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我爱你》 第一章 三分音,回旋流转 星星念起自己的名字 月亮的银白色梦开始在世间飞翔 我正老去 1.树影在初秋的阳光下慵懒地摇晃着身体。 过了十字路口,宿名浩将车拐进僻静的街道。他忍不住望一眼旁边座位上的信封,制止住自己想要打开它的念头。那些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树影,正努力将自己修长的手臂伸展向天空的纵深处,也牵引着宿名浩的记忆慢慢回到以前—— 有些年月却整洁的弄堂尽头,大门被打开,小男孩跟在妈妈的身后迈脚进去。这是个视野很好的院子。院子中间的黄槐同样有些年岁了,妈妈让小男孩在树下的石墩上坐着,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咔——嚓! 猛踩刹车的瞬间,穿着深绿色套头衫的小男孩多多从宿名浩的视线里跑到马路对面。宿名浩觉得自己身上的毛孔全都张开了,感觉背脊上一阵凉意直抵脑门。真的只差一点点,好险啊!他倒吸了口凉气,扭头瞟了座位上的信封一眼,低头深深舒了一口气后,重新启动车子。 突然有人拦在车子前面,抬眼的瞬间,宿名浩看见一个穿浅色外套的女子带着刚才差点被自己撞到的小男孩,正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车里。 “对不起,他跑得实在太快了。”宿名浩忙将头伸出车窗外,对她说道。 有些生气的年轻女子并没有要站开的意思,一动不动地瞪着这边。 “我并没有碰到他,这您也应该看见了。”以为她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宿名浩只好又向车外的人解释着。 她双手扶在多多肩上,站在那里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看看车内的时间显示,宿名浩只好无奈地下了车。 走到拦车的人面前,觉得自己应该道歉的宿名浩语气温和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他从那边跑过来……” 可没等宿名浩说完,穿棕色外套的女子突然举起手向他比画起来。望着女子的奇怪手势,宿名浩想着马上就要迟到的会议,继续解释着:“对不起,我真的赶时间,要不这样好了,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先带他去医院,我稍后一定跟你联系。” 面前的女子使劲地摇头,用手继续比画着,因为对方无法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一脸生气又焦急的样子。 一头雾水的宿名浩只能低头望向她身边的小男孩,问他:“她怎么了?” “老师说,你不应该开这么快,很危险的。”多多表情顽皮地说完,笑嘻嘻地望着两个大人。 宿名浩突然回过神来,他望着眼前面容纯净的女子,感觉自己内心也有想要伸出手向她“说”些什么的愿望,但沟通方式的不同让他将伸出的手无奈地放回了原处。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像突然置换场地与布景的戏剧画面似的,宿名浩由观剧的人变成了剧中人,马上要迟到的会议突然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他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可以和小男孩保持同一高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那她……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当然,老师只是不想说而已。” 宿名浩像在秘密传递重大事件似的表情,让多多也认真起来。 “不想说?”宿名浩觉得十分意外。 “是啊,老师本来是可以说话的,后来爷爷离开她,所以她不想说话了。” 多多活泼而天真的回答让宿名浩沉默起来,他站直身体,看见黑发垂肩的女子将小男孩拉到自己身边,正用手语向他比画着。 “老师说,这里是减速区,你开那么快,万一伤到这里的小朋友怎么办?叫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多多一边“翻译”一边用手指了指宿名浩身后。 宿名浩转身,看到一个醒目的减速牌。他回过头来,多多已经跟着他的“手语老师”进了一张大铁门里。 红桥保育院。 宿名浩坐回车里,又望了那张大铁门一眼,突然记起会议已经开始,他连忙拿起电话,按最近未接的号码拨了出去: “paul,我有些事情给耽误了,麻烦你将会议时间改在1个小时以后。 2从会议室出来,宿名浩边走边翻看手中的资料,跟在他旁边的paul说着关于选秀活动的进展情况。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宿名浩的办公室门口,paul对正准备推门进去的宿名浩说:“关于进入决赛的选手情况,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好的,放在桌上吧,我待会再看。”宿名浩口上答应着,依然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的文件夹内。 paul替宿名浩推开门,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把手上的决赛选手名单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掠过窗边薄得透明的落地纱幔,上面影影绰绰的手绣白色羽毛纷纷飘坠,在接近地面的地方逐渐密集,如同一场下在四季的永不停止的大雪。 也许它更适合夏天。这样想着的paul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宿名浩叫住。 “paul,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胜昌门这个地方吗?”宿名浩将手中的资料放下,抬头问站在门口的paul。 “那里以前是老街区,读书的时候有同学住那,去过几次,后来拆了建了个市民广场。”paul一边说,又一边走回沙发旁边。 “我想找一个曾经在那里住的人,想拜托你,关于那个人我只有很少的资料,都在这里了。”说完,宿名浩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paul。 paul从宿名浩手中接过信封后,说:“我会尽力,你放心吧。” “先谢谢你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paul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门被带关后,宿名浩重新坐回桌前,打开了桌上的选手资料。 在选手名单里,他看到了一个名字-优丽。有些意外地,宿名浩想到应该是巧合,便没有再多去留意,逐页看了下去。但是,接下来出现在他眼前更加详细的选手个人档案里,他看到的照片告诉他这并不是巧合,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优丽。 记忆中的小男孩守着身边的包裹,听见妈妈和房东太太在虚掩着门的房子里说话,带着浓重上海乡音的房东太太的声音一阵阵盖过妈妈的声音。过了很久,妈妈和房东太太都出来了。妈妈带着他拎起包裹跟在房东太太身后,进了院子一角的小杂屋。 那间小杂屋经过妈妈一番拾掇,成了他在这个陌生地方的家。 他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到这里来?” “因为爸爸在这里,我们要等爸爸,然后一起回家。” 妈妈当时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那些巷口的孩子们叫妈妈是捡破烂的,骂他野种,他心里难过却从未对妈妈提起过,因为妈妈知道后一定会比他更难过。 房东太太总是用一种让他无法抬起头的眼神看他,好几次,他只是不想看到房东太太的眼神,所以一直在巷口卖卤水豆干的爷爷那里转悠到大家都去吃晚饭后,才跑回那间杂屋。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是爸爸在这里,要等爸爸,然后才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每当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才能安下心来,等着夜里美好的梦来找他。 房东太太的女儿叫优丽。 当他在教室里看见优丽的时候,马上想到房东太太望着自己的眼神。 班上的男生因为妈妈的职业而取笑他时,优丽在一边望着,不说话。 放学后,优丽一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过了很久,优丽大声冲前面的他说:“不是我说的。” 第二天中午,他发现自己的餐盒里多了两块米糕,还有酱菜。之后的每天,他都会发现自己的餐盒里多了这两样东西。这样秘密的待遇一直延续到一个周日的早晨。 那天,房东太太从厨房出来,发现他在房子里吃米糕。他很清楚地记得房东太太当时的表情,她冲进去将他手里吃到一半的米糕抢过来直接扔到地上后,冲到院子中间开始大声嚷道:“不得了了,竟然偷到我们家厨房里来了,不要脸的这样教小孩来害我们呀……” 他望着地上的米糕,呆坐在小床边。 没多久,他看到妈妈从外面跑了进来,然后听到房东太太用自己听不懂的上海话大声辱骂。院子里乱成一团。 透过窗户,他看见优丽躲在门后往这边看。 第二天,他的餐盒里又有米糕和酱菜。在优丽面前,他拿起餐盒,连同自己的午饭一起扔到了墙角。 班上男生又在课间取笑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的他终于还手了,但寡不敌众,他被几个男孩同时压在了地上。一旁的优丽拿起教室里的扫把将压在他身上的人全都打跑,扶起了地上的他。因为他总得到漂亮又会跳舞的优丽的帮忙,让班上男同学更加嫉妒,只要有机会他们便一起为难他,男孩性格的优丽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说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讨厌优丽。因为他讨厌房东太太。 突然响起的手机音乐,戳破了宿名浩记忆的泡泡,小男孩、妈妈还有房东太太全部消失了。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显示,接通了电话- “妈妈。” “是的,快了。” “一切都很好,您不要担心。” “那等您和爸爸决定时间后,我再打电话过来。” 3蓝色的车影滑出车位,穿越寂静的出入口,融进热闹的车水马龙。 宿名浩之所以答应爸爸来集团旗下的这家娱乐传媒公司,只是因为他想再次回到这里。像受到月亮影响的潮水一样,尽管距离遥远,依然会在那些平静的晨昏寂寞地起伏。 他询问过自己的内心无数次。 受过往时光的牵引而回到老地方。对宿名浩而言,自己就是孤独的海浪。 当他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经历所有焕然一新的生活,当他所处的现实将他与那些毫不起眼的过去隔开,当他站在棒球场被欢呼声淹没时却觉得内心空白,当他坐在图书馆僻静的角落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当现在以360度的圆周运动在自己面前重新铺展开,那些被他整理过无数次的细枝末节虽然只是宿名浩这个名字下面微不足道的历史,但似乎拥有连他自己都无法知晓的巨大能量,一直影响他,牵引他,直到内心告诉他是需要停下脚步的时候了。 人们都无法根据过往的经历拼凑出自己的未来,所以无论宿名浩怎么努力也想不出16年后的今天,那个人的样子。 他的目光掠过街上的人群,手搭在方向盘上,熟练地让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下面轻稳地停好,等绿灯亮起来。 一群小孩从面前走过去,活泼的小家伙们正相互牵着手排起长龙鱼贯而行,走在后面的年轻女老师很认真地看护着他们。 浅色上衣。 披垂的黑发。 坐在车里的宿名浩注视着那个身影,想到今天早晨在保育院门口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她和孩子们到了街对面,小孩子们看上去很听她的话,都自己乖乖站成一条直线,站在队伍边上的她,时不时用眼神示意着什么,一会又用手势向孩子们比画着什么。 原来,是同一个人。 绿灯很快重新亮起来,他听到后面的汽车发出催促的声音才启动车子,直到孩子和女老师的身影在后视镜内逐渐消失不见,宿名浩才将目光收回。 如果他要找寻的人现在就出现在面前,自己怕是也无法认出吧。 这样想着,宿名浩心里面隐藏的期待幻化成某个人的样子,竟然是今天遇见两次的保育院老师。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诞,忍不住笑了起来。事实上在他心底的角落里,那个默默的存在也许更加普通,就如同这大街上的某张面孔一样。 “入梦的时候,我想将月光留给你。” 外面的歌声不知道带着谁的信息在风里找寻,落入有心或无心的人们耳中,成为追寻往事的线索。 他将车驶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簇拥林立的崭新楼盘,被拓宽不知多少的街道,还有立交桥和商业中心,这些都是宿名浩记忆中没有的。即使在那些不经意的间隙,也没有留下过往的丝毫痕迹。没有改变的,只有记录它们身份的符号。 宿名浩根据地名找到了以前住过的地方,他将车在路边停好,横过街道,面前就是一个宽敞的市民广场。 轰轰响的锅炉房没有了。 门口叼着烟打盹的大爷不见了。 补锅匠的担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头上整天卷着橡皮管的房东太太没有再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卖卤水豆干的爷爷把店搬走了。 小男孩在放学的路上被几个高年级男生堵在街口,他身上被从头到脚翻搜一遍。其中一个高个男生将书包从他的身上夺下,发现他的书包里除了书和餐盒之外,再找不出别的东西时,气急败坏地将书包扔到地上。 他听到钢匙碰到铝盒发出的尖锐响声时,拳头已经如雨点般落到他身上。疼痛与恐惧让他只知道用两只手抱着头慢慢无谓地躲避着,最后被逼到了墙角。 “你们在干什么?快走开!” 他听到一个声音尖细的女生在说话,然后是抡书包的声音,那些围攻他的坏蛋全都散开,跑了。 他慢慢伸开手臂,从疼痛里回过神来,抬眼看见站在跟前的女孩向他伸出了手,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下次离他们远点,他们在这里可都是出了名的。” 她边说边弯下身将地上的小男孩扶起来,替他拍干净裤腿上的土后,又将旁边地上散落的书和餐盒全都收进书包里。 “很痛吧。走吧,你妈妈要是知道的话,该会担心了。”女孩说着将他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过来牵他的手。 他伸出自己的手,却没有让她牵,而是拿过她肩上自己的书包背在身上。 红色灯芯绒上衣,明净的蓝色长裤,胸前别着团徽,站在面前的女孩足足高出他一个脑袋。 她是巷口卖卤水豆干的爷爷的孙女。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两条街,然后往住的地方走去。 到了弄堂口,他听到卖卤水豆干的爷爷叫“景妤”时,她应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跑着进到店里面之前,她回头冲身后的他温和地笑了笑。 景妤。 他当时就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还有那张笑容温和的脸。 4“麻烦你,请等一下。”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外面有人慌张地跑过来,电梯里的宿名浩连忙伸手将门按住了。 “谢谢。” 欠身进来的女子抚了抚头上垂下来的卷发,转身向宿名浩笑了笑。 宿名浩同样礼貌地笑笑,便将目光望向了正在上升的电梯上方。 “宿先生,你好。”电梯继续上升的时候,卷发女子突然向他打招呼。有些意外的宿名浩转身向她微微笑了笑,说:“你好。” “总是听到大家谈论起你,说宿英传媒的小东家不仅有才,而且有貌,果然是又年轻又帅气。”卷发女子一边说,一边神情暧昧地向宿名浩这边靠了过来。 宿名浩有些抵触地往前面站了站,抬头注视着电梯上的楼层显示,没想卷发女子靠得更近了。 “你要做什么?”宿名浩转身面向她,将她轻推到电梯边上,用同样的语气问她。 “这次选秀的前三名能够得到与宿英传媒的三年合同,我想得到这份合同。”卷发女子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黑色卷发将这张脸衬托得十分白皙,衣着得体,外表赏心悦目,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宿名浩这样想着,觉得可惜起来。 “你倒是很坦白。” “谢谢,各取所需。”一改之前的生疏,她大大方方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宿名浩询问自己的姓名,她连忙说:“杨娜娜。4号决赛选手。” “杨娜娜……嗯,我知道了。”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晚上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吧。”说完,她用眼神示意着将手上的名片递到了宿名浩面前。宿名浩从她手中接过名片之后,以很礼貌的口吻当场就回绝了她的好意: “对不起,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不过我会记得你的名字的。” 尽管如此,她似乎仍然不依不饶,说:“宿先生,听说宿英传媒的签约艺人在合同期内……” “不好意思,杨娜娜小姐,我到了,再见。”宿名浩指着已经打开的电梯门,转身礼貌地和身后的卷发女子道别。 走进办公室,宿名浩将手里的名片顺手扔进了纸篓。在座位上坐定后,他拿起电话将paul叫进来。 “现在决赛进程到了哪个阶段了?”宿名浩问正推门进来的paul。 “所有的赛程全部结束了,这里是评委审定的结果。”paul说着,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宿名浩面前。 宿名浩将文件打开,看完后,将其中一位选手的资料从里面抽出来放在桌上后,问paul:“第四名是谁?” “在后面有十佳的名单。” “优丽?” “是的,没错,之前好像是个舞蹈教练。” “这个直接删掉吧,空下来的位置由第四名补上,签约的时候去征求一下第四名的意见。” “杨娜娜?为什么?” “宿英传媒不需要个人品行有问题的艺人。” “好吧。”paul并不知道宿名浩为什么这么做,但听他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5 吉晟cs男店。 宿名浩叫店员将他选好的外套拿去柜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先生,可以帮个忙吗?”宿名浩转身,看见穿黑色外套的中年女人一脸诚恳的样子。 “什么事?”宿名浩看看旁边,确定她是在叫自己。 “我选了件衣服想送给朋友,但不知道他穿上身的效果会不会好,看你们的体格差不多,所以想麻烦你试穿一下。可以吗?” “唔。那你将衣服拿过来吧。” “太谢谢了,麻烦你了啊。”见宿名浩答应了,她高兴地回头说,“优丽,你帮我拿过来吧。” 优丽? 宿名浩回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和选手资料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是房东太太的女儿。 “宿先生?”优丽一脸惊讶地望着宿名浩,叫了出来。 “怎么?优丽……你们认识?” “哦,南西姑姑,他是宿英传媒的宿先生。” “这次决赛的季军优丽。”宿名浩指着优丽,笑着说。 “真巧啊。”南西从优丽手中接过衣服,看看优丽,又看看这个外表精干的男子。 “优丽在帮男朋友挑选衣服?”宿名浩看着优丽问她。 一旁的南西忙说:“她还没男朋友呢,是我叫她陪我来逛街。这是替她弟弟选的,看中了却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合适。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宿先生。” “没事,我反正也不忙。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就去试穿。”说完,宿名浩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 宿名浩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从上到下已经全换上了南西给他的衣服。 “看来,大小还真是很适合呢。”望着眼前的宿名浩,南西高兴地说着。 站在一边的优丽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子,他有条不紊的样子,身上并不需要刻意保持的沉稳气度,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她记忆中的某些部分有短暂地交合。 这些让优丽有些失神。 “优丽,你觉得呢?”南西回头询问优丽的意见。 “唔……蛮好的。”突然回过神来的优丽依然有些迷惑。 “谢谢你了,宿先生。”南西对重新回到试衣间的宿名浩说着感谢的话。 “没关系。”宿名浩说完便去了结算中心。 南西姑姑望着宿名浩的背影,一直看到他走出cs店,才将目光收回来。她转身对一边的优丽说:“优丽,努力一点,我觉得你们这位新东家就很不错……优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优丽从店员手中接过刚才宿名浩试穿过的衣服,没有理会身边自言自语的姑姑,而是直接走去导购台。 “优丽,你现在可以开始好好谈个男朋友,过两年结婚,我也好向你爸爸妈妈交差啊。”见优丽又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南西跟在她身后唠叨着走到导购台前。 这时,优丽的手机响了。 “是我。哦,我就过来。”优丽说完,拿过店员递过来的票据,转身去了结算中心。 “南西姑姑,我得先回舞蹈教室了,衣服的钱已经付过了,您自己记得先吃点东西再回家啊。”优丽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南西姑姑手中,离开了cs店。 想在正午时候拦到一辆出租车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 优丽在街边站了足足有一刻钟了,还是没有见到一辆空车。她看看时间,又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载客出租车,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去公交车站碰碰运气。 “想去哪里?” 优丽转身,看见身边的蓝色汽车,还有车窗内说话的那个人。 “宿先生!?”优丽有些惊喜又很意外地看着他,好像他是突然冒出来的外星人。 “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见优丽表情奇怪地定格在那里,宿名浩反问起她来。 “哦,不是……对不起。”宿名浩一脸认真地问她,让优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快上车吧,再不走的话警察要来啦。”宿名浩将车门打开,优丽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 “去哪?” “唔……” “见你在街边站半天了,不是急着拦车吗?我送你去吧。” “哦……” “怎么了?”见优丽支支吾吾的样子,宿名浩连忙说,“放心,我对这边的路也不是完全陌生,小时候我也在这里住过的。” “不是,宿先生,我……还是我自己打车去吧。”担心自己在舞蹈工作室兼职的事情违反合约规定。 “没事,说吧,你要去哪里?” “胜昌门的舞蹈工作室。”说完,她又连忙解释,“我本来是已经辞职了的,可舞蹈工作室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教练,所以我才决定再兼职做……”优丽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几乎都没听清楚自己后面所说的话。 