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女生的爱情与BOY》 第一章 我以为飞出了你的窗 我以为飞出了你的窗,其实我飞进了你的门 1 九月,北京x大。 一晃,已经大二。 阳光在树枝上欢快地跳啊跳。栀子花开了,大朵大朵的白。 …… “我的妈呀,毛毛虫!” “在哪里?” “在你背上,怎么办?好多脚啊!” “我倒,压死它!”没想到,韩莉尚做这让我目瞪口呆的高难度动作。 …… 我和韩莉尚并肩坐在学校排球场边的树荫下喝奶茶。韩莉尚讲对于男人的伟大理论: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天是高的,海是蓝的,男人不打是不行的。孩子和健康是自己的好,老公和钱是别人的好。 韩莉尚一脸一本正经,一副老教授讲课的模样。 我笑倒在她那让男生羡慕、女生嫉妒的身体上(反话),死命地掐住她的胳膊,双脚翘起老高,奶茶洒了她一身。 韩莉尚疼得哇哇大叫,敲着我的脑袋恨恨地,“叶乔贞,你平时的淑女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我收回双手,还是乐得稀里哗啦的。韩莉尚也跟着乐。韩莉尚笑完了,又说一句跟我已经说了一万次的话:“叶乔贞,我们谁也不要恋爱好不好?不然被留下的人好孤单。” “放心。”我说,“我才不会晚节不保。” “我也不会。”韩莉尚说,“不过毕业后我就要和你比赛了,看谁先嫁出去!” 我喝完最后一口奶茶,看杯底的水珠随手的转动,飞快地滑落。 “嘿嘿,毕业后都二十多岁奔三十的人了,想嫁人?难着呢!”我故意叹气。 “哎哎,那是你,我到时候还魅力四射、倾国倾城呢。追我的人能从天安门排到长安城,我就一个一个甩。等甩累了,就顺手指一顺眼地说,就你了,小子!然后把自己嫁了。那时侯你肯定还‘门前冷落鞍马稀’,在那儿哭呢。我可不会可怜你。”韩莉尚满嘴跑火车,也不怕撞坏了牙。p(>_<)q “啊,身上的鸡皮疙瘩怎么往下掉啊。快找一个同学的开水壶,我要吐。”我捧着胸口故意做恶心呕吐状。韩莉尚笑着推我:“我才不乐意!” 于是笑成一团。…… 微风吹来,树影在地上晃啊晃啊,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 我和韩莉尚读大二。 周末的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去“crazy”的discopub打工。 狂躁的电子音乐,闪烁的霓虹,忽明忽暗的灯光,夸张的妆容,怪异的衣着,扭动的年轻身躯,一片觥筹交错。 偶尔在尖锐的叫骂、猛烈的肢体碰撞中感受瞬间散落一地的碎片。 真正的刺激到疯狂、crazy到死。 安秉俊在吧台后面,似乎一直永无止境地用棉布认真擦拭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玻璃杯,然后熟练地调酒。不多话,完全纯净的状态,他好像跟这里的环境无关,眉宇间却是完全的包容一切的温暖。 我麻利地为客人递上他们要求的饮品,准确而迅速地查验币的真伪、找零。在没有客人前来的空隙,我要么随着音乐摇头晃脑让自己麻木地融入环境中,找不到灵魂;要么就那样站着思考不管如何世界颠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一切都掩盖在包容的夜色里。 白天,我是穿着t恤牛仔、素面朝天的大学女生,和你见过的那些“良家女子”没有任何区别。跟韩莉尚整天嘻嘻哈哈,横冲直闯,屁颠屁颠地满世界跑。 我知道我在别人眼里算不上是乖女生。但那些整天戴着眼镜,和所谓的男女朋友牵着手散步、上自习、在食堂里相互喂饭的莘莘学子们,如果知道我有这样的一个职业,恐怕还是会惊得把眼镜跌落下来,更让他们难过的是,镜片跌碎了!哈哈…… 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可以赚钱。而且韩莉尚也是那么的支持我,就像她妈永远支持她爸一样在外面采野花!当然,我不会碰那些我不该干的事情,这一点,起码又比她爸好多了。虽然我承认自己脑袋有些木(不是我自暴自弃,被韩莉尚、高元莉她们骂多了,就怀疑自己了),但我有自己绝对的原则。最重要的,我不想跟韩莉尚她们的世界拉得太远。 下班了。我换好衣服,同依旧在擦拭玻璃杯的安秉俊说再见。 从酒吧出来时,天都微微亮了。去旁边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奶茶。走过地下通道时,滑了一下差点跌倒,差点屁滚尿流,于是,干脆去了下wc。然后学小时候偷爸爸的香烟,躲到厕所里抽了一支烟。 回到马路上,面前开始有人经过。整齐的衣着、精致的无懈可击的妆容,步履匆匆。他们是这个城市的白领,带着自以为高贵的气息和空洞麻木的表情。偶尔有人看我,眼里是不屑一顾的轻蔑或救世主一样的怜悯。我心里特别想笑。而事实上,我学他们一样面无表情,毫不避讳地迎战他们的目光。无声的厮杀。淋漓的快感。 我摁灭烟头,走出通道。阳光从林立的高楼缝隙里射出来,灿烂的金黄,明晃晃地刺眼。空气潮湿而清凉。经过广场时,惊起一片鸽子。它们哗啦啦地飞起,在头顶上空盘旋,我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但还是希望不要掉鸟屎……┯┯┯┯ 宿舍里,韩莉尚还抱着沙皮狗睡得香甜。散落了一枕头被染过色的头发。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爬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依然没有遇到/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你根本也没有出现/还是依然逝去,怀疑在某个国度里的某一年/还未带我到世上那天/存在一位等我爱的恋人/夜夜为我失眠,从来未相识,已不在/这个人极其实在,却像个虚构角色/莫非原定今生陪我来/却去了错误时代/绝望中的自我安慰。 这是这一年我和韩莉尚最爱听的歌。 大三了。 李文娜跑到外面去住,说是要准备考研,却和她的战友神气地发展成为“家人”关系。瘦瘦高高的男孩子,笑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跟李文娜形成互补。那个男孩子很温柔体贴,李文娜幸福得合不上嘴。韩莉尚曾嘴巴不留情地说,嘿嘿,他们站在一起时就是阿拉伯数字“10”。谁知道韩莉尚是不是嫉妒?!呜呜呜呜…… 高元莉的学生会工作更忙了。整天脚底板不挨地。还和她的上司关系暧昧不明的。没空理我们。 连她柜子里的蟑螂都是一对一对的。 我和韩莉尚只好联合保卫我们这最后的战线…… 人说,大一的女生是樱桃,好看不好吃;大二的女生是苹果,好看又好吃;大三的女生是石榴,不好看也不好吃;大四的女生是西红柿,你以为自己还是水果呢? 现在我们是身处“石榴”,坐看“西红柿”,眼瞅着自己都快不是水果的时代了只是我们还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背着大大的、斜挎的走起路来拍打腿弯的帆布包,满世界晃着,没心没肺地唱单身情歌。 只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上课、洗衣服、逛街、去图书馆,甚至一起睡觉、上厕所,天文地理、明星绯闻、生活琐事无孔不入地八卦,有一个人的名字我们没有约定却默契地绝口不提,那就是李炫日。 心头玫瑰形的伤疤,痛到骨髓里的美丽…… …… 2 韩莉尚,这个名字,看起来很个性。我跟她混得还不太熟的时候问她:“你名字怎么那么个性呀。”她眉毛一挑说:“对呀,哪像你那么俗?站在街上喊一嗓子‘叶乔贞’有一排人回头,一块广告牌掉下来砸死十个人,肯定有八个人叫‘叶乔贞’。”我当时气得眼睛一鼓一鼓跟青蛙似的。明白这不是一诅咒,但也得小心提防。 记得大一开学刚进宿舍时,韩莉尚在我上铺收拾东西。第一次见面,她居然没有任何拘束地喊刚进门的我妈:“阿姨,帮我递一下抹布。”后来,她的大方成了正面教材,让我妈对我进行性格教育时不止一次地引用。 这颇让我愤愤不平——我就不爱说话怎么啦,再说,会说话有什么了不起!说话谁不会,上天没有赋予驴子说话的能力,否则驴子见人都会鞠躬作揖喊“hello”,可它还是驴子。嘻嘻! 我妈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如果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想她都不让我活到下一秒。呵呵……呵呵…… 后来,韩莉尚跟我说,初见我住下铺,她挺喜欢的,因为看起来那么老实的女孩可任由她欺负!虽然现在她已经大呼上当!:) 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各怀鬼胎!哈哈…… …… 其实,怎么看我跟韩莉尚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韩莉尚属于典型的浓眉大眼型,还算端正的五官镶嵌在拳头大的脸庞上。留一头泷泽秀明式的半长发,每天要打上半斤摩丝,苍蝇爬上去都会劈叉。浓缩的精华一般的身材,让她整天踩着厚度超过5厘米的鞋底招摇过市。有一回,隔壁屋女孩来我们宿舍,指着床头那张我超爱的泷泽秀明画报,特不开眼地说:“怎么那么像韩莉尚。”我呸!不过,细看一下,是有点像。如果去掉她脸上不时冒出的层出不穷的痘痘,换掉她的性别和健康肤色的话。我晕!真是侮辱我偶像!=-= 韩莉尚有时候风风火火,有时侯0度以下的温柔,平时装酷,看见帅哥两眼放光,整个世界为之增加1500度光亮。 她高兴时,从来不介意自己“四、十”不分的大平舌,拉谁都能侃个天昏地暗。没人听时自己拍着床板都能说上半天,嘴里说的永远比心里想的多,而且人愈多愈能耍宝,简直把双脚当双手用,吐沫横飞,字字珠玑,大有黄河之水泛滥不可收之势,伴着特有个性的“惊天动地”毫无遮拦的笑声,典型一“人来疯”。而她不高兴时阴着一张脸,地板踩得咚咚响。经历过夏天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吧,气压降低,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当然,韩莉尚生气时比这还可怕。 有一次,我们在隔壁宿舍看碟,精彩处韩莉尚进来,兴冲冲地打招呼,大家唔唔啊啊敷衍,韩莉尚火暴脾气上来,使劲向椅子飞去一脚,然后,摔门而去,大家坐着没人敢动。没有一个人敢去看看她怎么了。这时候,千万别招惹她,否则,一顿火药呛死你,还让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更可怕的是,她高兴与不高兴之间没有任何过渡,从来没有预兆,一触即发渡像火山爆发,又像地震! 叶乔贞,就是我。怎么形容我自己呢。这样说吧,喜欢我的人说我文静,欣赏我的人说我酷。看不惯我的人说我一脸“倒霉相”,整个一“受气包”。其实,无非是我不喜欢跟人打很多交道,不爱说很多话,并非我孤傲,是因为我看见陌生人紧张。还因为太懒,我实在不想那么麻烦嘴,每天吃吃吃已经够累的,还要让它说那么多毫无意义的废话,太没道理。而且,从妈肚子里出来那天起,我身体就不好。爸妈使尽各种法宝保护都毫无起色,爸爸最后出下策:你平时少说些话,别激动,消耗体力。我当然乐得屁颠屁颠。我是一孝女,这点天地可鉴。我对那些整天滔滔不绝的人不可理解程度,决不亚于他们对我这样整天不说话人的不可思议。我很爱睡觉,曾被封为“觉主”,被评为全班猪头“四人帮”之首。 所以,韩莉尚和宿舍里另一“损人”高元莉合伙称我为“叶懒”,还另外赠送雅号“老绵羊”——整天暮气沉沉,又绵羊般温顺,没啥特别性格。 我瞪着眼睛告诉她们,老虎不发威你们不要当我是只死猫。∶-( 她们乐得几乎双脚朝天,“哈哈,我们只见识过你的哭功。” 她们戳我痛处。 军训时有一次我实在坚持不了,在训练场上哭得天昏地暗,让全班的人认识了我,把皮肤黝黑、不善言谈的教官哭得不知所措,从此对我另眼相看。 我无可奈何,说:“你们明白吗?人跟人是有本质区别的,就像王菲唱的‘你并不是我,又怎能了解?’” 她们这次笑得岔气,大有驾鹤西去之势,说:“这就是‘胆汁质+多血质’跟‘黏液质+抑郁质’的区别,不信你去测测绵羊,它一定是‘黏液质+抑郁质’。” 我决定放弃反抗。 这是最初。 后来我被高元莉和韩莉尚训练成一铁嘴铜牙的妖怪。除了她俩,没人敢欺负。 知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那该是个很神圣的词吧。茫茫人海中,风拨动琴弦,偏偏引起了遥远的另一根弦的共鸣、回应。因为默契,所以无须多言,相见的最初20分钟,仿佛已相识20年。我想,他们心中那被安妮宝贝称做“秘密花园”的东西是相通的吧。那是一种至高的境界,一般人也许不容易达到。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存在相同感觉的人是存在的。当相同的感觉出现在很多时刻时,感觉的主人们可以用“情投意合”定义彼此的关系。而我和韩莉尚,用“臭味相投”形容再恰当不过。 我们都会在睡眠质量不好时,进入梦魇的状态——半真半假似醒非醒,耳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声音——“咚……咚……”想拼命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好不容易醒来就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种别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装神弄鬼的“奇遇”,让我们在探讨其成因时,有无尽的谈资,以至于成为我们关系的基础。我想,我们成为所谓的朋友是从黑夜惊醒时,两个人握着手,相互鼓励不要害怕开始的吧。 尽管我还是受不了她有时候风风火火、有时侯0度以下的温柔,尽管我讨厌她生化武器一样的臭脚、痛恨她泷泽秀明一样的长相,尽管我同情到她手里的盒饭吃一口就惨遭被扔垃圾桶的命运,尽管我看不惯她买东西从来心血来潮、掉头就后悔而且死不悔改,尽管我十二万分不喜欢她平时装酷看见帅哥两眼放光整个世界为之增加亮度的样子,尽管在她眼中,我也是头上长脓、脚上生疮、骨头发霉反正浑身从上到下没好地方,尽管两个人的关系坚持不懈地重复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原则,我们还是整天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屁颠屁颠黏在一起上课、吃饭、逛街、睡觉、上厕所、满世界跑…… —天晚上一起从歌友会回来,赶上末班地铁,又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学校,被看楼大妈骂得狗血喷头。一个人打掩护,一人去偷大食堂的白菜,气喘吁吁赶回宿舍,闭门要煮面时,才发现白菜已经烂掉了。我们一起逃课被老师撞见还熟视无睹,堂而皇之扬长而去,结果,从未点名的老师破例点名,十几个人陪着遭殃,只好白天喝咖啡,晚上吃安定,考前学通宵,苦熬了1个月,期末考试才勉强过关。一起逛街闹别扭,她竟从旁边走开,害我急的团团转,她却又不声不响跟上来,气得我扭头就走,直到她送上我最爱吃的“可爱多”才肯露出一丝宽宏大量的笑容,撤销我要换宿舍的决议…… 而且,从宇宙飞船到克隆奶牛,从《星际大战》到《蜡笔小新》,从贝克汗姆的头发到麦当娜的私生子,从男生的身高到女生的减肥,从图书馆阿姨的高跟鞋到西街考羊肉串大叔的胡子,我们整天有无穷无尽的话题,从早上睁开眼睛争论到晚上梦中。我敢说,我十八年来说话的总和,也没有和韩莉尚在一起说一年的话多。假如,我们的嘴唇是铁的,早就磨光磨穿了。很奇怪,自己不再嫌讲废话太麻烦了嘴巴。回家妈妈不会再骂我不爱说话没出息,而是用棉花塞住耳朵、用扫帚赶着要我住嘴,免得我噪音污染减少人寿命了…… 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神奇地黏在了一起,而且我们的关系坚持不懈地重复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原则。 韩莉尚说,这是距离产生美——性格的距离。还说是异性相吸,吓我一大跳。她忙解释说,是性格的异性!什么跟什么呀!真是越说越离谱!\(0)/\(0)/ 3 当李炫日在那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乏味的讲课声中推门进来时,我正努力培养情绪,好让自己在因没吃早餐而带来的饥饿感来临之前睡去。两扇门相撞发出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毫不容易培育的瞌睡虫一下子跑光,火气上窜,我决心狠狠瞪一下那个人,抬头却怔在了那里。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大一的一次我们共同上的高数课上。几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清楚记得他当时黑色的休闲衫、藏青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干净素白的脸上有些忧郁的眼神,像窗外落叶飞舞的异乡的秋天。很奇怪,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忧郁。那时侯,我还不知道他叫李炫日,更没有仙女的水晶球来预言我们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悲剧或喜剧…… 他在我旁边隔一个人的座位坐下,掏出书本,听课。我竟有些心跳、慌乱,趴在桌子上,心里像种了窗外疯长的草一样烦躁不安。沉睡了十八年的寂寞像被什么一下子击中,在一个有着明亮阳光的早上醒来,让我在那个落叶铺满青石板路的季节,欣喜而忧伤,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午后,我两手举着五枝糖葫芦,大嚼着旁若无人地走在报刊栏前,搜索“恶俗”的娱乐新闻。一个高而挺拔的身影挡在了前面。我抬头,看见一双有些忧郁、此刻却含笑的眼睛。是高数课上那个身上笼罩着淡蓝色忧郁的男生。真丢人,我慌乱地低下头,直到那身影擦肩而过。心里怅怅的,看着红红而诱人的糖葫芦,再也没了心情…… 当把这像糖葫芦一样酸酸甜甜的感觉告诉韩莉尚时,她抱住我大叫:老绵羊,我们都恋爱吧! 韩莉尚有了意中人,是她参加的漫画社社长,画一手好画,又会弹吉他。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咱俩的感觉实在太像了。”韩莉尚满脸神秘,打死不肯透露更多信息。 “有一天,我们四个人牵手在阳光下奔跑,那画面多美呀!”韩莉尚满脸陶醉、憧憬。我也受到了感染。窗外,一片树叶在秋天明亮而清澈的阳光下打转,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明天是装在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0)/哈哈哈哈哈!\(0)/ 一次次地看见那个瘦高挺拔的身影,在图书馆、食堂、操场边,当然,除了女澡堂。 渐渐读懂了那双忧郁眼睛里丝丝的微笑是怜惜。习惯了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见到他的一瞬却又几乎屏住呼吸,然后落荒而逃。这种感觉就是爱吗?我不知道。 我开始写信给他,一封封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收信地址、没有邮票的信,一字一句地记录了我心情的点滴片段,想念的、快乐的、忧伤的、迷茫的、等待的……我给它们编上号码,压在枕头底下:1、2、3、4、5、6…… 第18封信时。 “这是李炫日,我的社长。这是叶乔贞,我的死党。” 韩莉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给我们做介绍,还趁李炫日看不见的时候冲我做鬼脸。 我却怔在了那里…… “你好。”他伸出手。温暖干净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近在耳边。 机械地伸出手,握了握他早已等在了那里的大大的手掌。很温暖,我几乎落泪。 “你的手好凉,没事吧?” 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吗?他的声音里有着让人温暖的关切。 “没有,天太冷了。”我急忙摇头。 窗外,天气阴沉,行人脚步匆忙,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冬天来了,我惊觉。水快要结冰了吧?感情呢,也许也会吧?我一个人怅怅地胡思乱想,听不见韩莉尚和李炫日在说些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是快乐的。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 他很喜欢韩莉尚吗?!平时看起来很沉默的人,今天笑起来那么温暖,身上的淡蓝色忧郁似乎也浅了很多。而韩莉尚满脸的神采和嘴角漫溢着的幸福,是我没有见过的样子,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这应该就是恋爱吧。 晚上,韩莉尚睡不着,爬进我的被窝,搂着我的脖子,像一只小狗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你觉得李炫日怎么样?”她问。 “他很好,很适合你。”我真心地说,并且努力地咧开嘴巴,好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那我就奋起直追啦。嘿嘿。咦,你今天怎么啦?灵魂出壳似的。” “没有呀。最近天开始变凉了,可能我身体又不太好了吧。” “没有就好。你说你这破身体怎么办啊,整个一‘林妹妹’。真替你发愁,替你妈发愁,将来你男朋友也有的受的。” 韩莉尚发愁的事还真多,我有些忍俊不禁。她声音越来越小,咕哝着翻身,一会就响起了香甜的呼吸声,让人忍不住猜想她梦中的美丽世界。那梦该是跟李炫日有关吧…… 我也翻身,泪却慢慢浸湿枕头。李炫日看我的那样一种眼神也许只是他的习惯,而我却已陷入其中。伤痛只是我自己坚持的完美幻觉,只有自己抚平,与任何人无关。 其实,我不该写信给你的。我自杀式地投递我的爱情,衔石填海,掷地无声。这样的动作成为一种反复制约,让我误以为体验最逼真的永远……樱花每年从南往北,沿着爱情从繁华到寂寞的路径成长。曾与你走过一程,我已享受此生奢侈的幸福甜美。 这是第一封有称呼的信,写在一张印着粉红色细碎花瓣的卡片上,却是作为结束。我似乎听见心中花开花落的起伏,寂寞的声音久久回响,不肯离去。一切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韩莉尚恋爱了。她整天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快乐得要飞起来。 我被韩莉尚拉着参加漫画社各式各样的活动。 “给我壮一下胆嘛。”每次她都嚼着我的耳朵撒娇,像个橡皮糖一样黏在我身上,直到我答应她。而我,心里也许潜意识里隐藏着想见到李炫日的愿望、所以也从来没有拒绝。嘻嘻…… 李炫日看到我们时,会很温暖地笑着打招呼。韩莉尚便立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小女人一样幸福而安静地冲他笑。我却常常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他会用干净柔软的南方口音叫我乔贞,会用大手轻拍我的后脑勺,关切地问我为什么不快乐。他会用有些忧郁的眼神,含笑着看我,在他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像一汪平静幽蓝的湖水。 但隔着韩莉尚,终究是陌生和疏离。 感情像五月的青藤一样在心底疯长,我却在阳光下日益苍白。 如果,我能遇见他更早就好了,在韩莉尚之前,或者、或者更早。出生在他家隔壁,咿呀学语时就一起玩耍,然后一起念书长大…… 我常常坐着发呆,胡思乱想。而现在,能见到他,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是吗?!我敲着自己的脑袋提醒自己回到现实的世界。 “老绵羊,快走。”韩莉尚闯进图书馆,把我的书胡乱地塞进书包,拉起我就往宿舍跑。 一路上,韩莉尚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跟我解释,晚上,李炫日要辞去漫画社长职务,我们要回去打扮一下参加送别晚会。 我被韩莉尚拽着走,脚步一点也不轻松。春天,微微的带着甜蜜花香的风吹到脸上,没有一丝温暖。 “今天,我就向他表白,要不没机会了。”韩莉尚满面通红地跟我说。我正帮她系连衣裙背后最后一粒扣子。韩莉尚的头发已长及肩膀,妩媚的刘海下,是一张蔷薇花瓣一样的脸。我看着平时咋咋呼呼的韩莉尚,此刻的小鸟依人,仿佛目睹了一朵花的绽放。 “对了,你吃冰糖葫芦遇到的帅哥呢?”韩莉尚突然问。 “哪里有呀,是为了骗出你的故事胡乱扯的谎。”我慌忙拿起项链,“来,我帮你系上。” “好呀,老绵羊,你敢骗我。”韩莉尚朝在她后面的我放了个屁!呜呜…… 还好,莉尚太幸福了,没有看见我脸上的泪水。 “莉尚,今天我实在不能去,姑姑打电话叫我去她家。” 我雷打不动地坐在床上。莉尚先是不答应,然后请求,最后哀求。我无动于衷。我真心祝福韩莉尚,可我不能见证那样的时刻,我怕自己会粉身碎骨。 莉尚带着玫瑰般的香甜,一阵风似的离去。我起身收拾书包去姑姑家…… 一遍一遍想着,王子一样的李炫日拥着公主一样的韩莉尚翩翩起舞。我失魂落魄,在公车上丢了钱包,包括学生证、身份证、信用卡和电话卡,结果转车时只能步行。 风尘仆仆地赶到家,被姑姑又惊又急、拉去卫生间洗脸时,又丢了一只隐形眼睛。 真是倒霉透顶,不过否极泰来,说不定明天买张彩票会中奖呢!我胡思乱想着,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叉起盘子里的水果沙拉,咬牙切指地嚼,却挥之不去想象中李炫日和韩莉尚那甜蜜的身影。 啊,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嘴唇。丝丝的血流出来,咸咸的。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叮……电话铃声大作。 “喂!”我抓起听筒,恶声恶气。 “老绵羊,是我。”韩莉尚带哭的声音。 “李炫日一直没有请我跳舞。舞会后,我向他表白,他说不能接受我,他一直当我是朋友,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韩莉尚说着说着,号啕大哭起来。想着她鲜花一样的面孔,此刻像经历过暴风雨的袭击一样憔悴,我开始心疼。 “莉尚,你别哭。我这就回去,你等着我。”我劝住了韩莉尚挂上电话,飞快地拨通了李炫日的号码。 “喂,你好。”话筒里传来李炫日微醉的声音。 “我是叶乔贞,就是韩莉尚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韩莉尚是很好的女生,喜欢你很久了,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委婉拒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我竹筒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一股脑儿说了很多,因为激动微微地喘着气,连日来的压抑和一路上受到的倒霉气全部发泄出来。 话筒那边沉默。空气静止的瞬间,我有点后悔自己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你真的要听原因吗?”良久,听筒里传来李炫日的声音,很清晰,也很清醒。 我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害怕他会说出什么,也怕自己会说出什么。恍惚中,看见韩莉尚憔悴的花瓣一样让人心疼的脸和因哭泣而抽动的肩膀。我的口气蛮横得有些不讲道理:“我不管什么原因,你伤害了我的姐妹,你就要向她道歉。” “好的。”他说,“你说什么我都会做。” “那你打电话给她道歉。” “好吧。” 飞速挂掉了电话。心跳、慌乱、懊恼,我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天哪,今天真是丰富多彩的一天。我这颗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简直不堪超负荷而要罢工了。 ┯┯┯┯┯┯┯┯┯┯┯┯┯┯┯┯┯┯┯┯┯┯┯┯ 心急火燎地赶回学校,韩莉尚在公车站牌下等我,双眼红肿,看见我一把就抱住了我。 她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低声说:“老绵羊,我自尊伤透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从来没有见过韩莉尚这个样子,这个从来雄赳赳气昂昂、像个不服输的大公鸡一样的家伙,一下子被打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心疼。我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紧紧抱住她。把情敌抱在自己的怀里,那是什么感觉,只有我自己知道…… 刚把韩莉尚安顿到宿舍里。电话铃就响了。 “是李炫日。”我把听筒递给韩莉尚。转身下楼打开水,故意在校园里溜达,逗留很久之后才回宿舍。韩莉尚坐在我床上发呆。 “他向我道歉了,没必要这样的,我现在无所谓了。” 韩莉尚冲我努力地笑,终究因勉强而放弃! 我走过去,扳着韩莉尚的肩膀看她的眼睛,用我从来没有过的真诚跟她说:“莉尚,别这样啊,你心里难受就哭吧,我把肩膀借给你。” 韩莉尚抬眼看我,好像我在说津巴布韦语。 “嘿嘿,不收钱的。”我讨好地笑着说。 “有病啊你。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借你的肩膀?”韩莉尚狠狠地戳我脑袋,然后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洗澡睡觉!” “佩服!” 韩莉尚头也不回的进了卫生间,里面传出哗哗的流水声。看来,也许她们平时没白骂我,我的脑袋有时候真是不够使。你看,我一点也跟不上韩莉尚的思维! 韩莉尚没心情参加李文娜的歌唱比赛。我和高元莉去加油。从礼堂出来,我才发现丢了钱包。赶忙回去找,还好它躺在座位边的地上,捡起打开一看,发现夹在透明膜里的照片没了,却多了一张纸条: 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被你的文静打动了。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明天晚上七点核桃林,你会来吗? “哇塞,哪个鸟人啊?!”我大惊。 陌生的字体。 我毫不在意地扔掉了那张纸条。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的样子,有电话打来,我接。 陌生的声音说:“我找叶乔贞。” 我说:“哦,她不在。” 对方就挂了机。嘿嘿…… 李炫日不做漫画社社长了。韩莉尚偶尔和他通电话像朋友一样聊天。而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只是从韩莉尚口中得到他一点点消息。 4 我和韩莉尚开始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地横冲直闯。跟李文娜、高元莉组成f4,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胡作非为。 我们住“钟南”公寓。它从外表看真的很漂亮,五栋淡黄色有着飞檐的公寓楼,被一个大厅连接着,相互独立又联系万千,被分为a、b、c、d、e区。b、c区住男生,a、d、e区住女生。我们就住d区501。宿舍里有明亮的落地窗、宽大的阳台、独立的卫生间、漂亮的淡黄色门、亮亮的铜把手。我刚进来时,真是喜欢。哇,简直就是宾馆嘛(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住过宾馆)。 但很快我们就大呼上当受骗,整个一豆腐渣工程!比如,因为刚建好很潮湿,冬天暖气只是摆设,冷得比外头还厉害;墙壁裂缝、厕所漏水(洗澡的时候,不要奇怪有水点滴在自己头发上)、天花板上有不明飞行物;电表像被气吹着一样向前跳跃(如果是后跳,我们肯定不会说是缺点),最要命的是一年两千的住宿费,让我们可以在普通宿舍不交水电费住上三年。但因为它有可以轻易爬上爬下的楼顶和几个各具特色的室友,我们慢慢学会苦中作乐,住得也不亦乐乎。 我是f1、韩莉尚f2。 f3,高元莉。刚开学时,我去缴学费。妈妈帮我往宿舍拿东西。后来,在校园胡逛、差点迷路的我被妈妈找到,说宿舍有个特像男孩的女孩。我边走边想,那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头发短短、穿运动装的女孩,她往女生楼里走,看楼大妈都要手持警棍阻拦的那种。 眼前的家伙,不高也不矮,瘦瘦的,但不至于很骨感。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小巧的嘴巴,一丝不乱的短碎发。嘴里叼着饮料吸管,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色边框眼镜后面很无辜地看着我,像极了日本动画片里典型的小帅哥,而且专门惹女孩子尖叫的那种。可惜啊,“俺是女娃”。哈哈…… 后来知道,这个高元莉,打得一手不好不坏的花架子篮球,在整个高中时代是以流川枫自居的。 这个出生在4月1日(愚人节)、一个电话打上两个小时的假小子,爱疯爱闹超自恋满口损话,走到哪里都吸引众多小女生的目光,引起阵阵尖叫,有点像李宇春! 我们都说是她妈妈太有先见之明了,生下来就是明星相! f4,李文娜。如果用一个词形容李文娜,应该是“苹果”吧。胖胖的但不臃肿,不难看很可爱的身材,小小的个子,圆圆剔透的苹果脸,一双眼睛婴儿般清澈透亮。你初次见到她肯定觉得面熟,对了,就是上幼儿园时,班里那个胖胖的帅气的将帽檐朝后、双手叉腰欺负小女生的小男生,没准还是小女生初次暗恋的对像!呵呵……呵呵…… 每次出门,见到比我们年长的各个年龄段的人,李文娜都会被问道:小朋友,多大啦?对了,李文娜高中时代的绰号“小毛孩”。而最理解李文娜心情的就是因某古装剧出名的某某唱的口水歌:我已经长大了,别再叫我小朋友!当被问到年龄时,李文娜开始还解释,说我都是大学生啦。后来被问多了,就对谁都表面一脸纯真,心里咬牙切齿:我今年13。 单纯,善良,固执。最大的心愿是长高。李爸爸大概是把李文娜装在真空盒子里带大的,因为她经常干让我们“血压升高,血糖降低”的事。 李文娜的偶像是张明敏、卓依婷(我都没听说过),最接近时代前沿的也就是孟庭苇了。 所以,当她说不认识润发哥、华仔,我们都理解。 f4最爱干的就是没事跑到楼顶上去。李文娜在那跳绳增高减肥,我和高元莉、韩莉尚吃零食,靠着护栏仰望天空胡言乱语。 在韩莉尚和高元莉长期坚苦卓绝的训练下,我终于开始伶牙俐齿了。我开始觉得口无遮拦地戳人痛处,真是一种大快淋漓的处世方式,又损人又利己的。 她们说,叶乔贞你这样纤尘不染的怎么办呀?我们要好好教育,你,要不然你还不得到38岁才初恋,干脆黄昏恋一起来好了。她们说叶乔贞你这么粗心会不会哪天出去把自己弄丢了,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你还不得逛个街就弄丢了。 接着,我们说高元莉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你穿过裙子吗?你留长头发一定好看。你要不是牙坏了点肯定一笑倾城。现在其实也会一笑倾城的,不过,那城是被你吓倒的。 说韩莉尚上街根本不用躲车,穿8厘米的高跟鞋还能从卡车下大摇大摆地走过。北京近年来空气污染严重,原来是因为你有口臭啊。 我们搜肠刮肚讲各种不着边际的话,笑得满地打滚。 每次吃完水果,高元莉总是退到很远的地方,把残骸往楼后的小路扔。我伸头去看,高元莉一把抓住我,敲我脑袋:说你木得像猪一点不错,你找死啊,自己送上门去。 果然,下面传来倒霉蛋的骂声:哎呀,谁那么不讲公德啊。我们就小人得志似的相视大笑,接着往下扔。其中有一次,那倒霉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等骂声远了,我偷偷趴在护栏上看,哈哈,竟是安承浩!我怕他知道后会掐死我,就算后来蹭他房子住,我还是努力了很多回都没敢告诉他,每次都忍得肠子抽筋。哈哈…… 韩莉尚、高元莉、李文娜和叶乔贞,就这样的四个人,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无论怎样挣扎却注定在一起度过四年的大学光阴。以损李文娜为主题的“卧谈会”、做贼一样不亦乐乎吃自制火锅、偷大食堂的白菜调料煮面、相互照应地逃课……就那样永久地镶入了彼此的青春的纪念册。 以高元莉为首,我们全是自恋狂,“人不自恋,天诛地灭”几乎成了501室训!曾经f4风靡的时候,我们发了一张合影到校友录上去,美其名曰:f4之d区501版。别人试探:famerfour?我们做掐死他状:是flowerfour啦! 第二章 你是我的幸福吗? 1 记得大一下半学期。 开学的第一个月是精工实习。男女生搭对把一块顽铁磨成锤子形状,把一块铁片折成簸箕形状。 “韩莉尚装病请假玩去了。天呐!看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亏是老奸巨滑的韩莉尚啊。”“把原料放在机床上,不出一分钟就完成的事,学校却让我们花两个星期吃力不讨好,真是变态!” 在我正胡乱发感慨、愤恨不平之际,更惨的事发现发生了——本来说好跟我搭伴的李文娜背叛了我,找上了文文弱弱的男生张七飞。 “叶乔贞,你力气太差,我们一起会干不完的,你找一个男生吧。”李文娜一脸奸笑。 “……真是重色轻友,要异性没人性……”我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所以,后来,李文娜发现张七飞比我能干不了多少、大呼后悔时,我便袖手旁观着乐和。嘿嘿,谁叫你抛弃我?????????!!!!! 可是,眼下叫我跟谁一组啊?我正东张西望时,发现一个人也在看我,个子高高的。我认识他,他叫安承浩。有段时间,我常常跟韩莉尚偷偷跑去看李炫日打球,在球场上经常看见他,他有修长的双腿,跑起来像鹿一样敏捷。他在这儿干嘛?!也许看见了我眼中的疑惑,安承浩走过来。 “嗨!”他笑。 “嗨。”我有些拘谨。我说我认识他,那是一厢情愿的,我可没说他认识我。张牙舞爪是我在熟人面前,在陌生人面前我只能做蒙娜丽莎,不是我做作,是我看见陌生人就紧张,只能以微笑掩饰不安。书上说,巨蟹座遇见突发状况只会躲进壳里,等其不备,再出其不意。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挺“小人”的! “你是不是没有伴?”