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马车灰姑娘》 楔子 在遇到你的那年—— 那年,是哪年来着?其实我没忘,都还记得。 *** 在那个年代,北京和上海渐渐有了gay吧。有时你在gay吧的一个角落,会看到一圈漂亮女孩,也不会惊讶,这只是没有地方聚会的女孩们找的一个栖息地。 后来,不知是谁开始吃螃蟹,有了专为女孩开放的拉吧—— 每周六的晚上,会有几个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人,出钱包租几个地下酒吧,办临时酒吧,只接待女孩。门票通常不贵,凭票可以领一杯饮料或红酒,有舞池,和普通酒吧没区别。 去的有学生,也有工作的人,相同的是性别为女,还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要追问别人的真实年龄和真实情况,大家的名字都只有一个字母,一个单词,或是一个昵称。 和她的相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周六。 初夏。 城城有个好友haku,她办的夜场在中山公园附近。 那天傍晚,大雨倾盆,haku怕当晚的门票卖不出去,回不了本钱,打电话把城城从家里的床上叫起来,软磨硬泡,非要她去包一个卡座,开瓶酒,帮着回回本。 她磨不过这个好友,只好再次牺牲自我,去救场。 那个地下酒吧的地点就在她租住的房子附近,步行二十分钟。 城城到时,雨刚好停。 酒吧的入口是一个下行楼梯,因为刚下过雨,楼梯不算干净。收好伞,走下去,左转后,已经能听到舞曲的声音。酒吧的玻璃门是关上的,草草贴着今晚的海报。 门外蹲着一个短发的女孩,没见过,女孩一见有人来就站起来,腼腆地笑着说:“门票二十,免费领一杯饮料,卡座要开酒另算。” “我有卡座,”城城把伞放到门外的蓝色塑料水桶里,“haku名字定的。” 对方没多话,推开玻璃门,对里头的人说:“是haku的朋友。” 有个高妹带她去卡座。 这酒吧她不是第一次来,卡座少,统共四个,余下的散位也排列不合理。 整个地下酒吧是狭长形的,四个卡位都在最左侧,haku一直拿她当真兄弟暗算,给的全是别人挑剩下、不要的最差位置—— 一个转角,看不到舞池,阴暗暗的,像坐在山顶洞里。 城城站在卡座的台阶下,haku正在和女朋友聊天,见她来了,马上说:“让人给你开了瓶480的,别和我客气,尽情喝,喝完记得买单。” 城城懒得和她废话,坐到沙发里:“你下回下雨就停一周,免得没人来,空了大半场。” “我一停,新人就要别的地方了,” haku也郁闷,“这和普通酒吧不同,就是要养熟客。新人来认识了朋友,就成了回头客。你看泰康路的场子,每周六场场满,就是做出了熟客。” haku絮絮叨叨半天,也因为心里愧疚,又和城城说,帮她找了一群小孩,一起拼卡座。 这样一来,城城只需要付一半钱。 怕城城拒绝,haku还特地说明,拼座的是一群大学生,很单纯。 “我和她们谈了,她们会帮你分半瓶酒。” haku补充。 城城反正是独自一个来的,自然不反对。 没多久,haku就把八个学生全叫了过来。 看上去应该是同一所大学的。八个人有三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polo衫,偏男性化,剩下五个都是普通在校女孩打扮。haku曾给她普及过,酒吧的客人里有一部分都是普通人,直的,纯粹是跟着同学来看热闹。 为首一个瘦高的短发女生佯装老练地问大家收钱,八个人半瓶酒,240元,正好每人掏三十元。等她们凑够了酒钱,haku才叫来一个招待生,先将一瓶新酒开了。 用分酒器,分出了两个半瓶。 八个杯子给学生们,城城一人一个。 一桶冰块大家一起用。 等haku走后,城城一直旁观着她们闹腾。 为首的女生将半瓶洋酒倒入八个酒杯,加上冰块,大家兴致勃勃地拿走了各自的酒。 “我不喝,你们把我的酒分了吧。”众人里唯一穿着背带裤的女孩主动说。 “不喝也拿着,装个样子。”女孩的同伴教导她。 城城看向那个女孩子。 这群学生为了来拉吧,特地给自己做了服装上的区分,偏男性的是短发、polo衫和板鞋,偏女性打扮的全是一水裙子。独这个小女孩是长发,却穿着背带长裤。 女孩是背对着她的,在说话时才偏过了头。 从城城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半张脸。 五官平平,皮肤奶白,脸颊有肉,齐刘海,长发扎成马尾。 她猜,这个女孩应该就是haku口中所说的,只是跟同学来看新鲜的那类人。 那帮学生分完酒,又开始分座位。 毕竟她们只有半个卡座,哪怕再怎么挤也只能坐下六个人。此刻小女生的心思都出来了,全都想要显得大度,全都要让,一时间倒没人肯坐了。最后还是为首的短发女孩笑着揭穿:“也别客气了,反正都要下场跳舞的,轮流坐呗。” 一语解决窘境,她们这才纷纷把双肩包、单肩包和小斜挎包都摘下来,又是脱衣服摘帽子的,闹成了一团。估计是初次来这种酒吧,大家都守着所谓的“规矩”,没有人会想要去问城城,是否愿意分给她们沙发。 等到舞曲开始,大家纷纷离开。 卡座的左侧,堆满小山似的衣服和包,留下了一个人看管。 又是那个女孩子。 女孩坐在卡座左边的衣服堆里,眼睛盯着舞池,因为场内不断变幻的灯光,眼里也始终有着不停变幻的光。 她在左边,城城在右边。 整个晚上,haku时不时带着两个朋友来给城城认识,新友相识,自然都要以酒应酬。不到一个小时,桌上的半瓶酒见了底。 “这个是我好些年的老同学,麦子,” haku又带来个好兄弟,“她前女友也一直想认识你,人还没到。” haku搂着的那个叫麦子的人,剃了个短寸,眼睛很大,像极了洋娃娃。 城城反射性去拿酒瓶。手中瓶子没分量,举起来一看,空了。 “忘了开新酒了,刚喝完。”城城抱歉说。 没等面前两位友人回答,身旁有人接了话—— “我的酒给你吧。” 在阴影里坐着的女孩,前倾身子,把酒杯递给城城。 haku,麦子都很意外。城城也是。 女孩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解释着:“我没喝,一口都没有。” 在女孩把手缩回去的前一刻,城城已经接过那杯子。 褐色酒液裹夹着冰块,悉数倒入她自己的杯子,随后将空酒杯还给女孩。 “谢谢。”她说。 女孩忙摇头,笑了。 麦子突然笑着说:“把我的酒分你半杯,还用倒外人的酒?” “是啊,咱仨全蒙了,” haku也笑,友善地看女孩,“谢了啊,小姑娘。” “没事的,反正我不喝。”女孩子更不好意思了。 “我那喝的人少,开了好几瓶,一会给你拿点来。”麦子对城城说。 “不用,”她头昏沉沉的,摇头说,“被灌了一晚上,不喝了。” 城城轻碰了下麦子的酒杯,一饮而尽。 等人走了,她坐下,礼貌地对女孩笑了笑。 “你能帮我个忙吗?”女孩忽然问。 “你说。”她看对方。 刚才喝了人家的酒,帮忙应该的。 舞曲声音太大,女孩为了让她听清,只得坐近了,小声求助:“我想去洗手间。” 城城以为女孩子是因为初次来,不认识怎么走,指着前方说:“一直往前走,到大门入口处左转,走到底就是。今晚包场,全是女的,两个洗手间随便用。” “……我自己去有点害怕。” “怕什么?” 这个时间,最热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对方没吭声,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 城城看她这表情,琢磨出了缘由: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异性恋的女孩子初次来到“陌生世界”,四周全是陌生的氛围,兴奋好奇肯定有的,害怕肯定也少不了。 这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惧怕。 城城为她宽心:“放心,不会有人非礼你。大家喜欢女的,但不代表任何女的都喜欢。” 女孩窘笑:“……对不起啊,我不是这意思。” “对不起什么?”城城笑着问她。 女孩答不出,和她对视。 那双眼里的窘迫和不安,还有自我检讨等等情绪交杂着,完全不懂得隐藏。 城城怕吓到人家,没再逗她,两手撑着沙发,立身而起。 女孩看出城城是用行动答应了,赶忙跟着起身,可人才离开沙发就记起要看守东西的任务:“不行,现在还不能去……我要给她们看着东西。” 城城拽过来一个服务生:“帮看下包,我带姑娘去洗手间。” 服务生奇怪地看了一眼沙发,还以为城城在逗闷子:“金子做的衣服?还要人看着。” “人家第一次来,不放心。”城城说。 服务生听懂了,和女孩逗贫:“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能放心了。这里圈子小,大家都认识的,没人丢过东西。” “就你废话多,让看着就看着。”城城笑着把服务生拽到沙发前,按着坐下。 这才带女孩离开。 酒吧的洗手间低矮逼仄,全是醉酒人,气味不佳,地上不是水就是一条条被扯下来的卷筒纸。女孩走进去,觉得太脏,回头让城城不要进去,等在门外就好。 城城也不喜欢深夜酒吧的洗手间,但怕真有醉酒的人拦着女孩,就立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看舞池里的领舞姑娘。 没多会,女孩出来,洗了手,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 抽出,擦干净手,最后还特地绕开地上水渍和垃圾,将用过的餐巾纸扔到角落垃圾桶。 “我好了。”她走出来。 城城笑一笑,偏头指内场,意思是让她跟着自己。 等两人回来,服务生已经不在了,只有haku在尽职尽责看着衣服和包。 “可回来了,”haku看到城城,大松口气,“走,换地方,人来了。” “谁来了?”城城问。 “刚和你说的,麦子她前女友,都下出租车了,马上进门。” 城城拿起沙发上的手机,跟上haku。 四个卡座是相通的,她们穿过两个卡座,刚才到全场视线最佳的地方,身后就有人追上了城城。还是那个姑娘。 “你……”女孩打了个磕巴,窘得脸都红了。 城城认真回视,等她说。 “你……有手机吗?”女孩过于紧张,导致语无伦次,最后一咬牙,鼓足勇气问出来,“我是想说,你能给我手机号吗?” 在座人全和城城打过交道,一见这场面,全都笑了。 大家一笑,女孩更是无措。 “姑娘,她是直的,”haku笑着替城城解释,“就是来当冤大头,陪我们喝酒聊天的,手机号码什么的,就别要了。” ※※※※※※※※※※※※※※※※※※※※ 写着玩的,不定时更新。估计最多是个中篇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一章 你好(1) 一个月后。 上海这个城市,没有明显的春秋,入夏只是一两天的事。 还没到七月,气温已经飙到了三十五度。 城城租住的房子是两居室,搭配一间厨房和厕所,没有客厅。其中一居室住着一对大学刚毕业的小情侣,而她这间是和一个室友合租的。 房间不大,房东给的家具也是标配:老式布艺的转角沙发,茶几、电视柜、衣柜和床。 