宿名浩听后笑了起来:“放心,合约里规定不能做的兼职是指艺术特长之外的专业。对了,胜昌门那里有舞蹈工作室?我平时也常去那里,倒是没怎么留意。” “是一家小型的私人工作室。对了,宿先生也熟悉那里?” “只是我小时侯曾在那里住过,所以偶尔去那里看看。” “真的?我以前也住那里,说不定我们小时侯还遇见过呢。” “是吧。”宿名浩这样说着的时候语气故意冷淡下来,优丽没有再询问下去,车子里也变得安静起来。 “现在……为什么不住这里了?”过了很久,宿名浩突然问优丽。 正望着窗外的优丽转过头来,说:“老房子都拆了,便搬到了别的地方。” 车子在广场边上停了下来,优丽从车上下来,对驾驶座上的宿名浩说:“谢谢你送我来。” “没事。”宿名浩说着,眼神却望向广场中间的喷泉附近。 太阳温和地照着,老人们带着家里的小孩在广场上玩耍。喷泉边的草坪上,有许多孩子在画画。在孩子们中间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宿名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很久都没有移开。 第二章 等待之后,忧伤 风开始在树林里穿针引线 短暂的晨光将渡口凝视 我正老去 /1 米色粗线外衫一直到膝上,下面是将腿紧紧裹好的黑色线袜。惹眼的除了脚上的帆布靴外,还有胸前大大的迷彩围脖。 还有,像低年级小女生那样的整齐刘海。 她一只手戴着浅黄色塑料手套,一只手拿着画笔,时不时在某个小朋友身边弯下身去,在画板上添加着什么。 广场边上的车内,宿名浩就这样坐着,专注地望着她。 想到她上次拦在汽车前面的样子,宿名浩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他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会被事物单纯的外表所迷惑。那种独特的,平日身边鲜于出现的平静,明知不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的美好,似乎带着某种令人眩晕的香气,缠绕在此刻的宿名浩内心里。 他第一次觉得在车里什么事都不做,坐上两小时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孩子们排队等着将自己画好的画拿给她看,她一个个从他们手中接过画纸,又一一在上面写下名字,然后整齐地放在身边的小凳子上。 突然,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落下雨点,视线里模糊一片。透过雨刮器清理出的地方,广场的草坪上已经乱成一团。她帮孩子们收拾画具,带着孩子们跑到躲雨的地方。 草地那边,凳子上的画纸被雨淋湿…… 宿名浩打开车门,跑到喷泉边的草坪里,拿起那叠画纸冲到正在躲雨的人群中。回过头去,他看见与自己站在同一屋檐下的她正取下自己的围脖挨个儿为孩子们拭去头上的水珠。 仔细将手里的画纸整理好,宿名浩慢慢靠了过去。 "怎么办?上面一张还是淋坏了。"宿名浩说着,将手里的画纸递到她面前。 她一抬头正好望见宿名浩等待的笑容,先是一惊,然后是一个渐渐在脸上漾开的温和笑容。她伸手接过宿名浩递过去的画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贴纸本,将手里的笔帽取掉,熟练地在上面写下了什么,然后将贴纸撕下来放在宿名浩的手上。 "谢谢你。" 宿名浩在贴纸上看到这三个字,他笑了笑。 "不用谢。" 从她手中拿过笔和贴纸本,很认真地在上面写好后,重新将贴纸本和笔放回她手中。 她看到后,又拿起笔在这三个字下面写下自己要说的话。就这样,两个人在躲雨的台阶上一人一句地在纸上聊起来—— 你说话,我能听到—— 我想和你一样,用写的—— 很麻烦—— 那天真对不起—— 没事—— 你教他们画画?—— 有时候也教跳舞—— 一定很好看。 她腼腆地笑了笑,写着: "雨停了,我们要回去了。谢谢你帮我们收拾画纸。" 他对她举起手摆了摆,她提着画架回头摆手微笑的样子让宿名浩觉得似曾相识,可细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想到可能是自己以前曾梦到过这样的笑脸,宿名浩站在那里望着和孩子走远的背影,感觉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从躲雨的地方往广场中的雕塑方向走,要穿过一小片人工棕树林,宿名浩走到树林下的长椅边,拭了拭上面的水珠后,坐了下来。他看看周围,弄堂围墙变成了绿化带,棕树林曾经是十余户人家的住房,而自己坐着的地方,应该是当年卤水豆干店的店门前吧。一阵疾风过去,棕树叶发出如脚步般窸窸窣窣的声响,宿名浩觉得有人在身后叫自己,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面- 小男孩快走过卤水豆干店时,被店内的老爷爷叫住,他回头应了一声,便跑进小店旁边的侧门里。爷爷告诉他,妈妈出去揽活时拜托过,在她回来之前就先在这里做作业好了。 被高年级同学欺负那天帮过自己的高个女孩,就坐在桌子边写作业。 他记得她的名字:景妤。 "小航,这是景妤姐姐,不会写的作业可以问她,她的功课每回可都是得第一的。" "坐这里吧。"景妤将凳子上的书包拿开,将位子让给了怵在那里的小男孩。 就这样,妈妈回来得晚的时候,他都在豆干店的爷爷家做作业。 爷爷将两个孩子写作业的小桌子架在铁炉边上。热卤水的大瓷罐内总是冒着腾腾热气,窄窄的小屋子里也总是暖融融的。好几次妈妈来叫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在炉火边睡着了。 他和妈妈住的小杂屋一到晚上就像冰窖般冻人,半夜醒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郝航从不向妈妈提起这些,因为妈妈比他穿得更单薄。所以,一到放学,他更依赖豆干店老爷爷那里了,有时他真不愿意妈妈将自己从梦里唤醒,好让他能一直暖和地睡到天亮。 景妤做完作业不会马上将书包收拾好,而是拿出白色薄纸坐在郝航对面开始描画。她喜欢小说里的古装人物画,他见过她一连三个晚上都在描一张玉堂春的插图。她描骑大马的张飞的那几个晚上,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停下笔去看,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张。景妤应该也很喜欢,因为她买回彩色蜡笔的那天,首先就是替骑大马的张飞上色。 "小航,天这么冷,你妈妈为什么还不给你穿棉衣?这样会冻到的。"见放学回来的小男孩嘴唇都发紫了,景妤的爷爷担心地问起来。 "爷爷,我还……不冷。"郝航将书包放在桌上,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 一旁的景妤突然放下笔跑进了里屋。 晚上,他和妈妈快要睡下时,有人敲门。打开门,他看见站在门口的爷爷,他叫了一声:"爷爷。" 妈妈走到门口说:"大叔,进来坐吧。" "不了。这个给孩子穿上吧。景妤长得快,只穿了一个冬天就小了。"景妤爷爷说着,将手里的布裹塞到妈妈手里。 那是件款式好看的鹅黄灯芯绒面棉袄。 /2 "对了,户外装备品广告进展怎么样了?"宿名浩将文件合上,问坐在一边整理资料的paul。 paul将最后一份资料夹进文件夹里,抬头望向宿名浩,说:"本来是没问题了的,因为女演员在山上崴了脚,所以要到下周才能结束。" "崴伤脚?在外景地吗?"宿名浩听paul这么说,露出担心的神情。 "是的。听摄制组的人说,当时在野外,离医院挺远,她崴伤了却忍着不出声,说是等拍摄全部结束再去医院。后来她的化妆师发现时,已经肿得很厉害了,好像说是脱臼,在医院住着呢。" "哪家医院?" "我打电话问一下摄制组就知道了。" paul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摄制组那边,他问了对方"在外景地伤了脚的女演员住哪家医院",接着说了"谢谢"之后,将电话挂断了。 "复兴医院,1216房。"paul转身告诉正等着的宿名浩。 "帮我定个果篮吧,下午我想去一趟医院。" "好的。" 宿名浩带着果篮到医院的时候快4点钟了,将车停好后,他拿上果篮直接到了病房门口。 轻轻推开门,宿名浩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的背影,好像已经睡了的样子。 拉拢了的帘幔将光温柔地拦在了窗外,只有一束光从缝隙内流泻进来,将自己遗失在房间的一角。 宿名浩轻轻走到桌前,将手里的果篮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宿先生?"推门进来的南西姑姑与准备出去的宿名浩碰了个正面,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和宿名浩打招呼。 可能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吵到了床上躺着的人。优丽慢慢翻身坐了起来,叫了声"南西姑姑",声音懒懒的。 宿名浩转身,看见正倚床坐着的优丽。 "优丽?" 他没有想到在野外受伤的人就是优丽。 "宿先生,还麻烦你来,真不好意思。"优丽有些抱歉,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拢了拢,对站在那里的南西姑姑说,"姑姑,麻烦您替我倒杯水给宿先生吧。" "不用麻烦,我渴了的话自己倒就好。"宿名浩说着走到病床跟前,望着倚在那里的优丽,问她,"感觉好些了吗?"语气里充满了关心。 "没事,只是崴了一下,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优丽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从容。不管遇到什么突发的事情总能保持内心的平静,这就是优丽。 一旁的南西姑姑见宿先生来看优丽,心里想着自己应该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时间。她看看时间,便对坐在床上的优丽说:"优丽,我先回公司处理些事情,正好你可以和宿先生说会话,我等会再过来陪你吃晚饭。" "阿姨您忙吧,我想请优丽吃饭,一直还没找到机会。"宿名浩说着,望向正望着自己的优丽。 "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迟点过来吧。"南西姑姑达成所愿,开心地离开了病房。 她在楼下想着该去公司还是回家时,电话响了起来。 "老头,我现在去市场,你早些回来做西湖醋鱼啊……" 接通电话的南西姑姑站在医院前面的停车场上,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 "irefontaine menantpromener jaitrouvéleausibelle quejemysuisbaigné ilyalongtempsquejetaime jamaisjoublierai souslesfeuillesdunchêne jemesuisfaitsécher suplushautebranche unrossignolchantait ……" nataliechoquette迷人的法兰西声线流转。 餐馆的名字叫"bleumarine",传统的法国南方菜色更是吸引人。 让人对地中海浮想联翩的pastis汁煎大虾。 烹制独到的牛排。 清爽美味的沙拉。 法式特制的薄饼。 当然,还有红酒。 优丽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没有预料到的浪漫情境让她的意识有些恍惚,由此滋生的情愫让她体会着梦境般的感觉。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偷偷沉溺着,担心自己一说话,就会惊醒过来。 /3 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宿名浩特别喜欢将车开往胜昌门的方向。承载往事的老地方,可能是心安静下来时的某种想念,或者是身体在需要时的一个紧急出口。 坐在车里,他想到一位意大利作家在自己的小说中提到所谓"心灵的指引",只是已经无法再记起作者那些描述受心灵指引的文字。 或许应该去书城看看是否还能买到那本书。 宿名浩这样想着,便将车开到去往书城的路上。 他在书城大厅的分类平面图前站了一会,又仔细看了最新的活动信息,才从入口处走进去。 电子图书阅览视窗,图书分类检索处,盲文外借室,外文书店,图书出版工艺流程展览…… 刚刚重新装饰一新的书城处处都流露出新设计者的巧妙心思。 宿名浩在外国小说的书架前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他要的关于心灵指引的小说,倒是旁边色彩艳丽的旅行书吸引了他。 dc公司出版了最新的欧洲旅行指南,宿名浩取下关于意大利的一大本,见旁边的凳子上都坐了人,便找了靠消防门边的椅子坐下,开始翻看起来。 从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遗存到那不勒斯的碧浪,从罗马街区的交通图到一艘威尼斯贡多拉的日租金,没翻几页,手机就响了,是paul打来的电话。 他接通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paul正说着红桥保育院80年庆的事情。 "paul,你给院长回电话,就说我会过去找她商量庆祝活动的事情。" 说完,他将电话放到一边,继续翻阅手中的书籍。并没有浏览完书中的内容,想到要去见院长的宿名浩合上书站了起来,拿着书朝收银处走去。 他刚离开。 小薛选好几本糕点制作方面的书,还有一本编织教材,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着坐的地方。 "老师,快来这里。"多多指着消防门边的空位子拉了拉小薛的衣服。 两个人望着空闲的座位,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老师你看,这是谁的?"先跑到座位边上的多多,拿起椅子上的手机给了小薛。 她拿起手机,朝周围看了看,旁边的书架前都没有人。 "老师你没有手机,这个就给你,以后多多要找老师,可以写信息给你。"多多开心地跳起来。 "这是别人的东西,丢了它的人一定会很着急。多多要记住,不是自己的东西咱们都不能要,知道了吗?" 小薛一脸严肃地对多多比着手语,多多认真地点点头。 "那多多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她问一脸天真表情的多多。 "我们应该把它还给它的主人。"多多大声说。 "多多真懂事。" 她伸出手来向多多做出夸奖的动作。 于是,两个人坐在消防门旁边的座位上看起书来,等着丢失手机的人回来拿手机。 一小时过去。 两小时过去。 丢手机的人还没有来。 小薛将自己和多多手上的书放回书架,牵着多多往出口处走。 "老师,我们不等那个人了吗?" 她转身告诉多多: "我们要回去了,现在老师把手机交给这里的保安叔叔,那个人如果回来找的话,保安叔叔会替我们还给那个人的。" "好吧。"多多点点头,将拿在手里的手机交给小薛,手机突然响了。 她按了手机上的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听见里面有人"喂"了一声,然后又连着"喂"了几声,过了一会,是连续"嘟嘟嘟"的声音。 她有些忐忑地将手机拿在手上,两个人回到原来的地方,望着它。 手机又响了。 这次,小薛按了接听键后将它放在多多耳边,她示意多多说话。 "你是谁?"多多对着电话问那边的人说。 "我是手机的主人。" "我和老师在书城等了你很久,叔叔你不要你的手机了吗?" "那叔叔现在过来,你们再等我一会好吗?" "那好吧,我们在大厅,你要快点哦。" 这样,多多按照小薛所示意的话说完,便和小薛坐在大厅的休息区,等着丢失手机的人来找他们。 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宿名浩出现在了书城门口。 他进了书城大厅,环顾一圈,看见正站立在柱子旁边的小男孩,他身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咦,原来是你?"看见小薛,宿名浩很惊喜。 当他看见小薛身边的小男孩手中正拿着自己的手机时,他问多多:"刚才是你接的电话吗?" 多多看着陌生的宿名浩,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一旁的小薛一脸迷惑的样子,宿名浩笑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上次在胜昌门广场,下雨,你在教孩子们画画,还记得吗?" 经宿名浩这样一说,她才想起了躲雨的事情,她冲宿名浩笑笑,使劲地点头。 "还真谢谢你们拾到我的手机。"宿名浩说着,伸手摸了摸多多的小脑袋瓜,特地对他说,"谢谢你,小家伙。" 多多笑嘻嘻地望着两个大人,他突然冲一旁的小薛说:"老师,我们把手机还给丢失它的人了,可以回去了吗?食堂都要关门啦。"说着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对不起,我差点就忘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连忙向宿名浩道别,然后牵起多多往门口走去。 "对不起,请等一下……" 宿名浩说着跑上前去,拦在小薛和多多面前,他解释道:"真对不起,我把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今天晚上,我想请你们两位吃饭,不知道两位赏不赏光?" "老师说不用,我们得回去。" 多多看了看一旁的薛老师,对眼前的陌生叔叔说。 宿名浩在多多面前蹲下来,他笑着对多多说:"今天晚上咱们不听老师的,都听你的好不好?" "那你听我的,我听老师的。" 多多一脸认真的样子。 宿名浩一听,只好无奈地捏捏多多的小鼻子,然后站起来笑着对一边的小薛说:"你的学生可真难收买啊。"看了看手表,宿名浩接着说,"现在都7点了,这个时候哪所学校的食堂都关门了,一起吃饭吧。" 小薛看了看书城大厅的电子钟,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宿名浩高兴得一把抱起多多,跑出书城大厅,一边跑一边问多多:"现在听你的了,告诉叔叔你想去哪里?" 多多"咯咯咯咯"地笑着,小嘴巴凑过去和宿名浩咬耳朵。 宿名浩听完后,一脸愁容地问怀里的多多:"不会吧,真要去那里?" 多多用力地点点头。 "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宿名浩又问多多,这次是用央求的语气。 多多猛地摇头。 /4 在肯德基店,多多津津有味地咬着鸡翅,啃着汉堡。 小薛很认真地用小勺子舀着塑杯里的土豆泥。 宿名浩吸着大杯可乐,望着多多的神态,不停地摇头。 "小家伙,我陪你吃肯德基,你下次可得陪我吃饭。"宿名浩目不转睛地看着多多说。 "我叫多多,不叫小家伙。"多多连忙纠正过来。 宿名浩笑了笑,向多多伸出自己的右手,说:"我叫宿名浩,很高兴认识你。多多小朋友。" 多多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薛老师,说:"名浩叔叔,谢谢你请我们吃肯德基。" "多多,我们是好朋友了,那名浩叔叔下次可不可以再带你出来玩?" "不好。" "为什么不好?多多不喜欢名浩叔叔?"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名浩叔叔带多多去玩,不带别的小朋友一起去,所以不好。" "那名浩叔叔下次带所有的小朋友一起去玩,好不好?" "真的?" "当然。" "好!" 看着多多手舞足蹈的高兴样,宿名浩也笑了,他转身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位置的小薛,说:"尽管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宿名浩说完,一旁的多多却抢着说:"老师叫小薛!" 宿名浩一脸疑惑地看着多多,多多说:"院长奶奶就是这么叫的。" "那多多说叔叔应该怎么叫老师啊?" "美女老师!" "多多真聪明。" "老师,我吃饱了。"多多的脸转向一旁的小薛,眼睛盯着旁边的儿童乐园,准备离开座位。 "你去玩一会,但是不要碰到别的小朋友,知道吗?" 得到她应允的多多高兴地点点头,他挤眉弄眼地对宿名浩说:"叔叔,我去玩一会,你和美女老师聊天吧。" "鬼机灵,要注意安全。" "好。" 两个人的目光随多多到了儿童乐园里,看着他爬上泡沫城堡,小身子钻进去不见后,才将头转过来,望着对面的人,彼此笑了笑。 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很少,晚餐后出来散步的人偶尔从玻璃墙外面经过。喇叭里传来肯德基爷爷家里欢快的音律。 一切都很惬意。 /5 对红桥保育院提供经济上的资助,是宿英传媒进驻内地多年来的传统。 听说摄制组需要一名性格活泼的小演员时,院长向导演索彬推荐了多多。 可多多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摄制组。 "我要老师和我一起去。"过了好久,小男孩一把拽住旁边小薛的衣服,对周围的人说。 "多多,老师得工作,老师要教其他哥哥姐姐画画,所以不能陪多多一起去。"院长走到小男孩跟前,向他解释着。 "不,我就要老师和我一起去。"小家伙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 "要是让老师带你去,那多多可得听老师的话。"见孩子不愿意,摄制组的人又在等着,院长只好让步了。 "嗯。" 多多见院长答应了自己,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旁的小薛用手刮了刮多多的小鼻子,用手语说: "顽皮鬼赢了,这下高兴了吧。" 多多却做着鬼脸要她蹲下来。 "怎么了?多多。" 疑惑的小薛只好慢慢蹲下来,用眼神问表情神秘的多多。 多多将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小声地说:"老师你不是也想去海边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听多多这样说的小薛,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拥住了他,怀里的多多"咯咯咯"地笑着。 出发的时候,小薛对院长做着"您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手势。 外景地的拍摄工作原计划是3天完成,因为老天爷帮忙,到第二天中午就只剩下一个镜头了。 清晨从酒店出来的一帮人马,也决定在海边解决中餐。没有事情可以做的小薛,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后勤部长,摄制组的人很快就对她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小薛,你干脆加入我们得了,因为你,我们的效率才能提高这么快。"吃饭的时候,索彬打趣地说。 "可我什么都不懂。" 她笑了笑,冲索彬摇摇头后又摆了摆手,表示谢绝。小薛看了看周围,因为没有见到多多,便四处张望着向海边的方向跑过去。 见小薛焦急的样子,索彬边喊着多多的名字边跟在她身后跑过去。 被树挡住视线的地方,多多和那只高大的拉布拉多玩得正欢。小薛跑到他跟前时,多多仍然没有发觉,只顾和狗狗嬉闹。 "多多!老师到处找你,你怎么都不出声?只顾自己玩害老师替你担心,可不好啊。" "可我又没听到老师叫我……"听到索彬有些责备的语气,多多马上站好,望着面前的两个大人,嘴里小声嘟囔着,有些委屈的样子。 "臭小子,你……"索彬听到多多倔强的语气,有些生气地想伸手去拉多多,被一旁的小薛拦住。她俯下身摸摸多多的头,让多多看着自己,告诉他: "多多不见了,老师会担心的。现在,咱们过去吃饭,好吗?" "对不起,老师。" 多多小声道着歉,跟着小薛往休息的地方走,剩索彬一个人站在树下。 望着两个人的背影,索彬记起自己在保育院第一次见到小薛时,她用手语比画时直视他的眼睛的样子,从未见过那样清澈纯净的眼神的索彬,根本想象不出拥有那种眼神的女子该有怎样动听的声音。 索彬这样想着,轻轻叹着气,回到休息的地方。 静静的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那些闪亮的宝物一直被铺陈到遥远的天际。 如果地球是圆的,那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斜坡吧,坐在那里是不是就能看得更远?因为自己脑海里与多多一般天真的遐想,小薛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前帅气的拉布拉多,"爸爸"和"妈妈",阳光浴,银色小汽车,对多多而言,这全是从未有过的。