,身陷险境,人都有一种求生的本能。 这种本能潜力极大,往往能创造奇迹,克服难关,履险如夷。 翁如松虽知生机难有万一希望,但他那甘就这样凄惨的死去,挣扎乃是必然之事。 他身形疾泻中,强提一口真气,牟尼神功展至极限,以冀万一。 他因真气未曾提足,跃起本不甚高,这一下坠,那还不快。 刹那之间,一条蓝色身影已为烈焰吞没。 他只觉浑身一阵灼热,酷热难禁,便自痛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悠悠醒转过来。 知觉刚复,全身宛如寸残,痛得不禁“哼”出声来。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别动,强忍耐点,此刻未脱离险境,你可学过武功?告诉我,以便着手施救。” 他嘴唇一动,立感面部皮肤有如崩裂一般的痛疼,痛得他那能答得出话,只有颤抖的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学过?” “嗯!” “真是老糊涂了,你现在那能说得出话来,问也是白问,张开嘴,把这个药丸先吃了。” 那么稚的童音竟说老,岂不奇怪。 翁如松强忍着痛,把嘴张开。 一粒药丸射向口内,颗粒不大,入口即化津液,顺喉而下, 这颗药丸香是香到了极点,辣也辣到了极点,好像用朝天椒提炼而成的结晶那么辣。 翁如松的皮肤、肌肉、骨骼,几乎是无处不痛,服了这颗药丸,就连内腑五脏也好像吞了一口炭那么痛。 稚嫩的声音又道:“如会内功心法,赶快运息,自有好处。” 翁如松又痛晕过去,那还能运气行功。 “真没用,这点痛都受不了,看来非我动手不可了,咳!缘法,也是孽障!” 如果翁若松没有痛晕,一定听不懂他唠叨的是什么。 翁如松再次醒来,全身痛苦若失,暗道:“这是什么灵药,怎么这么难吃?” “别装蒜了,还不给我起来。” 翁如松如言起立,只觉全身轻如无物。 他还不知道自己因祸得福,遇见了不世奇人,功力凭空增加何止一个甲子。 忙查看救他之人,不由大诧,救他的人,无论身材、面貌、口音,都不会超过十岁,竟能把他从火海中救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一时呆立当地,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这个看似童子模样的人,想是看出他的心意,微笑着说道:“不相信是我救你的?” 翁如松警觉失态,忙道:“翁如松不敢冒渎恩人,救命大恩,容我一拜。” 说着,果真拜了下去。 童子也不加拦阻。 翁如松拜毕起立,口虽不言,心实不惬。 童子对他虽有救命之恩,如此稚龄,竟然受他一拜,实属狂妄托大,大是不该。 “你是怎么坠入地肺的?” 语音稚嫩,口气却又老气横秋,翁如松本想不答,终因面嫩,且对方子己实有救命之恩,还是据实将经过说了。 “哦!” “敢问此间何处?翁如松尚有师命在身,急需离去,救命之恩,容图后报!” “现在就想走?” 这句话使翁公如松极难作答,也使翁如松极为恼怒。 诚中形体,翁如松面情上的变化,如何逃得过童子锐利的目光,他也不说破,仅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自己到后面一看便知,留神,别再掉下去!” 话不投机,一句为多,童子傲慢托大,翁如松实在看不惯,闻言也未深思,便向后面走去。 童子所居,也是两间石室,到了室门,便是一条甬道。 石室并无门窗装置,室内室外情况迥然不同。 石室同空气流畅,异常舒适。 一出室门,便感灼热炙感,愈发强烈。 甬道极长,几经转折,已自听到“轰轰、发发”声响。 转过最后一道弯曲,远望甬道出口,竟为烈焰封闭。 “难道还在地肺之中?” 翁如松不由这样想着。 烈焰阻路,无法再进,迫于无奈,只得转回石室。 “看清楚了?” 童子依旧含着笑意的问。 “请问这是不是远在地肺之中?” “你以为这是天堂?实对你说,这里正是地肺之中,我在这儿已经住了二百多年……” “什么?” “没听清楚?我移居这里是在南宋初年……” “你?” “你不信?” “请恕晚辈无知,起初真未想到……” “我要是你,也会有相同想法,这是情理之常,我不会怪你的。” 翁如松这一弄清,面前这看似稚龄的童子竟然是前辈奇人,态度立变,以前不满一扫而光,闻言既然愧且疚,连忙谢道:“前辈大量,实使如松感佩无以,但不知……” 怪童似乎知道翁如松要问什么,立即接口说道:“说吧!我还有事情要你去办呢!” 接着,便说出下面一段话来。 原来这个地底怪童,复姓呼延名靖,乃北宋名将呼延赞的后人。 呼家将与杨家将同为北宋名将,一门忠良,只因朝臣弄权,致不能有所施展,遭遇之惨,亦大致略似。 呼延靖生具异秉,抱负亦颇不凡,目睹朝政屡为奸谗的朝臣所左有,极为灰心,乃弃家远遁,倘徉于山水之间。 足迹所至,宇内名山,游历殆遍。 有一年,行至庐山,在一古洞内,遇见了一个坐化道人的尸骸。 尸骸已成枯骨,唯身前一个玉匣却完整无损。 打开玉匣,里面有一本绢册,题名为“火灵真经”,后面并有道人笔录,自号火灵真人,详载练功之法及个人心得。 呼延靖得此绢册,如获至宝,按照火灵真人所示决窍,找寻适合修练处所。 找来找去终于找到这个莲花山的火山喷口。 也许是他得天独厚,秉赋极佳,又有其他遇合,竟让他把一部火录真经悟澈练成,人也返老还童。 说至此,便问翁如松道:“外面什么朝代了。” “南宋已亡,如今中原已为胡人窥据多年。” 呼延靖听了,身躯暴长一倍,星眼怒瞪,射出径丈寒光,神态威猛已极。 这个威猛的样子,那里还像童子? 呼延靖愤怒多时,未发一语。 翁如松吓得也不敢多言。 半晌,呼延靖才恢复原来状态,向翁如松道:“这些事先且慢,让我先传你出洞之法。” 翁如松心狂喜,以为出洞之法必椎简单易学,不久之后,定可恢复自由,往办正事。 不料呼延靖看到他面情变化,斥道:“先别高兴,出洞没那么容易,别以为你此时功力又有长进,便可抗外面地心之火,就是我此时带你出去,你也禁受不了哩!” “除后洞外,难道别无通路?” 翁如松这个问题确有道理,否则,呼延靖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他虽没直接这样发问,呼延靖那能听不出来他的话意,遂说道:“以前倒有一条通路,直通上面的璇玑古洞,约在六十年前发生一次地震,这条通路已经震毁了。” “那么后洞如何通行呢?” “方法倒有,这就要看你的悟性和耐性了。” 翁如松惑然不解。 呼延靖取出火灵真经,递交给他,着重叮嘱他道:“以你的聪明和现时功力,再加上我从旁指导,相信不久便可小成。” 翁如松想到师命,想到胞妹,面显为难之色。 “别泄气,除此别无出洞之法,你自己先看一遍,如有疑问,再来问我。” 翁如松一想,呼延靖所说极为有理,又见他盛意拳拳,关照自己,内心至为感动,只得暂时排除一切杂念,专心研读火灵真经。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经中所载,确甚渊博,是一本绝学秘笈。 但他急思脱困,心不在此,遂向呼延靖问道:“经中所载甚博,与出洞有关之学,是否是火灵功一种?” “不错!” “那么晚辈就想学这一种。” “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从这天起,如松就按照火灵真经所载,比繁为简,专门习练火灵功。 武学本皆内源,内功心法也都大同小异,翁如松既是此中高手,学来自易。 方法学会是一回事。 要想有所成就,又是另一回事。 地肺之中,地火阻绝,呼延靖不打扰他,再无别的顾虑。 幽静的环境,可以使他心无旁物,专心一致,习练火灵功。 以他的资质,以他的内力基础,过了两个多月,方算小有心得。 便问呼延靖:“是否可以出洞了?” 呼延靖只摇了摇头。 翁如松只得再行勤练,几乎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足见他求去之心是多么强烈。 经过这次,他怕再碰钉子,不敢轻易出口发问。 世上无难事,只怕心不专。 翁如松这样日夜勤练,那能没成就? 呼延靖脸上有了表情。 那是既忧且喜的综合表现。 翁如松略感心慰,但仍勤练不辍,不再开口。 他心里也极矛盾,既想离去,又觉不忍。 经过这三个多月的相处,两人之间已滋生极为浓厚的感情。 翁如松对于这个古道热肠的前辈,更是感激、钦佩,大有依依不舍离去之意。 终于,还是呼延靖首先开了口。 他先取出一个磁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给了翁如松,对他说道:“这个药丸,我是得自璇玑古洞,现存只有三粒,功效之大,实比峨嵋大还丹、少林紫金丹,还要神奇得多。 现在第一步,到此为止。 第二步,需要实际与火对抗。 每当午时,地火极盛,火焰呈淡白色,钢铁遇之即溶。 此后,每天午时,你要在后洞甬道尽头,面对火焰,练习吐纳,吸取地火之精。 记住,第一次离得不妨远一点,吐纳之前,先将这粒丸药服下。” 翁如松依言奉行。 又一个月,呼延靖始认为满意,把他叫到近前,叮嘱他道:“我将终老是乡,不再重履尘世,火灵真经不可因我而没,你可带去,替我物色一个传人,授以衣钵,这是我原想托你办的事。 其次,你我全是黄帝子孙,大好神州不容胡虏长期占据,你正当英年,又有绝学在身,应善志不忘。 甬道尽头,对面约五十丈处,亦有一洞,可通海丰。 你虽已练成火灵功,功候尚嫌不足,务于子时地火最弱之际,始可出洞,切不可不听我言,轻身涉险。去吧!” 第七章 华灯初上,南昌洪都酒楼已经座无虚席。 如果他仔细留意酒客之中,大半是武林人物,而其中不乏高手。 最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么多武林中人物,酒楼上竟然出奇的静。 全都忙着吃饭,连喝酒的都很少。 这种情形,显然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武林中必有极大的变故,使得这些粗豪的汉子连酒都顾不得喝了。 究竟武林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无人讲出口来。 即使是有人讲话,也都是交头接耳低声密语,生怕机密被别人听去。 没有多久,这些人一批接一批匆匆忙忙的结帐下楼而去。 最后,一个蓝衫儒装少年,也随在这些武林豪客之后走了。 这些人都奔了一个方向。 看样子他们并不像是一路的,何以会这样齐心? 不问可知。 这个机密在武林豪客里,已经不成其为机密了。 是的,这件事确已不成为机密了。 就连今天才到南昌的那个蓝衫儒装少年,也从他们片言只语之中听去不少。 他听得虽不完全,但这些片断消息也就够了。 这些片断消息,使他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 他究竟是谁? 这个蓝衫儒装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本书主角翁如松。 当他在地肺中,火灵功已经练得具有八九成火候的时候,呼延靖觉得已能通地心火焰,便打发他离去。 在他临走的时候,这个慈祥的老人曾把火灵真经交给他,托他代为物色衣钵传人。 翁如松接受了他的托,却没有接受火灵真经。 他诚恳的向呼延靖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这种武学秘典,人人都想占为己有,晚辈本身也正有许多半待办,万一传人未得,宝典先失,岂不负前辈厚望。且幸火灵功晚辈已初具基础,待访得资品德俱足承受前辈的衣钵的奇材时,先将火灵功转传,等到略有成就再送来此地,由老前辈恭亲传授比较适宜。” 尽管他说得诚恳有理,呼延靖却也相当的固执,他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快拿去,快拿去,别跟我逗心眼,我知道你的鬼心思。这么办,你既有师承,我收你个寄名弟子,这样总该可以了。 要知道地肺之中并不一定安全,我倒是不怕人来抢,而是说地震都可能发生,万一,你再来时,地形已变,再也不能进来,到那时岂不使实典从此埋没? 你既是我的寄名弟子,典内所载武功,你得暇时尽可参研探讨。 还有神州故容鞑虏久据,这一点你也务必在意,去吧!” 翁如松因感不能弃师另投,火灵真经所载的武功自不便再学,带在身上只有累赘,别无好处,万一遗失,更无法向呼延靖交代。 现在心事既被老人揭穿,复又收地作寄名弟子,情形就不相同了。 于是恭恭敬敬的给呼延靖叩了三个头,恳请老人和他一同离开地肺,以免有变,将终生负疚。 呼延靖道:“我何尝不想出去看看鞑虏之中,究竟有何三头六臂人物?竟使我神州亿万长民伏首称臣。 不过我在地心居留已久,外间气候恐怕不能适应,你不必为我顾虑。 我如能出去,必会去找你,外面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着你去办呢!快走吧!” 翁如松无奈,只得挥泪拜别呼延靖,按照他指示的秘径出了地肺。 后洞秘径还是真长,出口处在海丰近郊。 原来的衣服已毁于火,身上穿的乃是呼延靖的衣服,并不合身。 只得在海丰停留下来,重整行装。 在海丰停留期间,他想到很多半,国恨、家仇、师命都需要他去做。 孰先?孰后?何缓?何急? 终于他得到一个结论。 追寻佛令玉-应列为首要。 有了佛令玉-,无论国事、家事都可得一批大力帮手。 想到佛令玉-,联想到胞妹翁若梅。 她也是为着找寻佛令玉-做着同样的努力。 不知道别后半年多,她有没有成就? 于是在衣服做好以后,便想先到金陵看看若梅,是不是已经有了线索。 反正找寻璇玑客也是为了佛令玉-,如果妹妹从威镇八方处得到了线索,也免得自己再为找寻璇玑客浪费时日。 一路行来,时见武林人物行色匆匆,像有着什么急事似的在赶路,顺而引起他的好奇与注意。 这天到了南昌,在洪都酒楼从两个老人的低声密语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使得他原欲赶往金陵,如今不得不变更行程,追蹑着这两个老人。 这两个老人谈的是:“……玉-已经出现,先到手的是一个女人,后来又被神行客夺去……我们也不能放手……” 他的座位紧傍着两位老人的右侧,何况他此时功力骤增,耳目这灵,敏锐至极。 起初,他只顾想着自己的,没有留心谛听,等到听到“玉-”两字时,再听已是不全了。 这个消息对他实在太重要了。 他千山万水到处找寻璇玑客的目的,就是为找佛令玉-的下落,可惜他听得不全,不知道佛令是否同时出现。 但这还不是令他吃惊的原因。 令他吃惊的原因是因为找寻佛令玉-,只有自己和胞妹若梅两人。 那个最初到手的那个女人,不是若梅,还有那个? 若然真是若梅,而且玉-被夺,人是否受了伤害?现在何处?骨肉亲情最为关心,怎叫他不惊不急? 他知道恐惧惶急都与事实无补,冷静一想,两个老人既也想染指,必知道出事地点和夺玉-的人的落脚处。 因此,他便决定追蹑着这两个老人,自然而然就可以寻见胞妹和那个叫做神行客的人了。 出了南昌,迤逦东行,两个老人脚下慢慢加快。 隔着二三十丈远,翁如松紧跟在后面。 他和若梅是四月间分手的,匆匆半年,一事无成,如今已是十月底的天气了。 残月未升,疏星明灭,三条人影,两前一后,犹如脱弦疾走,划空闪电,奔行于寒冷的夜色中。 在洪都酒楼进食的那些武林豪客,也奔的是这个方向,他们虽然起身在前,可是现在却又一批一批的被这三条人影疾掠而过,他们还懵然无觉。 以如此武功还梦想寻宝,岂非不知自量? 同时,也可想见玉-这块武林瑰宝,诱惑力是多么的强烈。 他们是绕着鄱阳湖南岸,沿着信江,一路东行,经东乡、弋阳、横峰、上饶、拂前,已自进入仙霞岭,一夜之间三人竟赶了上千里的路。 翁如松自不必说。 仅从轻功和内力观察,这两个老人看来也非凡俗人物。 不错,这两个老人在武林中名头确是不小。 他们是亲兄弟,姓张,老大阳掌张俊,老二阴掌张桀,两个人虽都是以掌力见长,走的路子正好相反,为人也介于正邪之间,只是出身门派没有人摸得清楚。 曙色渐露,两个人在停身一座危峰之前。 这座危峰高出云表,壁立陡削,远看直以无路可以攀登。 只听张俊向乃弟说道:“地方总算到了,我们还是歇一会再上去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万一老小子翻脸不认人,说不定还得动手呢!” 两个人找了一个蔽风的所在,将随带的酒菜取出,边吃边谈起来。 跟踪而至的翁如松,既已知道神行客的住处,自无须等二人。 他望了一下地势,悄悄的退出百十多丈,绕过张氏兄弟歇息的地方,迳奔对面危峰。 到了近前,这才看清山势虽陡,以他现时的身手,尚不愁上去。 遂相度一下落脚之处,拔身而起。 这一拔,竟拔升一百多丈,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再试一次,还是一样,似乎还有余力未能尽量发挥。 恍然顿悟,这是呼延靖给他吃的那两颗怪药的功效,坠落地肺反而因祸得福。功力已向前进一步,自是喜不自胜。 接连几纵,一条蓝色身影便自消失在矮松怪石之间。 接近峰顶,向阳一面方圆约有十余丈,倾斜颇大的山坡上,盖有三间茅屋。 此时,房门从外倒锁,显示主人有事离去,并不在家。 翁如松找到这三间茅舍,估量必是神行客隐遁之所。 尘封甚厚,落叶满阶,看样子离去已久,必是得了玉-之后,另行觅地参研。 看到这种情形,不由无名怅惘。 有了寻找璇玑客的经验,他深刻体会到,神州之大,一个人如想躲藏起来,要想找到他是多么不易。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条线索,到此又告中断。 他痴立屋前,不知何去何从,简直没有了主意。 想到胞妹若梅不知是伤是死?现在何处?更是惶恐不安。 怒火逐渐在心头燃起,恨不得一掌把茅屋扫平。 想要离去。 又觉不甘。 另找线索,抑守候在此? 两个办法都不妥。 正自委决不下。 一丝灵感倏生心头。 暗骂一声道:“我真笨!” 遂见他飘身而起,隐藏在不远处一棵古松的浓荫密叶里。 不久之后,衣袂破空声响,清晰传来。 渐行渐近,果然是向这三间茅屋奔来。 落地现身也是一个老人,但并不是张氏兄弟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个老人瘦削的程度,比璇玑洞主好不了多少,而面目更是阴沉可怖。 隐身一旁的翁如松没见过神行客,无法断定这个老人是不是屋主远出归来。 谁知这个老人看清茅屋倒锁情景,“咦”了一声。 很快的又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 对于老人的这个举动,翁如松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也听到又有人上山来了。 这次来的却是张俊、张桀。 他们到了峰顶,连茅屋看也不看一眼,竟迳奔翁如松隐身的那棵老松。 翁如松不由大诧,以为他们是发现了自己。 还好,距离老松还有数丈远,他们却停身在一块五六尺高的怪石之前。 张俊右掌连挥,击了怪石三掌。 张俊既不是发疯,又不是向谁显露本事,老远的连夜赶到连拍怪石三掌,岂不可怪? 当然,在外人眼中,张俊这个举动是够怪的。 不过,如能仔细的冷静设想,张俊既没有疯,则他这个举动就必有用意了。 果然,过盏茶光景,怪石忽自动向左移开,现出一个洞口。 从洞里走出一个面带病容的老人来。 “是什么风把贤昆仲吹来的?” 病容老人声音微弱得很。 “特来给彭兄道喜。” 张姓兄弟同声致答。 “有什么喜可贺?” “江湖传言,彭兄得了一块古玉-,假以时日便可天下无敌,还不可贺?” “不错,古玉-我也确曾到过手,可是不旋踵又被人夺去了,几乎还要赔上一条老命。” “此话当真?” “你我弟兄也不是一年的交情了,骗你们有什么好处?而且,我的伤现在还没好。” “以彭兄身手,什么人竟敢这样大胆敢于虎口拔牙?” “张兄,快别这么说了,经过这次事件,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说也难令张兄相信,当我从那女人手里夺过玉-,另一高大老人又转手夺去,等我回头查看时,他已远去十丈开外,我只看到一个高大背影,连面貌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咳!江湖之大,奇才异能之士有的是。” “对极了。” 语声干涩,分外难听,随着话声,从巨石之后转出适才躲藏的那个老人。 “咦!唐兄也来了,失迎得很,辰降荒山,不知有何见教?” 彭姓老人答并问。 “你神行客彭大侠该知道。” “敢莫也是为了玉-而来?适才和张兄所说的话,想必唐兄已经听见了,却已得而复失。” “我不纯为玉-而来,还有更好的喜讯。” “什么更好的喜讯?” 神行客讶异的问。 “彭兄转世投胎的时辰已到,我特来送行。” 姓唐的面带邪笑说出上面一句话来,声音既极难听,态度尤为可厌。 他以为神行客定被激怒,势必反唇相讥,那时便好动手。 谁知神行客听了无动于衷,反将两手倒背,徐徐说道:“往事不堪回首,是非恩怨难清,要取彭某性命就动手吧!” 态度消极,语意悲痛,话完,且将双眼闭上,大有视死如归,不加抵抗之意。 这一着大出唐姓老人意料之外,立时怔在当场。 稍缓又道:“要想解释消怨不难,得依唐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答话时,眼仍未睁。 “与其说是条件,不如说是殊荣。” “咦!有这种事?彭冲愿闻雅教。” “目下武林乱象已萌,凌老前辈不忍坐视生灵涂炭,有意出面主持正义。 他老人家对于彭兄才具极为赏识,有意罗至左右,彭兄如肯俯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间过去的小节自可一笔勾销。” “唐兄盛意,至为心感,唯彭某自经这次事变,已绝意江湖,只好有负台命了。” “彭冲,好话不听,莫怪唐伟无情!” 唐伟喜怒无常,时善时恶,弄得一旁静立的张氏兄弟测不透他的真意何在。 “唐伟,要取性命尽管出手,要想彭冲重现江湖,除非日出西山。” 彭冲软硬不吃,话说得坚决已极。 唐伟本非怀有善意而来,闻言那得不怒,阴恻恻一声冷笑,又道:“想死那有这么容易,且看唐伟五阴截脉手段。” 话声中,出手如风,彭冲胸前要穴立刻罩在唐伟掌山指影之下。 唐伟这种盛气凌人态度,张俊、张桀早已看得不耐,何况二人与彭冲交非泛泛。 二人图谋玉-是一回事,察言观意已被彭冲的话所动,认为玉-确已得而复失,敌意早消。 现见至友祸迫眉睫,依然倒背双手,闭目阖晴,不加抵抗。 两个人一施眼色,一左一右,一阴一阳,同时出掌,突袭唐伟侧背。 两个人的阴阳掌已具四十年以上火候,这时又是含怒出手,威势岂同小可。 唐伟轻敌躁进,不虞张氏兄弟从旁出手。 急切间如不撤掌,固可将彭冲伤在掌指之下,自己也必无幸。 好个唐伟武功果不等闲,就在张俊、张桀掌风已将沾衣瞬间—— 化前推为下按,借势飘身,拔升三丈,千钧一发险险的脱出阴阳掌势之下。 他那曾吃过这种暗亏? 空中变式,身形划一半弧,抡掌下砸,分击张俊、张桀,口中并暴喝道:“偷袭无耻,鼠辈看掌!” 空中变式,仓促出掌,威势仍较张俊、张桀凌厉得多,掌风锐啸刺耳。 无怪他目中无人,没把张氏兄弟看在眼中。 张俊、张桀又岂是好说话的人。 虽然觉得唐伟功力高出自己兄弟之上,但生就的宁折不弯的脾气,又那肯示弱。 立刻还声骂道:“彭兄伤势未痊,乘危出手又算什么英雄?” 还骂声中,避来势,立也还掌相击。 这样一来,彭冲反成了观战的人了。 不过他还是闭目负手,不言不动,仿佛面前的打斗与他无关似的。 场中搏斗的三人全都是出手狠辣,难缠难惹的人物,每招每式都是致敌于死的手法。 大体说来,唐伟功高一筹,一对一,张俊、张桀那个也不是敌手。 现在他两对一,兄弟二人又是联手合击之术,无形中占了不少便宜。 斗场中呈现的是一种中着状态,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短时间是很难分出胜负来的。 一顿饭光景,交手已过百招。 唐伟似已不耐久战。 但见他眼射凶光,须发根根倒竖,双掌陡胀一倍,掌心一黑一红,一声厉喝道:“鼠辈纳命!” 巨掌挥处,狂飙陡涌,隐挟恶臭,显然是一种歹毒掌功。 张俊、张桀虽也是桀傲不驯的性情,见了这种情况,也不由心中一凛,那敢硬接。 立即足跟用力,向后掠退。 近身搏斗,唐伟换式出掌又快,张俊、张桀如想安全躲避,那还能够。 眼看张氏兄弟就要伤在唐伟的毒掌之下。 忽觉一股炙人熏风擦身而过。 “砰”的一声巨响。 唐伟拖着一条血箭,直向峰下落去。 场中忽然多出一个蓝衫儒装少年。 山风拂过,蓝衫飘摆,秀逸潇洒之极。 张俊、张桀惊魂甫定,看场中景况,既诧且疑。 如说相救自己兄弟的便是这个蓝衫儒装少年,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少年是会武功的样子,而且年纪又这么轻。 难道他练到顶峰状态,能够返璞归真? 否则除了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始终负手闭目的彭冲,此外再无别人。 兄弟二人愕然相视一眼,便向蓝衫少年拱手谢道: “多承援手,张俊、张桀感恩非浅。” 蓝衫少年还了一礼,谦逊答道:“除强诛暴,乃我辈分内之事,老英雄不必过谦。” “敢问贵姓高名?以便称呼。” “翁如松。” “翁少侠。” “不敢当。” 翁如松隐身浓荫密叶之中,场中变化一目了然。 张俊、张桀既熟知神行客彭冲秘洞门户,当系旧识,自无疑问。 以如此交谊,巨宝当前尚心生强夺,人心之不古,实每况愈下。 他既对张俊、张桀没有好感,何以又出手相救? 这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答过张氏兄弟,便转对彭冲说道:“强敌已过,彭老英雄可以放心了。” 彭冲这才睁开双眼,目注翁如松,这才淡淡的称谢道:“多承翁少侠义伸援手。” “偶伸援手,算不得什么。” “少侠何以辱降荒山?莫非也与玉-有关?” “可以这么说。” “难道还有别的事?” “正有几件事想向老英雄请教。” “有事尽管直说,彭冲是知无不言。” “玉-出现于何处?” “天台绝顶。” “最初为何人所得?” “一个女人。” “噢?” “少侠问这话何意?” 翁如松不答反问,道:“尊驾是否即从这一女人手中直接夺去?” 称呼无形中已改,语气也转严厉,道:“不错。” “她是伤是死?现在何处?” “难道这个女人与少侠有关?” “关系极密。” “什么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说出她是伤是死,就够了。” “这样问话,形同逼供,老夫歉难回答。” “要怎样你才回答?” “先答老夫所问。” 翁如松本不想回答,终因骨肉关心,强忍怒气,率然答道:“她是舍妹。” “令妹?” 彭冲还怕没听清,又追问一句。 “不错。” “少侠今年贵庚?” 翁如松瞪了他一眼,怒声答道:“十六。” 彭冲听后,敝声大笑,笑声中气充沛,那像受伤未痊的样子。 只可惜听的人,一个是经验不足,两个是为当前所发生的事困惑了,也没有注意及此。 “笑什么?” “自有值得可笑的事。” “快说!” 翁如松已然是声色俱厉。 这一声喝,直似晴空霹雳,震得场中三老人耳根发痛。 也提醒了彭冲,面前这少年惹翻了,并不比唐伟好对付。 顿敛笑容,庄肃答道:“这个女人少说也在三十开外,如内功修为有夙,恐怕还要大些。” “什么样子?” “长发披肩,身带四丈多长紫金环链,透穿琵琶骨而过,像是被人拘禁已久,最近始脱困而出,怀中还抱着一头小白猴子呢!” “你没说谎?” “骗你何用?” “玉-呢?” “被一个高大老人转手夺去。” “奔向那个方向?” “天台西北群山中。” “那个女人是死?是伤?” “那个女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只是乘她不备的时候下的手,她已追踪那个高大老人去了。” “姑且相信你所说是真,如查有不实,决不饶你。” “你”字未落,人已向峰下跃落,去势劲疾,有如流星泻地。 那份快,直看得三个老人目瞪口呆。 半晌,张俊、张桀也相继告辞下山。 彭冲俯望峰下,脸上流露出一股得意的神色。 他果真受伤了吗? 没有。 玉-果已得而复失? 也没有,现在还在他的手里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野心颇大,想在武林称尊。 他这个秘洞开辟已久,内有密孔,可望山下。 先后在峰头现身的四个人,也都已看清。 除了翁如松不知来历外,其余的三人,他都相知有夙。 他这么作是一种阴谋,骗虎吞狼,可以不费一丝气力,让来人自相火拼。 翁如松入世未深,经验毫无,受了骗还有可原。 可叹张氏兄弟和唐伟江湖历练都已在四五十年以上了,中了计还懵然无知。 由此也可见得,江湖鬼域,人心难防。 不过为他设想,不如此,今天便难逃杀身之祸。 张俊、张桀去后不久,彭冲也匆匆的下山去了。 他知道这里不能再住下去。 行骗、用巧只能侥幸于一时,长了终须拆穿。 到那时,不但玉-不易再行保有,恐怕生命还要遭遇危险。 物各有主,岂能强求?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设想虽好,是不是便能如愿以偿呢? 彭冲既号称神行客,自然轻功一项确有独到之处。 他离开仙霞岭,迳向心目中的目的地进发。 一路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专拣无人行走的荒僻道路,可说是小心谨慎达于极点。 这一天到了政和,远处一山隐现,目的地已然在望。 心想:“还有半天路程,只要让我进了洞宫山,哼!再要找我踪迹,那就要待我玉-武功参透以后,看我愿不愿意出来。” 想到得意处,仿佛已经到了洞宫山,甚至玉-武功也已参透。 时当酉初,落日余晖已将西天染成嫣红,彩云变幻,瑰丽多姿。 赶了一天路,肚子里已倍感空虚起来,信步便向县城走去。 西大街不远处,就有一家酒楼。 刚上了五六级楼梯,一个醉汉出现楼梯口,一脚踏空,便顺楼跌落下来。 彭冲正当楼梯中央,很自然的扶了他一把。 醉汉想是喝得过量,倚在梯旁“哇哇”的呕吐起来。 如果不是彭冲身手矫捷,几乎还被吐一身。 当时正在高兴头上也未介意,点起酒菜,一个人浅酌慢饮,十分自在。 这一顿饭竟吃了一个多时辰,已微有几分酒意。 叫来店伙准备付帐,不想手伸进去,半天抽不出来,兴头、酒意顿时全都到了乌有之乡。 看官,你道他为何为发起怔来? 原来腰中银两已不翼而飞。 别说几两银子,就是成千上万,在他们这些江湖大豪的眼中,也不会当作一回事。 最气人的是以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竟让人当面做了手脚还不知道,传说出去,这个脸怎丢得起? 还有…… 顿见他脸容倏变,头上青筋暴凸,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也自爬上额头,顺颊流下。 可怜那个不知死活的店伙还在一旁催促道:“客官,一共是八钱二分银子。” “滚开!” 暴喝声中,巨掌一挥,店伙应势而起,如果不是带翻了几张桌子,消去不少劲力,这条命就得断送。 就这样,落地之后,店伙也已晕死过去。 正值上座的时候,突然发生这种意外,酒客们立刻吓得屁滚尿流乱成一片,纷纷向楼下夺路而逃。 彭冲也乘着楼上纷乱当头,穿窗而去。 他如何能就此甘心? 默想当日经过,醉汉最是可疑,但时隔了一个多时辰,又到那里去找? 酒楼、客栈、禅林、荒祠,凡是他认为可疑的地方全都找过了。 那有醉汉的踪影。 何况醉汉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他当时也没有看清,即使现在对面相逢,也未必便能认得出来。 钩月斜挂,荒山寂静,他站在一个山坡上,盘算着追查醉汉的方法。 一阵夜风带来一片血腥气味,使他从呆怔中惊醒。 循着风向找去。 赫然是一具死尸。 头颅碎裂,五官难辨,显系被重手法击毙。 身材、装束,入目甚熟,仔细辨认,不是那醉汉还有何人? 不用说,自己行动早已落入别人眼中,如照目前情形看来,跟踪的还不止一个。 微一打量地形,根据现在立脚之处,与政和县的方位,得手之人很可能是奔入洞宫山。 当下掠身而起,遥扑洞宫山而去。 第八章 翁如松掠落仙霞岭,心情略觉开朗。 彭冲的话如果不假,那么那个得到玉-,而又失去玉-的女人,当然不是若梅了。 玉-虽也是奉命找寻的东西,究不若胞妹的性命来得重要。 彭冲对他说的,虽然连篇鬼话,但这一点却没骗他。 他虽然觉得此刻赶去天台必然扑空,但他还是奔向了天台。 因为,他想到徐振纲在死亡峡对他说的话:“天台绝顶隐藏一个高人,如果找不到璇玑客,不妨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是的,若梅也不是傻瓜,绝不会死守在金陵,即使到了金陵,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反正和她约定明年端午在黄鹤楼见面,何必忙在一时? 此去天台已是不远,何不前去碰碰运气。 就便再看看这些人争夺了玉-的遗迹,也许能意外得到一点线索。 仙霞与天台虽然都在浙江境内,但却一东一西,相隔极远。 平常人没有十天半月是走不到的。 但在翁如松这个武林奇才的眼中,却不当一回事。 午初时分,他已到了金华。 他准备略进饮食,打听一下路程,再继续上路。 不想饭菜刚刚上来,街上已是喧嚷成一片。 当地方言他听不懂,虽然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事故,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不知道。 窗口已经拥满了人向外张望,他也懒得和这些人挤在一起。 在他想:“不是张三打了李四,再不就是阿狗惹了阿猫,反正不外是场平常事故,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虽不想听,不想看,但是他的耳目却是何等的灵敏。 忽然“吱吱”两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听挤在窗口的人群中,传来一句不太纯正的北方话。 “嘿!真奇怪,那么小的一头猴子,会把一个大人弄趴下了。” 另一个声音又道:“浑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我看这是异种,多半是有人驯养的。” “可能还有点来头呢!” “谁说不是……打起来了……嘿!还会拳脚呢!” 几句话连串起来,顿使翁如松心头一朗,随手掏了一块散碎银子丢在桌子,匆匆走了出去。 街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圈子中,正有一个大汉在捕捉一头小白猴。 小白猴两尺来高,身子灵活已极,左抓中握一柄宝剑,却不使用,一只右爪拂挥之间,颇具门路。 大汉似也练过几年拳脚,进退纵扑也极有法度。 看样子,大汉的意思志在夺取小白猴手中的宝剑。 尽管大汉使尽浑身解数,休想沾得一根猴毛。 小白猴也真奇怪,偷了宝剑又不逃走,像还等待什么似的。 这情景一入翁如松的眼中,已然料着几分。 大汉已然累得头上见了汗,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奈何不了一头小猴子,颜面实觉难堪。 正当这时,围观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来。 这个老人生得好一副威严相貌。 只见他面如满月,鼻直口方,颔下一络银髯飘拂胸前,根根见肉,两眼开阖之间,精光如炬。 “横儿,退下来!” 老人向那大汉说,声音沉实,内力极强,分明是一武林高手。 大汉闻言,猛劈一掌,将小猴迫退,转身向老人说道:“爹,这猴儿偷了我们的店里的宝剑,横儿没给你老人家惹事。” 从谈话中,可以看出这大汉性情相当憨厚。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 老人待大汉退后,立向人群拱手一揖,朗声说道:“老朽金鹏,在金华开设兵器店有年,从来未开罪过武林朋友,是那位高人派遣神兽向本店取笑,请现身答话。” 人群中没有反应。 金鹏又道:“老朽并非吝啬之人,尤好交友,一把普通的剑算不了什么,朋友何必不肯赏脸。” 还是没有反应。 金鹏扫视人群一眼,面色渐有怒容。 围观的人群也在互相察看,像是帮助金鹏在找这个猴儿的主人。 看了半天,都是左邻右舍,没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不,有一个,那是远远的站在酒楼之前的翁如松。 翁如松是富贵人家文生公子模样的人,正气盎然,绝不像是无事生非的坏人。 空气显得紧张而沉闷。 金鹏两眼也在紧盯着翁如松,不住打量。 翁如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灵机一动,便缓步向金鹏走去。 也不知他和金鹏说了一些什么。 金鹏不住的点头,因为声音很低,周围的人群没有一个听得到,全都以惑然的神情注视这一老一少。 翁如松像是和金鹏谈得一个结果,又向小白猴走去。 自金鹏现身,小白猴退到一边,既不动也不逃。 这时见翁如松向它走来,想是看出对他并无恶意,圆睁着两只小眼,没有一丝惧意。 翁如松走到距小白猴三四步处停了下来,嘴唇一阵蠕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奇怪的很。 小白猴像是懂得他的意思,立刻跃到翁如松的面前,把偷来的宝剑交给了翁如松。 周围的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翁如松轻抚着它的头颅,像是魔术师念诵咒语一般。 小白猴“吱吱”连声,状极愉快,然后“呼”的一声,跃入人群,快如一缕轻烟,瞬息不见。 金鹏邀同翁如松向他所开的兵器店走去。 没有热闹可看了,人群一哄而散。 是夜,在金华盛与兵器店的后进上房之中,一老一少对灯夜话。 三更左右,瓦面上一阵轻响,跃下一只小白猴。 屋中二人立即停止谈话,紧步走出,迳立门口,若有所待。 约盏茶之久,从远处掠来一条黑影,瞬即飘落等候中二人的面前。 金鹏低声肃客道:“女侠请。” “深夜打忧,至感不安,还是两位先请。” “女侠远来是客,还是女侠请。” 进得屋,灯光下方才看清来人身形面貌。 彭冲在仙霞岭告诉翁如松的,一点也不错。 来的是个女人,面目姣好,只是衣裳褴褛,乱发蓬松,颇不相称。 还有四丈多长的紫金环链,一头穿在琵琶骨上,想因是时日过久,已经与皮肉接合在一起。 落坐后,互相通名。 怪女人自称江枫。 当三个人通过名后,江枫和翁如松两个四目相对,呆怔住了。 好半晌,江枫才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道:“你也姓翁?” 翁如松不明白她为什么问了这么一句,只好答道:“是的,姓翁,女侠问这话有何含意?” 江枫迟疑有顷,才伤感的答道:“没有什么含意。” “请问女侠名讳,可是江河的江,枫叶的枫?” “正是这两个字。” “无相神尼是女侠何人?” “那是家师,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她老人家的?” “没有见过,师弟恩师上无垢,请师姊以后多多照应。” 随说随拜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真想不到师伯也有了衣钵传人,我太高兴了。” 金鹏也是武林中人,开设这家兵器店不过是一种掩护,平日极少露面。 无垢神僧与无相神尼他虽没有见过,可也听人说过,几乎已是仙侠一流人物了。 无意间为了一把平常宝剑,竟结识了两位绝代高人门下,内心的高兴简直无法言喻。 当下“哈哈”一笑,朗声接道:“金鹏何幸,一日之间得识两位侠驾。” “老人家豪爽重义,才是可钦可敬,值得我们效法的呢!” “快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两位如不嫌弃,我们不妨平辈论交。” “老人家年纪这么高,那怎么使得?” “别跟我客气了,神僧、神尼在江湖上是什么辈分,我能平辈和两位论文,已经是占了很大便宜了。” “老人家既这么说,我们倒不好推辞了。” “理当如此,两位师姊弟头次见面,我们也是初次论交,双喜临门,不可不贺,待我准备一点酒菜给两位顺便接风。” “夜已深了,不要再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现成的东西。” 说罢自去。 “师姊,你为什么落得这般光景?” 江枫闻言,面色骤变。 那是仇恨、痛苦、愤怒与羞惭的综合。 嘴唇颤动了一下,她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翁如松见状,知触动她的隐痛,极为不安,嗫喘着又道:“师姊,请原谅我,我不该引你的伤感。” 半晌,江枫神色稍定,才道:“你该问,这才见出你的真诚,我不会怪你,这件事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没关系,这条链子包给我,别的事我不成,除掉这条链子,我有绝对的把握。” 随着话声,金鹏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坛陈年绍兴。 这个老人大概高兴过了头,话都没有听清,就在外面接了腔。 江枫和翁如松相视一笑。 酒菜陆续送来,三人更番劝饮。 席问,金鹏向翁如松笑问道:“干将莫邪出于何时?” “春秋战国。” “出于何地?” “诸暨。” “你可以猜得到,我为什么跑来金华开兵器店?” “难道与神兵利器有关?” “虽不中,不远矣,再猜。” 一仰头,一杯酒又下了肚。 “小弟才拙,无法测知老哥哥的腹内玄机。” “让我告诉你吧!” 他又干了一杯酒。 “我是用剑的,自然喜欢名器,但是神兵利器可遇难求。 因此,意想天开想自己炼一把可用的剑。炼剑的方法,在我追求之下,算是学会了。 材料呢?金精钢母那里去找? 我到过诸暨,上过剑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废墟中让我找到一块钢母,只是数量太少了。 你可知道,从战国到现在年代是多么久远? 居然还能到了我的手中,量就是再少一点,我也该知足了。 现在令师姊又送来大批紫金,岂不是天从人愿,不出半年我将要让你看到一把新的利剑,出而问世。 你可不能推辞,剑炼好,算我送给你的订交纪念。” 他说得兴高采烈,仿佛宝剑已经炼成,到了他这新结识的小老弟的手中一样。 “我不会用剑,只怕要辜负老哥哥的一番美意了。” “会不会用和用不用,那是你的事,如果材料有多,江女侠也是少不了的。” “我这里先谢谢老哥哥了。” 江枫倒真不推辞。 翁如松见金鹏心意极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金鹏挽留翁、江二人,就住在家里。 江枫急于去掉身上的累赘,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形状住店,难免要惊世骇俗,而且还不一定有人敢留她,便答应下来。 翁如松乍见师姊,在她身上铁链没去掉前,自不便离去,同时还有好多话要向她问,自然也留了下来。 金鹏说得虽然极有把握,但当实际行动的时候,他也不禁直皱眉头。 他的办法是准备先用他的那点钢母炼一把匕首,然后再以匕首切断江枫身上的铁链。 依他估计,一个月足可练好。 最难的是穿透琵琶骨的那一段,已与皮肉长在一起,硬要勉强取出,江枫还得忍受一次挖肉刺骨的剧痛。 他怎么下得了手?江枫又怎么禁受得了? 第一个问题,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在翁、江二人来说,一个心切复仇,一个尚有很多事要办,那能等得下去。 第二个倒真是一个问题,硬从皮肉之内挖出一段环链,那可比刺上一刀一剑还要痛苦得多。 翁如松想了一想,自己现时的功力已有大进,火灵功也已到了八九成火候,何不藉机一试? 当下便婉转说道:“一月时间委实太长,现在且让我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它弄断。” 金鹏、江枫全都一怔,不知他要用什么方法能够把酒杯粗细,紫金合纲链成的环链弄断。 他们还以为翁如松的身上带有削金断玉的利器。 那知翁如松说完,便闭目运息,行起功来。 约莫刻许时光,翁如松星目倏睁,有如两道冷电,射出丈远。 金鹏不由一懔。 他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书生的小老弟,内功竟是这么深厚。 遂见翁如松双指如剪,观定环链中段,轻轻一剪。 那么坚硬的环链,普通刀剑都损伤分毫,在翁如松双指轻轻一剪之下,竟应势而断。 断口处像是经过高热熔化似的,并不平整。 饶他金鹏见多识广,经验宏丰,也不由张大双眼,惊奇不置,半天不眨一眨。 江枫更是自叹弗如,暗中也为师门多了这么一个年轻高手庆幸万分。 一试成功,信心大增,遂对江枫道:“师姊,紧附皮肉部分,如不碍活动,我看暂时还是不要动它,遇到医学高手再取不迟。” 江枫立即答道:“快二十年了,这条链子就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了,那里还会碍事,这么办,左边这条去掉,右边这条不要再动,我正没有称手兵刃,就用它作随身兵刃吧!” 翁如松如言做好。 二十年索心桎梏,一旦去掉,江枫顿感身心一轻。 翁如松、金鹏也为她极为高兴。 金鹏又挽留这师姊弟住了五天。 在这五天当中。 江枫独出心裁,特地赶制了两套衣服,人也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与来时判若两人。 她实际年龄已将五十,望之犹如三十许人,而且还相当的美。 这得归功于师门的心法和她自己胸襟豁达,绝不因环境拂逆颓丧忧伤。 反而因不能脱困,一心若定,刻苦修持,方始臻此。 