他问。 我窘迫地点头,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 “那我们一起吧。”他笑了,想存心缓和气氛的样子,一脸的阳光灿烂,令蓬荜生辉。 “你为什么跟我们一起?你们班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好奇地问。他们班比我们早两个礼拜实习。“地球人”都知道啊。 “嘿嘿,”他有些腼腆地笑,“我去年脚受伤了,没有去参加军训,今年跟师弟师妹一起军训刚回来,没赶上实习就跟你们一起了。” “哦,”我装做若无其事,心里却偷着乐。高高大大的他一定不会让我干活吃亏,嘿嘿,这下赚大了! 于是,张七飞因各种理由请假,李文娜在哼哧哼哧拿着锉子刀子挥汗如雨时,我只需陪游刃有余的安承浩聊天,偶尔递上纸巾和水。当那个体形彪悍的女监工来巡查时,安承浩会很体贴地让我干一会。我装做很卖力的样子,但毕竟不能挥汗如雨。每次她都会在我耳边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有些女同学不好好干,当心我不给你们打分。她意味深长的眼光刀子一样看我,我就冲她胸无城府地笑,她只好瞪着眼走开。不过,最后,还是证明了她的偏心,安承浩的成绩是85分,我的才75。不过,如果按劳动量计薪的话,嘿嘿,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和安承浩从此成了好朋友。我的狐狸尾巴很快露出来。我再也不拘谨紧张,把从高元莉和韩莉尚处学来的恶作剧全盘用在他身上,搞得温和善良的安承浩一愣一愣的。他却从来不生气,只会宽容地笑。只是我并没有因此良心发现,而是变本加厉。嘿嘿…… 他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他的生日卡上写:“安承浩,猪你生日快乐!”冲他唱:“猪你生日快乐,可是我口很渴!”于是,他乖乖买奶茶去了!∶-( 2 我和李文娜从图书馆出来,去学校小超市。走过操场时,习惯性地看篮球场。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安承浩和李炫日。 我的心突然有一丝不受控制的隐秘的快乐。 安承浩看见我,撂下篮球跑过来。李炫日迟疑了一下,也过来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李炫日,只好介绍李文娜给安承浩和李炫日认识。安承浩向李炫日介绍我和李文娜。他不知道我认识李炫日吧,我们谁也没有说破。 春天,明亮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风中有玉兰花的清香。李炫日用幽深的眸子认真地看我。在他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像一汪平静幽蓝的湖水,在阳光灿烂、树叶茂密、花仙子唱歌的世外桃源已经和他相识一百年。 “你好。”他伸出手,微笑看我,是那种平时沉默的人偶露的让人温暖而心疼的微笑。 “你好。”我握了握他的手,干燥温暖,很舒服的触觉。我快速收回自己的手,像碰了毛毛虫。 安承浩问:“怎么啦?” 我尴尬地笑,“没什么。” 李炫日若无其事。 安承浩奇怪地看我一眼,他曾深受我害,知道我“人性本恶”。他一定觉得我这么诡异肯定是花花肠子在转。我可不管他怎么看我,装着特开心,笑得他浑身发毛。 “我们去喝东西好不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好。”安承浩建议。 “好啊好啊。”不知情的李文娜孩子气地拍着手赞成,像小老鼠偷到大米。 大家都笑了。尽管别扭,我还是不能扫兴。我们穿过长长的马路去一家饮品店。过马路时,李文娜紧紧拖着我的手,不停地小声提醒:“叶乔贞,小心。”真是一个可爱、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香飞儿”真的很漂亮,宽敞明亮,竹编的椅子古朴而温馨,空气中流淌着舒服干净的葫芦丝音乐。 李文娜略带遗憾地惊叹:“哇,真棒,以前怎么没发现啊?” “现在发现也不晚啊,以后可以常来的嘛,上面又没挂‘未成年人免进’的牌子。”安承浩打趣,这两个人倒是很合拍。 我们挑了靠窗的座位。waiter递上酒水单。 “咖啡奶茶。”我和李炫日同时说。四个人都愣了一下。 安承浩笑,“哈哈,口味那么一样,李炫日以前最喜欢喝咖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喝咖啡奶茶了。” “叶乔贞一直喝咖啡奶茶的。”李文娜揭我的底。 我瞪她。抬头,对面的李炫日就那么真诚地望过来。我的心突突跳得厉害。 巨蟹座,夏天出生的孩子,有一张坚硬的壳,保护着脆弱的心。 书上如是说。 我是六月出生的巨蟹座,拥有着这最混乱的搭配。 奶茶,温暖润滑,香甜可口;咖啡,苦涩甘香,厚重却刺激。这也是一个奇怪的搭配。 我却一直喜欢喝它,觉得奶茶太腻了,咖啡又太刺激,而咖啡奶茶给我足够的温暖和适当的清醒。完美的组合。 李炫日也是这样觉得吗?…… “嗨,发什么愣啊?我们玩扑克牌吧。”安承浩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好啊,好啊。”我慌乱地答应。真糗! “打千分吧。”李文娜提议。李炫日不置可否。 “好的,打千分,waiter。”安承浩举手招呼。 穿着白衬衣、西装裤、样子干净的服务生走来。 “我们要一副扑克牌。” “好的,请稍等。” 公平起见,手心手背分组。我和李炫日打对面。我并不太会他们所说的“打千分”,玩了五局,我和李炫日却大获全胜。李文娜吵着:“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联手,太强了,叶乔贞你还说自己不会玩。” 再用手心手背分组还是我和李炫日打对面,李文娜便嚷着说不玩了。于是,安承浩和李炫日便送我们回宿舍。 走过学校旁边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我突然恶作剧一样横冲直闯,在一片刹车声中毫无耽搁地到达了马路对面。李炫日紧紧跟着,他的速度很快,甚至超过了我。 而安承浩几乎被李文娜拖住,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一步一小挪,走走停停。 有车经过,遮住路上的安承浩和李文娜的瞬间里,李炫日从背包里拿出一根银色的水笔,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在我手上飞快写字。痒痒的,温暖的,我像被点了穴道,几乎怔在那里不能动弹。 抬眼,安承浩和李文娜已经到了。我赶忙把手提回来,悄悄藏在背后。温暖的灼烧。 李文娜长吁了一口气,嗔怪道:“叶乔贞,你太大胆了,真让人担心。” 安承浩看着我,他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他一直以为我是能喊能闹、急了拧人、看见小虫子就会吓哭的那种外强中干的女生,过马路应该也是生活中少见的艰难险阻之一。 他转向李炫日,“你别把她带坏了。” 李炫日摊开手,耸耸肩,百口难辩的样子。 一片大笑! 回到宿舍,我一头钻进卫生间里,把门反锁。伸开手,看见李炫日写的字“不要躲避我”。也许是因为紧张,我的手心冒汗,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一片蓝色氤氲开来。 掌心,掌心,每个手掌里都有一颗心。李炫日是存心想击中我的心吗?我的手心有了李炫日的温度,怎么也冲刷不掉。 深夜下起了大雨,李文娜在睡梦中发出香甜均匀的呼吸声,纯净得像个婴儿。 我却以三分钟一次的频率翻身,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想起在“香飞儿”里坐对面的李炫日,他用眼神示意我怎样伸手、怎样出牌。他的每一个暗示、每一个表情我都能读懂,不需要任何语言。 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我看着因韩莉尚不在而顿觉空荡荡的上铺,突然觉得难过,掌心里的灼烧也慢慢冷却下来,勾起一片回忆…… 大一刚开学时,进宿舍,韩莉尚在收拾东西,娇小的个子,微黑的皮肤。短而凌乱的头发上打了足足半瓶摩丝,苍蝇踩上去都会跌跤。我这样想着,暗自发笑。 你好,我住你上铺。她伸出刚拿过抹布的手,笑容灿烂,她有浓黑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 你好,我微笑着握了她的手,惊讶于她的大方。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是她教会我叠漂亮的被子,以及在拥挤的开水房里奋力而得意地抢出两瓶开水来。 我还老是好跟韩莉尚吵架,她冲动,我倔强。闹翻了就打冷战,让整个宿舍都结冰,可我们心无芥蒂,好起来就是连体婴。而且这冷战、和好的周期之短、频率之大让周围人跌掉下巴。 想起跟韩莉尚在楼下大厅里的泪水。她说乔贞我多么羡慕你有幸福而正常的家庭,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我在饭桌上永远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会大发雷霆摔筷子,你体会过那种浑身神经绷紧的感觉吗?你知道吗?我从小真的就是一个人长大,爸爸打我,我无处可躲,藏在妈妈身后她会拉紧我,让爸爸打得更狠,乔贞,你能体会那种天地苍茫、孤立无助的感觉吗?别人受尽委屈可以喊爸爸妈妈,可我只有一个人,躲在被窝里觉得心都要裂开。乔贞,你能明白我在桌子上刻满“杀了他”时的心情的,你能理解我七岁时背着书包离家出走,在腕上割口子自杀时的心情的,乔贞,你明白对不对?所以,你要原谅我的任性和喜怒无常。 她说,乔贞,长这么大,我没有真正的朋友,我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乔贞,我觉得你是我最亲的人。乔贞,我所拥有的感情比起你们太少了,所以,我一定要得到最好的爱情,乔贞,我们都要幸福。乔贞,我心里有一副画面,你会有你的男朋友,我也会有我的,我们四个人牵手在阳光下奔跑。多么美丽啊!乔贞,我们都是好女孩,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对不对? 那天,我和韩莉尚一起哭。她的泪水淹没了我的肩膀。我说别哭了,别哭了,我们的泪水就像黄河泛滥,快淹没太平洋了。我还记得韩莉尚破涕为笑,说你什么破修辞呀,太夸张了吧!你别整天一副文学青年的模样,当心嫁不出去。我可不想跟男朋友约会时,还带着你这个老姑娘。 我见她嘴巴像刀子一样能杀人了,就知道没事了。 我们手牵着手去吃麻辣烫。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大雨过后的夜,静谧得能听见心脏跳动和血脉流动的声音。我看着落地窗上从对面楼里射来的微微的光亮,闹钟的走针滴答滴答敲击着耳膜。 韩莉尚你在外头玩得高兴吗?你睡着了吗?你睡梦里的世界是不是会温馨平和一些,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梦魇吗?我很久都没有和你谈心了,你夜半惊醒时是否也曾想过握住我的手?韩莉,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那是你一直追求的东西。你不是告诉过我吗,睡觉时,放平自己的右手,幸福就会来找你。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右手上是不是幸福,我更不知道,我的手心里握的是不是你的幸福。如果是,它太沉重了,我负担不起。韩莉尚,我不要没有你祝福的幸福。韩莉尚,我是一个好孩子,从小时大人们就这样夸我,我从来不跟弟弟抢东西,幼儿园里发东西我从来是最后拿最小的那个。韩莉尚,如果可以,我愿意把幸福给你,因为,它对你太重要了! 3 太阳照在我脸上,眼前一片火红。我努力睁开睡眠不足的双眼。看看闹钟已经十一点多钟,宿舍里就我一个人了。这死李文娜怎么不叫我起床啊?我猛地坐起,揉着发懵的脑袋想了一会今天有什么课。实在想不起来,就赤脚下床,从桌上一大堆东西中翻出日历——今天是星期天! 蓬头垢面地坐在椅子上发一会愣,觉得头疼欲裂,这是夜里失眠的后遗症。反正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做,我又爬上床去,钻进被窝,拉过抱枕盖住脑袋,抵御阳光和疼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拍我面颊,拧我耳朵,最后掀开我的被子。我迷迷糊糊不想理,就抱着我的大狗熊翻身接着睡。 “起床啦,猪头!”李文娜气急败坏的声音,“都下午三点啦。” 我被硬拉着坐起来,还是睁不开眼。 “叶乔贞,你会睡死在床上的!”李文娜冲我的耳朵大喊。 她的分贝过高,我的耳膜嗡嗡发生共振,瞌睡虫一下子跑了一大半。oh,mygod!我妈要有李文娜一半功力,就不会把我养成“睡神”。她还整天在我难得清醒的时间,敲我脑袋叹息说:“这什么一破孩啊,这么能睡?”她自己功力不够,还怨我,我是她生的,就不知道检讨自己! “干什么呀,李文娜?我当然是死在床上,难不成我撒开脚丫子跑着死啊。”我有气无力,头疼减轻了不少。 “你还没去爪哇国呀,还知道问?” “你要没事,我接着睡啦。”我说着顺势又要倒下去。 李文娜急忙拉我,“嗨嗨,别睡呀。安承浩请我们看电影。” “我不去!我要睡觉。”我想都不想就回答。 “走吧,说好的,李炫日也会去的。是你最喜欢的布莱德彼特。” 是布莱德彼特!另一半瞌睡虫一下子跑光光,我几乎心动了。可是,李炫日也去。抬眼,看到上铺韩莉尚没叠好的毛巾被耷拉下来的一角…… 我摇了摇头,“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去。” 李文娜施展浑身解数,我无动于衷。 我不想内疚,不安入侵我本来就不坚强的心;我害怕失眠又找上我脆弱的神经;我不想对韩莉尚残酷,我更不想对自己残酷。我一点都不伟大,归根结底,我是自私的。 李文娜的红富士脸,由刚采摘的新鲜水晶变成秋后霜打状。小嘴嘟嘟、能让美国的安全级别变为橙色! 我说:“李文娜,你别生气啊,看你生气比我自己生气都让我难过,其实,伤了你的心的我的心好伤心,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不舒服。就我们的交情而言,我‘舍命陪君子’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介优秀青年,国家未来的栋梁就这样舍命陪你而壮烈牺牲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李文娜的脸逐渐解冻,她说:“上天真是公平呀,叶乔贞小姐,如果你的身体像你的嘴巴一样好,那每天得多少人在你坦克炮一样的猛烈攻击下惨遭荼毒呀。” 我想说:“韩莉尚的嘴巴和身体都比我好多了,你们不天天活蹦乱跳的吗?” 可嘴巴动了动,没说出来…… 李文娜见我一时间不吱声,竟有些慌,“叶乔贞,你真的不舒服就休息吧,必要时去看看医生啊。上次那个医生就很好,那么慈祥跟你妈似的。我要去找安承浩了啊,还以为你一定会去,就答应他了。” 其实,沉默才是最厉害的武器,杀人于无形之中! 我冲李文娜做虚弱状,说:“好的,没事,我会照顾自己的,就是睡眠少了点,你们玩好啊。” 她瞪了我一眼,哼着《妹妹的大大的往前走》走了。 我被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饿意却上来了。翻箱倒柜找到一包芝士饼干,打开一盒罐装的咖啡奶茶,坐在阳台上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舒舒服服洗了澡,擦了一遍地。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我看看时钟,六点半,电影开始了吧? 抱着大狗熊靠在被子上,我把一本电影画报翻得哗哗响。 4 电话响,我接,“喂,你好。” “喂,我就知道你在,咱们出去喝东西吧。”是李炫日。 我惊异,“你不是看电影去了吗?” “电影没意思,我中途出来了。” 布莱德彼特会不好看吗?奇怪的人。我望着韩莉尚耷拉下来的毛巾被发呆。 “喂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去不去啊?” “不去。” “不敢?” “我怕什么?” “不怕怎么不敢下来?” “谁不敢了?等着!” 我飞速换掉睡衣,穿上平时最常穿的淡紫色风衣、浅蓝牛仔裤和米色休闲鞋。头发还没完全干,只能披散在肩上飞速下楼,真想做个自由落体,立刻出现在地面。 他在楼下等我,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黑色的休闲衫,白色衬衣,米色的灯心绒长裤,nike的休闲运动鞋,沉默得像一副漂亮的雕像。 我从楼梯上下来,看着他,突然觉得心跳又开始加速,神情慌乱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我走到他跟前,冲我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往外走。我像突然中了天使的咒语,忘记了呼吸,只能跟着他亦步亦趋…… 这个城市的晚风总是凉凉的,有几根发丝吹到我脸上,是熟悉的用了很多年的洗发水的味道,温暖的,亲切的,突然觉得自如。抬头偷偷看他,他比我高出很多耶!足足半个多头。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来到“香飞儿”。这里依旧宽敞明亮,古朴的竹编椅子,却因琥珀色的灯光而增添了很多温馨典雅。空气中流淌着舒服的轻音乐,是bandari的momentoffantasy。 两杯咖啡奶茶,李炫日跟waiter说,不看酒水单,也不问我。他笃定我不会选别的。漫画社时,我就整天带着罐装的咖啡奶茶。 我瞪他,他的眼睛就那么真诚地望过来,我突然有些不忍心。 两个人静静地各自喝奶茶。他并不多话,偶尔抬头看我,微笑。 我也只能做蒙娜丽莎。 我偷偷看他,干净清爽、刚刚齐耳朵的短发,古希腊式棱角分明的脸,有着内敛的内双眼皮的眼睛,像盛着远古世纪带来的忧愁,而且这忧愁像是往写在宣纸的字画上滴了一滴水,笔墨慢慢氤氲起来,似乎在他身边笼罩了淡淡的隔绝人群的蓝色,使他看上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忧伤而脆弱的气质。 空气中的音符像带着翅膀的精灵一样钻进耳朵、心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在做一场华丽的fantasy。不知道这个会让人想起烟花、流星、玻璃娃娃等美丽得只能观望的东西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坐在我面前? 他突然看向着我,说:“我会看手相呢,每人的命运都烙在掌心里。” 我摇头笑笑表示不信(心想老套)。他便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右手。手指尖缓缓划过我的掌心,他说:“你的掌纹好乱。”停顿了一下,又说:”恩,这表示你的心很乱。” 他深深地看着我,“你的掌心里有着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不要那么不确定,给自己多点希望,你会快乐很多。” 我的手被握住,挣脱不了,有些尴尬,灵魂像出了壳。 “你总是这么喜欢走神吗?真不礼貌!”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故做生气的样子,像个调皮的小孩子。 灵魂一下子从环游世界回来,我不小心红了脸。今天怎么那么逊啊,平时那个横冲直闯的坦克炮哪里去了?我叹息自己,叶乔贞呀,叶乔贞,你也有今天,回去应该把自己吊起来抽三十大鞭反省。 “咳咳,”我拨了拨头发,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状况,我故做神秘,“我会算命哦。” 哦,是吗?他一脸好奇。我得意。 “要不要算算看?” “好啊。” “咳咳,从面相上看,你是六月六日出生,双子座,ab血型,学计算机系,爱打篮球、喝咖啡奶茶、听轻摇滚,有一个好朋友叫安承浩。” 我洋洋得意如数家珍,“我说的对不对?” 李炫日的脸由好奇变成惊讶,最后笑了,“哦,今天我遇见半仙啦。来,半仙,说说看,你还能看出什么?” “我会看手相,每个人的命运都烙在掌心里。”我学他的语气。 他伸出手,饶有兴味,“好呀,你来帮我看看。” 我的手指尖慢慢划过他的手掌心,说:“你的掌纹好乱。”停顿了一下我说:“这代表你的心很乱。” “是的,”他说,“恰好跟你的一样乱。” 我的心怦怦跳得全世界都听得到。后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胡言乱语什么呀?!今天“智慧指数”一定超烂!瞎显摆什么啊?!尽让自己出丑!真该死,我还是适合老老实实做蒙娜丽莎。 晚上,李炫日送我到楼下,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叶乔贞,上去吧。” 我不说话,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地上几只蚂蚁我都能看见,不过蚂蚁会以为我的双眼是太空的两颗卫星。蚂蚁用望远镜也许又能发现在2005年10月12日,太空中又多了一颗我们亲爱祖国的“中国神州”六号卫星! 四周“倏”的一下子一片黑暗。熄灯了。 “再见。”我说。 “等等。”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放到我手里,太黑了,你拿这个上去。 我笑了笑。踮起脚跟,学他拍我一样,拍了拍他高高在上的脑袋,又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上楼。 “嗨!”他叫住我。 “你的头发散下来很好看。”他笑。 我冲他挥挥手走掉。 我躺在被窝里以一分钟一次的频率翻身,像烙饼一样把床板折磨得唧唧响。对面楼上的灯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不远处的马路上汽车隆隆地开过。 韩莉尚,我想你了,你在哪里?快回来。我想跟你说对不起。韩莉尚我不想这样的,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第三章 老绵羊,我们都恋爱吧 1 “你再不起床,老师会宰了你。”李文娜在我耳边大喊。我一激灵就醒了,然后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穿。 昨天李文娜就警告我,那个看不出性别的计算机老师已经注意到了我,说:“你们班叶乔贞怎么回事啊,都拉了一个多月的肚子了。” 我每次逃课,李文娜总会在老师点名时帮我找理由。这个叫什么原理的计算机课排的不是时候啊,早上第一节,不是跟我作对吗?所以,除了第一次课强打精神去看看老师长什么样之外,我实在不想因为一张我不敢恭维的脸和一句也听不懂的天书,跟自己的周公过不去。而这李文娜死脑筋,每次老师点名她都说,叶乔贞拉肚子。于是,我在睡梦中毫不知情地拉了一个多月肚子后,老师开始警觉,决心进行内部整顿。我再不识时务,会被老师当做始作俑者拉出来斩首的。之前,闹钟已经响过三回。我深知自己瞌睡当前雷打不动,昨天特意定了三个闹钟,每隔五分钟叫我起床的,可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睡功。 已经没可能吃我久违了的早餐了,就在楼下买了一杯热牛奶。说实话,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哪儿可以吃早餐。 是春天了吧,网球场边的长椅上铺着厚厚的雪一样的霜花,微风吹来,竟让人想缩着脖子搓手。冬天还没有走远?! 教室里前排已经坐满了包括李文娜在内的乖孩子们。我挑了一个靠教室后面的位子坐下,因为看见一缕阳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照进来。太害怕寒冷,所以我贪婪这被冻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冬天离开前难得的温暖。 老师在讲什么、什么原理。我把牛奶杯放进抽屉,抽出长长的吸管哧溜哧溜地喝着、看那缕阳光在课桌上慢慢移动,一串串字符、数字便和浮动的光影,带着我脱离黑板磁场的思想电子一起在课桌上无拘无束地跳跃。耳机中温暖的声音唱着:“这季节,适合和心爱的人肩并肩……想你在秋天,从此住在秋天……” 现在不是秋天啊,但在这阳光下仍微凉的空气中,我的思绪依旧轻轻地飞出窗外,我想,李炫日你好吗?你在干吗?你们的老师也是长胡子的女人吗?你有牛奶喝吗?你周围有很多人吗?你有没有想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不许想他!我警告自己。 “赵代恩!”老师喊。她正在翻点名册。 “到!”前排的男生答。 老师开始点名了!我赶忙拉回思绪,等待我的大名响起时洪亮地答一声“到”,来实现我今早垂死挣扎而起床的意义。 “叶乔贞!”老师终于要帮我实现抱负。 “到!”我底气十足,清爽干脆地答应。 老师诧异地抬头看过来。估计她都习惯了,在喊完“叶乔贞”之后,看到李文娜憋红了小脸,嗫嚅着说,老师,叶乔贞她拉肚子。所以,当有人活生生地喊一声“到”时,她反倒出乎意外。 我冲她扮蒙娜丽莎,她只得接着点名。 “罗琳……” “韩莉尚!” 没人应。我抬头看了四周没有韩莉尚的影子。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李文娜说的老师要整顿班风,违反纪律会受到重罚的话。 “韩莉尚!”老师重复确认。 “到!”我小声喊了一声,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喊完我就赶忙低下头,捧着课本做苦思冥想状。韩莉尚就看你今天的造化了,也看我的造化啦! 也许是我的声音很小,老师没听清楚不敢确定,也许是老师觉得她点第二次才有人回答,而且状况不对,回答的声音可疑。 “韩莉尚!”老师喊第三次。然后,她抬头环顾四周。教室里一下子很安静,大家面面相觑。 “到!”我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回答。 老师诧异,“你不是叫叶乔贞吗?” “老师,我叫韩莉尚,叶乔贞,她拉肚子没来。”我站起来顺口诌。说完我就后悔了:死猪头,自己在说什么呀! 前面好几个人回头看我。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再看就收门票了! 我看见李文娜圆滚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班叶乔贞拉了一个多月肚子,怎么就能忽然改邪归正、不拉了?!你们回头转告她,期末考试我饶不了她!对了,刚刚我点叶乔贞的名字是你答的吗?” “没有啊。”我做诧异、毫不知情状。 老师点头,“你坐下吧!” 我赶紧坐下,那叫一个窝心。什么、什么呀,叶乔贞拉肚子就不能改邪归正不拉啦?你要我拉死呀。拿期末考试压我,我要怕你就不叫叶乔贞。韩莉尚呀,韩莉尚,你今天的造化挺好的,我的就不怎么样了!期末考试,晚点来吧! “叶乔贞,你在干什么呀?,下课了,李文娜抱着书包过来一脸的兴师问罪。 “什么啊,没事啊。”我站起身,收拾书包。 “你干吗说自己是韩莉尚?” 哦,呵呵,李文娜一定是觉得叫醒我一次,比“神州五号”绕地球飞一圈还不容易,千辛万苦却没修成正果,难怪她不窝心。 “哦,我觉得那老师好玩,逗逗她,嘿嘿,没想到惨了,期末考试你得帮我了。”我把书包的拉链拉上。 “搞不懂你在干什么,叶乔贞,你不能总这样吧,这学你还得上是不是,怎么整天吊儿郎当的啊?”李文娜似乎有些生气,把书包背上转身就走。 我急忙跟上,“李文娜你别生气啊,我又不是故意拿自己不当回事,韩莉尚她上个学期就挂了三门课,再有两门她就要没学位重修啦。我又没挂过课,而且有你那么厉害,考试所向披靡,只要你帮助,我一定维持挂课零的记录。” 李文娜回头,“你急什么啊,我生什么气啊?” “你不生气啊。那就好了。”我冲她讨好地笑。也许是自己做贼心虚吧。我暗暗想着骂自己,拉紧书包,加快脚步。 她瞪我,“你干吗下楼!下节课在楼上上!” “哦,还有一节课啊。神啊,救救可怜的人吧。” 李文娜边上楼边说:“我的生日快到了,我们在宿舍吃火锅庆祝吧。” “好啊,好啊。”我拍手赞成,真是黑暗里的光亮,让我有勇气面对百无聊赖的又一个九十分钟课堂(申明:大学里上课,是两节课一起上)。 以前,我和韩莉尚、李文娜、高元莉四个人常常跑去菜市场,超市,买一大堆火锅料、青菜、面筋、虾丸鱼丸、羊肉、粉丝。在楼下用衣服、书包和笑脸瞒天过海,骗过看楼阿姨的眼睛,躲在宿舍用电饭锅烧火锅。 公寓不让用发热的电器,说诸如电饭锅、电热水器之类有安全隐患。每周都有一大帮阿姨不定期地对宿舍进行如狼似虎的突击检查。害得我们每次用电饭锅时都门锁紧闭,如临大敌。听见敲门声,要确认三遍以上“是不是阿姨”,气得门外的人要踹门硬闯,才战战兢兢地把门闪开一条缝,把来人拉进来后迅速闭上门。心脏遭受如此重荷却还吃得不亦乐乎。有经典名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吃火锅的道理大致也是相通的吧。 每次楼上楼下总有一大堆“违章电器”被带到公寓办充公,它们的主人还要写检讨,交罚款。高元莉从家带来的这口笨重的电饭锅为我们工作了四年,却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因为,我给它穿上高元莉的绿色大t恤,放在床底下不容易被发现目标,还因为,楼下阿姨太喜欢501了。每一次突击检查前,走到楼下时,阿姨总是意味深长地提醒:要检查了。我们会根据电饭锅的状态,报以笃定的一笑,或转身飞奔上楼。 有一次,我在煮泡面时,放松了警惕,一个阿姨走进来,狡诈地看看我,我还莫名其妙。她装做毫不在意地指指电饭锅,我才恍然悟过来,脚都软了。阿姨问:“你们屋没用违章电器吧?” 我一头雾水,茫然。 阿姨转身走出去:“千万别用违章电器,太危险了,查出来是要处分的。” 她都走到楼道里,我才缓过劲来,她这是放我一马呢!感动得我差点跑过去拉住她,“阿姨,真谢谢你,我这有煮泡面呢,你吃完再走吧。” 后来,我把这事跟假小子高元莉说了,她洋洋得意,“是我太帅了,阿姨喜欢我。” 我忙点头说是。又一想不对呀,是我太可爱了,阿姨喜欢我才是呀,管你高元莉什么事?! 顺便说一下,我们用过的电热水器不计其数,不是被阿姨收走的频率高,是街上小摊货质量太次。 呜呜呜……——>_<—— 2 深夜,又下起了大雨。北京平时是不下雨的啊,这个季节怎么那么反常?李文娜和高元莉已经睡着了,韩莉尚还没有回来。 熄了灯的宿舍一片黑暗,只有对面楼上的些许灯光伴着哗哗的雨声从落地窗里洒进来。我靠着大狗熊坐着,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我太喜欢自己的床了。不仅仅因为我喜欢睡懒觉。它与六分之一的宿舍、六分之一的卫生间,是我在这城市唯一的归宿。在这个人口两千万,面积全国第二的国际化大城市。我的栖息地只有这些。无论我在外面做些什么,快乐、痛苦我最终都要奔回到它身边。 虽然我经常失眠,看着窗外的灯影一整夜,看着天慢慢亮起来。虽然,有时候我会害怕,在那些心悸的夜里,恐惧一点点将我吞噬,不敢关灯睡觉。但我知道,我还有一个温暖的床让我寒冷风雨时躲避,还有温暖的被窝让我难过时偷偷哭泣,让我天亮时继续做所向披靡的小坦克,做根正苗红的热血青年。所以,当床头灯亮起,我告诉自己,这是我最后的堡垒。失去它我真的一无所有了。于是,我在床上吃东西、喝牛奶、看书、写日记,就是不允许自己伤心、失望。 “叮——”床头的电话分机发出刺耳的铃声,在下雨的深夜听起来格外突兀。 天,12点!玩午夜凶铃啊! 李文娜在对面的床上咕哝着翻了个身。 我抓过听筒,小心翼翼,“喂,你好。” “喂,我就知道你没睡。”是李炫日。 心又飞快跳起来,他怎么知道是我。 “你有没有在听啊?”他问。 “外面的雨好大。”我有些不知所措,信口说。 他说:“是啊,我的心里也积满了雨点。我还听到你在里面走来走去,扑哧扑哧地走,让我睡不着。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累呢?你在我心里走了那么久。” 我没有说话,只听见哗哗的雨声从听筒里和窗外传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听见少年银铃般的笑声,看见夏日午后木头房子里淡淡的尘埃。黄昏,蓦然遇见一张深爱的脸孔,心跳慌乱,而我的发辫忽然散了,披落一肩的黑发和一地的心事…… 清晨意外地没有赖床,醒来,耳边电话机里是嘟嘟的忙音。话筒没有挂好。 我不知道,一切是否只是我的一个梦? 3 我和高元莉、李文娜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超市回来。我们买了很多吃火锅的材料,今天是李文娜的生日,我们准备吃火锅庆祝。 高元莉一个劲地抱怨:“好累,李文娜,你应该多拎些,你的体重大嘛,我们跟你拎一样就吃亏很多。” 高元莉还说:“李文娜,你走得那么小心翼翼干吗?你那么矮,大摇大摆从卡车下过去都没事。” 李文娜就嘟着嘴向我求救:“叶乔贞,高元莉又欺负我。” 我转向高元莉,“待会李文娜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打击,自杀了怎么办?你别再损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当心死后下地狱的第十九层,阎王一定把你的嘴放油锅里给炸了。” 高元莉说:“老绵羊,管你什么事?真是‘没事找抽型’。对了,你最近怎么啦,老是没事自个儿傻笑,怪吓人的。你身体不好,不会精神也出问题了吧?” “对、对。”李文娜附和,“叶乔贞,你最近改变很多哦,看起来心情好很多,气色也好了。偷着喝什么什么口服液了吗?” “是太太口服液吧。哈哈。”高元莉乐。 你们在说什么?!我又不是更年期!我挥着手抗议,无奈手里的东西太重,只能摇晃几下。 “嘿嘿,我们觉得你是青春期综合征+更年期综合征+老年痴呆,喂喂,你不是遇上第二春吧。”高元莉永远不积口德,一张嘴巴就杀人不眨眼。狠、快、准,直中要害。 李文娜笑得没心没肺。 “高元莉,你不想活了吧,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文娜,你真没良心。怎么以怨报德,目标转移,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神啊,救救我!” 走到一家理发店门口。 高元莉为李文娜指点迷津:“看见了吗?李文娜,那个就是周润发。” 店前有周润发为“百年润发”洗发水做的广告,发哥一脸温柔地为一个女孩洗头。 主要是因为有一次李文娜洗完头,在宿舍闲晃。我们大家没事仔细研究,最后得出结论:“李文娜真的很帅!头发湿的时候像周润发,干了像刘德华。”李文娜同志一脸茫然,“谁是周润发,谁又是刘德华?”当时大家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李文娜恍然大悟,“他呀,不帅呀。” 李文娜喜欢的类型是“快乐大本营”的男主持——大拇哥型的,这我们都理解。可她又说了一句话,让我和高元莉差点朝飞驰而来的宝马轿车撞去:我死了得了,自寻短见总比被李文娜郁闷死听起来好些,当然,说不定还能有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可以慰劳我老爸、老妈! 我晕!┯┯┯┯ 她问:“刘德华呢,该不会也在这洗头吧?” 估计刘德华听了,都得怀疑自己过去几十年是不是白混了。 我们三个就这样嘻嘻哈哈地一路走一路贫,快乐得尾巴翘上天。这种单纯的快乐,只有儿童时代的心情才可以比拟…… 高元莉说:“李文娜,你长那么大脸一米二的身高,整个‘面霸120’,你嫁不出去怎么办啊?你长一张娃娃脸,你家儿子怎么办啊?他到时候说不定都不好意思叫你妈呢。” 我们嘻嘻哈哈推开宿舍门,大惊! 韩莉尚坐在床上! “嗨!你们买东西去啦,李文娜生日是吧?”她从床上坐起身,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嗨,你回来啦。”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用手拨拨头发,站在那里。 李文娜一把抱住韩莉尚,“好家伙,韩莉尚,你跑哪里去了?我们实习都快累死了。” 韩莉尚笑,“我去爬山了,我聪明吧?!呵呵,等会有礼物给你们。” 高元莉说:“韩莉尚,真不够意思,脱离组织去哪发展不正当关系去了吧?你怎么跑那么远啊!真是要异性不要人性,害我们担心。” “对了,”我拍脑袋,“我帮李文娜订的蛋糕忘拿了,你们先收拾东西,我去一下。” “我陪你。”韩莉尚说。 我们一起走出来。 “谢谢你。”韩莉尚说。 “恩?”我诧异。 “上课帮我点名啊。” “谢你个大头鬼啊!”我敲她脑袋,“你欠我的多了,涌水之恩当以滴水相报,估计你都得还我整个大海!” “嘻嘻。”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和“对不起”的。 在夕阳下,淡淡的春风里,我们牵着手,嘻嘻哈哈逗着嘴去取蛋糕,日子跟以前一样没变。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有着微微的不安呢? 韩莉尚,我一直觉得该说对不起;韩莉尚,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说对不起的是吗?我多么希望这是你知道一切后说出的对我谅解的话。韩莉尚,上天为什么安排给我们这样的命运呢?我们站在上天的手掌心,孤独而脆弱,丧失了完全的自由。 晚上,我们把宿舍门紧紧关上,点燃生日蜡烛——十九枝。我们共同的十九岁! 我们唱:猪你生日快乐,可是我口很渴,快请我们喝可乐。 然后一起吹灭蜡烛,高元莉逼着李文娜说她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不说就不灵,我的话很准的。”高元莉这只大乌鸦,而且是母的。 “你们猜呀!”李文娜被逼得红了脸。 “长个子?减肥?”高元莉抢先。 “哼,不对。”李文娜做生气状——戳我伤疤! “嘿嘿,我知道,是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而且,吃后不增加体重。”韩莉尚没说完,就自己乐岔气了。 “韩莉尚,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李文娜嘟起了小嘴威胁道。 我说:“我知道,李文娜是许愿天上掉个帅哥。” 高元莉挥着手喊:“李文娜会得到帅哥,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啊。” 有一天,老绵羊、韩莉尚和李文娜在路上走,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和一位神仙。神仙告诉他们,不要用手指彩虹,否则,你们的另一半会是丑八怪。老绵羊不信,等神仙走了,就指了一下彩虹,结果,从天上掉下来一丑男跟了老绵羊。