因为新奇的事物,第一次拍广告的多多并不害怕,他专心致志地跟在索彬屁股后面转悠着。 见多多老粘着自己,索彬便回头问他:"唔,今天多多同学为什么不粘老师了?" 多多看看远远坐在一边的小薛,说:"老师说,在这里要听导演的。" "咦,突然懂事了?来,爽一个。"索彬伸手摸摸多多的头,弯下身凑近他右边的小脸蛋准备亲亲,没想到多多突然转过去将左边脸蛋贴了过来。索彬亲了一口,问他:"为什么那边不让亲啊?" "那边老师早上亲过。"多多一脸认真的样子一字一句地回答索彬。 "坏小子,真鬼啊!"索彬实在忍不住又用手轻轻捏了捏多多粉嘟嘟的小脸,才放他走。 一脸坏笑的多多径直跑到小薛跟前,爬到她旁边的凳子上坐着。 "老师,你到那边去过吗?"多多指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问她。 小薛笑笑,冲多多摇了摇头。 "那多多下次再和老师一起去那边。" 她笑笑,冲多多点了点头。 "导演说明天放假,我们明天去吗?" "不行,那里太远了,一天不够的。" 她用手语告诉多多。 "导演说是因为多多听话,明天才要放假的。" 小薛伸手摸摸多多的头发,冲他鼓励地笑了笑,然后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拍摄过程中有个镜头是多多从车上下来,狗狗必须跑过来咬住他的裤腿往海边拽。可狗狗好像总提不起神来,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狗狗的主人想尽了办法,傲气的拉布拉多依然不愿意搭理任何人,只顾自己趴在沙滩上打盹。就在大家都没法子的时候,一旁的小薛将写好的贴纸给索彬,问他: "可以让我试试吗?" 索彬点点头,答应了她。 她慢慢走到狗狗旁边,蹲下来看了看狗狗,拿起它面前的食盒给它闻了闻,然后将其中的一些食物弄到多多的裤腿上。 "可以试一下看看。" 她告诉索彬。 每个人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打开车门,多多从车上下来,狗狗跑过来先是绕着多多转了一圈,再一圈,它好像找准了食物的位置,咬住多多的裤腿死拽着不放…… 整个过程很顺利地完成。 "小薛,多亏你了。"索彬笑着说。 "没什么。" 她冲索彬笑了笑。 "摄制组决定后天再回去,你明天有什么地方想去吗?"索彬问她。 她摇摇头。 "明天我没什么事情,不如带多多去附近逛市集?"索彬看了看在一旁玩得开心的多多,向她建议。 她点点头。 "太好了,多多要是知道可以去玩一定非常开心。" 此刻的索彬,比即将听到这个消息的多多更开心。 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开始的是一段永远不会抵达终点的历程,如同只拥有孤独端点的射线,盲目地上路。 /6 paul敲门进来时,宿名浩正对着电脑屏幕,查看财务部交上来的报表。 "paul你来了,等我一会,快看完了。今天晚上你可得小心那几个日本人。"宿名浩嘴上说着,可目光依然留在电脑屏幕上。 "名浩,你上次拜托的事情有音讯了。"paul说着,将手中的信封放在宿名浩的手边。 "真的?她现在在哪儿?"听到paul的话,宿名浩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女孩子,是她爷爷。据说老人是暮云镇人,有一个儿子。老人过世后,他的孙女便没有再去这边的学校,估计是被父母接回去了。只要去暮云镇找到老人的孩子,相信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什么镇?" "暮云镇,好像是覃县境内的一个海岛。" 宿名浩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迅速将电脑关闭,从抽屉里拿了钥匙,边穿外套边对paul说:"paul,今天晚上饭店那边你先去应付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另外再和他们约时间。" "现在这么迟了,你要去哪里?那些日本人可是特地为了合约的事情来的。" "暮云镇。" "都已经快7点了,去那里少说也得4个小时,而且上岛的渡轮也不知道开到几点,而且你从来没去过……"paul听说宿名浩要去暮云镇,忍不住有些担心地说着。 "好了,大管家,就按我说的做吧。俗话不是说路在嘴上吗?"宿名浩说完,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干燥的空气让人想到因为漂洗而颜色一再变浅的布。他关上车门的时候,似乎闻到了某种洁净的香味。 巨大的法国梧桐在路上规律地排开列队等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天会突然下起雨来,他在霪雨霏霏的夜晚敲响她的家门,那个为他开门撑伞拭去路途风尘的女子就是景妤。 他甚至想象得到两个人坐在乡村木屋里的暖炉边说了些什么,她端过来的木茶内放了自己喜欢的薄荷。 只是想象。 车窗外依旧是城市里永不绝迹的喧嚣,车水马龙里完成各自的使命。 宿名浩跟随一个庞大的队伍,将车停在斑马线后面的区域内,缓慢前行的时间里,他将头往后靠着等待。 过了十字路口。 宿名浩将印着肯德基爷爷头像的袋子放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又将地图打开看了看,将车驶上了通往城外的公路。 最后的渡轮正在离暮云镇不远的地方召唤着他,往事则守在他必经的路边—— 小男孩放学回来,走到弄堂口准备去豆干店爷爷家的时候,听见买菜回来的房东太太和两个邻居婶姨在弄堂口说话。 "你们不晓得,有个男的来找她,有两次都被我看见,两个人在屋里好半天。" 看见房东太太说话时一脸鄙夷的神态,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当他走到小店侧门边准备敲门的时候,听到另外一个人在说:"那孩子还蛮乖巧的,看样子有八九岁了吧。" 可能是直觉,他总觉得她们在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有关。他便将手收了回来,站在墙边听着房东太太她们说话。 "只怕是自己还不晓得那小的是哪个的种!" "作孽哟。" "不是说来找丈夫的?" "如果真是来找丈夫,怎么又要与别的男人偷偷摸摸地,怕是见不得光哟。" "依我看,用不着每天装模作样出去捡啊卖的,干脆……" 后面的话变成了耳语,他听到那边传过来一阵窃笑。他觉得自己心里猛烈地翻涌着,难受极了。 "小航,这么冷,怎么不进去啊?"放学回来的景妤看到他坐在地上,伸手想去拉他站起来。没想到他突然自己站起来,头也不抬地往弄堂外面的街上跑。 "小航你去哪里?"任景妤怎么喊也没用,他很快跑出弄堂口,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着,那句"不晓得小的是哪个的种"反反复复在脑海里轰鸣回响。 "瞧谁来了,是我们的低年级小弟弟。" 他抬起头,看见那几个高年级男生站在街口,正用挑衅的目光望着自己。 没有理会他们,自己径直往前面走。 "喂!喂!叫你呢,捡破烂的小野种。" 上次抢他书包的高个男孩跑过来拦在他前面,后面几个人跟着围了过来,目光都落在了他穿的鹅黄色的灯芯绒棉袄上。 "把它脱下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其中一个男孩子便伸手来拽他身上的衣服。 "别碰我!"他用力甩开了那双手,抬眼瞪着他们,眼神狠狠地。 "怎么?不愿意?脱下来,乡巴佬!"说着,几个人一起动手来扒他身上的衣服。 "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脱,不脱!不脱!" 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用两只手死死抓住衣服前襟,猫着腰,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大声吼着。 "今天可没人给你帮忙,乡巴佬!"说完,一伙人全围过来对着地上的他撕扯起来。 即使这样,他还是死死抱住前胸,不让他们脱身上的衣服。几个家伙见自己始终无从下手,便放弃了。于是,拳脚带来的疼痛感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背上。 天黑了才回家的小男孩一进门,便遭到妈妈的严厉质问:"小航,你没在豆干店爷爷那,跑哪里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妈妈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看到他全身的土,还有凌乱的头发,生气地问:"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他还是不说话。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竟然打起架来了。去把小凳子拿过来,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妈妈指着床边的小凳子,对他喊着。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没听到我说话?去啊!" 脚上像生了根,穿过鞋底抵达泥土里面,牢牢地扎住了。他的脑子里全是下午在弄堂口听到的那些话。 可是,妈妈怎么会是她们说的那种人? 不会,不会,不会! "去啊!" 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他抬头看了妈妈一眼,走到墙角将小凳子对着门放好,跪了上去。跪在小凳子上,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弄脏的衣服,时不时伸出手在衣襟上拍打着,将脏的东西拍掉。 将灰拍干净,他又时不时用手在绒面上摩挲着。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冬天,只有它让人觉得很温暖。 车子的光亮穿透夜色,将黑夜一页页撕裂在后面。 /7 整个暮云镇就是一个海岛。 起初,这里也就是个拥有三五十户人家的渔村,每月两次的传统渔市吸引了想买鲜货的人,他们纷纷渡海来此,才令小渔村渐渐繁荣起来。现在,独特的海产工艺品、老字号渔具行、北海湾最好的潜水点,以及天然的海滨风光,早就让暮云镇声名远扬。 "叔叔,这里有木马吗?"两个大人牵着多多在集镇上闲逛,多多突然抬头问一边的索彬。 "这里没有木马,可是有海马啊。"索彬说着,低头望着多多神秘地笑了笑。 "我要坐海马!我要坐海马!"多多高兴得喊起来。 一旁的小薛看着多多开心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索彬忙向他解释:"多多,海马是不能坐的,只能看。" "为什么?" "因为它很可爱,多多会舍不得坐它身上。" "叔叔,那我们今天可以看到它吗?" "当然。不过,看海马之前,咱们得先填饱肚子。"索彬指着满条街的小吃,摸摸多多的肚子,然后抱着他用力一举,让多多骑在自己的肩上。 这样,三个人沿着小吃街一路走走停停尝尝。索彬时不时逗逗肩上的多多,惹得他不停地笑。 "多多,快看,小海马!"在临近海产品市场门口的一个小摊前面,索彬将多多从肩上放了下来,指着玻璃水箱里的小海马让多多看。 身体半透明的银色小海马在水箱里快乐地游着,像一架架微型升降机。 "老师快看,它的鼻子好长,眼睛好大。" 一旁的小薛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大一小,开心地笑了。 "叔叔,为什么它长得和马不一样?马那么大,它却这么小……" "多多,海马和马是不一样的,就像木鱼和鱼不一样。" 小薛拍拍他的小肩膀,用手比画着告诉他。 "老师,它的皮肤好薄。" "多多喜欢小海马,我们把它带回去好吗?"索彬弯腰问聚精会神望着玻璃箱的小家伙。 "真的可以吗?"他扭头看着索彬,十分惊喜的样子。 "当然。" 索彬边说着边转身问摊主:"老板,这个怎么卖?" "您要是想买回去自己养的话,我这里有海马卵,你回去按照上面说的比例兑好海水就可以了,免得在路上带着这样的小海马不方便。" "好啊,谢谢老板。"索彬接过摊主手上递过来的密封小罐子,转身将它给了身边将眼睛睁得老大的多多,"多多,这些海马卵全归你了,回去会变成很多的小海马!" 多多接过小罐子,说了句"谢谢叔叔"后,仔细端详起来。他很认真地问身边的索彬:"叔叔,它们会和箱子里的海马长得一样帅气吗?" "当然。" "它们都会有名字吗?" "当然,如果多多替它们一个个都取名字的话。" 一旁的小薛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微微笑着。 多多转过身,将手里的小罐子交给她,对她说:"老师,这是多多送给你的,以后由老师给它们取名字,反正要有一只小海马叫多多。" "小子,叫多一,多二,多三,不是更好吗?"索彬用手刮了刮多多的小鼻子,又将他重新放回自己肩上。 穿过巨大的海产品市场,走出一个长坡,就到了海边,恬静的海湾紧依着通往镇外的公路。 小薛向一头望去,那是泊满了渔船的海港,暮色让它变得令人感到有一丝哀伤。索彬则望向了大海另一头,那是海天相接处的满天霞光,绚丽璀璨得让人目眩神迷。 "谢谢你带我们来逛市集。" 她将字写在贴纸本上,举到索彬眼前。 多多趴在索彬背上,已经睡着了,小家伙的身体被索彬的外套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个头来,贴在索彬的肩上。 "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地玩了,还得谢谢小薛老师和多多同学。"索彬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这里很漂亮。" 她写好后又拿给索彬看。 "小薛……" 索彬突然叫了她一声,听到他叫自己的小薛连忙回头去看他时,索彬却又沉默起来。 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慢慢地走着,旁边的公路上偶尔经过几辆离城或返城的汽车,周围安静极了。 "我们该回去了。" 突然意识到离小镇越来越远的小薛连忙伸手扯了扯索彬的衣襟,做着手势。 索彬忙说:"是啊,越走越远了。" 说完呵呵笑了笑,背着多多往回走。 "外套前面的口袋里有个盒子,你……把它拿出来吧。"沉默着往前走了一会,索彬突然对身边的小薛说。 她将手伸进多多背上的衣服口袋里,里面是有个硬硬的东西。她将它拿了出来,举到索彬眼前。 是个白色的小盒子。 索彬看了小盒子一眼,然后对她说:"你把它打开。" 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看见一粒黑黑的珠子。有些意外地,小薛扭头看着索彬,眼里是询问的目光。 "送给你,就当是这次合作的纪念吧。" 她一听是送给自己的,连忙冲索彬摇头摆手,表示不能要。 "放心,是很便宜的东西,刚刚在地摊上看到,觉得它的样子特别就买了。你若不要的话,我拿它也没什么用。" 听索彬这么一说,她端详着手上的珍珠,才没有了刚才的紧张神情。 "谢谢,它很漂亮。" 小薛用笔在纸上写下这些字,高兴地将盒子收了起来。她一边走,还一边时不时地替索彬背上的多多拢拢衣服,三个人朝海港的方向慢慢走去。 此刻,汽车从不远处的公路上疾驰而过,驾驶座上的宿名浩望着前面,表情木然。他将手中的烟头动作利落地弹出窗外的瞬间,瞥见了沙滩上正散步的男人和女人。那男人的背上,是他们已经入睡的孩子。 和所爱的人,有自己的孩子,有家,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在宿名浩看来,却那么曲折。 /8 汽车在渡口停了下来。 早早出现的答案让一切幻想都不可能了,破灭后的难过让他憎恨自己一直以来急切的寻找。似乎是自己没有缘由的找寻导致了景妤的离开,他毫无道理的自责将自己逼到心里的死角,这样与自己的内心僵持了很久,难受到极致却仍然没有一滴眼泪的宿名浩终于爆发了,望着视线里孤独的海岸线,他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长长的叫声刺破霞光的柔美与恬静,然后又迷失在它浓密得无法释放的橙红色中。 他想到自己找寻一天得到的消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不去寻找会更好。至少在他心里,她会一直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可是,茶楼那些老人的话一再冒出来提醒他事实的真相—— 当时找到那家茶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宿名浩走进古色古香的厅堂,里面很冷清,除了几个卖茶叶的年轻女孩,就只有电视屏幕上兀自播放的暮云茶文化短片发出了声音。他从旁边的木楼梯上到二楼,看见几个老人围着茶桌坐着,正喝着茶晒着太阳聊天,他走过去在老人们身边坐下,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老人家,打扰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人,也住这岛上,叫张之全,大概40多、将近50岁的样子,他的父亲以前是开豆干店的……" "豆干店?是以前胜昌门的豆干张吧。" "老人家,您认识他,那您知道他住哪里吗?" "早死了,他在世时也很少回这里。" "那他的儿子呢?您知道他住哪里吗?" "他很早就没住在岛上了,那宅子……是空的,从他们搬走后就没人住过。" "在外面好好的,回来没多久,就走了。唉,那房子……晦气。" "也是。先是张家姑娘,接着是爷爷,然后是孙女……" "老人家,您说什么?谁的孙女?" "豆干张的孙女啊,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家里人带她住到别的地方去了。" "可能是张家那房子……" "唉,小小年纪,说是遗传她家里人的……" "小伙子,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呢?" "……"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老人们还说了些什么话他都听不见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也不清楚是怎样走回停车的地方的。 车内收音机里的中年男声用夹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讲述宫爆鱼唇的做法。 无法缓过神来的片刻,宿名浩觉得全身好像被束缚太久而变得麻木,手脚像失去了协调一样不听使唤。 一直就没有下雨。 也没有薄荷木茶。 他按下了车内电话的拨出键,接通了paul的电话:"paul,有空陪我喝一杯吧。" 在公司顶层的酒吧里,paul比宿名浩要来得早。他刚要了杯白开水,抬头便看见宿名浩神情憔悴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paul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青年老板有些情绪反常。 "没什么,你平时喜欢喝什么?" "如果不是应酬,我从不喝。如果应酬的话,对方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两-abita。"宿名浩对里面说了一句。 "还是一杯吧,另一杯换蓝色kaka,谢谢。"paul叫住了吧生,交代着。酒端上来后,paul将蓝色kaka给了宿名浩-abita则放在了自己面前。 "你有没有过一些连自己也解释不了的事情?"一直沉默只顾喝酒的宿名浩突然扭头问身边的paul。 "没有,因为世间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paul很肯定地回答了他。 宿名浩放下手中的杯子,扭头盯着paul。 见宿名浩一脸的不相信,paul反问他: "你不相信?那你说说你解释不了的事情吧。"paul说完又补充一句,"解释不了的原因一般都是因为方法不对,或者立场与心态不正确。第一种是不成立的,因为方法总是比问题多,我觉得你应该属于后者……" paul还没有说完,宿名浩突然打断了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喜欢的人是你叫我去找的女孩?"这不是平日里果敢自信的宿名浩,paul看着宿名浩,有些隐隐地担心起来。 "那里的人真的认识豆干店爷爷,也认识她的父亲,她15岁的时候得了奇怪的家族遗传病,因为要治她的病所以搬家离开了那里。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你说她会不会……"宿名浩说着端起酒杯猛喝一口。 "她现在一定会好好的,不是说搬家就是为了治病吗?说不定现在就在我们周围不远的地方好好地生活。"paul连忙抢过他的话,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着他。 "她的姑姑,还有奶奶,都是得同样的病才离开的。我总担心……" "别那么想,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没事的。" "我真后悔自己去找她……之前,我总觉得她就生活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们会碰巧再遇见,哪怕我们真的擦肩而过却没有能认出对方,可至少她会好好地拥有自己的生活。若我没有这样一再地找,她似乎就会一直好好的。"宿名浩的自责让paul很意外,他告诫宿名浩,做人心情最重要。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将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归结于自己的行为。举个例子,有人早晨去上班,下楼没出巷口突然想起自己做完早餐没关天然气阀,于是回去检查,结果关好了。于是再出门,走到车站记起刚才关门没有将钥匙取下来,于是又折回去,结果门上没有钥匙,发现钥匙在手包最里层,于是又再次下楼……"paul认真分析的耐心让宿名浩投降了,他只好打断paul: "paul,我知道你是想说我有强迫症。"宿名浩将蓝色kaka一饮而尽。 "也不是,只是你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宿名浩。" paul说的也是真心话。 "你今天这么善解人意,也不像古板的paul。" 说完,两个人望着彼此笑了笑。 "好啦,继续找她的事情,你还是交给我吧。现在先送你回去。"paul见宿名浩喝了不少,有些担心地对他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 说着,宿名浩抓起桌上的钥匙放进口袋离开座位。 paul跟在他后面追了出来,说:"那你别开车,打车吧。" …… 开车回到住处时,时间已过了1点。 宽大的起居室内,黑色水晶框的大显示屏幕亮起来,一个女人系上围裙进厨房时回头冲房间里的宿名浩温和地笑了笑,不见了。他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按下静音键,将外套脱下扔在沙发上,倒头把自己摔到床上。 星期天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到了小男孩的小床上,他睁开眼睛,发现妈妈不在屋子里。穿好衣服,挤好牙膏的他去院子里刷牙时,听见妈妈正在院子外面和谁说着话似的。他走到门口,看见妈妈的背影,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陌生男人将一个信封塞到妈妈手中,转身走了。小男孩连忙躲回屋里,想起房东太太和邻居婶姨们的话,心里难受极了。 第二天,妈妈将钱放进书包后递给他时,他几乎是带着怨气夺过书包出的院子。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和妈妈说再见,也没有去学校,而是背着书包去了江边。 他在江边瞎逛,捏着那几张用来交学杂费的纸币坐到天黑才往家走。 "小航,你跑哪里去了?快走吧。"还没到弄堂口,一直等在那里的景妤一把拽住他便往街上跑。 "去哪里啊?" "医院,阿姨、你妈妈她……在医院里。" 因为着急,景妤说话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听到医院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好像眼前的街道全是棉花铺成似的,他使劲抓着景妤的手用力地跑着,脚下是软的,脸上全是眼泪。 