说来容易,真能有她有这种耐心的实不多见,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呢! 女人,又有哪个不多愁善感? 在这几天当中,翁如松也从江枫口中得知很多事情。 他恨彭冲所说不实,更恨罗信阴险毒辣,害得师姊留禁古洞,苦熬岁月。 同时从罗信联想到同胞妹若梅,不知她现在行迹何处? 若梅的噩耗,江枫犹豫至再,终于没有告诉翁如忪。 她不将若梅陷身古洞的消息告诉翁如松的原因,一则怕翁如松听了难过。 再则她还有万一的希望,希望这个天真的师妹能像自己一样绝处逢生。 金鹏在这几天里也是忙进忙出,不知道他究竟做些什么。 直到翁、江二人临行前夕。 饯别宴后,他才取出两个小包,送到二人面前,诚恳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身怀绝学,用不到这个,不过这是我一点心意,希望你们收下。” 翁、江二人不知小包内究竟何物,金鹏说得那么郑重。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护心护背,制作得极为精巧,材料就是从江枫身上取来的那几截环链,制造而成的。 翁如松感动的说道:“老哥哥,你这份云情厚谊,我们十分感激,这份东西防御毒攻暗器,正有大用,怎么说用不到呢?你太把我捧上天了。” “得!小兄弟,我说不过你,你们收下我就满意了,自己若是用不着,将来送人也是好的。 罗信奸狡如狐,这次洞宫山之行,不要大意轻敌,我这手三脚猫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干脆也不给你们添累赘。 记住,回来的时候可要再到我这里打一转,说不定那时剑已练成。” “剑不剑的倒不重要,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再来看望老哥哥的。” “一言为定。” “那是自然。” 第二天,翁、江二人别过金鹏,迳奔福建洞宫山。 这是师姊弟两人小先商定的。 威镇八方罗信精于化装,可以化身千百。 在金陵开设通远镖局的罗信,可能也是化身之一,据他们揣测,真正的罗信本人应该是隐身洞宫山秘练邪功的那一个。 趁着他们赶赴洞宫山途中,作者且将江枫和罗信的一段恩怨,简略的补述一番。那已是二十多年以前的往事了。 那时的江枫甫出江湖,人既美艳,武功又高,没有多久便博得一个玄衣女侠之名。 慕名而来一亲芳泽的各派青年弟子,多如过江之鲫。 江枫都不屑一顾。 也是她命该有此一步劫难。 有一次她乘华山访友之便,欲一览西京之胜。 投宿长安客栈,为一崆峒弟子李彬瞥见,惊为天人。 李彬武功虽然也算得上后起高手,但与江枫相比,还是不如。 不过李彬却擅用迷魂暗器。 色胆包天,闯入客栈,欲图非礼,被江枫发觉大打出手。 李彬不敌,乘夜图遁。 江枫那里肯放,衔尾追击。 到了西安城外,李彬见江枫苦追不舍,陡生毒念,打出一颗迷魂弹,将江枫迷倒。 美人在前,晕迷睡态尤增几分娇媚,李彬那还能克制得住。 抱起江枫掠进附近一座树林之中,立刻就宽衣解带,想寻阳台春梦。 正当李彬欲火高张,横枪纵马,欲闯幽谷阳关之际。 恰巧威镇八方罗信因追踪一批失镖,正在西安,无意间发现这桩事,惊走李彬,救了江枫。 那时江枫几乎完全裸露,清白女儿身完全被罗信看入眼中。 等到罗信西安事竣,便和他同返金陵。 罗信比她大了十多二十岁,且已有妻室。 她倒是想要委屈求全,不计较这些。 无如罗信元配夫人是一头河东狮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以致江枫难偿夙愿。 她虽然没有能够和罗信结成连理,却仍不时暗中照顾通远镖局镖务。 两年之后,路经九华,发现通远镖局的一批红货被人盯上了梢。 她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不管,于是便在后面尾随着。 经过一天的访查,才知是一场误会。 敢情这些人是另有所图,恰巧同路而已。 真象既明,正欲离去,适时这些人追踪的目标恰又随后到了。 一场激战,就此展开。 她静伏一旁偷眼观察,从双方对话里,才知道这些人追踪的目标,乃是武林秘宝“玉-”。 等她弄清了事情真象,贼党已经得手。 不过贼党得手之后,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自行火拼起来。 玉-诱惑再加上贼党行为的贪婪卑鄙,使静伏一旁的江枫倏然警觉。 这种武林重宝如落在这些匪徒之手,久必成害。 于是她便不想即刻离开了。 终于,匪党火拼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江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玉-得到手中,飘身离去。 当然,这些经过都被通远镖局的镖师伏在一旁看到了。 事情传到罗信耳中,遍处追索江枫的踪迹。 如果他能动之以情,好好商讨,江枫纵不给他,也必会感念他相救之情,和他共同参研。 通远镖局镖路既广,人手又多,江枫得到玉-之后,又没有隐秘行踪,自然不久就被罗信找到了。 相见之下,罗信便强讨恶要,态度与前迥殊。 在这种情形下,江枫自是不肯给他。 动手的结果,威镇八方威风扫地,大败亏输,如果不是江枫手下留情,罗信不死也得受伤。 强索不成,一变而为软磨。 江枫在罗信的甜言密语之下,便中了计,被他用药迷倒。 搜遍江枫全身,那有玉-踪影。 灌醒江枫,威逼利诱,亦得不到结果。 鬼态毕露,仇已结成,放既不敢,而且对玉-还没有死心。 权衡利害,便用紫金环链把江枫锁在庐山深处,还不时前来折磨逼供? 这便是江枫和罗信间的一段恩段。 至于江枫怎么知道罗信还有化身? 这是在她被锁禁庐山之后,从罗信口中自行吐露出来。 从金华到政和不过四五百里,路程并不算远,但中间却横亘着括苍、雁荡诸山。 好在江枫此时身上的束缚已除,行走起来已无不便。 翁如松更是框图力大进,翻山渡水,视如平常。 两个绝代高人之徒,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猿猱比不上他们的轻捷,虎豹没有他们矫健。 天刚黑就已赶到了政和县,这得感谢金鹏给他们指示了捷径。 洞宫山遥遥在望,江枫心中激动不已。 想到恨处,恨不得立刻赶到洞宫山,一掌将罗信劈死,以雪二年囚禁之苦。 但如没有罗信,她的清白女儿身早已白璧沾瑕。 因此,落店以后便向翁如松道:“师弟,洞宫山我不想去了。” 翁如松初时一愕,旋即恍然,便道:“师姊,既然到了,我也极想一见其人,梅妹和我分手,便是追踪这个老贼,不知她现在是何情景?” 江枫听了,又是一阵黯然。 她很想把若梅的消息告诉翁如松,终于不忍说出口来。 威镇八方罗信名头虽然响亮,究其实不过是通远镖局的总镖头,并不是什么震惊环宇的人物,何以会有人冒名顶替? 究竟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冒名的用意何在? 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到揭晓的时间,容作者还要暂时保密。 一夜易过,第二天在朦胧晓雾下,二人续向洞宫山进发。 入山不远,便已闻兵刃碰击声。 显已有人正在拼斗。 两个人循声悄悄掩去。 远远便已见到数起人拼搏在一起。 那个曾经宣称不再过问江湖间事的神行客彭冲,赫然也在其中。 此外,除了张俊、张桀,翁如松一个也没有见过。 江枫铁链加身,囚禁庐山二十年,早已和江湖绝缘,更是连张氏兄弟都不认识。 他们为何拼搏? 翁、江二人固然不知。 谁是?谁非? 自然更不清楚了。 两个人掩近斗场,隐身树手,悄悄观望。 和彭冲战在一起的是一个高大老者,满面红光,形态威猛。 据江枫说,这个老人便是他们此行寻仇的对象——罗信。 翁如松仔细向罗信注视。 罗信人虽威猛,掌势却走的阴柔路子。 掌出无声,似具极大威力,彭冲竟然不敢硬接。 彭冲已然落了下风,却仍在苦战不退。 此际,全是伏着身法,纵、跃、闪、避,抽隙还击,形成了守多攻少的局面。 张俊、张桀则是被五个中年大汉围住厮杀,虽占上风,一时却也不易获胜。 五个大汉,一人一口鬼头刀,精光闪闪,挥霍生风。 使用的似是万胜刀法,却又兼杂着一两式怪招。 他们已落下风,能够不败全是靠着这一两记怪招,临危救急。 其余的,还有三对,武功也都是一流身手,因为全不认识,便不去注意了。 拼斗中的神行客忽然喝道:“罗信,原来是你击毙那个醉汉,而后又盗走了玉-,如不将玉-还我,老夫便和你死缠不休!” 罗信却道:“彭冲,你也是成名的人物了,行为何以这等无赖,玉-虽已为我所得,却非得自你手,而且玉-原为我妻所有,现在物归原主,显见天意所归,你凭什么向我要东西?再要不知退,莫怪我不念旧交,可要下手无情了。” “我已说过,东西不交出来,我们是不死不休,有本事尽管使,别尽说大话!” “有骨气就接我一掌。” 随着话声,劈头就是一掌。 这一掌,一变阴性而为阳罡,掌出锐厉刺耳,确有雷霆万钧之势。 “我会怕你!” 彭冲不但嘴硬,掌力也不含糊。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掌风相接,激气成团,各退三步,居然势均力敌。 彭冲不惧罗信阳掌,故敢硬接,反之,对于阴掌自有顾忌。 罗信看穿这一点。 “呼呼呼!” 又是三记阳掌。 彭冲不甘示弱,也还击三掌。 依然难分上下。 罗信脸上浮现一丝阴笑。 “呼呼”两记阳掌之后,紧接着就是一记阴掌。 神行客彭冲也是个老江湖,早就防到这一点,接过两记阳掌之后,又自闪退丈外。 功力相拼,伯仲之间,一时难于取胜。 阴掌虽能克制敌人,彭冲又不上当。 罗信不由眉头一皱,暗想:“今天来的全都是为了玉-,一个彭冲就不易收拾,如果不能全都拾夺下来,有一漏网,消息自会不胫而走,今后洞宫山就别想清静。” 想到此,立即改善口气,道:“彭兄,你我数十年交非泛泛,如果有意,共同参悟如何?” 两个人既然相识甚久,彭冲那会不知道罗信的为人,想都没想便还言相讥道:“别想鬼主意,彭老子不上这个当。” “彭兄,我可是言出至诚,如口不应心,愿遭天谴。” 看他的态度证据似极诚恳。 彭冲亦似为所动,进一步又再追问道:“今天同来的人怎么办?” “凡是好朋友一律同参。” 这两个老奸巨猾的老江湖,无形之中已停止拼斗,却是各怀鬼胎在打着如意的算盘。 他们这里刚有妥协的趋势。另一场却已有了变化。 围殴张俊、张桀的五个大汉,已有一个倒下去了。 原因是张俊掌出有声,容易招架,张桀掌势阴毒,防不胜防。 五个大汉虽已对他特别留了意,但功逊一筹,终于有人遭了殃。 五个大汉义结兰盟,情同骨肉,为罗信手下极为得力的臂助。 如今一人伤折,另四个形同疯虎,不顾生命的挥刀猛劈横扫起来。 彭冲瞥扫了罗信一眼。 罗信正待喝止手下停搏。 倏然一声厉啸起自对山。 一条人影冲霄而起,转化潜龙归壑,直向山下投去。 紧接着又是两条人影升起,尾随着前逝人影跟踪追至。 其人一个边追边喝道:“留下玉-再走不迟!” 话声清晰传来,显见内力极为浑厚。 三条人影都快同疾风劲矢,一现即逝。 玉-突然又出了毛病。 这边战场再打下去,已失去了意义。 罗信再也顾不得手下死活,拔身而起,疾如陨星,直向三条人影消逝的方向追去。 彭冲继起直追。 他虽起步略迟,身形步法显比罗信快上些许。 三对不知姓名的人物也都罢手追去。 张俊、张桀也想追去,但四个大汉却不放松。 这一组拼斗,显然已经变了质。 翁如松和江枫始终未见现身。 原来他们两个早已藉着山石树木的掩蔽,先追下去了。 到达对山,已经失去前面三人的去向。 这一次是亲眼目睹,再也不会有错。 前面三人的面貌虽没看清,一追一逃的方向绝不会有错。 师姊弟一经商量,暂先放弃对罗信的寻仇。 相去不足一刻,凭着他们两人的造诣,不相信追不到。 奔行中,江枫发现师弟轻功要比自己高明得多,只为顾及自己颜面,不肯放尽脚程,问道:“师弟,师命重要,机会难得,你比较快先追下去吧!” “师姊,你呢?” “我随后来。” “万一中途方向变换……” “不要顾虑那么多,万一失散,明年端午黄鹤楼再见。” “师姊,请多保重。” “你放心,我再不会随便受人欺侮了。” “我先走了一步了。” 话声中,脚步突然加快,竟能一掠百丈,三五个起落,一条蓝色健美的身影便为地形所阻,展望不到了。 江枫看到师弟这份身手既羡且愧,感慨无限,便也循着翁如松的去向随后追去。 第九章 翁如松别过师姊,展开轻功提纵术,追踪暗中攘夺玉-之人。 一条蓝色人影快如飞云掣电。 且喜一路的经尽是山地,殊少行人,无虞惊世骇俗。 攘夺玉-之人,既未谋面,追踪起来,自更不易。 抵达浦城,连一个可疑人物都未遇上,不由使这个初出茅庐的武林奇葩发生了怀疑。 怀疑自己可能追过了头。 他认为以他现时身形之快,武林之中,虽不敢说绝无,却极少有,绝不信抢夺玉-的这个人还会快过自己。 他走路旁一家面馆,叫了一碗面,边吃边在留意来往的行人。 他想到,来时只顾盲目的快赶,没有能够仔细注意地形及岔道。 万一抢夺玉-这人,暂时隐藏起来,或纵岔路溜走,自己再往前追下去,岂非徒劳? 于是,他决定再往回找。 愈走愈觉懊丧,愈懊丧愈觉得脚步沉重。 暮色四合,回到松溪。 因为心里在想着事,几乎和迎面而来的一个老人撞个满怀。 由于老人闪躲的身法健灵活,使他从绝望之中,又生出一线希望,精神立又振奋起来。 致歉、交谈,愈发加深对于老人的注意。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在这里了!” 老人神色顿显张惶。 虽然老人的神色变得快,恢复得也快。 翁如松因对老人注了意,故老人神情的变化,他看得极为清楚。 破绽已露,他反而不知怎么下手才好。 行强硬抢,好是一种盗匪的行为。 他出身名门,是无垢神僧的衣钵传人,那能这么做? 何况,老人只是嫌疑极重,并不确知玉-就在他的身上。 万一仅是一种偶合,岂不难堪? 如说就这样把老人放走,自己仆仆风尘,跑来跑去,为的是什么? 翁如松年纪虽轻,毕竟不是个笨人,又一拱手,恭声说道:“老人家既不介意,在下可要告辞了。” “请便!” 老人答完,匆匆向前走去。 翁如松亦急步进城。 两个人似乎越走相隔愈远。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线希望,翁如松肯如此轻易放弃吗? 不,一点也不! 他急步走到适才发声处,向前查看。 那是一条横巷。 横巷内悄无一人。 急忙回头再看老人。 就只这片刻工夫,老人已到了关乡尽头,匆忙得像要逃避什么似的。 翁如松再不多想,立即尾随急追。 初更左右,距离松溪十多里处,两山夹峙,一条石板路曲折通向中间的鞍部。 一个老人正沿着石板路向前急奔。 突然,鞍部处出现了两个人,拦路而立,将老人的去路挡住。 老人煞住脚步,看清拦路的两个人,怒声喝道:“想干什么?” 拦路的左面一个毫不示弱,阴森的说道:“你该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 “见者有份!” “就凭你们两个恶贼?” 老人语带不屑,似乎没把拦路的两个人放在眼中。 “哼!” 左面的那人哼了一声,也还以颜色道:“恶贼!你几时又变成了好人?” 听口气,双方似乎出身都不正。 “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总比你们两个强得多。” “这些都是废话,如想一人独吞,就得闯过我们这一关。为你着想,还是三个人共同参研,来得合算些。” “你们的为人,怎能信得及?”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合作了?” “也可以这么说。” “这里地方狭窄,左面山坡上有块平地,足够你施展手脚,也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有种就随我来。” 话声中,掠身而起,斜向左面的山峰上扑去。 和他并排拦路,始终未发一言的人,这时却向老人说道:“请!” 他没有和同伴一齐起身,显有监视老人之意。 老人知道不把这两个人打发掉,要想平安离去,已不可能。 他自恃武功远在拦路的二人之上,仅“哼”了一声,便也向左面的山峰上纵去。 那仅说了一句话的拦路人,也紧随老人之后,扑向左峰。 道路两旁,壁立如削,六七丈以上,始见倾斜。 先后拔升左峰三人,均能超越壁立之处,即此一端,已可窥知三人均非普通身手。 三条人影捷如猿猴,拔约五六十丈即为山形所掩。 随后即闻掌风传来,想已交上了手。 翁如松始终尾随老人,保持相当距离,一切经过,自己耳闻目见。 他心头不由暗忖:“老人所得,为拦路二人所见之物,如非玉-,那能这般凑巧?均于此时此地出现?” 他虽已想清这一点,但还不愿贸然出手。 他这样做,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一则,三人口中均未明白道出“玉-”字样,再则,他从无正式交手经验,不知自己究竟能否同时制得住这三个人? 万一不能,让他们跑掉,呈形势所迫,逼得三人联合对付自己,岂不大糟? 他在三人隐去后不久,悄悄的,从稍远地方掩上峰去,隐身暗处,观察交手状况。 和老人交手的,是那个说话最多的一个。 老人原本没把拦路的两个人看在眼中。 那是因为他们本就相识,各人武功修为的深浅,彼此都知道得相当清楚。 不过这种情形,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老人敢于自恃,也就凭着这一点。 不想十多年后的今天,两人已非昔日相比了。 仅是其中的一个,交起手来,老人已深深感觉到,自己仅仅稍占上风,要想获胜,已非三两百招之内所能收效。 何况,虎视眈眈,旁边还有另一个敌人。 而且,看他那副阴沉沉的样儿,恐怕比身后的这一个,还要来得高明一点。 他一面打着,一面盘算着,如何摆脱二人渡过今天这种难关? 交手中,那个比较粗暴的汉子已然开了口。 “华雨峰,你不要再倚老卖老,你再仔细的想一想,就我一个你已难有胜算,我二弟比我还要强,如果他要联合出手,恐怕这座山峰就是你埋骨之所,单凭这一点就可证明,我们兄弟对你并没存有不可两立之心。” 这个被称作华雨峰的老人,“呼”的劈出一掌,将敌人震退两步。 他自己也没站稳,也退也一步,愤然说道:“谁不知道你们九华二丑一向口蜜腹剑,想要玉-不难,只要胜得老夫,自会双手奉上,用不着说得那么好听,尽管两人联手同上。” 隐身一旁的翁如松暗暗心喜。 现在得到证实,三人果为“玉-”而起争斗。 同时也知道老人姓名,和拦路二人的称号。 不过,他很奇怪,如凭武功,华雨峰并无致胜的绝对把握。 他从旁观察,觉得他之所言颇具诚意,何以华雨峰并不采纳? 利之所在,他想独吞? 抑或正如华雨峰所说,这九华二丑确是口蜜腹剑的小人,连同是黑道中的人物都不敢相信? 他的最后这个猜想,一点都没错。 这九华二丑乃是同胞兄弟,大丑名叫黑面狼李强,二丑名叫短命秀士李智。 两个人一样的口密腹剑,心黑手狠,只要对他们有利,什么手段都会用得出来。 是以华雨峰虽也是黑道中的人物,宁愿战而不胜,死得明白,也不肯上他们的恶当。 翁如松既已观察出场中情况,就更不肯贸然有所打动了。 反正三个人都是黑道中的人物,谁死?谁活?与他都不相干。 双方既无勾结的可能,交手结果,必致一败一伤,那时再行出手,岂不比现在省力得多? 这些忖想,在这些聪明孩子的脑海中飞快的一转。 李强对掌受挫,凶性大发,厉声喝道:“华雨峰,你别以为大爷怕你才向你说好话,你也接大爷一掌试试!” 厉喝声中,他也含怒劈出一掌。 掌出风声雷动,威势也颇不弱,地上沙石被卷飞一片。 华雨峰更不多言,挥掌奋力迎击。 他已存下恶毒念头,在二丑没有参战前,先把大丑伤在掌下。 “砰砰”声中,两人又对了几掌。 二丑李智极工心机,华雨峰存心不善,他怎会看不出来? 趁着华雨峰对掌后退,立足未稳,一声不响,从侧面就是一掌。 呼啸的劲风直奔华雨峰左胁。 华雨峰虽对二丑李智早就注了意,无奈此时吃亏在立足未稳。 “站住!” 幸而他久经大敌,功力又比二丑高了半筹。 仓忙中,闪已不及,猛提一口真气,劲冲左臂,反手用力而出。 强劲的掌力中途接实,两人全被震退三步。 华雨峰更微感血翻气逆。 他觉察出二丑的掌力果比大丑的略强。 他可不敢形之于色。 否则,如为二丑发现,自己今天势为毁在此地不可。 他强运真气,压住翻涌的气血,展开身法,把仗以成名的回环武功尽量施展出来。 这套掌法都有崩山倒海的威势,每一掌都可作起手式回环运用,变化无穷。 九华二丑敢于拦路阻截,岂能毫无所恃? 就在华雨峰展开回环十二打的同时。 这兄弟俩也展出一套怪异掌法。 以华雨峰经见之广,一时也难看出九华二丑所施展的属于哪一门派的武功。 只觉二人掌势所击,全是不注意的部位,配合得也十分严密无间。 华雨峰愈打愈心惊。 他绝没想到,这两个以前所看不起的跳梁小丑,竟然也别有遇合,变得壮大起来,成为自己今日的劲敌。 虽然他们所击部位都非致命要害,但以二人掌力之重,击中后,也非受伤不可。 一旦行动受到限制,后果何堪设想? 他这里愈打心情愈加重。 九华二丑又何尝比他好得了多少? 这兄弟俩自以为如今功力掌法要比以前强胜许多,但合二人之力,也仅只占得上风,还不能立刻就把华雨峰收拾下来,取得玉。 尽管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拳脚可没因此慢了下来。 强劲的掌风带起了尘沙蔽空,刺耳的啸声回旋激荡,算得上是江湖中一场罕见的恶斗。 激战中,短命秀士李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还没等他有何作为,华雨峰棋高一着,又着了先鞭。 蓦见他“呼呼”、“轰轰”,奋尽全力,一轮狠攻猛打,将九华二丑逼退八尺。 他自己也趁势飘退三丈。 随见他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匣,长只三寸,宽约寸半。 “站住!” 九华二丑方待扑击,闻喝止步。 华雨峰又再喝道:“听清楚,你们如敢妄进一步,我立将玉-震毁!” 变起突然,九华二丑素攻心机,也弄不清华雨峰究要作何打算。 华雨峰又道:“奇珍异宝惟有德者居之,我自忖无德,不配居有,你们要得,必须费上一番手脚。” 九华二丑还不知要怎样费番手脚。 岂知华雨峰话声甫落,抖手便将锦盒向峰外甩去。 倏然,近十条身影,齐自峰头隐蔽处出现,连同场中的九华二丑俱向锦盒追扑而去。 如论快,自以其中一条蓝色的身影最快。 不幸的是,他隐身的位置惟与锦盒甩出的方向相反。 其次,就是距离锦盒甩的方向最近的一个。 那是一个瘦长的身躯的老人。 啊!他竟是神行客彭冲。 其余的人全不陌生,除去张俊、张桀和围殴他们的四个壮汉没到以外,所有在洞宫山现过身的全都到齐了。 彭冲离得最近,身形又快,自然占了绝大的便宜。 只见他一条瘦长的身影,笔直射起,快如离弦疾矢,一个变式,便把锦盒捞在手内。 后起身影哪能就此甘心,加速前扑,企图从彭冲手中再夺过来。 适于此时,一条更高更大也更快的身影,自峰外射起。 “拿来!” 好大的嗓门,好强的内力。 震得这些强取豪夺,企图染指的人耳膜几乎炸裂,不由自主的全都闻声敛气,飘坠下地。 最惨的,也是那个最幸运的神行客彭冲。 在巨喝声中,只觉捞住锦盒的那只右手一阵剧痛,锦盒又被别人夺去,连念头都来不及转,一条瘦长身影便已被一股巨大的劲力甩向峰外,直向峰外落去。 夺盒甩人,快同一瞬,这是何等功力? 以神行客彭冲的功力,竟无能与抗。 这一威势,立将这些企图夺宝的群豪震住。 这一瞬间,也都将来人看清。 那是一个身高丈余的巨人,脸如蓝靛,红发红须,铜铃大眼闪射如光,压耳毫毛长约三寸。 这相貌威武、猛恶,活似山精野魅,看不出一点人的气息。 他夺宝甩人,身形并未落地,微顿又起,呈现一弧形,即向峰下射去。 那么巨大的身形,去势竟又如此之快。 其中只有一个不为这巨人声势所慑的。 他便是遵奉师命,追寻玉-的翁如松。 他因所处位置不利,慢了一步,以致节外生枝,玉-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人夺去了。 师命所在,他岂肯就些罢手,清啸声中,立向巨人追去。 “师弟,别追……咳!” 声音出自场中唯一的女人。 她出声喝阻,那还来得及,咳了一声,也随后向那一大一蓝两条人影追去。 娇声、丽影,这才将惊骇中的群豪唤醒。 这些人虽然明白追去也未必有用,但是似乎有一股吸引的力量,使他们身不由己的又步上那唯一女人的后尘。 群豪去后,峰头上还有一个人没走。 他是谁? 华雨峰。 这个老奸巨滑的黑道枭雄,望着群豪逝去的背影,发出一阵得意的奸笑。 随后,他也走了。 他走的却不是群豪追去的方向,不过,他的身形步法决不比群豪慢。 说得更明白一点,他还怕群豪发现中计,回头找他算帐哩! 且说翁如松轻功展至极限,追赶那蓝脸红须巨人,一步之差,让那巨人空中变式,投射峰下。 他虽不弃不舍,紧迫急赶,却始终保持六七十丈距离,莫想缩短一步。 而那巨人要想把翁如松甩掉也不能够。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两个人怕不出去三四百里。 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山区,而且愈走山形愈觉险恶。 面前的山形一座一座的,孤零零的,互不相连,直似处身在一座大型坟场之中。 湍急的水流声,静夜中听得格外清晰。 翁如松意识到左右必有江流,但因追赶巨人甚急,也无暇细想这些。 这时,那蓝脸红须的巨人,已处身山麓之下,依着山形左迥右转。 在这种地形里,视线无法及远。 翁如松深恐那巨人乘机溜掉,又强提了一口真气,加快脚程,希望能够把距离稍为缩短。 而那巨人的脚程也同时快起来,并且对于这一带形势似颇熟悉。 翁如松这种希望似乎很难达到。 前面的巨人依着山形,又向左方转去。 六七十丈距离,在此时的翁如松,只一提纵间便已赶到。 一提一纵间,需要多少时候? 等到翁如松转过山脚,向左张望,那里还有那巨人踪影。 他循着巨人奔逝的方向又追了一阵,仍无所得。 最后,他攀登上了座峰头,向前展望。 但见山峦重叠,绵延无尽,也不知处身何处。 残月将落,夜风啸掠,估计时间,已近天明。 “怎么办呢?” 他暗暗的问着自己。 默忖巨人消逝之处,那一座座的孤零峰头,树木都极稀少,那里还会有栖身处? 他断定那里决不是巨人的巢穴,然则巨人又到那里去了呢? “噢,是了!” 他恍然若有所悟。 下得峰来,续又前进。 他忘了饥渴,也忘了劳累,一味的,几近盲目的向前奔驰。 太阳已经升起好高了,他也似乎毫无所觉。 浑身的神经似乎已经麻木。 脑子里像也空无一物。 不!这么说不大恰当。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念。 那就是追回玉-,完成师命。 他后悔在巨人失踪之处查寻过久,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以致终于失去巨人的踪影。 这个蓝脸红须的巨人,虽然是他出道以来,所遇见功力最高的一个,他展尽轻功,也没有把他追上。 但是,一路追踪,巨人却也没有把他甩掉。 那种一座座孤伶伶的青石山峰,一眼就可以看出不能藏入。 可是,他还是瞎找了半天。 巨人轻功和他在伯仲之间,一进一停,自然相隔愈来愈远。 一误不能再误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巨人跑得累了,能够休息下来。然后,他就可以乘着这个空隙再把巨人追上。 蓝色的身影变成淡蓝的轻烟。 一座山又一座山。 一片树又一片树。 飞也似的疾速向后掠退。 忽然,远远的,隐隐约约的,从风声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钟声。 这钟声,他感觉到是那么的亲切,就好像最亲近的人在召唤他,专为他敲击似的。 蓝色的轻烟仍然飞快的向前飞驰。 他却不由自主的奔向钟声来处。 一座大山如龙蟠虎踞般阻在来路之上。 有什么东西又能拦阻得住他前进的动力呢? 蓝烟出现在半山,攀升到山顶,停留在一座道观之前。 翁如松展目向观门上望去,扁额上题的是“敕建上清宫”。 是一座古老的道观。 匾额还是皇帝颁赐的。 两肩观门敞开着,里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道侣。 他信步走了进去。 三清殿中,打扫得干净无尘,香炉内,香烟袅袅。 他礼过三清,向殿后绕去。 穿过三层大殿,不见一个香客,也没有一个道侣。 一个月洞门通往一个别院。 院中地势宽敝,种植的有奇花异树,排列得井然有序。 假山、鱼池因势而建。 池水清冽,游鱼无数。 他停立池边,负手观鱼,几乎忘去因何来到此处。 正当他神游物外,陶醉在当前景色之中,一声低咳起自耳畔,这才将他唤回现实。 循声侧望,一位老道人不知何时到了身侧。 这老道人白髯盈尺,飘洒胸前,一袭青色道袍洗濯得极为干净,如此遐龄,并无龙钟老态。 老道人见他望了过来,蔼然说道:“小施主雅兴不浅。” 翁如松甚觉不好意思,恭声答道:“误闯重地,还望道长勿加罪责。” “小施主不要如此客气,庵、观、寺、院乃十方施主布施,偶然莅止,也是缘法。” “敢问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清虚,小施主呢?” “晚辈翁如松。” “此间非谈话之所,容贫道静室待茶。” “有扰道长清修了。” “请随我来。” 老道人顺着池边向右行去,步履安闲,看似缓慢,其实很快。 翁如松随行在后,这才知道又遇见了高人。 绕过鱼池、假山,呈现在面前的是三间精舍。 清虚道长肃客入内。 小道童献过茶。 清虚道长且不和他多说什么,迳直自抽屉内取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交与他道:“醉道友月前过此,算定小施主近日必经本观,这封信便是他留交给小施主的。” 翁如松忙即立起,双手将信接过,重施一礼,肃容说道:“不知道长亦我辈中,失礼之处,请多宽恕!” “不要多礼,快看信吧!” 信里概述近半年来江湖动态,并指示他,今后应该注意的几个老魔头,遇见了,能避就避,非不得已,不可冒险应敌。 从这封信里,他知道那个蓝脸红髯的巨人叫恶判官钟霄。 也知道在璇玑洞遇到那个长指甲的老人叫费无极。 另外,还有两个是他尚未见过面的。 天运帮帮主何人尚无可知,惟该帮羽翼已成,大有排除异己,席卷武林之势。 惟一大幸的是,这几个魔头互有恩怨,尚无勾结为恶之势。 无论如何,这几个隐伏已久的老魔重又出世,终非武林之福。 信里面一再谆谆告诫他,奇人异士所在多有,要他虚心求进,不可自满,同时还告诫他要谨慎择友。 他匆匆看完醉道人留书,便起身告辞。 清虚道长也不挽留,把他送到精舍门口,看了一下天色,叮嘱他道:“贤侄紫气透华盖,主有奇遇,利西北行,时间宝贵,急速上路吧!” 然后命小道童领他出关。 翁如松下得龙虎山,辨清方向,急急向西北方赶去。 他知道师父和醉师伯都是仙侠一流人物,能够和醉师伯平辈论交的,必也是绝世高人。 同时,恶判官钟霄奔行的方向也是西北。 因此,他对清虚道长叮嘱的话笃信不疑。 说不定他谓奇遇,或与玉-有关。 看清虚道长看过天色,催自己快走,很可能时间的因素,必也极关重要。 一路所经,虽仍不断还有山地,已经不是那么重重叠叠,绵延无尽的了,而且也有了人家。 在路上,买了几个馒头和一些卤菜,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愿耽误。 然而,行行重行行,也不知究竟定了多少远近? 恶判官钟霄的人影因然不见。 奇遇!那里又有什么奇遇! “难道我还是慢了?时间业已错过?” 他这样正问着自己。 又天黑了。 他实在有些累了。 整整的两天一夜,他都没有休息过,即算是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了。 何况,他毕竟还是个血肉之躯。 他打量一下地势,前面不远正有几棵大樟树,四周寂无人踪。 走到树前,便在其间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吃完了剩余的干粮,就地行起功来。 也许是经过一段长途跋涉,体内潜存真力得以尽量发挥,功力又有了进境。 抑或是遇于疲劳。 不知不觉,他深沉的进入定中,到了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 也就在这深沉的黑夜里,在他深入定中之是,一条其红如火,长约一丈大蛇,逐渐爬近了他的身边。 行功旷野,而无人在侧护法,这是何等危险的事。 这孩子真个疏忽和大胆,只顾坐息却忘了防蛇虫和野兽。 如今,这条其毒无比的巨蛇已经由远而近,接近了他的身边。 距离仍在逐渐缩短之中。 这条毒蛇似也颇具灵性,翁如松不惧不动,反倒使它有了顾虑。 距离翁如松还有六七尺远,它便停止游动,两只闪闪生光的眼睛,却在翁如松身上、脸上搜寻起来。 它还怕这到口美食是捉蛇的能手,而它制命的克星,有意诱它上前,加以捕杀。 良久,它似乎被翁如松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鲜美味道吸引,再也不能忍耐。 身形一弓,快似疾箭,便射向翁如松的身上。 保怜这朵武林奇葩,身在定中,浑忘一切,那里知道祸迫眉睫,危在顷刻。 蛇身近丈,一弓一弹,就已到了翁如松的身前,巨口张处,正咬在翁如松左手腕脉之处。 翁如松微微一颤,即不再动。 巨蛇咬住翁如松左手脉脉,紧紧不放,似乎翁如松身上的血吸吮不尽。 天亮了。 偶有行人经过,看到这种情形,也都惋叹一声,疾避逃去,深恐多留一刻便会惹祸上身,遭遇不幸。 天黑了。 人和蛇都没有动。 不过,从天亮到天轩,翁如松的脸色连连数变。 他那粉白略带红晕的俊美脸色逐渐减退,由苍白而淡青,然后再由淡到浓,变为黑色。 天黑以后是否还有变化,因为看不见,就无从知道了。 值得奇怪的是,人既未倒,蛇也没有离去。 天体运行,周而复始。 天色终于又亮了。 奇迹似的,翁如松竟长身而起。 当他起身的霎那,方有所觉。 等到他看清是怎么回事,心头既惊且喜。 “火虺!” 他情不自禁的欢呼出声。 这条看似赤练,实是火虺的怪蛇,火灵真经里面记载得极为详细。 它是习练火灵功惟一速成的助力,繁殖既少,生长尤慢,像这条长有一丈,怕不已是几百年的灵物了。 火虺之毒不下于赤练,浑身生有细鳞,刀剑难伤,只有火灵功是它唯一的克星,碰到这种功力,便像触了电也似的,立呈瘫痪。 当它一口咬住翁如松的腕脉,正欲饱餐人血之际。 其时,这朵武林奇葩微有所觉,但他还不知道已为火虺所噬,尚幸他经过地肺地劫,功力大进,一点灵明未泯,还以为是灵台生尘,有了魔障,这一吓岂同小可。 立即谨守方寸,加意行功,这一来,火虺那能还有生路? 火虺非但没有吃到翁如松的人血,反而送了一条命,一身精血,倒像是静脉注射,全被他无意中吸取殆尽。 现在吊挂在翁如松腕上的,已不是一条蛇,而是一条又软又扁的皮带似的蛇皮囊了。 翁如松虽然将火虺精血吸取殆尽,而火虺的毒也一点没剩,混进他的血脉之中。 如果不是火灵功具有排除虺毒的妙用,他的一条小命也,会和火虺的命运同一下场。 行功如此之久,可以说全是为排毒所耗去的。 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他,还以为仅耗去半夜而已。 轻轻的将火虺从左腕上掐下,他还不肯舍弃。 软软的一大堆,又不好携带。 踌躇半晌,还是让他想出一个法子。 身上的蓝衫已为火虺爬过,有了污渍,不能再穿,索性脱了下来当成包袱,将火虺包了起来。 同时,也立即想到,清虚道长所说的奇遇,可能就是指火虺而言。 看看天色,红日已上树梢,这一行功,怕已耗去两三个时辰,以恶判官钟霄的轻功,经过这两三个时辰,怕不已在几百里外,再追恐怕没益了。虽是如此,师命攸关,人事岂能不尽? 于是,重又上道。 经过留阳、饱餐一顿,又准备一些干粮,续又再进。 但因追踪钟霄的信心已失,勇气大减,脚程不知不觉之间慢了许多。 薄暮的时候,到了翻阳湖,想到翻阳之胜,便不愿再走了。 他找了一个较高的峰头,坐了下来,远远的眺望湖景。 月亮似平看穿了他的心意,悄悄的自芳水升了起来,给他前来凑趣。 千里烟波,浩涉无尽,闪现阵阵涟漪,映着月光,有如万道银蛇,蠕蠕游动。 他正看得出神。 耳际若有所闻。 方向与风向来自一处,却又不类风声。 以他耳目之聪,不信会是听错,细辨,却又寂然。 他再眺望湖面。 月亮、湖光,这是多么迷人的景色啊! 倏然,一个问题浮上心头头。 “如果追不到钟霄,又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又想到若梅,不禁暗中自责。 半年多了,就是不为佛令玉-,我也该看看她呀! 江湖是这么险恶! 人心是那么难测! 她年纪又那么轻,万一出了差错,那可怎生是好? 我这做哥哥的,实在太过疏忽了。 他想到自己半年多的遭遇,更为妹妹担起心来。也埋怨师父,不该让自己兄妹分头行事。 不管如何,到了九江,我该沿江找找她看。 他就这样做了决定。 当前这么美丽的景色,再也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深呼吸,像是要将胸中闷气一口排出。 轻微的“呼呼”声,又告传来。 这次,他听得极为清楚。 那是掌风相击的声音呀! 离得远一点就是。 武林多故,不知是谁又在这里兴风作浪。 一缕蓝色淡烟掠扑而出,奔向了打斗之处。 翻过一个山头。 声音渐渐清晰。 是打斗? 不!是印证。 因为声音是间歇而作。 打斗那有这么慢的? 同时,他更听出,印证武功的两人,功力极高。 半年多来,经验告诉他,在没有弄真象以前,不能于现身。 是以,他脚下极轻,不使发出些轻微声响。 等到他到达现场,看清真象,顿使他大吃一惊。 第十章 现场距离他歇息的地方,估计总在十里开外,又不是一招一式的拼斗,是以声音听得隐约。 换了一个功力稍浅的人,还真不易发觉。 现场上,正有两人在拼斗。 两个人都是声名赫赫的大魔头。 其中一个,正是他要追寻的恶判官钟霄。 另个他也见过,就是那个自称璇玑洞主的费无极。 现场上一片凌乱,断树、残枝、碎石、深坑,处处都表示出,两人打斗的时间一定很久,处处都表示出,两人的功力均高。 两个人须发蓬松,衣服不整,须间、额角,都渗出汗水,头顶上更是热气腾腾,直冒白烟。 招式确是极慢。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印证武功。 想是打得过久,精微招式都已用尽,犹自奈何不得对方,半天一招,必是新创的。 愈是这样,愈见出两人武学之博之精。 每创一式均是威势无限,钜力万钧。 尽管他此时功力大进,揣摩也未必接得下来,无怪醉道人要告诫他,遇上了,要设法躲避。 恶判官钟霄生相本就威猛,这一发威更觉骇人。 无费极那十只长长的手指甲,时曲时直,伸直时,有如十把利剑,掌握手中,使人不能不加以提防。 翁如松悄悄的隐身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道像钟、费两个功力这样深厚的魔头,耳目都极灵警。如果被他们发现,必对自己十分不利。 但他又非常奇怪。 这两个魔头何以会在此地碰上了头? “住手!”费无极忽然喝令对方停手。 “怎么?怕了?”恶判官钟霄讥讽的说。 “笑话,我会怕你!” “不怕?为什么喊停?” “我们彼此间的帐,必须分现生死,这样打下去,再打两天两夜也不会得到结果!” “依你说,该怎么办?” “简单之极。” “少说废话。” “互拼内力。” “正合我意,此地风水不坏,你还是会选地方,死在这里,可以永伴名湖。” “哼!还不知道谁与名湖有缘呢!”说完,费无极当先坐下。 恶判官也在相距对方三丈之处席地而坐。 他魁梧的身形,坐下都比费无极站着高。 比拚内力,翁如松尚是初见,不由凝神向二人注视。 费无级待钟霄坐好,便道:“老儿,注意了!” 遂见他右手平抬胸前,倏伸食、中二指,隔空便向钟霄胸腹之间点去。 随着他双指点出,一股乳白色气体,精如鸡卵,宛似实质,去如劲矢,还带着“嘶嘶”锐啸,声音至为刺耳。 钟霄亦于同时,双掌虚捧,状如老僧合什。自掌隙间,也蓦然射出一股劲气,其色殷红,声似焦雷,声热之猛,一如其人。 一红一白两股劲气,中途相遇,发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两人身形全都有些晃动,但是一晃即止,谁也没有移动原位。 两股劲气就此胶在一起。 翁如松虽没见过这种比斗,却深知这种比斗远比一招一式来得凶险。 如无较高功力的人从中化解,结果必致一败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他知道两人功力均高,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索性也坐下来静观变化。 经验随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继长增高,就坐之前,他还利用耳目之聪,默查了一下四周动静。 证明四周再无别人潜伏,这才放心观战。 两股有色劲气粘在空中,不进不退。 两个人却已阖目垂脸,专心拼斗。 翁如松不禁想到:“这两个魔头必有什么深仇夙恨,才致以死相拼,究竟是什么深仇夙恨呢?” 醉道人没有详细告诉他,他自是无从知道。 谁是?谁非?就更茫然了。 想到此,不由哑然暗自发笑。 我何必想得这么多? 反正既被武术林中人目为魔头,就绝非好人。 那么他们谁是?谁非?谁胜?谁败?关我何事? 进-步,他更希望两个魔头能够两败俱伤,无形中,恶势力对消,岂非就是武林之福? 场中两人僵持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丝毫变化。 月影已经西移,显示夜色已深。 一阵夜风吹过。 倏又使翁如松想到本身的事。 “他们的生、死、胜、败,既然与我无关,我何必陪伴他们干耗着?何不趁此时机将玉-取到手中,抽身离去。” 方想起身,忽又想到:“我此时武功,恐尚非两魔之敌,此时出去,万一惹恼他们,联合对我,岂非不智?” 想了想,还是让他们再硬拼一会,然后再采取行动也还不迟。 于是,他又观望下去。 这时,费无极想是取胜心切,已将左手搭于右腕之上。 白色气劲陡见增强。 红色劲气被后退一尺,钟霄身体也晃动了一下。 钟霄暴睁双眼,看清费无极正在以左手输功,“嘿” 了一声,重又将双眼阖上。 他双手姿势原是虚捧着的,此际似已微向内方密合,显然也在增强功力。 红色劲气原有碗口粗细,由于他双掌微合已缩减寸许,劲力因此已然增强,又将费无极指端所发白色气劲迫回原处。 两个人原已拼搏了两天两夜,真力消耗已然减半,这一加功施为,汗已顺颊流下。 翁如松看到两魔的狼狈情况,已意会到,可能已到了紧要关头,胜败就要判于顷刻。 他悄悄的站了起来,凝劲蓄势,紧张的等候有利时机。 他不能让松溪的往事重演于今日。 虽然他默查四周确无别人,但也不能不防。 然而,他的判断竟错误了。 钟霄和费无极虽已显出狼狈,却还有余勇可贾,依然仍在皎着状态中。 月亮似已感到不耐,悄悄的隐没了。 太阳却以焕发的姿态出现在东方。 另一行人,那是为了玉-,继起追踪的人,像江枫、罗信、彭冲,和他们的手下或同伴。 他们的脚程虽然无法和钟霄与翁如松相比拟,但是他们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有了中间两天两夜的耽搁,理应也该追到了。 然而事实并不如想像的这么简单。 他们虽也展尽所能,急起直追,但因轻功相差悬殊,越追相距愈远,终至失去了前面两人的奔行方向。 其中最急的要算江枫。 她既悬念玉-的得失,更关切师弟的安危。 恶判官钟霄,她从没有见过,更不曾听人说起,便从他现身、夺宝、逸去所显现的功力和身法即可判知,是一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物。 貌相之狰狞,形态之猛恶,更不像正道中人。 虽说师弟的功力要比自己高强,但是否能敌得过那形似山精鬼魅的巨人,实在难说。 更何况还要从人手里夺回至宝。 她愈想愈觉可虑。 因此,她不顾本身的饥渴与劳累,拼命的加速脚程,向前急赶。 一路所经,尽是崇山峻岭。 翻过武夷山脉,方向有了偏差。 这样一来,那还能再追得到师弟和那巨人。 直到东乡,好实在觉得饥疲交加,不休息,再也支持不住了。 在东乡落店以后,她的神智反而冷静许多。 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师弟如能得手,早就得手了,否则…… 她不敢往坏处多想。 再说,就是要追,追向何方? 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她决定不再追踪师弟。 放弃追踪翁如松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由于追踪无望,另一方面,东乡地近鄱阳,使他联想到陷入山腹中的师妹若梅。 如今,彼此间的关系既已知晓,又那能不略尽人事,以究安竟呢? 她决定重上庐山,掘洞救人。 威镇八方罗信追踪玉-,到了武夷山麓,忽然住足不再前进。 倒不是巍峨的武夷山使他望而却步。 他隐身路侧,盘算着追,还是不追。 如果追,轻功较比别人差得太远,就这半天工夫,相去恐怕已在一两百里开外,再追只有再远。 追,实在是徒劳跋涉,希望难期。 纵然追到了,又能怎么样? 凭神行客彭冲的修为,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可是在那巨人手里,被人像抡小鸡似的一下子就甩出去十多丈远,坠向山谷,生死不知。 自己和彭冲相比,仅止略胜半筹,纵然追上那个巨人,恐怕也只是平白送死。 就是那个随后现身的蓝衫少年,似乎也比自己强得多呢! 还有那个呼唤蓝衫少年师弟的中年妇人,看去是那么眼熟。 莫非是她已经脱困? 若果是她,追上去岂不是麻烦? 否则…… “咳!”他暗中叹了一口气。 权衡得害,只有暂时放手较为有利。 就这片刻工夫。 他已看到九华二丑从面前过去了。 他虽心有不甘,却再没有勇气行动。 直到他的手下赶到,他才出来将他们唤住。 这个狡诈似狐的罗信,确是机警多智。 除去手下,所有的人都追下去了,独独不见华雨峰。 这一发现引起他的怀疑,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希望。 