室友在一个不到十人的外企办事处,每天早九晚五上班。 城城无业,每天在家乱晃。 因为不工作,她这两个月没有收入,全部存款是当初从家里带来的三千块钱。三个月房租、水电煤气均摊付完,剩下一千零几,酒吧挥霍了四次,还剩十三块八。 刚起床的她为了省钱,在三十五度的高温天里没有开空调,而是打开了阳台和房间门。反正隔壁的小情侣也上班,房子里没外人。 她打开电脑,拿起电话叫了个外卖,洗漱完回来,看到q|q已经自动登录。 从小到大的同学群和好友群都消息屏蔽了,唯一跳动的就是haku的酒吧群。下午一点,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只有两个人在刷屏,估计是上周在酒吧刚才认识到新朋友,天南海北聊得欢,从武汉的鸭脖子聊到了四川家炒的火锅料: 白菜:家里炒味道足,你要想试试我给你寄。我妈每年开学都要给我带一箱,自己压缩的一次性包装。 naruto:一箱? 白菜:是啊,完全不够吃。宿舍每周两顿。 naruto:你们学校竟然让在宿舍吃火锅?我们连吹风机都要没收。 白菜:偷偷打牙祭。 城城看着无聊,关上群窗口。 竟有人私q她,是刚才在群里刷屏的“白菜”。 不过其实群里的人她都不认识,在haku酒吧认识的朋友都毕业了,不大玩□□,哪怕被拉到群里也不吭声。而群里活跃的都是学生,都是haku为了捆绑“客户”,拉拢生意的。 白菜:你终于上线了~ [笑脸] 城城:找我? 白菜:嗯。 城城:你说。 白菜:我是那天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说话语气,让城城猜到了此乃何人。 城城:背带裤? 白菜:你竟然能猜出来?[笑脸] 城城:嗯。 有人敲门。 城城知道是楼下沙县小吃送外卖上来了,拿起桌上预先准备好的十一块钱,去付钱,把午饭拿回来。一份乌骨鸡汤六元,一份蒸饺五元。 至此,她全副身家只剩下:两块八。 从厨房拿了醋瓶,倒在一次性饭盒盖上,她狼吞虎咽吃完,把乌骨鸡汤吃得姜片都不剩,才算吃了半饱。扔掉垃圾再回到电脑桌前,那个背带裤已经发了十几条消息。 白菜:我不是想骚扰你,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白菜:掉线了? 白菜:我留言给你吧,就是想说几句话。 白菜:我挺后悔的,那天晚上回宿舍,回忆了一下,和你要手机号太冲动了。而且当着你那么多朋友,谢谢你……维护我。 白菜:想当面道谢,可后来每星期六都去那个酒吧,你一次都没去。是工作太忙吗?haku他们说你是大忙人。 白菜:我有点话痨……平时不是这样的,难得看到你上线,怕下次碰到又不知哪天了。你要看到我留言,不用回那么多字,工作忙的话,回个表情就行。 白菜:你……不会拉黑我了吧? 屋里太闷了,哪怕两面开门都没有穿堂风能降降温。 城城出得汗实在太多,到阳台上吹了会儿风,又去洗了把脸,再回来,看着那个窗口半天,在回忆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城城当时是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被十几个人围观着,还有她的同学……总要给个台阶下,才能过得去,于是接过女孩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把手机还给她时才低声说了句:假的,不用打了。 然后呢?应该没下文才对。 毕竟在城城的预想里,这个背带裤女孩是来看热闹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怎么就每周都去酒吧了呢?也是奇怪。 城城处理了外卖垃圾后,回到电脑前,开始回复她。 城城:刚在吃饭。 对方几乎秒回。 白菜:两点多了,才刚吃吗? 城城:嗯。 白菜:这样会得胃病吧。 城城:嗯,有点。 白菜: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所以没来得及吃饭? 城城:不是。haku她们骗你的,我无业游民。 没等白菜回复,她主动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城城:你每周都去酒吧?不怕了? 白菜:后来就不怕了,觉得那里人都特别好。 城城:哦?比如? 白菜:比如,我和同学离开酒吧,打车时候haku都会记下出租车号,等我们回了宿舍,给她发消息说安全到宿舍,她才会放心。 城城:[笑脸] 白菜:还有,在那里大家之间都很友好,谁见谁都是笑着的,哪怕不认识,也能喝酒闲聊,互相一介绍,就满场都是好朋友了。 城城:因为圈子小,自然惺惺相惜。 白菜:那你为什么都不去酒吧了? 城城:没钱买酒了。 白菜:我请你,你这周来,我请你喝酒。 城城:[笑脸] 聊天这儿,反倒提醒了城城,她真的需要去找一笔钱填饱肚子了。毕竟马上要付下个月房租、水电煤和上网费,还要吃饭…… 念及至此,城城也没心情再聊天,草草给背带裤发了个“回见”,下了线。 从没求过人的她,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一个个在脑海里过:发小?初高中同学?不行,她大学是在上海读的,和北京的那些发小和初高中同学联系少,猛地说借钱像神经病;现在的合租室友?不行,当初从北京仓促跑回来,就是室友收留的她,再借钱说不过去……大学同学?有点拉不下脸,而且念书的时候就不打交道,根本没有亲近的同学。 