一进医院的走廊,豆干店的爷爷便过来抱住了他,带他穿过一张窄窄的门。 他看见妈妈表情漠然地躺在白色的床上。 他使劲喊: "妈妈……" 妈妈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他。 他后悔自己早晨没有和妈妈说再见,憎恨自己从妈妈手中夺过书包时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妈妈才会睁开眼睛望着自己说:"小航饿了吗?再等等,饭马上就好了啊。" 意识到一切都只能是这样,在事实全都不能再改变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大声哭起来。那声音像一个任性至极的孩子丢失了明知不可找回的物品,却仍然无理取闹似的一味索要,任谁哄他都无济于事。 几天后,他被那个和妈妈在院门外说话的陌生男人带出了院子的大门。 走到弄堂口的时候,景妤追了出来,将一个卷好的纸筒给了他。那里面,是他喜欢的已经上好了颜色的骑马张飞。 骑大马的张飞被他用纸裱好后,被端端正正镶进了矩形的镜框里。此刻,那黑脸张飞正端坐床头,望着神情黯然的宿名浩。 他将自己的脑袋塞进枕头下面,希望与往事无关的梦能将自己带去别的地方。 /9 "aslongasyourenearthefirsttimewemet,icouldsee, thatyouandi,weremeanttobe……" 手机铃声响了,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觉得周身乏力。 响了几下后,铃声真的识趣地停止了。 没过多久,电话又接着响起来,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他几乎是挣扎着伸手去够床头的电话,然后拿到耳边。 "对不起名浩,今天的新人公益宣传活动你还要亲自去吗?"电话里是paul的声音。 "你去吧。"宿名浩含糊地说了一句后,将电话扔到了一边,又躺了回去。 paul放下电话,去了企宣部。 /10 保育院人工湖中的雕塑被洗刷一新,与小广场上临时搭建的舞台遥相呼应。媒体的记者们陆陆续续聚集在湖边,都抢着掀宿英传媒的新料。 孩子们的舞蹈活动室改成了临时的化妆间。地上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桌上散落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各种物品,唇笔,一次性纸杯,化妆包,翻到一半后搁在角落里的彩页杂志,还有各类有型有款的帅哥与美女。 艺人的忠实fans们将由人工湖通往小广场的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保育院孩子们的座位安排在最好的位置,小薛和孩子们坐在一起,认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热歌劲舞只是做渲染。 "下面有请我们这一季的杂志封面公主——优丽!" 优丽? 小薛紧紧盯着舞台中间的位置,当她看见眉眼明媚的卷发女子出现在舞台上时,开心地笑了。 果真是优丽,少年时代的邻家妹妹优丽。 优丽演唱的是韩语歌曲,但那声音婉转动人,温情伤感,她想象不出自己平凡的人生之外的他们,都有着这样让人不能料及的变化。 人生是怎样的奇妙呢? 在时间将世间的事翻阅过许多页之后,你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坐在一群人中,看着一个你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唱着陌生的歌。 往事不会再出现,可它在你的心底渐渐涌动起来,一浪高过一浪,而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什么也不会知道。 时间的妙药,也是如此,它让一切美好,伴随着怅然所失的遗憾。 "小航,走吧。"星期天下午,景妤来院子里叫小男孩一起去书店。刚好,优丽跟在她爸爸身后,从舞蹈训练班回来。 "景妤姐姐,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优丽甜甜的声音叫着景妤姐姐,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 "好啊。"景妤高兴地答应着。 一旁的小航却一直低着头,一个人走着。 在路上,小航站在景妤左边,优丽就跟在左边。小航躲到景妤右边,优丽就跟在右边。 小航只好走到前面,优丽又跟去前面。 景妤怀里抱着自己描画的本子,走在后面望着两个人的背影,笑着追上他们。 景妤和小航一人找了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在书架中间的空地方开始看起来。只有优丽,担心坐在地上会弄脏自己的衣服,站在一旁到处找着,看有什么可以拿来垫一下。 "这个给你垫一会,不过你别乱动,怕弄坏里面的画纸。"景妤将手里的描画本子给了优丽。 "我不会的。"优丽高高兴兴地在小航和景妤中间坐了下来。 "这张真好看。"没事拿着画本开始翻看的优丽,指着画本里一张红楼梦人物图对景妤说。 "我喜欢这张。"景妤指着骑马张飞的那张说。 "这个人的样子真丑,还有胡子。"优丽望着张飞,做着鬼脸说。 一旁的小航不说话,只是专心看着手里的天文故事书。 眼前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新星就是当年的小女孩,优丽的变化像梦般不可思议。 爷爷回老家去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个寒假,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无助的日子。豆干店因为房租到期被房东收了回去,她不得不辍学。在独自一人去墓园看过妈妈后,便成了四处流浪的孩子。 她变得不喜欢说话,时间一久,便渐渐习惯了不说话。 直到保育院院长将昏迷在街边的她带回保育院,那时,她已经有了严重的语言障碍。 在这之后的十多年,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离开过这家保育院。 小航呢?他还好吗? 这样想着的她,内心觉得一阵温暖。他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因为从他被带走的那个冬天开始,自己就每天为他祈祷,直到现在。 节目结束了,狂热的少男少女们渐渐散去。 舞台变得空落落的,有人开始将舞台上的东西一一拆去。 人与人之间的相聚离散,也都是一样的结局吧。往事的布景被时间一一拆去,相识的人却被记忆之网缝合在心里,如同琥珀中的小世界,永远定格在那个瞬间。 小薛离开座位,往人工湖的方向走。 "嗯,是我。" "这样啊,今天我还有课,恐怕去不了。" "要不明天晚上吧。" "哦,那也好。" "好吧,再联系。" 她听到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在讲电话,接着突然听到"呀"的一声,什么东西散落一地。她连忙转身,看见散落一地的口红啊睫毛膏啊眉笔啊粉刷啊,一脸愁相的优丽拖着行李包站在她面前。 她连忙跑过去帮优丽捡地上的东西。 优丽将小化妆包的拉链重新拉好,对她说:"谢谢你。" 优丽的声音很温柔,不再是以前甜腻腻的声音。 她笑笑,向眼前的优丽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看着优丽冲自己露出笑脸,她开心地用手语说: "优丽,你还记得我吗?" "哦……实在对不起,我看不懂这个……" 看不明白手语的优丽一头雾水,望着眼前这个用手语"说话"的年轻女子,温和地胡乱地比画着并说着抱歉的话。 小薛并不在意,继续微笑着比画着: "我帮你吧。" 她用手指着院门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拿过优丽脚边的行李包,径直朝大门走去。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走到保育院大门口,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眼前这个手语女子的优丽,忍不住问她。 看着已经上出租车的优丽,小薛只是向她笑着挥手。 第三章 abbracciamento,不停的、长长的拥抱 堇色向日葵盛开 幸福留在每个晨昏 我正老去 /1 从大楼里面出来,薛老师将手里的报纸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内。按照上面的地址,她上午去了远些的东城,下午去的这两个地方较近。这样,她才能早些回医院陪爸爸一起吃晚饭。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拥有一份与保育院无关的工作,因为爸爸,她想靠自己的努力为爸爸治病。所以,她必须找一份兼职。可是,这几天被面试单位拒绝的原因几乎全是一样的,尽管他们都没有直接说,她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只是因为她不能像别人那样说话。 "一起去坐车吗?" "还有一家没去。" "算了,都快六点了,人家都下班了。" "那,一起去吃东西?" "……" 走在她前面的两个人一言一语地说着,其中一个人将手里的报纸随手扔在了路边。 她将路边的报纸捡起来,准备扔进垃圾桶内,上面的一条信息吸引了她的目光。 糕点师助手。40岁以下,性别不限,无需工作经验…… 她将报纸拿起来,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需要招聘糕点师助手的地方——宿英传媒顶层的员工餐厅。 接待她的是一个50来岁的中年男人。 "以前有没有从事过这方面的工作? "没有。" 中年大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什么,直接就说:"对不起,小姑娘,我们这里已经不缺人手了。" "可是,报纸上明明……" "哦,我们今天刚找到……"一见她用手语比画的样子,中年大叔有些迫不及待地辩解着。 "哦,对不起,打扰了。" 她点头表示谢意后,拿着报纸从里面的小办公室走到外面的餐厅里。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的餐厅,只有零星的人在座位上吃东西,洋葱,土豆还有别的无法一一分辨的香味刺激着她的味觉,让她猛地咽了咽口水。 好饿啊。想到医院的爸爸,她又吞了吞口水,朝出口处走。 "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一抬头,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索彬,却无法开心地笑出来。 "怎么了?" 像是看透她的心事似的,索彬低头认真地问起来。 "没什么,我该走了。" 她将手慢慢放回原来的位置,朝电梯口走去。 "等一下,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有认识的人在这里?" 她只好微微笑了笑,用手比画着: "我是来找工作的,原来你在这里工作啊。" "找工作?" "是啊,不过这里已经不需要人了。对了,我得走了,再见。" 电梯门在两个人的身边打开,索彬还没来得及回神过来,她已经走了进去。迅速合闭上的银灰色门将索彬独自留在了门口。 "对了,老杨,餐厅最近在招人吗?"回到餐厅里的索彬,一边剥着咸水花生,一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老杨。 "是啊,条件那么低反而找不到合适的人,真是头疼。"老杨夹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说着。 "还没找到吗?"索彬问他。 "来问的人一听说这个糕点师傅的助手还要做许多厨房的事情便都跑了。"老杨说着摇了摇头。 "糕点师傅不就是做糕点吗?"索彬抬头问老杨。 "不用,只要手脚勤快就好了,平时厨房早晨总是忙不过来。"老杨一副愁容。 "那现在还要人吗?" "当然。" 索彬想到昨天在餐厅遇见薛老师的情景,他对老杨说了句"我下午带个人来"之后,便跑出了餐厅。 /2 糕点房里的烤面包机亮着指示灯,空气里的甜香味让她有些头晕。她想到整天在花店里工作,也是像现在这样幸福得即将晕倒的感觉吧。 "老杨,你在哪里找的手脚这么利索的人?比起前几天那几个,真是天上地下呀。"糕点房的许师傅一边和面一边对赶着进来的老杨说道。旁边的薛老师将弄好形状的面在盘子里摆好,放进烤箱,然后又开始清洗不锈钢桶。 "那得谢谢索导演,小薛是他介绍来的朋友呢。"老杨笑着看看忙碌的薛老师,想到自己昨天对她所抱有的成见,觉得惭愧起来。 "小薛,这糕点房事情多,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和我说啊。"许师傅说着,将手里的面团从中间分开。 她点点头,冲许师傅开心地笑了笑。 下班前,她将糕点房里收拾干净后,将案台下面的糕点彩页册拿在手里,走到了许师傅面前。 "许师傅,我可以将这个带回去看吗?" 她比画着对许师傅指指手里的册子。 "当然可以。你想学做糕点?"许师傅问她。 她笑着点点头。 "拿回去看吧,有什么不知道的记得问我。"许师傅说着,将湿漉漉的手在白色毛巾上擦干,取下帽子,解下身上的白色外套。 "谢谢许师傅。" 将糕点册放进随身的布包包内,她高兴地出了糕点房。 翻开书,有英式的,有法式的,有葡式的,有荷式的,那些体现精巧与细致的制作工序,让一堆普通的面粉变成各种各样的面包,这精细的魔术让她雀跃不已。她比较喜欢荷式的糕点,田园的质朴气息更能体现食物带来的温暖感受。 平时闲下来的时候,她便拿出糕点册出来翻看。许师傅做糕点的时候,她总会认真地守在一旁仔细盯着,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环节。 "切的时候下手要快、准,用力均匀,还有就是叠拉的力度与摆放的次序……" "蛋清要刷均匀,230度,15分钟,不能太心急……" 许师傅没事的时候就在她耳边念叨着。 "小薛,先别忙这里,你到外面去,有客人来了。"许师傅对身后的薛老师说着,将她手里的搅蛋器拿了过来。 薛老师回头,看见索彬坐在糕点房外面的餐区。 她笑笑,拿起手边的夹子,端起一个干净的小盘子,夹了刚刚出炉的两个面包放进去后,来到索彬面前。将盘子在他面前放下后,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刚刚做好的,尝尝看。" 她指指盘子里黄灿灿的面包,示意他尝尝。 "你做的?"索彬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她摇摇头。 "好吃吗?" "嗯……请问,还有吗?"他指着空了的盘子问面前的她。 "还要啊。" 瞪大眼睛,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索彬,她笑了起来。 "不用花钱啊。"索彬说着孩子气地冲她笑了起来,嘴里还咬着最后半个面包。 她转身回到糕点房,将烤箱打开,将里面一只扭搭成结的面包放在小盘子里,端到索彬面前。 "试试看。" 他将面包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接着在她的注视下一口口吃完了整个面包。过了一会,他才问:"这个是你做的?" 她露出笑脸,用力点了点头。 "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人有种……期待的感觉。" 索彬说着,抬头看着眼前的薛老师,一脸陶醉的模样。 "这是荷式双色结,是我第一次自己做的糕点。" "看来把你介绍来这里真是一点都没错,以后我可有口福啦。"索彬说着冲她顽皮而得意地一笑。 "别太高兴啦,吃完以后得说感受的。" "知道,可不知道这样的待遇会有多久,一直吗?" "可美得你了。好了,我该回去忙了。" 她望了望糕点房里许师傅忙碌的身影,转身准备离开员工餐厅的小桌子。 "我回办公室了。你烤的面包,好吃。"索彬站起来,木木地笑着。 他抬眼,看见餐厅西面的白色墙上挂着巨大的电子钟,钟面闪烁着以秒计量的时间,慢过他的心跳。 /3 为了准备上午的会议,宿名浩又错过了早餐时间。 从会议室出来准备回办公室的宿名浩,想详细看刚才会议上讨论的策划案,便进了paul的办公室。 "paul,paul?" paul办公室没有人,准备退身出来的宿名浩瞥见了paul桌上纸碗中的卤水鸡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回到走廊上的他,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咕咕响了几下,想到刚才见过的卤水鸡蛋,他又进了paul的办公室,端起了碗里的卤水鸡蛋,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卤水的香味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他想可能是自己太饿,吃什么都很香的缘故吧。 吃完鸡蛋,paul还没有回来,宿名浩回了自己办公室。 "paul,你等下将刚才会议上的策划案拿到我这里来一下。" 他拨通paul的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后,将电话重新搁下来。才一会,paul便拿着策划案敲门进来,将手里的文件夹递到宿名浩面前。 "对了,刚才你不在办公室,我吃了你桌上的卤水鸡蛋。"接过paul手里的文件夹,宿名浩补充了一句。 "哦,早晨小瑶帮我在餐厅带的,听她们说这卤水鸡蛋最近是我们员工餐厅的抢手早点,还说什么祖传配方,去迟了还没有卖。" "祖传配方?哈,不过味道还不错,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等下午餐叫小瑶帮我送到这里吧,我想看一下策划案。" "好的。"paul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员工餐厅每到进餐时段便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中午19个a餐,15个b餐,5个c餐,单子在这里,去吧。"老杨边交代边将餐盒单交到薛老师手里。 她推着送餐车,将手里的单子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摄影棚5个a餐,3个b餐,办公室12个a餐,保安部3个c餐…… 见送餐的人是薛老师,原本正忙着的索彬连忙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宣布:"大家先吃饭吧",说完便跑到她跟前。 "今天怎么叫你来送餐啊?"他看看她身后的小餐车,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厨房里太忙了,糕点房中午没什么事。" "你自己吃过了吗?" "等下和许师傅、老杨他们一起吃。" 她比画着,也甜甜地笑着。 "我帮你吧。" 索彬说着就要去替她推身后的餐车,但被她拦住了,她向他解释着: "不用啦,这是我的工作,你也有你的工作啊。我去别的地方了,别人都在等呢。" "你……下班后有时间吗?" "你找我有事吗?" "下班后我去餐厅找你,你等我啊。" "可是……" "就这样,你去送餐吧。" 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索彬说完便替她推着餐车走到了电梯门前。 将各个地方的送完后,最后只剩下一个格外不一样的盒子,单子上写着"总监办公室卤肉套餐1份"。她拿着餐盒出了电梯,一边留意门上面的标志,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 她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伸手再敲,还是没有声音。 她停下来,看了看周围,不知道是不是该推门进去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是餐厅送过来的吧?给我吧,谢谢啊。"小瑶一边说一边从她手中接过餐盒。 她对眼前的女孩礼貌地笑笑,转身折回电梯出口处。刚进电梯,宿名浩从另一台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坐在电脑面前的小瑶抬头对他说:"宿先生,您的餐盒送来了,在桌上。" "谢谢你,小瑶。" 他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吃卤肉饭,一边开始翻看文件夹里的策划案。 /4 "小薛,你把这些带回去吧。" 许师傅说着,将保温桶的盖子小心拧好,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后,拿给了她。 "我不要的,师傅。" "放心,这可不是厨房的东西,是我早晨让他们带回来的,刚做好,拿去医院给你爸爸……" "谢谢师傅。" "以后这些要自己学着做,老人对吃的可得讲究,何况你父亲现在的情况,更要多注意。" "我会的,师傅。" "好了,下班吧。那个人可等了好一会儿了。"许师傅笑着说道,指了指外面餐厅角落里坐着的人。 她背上布包包,拿上许师傅做好的汤,走到餐厅里面。 看见她出来,索彬走到跟前,高兴地说:"都忙完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伸手拽住她的手臂便往电梯口走去。 "对不起,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站好,用手比画着问他。 "也没什么,只是……我想……你去了就知道了。"被她的安静突然击到的索彬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变得有些语塞。 "可是,我现在得去医院。要不,改天再去你说的地方吧?" 她望着他,建议道。 "去医院?你不舒服?怎么了?"索彬接着又是一脸的担心。 "不是我,我得送这个给爸爸,在医院陪他。" 她指了指怀里抱着的保温桶,抱歉地望着索彬。 "那让我送你去吧。" 他一手提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和她并肩走出冷清的大厅。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开车。" 渐渐暗起来的夜色真实可见,将他的背影覆盖,将她伸出的双手模糊地遮掩,如倾泻流动的暗潮般冰冷。 索彬的灰色大吉普停下来时,车身在原地微微颤了颤。他伸手将对着她的车门推开,示意她上车。 事先经过精心收拾后的车内变得很整洁,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朝后面看了看,又通过镜子偷偷望了望身边的薛老师,她此刻正专注地望着车窗外,立交桥上的冷蓝色指示灯映在她的目光里,好像是另一个时空世界里的存在。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这沉寂的索彬,心里突然被翻涌而出的落寞侵吞着。 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依然望着窗外,两只手在胸口下面的地方紧紧抓住自己身上布包的背带。 她让他觉得她是那么缺乏安全感,需要保护。 索彬看着她的手,这样想着,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他将车内的cd打开,手指流利地划过琴弦的声音穿透了人心底的迷墙,轻轻缓缓地在车内散落开来。 "你离开的时候将我遗留在原点 现在开始进行的接力赛 规则是我必须离开你" 车子在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停稳,她下车,转身对站在车门边的索彬认真地做着谢谢的手势。 "需要我上去吗?"索彬问她。 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除了家里陪护的人之外,别人都不能进去了。 "那我改天再来。" 她的背影在索彬的视线里缓缓移动着,最终消失在医院门口。 他坐回车里,望着刚刚被她坐过的座位发起呆来。 在碧蓝的海边,她赤脚在沙滩上奔跑而过的身影,他一路追随。他看见风将她发际的蓝色发带掠去,随风飘飞的黑发漫过他的视线…… 他从幻想的画面里回到眼前,将车驶出医院,消失在夜晚的车流里。 /5 "paul,我们去见什么人?"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优丽问正在开车的paul。 "是室野会社亚太区的负责人,我们负责他们在中国oa项目的……"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paul和优丽的话,他将电话拿了起来—— "你好。