他匆匆的嘱咐手下一个叫塞上风于飞的,叫他继续追下去以外,便率领其余的人转身回赶。 他并且飞快的先行走了。 再说翁如松,眼看着两个魔头相持不下,心中至为着急。 他怀着志在必得的情绪,不免顾虑特多。 一方面,慑于两魔的威名和功力,恐怕贸然出手,必有不逮,反而误事。 一方面又怕时间拖长,节外生要,像在松溪一样,引来更多觊见至宝的人伸手劫夺。 他几次想要出手,终因迟疑不决,不敢行动。 时间应他焦急中慢慢逝去了。 拼斗中的两魔终于有了显著的变化。 汗流得更多了,前胸、后背、领口,都已被汗水浸透。 手在颤抖,身体敢有些摇晃。 翁如松又一次站起身来。 他奇怪,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也有些汗湿? 他不懂,也不愿多想。 两只精光炯炯的眼睛睁得愈来愈大,注视着钟霄和费无极,一瞬不瞬。 神采也愈来愈焕发。 钟霄和费无极此时就像患了严重的虐疾,颤抖、摇晃,愈来愈厉害。 太阳懒得再看他们的狼狈相,隐入山后。 两个魔头终于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 在拼尽最后一口真气后,仰卧在地。 起初还在颤动,慢慢的连动都不再动了。 翁如松悄悄的掩到钟霄身侧,轻而易举的从恶判官身上取出仅有一个锦盒。 好奇心促使他,让他就地打开这个锦盒。看看这个武林中人均想据为已有的奇珍,究竟是什么样子?有何可贵之处? 但是这个武林奇葩并没有这么做。 是非之地,岂可多留。 连两个魔头是否已死,也顾不得察看一下,就飞身走了。 匆忙中,不辨东西,一味向前狂奔。 就这样慌不择路的奔行了约有个多时辰,估计行程,已在百里开外,这才稍缓步履,喘了一口气。 他边行边为自己庆幸,竟然没费什么力量就把玉-取到手中。 现在该到什么地方去呢? 冷静下来,立刻想到目前的现实问题。 “嗯,应该先找个地方把火虺遗蜕处理好,再参悟一下玉-上的武功,差不多也到了和妹妹约晤时间,然后再去黄鹤楼。” 愈想愈觉有理。 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月正中天,时间已然不早。 目的已达,强敌已远,心情这松懈下来,便感到饥饿疲倦。 没路所经,虽也有不少村镇人家,明知钟霄就是未死,也没有能力追赶自己,但心理作用仍然没敢停留下来。 这时想到食宿问题,四处空旷,却又没有了人家,无可奈何,只得鼓起余勇,续向前行。 倏然,一阵衣袂飘风声响,突告传来。 他吃了一惊,以为钟霄竟然追来。 略一瞥掠,便隐在几棵树后。 月光下,现出一条人影,轻功竟然不弱。 “小子,你还想逃?” 声音苍劲,内力浑厚,显示造诣不凡。 随知话声,后面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逐渐接近翁如松藏身之处。 两人面貌翁如松看得清清楚楚。 前面逃的是一个清秀少年,二十岁不到。 后面追的是一个六旬左右老者,留着一撮山羊须,已然花白。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释然。 他已看出老人追的那个逃奔中的少年,与他毫无关系。 只不过二人之间发生什么纠葛? 前面逃奔中的少年,想已知道无法摆脱后面老人的追踪,索性转身站定,不再逃跑了。 老人瞬已到少年面前,嘻嘻笑道:“怎么样?我说你跑不掉,就是跑不掉,现在该服了吧?” “哼!你别以为少爷跑,就是怕了你!” 少年倔强的答。 老人不恼不怒道:“我老人家就是喜欢这样有骨头的人,有种,有种!” 依旧嘻嘻带笑着说。 “谁要你喜欢?” 看样子两人像在斗气,不像有什么仇怨。 老人又已开口。 “看你的样子,也像学过几天功夫,这么办,三招之内老夫如若制服不了你,甩手就走,否则……” “否则怎么样?” “就得跟我走!” “三招之内,如若落败,就是死在当地,也不会跟你走。” 少年说得斩钉截铁,坚决已极。 老人双眉一阵轩动,又将怒气忍下和缓说道:“拜我为师有什么不好?我绝将所学倾囊相授,一定不会亏待你。” 听了半天,原来是老人动了爱才之念,想收这个少年为徒,那少年不肯。 天下竟有这种怪事。 翁如松不觉好笑。 真象既明,他更不愿轻于现露形迹了。 “好吧!我就接你三招试试。” “你是说答应了?” “没有那么容易?” 老人先是一喜,听了这句话后,笑容顿敛,又道:“那么打完再说,进招吧!” 少年像是早已有了对策,闻言便道:“有礼了!” 话声中,右手曲指如钩,已递到老人胸前。 闪动幻化,已变成十数双爪影,笼罩住老人胸前五大要穴,强烈的指风已使老人所着衣衫波动不已。 出掌、换式,快、准、狠,做得恰到好处。 老人待爪风沾衣,始才应变。 双腿停立原地不动,上身微向后挫,蓦提右手,便向爪影中抓去,口中并还喝道:“擒龙爪,神医楚贤家数,只是火候还差。” 老人确不等闲。 少年一式出手,他便能喝破武学家数。 提起的右手抓向少年腕脉,劲、快、狠、辣,较之少年高出许多,无怪他口出狂言,要收少年为衣钵弟子。 少年出手之前早已打好腹案。 自知武学功力均远逊于老人,不能力敌。 但他此行外出原有急事,无端被老人拦住,纠缠不已,心里至为焦灼。 现听只有三招,不免兴起少年好胜之念,与侥幸一逞之心,以求急速摆脱面前老人,回家覆命。 自知不敌,招式那敢用实。 故老人右手提、抓虽快,他已先一步撤招换式。 收右爪,出左掌,拍老人章门。 老人右手抓空,少年已经变式,他伸出的右手并不收回,顺势下滑,改为玄乌划沙,带着破空的啸声,横截少年左臂。 遽知少年这式也是虚招。 老人变式应敌虽快,但少年已又点足,飘退丈外。 老人两招落空,已感觉面前这个少年武功虽不出众,但却贼滑无比。 “还有一招,再不能胜,就不准再纠缠我了。” 老人还没想出制敌之策,耳中已传来少年得意的话声,立使老人心中有了警惕。 如果这仅剩的一招,不能将少年制住,收不到徒弟事小,传将出去,岂不声名扫地。 他心中既已有了这种想法,并不敢再行托大,暗中已凝功蓄势,准备一举制服少年。 不想少年再不近身进招,远立丈外,劈空就是一掌,口中并还得意的说道:“留神,最后一招来了!” “小子,你这是找死!”喝骂声中,老人也劈出一掌。 少年这掌是双掌平推,显已用足全身功力,自也有几分威势。 老人确是喜爱这少年的聪明资慧,故虽也亮掌相击,却仅是用的单掌,劲力也只发了五成。这样一来,却又中了少年的预计。 少年好像摸准老人心理。 就在两从掌风接触的瞬间,已暗中卸去几分功力,避免硬接实架,余下几分劲力,在与老人掌风接触的霎那,藉势飘身,向后掠退,空中转身,意欲逃逸。 少年一再使用狡猾,引起老人愤怒,况与声望攸关,想也未想,就在掌势未尽,少年已自转身之际,遥空向少年背后按去。 “多承……” 少年以为已脱出老人掌势范围,逃逸有望,讥讽之言不由信口道出,不料“相送”二字尚未出口,忽感背后如遭重击。 一阵血翻气涌,真气立泄,人也坠跃下来。 老人见状,颇有悔意,立刻跃到少年身前,关切问道:“伤得不重吧?” 少年狠毒的望了老人一眼,恨声说道:“不用你管!” 老人闻言,不以为忤,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倾出一粒丸药递向少年,歉意说道:“赶快把这丸药服下,调息一阵就不碍事了。” 少年头既未抬,药也不接,没好气的答道:“我还死不了,用不着你多操心!” 老人凝立当地,半晌无言,终于收好药瓶,望了少年一眼,怅然走了。 翁如松看至此处,至为感慨。 老人强迫收徒,固然不对,少年倔强傲慢,似也过分。 方欲绕道走去,转念一想:“尽管少年态度不善,但现已负伤,身为侠义道,怎能袖手不管?” 忙从树后走出,到了少年身侧。 少年胸前已为鲜血染污,显系伤得不轻,现正行功自疗,故对翁如松来到近前,犹自无觉。 翁如松立即掏出一颗师门灵药,纳入少年口中,又以单掌轻抚命门,辅助其运化。 少年行功正当紧要关头,微觉一股清香入口,顺喉而下,命门穴上也有一股巨大热力源源向体内输入。 他虽已意识到必然有人相救,但却不敢分心旁顾,导致更大危险。 想必药力神奇,辅助之人功力深厚。 约莫半个时辰,少年已自痊愈,由地上站起。 他还以为喂药输功,助他疗伤,必是伤他的那个老人,不然深夜荒郊,那有这等凑巧? 那知一看,竟是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少年,五官轮廓甚是俊美,只是面色过于黑紫。 细一注视,不由暗惊。 但他不敢说破,忙拱手一拱,肃声道谢:“承蒙相救,至深感动,此处离舍间已不很远,何妨同至舍下俾微谢意。” 此时,翁如松也将少年打量清楚,果然根骨奇佳,为一习武上选,怪不得那老人想要收为传人。 猛触灵机,想到呼延靖托他之事。 忙即答道:“偶然相助,些许微劳算不得什么,时已深夜,打扰尊府,恐多不便,容日后再行相访如何?” “不要紧,家父也是武林中人,极好交友,兄台不要推辞了吧!” 翁如松看清他的资质,已经有心和他接近,仔细观察他的家世为人,以定取舍,适才所说,不过是礼貌上的托辞,那里真要离去。 现在见他意诚,也就顺口答应了。 少年坚欲邀他回家,也是别有用意,不过此刻不愿明说罢了。 两个人一个坚邀,一个原本想去,那还不是一拍即合。 少年见他慨允,似极欣喜,便即当先领路。 翁如松紧随在后。 两条健硕人影斜奔西北。 两个少年去后不久,适才想要收徒的那个老人又在附近出现。 敢情他心还未死,并没远去。 他望着两少年的去向也从后追去。 距离湖口不远,有一大片农庄,院落极深,房屋栉北,这家农庄在湖口位居首富。 庄主楚贤也是一个武术林大豪,但闻名于时,却不是在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医术。 附近人家,黑白两道,在他手下医治好的疑难杂症,垂死伤患,几十年中,几乎难以数计,身怀极高武功,反倒因而不彰。 是故武林中人公送他一个美号,提到神医,几乎是无人不知。 他的医术究竟精化到了什么程度?言人人殊。 总之,无论是伤是病,只要还没断气,他都确有方法治疗,十九可活,但是他却不悬壶问世。 这一天,天快亮的时候,庄中来了一个贵客。 这个贵客是一个少年书生,轮廓虽然极是俊美,面色却是不堪领教。 陪同他来的是庄主独子。 少庄主楚润生将翁如松让至客厅,亲自献过茶,这才说道:“翁兄稍坐,容小弟请家父出来。” “楚兄,到了尊府,伯父是一定要拜见的,只是天色还早,现在且先不要惊动他老人家。” 一路之上,他们边走边谈,谈得很是投契,是以彼此姓名全已知道了。 “不要紧,家父起得很早,每天这个时候早就起床了。” 翁如松还要再拦。 楚润生已自站起。 “润生,是谁来了?” 正当楚润生要转向后进,已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适时传来。 “爹,是翁大哥,孩儿的救命恩人。” “哦!我得见见。” 随着话声,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伟岸老人来。 翁如松闻声已早站起。 翁如松欲以晚辈之礼参见,被楚贤拦住了。 宾主谦逊一番,彼此落坐。 楚润生走到父亲面前,低声禀诉一阵。 楚贤一面听儿子陈诉,一面不断的向翁如松脸上注视,灼灼的精光,看得翁如松有些不自在。 楚润生陈诉完毕,一旁落坐。 老庄主这才向翁如松致谢道, “小儿多承少侠救援,老朽至为铭感。” “偶伸援手,我辈之常,老伯如此说,实使小侄坐立难安。” “一夜奔波想必已饿,润生,快去准备一点酒食。” 润生领命去后,甫出厅门,见一黑影自对房坡上掠起,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什么人?” 一声暴喝,立向黑影追去。 黑影去势好快! 润生窜上院墙,黑影已在百丈以外,晨曦已露,是以尚能看得清楚。 “楚兄,不必追了,就是那个看中你的老人引诱你呢!” 润生还不甘心,方想要追,身形已起,闻声倏然空中变式,一个回旋转,重又落在墙头之上。 变式之恰恰捷,身法之灵活,看得翁如松也不住暗中称赞。 润生翻落墙头,心里更惊。 父亲的武功,他知道是再也没有谁比便再清楚了,确比自己高明的多,到了自己身侧没察觉出来,原是不怪的。 何以翁如松也具备这等身手? 他的年纪比我还轻呀! “真是扰人清兴,回去吧!” 就这微一耽搁,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回到客厅,又闲谈了一阵,酒菜也陆续摆了出来。 “我知道你们早已经饿了,别拘束,随意吃。” 楚贤为人够爽快,爱屋及乌,对于翁如松自是另眼相待。 翁如松陪着老少两位庄主喝了几杯酒,便老实不客气的吃起饭来。 他还是真饿了。 楚贤容他吃饱,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向他问道:“老朽一生潜心医术,自问尚有一些心得,可是少侠一来,即使我发生了莫大的疑问。” 翁如松听了楚贤的话,惶惑难解,不由问道:“老伯这话所指的是什么?” “江湖行道,有时为了掩藏真面目,戴有面具一类的东西,起初,我就怀疑少侠戴得有这种东西,可是经我仔细观察,却又不像。 如说中毒,少侠精神却又十分健旺,那有丝毫中毒迹象?莫非生来如此?抑或涂有易容药物?” “老伯是说,我的脸上有了异样?” “正是如此。” “有什么异样?” “润生,去拿镜子来。” 须臾,润生取了一面镜子,递翁如松。 翁如松一看,“啊”了一声,呆在当地,手里的镜子几乎滑落。 看官,你道翁如松为何如此? 原来镜中所映的面貌,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五官轮廊未变,面色又黑又紫,又不像饱经日光出来的健康色,实在难看极了。 “老朽直言,尚望少侠勿怪!” 楚贤这句话,方才将翁如松从呆怔中唤醒。 “老伯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不是涂过药物?” “不是。” “何以如此?” “老伯医术通神,我也正想向老伯请教呢!” “我们虽是初见,关系却是不同,有话不妨直言,但能为力,老朽无不尽力。” 于是,翁如松便将遇过火虺之事说出。 不过,关于玉-的事,只字未提。 说完,便将放在一旁的衣包打开,取出火虺,请楚贤鉴别。 经过两夜一天,火虺蛇蜕竟然没坏,也没有一丝腥臭气味。 神医楚贤鉴别多时,方说道:“那条东西确不是赤练,至于是不是如少侠所说的火虺,现尚不能断定。不过,此物之毒,绝不下于赤练,少侠曾说被它咬过半夜,此话可真?” “怎么不真?请看!” 翁如松把左腕亮出,赫然尚有四个黑齿印。 “少侠师门……” 翁如松至为为难,半天没有答出话来。 楚贤何等老练,续又说道:“少侠如有为难,不说无妨,所习的何种功力,当可见告?” “牟尼禅功。” “毒入经脉,牟尼禅功似也无此抗毒能力,难道少侠还另有遇合。” 翁如松遂将坠入心肺,蒙异人传功之事补行说出。 火灵真经及呼延靖托办之事,则又隐藏未说。 因为他虽看中楚润生,尚须考察他的人品,在未决定前,仍以暂不说出为是。 “这种功力能否使老朽一开眼界?” “长者有命,理当遵从。” “请随我来!” “不,还是到庄外去吧!” 宾主三人,在庄外不远停下。 第十一章 翁如松面对一棵三人合抱大树,微凝功力,撮口一吹。 但听“喀嚓”一声巨响。 那么粗的一棵大树,竟应势而折,断折处,如过高热,立即“轰轰”、“劈劈”燃烧起来。 只看得楚氏父子惊惶不已,脸都变了颜色。 尽管神医楚贤老于江湖,学养有素,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润生更是惊骇不已! 火灵功因为是初次运用,尚未完全得法,虽然看去是那么轻轻的信口一吹,真元实已亏耗不少,翁如松觉得微微也有些心慌,略经调息,便已无事。 宾主回到客厅。 神医楚贤始终一语未发,似在想着什么重大疑难问题,时而蹙眉,时而开朗。 两个少年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好出声打扰他。 客厅里,静得落叶可闻。 好半晌,始见楚贤舒眉笑道:“少侠,你可曾觉出,适才老朽所问的话有些过分?” “如松再是愚鲁,也能觉察得出老伯是出于关切,而非怀疑。” “了不得,了不得!” 他连说两声“了不得”,兴奋之状,溢于眉宇,显见确是出自内心,对于翁如松钦佩得五体投地。 微顿,又道:“少侠不仅武功通玄,对于观察事理,也能这样深刻入微,以你如此年龄,实在难得!” 他不由兴奋得说出心的话。 “老伯谬赞了!” “老朽很少恭维别人,所说确是出自内心,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确是把你看成润生一样。” “老伯德望极隆,如松承蒙如此看待,至属荣幸,尚望今后多予教诲。” “润生武功虽然不济,但对老朽医术已经略有所得,倾囊相告,少侠似身中剧毒,老朽因感救助润生之德,欲有所报,为想明了真象,言事之间,不免有交浅言深之感,少侠能够洞察隐微,使老朽放心不少。” “谢谢老伯关怀的德意。” “根据少侠适才所述,及老朽观察所得,少侠身中剧毒,殆无疑义。 至今所以未蒙其害,与其说和所学佛门神功有关,不如说与地肺老人所传的神功尤为密切,来得恰当。 少侠面部所呈现象,显系余毒未净所致,目前虽无大碍,如不及早设法,终非所宜。 少侠试运功细察,看看究有何不适之处,好再商量。” 楚贤这番谈话,如松深受感动,遂遵所嘱,闭目行功。 楚贤父子在旁静候。 行功三转,如松自觉真气畅行无阻,并无任何不通,卸去功力,将真况实告楚贤。 楚贤道:“一般蛇毒,老朽尚能医治,像火虺这种稀有之物,毒性究属如何,向无所知,实不敢妄置一辞。” “承将实况相告,如松已是感激不尽,这一点尚请老伯释怀。 据地肺老人相告,火虺之胆,即能克制本身之毒,惟此物坚如精纲,一时难于剖取罢了!” 其实呼延靖何曾跟他说过这种话? 这完全是出诸火灵真经所载,如松既隐瞒真经未说,此时只好托辞是呼延靖告诉他的了。 “这点老朽能帮忙,少侠如无要事,何妨在舍间多盘桓数日,也好使愚父子藉机请教。” “只是打扰老伯,甚感不安。” 就这样,翁如松便留在楚家作客。 楚家房舍本多。 楚氏父子更对他们这个小贵宾异常看重,因此,特地拨给了他一个单院,派了一个伶俐的小厮专门伺候他。 当天,楚贤就把火虺的胆取出。 翁如松因感楚氏父子相待之诚,就把火虺的皮送给了润生。 润生如获至宝,喜欢的不得了。 火虺的皮说它是件至宝,并不为过。 非神兵利器,休想伤得分毫,这还不算,最大的奇处是入火不焚,入水不浸,如将它制成衣衫,穿在身上,在武林中人来说,可补功力之不足。 试想,润生得了这么一件东西,如何不喜? 知道,还能慷慨送人,这种襟怀,这种气度,愈发获得楚氏父子的敬爱。 火虺的皮既非普通刀剑所能剖割,楚贤又无神兵利器,然则他是怎么样将胆取出来的呢? 楚贤经年在药里打滚,治疗蛇毒,配装药物,更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个问题如何难得倒他。 他的方法也非常简单。 仅用陈年老醋,再配上一两样具有侵蚀性的药物,泡上个相当时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晚饭后,回到休息处所,遣开小厮,静坐下来,把所有问题通盘的想了一遍。 关于若梅,他很想念她,很想去找她。 但是,她现在何处? 师父既肯单独叫她去找罗信,想必老人家定有用意和安排,似乎用不着替她太过担心。 访寻璇玑客才是自己的真正任务。 半年多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看来耽搁一天半日,当无大碍。 玉-! 想到玉-,立从身上掏出所得锦盒。 锦盒还没打开,兴奋得手都有点颤抖,心也有点“怦怦”的发跳。 终于,绵盒被他打开了。 这朵武林奇葩是又气又愤。 担惊受险,几度奔波,好不容易得到这个锦盒,不想里面却是空的。 这时他如何不气不急? “砰”的一声。 他气得用力把锦盒合起。 又是一声弹簧轻响。 锦盒无端自动跳起。 他两眼注视着坠落地上的一张绢图。 伸手拾起。 展开细看。 赫然上面写着“玉-副图”四个大篆。 绢色烟黄,十分陈旧,盒内且有弹簧,显非伪制。 图上绘着一座山峰,峰腰悬有一处瀑布。 如松观察多时,仅能意会这张绢图是指示一个位置。 门外传来扣门声音,小厮问道:“公子,有事吗?” “我忽然想起一椿可气的事,拍了一下桌子,不想惊扰你了,真对不起。” “公子怎么这样客气,没有事我就放心了。” “你去睡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脚步声显示着小厮已去。 翁如松急忙将锦盒自地上拾起,匆匆把捐图折好,放入盒内,揣入怀中。 续又想道:“绢图既是指示位置,玉-又有何用?这个位置又在何处? 玉-究为恶判官钟霄藏起,抑或华雨峰弄的狡猾。 如系华雨峰弄的手脚,此际已无法追踪。 如为钟霄另行藏起,好在他和费无极拼搏之处离此序不太远。 我得再去看看!” 他吹熄灯火,凝神听了一会,觉得外面并无人声,轻轻托开后窗,飘身而出。 当他决定再去斗场查看钟霄的时候。 两个老魔的武学和功力,他也曾再度想到过的。 有了晨间的一次试验,火灵功威力之大,出于他想像之外。 他自信凭着这种功力,对敌两魔中任何一个,纵不能胜,或可不败。 信念既立,勇气倍增。 月光下,但见一缕淡蓝色烟雾般的人影,一瞥即逝。 何消一个时辰,便已到达两魔搏斗场所。 然而空林寂寂,那还有两魔踪影。 当然,这种情形是他想像中几种可能的一种。 心里虽不无怏怏,但并不感到十分失望。 楚庄还须小作盘桓,为免引起楚氏父子怀疑,匆匆又行赶返。 回到楚庄,天还未亮,且喜无人发现。 果真无人发现吗? 不!他的行动已经落入一人眼内。 这人是谁? 庄主神医楚贤。 试想,一个陌生客人功力奇高,住在庄内,而且又身分未明,何况,还有另一不知姓名的老人想收儿子为徒,且会一度现身庄内,这一切怎能叫这老庄主睡得安稳! 当翁如松发觉玉-不在,所得只是一个空盒。气愤之下,拍击桌子的时候,他即已警觉。 不过,他并没有来到这个别院。 翁如松出去和回来,他远远隐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以老于江湖的楚贤,又怎能不知江湖诸般禁忌,既与楚庄无关,自是不须再加闻问了。 翁如松重新燃亮灯火,一眼看到他早先放在桌上的一只玉瓶。 这个玉瓶就是盛装虺胆,楚贤交给他的。 他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余毒未净。 取出火灵真经,重又仔细翻阅一遍,然后将虺胆服下,静坐床头,行起功来。 不知不觉进入定中。 一连两天,他都没有下床的迹象。 楚氏父子曾经来过几次,看到这种情形,又悄悄退出。 只叮嘱小厮小心伺候,不可惊扰。 当翁如松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凌晨。 他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受,就连两手也不例外。 瞥眼向手上看去,皮肤已然皱起,颜色黑紫,和脸上一样的难看。 楚氏父子再次来到,看了这种情形,暗暗为他高兴。 楚贤道:“恭喜少侠,余毒已净,只是浑身表皮恐怕要脱掉一层,好在这个小院别无外人,身上衣服不妨脱掉,饮食各物,我着人按时送来好了。” 翁如松连连称谢。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走,也办不到了。 身上、手上还不要紧,如果脸上要留下来两处记号,那可有多遗憾。 傍晚的时候,楚贤配了一副药膏,亲身给他送来,说是保护皮肤的。 还怕他自己擦敷不便,强迫着他把衣服脱掉,替他着意敷上一层。 情势如此,他只有暂时在这小院里过着裸体生活。 行动虽然无碍,光着屁股,怎么好意思往院子里跑,而且,他也不放心衣服里的东西。 排遣寂寞惟一的方法,就是把全副精神用到探讨武功上去。 楚氏父子怕他难为情,隔个三两天才来看他一次。 这样正好给他极大的方便。 进一步的他又想到,万一火灵真经所传非人,如何挽救? 想到这个问题,翁如松首次感到责任的重压。 他这种感觉决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杞人忧天。 因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实在难从表面观察,遽加论定,为善为恶,常系于一念之间。 而这有关行为善恶的一念,又每随时间环境的不同有所改变。 唯一的,也是万全的办法,只有自己也将火灵真经全部绝学先行参透。 万一转传非人,自己也可以有办法收拾这个难堪的局面,不致酿成武林祸害。 在名义上,我可以学,自己得到呼延靖的亲口授意。 在责任上,我必须学。 何况多一种绝学在身,对于未来的艰巨工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师父命我找寻玉-,用意也是如此,真经现在手边,我又为什么不学? 翁如松反复思维,至此豁然贯通。 于是,他便利用治疗余毒的时间,研悟起火灵真经。 火灵真经共分三篇。 第一篇是内功,也就是火灵功。 这一篇为了脱离地肺,早已学会,今后只是在修为上寻求进步。 这种功力到了最高境界,无声无色,可以伤人于无形,他现在还不能做到这一步。 第二篇是技击,内分轻功、掌法、指法三个部分。 在无垢神僧十年的指教之下,他的武学已有极深基础,第二篇学起来并不困难,何况掌法仅有五式,指法又与弹指神通近似。 最重要而且值得顾虑的,还是第三篇。 第三篇是医疗。 这一篇与一般医疗不相同。 这篇内容所记载的,尽是一些毒物的习性与克制之法,无异一篇毒经。 从这一篇记载里,证明火灵功确有高度的克毒功能。 这一篇如为一心术不端之人悟透,再配合高深武功,为起害来,其效果不堪设想。 因此翁如松对于这一篇特别加意钻研。 不知不觉之中,日子过得非常之快。 倏忽半月,翁如松浑身表皮全已皱起,有的地方已经显出裂痕。 这是脱落的先兆。 但离实际脱落,还需要一段相当的时候。 这时的翁如松已形成鬼怪,更是不愿见人。 楚氏父子偶然过来,也是稍坐即走,不多停留。 他还以为这父子俩顾虑自己的心境不好,不愿多所干扰,也没在意。 这一天,约莫三更过后,翁如松刚做完一段内功,忽闻喝叱打斗之声,仿佛就在庄前。 喊了几声小厮,不见回应,愈发引起他的疑心,急忙穿了一件内衣,便向庄前赶去。 庄前空地,这时面对面站着两拨人。 靠近庄门这一面,一共是七个人,楚氏父子也在其中。 对面那一拨,人数比楚氏父子这边还多出一倍,除去想收润生做徒弟的那个老人外,翁如松一个也不认识。 在两拨人当中,正有两人打得火热。 对打的两人,翁如松也是一个都不识。 在他想来,这两个人总有一个是属于楚氏父子这一边的,但是孰敌?孰友?一时间也无从断知。 因有那个不知姓名的老人在场。他直觉的以为是为了收徒的事引起的纠纷。 下弦月弯得像一条美人的长眉,光线十分微弱。 散布在晴空的繁星闪闪烁烁,发出些许青光,看上去,仿佛还要比眉月亮些。 偶尔吹过一阵夜风,倍觉潮湿阴冷。 湖口地当鄱阳湖出口右岸,已经是十月底了,风冷而又湿气太重,自是当然现象。 在如此黑暗的夜里,翁如松隐伏房坡之后,相隔十丈,两拨人的面目,他都看得很是清楚。 内功高深的人,都有夜视的本能,翁如松内功原就不弱,经服虺胆,又有半个多月的精练,无形之中,自又有了进展,这一点自不足奇。 激斗中的两个人已经打出真火,全都展开看家本领,想将对方制服下来。 可是武学功力,两人相差有限,尽管有致胜的雄心,却没有致胜的力量。 如果没人化解,很可能两败俱伤。 翁如松暗中连连摇头。 他实在不懂,为了这么芝麻一点的小事,双方何以如此劳师动众? 眼看着场中要发生悲惨事件,何以却又无人制止? 难道这就是武林中的道义? “砰!砰!”两声。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想因招术不能取胜,两个人竟然对起掌来。 分开的两条人影全都被彼此的掌力震退。 果然不出翁如松所料。 两人全都是受了伤,吐了血,摇摇晃晃,结果还是倒了下去。 两方的人这时候才有人出去,将受伤的人救回。 “楚庄主,你再想想,敝上可是一番好意。” 发话的人也是一个老人,可不是想收楚润生做徒弟的那个老人。 “不用再想了,贵上好意,只有心领了。” “何必说得这么绝决?” “老朽闲散已惯,不愿再受约束,但有伤患,尽管送来,力之所及,自当尽力代为医治,如要我接受任何名义,实在确难从命。” 翁如松不禁一怔,听两人口气,双方剑拔弩张,原来另有原因,并不是为了收徒。 只听那个老人又说道: “这一次可与上次不大相同,敝上现已确知,庄主岐黄之术不但妙绝尘宇,而且还是一位武功高手,是以罗致极为殷切。” “这次与上次究意有什么不同之处?老朽虽也粗知拳脚,但难当方家法眼。” “庄主这话可见外了,就以令高足适才所现身手,已非时下一般武师可比。 至于这次与上次不同之处,实由于敝上受才若渴,所下严命,务必请庄主枉驾一行!” “哦!有这等事!所谓严命的内容又属如何?老朽可得一闻否?” “庄主既然下问,卢同敢不据实相告,严命内容,如庄主不肯枉驾同行,卢同将不能生还回报。” 楚贤半天没有致答。 翁如松渐感问题严重。 仙霞岭唐伟敦请神行客彭冲的一幕往事,立刻泛映心头。 只不知卢同所说“敝上”,是否也是那个什么凌老前辈? 这个姓凌的,怎么这么凶? 与天运帮是否有关? 危害自己,杀戮魏子云一家,是否就是这个姓凌的在暗中操纵指挥? 一股无名怒火倏然在翁如松心中升起。 他几乎就要现身质问。 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动,理智告诉他,要忍耐,再听下去,静待情势的发展,然后再决定自己该不该出头管这件闲事。 楚贤终于回绝了卢同的邀请。 他仍然坚持适才所说的意念。 卢同脸色异常难看,几近哀恳的道:“庄主,难道不能为卢同处境设想?” 楚贤略显犹豫之色,显然受了卢同话的影响,不觉问道:“贵上究系何人?如能相告,老朽当再考虑。” 他这么问是有用意的。 在他想,派遣后下邀请医生,任务不能完成,便须以性命作抵。 什么人具有这种权威?驭下这般毒辣? 这个问题也是翁如松急欲知道的。 然而卢同的答覆却使他们非常失望,他说道:“严命所限,歉难奉告。” 楚贤便也答道:“如此请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庄主如不能亮察卢同苦衷,卢同迫不得已也只有强邀了。” “这么办最好不过。” 情势急转直下,眼看又非动手不可。 楚贤身旁诸人跃跃欲出,俱被楚贤拦住。 他对卢同又道:“此事为我二人之间的事,还是由我们直接解决,以免牵连无辜,卢大侠意下如何?” “卢同甚表赞同。” 翁如松身形欲起,忽又改变原意。 他想藉这个机会看看楚贤的修为功力。 两个武林高手步出行列,相向而立,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这点说明了两个人都把对方看成是一劲敌。 “大侠请!” “庄主请!” 两人拱手相让之后,凝注对方,绕圈游走,并不急于出手。 高手相搏重先机的得失,如若妄自出手,一击不中,极易显露空门,为敌所制。 是以两人均慎重出手。 楚贤身为主人,更须礼让三分, 游走中,一声“有僭”,卢同已欺身出掌,击向楚贤左肩。 一招二式,削肩挂胁,掌出如风,劲力潮涌。 楚贤一身绝学,深得技击三昧。 “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就在卢同进步出招同时,他也迎了上去。 左手连封带削,横截敌腕,右手曲指如钩,抓向卢同胸腹之间数处重穴。 卢同出手,旨在诱敌,自然不会用实,更没想到,楚贤应变之速,出手之快,迥出想像之外,功力之深,绝不在自己之下,那还敢再大意,立即撤招换式,化解迎击。 一招相试,互知深浅,全都感到遇上了劲敌,抖擞精神,各展所学,厮斗起来。 两条身影稍沾即走,渐渐的由慢而快。 掌风指劲也逐渐加强。 三丈方圆尽为劲风所笼罩,落叶纷飘,尘沙四罩。 敌我双方,屏息凝神,俱都紧张的为自己人掠阵。 翁如松冷静观察,觉得两人的武功虽比不上钟霄和费无极,却比罗信、彭冲等人,似又高了一筹,招式、功力也各有独到之处,如要分胜负,非拼到千招以上,不能做到。 再看掠阵的人。 来人方面,人数既多,个个都不是庸俗身手。 楚庄方面,除去两个老人似乎还能对敌外,其余五人俱都年轻,可能是楚贤门子侄辈,顶多和润生差不多,内中还有一人已负重伤。 试一权衡,无论楚贤胜败,对于楚庄均极不利。 自己虽系第三者身分,但楚贤父子对已有医护之德,而来人行径与唐伟如出一辙,显然不是什么好路道。 站在友谊及正义立场,全不容自己置身事外。 立场既已分明,迟早均须出手,与其拖延下去,反不如早些把这些人吓退的好。 想定之后,悄悄掩出庄来。 觑定一个机会,疾纵而起,直向场中投射而下。 身在空中,一声朗喝:“住手!” 场中的两人搏斗正酣,喝声入耳,立感一股其强无比,而又刚中寓柔的劲力,凌空罩压下来。 两个人齐感一惊,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又感下压劲力难与力抗,不约而同,俱各向后掠退。 掠阵的人也都一惊,齐向场中看去。 适才搏斗之处,出现了一个怪人。 身上仅穿着一套内衣,裸露部份,皮肤全已皱裂,颜色更是其黑如炭,只有两眼闪射着慑人的精芒。 怪人现身场中,将双方的人环扫了一遍,用着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深更半夜,放着觉不睡,在这里寻是生非,究竟为了什么?你说!” 翁如松手指楚贤,装作互不相识,这样的问着。 楚贤被问得一怔,旋即恍悟翁如松的用心,便也装着不识,答道:“老朽楚贤,乃楚庄主人,究为何事争斗,请你问他好了。” 边说,边用手指着卢同。 翁如松遂又转向卢同道:“他叫你说,你就说吧!” “尊驾何人?” 卢同不答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呀!你应该先答覆我。” “这件事恐非尊驾所能过问。” “咦!这真是奇闻,天地间竟还有我老人家不能过问的事!” 翁如松现在的这分像貌,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从外表观察,更难推断其年龄。 他这一装疯卖老,倒真把卢同给唬住了。 他仔细的向翁如松打量一遍,脑子里也不断的在想,搜遍记忆也想不出成名的老辈人物中,有那一个人的像貌和这怪人近似。 回头看了同来的诸人一眼。 几个年纪大的,全都摇了摇头。 楚贤父子暗觉好笑,但不敢形之于色。 从卢同回顾,以及他的同党摇头,翁如松知道自己目前的这分形象,已将这群歹徒蒙住,愈发神气起来,遂又说道:“要说就快,不说就滚,我老人家可不耐烦在这儿干耗着。” 卢同为这一群歹徒之首,事情逼到头上,也不能过分示弱。 何况自己和同党之中几个高手,武功均非泛泛,即使把怪人惹翻,联合起来,未必对付不了这个怪人。 胆子一壮,立也还言说道:“尊驾一定要问?” 翁如松老气横秋的又道:“其实你不说,我老人家也知道,请医生还有用强迫手段的? 假如姓楚的表面上答应了你,等到真有病人的时候,推说已经无救,你们这群糊涂蛋又看不出来,还能把人家怎么样? 我老人家说的可是实在话,领不领情,可在你们。” 卢同听了怪人的话,微有所动,但一想到自己所负使命,却是违背不得,因而说道:“尊驾所说的话,虽不无道理,但卢同身受敝上之命,旨在请人,至于后果,却非目前所能计及。” “你口口声声所说的什么‘敝上’,可是姓凌的那个小子?” 翁如松利用目前这个鬼怪的形态,不但老气横秋,口气竟还托大已极。 这一来,还真把卢同和他同来的给唬住了。 以他们在江湖上的经见之广,竟对面前这个丑陋的怪人测不出深浅来。 惶恐之中,满含讶异的又道:“尊驾究属何人?” “就凭我老人家这份长相,天下独一无二,你们都认不出来,这几十年的江湖,简直是白跑了,回去问问姓凌的那个小子就知道了。 快走吧!看在姓凌的面子,我老人家也不难为你们!” 从卢同的表情,翁如松愈发料定自己猜想不错。 他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功力是不是真能制服得了这群歹徒。 深恐一经交手,就要拆穿马脚。 现见心理攻势十分有效,便想兵不血刃,把这群歹徒吓走算了。 因而说出上面一段话来。 卢同迟疑半晌,终于把心一横,昂然说道:“尊驾既与敝上相识,当知敝上为人,卢同身不由己,实难从命。” “怎么?我老人家的话,你们竟敢不听,想必自恃学过两天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耀武扬威! 这么办!你可以挑几个自以为有两下子的,和我老人家过几招,也免得姓凌的那小子知道了,说我老人家以大压小。” 翁如松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可在“扑通扑通”直跳。 他还真怕卢同不信邪,真挑几个人和他过手。 谁知他怕什么,就有什么。 卢同再次回顾同党一眼。 几个胡子花白了的向他点头,相继走了出来。 连同卢同,一共是六个人。 翁如松心里跳得愈发厉害,但他表面上还能故作镇静从容。 “卢同等人不才,愿在高人面前拜领高招。” 到了这步田地,可说不上不行了。 翁如松暗运禅功护身,火灵功也运集两掌,道:“进招吧!” 表面上,他还得保持和他口气一样的崇高身分,不能先行出手,心里可直忐忑不安之至。 楚氏父子也在暗中戒备,准备在必要时和卢同等人一拼。 “有请了!” 话声中,围绕翁如松身侧的六名高手同时出掌。 六个人,每个人的功力都和楚贤不相上下。 六个人慑于翁如松狂言,全都把他当成一个辈分极高,武功极高的对手。 六对铁掌全都运集了毕生功和,挥劈而出。 十二股威凌无比的掌风,分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向翁如松立身之处,潮涌而到。 楚贤父子俩吓得脸都变了颜色。 到了这个时候,翁如松反而豪气大发。 以他现时伪装的身分可不能逃。 如果一逃,不但马脚立被拆穿,贻笑于人,还可能给楚庄带来极大不幸。 利害关头,再不能顾及本身安全及一切后果。 火灵掌一招“火焚五狱”,以八成功力环劈而出。 “轰”的一声惊天动地巨响。 两条火龙挟着无比的狂飙高热,环绕着翁如松四周,向外扩展开去。 与袭来的十二道凌厉掌风中途相遇。 “砰!砰!” 巨响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号与闷哼。 六条带着火的人影,纷向四外震出三丈多远。 落地以后—— 有的还在翻滚。 有的已经不能动。 不动的,瞬息之间已经被烧成焦炭。 翻滚的,身上火焰虽然熄灭,人也受了重伤。 双方观战的人,也被激荡高热的熏风劲力迫得连连向后跃退。 翁如松依然稳立当地,动也没动。 这并不是说,他的功力果比江湖上六个高手强过很多。 而是六个高手从四面八方击出的掌力发生了一种平衡作用,挤压得他不能向任何一方移动。 实际上,他也受了伤,不过伤得不太严重罢了。 歹徒还有八人,他可不敢把受伤的情形现露出来,静立当地,慢慢的调息起来。 这种武学江湖上几曾闻过? 少阳掌、烈火功,虽也与这种武功近似,却没有这般威势。 一掌之威,立将其余歹徒镇住,那还敢停留,扶起死伤同党,狼狈欲遁。 “记住!告诉姓凌的那个小子,有我老人家在此,不准再来!” 歹徒去后—— 翁如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少侠,伤得怎么样?” 楚氏父子立刻赶前探问。 “不要紧!一口淤血,吐出来反觉好得多了。” 回到翁如松歇宿小院,楚贤命润生取来一颗丹丸,嘱如松即刻服用。 这颗丹丸翁如松入目极熟,闻了一闻,便向楚贤问道:“这是老伯自己提炼的?” “老朽那有这种本事,这颗丹丸乃是一位世外高人赐赠的,我保管差不多快三十年了,都没舍得用。” “老伯还是收起来吧!” “少侠解我一步大难,一颗丸药都不肯服用?” 他还以为翁如松误会他珍惜这颗丸药,不肯接受,是以有此一问,且面带不悦。 “老伯误会了,这种药我也带得有。” 边说边从枕边取过一个小瓶,打开瓶寒,里面十几颗和楚贤取来的一颗,色泽、大小、色味,一模一样。 楚贤大惊,不由问道:“无垢神僧与少侠有何渊源?” 翁如松恭声答道:“正是家师。” “那可不是外人了,我这一颗药也是他老人家所赐赠的,我的武学、医术也得他老人家指点不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们的称呼得马上改过来。” 翁如松还待不肯,拗不过他的坚持,非改不可,也只好由他。 这样一来,彼此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以前,彼此还有防范之心。 现在,可以毫无顾忌了。 楚贤又给他介绍,同来探望他的伤势,始终静坐一旁的两个老人。 一个是鄱阳渔隐闻超。 一个是不第书生李望。 然后又问他,何以知道这群歹徒的幕后人姓凌? 翁如松遂将仙霞岭所见说出,并道:“这只是忽然想起,随便一问,不想竟碰对了。” 想到适才庄外,翁如松因病装疯,戏弄得那群歹徒狼狈情景,老少诸人相顾大笑。 第十二章 庐山深处,一座幽谷之中,有一个极深的古洞。 二三百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进进出出,从这个古洞里,不断的向外搬运碎石。 他们搬运了已经一个多月,几乎是日夜不停。 这些碎石并无出奇之处,可是他们并不稍懈。 这些搬运出来的碎石,他们并不重视,远远的倒在-边,连看也不再多看一眼。 “老张,这是为什么呀?” 终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禁不住好奇,向一个类似头目的人这样问。 “谁知道?反正搬一天,给一天的工钱,问那么多干什么?” 老张似乎也不知道,答的话,更难使那个小子满意,于是又问道:“这个冤大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老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小伙子还要再问。 老张忽然看到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颜色立变,生怕小伙子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莽撞惹祸,忙压低声音,警告他道:“不准胡说,花钱的人来了。” 小伙子循着他视线望去,忽觉眼睛一亮。 “咦!老漂亮!” 老张再又瞪了他一眼,方欲走去。 花钱的人已然走近。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丽人,手里还牵着一头小猴子,雪白可爱。 “老张,洞挖得怎么样了?” 两个字音一点都不错,但他觉得,出诸丽人之口,要比出诸那个小伙子之口好听得多了,赶忙答道:“快挖通了!” “告诉大家,再多卖一点力气,挖通之后,我另外有赏。” 听到有赏,老张精神百倍,匆匆的答了一个“是” 字,飞快的便向洞里跑去。 丽人手牵猴子,也姗姗的步入洞中。 洞里,每隔两丈便点着一支火把。 浓烟、汗臭,洞里空气很是污浊。 丽人迤逦前行,并不介意。 到达洞底,伸出雪也似的玉臂,向洞壁轻轻敲击。 回声“空空”,果然像要挖通的迹象。 一丝喜悦甫上面颊,倏又敛去。 显示她心情的变化十分剧烈。 这个丽人自是江枫。 她深恨自己,目前这个办法想得太迟。 但她还毅然的要这么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才可以向师弟有个交代。 现在,她既希望这个洞马上挖穿,又怕马上挖穿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心情的矛盾,实已到了极点。 根据适才洞壁的回声,估计挖穿还需一些时间,牵着小白,又退了出来。 挖洞壮汉看雇他们的,竟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妇女,不用老张多说什么,就自动加劲工作起来。 当天晚上,洞径即已挖通。 挖洞的汉子原以为里面必是藏得有金银珠宝,那知挖穿之后,里面仅是一个巨大石室,除了一个深坑,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江枫发付了工资,每个人又多赏了几两银子。 大部分有妻小的,都欢天喜地连夜结伴而行了。 有几个年纪轻的,为了好奇,也可说还有几分贪婪在作崇,推说天黑,路上难免遇见毒蛇猛兽,还不肯走,围在江枫身旁,说长道短。 江枫也不理会他们,只顾着搜寻。 石室虽大,但在江枫锐利的目光下,可说是一览无遗,无所遁形。 除了那个深坑,既无蛇虫恶物,也无翁若梅尸体。 她踱到坑边,紧张的向下张望。 坑很深,一二十丈以下,连她也看不清楚,坑下究是什么情况。 “姑娘,你要找什么?我们还能帮你一些忙吗?” 老张也没有走,他试探着问。 “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样的一个人?” 不但老张惊讶,留下的几个小伙子也深感意外。 江枫又道:“找一个女孩子,她是我妹妹,这个洞塌陷的时候,她正在洞里,洞里既无生物,也没有尸体,她到那里去了呢?” 最后一句话,像问老张,又像在问自己。 “别是掉到这个坑里去了吧?” 一个小伙子关切而猜切的说。 是呀,雇用他们的这个女子就够年轻漂亮了。 她的妹妹一定还要年轻。 像这么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摔死或被碎石砸死了,岂不可惜? “我们下去看看!” 另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提出了这个建议。 江枫极为谨慎的拦阻道:“先不要莽撞,说不定下面还有毒蛇一类的东西呢!” “丢几个火把下去试试看!” 