韩莉尚也不信,也指了一下彩虹,结果也掉下了一丑八怪跟了韩莉尚。李文娜害怕了,不敢指彩虹,结果,天上掉了一帅哥跟了李文娜。李文娜正高兴,那帅哥却发话:天哪,早知道指彩虹这么灵,打死我也不会指啊!!! ……哈哈……哈哈…… 李文娜用她的超级“无影手”横扫向高元莉,大叫:“有一天也会有帅哥从天上掉下来跟你的。” …… 可乐、红酒、蜡烛、蛋糕,热气腾腾的火锅旁,我们的青春肆无忌惮地燃烧,仿佛世界只剩下今天。 4 楼顶上,我和韩莉尚肩并肩靠在护栏上,仰脸看天空。深夜的天空,沉默而辽阔。风,吹过我们因狂欢喝红酒而涨红的脸,凉凉的,却温柔;叫人清醒,也令人陶醉。 韩莉尚说,老绵羊,你知道吗?我去了黄山。在山上过夜,床铺是潮湿的。我把雨衣裹在身上,听见风和松涛呼啸的声音。一早起来看日出,我记得有本书上说,每年你至少让自己看一次日出,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山顶很冷。我裹紧大衣。坐在那里看茫茫的云海和起伏的山峦。然后,看太阳慢慢地跳出来,空气慢慢温暖。高高的悬崖上面,挂满生锈的情人锁。在一块岩石上面,有人用刀刻着“我爱你”…… 微风中,我看不清韩莉尚的脸,却感觉到了她被风洗练过的成熟和落拓的笑容。韩莉尚的声音平静,我却听出了平静表象下的曾经的暗涌,像山一样高远而厚重。震撼和感动排山倒海而来,几乎不能承受,我觉得自己那么渺小。这是不是梦呢?我问自己,同时觉得讨厌自己,为什么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韩莉尚说:“我曾很坦白地告诉李炫日,我喜欢他,很喜欢。‘我想你的时候,心里会很疼。’他说:‘我无法接受你,也许这样说很伤你,但我必须坦白,因为我有喜欢的女孩。’我有些吃惊,可我并不怎么伤心,就好像一个死刑逃犯,一直在挣扎着一丝生的希望,可因惴惴不安而痛苦万分,他最幸福的时刻反而是被抓住那一刻。一切都已成定局,自己无法操纵,全部交给别人把握。当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完全说出来时,忽然就轻松了。我想,我从小就是一个拥有很少的人。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得不到都不会抱怨,更不会跟别人抢东西。” 我突然失语,觉得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我震惊于韩莉尚的感受,觉得昨天那个跟着我打打杀杀、在校园里横冲直闯的韩莉尚已经离我慢慢远去,迎面向我走来一个笑容明朗、身影落拓的女子,带着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带着让我仰慕的光辉……这两个韩莉尚我更喜欢哪个呢?我苦苦思索着…… “老绵羊,你有没有在听?!你怎么老是跑神啊?反应又慢,跟一木头似的。你结婚时也跑神怎么办?牧师问你,老绵羊,你愿意嫁给这个人吗?结果,你魂游爪哇国,一时反应不过来,等那老牧师刷刷长胡子,你丈夫以为你不愿嫁他转身痛苦走远。你才回过神来,慢腾腾问:‘你说什么?’结果那老牧师当场毙命——被你郁闷死!我看你到时侯怎么办?哭都来不及,冤不冤啊哪,你?” 我愣愣地看着韩莉尚。 “看什么看?!一脸茫然的表情,典型的老绵羊招牌。唉,命苦啊,摊上你这么一朋友,傻不啦唧的!” 韩莉尚滔滔不绝,天马行空胡言乱语。别说我反应慢。作为一个正常的人,谁能跟得上她的节拍,那就不是人! 高元莉曾说李文娜的臭脚是生化武器,她走过的地方,都留有两个黑黑的脚印(典型中毒症状)。以后如果美国人敢挑衅我们,咱不用导弹、大炮,李文娜这一臭脚一上场,保证地图上再也找不到美国(中国地图),嘿嘿! 但我觉得韩莉尚的嘴巴更厉害,李文娜杀敌还要脱鞋呢,韩莉尚的嘴巴一张便来,保证敌人屁滚尿流、闻风丧胆,乖乖缴枪投降。 韩莉尚回来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坦克炮韩莉尚又回来了。刚才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韩莉尚,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给我最大的自由。 我想着就开心地笑了。 “老绵羊,你没事吧,你?偷着乐什么呀。你不会精神出什么问题了吧?我们刚刚吃的蛋糕还有没有剩啊,我饿了。” “吃什么蛋糕啊,多没品位啊,你这身板可不要再变形啦,走,我请你吃麻辣烫去。”我掐着韩莉尚的脖子就走。 “小样,几天没见,战斗力大增啊,得感谢我和高元莉,把你培养成这么一铁齿铜牙的女人,以后除了我们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嗨嗨,说的什么话啊!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我呸,我要跟你们学,那宿舍早飞了,不知道掉到哪个厕所旁边呢!我要向李文娜同志学习:革命精神、天天向上、热血沸腾……” “那么让人头疼,那么难缠。”韩莉尚接着说。 于是我们两个就一路走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没个淑女样(本来就不是淑女,管他呢)。估计李文娜在宿舍里都得耳朵根子发热咳嗽打喷嚏,正骂呢:我招谁,惹谁了我? 真好,一切似乎又回去了。 5 自习室里在看闲书,我喜欢用一副耳机隔绝世界,拒绝任何打扰。当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还是让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我忍不住回头望——李炫日!!!我的妈呀!看见我的惊讶,他坐在了我后排,眼睛就那样很真诚地望过来。我的心一时间跳啊跳啊,跳得那么欢跃,竟不知道高兴还是悲伤。耳机里唱着《缘分的注定》: 我们流浪有多久/陌生世界里期盼熟悉的温柔/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一直的漫游/只为着和你牵手……我们相爱有多久/遇见你以前/错过了几个街头……倘若没有遇见你/我们会怎么走/一左一右/绕地球一圈/最后会碰头 爱情是什么?缘分是什么?我不知道。一切在离我不远不近刚刚够不着的远处向我招手,扑朔迷离。我的处境让我立刻坐成完美的防御姿势,像警觉的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忧伤像闪烁迷离的蝴蝶,低低地盘旋在我左边彩虹、右边下雨的天空…… 我飞快地收拾书包,逃一样地离开…… 6 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最头疼的计算机考试。 上学期刚上大学,还带着高三的勤奋劲,这学期却已经开始学会怎么耍滑头,学习劲也没了。而且,我也知道考不好的后果:寒假开学时,我们班一个男生交了一千多元补考费,全是一张张的老人头嗳!一千多呀,李文娜舔着嘴唇感慨,可以吃多少“肯德基”呀。我操,我晕!呜呜…… 我算是明白身上的鸡肉(肌肉)是从哪里来的了…… 临上战场,肚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为了不把我们的“肯德基”白白交给学校,大家都开始拼命。 我坐在自习教室后门边的座位上抓耳挠腮。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最简单的0、1,变成了二进制代码,就六亲不认,让我不知所云。韩莉尚坐在隔壁教室,说怕受到我影响,刻意与我划清“3·8”界线。 我心猿意马,眼的余光看见韩莉尚走向卫生间。心想,其实,我也应该洗把脸清醒一下,便起身追了过去。 “老绵羊,谈一场恋爱吧。”韩莉尚用沾满水珠的手,重重拍打我的脑袋。 我实在无聊,就挑衅地看着韩莉尚,“我才不稀罕,十步之外就有爱情,你等着瞧。” “1,2,3……”我认真地在走廊上迈着步子,认真地数着。 “10!” 我抬头——没人!韩莉尚走了。 反正不想看那杀人不偿命的计算机课本,就懒一会吧。我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脑中竟神奇般的浮现出李炫日的身影。 “去死吧,李炫日!”我捶着脑袋骂! 期末考试过了,嘿嘿,考前突击还是蛮有成效的,结果皆大欢喜。大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回家过暑假,宿舍里乱得鸡飞狗跳的。只有我不着急。 我们去送家在外地的韩莉尚上火车。 韩莉尚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飞快塞给我一个信封,转身跳上火车。在我回过神之前,她站在快速移动的车门前,冲我喊:“老绵羊,恋爱吧!” 火车载着舞动双手的韩莉尚呼啸远去。我打开信封,是韩莉尚鸡爪一样自成一家的字体:“老绵羊,我最亲爱的好朋友,原谅我的粗心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决心告别单身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并努力修得正果。这次我可不会再丢下你不管。请你回头,看看十步之外是否有爱情。如果有,请努力抓住它!我把不小心从地下捡起的十九封信寄给了一个叫李炫日的男孩!(天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转身,我看见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和那双有些忧郁、此刻却含笑的眼神。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老绵羊,让我们恋爱吧!”我听见他笑着说。 他的手很暖。 我的泪突然掉了下来…… 第四章 与爱长流 1 我预订了后天回家的火车票。高元莉、李文娜早已回家,宿舍一片狼籍,像战后的沙场。少了几个混事魔王,四周安静得能拍鬼故事片。我一大早就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整整铺满了一张桌子。然后我把被子叠起来,加上厚厚的靠垫,抱着大狗熊靠在上面,准备看王安忆的《长恨歌》,好好度过这回家前难得的清静。 “叮——”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昏昏欲睡,一把抓过听筒。 “喂,你下楼,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是李炫日!嘴巴里的话梅竟掉到了桌上,随手又捡起放在嘴里! 他怎么那么笃定我会在?!我纳闷。 “哦,你在哪儿?”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去。 “你到阳台上看看。” 我迟疑地抱着电话拉开阳台门,看见楼下,李炫日站在单车前,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我微笑着挥着手。阳光洒在他脸上,生动而自然,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湿润起来。 “好呀,你等我。”我挂上电话,飞速地洗脸,换衣,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其间,撞翻了两张椅子,碰掉了一个水杯,扯着了电话线,一路叮叮咣咣。三分钟后,我便站在了这个微笑的男孩面前。 “嗨!”我扯了扯头发。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还是有些紧张。 “嗨。”他笑,一点都不拘谨,好像我跟他认识了一百年,“怎么,‘觉主’今天怎么起那么早?这不是你的风格嗳?!” 脸刷的一下红了。一定是韩莉尚这死妮子又充当卖国贼出卖了我!好啊,姓韩的,胳膊肘往外拐。等我揪住你小辫子,有你好看。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的阳台在哪?我还以为那是我们宿舍的秘密。” 他说:“我会看手相,从你的掌心看出来的。”哈~哈~哈~哈(有点像周星驰恐怖的笑)…… “骗人!”当我三岁小孩啊,肯定是我们家的“内贼”提供的情报,我很想当众揭发一下韩莉尚的“卑劣行径”。嘴巴张了张最终却因为别扭而放弃。 “坐好了,我们出发咯!”李炫日快乐得像个孩子。我只好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在大街小巷飞。 阳光洒在李炫日身上,像粘着一片片金色的羽毛。他后背是熟悉的温暖和安全。我扬起脸,闭上眼睛,把腿翘得老高,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是梦吗?我掐了一下手心,没有感觉。我急了,使劲掐了一下,疼得我嘴一咧。还好,这一切是真的,我得意地偷偷笑了,像小时侯偷吃了妈妈藏在罐子里的糖果。 左转右拐,经过商店、医院、写字楼、厕所、饭店、服装店。穿过一条条街、一条条巷,车子终于停下来。我站稳后才发现不对劲。李炫日他居然带我来游乐园!上次去游乐园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高二吧。我考试进了前三名,妈妈奖励我,让我坐我期盼已久的过山车。可是今非昔比啊,堂堂正正的大学生,一脸沧桑地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多难为情啊。 “来吧。”李炫日锁好车,拉起我的手就往里走。 “妈妈,我们坐过山车好不好?”前面一个扎蝴蝶结的小姑娘摇着妈妈的手。 “我们去坐过山车。”李炫日说。 “搞什么鬼呀。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我一边抗议一边使劲往后缩,试图挣脱出他的手。结果一切徒劳,李炫日理都不理我,一双大手像个铁钳子死死地扣住我的胳膊,径直往前走。 我像被绑架一样痛苦地和他并排坐好,绑好安全带。 车子滑动,飞快地转起来。心也一下子跟着飞起来。思维好像脱离了身体,灵魂出壳。只剩耳边呼呼的风声。我们完全忘情地大喊大叫,觉得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 下来时,我的腿还在抖,不过却完全进入了状态。 “我们还去哪儿玩?”我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目标。似乎时光回到了十年前,我成了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什么矫情,丢脸,见鬼去吧。 “啊,大小姐,好疼。”李炫日摊开手掌,几条红红的印子。 “怎么啦?”我疑惑不解。 “你还问我?刚刚是谁掐着我不放的?” 李炫日苦笑。 “啊,原来是我的杰作。”我吐了吐舌头。李炫日恨恨地敲我脑袋。 我们跑去划船,跟他争着掌舵,差点都翻进水里。和他在喷泉里打水仗,任水浇湿头发,灌满鞋子,然后肩并肩坐在草地上,光着脚丫子晒鞋袜。 我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吃冰淇淋,抢他的巧克力脆皮。他索性全给我,看着我狼吞虎咽。 “你别吃那么快,我又不跟你抢。”说完为了让我放心,他把手藏到了背后。 我吃完了,用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 他问:“要不要吃冰糖葫芦,要不要气球?” “好啊。”我毫不含糊。 李炫日站起身,跑去远处的小摊。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像敏捷欢快的鹿。平时笼罩在他周围的那层氤氲开来的忧伤似乎不见了。 旁边的喷泉哗哗地喷得老高。我看着水柱迅速升空又飞快落下,在地面砸出无数的小水洼。我想起那晚李炫日说:我的心里也积满了雨点;我还听到你在里面走来走去,扑哧扑哧地走,让我睡不着,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累呢?你在我心里走了那么久。 李炫日,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走在你的心里。一生我都不累。 李炫日举着两串糖葫芦和一个淡紫色的气球跑来,递给我。我伸手接过来。他从书包里掏出两罐咖啡奶茶,我也毫不客气地拿来放在怀里。 “你可真贪心啊!”他笑着坐下来。 “我怕这种特权现在不用,会过期作废。”我说,嘻嘻! 他怔了一下,扭头,很深地看住我,眼里竟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温柔,说:“我永远不会把你从心里赶出来,你一直走在我心里,这种特权永远不会作废。” 原来,那天晚上不是梦,不是我的幻想。原来,是李炫日亲口说,我一直走在他心里。 在他的注视下,我极其不自然。我不自然的情况下,脑袋一般都会锈掉而不听自个使唤。于是,我就干了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脸红的——我拿了一根糖葫芦奖励给他。 “干吗?” “给你吃啊,反正我还有特权,不愁以后吃不到,这个给你。” “我才不要小孩子吃的东西。”他不领情。 “你——”我伸手捶他。 “好疼。”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对自己有点不可思议。奇怪,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一下子和他距离近了好多呢?而且什么时候变得不可理喻,那么孩子气,智商简直低于零?!估计韩莉尚和高元莉她们看了,会笑歪嘴巴。 回去的时候,自然又坐在李炫日的单车后座。 “回家喽,坐好。”李炫日说着弓起背,努力地踩着单车,我的头发和裙角开始轻轻飞起。在李炫日欢快的口哨声中,我看着慢慢西下的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看着李炫日的头发被风吹得很清爽、很好看,我看着阳光在我们身上印上金色的光辉,冲淡了李炫日身上的忧郁,心里的温柔和幸福就一漾一漾地溢出来。 自行车猛地颠了一下,我“哦”了一声,下意识地拽紧李炫日的衣角。 “害怕了?”李炫日问,话语里都是奸诈。(>o<) “才没有。”我逞强。 话音刚落,自行车更加剧烈地震动,我没有准备,就搂住了他的腰。难为情啊,我已经不知所措,急忙松开。 从他的背影上看,李炫日已经笑得不可抑制。“你真是个小孩。”他轻轻笑着说。 我的脸渐渐红成了苹果,缓缓闭上眼睛,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却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这就是恋爱吗?我问自己。 晚风轻轻吹,裙角正飞扬。 “再见!”我在楼下跟李炫日挥手。 “再见!”他拍拍我的脑袋。 我恋恋不舍地转身。“嗨!”他喊我,从书包里拿出两罐咖啡奶茶,“这个给你。” 我伸手却被他捉住紧握。我踮起脚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再见。”他把奶茶给我,手慢慢松开。我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笑出声来。突然,我想起了什么,飞奔上楼。推开阳台的门,看见李炫日推着单车在楼下,望着我阳台的方向。我努力冲他挥手。 他笑,转身骑车。看着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心里满满的。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恋爱吧?不,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这和我一生中发生的事都是不一样的。我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李炫日和独一无二的幸福。因为这是两个人的李炫日和两个人的幸福。 2 大二上学期。 晚上,“刷”的一下一片黑暗——熄灯了。大家各自爬到床上。 “韩莉尚,你的收音机给我用一下,我的没电了。”高元莉伸着头,向同在上铺的韩莉尚发话。 “我的收音机丢啦。” “哦,真没劲!《午夜拍案惊奇》听不成啦。”高元莉缩回头,把自己重重地摔进被窝里。 看恐怖片、听鬼故事是高元莉和韩莉尚的一大爱好。《午夜拍案惊奇》是一档电台节目,在午夜播放恐怖悬疑广播剧。每晚两个人躲进被窝里,戴着耳机听,吓得哆嗦,只好用被子蒙住头。时间长了,这睡前的害怕、紧张、哆嗦简直成了催眠曲,一天没有就皮痒痒,睡不着。 “睡不着,讲鬼故事听吧。”高元莉翻了身提议。 “好啊,好啊。”韩莉尚拍手赞成,我的床剧烈地摇晃几下,我怀疑她的脚也没闲着。 “韩莉尚,不许讲鬼故事,我要睡觉!”我激烈抗议(害怕才是真)。 “老绵羊,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反正我不讲你也睡不着。说不定听了故事还不失眠呢。”高元莉戳我疼处。 “别讲别讲,吓死人的。”李文娜用被子蒙住头。 “李文娜,你都蒙住头了,害怕什么,开始!”高元莉清了清嗓子。 高元莉故做诡异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还真有点恐怖: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午夜,大家都睡着了。老绵羊起床上厕所。由于是公用水房,她开门走出去。这时候,韩莉尚醒了,她想,哦,老绵羊上厕所了。可是,韩莉尚等了很久,也不见老绵羊回来。她有点担心,就去水房看个究竟。水房里,一个阿姨在拖地。韩莉尚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不见老绵羊,只好问阿姨,你刚刚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来过吗?阿姨摇了摇头。韩莉尚觉得怪异就问:“阿姨,你为什么现在拖地啊?”阿姨说:“我在试试新的拖布。”韩莉尚仔细一看,啊?!乌黑的长头发…… “>o<啊——”我和韩莉尚都喊了起来。 “高元莉你找死啊。” “嘿嘿。”高元莉诡异地笑,“咦,李文娜怎么没反应啊,再讲一个。” 我怕得要死,但还忍不住想听,终于理解高元莉和韩莉尚平时的变态行为了。 高元莉讲,李文娜经常上楼跳绳、减肥增高什么的。有一天,李文娜午夜去楼顶跳绳,看见一个人已经在跳了,令李文娜好奇的是,那人一直在数:99、99、99……李文娜上前问:“你怎么老数99啊?”突然,跳绳人一把抓起李文娜,面无表情的把她扔下楼去,然后一边跳绳一边数:“100、100、100……” “李文娜,你可别去跳绳了。”高元莉说。 我们听见了李文娜嘤嘤的哭声。 “李文娜,你怎么那么经不起吓啊,不就是一笑话嘛?”高元莉慌了神。 我下床,拉开李文娜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借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我看到李文娜泪流满面,还有她那冒着热气、诱人的身体。 “啊,丢不丢人啊,听鬼故事吓成这样。”我帮她擦眼泪,逗她。 “叶乔贞。”李文娜一把抱住我,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于是,李文娜在我肩上下起雨来。 我拍着李文娜不断抽动的肩膀,觉得李文娜应该不仅仅是害怕这么简单,她的哭声里有着压抑的痛楚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因为我一年前也有过…… 3 秋天的天空辽阔而高远。落叶在风中幽幽地打转,像美丽的蝴蝶。阳光从开始稀疏的树叶间洒下来,明亮而清爽。 现在是上课时间。我敢发誓,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邓论》老头,在开学第一节课,用他比我跑调跑得还厉害的破铜锣嗓子唱完“共产党就是好呀就是好”后,再也没有见过我。因为“点名”时,他从来只看点名册不看人,而且耳朵又背,我用三支“可爱多”冰淇淋贿赂李文娜替我答一个学期的“到”。所以,现在我能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晃悠悠。一切都好,只欠烦恼。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我正想着,刚好走到综合商店门口。进去吃个冰淇淋吧,要不冬天来了就不能想吃就吃了。 推开门,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茶座上的安承浩。 “嗨!”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趴到桌子上,看他在干什么。 “嗨,你怎么来啦?”他似乎吓了一跳。 “你们不是有课吗?李炫日说什么什么max的,你干吗逃课?” “是3dmax啦,猪头。我早就会用3d了,不想听就出来咯!你不也一样逃课?”他敲我脑袋。 “也是,嘿嘿!” “嗳,怎么觉得你瘦了很多?什么减肥方法?”我转移话题。安承浩真的瘦了很多,也黑了些,还好,精神不差,应该不是生病。 “安承浩。”背后一个男孩叫。 安承浩拍了下我,“等一下。”就跑了过去。 我无聊,就翻他看的书,是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报上说这是本很好的书,这家伙,还蛮有品位嘛! 我胡乱翻几页,安承浩还没回来。没意思!忽然看见他的钱包放在桌上,计上心头。嘿嘿,偷他的钱请他吃冰淇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小心地回头看,安承浩和一个男孩说得正高兴。 悄悄打开他的钱包。透明的夹膜里一个纸片钻了出来。我好奇地拿下,看见是我的照片,被反着放进去的,所以以前没有发现!我的照片怎么在这?!现在我自己好像都没有这一版了,以前,我好像放在……对了,放在钱包里的夹膜里的!怎么跑到了这里?我想起了陪李文娜参加比赛那天晚上,我钱包里的照片不翼而飞,后来我没有在意的陌生人的电话,难道是安承浩?!我张大了嘴巴,赶紧把照片钱包放好。 安承浩回来。我说:“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点事要办,走啦,拜拜。”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抓起书包就飞也似地逃了。要是在体育课上100米短跑有这么大冲劲,我也不会每回都最后一个到终点了。~~>o< 坐在花园边的长椅上,地上核桃树的落叶被风一吹,哗哗地扫过脚边。我在傻傻地发愣…… 当初跟安承浩认识,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潜意识里想接近李炫日。我从来也提不起勇气,向他打听李炫日的消息,却慢慢发现这个人很好玩,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他的笑容是那么阳光,让人心情舒畅而没有压力。他会照顾人,整个一大哥哥形像。我像个小哈巴狗一样,在他屁股后头上窜下跳,缠着他买烤串、奶茶和黑森林面包;用他的电话卡打长途电话,跟我同学煲电话粥;偷他的钱,请他吃冰淇淋;把他的单车和别的女孩的锁一起,站在墙角偷偷看笑话。他永远都是乐呵呵宽容的样子,好像不知道生气和忧愁怎么写。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他曾写纸条给我,还保留着我的照片!安承浩,对不起,我的生命里早已出现李炫日,不能容纳第二个人。 李炫日,我现在好想你…… 4 我偷偷溜到了李炫日系里的机房,他昨天打电话时告诉我会在这里上课。隔着宽大的玻璃窗,我看见李炫日坐在靠窗的电脑前,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专心致志地移动鼠标。乌黑茂密的直发很自然地抚在额头,他嘴唇紧抿着,两眼发亮。什么是工作中的人最美丽、认真的人最有魅力,我今儿算是见到了。 我就站在秋天大片水银一样的阳光里,被李炫日迷得七荤八素直流口水。我想,我叶乔贞是怎么样一人儿啊,满大街一抓就一大把的主儿,李炫日那么优秀、那么多人喜欢(至少有我和韩莉尚吧),他怎么会喜欢我呢?!微风吹起我的头发,我想起伤秋、悲秋,“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就觉得自己伤感得很诗意,说不定能名垂千古。 我想着就觉得自己伤感得很伟大…… 李炫日突然扭头看见了我,跑已经来不及了,真糗,我只好站在那儿冲他暧昧地笑。 李炫日推门跑了出来,他问:“有事吗?” “没事,路过,路过。”我扯了扯头发。 呵呵,他笑着敲我脑袋,眼睛弯弯的,好好看。然后,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向教室走去。 “干什么啊?”我没有准备,吓了一跳。 李炫日不理我,用另一只手推开教室门。我使劲往后缩。好几个女生抬头看我。你们是嫉妒我吗?嘿嘿,我突然恶从胆边生,索性昂首挺胸跟李炫日大摇大摆走进去,迎着她们疑惑的目光。我把那想成是一道道闪亮的刺刀和弹影,我迎着枪林弹雨像黄继光一样英勇就义,伟大得一塌糊涂。 还好,讲台上没有老师! “给你看样东西。”李炫日说着拉我坐下来,怕我跑了似的,紧抓住我的手还没放。 李炫日点击一下鼠标,屏幕上出来一sh动画,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包礼物,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骑马、坐车,来到一个女孩面前,把礼物给她,告诉她,我的执着是你。李炫日送给亲爱的叶乔贞。 我坐在那儿就傻掉了。我想我最近怎么老做梦啊,还老做美梦。这不,大白天的都做起白日梦来了。她们老说我精神有问题,该不会是真的吧? “喜不喜欢?”李炫日问我。 “恩,啊,喜欢。”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是跑神啊?你这脑袋瓜子整天在想什么啊?真想劈猴脑一样劈开来看看。” 叮——下课了。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李炫日起身收拾东西。 “好。”我不乖都不行。手终于被他松开,留下李炫日的手掌印。~0~ 5 我们穿过两条长长的街,去一家叫“大长今”的店。这儿装修古朴,而且很干净。我们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两份西红柿牛肉饭,两杯咖啡奶茶。”李炫日跟waiter说,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西红柿牛肉饭?”我奇怪。 “呵呵,他笑,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咖啡奶茶,我也喜欢咖啡奶茶,那我喜欢西红柿牛肉饭,你也会喜欢。” “那不一定,我恰好喜欢罢了。”我反驳,心想:“这什么破逻辑啊,还学理科呢?” 饭和奶茶上来了。 李炫日替我将奶茶插上吸管,就吃了起来。他真的是饿了。 我刚才也饿了,可现在又不想吃了,觉得看着李炫日吃东西,我的肚子就慢慢饱了。我就那样看着他,想起一个词,秀色可餐,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似女色狼!:)~0~哈哈! “你怎么不吃啊!本来就不胖,再不好好吃东西,往门口一站,风一吹就跑了,怎么办?”李炫日瞪我,跟我妈一个语气,眼里却是暖暖的温柔。 “吹到哪个公园里才好呢,门票都不要了!”我顶嘴。 抓起筷子刚要动手,隔壁房间的门一下子开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地走出来。在这堆穿耳魔音中,有一个人的嗓音特别耳熟。我抬眼,迎面碰上韩莉尚的眼睛。 我一下子傻啦。虽说韩莉尚一手撮成我和李炫日,也经我口中得知很多细节。但我们三个还没有正式“会晤”过。现在被她撞见,我怎么觉得自己跟小偷一样。这种滋味真难受,比当众扇我两个耳光都难堪。真正的偷情被人撞见是不是就这样啊?那打死我这辈子都不会红杏出墙。问题是,现在,我怎么办啊? 韩莉尚也愣了一下。她对那群人说:“你们先走啊,我还有点事。”说完,便冲我走来了。 “韩莉尚,你怎么在这啊,你们吃饭啊?”我都快结巴了。不知道遇事雷厉风行的韩莉尚,会怎么处置我们这对狗男女。 “恩,我们外语班的同学聚会。你也在这?怎么?不做一下介绍啊。”韩莉尚看了一眼李炫日,开玩笑地说,声音特正常,听不出任何感情波澜。 “好啊,韩莉尚,”我想,“最近修炼有成果啊,道行进步够多的。不像我,巨蟹座,遇见突发状况会迅速爬进保护性的壳里,逃避是他们的习惯,我真痛恨我妈把我生成巨蟹座。” “你们不都认识嘛!介绍什么啊?!”我嘟囔了一声,赌气一样向李炫日说。“这是韩莉尚,韩莉尚,我的上铺、室友兼死党。” 韩莉尚,我把咱们关系说这么近,你应该不会让我死得很难看吧。 “李炫日,我的——朋友。”我向着韩莉尚说。 他们都笑了。 “你还好吗?”李炫日看着韩莉尚,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礼貌。 “挺好的。”韩莉尚一脸的波澜不惊,“老绵羊总提起你,你过得不错吧。” 李炫日不解地看我,估计他不知道老绵羊是谁,不理解为什么老绵羊总会提起他。韩莉尚,我那么个性的名字你们叫就好了,干吗拿出来宣扬?让我以后还怎么混啊?!~~∶-( 韩莉尚解释:“老绵羊就是叶乔贞,她现在好多了,以前身体不好,没精打采的,温顺没性格,跟一绵羊似的。你别看她现在有时候铁嘴铜牙像个坦克炮,其实,整天迷迷糊糊的,最不会照顾自己,还尽替别人瞎操心,你可要好好对她。” 李炫日点头,然后抬眼看我,笑得眼睛弯弯的,还是很好看,我却觉得那里头净是奸诈——小样,被我知道你底细了吧,你就是一纸老虎,还好,我还不算太错,悬崖勒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好啦,不耽误你们吃饭,我还有事先走啦,拜拜。” 韩莉尚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以前老骂我傻不啦唧,反应迟钝,迷迷糊糊走神,招人烦,恨不得让我回娘胎里从头改造。现在说什么让李炫日好好对我,这不坑人家吗?想甩掉我自己逍遥去,没门! 韩莉尚走到马路边要过去时,突然回头,冲我伸出两个指头做v字状,笑容落拓。阳光洒在她脸上,明亮而温暖。刺得我眼睛受不了,一下子湿润了…… 韩莉尚,你今天没穿高跟鞋,我怎么觉得你挺高的?! “你叫老绵羊?!”李炫日忍住笑,试探着问我。 “恩,啊,是啊。”我胡乱答道。真丢人!韩莉尚啊高元莉,早知如此,就贿赂你们取个好听点的啊,什么小白鸽啊,小燕子的,都比老绵羊强多了。 我倒觉得你有时候迷迷糊糊的像条小狗。李炫日笑,一脸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啊,你说什么?!” “快吃啊,老绵羊。”李炫日拿起筷子,塞到我手里。 我气噎,狠狠地扒起饭吃。要不是担心把李炫日吓着了,我都想把盘子啃下来一口解气。 今天的运气指数太差! 回头让妈帮我烧炷香…… 6 李炫日把我送到图书馆楼下,骑车去系里帮老师做项目了。我想着好几天没跟李文娜黏一起,就跑到她常去的阅览室找她,却不见她影子。没办法,我只好找个位子一个人看小说,喝着李炫日带给我的外卖奶茶,直到图书馆闭馆。 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我们家的阳台一片漆黑。 还没到熄灯时间啊,这帮疯妮子,哪儿去了? 上楼,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没费劲就打开了。我奇怪,推开门,看见两个人影站在阳台上。是高元莉和韩莉尚。 我喊道:“怎么不开灯,玩什么啊?秉烛夜谈呢?我上个星期刚买的电,那么快就没了?” 嘘!韩莉尚过来。一把抓住我把我拖到阳台上,迅速把门关上。 “你还知道回来啊!重色轻友,整天看起来一副傻不啦唧的温顺模样,其实就一大尾巴狼,还是色狼。”韩莉尚劈头盖脸就骂。 我想,这下完了,韩莉尚真是生气了,白天给我留面子,晚上回来整我。虽然,论个头我比她高,可吵架、打架我就完全不是她对手了。照高元莉的话讲,就不是一档次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我懂,无论如何,我要拖到明天搬救兵。 我说:“韩莉尚,你别生气啊,你想骂我尽管骂啊,别伤了自个身体。” 高元莉说:“哎,你才知道啊,老绵羊可坏了。‘蔫坏’!别看长着清纯的小女人样子,坏起来排山倒海,头上长疮,脚底冒脓。你可不知道,那时侯我们……” 我赶紧打断她,“高元莉,我这几天好像没得罪你啊。” 高元莉讲的是有段时间我们合伙干坏事。跑到别人宿舍,她声东击西打掩护,我在背后偷人家的苹果、开水,帮人家闹钟定午夜12点的闹铃,还将闹钟藏到床底下,让人家找不着;人家洗澡涂了一身香皂时,帮人关水闸,弄得我们一时间臭名昭著。可天地良心,我虽是主犯,高元莉是教唆犯啊!她把我这么一颗纯洁的心灵污染成垃圾筒一个,却还在人前卖乖!真气死我啦!等等,高元莉不会是韩莉尚请来的帮凶吧。完了,完了,她们俩要联手,我还不乖乖等死?! “李文娜救我!”我心里大喊着,拉开阳台门准备逃跑,却被韩莉尚一把抓住,“你给我回来,干吗去?!” 我战战兢兢地转身,心里想,这下彻底完了。我往楼下看了看,平时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却觉得如临万丈深渊一样,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她们俩该不会合伙把我扔下去吧?姐妹们啊,这可是五楼啊。可韩莉尚的手抓得牢牢的,我毫无逃生的余地,索性心一横:要杀要剐随你便,怕死不是共产党员!虽然,我只是个预备党员。 “老绵羊,这几天你有没有跟李文娜待在一起啊?我觉得她这几天怪怪的,小脸都瘦了。”韩莉尚说。 我愣了一下。 “对呀,我也觉得不对头。那天晚上的鬼故事该不会那么可怕吧?她反应也太大了,好几天都魂不守舍的。”高元莉的声音里有一丝懊悔。 我看着她俩,是在讨论李文娜,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鬼门关转一圈回来,我容易吗我? 想起李文娜,我的心里也开始有些不安:“我也好几天没跟她在一起了,图书馆都没有她,也不知道去了哪。” 韩莉尚指指宿舍,“很早就回来睡了,我们都没敢开灯。” 高元莉低下头,“我明天跟她道歉吧,不会要给她看心理医生吧?” 我想起那天晚上李文娜的哭声中压抑的痛楚,就拍了拍高元莉的肩膀安慰她:“她应该不是被吓着了吧,至少,不完全是。” 韩莉尚说:“老绵羊,李文娜太单纯幼稚了,不能受太多的刺激。我和高元莉嘴巴太臭,也不会安慰人,李文娜她挺信任你的,你好好跟她谈谈。” 