是的。" "事先不是说这次不用的吗?" "没有,我昨天下班交给名浩了。" "我知道,可时间来不及了啊。" "好,好吧。那就这样。" 将电话放回去,paul回头问旁边的优丽:"优丽,你去过宿先生现在住过的地方吗?" 优丽摇摇头,问:"怎么了?" "有份文件等下要用,现在我们俩全回去来不及了,所以我先去见他们,你回去取文件。"paul说着,用视线搜寻着路边可以停下来的地方。 "回公司?"优丽问他。 "不是,文件昨天晚上我交给名浩,他带回去看了。" "我去吧,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 "好吧,瀛洲海苑3区18号,有阿姨在家里。"paul说着又将栋号重复了一遍,"是3区18号。" "好。那我先走了。"优丽边说边打开车门下去。 "你拿了文件后直接来酒店的商务中心。"paul将头伸出去,冲着优丽的背影说。 优丽点了点头,进了一辆出租车。 在二楼的卧室,优丽在沙发上找到了一个白色文件夹,她连忙打电话给paul。得到确认后,优丽舒了口气,准备返身下楼。 床边小柜子上的一样东西让优丽呆了,她忍不住走了过去。一个木质的镜框中,骑大马的张飞正怒目而视。 优丽将那个精致的小镜框拿在手里,认真看着,想到以前—— "这张真好看。"没事拿着画本开始翻看的优丽,指着画本里一张红楼梦人物图对景妤说。 "我喜欢这张。"景妤指着骑马张飞的那张说。 "这个人的样子真丑,还有胡子。"优丽望着张飞,做着鬼脸。 一旁的小航不说话,只是专心看着手里的天文故事书。 手中的文件掉到地上的声音将优丽拉回现实,她将文件从地上捡起,手里依然拿着那个镜框,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黑色水晶框架的背投,沙发,衣柜,带着条纹图案的床上用品,以及简单的生活必需品。 她无法将这里和小航联系在一起,却总是想起宿名浩那张自信的脸。 宿名浩就是小航?小航就是宿名浩!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优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踵而来的是无法抵御的慌乱。这种无法平息下来的慌乱在身体里猛烈地撞击着,想要找到一个轻松的出口,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地涌到脑门的位置。 优丽想到自己在cs男店见到他的心情,还有一起吃饭时自己脑海里曾经出现的那些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复杂念头。 有些惊喜,有些畏惧,有些隐秘的爱慕,有些放肆的甜蜜。 风送着门突然关上的声音惊了她一下,优丽将手里的镜框放回床边的柜子上,跑出了宿名浩的住处。 回到酒店将文件交给paul后,便又想着刚才见到的骑马张飞图。 "优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回去的路上,优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常沉默。paul看了她一眼,问道。 "唔……没什么。"优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paul没再说什么,专心望着前面。 回到公司,优丽用目光到处搜寻着宿名浩的影子。他没在办公室,没在企划部,最后,她在摄制棚内找到了他。 他和索彬正在说话。 隔着玻璃墙,优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有些严肃的眉宇,略微带点孩子气的嘴唇,高高的鼻梁,充满力量的眼神,在许多年后,她望着他竟然觉得忧伤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优丽的眼睛里像突然安装了一个目标跟踪仪器似的,宿名浩走到哪里,它都准确无误地将他定格在正中央的位置。忽略了光线和场景之后,这个世界就只为了他一个人而存在。 在远远的观望之后,她避开忙碌的人,还有架设在现场的许多设备,慢慢地接近他,像感受到一种强大磁场的力量一般,被深深吸引。 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他并肩站立的感觉都是美好的,那种微妙感觉会让优丽想起夏天的下午骑自行车从坡上冲下去的心境。 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独享着这个秘密。 /6 "大家都在这里领房间号卡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去山顶。"paul站在酒店一楼大厅,对大伙说道。 每个人都在paul手上拿过房间号卡,说笑着走到电梯门口。 "优丽,怎么啦?还不上去吗?"已经发放完钥匙的paul问依然站在那里的优丽。 "哦,大家全都上去了吗?"优丽张望着门口,像等着什么人似的,说着。 "名浩说他有些事情,要晚些回,只剩顶层的两个房间了,看来今天晚上玩不成啦。"喜欢和同事玩纸牌的paul有些失落地说着,往电梯门口走去。 "paul,我……跟你换个房间吧。"优丽跟过去,对paul说。 "怎么了?"paul转身看着优丽,不解地问她。 "没有,我有些头痛,睡上面应该会安静一些。"优丽说着,将自己的房号卡交给paul。 "当然好。" 这样,优丽从paul手中拿过那两个房间号卡中的一个,她看到另一张房卡上的号码是3010。 电梯将她一个人送到顶层,将自己的房间打开,她看到对面房间门上的房号是3010。 在床边坐下,按下手边的遥控器,墙上的液晶显示屏亮了起来,热闹的歌舞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刺耳地震着优丽的耳膜。 她连忙按下静音键,画面上的人立刻如失语般徒劳地张合着嘴,无法发出声音。 优丽想到那个替自己拿行李包的保育院老师。 拥有那样一张美好笑脸的女子,不知道说话的声音是怎样地动人呢。优丽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了行李中的物品,拿着衣物进了卫生间。 梳洗完的优丽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倒了杯水喝下去。 好像有人敲门。 优丽放下水杯,确定那声音是来自自己门口后,她问了一句:"谁啊?" "对不起,优丽,是我。"宿名浩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她连忙将门打开,宿名浩看到身着浴袍的优丽,说:"真不好意思吵到你,我的手机没电了,可等会有个重要的电话要接,所以想麻烦你……" "哦,你是说充电工具吧,我去拿,你等一下啊。" 优丽说着转身去行李袋中翻找。 "你进来吧,别老在门口站着。"优丽一边埋头清理自己的东西,扭头对门口的宿名浩说。 宿名浩只好走进房间里。见优丽将行李袋中的东西全翻了出来,他有些抱歉地说:"算了,还是我自己下去买一个吧。" "这么晚了,上哪去买?真是的,我记得我带了的啊,跑哪去了……这样,你将卡上在我的手机里,接完电话再还我吧?"优丽建议着说。 "是啊,怎么没想到?"宿名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 这样,宿名浩拿了优丽的手机,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手机过来的宿名浩敲门的时候,优丽已经换下浴袍,穿戴一新地出现在宿名浩眼前。 "谢谢你。"宿名浩将手机交给优丽,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你……等一下,好吗?"优丽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嗯?"宿名浩回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她。 "可以……进来再说吗?"她身上的红色小礼服,今天晚上是第一次穿。 宿名浩带着疑问进了房间,优丽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优丽,你找我有事?"他问道,准备转身的时候,优丽突然从后面紧紧地圈住了宿名浩的腰。 "优丽?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宿名浩,想用手去拉开她抱住自己的手,却毫无意义。她抱得更紧了。 "请放开手,优丽。"有些生气的宿名浩用带着责备的语气说着,她才慢慢将手放开,情绪激动地站在原地。 宿名浩转身过去,面前的优丽已经哭了,正委屈地望着自己。 "优丽,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依然不动声色的表情让优丽更加难过,过了许久,她才用力吸了吸自己的鼻子,问他:"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动于衷?我是优丽,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大声地说着,用无助而哀怨的眼神望着宿名浩。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己先是怔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优丽,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怎么熟悉。"宿名浩说着朝门的方向走去,准备回自己房间。 "我们……不熟悉?我是优丽,喜欢你十六年的优丽!你却说我们……不熟悉?" 他听到这句话,才慢慢转身过来,望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子,心里觉得既惊讶又歉疚。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还是摆在了眼前,即使对眼前的女子什么也没有,可望着那双写满悲伤的眼睛,他的心一下子就沉落了下去。 慢慢走到她面前,理智让他与她之间保持了另一个人存在的距离。 "对不起,优丽。"他十分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了优丽的房间。 "小航,你还是喜欢景妤姐姐吗?你们分开这么多年,她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爱人,孩子,家庭……"一眼将他看穿的优丽在他身后大声喊着,想将他从十六年前的情感寄托里叫醒。 "她结婚了?"她的话刺激着宿名浩,他转身冲到她面前,问她。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分开这么多年,她可能都已经结婚……"他的眼神里露出让她感到畏惧的光,让她不敢正视。 "无论她是否结婚,都和你没关系。" "小航……" "记住,我姓宿,我叫宿名浩。还有,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去到那个房间,但希望你不要轻易动别人的东西。"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剩下木然的优丽怵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7 因为新的广告产品代言,还有和电视台共同开发影视制作项目的前期预算,这一大堆的工作,大伙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休息过了。 下班时间早过了,宿名浩还坐在电脑面前保持着一个小时前的姿势。突然,手机音乐热闹地响了起来,响了好一会,他对那明明灭灭的亮光也没作出任何反应。 音乐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伸出手去将手机拿了起来。 手机那边传过来一个很高兴的声音: "名浩,还没忙完啊,我和你妈妈正等你吃饭呢。" 听到爸爸的声音,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去机场接爸爸妈妈。 "对不起,爸爸,我……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觉得抱歉的宿名浩边说边出了办公室。 "看把你忙晕了,你替我们定的酒店和晚饭,自己倒忘记是哪里了是吧?"宿老先生说着哈哈哈笑起来。 "哦,好的,爸爸,我就过来了。"不好继续在电话里再问的宿名浩只好挂了电话,将车先倒出车位。这时,手机提示有新简讯,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下简讯查看键,屏幕上显示着: 海景饭店顶层餐厅。 优丽。 口中念叨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心里沉闷的叹息声。像路途中无论怎么做也无法逃避开的红灯一样,它们一再地考验着宿名浩的耐心。 电梯在抵达顶层的时候将门打开,宿名浩走出电梯便看见在那里等着自己的优丽。 完美得体的衣着,温和恬静的笑脸,落落大方的举止,她看上去是宿名浩见过的最接近完美的女子。 "谢谢。"两个人并肩走进餐厅的时候,因为自己忘记接机而觉得不好意思的宿名浩轻声对身边的优丽说道,毕竟占用她私人时间的不是公司的事情。 "没关系,待会记得付账就好。"优丽打趣地回了一句。 远远的,宿名浩看见餐桌边的爸爸妈妈,看上去他们的心情格外好。 "爸妈,今天一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们难得这么开心。" "名浩,你交了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爸爸看着优丽,笑着问宿名浩。 "爸爸,她只是我们公司新签约的平面模特……" 宿名浩想解释自己和她的交道还不算熟稔,却被爸爸的话打断了。 "我们知道,她叫优丽,也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嘛。" "来,优丽过这边来坐吧。"宿妈妈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招呼优丽过去。 "好的,宿太太。"优丽看了看站在自己对面的宿名浩,犹豫了一下,便在名浩妈妈的身边坐下。 宿名浩挨着爸爸坐了下来。 "别叫太太,叫阿姨,知道吗?"名浩妈妈转身对身边的优丽说。 "好的,阿姨。" "唉,这就对了。" 看到爸爸妈妈对优丽的态度,宿名浩脑子里充满了疑惑,又觉得尴尬不已。听着优丽和两位长辈聊着,他自己却坐在那里沉默着。 "名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名浩妈妈比爸爸更细心,她觉得儿子今天的状态不对,免不了担心起来。 "没事,妈妈,你们吃好了吗?我送你们回酒店吧。"宿名浩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最终没能逃过妈妈的眼睛,宿妈妈有些奇怪地说:"孩子你怎么了?是你帮我们订的这家酒店啊。" 听妈妈这样一说,名浩满脸迷惑地望向优丽,准备开口坦白自己今天根本就是忘记他们要来的事情时,一旁的优丽连忙说道:"哦,阿姨,宿先生开始预订的是皇庭,那边虽然更气派却看不到海,所以我建议宿先生改在这里。公司事情那么多,宿先生可能是忘记了。" "嗯,我觉得优丽将来肯定会是个很不错的贤内助,老宿你觉得呢?"名浩妈妈说着,问身边的名浩爸爸。 名浩觉得难堪,对这种自作主张的小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反感极了,但他礼貌地掩饰着,只是想早些结束优丽一手制造出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误会。他深深呼了口气,将心里那些没缘由的怨气平息后,才说:"爸爸妈妈,我先送你们回客房休息吧,公司还有些事,我必须得回去处理一下。" "好了,他要回公司忙事情,我们走吧。"宿爸爸对身边的太太说。 "名浩,下次我和你爸爸来,我们可不想再住酒店了。和你住一起,妈妈也可以照顾你。"宿妈妈看着儿子,心疼地说。 "妈,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宿名浩说着,走在了大家的前面。 "知道就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你爸爸可以吃上……"宿妈妈忍不住又念叨起来。 "妈,电梯来了。"宿名浩及时打断了她。 一进电梯,宿妈妈便又唠叨起来:"儿子那么忙,老爸又忙着见老朋友,剩我一个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好呢。" "妈,爸爸见老朋友会带您一起去的。"宿名浩看看爸爸,对妈妈说。 "无非是打高尔夫喝茶什么的,我可不喜欢。"名浩妈妈说着,看看名浩又看看优丽。 "那我找时间陪您。"名浩连忙说。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样的人,再说,你们能陪我做什么?"名浩妈妈说着对优丽说,"我想让优丽陪我到处走走,女人在一起不会那么无聊。就是不知道优丽愿意不愿意……" 优丽听后,转过头用怯怯的眼神看着宿名浩。名浩妈妈一看,连忙说:"你不用跟他请假,明天到酒店来等我,我们去祭佛。" "好的,阿姨。"优丽笑着应允。 "妈……"名浩知道自己不能改变妈妈的决定,虽然心里不愿意这样做。 "怎么?妈妈有人陪,你不高兴啊?"名浩妈妈见儿子一脸无奈,便问他。 "妈,不是的。妈妈开心就好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优丽,咱们明天见。"两位长辈走出电梯,名浩妈妈对优丽嘱咐道。 "好的,阿姨明天见,叔叔再见。" "爸爸妈妈晚安。" 从酒店大厅出来,优丽一直沉默地跟在名浩身后走着。忍了很久的宿名浩转过身来,正准备说话,优丽却先开始道歉:"对不起,paul临时有事,而我正好去机场送朋友,所以没有告诉你就直接去接宿爸爸和宿妈妈了……" 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他语气淡淡地说:"不会,麻烦你了。" "不麻烦。"好比一个人受了全部的委屈,却仍然在向别人道歉请求原谅一样,他刻意的客气让优丽觉得,即使整个世界都不愿意帮自己,她也会将自己的心继续下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毫不领情的宿名浩扔下这句话后,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从海景饭店到最近的出租车点要穿过一座高架桥,宿名浩看看车窗外,却有些担心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将车子掉头朝饭店的方向开去。 离饭店不远的高速路边,优丽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宿名浩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轻轻扯了似的,他将车开到优丽身后慢慢跟了一段时间,然后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优丽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将倔强的背影留给宿名浩。他开车跟上去,将车停好后,下车拽着优丽将她塞进汽车后座。 "你为什么要回来?"优丽对面前的宿名浩大声喊着。 "这么远的高架桥,没有出租车,你要出事了我得负责任的知不知道?"宿名浩回头大声对她吼着,那声音震得自己的脑袋里嗡嗡响。 "小航,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低的,低到几乎自己都无法听到。突然她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两行滚热的东西从眼角流下来,她将埋着的头抬起来望向宿名浩无法看到的窗外,那些亮着灯火的远方,那些明灭闪烁的亮光,渗进她敏感的知觉世界里,与内心的无助冲撞着,来自心底的刺痛那么明显。 课间休息的时候,优丽从外面跑回空无一人的教室,将妈妈做的米糕和酱菜偷偷放进小航的餐盒里。中午当她看到小航打开餐盒时的诧异表情,还有他吃着米糕十分享受的样子时,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她知道妈妈在小航那里发现了自己家的米糕正在破口大骂,当她透过窗户看见小航愤怒的眼神时,优丽真想跑出去坦白一切。可如果那样做的话,妈妈再也不会让她带米糕去学校,小航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吃到米糕,这样想着的优丽便一直站在屋子里,没有出去。 第二天,当她看见小航将餐盒当着自己的面摔到墙角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小航一放学便待在豆干店里,优丽路过巷口时,透过店门便总能看见他和景妤一起写作业的身影。她看到他们一起去江边、公园,一起去看露天电影,一起去书店…… 优丽整个童年的梦想只有一个,让小航离景妤远些,让小航喜欢优丽。 第四章 停止风,停止时间 无法停止,雨 无法停止,日光 无法停止,爱 /1 小薛将装有卤水鸡蛋的小碗放在李医生的办公桌上,留下两个带回了病房。 "爸爸,试一下这个,这是我做的呢。" 她在病床面前坐下来,将鸡蛋外面的壳去掉,掰开后将鸡蛋一点点喂进床上的老人口中。 "这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总得两边跑,都变瘦了。" "保育院孩子们的课很少,不辛苦的。如果这里不是医院,他们恐怕早跟着来了。" "那你就带他们来。" "那他们会把病房都拆了当玩具使的。" 听她这样一说,病床上的老人开心地笑了。 "小薛,你来一下办公室。"父女两个说着闲话的时候,推门进来的李医生将小薛叫了出去。 在办公室,李民毅仔细跟她说了老人的病情:"现在,治疗你父亲的病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换一个健康的肾,为了得到一个与之匹配的肾脏,得对你进行检查,因为你是匹配肾脏最有可能的捐献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李医生,现在就检查吗?" "不用这么着急,具体的时间医院会安排的。" "谢谢你,李医生。" "说什么呢,这是医生的职责。哦,对了,你送来的卤水鸡蛋味道真不错。" "那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带给你。" "哈,谢谢,只怕有人会说我收受贿赂啦。" "哪有行贿的人送卤水鸡蛋这么小气的?" "有道理。" "我先回病房了。" "好吧,有什么事我再去找你。" 她回到病房,床上的老人问她:"李医生找你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他说你现在要多吃些,多休息,对身体才有帮助。" 说着,她将有些凉了的鸡蛋放进热水中烫了烫,重新坐回床边。 即使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医院里的人也不见得会少些。宿名浩在长长的队伍里已经站了很久了,终于轮到他了,医生将他手上的取药单拿了进去。 当医生喊他的名字时,他长长地嘘了口气,从医生手中接过白色塑料袋,立即随着拥挤的人潮挤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里。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旁边的电梯里出来的人群里有个身影很熟悉,她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保温桶,正往大厅出口处走。 "喂……" 准备叫出口的时候,又无奈地咽了回去,他是想叫住她的。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 汽车滑出车位,轻轻地拐过一道弯后,就出了停车场。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细雨,如细针般在空中穿梭的雨丝很快就遮住了车窗前面挡风玻璃的视线。他打开雨刮器,两行小水柱立即喷洒在玻璃上,左右摇摆后,眼前又渐渐清晰起来。 视线的正前方,公交车站下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站牌下等车。 