借钱名单在脑海里一个个划去,只剩下了远在美国读书的一个朋友。 她上msn,找到那个人,发了条消息。 几乎是秒回:要多少。 城城:1000? 对方:都越洋借钱了,还是5000吧,免得我毕业回国你已经饿死在街头了。不够再说。账号给我,让我妈转给你。 账号发过去。 半个小时后,5000到账。暂时有了续命钱。 到账的短信像是一个报警器,提醒她,不能再颓下去了,要干点儿活。 她短信了一圈在北京认识的姑娘们,让各行业的精英们给她推荐兼职。凡是收到短信的人都毫无例外地先是一阵奚落,怀疑她在开玩笑,等到和她再三确信是真缺钱花时,才纷纷给城城的邮箱发了十几个兼职项目。 城城邮件里挑了几个中翻英的工作,开始埋头赚钱。 这一翻,就是五天四夜。 等她从翻译海洋爬上岸,又是周六。 窗外已经见黑了。 今晚去哪儿?避风塘?麦当劳?通宵快餐店睡通宵?还是haku的酒吧? 在过去一个月贫苦潦倒时,她真是在通宵快餐厅趴着睡够了,摇摆了不到三秒,还是决定投入haku的怀抱。 这回来的早,走下楼梯时,卖门票的女孩子正在贴今晚的海报。酒吧的玻璃门是敞开的,在公放着beyond的《真的爱你》。当年她偶然来了这里一次,就是因为听到《喜欢你》,才对这里有了点儿好感,最后成了常客。 酒吧里也还没客人,haku刚刚点了份炒河粉,坐在吧台那里埋头吃着,一看到城城出现,立刻笑着拍拍身边的小转椅:“可以啊,把那个背带裤弄得五迷三道的,每周准时来。” “开玩笑有点儿度。”城城坐到转椅上。 “给你认真汇报呢。” “有水吗?口有点渴,出家门忘喝水了。”城城转开话题。 haku以为她介意了,也不再开玩笑,猫腰从柜台里拿汤力水,给她倒在杯子里:“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钱花完了,刚周转过来。” “没钱我请你,散装的酒都成本低。下次该过来就过来,都是有感情的人,说消失就消失,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她“嗯”了声。 haku絮叨完,继续吃晚饭。 城城左臂撑在吧台上,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听着场内的歌。 一口口喝着汤力水,因为五天不舍昼夜的翻译,费了不少脑子,就趁酒吧还不闹腾的时间放空着大脑,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舞池,在走神。 “背带裤来了。”haku扣上一次性饭盒,低声说。 城城回头,恰好和女孩的目光对上。 《真的爱你》渐入尾声,伴奏声小了。没正式营业,灯也开得少,吧台很暗,可就算在这样的光线里,她也能看出那双眼里的笑和惊喜。 城城还注意到,女孩的眼睛不大。不过不难看。 今天倒是没穿背带裤,从上到下套了件短袖的衬衫长裙,腰上系了一根深蓝色的细窄皮绳,当作腰带。脚下是白色帆布鞋,背着双肩包。女孩身旁的女同学更漂亮点儿,是不是那天的八人之一,说实话城城已经记不清了。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女孩雀跃地跑到吧台旁,“那天你一直没上线,后来两天我给你留言,也没看你回。是一直都没上线吗?” “嗯,一直没上。”城城看了看四周。 她和haku坐得位置刚好是个转角,只有两个转椅,如果要聊天的话,女孩只能和她的朋友始终站在一旁……显得十分不友好。 “去卡座吧。”城城离开吧台,带她们去了老地方——转角视线最差的卡座。 haku一点没和她客气,直接开了瓶680的,还有一桶冰送了来。 “人家等你一个月,怎么着也要开瓶680的,对吧?”haku和她打哈哈。 城城懒得反驳。 “今天我买单。”女孩马上说。 “不用,她在这儿从来没让人请过。放心喝,她有钱。”haku交代完,直接闪人。 等haku一走,女孩的同学也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带着一脸“我成全你”的笑,匆匆而去,只留下她们两个。 “你不是说,没有钱买酒吗?”女孩轻声问,“要不,我偷偷把钱给你,你再买单?” 城城被逗得想笑。 “说好再见我请你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趁着他们都不在——” “说着玩的,”城城笑着问,“你还当真了?” “……”女孩脑子没转过来。 “酒还是喝得起的。”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对不起什么?”城城再笑,“你这孩子挺喜欢给人道歉的?” “也没有……就是一碰上你,老想道歉。” 城城倒了半杯酒,润了润喉:“你叫什么?” “江——” “不是问真名,”城城打断女孩,“随便一个名字,怎么称呼你?白菜?” “不是这个,这是□□名字,看着还可以,可是念出来太难听了,”女孩纠结着,“我还没想好,haku一直叫我——” “背带裤?” “你怎么知道?” 城城不置可否:“她创意有限,不用猜都知道。” 女孩望着她,城城回视。 “你为什么叫城城?”女孩好奇问。 “随口起的,”她说,“我是北京人,北京城的城,城城。” 女孩像找到了起名字的方法:“那我是四川人?四四?川川?……听着像串串……” 城城想了想,问她:“四川哪里人?” “米易县。” 城城停了几秒,笑着说:“米易,你好。” 第二章 你好(2) “我就叫‘米易’了?”米易笑着问,看上去很高兴。 “好听吗?” “好听。”米易立刻说。 城城笑一笑:“你喜欢就行。” 