我点点头。 我把一张卡片放进李文娜书包里,上面写:聆听心事服务,二十四小时免费开放,绝对保密。欢迎打扰。叶乔贞。 李文娜一直没有找我。看着她一天天游魂似的荡来荡去,跟谁都不说一句话,小脸一圈一圈地瘦,我心里难受,就跟有人拿刀砍我一样难受。心理学里有个名词叫“渡人者”,是指陪一个人度过生命中最黑暗日子的人,这个人可以是朋友、亲人、情人或心理医生。李文娜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成为你的渡人者…… 第五章 当爱情经过的时候 1 我是在学校花园边的长椅上看见李文娜的,那时候是上课时间,我一个人背着走路时拍打腿弯的书包,在校园游走,看见有一人影特熟。等我看清楚了是李文娜时,隐形眼镜差点掉下来。看见李文娜逃课,那还不跟亲眼看见了什么什么天皇巨星一样——难得啊,跟麦哲伦环游世界一样不容易。 我在心里胡乱发着感慨,一溜烟地跑过去。离老远就夸张地大叫:“李文娜,你怎么逃课了你,没人帮我点名怎么办?” 李文娜冲我特努力地笑了一下,我的心就跟她僵硬的面部肌肉一样被牵动着,硬生生地疼。她明显瘦了,还黑了些,都快对不起“苹果”的称号了。 一双眼睛原来是清凌凌的见底,恨不得能养鱼,现在却藏着能杀死鱼的忧郁。 我在她身旁坐下,故作轻松,“你这几天干吗去了?怕我们知道秘方,偷着减肥去了是了,吧?效果不错啊。” 李文娜说:“谢谢你的卡片,叶乔贞。” “没事啊,”我不好意思地笑,“一个鬼故事就给吓成那样,你可真够可以。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啊,我一定尽量帮忙的,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和韩莉尚、高元莉都很关心你,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李文娜摇头,“我没事。” 我扳过她的脑袋,让她看我的眼睛,“你真的没事?” 李文娜摇头,摇着摇着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她一把抱住我,开始痛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肩膀,“哭吧,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直到我的衣服能拧出水来,李文娜才减小了分贝,像个小狗一样靠在我肩膀上抽抽搭搭。李文娜啊,李文娜,我的肩膀今天碰见你可真是毁了。 李文娜说:“叶乔贞,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你知道的对不对?怎么那么甜又那么苦呢?每天睁开眼睛满世界都是他的影子,睡梦中都看见他对我笑。干什么事都想他在我身边就好了,看见他一眼,我就能快乐一整天。可是,在他身边我又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想逃。心里满满的是幸福和快乐,却溢出排山倒海的忧伤。叶乔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曾经想过会是这样,却还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初中生一样的李文娜,也开始刻骨铭心地去爱一个人了,我们曾担心,李文娜这么不开化,三十几岁才会初恋,多郁闷啊。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一朵花的绽放是不会错过美丽的花期的。 我心疼之余更多的是高兴,我说:“李文娜,你应该高兴才对,有了‘少年维特之烦恼’证明你长大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期待的美丽的过程,意味着我们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包括感情。” 李文娜说:“感情来得太快,我没有一点准备。那天我们一起吃饭,我一不小心烫着了嘴,疼得哇哇乱叫,他跑去买冰水给我,责怪我怎么那么不小心。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突然觉得,他能给我买一辈子的冰水该多好。我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他急坏了,说你怎么啦,没事吧。我说没事,我被烫得太疼了。其实,我是心疼,是那种有着三分酸、五分甜还有两分苦的疼。” 我看着李文娜,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放出奇异的宝石一样的光,憔悴的脸突然变得生机勃勃。 我说:“那你就要告诉他啊,让他知道你的心。” 李文娜摇头。 “你怕什么啊?他不会拒绝你的,拒绝你是他的损失!” 在我心里,我的朋友们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她们都是最好的女生,理应得到最好的幸福。 “我每天想他,学习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我急了,“李文娜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找他谈谈。” 李文娜摇头。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我说:“李文娜你别哭,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安承浩?” “叶乔贞,你别告诉任何人,好吗?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人家却不喜欢我。” 是安承浩,我想起了他钱包里的照片,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紧紧地抱住李文娜…… 我想起了李炫日。李炫日,我是不是很幸运很幸运呢?我太感恩了,我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 我说:“李文娜,你再哭脸上就结冰啦。我这件左丹奴的毛衣是刚买的呢,被你哭成这样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走吧走吧我请你吃东西,我真是命苦。” 我点了李文娜最爱吃的红烧排骨饭和冰牛奶。她却象征性地戳了几下,就不动了,像个雕塑一样两眼发直。 我说:“喂喂,拜托,给点面子好不好?这十多块钱怎么也是我爹娘的血汗钱,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讨来的呢?”:)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往李文娜嘴里塞,“吃啊,吃啊。” 李文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手一抖,那排骨脱离筷子在桌上滚了几圈之后,直奔大地,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我惊叫了一声。 李文娜不理,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叶乔贞,你帮我好吗?” 我害怕了,哆哆嗦嗦地说:“好的,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什么都愿意做。” 李文娜说:“那好,晚上你穿厚一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干吗,我心里想,该不会是去绑架安承浩吧,那可是犯法的,不过,嘿嘿,应该挺刺激的。 “好!”我赶忙爽快答应。李文娜松手,继续做雕塑状。 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我涡的手腕上已经被她抓出一手镯,疼啊。我怕她一激动再给我掐一项链,得调动全身神经警觉呢! 2 晚上,我跟在李文娜身后,出门时像赶赴刑场,一脸的大义凛然。回头冲高元莉和韩莉尚做挥别的手势,尽量显得寂寞而荒凉。 我跟着李文娜来到楼顶。 心里想着,乖乖,该不会拉我自杀吧,我可怕疼,再说,死得多难看啊。等等,我想起了高元莉讲的鬼故事。李文娜,你该不会是拿我当那第一百吧?!千万别啊,虽然我平时对你嘴巴损点、可还没到该死的地步吧?再说,怨有头债有主,高元莉吓你,爱损你,你找我报仇可是不对! 我战战兢兢地问:“李文娜,咱们干吗,这上头怪凉的,有话下去说啊。” 李文娜不说话,拉起我的胳膊朝护栏走去。 我惊叫:“别、别啊,有话好好说。” 李文娜不理我,用力径直走到护栏前。 我心里的话都被吓到了牙齿那儿了。我正想说,李文娜你千万别想不开,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再说,我做陪葬品太亏了点吧,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我呢。 李文娜松开我,仰头看天,定定地说:“我决定了,叶乔贞,我决定把安承浩忘记。” 李文娜的声音因许久没有说话而略显沙哑,但总体听起来很平静。我却感觉到那平静表象之下的暗涌排山倒海。她倚着护栏看天空的姿势,才是寂寞而荒凉的。 我特别想说,你别啊,李文娜,事情没你想象的糟,安承浩也许是羞于表达,不代表你没有机会,你千万不要放弃。或者说,你干得真好,这样的人没什么,扔掉了再找一个好的,十米之内必有帅哥之类。 可我突然意识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孩子,单纯、固执,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为了什么而改变。也许,她需要的只是陪伴,而不是劝慰。 我说:“好的,我支持你。” 李文娜说:“叶乔贞,你陪我熬通宵来迎接日出,好吗?这么久以来,我完全丧失了自我,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现在的自己麻痹死去,来迎接我的新生。” 我说:“好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于是,我俩就并肩抱膝,靠护栏坐着看遥远的天空。 微风中,我们沉默着。被万家灯火映衬的天空并不黑暗,而是呈奇异的微红色。在秋天的空气里,显得空旷而高远。远处有点点闪烁而模糊的星星。 安妮宝贝说,当一个女子看天空,并不是要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情到深处人孤独,此刻陷入爱情里的我们都是寂寞的吧。 我看着夜色下的李文娜,寂寞的姿势有着脆弱的哀伤,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着伤口。我心疼却束手无策。 我想,昔日那个水晶苹果呢?眼前这个满怀心事的女子是谁?我想,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把人弄得面目全非?那些水一样逝去的光阴,到底又去了哪里? ……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我被冻醒,看见李文娜还雕塑一样保持原来的姿势。我赶忙拍了拍她肩膀,“李文娜,冷吗?”李文娜摇了摇头。还好,有反应就没事,我松了一口气,跑下去抱了两条毛巾毯上来,给她披上,自己也裹了一条。这才发现,天已经快亮了。空气湿润而清凉,四周升起了朦胧的薄雾,天边已经呈鱼肚白。 我把自己裹紧像个粽子一样,眯着眼睛坐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睡着了。 突然,我看到光晕凝结在眼睫毛上闪烁的美丽的颜色,以及透过眼皮的大片明亮的红。睁开眼睛,我看见从远处楼顶上升起的太阳又大又圆,火红火红,温暖而新鲜。 我仿佛听见万物复苏的声音簌簌的,势不可挡,我看见世界在这万丈光芒下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节奏。我看着李文娜憔悴的脸上,有着初生婴儿一样的纯净和安详。 突然想流泪,觉得人生是那样的艰难,需要一次次的历练和蜕变,可这新生的感觉却是那么的令人震撼和喜悦,抵过了所受的痛苦和煎熬。 恭喜你,李文娜,迎来了自己的新生,祝福你以后的人生不再会有苦难。也谢谢你,李文娜,让我有了这样的体会,我会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更加努力地投入生活。 我和李文娜牵手走回去,朝阳在天边,霞光万丈…… 3 自从楼顶看日出之后,李文娜好多了,开始有了说笑。宿舍又恢复到以前的生机勃勃。可是,李文娜坚持要搬出去住,她说,她需要一个人好好调整。我们唯有支持。兴师动众地帮李文娜搬完家,嘻嘻哈哈地说着,千万别背着我们搞婚外恋,千万不要住不了三天就回来,我们想多清净几天,再搬回去也别找我们搬家,太累了。之后,我们就出来了。 我和韩莉尚、高元莉走在大街上,秋天的阳光清爽而明亮,风中落叶如下雨。我突然觉得有种微微的伤感。李文娜已经从形式上脱离了组织,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高元莉说:“韩莉尚,你就别搞地下活动了,别以为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们看不出来,不就是一漫画系的帅哥吗?掖着藏着怕我们知道,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似的,坚信‘老公是别人的好’,还怕我们抢去不成?” 我惊喜,“哇!韩莉尚,你有家室啦?” 韩莉尚拧我,“八字还没一撇呢,激动什么啊,看你那样,傻得流油!” 可是,她眼底荡漾着的满满的幸福和快乐是掩饰不住的。 我问:“高元莉,你的白马王子在哪?” 高元莉作苦状,“学生会工作,忙呀。” 装傻!她的梦中情人是高大威猛的美国警察叔叔,毕业后她就会投奔大洋彼岸,这“地球人”都知道。我才不担心。 每个人都还不错,生活还是美好的。我想着就开心了不少。 4 突然很珍惜和李炫日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看着他春水融冰一样的微笑,我就莫名其妙地想流泪,觉得茫茫人海中两个人能在一起太不容易了,需要上天的缘分和自身很多的努力。我要很珍惜、很珍惜他,珍惜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周末的时候,李炫日带我去看海。我们很早出门,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又坐计程车,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来到海边。 天是纯净的湛蓝色,秋末的海风是刺骨的寒冷。在初升太阳的映照下,一望无垠的大海,波光闪闪,像摊开的巨大的手掌迎接我们的到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海,激动得像刚从井里蹦出来的青蛙,任风吹乱头发,拍着手乱叫。李炫日无奈地含笑看我,强制帮我穿上厚外套,像对待一个玩劣的孩子。 我们穿上从赶潮人那里租来的橡胶鞋,在海水里嬉笑打闹、追逐,然后手牵手在沙滩上拣各种美丽的贝壳,宝贝一样放在透明的袋子里。我们像两个幸福的小乞丐。 上潮了,海水涌上来,轻轻刷着脚面,我们跳着笑着跑回岸上,喘着气坐在护海大堤上,看海水一点点上涨,淹没着我们刚才的足迹。 我打开袋子,如数家珍一样,一件一件细看那些贝壳。 李炫日,你看这个像个扇子,淡紫色的扇子呢,很难得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淡紫色的贝壳呢?好漂亮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恋人能够把紫贝壳配对,下辈子还能做夫妻呢。 李炫日就笑着点头说:“是啊是啊。” 你看你看,这个像个哨子。还有这个,从这个角度看,像不像个屋子。海子说,我想有一幢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房子面对大海就好了。 我说完,调皮地看他,却看见李炫日定定地看我,眼里是深深、深深的东西。我看不懂,有点不知所措。 李炫日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叶乔贞,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恩?啊?”我支吾着,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也开始闪烁,这家伙搞什么鬼啊。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叶乔贞,你要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叶乔贞,我喜欢你,做我真正的女朋友,好吗?” 这算什么?表白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呢。我曾设想过,这一刻应该是在落花如雨的樱花树下,或有鲜花、长裙、鸡尾酒的高级餐厅,总之是有些浪漫感觉的时刻和场合。虽然,按说,海边也挺浪漫的,但我现在,头发被吹得像鸡窝,裤腿上沾着泥点,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散发海腥味的贝壳。这,太不是时候了吧。我的心里像揣了一堆小兔子“嗵嗵”乱撞,脸也发红。 “你说啊,愿不愿意?”李炫日摇着我的手,很着急地问。这是我第一次见李炫日着急,像够不到糖果的孩子,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嘿嘿,他是在为我着急! “你傻笑什么啊?”李炫日瞪我。 手上的疼痛感传来信息,再不回答他,我这只手可能要报废了,于是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真是便宜你这家伙了。 李炫日如释重负地笑了,脸上竟有羞涩的表情。我看着平时的李炫日一副不多话、沉静,甚至酷酷的样子,此刻不过是一个大孩子,竟有些心疼。 他伸出小手指。 “干吗?”我疑惑。 “拉钩啊。” “玩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学生?还怕我反悔啊。”我有些不屑。 “快啊。”他催促。 我极不情愿地伸出手指。 李炫日很认真地跟我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失笑。 他指着我的脸说:“从此呢,这里就有了刺青‘李炫日专属’。” 我不甘示弱,指着他的脸说,这里也有啊,上面写“我是大灰狼”。 他抓住我的手,“大灰狼只抓小红帽,你跑不了啦。” “那可不一定!”我朝他做鬼脸,心里是潮水一样涨得满满的幸福。 是的,李炫日,被你俘获,我跑不了,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都不跑。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海面一片平静,蔚蓝蔚蓝的。海风吹来,竟有微微的寒冷。李炫日把我的双手握起,放进他怀里。 他说,你知道吗?我从小生长的城市也在海边,那里有一年四季不败的鲜花和满眼满眼浓郁的绿色,街道干净而亲切。海边有金色柔软的沙滩,柔柔的海风和白色盘旋的海鸟。小时侯,爸妈工作忙,我跟奶奶住,度过世上最简单幸福的童年。后来,奶奶去世,我搬回和爸妈住,却怎么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也许太习惯了奶奶满脸慈祥的笑容,叫着“小旭日”讲故事,习惯了奶奶唱着古老的歌谣送我入眠,习惯了梦中青草和鲜花的味道。我觉得奶奶走了,生命中很大一块空了,而跟爸妈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远得我不知道怎么拉进。我是很乖的孩子,听话,不闹事,学习成绩好,但却很少有朋友。父母很欣慰,也觉得我除了物质并不需要特别的关心。于是,我穿最好的,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却是最不快乐的。我想这世界上还有谁关心我呢?我曾试着好几天不回家,晚上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睡觉,白天躲到家附近,看着爸妈照常上班应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听见满心的寂寞簌簌地疯狂生长。后来,我只有常常去海边。因为奶奶去世后就住进了海里。一个人在海边一整天,听着奶奶叫我“旭日,回家吃饭”,我坐在那里就会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他说,乔贞,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你正跟一大群人从教室门口进来,你的脸上是满满的微笑,身上却有一种倔强而寂寞的东西,将你和这世界分隔开来。我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你和那些娇气的女孩不同,你的脆弱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是需要我来照顾的。和你们在漫画社里的那些日子,真的好快乐,我因此而喜欢上了咖啡奶茶,刻意地去等一个人是心心相印的幸福。我想,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我从小生长的海边,告诉奶奶,她的“旭日”已经长大了。可是,你却总是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好害怕从此再也找不到你。现在,你回来了,你告诉我,你再也不会逃走了,乔贞。你不会再逃走了,对吗?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不逃走了。我要一直走在你积满雨点的心里,直到它不再跳动,我也不会累。对了,我脸上有‘李炫日专属’的刺青啊,反正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人要,委屈跟着你算了。你可别打算甩掉我,要不,我这么一‘残次品’哪儿处置啊?” “好啊,我就是一垃圾场,专收你这个‘残次品’,把你养得胖胖的、壮壮的。” “你养猪啊,我那么胖的时候,还不丑死了。” “那时侯没人要你,你就不需要跑了呀。”他坏笑。 好啊,居心叵测啊,看不出那么老实的人,还有这等花花肠子,我得提防点。免得哪天被你卖了,还感恩戴德帮你数钱。 ……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海岸,海风慢慢小了,徐徐地吹拂面颊,我们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斗嘴、胡言乱语。突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幸福,没有剧烈的心跳,没有令人窒息的浪漫,溪水一样平淡而简单,却持久,渐入人心,伴随一生…… 回去的时候,我们牵着手在站台等车,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我想我对夕阳是有着敬畏的感情的。小的时候,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每当夕阳西下,“大米开花、各回各家”时,我就常常一个人看着落日发呆,苍茫茫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荒凉的孤独将人吞没。长大以后,我常常惊异自己为何在那样小的年纪,便感受到了与年龄不符的悲凉,也从此不敢面对夕阳那带着伤感的震撼。只是此刻握住李炫日的手,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有车呼啸而过,激起擦身而过的风,让人想起有苍白灯光的地下铁。 我说,李炫日,你知道吗?我曾经是一个很孤单的孩子,妈妈说我很小的时侯,就从来都不哭也不闹。吃饱了就吮着手指头自己玩,或是用头枕着小手“呀呀”地唱歌给自己听。困了就很安静地睡去。在同伴们疯玩、跳皮筋、蹦沙包的年龄里,我喜欢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看画书,或是爬进妈妈的大衣柜里睡去,任凭妈妈全世界疯狂地找。0 高考前在课堂上晕倒,我被送回家,整天看光影在墙壁上移动脚步,黑夜中闹钟清晰的脚步声,敲打耳膜和神经,让心疯狂,梦想转身离去的背影是那么无奈而绝望。三毛说“人生是一个孤独的旅程。”没有人可以帮我承担,包括担心我神经会出问题,和我端水、拿药、倒洗脚水,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的妈妈。 我说,我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最喜欢的电台主持人告诉我,当你寂寞时就看看自己的右肩,那里有守护你的天使。我想我的天使会在哪里呢,我要出门寻找。幻想在等车时苍白寂寞的灯光下、在列车隆隆的轰鸣声中,或在地铁呼啸离去带来穿堂而过的风中,有个人走过来对我说:我找你找了很久。那么,我就会跟他走,义无反顾。 “李炫日你是明白我的心情的,是吗?你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明白你的一切心情,我找你找了很久,请跟我走。哪怕你是个‘残次品’,我也要永远地带着你。” “喂喂,有没有诚意啊,我是‘残次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脸上刻着‘我是大灰狼’,别人看见就跑了,根本没人敢跟你。” 李炫日从脖子上摘下用红丝线串着的一个银戒指,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 “你干吗?”我疑惑。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现在把它送给你。” “不不,”我急忙摇头,要把它摘下来,“这太贵重了。” 李炫日拉着我的手,“乔贞,大海都是相通的,我相信奶奶也看见了你,她一定高兴我这么做,因为她一定会很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戒指吗?因为圆圆的一个圈,圈住了两个人的缘分,把戒指套在你手上,从此你就是我的,不许再跑了,知道吗?” “哦,知道了,我就像一件商品打上了‘sold’的牌子,买主呢,是李炫日。或是像小狗一样,脖子上挂一牌子,上写‘私人喂养,主人李炫日’,是吧?!” 李炫日捉住我的手放到他口袋里,任我像跳蚤一样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第一次觉得,夕阳也可以很温暖、很美丽…… 越来越舍不得跟李炫日分开。为此,我决心改掉我嗜睡如命的恶习。每天早上定五只闹钟,逼自己清醒。然后,李炫日会打电话来,我就飞速起床洗脸,以最快的速度下楼,看到站在晨光中微笑着等我的李炫日,接过他手中暖暖的奶茶和面包,坐在他单车后座幸福地摇晃。 他打球,我就抱着他的书包和衣服,在场外呐喊加油,然后等他跑过来,帮他擦汗,给他喝奶茶。等他换完衣服,两个人去吃饭,我食量小就把饭拨给他大半,跟他喋喋不休地讲我的所见所感所闻,听他教训我这么弱又不吃饭怎么办。然后小狗一样跟在他屁股后头,看他买奶茶和零食给我。 我总是早早跑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自习室,占两个相挨的位子。看书时,李炫日总是紧紧握着我的一只手,我就用另外一只手拿着话梅,趁那个长胡子的老处女管理员转过头去的时机,飞速地喂自己一颗,偶尔也喂李炫日。抗战时期的地下党,也没我辛苦吧。 冬天来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跑去公园玩。我送他一罐亲手叠的幸运星。第一次送东西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嘿嘿…… “本来想过生日时送给你的,但那时侯跟你不熟,所以没有勇气。我,那个,就当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场大雪的纪念吧。” 李炫日很高兴地拿着瓶子晃来晃去地看,他说,好啊,这样每天晚上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了你的眼睛,我就再也不寂寞了。 于是,漫天的大雪中,李炫日的吻就落了下来,细致的、温柔的、甜蜜的。 我僵直的身体慢慢被软化,想起了小时侯喜欢下雪时不戴帽子,让雪在头上像婚纱一样洁白、轻盈。此刻的雪该是我有生以来最美丽的一场吧。 推开李炫日时,我的脸红红的,用手拨着头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拧着我的鼻头,说:“不能后悔啊!” 我低头弯腰抓起一把雪,塞进他毛衣里,他一声惨叫,我逃之夭夭。 我们在雪地里追逐着打雪仗,在路边和汽车身上厚厚的雪上写:李炫日爱叶乔贞,叶乔贞也爱李炫日;李炫日和叶乔贞好幸福;李炫日和叶乔贞祝所有人幸福…… 李炫日买大把的冰糖葫芦给我,我就躲在他大衣里,听着他温暖的心跳,看他呼着大团大团的白气,跟他走过大街小巷回学校。那一刻,觉得是那么的安全,似乎,他带我去哪里都不再重要,拥有了李炫日,我便拥有了全世界。 5 李炫日去跟老师做项目。我坐在“文翠院”一层的茶座喝着奶茶看书。冬日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进来,舒服而温暖。 “叶乔贞。”我抬头看见李文娜。 “嗨,好久不见,减肥成功啊。”我惊叹。我说的是真话,李文娜真的瘦了很多,不过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哼,平时对我那么漠视,亏我还老帮你点名呢。韩莉尚和高元莉说,你和李炫日都快成连体婴啦,她们在你面前都视而不见,整天眼里只有李炫日。那么重色轻友,当心李炫日欺负你时,你找不到一个娘家人帮你。”李文娜恨恨地说。样子倒还是以前一样的可爱没变。 “哪里有啊!嗨,看见了韩莉尚的男朋友没?一个看起来干净温和的男孩子,叫郑恩平。跟韩莉尚还蛮配的。” “见过啦,你还没见韩莉尚呢,在他面前比女人都女人,完全不见了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样子,唉,爱情的力量。” “高元莉最近好像也有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对方应该是她的上司,就是那个说话斯文、有点女气的学生会什么部长。” “噗,”李文娜笑,“他们倒是绝配。” “你呢,有没有什么进展?”我做威胁状直逼李文娜的眼睛,“小样,不说出来,你别想走。” 然后,我看见李文娜的眼睛很快暗淡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倏地消失不见,慢慢低下头。 我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煞什么风景啊。她应该还没有从被安承浩拒绝的痛苦中走出来吧。 李文娜说:“叶乔贞,我跟你说件事,我求你别跟别人说,好吗?” 我赶忙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以弥补罪过,“你尽管说吧,我在心里挖个洞把听到的话埋进去,然后上锁,把钥匙给你,行了吧?” 李文娜点点头说:“叶乔贞,我一直信任你。叶乔贞,你别看不起我。其实,我挺害怕失去你们这帮朋友的,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原谅我的对吗?告诉你,你永远不会不理我。” 李文娜的语气是波澜不惊,我却听出了一丝悲壮,像革命烈士黎明前赶赴刑场。我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抖。 “不会的,我不会看不起你,更不会不理你。你说吧!” 李文娜说,我在外头住时,对面住一个男生,也是咱们学校的。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也曾向我表白,可是我拒绝了。他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想着没什么就答应了。晚上,他经常来我屋里看电视。我的房间太小了,他只能坐在床上。有一回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没有多想,也没有叫醒他,就在床的另一侧睡了。可是一连几天都这样我就不自在了,我叫醒他让他回去睡。他就很可怜地望着我说自己睡,实在太寂寞了,求我留下他,他保证不动我一个指头。我心硬不起来,只能这样。而现在,我觉得我甚至习惯了这种陪伴,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也许是我太寂寞了。你放心,叶乔贞,我们什么都没做过。可我还是看不起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安承浩,但我知道对这个人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的手开始抖,波及到我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像一片风中摇晃的树叶。我抓住李文娜的手,“你怎么这样啊,永远都叫人放心不下,你怎么就不懂拒绝呢?!李文娜你听我话,赶快搬回来住!明天,不,今天就搬!” 李文娜悲哀地看我,”晚了,一切都晚了,叶乔贞,你还是看不起我了。” 我使劲摇头,“不,李文娜,无论你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心底最纯洁善良的李文娜。你是迷途的羔羊,现在我带你回家。” 李文娜说:“叶乔贞,你别劝我,我有时候想,一切都这样算了,我在以后合适的时间里就跟他算吧,反正一辈子总是要跟一个人的,叶乔贞,你们还有做‘白马王子’梦的权利,我已经没有了。” 李文娜的表情是麻木的平静,我却看得见曾经的思绪煎熬留在她脸上的痕迹。 我想起了一张水晶苹果脸,两眼清澈见底的李文娜,冬天里穿着拖鞋跑到楼下,踏着雪买冰淇淋给我们,永远只听张明敏、卓依婷、孟庭苇,“震煞了我们这帮俗物”。我想起了为了长个儿,李文娜跳高、蹦楼梯、吃胡萝卜加黄豆吃到呕吐,打篮球一个上午把自己从“亚洲人”变成“非洲人”,最后才发现最好的捷径是学韩莉尚穿高跟鞋…… 我想起了各种东西不翼而飞,又以各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回来的李文娜,整天干着让我们“血压升高,血糖降低”的事。高元莉经常说:“李文娜,我什么时候请你去我家住几天,我妈一定不再骂我,而是爱死我了。” 李文娜是高元莉的第一大“损”对像,第二是我。所以,当高元莉开“损”时,我和李文娜站在一条战线上!其实,每次,我心里都在想:李文娜,其实,我也想把你带回家给我妈看看的,让她庆幸生了我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想那个李文娜哪里去了呢?时光竟是那样残酷的东西,爱情竟是那样残酷的东西,面对一切我们才知道,自己是那么渺小而脆弱。 分别的时候,我坚持让李文娜先走。我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冬日的阳光下,心里就难过。擦干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赶紧别过头去。李文娜,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止是你的聆听者和陪伴者,我多么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解决你的忧愁。尽管我知道,你是那样脆弱而倔强的女生,你所做的事也不会为了什么而改变。 6 李文娜开始逃课了,因为怕不方便,我又不敢贸然探望她。 我依旧整天和李炫日黏在一起,跟韩莉尚和高元莉胡扯。 说韩莉尚你现在有了家室就别再坚信“老公是别人的好”;别再见到花花草草,两眼放光流口水了。人家郑恩平对你不错,你再“红杏出墙”就要遭天打雷劈。 说高元莉,你家“姐姐”还好吧,你们进展如何?到时候结婚是不是你穿西装,他穿婚纱啊?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你家儿子就正常了。 说老绵羊你这样脱离组织,会成为人民公敌,遭人民唾弃,你赶快请我们吃饭,请求人民群众原谅你,要不那姓李的欺负你,你可别回来找人撑腰。 但我们最怀念的还是李文娜。高元莉说:“老绵羊,损你太没劲了,我最擅长的是损‘矮’的和‘胖’的,李文娜在,才会文思泉涌,灵感突发。” 韩莉尚说:“对啊,我才可以跟着‘敲边鼓’。” 我瞪她俩,“我比你们更想念她,现在我是替罪羔羊,惨遭你们迫害,无处翻身。” “李文娜啊,你快回来。”我们仰天长叹。 我的心里有一部分因冰封几近僵死,像冬天里有着和煦阳光的午后楼房背后的那片阴影,呼呼地刮着阴冷的风。 7 星期天早上,李炫日来楼下送早餐给我,8个包子,tmd,想把老娘撑死,还是把我当猪了! “乖乖吃完上楼,别冻着了,我待会儿要走啦。”他拍着我的头嘱咐。李炫日要去老师在校外的公司做项目,不能陪我。 我喝着热乎乎的奶茶,啃着包子,不舍得他走。 “你是坐地铁去吗?我送你去好不好?”我把喝空的奶茶罐和剩下的包子,偷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听话快回去啊,别冻着。”李炫日帮我整了整围巾。 “你别想甩掉我,嘿嘿,不信你试试。”我说着就跑了出去。李炫日从后头赶上我、捉住我,把我的手紧紧握在他戴着羊毛手套的大手里。两个人呼着大团的白气去地铁站。 到了地铁站,李炫日看了看手表说:“时间还早,叶乔贞,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去。于是两个人又牵手回去。” 到了楼下,我还是不愿上去,我说:“是我说过要送你去地铁站的,你也答应过的。” 李炫日无奈,我们又转回地铁站。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走下去,我们的睫毛、眉毛会不会结冰?