她仰头看了看越来越密集的雨,在身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宿名浩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用力将方向盘拨回去,车子猛地一转,朝她站着的地方开去。 一辆灰色大吉普在站牌前面停下来,从车上下来的高个男子撑起了伞,他跳上站牌的台阶,为她遮着雨。这个男子绕到吉普的另一边将门打开,让她先坐了进去。然后他又绕回吉普车的这边,自己坐进车里。 车后面冒出一小股白色烟雾后,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而雨也慢慢大了起来。 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和想法,如自嘲般,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很快又不见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重新发动了车子。 一直放在车里的手机,上面显示有三通paul的未接电话,还有一通电话留言。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听见paul有些情绪低落的声音- "是我,paul,你不在,我将他们送来的东西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 回到公司,出了电梯后,宿名浩穿过光线昏黑的走廊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将桌上信封打开,掏出里面的东西。 被他撕得粉碎的白色纸片散落一地。 他绝望地坐进桌子后面的椅子里,牛皮纸信封躺在桌上,无奈地沉默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将椅子转过来,努力控制着情绪的辛苦让宿名浩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面前的牛皮纸信封仍然像个引爆物,让他不断想起刚刚看到的信封里面的东西。 豆干张的孙女16岁时死于家族遗传病…… 终于,宿名浩伸出手将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从中间用力扯开,合起来再扯的时候,却因为纸页太厚而无法撕坏。即使气急败坏,他也只能有些颓废地将它们朝墙角无力地甩出去。 这就是他寻找的结局。 此刻的他,像困乏的幼兽般不具有任何抵御外界伤害的能力。 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他出了办公室。长长的环行走廊上,只有他的办公室的灯光孤单地亮着。他钻进电梯,让它将自己送到顶层。 今天并不是周末,酒吧里只有零星不多的几个人。宿名浩要了一整瓶olyis,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起来。 "宿先生,我们要下班了。宿先生,你没事吧,宿先生……" 服务生拍着宿名浩的肩,轻轻喊着他。快空了的酒瓶放在手边,他趴在吧台边,口里含糊地应着服务生:"我已经付过钱了……" /2 按照许师傅教的,小薛将明天要用的面事先发好,又将糕点房里里外外打扫擦拭干净,检查了所有的电源是否都关好后,才放心地将身上的制服脱下来。 走出餐厅的时候,她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22∶30的字样。空空的电梯间里一点音也没有,她注视着正在迅速上升跳动的数字,深深吸了口气。 电梯终于在数字不再跳动的顶层停了下来,门安静地打开,里面空空的。她走进去,感应门过了好久都没自动关上,她只好伸出手按关门的指示灯。 就要关上的电梯门碰到一只突然从外面伸进来的手,连忙又自己弹开来。 "扑通——"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就已经在摔倒在她面前,一股刺鼻的酒气直抵她的脑门。 看着侧卧着的人,她吓得缩在电梯的角落里,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家伙。电梯越来越接近一楼,地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并没有想出去的意思。 小薛有些害怕,她走到那个人身后,小心地弯下腰用手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身体,窝在电梯里的家伙一个猛翻身,吓得她又退回角落里。 他仰躺在电梯里,正打着呼噜。 她认出来了,是那天在胜昌门广场一起躲雨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电梯门哐地打开,她挨着电梯门慢慢挪身出来后,准备朝大门口走去,可回头看看依然躺在电梯里的人,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她突然又跑进了电梯。 费了很大力气,她才将沉沉的身体拖出电梯。正在值班的保安听到声响,连忙赶了过来。 "他是你的朋友?看样子喝了不少呢。" 值班保安将他扶上自己的肩,一边絮叨着一边往大厅外面走去。 "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小薛站在值班保安面前拦住了他。 "没关系,这会儿人少,我把你们送到路边好了。" 以为小薛是在说客气话的保安小伙子连忙解释着,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还背着他一口气跑到了街边。他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塞进一辆停下来的出租车里,将前面的门打开,等着后面的小薛过来。 没容小薛解释,他便将走过来的她塞进前座,对里面的司机说:"师傅,麻烦了。" "请问,去哪里?" 师傅问旁边的小薛。 一直被值班保安误会的小薛这才找着解释的机会,她掏出贴纸本,用笔在上面写好后举到司机面前—— "师傅,我和他不是一起的,请停一下。" "那他要去哪啊?" 师傅边问边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您将他送回家吧。" 小薛下车后,朝司机扬了扬手后沿街向公交车站走去。 "喂,小姐等一下。"她还没走到车站,刚才的出租车司机便在后面叫着,她一回头,看见出租车已经停在街边,司机站在车旁边扶着站也站不稳的家伙。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住哪,小姐你还是送他回去吧。" "我不知道他住哪里。" "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只见过他两次而已。" "那我管不着,你看着办吧。这你也看见了,是他不知道去哪,可不是我拒载啊。" 司机丢下一句后,开车自己走了。小薛看着歪坐在街边的家伙,又望望渐渐远去的出租车。她犹豫着,决定不去理会他,自己搭乘公交车回去。这样想着的小薛,朝公交车站走去。 快要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依然歪在地上,时不时地抬一下手臂,或着动一动腿,毫无意识似的,让她担心起来。 她无奈地叹了叹气,只好又折了回去。 地上的家伙振振有词似的念叨个不停,她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想着至少先要知道应该将他送去什么地方才好的她,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带他去保育院?不行。 送他回家?可是不知道他家住哪。 对,带他去医院,自己可以照顾爸爸,还可以让医生帮他醒酒。 于是,小薛站起身来,去路边拦出租车。 "是你的男朋友吧?怎么喝成这样了啊?"出租车师傅一边帮她将地上的人扶进车里,一边打趣地说着。 小薛只是尴尬地笑笑。 "你还是坐后面吧,别让他吐我车里了,要不洗车钱一起算啊。" 司机冲着准备坐前面的小薛说着,自己坐进了驾驶室里。 "去哪啊?" 司机扭头问后面的两个人。 "瀛洲海苑……"她在贴纸本上写字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之后又继续呼呼睡了起来。 一旁的小薛愣愣地看着他,又望着前面的师傅,将贴纸本放回包包里。 /3 宿名浩睁开眼睛,望了望周围后,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他看到换过了的白色床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睡衣,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掀开身上的被子,他站起身来边脱衣服边走进浴室。 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在酒吧要了一整瓶olyis,服务生说要下班的时候自己才走,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和自己一起走,那个人好像没喝酒,扶着自己,好像是个女人……不对,是在电梯才遇见的认识的人……却无法想起那个人是谁…… 感觉全都如梦境般,不知道是被遗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曾发生。 密集的水柱倾泻而下,从他的头顶浇下来,拍打在背上,胸膛上,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昂起头来,让水柱打在自己脸上,也没能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从记忆里冲走。慢慢地靠着玻璃墙坐下来,痛快地让水注冲个够,也许能将过去的事情掩埋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 如果在浴室里的那个人是以前的自己多一点的话,那么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焕然成了另一个宿名浩。 白色衬衣加上暗紫领带,深色西裤。 拉链的声音清脆短暂地响过后,他从衣架上取下同色西装,边穿边走到床头,拿起手表戴上,将手机放进裤口袋里,望着摊在床上的睡衣,他忍不住又去想昨晚的事情,不知道是谁送自己回来的。 他拿起床上的睡衣转身时,感觉脚下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扎了一下,弯身下去,看见地毯上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宿名浩将它拾了起来,拿在手上一看,一只款式普通的黑色发夹,发夹的末端嵌着黑白相间的花形饰物。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将它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将睡衣放进洗衣间时,他扭头看见了晾晒在阳台上的床单。 像某种无法解释的感应,或者又是梦境。他觉得昨天和自己在一起的人,那只发夹的主人和景妤之间…… 他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没有再想下去。 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钥匙,他从房子里出来下楼,却意外地看见了桌上的早餐,还有放在桌上的备用钥匙。宿名浩在桌边坐了下来,想象着做早餐的人坐在自己对面吃早餐的样子,那个人的样子在他的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就是景妤。他没有吃桌上的早餐,只是拿了备用钥匙就径直出门了。 他的车没在楼下。 昨天是坐出租车回来的吗?宿名浩一边想着,一边朝苑区值班室走去。 "宿先生,上班去啊。" 值班的大叔向他打招呼问好,宿名浩笑着点了点头,他将手里的备用钥匙递给值班大叔后问他:"大叔,您知道昨天晚上谁在这里取的备用钥匙吗?" "我今天早晨才接班的,不过交接时小王说您和您的朋友可能会送备用钥匙来。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麻烦你了大叔。" 他沿路朝苑区外面走,坐进一辆停下来的蓝色出租车里。 /4 小薛一边揉面,一边想着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睡在电梯里的事情。 "去哪啊?" 司机扭头问后面的两个人。 "瀛洲海苑……"她在贴纸本上写字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之后又继续呼呼睡了起来。 在出租车后座上,他的手斜伸出来紧紧拽住她的肩膀不放,轻微的痛感似乎隐隐地还在。又好像是灼热的感觉一般,她忍不住停下揉面的动作,抬手摸了摸肩膀的那个地方,而眼前又闪现出为他换去吐脏的衣服和床单后,他沉睡过去安静的样子。 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端详一个男子的面容,如孩子般的睡眼,刻画般的眉痕,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前额,渐渐消失在灯光阴影下的线条。 在她心里,与一个人遇见和重逢的种种画面,竟可以像这样如同奇异的旅途般美好。可想到这些他定然是不知道的,这让她心里失落不已。 钢盆里的面团被小薛反复揉拧着,慢慢呈现出她所要求的样子。 他也在这幢楼里面上班?在哪一层?她期待中午送餐的时间快点来,也许可以遇见他,可又担心自己送餐的时候真的遇见他,被他看到一个穿餐厅制服的自己。 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相互争执得无法决断时,老杨在外面叫她:"小薛,你来一下。" 她擦了擦手上的面灰,出了糕点房。 "这是今天中午要送的餐盒,他们那边忙不过来,又只能麻烦你啦。" 老杨说完将手里的中餐盒单子交给小薛。 "没关系,我这就去。" 她接过单子,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和胸前的蓝色学徒领巾,推着小餐车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按照单子上写的,餐盒很快就发送到了公司的每个角落,当小薛推着空空的小餐车走进电梯时,她重重地嘘了口气。 走出办公室大楼,将餐车推进两栋楼之间空闲的绿地上。借着这样的空隙,她伸了个不大不小的懒腰,脚步也慢了下来。 阳光,微风,草地,喷水池,松树林。 她在松树林下面的长凳上坐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放在手上拿着,抬头看着湛蓝湛蓝的天。她将手举过头顶,深深地吸口气后,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她正准备将帽子重新戴上时,有人将她手里的帽子拿了去。 一扭头,看见身后一个不知站了多久的人,他正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连忙站起来,回到小餐车的旁边站好,向他伸出手去要那顶糕点师傅的帽子。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帽子,并没有要归还她的意思,只是一只手捏着帽子,另一只手反复拨弄着上面的蓝色布沿,像在考虑着什么似的,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她用有些怯生生的目光望向他,他的脚步轻轻掠过地上的落叶,他的身体拨开风的阻隔,他的心借着鼓鸣般的节律,正慢慢向她靠近。 感觉自己抓着餐车的手越来越紧了,因为胆怯,她低下头望着脚边的树叶。 "这是你的吗?" 他的手掌在她眼前摊开,里面是一只嵌着黑白相间花形饰物的发夹。 看见他手里的发夹,她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他将那只发夹拿起,轻轻别上她的发际,因为那里还有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发夹。望着并排的两只发夹,他微微笑了笑,将手里的帽子递到她手边,说:"你在糕点房?而且还是蓝领的学徒。" "我该回去了。" 她接过他手中的帽子,推着小餐车朝对面灰色的建筑物走去。 /5 "导演,你怎么会来?是来找我的吗?" 见到索彬,多多高兴地说个没完。 "来找多多玩啊。"索彬冲正在收拾画画室的小薛笑了笑,低头和多多咬起耳朵来。 "导演,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多多扯着索彬绕过保育院广场上的仿古照壁,走进后面的展览室,一直走到展览室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什么?"索彬问他。 多多指着房间里的玻璃水箱对索彬说:"导演,你送我的小海马都会自己跳舞了。" 一只只透明的小海马在微蓝的水里悠然自得地游着,像天空里飘浮的降落伞。 "它就是多多。"多多指着停在水草边的一只,兴奋地说着。 "哪只是导演啊?"索彬笑着问他。 "这个是导演。"多多指着最大的一只告诉身边的索彬,他抬头看了索彬一眼,然后说,"老师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它们会一起跳舞给老师看。" 多多趴在水箱边上,认真地望着里面的小海马,自言自语。 "那多多知道老师为什么不开心吗?" "不知道。"多多摇摇头,小嘴嘟了起来。 "下次老师不开心的时候,多多记得要讲笑话给她听,逗老师开心,知道吗?"索彬看着多多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 "可是导演,我不会讲笑话,要不导演先说给我听,我下次就可以说给老师听了。"多多说着抬头望向索彬。 "好吧,那就说一个。"索彬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身边的多多一眼,便说道: "两岁的小男孩不小心吞下了一块碎磁铁,他的妈妈将他送到医院的急诊室。 医生替小男孩检查了一下,向小男孩的妈妈保证: 没什么问题,这些碎磁铁会在一两天内排出体外。 小男孩的妈妈长嘘一口气,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医生: 那我怎么知道完全排出来了呢? 医生神秘地一笑,说道: 我倒有个好办法,您可以将儿子贴在冰箱上。如果他从冰箱上滑下来,那就说明磁铁已排出体外。" "哈哈哈……" "走吧,咱们找老师去。"索彬牵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多多往画画室走去。 "导演,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老师的,你要和老师约会吗?"多多一本正经地望着索彬的神情,让索彬禁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说我和老师约会好吗?"索彬学着多多的语气问他,心里却是认真的。 "那叔叔怎么办?"多多突然问他,一脸严肃的模样。 "叔叔?"索彬听了,意外地停住脚步。 "是啊,叔叔也经常来看老师,还请我们吃肯德基呢。" 听多多这样说的索彬,脚步变得慢了起来。这时,多多却突然大声叫了一声"叔叔",然后便向画画室跑过去。 索彬抬眼,看见宿名浩站在画画室前面,正和小薛说话。 索彬走到宿名浩跟前,因为彼此都对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感到意外,所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叔叔,你也来找多多玩吗?" 多多跑到宿名浩身边,开心地说。 "叔叔来找院长奶奶说事情,顺便来看多多啊。"宿名浩摸了摸多多的小额头,笑着对他说。 "我等下要去医院,你要去找院长吗?" 她慢慢地走到宿名浩面前,抬头望着他,眼神像孩子般纯净,又像要看透他的心思般专心,又像等着他回答自己一直等着的问题一样充满期待。 "嗯。我先来看看你和多多。你要去医院?"他留意到她发际的黑色发夹,眼神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又回到她的目光里。 "是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他还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依然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要去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他有意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内心的担心,而只向她一个人流露自己的关怀。 "没事,只是去探望病人。" "我送你去吧。"宿名浩说道。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索彬突然站了出来,他站在宿名浩与小薛之间,说: "宿先生,不用麻烦了,我会送她去的。" 宿名浩听索彬这样说,只好望向一旁的小薛。 看着他远远投过来的目光,她谨慎地看了看索彬,告诉宿名浩: "索彬特地来送我去的,谢谢你。" "那我先去院长办公室了。"说完,宿名浩转身离开了画画室,朝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6 还是第一次送她去医院时播放的木吉他曲,纯净动人,有如划过天际破风而降的流星群。 索彬熟练地驾驶着他的"灰骑士",心情亦如空气中的音乐般轻松。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小薛,他的心里跟着音乐打起了节拍。 "今天还早,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在医院门口,索彬问已经下车的小薛。 "一起上去吧。" 她走在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病房里。索彬看到床上的老人正在休息,站了一会便出了病房,在走廊上靠墙的凳子上坐下。 小薛跟着他走了出来,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妈妈说我这样嘴笨的人,不知道讨好女孩子,除非那个人真看到心里去了,才可能会接受我。"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他坐在那里,望着两只脚中间的地方,都没有抬头。 小薛拍了拍索彬的肩膀,他才扭头看她。 "你这么好,什么样的女孩子和你交往,都是福气。" 她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了他自己心底的真心话。 "你说的是真的?" 索彬说着站在了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用力地点点头。 "那,如果……我对你说……我是说我们交往的话……"索彬认真的表情,让小薛紧张起来,她连忙伸手比画着: "索彬,我想……我不能……对不起。" 她转身跑进病房,门从后面被轻轻地掩上。 /7 "将这两份卤肉饭送去总监办公室吧。"老杨指着柜台上的餐盒,对小薛说道。 "今天怎么只送餐去总监室,其他的人呢?" 总监平时只是自己吃卤肉饭,看来今天是来客人了,那个人应该也想吃卤肉饭。 小薛拿着餐盒,看看柜台后面,带着疑问出了餐厅。 到了对面的大楼,出了电梯,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她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里面的人应了声"进来"。 小薛进去,看见宿名浩坐在沙发上看一叠资料。 是他! 他是总监?还是总监办公室的客人? 看见小薛进来的宿名浩,连忙将资料搬回办公桌上,将空出来的地方垫上一块咖啡色格纹布,然后将一束蓝色玫瑰放在上面。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 "谢谢你及时将饭送过来。"