她不算是个健谈的人,也没有自来熟的天性,而米易也和在网上表现不一样,并没那么话痨,或者说是米易想不到能和城城交谈的契点,两人很快又没了话说。 于是米易同学回来时,看到的一幕就是—— 城城在喝酒,米易在看着自己的帆布鞋发呆。 “上次我们就见过,那天晚上,”米易同学想充当调节气氛的角色,“你还记得吗?” 城城摇摇头:“印象不深了。” 好不容易起了个话茬,被城城一句掐灭…… 三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幸好,酒吧陆续进了熟客。 米易的同学已经在这几个星期和大家混熟了,很享受那种,拿着一杯酒,穿行在各个卡座和吧台闲聊的夜生活。haku最喜欢这种女孩子,能让场子热闹起来,固定客流,她中途过来和城城坐了会儿,随口问始终拘谨的米易:“你俩干嘛不说话?” 米易指了指舞池里:“我在看她们跳舞。” haku对米易一直印象不错,笑了笑,随后才问城城:“今天准备睡哪儿?我家?” “方便吗?” “方便啊,我老婆回学校了,”haku说,“就这么说好了,你等我收工一起走。今晚就不管你了啊,新客人多。” 城城答应着。 米易被他们刚才的对话勾起好奇心,等haku走后,悄悄问城城:“你为什么不回家睡?” “家里……”城城停了会儿,在考虑怎么给她讲明白,“我现在租的房子,其实是我朋友租的,她和她男朋友住一间,另外一对小情侣住一间。去年的时候,我急着来上海,来不及租房子,就住在了她家。” “你和她,还有她男朋友住一间?” “她男朋友在郊区上班,工作日都住在公司宿舍,只有周末回来。所以我平时都睡在租房,周末就要把房间让出来给他们。其实也就一个晚上,好解决。” 米易懂了:“所以你才每周六都要泡吧?” 城城点头:“开始是普通酒吧,后来发现这里,觉得挺好的。都是女的,大家人又都不错,互相能照顾,无论喝成怎么样都不会有危险。” 简直是世外桃源。 “那你上几个星期去哪睡的?”米易又问。 “随便瞎逛,还好是在上海,夜生活比较发达,怎么都能混一晚上。” 米易的目光饱含着“真可怜”的讯息。 城城笑了,指了指酒瓶:“一口都不沾?” “我不能喝酒,从小就不行,”米易指自己的脸,“喝半口,满脸通红,猴屁股一样。” “不过我听说,脸红的人反而更能喝?”城城琢磨着。 “真的?那太好了。”米易跃跃欲试,这就要倒酒尝试。 “别,别,”城城按住她的胳膊,“你还是别信我说的,醉了我可管不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就此打开了话题。 到haku收工时,米易已经不再拘束,一直兴奋地问着城城各种问题。 haku笑着锁上酒吧大门,看了看米易搀扶的那位醉得不轻的同学,问米易:“这时间回学校,宿舍是不是锁门了?” “是啊。”米易也犯愁。 平时她们最迟十一点走,到学校将将能赶上十二点锁门前进宿舍。可是今天她聊得太开心,同学也玩得收不住,一不留神就到了一点…… “你俩学生,也没钱去酒店开房吧?”haku好笑,“得了,跟着我和城城走吧,去我家。” “可以吗?”米易不确定。 haku笑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平时你们玩得晚了,住女同学家不也很随便吗?” 米易点点头。 酒吧外,有四个haku和城城的老朋友,在等着她们去吃宵夜。 等她们聊完了,麦子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今天换个地方吃,我们先上车,一会给你消息。” “好。”haku答应着。 四个人挤上一辆出租车,先离开了这条小马路。 城城也拦了辆车,和haku一起架着那位喝醉的美女上了车,直奔宵夜饭店。 每周六的宵夜是固定活动,只不过都在haku的小圈子里进行。他们每次都固定到距离酒吧二十分钟车程的避风塘,点菜吃饭。 这次麦子觉得吃腻了,换了一间便宜的酒楼。 酒楼营业到三点,大堂里坐着的全是吃夜宵的人,因为物美价廉,自然客满。麦子有朋友在这儿做服务员的,出租车上就电话抢了位子:靠窗,十人桌。 城城到时,大家在用茶水洗碗筷。 麦子前女友一看到城城就笑,把自己的碗筷推给她:“洗好了,用我的。” “谢谢。”城城坐下。 米易是个很有眼力的人,学着大家的样子,把自己和同学的碗筷都洗干净了,一点都不麻烦任何人。等米易把筷子摆在碗上,才突然有了真实的感觉。对于米易而言,每次见到在座的人都是在酒吧灯光下,有舞曲和酒液刺激,每个人的行为又都是随心所欲的,她总感觉自己到了虚幻的世界。 可是现在,寻常的宵夜酒吧,寻常的白炽光。 大家在看着菜单,像普通的朋友聚会,刚才唱完ktv出来吃宵夜,始终都有说有笑的。 城城没吃晚饭就喝酒,胃不舒服,不想说话。 haku看出来她胃病犯了,问麦子:“达喜有吗?我记得你一直带着的。” “有啊?谁胃疼了?”麦子掏出药,扔给haku。 haku递给城城:“城城啊,老毛病了。” 城城勉强笑笑,抠出一大片,吃到嘴里,嚼碎了。 “我和她熟,就是因为她找我要胃药,”haku笑着和大家讲八卦,“当时啊,我还以为她和我搭讪呢……还在想,不对吧?我这张脸不太可能有第一眼吸引力。” 大家笑。 “我第一次听大家说她,就特别想认识,”麦子前女友望着城城,“麦子说,当时一个卡座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赢的人满场找了一个最喜欢的女生,让输得人去和她拥抱。” “就是城城?”米易问。 “对,”麦子笑,“当时我那个哥们怂,觉得肯定没戏,叽叽歪歪半天才过去。” “接着说,接着说。”