然后是头发,然后是两个人一起冻结。这样也是幸福的吧,因为这一时刻我们的心里只有彼此,这份感情便永远不会变质,永存天地间。 最后,到地铁站时,时间实在不早了,李炫日说:“听话,赶快回去,我没法送你了,你自己当心啊,晚上我会打电话给你。我走啦。” 他拥抱了我一下,走向地下通道,我看着他在拐角处冲我挥挥手,然后消失,心里是满满的不舍。 冰天雪地里,我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满脑子都是李炫日在奔走疾跑,这样百分百的感觉就是爱情。 深夜,我躲在被窝里跟李炫日打电话。“我是一个笨拙的人,不会言情的伎俩,和那些在爱里所向披靡的女孩不同,我不会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我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傻子。我说话一定简明而直接,所以我只会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很爱你,顶多再说一句爱死你了。’” “乔贞,我很开心你说喜欢我的,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说。你送我的星星在我的手上,我每天晚上看着它们,就好像看着你的眼睛,我都舍不得睡下……好了,乖乖睡觉,不要老那么晚才睡,对身体不好。” “好的,那你唱歌给我听。” 开始,旭日害羞还不想唱,最后,没办法,“你听好。” 于是通过长长的电话线,他的歌声便响了起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温暖的气息。 喜欢被你看着/感觉你温柔/就算你短短一秒钟/也能够永久/喜欢被你抱着/像一种承诺/管世界如何/也不为所动/如果明天变了/想保留什么/我会记住你的笑容/夜夜编成梦/如果世界变了/该往哪里走/我毫不迟疑/抓住你的手…… 我的心温暖,觉得就算此刻死去也没有遗憾。是的,李炫日在唱,不管世界怎么变,他不会离开我。 我从此不用害怕以前那些能吞噬人的寂寞日子。那时候,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像一片浮萍没有依靠,我常在教室苍白的灯光下听见妈妈叫我:乔贞,回家吃饭。我一个人走过陌生的街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听见风中有隐隐的歌声,忧郁得像一根细丝把心勒得生疼,我站在风中一个人吃冰冷的寿司,吃得泪流满面…… 李炫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无论世界如何变换…… 第六章 灰姑娘的舞会 1 这个星期好倒霉啊,丢了银行的取钱卡,结果只剩下一毛钱吃饭;电脑被烧坏,写了一个星期的论文白搭;逃课时撞见班主任,被拎着耳朵送回教室;连下楼打开水暖水壶都能莫名其妙爆了,把脚烫一大包。看样子,真该让妈妈帮我烧炷高香,指不定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呢?⊙0⊙ 我坐在楼下大厅里吃李炫日送来的便当,因为脚烫伤了,李炫日不许我多走路,每顿饭他都送到楼下来。我早说脚不疼了,可他坚持让我多养养。 推开便当盒,用李炫日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巴。我开始第一百零一次抗议:我想出去走走,看外面空气多新鲜啊,你再把我捂在宿舍,我都成木乃伊了。 李炫日说:“等脚好了,我带你出去好好玩一回,你现在要乖乖的待着。” 我急了,“我脚早好了,不信你看。”我站起来,故意很潇洒、很自然地大踏步,可因为脚疼还是有点拐。 炫日拉我坐下,“还逞能呢,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要听话。” “你怎么像我妈啊,管我那么紧。”说完,我赌气别过头去看窗外,任他怎么逗我也不理。 炫日无奈,“好啦,大小姐,我投降啦,你说吧,要去哪?” 我立刻两眼放光,眉开眼笑,典型一副小人得志样,“公园。”(>o<) 炫日怕我脚疼,决定骑单车带我去。 他帮我整了整围巾,戴好手套,把我抱到后座上坐好,自己再骑上去。因为路上结冰很滑,骑得很慢。 “叶乔贞,冷不冷?”他问。 “不冷啊。”我快活地答,同时吐出一大团白气,像肉包店蒸笼里冒出的气体。 “你把手放进我棉服里啊,别冻坏了。” 我就把手伸进他的棉服里,紧紧抓住他的毛衣,顺便偷摸一下他的皮肤,感觉真的暖和多了。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的早上,爸爸送我上幼儿园,我就坐在后座上钻进爸爸的大衣里抱着他的腰。晚上睡觉,爸爸会帮我暖被窝,把我冰凉的小脚放在他肚皮上,讲着故事等我睡着了才走。那时侯,从来不觉得冬天的寒冷,因为爸爸是超人、是大力水手、是手机万能“充电器”,能给我全世界,何止是冬天里的温暖。现在李炫日也给我这样的感觉,我幸福地笑…… “你在想什么?”炫日回过头问。 “炫日,你是超人吗,还是大力水手?” “我啊,蝙蝠侠!无所不能,神勇无敌。”李炫日快活得像个小孩子,禁不住手在空中比画起来。 前面的拐弯处突然冲过来一辆车,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刺耳的刹车声中,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听见自己“啊”的一声惊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 醒来时,我在一个白色的世界里,白色的床单被罩,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从小就跟病魔打交道,我知道自己是在医院了…… 我挪了挪左手没事!右手,也没事。我试着下床走路,除了脚有些疼,什么都没事。我正迷茫自己哪儿出问题了,又来这鬼地方报到,突然一阵头晕差点摔倒。 门打开了,韩莉尚、高元莉、李文娜和安承浩都冲了进来。韩莉尚一把拉过我,把我塞进被窝里,开始破口大骂:“老绵羊,你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呢!大冷天的,你们两个不在宿舍里待着,去什么鬼地方瞎晃?一条小命不当回事,好像丢了一条还有八条等着吧。” 我被她一骂突然清醒,想起了昨天刺耳的刹车声和自己的惊叫。 “炫日!李炫日呢?!”我一把抓住坐在我身边的李文娜,挣扎着要坐起来。 李文娜的眼里都是泪,说:“叶乔贞,你别激动,你身体还虚着呢。” 我的头“轰”的一下就大了。我说:“李炫日,他死了对不对?李炫日呢,你告诉我啊,他没事,他不会有事的。”我语无伦次地紧紧抓住李文娜。高元莉过来扳开我的手,我看见自己的指甲都陷进了李文娜的肉里。 李文娜紧紧抱住我。韩莉尚别过头去不理我。 “叶乔贞,李炫日伤得比较重,昏迷了,但医生说,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他没事,你放心好了。”安承浩过来说。 我求救般地望向高元莉,“真的吗?!” 高元莉点头,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知道李炫日不会有事,他曾给我那么温暖安全的感觉,他还要带我回家看海,他怎么会有事呢? 我推开李文娜,挣扎着起床,我要去看李炫日。 韩莉尚一把摁住我,她的眼睛红红的,一定是转身之前把泪水抹掉了,“你知道吗?出事时,是李炫日用胳膊护住你,把你推开,所以你没事,医生说你是因为平时身体太虚,受到了惊吓而晕倒。可是,李炫日却因为没有任何保护而受伤更深。老绵羊,我心里一直有些不甘心的,可现在我无话可说了。老绵羊,你一定要好好爱李炫日,你们一定要幸福。” 我不顾一切地推开她,翻身下床,歇斯底里地喊着要去看李炫日,却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在地上。可怜的是脸先着地,就那样趴着嘤嘤地哭了。我恨自己无能,也恨李炫日怎么那么傻!他怎么那么不珍惜自己,他没想过他如果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安承浩把我扶起来,然后蹲在地上,说:“来吧,我背你去看李炫日。” 我趴在安承浩的背上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李炫日的病房前,隔着玻璃窗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他,他的头上和腿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像个大粽子,胳膊上还插着打点滴的针头,安静地睡得像个孩子。 我似乎看见了童年时跳跃着跑在青石板路上的他,快乐得拥有全世界;看见了那个寂寞的少年躲在墙角细数自己的伤口,还有他海边的身影静默的姿势,承载了大海一样深的孤独。这不是平时那个酷酷的不爱说话的他,不是那个容忍我、纵容我像对待玩劣孩子的他,不是我以为能带给我一切的他,这只是一个需要温暖和保护的孩子。可是,我太自私了,竟让这样一个脆弱的孩子差点为我付出生命。叶乔贞啊,叶乔贞,你还是个人吗?我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李炫日啊李炫日,你快点醒啊,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我还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大概是爱着你呢。我想和你回家看那些四季不败的鲜花和满眼满眼的绿色,走那些干净亲切的街道,然后坐在海边听奶奶说话,你听到了吗?你快醒醒啊。 然后,我就看见李炫日慢慢睁开了眼睛。我想,我大概是太虚弱了,竟然出现了幻觉。但我抹干了泪水,竟然看见李炫日在对我笑,苍白的脸,嘴唇干裂,可是眼睛还是弯弯的很好看。 我愣了五秒种,来不及掐手心验证是不是梦,从安承浩背上飞快地爬下来,用力推开病房门,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李炫日的病床前。 3 我趴在他的床沿上,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他笑着腾出没扎针头的那只手,慢慢帮我擦眼泪。 “你别哭啊,没人跟你说过你哭时很难看吗?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很慢。声音哑得像个鸭子。”炫日说。 我本来想说,这是谁说的这么没见识,我就是难看时也比他好看一百倍。可我突然想到自己想过要好好对他的,就抹干眼泪说:“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他继续用比我奶奶说话还慢的速度说道:“本来是不要醒的,在梦中我一个人走在沙漠里,口渴得要死,找不到水。后来就看见一个叫叶乔贞的仙女从天而降,告诉我可以喝她的眼泪,我大喜过望,可她一咧嘴哭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我不想虐待自己,一着急就醒了,结果看见一个叫叶乔贞的老绵羊也在咧着嘴哭,样子更难看,我真是命苦。” 嗬,变着法骂我呢,亏他还有心思说笑,看样子,安承浩他们是没骗我,李炫日也许真的没事。 我说:“说你是个大灰狼一点不亏,快说,是不是在梦里还看见了其他漂亮女孩?”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回忆的样子,然后说:“是啊,还不少呢?个个都比那个叫叶乔贞的漂亮百倍,要不是她吓我,我都不愿醒过来。” “好啊,你个李炫日,花心大萝卜。”我佯装生气,站起身要走,他用力抓住我的手,“乔贞,别走……” 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脆弱得像个乞求糖果的孩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着疼了。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上,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说:“这样你就跑不了。叶乔贞,昏迷的时候,我的意识有一部分是很清醒的,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可我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在刚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现在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你,心里好塌实。乔贞,我要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我说:“恩,我不离开你!看你这个大灰狼没人要,可怜你,就委屈跟着你算了。你可要好好对我!” 病房门开了,进来一肥胖护士,她见我像见着了鬼,“哎,谁让你进来的?!这儿是你随便进的地方吗?那么没规矩!长得漂亮没头脑,出去!” 我吓了一跳,不知怎么还击。我说过嘛,我一紧张就只能做蒙娜丽莎,可对着这么一肥姐,我能蒙娜丽莎起来吗,我? 那护士一看我没吭声就更来劲了,对待敌人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看我干吗?还不快出去?!” 李炫日冲她笑,“是我叫她来的。” 那护士立刻像对待主席春天般的温暖,看都不看我一眼对着李炫日微笑,“病人需要静养,外人不要随便进啊!” 说完,她就端着放药的托盘走了。 我气得脸鼓得像个大青蛙,什么外人啊,我是外人吗?是内人啊,不对,是……反正比你的关系近多了就是,牛什么啊,不就是一小肥护士嘛! 我说:“李炫日,她是不是看上你啦,还是你没事勾引人家?她对你那么好?” 李炫日嗅了嗅鼻子,“我怎么闻着一股打翻醋瓶子的味道啊,她看上我?!没搞错吧!” “不许你跟她说话,不许你多看她一眼,不许……” 李炫日迫于我的淫威,一一答应。 我还要签署不平等条约,那个护士却又推门进来。我不等她赶,一溜烟跑了出去。 4 韩莉尚、高元莉、李文娜和安承浩请我吃饭,庆祝我大难不死、李炫日平安无事。我在热气腾腾的饭菜前,拼命吃,大快朵颐,觉得活着真好。 晚上,把自己塞进被窝,很快香甜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起床能够又看见天亮,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在那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白开水一样的照本宣科中,如坐针毡地度过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九十分钟,我抓起书包就往医院跑,在路上商店里买了一大把康乃馨和李炫日最爱吃的烧鹅肝。然后脚底板不挨地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医院,还没到探病时间,我偷偷摸到病房,准备趁那个对我凶神恶煞一样的“肥姐”不在时溜进去。 我小偷一样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张望,意外地发现,穿白衣服的“天屎”不在,坐在李炫日病床边上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儿,穿鹅黄色的宽身毛衣,蓝色牛仔裤,大眼睛眨啊眨的,像根青葱一样纯得能拧出水来。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病房? 躺在床上的李炫日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竟然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然后,那个女孩就出来了,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把我领进病房,很熟练地把花插进花瓶里。 我站在李炫日的床前,有点不知所措。 “李炫日,你好点了吗?”我说。 “好些了,谢谢你来看我。”李炫日转过头,很不在意地看着我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个女孩就走过来说,我们先出去吧,炫日需要休息。 我只能点头,跟着她走出去。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李炫日飞快地别过头去。然后,门就关上了。我怔怔地跟着女孩来到楼下的休息室。 “你就是叶乔贞吧,我叫林佳绮。”坐对面的女孩发话。我才回过神来,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女孩,白皙的皮肤纤尘不染,像个美丽的瓷娃娃,是像我等女色狼看见了都忍不住想流口水的那种。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叶乔贞!” “一点都不出色嘛,我还以为炫日的女朋友是个大美女,令他可以舍弃美国的留学机会,现在看来很一般呢?”林佳绮很不客气地说,语调跟她的外表很不配。 “等等!”我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先不管她多么失望于我的外表,关于容貌我一向自知,所以心理素质很好,我问:“你说什么?出国留学?!” 林佳绮一脸的自豪,好像中国人登上了奥运的冠军领奖台,“我爸妈和炫日的爸妈是好朋友,从小我和炫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大人们早就把我们看成一对。炫日曾要我做他女朋友,我没有答应,因为那时我们都还在读高中,怕影响学习。去年,我们两家都要迁往美国,炫日说他在学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所以不走。现在他出了事,我和他妈妈回来看他,他看到我就答应跟我们走了,阿姨正在帮他办手续?看来,他喜欢你只是个借口,是为自己被我拒绝找回面子。” 我就那样傻掉了,觉得生活像电影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我的大脑本来就不够使,韩莉尚她们老骂我我本来还不服气,现在开始接受不了了。 “林佳绮,你别开玩笑,我的大脑有时候反应慢,接受不了太大的波动,是你们合伙跟我开玩笑的,是吧?”我笑。 林佳绮火了,不过,我承认美女发火也是美女,是别有味道的美。她说:“你难道不明白不是炫日让我来跟你说分手吗?!我大老远从美国回来,炫日都那样了,我会和你开玩笑吗?!炫日是你给害的,我没找你算账便宜了你。我真怀疑炫日的品位现在怎么那么差!” 她说得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像刘胡兰就义前发表演说词,可我还是不信。我撒开脚丫子就跑,任她在后面“喂喂”地喊,路人纷纷看我,估计如果她喊句“抓小偷”,一定有人上来把我逮到公安局去!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李炫日的病房门,看见李炫日吃了一惊,他眼中闪动着痛惜,我知道我的李炫日没有离开我,正要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可那痛惜一闪而过就消失了,很快换成了冷漠和无所谓。像黑暗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不,比那还要快,流星还容得别人许愿,可李炫日眼底的痛惜消失得很快,让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得全世界都可以听到,抖得像风中枝头的一片树叶。脚下的每一步都那样艰难,像在两万五千里长征路上。我走到李炫日床前,定定地看着他问:“这都是真的吗?” 李炫日说:“对不起,叶乔贞,我们分手吧。” 他叫我叶乔贞,他从来没有叫过我叶乔贞,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一声叶乔贞,让我怀疑眼前是不是李炫日。 他说:“你是个好女孩,好多人喜欢你,我配不上你。” 我想笑,特别想笑。记得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教人如何跟别人很体面地分手,其中就有这一句台词,只不过把“女孩”换成“男孩”。当时,我还跟韩莉尚乐着说,好好练习,以后把那一长队排队追我们的一个一个地甩掉。可现在,我却被人甩了!这台词,我算是白练了。当然,也许没有白练,最起码,让我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被人甩了! “叶乔贞,你没事吧?安承浩他从大一就一直喜欢你,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李炫日说。 “够了!”就转身跑了出去。我大叫着跑出病房。 在走廊碰见了林佳绮,她一脸的鄙夷,嘲笑我的不知趣。 5 我拼命地往外跑,一直跑,看不清方向,直到心脏要裂开,我一个趔趄摔倒在路边的肮脏的积雪上,脸埋在雪里,针扎一样疼痛,可我不想起身,就那样趴着。我听见周围很多的声音,脚步声、自行车声、汽车喇叭声、人们嘈杂的说话声,还有我要爆炸一样的心跳声。 怎么一夜之间世界就颠覆了呢?我又在做梦了吗?最近怎么老是噩梦不断?而且,这次的噩梦却是那样长、那么烂,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却不能醒来。明天要听韩莉尚和高元莉的话去看医生。对了,明天早上李炫日还要来接我吃早餐呢,我要把这梦告诉他,他一定会敲我的脑袋说我胡思乱想,说他不会离开我。 天赶快亮吧!我疲惫极了,想要睡着。 有人喊我:“叶乔贞,叶乔贞。”声音从远而近,接着我就被别人从雪堆里拎了起来。我失去了重心和力气,像个布娃娃被人从垃圾堆里捡起来一样,拍打干净身上的雪。 那人拍着我的脸颊说:“叶乔贞,醒醒啊。” 我想谁这么讨厌,拍得那么痛,不是自己的脸真是不心疼,得罪了我,看我不抽你个梦里花开! 于是,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安承浩,一张焦急的脸。看见了安承浩我的心忽然剧烈地疼了一下。我特清晰而冷冷地说:“是李炫日让你来的吧。” 没有回答的声音。 我冷笑着挣扎。 “快回去,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你别理我,我乐意!”我挣脱他的手。结果,又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被安承浩及时扶住。于是,我抱着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什么“李炫日专属”全是他nnd屁话。唉,一件商品打上了“李炫日”的标签,却转手送人了。说到底,我只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件道具。该我出场时,我卖力尽情演出,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还以为这是现实。而落幕后,我只不过是被扔在一角没有人注意的木偶,落得个转手送人或扔垃圾桶的命运…… 我哭了一会,便累了,心想糟了,把安承浩的大衣弄脏了,被他发现了我可完了。还有以前我老作弄他,如果他新账老账一起算,那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我不哭。我的身子却像失去了全部气力,落叶般慢慢滑下去。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我从小就习惯的来苏水。我听见医生在说话,我听见李文娜的哭声,还有韩莉尚和高元莉要操刀砍人的骂声,我想睁开眼,可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筋疲力尽就索性放弃。后来,一切都平静下来。有人来握住我的手,不是很熟悉的感觉却很温暖,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应该是安承浩。 “叶乔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你看起来那么文静,就算是你吵吵闹闹,身上也是沉静的气质,我当时想你是一个奇怪的女孩。一次组织春游,我兴高采烈地准备好东西早早的坐在了车上,直到车开都没见你来,我便又偷偷地下了车。比赛时,我坐在你背后,想跟你说话,却没有勇气,后来见你丢了钱包,我拣起来却不敢把它还给你。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就写了纸条放进去,我拿走了你的照片,躲在后排等你回来。可是你却没有按照纸条上说的赴约。我安慰自己,也许是你没看见。第二次接近你时,你正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像个迷途的小鹿。我走进你,见你阳光一般的笑,却发现你眼底动人的温柔并不属于我。你跟李炫日走在一起,我好难过,但后来习惯了,我更多把你看成妹妹,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李炫日他是个好男生,你是个好女孩,你们一定会幸福。可是,现在李炫日他离开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你要原谅他,消除误会,你们一定要幸福。因为,我把你们当做最好的朋友,兄弟姐妹……”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觉得好累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文娜的大苹果脸,她一看我睁开眼睛就大叫:“叶乔贞,你终于醒了,两天晕倒两次,吓死人了!” 韩莉尚、高元莉一起围过来。 韩莉尚的眼睛里是心疼还藏着疑惑,“老绵羊,你没事吧?!” 我笑,脸部肌肉却被拉得生疼,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剧痛,我张开嘴巴却发现嘴巴干得快裂开了,发出的声音像录音机卡了带。 “没事,真的。”我说。 韩莉尚沉不住气,高元莉使眼色给他都没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嘴巴就来:“老绵羊,你把我们当什么人看啊,是不是姐妹啊?这么掖着藏着,算什么啊,他李炫日一现代陈世美把你甩了,咱们找他算账去,别看他带着伤,废了他我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你何苦在这打破门牙往肚子里咽?咱们姐妹是受那样气的人吗?” 我想完了,“地球人”都知道了,就不是梦了。我想我真是丢人现眼啊,专给别人找麻烦。我说:“我口渴。” 安承浩递过来罐装的咖啡奶茶给我。这家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喝着奶茶想,我怎么就不想哭呢,一点都不想哭,也许是体内的水分全都给蒸发了吧。李炫日还说他曾因为我而喜欢咖啡奶茶,一样是谎言吧,“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强迫自己喝不喜欢喝的东西很痛苦吧?真是难为他了! 韩莉尚说:“老绵羊,你是不是在断头台上也能走神啊?你干吗没事就玩晕倒?” 韩莉尚没说完,就被高元莉连推带搡拖出去了,也许是到厕所去吧。 我喝完奶茶觉得很困,就躺下来,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是黑夜,走廊上的灯光从玻璃窗上打进来,微微的昏黄。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脚步声从门前穿过,走廊里一片回响。 我怔怔地躺着想了一会自己在哪,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心想,怎么回事啊,喝那点奶茶全变成眼泪了。不哭不哭,哭起来丑死啦,咦,这又是谁说过的话,那么熟悉!不管啦不管啦,饿了,却没得吃,继续睡觉! 韩莉尚、李文娜她们再来看我时,每次带着很多好吃的,还讲笑话给我听,嘻嘻哈哈斗嘴,可是我老觉得大家都小心翼翼像“非典”时戴着口罩说话,一点也不爽快。这让我压抑而又难受,想着校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就一再要求出院。那个戴眼镜的和蔼可亲比我妈强多了的女医生,每次都笑眯眯地哄我说,听话,乖乖打针掉点滴,很快就可以出院,别着急。我垂头丧气像被打败的兵把自己狠狠地摔进被窝,让自己快点入睡。不知为什么我只想睡觉。我特想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了一种“嗜睡症”之类的病,可想起上次我明明胃里难受却非要她帮我做心脏螺旋ct的事,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6 终于熬到了出院那一天,安承浩和韩莉尚逃课来接我,韩莉尚让安承浩带着我的东西先走,说要跟我去买些东西。 我很信任地跟着她走,却发现走的不是通往我们常去的那家超市的路。 “韩莉尚,你错啦。” 韩莉尚一把拉住我,“老绵羊,我总觉得李炫日不是那样的人,我陪你去找他谈谈。” 我以为我躲进自己制造的壳里就可以不受伤害,我以为睡眠可以像做手术一样,把我不想要的记忆统统除去,包括李炫日的一切,痛苦和快乐。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新生,像白纸一样一切从新开始。可是,我听见李炫日的名字,想到可能面对他,心劈里啪啦裂碎的声音就震耳欲聋,忧伤的感觉排山倒海。我可以接受他不喜欢我,但我不能接受他骗我。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丑,在聚光灯下卖力演出,别人坐在看台上气定神闲。当华丽的帷幕落下,我一个人收拾道具回家。我想,这种凄清的角色我胜任不了,我要躲得越远越好。 于是,我拼命挣脱,拼命往后缩。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韩莉尚的巴掌准确无误地落下,我的腮帮子火辣辣地疼。我立刻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韩莉尚一把抱着我哭就了,说:“老绵羊,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争气,我把他让给你,你却把他给弄丢了,要是你都得不到幸福,我还怎么去相信真爱?” 路人纷纷注目,我帮韩莉尚擦干眼泪,拉起她的手说:“好,我们去找他nnd李炫日!” 冬天上午的阳光很和煦,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李炫日坐在轮椅上,头上和腿上缠着绷带。推着他的林佳绮穿一件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兰色牛仔裤,束着高高的马尾辫,笑脸像开在风中的花。他们在草地上说说笑笑,是那么一副温馨美丽的风景。 我想,我是不是该祝福他们呢?俊男美女是上天的眷顾吧,我们平凡人是没有资格嫉恨的。可我觉得自己的血开始冰凉,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抽空,身边呼呼地刮着黑色的风。 “老绵羊,走啊。”韩莉尚拉着我说。 李炫日抬头看见了我们。尽管距离不算近,我还是能觉得他脸上有伤痛一闪而过,因为那一刻他身上氤氲的蓝色忧郁一下子加深了。他也对我有一丝留恋吗?可是,我也很快感觉到了他的漠视。 林佳绮抬头也看见了我们。他别过头去,她俯身,吻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唇上。 我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他妈的。”韩莉尚着急之下竟然骂了粗口,我的手被她拽得生疼,我才有了一丝意识。 “我废了这两个狗男女。”韩莉尚咒骂着要向前去。 “韩莉尚,除非你先打死我。”我说。 韩莉尚不解地看我。 “开到荼花事了,缘分已尽,何苦强求,何况是孽缘!我不想我们做小丑。”我平静地说完,拉起韩莉尚,头也不回地走掉。 风中,有簌簌的花瓣飘落声,惊天动地,诗人说,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两个星期以后,李炫日的飞机飞向大洋彼岸,那天午后,我躺在楼顶上,午后淡泊、和煦的阳光像纱一样盖在身上,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我想,终究我还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以前我不是总怀疑自己在梦中会流泪吗?!现在泪流干了,梦也醒了。那些心动的夜晚、低低的歌声、美丽的语言只是梦的片段,让我在醒来的片刻深深回味,最终消失在阳光下,而世界仍在有条不紊的节奏中…… 空中有大片黑色的鸟飞过,我站在护栏边上,让风吹乱头发,想象在空中飘飞的感觉…… 一个灰姑娘的舞会,华丽的帷幕,心动的旋律,漂亮的王子。可是,过了午夜十二点,终究会变回原形。我原本就不是幸运的女孩,从小就不是,所以我并不奢望得到自己不该得的东西,单纯善良的李文娜都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何况,我不算是一个好女孩。把关于李炫日的一切东西封在盒子里,这是华丽的道具——水晶鞋,等天亮交给女巫,我不是幸运的灰姑娘,永远不会与王子有那份缘。 7 我睁开眼睛,发现安承浩坐在我的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费力地削着皮。四周的空气有些诡异,然后就看到了头顶吊着的那个大玻璃瓶,磨磨蹭蹭地往下掉水滴。 我心里害怕,突然腾的一下坐起来,朝着他大喝一声:“安承浩,你怎么把我搞到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地方来了?”安承浩显然被我一瞬间的起死回生吓着了,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苹果一下子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好笑,笑得手舞足蹈,笑得花枝乱颤,输液管被我折腾得在空中可怜地打着旋儿。安承浩顾不了上去拣苹果,上前一把按住我的左胳膊,紧锁着眉头,严肃地对我喝斥道:“这是医院,你给我老实点!” 然后他把苹果拣起来,认真冲洗了一遍,拿在手里继续削。 我接过那个曾经在地上打滚过几十遍的苹果,突然就没了食欲。上面坑坑洼洼的,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刀才削完,有些地方还有残留的果皮,侧面上有一个砸在地上时留下的伤疤。 “你这玩意还能吃吗?”我不满地撇撇嘴。 “你给我听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给别人削苹果呢!”安承浩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忿忿道。 我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安承浩发起火的模样特别想笑,可是没敢。 “真是活见鬼,”安承浩嘟囔着,他的眉头从我醒来以后,就一直没有舒展过,“你怎么老是照顾不好自己!” 他既然这么强硬,那我当然得软下来。于是我立刻陪着笑脸,十分温柔地说:“我知道,真是为难你了,好兄弟。”一边说一边去揉揉他的头发。 安承浩奇怪地看我,“大姐,你不会住院把脑袋烧坏了吧?想哭你就哭吧,不要表现得这个样子,挺吓人的。” “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哭?”我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为什么那么倒霉?每一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你看见?” 安承浩看见我哭,开始着急起来,“你怎么真哭啦?你知道我不会那样想的。” “安承浩,请你出去!”我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安承浩有些慌,“怎么啦?” 我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出去啊!”安承浩只得走出去,还嘱咐:“有事就叫我,我不会走远的,你挥一挥衣袖我就‘嗖’的出现!”我没再说话,安承浩只得带了门,走出去。 看见门如愿地合上了,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号啕大哭起来。…… 韩莉尚来医院看我,每天把李炫日和林佳绮轮番骂个狗血喷头。我只能一声不吭。她骂累了就开始骂我不争气,然后开始同情我爸我妈,还有她自己命苦,怎么我这么个倒霉鬼。等她所有的词用完了,她会小心翼翼地偷看我一眼。 我会很认真地说:“韩莉尚,我想吃苹果。” 难得我不再做碉堡,终于说句话证明自己还有口气,韩莉尚立刻扭动她那肥臀,屁颠屁颠洗水果去了!…… 出院的那个下午,韩莉尚、高元莉她们去上课,我一个人溜出去逛街。 我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逛了三个小时,什么也没买,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家餐厅门口,这是我和李炫日平时常来吃饭的地方。 我没走进去。 天空很矫情地开始下起雨来。 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想要给谁打个电话。最后权衡了一下,如果不想被骂个狗血喷头,外加有西红柿和臭鸡蛋味的口水喷,是不能找韩莉尚的。高元莉和李文娜那么脆弱,老被我吓着,也不能找。 当我想好了,给安承浩打手机的时候,已经要喘不上气来了。我开口说的竟然是:“安承浩,李炫日他不要我了,他走时,跟我说声‘byebye’都没有……” “你在哪里?叶乔贞?” “江山城饭店。” “你就在那等我啊,你就站在那儿不要乱跑,等着我啊,你乖乖地别动啊。”