宿名浩一边说,一边从小薛手中接过两盒卤肉饭,将它们分别摆在格纹布的两边。 "你的客人还没有来,饭会不会凉了?" "来了啊。"宿名浩伸手将她带到他铺设的桌子旁边,然后认真地对她说,"客人,你过来坐吧。" 她毫无设防地被他带到沙发前面,慢慢地坐下去后,仰着头看他所做的这些。 等她坐定后,宿名浩才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这盒是给你的。" /8 忙完工作,宿名浩便会来保育院跟孩子们呆在一起,所以,他又多了几种身份:宣传板搬运工,穿上各种动物衣服的标靶,或者是抓小鸡的老鹰。 孩子们有事没事总喜欢粘着他。 "叔叔,明天你还会来吗?" "叔叔,我的风筝在树上了。" "叔叔,这是我画的画,送给你,老师也有。" "叔叔,多多说你会带我们去玩,是真的吗?" "叔叔,你教我开车吧。" …… "带他们去游乐场吧。" 这天,宿名浩对小薛建议着。 听宿名浩这么说,小薛有些担心的样子,她告诉他: "这么多人,我们照顾不来的。" 宿名浩说:"我有办法。" 小薛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办法,宿名浩只是对她神秘地笑笑。 几天后,宿名浩带着他旗下的年轻艺人来到保育院,足足有几十个人。 孩子们看到这些平时只在电视屏幕里才见过的哥哥姐姐,一个个嚷着他们的名字,十分开心。当孩子们听说这些哥哥姐姐们要带他们去游乐场时,更是欢闹不已。 这样,每个人负责带一个小朋友,大家一起去了游乐场。 "多多,今天开心吗?" 宿名浩低头问身边的多多。 "开心。"多多昂起头来笑着说。 这时,旁边的小薛用手比画着对宿名浩说:"谢谢你。" "叔叔答应过多多的事情,就要做到。是吧,多多。" "多多长大后也要像叔叔一样,赚很多钱,让没有来过游乐场的小朋友都能坐一次摩天轮。" "来,我们祝多多小朋友愿望成真。" 宿名浩说着,伸出手和多多击起了掌。 在这些哥哥姐姐的带领下,小朋友们体验着这个独特星期天带来的快乐,过山车、碰碰车、小火车、水上脚踏油轮、旋转木马,到处都是孩子们的身影。 "叔叔,你会骑马吗?" 路过马场入口的时候,多多抬头问身后的宿名浩。 "多多想骑马吗?" "叔叔,你可以教我骑马吗?"想要骑马的多多,要小薛和宿名浩带他一起进了马场。 宿名浩翻身上马,示意马夫帮忙把多多抱到他的胸前,他一手抱着多多,一手扯着缰绳,轻轻一扯,马儿便哒哒哒小跑起来。 绕场三圈后,马儿在出发的地方站立,多多高兴地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的小薛说:"老师我骑马了,现在该你了。" "老师不会,多多骑就好了。" 小薛做着手势。 "名浩叔叔会教你,他骑得可好了。"被马夫抱下马来的多多,推着小薛说。 "好了,多多骑过马了,我们走吧。" 她告诉依然坐在马背上的宿名浩。 宿名浩望着她笑着,并没有下来的意思,而是向她伸出手来,说:"来吧,多多都不怕,你还害怕啊?" 她因为害怕而迟迟不肯上马,宿名浩示意旁边的马夫,会意的马夫扶住她的后背用力一举,宿名浩伸手将她稳稳地安坐在自己前面,像保护多多一样,他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拿住缰绳,出了围栏。 这一次,马儿没有听话的哒哒哒慢跑,而是欢快地奔跑起来。 因为害怕,坐在前面的她连忙将眼睛闭了起来,因为害怕而靠着背后的臂膀以求得安全。他用手紧紧地抱住她,青瓜的清淡气味迎着风,而风正从耳边过去。 一圈。两圈。三圈。 似乎比刚刚的三圈快多了,宿名浩从马上跳下来,见马背上的小薛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温和地冲她笑笑,说:"很容易吧,下次你就不会害怕了。" 说着,将她从上面扶了下来。 "老师真勇敢。" "多多更勇敢。" 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拂了拂,又想到刚刚那一圈两圈三圈时耳边传过来的温热呼吸,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 担心让身边的人看到自己这样的变化,她故意走在了两个人的后面。 /9 "优丽啊,谢谢你这几天每天都来陪我,幸好有你在。"宿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优丽说着。 "阿姨,您难得来,好好陪您是应该的。宿先生他工作很忙,您千万别责怪他。"优丽礼貌地解释着。 "瞧这甜嘴儿,可真会说话,听了真让人心里舒服。"宿妈妈从大堆的袋子盒子中间找出一个白色袋子,拿在手上。 "阿姨,您又取笑我了。"优丽还是礼貌地站在一旁,回着宿妈妈的话。 "对了,优丽,你推荐一个地方吧,今天晚上阿姨想请你吃饭。还有,这个是阿姨送给你的。"宿妈妈说着,将手里的白色袋子交到优丽手中。 "不用了,阿姨。"优丽连忙谢绝。 "就当陪我这个不熟路的游客也不行啊?"望着面前乖巧的女子,宿妈妈的眼神里多了很多疼爱。 "阿姨,这个我不能收的。"优丽说着,将白色纸袋放回到酒店的沙发上。 "这可是我今天特意替你挑的,你不要,难道要我这老太太穿啊?"宿妈妈说着,又将袋子塞回优丽那里。 "那谢谢阿姨。对了,不知道阿姨平时都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清淡一点吧,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接近这边口味的就好,也图个新嘛。" "这样啊,阿姨,我有个建议不知道好不好?" "没关系,你说来听听。" "我姑父他很会做杭州菜,平时在家里也是他下厨的。所以,如果阿姨不介意的话,晚上就请阿姨去我家吃饭吧。" "你住姑姑姑父家吗?" "因为爸爸妈妈移民去了澳洲,我暂时还不想和他们一起过去。爸爸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住,所以就住姑姑家。" "姑父是做什么的?" "姑父在近郊有个花木基地,交给别人打理,所以他自己一个月也去不了几次,姑姑自己有个小型的毛绒玩具厂。" "嗯。不如叫上名浩和他爸爸一起吧,一起去。" "那我先给姑姑打电话。"优丽说着拿出手机给南西姑姑打电话,说了有客人来吃饭的事情。 "好,等下再陪我去买些东西,第一次去可不能空着手。" "阿姨,不用了。" "怎么不要?很有必要的。"宿妈妈说着笑了起来。 优丽带着宿爸爸和宿妈妈来的时候,姑父和南西姑姑已经将餐厅布置得像个宴会厅了。 可是,名浩的电话打了好几遍也无人接听,坐在客厅里的宿妈妈一遍遍念叨着。 "他妈,你就别念了,开饭吧,都这个时候了,别等他了。"宿爸爸说着走到餐桌边坐下来,大家也都跟着坐了过来。 这时,优丽的手机响了,是宿名浩。 "哦,不来了吗?好吧,没关系,我会送叔叔阿姨回酒店。" 优丽合上手机,说:"他说晚上必须和保育院的孩子们一起吃饭,不能过来了,要我代他说抱歉,说刚刚没接听电话实在是因为太吵了,根本就没办法听到手机的铃音。" "嗯,名浩知道慈善举动对事业来说有多重要了,看来回来后还是有进步的。" 宿爸爸说着,举起桌上的杯子,说:"好了,我们来干一杯,谢谢你们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饭。离开十几年后重新回到这里,真是感慨很多啊!" "来,干杯!" "干杯!" "……" 晚餐尽兴而又愉快,聊到以前的事情时,听南西姑姑说优丽爸爸妈妈以前住胜昌门一带,宿爸爸突然变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晚饭后,宿爸爸和宿妈妈准备告别时,优丽提议要送他们回酒店,自己正好顺路去舞蹈工作室拿东西。 "叔叔阿姨,晚安。" 将两位长辈送到酒店后,优丽道别离开。 宿妈妈将优丽送到走廊上:"记得跟你姑姑姑父说谢谢他们的款待。" "好的,阿姨叔叔不用这么客气。那我先走了。"优丽说着往电梯方向走去。 回到房间的宿妈妈,见宿爸爸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样子,走过去问他:"你这两天都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一点消息吗?" "没有。"宿爸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他自己从不提,真难为他了。"宿妈妈说着坐回床边,她突然对宿爸爸说:"老宿,要不咱们放弃吧。要是真找到了,你说名浩他……他会不会离开我们?" "习敏,我答应过人家,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找。"宿爸爸说着,点了一根烟,想到十几年前自己在律师楼做职员时的事情—— 宿英平从律师楼出来,骑自行车去开庭,在出街道的拐角处撞倒了一个拾废品的女人。因为赶时间的宿英平给了她钱,让她自己去医院看看是否被撞伤。 后来在律师楼,宿英平再次碰见了这个拾废品的女人。再见到宿英平,她也很意外,忙将上次他给的钱分文未动地还给了他,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所以不能拿他的钱。宿英平问她还很年轻,为何要以卖废品为生。 女人说自己是来找失踪的丈夫的,房租、生活,还有孩子的学费都得负担,自己又从乡下来,所以除了替别人打扫卫生外,平日就拾些废品拿去卖。 出于同情,宿英平介绍她来律师楼打扫卫生。 才发完一个月的工资,她第二天就向主任提出预领工资,被拒绝。知道她是为了给孩子交拖延的学费后,宿英平将自己的工资给她送去,她却不要,宿英平说用她每个月的工资分期偿还,她才同意收下。他将自己的电话留给了她,说是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打这个号码。 没两天,他的电话响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老人说她出事了,没有认识的人,在她家里只找到这个号码。 宿英平赶到她住的地方时,只见到那个可怜的正在找爸爸却又突然失去妈妈的小男孩。 他答应了那个邻居老人,将小男孩带走,他会帮忙替他找爸爸。 然而,没有任何线索就犹如大海捞针。 因为工作关系,要南下的宿英平只好办理了相关手续,带着孩子一起离开。 就这样一去就是十多年,但他从没放弃替孩子找他的亲生父亲。 /10 离开宿爸爸和宿妈妈住的酒店,优丽直接去了舞蹈工作室。 优丽拿好装了辞职离开所要带走的东西的袋子下楼,拦了出租车,将袋子先放进去后,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 汽车拐弯的时候,从袋子里滑出一只泥塑小男孩。优丽将它从坐垫上拿起来放在手上,轻轻地抚摩着小男孩的脸。 妈妈因为米糕的事情而错怪小航,优丽用平时攒下的零花钱买了这个泥塑娃娃,想送给小航,好向他道歉。那天中午,她和同桌从食堂回教室,刚进门,看见小航将餐盒用力扔向墙角,米糕酱菜还有两个窝窝,全部翻滚一地。 泥塑娃娃没有送出去给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将目光从泥塑娃娃上移开后望向窗外。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身影所吸引,只是现在的优丽为了让他也能注视自己,知道该怎么去做。 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控制的吧,因为心,才会去做那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街对面的人行道上—— 宿名浩背着多多,跟保育院的女老师慢慢地走着。 优丽觉得小航身边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一些片段,好像……没错,是保育院,是公益宣传活动那天帮她提行李袋的女子。 他们怎么会认识? 突然觉得面前出现了巨大障碍物的优丽,真想马上下车跑过去问清楚。她回头从后车窗中望着他们渐渐在视线中模糊的身影,有些懊恼地转身坐好。 想了想,优丽将手机拿出来,拨通了酒店的电话。 "是阿姨吗?" "哦,优丽啊,回家了吗?" "还没有……" "你在哪里呢?" "在回家的路上。阿姨,我想……我明天不能来酒店了,所以想……跟您说一声。"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哦,刚刚从舞蹈工作室出来的时候,电梯坏了,走楼道时不小心崴了脚。可能上次崴的地方还没怎么好,所以很容易崴到。" "严重吗?这样好了,你告诉我现在在哪里,我让名浩去接你。" "我还在工作室楼下,没事的阿姨,我自己走出去打车就好啦。" "那怎么行?你呆在那里别动,我这叫名浩送你去医院。" "阿姨,真的不用……"优丽没有说完,宿妈妈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电话那头传来连续的嘟音,优丽觉得心里有了一丝反败为胜的欣喜。 她将手机合起来,对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掉头,去胜昌门广场。" 名浩赶来的时候,优丽正坐在广场边的椅子上。 "你没事吧?" 见她这么晚一个人坐在广场边,宿名浩又起了恻隐之心。 "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到你。"优丽一只手揉着上次伤过的地方,抬头望了望眼前一脸担心的宿名浩,心里一阵窃喜。 "走,我带你去医院。"他说着上前伸手去扶优丽。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用药水擦着揉一下就好了。"担心被他看出破绽,优丽边用手抚摩着脚踝,边将眉头皱了起来。 "不行,还是去医院吧,万一……" 宿名浩坚持着,一定要带她去医院看一下,还是被优丽拒绝了。 "真的不用。你送我回家吧。" "那好吧。"说完,名浩伸手扶着她朝打开的车门走去。 "哎呀,"像突然被伤到一样,优丽不小心就喊了出来。见优丽痛的样子,名浩没敢再让她自己走,只好将她抱起来放进车里,确定她坐舒服了以后,自己才回到驾驶座位上。 优丽看着宿名浩的背影,思量着自己这样做所换得的感情分量。她不会意识到,在没有真正失去之前,为了享用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温存而丢失的,不仅仅是真诚。过于专注的情感可以是带来幸福与甜蜜的旋涡,可也会是无法自拔的痛苦泥沼。 优丽沉迷于自己偏执的爱情,她觉得爱情就是一个容器,谁给予得多谁就理应享有支配权。 第五章 重生的蓝光 躲开续写的幻想 躲开记忆往事的隐秘小径 躲开你 /1 保育院80周年的纪念晚会,租用了影城的大礼厅。台下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直以来给予红桥保育院帮助的代表,宿名浩以赞助人身份被邀请出席。 礼厅里响起了轻快的弦乐。 舞台上,一只白天鹅出来,她在湖边欢快地起舞,优美的舞姿吸引来一群洁白的小天鹅。 白天鹅带着这群小天鹅在湖边嬉戏玩耍,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黑风将白天鹅卷走了…… 望着台上的白天鹅,那重叠的白色褶皱中似乎传达着某种魔力,让他忘记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忘记时间。 梦幻。 是的,如果要用什么来形容此时此刻宿名浩的内心感受,这应该是最确切的词。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踮着舞步穿梭在孩子们中间,她独自在舞台中间熟练地旋转,她伸出的手臂在颤抖,她孤独地倒在湖边…… 直到灯光亮起来。 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吗?或许从她拦在汽车前面的时候,从她和自己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从前,某种简单得不用说明,却又多到无法负荷的东西。 他深深吸口气,空气一下子沉到心底。慢慢从刚才那种接近眩晕的感觉里恢复过来后,宿名浩站起来,朝那群美丽而热闹的"天鹅"走去。 "叔叔,和我们一起合影吧。"多多跑过来,将宿名浩拉到"天鹅们"中间。 他扭头去看她的时候,正看见她望着自己笑。看到自己注视的人也正望着自己的两个人,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比如礼厅中央的大吊灯,比如摄影师身后的黑色包包。 刻意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又犹豫着忐忑地再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没有把握,担心被对方知道的时候,是因为害怕被敷衍。 就这样,当合影的"小天鹅"们四处散开以后,两个人依旧还站在原地。 "原来你的舞也跳得这么好。" 宿名浩看着她,乌黑的头发不再像往常那样遮掩着她的脸,而是全部被梳理到脑后锁成整洁的髻,露出圆润光滑的额。 "孩子们见你来参加年庆晚会,都特别高兴。" 她想这样告诉他。 "你呢?" "我该去换衣服了。" 在他的专注目光下被问到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她只好用手抓住白色裙角小心地绕着手指,以便能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或者,干脆跑进舞台的帷幕后面。 他并没有想过是否得征询她的同意,只是站在原地等她换好衣服后出来。 圆领套头衫,水洗发白的仔裤。 这样的她从帷幕后面出来,又走回仍站在原地的宿名浩跟前。 "聚餐快要开始了,走吧。" "我不想去聚餐。" "怎么了?" "一起出去,就我们,我和你一起吃饭,好吗?" "可是,等会院长找你……" 还没等她说完,宿名浩便伸手牵起她的手朝礼厅外面跑。两个人一直跑过草场,绕过人工湖,她一只手搂着的白色芭蕾舞裙一路舞动着。 这个地方叫abbriamento,一串长长的奇怪字母。 来到早已预定好的座位面前,宿名浩让她先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去。 "第一次见你用贴纸本的时候,就觉得你用这个会更加方便。"宿名浩说着,从裤口袋里牵出一根红色线绳,他将线绳栓着的手机放在她面前。 "我不要。" 她觉得有些难堪,所以低下头去。 "为什么?"宿名浩的急切全都写在了脸上,他问坐在对面的女子,担心自己的举动惊扰到她一直所习惯的平静。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她的理由很简单。 "这不是我的,是为了你更方便的工作才给你用的。" 宿名浩庆幸自己事先和院长提及过。 "是这样吗?" 她望着宿名浩,只是不能确定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不相信你现在就可以发简讯问院长。" 宿名浩说着,冲她笑笑后告诉她:"你把自己想说的话输入里面,确认后再输入那个人的手机号码,就这样按发送键,对方就能收到你的话了,很简单吧。"说完,宿名浩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将屏幕打开放在她面前,"看,刚才你发送的简讯。" "可是,我并不需要它,也根本没有发简讯的对象。" 她辩解着。 "怎么没有?我啊。" 听她说没有可以发简讯的人,宿名浩觉得失落起来,一脸无辜的样子望着面前的她。 她还是用不愿意接受的眼光看着面前那只小巧玲珑的手机。 "好啦,它又不是定时炸弹,快收好吧。该吃饭啦,肚子好饿。"宿名浩说着将手机塞进她的手中,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冲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傻笑着。 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拿起来放进自己身边的包包里,他才重重地嘘了口气。 /2 下午临走前,优丽到宿名浩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门,没有人应声。 她推门进去,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宿名浩也没有回办公室。 第一次进宿名浩办公室的优丽,站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看了起来—— 沙发上读到一半的英文管理著作。 墙上的个人照片。 桌上线条简洁的水晶雕塑。 优丽走近桌边,拿起上面的签字笔,她将笔帽拉开,手指轻轻碰了碰笔尖——那里似乎还留有签字人握紧它的温度。 一定是他用过的一只银色火机,优丽用力按下去,蓝色火焰喷涌而出。 她将他没有来得及收回抽屉的名片拿在手中,轻轻念出上面的名字和职务,想象宿名浩打电话时与人交谈的神情。 不知道木色相框里面镶着他哪个季节的照片?当优丽准备去拿过来看时,一张火红色宣传单一样的东西进入她的视线,她将手里的名片放回原来的地方,伸手拿起了火红色传单。 确切地说,那是一张芭蕾舞剧目表。 鲍罗丁(俄)大型歌剧《伊戈尔王子》 马林斯基剧院演出捷杰耶夫指挥 演出时间:6月25日-6月28日19:0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芭蕾舞剧《天鹅湖》 演出时间:6月31日-7月2日19:3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交响芭蕾《珠宝》 演出时间:7月3日、4日19:3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芭蕾舞剧《海盗》 演出时间:8月5日13:30、19:30 8月6日19:30 …… 国际知名的芭蕾舞团要来演出,出演的人会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世界顶尖级别的舞者。 望着这张芭蕾舞剧目表,优丽欣喜不已。穿上礼服,坐在剧院里观赏这样的一场演出,可以说是优丽学习舞蹈以来一直所梦想的事情。 她想到了今天中午在走廊上遇见宿名浩时的情形: "优丽,你下午走之前去一下我的办公室,有东西给你。"宿名浩说完,继续听索彬说他新想到的画面构思,两个人往电梯门口走。 "好的。"优丽答应着,心里在想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看着手中的芭蕾舞剧目表,优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叫自己来,一定与芭蕾舞剧有关吧。这样想着的优丽,心里觉得甜甜的。 她将手中的剧目表放回桌上,离开了办公室。 带着幸福感出了大厅的优丽,因为想着剧目表的事情而高兴得忍不住跳了起来。没有拦出租车,心情好到觉得沿路的每个人的面孔都亲切而可爱。 阳光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经过一家女装店的橱窗,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橱窗里的黑色晚礼服,细肩带,低领束腰,胸口有宝蓝缎面花饰。想到芭蕾舞剧,她兴高采烈地进了女装店,买下了那条裙子。 想象着自己穿上它和名浩一起观赏芭蕾舞剧的情形,优丽开心地回到南西姑姑家里。 /3 她站在一群洁白的天鹅中温和地笑着。 宿名浩的目光掠过照片里的每一张脸,然后落在那双眸子里。因为相信眼睛最能透露人真实的内心,期盼能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一些讯息,所以才会望着照片不知不觉地出起神来。 paul敲门的声音将宿名浩惊了回来。 "名浩,这个我帮你拿回来了。"他拿着一个盒子走进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说道。 "谢谢你paul,麻烦了。" "没事,那我先走了。"paul将盒子放在沙发前的桌上,转身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他又将头伸进来,"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愿你今天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说完,paul带着诡异的笑消失在门口。 宿名浩拿出电话发简讯给小薛—— 你待会有空吗?—— 什么事情?—— 要见到你再说—— 怎么这么神秘?——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待会要去院长的办公室—— 那我先过来等你—— 好吧。 