米易催促。 麦子故意不说,麦子前女友嘲讽地白了麦子一眼:“你吊人胃口干嘛?”她笑着讲下去,“城城就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说:先喝完,再说话。” “其实当时我是喝不完,想找人解决掉,免得浪费。”城城没什么力气地补充。 “是啊,我那哥们只能硬着头皮喝。” “最后成功了吗?”米易比当事人还要兴奋。 “成功了啊,城城说话算话,喝完就给了一个拥抱。我哥们兴奋的不行,回去给我讲,我才记住这个名字,一定要让haku介绍给我认识。” 大家聊了没多会儿,菜上来了。 米易尽职尽责地给自己同学夹菜,但那女孩醉得没吃两口,就趴在桌上睡了。 等到确定同学睡着了,她才开始自己吃起来。 城城因为刚吃了胃药,不能吃东西,让打包了一份炒饭和牛肉粉丝汤,准备去haku家再吃。她坐在米易身边,不动筷子,米易也吃得不踏实,吃两口就停下。 “不吃啦?”麦子随口问。 “啊,不是很饿。”米易敷衍说。 haku是个细心的人,察觉到米易吃得不多,加了份炒面带回家。 haku家在徐家汇附近,是早年家里出了首付,给买的老房子。 两室一厅,有客房,也有饭厅。 她们到家后,先把米易同学弄到客房去睡了,城城才坐下来,拆开几份打包盒:“坐下来一起吃吧,看你刚才也没动几筷子。” “我不饿……” “不好意思什么啊?”haku按着米易肩膀坐下,“特地多要了一份,就是给你准备的。这里没外人了,就我和城城,你应该不拘束了吧?” haku翻找出两套夏季的睡衣,扔到沙发上:“我老婆的,你俩一人一套,我先去洗澡,你俩先吃。” 等haku进了洗手间,米易才终于拿起筷子,跟着城城吃起来。 “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在正常场合接触几次就明白了,”城城喝了口汤,“麦子是销售,她旁边那个短发的是保险公司的,长发的那个是大一学生。” “麦子前女友呢?”米易对那个卷发大眼睛的女人非常感兴趣,因为那个女人对城城太过热情了。 城城笑一笑:“夜总会的经理,管小姐的。” 这算是唯一一个不太常见的职业。 米易十分意外,可还是装着很能接受的样子:“真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像。” “haku是个小律师助理,刚毕业一年,还在拼命司考,像吗?”城城笑着问她。 “啊?我以为她就是开酒吧的。” 城城摇头:“酒吧是租的,每周六用一晚上而已,也不赚钱。她就是闲得无聊,想要有个自己的地方和朋友聚会。” 认真工作,认真生活,也在认真伪装。 其实都是一群普通的女孩子,却只能在网络上袒露真心,在固定的地下酒吧卸下伪装,还要时刻防备被人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这也是城城喜欢和他们相处的地方,当她们面对“自己人”,是绝对真诚的。因为友谊得来不易,才会格外珍惜,因为互相知道难处,才会倾力相助。 “她们人都很好。”米易再次重申这个观点。 城城点头,继续吃饭。 “你对人也好。” 显然,这是一个误解。 城城纠正她:“我性格有缺陷,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才会克制,一直警告自己,要对别人温柔点儿、耐心点儿。” 城城嫌弃炒饭太油,打开冰箱找出来一罐泡椒,倒在炒饭上:“要吗?” “谢谢。”米易接过来玻璃瓶,发现瓶子里的泡椒已经见底了,她琢磨着要是把主人家的调料一次性吃完很不礼貌,象征性地倒了一点点在炒面上。 这天晚上,客房让给了米易她们,城城在主卧蹭床睡。 凌晨两点,haku靠在床头,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抽烟提神,在看司考题。城城睡意不大,在台式电脑上找游戏玩,可惜haku是个没有这方面生活情趣的人,城城无奈,只好临时下载了一个vos,戴上耳机,跟着游戏里的节奏弹起了键盘。 正玩得高兴,主卧的门被敲响。 haku叼着根烟,去开了门,瞧见是那位醉酒的女同学。显然人酒醒了,拿着个空杯子,无助地求救:“我看你们房间灯亮着,应该没睡……请问哪里有水?我要渴死了。” haku忍俊不禁:“忘了给你提前准备一杯放客厅了,等着。” 醉酒的人最馋水,和沙漠找水源的感觉差不多。 haku从阳台拎了一塑料桶的矿泉水,在门口给她拆开,倒给她:“我老婆洁癖,老觉得饮水机水不干净,不放心,全是喝这个。” 女孩仰头,一整杯喝了下去,算是解了渴。 她要走,可看到城城的背影,想到了什么:“我能和你说句话吗?那个……城城?” 城城坐在转椅上,掉头,面朝门口:“你说。” 对方鼓起勇气,一口气说了一串话:“她平时零花钱很少,一个月才五百,存了好久的钱,这星期突然都取出来了,说要请你喝酒。好了我说完了,谢谢你们收留我,晚安,明天见。” 城城反应了一秒,那个“她”是在说米易。 女孩在心里把这段话酝酿了一整晚,此时终于说出来,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对她们摆摆手,轻手轻脚回了客房。 haku关上卧室门,把一桶矿泉水拎到墙角,瞄了城城一眼。 城城已经转回去,接着打游戏去了。 ※※※※※※※※※※※※※※※※※※※※ 嗷呜~~ 第三章 灰姑娘(1) 翌日,城城起得比较晚。 她抱着被子还在清醒时,haku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个小姑娘早上六点半起床,叠好被子,把床整理的没有一条褶子,还特地出去买回了早饭,想表达感谢。