又是一个小伙子建议。 没待江枫同意,几支火把已经投入坑中。 江枫欲待拦阻,已是不及,赶忙暗中行功戒备,准备一有意外,好保护这些热心的人。 火把投入坑中,半天才到坑底,爆出一些微弱的火花,还好没有全灭。 火光显得微弱而昏黄。 这还是江枫内功深厚,视力极强,才能有些发现。 旁立壮汉简直什么也看不到。 又隔了半晌,坑底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江枫环绕着坑边巡视一周。 坑壁光滑陡直,无可着足之处,这么深的坑,她也没有把握能够自由上下。 望着深可百丈的坑底,呆呆的发起怔来。 也不知她凝立多久,耳边又响起老张的声音道:“姑娘,大家结了一根绳子,想下去看看,你看这办法可使得?” 江枫从呆怔中惊醒,看到老张手里提着一圈很长的绳子。 那是由壮汉们挑担上集合起来,连结在一起的。 江枫略微试了试,足可承担一个人身体的重量而不致折断。 她感激的扫视了这群壮汉一眼,坚决的道:“办法可以一试,只是下面有没有什么恶毒的东西还不知道,各位的好意,我很感激,还是让我自己下去吧!” “不!姑娘下去,危险实大,还是让我们来吧!” 江枫如何肯让这些朴实的人为她前去涉险,连忙从老张的手里接过长绳,握住一头,慢慢向下松坠下去。 长绳松完,估计着和坑的深度差不了多少,示意小白先行下去。 壮汉见她只命白猿下去,关切的心才算放下。 小白动作何等矫捷,瞬息之间,它那白色的小身影便为黑暗所吞没。 足足有半个时辰,也不见小白上来。 江枫传声下去,亦不闻回应。 自小白下去,江枫即凝神注意下面动静,始终没有听到若何声响,不像遇到什么恶物。 她只不解,何以这久小白还不上来?- 人一兽,二十年患难相处,已经建立很深的感情,她对小白的关注,绝不下于翁若梅。 又隔了半天,她实在放心不下,将长绳一端递与老张,一个飞身,便向坑下飘去。 一群壮汉齐声发出一声惊呼。 江枫飘下坑口,一把将长绳捞住,已在坑口两三丈以下。 事出不意,老张几乎被她拖下坑去。 “老张,等我一个时辰,让我自己下去看看,时候过了,你们只管走,这儿有一点钱,你给大家酌量着分吧!” 随着话声,甩上来一个小布包。 “姑娘,你快上来,让我们下去吧!” 老张和一群壮汉着急万分的喊嚷着。 江枫那还肯再听他们的,顺着绳索,疾速向下攀落。 她此时的心里既着急,又难过。 她以为坑底必是潜伏着有极恶毒的东西。 不然,以小白一身颇为不俗的功夫,何致一招未见挣扎,便没有了消息? 进而想到翁若梅,可能早进了毒肚。 她觉得非常对不起翁若梅,要是刚一脱困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办,可能还有一点希望,时隔半年,连根骨头恐怕都不易见到了。 加上小白如今又没有了消息,愈想愈想不开。 此番下去,实已存下以身相殉的打算。 百丈深浅,很快的就到了底。 坑壁光华平整,如有恶物,绝难遁形。 然而小白竟然神秘的失踪了! 她不由诧异万分。 还恐光线太暗,看不真切,顺着坑壁,逐步向前寻去。 坑上的老张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江枫上去,急得直在唉声叹气。 终于,还是洞外向老张问话的那个冒失鬼说道:“我再下去看看!” 这个冒失鬼说做就做。 他也缘着绳索下去了,并没有创造奇迹出来,依然和小枫、小白一样,有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这样一来,坑边上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一两个胆大的想再尝试。 老张双手一松,长绳便向坑底坠去,就是有人想再下去,没有了绳索,也下不去了。 “老张,你这是干什么?” “妈的!底下的人要是没有死,还怎么上得来?” 群众纷纷的向老张责难,有的还骂出了口。 “听我说……不要乱……听我说呀!” 老张摇晃着两只手,要求群众们暂时肃静,听他解释。 有的还在喝骂。 有的却说:“先静一静,听他究竟还有什么话好说!” 老张待群众的声音稍微静止下来,才悲痛的说道:“各位乡亲,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我老张平日的为人,想各位乡亲都是知道的……” “别尽说一些不相干的话!” “说不出道理来,把他也推下去!” 群众情绪非常激昂,认为老张把绳子丢下去,断了下面的人的生路,实在不对。 说好说歹,好不容易老张又把群众激昂的情绪压了下去,续又说道:“依我看,下面一定潜伏着极厉害的东西,不然下去两人一兽,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群众觉得老张所说的不无道理,已经不像先前地么激昂。 但还有人质问:“你又没下去,怎么知道下面会有恶毒的东西?” “我虽然没有下去,但我敢说,我的猜测不会太差。 那位姑娘下去时的身法,大家全都看到了,如我推测不错,她一定还会武功。 抛开那位姑娘不说,就是那头小猴子有多么灵活? 还有二楞子,经常两三个人都打不过他。 何以这二人一兽也没听见挣扎? 再说,那位姑娘和我无怨无仇,二楞子还跟我沾点亲戚关系,我这么做,究竟又为的是什么? 说老实话,各位乡亲都是我奉姑娘之命请来帮忙的,如果再有人下去上不来,叫我怎么向各位家里交代? 诸位如果真想再下去,绳子又不是就这一条,还可以再买新的。 诸位如果认为我的话言不由衷,没有道理,我就跳给大家看。” 这一番话情理俱到,群众们再无话说,但如就此一走,又觉得对不起已经下去的人。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一个平日和二楞子极为要好的汉子又说了话。 “先看看那个小包裹是什么东西?” “就你他妈的想着钱!” “别随便骂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钱多,我们也可请一个有本事的,下去看看,也好放心。” “对,请一个保镖的,如果真有恶物,也好就此除去,给下去的人报仇!” 老张此时已经把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十几张金叶子和两颗珍珠。 卖苦力的平常那里见过这种东西,于是七言八语,又纷纷的议论起来。 老张力排众议,提出分配意见道:“两颗珍珠,给二楞子的寡妇母亲,金叶子留两张请镖师,其余的变了钱大家分,怎么样?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好,好!就照老张的意思办!” “为了公平无欺,请大家再推举出两人,和我一同去办。” 于是大家果又推举出来两个平日十分老成的人,会同老张办理一切。 老张又叮嘱大家,先不要把二楞子的遭遇告诉他的母亲,只说他被一个远方商人带走,两颗珍珠就是留的安家费用。 众人自无异议。 出得洞口,天已过午,这才知道在洞里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少。 他们果真在南昌请了一个叫金刀陈胜的大镖头,下得深坑,探查一遍。 结果,坑底什么都没有。 下去的两人一兽,就这样神秘的失了踪。 江枫、二楞子和小白果真失踪了吗? 没有! 他们的遭遇和翁若梅一样,分从另外三个门户,进了坑底秘洞。 两人一兽遇合各有不同,容后再作交代。 抗下的秘洞只能渡得一个有缘的人便失去效用,是以陈胜再无发现。 腊鼓频催,年关密迩。 一艘特制客船,风帆引满,顺风顺水,自鄱阳湖口向下游驶去。 船舱里,相对坐着两个人。 靠着左舷的是一个老人,年约六旬,须发已然花白,精神却极健旺。 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身着蓝衫,神清骨秀,健逸超尘。 蓝衫少年乃甫别楚庄,再入江湖的翁如松。 他在楚庄又住了一个多月,一身黑紫皱裂的皮肤方始脱尽。 在这一个多月当中,他一面勤修自己的课业,一面观察润生的为人心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放过。 经过两次试验,和将近两个月的揣摩,觉得火灵真经所戴的武学过于凌厉,愈发不敢轻易传人。 楚润生和他的关系那么密切,他也不肯徇私相许。 这其间,他还有另一资质极好的人选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挥拂不去。 这个人选便是和他间关跋涉,带他去莲花山而又失去踪迹的贾芸。 他把贾芸和润生暗中试一比较。 论资质,两个人都是上选。 论性情,贾芸爽朗谦和,润生倔强急躁。 这也是他不肯急于转传润生的一个原因。 虽然如此,他还是把火灵掌五式先传了楚润生。 他知道,这五式掌法虽极精奥,但如无火灵功相辅为用,威力则又大减。 他虽期许贾芸,但贾芸已然失踪,即或将来再能相遇,以他武功之高,是否亦如自己早已经有了师承,也还是一个重要问题。 因此,他对楚润生也还没有完全决定舍弃,这就是他为什么先将五式掌法先传给楚润生的用意。 再者,他在楚庄住了两个来月,即或将来决定贾芸,有了这五式掌法,也算酬谢楚氏父子的照拂之情了。 病毒祛尽,楚贤还要留他多住几天,过年再走。 试想他有那么许多的事,等着他去办,他那里还能住得下去。 鄱阳渔隐闻超、不第书生李望,在这期间也都没有走。 他们没有走的原因,固然是怕卢同去后,还有人再来,最主要的,还是要和翁如松多多接近。 这两个老人对于翁如松的武功,可说是推崇备至,病好之后,更惊奇他俊美的仪表。 翁如松也蓄意和他们推诚攀交。 他明白自己未来的任务艰巨,能够多结交一个正派人士,将来就多了一份助力。 离开楚庄,翻阳渔隐闻超,又邀他到自己住的翠碧嶂小作盘桓,知道他要去金陵,便派遣专船专人相送。 不第书生李望恰也有事东行,因此,两个人便作了一路,相伴而行。 和翁如松在舱中对坐的便是李望。 李望不单是武功不俗,而且还是个饱学之士。 不第书生称号之由来,并不是因为屡试不中,而是因为朝廷易鼎,不甘臣事异族罢了。 一路舟行平稳,一老一少谈得十分投契。 李望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积极。 自己只是不甘巨事异族。 而翁如松更有驱逐鞑虏,恢复故国河山的壮志。 因而两个人又商谈了一些未来的事。 这一天,船到芜湖,距离金陵已然不远。 李望却须于此弃舟登陆,转道北上。 两人因是志同道合,大是依依不舍。 翁如松提议酒楼买醉,兼作话别。 李望自不反对。 芜湖乃是皖米的集散市场,市面极为繁荣。 两人上得岸来,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 因为坐得鄱阳湖的专船,到得比一些商船均早,太阳还没完全落尽,是以酒楼上才不过上了四五成座,是以有些什么客人,自可一目了然。 客人虽不算多,临街的座位却已经让早来的人占据一空。 两人本在话别,座位好坏,本不介意,不料酒保却颇识趣,迎着翁如松殷勤的说道:“公子爷,您来的还是真巧,尚有一个好座位还没有人,请随我来!” 边说边已在前带路。 须臾,酒保停在一处,笑着道:“您看!这个座位还不错吧?” 这个座位还真不错,只是地方嫌小了点,两个人坐刚好。 那是楼上的一个角落,还略略的凹进了些,仅仅放下来张小长方桌和四把椅子。 也许是这家酒楼生意太好,老板也很会讲生意经,不然,这个地方仅能放下来一张下手桌。摆摆撤下来的杯盏之用,然而老板却能把它作高度利用。 不过,地方虽然过窄了些,空气倒十分流通。 原因是墙上有扇窗子,隔窗可以远眺长江。 如果说好,这该是唯一的好处了。 两个人对于这个位置还是真满意,取其闹中有静。 点了酒菜,酒保自去料理。 在这个酒楼上,他们这个位置仿佛别有天地。 天慢慢的黑了下去。 酒客逐渐的增多起来。 他们依恋在别绪中,沉醉在醇酒里,天时、人事,好像是与他们漠不相关。 忽然,一句沉浊的话声使翁如松吃了一惊。 “……我们得连夜急赶。” “当家的呢?” “已经先头赶去了。” “事情这么紧急?” “怎么不急,当家的一连发现几批高手。” “都是那些人?” “你自己看!” “啊!有活阎王……” “看就成了,出什么声!” 翁如松从话声入耳,两只眼一直盯着发话的那一桌。 围着那张桌子,一共坐着六个人。 首先发话的那个人正背对着他,看不见面貌,身材却十分魁梧,显然为六人之首。 问话的那个,也仅看到侧面,是个老头子,很瘦,颔下几根稀疏山羊胡子。 其余四人,年纪也都在四旬以上,从眼神和两太阳穴显示,内功也颇具火候。 只不知这六个人是何人属下? 他们的当家的,又是那个魔头? 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看出,某一个地方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许多的武林高手正向那一个地方集中。 最使翁如松吃惊的,是他们口里说的活阎王。 醉道人告诉他,叫他提防的四个魔头,活阎王便是其中的一个。 四个魔头他已见过两个,如今又听到一个,另外一个,是个女的,江湖中人称为追魂仙子。 这个魔头避之惟恐不及,现在听到也奔了这个方向,请想他如何不惊? 这时,那个瘦老人已经将他们当家的令谕看完,面显沉重之色,可以想见,出现的高手绝不止活阎王一个人。 翁如松再向其他各桌上望去,或多或少,已经坐满了酒客,其中还有一两批类似武林人物。 “老弟,有何发现?” 李望悄声的问,敢情他也已有警察。 “适才中间那桌所谈的话,李老可曾听见?” 李望点了点头,啜了一口酒,轻声说道:“老朽初出道时,江湖上即盛传着一首歌谣,内容是这样的:‘僧尼渡厄,剑指追魂,壶中天地,恶判阎君。’ 这首歌谣包含了当时江湖上十个武功最高的人。 僧与尼,是指的令师和师叔。 渡厄上人曾琦,一手金针,不但能够治病,且能克敌,江湖上提到金针渡厄,便是指的此人。 剑指费无极,十双指甲特长,贯注真力,锋利似剑,因以得名。 追魂仙子柳如黛,人极美艳,一支玉笛可以音损伤人,在十个高手中,手段也最毒辣,得罪了她,非弄得家败人亡不会收手,因此,江湖中人也称她为‘玉笛追魂’。 壶中指的醉道人,此人佯狂玩世,不拘小节,惟他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见到一面。 天与地,指的是一对天生残废的兄弟,长名何非,天生一双独臂,幼名何恶,天生一条独腿,江湖中人称呼他们为‘天残、地缺’。 恶判官钟霄,生得最是高大,相貌也最凶猛,赤发蓝脸,活像一个山魈。 活阎王童威,喜生吃人心,为人也最残忍。 这十个武林高手,正邪俱有,三四十年的江湖生涯,一个我也没见过。 想不到活阎王这个魔头现在还在人世,看来平静一时的武林,恐怕从此又要多事了。 老弟武功虽然远在我上,如果遇上这个魔头,还要特别当心才好!” 翁如松没有想到由于一个活阎王竟然引出他这样一段话来。 不过,这段话还是他所喜欢听的。 翁如松本想将遇见钟霄、费无极的事也告诉李望,旋又觉得,此时说出,徒然使他不安,终于把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别绪离情,依依难舍,这一顿酒饭一直吃到定更,两个人才会帐下楼。 到了没人之处,李望止步说道:“老弟,目前江湖乱象已萌,正是我们崛起为雄的好时候,我想及早把琐事料理清楚,好着手我们商谈过的事,不回船了。” 翁如松此时巴不得早点和李望分手,好便于行动。 现见他自动提出,正中下怀,说道:“李老,路上诸多珍重。” “江湖险恶,你也要随时小心。” 两人拱手作别。 李望转身行去,瞬即消逝在夜影中。 翁如松回到江边,厚赏船家,打发他们迳返鄱阳。 他自己则沿着江边向下游行。 离开芜湖渐远,四觑无人,展开轻功,奔向金陵。 在他想像之中,酒楼上所见六个江湖人,早走不到半个时辰,以他现在的轻功,必然能够追上。 然而追到金陵,也再未见六人形影,判知所走不是一路,心中不无怏怏。 静夜中,传来三声更鼓。 飞身城墙之上,向城中展望,灯火也极稀疏,索性便在城墙上坐待天明。 通远镖局歇业虽然已有半年,在居民印象中,声名还没完全淡忘。 经路人指示,很顺利的,翁如松便已依址找到这家镖局。 入目大门已然上锁,不胜惊讶。 他那又知道,这还是他那顽皮妹妹的铁手杰作哩! 从近邻口中询知镖局虽已歇业,人还住在里面,出入全由后门,这才放了心。 六朝故都,人烟稠密,白天行事,多有不便,略不忖想,何不藉这机会一览金陵名胜。 信步走出玄武门,朔风凛冽中,湖面冰封,游人绝迹。 自然,这种天气对他自不会发生何种影响。 漫步前行,约经里许,一条狭长的路已到尽头。 纵目前望,湖面还算辽阔。 默想,湖水解冻,绿柳垂丝,迫舟其中,却也别饶情趣。 闹市之中,能有这等所在,也颇不恶。 正瞑想间—— “噗嗤”一声,身后有人轻笑。 细碎步履,他早已察觉,还当是遇上同好,因此也未曾在意。 迨至笑声入耳,使得他不能再不回顾。 身后丈远,正亭亭玉立着一个少女。 年纪、身材,约与若梅相似,着一身青煅袄裤,左手中提一竹蓝,覆盖严密,不知内装何物。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灼灼的望着自己,面现微笑。 “书呆子,这样冷的天跑到这里来,也不怕冻坏了!” “谢谢姑娘关怀。” “枯树寒冰,有什么好看的?” “冰湖远眺,另有一种境界哩!” “别酸啦!快回去吧!” “是,小生也正想回去呢!”说罢,微一拱手,便向城中走去。 一摇三摆,酸气十足,边行边在左顾右盼,似是对眼前景色发生极大兴趣。 小姑娘待翁如松走出丈远,未见他回头一次,不再顾忌,竟提气纵身,踏着湖冰,直向湖心一座小屿如飞奔去。 这一切早在翁如松意料之中。 此时此地,小姑娘突然出现,他也早有所疑。 他虽没回头,但在左顾右盼之时,眼角余波,一刻也没离开小姑娘停身之处。 是以小姑娘的行动和去向,他已完全看清。 看小姑娘打扮类似丫环侍女,已有这高轻功,是则她的主人当是武林知名之士。 她是谁? 隐在此处,有何用意? 武林十异,除师叔外,只有一个女性,再证以醉道人的警告,他脑中已有了隐身此间主人的影子。 他很想暗中探探,隐身此间的,到底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以及她的图谋。 醉道人的警告,再次在他心中发生了作用,又使他提高警惕。 入夜,约近二更,通远镖局后进,罗信的书房之中,窗纸上正映着灯光。 书桌旁,一红面高大老人正挑灯夜读。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书桌前,已然多了一个蓝衫书生。 他是怎么进来的? 阅书老人武功也算不错了,竟然没有看出。 但他毕竟不愧是个老江湖,虽然自忖非来人之敌,却仍能临变不惊。 他坐着的身子连动也未挪动,注定来人,轻声问道:“尊驾何人?” “歉难奉告。” “夜间书斋,意欲如何?” “想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是罗信本人?” 老人心头微微一震,却未形之于色,从容答道:“身在罗信之家,尊驾以为老夫应是何人?” “这很难说,据我所知,江湖中已有两个罗信。” 老人又是一震,这次再难掩饰。 “这个问题便是尊驾今夜欲知之事?” 少年虽已看出,并未理会,却简单的答道:“另有所询。” “请迳说来意。” “佛令玉-现在何处?” “尊驾自立约言,时间未到,何又出尔反尔?” 少年一怔,旋有所悟,佯作不知,又道:“我几日拉过约言?” 老人立从抽屉之内取出了一张便笺,递与少年道:“难道这张便笺非尊驾所留?” 便笺笔迹,少年已经认出,遂道:“便笺虽非我留,留笺之人却是相识。” “尊驾之意,是否与留笺之人有所不同?” “姑按留笺行事便了!” “敬谢美意。” “至期不可误事。” “当尽量而为。” “留笺人现在何处?” “留笺时,即未现身,留笺后,未再来过。” 少年目注老人,森冷的目光犹如利剑,想是看出老人神情不似有诈,又道:“紧记约期,不可误事。” 话声中,灯影微摇,顿失少年所在。 功力之高,为老人未曾见过,不觉冷生遍体。 面对如此强敌,未来后果不知是凶?是吉? 离开通远镖局,翁如松微觉后悔,暗恨自己何必如此匆忙,致将揭穿真假之谜轻轻的失去。 但因心中记挂另一件事,不愿再行回转。 到了玄武门,隐身墙头,自垛口中向湖面展望。 证实确无任何警兆,方飘下城墙。 沿着湖岸,排树成行,正是前进的极好掩蔽。 他气凝丹田,功行两臂,小心翼翼的,逐步向前前进。 他敢轻视罗信,是因为真正武功修为高深的人绝不肯混身市尘,充任镖师护院。 罗信既然开设镖局,武功再好,大不了和彭冲、卢同这一干自命一流高手的人差不了多少。 何况洞宫山那个叫罗信的人武功如何?他已经见到过了。 如果这个罗信在武功上真有高深造诣,也绝不肯让洞宫山那个坏蛋冒名做恶而不加闻问。 隐身小峡这人,他推断十有九是追魂仙子。 早在几十年前,追魂仙子即已名列十异之一,与师父齐名。 师父、师叔固不必语,即以醉道人乃至钟霄、费无极,修为之高,都已无法估计。 有了这种想法,面对假想中的追魂仙子,他那敢有一丝轻忽大意。 当天离开玄武湖时,他原不准备再来。 活阎王及一些不知名的高手陆续的东来,则追魂仙子之在此处现踪,岂不偶然? 这其间一定是有重要原因,才致如此。 说不定与佛令玉-有着关连。 由于这个原因,他决定非来不可。 里许路程,不消多久,即已到了尽头,略又观察片刻便向小峡奔去。 小峡中,一楼巍然,门窗紧闭。 凝神谛听,不闻声息。 试图接近,亦未遭遇阻拦,待断定楼中无人,破窗而入,顿又使这朵武林奇葩猝然一惊! 第十三章 湖面辽阔,无所遁形,翁如松以绝快的速度掠上了孤峡。 出于他意料之外,竟未受突袭与拦阻。 孤峡上,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巍然耸立。 除夜风偶尔掠过外,不闻其他声息。 出奇的宁静,愈发使这个出道不久的少年倍加警惕与不安。 忽然,他若有所悟,暗道:“是了,追魂仙子名列神州十异,那会把我这么一个藉藉无名的后生看在眼中,哼!无垢神僧之徒,岂容别人轻视?我倒非斗斗她不可!” 想至此,豪性大发。 藉着树木的隐蔽,悄悄的掩近阁楼之下。 凝神谛听,阁楼内亦无丝毫声息。 难道她已然离去? 嗯,确有可能。 敢情他已想到,活阎王以及无湖洒楼所遇几批武林豪士,全都奔了这个方向,必然有所图谋。 追魂仙子又怎能在这里呆等? 他虽断定追魂仙子可能已走,但因震于这个女魔头的威名,仍然不敢稍为存有大意。 方欲退走,转念忽又想到。 既然来了,好歹也要进这阁楼看看,否则,将来岂不要叫那小丫头笑我没胆量! 顺手拾起一粒碎石,微凝真力,向阁楼掷去。 “叭哒”一声。 静夜中,声音很响。 证实阁中确切无人,脚下微一垫劲,已自飘身而起,落于楼栏之上。 阁门虚掩,轻轻一推,即向两旁敞开。 阁中的桌椅干净无尘,证明曾经有人打扫过。 如松拢目打量,见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覆一径寸鹅卵石。 想系留条人惟恐风吹落。 这张字条引起翁如松极大兴趣。 凭这张字条,当可窥知隐身此间究为何人? 谁知近前一看,全与所想不符。 不过,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名,却使他有如飘流大海,忽遇明灯。 看官,你道字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看语气好像算定翁如松要来,特意留给他的。 “书呆子,有事我先走了,要想看热闹,速来括苍。” 字条上,简简单单就是这么两句话,但字迹却极娟秀,自系出诸女人之手。 看罢字条,翁如松不由呆了。 自己虽尽量掩藏,依然被人看出身蕴武功,是则这人显非一般流俗可比。 而且,括苍有事,别人想要保密还来不及,何以这人无端泄给自己? 从语气上看,似乎也并无恶意。 这个小姑娘究意是什么身分? 留给自己这张字条,真正用意何在? 他愈想愈理不出头绪出来。 反正从通远镖局那个形似罗信的人口中,知道若梅没有出事这一椿心思就可以暂时放开。 不管留条的用意是善是恶。 即使是龙潭虎穴也要去括苍看看。 有了这个决定,立即赶回客栈,留下一绽银子便乘夜走了。 括苍山脉,南连雁宕,西接仙霞,蛇蜒浙南纵横千里。 奇峰叠岭,飞瀑流泉,更随处可见,险峻之外,尤饶清幽。 这一天约莫二更左右。 半轮明月,高悬碧空,清朗光辉,照耀得山形如画。 如此良宵,如此美景,置身其间,颇有神仙不啻之感。 蓦然间,一声厉啸,划破寂静的空夜。 啸声未落,一座峰头之后,先后转出几道人影。 月光下,几个人的行动,看得逼真。 最前面的一个,脚下已显得踉跄,但仍拼命的奔驰,分明已然受伤,希望逃命。 后面追的一共是三个人。 前面跑的那个人虽然已经受了伤,但为了逃命,脚下依然不慢。 后面追的三个,对于逃的那个,想是必欲得之而甘心,故追得更快 两下里相隔,约有四五十丈远近,就现身这片刻工夫,距离已慢慢缩短。 前面那个显然地形极熟,他逃的方向是奔向一片密林。 这片密片林幅员很广,尽是些松柏耐寒树,虽在冬季,树叶依然十分浓密。 一逃一追,距离虽然逐渐缩短,却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踉跄的身形距离密林已然不足十丈,前逃的那人希望顿生,一似有如神助,脚下竟能忽然加快起来。 后追三人似已看出前面那人的心意,但是两下相距还有二十来丈,要想在进林之前,将那人拦住,情势上似已不可能。 三人中,一个身形瘦小的,似是最不甘心,一声喊“打”,人已藉势;拔升五丈,身形一弓一弹,犹如宿鸟归巢,头下脚上,斜向那人射去,势如疾矢。 前逃的那人想是知道喊打这人暗器厉害,不由转头查看。 等到发觉中计,再想入林,已不可能,索性转身立定,不再作逃走打算,在追逐之时,四个人的身法都快,故无法看清是些什么人物。 这一站定,彼此间的面目都已能辨识出来。 原先在前面逃走的那人,正是在松溪使用金蝉脱壳之计,巧得脱身的华雨峰。 后面追的三人却极陌生。 “华某与三位何仇?这样苦追不舍?” “你自己明白!” 出自那个瘦小人的口中,声音森冷如水。 “玉-已被别人得去,三位也曾在场目睹。” “我知道。” 还是那个冷冰的声音。 “三位之意,实使华某不懂了。” “那要怪你不该在松溪使诈。” “这与三位何干?” “念你也是条汉子,速自断一臂,我弟兄也好回去覆命!” 声音不但冰冷,语气更是凶蛮。 华雨峰听得一怔,微一凝思,不由凛然问道:“尊驾等莫非钟老属下?” “知道就好!还不自作了断,难道还非要我兄弟出手不可?” 华雨峰深知钟霄令山如山,面前三人既系受命而来,不达目的,必不肯罢手的。 但他也是成名的人物,那甘束手被制,听人宰割,因道:“当日情形,华某锦盒出手在前,钟前辈现身于后,须怨不得华某对钟老前辈不敬。” “就因为这样,才取你一肢,难道你还不服?” 华雨峰明知今日已难善了,故意强辩,不过在拖延时间,藉机将伤势暗中略加调整。 现在觉得掌伤并无大碍,适才因保护玉-,与强敌周旋,所消耗的真力也已恢复不少。 与其自残一肢,不如背城一战,遂道:“事实俱在,并非华某故作强辩,如今自残一肢,实难心服。” “那么说,是非要我兄弟出手不可了?” “三位如欲赶尽杀绝,华某也是无法。” 华雨峰乐得拖延一时是一时,拖延愈久,对于自己愈是有利。 因此,他绝不先行动手,但也尽量避免言语触怒对方,而又不太失身分。 “华雨峰,你藉机拖延,暗聚真力,莫道我兄弟不如,但我兄弟受命而来,也作不得主,这么办,你如能在我兄弟手下走过三十招,我毛刚替你担待一时,放你安全离去。” “盛情心领,请!” “得罪了!” 话声中,毛刚右手一挥,一股劲力,遥击华雨峰前胸。 其余二人也同时击出一掌,分袭左右双肩。 华雨峰伤絷未愈,不敢硬接,待三股掌风离身不远,始飘身后掠。 三股掌风相遇,暴出一声巨响,卷起一片烟尘。 华雨峰时间拿捏得极准,退身也快。 但是敌人也非弱者。 就在华雨峰掠退瞬间,也飘身而起,分纵三面又击出一掌。 华雨峰待三人身形扑近相当距离,微一闪晃,便自三人间隙中,脱身而出。 他已打定主意,尽量以轻功身法,争取时间,实行游斗,非不得已不出手还击。 如论武功,华雨峰在未受伤之前,也仅此面前三人中任何的一人略胜半筹。 现在身上带伤,要想安然无事逃过眼前这步劫难,虽然仅仅的只有三十招,怕也不大容易。 果然,他身形甫经脱开三人掌风,窜出包围,脚还立足未稳,耳中已然听到:“再接这一掌!” 声音入耳,强劲的掌风已自临头。 他没想到三人变式这么快! 原来毛刚等三人早已预计华雨峰会有这一手,故进身出掌,实中有虚。 华雨峰钻隙窜出。 毛刚等掌力也含劲未吐,前扑的身形也急剧的下降,脚尖一点地面,同时回身反扑。 毛刚的一条身影,更在空中划一半弧,变为头上脚下,浑厚的掌力,已自罩压而下。 两个同党也配合着毛刚行动,将华雨峰左右退路封死。 华雨峰立足未稳,敌人掌力已分从三个方向袭到,再要闪躲,已不能够。 但他临危不乱,尚能避重就轻。 疾展身形,避开一上一左的两股掌力,亮掌迎击自右袭来功力较弱的一人。 右面这人,不虞他困兽犹斗,竟找上了自己。 一则,这人功力本较弱,再则,他只是配合毛刚的行动,掌力又未用足。 两掌接实,这个人立被华雨峰震出四五步远。 而毛刚居高临下,较易变式。 华雨峰虽然躲开毛刚的掌力正锋,左肩背也为偏锋扫中。 毛刚在三人之中,功力最厚,虽是偏锋,伤上加伤,华雨峰也是禁受不住, “哇”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人也被震得翻滚出去老远。 昏沉中,想到不论失去一臂或一腿,今后都无法再在江湖上称雄,心里一惨,人更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发觉内伤似已好转不少,略一挣动,两腿、两臂也完好如初,并未伤残,不由大奇。 睁眼一看,不自禁的打一个哆嗦。 身旁不远,闭目阖睛,坐着一个比自己还要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中等身材,面如满月,肤色细嫩,有如婴儿,唯一的特点是眉毛特别浓厚,而且是连在一起。 这个形状,他虽然是初次看到,但却闻名已久。 这正是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活阎王的特征,试想他如何不怕? 华雨峰虽然怕极,但并不糊涂。 略一忖想,便已测知,必是这个魔头救了自己。 愈想愈觉所料不差。 现在,他虽然还想不出这个魔头何以忽发善心,相救自己,但玉-已失,也就无所顾忌了。 于是,长身起立,走到活阎王面前,深深一躬,恭谨的道:“武林后学华雨峰,谨谢前辈救助大德。” 活阎王眼睁都未睁,冷冷的道:“用不着谢我,救你只是便于问话。” “前辈有话,尽管垂询。” “玉-何人得去?” “最初现身的,是威镇八方罗信,以后陆续现身的人很多……” “不要说废话。” “直接从我手中得去,是一个青衣少女。” “多大年纪?” “十四五岁。” “什么家数?” “只一招,便将晚辈和罗信击伤,玉-也被她从怀中掏去,故无法看出她的武功路数。” “你刚才说过,出现的人很多?” “是的!” “难道没有人拦得住她?” “她的身法太快,能够一掠百丈,四周的人虽多,恐也拦她不住,晚辈虽也不自量力,追了一程,却被钟老前辈手下人截住,以后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走的那个方向?” “西北。” “老夫正在用人,你可愿效命?” “晚辈想……” “你可是不愿?” 活阎王双眼蓦睁,眼神有若两道冷电,吓得华雨峰浑身一震,他那敢再多说什么。 “限你一月,自去九岭山盘蛇谷报到。” 最后一字语音未落,人就坐着的姿势,已拔升而起,空中一个变式,便向远方投去。 华雨峰也无精打采的走向来路。 夺走玉-者,是否翁如松在玄武湖所见之青衣少女? 何以她也有这高功力? 这两个问题,即可在看官面前揭晓。 且说活阎王问清夺宝之人,所走方向,轻功身法展至极限。 月夜下,宛如一股淡烟,飘忽而过。 他不疑华雨峰所说有过甚其辞之处。 他也不怕那个青衣少女能够跑掉。 他所顾虑的还是恶判官钟霄。 钟霄的手下既然已在斗场出现,这等大事,他本人不会不来。 玉-如仍在青衣少女手中,活阎王自信还有希望得到。 如果玉-已落入钟霄之手,再思染指,就困难得多了。 方向既已失误于前,救人、问话又有一番耽搁,再不快追,真怕再无希望一睹玉-奇学。 在玉-奇学的诱惑下,他一丝真力都不敢再多保留,生怕一步到迟,希望便要幻灭。 就这样赶了一个多时辰。 上弦月亮的光辉,已经由明而淡,空中的雾也逐渐浓厚。 这一切显示着月将落,天已接近黎明。 山径崎岖,甚至有的地方并没有明显的路径,再加上天时的限制,尽管他心里很是着急,也不得不将速度减缓,否则,玉-究竟是什么样子,还没看到,如果不慎而落身涧中,那将要遗恨无穷。 另一边。 恶判官钟霄,果如所料,已经现身,且已随后追去。 青衣少女轻功也极了得,但并不如华雨峰形容得那么高强。 不过,这个小姑娘江湖门槛极精,玉-得手之后,即行遁走。 当时觊觎玉-的人虽然很多,但是都没有她快。 等到这些人发觉之后,起身追赶的时候,仅仅看到一条娇小人影,一瞥即逝。 离开现场渐远,小姑娘方向没变,但已离开正路,直从两旁险峻的地方隐蔽着走。 她这种办法,如想抛开罗信、华雨峰这类高手,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恶判官钟霄已经人老成精了,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事不曾亲身经历。 追了一个多时辰,仍未见青衣少女踪影,便不再盲目追寻。 依他判断,那青衣少女可能已经落后。 于是,他便选一个高地,隐身一旁,注视来路。 过了不久,果然见有一条俏丽人影,远远的,在道路左则,出没在山林树木之间,向他隐身处走来,身法还是真的轻灵快捷。 他不禁为自己的判断正确暗暗高兴。 相度了一下山形地势,看清少女必经路径,悄悄的迎了上去。 那位青衣少女正行走间,忽见一庞然巨物,不声不响地停立进路之上,细一注视,不禁吓了一跳,几乎惊叫出声。 钟霄身高近丈,红发蓝眼,两眼精光如炬,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活似一个山魅木客。 静夜荒山,突然遇见这样一个怪物,不要说是一个少女,就是换上个年轻力壮的壮汉,也难保不怕。 还算她自恃武功不弱,隔着三四丈远,便把脚步停住。“呛啷”一声,三尺六寸青钢长剑,已经撤到手中。 “喂!你是人还是妖怪?” 话声清脆,微微有点颤抖。 “女娃儿,看你轻功不错,想必是高人门下,难道连老夫是谁都不知道。” 青衣少女敢于出口探问,便是看他形相虽怪,到底还穿了一套人的衣服。 如今,又听他居然能说人话,恐惧之心减了不少。 但等听完后半段话语,不由自主的又向后连退几大步。 从拦路人的相貌,想到师长的训示,她已判知这个怪人究竟是谁了。 这一回,她可是真怕了,比真的见到山魅木客还要怕得厉害。 她心里虽然怕极,灵智却还清楚,暗想:“荒山旷野,呼应无人,碰上这个魔头,光怕能有什么用处!” 心一横,再又踏前数步,娇声问道:“老前辈莫非是几十年前的威震武林的钟大侠?” “女娃儿,不要乱动脑筋,给我戴高帽子,我且问你,你师父是那一个?” “提起她老人家,和老前辈还有数面之交呢!” “到底是谁?” “家师上如下黛。” 青衣少女知道师父和钟霄不但没有交情,还是生死大敌,事情逼到这一地步,心知不说也不成,故在答话出口,已暗中行功待敌。 不想事情发展,并不如她想你的那么严重。 钟霄听了之后,“哦”了一声,淡淡的道:“令师和我确是见过几面,但并无深交,女娃儿,老夫念你年幼,赶紧把夺来的东西留下,逃命去吧!” 青衣少女没有想到这个魔头忽发善心,但到手之物,岂能拱于让人,因道:“老前辈要我留下什么呀?” 她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在打着逃走的主意。 “还敢和老夫装佯?” “还是老前辈呢!那么凶干什么,话不说清楚,别人怎能够知道?” “好刁蛮的丫头,老夫就跟你说清楚,留下玉-,不要找死!” 五丈外,一棵老松之上,恰于这时发出一声轻响。 仿佛树下藏得有人,骤然间,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一阵激动,带动枝叶发出来的声音。 这个声音,也只有像钟霄这类功至绝顶的魔头,才能辨别清楚。 顿时间,须发倒竖,双眼怒睁,暴喝一声:“什么人?” 他人长得本极凶恶,这一发怒更觉怕人。 青衣少女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倒被吓了一跳。 钟霄见无人应声,更被激怒,猛向老松树空劈了一掌。 他这一掌是含怒而发,掌势之猛,劲力之强,宛如惊涛卷岸。 那棵老松就像骤遇台风,整个树帽子都被卷飞扬起。 枝叶飞场中,又是一条细小的人影拔升而起,随着被击飞的枝叶,远向十丈之外落去。 “那里逃?” 怒喝声中,钟霄已向那条人影追去。 他已清楚的看出,那条人影也是一个少女,那么威猛的一掌,枝叶都已摧毁,那个少女竟似未曾受伤。 他拦劫玉-,那能容许别人窥伺,何况还是一个武功深具根底的人,如不就此除去,玉-到手,将来也是麻烦的事。 起步追踪,何等快捷。 遽知身起半空,瞥眼见那前面人影,身形已远在四五十丈以外,身法之快,绝不在他之下。 这一发现,愈发坚决他杀人灭口的决心。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 他一掠百丈,自以为除有限的几个老辈人物外,已难觅对手。不料前面那条人影,不但不比他慢,似乎还要比他略快几分。 由于消息不容外泄,以及急强斗胜心理的驱使,他决定要把那个人影追到,毙于掌下。 他自信老眼无花,绝对不会看错,前面那条人影确系另一少女。 更不相信,凭自己轻功竟然连一个少女都追不到。 一大一小,一追一逃,在清朗的月光下,在险峻得几乎无可着足的山壁上,两条身影,起落如飞,晃眼已经出去很远。 青衣少女得了这个机会,那还敢再多停留。 她也不管那个引走钟霄的人是敌,是友,依照师父的指定的目标,亡命一般,向前逃去。 钟霄追赶前逃人影,竟然愈追距离愈远。 他那肯输这一口气。 翻过两个山头,也不得不收势停身了。 月明依旧,山形错综,前逃人影,在此已失去踪迹,即使心有不甘,也再无从追起。 同时,另一意念泛上心头。 蓦然省悟,自己可能中计,立又往回急赶。 果然不出所料,返回原先起步之处,青衣少女也已不见。 羞、怒、气、急,几乎吐血。 百年修为,居然栽在两个少女之手,这叫他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他估料青衣少女去必不远,再又随后追去。 他把所受的气,几乎完全发泄在两条腿上,一个庞大的人影,疾如鹏鸟行空,快比追云逐电。 无怪他要自负,这等身手,当世之中,又能有几人? 行行重行行。 青衣少女果然逃走未远。 不到半个更次,竟然又被这个魔头追到。 不!这样说有些不妥。 青衣少女横卧路旁,被人点了睡穴。 不用说,玉-必然又已转手。 取走玉-的,也必然就是点了青衣少女穴道的人。 说也令人难信,以钟霄修为之深,见闻之广,竟解不开青衣少女被点的穴道。 问讯无从,愈耽搁希望愈少,无可奈何之下,钟霄庞大的身影,再次投入夜色中。 活阎王童威的武功不下于钟霄,何以未见追来。 是他有意放弃了这个机会吗? 不!绝对不是的。 像这种武功、声望俱极崇高,而又野心勃勃的人,对于这个得之可以武林称尊的至宝,怎么肯轻易的谈到“放弃”二字。 他不会放弃的。 紧跟着他就追了厂来了。 他追奔的方向也是西北。 不过,路却走错了。 他走的路,是在华雨峰隐居之处不远的一条通往西北的道路。 而青衣少女所走的路,还要出走十多里后,才转向西北。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何况起足点相差十几里之多。 两条同是通往西北的道路,一在山左,一在山右,隔着一道山领,他又怎么能够追得到呢? 他虽然没有追到玉-,却也没有扑空。 那已是第二天了。 约莫卯初光景,到了一个村镇。 他对于自己这一夜急行发生了怀疑。 如果华雨锋所说都是实在的,自己晚了一个更次,追不上钟霄和那青衣少女,还情有可说。 何以连那些为数不少的二流的角色,竟也一个没追上? 对于华雨峰的话,他并不怎么怀疑。 那是因为华雨峰没有生着两个脑袋,对于自己,没有理由也不敢说谎。 唯一可能的,就是自己把路走错了。 当时由于心急赶路,没有把路线问清,现在是欲速则不达,没的可怨。 他信步走入林中,想吃点东西,再作打算。 这个山村约有两百多户人家,不算大,因是当地的交通要道,吃食店倒有好几间。 拣了一家比较像样一点的,走了进去。 心头不由一阵惊喜。 原来店中已先坐着一位女客,年纪不大,青衣劲装,背上斜背着一支宝剑。 他以为这个青衣少女便是自己所要追踪的人。 胡乱要了一点酒菜,边吃边向少女打量。 身上的尘土并未挥尽,饭菜要得简单,而且吃相极是匆忙。 这种情形分明是经过长途跋涉,还要急着赶路模样,时间、地点、年龄、身分,俱极巧合,愈觉所料不错。 为免引起少女注意,再不敢多望一眼。 他这里一小壶酒还没喝完。 少女已自结帐,匆匆离去。 他也立刻丢了一块碎银,急急追出。 出得山村,走了不远,这才发现,这个山村竟是两路交会之处。 知道自己果已把路走错。 最令他讶异的是,这个青衣少女竟然走入另外一条与自己来时并行的山路,奔向东南。 难道不是她? 何以又走回头路? 她不知道前途正有许多武林高手,欲得她而后甘心? 几个问题倏忽在脑海中浮现,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就在这一个少女与一个老人出村不久,村口又出现了一个蓝衫儒装少年,远远的尾随在前行两人后面。 进入山道,行人渐少。 三个人的步履也逐渐加快。 “姑娘,请暂止步!” 出去十多里路,在一处较为荒凉的地方,活阎王童威紧走几步,将青衣少女唤住。 少女闻声,停步回头,不觉一怔,问道:“老人家可是唤我?” “不错!” 少女向老人细一打量。 显著的一字浓重横眉,使她想起一人,倏感一惊。 “我与老人家素不相识,唤我何事?” “姑娘昨夜可是从此路而来?” “你说什么?” “难道姑娘没有听清?” “我又没疯,干什么昨天来,今天又回去?” “那么不是姑娘,对不起,多有打扰。” 活阎王说完,转身即待离去。 “喂,老人家,你先慢走。” 她原已看出活阎王的特征,避之犹恐不及,这一出声唤止,可上了这个老江湖的圈套,给自己找来麻烦。 活阎王从几句问话中,听出眼前少女似非得宝之人。 但从装束上,他也有个假定。 这个假定使他认为眼前这个青衣少女纵非得宝之人,亦必与得宝之人有关。 少女这一出声相唤,愈觉所想不错。 这个老江湖仍不形之于色,缓缓的转过身来,讶然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少女胸怀坦荡,那里晓得人心鬼域。活阎王这等做作,乃是别有用意,率然说道:“老人家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那个姑娘的?” “就在前面,那个少女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也是穿着一身青衣。” “哦!谢谢你老人家了。” 少女语罢,迳自快步离去。 这一切动作,落在活阎王眼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少女离去,他脸上绽开一丝诡诈的微笑,仍旧在后尾随着。 山径上杳无行人,不虞惊世骇俗,少女心急赶路,已自展开轻功身法,快如巧燕。 正行之间,一团疾风里裹着一个高大人影,飘落少女身前,将路挡住。 少女不愿多事,还想绕越过去。 “丫头,给我站住!” 少女快,这个人更快,仍然拦在路间,尤其是这一声喝,震得人耳膜生痛。 少女这才知道,拦路的人是有意找自己麻烦的。 等到看清拦路人的相貌,芳心又是一阵剧跳,只得强作镇静,和颜问道:“你老人家可是钟老前辈?” “别跟我装佯,我问你,昨夜暗中引我走的,可是你这丫头?” 少女不知钟霄何以生这么大的气。她“哟”了一声,声音拉得很长,接道:“也不怕人笑话,一个成了名的老前辈,问话这么凶干什么?” “少罗嗦!赶快答我问话!” “活见鬼!刚甩掉阎王,又碰到判官,人家才从金陵赶来,谁知道你们昨夜的事?” “你这话可真?” 丽日当空,山路寂寂,并无第三者的人影。 “为什么要骗你?” “你来做什么?” “想开开眼,看看热闹呀!” 她已然认出钟霄,仍能侃侃而谈,似乎比昨夜那个少女胆子还要大些。 “你来晚了,东西已为别人取走。” “什么人本领这大?竟连老前辈都没拦住。” 钟霄被少女说得脸上一热。 不过,他那有如蓝靛的脸,即使有点羞红上颊,别人也看不出来。 “老夫迟到一步,致被逃走。” “老前辈急急而来,想是追那得宝之人?” “不错,你一路可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不要误了正事,老前辈请吧!” “你呢?” “我?” 少女不明钟霄所说何意,被问得一怔,“我”字底下,竟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不想看热闹了?” “东西既已被人拿走,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不看也得看,乖乖的跟着我走!” “为什么?” “丫头,别自找无趣,老夫不再上当。” “呛啷”一声,少女后退三步,长剑已出鞘,看样子,她还想挣扎一番。 第十四章 少女明知不敌,也不甘束手受制,后退三步,横剑待敌。 钟霄那会把她看在眼中,不过,他也没立刻出手。 他看了少女一眼,又道:“丫头,你可是柳如黛的门下?” 少女不虞这个魔头会知道自己底细,闻问,还以为他顾忌师父,不敢向自己出手,因道:“不错,你怎么会知道?” “实对你说,最初得到玉-的人,就是你的一个同门……” “你别做梦,要想拿姑娘作人质,就得问我手中青锋肯不肯答应!” 钟霄“哈哈”一阵大:笑,笑得是那么轻狂与不屑。 少女被他笑得一头是火,顿忘厉害,一震手中长剑,分心就刺。 