安承浩的语气有点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我自己一样喘不上气来? 安承浩跑来的时候连雨伞都没打,身上的名牌服饰“addidas”都被雨淋透了。他跑到我面前就着急,“你怎么站在这儿,连伞都不打啊?是不是想感冒啊?” “是哪个猪让我站着别动的?” “猪?!是你吧!” 我盯着他看,刘海帅帅的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滴,“好奇怪啊,安承浩,你自己也没打伞啊,而且明明是你说让我站在门口等着你,不要动啊,安承浩,是不是你们男生都习惯数落女生啊?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想丢就丢啊?” 我突然感觉到委屈,我想我一定要在还能喘得上气来的时候,把话都讲完。 “安承浩,是李炫日先放屁让我做他女朋友的,我答应了。可他丢下我不管了,是不是感觉我特好欺负啊?”我喘了一口气。 安承浩一直看着我,两颊不停地往下淌水。 “安承浩,其实我真的挺喜欢李炫日的。” “我知道,他是个混蛋。” “安承浩,不许你骂他。” “那好吧,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为什么不要我了?” “那他不好也不坏。”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安承浩陪我沿着马路一直走,遇见小店推门进去。在一家挺不起眼的小店里,我看见一个戒指,纯银的,中间有镂空了的图案,特好看。我把它拿出来套在中指上,正好合适。 “安承浩,你看,我真喜欢这戒指,可惜就是没人送我。”我说。 “要不我去找李炫日吧……”他话没说完,我扭过头去仇恨地盯着他。他识趣地眨了眨眼睛,把话咽回去了。 后来我又在一家音像店里,把装dvd的包装盒子翻得底朝天,在一家服装店里试了八条裙子,在一家书店里待到老板关门!我懒得去看老板的脸色,反正口袋里只剩两毛零二分…… 安承浩要跟我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书店旁边的西点店居然还没有打烊。我闻到烤面包的香味儿时,才发现自己饿了,晚饭都还没有吃呢。 “安承浩,你兜里有钱吗?我饿了。”我说。 “可是,叶乔贞,我的钱都帮你付了裙子钱啦,你还要多少钱啊?”他有点为难地问我。 “好像是两块钱三个吧。”我想了想,指指西餐店说。 “我只有一块钱了,坚持一下我们回去吃,好不好?”安承浩耸耸肩膀。 “不!” 我把兜里的两毛钱掏出来(另外二分我没舍得拿出,不然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安承浩接过我的两毛钱,凑起来一块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西点店里胖胖的老奶奶说,能不能卖给我们两个面包。 老奶奶点点头,我当时觉得要是自己,还有力气一定会抱着老奶奶亲一口。 我兴高采烈地分给安承浩一个面包,然后自己捧着另一个大口大口地咬。 “我说你怎么不吃啊?”吃完后,我看看安承浩。 “你把这个也吃了吧,我看你挺饿的。”安承浩把手伸过来说。 我愣了,还是接过来吃了,然后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有点涩。 “安承浩,你对我真好,李炫日也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安承浩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接着说:“我是不是没出息?他那么对我,我还想他。” 安承浩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把胳膊搭在安承浩肩膀上,激动地说了一句:“安承浩,你真是我的蓝颜知己!” 安承浩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他把我胳膊拿下来,“我可不敢当你蓝颜知己,我将来还要娶贤妻呢,你可别破坏了我的未来!”(呵呵) 安承浩兜里的钱全被我搜刮来买面包了,晚上我们只好走路回家。我的脚磨出了水泡,走不了路。两个人就一路走走停停。半夜我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我趴在安承浩肩膀上睡着了,身上搭着他的外套。安承浩的影子在路上一跳一跳…… 后来安承浩毫无疑问地着凉,并且发起高烧。他躺在诊所的床上,盯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磨蹭得要死的药水,我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原来削苹果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刚刚才发现其实自己比安承浩削得还要恶心,大大的苹果等我削好后,苹果核已经在一个角露出来!想想几个星期前还是自己坐在床上十分臭屁地数落他。唉,物是人非啊,不好意思说了…… 安承浩无比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大小姐,明明是你失恋,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却是我,这事儿蹊跷吧?” 我笑嘻嘻地揉揉他头发,“好兄弟,辛苦你了。等你有朝一日能爬下床,我请你吃饭。” “还吃饭呢,现在每天吃药水都吃饱了。每天那么大把药丸子,唉,我怀疑我的血都变色了。” “那,等你好了,我请你吃肯德基。”…… 估计是这句话的疗效比输液来得要快,没过两天这小子就活蹦乱跳起来。我一直对那两个面包之恩以及差点要他性命这事念念不忘,所以特爽快地奔赴肯德基。可是当我看到安承浩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知道自己栽了,彻底地栽了——他身后站着三个身高绝不输给他,体重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男生。我立刻就觉得头有点昏,差点站不稳。>_<可恶啊! 安承浩倒是特自然地拍了拍我肩膀,“这几个是我死党,大家都是自己人。”三人逐个跟我微笑着点点头哈哈腰,然后全部跟在我屁股后面走进肯德基。安承浩特诡异地笑笑,贴在我耳边说:“大小姐,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0)/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涌泉相报了。谁让人家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施舍过一块钱给我!所以即使他从我手里拿过钱夹走向收银台,我也只能拼命地祈祷他不要把自己宰得片甲不留。几分钟后,安承浩托着四只匹萨回来,笑眯眯地分给他的几个死党,然后把钱夹塞给我,“我知道你减肥,所以没替你买。” “啊?”我晕。 深呼吸了一下,我打开钱夹检查余额。一张二十块的钱票直挺挺地孤立在那里。这时一个死党讽刺似的开口说:“叶乔贞,其实你一点都不胖,不用再减肥了。” 安承浩一下子笑得噎住了。我用尽浑身力气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还想着要留口气日后报仇雪恨,真想当场咬舌自尽。 从肯德基出来,跟他们几个分开后,走在灿烂烂的阳光里,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了,我知道安承浩的居心。他只不过是故意拼命刺激我,好让我尽快从伤痛里恢复。还有韩莉尚那么毫不留情地骂我也是“恨铁不成钢”,我想起李文娜吓哭了的眼睛,还有高元莉搜肠刮肚讲出的笑话,觉得心里很感动。谢谢你们,我最亲爱的朋友。只是,这伤痛,终究是需要自己慢慢治疗的。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七章 我要的是让自己幸福 我要的是让自己幸福,不是艺术要别人拜读 1 整个世界好像空了。整个校园,整个城市只剩下擦身而过的风,我所能做的就是没日没夜像老母猪样昏睡,因为只有睡着时才能到一个地方,那里浮云无法掠,飞鸟无可渡。感觉那就是猪八戒去的高老庄!当然,又有古人说,那叫忘川。 然后醒来,不知今昔是何年,就站在五楼阳台上努力吹风,寻找和现实的联系。有时候会想,跳下去,在风中飘飞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是超人,还是转世投胎……只是希望不要真的掉进猪圈…… 人是要靠东西支撑才能活下去的吧,那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常常出现在醒来的一刹那,让人斗志昂扬地投入轰轰烈烈的生活。 梦中醒来的时候脑袋里常常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没有目标。 也许是睡得太多的缘故,两个星期之后,我开始失眠。夜很长,很静,很黑。我的太阳穴在剧烈地疼着,可思维出乎意料地活跃而敏捷。我回想想一切,从出生时到现在所有的记忆,一件一件翻出来想,像个小乞丐数着自己敝帚自珍的破烂宝贝。如果,有人曾在夜里看见我,我的眼睛一定很亮。我不敢照镜子,因为我很久都不曾面对自己。 我继续失眠。但我的眼睛渐渐不亮了,以两分钟一次的频率翻身。韩莉尚说,她最近睡觉老梦见地震。 半夜想找人聊天,我踩着床板,推上铺正在磨牙的韩莉尚。 韩莉尚蒙眬的睡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然后以不可思议的加速度睁大成铜铃状。接着,她翻身面墙,裹紧被子,任我使尽全身解数,推、拉、拧、掐,雷打不动! 不知道多少次的挣扎过后,天快亮了,从小我就习惯失眠,因此,我准确知道吃几颗安定能让自己睡几个小时,并能根据表针的声响,准确无误地猜时间。现在我的这特异功能一点没退化。 我起床了,在大家轻微的鼾息声中。 背着书包走在风中,人很少,天很冷,所以我的鼻子很酸,眼睛很潮,心和身体一样冷。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那是第一次见李炫日的教室。黑板上居然写着高数习题,很熟悉的笔迹,还是那个女老师吧。 教室里有暖气,所以,那一直冻结在我眼里的潮气开始融化。我大口大口地喝从楼下买的咖啡奶茶,直喝到胃生疼,想吐。 我坐在第一次见李炫日时坐的座位上,写完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写:“再见,李炫日;再见,叶乔贞;再见,李炫日和叶乔贞。” 回到宿舍,李文娜和高元莉正襟危坐,韩莉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唾沫横飞:昨晚宿舍来一女鬼,长发披肩,白色睡袍,伸手抓她,还掐、拧…… 她们抬头看见我进来,比看见鬼还惊奇:我们还以为你还在被窝里。 难怪,我的床已经好多天都像遭遇了伊拉克战争,一片狼籍。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人在被子下。 我吞吞吐吐地说:“韩莉尚,是我,半夜想找你聊天,推你,你却不理我。” 李文娜和高元莉明白了怎么回事,笑得抱着枕头满床打滚,满地找牙。高元莉同志险些将一只拖鞋蹬飞到我的电脑屏幕上。我如坐针毡地等着她们神经松弛下来。韩莉尚仰面长叹,欲哭无泪,“我到天亮才敢睡着。” 我被拉着和她们去上课,一路唧唧喳喳。 惊闻内幕:韩莉尚和郑恩平恋爱历时一星期,早就分手。郑恩平被甩后,对韩莉尚尾追堵截,眼泪巴巴地追问为什么,其动容让旁人看了都于心不忍,可韩莉尚打死不回头。韩莉尚还有了第二春,恋情维持两礼拜,因那男生坚信韩莉尚爱他多于他爱韩莉尚,便好聚好散…… 照此规律下去的话,韩莉尚要谈几千次恋爱才能找到那个可以牵手到老的人。 我把这句话讲给韩莉尚听的时候,她拎着书包追着我打。 “老绵羊,我是替你报仇,让那些破男生尝尝被甩的味道!”她喊。 全赖我!失恋的人就是不招人待见! 教室里,几个女生围上来问:“你去哪儿了?好久不来上课,吆,做减肥手术去了吧?还怪成功的。” 我微笑点头,“你们要不要也逃课试试?” 讲台上,老师的容颜好陌生。估计他看见我也觉得奇怪,我的课有那么好吗,都有别班的同学来旁听。 “喂,你能不能不走神?嗨,放学咱们去偷大食堂的白菜回去煮面吧,高元莉和李文娜负责去偷酱油和盐。”坐我旁边的韩莉尚把书竖起来遮着脸,小声跟我说。 “好啊,这回看好,别再拿坏的。”我同意。 “后排窗户边那两个同学,不要再窃窃私语,注意听课。”老师在黑板上提醒,估计他挺挫败的,原来我不是旁听,只是来找人聊天。 我和韩莉尚便不敢再吱声。 李文娜什么时候搬回来住了,她应该想通了吧。快期末考试了呢,又要坚苦卓绝地蜕层皮了。我望着窗外思绪满天飞…… 2 春天又一次来了,那么汹涌澎湃,毫无阻挡,完全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到处都有李炫日的影子,我逼自己炼成百毒不侵、金刚不坏之身,渐渐不再有那种不完全来自心理,更伴有生理上的隐隐的心痛。 校园里的玉兰花开了,怡人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想象,洁白晶莹的花瓣飘在头上的感觉,伴着阳光的味道,一定会轻柔得像一片梦。只是,梦想是属于年轻的心吧。我已不再是那个在放学的路上,幻想路边会蹦出一个小白兔以实现我三个愿望的小女孩了。我开始知道很多时候,梦真的就只是梦,随着岁月恒长的只不过是平庸和无奈,还有伤痛。 我叹息,为什么觉得自己像耄耋老妪已经活了一百年?! 日子开始变得尴尬,身边的女孩男孩开始成双结对。他们还在爱情的河边,小心翼翼地撩起水试探着。我已经溺毙河中央的旋涡当中,不再玩这种游戏…… 对大学生活的神秘、新鲜感,已消失殆尽,不再背着大书包屁颠屁颠满世界跑,而自己出去闯一番天地的梦想,还在不远不近的刚好够不着的地方向我招手。 除了跟韩莉尚、高元莉、李文娜无穷无尽地耍嘴皮子外,没有一件起劲的事。 生活就像挂在树枝上的破塑料袋,风一吹发出喑哑啁哳难为听而又无能为力的噪音。 “你看你那样,像不像个死人脸?!再这样下去,你行尸走肉!”韩莉尚点着我脑袋骂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跟一群不知道年龄、性别、肤色的所谓“网友”瞎侃。 在“北大”聊天室里见到远在中国南京的小欣,恶作剧地跟她进行如下对话: 小欣对你微微一笑:你好。 你对小欣横眉怒对:你好。 小欣紧紧握住你的手:很高兴见到你。 你狠狠掴了小欣一耳光:我也是。 小欣紧紧抱住你:你现在还好吗? 你朝小欣脑袋狠狠踢了一脚:我很好,你呢? 小欣一脸无奈对你说:你要我死呀,便仓皇而逃。 本来我在电脑屏幕前笑得人仰马翻的,找不到对手,便意兴阑珊了。 3 韩莉尚拉着我去一家叫“crazy”的discopub去玩。 门前闪烁的霓虹和神情暧昧的人们,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藏着妖怪的盘丝洞,让如我这般的“良家女子”本能地拒绝。我使劲往后缩,央求:“韩莉尚,咱们回去吧。” 韩莉尚死命地扣牢我的手腕,不耐烦地骂我怎么那么窝囊废:“你以为自己是‘未成年人’啊?!得,你再这样清汤挂面的,跟我们就不是一档次了,脱离组织是要遭千刀万剐的。” 韩莉尚的嘴巴一直在说,脚步也没停着,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 千刀万剐我不怕,因为那是属于某年某月某一天才发生的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的手腕估计已被戴上红色手链,再反抗恐怕得报废。有得选择吗?跟上! 舞池里烟雾猛放,霓虹狂闪,人头攒动。躁动的电子音乐中,灯光时而刺眼,时而熄灭。 刚进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感官的刺激,让我突然觉得兴奋。谁规定的我必须做个清汤挂面的小女生,必须和别人差一档次,然后脱离组织被千刀万剐?今天我就来个醉生梦死,也让自己开开眼界。 我接过韩莉尚递来的满满一扎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把韩莉尚唬得一愣一愣的。平时聚餐,我可是滴酒不沾,自备咖啡奶茶的。 她拉住我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我急忙摇头,压抑住胃里液体往上翻滚、有些想呕吐的感觉,冲她笑得阳光灿烂。 估计昏暗的灯光中,我反常的神情比青面獠牙还可怕,韩莉尚有点犯傻。直到我拽着她的胳膊来到人挤人的舞池中,韩莉尚还直直地看着我,肢体讲。估计她正在琢磨,是我韩莉尚撞见了鬼,还是老绵羊被鬼附身?! 狂躁的音乐声隔绝了世界。摇头,晃脑,随意摆动身体。一切不需要章法,只要跟着节奏。就这样跳着,似乎就可以得到全世界,一直到死。 被韩莉尚硬拉着出来,摁在沙发上。我气喘吁吁。 韩莉尚递过来一扎啤酒,点着我的鼻子骂:“老绵羊也疯狂啊?!” 我无力还击,只得喘着粗气,任她逞一时口头之快。 “喂,你怎么样啊,这么半死不活的。我一外校同学刚打电话来,找我去拿咱们学校的内部资料,咱们走吧。” “哦。”我有气无力地回应。 “你看你那样脸跟一白菜叶子似的,没个人形。好什么好啊,要不你在这歇会吧,老实待着,我一会回来。” 我只好冲她挥手道别。 霓虹彩灯四处乱射,电子音乐更加躁动,舞池里掀起狂妄的热浪。 我一口一口喝着韩莉尚刚刚递来的啤酒,慢慢觉得头有点晕,眼皮似乎也开始发重。 “嗨,我可以坐在这儿吗?”我抬头,一个看起来很痞的男生拿着一杯啤酒,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交个朋友吧。”他嬉皮笑脸地说。 我突然觉得厌恶,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刚才看你跳舞,很有活力,不错嘛。现在怎么那么安静?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他继续搭讪。 什么老套的台词啊,就算不是久经江湖,我也知道这一招老套过时。我阴阴地笑了,没响应。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被我撇开。轻蔑地瞄了他一眼,我故作镇静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头越来越晕,而且我觉得恶心。思维似乎都不受控制,即使面对这样不妙的场面,我也集中不了精力对付。 韩莉尚,你快回来啊,救救我。 吃了闭门羹,他似乎愈加有兴致。他伸手抓我的胳膊,我没有力气也尽力反抗,却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他扔掉啤酒,死扣住我的手臂,把我摁在沙发靠背上,再上前扣住我的下颚。 “别怕嘛,大家都是出来玩的,这点就玩不起吗?” 胳膊好疼啊,我想挣扎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法脱身。思维愈加不受控制,想喊都喊不出来。我觉得好屈辱。失去了李炫日,我真的就那么不金贵了吗?为什么我要在这儿受这种“下三烂”的侮辱?李炫日抛弃了我,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可是,我还是想念你,李炫日。如果你看见我这样,会不会心疼?不会,是的,你不会管我怎么样的…… 我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落。 那个男孩也许没料到我那么没有战斗力,面对一个只会掉泪的“窝囊废”,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 “走开!”旁边一个人走过来冲那个男生吼,才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松开我的手臂,灰溜溜地到一边去了。 “你没事吧?”“救命恩人”走到我面前,试图扶起我。 也许是因为瞬间警戒解除,令我产生了幻觉,也许是醉了,我的眼迷蒙着,看不清眼前的人,却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曾经是我生活里的全部,曾经让我以为从此拥有了全世界,却最终远离。我的灵魂一瞬间出壳,眼泪刷的一下泉涌而下。 我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号啕大哭,“李炫日,你别离开我,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你说啊,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像世界只有今天,并且只有哭这一件事可以做。我感觉到了李炫日的温度,感觉到他让我安全的气味。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怕,别怕,别哭啦,哭起来好难看的。” 是的,我的李炫日又回来了,我觉得那么安心。韩莉尚,你看,我没有把他弄丢,他又回来了,以前,他只不过是和我开玩笑,现在,他回来了。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我和天使一起飞翔在有李炫日的天空。累了,就停靠在他的右肩。李炫日的歌声一直在回响: 喜欢被你看着/感觉你温柔/就算你短短一秒钟/也能够永久/喜欢被你抱着/像一种承诺/管世界如何/也不为所动/如果明天变了/想保留什么/我会记住你的笑容/夜夜编成梦/如果世界变了/该往哪里走/我毫不迟疑/抓住你的手…… 4 醒来时,发现在自己的床上。窗外阳光明晃晃的。discopub呢?李炫日呢?我摇了摇剧痛的脑袋,这明明是昨晚狂饮啤酒的奖品,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做梦。 正在桌边看书的韩莉尚,听见动静后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做痛苦状。天啊,让暴风雨来得更强烈些吧。 韩莉尚果然不让我失望,张口就骂:“老绵羊,你就是一事儿精,三天不惹事就皮痒痒的‘没事找抽型’!我就出去那么一小会,你就把自己折腾得不像人样。我要是你妈早被你整死了,你能活那么大就够不容易了,你妈健在更是奇迹。” 什么什么啊,骂我就得了,怎么扯上我妈了,她老人家把我养这么大,坚苦卓绝的跟抗日战争似的,她容易吗她? 我心里犯着嘀咕,昨晚的一切飞速在脑袋里回放。熟悉的感觉和气味……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韩莉尚。 她吓得后退几步。 “李炫日呢?”我着急地问,“李炫日哪儿去了?!” “什么李炫日啊?”韩莉尚敲我脑袋,对我一惊一乍地锻炼她心理素质的做法深恶痛绝。她说:“老绵羊,你该不会是酒还没醒吧……” 我怕她待会唱“小白菜呀,命里黄啊”,就赶忙打住,问:“昨天,是谁救我的?” “恩?救你?” “就是把‘下三烂’赶走的那个人啊,不是李炫日吗?!” 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去的时候,你趴在吧台上,睡得不省人事。应该是那个酒保在照顾你。什么“下三烂”?韩莉尚一脸的“老绵羊无可救药”的表情。 我放弃争辩…… 5 依旧醉生梦死的世界。 狂躁得似乎世界只剩今天。 我看着吧台后的男孩子,神情专著地擦拭玻璃杯子。根据客人的要求,递上一杯杯饮料。白色的t恤,洗得发白的淡蓝色牛仔裤,使他有一种和环境完全格格不入的气质。他的眉宇之间却有着包容一切的宽容。我对他有很深的好感,可这不是我昨天的感觉。 “谢谢你昨天救我。”我走过去大声对他说。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我,然后笑了,“是你啊,昨天不是我救你的,那个男孩已经走了。” 是什么样的男孩子?我几乎脱口而出,想验证是不是李炫日来过。可我突然不想问了,也许是怕失望,也许…… 我沉默地看他忙着,忘记了身边的世界。 五天以后。 我坐在吧台边喝一种味道最淡的鸡尾酒,跟吧台后又在擦玻璃杯的男孩子说话。 “安秉俊,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为什么让人觉得你和这里格格不入,你却自得其乐?” 他冲我笑了一下,不答。 喝了一口酒,索然无味,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我是不敢再碰酒精了,我怕不把自己弄死,也会被韩莉尚的唾沫星子喷射死! 我说:“安秉俊,你缺不缺帮手?我来帮你吧!” 他愣了一下,说:“你不属于这里的。” 我笑,“怎么算是属于或不属于?我觉得你也不属于这里,你不是一样在这吗?” 他认真地看我,好像在确认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我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我一脸的四平八稳。 他把一扎啤酒递给客人,看着我说:“周末你来帮我收钱吧。”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 他点头。 “工资我会给你优待。” “谢谢你。”我举杯向他致谢,很真诚地说。 他笑,继续擦杯子。 6 我以为韩莉尚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激动得把房子掀翻了。可她却真诚地说:“老绵羊,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我支持你。” 没有挨骂,还真不习惯,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好一阵风把沙吹进眼里,我便湿了眼眶。“韩莉尚,你是个好人。”我拉住韩莉尚的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韩莉尚忙躲瘟神一样,抽出了自己的手,“得得,咱别来这个,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韩莉尚你可惜怎么走这么早啊,你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你这个猪头。”我哭笑不得地骂。 韩莉尚拉开门走出去,“你换个骂人的词好吧?早没新意了!我去图书馆啦。”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猪头。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笑了。 我慢慢和安秉俊熟悉起来。是那种不需要很多的语言沟通,但默契与日俱增的感觉。 早晨,散了场。 安秉俊停止了没有尽头地擦玻璃杯子,坐在沙发上抽烟。 我走过去,“我可以抽一支吗?” 他看了我一眼,“叶乔贞,你不属于这里。” “我想知道抽烟是什么感觉。” 他递给我一支,我放在嘴边,点火。 我用力吸,猛烈地呛了几口,然后慢慢镇定。 安秉俊依然是那句:“叶乔贞,你不属于这里。” 下班后,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555和打火机,藏在书包的最底层。 经过广场时,晨曦中空气冰凉如水,初生的太阳从楼群中慢慢升高,霞光万丈。大群的鸽子从我头顶飞过,樱花在风中飘落如雨…… 第八章 月光倾城 韩莉尚来“crazy”看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啤酒。我阻止,她红了眼跟我急,“姓叶的,你以为你是我妈啊?凭什么管我?” 我只能干瞪眼,任她去。 四杯啤酒下了肚,韩莉尚的脸就红成了龙虾状,坐都坐不稳。她拉着我的手,抽抽搭搭抹眼泪。还真少见韩莉尚这样,我慌了神。 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沉地看我,“老绵羊,我们的青春呢?我们的梦想呢?白马王子在哪?流浪歌手的情人呢?白衣飘飘的年代呢?单车、长裙、纯真的笑脸呢?烛光呢?月光倾城呢?我们的梦想呢?为什么一切跟我们从小就梦想的不一样,跟校园歌手唱的不一样?为什么?我们想不明白。我们就要开始读大四,我们的大学,就要远去了。” 韩莉尚说着说着,眼泪一滴滴打在我手上,温暖地灼烧着。这死妮子,原来是感月伤怀呢,也不挑一好地方?! 可看见她难过,我终究不能坦然。 “抱歉。”我跟安秉俊说,“我送她回去。” 安秉俊微笑着点头。 一路踉踉跄跄地跟韩莉尚回去,她又哭又笑,乱发感慨。 到宿舍,给她喝了口水,把她摁进被窝。直到她安静地睡过去。 我回“crazy”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你不用回来的,你的朋友没事了?!”安秉俊擦着他的玻璃杯子说。 “没事了,给你添麻烦了。” 他笑。 下班了。我和安秉俊说再见。 “叶乔贞,他叫住我,我请你喝一杯?” 我迟疑了一下答应,“好的!” 他喝啤酒,我还喝那种白开水一样的鸡尾酒,这里没有咖啡奶茶。 “叶乔贞,你是想在这里等人吧?”坐我对面的安秉俊,喝了一口啤酒说。 “你怎么知道?”我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猜的。”他笑,“我是半仙,天生能算命。” “骗人!”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又恢复到一贯的完全纯净的状态。 “你瞒不过我的,因为,我也在等人。我和女朋友分手就在这间discopub。我忘不了她就在这里天天守侯,心想,只要她再来这儿就能看见我。后来,我甚至做了这里的酒保,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等她。两年过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傻。就算等到了她又能怎样?是你的绕八百圈还是你的,不是你的绕八百圈还不是你的。如果,你只是想要记住她,地球上每个角落都可以,她一直在你心里。叶乔贞,我说过,你不属于这里的。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纪念或期待什么。一切都是徒劳的。回到你原来的生活里,走你该走的路。生命中一切都会像地铁一样准时到来。你努力做好该做的,等着时间给你的一切。” 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里照进来。空荡荡的舞池,整齐的桌椅,干净的吧台,寂静的空气。没了狂躁的音乐,闪烁的霓虹,躁动的人群。 一切恢复到现实。我的心突然一片平静。 “谢谢你。”我说。 他看我。 我冲他眨眨眼,“有空我会来喝一杯。” 他笑了。 “再见。”我说。 “再见。” 走出来,空气湿润而清凉。走过垃圾桶时,我从书包里掏出那盒555和打火机,扔了进去。头顶,霞光万丈。 2 我在看馆大妈的怒视的目光下,抱着一大堆杂志坐在现刊阅览室,准备度过一个漫漫的下午。看《幽你一默》、《开心一笑》、《笑掉大牙》等等之类的栏目,我忘了是在图书馆,而不是在自己像猪窝一样舒适的床上,竟吃吃地笑了起来。而耳机中王菲慵懒空灵的歌声,又让我对四面八方射来的注目礼“充耳不闻”。直到坐对面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敲桌子提醒,我抬头迎上大妈要吃人的目光,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吐了吐舌头,偷望了对面的人一眼,那个有着纯净眼睛的男孩冲我做了个鬼脸。 阳光散漫地照在大地上,广播里放着无印良品的歌,微风吹得白杨树“哗哗”作响。我背着那个陪伴我三年多,走起路来拍打腿弯的书包,走在校园里,突然觉得无比珍惜这生命中最后一段书包拍打屁股的日子——梳着一左一右两根松松的辫子,穿了一身仿旧牛仔服,旁若无人地满世界跑…… 午夜,我坐在阳台飘动的衣影中,看天边遥远而模糊的星星。 对面楼上一格格的落地长窗透出疲惫的光亮,那是师姐的公寓,因为要毕业,一个月之后,我将看不到她们中大多数人的面孔。她们会在凌晨一点钟,往楼下扔暖壶酒瓶子,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生硬地划开夜的帷幕,随之流淌出更多无望的黑暗和寂静。明年,我也将面对这样的时刻。我听见时光划过我的皮肤发出簌簌的声响,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带走依附在身上的生命,惊恐不已。 找工作越来越难,报考研究生的人多得近乎变态(报纸上的原话)。我决心要自己成为“变态”的人之一。 3 李文娜在外头和她“老公”一起在安静地好好“变态”。 高元莉要考雅思出国。 有人说,保送研究生的人像猪,吃饱就睡,高枕无忧;找工作的人像狗,手忙脚乱,四处求人;而考研的简直是猪狗不如。 报三个补习班,资料堆得比人高,背着炸药包一样奇大无比的书包,很早去图书馆把头挤扁占座位。三年来第一次那么正式、那么规律地吃食堂,晚上顶着星星、月亮,背着水杯、零食搬家一样回宿舍,睡梦中还要狂背英语单词…… 韩莉尚过了一段时间猪狗不如的日子,可不到一个星期就落荒而逃了。她把买的所有资料和报的补习班,在楼下贴纸条全部半价转让,誓与“考研”恩断情绝、势不两立,然后跑去站在街边卖报纸体验生活。三天以后,她又到书店里把所有的资料全价买回来,报了补习班,花了两百块钱进行了考研报名。我们正为她的决心感动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时,她又拿着一份公司的招聘信息回来,说:“我发现了,考研还是不适合我。” 所有人做气绝身亡状,决定不再为她着急、上火,任其自生自灭…… 天寒地冻的某一天,我和高元莉同时考试,别人大肆叫苦连天,我俩嘻嘻哈哈拍手称快,“黎明就要来了!” 我曾说过,考完试我要把图书馆里的小说看个遍、睡觉睡到头大、听歌看电视上网到死,甚至说要放把火把图书馆烧了。高元莉也说她要去“钱柜”把麦唱烂、蹦迪蹦到腿抽筋、开车去街上把速度飙到两百而且专闯红灯,还说她实在无聊就去图书馆占半张桌子吃零食、睡觉、聊天气死那帮期末考试的同学和那个长胡子的老处女管理员。 曾经以为考完试除了没事不能上街溜达,免得被高元莉撞死外,那就是人间天堂。 但考完试,我和高元莉坐在椅子上大眼看小眼,“怎么一点不觉得轻松啊!”长时间的忙碌、充实后一下子没事做了,竟然觉得失落,我们是不是犯贱啊!” 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有些东西,你可以不说,可以不想,可它们一样会到来…… 4 春天来的时候,我接到了通知书。高元莉的雅思考得不错,正在办签证。 李文娜考研失利,找到了工作。 韩莉尚猴子掰玉米一样,走马观花换工作,玩得自得其乐。 似乎,大家各得其所…… 夜夜笙歌,啤酒,眼泪,歌声,拥抱,大家拼命抓住最后相处的时光尾巴。 但分别还是来了。 我们拍完照,一起跳着、叫着把学士帽抛向空中的那一刻,我听见心中寂寞和失落的声音久久地回响,不肯离去…… 曾经以为毕业遥遥无期,曾经以为故事都会有结局,曾经以为分别会雍容华贵、姗姗来迟、华丽登场。可是,四年的光阴就这样一闪而过,我们甚至还没做好准备,甚至来不及抓一下那些相聚时光的尾巴,一切都已成回忆…… 高元莉的签证办好了,去往荷兰看美丽的风车和精致的木鞋。我们在机场大厅分别时,还唧唧喳喳地斗嘴。我说:“我和李文娜真高兴啊,终于摆脱压迫,做主人活成人样了。你以后要充分发挥特长把荷兰人民损个七荤八素,必要时叫上李文娜,用她的生化武器脚来那么一下子,别让他们看不起咱中国人,欺负咱们高元莉。” 韩莉尚说:“高元莉,你怎么也得套牢一荷兰帅哥,别让咱们再为你终身大事操心了!嘿嘿,有了好的,别忘了介绍给我一个。” 高元莉说:“好啊,好啊,我要学你,‘每周一换’。对了,老绵羊,李文娜,你们别得意太早。三年以后回来,我要开一‘损人公司’,帮人锻炼心理素质,就拿你们当活广告,我一定很快成为什么什么万富翁。” 直到大厅里广播响起,高元莉走进去,然后转身露出她因吃糖过多而参差不齐的牙,笑着冲我们挥手,我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亮晶晶的泪水。 我们三个再也忍不住了,抱头痛哭…… 回去的出租车上音响里一直在唱: 哪天你要闪电结婚/请先帮我找一个好男人/别一个人去幸福不理人/哪天你不小心就变成女强人/别忘了是我劝你要认真/无论再忙都要陪我聊聊心声…… 李文娜也走了,因为她的公司离学校很远,她要搬过去。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被韩莉尚称做“1”的,笑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跟李文娜形成互补,眼角里满满的温柔,对李文娜很体贴,李文娜幸福得合不上嘴。这个善良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回到了从前的大苹果模样。 看着他们牵手在阳光下走远,很欣慰,而我的心里怎么就那么空呢…… 阳光并不是很强烈,却刺得眼睛很疼。风起了,有沙子吹进眼里。 5 “你怎么办?”我边收拾东西,边问坐在床上发愣的韩莉尚。明天宿舍就要清人了,我订了明天下午的火车票回家。 “叶乔贞,你别骂我。”韩莉尚把我摁在床上坐好,拉过椅子在我面前坐下来。 我的右眼皮就开始跳。 “叶乔贞,我又把工作辞了,你明白吗?我现在是待业青年,无家可归。叶乔贞,你要有心理准备,别激动,我认识了一个大公司的老板,他说,他什么也不勉强我,但可以提供给我所要的一切,叶乔贞,我可不可以试着答应他?” 我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以为世界上有天上掉馅饼这回事吗?真有馅饼掉下来也会把你砸死。就是砸不死,你也不看看自己吃不吃得下?!” 韩莉尚说:“我就是吃不了苦啊我,有时候也恨自己,有时候真想心一横,就跟班里的某某和某某一样,找个人养算了。” 我指着她的鼻子骂:“韩莉尚,我借你仨胆你也不敢成为那样的人,你以为那样的人是谁都能做的吗?那是需要天赋的,骨子里的东西你永远不能改变。你要敢踏出那样的一步,你就回不来了,到时候,你也别找我们,我们高攀不上。” 韩莉尚抱着我就哭了。 “叶乔贞,我怎么办啊?我知道自己也做不了那样的人。可我现在一无所有,明天宿舍赶人,我都没地方住。” 我心里也没底,但我说:“你别怕。” 我硬着头皮约安承浩出来,安承浩已经找到工作,和我们班一个叫陈曦的男孩,在外头合租住一起。 我坐在楼下大厅里,对着面前的安承浩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 安承浩说:“你是不是暗恋我?赶快表白啊,不要不好意思嘛,要不就没机会了。” 这老实巴交的人也学会了贫嘴,真是世风日下。