结果haku睡到十一点,城城直接到下午一点…… 人家要赶回学校,最能留了一张字条。 “她为什么不给你发短信啊?”haku不解,“不是早就有手机号了吗?” 那晚上,城城当着众人面给过手机号。除了城城自己和米易,没人知道是假的号码。城城看着那张字条,随口说:“估计觉得字条更能表达诚意吧。” haku也没多疑,就这么算应付过去了。 haku家楼下有一家有名的小龙虾店面,城城刚有了闲钱,请她在那家店里吃了好几斤小龙虾,从十三香到麻辣,再到招牌口味,两人一顿饭干掉了好几百。 城城回到家时,室友正好刚送男友回家,在收拾床头柜里的各种杂物。地板上,堆积着各种未拆包的香水、化妆品等等东西,乱的不成样子。 “你带来这么多,也不用,要过期了。”室友提醒她。 “当时想着从家走,就把所有没开封的都拿来了,其实也没想用。你要喜欢就都拆开用了,免得浪费,”城城说,“我这两年鼻子过敏,不能用香水。” “怎么忽然鼻子过敏了?” “不知道,大学毕业回北京以后,就开始过敏了。” “你不是吧?回家乡反倒水土不服了?” “嗯。” 城城打开台式电脑,登录网上银行,查询自己的入账记录。 不出所料,翻译已经全款结算了,统共两万三。 给的还真不少。 室友看到这数目,震惊地多看了两眼:“别告诉我,这是你翻译的钱?” “就是那笔,”城城打开转账的页面,“你账号给我,我顺便也给你结算了。” 前两天她翻译完所有的资料,为了防止出错,让比自己英文好的室友帮着检查了一遍。今天结了账,理所当然要分一笔钱给室友。 城城这个人在金钱上有个原则,越是关系好的朋友,越要算得清楚,一分一毫不能少人家的,能多则多。这样才不会影响友谊。 她把两万三对半,再给室友添了点,转了一万二过去,给自己留了一万一。 顺手还把五千外债也转账还清了。 一来二去,总资产剩了六千。 等这些操作做完,室友仍在惊叹于她翻译的价格离谱:“你翻译怎么会赚那么多?我给公司找的翻译都不是这个价。你给我介绍客户算了,我以后不上班,专门翻译……” 室友是做行政的,因为公司小,还监管财务,自然熟知翻译的市场行情。城城这次翻译的资料很简单,没有专业性要求;图配文的资料,文字也不算多。最主要城城作为翻译者没有资历,纯粹业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可能是这个价。 “你给公司找的是正常翻译,我这个是友情高价。”城城解释说。 “那就说得通了,”室友释然,“你差点儿颠覆了我的从业观。多铁的朋友,才给你这么好的差事?要是我,就自己翻了。” 城城笑了:“发我活的这个人,过去和我一个公司的。那时候她刚毕业,给部门定做一批礼品,做错了,重做要自己掏八万多。这笔钱就是我给她找的。” 室友想问,人家和你也没多少交情,为什么要帮她? 后来想了想,没问。 认识城城太久了,自然能猜到她的回答:多可怜,刚毕业。 “你哪里挪的钱?”室友直接跳过“为什么”,而转到了更实际的地方,“从大学开始,你的银行账户就是连年赤字,从没上过万。” 城城的一贯作风就是能花又能赚,花得比赚得多……认识她的全门清。 所以当初城城给这个室友电话,说要临时来上海半年,室友就做好了她买了机票后,身无分文到上海的准备。当时的城城能带着三千来,已经是破天荒创纪录了。 “说起来有点儿复杂……有几个供应商和我关系好,我和他们私下谈,让卖个人情,凑笔钱给我,我再给他们介绍几个朋友,多介绍几笔生意过去,也就扯平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和我关系好,就瞒着老板,把那笔帐给这个小姑娘平了。” “前后用的全是你自己的人情,碰上你这种人,是真命好。” “小姑娘也挺好的,”城城随口道,“我帮她的事儿记到现在。这社会上好多人,你对他们好,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你。” 室友反驳:“那不一样,她对你好,是因为你先帮了她。” 城城笑一笑,没说话。 “你要是男的多好啊,我拼了老命也要追上你。” 城城又笑。 她闻到自己头发上的十三香小龙虾味儿还没散,去冲了个澡。 等出来,室友已经约了大学同学吃饭,先走了。城城打开电脑,找美剧看,室友是美剧控,电脑常年屯各种新货,她看到《grey''s anatomy》新一季更新完了,戴上耳机,看了起来。因为没人管着,这一看就到了八点多。 隔壁的小情侣煲了一下午广东汤,见到城城在家,热情地送了一碗到城城房间,正好给她省了吃晚饭的钱。城城喝完汤,趴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的米易正坐在阶梯教室里,进行英语演讲比赛的彩排。她已经入围了总决赛,因为校长等学校领导会观看比赛现场,所以学生会安排了今天的彩排。 今天的彩排和正式比赛一样,都要脱稿演讲,连评委也会到场。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不会打分。 米易握着稿子,莫名紧张。 和过去一样,她想拿最好的名次,可好像又和过去心境不同了……她想拿到最好的名次,竟是为了能在和城城聊天时候说一句“我英文比赛拿冠军了”。 只要想到自己能如此说,就动力无穷。 好像haku也给米易讲过类似的心境,说在认识了城城之后,工作拼命不少,准备司考也用心了。