这一剑是气极而发,剑上已贯足了全身功力,剑尖摇晃出无数银星,上自气海,下至中极,将钟霄丹田附近几处大穴,均罩在剑风之内,玄诡、辛辣、快捷、凌厉,兼而有之,当真是威势不凡。 就这一剑,一般的江湖高手确也难接其锋。 可是她今天所面对的敌人,却是享名已久的老魔头,武功已达颠峰状态,岂是她这一剑所能伤得了的。 钟霄动都未动,待得剑锋临近,微矮身形,信手朝剑锋上一挥。 他仅用了四五成劲力。 少女已自禁受不起。 “呛啷啷”一声脆响,少女长剑已然断成数截,半截断剑也掌握不牢,脱手脱飞,虎口也被震裂,人也被掌风带出几步,如果不是被人扶了一把,几乎滑跌下谷。 “钟兄,久违了!” 这扶住少,正是一路尾随而来的活阎王童威。 他倒真有掳劫少女,作为人质的打算,所以没急于下手,还是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从这个少女,引出或找到那个得宝的。 他早已隐身石后,观察多时。 现见少女眼看就要跌下涧谷,不能再不出来了。 但他又怕因此引起钟霄误会,是以先打招呼。 “不敢当!童威敢是要插上一手?” 钟霄语音冰冷,显然并不愉快。 这个魔头也早就发觉附近藏得有人。 有了昨夜经验,他不愿再打草惊蛇,好在是大白天,也不怕这个人跑得掉,所以一面和少女说话,一面在盘算着,不要再让这人兔脱。 不想出来的,竟是打了多少年,始终也分不出高下的死对头。 他和童威之间仅是意气之争,谁也不肯服谁,不像与费无极、柳如黛一样,有着不可解的深仇。 因此,虽不高兴却也没有立时翻脸。 童威可比他圆滑,而且对于玉-也没有死心,不愿这个时候和钟霄大打出手。 他虽听出钟霄语气不善,并不介意,仍然若无其事的答道:“钟兄误会了!” 钟霄不料他语气竟然这么和缓,不由问道:“难道童兄还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到,玉-既然落在柳如黛门下手中,这个女娃儿大有用处。” 少女原以为活阎王救她,乃是出于善意,不想这个魔头也没安什么好心,“哼”了一声,挣脱活阎王扶着的手掌,不屑的道:“有种就找我师父说话,和我一个做晚辈的过不去,算什么英雄?” “住口!” 钟霄喝止少女,接着又道:“别不知好歹,老夫叫你一道走,是出于一番好意。” “哼,好意?鬼才相信!” 反正她是想开了,一个魔头已经不是对手了,现在碰到两个,看样子,两个魔头大有携手可能,对于自己,更是不利,大不了是个“死”,是以说话也就不再客气。 “你以为玉-还在你那同门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少女听了一惊,活阎王更觉惊讶。 “难道在你手里?” 少女不服,出口讥讽,这也是活阎王急于要知道的事,立即凝神静听,看钟霄究竟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老夫心慈手软,人已到我手中,你那同门就有十条命也早完蛋了。” “钟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活阎王听出蹊跷,不由插口相问。 钟霄倒也爽快,并没隐瞒,便将昨晚经过说出,最后又说道:“起初,我以为将我引走的人必是柳如黛……” “哼,我师父才不稀罕什么玉-,她老人家现在在金陵,根本就没有来。” “不要打岔。” “钟兄不要和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活阎王生怕话题就此岔开,赶紧出声劝解。 “哼,小孩子,小孩子也没有两个欺负一个!” “底下的话,和你大有关系呢!” 钟霄有意逗她,说的可是实话。 “不希罕,爱说不说!” 小妮子硬是口齿不饶人。 钟霄不再理她,续又说道:“等我发觉中计,回头再追,那女娃儿已被人点了穴,弃置路边……” “在什么地方?” 少女听到这里,心中大急,不待钟霄说完,立刻追问地方。 “你不是不稀罕听吗?” “你既存有好意,可给她解开被制穴道?” “老夫算是遇了平生大敌,轻功既然见拙于前,点穴手法竟也解它不了。” “鬼才相信,失陪了。” 少女心急同门安危,话声中,已掠身而起,准备离去。 “丫头,回来!” 钟霄立即将她叫住。 “怎么样,要杀要剐,就快动手!” “真不知好歹!追踪你那同门高手,不下数十人之多,此去前途,必然相遇,岂不平白前去送死。” “好意心领,不劳挂念。” 少女头也不回,随说随已如飞而去。 钟霄望着少女飞逝的背影,摇了摇头,遂又传声告诉她约略位置,及移住的安全处所。 看来这个魔头心性已然改变不少。 少女去后,两个老魔头又相谈片刻,相率向浙赣边境奔去。 不想这一变化却促成了两魔携手,真是武林的大不幸。 两魔离去不久,松树后,又转出来一个蓝衫少年,却向少女追去。 依常情判断,翁如松本该追踪两个老魔,探听玉-的下落才对。 如今,他却追向少女,用意实在令人难解。 难道他已为少女美色所迷?竟置师命于不顾? 抑或两魔联手,使他有所畏惧,不敢向前? 究竟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 少女心系同门安危,也不管白天黑夜,有人没人,一口气就下去了一百多里。 他虽艺出名师,到底年幼,内功修为,火候不够,一个从时辰,一口气赶了一百多里,可以说已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钟霄传声告诉她的话,她已全部听清。 以钟霄的功力,还要跑了将近三个时辰。 当然,钟霄并不是直线前进的,他是边走边搜索那个青衣少女,难免有所耽搁。 即使如此,她估料恐怕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才能到达她那同门出事的地方。 现在,她已娇喘不胜,贴身衣服也已汗湿,觉得再不休息,势非累倒不可。 她拣了一块干净的山石坐下,休息了约有顿饭之久,又再起程上路。 时已未末申初,她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到出事地点,以免天黑以后不易找寻。 走了没有多久,远远的已见数点黑影迎面而来。 入眼即已看清是武林中人,施展着轻身术。 想到钟霄的话,便掩向路边藏起。 转眼工夫,来人已近。 只听一个粗声粗气的说道:“咦!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就在这一带,怎么到了近前又不见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别疑鬼了,快赶路吧!误了当家的事,可吃不消。” 边说边已当先离去。 那个粗声粗气的,想来也是个粗人,听了那个苍老的声音也自随后走了。 同行的还有五个,想是手下人,见为首的人走了,也一声不响的跟着离去。 七条身影瞬已去远。 少女自藏身处走出续又前行。 一连遇见三拨人,都被少女事先发现,巧妙的躲开了。 三拨人,一共有十六个。 少女心想,该再没有了吧? 日影已西移很多。 也许是三次耽搁过久,也许是天色渐晚,心里着急,她再不前进,还有没有人来,立又展开轻功,向前赶去。 刚转过一次山腰,迎面又发现了人。 这回只是一个人,而且相隔又近,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这个人没钟霄那么高大,在一般人中,也要算得上魁梧的了。 这是一个老人,身高七尺,脸色红润,长髯齐胸,灰白相间。 他现少女,初时一怔,旋即朗声大笑起来。 笑得是那么开心。 少女可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为什么要笑,一个箭步,便想从老人身侧绕过去。 “还想走!” 老人见少女要走,笑声突止,挥出一掌,将她逼了回去。 “青天白日,敢敢拦路行劫!” 少女娇声喝叱,把拦路的老人,竟当成打劫的强盗。 老人气得脸色连连数变,半天才暴声喝道:“丫头你把老夫看作什么人?” 这一声喝,劲力十足,显见内功不弱。 少女仿佛不曾觉出,漫不为意的道:“难道你还是好人?” “你少跟老人装疯扮傻,赶快把玉-献出,饶你落个全尸!” “哼,我没冤枉你吧?你自己估量估量看,能比阎王、恶判强多少?” 这一句话她本是随意说出,不想老人还真被吓了一大跳。 老人四下打量一眼,以惑然的目光注定少女,“嘿嘿”几声干笑,才道:“就凭你?” “不信你就试试!” “面对高人,老人倒得领教几手绝学。” 他本被少女的从容态度所慑,心里有些动摇,但禁不住玉-的诱惑,话声中,已向少女拍出一掌。 这一掌拍向了少女的肩井,凌厉之中,暗藏变化。 一道青霞倏然扬起,截削老人右腕。 少女抽剑应敌,快、稳、狠,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人既对少女存有戒心,出掌乃在试探敌人深浅,却也不虞少女应变之快,心中愈增警惕。 撤招后退之中,立也将成名兵器亮了出来。 那是一条十三节亮银软鞭,日光下,闪闪生辉。 少女一招将老人迫落,紧跟着攻出七剑,每一剑都指向老人身前重穴。 老人虽已将兵刃撤在手中,但因软鞭利于远攻,这一被少女欺近身前,除去一再闪退,别无办法可施。 这七剑还真把这存心夺宝的老人逼得狼狈不堪。 尚幸他身手不俗,一经施展开来,吞、吐、撤、放、崩、卷、缠、砸,活似一条银蛇,再加上他人高臂长,三五丈内,均笼罩在他的鞭势之下。 少女经验不足,立又转落下风。 但她身法轻灵,剑术又得名家法髓,闪躲之中,犹能乘隙反攻。 一老一少便在山径上展开一场惊险的搏斗。 两个人各出绝招,愈打愈快。 顿饭之间,两个人已交互攻出一百多招,竟是难分胜负。 老人虽然一时不能取胜,但一颗警惕的心,已慢慢的安定下来。 他已觉察出,少女剑法绵密狠辣,似经过高人指点,但内功真力,不如想像之甚,有许多精奥招式,不能发挥预期的效用。 自己用的又是重兵刃,内力又较少女为经,时间一长,少女必难支持下去。 看清这一点,愈发稳扎稳打,不求冒险急进。 少女也自知难以持久,且已看出老人心意。 她可不愿这样缠战下去。 剑法一变,威力陡增,竟然冒险进招,图与老人同归于尽,不再注意防守。 老人打斗经验何等丰富,少女屡现空门,他都不乘隙出手,反而守得更加严密起来。 一条软鞭,已被他挥舞得似一座银幕,将他那高大的身形团团裹定,真可咨是泼水难进。 少女一轮疯狂攻,终因赶路体力耗去不少,这一加紧施为,愈发觉得后力难继。 空中一连爆出“叮叮叮叮”无数金铁交呜的清脆响声。 没有一剑能够穿透鞭幕,伤着老人。 有几次,长剑几乎反而被那鞭幕振出手的强大力震脱出手。 等她发觉自己这种作为无利有害的时候,已成强弩之末,就是想逃,也无能力了。 老人适时展开反攻,一条软鞭被他使得“呼呼”生响。 生死关头,拼尽余力,少女又拆解了几招,愈发显得不济。 老人精神愈见焕发,鞭法也愈打猛烈。 少女不但已难挥剑御,吓得她惊魂欲出。 一丝笑容浮现老人的面颊。 过去的那么多高手,连阎王、恶判官也在其中,结果竟然仅有自己遇上这个少女,岂非天意攸归? 稍待将玉-武功参透,他心里暗哼一声,到那时谁还在老夫眼下。 他兴奋得好像已成武林第一人物。 “撒手!” 一声大喝,十三节亮银软鞭随着喝声猛向少女手中的长剑卷下。 少女欲待撤招,那还来得及,蓦觉手中一震,长剑已自脱手,飞向半天,人也被带得一个踉跄。 好凶狠的老人,似乎意犹未足,手腕一抖,长鞭猛又反卷而回,直向立足未稳的少女拦腰扫去。 他显然还要杀人灭口。 这一鞭如被扫实,少女纤细的柳腰,势非从中折断不可。 少女自知难逃一鞭之厄,已将又眼闭上。 奇怪得很,此时心里反而觉得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竟然连一点悲哀的思绪都没有兴起。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蓝色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道旁掠出。 竟比猛卷而回的鞭势还要快。 “呼”的一声。 鞭势落空,老人一个高大的身躯,反被自己挥空的劲力带出好几步。 变生俄顷,老人不觉一惊。 定目看时—— 救走少女的,竟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少书生。 他只觉得这个少年骨秀神清,丰神如玉,除此之外,绝不像一个身具丝毫武功的人。 那个少女脸泛青白,正娇慵无力,斜倚在少年身旁,似乎惊魂甫定,现在才想起骇伯来。 这个少年,他搜遍记忆也没有见过。 不过,那条快速的蓝影却使他蓦吃一惊。 他倏然想起,在松溪效外,那个看似被自己幽禁庐山达二十年之久的江枫,曾经唤叫过一个追踪恶判官钟霄的蓝影,叫他师弟。 如果那个女人真是江枫,而眼前这个少年又却是她的师弟,自己今天这一关便很难闯得过去。 但他老于世故,转念又自想到。 纵然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对头的师弟,他也没有见过自己呀! 怕他何来? 想到这里,心里又觉安定不少。 他又惊又疑,仔细再又打量这个突然现身的少年。 少年正也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瞪视着自己。 他已看出,少年目光之中,含有无比的怒火。 一股冷气自脊梁升起,使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他非常讶异一面未识,为什么这样怒视着自己? 难道眼前这个青衣少女与他有什么渊源? “罗信!” 这一声喝,几乎把他的灵魂呼出身来。 他不但更惊,而且更疑。 实在想不通,少年是怎么会认得自己?并毫不迟疑的呼名唤姓。 “想不到吧!我竟会认识你!” 罗信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置答。 “关于你以前的恶行,我只是听说,还不深信,可是今天却让我亲眼目睹!” 罗信心里在凉了半截,敢情过去的事,这个少年全都知道。 他能分辩什么呢? 少年又已接着说道:“我问你,这位姑娘和你有何仇恨?你必欲置她于死地?” 常言说得好:“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何况罗信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角色。 他已被翁如松数说得既羞且怒。 他虽气虽怒,但是理智未失,他又想到适才自己不是也被那个少女唬了一阵,但是动起手来,自己不是占了上风。 这个少年看似比少女武功要高,毕竟年龄有限,何必怕得连话都不敢说。 想定,愤然喝道:“娃娃,休在老夫面前卖狂,武林瑰宝,人人都想据为已有,单单老夫过问不得?” 他这句话仿佛说得还满理直气壮。 “我不管你要不要玉-,我只问你,为什么这样心黑手辣?” “杀人灭口,江湖习见,又非自我开始,何用大惊小怪!” “这么说,玉-你已得手?” “还在那女娃儿身上。” 翁如松一阵清朗长笑。 罗信被笑得一怔,诧然问道:“娃娃,有什么好笑的?” 如松不答反问道:“阎王、恶判难道比你还好说话?如果真在这位姑娘身上,还轮得到你!” “这不是奇怪吗?在华雨峰家夺走玉-的那位姑娘,无论面貌、身材、装束,都和这位姑娘一模一样,难道我会看错?” 他一阵迟疑,喃喃自语,既像问翁如松,又似问自己。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就以你来说吧,和你身材、年龄、装束一模一样,也叫罗信的,据我所知,就不只你一个呀!” “轰”的一声,罗信如遭一记闷锤。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绝无仅有。 这个少年实在太可怕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觉得自己这个人丢得太大。 自己对于这个神秘少年,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 而少年对于自己,似乎无所不知。 忖想至此,一抹杀机笼上眉梢,暗觉少年不除,自己今后实难安枕。 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娃娃,你知道得太多了,可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他不发难,翁如松都不见得会放过他,这一愤不择言,这个苦头吃得可大了。 他还想故技重施,边说边已出掌。 对于翁如松他是恨到了极点,恨不得一掌便将如松击毙。 是以这一掌他已把习而未精的幽冥功贯注掌上,以全力击出,看似虚缓无力,无声无息,却有一股柔韧阴风袭向翁如松胸腹。 这一套功夫是他自洞宫山中得到一部幽冥阴经上所载录的,最适宜未婚女性习练。 但也有例外,男性也非不可习练,条件是必须身具五阴绝脉的人方可。 具有五阴绝脉的人很难永年,但如及早发现,自幼年时,即以幽冥相授,不但绝症可无虞,而且,冥功也能登峰造极。 他既未具备这一条件,又非女性,尤其不是童身,所以阴经到手十年,也不过仅具目前一二成威力。 翁如松身具两种神功,任何一种都可防身有余,岂是他这种浮浅阴功所能伤得了的。 但翁如松此时也不愿致他死命,又知火灵功出手无幸,故舍弃不用,仅用师传心法,挥掌相迎。 还幸他出手留有分寸,仅用了四五成劲力。 就这样,这个老江湖已经大大的吃不消了。 两股掌风一接,有如毒物遇着雄黄一样。 罗信顿感阴风回窜,打了一下冷颤,浑身有如坠入寒冰地狱一般,肌肉痉挛,抽搐不止,骨节也在“格格”的发着暴响。 只片刻工夫,他那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好像缩短一尺。 一任他如何凶狠暴戾,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哼的份儿。 他用企求的眼光望着翁如松,希望这个少年能够慨然放手,解除自己的痛苦。 翁如松也是基名其妙,自己也只用了这一半功力,何以罗信变成这样? 他虽然多少已经领悟出,这种现象可能是两人神功引起的克制作用,却也受莫能助,只得把心中所想的据实相告,并且说道:“这又不同点穴,解开穴道就可无一,本来我还有许多话要向你问,看你这种样子,恐怕也问不成了,这只能怨你心意太狠,自食恶果,但愿你经此教训,改恶向善才好。” 罗信早已痛晕过去,那里还能听得到翁如松这段语重心长的话。 少女一直紧张的注视场中发展。 她真怕翁如松会和她落到同一下场。 怎么也没想到,翁如松信手一挥,便出现场中奇迹。 她简直无法估计,翁如松的功夫究有多高? 她怔怔的望这俊美少年,浑忘自己处身何处。 还是翁如松发现她这种情形,提醒她道:“姑娘,天快黑了,还是赶快救援你那同门去?” “哦!”她好像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去办。 但她并不马上动身,却向翁如松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翁如松俏皮的答道:“我是看到姑娘留条,赶来看热闹的呀!” 少女“咭咭”一阵娇笑,像是想起什么得意的小来,笑得那么开心。 “你叫什么啊,总不能尽叫你书呆子呀!” “翁如松,随便姑娘怎么称呼都好。” “你真坏!” “我怎么坏了?” “早就追上人家了,为什么先前不帮忙?” “阎王、恶判,听了就怕人的,谁还敢沾惹?” “你现在在准备到那里去?” “没胡热闹可看了,只好随便走走。” “跟我一道去不好?”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我叫何小倩,我姊姊叫何小翠,就是那个被人点了穴道的。” “怪不得姑娘这样着急,那么快走吧!” 边说边已挽起小倩右腕,也不征求她的同意,便向前飞驰起来。 何小倩也没挣扎,任由翁如松握着右腕,带着她向前飞驰。 她只觉有一股热力,自腕穴透入,源源不绝,穿经走脉,舒适无比,飞驰的身躯也觉得比自己单独走时,快了许多,好像还不怎么吃力。 她也是名师之徒,还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但她却也惊讶不置。 看上去翁如松比她实在大不了多少,何以他的功力却比自己高出这多? 暮色渐渐掩住山道,伸向远方。 两个少男少女携着手,肩并着肩,奔驰得也愈发加快。 一掠六七十丈,稍沾又起,左右交替,何啻雷电闪空,台风过境。 但见山石、树木向后飞退。 何小倩在翁如松携带下,身轻如燕,根本用不着她费什么力量。 她索性将双眼闭上,陶醉在这缥缥缈缈的意境里。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以羡慕的眼光,偷觑这飞驰中的一对少年男女。 忽然,翁如松将脚步煞住,握着小倩的手也自松开。 何小倩愕然看着翁如松,问道:“怎么不走了?” 发她偷眼看清周围环境,没待翁如松回答,她又“哦”了一声,随即向左侧山坡上掠去。 恶判官钟霄没有骗她,依着他的指示,很快的便找到了何小翠。 这个不幸的少女,被钟霄安置在一棵老松的枝桠间,仍然晕迷不醒。 一日夜间,没遭受到蛇兽的侵袭,已经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倩从枝桠间将姊姊抱下,焦急的在检视被点的穴道。 以钟霄经见之广,武功之博,尚且无法替小翠解开被制穴道。 她又如何能成? “喂,过来帮忙嘛!” 在她意识中,翁如松已成了天人,应该是无所不能。 不是吗?这一段奔驰,路途不近,不便没有疲累,反而觉得先前消耗的体力,在翁如松输功之下也已恢复。 翁如松一面飞驰,一面还能助她恢复疲劳,这是何等功力? 在她纯洁的心灵中,怎不把他钦佩得无以复加。 而且也因为手牵着手,跑了这次,彼此间的距离似乎也已拉得很近。 因此,连客气的称呼也免除了。 他不应该等招呼。 所以语气中,还含有几分嗔怪。 翁如松闻呼走了过去,略一端详。 觉得这一对姊姊,无论是身材、面貌,乃至装束,没有一样不同。 无怪钟霄、罗信会把人认错。 小翠仿佛香梦正酣,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呼吸也很正常。 他先检视一遍裸露在外在的穴道,又诊察了,又诊察了一下脉息,才郑重说道:“令姊丝毫并未伤伤,只是被点穴道在何处,无法看出。” “那怎么办呢?” 小妮子焦灼之情,溢于眉宇。 翁如松安慰她道:“先别着急,据我观察,下手人并未存有恶意,所用何种手法,虽不易看出,但下手绝不会太重,可能一个对时不解自开。 现在天已接近二更,距离一个对时已是不远,与其盲目拍解,无益有害,何不坐候片刻,听令到时自解要好得多。” “到时要是不能自行解开呢?” “那时再想办法。” “你帮忙要帮到底哦!” “那是自然。” 小倩像是得到一层保证,心情才算安定下来。 两个人就在小翠身旁坐了下来。 翁如松惑然不解的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令师为什么不亲自来呢?” “谁知道嘛!她老人家只说金陵还有更重要的事,分不开身。” “什么事会比玉-还要重要?” “她老人家不肯说嘛!” “令师共人几个门人。” “就我姊妹两个。” “贤姊妹想必已得令师真传?” “别笑话人家了,谁不知道你的本事好,噢!你的师父究意是谁呀?” “我师父久绝尘寰,不准我随便提他老人家的名号。” 小倩似乎知道许多江湖禁忌,便不再问。 如果她真要磨着翁如松,一定追问清楚不可。 翁如松面嫩,可能还真的说了出来。 其实,他就是把师门来历说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 他所以要这样做,乃是因为追魂仙子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他还不愿和她们拉得太近。 然则,他为什么又要舍去玉-,追踪小倩呢? 是迷恋她的美色吗? 不,他是另有用意。 他隐伏一旁,听钟霄所说,引起老魔头的也是一个少女。 他使联想到他的胞妹翁若梅。 师门点穴手法,独树一帜,别人难解。 他更怀疑,点倒小翠,夺走玉-的,也是若梅。 因此,他想实地查看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他追踪小倩,便是基于这个道理。 他对小倩的观感,原本无所谓好坏,但对罗信,尤其是沿宫山的那个罗信,却是深恶痛绝,何况解救小倩之闲,更是和她接近,便于自己侦察的好机会。 到达现场,看过小翠,却使他非常惶惑。 小翠被点穴道,虽与师门手法相近,似更玄奥,而且点穴人功力也比乃妹为高。 使他所有的猜想似是而非,不能作肯定的推断。 这种手法他原可能师门传授,试图推解,便他又没这么做。 他想利用这片刻时间对追魂仙子师徒多作一番了解。 然而,他所得到的…… 小倩还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小丫头。 而对追魂仙子仍是一无所知。 武林瑰宝,玉-武功,凡是武林中人,莫不梦寝以求,而思据为已有。 追魂仙子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金陵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使她不克分身? 小倩虽然没有骗他,但是她的答案显然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他已暗中决定,如果可能,还得亲自去金陵一转。 他和小倩又谈了很久,再也得不到他所要知道的事。 而小倩对他却是一往情深。 时间就这样的很快的又过了一个更次。 翁如松所料,果然没错。 小翠的身体蠕动了一下,蓦的翻身坐起。 她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看见妹妹和一个陌生少年坐在身旁不远。 “咦!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睡着了?”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伸手向怀中摸去,脸色立刻变成铁青。 “玉-呢?他是谁?” 她手指着翁如松,面向乃妹发问。 小倩遂将经过详细说出,并代翁如松向乃妹引见。 小翠少不了说一番称谢的话。 翁如松谦逊之后,乘机相问:“姑娘被暗算瞬间,可有什么觉察?” “真丢人死啦,人影未见,声息未闻,仅仅嗅到一股淡淡檀香味,人便失去了知觉了。” “这可能是一种佛门功力。” 翁如松嘴里说着,心里又自活跃起来,但因他未形之于色,小翠姊妹全未觉察。 “现在想来,大侠的推断颇有可能。” 翁如松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大侠”,而且推崇他的,又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他心里在只觉得有些飘飘然。 喜誉恶毁,人之常情,翁如松何能例外,也就因这一声“大侠”,顿使他对这两姊妹增加了少好感,在以后的岁月中,真帮了她们不少忙。 “玉-虽失,且喜人尚无恙,不知贤姊妹将作什么打算?” “还想碰碰运气。”这是小翠说的。 “不,师父说,不论玉-已否得手,都叫我们赶快回去!” 小倩立刻更正乃妹提议,说出师命。 “那么我们只有暂回金陵了,大侠行止如何?” “尚有琐事待理,须便道金华一行,容作后会了。” 小倩似尚恋恋不舍,在乃妹催促下,只得和翁如松依依道别。 翁如松果真谷去金华吗?他现在那有这种闲情。 依他推断,夺走玉-的,若梅的可能性不能说绝对没有。 如果真是若梅,阎王、恶判和其他的高手都在追踪,他怎能不速去接应。 即使并非若梅,师命所在,他也义不容辞,要把这个瑰宝夺了回来。 第十五章 在括苍山中,一条荒凉的山道上,倒卧着一个痉挛的老人,已经人事不知,看上去,仿佛象一具尸首。 西斜的月亮光线已呈昏黄,偶尔吹过一阵冷风,愈显得景象可怖。 山道上,这时又出现了另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头顶上牛山濯濯,一根头发都找不刮,光得发亮,颔下也没有胡须,只有眉毛白而且长,长得将眼睛都盖住了。 还有一个特征,前额特大,活像个老寿星。 这个寿星似的老人,走到那个痉挛老人身前,略微检查了一下,运指如飞,连点了胸前背后几十处穴道,然后一阵推拿。 随听骨骼连声脆响。 痉挛老人瞬又恢复原来高度,喝了一声:“痛煞我了!” 便目睁开眼来。 “不要说话!” 痉挛老人自是罗信,发觉被救,正要称谢。 秃顶老人适时提出警告,继对罗信说道:“你现在仍未脱离险境,快告诉我,你练的是一种什么功夫?以便施救。” “幽冥阴功。” “可有所本?” “有。” “根据什么?” 罗信深怕说了出来,真经不保,但如不说,又惧性命堪虞。 他这一迟疑,没有即时答覆。 秃顶老人似已看透他的心意,微带不悦的道:“信得过我,一个月内,带着你的练功秘笈前往汉阳找我,过期你就不必来了。” 随说随已站了起来。 “恩公……” “记住!少说话,更忌再用真力与人搏斗。” 秃顶老人立刻截住罗信的话,提出严重警告,话完,竟自扬长走了。 看似步履从容,其实走得很快,就在罗信微一犹豫之间,竟自走得没有影儿。 罗信本待把他唤住,据实相告,幽冥阴经就在自己身上,但是老人去势甚快,那还来得及? 方想站起身来,这才发觉四肢竟是酸软无力。略一运息,只觉奇经八脉之间似有万千虫蚁游走。 这一吓岂同小可! 荒山寂寂,冷月凄迷,连想找个挽扶的人都办不到。 不要说,遇见分人准死没活。 就是毒蛇野兽,现在也无力自卫。 总算他恶运未终,终于让他勉强的挣扎着站了起来,一颠一仆,蹒跚走去。 为了性命,连洞宫山都不敢回去,直接取道赣北,迳往汉阳,再颐不得争夺玉-了。 然则玉-究为何人得去? 确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得主本人。 这个人又是谁? 她便是困居山腹,学成佛陀心法,再历江湖的翁若梅。 她困处山腹,念念不忘的便是如何早日脱困,完成师命,然后与哥哥会合,找寻双亲。 纯洁的心灵中,除此之外,别无旁系。 因此,用此极勤。 她资质本佳,又服食过蟾丹朱果,更心无旁惊,静如止水。 几方面一凑合,进境那还快? 这一天,她刚自定中醒来,一眼便看到墙壁之上有了字迹。 字迹既细且小,虽相隔丈远,她已能看得清清楚楚。 开头是这么写的:“当发现此字迹时,佛陀心法已至小成地步,已可离去……” 看到这里,她高兴得几乎从薄团上跳了起来。 但如何才能主了去呢? 他只得耐着心再往下看去:“但如欲具无敌功力,百魔不侵,仍须继续闭关三年……” 她明知任重道远,师命艰钜,如能练到大成地步,对于前途,自多补益,但这悠悠的三年,却非她能等待。 “本洞共有绝艺四宗……” 降魔心法她都顾不得修至大成,其他三宗绝艺,更引不起她的兴趣。 她只想到,赶快找到出路,免得哥哥找不到自己着急。 再看下去,便是通往其他三处,以及直接出洞之法。 出路既得,一刻再也待不下去了。 字其七行,每行九字,但见她右手轻抬,遥空便向中间一字点去。 一阵烟云变幻过后,墙壁上现出一个门户。 她再不迟疑,将佛陀心法放在薄团之上,便向门中走去。 门内是一极长甬道,每过数丈,即自后升起一块石屏,将退路封住。 就这样,她便走出了这个深藏山中的神秘古洞。 在洞里究竟待了多少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到了南昌,一经打听,才知道自己在洞里耽搁了八九个月,端午之约还早得很。 正自打不定主意,该往那里去好? 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玉-出世的消息。 赶到括苍山,已然晚了一步,遂又随后跟踪。 引走恶判官钟霄的就是她,点倒何小翠取走玉-的也是她。 得到玉-,师命已算完成一半,剩下佛令,还得追踪罗信。 想到罗信,她又联想起那个引得她误入岐途的可恶老人。 好个可恶的老人庐山真面目她虽不曾看到,但他的住处,她可是知道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于是,她便奔向九江。 恶判官钟霄凭着他丰富的经验,虽然推断山取走玉-的人,可能就是引走他的那个少女。但这终归只是推断,而非亲眼目睹。 何况引走他的那个少女,身法太快,长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连面目都不曾看清。 天下之大,少女之多,又从何辨别出那一个少女才是取走玉-的那个少女? 他虽然不甘心。 他虽然也立刻随后追踪。 可是,翁若梅身法本就比他要快,得手之后,更无顾忌,去得更快。 他一面要追,一面还不忘左右搜索,自然就更慢得多了。 后来遇见了小倩和活阎王,又有一段时间的耽搁,自然就更不容易追寻了。 活阎王童威只是从钟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连翁若梅的背影都不曾看到。 但他信服钟霄,也更自负。 在他想:“就凭自己和钟霄的武功,如果连个少女都追不到,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服,钟霄又岂是服人的人? 然而,事情偏就这么怪。 一任这两个名重一时的老魔头追出了山区,又何曾看到一个可疑的少女身影? 出了山区,阎王、恶判可瞪了眼。 在山里,只有一条路,循路追踪自无可疑。 现在出了山,道路四通八达,那个少女竟走的是那一条路?怎么追法? “怎么办?”活阎王问。 钟霄沉吟了一阵,断然的道:“去江西。” 为什么要去江西?钟霄没有说理由,活阎王也没有问。 他本业就是盲从的,索性盲从到底,他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对钟霄的信赖上。 因为钟霄似乎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才这样决定的。 扑风捉影,已经是涉茫无稽。 像他们这样盲目的追寻,又如何能有结果。 从此,一度出现过的玉-又神秘的失踪了。 翁如松又比阎王、恶判晚了四个多时辰,到了山口不但没有追到翁若梅,连两个老魔头的去向也无从判断。 一阵晨风使他头脑冷静许多。 他想:“假定玉-得主果是梅妹,她该去向何处?” 他不假思索的便想到金陵,那是因为她还要在罗信处去追寻佛令的下落。 进而他又想到:“如果那个少女不是梅妹呢? 反正副图在我手里,不管那得玉-的是不是梅妹,既然现在把人追丢了,盲目乱闯,徒费精力与时间,何不就此机会先去天台一趟?印证徐振纲所说,是否可靠?” 天台山脉位于浙东,主峰在天台县北,高插入云。 这一天,辰时方过,天绝顶出现了一个蓝衫少年,衣襟当风,飘飘欲仙。 也不知他究竟为的是美景当前,兴致特佳,抑或是经年奔波,了无成就,抑或难伸,忽然间,他引吭长啸起来。 这一声啸发自内心,蕴满真力,只震得气流激转,云雾翻滚,碎石崩落,树叶飘飞,的确有气势磅礴,动摇河山之威。 啸声未落,峰腰下,立刻起了回应。 少年长啸,真气浑厚。 回声尖锐,细如游丝。 少年立知自己这声长啸可能惹了祸,忙凝神戒备,注视峰下回声来源。 这尖锐悠长的回声,响了足有顿饭之久,方始停止,普示见有人上峰。 是留?是走?少年正自委决不下,倏闻有轻微脚步声响起自背后。 脚步声轻得不能再轻,若非功致绝顶,还真不易察觉。 霍转身形,五丈外已立着一个鹤发童颜,仙风仙骨的道长。 近身五丈,方始觉察,少年不由一惊。 这突然现身的道长,不意少年听觉这灵,似乎比少年还要吃惊。 “峰顶啸声,想是出自檀越之口?” “一进兴至,有扰清修,翁如松这厢谢罪!” 原来这蓝衫少年正是翁如松。 他奔走经年,除了得到一幅玉-副图外,对于师父交代的事,可说一样也没有完成。 到了天台,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找到徐振纲所说的那个奇人住处。 攀上峰顶,俯览河山壮丽,不由感触万端。 那声长啸半是发舍胸中抑郁,半是有为而然。 所谓“有为而然”,也不过是因为找不到人,想藉这声长啸把这个隐居天台的奇人引了出来。 现在,人是引出一人来了,但还并未确定这个道长是不是徐振纲所说的那个奇人? 他自觉所答十分得体,慢慢的藉着问答,再探询他的严厉,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要追寻的璇玑客。 “一声谢罪便可轻松卸责了事了吗?” 不想等了半天,这个看似道貌岸然的老道人,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语音之间大有责难之意。 这可大出翁如松意料之外,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其实,这就要怪他历练不够才致如此。 大凡武林中人,隐修之处,最忌别人上门干扰。 他那声蕴含内力的长啸,在道人看来,存在含有轻蔑示威和挑虞的意味在内,请想道人如何能就此算了? 尽管翁如松回答得谦虚有礼,道人仍然认为不满意,故仍发言责难。 这种发展原是极为自然的,道人责难实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这朵武林奇葩经历不广,还不知自己这个举动违反了武林禁忌,被问得脸上发烧答不出话来。 “怎不答我问话?” 道人续又催促,眼神灼灼,看得翁如松十分不自在。 “道长的话,如松不懂。” “如此年轻,也敢惹是生非?” “道长误会了,如松确是出于无意。” “啸声浑厚,想必出身不凡,囚何连一般禁忌都不通晓?” “哦!” “真不懂?” “确实不知。” “殊难令人置信!” “如何才能令道长置信?” “敢于惹是生非,必有所恃。” “如松没敢这么想。” “师长何人?” “奉命不得外泄。” “难道见不得人?” 一再解释不听,又复咄咄逼人,翁如松少年心性已渐渐不耐,这句话无异火上浇油。 但见他眼暴精光,剑眉上挑,大有出手之意。 到底他随无垢上人十年,内修功夫极深,何况此来原在找人,如果眼前道长便是璇玑客,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这样一想,甫要发作的怒火又可强捺了下去。 “道长不必一再相逼,如松此来,确有要事。” “果然是寻事而来的!” “道长又误会了,如松旨在找人。” “找什么人?” “道长名号可否赐告?” “只说你要找何人就够了,不必多问。” 翁如松本想用道人适才侮慢师父的话回教过去,一想不妥,那么做,真像是找事来的了,遂道: “如松奉有师命,访寻璇玑客,道长可有所知?” “知道。” 这个回答翁如松听了,有如困处大漠发现甘泉。 寻访了将近一年,如今才算有了一点端倪,内心的喜悦,不言可知,于是又问:“璇玑客现在何处?恳请道长明白赐示。” “那有那么容易!” “道长之意……” “得有相对条件。” “但有所命,无不努力以赴。” 道人看了看翁如松,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胜得这双肉掌,一切奉告。” 说了半天,让翁如松着急万分,原来竟是这么一个条件,这个道人倒是奇怪得很了。 “道长能否另易所命?” “你是看不起我?” “如松不敢。” “难道怕胜不了我?” “也不是这个意思。” “究意为了什么?” “不敢冒犯长者。” “有这句话就够了,要想知道璇玑客的消息就赶快出手。” 翁如松细一回味,道长自现身后,所说的话几乎都是含有激使自己动手的意思,既然非此不可,只有得罪了。想定便道:“长者命,不敢辞,如松放肆了!” 语声中,一式童子礼佛,亮开门户,双掌合什,往外一分,“呼”的一声,一股强劲功掌力直向道人胸前撞去。 道人现身峰头,显示功候极纯,面对如此强劲对手,翁如松那敢大意? 这一掌他只用出五六成功力,意在试探道人修为究属如何。 觑得掌风临近,道人方始挥袖相迎,嘴里并还说道:“早该如此。” 两股劲力相撞,震得两人全都退了两步。 自然,道人迎击似也未尽全力。 一招相试,互知深浅,立刻放心抢攻,争取先机。 十余招手,翁如松已自觉出,当面道人实是自己下山以来,所遇唯一劲敌。 道人对于翁如松,更是暗中惊服不置。 招式精绝,还可说是艺出名门,难道小小年纪内功也深厚如许,以自己百年修为,竟然战来旗鼓相当,岂能说不是奇迹。 一老一少,愈打愈为谨慎,稍沾即走,招式全都不敢用实。 刻许地光,交换已不下百十余招。 慢慢的,两个人己慢而快,快得只见两条人影飘忽往来,已难分清敌我。 天台绝顶,顿为劲风所笼罩。 翁如松为欲得璇玑客下落,进而完成师命,志在必胜,连师嘱不准轻用的如来七式也施展出来,牟尼禅功也贯注掌力之中。 每一掌都有千钧之重,每一掌都能裂石开山。 道人为保百年声名,也是绝招百出,融昆仑山、武当道的绝学于一炉,铁袖如钢,劲力山涌。 显然的,道家罡气,道人也极深火候。 这真是百年难提一见的精彩搏斗。 但见劲见激烈,碎石溅飞如雨。 激战中,翁如松已有所觉。 师门绝学,似为道人所熟知。 因此,在每抽招换式之间,每能洞烛先机,加以封拦或化解。而自己对于道人所用招式则茫无中,全凭着灵敏的身手适时拆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一发现,立刻了然自己已立于不利地位,如不改弦更张,最后落败的还是自己。 师门威望固不可因我而损,师命能够完成与否,亦端赖此战胜负而决。 一念及此,顿忘得害,连道人何以通晓师门绝学,彼此有无渊源,都不去深想,竟把火灵暗中运聚起来。 “道长,请留意了!” 朗喝声中,一式神炎天降随掌发出。 倏见一团烈焰随掌涌出,“呼呼轰轰”直向道人卷去。 且幸喝声先出,道长已自留意,虽知翁如松必有秘招施出,却没想到竟是自己从未一见的功力。 还算自己修为功深,事先又已有准备,一面将护身罡气十成发出,一面疾展身形,火速闪避。 就这样,也把这位遁世高人吓了一跳。 同时翁如松也听到有人呼唤:“松弟,不可鲁莽!” 经过湖口,两个多月的潜修,翁如松的火灵功又自有了进步,但还没到收发自如的地步。 故虽听到有人相唤,声音有熟悉,但想回掌势也不已不能如愿。 不过,经此一来,第二掌却没再发。 道人虽将烈焰躲过,果树山花却被烧一大片。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矫健人影也飘落在翁如松面前。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引导翁如松前去莲花山,而又神秘失踪的贾芸。 “芸哥,那天你到那里去了?找得我好苦!” 翁如松见到贾芸大喜过望,立刻追问当日发生的事。 “别忙谈这个,让我先介绍一个人。” 随说随用手指着那个已然走身来的老道人说道:“这是家师,道号乐天羽士……” “侄儿狂妄,还请师叔多多担待!” 翁如松不待贾芸话完,已自向乐天羽士请罪。 敢情这乐天羽士与无垢上人亦相交极笃,翁如松也听师父提起过。 乐天羽士立即将翁如松欲跪的身形拦住,微笑着道:“有意相试,何罪之有?此处非谈话之所,随我来吧!” 老少三人相继攀下峰头。 乐天羽士师徒隐居之处在一片松林之中,因地制宜,设有颠倒五行迷踪阵。 匆促中,翁如松如何容易发现。 这位隐世高人待二小坐定后,率直地说道:“乐天羽士是我出家后的道号,未出家前,江湖中人称我为璇玑客。” 翁如松“哦”了一声,两只大眼怔怔的注视着乐天羽士,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芸却嚷着说道:“师父坏死了,既然您就是璇玑客,为什么让我和松弟前去莲花山?” 想是师徒俩相处随便惯了,贾芸的话,乐天羽士并不介意,依然含笑说道:“傻孩子,不叫你们去趟莲花山,怎么能另有奇遇?” 翁如松又“哦”了一声,这时的他简直真像个傻小子了。 乐天羽士看着他那呆怔的样儿,又道:“也许你很奇怪,令师既然与我相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我的住处。” 是呀!这正是如松现在所想的问题,不由凝神聆听。 乐天羽士又道:“在此之前,我们几个老人曾一度晤面,详情一时也难尽述。 总之,这种安排是当时共同决定的,用意不外在养成你的独立处事的能力,不如此,也无法促成你们的各种奇妙遇合。” 翁如松至此恍然顿悟,于是问道:“关于佛令、玉-,不知如何着手,方能早日得到,尚请师叔明白教示。” “一切机缘要顺其自然,不可强求,不过时机也快到了……” 语此微顿,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向翁如松问道: “你刚才最后一掌可是从璇玑洞得来的绝学?是一种什么功夫?” 翁松据实将当日经过从详禀述,到于受呼延靖之托,代他物色传的事,则略而未提。 乐夭羽士想了一想,说出下面的一段话来。 “那已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我当时出道不久,遇着一位昆仑派师执前辈。 那位前辈传学善记,嗜武若狂。 各家各派之学,无不熟知能详,这样他还不能满足,足迹所至,国内名山大川,游历殆遍,以搜求各种绝传的技艺,着了一部武术搜奇。 那位前辈对于我赏识有加,指导了我不少练功秘决,那本武术搜奇,因而也看过一遍。 关于火灵功,那本书上也有记录。 大意是说,这种功夫源出殷末周初一位女修士之手。 这位女修士曾位纣王抗拒周兵,嗣为一高僧引渡,转入佛门。 因此,这种功力兼具佛、道两家之长,与你师门所传应属并行不悖,你不妨将两种心法合并研练,去其火爆,存其真如,可能比现在的效用还要大。” 翁如松听了这段近似神话的叙述的,再一默想真经末段所录,心领神会,狂喜的道:“师叔你说的可能不错,附录上也是这么说的,火灵功练至极限,无声无息,亦无烈焰。 侄儿初学不久,想是功力未纯,才随掌有烈焰喷出,今后当本师步指示,合并潜研,以免多伤生灵,有违天和。” “能有这般存心,天必佑你,可与芸儿稍作盘桓,明晨前往金陵,对你图谋的事或有助益。” 