我瞪了他一眼,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一样,艰难地说明了我想让他收留韩莉尚住一段时间的来意。 安承浩的脸都绿了,“不行,男女生混住多不方便啊!” 我软磨硬泡,说:“就一小段时间,找到地方马上搬走。” 安承浩坚决地摇头。 半个小时后,我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口干舌燥,几乎跪地求他。 安承浩就是安承浩啊,善良的安承浩虽然很勉强,还是答应了。 我把这一好消息跟韩莉尚说时,本以为她会大叫:老绵羊万岁!对我感激涕零呢。 我猜中了这结果,却没猜中这过程…… 韩莉尚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差了整整181度,平时明眸皓齿的一张脸,绷得像上了弓的弦一样,“你要陪我到我找到工作,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怎么办啊?你们个个冲着光明前程,幸福地奔跑,就我一个人丧家犬一样,寄人篱下,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忍心吗你?” 我看着她慷慨激昂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她,真是的,我怎么可以把韩莉尚逼到这步境地了呢?! 我的个性是当我受到良心谴责时,就会失去原则,于是我头脑不清地无奈答应,“好吧。” 然后,韩莉尚像我设想中的样子抱着我大叫:“老绵羊最好了,老绵羊万岁!” 一刹那我理解了我妈的很多成语:比如,有奶就是娘;比如,蹬着鼻子上脸;比如,脚疼你扶着墙走。 我觉得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伟大。 和韩莉尚最后关上宿舍门时,楼道里阿姨已经开始清理东西了。 门“嗵”的一声被撞上,好像一下子撞在了我心上,钝钝的,疼得我直想掉眼泪。 我和韩莉尚大包小包地搬进了安承浩家,住进了安承浩的卧室,把他赶到了客厅沙发上…… 四个人,分住两居室,狭小的空间,为什么我的心却那么空旷,像深夜人迹全无的街头呼呼吹着阴冷的风? 阳光在窗外明亮地灼烧,所到之处像一个个绝望而无奈的空洞,知了在没命地叫嚣。我常常听着听着,就突然觉得心酸、觉得难过、觉得惆怅,丧失了任何语言。 整个城市一片空白,只剩下擦身而过的风……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谁不知不觉叹息/叹那不知不觉年纪/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你曾唱一样的月光/曾陪我为落叶悲伤/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摸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 第九章 告别孤独 1 妈妈抱着比我还高的电话机,追着我满世界跑,嘴里不停地喊着:“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怎么不回家。”声音之凄凉让人惨不忍闻。我一路飞奔像中了箭的兔子,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拼命地求饶:“妈呀,放过我吧。再跑,我的腿就断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催命鬼一样的妈妈丝毫不为所动,她怀里奇大无比的电话却做出了回应。 “叮——”的铃声惊天动地,吓得我魂不附体,一激灵便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摩托罗拉某款不新不老手机单调的铃声中,清晨的阳光,不,上午十一点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打在我身上,打在紧挨着床边的韩莉尚身上,刺得眼生疼。 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汗津津的。 韩莉尚睁开蒙眬的睡眼,打开手机翻盖,努力地看一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找出耳机插上,然后特商务地摁下接听键,腻死人不偿命地“喂”。我就知道了,这肯定不是公司通知她面试的电话。 别误会,韩莉尚并不是开车接手机接出了习惯,也不是商务女性职业病。她的手机听筒坏好几个星期了,可没钱没时间没心情去修,便用耳机代替。 韩莉尚翻身坐在床上,努力使眼睛聚焦,死盯着我。李文娜曾满脸疑惑地问我:“叶乔贞,什么是榻榻米,那么好听的名字,不就是地铺吗?”对了,榻榻米就是地铺,我这不是革命同志的乐观精神嘛,红军过草地时吃糠咽草肯定不叫苦,还斗志昂扬。目前,我的榻榻米就是一张有点旧、上面有大小不等六个洞洞的席梦思床垫,外加一张凉席、一个不新不旧的枕头、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橙黄色床单和一台残缺不全的台式风扇。这风扇还是一个去外地的男生,临走时送来的。打开开关,除扇页不太动外,其余零件摇得天崩地裂。 韩莉尚满脸苦大仇深地望着我发话:“叶乔贞,为什么家是一张永远逃不开的网?” 韩莉尚正儿八经地叫我名字,代表她在严肃思考。根据四年来坚苦卓绝积累的经验,我知道她思考的结果,直接关系到大气火险指数。所以,我暗暗深呼吸一下,给自己打一只强心针,唯唯诺诺:“家里关心你有什么不好?” “可我不需要关心,我只觉得约束,觉得烦。” “那你就不要接电话,不往家打电话,这张网永远够不到你。” 敏锐的嗅觉告诉我,空气危险系数上升,如果不想引火烧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我赶紧起身穿上门口的拖鞋,打开卧室门,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去卫生间。安承浩还光着膀子在长沙发上睡得猪死,脚不老实地伸到旁边的椅子上。身上的被单掉地上大半,烟灰缸里的烟头洒了一地。 我痛痛快快地洗澡。水从莲花蓬里喷洒而出,落在身上,飞溅如雨。爽快的触觉,通透而直接。 说起来真是伤感,韩莉尚是我大学里的好朋友,她是我的上铺。四年,我俩跟李文娜、高元莉联合成女版f4,在校园里呼风唤雨的日子,“倏”的一声来去如同夏日的一场暴风雨,畅快淋漓却意犹未尽,转眼间已经变成回忆。高元莉出国了。李文娜有了工作,有了家室,也脱离了组织。 只有我和韩莉尚,七月份从学校毕业至今还一事无成,没男朋友、没工作、没房子、没钱,一穷二白,跟三年自然灾害时的中国国情似的。霸占了老实人安承浩的卧室,把他赶到沙发上去睡不说,还白吃白喝白拿。“吃人家嘴短”,这句古训我们俩明白人无师自通,为此我俩比赛对安承浩温柔小心,跟旧社会的小媳妇见公婆一样。估计曾见过我俩整天耀武扬威坦克炮一样,在校园里横冲直闯的人知道,他们会跌碎眼镜——叶乔贞和韩莉尚会“为五斗米折腰”?!岂不是猪都能上树?!唉,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何况我们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大女子”!所以万一有天你看见有头猪,挥着翅膀从你窗外飞过,你一定不要惊吓过度,它一定有它的难言之隐!可怜老实的安承浩,每时每刻战战兢兢,他曾深受我俩恶作剧的荼毒,而且是个坚信“狗改不了吃屎”的悲观主义者。他知道表象的平静下翻滚的暗涌,家里养这么两个活火山,他当然得时时刻刻提高战备等级。 我把水流量拧到最大,哗哗的水声中,耳边反复地响着梦中妈妈的话:你怎么不回家?怎么不回家? 因为是梦境,妈妈凄惨的声音也许夸张了些,但我的心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地发酸。知女莫若母。妈妈她老人家知道我就一“没事找抽型”的事儿精,没人管肯定不把自己当人混。所以一听说我放假,就让我回家。我不是不听话的忤逆女儿,我知道妈妈想我了,需要我陪。可是,我实在不能丢下韩莉尚一个人不管。她现在更惨,没工作没房没钱,连家都没得回。我怎么样也得陪她。 老妈拗不过我,就只好在电话里悲悲戚戚地叹息,还到梦里追杀我,真是苦了这小老太太了! 我关上水龙头,在水蒙蒙的浴室拿着浴巾,恶狠狠地擦干身子,像是在跟另外一个自己战斗。 也许,也许,真的应该回家看看了。 我看着被自己揉得通红的皮肤,心底有细碎的疼痛划过。 很小。 从卫生间出来。客厅里,安承浩还雷打不动地睡着。回到卧室,韩莉尚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床上,像诗人形容的“思绪飘到了不着边际的远方,我的灵魂已出壳”。 我拖过行李箱,像每天例行公事般地在一大堆衣物中挑挑拣拣,搭配出门的行头。 事实上,白天大部分时间,韩莉尚和安承浩出去忙,我就倦缩在安承浩晚上睡觉的那条长沙发里,看那台比我年龄还要大的牡丹牌老式电视机,变换着摇曳的画面,或在安承浩卧室里,坐在他叽哇乱叫的可以转圈的椅子上,用他主机箱少了半边、没有锚、光驱不能用、耳机线不够长的“奔三”,看吴宗宪跟女明星们龇牙咧嘴。 我出门的领域仅限于小区对面的菜市场、大超市和学校里的“文翠院”。几天中的某一天我会出门,去“文翠院”四层上网,然后穿过长长的街去菜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去冷气十足的超市捡够我所需的东西,再穿越长长的街回家。我的作息习惯决定了我常常在阳光明晃晃的中午出门,七月的阳光照在我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安承浩骂我变态,我告诉他,很久以前就有人这样骂过我,很没新意。 办完了该办的事,我一刻不耽误地回来。我是巨蟹座,恨不得把家背在身上。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家,但可以让我不受打扰地烂成一摊泥。 我的手碰着了一个包包,抬头看看一脸烟雾迷蒙的韩莉尚,“韩莉尚,还不去洗漱!办点正经事,好不好?!” 韩莉尚一脸不耐烦,“办什么正经事?!姓叶的,你不要总那么自以为是好不好?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 就像吃了块干面包,又一时找不到水喝,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噎死。韩莉尚心情不好我知道,搁在平常,这些都不算什么,可现在我却觉得莫名的委屈。 卧室的门开着,安承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如果有镜子我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脸像川剧戏台上的变脸一样,一会白一会红。 我压低声音,“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别理我。我不想和你吵架。” 她决心鸡蛋里头挑骨头,立志与我大战三千回合。可我没心情。 妈妈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响,像小锤一样一下下的,敲得我的心空落落的难受。实在忍受不了,我转身把卧室的门关上,冲她吼:“你别理我,听见没?!” 我把拉出行李箱的东西,重新放回去。 韩莉尚甩门去卫生间,我胡乱换件衣服,就背着包出门。 安承浩在沙发上死闭着眼睛。 站在一楼荫凉的楼道里发了一会愣,想着自己能去哪里。 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我径直走进去。心和大脑一下子变得和阳光一样白花花的,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2 我走过“钟南”公寓旁边那条被我走了四年的路,习惯性地在公寓门口抬头看d区501的阳台,那间屋子是我和韩莉尚住了四年的地方。 刚搬进来时,有一次我在楼下院子里,看见有家阳台上晾晒的棉服,在空中翻飞得像一面旗,那件棉服面熟得可疑。我飞奔上楼,才发现“那家阳台”是“我家的”。后来我又发现,走在学校冲着西门口的那条路上,就可以看见我们的阳台。晚上回来时,我们常常在路上根据阳台的光亮,判断屋里是否有人。还有第一次李炫日来看我,就是在楼下打电话,让我去阳台上看他。后来每次李炫日送我回来,我在楼下和他告别,然后,飞奔上楼,跑到阳台上看他离去的背影。 此刻,d区所有的阳台都空空如也。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匆忙离别,就像诗里说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我们是因为没有云彩可带,所以一切恢复到最初。我能想象打扫卫生的阿姨把我们留下的东西,不带任何感情地扫在地上,恶狠狠地丢进垃圾车的情形,我原谅她,因为,四年来,我们的调皮捣蛋给她添了很多麻烦。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我们宿舍空空如也、一尘不染的样子。四年来,我们太习惯它的杂乱无章。墙上贴满我们喜欢的画报,床上堆满玩具,书架上的课本崭新,衣服堆满椅子,电脑、水杯污七八糟盖满桌子,门上有值日表、视力测试表、日历、我画的“全家福”卡通。卫生间里一大堆瓶瓶罐罐,冬天从来不供热只用来作摆设的暖气片。还有那台体重计,贴着我们的口号“今天你减了吗”…… 这一切都随着七月的凤凰花开,消失得无影无综。两个月后,将会有一批新生,毫不客气地占据我们的阵地。 我似乎能感觉到空空的房间里穿堂而过的风,呼呼的吹得人心痛。 坐在楼下大厅里吃早餐。周围是a、b、c、e区的师弟师妹们,鲜活的面容、跳跃的身影,羡煞人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和她们只不过是心理年龄一岁或几岁的差距,为什么我像活了一百年?! 灵魂出壳,直到喝下最后一口豆浆。韩莉尚发短信来: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的事情差不多了。房子交了订金,公司也打电话给我,明天去复试。 我重新走入白花花的阳光中去坐车。 等我恢复意识反应过来,我已经在北京站了。于是,我想了想,似乎只有买张票才不枉此行。 北京站里终年川流不息,广场上像个难民集中营,聚集着各类人。步履匆匆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最终奔向东西南北,可这儿的分贝和人群永远不见减少。 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穿越站着、走着、坐着、躺着的人们,排完混杂着各种体味的长队,我把钱和一张纸片递进售票口。那张纸是毕业前系里开的证明,代替我那个用了四年的破旧的红皮的盖着各种戳和签字的学生证,用来买我大学本科生涯中最后一次学生优惠票。并不漂亮的售票员阿姨对它上下左右审视半天,又翻过来看看没有一个字的背面,我怀疑如果可能,她会像用验钞机验人民币一样,验右下方的红戳的真伪。最后,她终于在左下方盖了一个方形的戳。 拣起她扔出的两个钢镚、一张票和那张纸片,我翻山越岭来到长安街上,对着那个红色的戳发了一会愣。 这次是真的毕业了,我对自己说。又站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该去哪,结果没有地方可去,我决定坐车回学校收拾行李,然后回家。 我转身跳上公车,坐在最后一排,看坐前排窗边的美少女的背影。 想起曾跟李炫日争论。我说我喜欢帅哥、美女和小孩。 他说,我喜欢帅哥情有可原,因为异性相吸,而不美的事物总是趋向美的。喜欢小孩,我自己以后就可以生一个。可是喜欢美女就是我变态。 我说,我这叫博爱,你根本不懂,你是因为自己不是帅哥而心存不平。 他差点气晕。我们当时是在通电话,如果电话线可以把他传过来,他一定会第一秒赶来,亲手掐死我。 手机响。安承浩的短信:你在哪?你干吗去了?你们今早吵什么? 这猪头,我还以为他早上没听见,他不是睡得猪死吗?他该不会是给我们留面子,怕我们难堪吧?难道以为我会为了跟韩莉尚吵架而生气回家?笑话! 如果我的气量小至如此,我跟韩莉尚根本吵不到今天。四年来,我跟韩莉尚吵架不计其数,大架、小架像家常便饭一样,对我们的生活来说不可缺少。开始时,我们吵架和好的周期比较长,经过吵架、生气、冷战、和好四个或更多阶段,别别扭扭、扭扭捏捏,还记仇。身经百战后,就发展到吵完架,转身就和好,大家没有一点尴尬,不自然,还因为仇太多记不过来,就忽略不计了,真正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家太笃定吵架后不会留下裂痕,所以更加肆无忌惮。 我回短信:没事,我只是累了,想回家看看。 我没有说的是,我有些想妈妈。 3 从车站回来,走进学校西门口,看见韩莉尚和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韩莉尚迎上来问:“你要回家了?你去买票了?什么时候的车?” 她的眼圈红红的,一定是哭过了,我假装没看见,说:“今天晚上十点的车。” “今天公司打电话给我,我的工作定好了,家里给我寄钱,我把房子订下了。” 我真心地为她高兴,“好的,这下我就放心走了,我去打电话给我妈,你们在这玩吧。” 韩莉尚欲言又止,我转身走开。 我当然不会自做多情地认为,韩莉尚哭是因为跟我吵架,她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往家里要租房的钱,被家人骂了。这我昨天就知道。所以我原谅她早上莫名其妙冲我开炮。只是,她不知道,我的手碰着的那个包包是我放的几百块救命的钱,以备我们山穷水尽时用的。如果早让她知道,我们肯定不出三天就花天酒地挥霍掉。本来想支开她拿钱给她租房,骗她说是问别人借的,让她珍惜着点,可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枪把我毙了…… 这样我也不是真的生气,她那贼烂的脾气也就冲我,跟人家还不早被揍得稀里哗啦了?!想想她也是跟我不见外,让她找个人唠叨一下发泄发泄吧,她也够不容易了。 打完电话从长途电话亭里出来,韩莉尚在门口等我,“乔贞,你要走了,我们再吃一顿火锅吧。” 以前,我和韩莉尚、李文娜、高元莉四个人常常跑去菜市场、超市,买一大堆火锅料、青菜、面筋、虾丸鱼丸、羊肉、粉丝。在楼下用衣服、书包和笑脸瞒天过海,骗过看楼阿姨的眼睛,躲在宿舍用电饭锅烧火锅吃。 我跟韩莉尚、安承浩一起吃火锅,电风扇哗哗地吹,汤料辣得我合不上嘴,韩莉尚和安承浩照样合伙逗我生气,我却怎么也吃不出感觉。电视里,李心洁摇曳不定的声音在唱:谋杀你,谋杀你,我要谋杀你。 吃完饭,韩莉尚、安承浩送我到地铁站去往火车站。在售票处,我接过安承浩手里的行李,冲他们潇洒挥手,“我走啦。” 安承浩嘻嘻哈哈,“别哭呀,别哭呀,想我们了就回来,唉,还是别回来了,麻烦死人了。” 我冲他们特狡诈地笑,“我很快会回来的,烦死你们!” 讨厌离别,所以拒绝他们送我去车站。我假装没看见韩莉尚眼里的泪光,头也不回地走下通道。 站在空荡荡的轨道边等车,苍白的灯光,轰轰的车鸣,穿堂而过的风…… 我想起了曾经那个做了很久关于地铁的梦,想起李炫日的笑容春水融冰,浓发轻拂额前。我听见他说,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叶乔贞,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我还能感觉到他怀里的温度。 可他最终走远,擦肩而过后青春的背影,像风掠过竹丛从容前往,而我留在原地,固执地守望,心中花开花落的声音久久回响,不肯离去。 我不是告诉自己了吗?不许想他!想起他时那种自怜的感觉,让我恨不得把自己抱在怀里,我讨厌这种感觉。 站台上空,电子时钟不停地跳着数字。身边有人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打电话。车还没来。我的脚有些酸疼。手机响,是韩莉尚的短信。 嘻嘻,我和安承浩问候你。你现在后悔,再回来也来得及,我们敞开怀抱欢迎你回来。自己注意安全,对了,你若想上厕所没人帮你看行李怎么办?啊,该不会被尿憋死吧?嘿嘿,要不干脆就地解决了吧。 什么污七八糟的,是问候人的吗?我苦笑。真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我想起有一次我在阳台上晾被子,韩莉尚进门,一本正经地问:吆,怎么,尿床啦? 她发短信给我说:我要一辈子联系你,因为没有你吵架,生活太没意思了。 我想起李文娜红红的大苹果脸,嘟着小嘴。想起我们预言中的李文娜三十八岁初恋,却没想到,她率先脱离组织有了家属,而我们则沦落成了亲属。 我想起高元莉整天自我陶醉状:唉,没办法,我太帅了。我想起她一脸讨好:老绵羊,你借给我一百块钱,我请你吃饭去。 我想起安承浩…… 我的心越来越空。 地铁一站站停靠,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得不能动弹。可是我觉得空空的……四周空空的…… 坐在火车站宽广的候车大厅,四周是轰轰的车鸣和众人的喧哗,陌生得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表情和意义的面孔。这是我不喜欢的地方。起点是被远远抛在后面了,而终点还是未知,茫茫的旅途还没开始,像看不到希望。尽管有明亮的灯光,喧闹的声音,琳琅满目精美的物质,却让人有着切切实实“在路上”的感觉,没有依靠,没有希望,丝丝入扣的痛。 …… 终于在火车上安顿下来。我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无所事事地看站台上,送别的人们说着依依惜别的话。坐我对面的是一个漂亮的mm。她把一个用透明塑料盒子装的小乌龟放在桌子上,然后和男朋友话别。两个人隔着窗玻璃深情对视,用手机短信传话。车开动了,女孩还依依不舍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使劲往后看。她坐下来,我看见她眼里的泪光,那应该是告别吧…… 看着桌子上的小乌龟在一点点的水里和几块石头上爬来爬去,我觉得它也是寂寞的。安妮宝贝说: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三毛说:人生是一个孤独的旅程。她们都是我喜欢的女子,对生活有着不动声色的剔透的领悟,看似平静的表述,藏着能摧毁人的暗涌。 原来,告别和孤独是我们不能逃脱的命运,连小乌龟都不能幸免…… 回到家,妈妈见到我,并不是像我想象中惊喜得流下幸福的泪水,她错愕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死活弄不明白为什么送去了一个鲜嫩的大苹果,却回来一个大烟鬼。她跟我的那些姑姑、婆婆阿姨们说得最多的是:看她那样,脸像白菜叶子,瘦得没人形,我是不是该给她补补血什么的? 我照了照镜子,一个鼻子两个眼,根本是个人样没错!给韩莉尚和安承浩打了个电话说了“我很好,我没尿裤子、没被打劫,我两个鼻子一个眼平安到家”后,突然觉得很累,倒头就睡,睡个昏天暗地,不知道多少个小时没起床。其间妈妈、爸爸、小弟轮流喊我起来吃饭,我重复:别管我,我要睡觉。我像一百年没有睡过觉,想一下子睡到天荒地老。 终于醒来时,四周是熟悉的一切。小时侯躺过的大床上,混合阳光和柠檬味的被子,墙壁上的涂鸦,咧着大嘴傻呵呵地笑着的“大头鸭子”公仔,满天似乎伸手就能摸到的亮晶晶的星星,曾倾诉小秘密许愿的大而圆的皎洁的月亮。似乎听见妈妈叫我:叶乔贞,吃饭。似乎刚刚还在跟小弟吵架斗嘴,指使他干这干那…… 似乎,时间倒流。似乎,我从来不曾离开。但,一切还是发生了。时间已将那些日子、那些经历刻在了脸上,一笔笔,一画画,清楚明晰,无处可逃。也许可以刻意从心底忘记,也许会淹没在岁月的风尘里,让人不再想起。 我们终究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也许是睡得太多,我开始精神得跟一修行了万儿八千年的妖怪顿悟似的,灵台一片空明清澈。如果有人在这里看见我,就会发现,我的眼睛很亮、很亮。那些让人曾经沉溺其中,不能抽身看的事情,突然像蹦蹦跳跳的豆子,从打开口的竹筒里调皮地涌出来了,不顾一切,铺天盖地。我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妪,在阳光灿烂的上午,翻晒自己的陈年旧物。该忘记的,丢掉。该记忆的,珍惜。不管愿不愿意面对,那些回忆,终究需要我自己去整理。 窗边有个风铃,微风吹过,它摇啊摇啊的,声音清脆、好听。 慢慢的,我变得心如止水…… 第十章 尾声 研究生开学了,我在一大堆的分宿舍名单中,寻找自己的名字。叶乔贞,钟南公寓d区501。原来,研究生和本科生宿舍对换。 我张大嘴巴,被妙不可言的缘分击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同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工作后才读研的。开学时她视察一样,看了一眼宿舍,就再没来住过! 韩莉尚的工作定了,在一家广告公司。她说,她要努力赚钱,供我读研究生。我知道她居心叵测哄我开心,她想一辈子套牢我。她曾经说,以后要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我养,因为她自己脾气太臭,怕影响下一代。 老绵羊,让我们恋爱吧。这是她每一次新恋情开始的宣言。我知道,她整天只顾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流口水,才不会管我死活。 追她的人不少,虽然没有她曾设想的“从天安门排到长安城”那么夸张,但从我们学校南门排到西门足够了。(注意,我们学校很小,尤其是西门跟南门几乎挨着。)她还没有甩够,所以我不必为自己“门前冷落鞍马稀”而哭泣。 李文娜的工作很好,和“1”的关系也不错,他俩站一起更像“10”了,估计李文娜没少虐待他,也没亏待自己。 高元莉写e-mail来说,荷兰的天空好蓝,风车好美,木鞋好漂亮。帅哥多得不得了。可她还是整天想着回来开一家“损人公司”,专门锻炼咱中国人的心理素质。广告标语都取好了——“损不死你白活了!”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书,看天空,喝咖啡奶茶。 楼下大厅里。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她穿精致的缎子旗袍,戴小粒的钻石耳钉,化淡淡的无懈可击的妆,气质高贵但让人觉得疏离。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了我的电话并约我出来? “你就是叶乔贞吗?”她问。 我点头,做蒙娜丽莎状微笑。 “哦。”她开始细细打量我,上三路下三路的。那目光让我觉得她是在市场上打量牲口。 我浑身鸡皮疙瘩往下掉,心想着,该不会是我平时得罪了哪位姐妹兄弟的,对我进行打击报复,把我悄悄给卖了吧!真没眼光!我又值不了几个钱的! 她看完了之后点头说:“哦,原来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我想,完了,我真的被卖了,她说的“他”是谁啊,我该不会是被卖去哪山沟沟里当媳妇之类的吧?那样的话也太惨了! 她说:“哦,忘记介绍了,我是李炫日的妈妈。” 我说:“你好。”心里想着,这人真够居高临下的,牛什么啊。不就是李炫日的妈妈吗?早说啊,害正襟危坐紧张半天,我还以为是什么总统夫人呢。 恩,不对,等等,她是……李炫日的妈妈?!我突然像被雷轰了一样,震得不能呼吸。 “我和李炫日沟通太少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美国,他整天闷闷不乐的,抱着一罐子幸运星发愣,又不肯好好合作锻炼,对腿的恢复很不好。听佳绮说,那罐子幸运星是你送的。我刚好回国,就来看看你。想跟你聊聊,顺便也许能更多理解我孩子。”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等等,她在说什么啊,我的脑筋又不够使了。她大概是说要和我讨论他儿子的事。我又没养过儿子,我怎么知道经验! “对不起,我听不明白。”我说。 “出车祸后,医生说李炫日的腿可能残废,我只好把他带到美国去。最近他刚做完最后一次很重要的手术,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我听佳绮说,李炫日怕连累你还曾骗你,要跟你分手。他应该是很喜欢你吧?我想跟你聊聊。……”她说。 我的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却冲她笑得阳光明媚、稀里哗啦的。 她诧异得要死,一定觉得自己被糊弄了,她白马王子一样的儿子怎么可能喜欢一白痴?…… 秋天的一天,落叶如雨。我趴在阳台护栏上看楼下的人群,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我笑。好像李炫日啊,我想。幻觉可真的折磨人。想到他,便幻想他能够出现。 楼下人来人往,那人一直站在那里,对我笑。我揉了揉眼睛,他还不走。我看见他拿出电话,拨号,放在耳边。 裤袋里的手机滴滴响,摁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我的心里积满了雨点,我听到你在里面走来走去,扑哧扑哧地走,让我整夜睡不着。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累呢?你在我心里走了那么久。 “没有,我说,我要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你把我从心里赶出来。” “老绵羊,让我们恋爱吧!”他说。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罐子里,666只纸鹤展翅欲飞。 分别了666天,王子终于来找他的灰姑娘了……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藏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啊,原来你也在这里/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楼上不知谁的音响,在反复唱着这样一首歌! 外一篇 不得不补充的故事 不得不补充的故事——韩莉尚精彩恋爱篇 1 这是一个讲究颓废美的年代。可韩莉尚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干净的气息。 并非韩莉尚天生清洁可人,或清高不追逐时尚。曾经也是高兴时照着时尚杂志上的吩咐,去商场疯狂“血拼(shopiing)”,回来对着镜子把那些稀奇古怪的破布,美滋滋地往自个身上套,把一张原本明眸皓齿的脸,活生生弄成一大染缸。吓完自个不算,还不管对门老奶奶看见会血压升高、心脏病复发。 屁颠屁颠跑去大街上招摇过市,别人躲疯狗一样让道给她,韩莉尚还沾沾自喜:还别说,这杂志真不欺骗咱们,这身打扮就是in,回头率100%。嘿嘿! 不高兴时就破牛仔裤,t恤衫,胡乱刷几把乌黑茂密的头发,清水胡拉几下脸,拎着破牛仔包把自己扔出门,跟一捡柴火的乡下妞似的。可就算这个时候,韩莉尚还是自信满满的。嘿嘿,胭脂俗粉是对女孩子的侮辱,对二十岁的丫头来说,“清纯”才是最高的赞美。 可现在,无论高兴不高兴,韩莉尚都兢兢业业地把自己弄得大方得体,无懈可击。不是突然醍醐灌顶,改邪归正。而是列君野喜欢,列君野是谁?韩莉尚的男朋友呗。明白了?爱情的力量! 下班前五分钟,手机响,列君野说:“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然后就“啪”一声挂掉。 这个人,永远不知道提前预约,韩莉尚有时候真的气恼,想扯住他的领带喝问:“说,谁给你那么多自信,以为我会永远停在原地专等你来约?” 真应该对他置若罔闻,继续埋首工作。可是韩莉尚哗的一下站起来,将桌上做到一半的文件一股脑塞进公文包,三蹦两跳地蹿进卫生间,好好地补了一个妆。这间空调呼啦呼啦吹,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办公室,像一个精美的鸟笼子,连哄带骗地榨取韩莉尚宝贵的青春。嘿嘿,化妆品真是好东西,本来一个蜡黄蜡黄的黄脸婆立刻水嫩光滑了,透明而自然,看不出一丝痕迹。 嘿嘿,韩莉尚,满意地对着镜子微笑,然后飞奔进电梯。 身后跟着组长,站在电梯口大力对她喊:“记得明天要交产品分析报告……” 难怪叶乔贞一直讽刺她,说韩莉尚你不是最恨那种最后五分钟约会的吗?实在没有骨气。 一起去听演奏会,韩莉尚却极其丢人地中途睡着,靠在列君野肩上,梦见自己和他在维也纳滑雪。 睁开眼时,偌大的音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等着锁门的大妈。韩莉尚身上盖着列君野的西装上衣。 真希望地上有洞让自己钻进去,可是列君野笑得那么温柔,给韩莉尚穿上他的外套,说小心着凉。 韩莉尚想,大概,他就是凭着这一点点不动声色的温柔,来吃定我的吧,也许有一天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回到家,马上打开电脑,一直赶工到凌晨三点。有时想想,爱情真是奢侈的东西,如果不是年轻,谁能有如此精力? 怎么会爱上这个男人的呢?怎么爱上的呢? 2 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大学刚毕业,蹭安承浩房子住的时候…… “你见过有人比我更倒霉吗?如果仅仅是失恋,我还有份堪以寄情的工作;大不了再加上失业,我还可以躲进被窝好好睡一觉;如果再有失眠,我还可以向好朋友倾诉——但是现在你们这帮白眼狼全都溜了个精光,你们真是没良心,我算是全看透了!” 韩莉尚像只堕网的困兽,一边跟叶乔贞打电话发牢骚,一边在屋内寻找第n件可以用来砸到地上的东西。 二十四小时以前,当那个长胡子的老处女上司一脸“革命”,让韩莉尚再修改一下某个汽水品牌的宣传策划时,韩莉尚的听见自己的头发在“嗞嗞”地响,估计是冒烟了。 第十二次啊,韩莉尚每一次都完全按女上司的要求写,焦头烂额地赶完后,又看着那些散发着油墨香和自己血汗气味的策划书,被一双枯瘦的手哗哗翻过,然后被毫不客气地扔过来,带着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话:不合格,重新写。难堪、委屈、辛苦,一次次累积,韩莉尚单薄的身板终于承受不了,像刚打开口的可乐罐一样,不可思议地爆发了。她捡起被扔过来的策划书,冲进上司的办公室,恶狠狠地摔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指着那张几乎分不出性别的平静的脸说:“我今天炒你鱿鱼!”然后她顾不上玻璃镜片后,那有些惊讶的眼神。 韩莉尚飞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收拾东西。五分钟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司。来到大街上,韩莉尚顿觉得神清气爽,雄赳赳气昂昂的,好像身高也跟着气节增高了不少似的。先去必胜客一口气吃了一个九寸的皮萨,好对得起自己十个小时,来马不停蹄工作的辛劳,又去附近的商场疯狂shopping了一场,把那几件平时只能看着流流口水的衣服,毫不犹豫地买了。 然后,韩莉尚出了商场,站在车站站牌下就开始后悔。因为她发现,口袋里只剩一块钱。而回住处,做最便宜的大罐头车也要两块。于是,她只能去附近的公话亭用仅有的一块钱,打电话给那个同一屋檐下的安承浩。 “我在外地出差呢,对不起啊,你再打给别的朋友看看。”一句听起来合情合理,夹带礼貌关心的话,却粉碎了韩莉尚所有的奢望。这下好了,一块钱都没了。韩莉尚“啪”地挂掉电话,一咬牙就开始了“两万五千里”长征。——二十站地。五个小时,脚上三个水疱。到家她倒头睡了十二个小时后,起床开始给叶乔贞打电话。 “梆、梆”有人在有规律地敲门,韩莉尚抱着电话去开。一张干净的脸,语气平静:“我有急事要用电话。”韩莉尚头顶的火苗立刻蹿出一丈高,就是安承浩这个破人一句“在外地出差”,害她失业之后,深更半夜还在大街上溜达。 她看见那张干净的脸往她身后看去,嘴巴一张一合,然后惊恐的喊声响起:“花瓶,花瓶。”韩莉尚一回身,电话线一拉扯,哗啦啦惊天动地一声脆响,一地碎片。再看眼前的人,一脸的伤痛加仇恨,慢慢蹲下去抱着头,“我的施华洛世奇水晶花瓶……” “怎么啦?韩莉尚。”叶乔贞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韩莉尚刚刚被吓飞的魂,慢慢回来了。 “哦,没事。我挂啦,回头说。”韩莉尚啪地挂掉电话,一把扯下电话线。“砰”地关上房门。一地碎片中她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天哪,为什么会是这样?” 韩莉尚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阳光洒在脸上,透明的金黄。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裹着被子,像只横在床上的粽子。地上的碎片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蹑手蹑脚走出房间。饭桌上搁着一张安承浩留下的纸条:把菜热了吃。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干煸土豆丝,还有一盘宫爆鸡丁。韩莉尚伸手抓了一块鸡蛋就放进了嘴里,嚼了几口,又忍不住抓了一块。 “猪头,太咸啦。”她吮着手指头,冲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韩莉尚跟安承浩在房屋中介所。 安承浩是个高个子男孩,长手长腿,穿卡其色棉布衬衣和洗旧的牛仔裤。很近地看,可以看到他浓浓的眉和热情洋溢的眼睛,使得那张年轻的脸光明磊落。 自从叶乔贞介绍自己住进这个陌生的男孩子的家,这是韩莉尚第一次仔细看他。二十四小时前,房东宣布,他在国外的女儿要回来了,这房他不能租给他们了。准确地说,不能租给安承浩了,而安承浩在十二个小时前,接到了他去日本学习的批准书。 已经是第五次了。韩莉尚和安承浩一起在中介所等房子,城市那么大,却没有落脚的地方。 中介所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胖胖的,说一口地道的当地话,他有一对唯利是图的眼睛,藏在虚伪的镜片后。他对他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最后婉转地表达了他的意愿,在一个美好的地段,有一套干净幽雅的房子,两间卧室,中间是客厅,很适合两个人共同租住。他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这样能够省钱,也安全。