他将手里的照片轻轻靠着木色相框里爸爸妈妈与自己的合影放好,拿着桌上的盒子出了办公室。 到保育院,孩子们一见到宿名浩,还没等他问,便都抢着告诉他:"小薛老师被院长奶奶叫走了"。 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宿名浩见到正从里面出来的两个人。一见宿名浩,院长便笑着问:"宿先生,来找小薛吧。" "是啊,耽误您了。"他礼貌地说。 "没有,你们年轻人的事可比我这老太婆的事情重要。"院长打趣着说。 "院长又说笑了,您可不能说自己是老太婆。" "哈哈,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在这里可以多呆几年……好了,我走了,你们忙吧。"院长说着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小薛说,"小薛,你要是考虑好了,还是去福利院一趟啊。" 她点点头。 "什么事?"一边的宿名浩问她。 "没什么,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去福利院。" "你去福利院做什么?"一听到她要离开,宿名浩比小薛更加紧张。 "是去做后勤管理,薪资会比在这里教小孩子画画好。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去。" "为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觉得那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别人不一定会全都接受你,对吗?" 她看着宿名浩,不说话。 "别担心,有我呢。你要是去了福利院,我就去做你的助手,财政助理,怎么样?" 她听后释然地笑笑,告诉他: "很多事情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好了,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个,一切等你决定了再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宿名浩看了看时间,继续说,"现在,先吃东西。" abbriamento。 这家店的名字真长啊。 已经来过两次,她终于察觉它与别处的不一样。 "是意大利语,看来老板是个意大利迷。" "意大利语?难怪看不明白。" "其实意思很好理解。"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唔……知道一点。" "是什么?" "下次和你来吃饭时再告诉你。" "一定是你自己也不知道,等下先去问老板,然后再告诉我是吧。" 宿名浩笑笑说:"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上次你帮我点的那种烘烤的蛋卷。" "还有呢?" "牛排,还有柠檬茶。" 宿名浩冲她挤了挤眼睛,笑笑,然后向旁边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牛排,柠檬茶,外加菠萝莴笋,芦笋浓汤,煎龙虾肉,羊肉,烤鳗鱼鸡蛋卷。谢谢。" 像在家里一样,两个人将各自喜欢的食物消灭干净,不会因为对方的缘故而有所顾忌,相反,因为心情的关系反而觉得食欲更好一些。 一个手里捧着柠檬茶,一个手里拿着含氧矿泉水,相对静静坐着,享受食物之后的小小惬意与隐秘欢欣。 短暂的酣然之后,宿名浩将芭蕾舞剧入场券连同自己为她精心挑选的观剧礼服奉至她眼前,他等待自己的礼物给对面的女子带来小小的惊喜。 "这个,给你的。"宿名浩指着礼服和入场券,开心地说。 "什么?" 她望着面前的东西,一脸疑惑的样子。 "芭蕾舞团来我们这里演出,我买了票,因为想和你一起去看。至于衣服,想到去看芭蕾舞剧时可以用得着,而且你穿着肯定好看,所以就买了……" 她坐在那里,望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她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他做了"对不起,我有事必须先回去了"的手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厅。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宿名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愣在那里。 等他意识到是自己的唐突吓跑了她时,等他拿着被她拒绝的东西追出来时,只见到她很快消失在公交车门内的身影。 宿名浩将认真准备的礼物重新放回车内,开着车跟在那辆公交车后面,然后见她在保育院附近的车站下了车。 他只知道她为人单纯,内心柔弱,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想超越朋友关系的这种想法令她觉得一切不再自然。他只知道自己那么急切地想尽一切办法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一切未明了之前,这种良苦用心在她看来却只能称做恩惠,只会让她心里存在的沟壑越来越深。 所以,即使她此刻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他也只有悄悄跟随的勇气了。 在她沿街走了很久之后,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将汽车扔在大街上,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 "你回去吧,请不要跟着我。"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自己随便走走。"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你走吧。" "你是因为我送你礼物而生气吗?" "没有,不是因为你,你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低着头走路一直不看我?"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地往前面走,已经走过了保育院的大门。宿名浩跑到前面拦住她,问她: "你应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突然要走,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或者是别的,为什么?告诉我,嗯?" "因为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礼物。你每次送我礼物都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接受你的施舍,我不愿意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你。" 她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笨拙的动作,让她无法表达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施舍?傻瓜,你怎么会那样想啊?" 宿名浩只是恨不能马上将自己的内心告诉她,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害怕自己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似的,牵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让她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坐好,自己才坐回到驾驶座位。 "你听我说,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 "我知道,可我不是那个人,你让我下车吧,求你了。" 小薛没有让宿名浩说完就打断了他。 "为什么?" "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以过去,如果你觉得我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那我不要我的这个,过去你那里。" "你看看我,就是现在这样的我,没有读过大学,没有父母,没有家,甚至都不会说话,我只属于这里。而你,只是一个喜欢施舍别人的人。" …… "对不起,宿先生,我得回去了,保育院晚上九点就会关门。" /4 优丽敲门走进宿名浩的办公室,问他:"宿先生,你找我?" "哦,我妈说这个一定要给你,都放我这里好一段时间了。她说这个对你的脚伤有用。"宿名浩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圆柱形的小铁罐子,放在桌上。 "替我谢谢阿姨,麻烦她了。"优丽拿过桌上的药水,低头望着瓶身上奇怪的马来文字。 "没事。"宿名浩说完,低头继续看文件。 原来是药水,而不是芭蕾舞剧入场券。 她有些失落地摆弄手里的那瓶药水,转身准备离开。 "优丽,你等一下。"宿名浩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红色信封交给优丽,说:"这是芭蕾舞团演出的入场券,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明天好像是最后一场。"说完,宿名浩对她亲切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他们的演出?" "我记得你好像是学舞蹈的。" "谢谢。"优丽说着开心地走出宿名浩的办公室。 第二天晚上,优丽比舞剧演出时间提前一些来到剧院,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入座了。她在大厅等了一会,没见宿名浩来,便先进去找到座位坐好。 "你好,优丽。"舞剧启幕的时候,优丽听到有人叫自己,她侧身去看,正遇上paul注视自己的目光。 "paul?真巧啊……"看到paul的那一刻,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用力紧紧撕扯着小手提袋上的珠链,想想自己这几天为了来观看今天的演出所做过的事情,而现在坐在身边的人居然是paul。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优丽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werther》是个悲剧。 werther指着夕阳下的山冈对身边思慕的女孩说那将是埋葬自己的地方,即使他的命运注定与所爱的人错过,那么那些满山摇曳的苇草会借此诉说相思的孤独,也会用摇曳的姿态继续表达他内心的爱情。 一个人的悲痛莫过于爱上心已有所属的另一个人。 横隔在自己和他之间的那个影子此刻又来侵扰她,优丽望着舞台上的布景,将那个影子想成是阻碍werther实现爱情的敌人。当werther倒在血泊中的时候,眼泪溢满优丽的眼睛,她用手轻轻一碰,它们便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 身边的人用手臂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将柔软的纸帕递到了她的手边。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优丽身边的座位上没有人,整个剧场的人开始如蚁群般缓缓向出口流动。优丽坐在座位上轻轻拭了拭眼角后,也走出了剧场大厅。 "喝点吧。"paul将温热的咖啡递到优丽面前时,让她惊了一下。 "谢谢。"优丽接过美露,贴近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没有来。"paul的话一语中的,猜透优丽的心思。 "你说什么呢?"她将目光望向大门口,用来掩饰自己的心事。 "当你发现坐在你身边座位上的人是我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喜欢他。还有,你上次帮我去接宿爸爸和宿妈妈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事跟他并没关系,我不需要那么做。" "你喜欢他,与他没关系?别开玩笑了,优丽。" "那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你觉得也与你没关系吗?" "……"优丽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望着paul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对不起,是我话说多了。可是优丽小姐,我说的是事实。"paul说完,一个人向大厅门口走去,剩优丽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将手里喝剩的咖啡扔进钢制的垃圾筒内,走到剧院门口拦下了银色出租车。 "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知道你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的时候……真的很讨厌那种感觉。你就不可以将那样的喜欢分一点给我吗?至少我不会介意,还是会全心全意只喜欢你一个人……这样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优丽拨通电话,带着醉意地冲着手机那头的人央求着。 "优丽,你在说些什么?请不要这样。"看到是优丽的号码却不确定她真的会说出这些话的宿名浩,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想到优丽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叫道:"我说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只要喜欢一点点,一点点,我会将自己的心都留给你,全部!" "优丽,你在哪里喝酒?这样做对你只有坏处。" "不是对我,是对公司吧。你只是在关心公司的形象,只是在担心明天的娱乐版头条……" 不到二十分钟,宿名浩便出现在优丽的面前,他有些着急的神情引得优丽一阵哈哈大笑起来:"真快啊,是不是担心我出事了会影响到公司声誉?" "别喝了,优丽。" "为什么不喝?喝了酒说的话才是……真的,喝酒后才不会说假话。不用……明明知道你是谁却要装作不知道,也不用装作不在乎……" 优丽一股脑说了许多话,宿名浩望着有些失态的优丽,心情很复杂。 他夺过优丽手里的酒瓶后,将她扶出酒吧,往泊车的地方走。在街对面的绿化栏边,优丽倔强地甩开宿名浩的手,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在原地折腾了很久,一直到很晚,优丽都没有坐到车上。 "小航,求你别将我送回家。" 过了很久,优丽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宿名浩深深叹了口气。 他将优丽带到胜昌门广场附近一家自己常去的汤面馆。 "老板,两碗汤面。"宿名浩说完,将自己对面的小姐安顿好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可能是真的饿了,优丽将自己面前的汤面吃得很干净。重新坐好后再次望向自己对面的男人时,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 "不好意思。"她突然说。 "你好些了?"宿名浩一边将碗里的汤喝干净,一边抬头问优丽。 "送我回家吧。"优丽站起来,语气十分平静的样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进宿名浩的车里。在送她回去的路上,优丽和宿名浩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优丽,她问宿名浩:"你喜欢保育院的那个老师?" 宿名浩扭头看了优丽一眼,说:"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那你觉得你们合适吗?"优丽不放过任何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性。 "你想说什么?"宿名浩的话也严肃起来。 "让她成为宿氏继承人的妻子,并不能带给她幸福,却会更痛苦……" "这与你并没关系。" "可我喜欢你。" "我知道,可这与我喜欢谁也并没关系。" "……" 优丽说不出话来,她无话可说。 临近午夜的街道上空旷了许多,车内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优丽从后面望着宿名浩的背影,无论是用长度还是用体积都无法计算清楚的情感,让车内的空气更加浓密起来。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还是感到了呼吸的困难。 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不起,明明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别人,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以前至少妈妈会阻止我,将我往回拉。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不小心就走出了很远,甚至没有办法再回头……" 她说着,让目光离开他的背影,望向窗外。 "你知道我以前有多恨景妤姐吗?她破坏了我小时候喜欢一个人时所抱有的全部幻想。现在终于明白了,是自己所爱的人让我将她当成敌人。以前是景妤姐,现在是那个保育院老师。" 汽车在南西姑姑家楼下停下来,优丽下车后将车门关好,转身准备进门。 看着她消瘦而孤单的背影,宿名浩忍不住在后面叫了她一声:"优丽。" 优丽忙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了?" "你会遇到适合自己的人。"也许是为了安慰她吧,说着这种平时自己怎么也不会说的宽慰的话。 "我已经遇见过了。"她望着宿名浩的眼睛里,浸满了亮闪闪的泪花。 "优丽,你不要这样。"他觉得有些难过,但真的无能为力。 "我能问你要一样东西吗?"优丽突然问他。 "什么?" "一个与爱情告别的拥抱。" 宿名浩久久看了她一眼,走过去轻轻拥了拥她。转身坐回车内后,只留优丽一个人站在原地。 原来幻想中的拥抱才最贴近自己的需要,优丽这样想。 /5 "小姐,你找谁?"保安看见一身便装打扮的小薛正准备进电梯,将她拦住了。 "我找宿先生。" 她用手语告诉保安。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看不明白她的手语,保安指着大门口,让她离开。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宿先生。" 她没有离开,见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想要挤进去。没想保安用手抓住了她身上包包的带子,将她拖了出来: "小姐,你不能上去,请你离开这里。" "放开我……" 她用力挣脱抓住她的包包的手,有些生气地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保安。这一幕,被从门口进来的优丽看到。 "放开她。"优丽走到保安面前,语气严厉地说。 "你好,优丽小姐,可是她……"保安想辩解些什么,但看到优丽只能马上换上温和的语气。 "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害我一直在对面的咖啡馆等你好久。我们走吧。"优丽伸手抓住小薛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保安愣在那里。 "谢谢你。" 小薛冲优丽笑笑,因为她刚才替自己解围而表示谢意。 "不用谢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两个人已经走到公司大门台阶下的小广场上,优丽将自己的意愿很直接地告诉了小薛。 "什么事?" 两个人去了公司附近的甜品屋,在靠窗边的安静位置坐下后,优丽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情敌提到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上次在保育院,谢谢你了。"优丽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冰冷。 "不用客气,我是姐姐,应该啊。" 小薛笑了笑后告诉她。 "姐姐?"优丽看着小薛,满脸的疑惑。 "上次在保育院,我就想告诉你,可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优丽,我是景妤姐姐啊。" 她冲对面的优丽神秘地笑笑,比画着。 "景妤姐姐?"优丽愣在座位上,望着眼前的保育院老师,脑海中闪现出她和名浩在一起的画面。 原来他一直在骗自己。谎言带来的羞辱感将儿时伙伴重逢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优丽按耐住怒火,问面前的景妤:"可是你为什么会……" 景妤知道优丽要问什么,只是拿着小瓷匙在自己面前的豆沙中轻轻搅动着,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告诉优丽: "发生了很多事情。那天看到你在台上表演,觉得好意外。优丽,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一直住在保育院?" 景妤点点头。 "是名浩先找到你的?" "你是说宿先生?他经常去胜昌门广场,我们碰到过几次,后来他的手机丢了,正好被我和多多拾到……" "为什么?小时候你要抢走他?他好不容易摆脱你,现在你又来搅局,为什么?" 景妤还没有说完,一直压抑着嫉妒与懊恼的优丽忍不住大声地打断了景妤。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景妤,无比惊恐地望着面前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优丽。 "优丽,你怎么了?" "你少来装好人,装可怜。就是你每次假惺惺在背后使手段,小航才总是会被你这样的女人骗。" "优丽,你在说什么?你说小航?小航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你少装了,自己不是整天都在缠着他吗?还找到公司去。你也不先看看那是什么地方,适不适合自己进出……"想到小时候因为景妤而受到小航的冷落,优丽将怨气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她没留意到对面景妤的变化,刻薄的话语劈头盖脸地砸到她身上。 她愣在那里,惊愕不已。 "宿先生?小航?景妤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让她觉得难受的并不是优丽的那些句句指向自己的话,而是他一直都在骗自己,知道现在的薛景妤无力还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表演一出又一出的戏。 她站起来,表情木然地朝甜品屋外面走去,扔下一脸愤然的优丽坐在那里,收拾那些她依然没有说完的话。 "你以为一走了之就没事了?" 优丽从后面追上来,拦在了景妤面前,继续说:"我从小就喜欢他,现在的宿名浩不再是以前的小航了。你也想成为名浩的妻子?叔叔阿姨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 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景妤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等她说完,只觉得自己像失去方向的麋鹿想躲进山林,她朝街上人群热闹的地方拼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