贾芸领着翁如松出得松林,找了一个风景幽美的地方踞石而坐,详叙别后经过。 原来他当日找到璇玑古洞,被一股奇妙的音乐吸引,不由自主的走进古洞。 他走的中间偏右的一条通路。 这种声音祥和美妙,令人浑忘一切。 他街着这个声音,见到一位妙龄女尼,宝像庄严,在吹着一去洞箫。 “就是这支箫。” 随说随从腰间解下来去洞箫,递给翁如松。 箫长二尺二寸,色作黝黑,似为金属制成,入手冰凉,侵人肌肤。 如松略一鉴赏,递给贾芸,听他继续说将下去。 “女尼见我入洞,即停止吹奏,看了我半天,说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当时听,不解何意? 她也没作解释,便把我留在洞里,给了我一本箫书,要教我吹奏之,箫声一止,我便想到了你,自是不肯。 她仿佛有如目睹告诉我,说你另有遇合,不必替你担心。 奇怪得很,她说的话好像具有一种魔力,使人无法抗拒。 这样,我便留了下来。 她不但教我吹奏,还教我一种内心法。 她说:‘这种心法与箫谱相输为用,也就是说,这种仙功心法愈是精纯,则谱出来的调子效用愈大。’ 一再叮嘱我要好生学习,将来用处极大。又说不学好箫谱,绝不放我出来。 我见她对我毫不防范,几次试着想逃出来,结果都归失败。 转来转去,仍旧回到她的面前。 没有办法,只得收敛心神,随她认真学习。 直到月前,她认为我已小有成就.才放我出来。 临行的时候,送给我这去洞箫,叫我回来继续研练,并且还托我替她完成一椿心愿。 我因感她相待之情,请问她的法号。 她说:我将来自会知道。 我又问她的心愿,究意是什么? 她说:救一个人,渡化一个人。 救什么人?渡化的又是那一个?这回我想她必然会告诉我了。 谁知追问之下,她仍然说,一切不必多问,时至自会分晓。 她说的的话似乎含有无限禅机,直到现在,我心里还是一团谜。” 翁如松接着也把呼延靖的奇异之处,说给贾芸听。 两个人细一推详。 这个女尼必也是一个奇人,而璇玑古洞还不知蕴藏着多少神秘。 从而,他们也领会出,深山大泽不乏能者,所谓的武林十异,不过时常行走江湖,为人所知,至于一现即隐,或根本没在江湖上走动过的奇人异士,还不知究有多少。 一窍通,百窍通,这两个机遇不凡,聪颖无比的少年,不自禁的各生警惕,觉得自己所学,实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必要。 翁如松遂要贾芸将所习内功演练给他看。 他们坐处正当一条瀑布之侧。 贾芸情不可却,微凝功力,双掌缓缓向瀑布推去。 两股雾般的寒飙,自贾芸掌心发出,触及水面,顷刻即结成一层坚冰。 这种功力正好与翁如松所学相反,类似雪山派的玄冰神功,似乎威力还要更大。 贾芸又吹奏了一曲箫谱,听得如松心平气静,百念皆消,似乎不想置身武林,争强斗胜。 一曲奏完,翁如松还在回味无穷。 贾芸续道:“谱名十绝,可杀人,亦可助人,只是我功力现仍不够,师父还要我继续再练半年,不然,明天我真想和你一道去金陵呢!” 翁如松原有邀约贾芸相伴前去金陵之意,听了这句话,只有把原意打消。 两个少年促膝倾谈,仿佛心里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天已向暮。 结伴之意既然落空,多事逗留,反而妨碍主人师徒用功,晚饭之后,翁如松便向乐天羽士告辞,连夜上道。 临行的时候,乐天羽士告诫他:“人言不可尽信。” 要他遇事深入观察,细心判断。 他虽然还不能领会这位师执前辈告诫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此语必有用意,是以唯唯受教,切记在心。 白天台赴金陵,杭州是必经之处。 西湖十景,暇迩闻名,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忽然动了游兴。 虽然,乐天羽士告诉他:“金陵之行,或与所谋有益。” 他已存注于心,但另外一句:“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他也没有忘记。 既然不可强求,又何必急急赶路? 他原可展尽轻功,当夜便赶到金陵。 现在,他既有游湖的打算,脚下可就慢得多了。 在他说,已经算慢得多了,但在别人眼中,他还是像一阵风似的,倏然间,就过去得很远了。 好在夜静更深,行人绝迹,倒也不怕惊世骇俗。 天亮不久,他就到了杭州,既不想落店,酒楼又没有这么早就开门的,索性迳往湖滨,打算雇条船,把一天时光全都消磨在烟水之间。 天下事无独有偶。 当他到了湖边,已有一条船开向湖心。 游湖本是极为平常的事,实在没有值得注意的必要。 但因那条船刚驶出不远,船上的人他已一眼看清。 船上坐的是两个老头子,长衫便履,类似绅士,看过一眼,也就放过一边,自顾和船娘谈起交易起来。 他没注意老头子,老头子却很注意他,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个够,他因只顾和船娘讲话,这种情形却没看到。 他问清船上有火,给了船娘几两银子,买鱼、买酒、买菜,看样子这一天他都不想离开船了。 船娘先给他泡了一壶茶,迳去买菜。 等到开船的时候,先前那条船早就没了影儿。 他只是慕名而来,什么平湖秋月、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应该什么季节,什么时间,欣赏那处风景贴切,他全不知道。 一任船娘划的那里,便算那里。 江南春早,正月底,柳树已自萌芽。 苏堤洞岸,绿意盎然,远望如烟似雾,别饶意境。 这在他一天游程中,认为是最满意的一处。 另外一个现象命名他注意的,但是游人的出奇的少。 其实,他又那里知道,湖上春寒,还没有到游览的季节呀! 穿过苏堤,已是外湖,除山水外,别说是船,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这个孩子反而觉得这里较好。 为什么? 他走不和名山胜水,看过不少奇境美景。 在一般人眼中,胜道不衰的西湖,在他看来,烟火气太浓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像这种半因地势,半经人工培植出来的景致,自然不能与大自然相媲美。 简单一句话,他游兴索然了。 他要养息一下精神,准备夜来赶路,这里清静,天好打坐。 他叫船娘停泊湖心,便行起功来。 外湖较冷,这是船娘的感觉。 是不是真的外湖要比内湖较冷,抑或是心理作用,她也弄不清楚。 营业淡季,难得有人雇船,好不容易碰上这样一个阔少,又肯花钱,天冷,多穿件衣服问题也就解决了。 船娘依言,停泊湖心。 翁如松似己进入定中。 他人本长得俊美.看着翁如松,无端的脸红起来。 她欣赏翁如松,也许像男人欣赏美丽的少女一样,心中起了涟漪。 傍晚,风渐大,船也有了波动。 翁如松静坐如故。 船娘不敢惊动他,因为他曾事前叮嘱过。 意外的,应该说是非常意外。 这个时候,竟然有船也驶向外湖,而且有四条之多。 这四条船笔直的向翁如松坐船驶来。 显是居心叵测。 一场风波即将欣起,从而也揭穿另一谜底。 第十六章 四条船上,坐的全是武林人物。 从他们肩头露出的兵刃,可以这样断定。 早晨游湖的那个老头子,赫然也在其中。 其实非常明显了。 他们将不利于翁如松。 船渐渐驶近。 船娘的脸色,羞色已褪,代之而起的是惊惧的青白色。 她虽不全认识他们,起码也认识一半。 这些人都是杭州城的瘟神太岁。 谁惹了他们,准保鸭飞狗走,性命全完。 “公子,公子!” 她再顾不得他的叮嘱,悄悄呼唤,声音已有些颤抖。 翁如松没有反应。 来船更近相隔已不足十丈。 呼叫不应,她只有开船,以求躲避。 “臭婊子,你敢开船,等会有你的乐子!” 来船上,已传出粗鲁的喝骂声。 要在往日,这声喝骂绝对生效。 今天船娘似为翁如松丰神所陶醉,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对于来船喝骂,竟似充耳不闻,掉转船头,飞也似的逃去。 船娘生长水面,靠划船养生,驾船的技巧,自然娴熟不过。 可是来船驶船的也是能手,她这种希望显然就要落空了。 因此,她逃的快,后面追得更快。 四条船已经成扇面分开,每船相隔两三丈。 她想转向都不可能了。 两下里的距离在逐渐缩短中。 “臭婊子,看你还往那里逃?” 她可是真急了。 “公子!”竟不计后果,大声喊叫起来。 翁如松还是没有动。 追船更行迫近,已追五丈之内,而且距离仍在继续缩短中。 “臭婊子,你是在找死,那小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要这么帮助他?” 怒骂声中,追船上,蓦然窜起一条高大人影。 这条人影拔高三丈,式化苍鹰入海,斜向翁如松坐船扑去。 眨眼之间,已临翁如松坐船上空,立又劲贯双掌,猛向船娘劈下。 身法、掌力,都非庸俗身手。 距离头顶丈余高下,船娘已感劲风压体。 船娘居然仍能镇静不乱。 不知是否巧合。 船娘左手贯力,将舵蓦向外推,右手中桨亦同时加力前划。 翁如松听坐一条小型游艇,蓦然转向右前方,箭一般疾,窜出一丈多远。 来人身手再高,事出意外,力已用尽,再想变式,那还能够。 “扑通”一声。 一条高大身躯立即沉落水中。 四条来船并排前追,横广不下十丈。 翁如松这条游艇,这一改向右前,虽将燃眉之急解去,而最右一条追船仍笔直前进,这一来,两下距离更为缩短,已不足两丈。 游艇离岸,尚有百十丈远。 虑于这种情况之下,船娘智计俱究,暗想自己必要时尚可藉水逃生。 游湖相公一落人手,性命便告完结。 空费力一场,人没救成,自己也不能再在西湖存身了。 “还不停船!” 喝声来自右面船上。 想是考虑到自己人落水之鉴,船上的人已不敢冒昧行险,出声吓阻了。 船娘虽仍不甘束手被擒,但离岸这么远,追船已近,就是想逃,也有力不从心之感。 偷眼向翁如松看去。 不知何时,他已自醒转,正在向自己微笑。 心想:“真是不知死活,就算你会点武功,人家人多呀!” 不过,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没说出口来。 她不说话,翁如松反倒不甘缄默了,他道:“姑娘高义,在下心领,请把船停住,让我问问他们。” “你说什么?” 船娘似乎没有听清翁如松的话,讶异的问。 “请姑娘把船停住吧!” “臭丫头,客人已叫停船,你还敢强作主张?” 右面的船已经追到一丈以内,稍具武功的人都已能跃了过来。 船娘知再逃已是无益,索性将船停住了。 左面三船瞬即划了过来。 将游艇四面围定。 翁如松从容不迫,先将船娘唤进舱来,然后朗声问道:“那一位是负责人?” “小子,有什么话,冲着老夫说吧!” 发话的正是早晨游湖二老之一,翁如松看着似乎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我与尊驾素不相识,湖中追逐,特命老夫相请至庄一叙。” “贵庄主高姓上名。” “到了庄里,就知道了。” “在下有事在身,恐怕有负贵庄主厚望了。” “这可由不得你!” “这倒奇了,去不去,我自己不能作主?” “你说的一也不错!” “凭着什么?” “你难道是瞎子?” “名胜区域,还敢行劫不成?” 老者“嘿嘿”笑道:“打劫谈不到,强请罢了!” “如果我不去呢?” “李三,过去开船!” 老者自恃人多,不再理会翁如松,强命手下过去开船。 一人操舟大汉,应声便向翁如松船上跳来。 “回去!” 眼看李三已快落上船头,如松信手一挥,又把他那个庞大身躯给挥了回去。 “小子还有一手,老夫来了。” 翁如松露了这么一手,功力不弱。 老者知道非自己出手不可了,喝声中,已向翁如松船上跃来。 他自负武功极高,打算先把翁如松制住,再带回庄去。 李三是个手下人,又是奉命行事,翁如松心存厚道,只用了一二成功力,把他挥退,并没痛下煞手。 老者错估翁如松功力,以为不过如此,故敢跃身过来拿人。 他这一轻敌躁进,可吃了大苦。 对付老者,翁如松可不敢掉以轻心,同时他见老者来势太猛,不知自己与老者功力,孰强孰弱? 最大的顾虑是他不会水,觉得不能让老者抢上船来。 是以,他几乎已贯全力,迎着扑来的身子,双掌向上找去。 老者见翁如松对自己也敢用掌相抗,霜眉一坚,也结贯了几成劲力,双掌下压。 即使他贯足全力也未必是翁如松之敌,这一轻敌,那还不大上其当? 但听“砰!喀嚓!”两声大响。 老者一个削瘦的身子已被击飞,远向五六丈外湖面落去。 同党欲救不及,老者已坠入湖中,湖面上立刻冒起一片鲜血,人也未见浮起。 显然的,老者不但落水,而且也已对掌受伤。 翁如松所坐的游艇也禁不起这种大力的震荡,船底裂了一大块,湖水及时汹涌灌入。 四条来船,已有一条向老者坠水之处划去。 其余三条上的人也都把兵刀亮出,船出向外退了开去。 这情形十分显明。 翁如功力之厚,已使来人震惊,自忖均非敌手。 但离岸尚有百十多丈,翁如松游艇已坏,于理已不能走,且也不能久持。 他们把船退到五六丈外,采取监视态度,既防翁如松抢船,又存下侥幸心理,想等翁如松游艇沉没,不用费用就可捉到活的,回庄请功。 船娘看看破船,又看看翁如松,心里是又惊又喜。 惊的虽,游艇已坏,敌人环伺,离岸还有那么远,怎么样才能度过目前难关? 喜的是,自己没有看错,这个文弱相公果然是武林中人,武林之高,迥出想像之外,如能结识此人,对于自己将大有帮助。 翁如松似已看穿她几分心事,徐声说道:“姑娘,连累你了!” “相公不要客气。” “姑娘在这里已无法存身,还什么亲人?容在下稍尽寸心。” “先别忙谈这个了,你看船快要沉了,怎么办呢?” 就这片刻工夫,湖水已涌入半舱,还在继续猛往里灌,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得沉没。 翁如松好像熟视无睹,还在慢条斯理谈这谈那。 船娘如何不急。 翁如松已成竹在胸,只因尚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即刻采取行动,闻问,遂道:“姑娘不必着急,在下已有离去之法。” 说完,即又转对一船说道:“看你们今日行径,可见平常为恶惯了,姑念初次相遇不忍不教而诛,记住了,如仍不知悔改,再碰上我,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这条船正是拦在离岸最近的这一面。 那个没有动手的老人正在这条船上。 他已答了话,道:“小子,你先别得意,等你游艇沉了,有你好受的。” “你以为这就把我困住了,不给一点颜色你们看也不知少爷的厉害,看掌!” 掌随声发,划空生啸,凌厉劲风,带起一片浪潮,无数水花,遥向敌船击去。 匪党大惊,立即掉转船头,向旁避去。 水中运动,那有掌风快速,避过船,船尾被击正着,碎去一角。 贼党似已有人被浪潮卷入水中,船也在湖面打起旋来。 翁如松气氛时机更不怠慢,取过船桨,劈裂再块,握在右手,左手将船娘挟起,足点船头,藉势冲霄而上,恍如一片蓝烟,呈一弧形,远向四五十丈湖面落去。 右手碎奖,立刻甩出,稍沾即起,两个起落,已达岸上。 红日已落,彩霞满天,掠上湖岸,已是暮色苍茫。 船娘手理头发,笑对翁如松道:“公子,你好俊的功夫!” 先前在游艇上时,与敌对峙,他还能沉得住气,此际,却急急问道:“姑娘家住何处?还有什么亲人,须急速通知?及早避开,如容匪党上岸,就麻烦了!” 船娘与翁如松恰好相反,这个时候她倒不慌了。 不过,脸上却笼上一片黯然容色,惨然说道:“我是只身幸逃虎口,就住在船上,随身只带出一个孩子,已两岁大了。” “寄养何处?” “灵隐寺!” “灵隐寺?” “嗯!” “大嫂想也是我辈中人,且必有一段悲惨身世,先把孩子取回,一切慢慢再谈吧!” “他有病。” “什么病?” “据灵隐寺道悟方丈说,他是五阴绝脉,恐虽长咳,谢氏一家,只余此一点骨血,偏又生得这个绝症,苍天也太无了!” 说到伤心处,船娘不禁流下泪来。 “真是五阴绝脉?” “道悟方丈那么说的。” “大嫂不必悲伤,如真是五阴绝脉,我倒能治。” “真的?” 船娘似乎还不大相信,但眼泪已止,脸上充满希冀之色。 “走,大嫂,领我去看看。” 彩霞已退,暮色渐浓,两条身影沿湖奔去,瞬即消逝暮我台。 灵隐寺道悟方丈乃出身少林,为少林掌门道本禅师之师弟,船娘为其世交侄孙辈。 船娘避祸来到杭州,即托庇于这位高僧。 灵隐寺始常来灵隐寺,僧人俱多相识。 知客见两人形色匆忙,知有要事,忙引导二人迳赴方丈室。 道悟方丈察言观色,已知发生事故,即问:“灵姑,有何意外?” 谢灵姑遂适才遭原原本本向道悟禅师说了,并且向禅师引进了翁如松。 道悟仔细向翁如松端详了一阵,念了一声佛号,才道:“小施主福泽深厚,魔难也很多哩!” 翁如松谦逊了几句,并请禅师指引迷津。 灵姑恐牵累灵隐寺,忙将来意说出。 老禅师徐徐言道:“不要慌,也不要怕,老钠乃劫数中人,想逃也避不了的,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呢!” 灵姑见这位世交长辈这么说了,不好再坚持己见。 只听老禅师续又说道:“翠湖山庄乃天运帮东南分坛,庄主摘星手费羽乃是分坛坛主,该帮实为元朝廷卵翼之组织,专为胡虏网罗武林高手,以为驱策,不甘屈服的一律格杀。 灵姑一家,便在这种阴谋之下被害的。” 翁如松“哦”的一声。 道悟禅师这段话给他破解了不少疑问。 老禅师对于翁如松的惊“哦”有如未闻,接着道:“自然,被害的人,绝不止灵姑一家,凡是稍具头脑,不肯盲从的人,在猝不及防,众寡悬殊之下,能不被害者几希,灵姑能够逃得活命,还算不幸中大哩!” 同是僧人,少林掌门道本的猜疑顾忌,与道悟的热诚豪爽,简直有云泥之判。 翁如松对于道悟不禁由衷起敬。 同时,以一思全,自家、魏家的被迫害,可能都是出自天运帮的阴谋策动。 为了证这一推断,为由问道:“禅师,天运帮徒与一般武林健者,如何加以区别?” “很难,很难!不过较有职司地位的人,均持有该帮的骷髅令。 骷髅令系一金属牌,上刻骷髅头,背后则印有号码,此牌分金、银、铜三种,以定职位,以及武功高下。” “像费羽这样的人,应持那一种令牌?” 道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杀害大嫂全家的凶手是谁?” 灵姑的身分现已尽知,由于同仇敌忾,翁如松颇有伏义除害之心,是以这么问。 “老衲曾暗入费庄数次,未能探知有关灵姑的事,以老衲之见,欲正本清源,只有将天运帮彻底摧毁,方是正理。” “禅师高见,如松敬佩无以。” “老钠身许佛门,唯有‘嗔’念,尚未能戒除净尽,倒叫小施主见笑了。” “佛祖也曾说地‘杀恶人,即是善念’。禅师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襟怀,即见佛心。” 道悟连声诵佛不止。 翁如松又问:“翠湖山庄建于何处?” “净慈寺后山林中。” 翁如松侧顾灵姑道:“大嫂,你等我片刻,我想到天运帮东南分坛去看看。” 灵姑蛾眉微蹙,关切的道:“如弟,人单势孤,还是不要前去涉险的好。” 灵姑还想拦阻。 道悟禅师已接着道:“去是不妨,如被发现,切记不可恋战。” 翁如松又问了一下路径,作别自去。 翁如松去后,灵姑深怨道悟,不该鼓励翁如松前去涉险。 道悟微笑地说道:“这个孩子紫气已透华盖,纵有事故,也必有惊无险,未来清澄武林,光复故土,说不定要落在他们这一辈年轻人的身上,不让他多历练,怎么能成?” 遂唤来小沙弥,领着灵姑去看她的孩子。 且说湖上四船匪徒,见翁如松挟着一个大人,只利用两块桨叶,便能飞渡百丈湖面,这种功力,他们见也未曾见过,那还有胆再追 匆匆将落水之人全部救起,除对掌受伤老者已奄奄一息之外,其余的人只是喝了几口湖水,尚无大碍。 返回分坛,已然天黑多时。 副坛主双手金枪华雷,据报大怒,立刻如何香主以上人员,大厅议事。 华雷人如其人,性情非常暴烈。 他大发雷霆,是有道理的。 一方面,总坛护法金翅鹏聂晓峰正在分坛作客,去了十几个人,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没收拾下来,当着聂晓峰的面,显得分坛无人。 另一方面,分坛坛主摘星手费羽,恰有事外出,这件丢脸的事,偏巧让顶他上。 他性情本极暴烈,试想如何不气? 分坛的人在费羽面前还敢讲话,对这个副坛主却畏之如虎。 原因是,华雷脾气阵青阵白,显然怒极。 香主以上二十多号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反是金翅鹏聂晓峰身是客位,总坛护法,地位也比分坛坛主为高,看到这种尴尬场面,首先打破僵局,徐徐说道: “华兄,还是让张香主把经过的情形,详细说一遍,也好研究对策。” 对于手下,华雷可以发威,对于总坛护法,他可不能不卖帐,闻言,颜色略变,答道:“这蓝衫少年,与总坛严命追索的人,极为相似,所以兄弟于据报后,立即派人前往捕捉,不想去了十几个人,全是废物,护法,你说有多气人!” 聂晓峰接道:“如果真是那翁姓少年,倒不能说张香主他们没用了。” “这是为什么?” “翁柏年之子,我也没见过,但据邓护法说,他带了七个得力的人,在开封追捕此子,除开他仅以身免,带去的人全部遇难,还是让张香主说说经过,再作打算的好。” “那翁姓少年竟有这么厉害!张香主,你把今天的情形,从详报告给护法听。” 张香主就是那个在船上没有动手的老人,单名一个绪字,立即将湖中围捕经过,很详细的说了一遍,连翁如松的形貌、年岁、衣着,都形容得一丝不漏。 聂晓峰沉吟半晌,肯定的说道:“这么说,这个蓝衫少年八成就是翁柏年之子,还真不能放过。” 华雷不服的道: “我就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他形容得好像天神下降,简直然言耸听,脱卸责任。” 张绪不敢争辩。 聂晓峰却道:“华兄不可轻敌,邓护法就是吃了轻敌的亏。” “依护法之见,这件事该怎么办?” “翁柏年之子,总坛志在必得,自然不能放过,我想先把他落脚的地方摸清,看看有无同党,再下手拿人。” 华雷立即派了内拨人,分赴城内外客栈,查探翁如松落脚之处,叮嘱他们:“查明确实,立即回报,不可打草惊蛇,被他溜走。” 同时,他也恨灵姑有意维护翁如松,也派了一拨人,活捉回庄以便拷问。 聂晓峰又建议,增强分坛防务,以防翁如松潜入。 华雷立时照办。 大厅里,只剩下来宾一主。 在凡脾气躁的人心里多半存不住事。 半晌,华雷忽然问道:“护法,佛令落于金陵何处?” “什么人?” “嗖嗖”两声。 聂晓峰和华雷,先后窜出厅来。 灯光闪耀下,翁如松昂然立于院中。 他循着道悟禅师指示的路径,已到翠湖山庄多时,厅里对语,全已入耳。 华雷指派人手,探查他和灵姑的下落,他无动于衷。 他既没住客栈,灵姑也不在船上,所以,一拨一拨的人出去,他知道这些人,势必空劳往返。 他不但不曾动心,反暗暗惊喜。 分坛的高手被华雷调遣一空,正是天假其便,让他向这个然害武林,与自己势不两立的组织实施报复。 为自己,也为全体被害人,他要第一次伸出铁掌,向这个恶势力痛加惩戒。 分坛高手不分散,他还有所顾忌,不敢冒昧行动。 现在,华雷一拨接着一拨,把人都派出去,何异给他帮了一个忙。 正当他将要有所行动,陡然之间,又听到有关佛令的消息。 佛令、玉-,是他念念不忘的两件东西,是他恩师无垢上人交代他兄妹俩必须寻到的宝物。 玉-虽已落入一名少女之手,这少女很可能就是他的胞妹翁若梅,即或不是,他也有一副图在手,也算得到了一半。 独有佛令,迄令仍无片段消息。 想不到寝寐以思,却又无从探知的消息,却在这天运帮分坛意外的得到。 试想他如何能不又惊又喜。 他惊喜得几乎发狂,因而也忘了自己设身何处。 虽然,他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静夜之中,这一声“哦”又如何能逃得过大厅里面,两个内家高手灵敏的听觉? 翁如松本就想利用机会,实施报复。 是以,他在聂晓峰暴喝之时,已自隐身之处飘落院中,昂立相候。 这一对面,聂晓峰和华雷同是一惊。 华雷那里还能忍得住,一声怒喝:“小子,你好大的狗胆,大爷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看掌!” 怒喝声中,他已抢先动手,进身出掌。 他人生得极是魁梧,两只巨灵似的手掌,一击天灵,一按前胸。 形态之猛,声势之恶,大有一举将翁如松击毙之意。 经过道悟禅一来番叙述,翁如松已对天运帮痛恨入骨。 对于这种认贼作父的武林败类,他已决定,除掉一个是一个,绝对不再留情。 但他也知道,孤身犯难,身入虎穴,不宜硬拼硬架,虚耗内力。 说实在的,他也有些为华雷的猛恶声势所慑,认为华雷在天运帮中,既能担当一面,武功必不凡,硬拼硬架,对于自己,实有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觑准华雷不得切近,掌力已快及身,右移一步,避开天灵,左掌立掌如刃,横削华雷一方之霸,粗中有细,武功造诣,确非一般身手可比,何况对于翁如松已有先入之见,进攻之中,岂能不注意防守变化。 翁如松移步还击,他已撤招变式。 他应变虽然够快。 但翁如松点向腹结穴一指,是用虚空穴法,一缕疾风,“嘶嘶”作啸,相啸又近,任是华雷躲闪得快,衣服也被穿了一洞,划过皮肤,也觉得火辣辣的生痛。 华雷原本还有不服之心,一招受创,不无懔然于心,警惕遂也大增,出招晚自加了小心。 翁如松对敌经验不多,初遇强敌心里难免也有戒惧,十成功力,顶多也只能展出六七成来。 在双方俱有戒惧,俱都防重于攻的情形下,眨眼间便已过了十招。 这十多招,双方身法、动作都快,但招式却是微吐即收,谁也愿用实。 翠湖山庄这财已是警号频传,适才卸命离去的香主们已有部分赶来。 翁如松匆忙想到,硬拼硬架固然不宜,拖延缠战,如等匪党群集,则更不利。 同时,经过这十多招,双方深浅也约略有了个谱儿,信心一生,勇气大增,招式顿见威力。 骤然之间,翁如松好像换了另外一人,华雷立被迫落下风。 他可没有想到,同党的增援,无异加速自己的灭亡。 他那种火暴脾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总坛护法和自己属下面前,这个台,他怎么下得了? 一声虎吼,拼尽余力,强行反攻,想扳回一点颜面。 困兽之斗,确也不可轻侮。 虽然不及顿饭时间,其间变化实大,翁如松已非初时的缚手缚脚的畏怯之态。 但一条灵活的身影,飘忽闪晃于层层掌幕之间,掌指并避招攻敌。 华雷蓦觉曲池一麻,手势一慢,紧张着“砰”的一声,巨阙穴上挨了一掌重的。 他那高大身躯直被击两丈,摔在地上挣动一下便即了帐。 聂晓峰虽已看出不妙,还没来得及抢救,华雷已自横尸就地。 分坛香主香更是看也不曾看出。 翁如松这掌虽然收了震慑作用,但也激怒群匪。 一阵兵刃响动中,群贼兵刃全已出鞘。 聂晓峰更领先进场中。 “小子,上门欺人,手段过于毒辣了!” “客气,客气!和你们比,还差得远呢!” 翁如松回声讥讽,更已加强戒备,心说:“如单打独斗,小爷正好命你们练练拳掌,如敢不让道义,哼,就莫怪小爷心狠手辣。” 果然,他这里想还未了,匪党已发动群殴。 “护法,小贼上门欺人,先把他收拾下来再说。” 一贼领先,九贼齐动,六七件明晃晃的兵刃,分从不同方向,攻上前来。 能在天运帮列身香主之位,在江湖上,自也小具声名,在武功各有独之处。 六七个人,六七件不同兵刃,分从四面,攻上身上,用心之险,较之华雷尤有过之,而远不及。 聂晓峰配合九匪攻势,更起身空中,盘旋头顶,自上而下,劈了一掌。 他匪号金翅鹏,轻劝自有特殊造诣,跻身护法,武功自更超人。 他这一掌,翁如松觉得比群匪兵刃,尤为凌厉。 翁如松脸布杀机,一声怒啸。 就在群贼堪堪攻近身来瞬间。 火灵掌五大绝招,“神火天降”、“祝融威仪”、“三昧降魔”,连续施出三式。 翁如松怒极恨极,下手那还再留情。 顿时之间,但见烈焰应势而出,纷向场外上空卷去。 群匪方庆收功在即,做梦也没想到,翁如松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他们恃众行凶,全是放心进攻招式,变起突然,再想闪避,怎能如愿。 “啊!”“哼!”连声中,六七个匪徒,变成了六七个火人,不多一会,全都变成一块焦碳。 金翅鹏聂晓峰总算是轻功出众,功力超人,处身空中,更是早烛先机。 他见华雷毙命,挺身而出,那是因为身为总坛护法,声誉地位攸关,不容他临阵示怯。 其实他对翁如松敢于只身犯险,独入虎穴,临敌而又从容不迫,早就存了极大警觉,如非身怀绝学,绝不会这么莽撞。 他起身发掌,与其说是配合群贼攻势,不如说是存心取巧来得恰当。 如能趁隙得手,自是大功一件,如果情形不妙,脱身也较容易。 翁如松掌势一发,烈焰骤涌,他便预感分坛今夜算是完蛋了。 他那还有胆再留下去,六七个香主之类的匪徒遭殃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大厅房顶,回头一瞥,亡魂皆冒,趁翁如松没有发觉瞬间,便自狼狈逃走。 分坛头目以下的人,远远的站在外围,看了这般情势,也都脚底揩油,逃命要紧。 翁如松怒犹未出但也不愿对这些喽-一类的人为难,放任他们,各自逃命,最后放了一把火,把翠湖山庄烧得干干净净。 这座天运帮东南分坛,就此烟消瓦解。 翁如松离开火场,心头觉得去了一片重压。 初次出手,就瓦解了天运帮一个分坛,这个举动,对于天运帮,虽说处不了什么重大打击,但多少总也出了一口恶气。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返回灵隐寺。 嘿! 方丈室前,黑压压挤满了许多僧人,全部在停候瞻仰这一朵武林奇葩。 灵姑怀着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更笑容满面,快步迎上前来,口中说道:“松弟,你真了不起!” “咦,大嫂怎么知道的?” “方丈也去了,在你被围击的时候,老人家本想上去接应你,但当看到你那种震古铄今的掌势,老人家便先回来了。” “多谢方丈垂注。” “老衲算是开了一次眼界,房里请。” 群僧也自散去。 和尚是出家人,本应六根清净,一尘不染,但对翁如松除去杭州一霸,也是倍极关怀。 天运帮东南分坛,虽还没有直接骚扰到这座古寺,但不可否认的,对于这座古寺,却有着潜在的威胁,如今被翁如松彻底毁灭,他们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进了方丈室,翁如松这才留决到灵姑怀里的幼童。 “大嫂,这就是你的令郎?” 他边说边已接抱过来。 大概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法。 这个孩子在入家之后,什么人都不让他抱。 今晚对于翁如松可说是例外。 翁如松双手一接,他便扑了过来,一双小手不断在翁如松头上摸来措去。 “你看看是不是五阴绝脉?” 翁如松一面逗弄孩子,一面替他诊脉,然后又摸了摸身上骨胳,笑对灵姑道:“不错,是五阴绝脉,交给我了,十年之后,我保管还大嫂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而且……” “而且还传他一身功夫是不是?” 翁如松点点头。 灵姑心境大为开朗,接着:“那么就收他做个徒弟吧!” “不,他只能算我师弟。” “那多不好。” 第十七章 翁如松随将奇遇简略说过,告诉她是代呼延靖收做衣钵传人。 灵姑听了,更是欢喜。 翁如松又道:“我有急事须去金陵一转,天运帮还有余党未灭,大嫂这里似也不便久居,如果同意,我修书一封,大嫂即刻投奔鄱阳渔隐……” “不用费事了!” 房里三人,闻声大惊。 翁如松第一个破门而出。 等到道悟禅师熄灭灯火,也掠到院中时,翁如松已和来人谈到一起,状甚欢愉。 只听翁如松说道:“朱大哥,你真会恶作剧,吓了我一跳,来到院中,我都没有发觉,想必武功已得醉师伯真传了。” “进步是有一点,要传他老人家衣钵,还差得无呢!” 来人答。 道悟方丈已来到翁如松的身侧,听两人谈话口气,知系自己人,悬心大放,忙说道:“既是少侠好友,何妨禅室一斜。” 翁如松忙替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本寺方丈道悟师,这位是我朱坤朱大哥。” 灵姑始终没有露面,这时听清来人是友非敌,随将灯又点上。 道悟和朱坤互道久仰,老方丈这才肃客入室。 翁如松匆忙抢出,怀抱着孩子也忘了交还灵姑。 奇怪得很,这个孩子竟然没被适才仓皇的景象吓器,两只眼正月这时还在向屋里四人溜来溜去。 这一种不同凡俗的表现,分明是与武有缘,看在道悟禅师的眼里,不禁暗为故人高兴。 坐定后,翁如松又问:“朱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傍晚的时候,我才到杭州,就住在滨湖客栈,适才南方火起,出来查看,发现一条极快人影,跟踪到此,不意竟是你!” “家父母可有消息?” “现在随侍家师身侧,武功可比愚兄高明的多呢!”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令妹呢?” “离开伏牛山,我们就分手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进行的事,怎么样了?” “才有一点头绪,正苦不能分身呢!” “你说的可是有关谢女侠的事?” “我真糊涂,还没给两位介绍呢!” 随说随替朱坤和灵姑引见一遍,又将谢灵姑遭遇,就所知也向朱坤说了,最后才道:“朱大哥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请你护送大嫂,去一趟鄱阳湖怎么样?” “我这趟来,就是奉命听凭你们兄妹差遣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我们兄妹年纪都小,朱大哥怎么能这么说。” “小兄弟,我不是跟你客气,这是家师的谕命。” “醉师最爱和晚辈寻开心,你还不知道?” “这可不是寻开心呢!” 既是醉道人这么交代的,翁如松也就不再和朱坤争辩,当下写了两封信,一致神医楚贤,一致翻阳渔隐闻超。 随之将和他们结识经过,及楚庄与翠碧嶂的地理形势,告诉了朱坤。 然后,便和三人告辞,连夜上路。 杭州距离金陵也还有不算短的一段路程。 在灵隐遇见朱坤,叙阔、写信,又耽误了很多时间,一任翁如松身法多快,天亮的时候才赶到了丹阳。 这地方富庶,人烟稠密,心里再急,也不能不顾虑惊世骇俗。 于是,他又想到乐天羽士叮嘱他的话:“不必强求。” 好吧,既然不必强求,何必那么急赶? 他穿的是一身儒装,索性一摇三摆,踱起方步来,虽然如此,还是经平常人要快得多。 到达镇江,已是巳午时分,酒楼已然开门,恰巧他正走过一家名叫“松鹤楼”的门前。 没看到酒楼,他还没想到吃饭的问题,这一看到酒楼,肚子立刻作起怪来,“咕噜噜、顺噜噜”的直响。 信步走了上去,选了一个临街的位置。 这个时候吃饭,还显得早一点,楼上的座位还空得很。 只有一个客人比他还早,已经叫好了菜,正在自斟自饮。 这位客人的座位也是临街的。 翁如松所选的位置,正和这个客人邻桌,而且对面。 起初翁如松也没介意,等到点好了菜,这才想起对面的客人,好像是在那里见过? 不由又把头抬起,向对面的客人望去。 对面的酒客是个老人,头顶已秃,前额特大。 在翁如松的印象里,这个老人,他是绝对没有见过。 “为什么又那么面熟呢?” 他自己在问着自己。 蓦然,他想起师父指点过的武林奇人中,不正有一个与此老长像一样么? 这位老人家在这里出现,为的又是什么? 他又向老人望了过去。 自他上楼、落坐、点菜,老人都只自顾自的饮酒,没向他看一眼,现在依然如此。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不一会儿,他点的酒菜已经送了上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 酒楼上,陆续的上来许多客人,又陆续散去。 翁如松偶向街上一瞥,日影已经西斜,心里立生警惕,暗道:“我不能尽守在这里,免得引起此老心疑。” 想到这里,立刻将酒保唤来,结清了帐。 临下楼的时候,又向老人瞥了一眼。 正好与老人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对个正着,翁如松只觉心头惊,忙不匆匆下楼而去。 秃顶老人这一顿酒饭直吃到日色偏西,几乎和晚饭连在一起,方始下楼。 从镇江通往金陵的官道上,一个秃顶老人自东向西,脚下极快。 天逐渐的为夜色所笼罩。 天愈黑,这位秃顶顶老人脚下愈快,到后来,简直和飞差不多。 如果眼光锐利,能够黑夜视物,便能发现在秃顶老人身后的五、六十丈的路上,正有一条蓝色身影,追蹑着老人身后。 这条蓝色身影快整流的程度,绝不比秃顶老人慢,而且轻悄无声。 约有一个多里辰,已自进了山区。 秃顶老人忽然顺着一岔路,折向向右。 蓝色身影跟在后面,亦步亦赶,仍然保持相当距离,没有迫近。 走没多远,秃顶老人忽然舍去山路,掩掩藏藏,往里趟进,像是怕人发觉。 果然,山路上高有明桩暗卡,蓝色身影也自发觉,立刻也学着秃顶老人的样子,藉着山石树木的掩蔽,避开椿卡,悄悄的向里趟。 蓝色身影自是翁如松。 他不但发现桩卡,而且也看清桩卡里面,正有他一度追踪,而不知去向的几个人。 他暗暗的“哼”了一声,心道:“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这几个人就是他在芜湖酒楼上所遇见的那几个,只不知他们是怎样避开自己的追踪,来到这里的。 因而他已联想到,在这座山里的一定就是这一些人嘴里所称作“当家的”了。 避过几重椿卡,到了一座庙前。 秃顶老人已失去踪迹,不知潜藏何处? 从高处俯瞩,殿共三层,中间一层,灯火辉煌,人影往来闪动。 他不知道寺院何名?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但看警戒得这么森严,庙里一定在进行着一件什么大事。 以秃顶老人那么大的名望,尚且那么小心谨慎,可见庙里的人绝非易与。 翁如松不敢留然现身。 他很仔细的辨识山形地势、进退道路。 蓦然,一声凄厉的惨号起自庙中。 听得翁如松肌肤起栗。 这一声惨号,显示着庙里正在进行惨无人道的事件。 翁如松义胆天生,那还理顾利害,立向庙中掠中。 也许是他艺业高,也许是庙里的人自恃过甚,翁如松欺到庙前,掠进庙中,竟没被发觉。 他隐身在第一层大殿殿顶,向第二层大殿中望去。 顷刻之间,又是一愕。 第二层大殿殿中,佛像之前,偏左坐着一个高大老人。 这个老人和罗信长得一模一样。 但翁如松肯定的断定,这个老人绝对不是罗信。 金陵镖局的罗信武功如何,他听江枫说过。 洞宫山那个也叫罗信的武功,他更亲眼目睹过。 就凭这两个罗信,不管是谁,也绝不会使秃顶老人那么畏惧。 他就凭这一点直觉,断定殿中的老人,绝不是两个罗信之中的任何一人。 老人左右,一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眼射精光,钢髯绕颊,形态十分威猛。 老人面前丈余远处,也有两个大汉,挟持着一个年老僧人。 老僧遍体鳞伤,一身是血,被折磨得狼狈不堪。 老僧前面,地上躺着一个和尚,两耳已失,两眼也成了两个洞,鲜血染满了这个和尚的头颅、肩上、前胸和附近地面。 只听那个坐着的老人喝道:“广慧,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了,也就是说,已经牺牲了你三十个门下弟子了,难道说你全无动于衷?还不把佛令献出!” 隐在殿后的翁如松,听了一动。 “原来佛令落在这个广慧和尚手里,误打误撞,竟让我知道了。” 随又注意聆听下去。 “凌施主……” 广慧这一声“凌施主”,吓了翁如松一跳,暗问自己:“难道他就是天运帮主?” “你就是把庙里的僧人杀光,连老衲在内,也是得不到佛令的了。” 广慧声息微弱的说完两句话,已经把眼睛闭上。 显然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翁如松心里大慰,意识到佛令在广慧手中,或是广慧知道佛令的藏处。 “广慧,你太幼稚了,这种话岂能骗得了老夫?一天不将佛令献出,一天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狠毒的凌老人。 “阿弥陀佛!” 广慧诵了一声佛号,连眼都未睁。 “把秃驴吊起来!” 殿顶上,早已装好一个活轴,活轴上穿着一条很细很亮的绳子,一端系着一个铜环,一端系在一根殿柱子上面。 看样子,这条特制的绳子像很结这关,不知用何物制成? 挟持广慧的两个大汉,听了凌姓老人的话,站出一个,将绳子从活轴上松下。 然后,捆住广慧脚上的一根大拇指,将这个僧人徐徐的倒吊起来。 广慧如同一头待宰的羔羊,绝不抵抗。 大概他心里十分明白,抵抗也无用,或许活罪还要受得更大。 不一会儿,广慧苍白的脸上已经呈充血现象,人也发出轻微的哼声。 翁如松看得热血沸腾,方想不顾一切,闯入殿中,将广慧救下。 这时,一阵破空锐啸,十向点亮晶晶的东西,以无比凌厉的威势,射向殿中。 一组呈梅花形,射向凌姓老人及其身旁的两个大汉。 这一组的暗器,一共是六粒,五粒形似花瓣的,已将三个人的上、左、右三个方向封住,使他们无法闪躲,中间形似花蕊的一粒,却射向凌姓老人的中庭穴,这一粒后发先至,劲锐异常。 另一组共七粒,是射向挟挂广慧的大汉,每人三粒,是上、中、下成一直线,最后一粒却是射向广慧的头颅。 发射暗器的这个人,指力显然极强,且能于同时间,向不同方位的六人全都射到,自非一般身手的人所能办得到的。 如说这人与凌姓老人有仇,为什么连广慧也要一起杀死? 凌姓老人视射来暗器如无物,端坐座椅之上,动都不动。 直等射向中庭穴的一粒快到身前,方才微抬右手,曲伸食中二指,向这粒暗器弹去。 “叮”的一声脆响。 这粒暗器竟被凌老人弹飞,去势之速远比射来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有多。 光只把这暗器弹飞还不算奇。 奇的是,这被他弹飞的一粒暗器,竟将射向广慧的头颅的一粒也给撞飞。 凌姓老人这种从容却敌的神态,看在翁如松眼中,不由眉间一皱。 他本想抢救广慧,看了这种情形,不禁又踌躇起来。 其余十一粒,也都被四个大汉躲的躲,劈的劈,无一命中。 看样子,这四个大汉也都无一庸手。 一阵“叮当”声响过后,暗器无功。 凌姓老人微哂说道:“柳如黛,屡与老夫为难,再不知机,莫怪老夫不念旧交了。” 凌姓老人动也不动,就知道暗器是何人所发,识见之广,与口气之大,又使翁如松一惊。 “那追魂仙子名列武林十异,竟然不在这凌姓老人眼中,他是谁?何以未听师父提起过?” 翁如松错愕的在想。 庙里突然飘落一中年妇人,纵轮廊上看去,年轻时必然极美。 她飘落殿前,已扬声叱道:“罗信,你出来!” 翁如松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同时,他也向现身殿前的妇人打量过去。 罗信“嘿嘿”冷笑声中,已步出殿前。 随侍在他左右的两个大汉,也跟了出来,仍然站在他的两侧。 另外两个大汉守在殿中,监视着广慧。 “柳如黛。你可知道老夫的规矩?” “罗信,你可知道广慧又是什么人?” 再度从追魂仙子的口中,证实这个凌姓老人才是真正的罗信,金陵镖局和洞宫山的两个名叫罗信的人,原来都是冒牌货。 真正的罗信为什么要化名姓凌? 两个和他像貌相同的人,为什么又要冒充罗信? 翁如松大是不解。 只听罗信又道:“广慧难道是你的姘夫?” “混帐!你也是成名的人物了,怎么说话全无教养?” 追魂仙子气得浑身都有点发抖。 罗信不怒反笑,阴恻恻的又道:“骂吧,痛痛快快的骂吧!叫破老夫秘密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今到就别离开这座栖霞寺了。” “哼!” 追魂仙子极为不屑的“哼”了一声,意似不服,续又骂道:“组织天运帮,认贼作父,残杀同道,连祖宗的姓全都改了,简直是无耻已极! 栖霞寺的僧侣与你何仇?我侄儿与你何怨?你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他们。 你不放过我,哼,我还不肯饶过你呢!” 追魂仙子情绪激动异常,把罗信骂得狗血淋头。 按理说,这个丧心病狂,无耻已极的魔头,必然会怒不可遏,愤而出手,置追魂仙子于死地。 追魂仙子骂完之后,已在运功待敌。 翁如松也被迫魂仙子这番义正辞严的言语感动,也在暗地行功,准备必要时去援追魂仙子脱险。 同时,他也想到乐天羽士那句“人言不可尽信”的话来了。 从今天的表现,追魂仙子分明是个“明是非,识大体”的人,何以会有那么一个难听的外号? 看来给他起这个指点号的人,本身就有问题。 追魂仙子和翁如松,一明一暗,都在凝神待敌。 只要罗信有动手的模样,她和他可能都要抢先发动。 那知这个老奸巨滑的魔头听了追魂仙子的话,态度立改,口气也转温和的说道:“柳女侠,这个误会可大了。” “这话怎么说?” “广慧是你的侄儿,前几次来时你可没有说,我还真不知道哩!” “现在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追魂仙子还是冷若冰霜的问。 “先放人,后陪罪,柳女侠总该满意了吧?” 他还真说了就做,立命殿里的两个大汉,即刻把广慧松了下来。 广慧早已晕了过去,两个大汉立又推宫活穴,施行急救。 罗信这个魔头真是老脸皮厚,居然又向追魂仙子躬身一揖,算是陪礼。 “慢着!这个礼我不敢当。” 放人她没说话,陪礼她却避开了。 “柳女侠,还有什么指示?” 罗信不以为意的问。 “要想解释误会不难,你得解散天运帮,从今以后,不准再问佛令下落。” “女侠,你把我罗信看成什么人了?” “传闻自是不可尽信,难道眼见还有假的?” “女侠,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倒得请罗大帮主教了。” “这件事并片言可尽,女侠如果信得及我,殿里坐谈如何?” “不用了,我还有事急待离去,大帮主不妨长话短说,可可使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人,顿闻茅塞。” “好吧!为了使女侠释疑,就在这里说吧!” 接着,他便说出下面一段话来。 杀人,杀了许多武林同道,他不讳言的承认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 据他说,事情是这样的。 