如果是要租一个女孩子单独住的,暂时,没有…… 他说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温柔地看着韩莉尚。 韩莉尚看了一眼安承浩。这根本背离了他们的初衷。叶乔贞曾答应过安承浩的,韩莉尚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住,虽然现在失了业,可人家安承浩马上就要出国。能陪着她找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叙述后,韩莉尚的心经过了一波三折,已过渡到平稳的状态,可以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结果。 于是,她站起身,给那个上午打电话给她,要她考虑去外地工作的那个公司,打了个电话说,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 于是,韩莉尚不顾亲戚朋友的劝阻,一意孤行。于是那个八月的黄昏,她背着两大包的行李,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开了一扇新居的房门。 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永远干净而清爽。街道宽阔,建筑物庄严而大气,霓虹也闪得光明磊落,广场上有大片的鸽子飞过,风筝像人去寻梦的翅膀——高而远得让人看不见影子。韩莉尚高呼着“自由万岁”,跳马猴子一样欢天喜的,把所有叫得上名的街道、咖啡馆、大学城、名人故居逛了个遍,见识是增长了不少,朋友却没交到几个,而且公司的同事都是有家室的“非自由之身”。平时还好,闲暇时,寂寞就显而易见地来了,昔日的死党一个个进入了婚姻的“围城”而慢慢与她划清了界限,寂寞见缝扎针地跟人亲密接触,像一根细线将人的心勒得活生生的疼。 好朋友中,高元莉出国。李文娜工作。叶乔贞读了研究生。只剩她一个人“流浪”在外。 韩莉尚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大学时整天屁颠屁颠满世界疯玩,把爱情当做世界上最无聊的事而冷眼作壁上观。此刻,有人煲煲电话粥,说些体贴话应该是不错的事,哪怕吵架怄气也是好的。 可惜,没有这样一个对象。 那个周末,韩莉尚在电影院,把一部一点都不好笑的香港无厘头搞笑电影,看了三遍,直到所有的情节都倒背如流后才出来,没吃完的爆米花还散发着余温。风吹起她的头发呼啦啦地飞。夕阳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韩莉尚在一家卖布娃娃的橱窗前驻足,玻璃上映出一个女孩寂寥的脸,有些单薄的身子,紧抱着一包爆米花,像害怕被人抢去糖果的小孩。她突然觉得心疼,恨不得把自己搂在怀里“宝宝贝贝”地哄。于是,她进去买了一个大大的泰迪熊奖励自己。抱着遮盖她大半个身子的大狗熊往回走,迎着路人惊奇或善意的目光。韩莉尚一刹那竟有种幸福的错觉,仿佛自己还是那个爱吃棒棒糖的小女孩,而此刻,她是拥有了摇着爸爸的手臂乞求一条漂亮的花裙子后如愿以偿——有人宠的安全感和梦想实现后的甜蜜。 家里安静得有些吓人,韩莉尚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家伙都打开——电视机、cd机、收音机。一时间好像身处闹市,周围人群熙来攘往,争相与她说话,事实上,韩莉尚一句也没听见那些声音,究竟在表达什么意思。灯光柔柔的,照在身上,像拥抱。给大熊摆出各种造型,逗自己开心。韩莉尚“呵呵”地笑着笑着却慢慢地泪留满面,开始觉得自己不因什么事就哭,跟不懂事的小屁孩一样,很丢脸还苦苦压抑着,后来突然想到就算丢脸,也不能憋坏自个这副在人前“人五人六”的破皮囊,而且,这屋除了韩莉尚就是韩莉尚,透在墙上淡淡的影子,丢人也丢不到哪儿去,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她一直哭得尽心尽力撕肝裂胆,挖心掏肺,仿佛世界上只有哭这一件事可以做。 哭到最后意兴阑珊了,大熊也差不多水洗了一样,她冲进卫生间洗把脸,突然觉得心里贼舒服、贼舒服的。本来嘛,就没什么事,这么一哭,像是给身体排了一次毒,弄得韩莉尚跟一修炼了万儿八千年的妖精一样。 干脆兴致勃勃地拿冰镇酸奶敷了脸,给水蜜桃一样的双眼上了滋养眼膜,找出大学时才穿的无袖、白底、碎花连身裙,粉黛不施、干净清爽地出了门。 先去人声鼎沸的小吃街,吃了杯椰汁西米露,又跑去那个有名的书城,买了几本清淡闲适的散文小说。晚风吹起裙摆拍打小腿的感觉,舒适而惬意,也让韩莉尚自恋而自怜。霓虹星星点点地升起,她却不想回家,就走进了一间临街的酒吧。 爱尔兰咖啡。 韩莉尚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对穿着白衬衫打领结的waiter说,没有看酒水单。 窗外霓虹流连,行人从容祥和。汽车亮起尾灯,马路像一片光亮的河流。这是一个歌舞升平的世界。 印着三叶草的玻璃杯,杯身有两条金色的线,并且写着“irishcoffee”。浓热的咖啡夹杂着一股异样的香气。穿过冰冷的鲜牛奶,咖啡便不再烫口,温滑地入喉。whisky和蓝山咖啡的完美结合,是柏林机场的酒保为自己喜欢的爱尔兰空姐而创造的。世界上第一杯爱尔兰咖啡因加进了眼泪,而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发酵的味道。可是他们最终说了farewell,就是不再见的再见。 韩莉尚小口地啜饮着爽滑醇厚的液体,一边为酒保的爱情唏嘘不已,一边对着歌舞升平的世界高叹“万岁”。她今天决心让自己矫情到底。也许每个女人的骨子里,都希望做个幸福的软骨头,既然没有人帮她承担幸福的代价,自己宠着自个也是好的,能把自己哄高兴了,这也是一境界。 其实,一切都好,只欠烦恼。真的,韩莉尚怅怅地想。那烦恼应该跟什么有关吧,比如爱情啊什么的。想到这儿,韩莉尚就红了脸,呸呸,真不害臊。 …… 不是没有梦想过爱情,小时候老师就尽灌输不健康思想,讲白雪公主、灰姑娘的童话故事,都是女主角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么早就给树立了爱情的观念,青春期时模模糊糊对异性产生好感,家长、老师又尾追堵截“严打”早恋,这不坑人嘛?! 也曾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对着落叶、小诗伤感得一塌糊涂的青春期里,设想过爱情,那时侯,心像玻璃一样透明易碎,容不下一点瑕疵。 无法放弃对自己的珍惜,灵魂深处的美丽和寂寞,总是需要一个人来读懂。想要一个100%的人,在100%的时候出现,伸出手,让他握住100%自己。接下去,也许会拥有100%的爱情。 曾经以为这是对爱情的理想,永远不能放弃。像一朵开在原地的花,等待那个恰好的人来采摘。如果没有,就一直等,就算枯萎,但不会随便把自己交给什么人,哪怕他有一掌心的真心。 可是,等慢慢长大,“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见惯了“少年维特之烦恼”,见惯了“每周一换”男、女朋友,见惯了“相爱时的甜甜蜜蜜,分手时的反目成仇”。大学里,叶乔贞、李文娜和自己的几段乱七八糟的恋爱,让韩莉尚像经历了千山万水,虽没有完全的实战经验,却也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泰戈尔那句话说得多好——天空中还没出现我的影子,可我确实已经飞过。 不再奢望什么真正的爱情,爱或不爱,责任和内心的渴望,感性与现实综合,神秘而无常。韩莉尚不相信,那个刚刚好的人在刚刚好的时间出现,彼此选择。那是需要很多的运气的,而她的命从小就很一般。 所以,隐藏对爱情的理想,一路观望,也许会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里停下来,找个合适的时间把自己嫁了。像一个人走路走得很累,看见一张干净的椅子就顺势坐下来,而这张椅子是不是舒服、牢固,或是能不能让自己持续地坐下去,都已是天意。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人过来搭讪。 韩莉尚有些不屑,孩子气地转过头去,不理他。她最讨厌这类自以为是的男人,四处搭讪瞎显摆,没品位没内涵,鸡肋一样食之无味。韩莉尚喜欢沉默的男人,就像以前大学里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李炫日,不多话,身上有淡淡的蓝色忧郁。男人一沉默,夜就来了,把女人裹在里面,好奇、不解、敬重,有沉入的愿望和被克制住的造次之心。一旦一个男人站在面前,话少,有合适的笑容,长相得体,手指和牙齿干净,韩莉尚会方寸大乱,收起伶牙俐齿和满身飞扬跋扈的刺。并非她会爱上他,而是会心虚。因为女人对于夜始终有着无法克服的向往和恐惧,类似于某些人嗜爱看恐怖片的心情。 “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已经坐在她面前的人,见她不回答,又极其耐心地问。 韩莉尚只好耐着性子,转过头来看眼前的人。和她设想中满脸流气,嘴里叼烟卷,一头染发的形象不同。这个家伙有着一双内敛的双眼皮眼睛,深邃得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而此刻,那口井里是满满的真诚。而且很重要的是他很干净,虽不是超帅,但很顺眼。 韩莉尚一时间竟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内疚。她尽量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哦。我叫韩莉尚。” “韩莉尚?!”面前的男人重复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好的,韩莉尚,你听着,我让你做我女朋友。” 韩莉尚的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不是没有人向她表白过。大学时收到的情书也不下一打。自从她恶作剧地把一个叫“大头青蛙王子”模仿《情书大全》精心炮制的、令人声泪俱下的肺腑之言,贴到大食堂的海报栏后,再没收到这类垃圾的侵扰。有人送鲜花礼物全被她送人。最后一个不怕死的是一个号称“张七飞”的家伙,嗫嚅着过来,吭哧半天说:“韩莉尚,我要向你表白。”韩莉尚仰面哈哈大笑,把张七飞笑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笑完了,韩莉尚拍拍张七飞的肩膀问:“表白什么,是不是什么时候欠我的钱没还?还是背地里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张七飞嗫嚅着,最后竟只说了句:“你的外语笔记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韩莉尚掏出笔记给他,然后一溜烟地跑掉。 韩莉尚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眼前的这个男人命令她做他女朋友,而他们相识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妖怪洞! 事情太戏剧化,韩莉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自嘲地想:“真是的,虽然现在是晚上,可睁着眼睛做这么荒诞的梦也够离谱的。”她掐了一下手心,没感觉。嘿嘿,还好,原来只是一场噩梦。韩莉尚揉了揉眼,可面前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韩莉尚被一双鹰爪似的大手钳得生疼,才知道自己不是在梦游。“喂喂,你干吗?!”韩莉尚忍不住大叫,可鹰爪的主人那位“仁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只好伸出空出来的一只手,抓过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包,一路踉踉跄跄,被人拽着往前走,整个一老鹰抓小鸡的场景。 来到门口时,一队人恰好进来。“老鹰”停住脚步。韩莉尚停不住,差点因惯性摔出去。 “嘻嘻。老大,你来那么早啊?”有人说。 另一个说:“老大,这是谁啊,介绍一下嘛。” “老鹰”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地说:“我会介绍给你们认识的,咱们先坐过去。” 天!老大?!该不会是遇见黑社会了吧?完了,韩莉尚今天小命不保,就算死不了,估计也甭想蹦跶着笑着回去。 怯怯地抬眼看见几个男人女人,却不是电影中常见的青面獠牙、红发绿眼的怪兽一样的痞子,而都是很干净、温文尔雅的那种人。女的很漂亮,是那种知性的装束,得体而大方,看起来很舒服。咦,现在的痞子都更改门面啦?! 一队人朝酒吧靠里的位子走去,“老鹰”丝毫没放松抓小鸡的手。 “这是我的女朋友韩莉尚。”韩莉尚刚被摁在椅子上坐定,“老鹰”便向各位郑重宣布。 “不,不……”韩莉尚有些急,正要站起来澄清事实,一双大手牢牢地把她扣在椅子上,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看她,不怒而威,韩莉尚立刻噤若寒蝉。 “哦,我女朋友比较害羞,你们以后慢慢认识。”“老鹰”权威性地宣布完,转过头“故作温柔”地问韩莉尚:“你想说什么?!” “我,我……”韩莉尚到现在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就舔了舔嘴唇,顺口说:“木瓜奶茶。” “你喝这种白痴的东西。”“老鹰”啼笑皆非。 “木瓜奶茶怎么啦?我就爱喝。”韩莉尚不服气地顶嘴。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处于下风,随时都有被捏死的可能。 可“老鹰”似乎不介意,招手叫来waiter,说:“五扎啤酒,一杯木瓜奶茶。” 大家边喝东西边聊天,韩莉尚像个傻瓜一样兀立在那里,埋头喝奶茶。并非因为他们在聊什么鸟语,让人听不懂,“道格拉指数”“欧锦赛”之类的,她张口也能侃上一箩筐。但她现在实在搞不清楚状况,就像被人施展了魔法一样,灵魂出壳到爪哇国。 “韩莉尚大白痴接电话,韩莉尚小猪猪接电话,快点,快点。……” 一个iq低于65的智障声音响起,是叶乔贞这死妮子在韩莉尚的手机上设置的分类电话铃声。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了动静,看着韩莉尚寻找声音的来源。叶乔贞还在“大白痴,小猪猪”地叫。韩莉尚的脸“刷”的一下变成了刚过油的螃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手机时,却碰着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那杯子“砰”的一下倒地,然后左右滚动几下,把半杯木瓜奶茶一滴不剩的,全洒在邻座美女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裙子上。 “啊。”韩莉尚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该死。”“老鹰”低低地骂,有些气急败坏。韩莉尚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沐浴”了木瓜奶茶的女子却丝毫不慌不乱,特镇定地接过男伴递来的纸巾,小心地擦拭,还温和地安慰韩莉尚:“不要紧,不要紧。”好像往裙子洒奶茶的是她自己,让别人受惊是她的错一样,真是位让人起敬的“知性美女”。 “韩莉尚大白痴接电话……”电话铃声消停了一阵后,又开始死灰复燃。 韩莉尚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气急败坏地抓起手机就往外冲,一路叮叮咣咣到门口,摁下接听键,就开始河东狮吼:“姓叶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莉尚,是我。”一个男声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谁?”韩莉尚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鬼,新鲜事一嘟噜一嘟噜地冒出来。“你为什么用叶乔贞的手机?” “韩莉尚,是我啊,安承浩。我来了你在的城市,从叶乔贞这儿得到你的手机号,就打给你了。” 半年前安承浩去了日本学习,现在大概是学成归来了。自从毕业那会,跟叶乔贞住他家一段时间后,两人已经结成坚固的革命友谊。 “哦,我高兴啊,死家伙,你现在来这边干吗?是玩一下,还是在这边工作?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叶乔贞现在怎么样?你有没有从日本带礼物给我?”韩莉尚正说得高兴,发现身边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抬眼一看。三魂六魄立刻跑了一半。是“老鹰”!唉,还是不惹这位疯子的好,难保他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韩莉尚赶忙捂住话筒,调动面部肌肉,冲他尽量自然温柔地笑,“一个朋友,我很快进去。” “老鹰”像没听见一样,抱着双臂气定神闲的,站在她身边看街景。 偷偷看了他一眼,不可否认,他看起来真的不错,高高的个子,身材适中,一身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休闲装穿得洒脱而舒服。嘿嘿,要不是他那么凶,还有那么差的社会背景,跟他处处男、女朋友也不错。 “喂,韩莉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耳边的手机差点被震得炸掉,韩莉尚下意识地把它拿离五公分。真难想象,平时温文尔雅的安承浩,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 “噢,噢,我在听,你接着说。”韩莉尚也觉得自己过分,赶忙讨好地说,脑子却在飞速旋转,“那个黑社会老大好像是来监视我,怕我跑掉?嘿嘿,跑掉。对了,他倒提醒我了。一定要跑!怎么也得摆脱这么一魔王。他不是黑社会,也是一精神不正常的。虽然这游戏新鲜而刺激,可我韩莉尚哪有资本玩心跳啊,我还没嫁过人呢。安承浩要来看我了,我又有欺负的对象了,生活多美好啊,我可不想死得那么痛快——因心脏超负荷而死得又痛又快的!”危急状况激发潜能,韩莉尚发动她此刻能跟“奔四”相媲美的大脑。突然眼骨碌一转,她计上心头。 不管安承浩在电话那头,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淹没电话线,韩莉尚打断他说:“我知道了,回头打给你。”然后挂掉了电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干脆关了手机。 韩莉尚故作大方地碰碰“老鹰”的手臂,一脸谄媚,笑得自己想反胃,她忍住强烈的呕吐感,温柔地对“老鹰”说:“打完了,我们进去吧。” “老鹰”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韩莉尚从容地往里走,他也只好跟了过来。 韩莉尚乖乖地坐着,“老鹰”已经帮她叫了一杯新的“木瓜奶茶”。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眼睛已经进行了“店内一圈游”。嘿嘿,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能少。 “喂!”韩莉尚碰了碰正在聚精会神,听对面男人讲话的“老鹰”,“我想去趟卫生间。” “噢。”“老鹰”心不在焉地回答。 “嘿嘿,天助我也,要的就是这个时候。”韩莉尚偷偷乐着故作从容地抓起包离开座位,正准备脚底抹油。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老鹰”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你去卫生间干吗还带着包。” 韩莉尚像当场被人抓住的小偷一样,眼前一黑,想着完了,嘴巴嗫嚅着:“我,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低下头。 “哎,去卫生间就不能带包啦?里面是女孩子的小秘密。你一个大男人的管那么多干吗?别理他,去吧。”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老鹰”松开了抓韩莉尚的手,不再吱声。韩莉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是刚才那位知性美女。 “好姐姐,真是太感谢啦,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不对,这辈子估计没机会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回报你的恩情。” 韩莉尚如获大赦一般抱着包包就走,从容地走到门边,突然向被放出家门的小狗一样飞速跑起来。到了一辆出租车前,她飞快地打开后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老鹰”追出来气急败坏地喊:“韩莉尚,你给我回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嘿嘿,我回去才会后悔!”韩莉尚小人得志地笑了笑。对司机说:“师傅,中林路,麻烦你快些开车,有人打劫。” 司机师傅估计也看见了张牙舞爪的“老鹰”,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小姐,你坐好了。”然后猛踩油门,车就像火箭一样“刷”的一下飞了出去。韩莉尚重心不稳,一下子横倒在后座上。心都飞到了喉咙眼。 天!今天真是不一般的倒霉,到哪里都遇见要人命的家伙。她摁住差点蹦出来的心脏,惊魂不定地对司机说:“不要紧,师傅,他只找我算账,不会难为你的,不用怕。安全第一,安全第一。”>o<>o< 怕被盯梢,韩莉尚多长了几个心眼,强忍着哇啦哇啦疼的心,让司机师傅多绕了几个弯,确定后面连个鬼都没有后,才停在自己楼下。掏出百元大钞塞给司机,顾不上拿找零,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冲进大楼。电梯没有来。韩莉尚牙一咬从楼梯上飞奔回去。 到家后飞速把门紧锁,韩莉尚一摊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还好,是住八楼。要是十八楼或八十楼之类,韩莉尚会成为第一个上楼梯累死的人,而可进入世界吉尼斯大全! 当安承浩和房涓涓牵手出现时,韩莉尚不是没有一些吃惊的。大学时代班上的“校花”居然跟了安承浩! 本以为安承浩会是染色头发、肥裤子,见人就鞠九十度的躬,“哈、哈”地礼貌问好,一副准日本鬼子的恶心样。可见面才发现,他跟半前去日本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老一点或成熟一点都没有。 韩莉尚阴阴地笑,“安承浩,你的日子是不是都过到狗身上去了,半年了,你怎么一点也没变啊?”安承浩瞪她,“你还不是没变?整个一疯丫头,再不长进,当心嫁不出去!” 好恶毒的家伙,竟然拿她的终身大事说事!安承浩怕预言成真,便讨好地说:“安承浩,你真是一爱国青年,半年了都没被小日本腐化一颗又红又专的纯洁心灵,党和人民真是没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看党和人民也不亏待你,给了你这么好的一媳妇。” 房涓涓急得要拧她的嘴,安承浩就嘿嘿地笑。 后来才知道,就这么一爱国青年,追房涓涓时卑躬屈膝的事一样没少干!安承浩不错,真的不错,不是韩莉尚因为曾蹭他房子住,欠他人情就美化他,安承浩长得阳光顺眼,性格温和,又出国学习,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可是和房涓涓在一起,还是让韩莉尚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那个什么什么上,怎么看怎么是安承浩诱拐良家女子。也不是韩莉尚故意丑化安承浩,得看看房涓涓是谁啊?韩莉尚大学时代的校花啊!就是在那个才子佳人聚集的地方,房涓涓也鹤立鸡群,力压群芳。在食堂一个托盘砸死仨,有俩就是追她的人。四年里,房涓涓就像一攻不克的碉堡一样,笑看一个个同志倒下去,无数个同志站起来。和“独身主义者们”坚决地站成统一战线,高唱单身情歌。 可现在就这么一名牌大学的“校级保护动物”,硬被安承浩斩于马下。韩莉尚不停地唏嘘缘分的奇妙。 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安承浩在本市注册了一家公司,“夫唱妇随”,房涓涓也跟着过来。也就是说,韩莉尚从此不用一个人抱着大狗熊哭,不用势单力薄地受“老鹰”那恶棍的欺负了。想到这,韩莉尚高兴得恨不得把房子给掀了,什么失落不失落的,见鬼去吧! 为了怕这俩人“要异性没人性”,使自己重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韩莉尚决定跳槽到安承浩的公司,不是没有考虑过血本无归的可能性。但想起自己抱着大狗熊极没形象地大哭的情景,还有被“老鹰”那样的无赖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情形。韩莉尚牙一咬,眼一闭,就算是火坑也跳了! 早上起太晚顾不上吃早餐,韩莉尚抓起一罐木瓜奶茶,塞进包包就飞奔进公司。最后一个挤进早已人满为患吱吱呀呀的电梯,掏出奶茶就着吸管,哧溜哧溜地喝起来。 有人在看他,还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韩莉尚有种直觉,女人就是这点敏感,无关乎虚荣或自以为是,这是本能。 那个男人在毫不避讳地看她,韩莉尚沉着地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完,捏着空罐子抬头,准备好好地“剜”那个人一眼。一双内敛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满满的是快要溢出来的真诚。韩莉尚突然觉得于心不忍,讪讪地低下头。脑袋里一个闪光,韩莉尚像被施展了魔法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他。……“老鹰”! 电梯门开,焦急等在门外的安承浩,上来就和“老鹰”来了个亲密接触——两个人重重地拥抱一下,安承浩还捶着对方的肩膀叫,“老大,你从上海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怎么样?这次来是不是不走了?留下来跟我一起干吧!” 原来安承浩认识“老鹰”,好像还很熟的样子?他怎么会认识这等无赖?! 公司邻座的同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字,韩莉尚趴在桌子上,像吃了窗外疯长的草一样烦躁不安,电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像得了肺气肿的病人。韩莉尚敲着桌子叫:“安承浩,你要再不装空调,我买包老鼠药把你的员工全毒死。” 安承浩开门出来,嘿嘿地笑,后面还跟着“老鹰”,轻轻地鼓掌:“我赞成,最好连老板一起毒死。”韩莉尚的脸一下变成了西红柿。 安承浩佯怒:“去,去,赶紧回你的上海去,别带坏我的员工。” 四个人一起去吃饭,安承浩介绍“老鹰”:“我原来一起工作的兄弟列君野,此人不苟言笑,号称‘冷面杀手’,我们尊称为‘老大’。现在老大在上海一广告公司混得人模狗样,俨然一精英。现在我正准备把他挖过来。怎么样?老大。有没有考虑好?”一向老实的安承浩竟冲他斜了斜眼。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真的不一般。 安承浩向列君野介绍韩莉尚时,列君野一脸的无辜懵懂,还热情洋溢地握她的手说:“幸会幸会。” 韩莉尚在心底骂:这个披着羊皮的狼,装你个大头蒜,我还不幸会你呢?那天被你抓的胳膊还疼着呢! 点饮料时,安承浩向着列君野,“今天你是客人,说吧,喝什么?” “喝木瓜奶茶吧,我今天觉得木瓜奶茶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客人”不紧不慢地说,不顾安承浩差点掉下来,摔碎的眼镜。 韩莉尚恼怒地把目光横扫过去,列君野的一双眼睛就那样平静地看过来,韩莉尚立刻觉得自己是一汪幽蓝幽蓝的湖水,平静得起不了一丝波澜。 晚上,discopub里流连的灯光。安承浩和房涓涓蹦进舞池,就不见了踪影。和列君野面对面喝东西,韩莉尚一时间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她暗暗骂这两个家伙重色轻友,狼心狗肺。 “对不起。”列君野低低地说着看过来。 韩莉尚一怔,“怎么啦?” “那天晚上强迫你做我女朋友的事,是因为心情不好,和你开的一个玩笑。太冲动了,希望你没有受到伤害才好。” “噢,没什么。”韩莉尚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心里竟有淡淡的失落,一时无话。 “你在想什么?你总是这样灵魂出壳的吗?”列君野看着,她竟然笑了。这是韩莉尚第一次看见列君野笑,是那种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偶露的让人温暖而心疼的笑。 “哦,不是,不是。”韩莉尚慌忙掩饰,结结巴巴的话却暴露了她的不自然。韩莉尚害怕这样下去,自己变成智障,便一溜烟地溜进舞池,扭腰、伸展胳膊和腿。痛快淋漓。 韩莉尚被一双大手反握住。“嗵嗵”的心跳声盖过了喧嚣的音乐,震耳欲聋。 安承浩送房涓涓回家,“派”列君野负责送韩莉尚。韩莉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安承浩还是严肃地宣布:“就这么定了。”跟皇上下圣旨一样权威。要不是外人在场,估计韩莉尚会拎着他耳朵,问他:“别人拿鸡毛当令箭,现在连鸡毛都没人给你,怎么拿自己当盘菜啊?!” 安承浩和房涓涓钻进出租车,绝尘而去。列君野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看街景,韩莉尚尴尬地趋向前去解释:“不用你送了,我很近的,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回吧,晚安。”说完扭头就走,却被一双大手生生给拽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辆出租车后座。 “喂,你干吗?”韩莉尚恼怒地大叫。那个多事的人却充耳不闻,径直打开前车门坐进去,对司机说:“中林路。” 韩莉尚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他知道她住哪儿?! 下车后,韩莉尚赌气不理他,列君野一点也不在意,悠哉悠哉陪她等电梯。“怎么把这个无赖、流氓、地痞打发走呢?”韩莉尚苦苦地发愁。 电梯来了,韩莉尚一脚踏进去。列君野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手电。 “带着这个,晚安,再见。”列君野笑笑转身。 电梯门无声地关上。 第二天午餐的时间。一屋子人呼啦呼啦、成群结队、前呼后应地去餐厅。韩莉尚突然觉得没心情,便找出一块干面包恶狠狠地啃。面包屑洒了一身、一桌子。韩莉尚像咬着了自己手指头的小孩一样,委屈地湿了眼底。 “你就吃这个?”身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韩莉尚一激灵差点跌下椅子去。 不用看就知道,除了专让人吐血的黑社会老大还会是谁。 韩莉尚低下头,鼻观口,口观心,不回头。 列君野毫不在意地说下去:“我就要回上海了,你明天陪我去买礼物吧?” “要走了,这个惹人讨厌的‘暴力狂’终于要走了,我应该额手称庆才对啊,韩莉尚你为什么不快乐呢?”韩莉尚捏着那块干面包胡思乱想。 “你要不答应,我可要转过去看你的脸啦。” 韩莉尚比谁都清楚他无恶不作,慌忙点头说:“好,我答应你。”声音竟是沙哑的,连自己都吓一大跳。 “恩,这还差不多。”韩莉尚满意地开门走出去,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韩莉尚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吗?”韩莉尚心烦意乱地反复问自己。一低头才发现手里的面包已经被捏碎,白色的碎屑洒了一地,她也不想收拾,心里慌慌的,像一个人走在黑夜空无一人的雨巷。 列君野似乎没有确定的目标,带着韩莉尚在大街小巷兜圈子。眼看韩莉尚的腿就要“喀嚓”一声断掉,列君野走进一家叫“蓝月亮”的精品屋,柜台后面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扎着白底碎花的头巾。 列君野问她订做一个手链,说:“是要送给一个笑起来像风掠过竹丛,从容前往的女孩,她像清晨的一颗站在绿叶上的露珠,透明而纯净。” 女孩扬起如花的笑靥,问:“是你身边的这位可爱的女孩吗?” 列君野笑笑,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哪里有这么美好。列君野见到的都是我最狼狈、最不能见人的场景。哼,这个猪头倒是喜欢美好的女孩,也不看自己配不配的上人家!”韩莉尚一时间竟非常羡慕那个女孩,那该是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女孩。她一屁股坐在窗边专为客人设的茶座上,捏捏自己的小腿,沮丧而懊恼,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列君野还要接着逛。真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对逛街,这种他的同类嗤之以鼻的事如此热衷。 韩莉尚却因丧失了战斗力回宾馆等他。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微型手电放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又把它拿回来,放回口袋。她承认,她根本就是想昧下这东西。 “真的要走了吗?真的要走了吗?”韩莉尚坐在床边重复问自己,好像这还是一个等待被证实的问题,还有否定的希望。 半个小时过去了,列君野还没有回来,韩莉尚有些沉不住气。她打开放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留下一封信,她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我只知道听说你要走,我的心很疼,是那种被揪着的疼,还有心乱如麻,让人怀疑是不是生了病。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我大概有些爱你。因为很早就有人跟我说,爱情的感觉就是心乱如麻。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纠缠你的意思,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诚实的人,心里的话一定要说出来,而且不会拐弯。简明而直接。祝你和那个可爱的女孩幸福!” 关上电脑,韩莉尚没有等到列君野回来就走了。阳光灼灼的,刺得她直想流泪。 打电话跟安承浩告假,回家蒙头大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笃笃”地敲门,礼貌而有耐心。韩莉尚胡乱绑一下头发去开门。是快递公司送来包裹。 精美的方形盒子里,是一条缀着兰色小石头的线编手链,小小的卡片上写着:“给一个笑起来像风掠过竹丛,从容前往的女孩林一慧。她像清晨的一颗站在绿叶上的露珠,透明而纯净。列君野。” 韩莉尚光脚站在地板上哭了又笑,几乎傻掉。 电话铃声响起,一个低沉、温柔的男生说:“你是想让我哭吗?那你的目的达到了。在飞机上有人问我怎么啦?我告诉他们‘我没事,第一次坐飞机吓哭了’。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无法给予你爱情怎么办?天!这不会真的是你的初恋吧,可惜啊,我没有福气消受。” 韩莉尚的心像被锤子一下下敲着一样,飞速下沉。她想装做无所谓地说:“没关系,这一切与你无关。”可泪水堵住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 列君野继续说:“你有没有在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伤心得说不上话来,唉,太可怜了,真让人心疼。好吧,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够一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我会考虑爱你的。怎么样?” 韩莉尚突然有被耍的感觉,她恼怒,“你这个超级无赖,我不稀罕你的爱。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笨蛋,要受你愚弄。” “噢,有人说,不稀罕我。唉,真没面子,但我还是要给她一个机会。现在,你打开门来看看。到记时开始。60秒。59秒。……” 韩莉尚迟疑地过去打开门,还没看清来者,已经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伸手拥入怀中。 韩莉尚突然泪如泉涌。 “你这个猪头,敢骗我!”她使劲地拍打来者的胸膛。 “去公司找不到你我就来了,一路上想抄起榔头,把那些红灯砸个稀巴烂。韩莉尚,你听着,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韩莉尚不知道自己的笑声是不是像风掠过竹丛那么美好,但她从此让自己成为一个露珠一样的女孩儿,透明而纯净。 书上说,好女孩都会得到幸福。 韩莉尚常在阳光灿烂的窗前慢慢地想: 李文娜和“1”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高元莉马上就要从美丽的荷兰回来,她整天嚷嚷着要带礼物给我们。大家却更期待见到她身边那位高大威猛的警察叔叔,不,警察同志!嘻嘻。 李炫日回来了,我知道了他的故事,他是个重情意的人。我早就知道我和老绵羊的眼光不会错,被我们姐俩看上的人哪会错啊,也不看我俩是谁。 我期待我和老绵羊曾经的梦想实现的那一天:我们四个人牵手在阳光下奔跑,那画面一定很美很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