凡是身为一个炎黄子孙,谁也不甘心长做亡国奴。 反抗异族统治,推翻极权暴政,理论也是绝对正确。 但如谈到方不就必要实行有效。 什么才是驱逐鞭虏有效的方法呢?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组织天运帮的动机所在了。 他认为元廷人中原已四、五十年,早已极深蒂固,庞大的元廷骑兵,更是不可轻侮的力量。 各别的行动,少数和人反抗,只有平白的牺牲一些有用的生命,对于大局实无补益。 他组织天运帮,就是想把这些零零星星的力量,集合成一个完整的力量。 在没有成熟以前,托庇在元廷卵翼之下,才是保存实力和最安全的措施。 他所杀的一些武林同道,乃是因为他人不肯加入天运帮,而要各别行动。 以卵击石,岂有侥幸成功的可能? 惟有忍痛的把他们杀掉,才可以挽救将被他们拖累的更多的生命。 他要取得佛令,也是为了要团结各大门派力量的一个方法。 他承认他对广慧的方法是错误了。 他向追魂仙子深致歉意。 要求仙子与他合作。 他说的有条有理,有声有色。 他的态度也像十分诚恳。 追魂仙子柳如黛心里有些动摇了。 翁如松也似乎为这段言辞所动。 罗信讲得兴高采烈,陶然自醉,四个大汉也似受了感染。 追魂仙子和翁如松,理是听得入神。 就在这个时候,殿里灯火忽灭,传出来一声闷哼。 天运帮主罗信、追魂仙子柳如黛,是何等人物,闻声知觉,先后掠入殿内。 两个大汉昏卧在地,不知是死是伤。 广慧禅师竟自失了踪迹。 一声厉啸,出自罗信之口,这个魔头功力、机智,委实不比等闲,庞大物身形晃得一晃,便从佛像后通往第三层大殿的门中,追了出去。 追魂仙子柳如黛救人护宝,提着两重心事,自也不甘落后,紧紧的亦卸尾蹑踪。 翁如松高居第一层殿顶,虽因失神没有发现何人潜入殿中,将广慧走。 但是这人出来逃走,他可看得十分清楚。 这个人竟然是指剑费无极。 他不禁暗暗自责。 “强敌环伺,何以竟自出神起来?” 他虽在自责,可没忘此行使命,方自要追,又已发现三条人影自不同的隐身处所追了下去。 这三个人是秃顶老人、活阎王和恶判官。 他暗道一声:“侥幸!” 幸而这几个人都是志在佛令,没有注意到自己,否则,适才如抢先出手救人,现在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愿让这些魔头先发现自己,不由略一迟疑。 天运帮主罗信和追魂仙子柳如黛,又已自殿中追出。 他意识到指剑费无极如不放下广慧,绝难逃得出这么多高手的追踪。 因此他等到再没有人出现,才随后追了下去。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刚翻过一个山头,便看到费无极被五个高手包围在一块隙地上。 只见费无极左手挟着广慧,高声喝道:“全给我退远些,不然我先将广慧劈死,谁也别相得到佛令。” 费无极这种要挟当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包围在外圈的五个人,果真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天运帮主罗信怒瞪着费无极,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但他并未即发言。 原因是,意图染指佛令的人,凭空又多了四个。 这四个人他都认识,没有一个好惹。 一对一,他还没有把这几个人看在眼中。 但如这几个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他可没有制胜的把握。 不过他也知道这几个人互有恩怨,纠缠多年。 他不即发言的用意,就是在平抑自己抑自己胸中的怒火,盘算着如何扩大他们之间的怨隙,好一个一个的下手收拾他们。 最好先让他们火拼一场。 秃顶老人、活阎王、恶判官也都是虎视眈眈,采取观望态度。 最感焦急的,要算追魂仙子柳如黛了。 广慧是她的侄儿,自然她不希望广慧遭遇毒手。 同日她更不希望佛令落在任何一个魔头手中。 适才在栖霞寺,她想要用暗器把广慧打死,那是出于无奈,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侄儿被罗信非刑拷问,受那种活罪。 好容易由于自己出面,使广慧得了一线生机,还没想到如何应付罗信,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她又怎能不急呢? 翁如松已悄悄的欺近现场三十丈左右。 他也在运集功力,待机而动。 现场在僵持中,显得无经死寂。 终于还是天运帮主罗信首先打破沉闷。 只见他笑向费无极道:“费大侠,这一手玩得并不高明呢!” “掳劫经月,非刑迫供,仍然是一无所得,又高明在那明?” 费无极以牙还牙,还言讥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信实在可怕,对于费无极这种恶毒的讥讽,居然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我是说,事先没把环境看清,如今四面楚歌,又用什么方法把人带走?” “这倒不劳大帮主费心,好法子我是没有,耗着总可以吧?谁等得不耐烦了尽管便。” “好办法,但我得提醒费大侠一声一个人功力再高,也难与众为敌。” “广慧和尚和柳女侠的关系,费大侠想必也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 “何不和我与柳女侠合作,共同执掌天运帮,当然费大侠、童大侠、钟大侠愿意合作,罗信无不竭诚欢迎。” 追魂仙子并没有亲口答应与他合作,他现在却强把追魂仙子拉在一起,以壮声势。 同时,他也不疏忽向每一个人示好。 威胁、利诱可说是运用得相当巧妙。 无如这几个人全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那会被他这种甜言蜜语所动? 他得到的只是一片哼声。 显然没有一个肯上他的当。 罗信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道:“好吧,耗着吧!” 费无极像是似有所见,哼了一声道: “大帮主,用不着耗了,你所等的人,这就到了。” 果然,远处已有几十条人影,向这里奔来。 费无极也够厉害的,他虽不便出口向天运帮以外四个人拉拢,他却会巧妙的利用情势,触发这四人自动的,暂时的,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几十条人影很快的到了现场,为首的就是在栖霞寺,随侍在罗信的身侧的那两个大汉。 这些人到了现场,不待罗信吩咐,竟在外围又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 这种声势换了旁人,确能收震慑效用。 可是被围在场里的几个人,除开罗信,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连个回头看上一眼都没有。 这声冷哼使罗信大生警惕。 只听他向这些手下人喝道:“回去,这里用不着你们!” 他的确够机警,脑子转得够快。 如果他真要动用手下这点力量,情势所迫,被围住五个人势必联手对付他。 这样一来,吃亏的当然是他的部众。 反过来说,如把手下人造走,还可以利用五个人彼此间的矛盾,相继取利。 利害权衡,他很快的想到这一点,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部众撤退。 他这些部众都是他的亲信,虽然他们没有立时领会他的意思,但却立刻遵命撤走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又从来路上,走得一个也不见了。 “大帮主,够气派!” 费无极首先发出赞美的辞句。 “也够聪明!” 秃顶老人也接了一句讽刺的话。 秃顶老人,罗信称他作曾大侠。 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便是称颂武林十的那首歌谣“僧尼渡厄……”的渡厄,本名曾琦。 在十异中,曾琦医最精,最拿手的是金针之术,确有着手成春之能,以故江尖肿人,尊称他为“金针渡厄”。 他最大的长处,可以说他交游极广,说不好听,便是他交游极滥,正邪都有。 像天运帮主罗信,和他私交就很不错。 今天在场五人之中,罗信对他便寄予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能本着平日交谊,和自己站在一起。 所以自始至终,对他的态度也最为留意。 不想现在,他也出言讥讽自己。 罗信不得不对他作进一步的试探了。 “曾兄一向如闲云野鹤,很难一见侠踪,怎么今天也对佛令发生兴趣来了?” “自然是对我有极大的用处了。” “可得一闻否?” “没什么不可讲的。” “那么就请曾兄坦诚相告。” “佛令对于你们,不过在助成霸业,对于我,却要用它治病。” “治病?治什么病?” 不独罗信听了奇怪,其余的四个人也感到不解。 因此话虽然是罗信问的,其余的四个人也在留神聆听。 “心病!” “曾兄是在开玩笑了,如果曾兄是因静极思动,天运帮愿让与曾兄主持。”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抱负。” 一任罗信老奸巨滑,一时也无法探明曾琦的真正意向,不过曾琦的态度并非友善,却可意会得出。 场中顿时又静下来。 最感到吃力的要算费无极。 他得防备每一个人偷袭。 “耗着”虽然出于他口,却不代表他真正的心声,而且是最好的办法。 他想到:“必须及早脱困。” 但环顾四周,索性把广慧放了下来。 “怎么样?累了吧。” 罗信奸笑的问。 “哼!” 费无极却回答他一个冷冰冰的哼声。 “费大侠如果同意,不妨和我换个位置。” 金针渡厄突然提出一个新鲜的办法。 “为什么?” “如我看得不错,广慧的内伤奇重,如不急救,只怕我们都要白等了!” 几个人全都集中注意力,在筹却除强敌,据劫广慧,却没有注意到广慧的伤势。 现在经曾琦一提,全都向场中望去,广慧果已声息俱寂。 是不是折磨经月,内伤果真奇重?抑或是费无极又做了别的手脚?则不得而知。 “让我看看!” 追魂仙子柳如黛骨肉关心,迫不及待的已向场中掠去。 “不准你来!” 费无极冷言拒绝,迎着柳如黛劈出一掌。 “凭你也配!” 柳如黛不甘未弱,前进的速度不减,迎着费无极的掌势,也硬碰硬的还击过去。 “砰”的一声大响。 两人掌风相遇,劲风尘土,四溢飘扬。 柳如黛前进的身形被阻降落。 费无极也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广慧躺卧的地方,适当掌风下缘,又被震了一下。 他既未动,也未出声,曾琦所说显然不假。 柳如黛和费无极已激烈的打在一起。 又是一条快速身影掠入场中,将广慧抱出。 这条身影落地现身,方才看出是金针渡厄。 曾琦抱着广慧,离开斗场十多丈外,便即着手,给这个苦难中的僧侣进行诊察。 罗信、童威、钟霄成一三角形,将曾琦拱围在中间。 自然他们这种举动包含着监视的用意在内。 对于激战中的两人,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恨不得两人打个同归于尽,这要使可少了两个劲敌,对于夺取佛令,无异就多了一分希望。 广慧的嘴角上、头项边,又多了新的血痕,不用说自然是刚才掌负波及的影响了。 金针渡厄近在广慧腕脉上的手竟然有些发抖,眉头现是皱起很高。 “曾兄,广慧的伤还有救吗?” 罗信关切的问,与其说他关切广慧的伤势,不如说他实在关切佛令的下落,更来得恰当。 金针渡厄只是摇摇头,不过,他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打开布包,里面排是形式不一样的金针。 然后,他又将广慧上衣脱掉。 一副惊人景象,立即呈露在眼前。 第十八章 广慧的前胸和后背,满布着鞭痕与烫伤。 鞭痕,一条条的,纵横交织如纲。 烫伤,一块块的,焦黑溃烂。 这是有形的伤痕,已然不堪入目。 至于无形的伤痕,包括精神与肉体,还不知广慧受了多少活罪? 但是,这个佛门僧侣,竟然坚不吐出佛令藏处,这种高超的志节,实在令人由衷起敬。 从这种有形的和无形的伤痕观察,也就可以反映天运帮帮主罗信的残忍与狠毒。 如果说他在栖霞寺中,向追魂仙子所说的俱系实情,实难令人置信。 曾琦取出三寸多长的六根金针分别插在广慧胸前六处重穴。 每根针入肉过半,他又左右旋转一阵,方才停手,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广慧的变化。 天运帮主、活阎王、恶判官,这三个魔头的心情,也随着金针渡厄的面色的变化而不断在变。 自然,他们是怕广慧和尚就此死去,他们此行的图谋就将随之落空。 另一边,费无极和柳如黛打得更见激烈。 费无极拳曲的十指指甲,已然伸开,每一根指甲亮晶晶的,都如同一把利剑。 柳如黛的长剑也已出鞘,一套精绝剑法施展开来,招式和何小倩在括苍山对付恶判时一模一样,但出诸柳如黛之手,威势又自不同。 柳如黛关心广慧伤势,此时此地,本无心和费无极久战下去。 但一经动上了手,不免又引起旧恨,而费无极指剑的威力也使刀不敢分心,弄得她反而欲罢不能了。 两个人都是名列十异中的人物,这一却了真火,拼起来来,各出绝学,各展秘奥,却真是一场难见的搏斗。 指力洞金,剑负嘶啸,方圆五丈,尽都在指力剑风笼罩之下。 像他们这种高手拼搏,要想分出胜负,真不是短时间所能做得到的。 两组人,六个高手,相隔不过十多丈远,一静一动,互不闻问,就仿佛根本是生存在两个世界里一样。 蓦然—— “轰、轰”两声。 一道亮光挟着一片烈焰,发生在搏斗中的两人之间。 费无极拖着一声惨厉的长啸,倏然循走。 这一突发事件,立刻引得另一组四个高手齐向斗场望去。 等到烈焰熄灭,尘土落净,追魂仙子柳如黛的身边,忽然多出来了一个骨秀神清,潇洒出尘的少年书生,已自并肩缓步,向四人存身处走来。 这个少年书生,一领蓝衫,丰神如玉,愈近愈看得清楚,浑身不带一点烟火气。 金针渡厄和活阎王,同是一愕。 恶判官似乎有一点模糊印象。 天运帮主则是暗暗心惊,不过,这个老于江湖的魔头并未形之于色。 他隐身一旁,观察良久,已有所得。 第一点,也是他最感安慰的一点,像阎王、恶判等人,虽然是不眨眼的魔头,大义所在,仍然不肯臣服异族,不屑与天运帮主罗信同流合污。 第二点,几个魔头除阎王、恶判暂时勾结在一起外,似乎彼此之间都有着解不开的怨隙,不但不能够结合在一起,而且,还能互相发生牵作用。 这一个矛盾被他发现,他认为这是一个大好利用的机会。 经过几次搏斗,尤其是天台绝顶和乐天羽士印证那一次,使对于自己的武功有了信心。 只要这几个魔头不能够结合在一起,一个一个各别应付纵不能胜,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根据这一发现与自信,他的勇气大增。 但是他还没有冒失的冲了出去。 他还要继续观察,等待有利的时机,再行现身。 这是他智慧的高度动用,并非胆怯。 一个善于作战的人必须知己知彼,舍短用长。 若说他是胆怯,他又怎么敢追踪金针渡厄,然后,又紧紧的追蹑到这里? 等到柳如黛和费无极打起来之后,固然是没有方法勾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具有决定性的力量。 我和他们更无渊源,又能和谁结合在一起?又该和谁一起? 天运帮主罗信是自己的死敌,也是武林的公敌,必须杀掉他,为自己,也为武林除害。想到璇玑洞的遭遇,觉得费无极也不可以为友。 由于括苍山的一段经过,他对那个相貌狰狞如鬼,恶名久着的恶判官钟霄,印象并不太坏。 这个魔头虽然与追魂仙子不和,但对于也的门下何小倩,不但未予杀害留难,反而予何小倩许多必要的指示,看来他的心肠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凶恶。 印象是一回事,合作又是一回事。 他对钟霄仅能持一种保留态度,还没有与这个魔头立即合作的打算。 他对活阎王一无所知,传闻不算,而是指他既没看到这个魔头做过好事,也没有见过他做什么恶事,暂且放在一边。 金针渡厄交游太滥,行事可能也有偏差。不过,今夜只有他想到救人,虽然他救是别有目的,比较起来,他似乎好一点。 广慧是追魂仙子的侄儿,广慧既然知道佛令的下落,追魂仙子也可能早就知道了。 追魂仙子如果觊觎佛令,有所作为,恐怕早已见诸行动,不必等到今天了。 她以前既然都没这么做,那么,她现在参与这件事,无疑问是在营救广慧,不使佛令落于罗信之后,据以为恶,甚至玉-出现,她都不愿分身,只派个徒弟去碰碰运气。 在她的眼里,看得佛令似乎比玉-还要重要得多。 如果这种推想竟是事实,她的为人实在太值得令人尊敬了。 今夜,如想找寻合作的对象,追魂仙子应列为第一,金针渡厄列为第二。 他隐身树后,观察、研判,终于有了决定。 追魂仙子和费无极,这时已打得热烈异常。 他既决定与追魂仙子合作,形成一个较大的力量,自不愿意追魂仙子过度耗损真力。 恰巧另外四人又已远去了十多丈外,正集中精神,注意在广慧身上。 他遂悄悄的掩近斗场,先以传音入密通知追魂仙子暂行闪避,让他来对付费无极。 追魂仙子听到他那年轻而又陌生的声音,还在怀疑,不肯闪让。 又经他略作解释。 追魂仙子方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中,闪让出去。 他——翁如松,应追魂仙子的闪让瞬间,迎了上去。 翁如松对于自己的武功,虽然有了信心,但应敌这类久着盛名的魔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几乎把师门心法和火灵功均已运至极限,一出手,便是火灵掌极具威势的“祝融威仪”、“火焚三界” 两大绝招。 追魂仙子未败即退,已使费无极生疑。 翁如松即时进抢,又出这个魔头意外。 当他看清进斗场的少年,就是在璇玑洞里解除他的约誓,一度想收徒未果的翁如松时,立刻大怒。 他方欲出言斥责,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翁如松已自出手攻击。 费无极因大意轻敌,又认识不出他所施展的究竟是什么功力,那还能够不吃大亏。 火灵掌最具威势的两大绝招,竟然没将费无极立场毙当场,足见这个魔头的功力果然非比寻常。 即使如此,翁如松已经感到十分满意了。 追魂仙子的情形,可就迥然不同了。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悚,心想:“如此年轻,却具有如此绝学与功力,人乎?神乎?” 当她冷静下来,看清这个突然现身少年的相貌和衣着以后,她释然了。 “你可是翁少侠?” 她虽已约略断定这个少年是谁,但还是问出口来。 “晚辈正是翁如松。” “劣徒承你……” “强敌当前,且商退敌之策要紧。” 翁如松不待追魂仙子说完,立即接着说出自己意见。 追魂仙子自是颔首不迭。 两个人遂乘着烈焰未熄,尘埃弥漫瞬间,匆匆的变换了一下对敌策略,声音自是极轻,不虞被罗信等人听去。 追魂仙子走到广慧身前,看以他身上那种伤痕累累的样子,两眶痛泪几乎夺眶而出。 “曾大侠,舍侄还有救否?” 金针渡厄神色凝重的道:“他原已受内伤,适才掌风撞击,又使他伤上加伤,如无参苓等千年灵药,要想续他一命,恐怕大罗金仙也要束手无策了。” “大侠施用金针,又是何意?” “勉强提住他一口真气,不使溃散,再过须臾,一俟回醒,可能稍作遗言罢了!” “最要紧的,能够说出佛令的下落,也就够了。” 翁如松紧傍着追魂仙子,时刻在戒备着。 强仇大敌应眼前,他故作不识,看也没看罗信一眼。 现在,当着几个魔头的面前,居然敢于说出这么一句极具讽刺的话来,胆量、气魄可不算小。 金针渡厄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似乎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不值得跟他计较。 天运帮主罗信却接了话。 “娃娃,你也想一窥武林盟主宝座?”这个老奸巨滑的魔头,竟装做不识翁如松,言下大有不屑之意。 “武林盟主有什么稀罕?请我做,我还懒得麻烦呢!” 翁如松说得极为轻松。 其实,他现在还不愿与这个魔头正面相对。 最大的理由是,佛令的关键在广慧身上,而且广慧现已涉临生死边缘,急待救治。 如与罗信正面冲突起来,势必延误救治的时间,使广慧一命难保。 即使追魂仙子也能知道佛令藏处,他也不忍像广慧这样一个志行高洁的僧人就此死去。 广慧不受威胁,不为利诱,以身殉道的精神,实在太值得令人敬佩了。 其次,他虽然觉得自己的武功足可以和罗信一搏,但有了费无极前车之鉴,纵然胜得了这个魔头,亦必不能致他于死命。 说得更确切些,他认为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把他除去。 如果让他试出彼此深浅,像罗信这样一个老狐狸,一击不得,让他有了准备,以后再想除他,就不容易了。 根据这两个理由,他现在虽然还不想与罗信正面冲突,但在口头上也不能向他示弱。 因此,两句话说得极其轻松,而又不亢不卑,不失身分,任凭罗信如何狡猾,一时恐怕也难于弄清自己的真正意图。 罗信自然不会放松,紧接着又问道:“那么你来干什么?” “凭着什么佛令能叫各派服应,想来见识见识。” “口气倒是不小,佛令藏处,只有广慧知道,现在他已重伤待死,你能救治得了吗?” “只要今天在场的人不加留难,让我将广慧带走,我倒颇想一试哩!” “你自信能比曾大侠还要高明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行呢?” “就凭你这份豪气,只要曾大侠医治不能见效,别人我管不着,我绝不留难你就是。” “一言为定。” “老夫从来说一不二,岂能失信于你。” “两位有何高见?”翁如松见罗信已答应不再留难,遂又转问活阎王、恶判官。 “如果曾大侠医治无功,我们立刻就走。” 于是,这正邪不同的老少六人,又把目光转向广慧。 广慧的脸上除去血渍,一片腊黄,呼吸似乎都已经停止,仅心头尚余微温。 金针渡厄的眉头已经愈皱愈高,像要取出金针,又显得迟疑不安。 翁如松轻轻的拉了柳如黛一下。 追魂仙子凄楚不胜的向金针渡厄问道:“曾大侠,你看还有希望吗?” 适才的话,金针渡厄不会没有听到,她这么问,无异是在催促,如果你曾琦没有办法救人,别再耽误时间,妨碍别人进行救治。 她为了给金针渡厄保留颜面,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来。 金针渡厄曾琦又不是小孩子,这句话的含义如何听不懂? 他又诊断了一下脉息,探了一下心口,再翻了翻广慧的眼皮,冷冷的道:“纵然华陀复生,扁鹊再世,没有灵药,也是无可奈何了。” 金针渡厄也没有作正面回答。 但是他的意思表示得已经够明白了的,并不是他的医术不成,而是没有药。 他徐徐的将注入广慧身上针厄,轻轻的取出包好,连招呼也没向谁打一个,人竟扬长走了。 “老夫言出如山,绝不会失信于妇人孺子,你们尽管把带走。” 天运帮主罗信交代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后,也自向栖霞寺那个方向走了。 看他离去时那矫健快捷的身法,翁如松不禁暗暗点头。 是羡慕?抑是惋惜? 只怕惋惜的成分要居多呢! 活阎王、恶判官更自识趣,不待招呼,也各动身形,如飞而去。 翁如松待几个魔头都已走得不见影儿,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其红如火的丹丸,先在嘴内嚼碎,再口对口的度入广慧腹中。 然后,又替广慧穿好衣,把他在背后背好,才向柳如黛道:“仙子,我们也该走了。” “不碍事了吗?” “还能有救。” 随后,两个人的身影也自离开栖霞山。 玄武湖上的冰,已在慢慢解冻,春寒犹浓,游人仍然少得可怜。 紫金山上,临近玄武湖的这一面,一整天,都不断的有人出现。 这些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在湖中一个孤峡上。 孤峡上静悄悄的,整天都不见一个人影。 天黑不久。 湖边上,首先出现了个前额特大的人影。 他折了几段枯枝,便自凌波渡过这个广阔的湖面,登上孤峡。 随他之后,又渡过去两条人影,其中一个,显得特别高大。 根据这两点特征,及渡湖时的高超身手,已可判断出他们是谁。 他们对于佛令似乎还没死心。 可是,他们搜寻殆遍,几乎把这个孤峡给整个的翻了过来,又那有追魂仙子师徒和翁如松的影儿? 上弦月刚刚在天边现出一条弯弯的的痕迹。 湖边上又到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竟有十五、六个之多。 藉着弯月的微光,为首的赫然是天运帮主罗信。 他不但对于佛令仍然不肯放手,在他的内心还有更恶毒的阴谋。 翁如松这么年轻,武功已然如此可畏,如再假以时日,岂非自己心腹大患? 在栖霞山时,他已有这种存心,一则他已相信翁如松能够治疗广慧。再则,旁边还有追魂仙子等人,未必容自己所愿,是以他没有即时动手。 返回栖霞寺,愈想愈觉得非把翁如松除去不可。 于是,立刻火速传书,调集得力高手。 等到人手调齐,赶了前来,又比金针渡厄等三个魔头晚了一步。 他率领得力高手刚到湖边。 金针渡厄等三个老魔头,已悻悻的返回。 “怎么样?” “人早已走了。” 罗信虽然已从金针渡厄的神态上,看出他所言不假,仍然展开绝顶轻功,向孤峡上掠去。 他带来的这一批爪牙,在天运帮里,已算上上之选,但能随着他横渡湖面的,只有四个。 其余的,只好望湖兴叹,站在湖边敬待后命了。 等到罗信折返来时—— 金针渡厄等三个魔头也已走了。 那十一、二个候在湖边的,且已有人负了伤。 一问才知道,金针渡厄等三个魔头要走,这十一、二个爪牙未得帮主令谕,意欲恃众强行拦阻,因而打了起来。 如果不是三个魔头心念佛令,又不愿过分开罪罗信,这十一、二个爪牙吃的亏还要大。 “追!”罗信气愤愤的,下了一道最简短的命令,便当先掠走了。 十几个爪牙急赶追踪,眨眼之间,消失在夜色里。 追魂仙子柳如黛和武林奇葩翁如松,带着重伤垂危的广慧,究竟到那里去了呢? 翁如松虽然出道不久,经验不足。 柳如黛可是个老江湖了。 在归途中,她便想到这几个魔头必然不会放手,很可能随后追来,待广慧的伤势有了转机,再行下手。 她便把这种想法和翁如松说了。 “仙子可有适当去处?”翁如松问。 “没有。”柳如黛简捷而据实相答。 无形中,她已把翁如松视作可托心腹的人了。 “晚辈倒有一个适当的去处。” 接着,他便把鄱阳湖说出,并称道楚贤医术神通,到了那里,对于广慧的伤,大有益处。 追魂仙子自然极表同意。 一经有了决定,翁如松连玄武湖都没去,迳自穿城而过。 追魂仙子回到临地定居之所,带着徒弟,立刻就走,也没有在孤峡上停留。 四个魔头隔了一天,才先后登上孤峡,自然人去楼空,见不着人了。 从金陵到湖口,再转往鄱阳湖,比从杭州前往金陵还要远。 为了不让几个魔头得到踪迹。 坐车、坐船,行程太慢,骑马更嫌暴露,实不易逃脱几个魔头的眼线,带着一个重伤的广慧,又得顾虑到何氏姊妹的脚程体力,翁如松这个罪可就受大了。 尽管他们避开官道,专走小径,处处留心,以求隐密。 但是一个年轻的书生,背着一个和尚,身畔跟着一半老徐娘,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实在不伦不类。 除非遇不上人,只要有人看见,那还会不引为怪异,交相谈论的。 这一段行程中,人烟又密,他们要想隐密行踪,又能够办得到? 除了金针渡厄是单枪匹马之外,其余三个魔头,爪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走了一天,追魂仙子已然觉出不妥。 所好的是,经过这一天奔波,药力已然行开,广慧已经开始能够呼吸,虽然人没醒转,呼吸也很微弱,总比那种昏沉如死,看着叫人提心吊胆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追魂仙子的心情这一安定下来,便想到紧急就变的措施了。 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让翁如松再浪费精力。 另一方面,罗信虽然起步最后,但他的爪牙最多,消息也最灵通。 首先得到追魂仙子一行人踪迹的就是他。 一天一夜,追魂仙子等人才到芜湖附近。 得到消息的时候,罗信还在金陵。 他无法确知魂仙子等人奔逃的准确方向,深恐扑空,离开玄武湖,立即想到这个问题,索性就在金陵停留下来,派遣人手,分两路探索追踪。 一路渡江北上,一路溯江西行。 上初时分,他即已得到西行线上的报告,一面发现信号,召集北上人员撤回,一面即起程追了下来。 一路上,不断的与手下眼线取得联络,以免把方向追错。 他虽然兼程急赶,大白天也只能乘坐健马代步。 追魂仙子等人,因为有着一个重伤的广慧,走得较慢,可也并没有停顿下来。 但因原已有了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又因两下里行进速度的不同,随着时间的消逝,已在逐渐的缩短之中。 然而,罗信要想赶上追魂仙子,却也不能在短时间里办到。 到了芜湖,得到眼线的报告,追魂仙子等人也已换乘马匹,他把倒不着急了。 原因是,追魂仙子所乘的马匹是芜湖临时买的。 芜湖并不是产马地区,仓促选购,不易买到好马,即使有,也绝不曾有四五匹之多。而且骑着,也离不开官道,他和手下爪牙所乘的都是自己的,而且是千中选一的名驹,再不怕追魂仙子一行能够逃出他的掌握。 雨坠里的距离,在继续缩短之中。 天也慢慢的黑了下来。 天黑了,可以施展轻功,对于他更有利。 追魂仙子一行,行进之间,不断的发现白色的鸽从他们的头顶上空飞来飞去。 接着又发现,三五成群的武林豪客,骑着健马追过去,又等在前进路上。 她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她却无法断定,他们的背后究竟是谁? 天运帮?还是活阎王、恶判官? 她不得不叮嘱三个年轻人,随时准备应付意外。 这些人似乎也知道她是谁,只是时前时后,紧紧盯住他们,并没有人敢采取行动。 追魂仙子自也懒得理睬他们。 一天急赶,在天黑时,已经到了贵池,马匹已然全身是汗。 追魂仙子不顾马匹的疲累,并不在贵池落店,竟自绕城而过。 果然,不出罗信所料,离开贵池也不过又走了十多里路,马区已然不听鞭策,竟自动的慢了下来。 “仙子,马不行了,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再走吧!” 追魂仙子原想在贵池换马再走,不想问了几家,竟然没人肯卖。 其实,她又那里知道,贵池并非没马可买,而是已得天运帮徒通知,不敢出卖罢了。 她听了翁如松的话,再看看五匹瘦马,委实不能再走了。 “好吧!就在那边歇歇脚再说。” 追魂仙子打量了一下地势,路旁不正有一片森林,遂指着那片树林,无可奈何的说出上面的一句话来。 这片树林还不算小,总有一二百棵,黑压压的正可藏身。 老少四人牵马走进林中,先把广慧放下,又轻开鞍辔,听任马匹自去寻觅食物。 广慧的呼吸更见粗重,人还没有醒转的迹象。 何小倩将干粮取出,四个人都吃了少许。 追魂仙子感喟的说:“翁少侠,这一次多亏你的帮助,不然还不知要演变到什么程度。” “仙子为何这样见外?但愿能够挽回广慧禅师一命就好了。” “依现在情形看,恐怕明天还赶不到湖口,罗信这个魔头,今夜明晨,说不定就要赶上来了。” “是的,如松也有这种预感。” “届时还望少侠相助却敌。” “不须仙子叮嘱,如松自竭尽所能,与这个魔头周旋。” “愚师徒屡承相助,真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仙子又客气起来了。” “不是客气,而是实情呀!” “仙子,有一件事,如松想问仙子请教。” “什么事?你说。” “罗信何以自称姓凌?而金陵总镖头又名罗信?还有,洞宫洞山中也有一个名叫罗信的人,三人的相貌身材,又都极为相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据我所知,天运帮主确是罗信,他有一个胞弟,一个姨表弟,如你所说,另两个也叫罗信的人,应该是他的胞弟和表弟了,至于他两个为什么都叫罗信,而罗信本人又称姓凌?我已几近二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详情我也不十分清楚。” “这真是一件怪事,也必有他们的用意。” “你对罗信这样注意,莫非与他有什么过节?” “不瞒仙子说,天运帮主残害同道,洞宫山那个罗信,也曾将我师姊幽禁庐山二十年。这两个人,我都不会放过,倒是那个开镖局的,还没听说过什么恶行。如果三个人站在一起,还真令人难于分辨真伪呢!” “天运帮主恶行难恕,他们这样做,可能就是为他预为事败逃身的一种打算哩!” “仙子这种论断极有见地。” “嘘!” 追魂仙子虽在说话,可没放松戒备。 她已听出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立即知会翁如松停止语声。 翁如松也有所警觉。 “刷、刷”两声轻响。 官道上,飞也似的过去两条快速身影。 “他们反而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翁如松已经看出,过去的两条身影竟是活阎王、恶判官。 “罗信恐怕也要到了。” 林中语声,从此即告停顿,四个人全提高警觉,进入备战状态。 时间在静寂中,过得似乎特别慢。 约莫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一个多时辰,四个人都仿佛有如度过一年般的感觉。 又是一条更快高大人影过去了。 罗信似乎也没有发觉林中藏得有人,而且就是他所要追踪的人,竟然也赶到前面去了。 躲在树林里面的人松了一口气。 那知罗信过去没有多久,远处倏又传来杂沓的马蹄声。 瞬息之间,十五、六匹马健马呼啸而过。 眼看这群马上客又要忽略过去了。 陡然—— “唏聿聿”,树林里出一声同类呼应的嘶鸣声。 这声马嘶立刻暴露了追魂仙子隐藏的位置。 马上豪客顿即向树林里包抄过来。 其中一个且于同时发出一枚信号。 “轰”的一声暴响。 一朵极亮的红色灯号,冲霄而起。 暴声在静夜也传出极远。 灯号在深静的夜空中,更易从远处辨识。 十五、六个武林健者,分作四批,将树林团团围住。 他们只采取监视态度,并不向林中攻进。 “翁少侠,趁强敌未至,先把这一群碍碍脚的家伙干掉。” 追魂仙子紧张之中,忘记了自己的马匹没有作适当的安排,以致暴露行迹。 但她并不因行迹暴露而有所踌躇与畏惧。 她知道信号一经发出,罗信瞬息即至,她要在罗信赶到之前,先把这群爪牙除掉就算一个,以免和罗信交起手来,两个徒弟和重伤的广慧无法兼顾。 她这种紧急而果断的措施,立刻获得翁如松的赞同。 这批爪牙如果合在一直,处置起来还真要费上一番手脚,这一分散,可给追魂子和翁如松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先是靠近官道一面四个,一阵破风疾啸过处,已有两个被林中发出的暗器射要害,即时了帐,另两个总算技高一筹,但也负了伤。 这两个幸逃活命的,一个是摘星手费羽,一个是金鹏聂晓峰。 他们两个人是武功谁也不俗,但和追魂仙子比较起来,却又差了一筹。 聂晓峰自杭州逃得一命,既潜来金陵,将东南分坛被毁的事,报告了罗信,又被罗信派往苏州,昨天夜里又被急调回来。 费羽虽是早被罗信调来金陵,却也没在栖霞山,是以在栖霞山时,两个人都没露面。 在这一面偷袭的,正是柳如黛,在栖霞山因为广慧还在罗信手中,心里有所顾忌,所发暗器留了分寸。 现在的情形与在楼霞寺迥然不同,能将这批爪牙除是愈多,自己一行得到的安全保障也就愈大。 因此,她这后暗器是一点情分都没留。 费羽、聂晓峰能在她绝不留情的暗袭下,听风辨位,仅负轻伤,武功之高,当也不可小觑呢! 费羽躲过暗器,立即发出一枚紧急的信号,召集同党会合。 他这个紧急措施使同来的帮徒有了警惕,但等会合之后,也仅只剩下八个人。 不声不响,就先损失了一半人手,费羽这个气可就大了。 “柳如黛,你也算得上成名的人物了,偷袭暗算,也中怕丢人?有种就滚出来,和坛主拼上一拼。” “对付你们这恶徒,那值得柳前辈出手,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单打?群殴?不怕死的尽管上。” 语声中,翁如松已自林中走出。 聂晓峰脸容骤变,他不晓得这个小煞星怎么会和追魂仙子勾结在一起。 他用肘碰了费羽一下,轻声说道:“就是他!” 费羽双目怒睁,脸上布满杀机,注定翁如松道: “毁我分坛的,就是你是这小畜生?” “看掌!” 翁如松对于天运帮徒本就恨之入骨,费羽这一口出不逊,更懒得和他多说废话,火灵一招“三昧降妖”,已自随声发出。 一团烈焰便自向费羽卷去。 “合力用掌对付他!” 摘星手适时招呼同党,配合费羽,合力迎击过去。 能够在追魂仙子和翁如松暗器偷袭下,留得性命,自然都非庸手。 八个人的掌力会合成一股劲风,和翁如松击出的一招“三昧降妖”迎在一起,暴出一声大响。 翁如松未曾料及聂晓峰会来这么一手,掌力固未用足。 而天运帮八个帮徒也因仓促合运,发掌有前有后,劲力未能集中。 就这样,双方的声势也已够令人吃惊的了。 暴响声中,烈焰飞扬,劲风四溢,双方的人似乎都吃了一点小亏。 翁如松被震得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八个天连帮的高手也感到一阵热气薰天,呼吸几欲窒息。 翁如松一退即进,又是两招绝学“神火天降”、“祝融威仪”,相继施出。 有了前车之鉴,他觉得八面匪徒掌力合运,实在不可轻视。所以,这次竟将师父绝顶轻功展开,冲入敌阵,才施煞手。 八个匪徒合运成功,心方一喜,还相照方抓药,再来一次。 不料眼前蓝影一晃,敌人竟自冲近身来。 仓促中,虽也全力劈出一掌,但却没有收到合力拒敌效果。 惨号、惊呼,四下窜避,仍嫌迟了一步。 已有两个帮徒身上起火,三个受了灼伤,另外三个虽然躲过一劫,却也吓得面目变色。 翁如松还想再施煞手,尽殊群贼,掌势未出,一声厉啸,已自入耳。 方呆得一呆,罗信已然跃落场中,看到手下得力人员那份狼狈相,几乎目眦皆裂。 “还不进林搜人,这个小畜生,由我来收舍。” 他向手下发完了威,回手一掌,便自恶狠狠的向翁如松“百会穴”拍下,同时嘴里也没闲着。 “小畜生,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我也早想试试你,凭着什么,敢于倒行逆施,残害同道!” 翁如松还骂声中,也自挥掌,向这个为害武林同道的巨魔首恶,迎击过去。 这是一场空前的凶狠恶斗。 第十九章 天运帮主罗信的武功,确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怪他敢雄视宇内,连武林十异似乎也没有看在他眼内。 单就看他拍向翁如松天灵的这一掌,快得有如电光石火,威猛凌厉,理是无以伦比。 想必他是恨极了这个武林奇葩,要在这一掌之下,把翁如松毁灭。 可是翁如松初生之犊不怕虎,早在他跃落场中之时,已自强戒备。 罗信的身材,比翁如松几乎高了一头,这一掌凌空下劈,无异泰山压顶。 翁如松不躲不避,存心硬接这一掌,试试这个魔头,到底有何难斗,竟将师门心法和火灵功运到极限,觑准来势,硬封上去。 罗信万没想到,翁如松竟敢硬接硬架,脸上绽出一丝狰狞笑容,杀机愈炽,掌力又加了二成,压盖而下。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巨响。 掌风四溢,烈焰飞扬,声势之猛,堪称空前。 尽管翁如松已兼两家之长,只因修为时短,尚未能融会贯通,“噔噔噔”,一连被迫后退好步,只觉两臂酸麻,呼吸也感到有些急促。 罗信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上身一阵摇晃,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方才站稳,强烈的掌风虽将烈焰震散,仍然感到一阵热气薰气,掌缘、掌心和五指也有些灼痛。 两个人同时一怔。 翁如松略一运息,发觉并未受伤,勇气不由大增,竟自抢先发动攻势,一连就是“三昧降妖”、“祝融威仪”、“火焚三界”三大绝招。 罗信一怔之后,更自一惊。 他所发的几乎十成功力的一掌,翁如松不但未立毙掌下,似乎连伤都没伤着。 如今更已抢先攻来,每一掌都有一片烈焰,随着掌势发出。 他实在摸不清这是什么功夫? 狂飙烈焰,眼看扑上身来,已不容他迟疑怯顾,立也亮掌还击。 一代奇童与个绝顶魔头,便自展一开一场空前激烈的博斗。 一个是掌起风雷,天地变色。 一个是烈焰狂涌,威猛无俦。 但见尘沙匝地起,烈焰满空飘。 “啪啪啪”山石崩碎。 “轰轰轰”,树木燃烧。 两条人影飞梭来去。 两种绝学较量孰高。 摘星手费羽、金翅鹏聂晓峰匆匆将灼伤同党敷药包扎竣后,率领其余四人,便自向树林中冲去。 “刷”的一声,自树林中射出一阵弹雨。 如果不是六个天运帮徒身手高强,且已有备,几为这阵暗器所伤。 一连三次,都没有冲进树林中去,六个帮徒不由怒发如狂。 “呛啷啷”一阵兵刃出鞘声响后。 “分两路闯!” 费羽一声断喝,已自率领两名帮徒,向左侧掠去。 金翅鹏聂晓峰一个暗号,率同另外两个帮徒,“刷刷刷”便是三把暗器,盲目的射进林里去,他紧随着冲了进去。 费羽、聂晓峰、赫连昆、赫连季四个天运帮高手,合战追魂仙子柳如黛。 另两个则过去掳人。 何小翠单剑挥处,截住了一个名叫吴伟业的帮徒,杀在一起。 另一个叫童方的,也被何小倩拦住了。 柳如黛剑势展开,独战天运帮四个高手,绰有余裕,但如杀敌攻,一时间却也不易得手。 何氏双妹也只和童、方二人旗鼓相当,打个平手。 广慧禅师静静的在地上,知觉未复。 林内、林外四处搏斗,已打得如火如茶。 就在四处搏斗打得如疯似狂,无暇分心旁往之际。 倏然一条人影恍如鬼魅,悄悄的从树后掩出,将广慧掳走。 “曾琦,你敢趁火打劫,把人留下再走!” 这是追魂仙子柳如黛的喝声。 她虽一时不能取胜,但较费羽四人,毕竟要功高一筹。 激战中,偶然偷眼旁扫,发现一条人影,一晃而没。 再看地上,广慧已然不见。 虽然只是一瞥,已经看出那条人影,似乎是金针渡厄曾琦。 她虽功高一筹,但因心有旁骛,既恐徒儿不敌,又虑广慧被掳,是以精神不能集中,才让费羽等人支持了这么久。 现在广慧伤还未痊愈,又已被掳,她已气到极点,怒喝声中,一剑迫开费羽等人,撤身便追。 广慧被掳,急的不只是追魂仙子一个人。 天运帮的六个帮徒帮命掳人,却叫金针渡厄抢了便宜,如何能够甘心? 一声呼啸,连童、吴二人也舍开了何氏姊妹,随在费羽之后,向追魂仙子逝去的方向追去。 追魂仙子的一声怒喝,和天运帮徒的连声呼啸,也已惊动了林外正在酣斗中的两人。 罗信一掌逼退翁如松,已自掠进林中,边追边在喝道:“小子,今天暂饶一死,早晚取你狗命!” 翁如松继起跟踪,口头也不甘示弱:“老鬼,有小爷在,你也别想安枕。” 瞬息之间,两人话声已远,身法之快,的确是神速无比。 追魂子柳如黛逼开费羽等人,撤身便追,不可谓不快。 她略微辨识一下地形,便循着一条小径向北追去,小径尽处,已自来到了江边。 但闻滔滔江水,滚滚东流,静夜中,有如雷鸣。 她凝立江岸,怅望多时,只得循原路而返,期盼和翁如松与爱徒会合,再作打算。 返回原处,除去八个死尸之外,不仅翁如松和爱徒不见,连活着的天运帮徒也一个不见。 “咦!”她不禁轻轻的“咦。”了一声,暗想:“他们那里去了?” 她立即展开搜索,片刻之后,似有所得,即循着马蹄的去向,向湖口方向追了下去。 且说翁如松紧蹑着罗信穿出树林,刚出去不远,即听到路旁有人相唤:“翁少侠!” 声音娇脆悦耳,显系出自少女之口。 翁如松愕然停身回顾。 两条窈窕身影,已跃落身旁,正是何氏姊妹。 翁如松不由脱口问道:“两位怎么没追?令师呢?” 话出口,方才觉很过于直率。 何小翠被问得脸上一红,没有答话。 何小倩到底比乃姊小了两岁,胸无成府,闻问,却接口答道:“姊姊怕留下你一个人,吃那老魔头的亏,所以没追。” 何小翠被乃妹一说,脸更红了,红得像刚出缸的布,头也低了下去。 其实彼此的问答,都是当前处境急需知道的事,原极自然。 何小翠的脸之所以红,实由于心有所属,一种心理的作用罢了。 试想,像翁如松这样的少年,武功既高,人又英俊,最难得的地方是侠肝义胆,义气冲天。几次三番,帮助她们师徒解了不少困厄,怎不惹得两个豆寇年华少女格外垂青呢? 翁如松的心里似也微泛涟漪,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但他这种心理,微起既敛,立又当前的事感到紧张,忙道:“他们恐怕已经去远了,我们也赶紧追吧!” 于是,三人再度前进。 罗信虽然起步较翁如松为快,但翁如松轻功不差,而且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堪远。 二女招呼翁如松的话声,罗信自也听到了。 他也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 但是这一眼他却别有发现,一声长啸,便自转变了方向,向他一瞥即逝的另两条人影追去。 费羽等六个天运帮徒,脚程可没罗信快,他们起步虽比罗信又早了一刻,但仍没有出去多远。 罗信的啸声,他们自是听到了。 罗信这一声啸,在外人听来自是难以了解他的作用,但在费羽等人听了,情形又自不同,他们立即遵照帮主啸今指示,转身折返,寻着坐骑,带着两个受伤的伙伴,循官路向西而去。 这种情形,自已落入一度停留,再又追踪的翁如松和二女眼内。 三个人再度起步追踪,正苦不知追魂仙子等人去了何处,当听到罗信的啸声,又发现费羽等人折返,立即藉着地形的掩蔽,避开费羽,迳自追蹑罗信之后,亦自变了方向。 而追魂仙子柳如黛内功之纯,听觉之灵,自又高过费羽等人多多。 罗信的啸声,她也听到了。 但她却会错了意,以为罗信已随后赶来。 她要先一步追到金针渡厄,以便营救广慧。所以,她不但没有停步,反而奔行的速度加快了。 当她到了江边,一无所获,又耽搁了一会,方才回头,在这种情形下,她如何还能看到人? 幸而遗留下来的蹄印给她指示了方向,还不致茫茫然无所适从。 金针渡厄曾琦单枪匹马,何以反而给他抢了现成的便宜呢? 不错,他没有助手,没有眼线,依常理,应不无盲人瞎马无所适从之感。 但他老江湖,经验丰富,起初是盯紧阎王、恶判,后来再又发现天运帮徒穿梭往来这条官道,不用再问,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个人的行动,身手又高,反而可以保持高度的机密。 是以,他能盯住这些人,而这些人反而忽略了他,这就是他反而能够火中取栗的道理。 便宜虽然让他抢到了,但当他挟起广慧匆忙逃走的时候,却又感到人单势孤的坏处了。 费无极的前车之鉴,立刻浮上他的脑海。 因此,官道、小路,他都不敢走,只能掩掩藏藏的落荒而去。 出事的地方渐渐远落身后,心理的重压也随之慢慢的减轻。 追魂仙子柳如黛被他瞒过了。 天运帮主罗信和他的所属高手被他瞒过了。 翁如松和二女也被他瞒过了。 但是,他却没有瞒过去而复返的阎王、恶判。 这两个魔头越过了追魂仙子等人藏处,匆匆的向前赶去,顿饭之久,出去怕不下四、五十里。 还是活阎王童威比较心细,首先觉出不对,倏忽停步不前。 “有什么发觉?” 恶判官钟霄也停止下来,愕然追问。 “怕是追过头了。” 活阎王的这句话,立刻引起恶判官的注意,低头一看,官道上没有蹄印,追魂仙子等人是骑马走的,如今,路上没有蹄印,再往下以他们离开贵池的时间,果然是追过了头。 这种情形,活阎王自也看到想到。 两个魔头不约而同的,立又往回赶。 当他们逐渐接近现的时候,打斗骤然停止,只有浓烟上腾,火光未熄。 他们已然意识到,现场可能已经起了变化。 于是,一面向现场逼近,一面留意四周动静。 果然金针渡厄的踪影,首先被这两个魔头发现,但已离他们很远。 他们当时看到的,只是一条极快的人影一闪而没,投入一个村中,还没有确知这条人影是谁,心有所疑,便即跟踪而去。 罗信发现的并不是金针渡厄,而是这两个魔头。 原因是阎王恶判为便于展望现场,正经过一个高地,攀了上去以便眺望。 罗信被二女话声惊动,回头查看瞬间,无巧不合,一眼却瞥见高处这两个魔头的飘忽人影。 金针渡厄入的这个村落,约有百十来户人家,地处官道右方,距离那片枝林已在十里开外。 时已三更,村人早已入睡,黑漆漆的不见一星灯火。 阎王恶判到了村里,适才所见那条人影已不知隐身何处。 他们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都不愿意无端的惊扰村人,当然,也不能挨户搜查。 两个魔头分开两处,眨眼之间,几乎在这百十来户人家的户顶上踏了个遍,也没听到一点可疑的声音和迹象。 十多里路在罗信眼中,又能算得什么? 就在阎恶判搜寻无获,方要离开的时候。 罗信已经追踪而到。 他虽然已经听到追魂仙子的喝声,抢便宜的是金针渡厄,但他自己亲目所睹的,只有阎王恶判,因此,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两位可有所获?” 他这句话是一语双关,既像是问,可曾见到金针渡厄?又似乎是问,广慧被他们掳来,可曾问出佛令下落没有? “获得什么?”恶判官没有好气的反问。 “广慧!” “广慧?” “嗯!” “大帮主要想找我们弟兄的麻烦,不妨明说,我们弟兄可也不是怕事的人。” 好个狡猾的天运帮主,一见话锋不顺,同时也看出广慧确不是他们掳走的,追魂仙子师徒和翁如松他们可能就到,此时此地,他可不愿再惹翻这两个魔头,立刻见风转舵,微含笑意的又道:“两位误会了。” “哼!” “我是说广慧已被曾琦掳走,两位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 “早这么说多好。” “怎么样?敢是已经被他溜了?” “是不是曾琦,我们没看清楚,不过确曾看到一个人影进了这个村子,似乎还没离开。” 适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显然已从官道过去了。 天运帮主罗信立刻发出一个信号。 一阵爆响,无数耀眼银花纷纷四散飘落,黑暗的夜空顿时呈现片刻光明。 银花尚未落尽,蹄声已又转回,不多一会,便已到了村前。 “守住四周通路,静候天明。” 罗信没有让人马进村,向手下人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阎王恶判于罗信离开后,即隐身一棵大树上,显示出不愿和他再打交道。 罗信也细心搜查一遍,并不比阎王恶判高明多少。 等候天亮,在这几个魔头来说,真是一件苦事。 而时间仿佛有意和他们做对似的,似乎过得特别慢,真杀、真砍他们都无所惧,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却比砍上一刀,还要令他们难于消受。 鸡,似乎了解他们的心情,合唱了一首安慰他们的歌曲。 东方也逐渐有了曙光。 第一个起床的,今天是最倒楣的一个。 他刚刚出得门来,便被罗信一把抓庄。 “大……王……大王……饶……命!” “胡说!” 这一声喝,这个倒楣鬼吓得更说不出话来了,牙齿也在打战,如果不是罗信有力的手把他抓住了,真会瘫软下去。 “听清楚,我不是贼,我是官。” “是……是……老爷。” 倒楣鬼总算听清了这句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我问你,地保住在那一家?” “我就是。” “你叫什么名字?” “张诚。” “此地可有喇嘛?” “没有。” “那就交给你办了。” “老爷,什么事?” “现有朝廷命犯藏匿在你们的村子里,快去查明报我,如敢隐瞒,留神你的脑袋。” “是,是!我绝不敢隐瞒,一共多少人?” “一共两个人,一个老头子前额特大,还有一个是和尚。” “好,我就这去!” 罗信说他是做官的,倒并不假,整个天运帮就是元廷的爪牙嘛! 他这种做法虽然极为有效,更是恨之入骨,隐伏一旁愤慨不已 张诚回到家里,取出一面锣来,绕着村庄“哨哨口当”,边走边敲,边在宣布: “现在有朝廷命犯,潜入本村,各位乡邻,如果发现两上可疑的人,赶恰恰出来报告啊!” 村人习于早起,这个时候差不多全都起来了,闻声全都打开了,探头出来查看,眼睛里充满了诧异和惊惧的光芒。 张诚绕着村庄喧嚷了一遍,村人全都被惊动了,竟无一人出来报案。 这个情形在罗信眼中,不禁忖道:“难道上了阎王恶判的当?或者是连他们也看走了眼?” 正当他狐疑不定之是地,陡见两条身影,自不远处一棵树上飞掠而起,直向村外扑去。 他已看出是阎王恶判,此举必有用意,立刻也跟踪追去。 这片村庄正式道路,只有通往官道上的一条,至于田间的小路,可说是四通八达。 活阎王和恶判官扑去的那个方向,并不是走向官道的正路,而是与正路背道而行的田间小道。 百十多户的一个村庄,面积能有多大,以罗信的身手,只消一两个起落便已赶到。 活阎王和恶判官不但确有发现,而且已经把人拦住。 被他们拦住的是两个人,一个正是他们此行要掳劫的目标——广慧禅师,此时已能勉强行动。另一个却是一个村姑装扮少女,金针渡厄踪影不见。 罗信赶到的时候,活阎王、恶判官似乎曾经出手掳人,没有得手。此时,正面对面的隔着一丈多,俱以惊诧的目光打量那个少女。 罗信的推测并没有错。 天运帮徒环伺,活阎王、恶判官自是不想多作耽搁,掠到广慧身旁便想把人掳走,对于挽扶广慧的村姑,自是不曾在意。 以活阎王、恶判官的修为功力,满以为手到擒来,偿心如意。 那知伸出的手,距离广慧还有尺余远近,忽觉一综疾风指向脉门,竟是隔空点穴手法。 出手掳人的是恶判官,纵然身手高绝,像这种出乎意外的事,也要措手不及,当场出丑。 这个魔头艺业确是不凡,发觉不对立即挫身缩手,饶他应变够快,也只躲开脉门,右腕连皮连肉却给伤了一块。 活阎王跟踪而至,蓦的一掌,便向村姑劈去,也被村姑铁掌震退。 两个魔头这才知道遇见了高人,这个看不起眼的村姑,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些经过只是一交即分,当真快同一瞬。 天运帮主罗信却于此时赶到。 只听钟霄怒声喝道: “丫头,你是什么人?敢出头多事!” “哼!看你们的样子就不像是好人,这位大师伤得这个样子,你们还不肯放手,真是一点心肝都没有。” “小姑娘,这件事你可不能管,这个各尚可是朝廷的要犯啊!” 罗信已然看出一点苗头来了,恶判官的右袖已经被血湿透,必是吃了亏,他想用“朝廷要犯”四个字,把这个村姑吓唬走。 谁知村姑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道:“你也敢多嘴帮他们说话,我叫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罗信被问得一怔。 活阎王、恶判官更是大诧,开不清这个村姑究竟是什么身分?和罗信又有什么关系?听口所像是并没有把罗信看在眼里,只有暂候一旁,静观事情的演变。 罗信仔细端详村姑一遍,确信没有见过她,不由诧声问道:“你可知道老夫是什么人?” 村姑似也对这一问感到诧异,又看了罗信一眼,才说道:“你不是罗信吗?” 罗信望着村姑,惑然答道:“老夫是罗信,自信没有见过姑娘啊!” “什么?你没有见过我,半年以前,也是在这条路上和我打赌,赌输了的不是你?想赖帐可不行。” 活阎王、恶判官愈听愈奇,眼睛也睁得愈大。 罗信似有所悟,因此说道:“小姑娘,你恐怕看错了人,老夫有两个兄弟和我长得一样,你所见的恐怕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你不是那个保镖的,为什么也叫罗信?” “啊!这个不须你管。” 罗信一时语塞,只好蛮不讲理。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 村姑年纪不大,问话一派天真,还不知和她对话的这个人,就是为害武林的大魔头哩! “老夫乃都是朝廷侍卫,这个和尚是个重要犯人,念你年幼无知,赶快把他留下,逃命去吧!” “他们两个也是侍卫?” 村姑指着活阎王、恶判官,又再发问。 “他们不是,不要再多罗嗦,把人留下,赶快走吧!不然,可要连你一同拿去问罪。小小年纪,难道真的活够了?” 罗信已感不耐,同时天已大亮,村姑的长相愈发看得真切,简直和翁如松长得一模一样,已经意识到这个村姑装扮的少女是什么人了。只因活阎王、恶判官虎视在侧,不能无所顾忌,嘴里说着话,凶眸已在连连滚动,似乎是在转着恶毒主意。 活阎王、恶判官像也看出罗信眼神有异,不约而同的也在暗聚功力,准备出手。 村姑恍若无觉,哼了一声道:“那个糟老子是谁?我还不知道,那个大块头想必是恶判官钟霄。你是侍卫,是鞑子们的走狗,更不是好东西。” 三个魔头同被村姑言语激怒。 活阎王、恶判官已知村姑不是易与,心里虽然怒极,还没有见之于行动。 不,他们是想等罗信和村姑打起来时,他们好乘隙掳动广慧。天运帮主可不同了,当着活阎王、恶判官被村姑不留余地的骂得狗血淋头,身分、名望,却不容他再事缄默,一声怒喝: “丫头找死!” “呼!”的一声,就是一掌。 村姑因有广慧在旁,不容闪避,竟也铁掌双扬硬封上去。 两下里掌风相遇,暴出一声大响,四溢的劲风,顿时卷起一片烟尘,弥漫在四、五丈方圆范围以内。 村姑、罗信同被震退,竟是功力悉敌,不分伯仲。 活阎王、恶判官双双掠起,扑向了广慧。 村落边沿亦于同时,不,似乎早了一刻,也飞快的掠起两条身影,看样子,原是准备抢救村姑的,现在却只好迎向活阎王、恶判官。 “砰砰”声中,还夹杂着一片烈焰。 活阎王、恶判官被逼退回原地。 那突然掠来的两条人影落地现身,却是翁如松和追魂仙子。 翁如松携同二女早已追踪到此,只是守在村外,严密的监视着村中动静。 不久,追魂仙子亦循着蹄迹接踵而至,四个人在村外略作计议,仍留二女监视着费羽等人,翁如松和追魂子却已悄悄掩进村来。 等到村姑保护广慧,欲乘天色要亮没亮的一刻,潜行离村,而被三个魔头拦住的时候,两个人既喜且惊。 依着翁如松本想即刻出去,与乃妹会合。 追魂仙子却主张看看再说,她怕因此迫使阎王、恶判与罗信合流,果真演变到那种地步,三对三,自己这一面,并无绝对致胜的把握,这是她老谋持重的地方。 翁如松也觉追魂仙子的顾虑不无道理,便放弃了自己的主张。 他们虽没即刻出来,却已掩到村边,以便必要时好接应翁若梅。 罗信骤施煞手。 翁如松可真急了。 他以为乃妹还是以前的功力,绝非罗信的敌手,立刻便冲了出来。 追魂仙子也随后追出。 但是他们已然晚了一步,若梅、罗信竟已硬碰硬的对了一掌。 不过,他们虽然晚了一步,没有接应上若梅,却正好击退活阎王、恶判官。 翁如松此时立即掠到若梅面前,关切的问道:“梅妹,赶紧运气试试,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试过了,没有受伤,哥哥,你到那里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我也在到处找你啊!先把这几个魔头打发走,有话等会再谈。” 一掌对过,罗信简直就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他觉得若梅的功力和乃兄比较,似乎只强不弱,这不是太不可能了吗? 他几乎呆在当地。 翁如松和翁若梅二小的话声,便他懔然于心,凶眸一转,又有了打算。 他望着正在如疾如呆的阎王、恶判,肃然说道:“钟兄、童兄,合则两利,分则无望,天运帮今后三人共同主持,两位意下如何?” 为了达到目的,他已不再矜持,竟向阎王、恶判实施拉拢了。 看他说话时那副严肃的面孔,倒像颇具诚意。 钟霄断然答道:“罗帮主,三对三,胜负各半,依我看来这件事还是徐图为妙。” 他不愿合作,却是别有打算。 这么半天,他看了又看,觉得翁若梅的身形,和那夜在括苍山中,引起他们后劫去玉-的那个少女,十分相似,再证明知才她和罗信对掌所显示的功力,愈觉所想不错。 罗信的功力,倒不失为一个有力的帮手,但罗信的人品可不大靠得住。再说,罗信绝不会把帮主宝座让给他,他也不会甘心为人下,事实上,终不能合作到底,因此,他便断的拒绝了罗信的提议。 罗信像似十分失望,但仍怀着一分希翼的道:“兄弟的话永远有效,两位如果有意,罗信随时候教。” “就这么办,失陪了。” 话声中,恶判官已招呼阎王如飞而去。 罗信亦待离去。 翁如松陡然喝道:“站住!” 罗信闻声停步,转身狞视翁如松道:“怎么样?” “念你也是炎黄子孙,一身修为不易,小爷不忍教而诛,如肯解散天运帮,改行向善,尚可安享天年。否则,如再相遇,便为生平大敌,听与不听,全在你一念之间,请吧!” 翁如松这话可谓语重心长,无如罗信隐溺已深,那还能听得入耳,闻声后,嘿嘿笑道:“莫谓帮主怕了你,小子,我们是走着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说罢,竟自飞掠而去。 须臾,传来蹄声,渐去渐远,终至不可复闻。 翁如权和若梅二人会同追魂仙子和广慧,寻着何氏姊妹,亦自行离去。 路上兄妹二人,互诉别后经过。 听得追魂仙子师徒羡慕不已。 当着追魂仙子师徒,翁如松未问玉-的下落,若梅更不好意思说。 至于若梅搭救广慧,也是极为巧合的事。 原来她自得到玉-,即去了九江,一连几夜暗探那所巨宅,才知道那个伪装威镇八方诱她前往庐山的宅主人,姓叶名方,和威镇八方是刎颈至交。 威镇八方委托叶方,往见一位师执前辈,代向神僧说项,他自己则去了峨嵋,即使神尼回来。 玉-已经到手,此次再来金陵,自然的即是佛令了。 这一夜正在赶路,先被她发现了阎王、恶判,只觉这两人武功奇高,一时好奇,便尾随在后。 当她发现金针渡厄的时候,又比阎王、恶判早了一刻。其时,阎王、恶判已经走过了那个村庄,而她正在那个村庄附近。 她此时的功力,已比阎王、恶判略高,路又近,是以是入那人村庄,阎王、恶判竟没发觉。 她和金针渡厄是从两个不同方向,进入那个村庄的,也可以说是先后到达的,所以金针渡厄的落脚处,已经被她看到了。 起初她还以为金针渡厄深夜挟着一个黑压压的东西,非奸即盗,后来等到看清那个黑压压的东西,竟是一个和尚,愈发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她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子,藏在那家住户的屋檐下,偷偷向里面窥看。 最先看到的是金针渡厄替广慧疗伤。 广慧自服过翁如松师门闻伤圣药,经过两天的运功,伤势已大见好转,本就快要清醒过来了,再经过金针渡厄替广慧的回春妙手,不多一会,就清醒了。 金针渡厄一俟广慧清醒,竟然迫不及待的逼问佛令下落。 若梅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由心中窃喜。 屋里既没点灯,金针渡厄的话声又轻,而且又是间歇性的。 当阎王、恶判和罗信先后搜寻的时候,金针渡厄都已先有觉察,立即噤声不语,待三个去无了,他再逼问。 “施主相救老衲,老衲自当于身感激,只是佛令下落,有关武林劫运,却不能奉告。” 广慧只说了这么一句,以后即再不发一言。 金针渡厄恼得性起,正要向广慧痛下煞手时,若梅才以隔空点穴手法,将金针渡厄制住了。 罗信搜村,张诚鸣锣宣告,若梅自是听到了。 她不忍这爱百姓因此受累,才乘隙将广慧救出,终于还是让钟霄发现,而被拦住了。 金针渡厄因对那家有救命之恩,所以才能出处自由,穴道被点后,也被那家住户恳求,才没让若梅带走。 翁如松也才知道,乃妹何以会突然在此现身。 广慧的伤势虽已痊愈,但伤后体力衰弱,还不能长途跋涉,车马又雇不到,只好走走停停,一天走不了三、四里,竟比平常人还要慢。 追魂仙子虽然知道罗信等人,还不会就此死心,但因又多了一个武功高绝的若梅,实力大增,担心自是难免,却已有恃无恐了。 从贵池到湖口,下有四、五百里,像这么走,非十天半月不能到。 歇的时候多了,谈话的机会也就随这增多。 广慧这才从婶母口中,知道了真正的救命恩人。 而翁如松兄妹也得到了佛令的下落。 自然,广慧告诉他们这个一向守口如屏的秘密,与其说是感恩图报,不如说是甚于他们兄妹的侠义行业所使然。同时,他们的武功,也获得这位志行高洁的僧人所信赖。 这一天,也就是离开贵池的第三天,到了至德。 至德是皖赣交界的一个县城,一行六人,便选了一个较具规模的客栈落了店。 饭后,追魂仙子师徒俱感不适,尤其是广慧最为显着,刚有点血色的脸,又变得非常难看。 追魂仙子略一行功搜脉,蓦然睁眼喝道:“我们全都中了毒。” 翁如松和翁若梅兄妹,闻喝顿也面目变色。 第二十章 鄱阳湖位于赣北,面积之大仅次于洞庭,为我国第二大名湖,波涛万顷,浩瀚无涯。 翠碧嶂虽然不若洞庭群山名传遐迩,但亦颇具形势,为一避世绝好所在。 环岛港汊密布,芦苇丛生,将碧嶂保护得严密异常。 岛上隐成着一位武林名宿,姓闻名超,水功奇佳,只以元兵入寇,大好神州沦于异族统治之下,乃归隐于此,渔读自娱。是以,知交好友公送了他一个鄱阳渔隐的雅号。 闻超自迁入翠碧嶂后,利用原有形势加以改建,不识水路的人,要想妄进一步,真是颇不容易呢! 这一天,翠碧嶂来了几位远道的朋友。 这几位朋友,便是在至德一度中毒的松梅二小和追魂仙子师徒。 当翁如松兄妹听到追魂仙子的警告:“我们都中毒了。” 兄妹俩吓得脸都变了颜色。 翁如松练过火灵功,服过火虺胆,自是百毒不侵。 他所以吓得脸上变色,纯系匆忙之中,关心若梅的缘故,是以听到警告之后,急急问道:“梅妹,你觉得怎么样?” “我只是想吐,没有别的痛苦,大哥,你呢?” “除去有点头晕,也没有什么特别不适的地方。” 追魂仙子看到二小中了毒,还在絮絮谈个不休,不知道采取紧急措施,忙又警告二人道:“那是因为你们内功高,发作得慢,还不赶快行功逼毒。” 一语提醒梦中人,翁如松立即取出六颗师门闻伤治毒灵药,分给每人一颗,老少六人立刻行起功来。 正在六人行功紧急关头,倏自窗外射时一蓬暗器,分向六人周身射到。 翁如松兄妹同时警觉,双双挥掌将暗器震飞,紧跟着飞出查看敌人踪迹。 天色还只二更左右,除去一个店伙模样的人,手里提一个水壶,正向外走去,院中别无所见。 两个人还不放心,又在店房四周搜查一遍,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就这么一刻工夫,回到房里,已然有了极大变化。 追魂仙子毕竟修为精湛,也已回醒,正在讯问他们原先所见到的那个店伙模样的人。 何氏姊妹仍在行功,但已被暗器所伤,虽非要害,但已衣破见血。 广慧禅师这个志行高洁,魔难重重的僧人,已然得到大解脱。 只听追魂仙子喝道:“你是奉谁差遣,伪装店伙,来此进行暗算的?” 那个店伙模样的人仰视屋顶,避不作答。 翁如松和若梅二个暗责自己经验差,没有想到敌人爪牙竟会伪装店伙,做出这种卑鄙勾法,仍让广慧遭了毒手,心里觉得十分难过。 翁如松见这恶徒被执以后,仍敢倔强,更是生气,立即出指点了他几处穴道,恨恨说道:“你现在武功已废,每天子时,还要身受痉挛之苦,不用想得好死,你到底说不说?” 恶徒恨恨的看了翁如松一眼,仍是不答。 追魂仙子又道:“你不说,我也会知道谁。说!可以给你解开穴道,不说,就给我快滚!” 那个恶徒嘴唇动了一动,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恨恨的走了。 恶徒走后,翁如松诧异的问道:“仙子,你知道是谁?” “几个魔头之中,要以天运帮主罗信的可能性最大,你认为怎么样?” 翁如松细一思量,深以追魂仙子这种推测为然。 老少三人忙将店主找来,趁夜将广慧草草殓葬。 何氏姊妹直到四更尽,方才功毕回醒,略事更换,向人人就匆匆的上道了。 两三百里的途程,去了广慧的这个累赘,走起来就快得多了,天没黑就赶到了鄱阳湖。 翁如松的莅止,早在闻超意料之中。 若梅的来到虽在意料外,但因是翁如松的胞妹,自也十分欢迎。 只有追魂仙子师徒,也突然到了翠碧嶂,不但大出主人意料之外,而且,也感到十分惶惑。 追魂仙子是有名的心黑手辣,为什么如松兄妹会和这样一个女魔头打起交道来了? 但因她们师徒是随同翁如松兄妹一起来的,只好闷在心里,表面上仍然表现得十分热烈。 在酒席宴间,翁如松把结识追魂仙子师徒的经过,简单而扼要的给大家解说了一遍,众人方始对她们师徒观感一新。 由于佛令的关系,天运帮志在必得,不第秀才李望立刻提出他的见解。 他面色凝重的道:“天运帮既是鞑子们的爪牙,几年来,各处血案也全是该帮做的,为了剪除鞑子们的羽翼,为各地死难的志士复仇,绝不能再容许该帮继续存在。 其次,佛令既有号召各大门派的力量,必须早日取到手中,对于恢复神州版图,这将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力量,断不容落于天运帮及其他邪魔外道之手。 同时,翠碧嶂从此难免多事,也须即刻增强防卫力量,以免为人所乘。 这是我的一点粗浅见解,不知各位还有什么高见?请提出来,以便商斟。” 席间,除了主人闻超父子和新来客人外,还有神医楚贤父子、不第秀子李望、朱坤以及谢灵姑。 朱坤护送着灵姑母子,持着翁如松的亲笔函,先到楚庄会见楚贤。 其时,李望早已事毕归来,正在楚庄作客。 他看过如松的信,认为如松所提意见很对。 如松在信里告诉楚贤,摧毁天运帮东南分坛之时,曾经用过火灵掌,深恐因此给楚庄带来了灾祸,为策安全,建议楚贤放弃楚庄,集中在翠碧嶂保存实力,以待大举。 楚贤当即采纳了这个意见,会同老友及朱坤、灵姑等人,前来翠碧嶂,因为灵姑走得慢,他们也只比翁如松早到两天。 在座的一共十二个人,能与几个巨魔做对的,只有翁如松、松若梅二小、追魂仙子三人而已。 更高明的意见倒是没有,所感到的困难,只觉人力仍嫌单薄。 几经研讨,咸认翠碧嶂万不可稍有意外,于是寻取佛令,只有让翁如一人单独前往。 在这三天当中,翁如松兄妹也有过一番密议。 谈的什么,因为二人都是用心语传声,外人无法知道。 只知道翁若梅给了乃兄一张红色的果子,强着乃兄服下,行了一次功,然后,又给了他一个极小的纸包,翁如松谨慎藏好,也没打开看。 翁如松也对乃妹有着委多重要指示。 离开翠碧嶂,翁如松的行动极为快速,也极为隐密。 据广慧告诉他,佛令已被他沉入天池水底。 天池计有三处,西昆仑和长白山各有一处,他所说的天地,乃是雁门绝顶,约略的位置也告诉了他。 这条路他已几次往还,闭着眼睛,他也不虞把路走错。 一路上他并没发现有人跟踪。 没人跟踪本来是件好事,证明并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或者,根本就是追不上他。 他也觉出这一次比前两次更快。这一点说明他的功力是在与日俱增之中。 但他此时的心灵上,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由于在至德中毒,他觉得在那一段时期中,必然是有人跟踪的。 跟踪他而没有被他发觉,除去几个老魔头外,别人没有这分功力。 因此,他联想到广慧的话,可能已经走漏。 从至德赶快程,乃至鄱阳为灵姑爱子治病,前后已经耽搁了四天。 果真佛令藏处已经泄漏,有这四天工夫,恐怕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落在阎王、恶判乃至费无极和金针渡厄手里,称霸武林,危害尚浅。 如果落在天运帮主罗信手里,岂止武林将要遭遇空前浩劫,复国大业也必因而受到严重影响。 想到这里,只觉冷汗涔涔而落。 他简直有如御风飞行的一般,一分一秒,他都不敢放慢下来。 山形、树影,倏忽而过,快得两眼几乎难辨人影。 翻过了仙霞岭。 穿过了括苍山。 雁门山远远在望了。 一日夜间,竟被他赶到了雁门山下。 他只觉热血沸腾,并没感到丝毫劳累。 循着不是山径的,笔直的往上攀升。 以他现时的身的还有什么艰难的地形可以拦阻得住他的前进呢? 于是,一座峰又一座峰,连翻越过了。 终于,到达了天池之畔。 山风轻拂,湖水澄平,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算是放下了。 正当他默忆广慧的话,沿湖审视当前景物之时。 蓦然,他呆住了,嘴里还喃喃的自语道:“我还是来晚了。” 原来,他已到了一片非常凌乱的地方。 碎石、断树、足印、血迹,散布的面积,不下三、四十丈。 显然这个地方,曾经经过一次打斗,而且,参加的人一定很多。 血迹已干,呈深黑色,映着日光,间或闪现紫色的闪光,证明这场打斗,证明这场打斗,经过的时间已久。 现在他已不再怀疑,佛令的藏处确实已经泄漏了,知道的人还不只一个,只是佛令不知为何人得去? 翁如松毕竟不同于一般像他这样的少年。 他心里虽然很急,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光急又有什么用? 不管是谁把佛令得去,他决心必须追回来。 但是,佛令为何人得了呢? 于是,他竭力稳定自己焦急的情绪,细心的检查现场,希望能够得到些微线索,以便即时挽救即将引起的劫难。 现场中,首先映入眼睑的是几个特大的脚印。 不用说,这几个大脚印是属于恶判官钟霄的。 活阎王童威既然与恶判官钟霄勾结在一起,自然也少不了他。 能和阎王、恶判作对手的,又是谁呢? 他再耐心的找寻。 一棵折断的大树旁,有一根尺来长的指甲。 “啊!他也来了。” 翁如松不禁惊呼出声, 他又找了半天,再也没有什么显着的可供推测的迹象了。 但他潜意识中,认为天运帮主罗信也不会不来,但却并无显明的证据,证明这个魔头确实来过。 还有谁?他更无从推断了。 一条血迹。 不!不是一条,而是一块的,每隔三五丈就有那么一块,连接起来通向远处,不仔细是不易发现的。 这条血迹应该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逃走时所留下来的。 在没有办法确知这场打斗,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最后得到佛令的,又是哪一个?他只有怀着万一的希望,循着这条血迹,往前寻去。 如能找到这个受伤的人,而他还没有死,或是还有一口气,事实真相就不难明白了。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他也向前寻去,但对于这个举动他可真没丝毫信心。 渐行,血迹渐少,间隔也逐渐加大了。 终于,血迹断绝了。 血迹虽然断绝了,可是他的希望却未因此而断绝。 这条血迹已经很清楚的给他指明一个方向。 没有血迹循着方向,不是-样可以碰碰运气吗? 他不再迟疑,继续向前行去,最后,一条深谷横截面前。 这个受伤的人往左边是往右去了呢? 傍徨中,偶然探首下望,谷下云封,不知究竟有多深? 约两三丈下的谷壁上,一棵矮松斜伸而出,现已折断,但断痕宛然如新。 “噢!这个受伤的人掉下去了。” 这么深的谷掉下去还能活吗?何况,掉下去的还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翁如松已经准备放弃这一个希望了。 方想举步离去,忽又回心一想:“除了这条没有多少把握的线索,再也无法知道事实真相。这件事关系多大?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自然,离开这里,事情真象迟早地会知道的。 那个得到佛令的人,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夺到佛令而不加以利用,等到这个人发动各大门派力量的时候,他一定会知道的。 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大劫已成,知道了岂不是太晚了吗? 这是唯一的线索,不管这个掉下去的人是死是活,他觉得都应该下去一次。 谷壁很陡,他略一打量,还不难找到攀援接脚的地方。瞬息之间,他那矫捷的人影,已没于雾云之中。 两天之后,又从原处翻上来两个人。 那个又高又丑的,竟是恶判官钟霄。 受了重伤,而又掉下去的原来是他。 他掉下去以后,又伤上加伤,幸而还没死。 翁如松身上带有疗伤圣药,再又以内功输功,双管齐下,钟霄本身的修为又高,但也整整的费了两天时间,方才完全康复。 翁如松从他嘴里得知一切。 钟霄对于翁如松,既感救助之德,又为翁如松真诚所动,誓率部属帮助翁如松完成示了的愿望。 翁如松绝没想到,这个凶名久着的魔头,竟然也是一条血性汉子。 两个人互为对方武功所倾倒,竟结成了忘年之交。 据他告诉翁如松,这一次雁门之战,金针渡厄和费无极都来了。 迫于形式,他们几个人包括活阎王在内,暂时的结成一条战线,仍然是和天运帮斗得两败俱伤。 天运帮除罗信之外,还有四个喇嘛,武学、功力都不罗信之下,他们的爪牙又多,结果,他和费无极都受了重伤。 不过,天运帮也没得到什么大便宜,罗信和四个喇嘛也都受了伤,佛令已被天运帮取走。 翁如松心里虽极沉重,但因结识了钟霄,连同他的部下,可能还有活阎王,正义的力量凭空增厚许多。 雁门之行,总算没有自来。 一个武林怪杰,一个绝世奇葩,翻出了雁门山,就分了手。 钟霄是去召集部下,约请朋友。 翁如松则是另有去处。 两个人约好十日之后,在翻阳湖聚齐。 别过钟霄,翁如松就近探一下金鹏。 一则,前次别时,这个热诚的老人曾殷殷致意,时隔这么久,免得他常常盼望,再则,也想约他出山,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果然,到了金华,这个热诚的老人一见翁如松的面,就大声埋怨道:“老弟,前次说好,一月为期,怎么现在你才来?” 听得出不是埋怨的话,却满含亲切的语声。 “金老,你可怪我了。” 接着,他便把几个月来经过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金鹏。 这个热诚的老人待翁如松说完,神情十分激动,不待翁如松邀请,便自动的请命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父子的武功虽然不成,跑跑腿、看看家,总可以吧!这件事,算上我们父子一份。” 热诚而激动的语声,使翁如松极为感动,他道:“好,好,好!先喝酒,等会再谈。” 饭后翁如松再又上道,身边去多了一把短剑。 剑虽只有一尺八寸,却锋利无比,削金断铁,不亚干将莫邪。 这把剑是金鹏费了一个月的心血,冶练而成的,尺寸短,携带极为方便,系在腰间,外罩长衫,很不易被人发现。 盛情难却,翁如松只好接受了。 离开金华,他又展开神速的脚程,重上天台,再谒乐天羽士。 一达天台的时候,贾芸正在闭关,勤修上乘功法,没有见到。 见过乐天羽士,先把最近的武林动态,作了一番详细报告。 然后取出玉-及副图,请乐天羽士参详指示。 原来若梅给他的那个小纸包,里面包的就是玉。 乐天羽士边看边想,过了好一阵工夫,才道: “如我所见不错,副图所示山形,极似大别山天柱峰,玉-似是开一个隐密洞穴的钥匙,你不妨到大别山实地勘察一次,切记,行动要特别谨慎。 至于佛令落入天运帮手里,这是劫运也是天意。各大门派空具盛名,而又畏首畏尾,不经过这次流血是不会觉悟的。” 随又指示他一些机宜,着他即刻下山。 大别山脉位于皖鄂交界,群山巍巍,一峰高插入云,笔直耸立,即为天柱峰。 这是一个月明之夜。 天柱峰顶,突然出现一个英秀挺拔的少年。 一袭蓝衫,随风起舞,鹤立峰头,大有飘飘欲仙之概。 他仰望中天,状极悠闲,似在欣赏这良宵月夜,无边美景。 实则,他是运用耳目之聪,察看峰头是否尚有别人同在? 这个少年,自是遵从乐天羽士指示,而来天柱峰的翁如松。 待他确定峰头左近再无旁人,方将副图取出。 他一面看图,一面对照山形,约有顿饭之久,似已有得。 先将图收好,随即展开身形,奔赴山腰,再又细密的找寻起来。 有过莲花山的经验,像径丈方圆璇玑古洞都那么难找。 如今找寻的却是像玉-大小的一扎孔洞,艰难的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这次所好的是有一张图,地方不错,约略的位置也从副图上看出,信心极为坚强,不像在莲花山时,那么犹豫不决,疑是疑非了。 然而事实并不如想像的那么容易,直到天亮他还是一无所得。 “难道不是这里?还是年深日久,那寸许小洞已为山藤蔓草所掩盖?” 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不得已只好又把副图取出,再细心的对照起来。 月光虽亮,毕竟不如白天看得真切。 这一次对照,已把心里萌生的疑虑澄清,山形不错,方位也对,就是那个小洞无法找到。 鲜苔、蔓草一片片的被剥去了。 山藤也在急躁中,一根根的被拔起、甩开。 突然,一条和小藤同样,颜色的东西,长约丈约,猝然而起,竟似具有灵性似的,蓦向他的咽喉射去。 他本能的拍出一掌。 这一掌他虽未尽全力,但以他此时的功力来说,其凌厉的程度也够惊人的。 掌风过处,那条藤样的东西已被击飞,山石也被卷塌一片。 由于那条藤样似的东西被击飞瞬时,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怪叫,把个翁如松吓了一跳,但也由这一声怪叫,才使翁如松知道这条东西,竟是一条怪蛇。 怪蛇的突袭,本能的防卫,无意间也解决了他当时的难题。 那被扫的山石一阵隆声响,已落下峰下。 峰壁上即出现一块黑色石块。 黑石呈长方形,与峰壁齐干,大小与门栅相等。 黑石中心有一白色痕印,形状、大小,又恰与玉-一样。 翁如翁将玉-取出,平放在白色痕印之上,微微用力向里按去,竟然没有按动。 慢慢的贯注内力于指上,一成……二成……继续增强,直到内力提到七八成时,方才“卡”的一声,按了进去,证明他所想的没错。 他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但是,玉-按了进去,仅与黑石齐平,使尽全力也不能再尽分毫,那个看似门栅的黑石仍然没有活动的迹象。 他知道必然还有古怪。 现在他心里的急躁,早已平息下去了,冷静的思考,这个古怪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没多一会,便又开始试探。 左旋、右旋、上推,都没有动。 他不敢立刻就往下推,生怕下推也不灵时,便要技穷力拙了。 等了片刻,直到患得患失的心情完全平安下去,才猛力的往下来按。 这一次没有叫他失望,一阵轧轧轻声响中,黑石已经缓缓下降。 峰壁上立刻现出一个洞穴来。 黑石降到与洞底齐平,即不再降。 他缓缓的走了进去。 洞径不长,约三、五丈,便是一个石室。 石室四壁,刻了十二个人体坐像,左起为首,坐像旁刻有八个梵文。 翁如松随侍神僧整整十年,闲读涉及经卷,对于梵文并不陌生。 这八个字乃是“分合神功,留赠有缘。” 每尊坐像下都梵文口诀。 十二坐像后,又是一片小字,他也看了一遍。 口诀可以背诵,坐像却不能带走,他只得留在洞中细心揣摩。 也不知过了几天,他也忘了饥渴,方才有所领会。 并且也知道,这分合神功也是一种佛门绝学,没有武功的人学会了也没有大用。 会武功的,尤其是学会两种以上心法的人,才有极大的用途。 分合神功可以使原有的心法增厚加强,也能使两种以上的心法合一,而动用的时候,或分或合,无不如意。 这种神功对于翁如松正好有极大用处。 他听了乐天羽士的话,会将师门心法和火灵功合并练习,总觉扦格难通。 这一来,正好帮了他一个大忙。 直待分合神功习成,他才感觉到饥渴,同时也感到侥幸。 练功期间,竟没受到任何干扰。 他按照小字指示,匆匆将坐像口诀完全毁掉,才向洞口走去。 不知何时,黑石已然自动升起,将洞门又堵住了,怪不得没人进来干扰,原来是这个原故啊! 洞壁小字并没有指示自内开启石门的方法,这可怎么出去呢? “反正图像口诀已经毁了,这个门留着也没有作用。” 霍然一掌,便向石门劈去。 分合神功初次运用,这一掌是牟尼神功与火灵功的总和,威力要比任何一种功力大了一倍。 黑色石门那经得起这一掌,早已应掌飞落峰下去了。 碎石纷飞中,翁如松也掠出洞外,迳行觅路下山。 他在大别山耽搁了将近十天,不知天运帮得到佛令之后,可有什么越轨行动,自是忧心忡忡。 下得山来,先找了一个小镇,解决了饥渴问题,也不管会不会惊世骇谷,展尽脚程,便向鄱阳湖赶去。 到了都昌,找到鄱阳渔隐派在这里的一个名叫闹海余鳌樊庆的弟子,问明翠碧嶂平安无事,方才放了心。 不过,樊庆却告诉他,两天前恶判官钟霄来找过他。 “他现在在哪里?” “南昌。” “我就去看他。” “真是公子约来的?” “嗯!” “靠得住吗?” 话一出口,樊庆才觉得不妥,这么问岂不是连翁如松都被怀疑了吗? 但是,话既已出口,无法收回,脸上觉得讪讪的,不大自然。 翁如松并没介意,坦率的道:“他人不坏啊!已和我做了朋友,你先派人知会湖主一声,我找到他就回翠碧嶂。” 在南昌,翁如松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恶判官。 不,是恶判官手下的人发现了他,领他去的。 和恶判官在一起的,还有活阎王和金针渡厄,费无极已回璇玑洞了,誓言不再出山。 翁如松见到恶判官,因事耽搁害他在翠碧嶂碰了壁,先向他致歉。 “小兄弟,你放心,这是人情之常,我不会怪闻超的。” 钟霄豪爽的笑着回答。 随着,他又给翁如松介绍了活阎王与金针渡厄。 翁如松一一以前辈之礼相敬。 金针渡厄伤势已愈。 活阎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松,深觉他宝光外宣,神清骨秀,竟然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来。 除去金针渡厄,阎王、恶判都带来了不少得力和重要人员,也都唤来与翁如松相见。 翁如松便在南昌包了一酒楼,欢宴这些江湖豪客。 同时,也把闻超派来南昌的人,请来作陪。 席间,金针渡厄出把他夺取佛令的用意说了出来。 原来他的一个姻亲,也被天运帮徒杀了,事发当时,他的独子媳和两个孙儿,正在那家作客,也遭了池鱼之殃。这下子,无异害他绝了后。 请想,他如何不恨,又怎能不报这个仇? 谈到报仇,一个人的力量终属有限,所以,听到佛令有了下落,他才千方万计想夺取到手,欲藉各大门派之力,出这口怨气。 在这座酒楼里,四个人初步交换了一下意见,准备第二天一同到翠碧嶂,会齐众人再作具体决定。 酒席来终,闻超已经得信,亲自赶了去,再三向三个魔头道歉。 看在翁如松情面,三个魔头自然不便耿耿于心。 于是,四人小组立刻扩大为五人会议,决定了两项办法。 第一项,由钟、童二人,派出得力手下,往探天运帮及各大门派动静。 第二项,增强南昌和都昌两处外围地区的防守力量,自然,第二项任务便落在钟、童二人手下的身上了。 同时翁如松也提出来一个私人请求。 他师姊江枫,自松溪分散,迄今不知去向。 他请求钟霄、童威的这些手下,如见到江枫引她前来翠碧嶂。 江枫的年龄相貌,自不消说,他即席告诉了这些人,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她身边带着一只小猴子。 他可没有想到,江枫此时已然步上他胞妹的后尘,重又陷身山腹之内。 一切安排妥当,在闻超的邀请下,钟霄、童威和曾琦,便作了翠碧嶂的上客佳宾。 钟霄和追魂仙子之间的怨恨,也在翁如松的调解下释嫌修好。 在各路人马未回报前,翠碧嶂的人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切磋武功,增强各人的功力。 年轻的人,尤其是年轻男女,终日守在一起,不知不觉之间,爱苗、情愫,就会滋生暗长。 何氏姊妹和翁如松愈来愈接近了,常常三个人躲在湖边,絮语不休。 神医之子楚润生与鄱阳渔隐之子小白龙闻伟,也双双争着向翁若梅大献殷勤。 也许是若梅年纪还小,不解二人情事,虽也有说有笑,但无深刻的反应,一种不即不离的态度,弄得楚润生、闻伟这两个年轻小伙了哭笑不得。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恶劣的消息不断传来。 佛令已经显出了神圣的威严。 少林、武当、华山、峨嵋,在佛令的号召下,先后出动了。 可悲的是,这些正大门派却走向了敌人的阵营。 翠碧嶂的人笑容已经敛去,代替的是忧伤与愤怒。 为了应付可怕而又极为可能的袭击,翁如松兄妹已再度闭关。 金鹏不但前来报来了,还邀了一些朋友同来。 在恶劣的气氛中,这毕竟要算一件可喜的事。 虽然他们的力量实在有限。 但是,他们所代表的却是正义的归向。 比起那些正大门派可强得太多了。 不久,紧张的警报传到了翠碧嶂。 天运帮主罗信带着大批人手,指向鄱阳湖,前锋竟是少林寺的僧侣。 一件可歌可泣的事发生了。 为了阻止这一股逆流,灵隐寺的方丈道悟禅师,竟在师兄道本面前横杖自绝。 道悟禅师的死,撇有阻止道本的前进,可是到了黄梅,却被一个看似少妇模样的人,带着一只猴子,一个壮汉,给打得落花流水,道本仅以身免,少林僧侣却死伤无数。 这个少妇自是江枫,那随行壮汉竟然是那个落坑救人未果,同时也陷身山腹之内的二楞子。 江枫和二楞子甚至灵猿小白,都在山腹有了奇遇,后由江枫一一寻着带出来的。 就在江枫到这翠碧嶂的这天晚止,天运帮徒和各派高手也接踵到了鄱阳湖边。 钟霄、童威、曾琦、柳如黛,全是成名前辈人物,哪能畏缩不前。 翁如松、若梅亦适时出关。 一经计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奇致胜,乘罗信等人还来疲乏,由六位高手乘夜奇袭,闻超、李望整备船只,待机接应,楚贤、朱坤坐镇岛上,保护老幼。 夜色朦胧,老少六位奇绝高手,乘了一条快艇,悄悄的渡过湖来,掩入罗信的行辕之内。 时当二更,酒宴方罢,罗信自动能想到煞星这么快就进门。 天运帮往昔施诸于武林同道的残酷手段,现在却已报应临头。 一号暗号,煞手齐施。 顷之间,惨号声比起彼落。 等到罗信警觉,率领四个喇嘛和各派掌门分头接应时,所带部众各派高手,就在这一刻工夫,已良莠不分,玉石俱焚的还不少。 等到双方绝顶高手碰上了面,罗信就是一怔。 怎么阎王、恶判也到了鄱阳湖,和翁如松兄妹合在一起?还有金针渡厄…… “住手!” 他已不遑再想,立即喝令住手。 老少六位奇侠一入贼营,便痛施煞手,用意便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先除掉罗信一部实力再说。 现在罗信露出面,而且开了腔。这种一声不响就放手杀人的行为,四位成名怪杰自是不好意思再干,翁如松兄妹也即刻停了手。 老少聚在一起,却由翁如松发话道:“罗信,本少侠在贵池和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老夫此来,正是来取你的人头回朝覆命的。” “你这个背叛国家,认贼作父的东西,已然迷途难返至死不悟,且先站开,让我和各派掌门说几句话。” 这几句话,翁如松说得义正辞严,声色俱厉,听得在场正邪双方齐都动容,尤其各派掌门脸都红了。 “小杂种,有什么遗言,赶快交代吧!” 罗信气得脸色铁青,双方对比,敌人多了一个,因此,他认为如将金针渡厄说服,则可将劣势拉平或扭转,是以他绪强忍怒气,没有即刻发作。 曾琦冷冷的道:“徐炳麟,你可认得?” “可是那只手金梭?” “不错!他是我的亲家,你屠烧他满门的时候,我的子媳和孙儿也在他家作客,一起被你成全了。如说我们之间还有交情,就是你还没向我老头子下手。” 罗信顿时语塞,想要解释说他不知情,不仅话难出口,曾琦也未必相信,希望落空,凶心又起。 翁如松这时也把话和各派掌门说清,他想劝各派退出这个漩涡,以免玉石俱焚。 但因佛令在罗信之手,各派欲罢不能。 翁如松又再郑重说道:“佛令威严固不可失坠,国家恩德又岂容背叛,还望各位三思,一经动手,就休怪如松手段毒辣了。” 罗信立即接口说道:“小杂种,别白费唇舌了,拿命来吧!” 剧战就是这样展了开来。 四个喇嘛也奔向四个怪杰,捉对厮杀起来。 几个天运帮徒都是坛主、护法身分,竟以若梅少女可欺,全都向她冲了过去。 数月之隔,罗信以为翁如松还是在贵池时的那等功力,纵有进益也必有限。 那知身形才动,忽觉一道强烈闪光透体而过,连声都未出,便被翁如松一掌震成烬。 扑向或梅的几个恶徒,死得更是不明不白。 若梅掌出无声,且有浓重的檀香味,几个恶徒香方入鼻,人便瘫软下去,成了一堆烂泥。 群贼见状,一哄而散。 各大六派也乘隙溜走。 只苦了四个喇嘛,被四个怪杰缠住了,欲逃而不可得,也先后作了翁如松兄妹掌下游魂。 翠碧嶂,从此便成了复国的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