因为城城会给haku推荐知名律所面试,给haku准备名校资料,给她免费搞进辅导班里听课,等等,给haku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让haku觉得自己会更好,一定还能更好。 过去一个月,米易从酒吧众人的口中听到最多的,都是城城帮谁搞定了什么。 让米易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回,haku的同学来酒吧玩,和城城聊天,说自己自从毕业就工作不顺,不喜欢从事的职业,想转行做制片那种工作,可以四处增长见闻,旅游工作两不耽误。隔天,城城就让haku告诉同学,自己正好认识几个制片人想找助理,已经给haku同学联系好了面谈时间。 …… 旁人对城城的描述,都和米易第一次看到她,所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 米易还记得遇到城城那天,是自己第一次泡吧。 她们一群学生在酒吧里,找不到能挨着彼此的座位,又因为是初次到拉吧,不敢分开坐,只好听从酒吧老板haku的建议,凑钱包一个卡座。 可当晚所有卡座都被预定了,老板指着最角落的一个告诉他们:“那里只有一个客人,可以帮你们谈一谈,拼在一起。她很好说话的,就是要等人家来。”于是大家欣然同意,挤在吧台和舞池的交界处,好奇地观摩着酒吧内的所有人,等着那位“好说话”的客人到来。 大概八点半左右,米易注意到,门口最高的一个招待生,带着一个人穿过散座。 米易有预感,那就是定了那个卡座的客人。 当时酒吧光线不明,看不清她的五官。 但米易深刻记得,她穿着白色板鞋,黑色短裤,纯白色的宽松半袖,右手拎着白色牛仔衣。左手手臂上缠绕几串长佛珠,分别是琥珀黄色、黑色、沉香色和原木色的,每串都在胳膊上缠了几圈,堆叠在一起,算是全身上下颜色最多、最复杂的装饰品。右手只戴了一块白瓷手表。 长发,披散着的,不像是烫出来的卷发,倒像是洗澡后用绳子绑出来柔软卷度。 头发的颜色像黑色,又似乎是咖啡色的。 米易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卡座那里,和等候已久的酒吧老板打招呼,才终于确定就是这个客人。那晚,米易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在小心观察她,每一处细节,有时在她看向自己时,米易会手心发麻,莫名紧张。 等后来两人离得近了,米易看到她左手有三个戒指,小拇指一个,无名指叠戴了两个,都是玫瑰金色的。右手食指戴了一个,银色的。 佛珠是四串,戒指也是四个,她一定很喜欢四这个数字。 没化妆,十指都是指甲修剪到底,不涂指甲油。 …… 话筒里,主持人“喂、喂”了两声,打断米易的思绪。 她看着自己面前平摊的演讲稿,强迫自己暂时忘记城城,默念起了稿子。 彩排结束时,已经接近十点。 米易收拾书包,回了宿舍。 她的宿舍是老式的样板房,八人一间,上下铺。宿舍里只有一台台式电脑,是三个人合伙买的,平时这三个人轮流用,一个喜欢看韩剧,一个喜欢网游,一个喜欢看动画片,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开机;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家境最好的人自己买的。余下四个人要想上网,就要去学校的计算机房,包括米易。 在认识城城之前,米易除了选课和计算机课,基本不摸电脑。 认识城城之后,她就成了标准的网虫。 米易洗漱完,大家正在睡前胡聊,说到刚刚通车的青藏铁路。 “他们说,坐火车上去,高原反应能好点儿?因为循序渐进。” “胡扯吧,说这话的都是因为买不起飞机票。” “你们还真想去西藏?刚出事,不要命了。” “这不是通火车了,有念想了吗?不过火车票也不便宜……” 米易爬到上铺,放下帘子,像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她算着这个月的短信套餐还没用完,可又不想到能给谁发短消息,只好抱着手机,翻看通讯录。 翻着,翻着,就看到了一个名字:假号码。 这是那天城城给她的手机号,虽然事后立刻就说明是假的了,米易也没舍得删。 看着这串数字,米易鬼使神差地编写了一条短消息:这周六,你还去酒吧吗? 她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犹豫了。 万一这串号码有人在用,会不会骚扰到别人? 不过,要是陌生人的话,应该会直接删掉吧? 只发这一次,当是发错了…… 就这样吧,只发一次。 确认发送后,米易立刻把手机塞到枕头下,爬下床去找水喝。明知是假号码,还弄得像给城城发了短消息一样的忐忑,心怦怦直跳。 宿舍同学已经都上了床,放下各自床边的帘子。 不同花色的帘子上,照出胖瘦不一的影子,只有那个喜欢韩剧的同学,戴着耳机在吃薯片。米易跟着她看了一会儿,爬上床,掏出手机看了眼,提示有1条新消息。 真有人在用那个号?不会这么巧吧? 米易点击阅读: 不知道,不确定,不用等我。 ??这个回复…… 是她吗?真是她? 米易立刻回复:是城城? “滴”地一声,1条新消息: 是我。 米易快速回复:你不是说这是假号码吗? 几分钟后,1条新消息: 怕随便编一串号码,真有人在用。这是我在北京用的手机号。 ※※※※※※※※※※※※※※※※※※※※ 想吃小龙虾了…… 第四章 灰姑娘(2) 每个字,都撞到心坎儿上。 好像城城坐在她身旁,在望着她说话。 米易倚在床头,手臂挨着墙,抱着膝盖,在思考着“是否要继续回复”“回的话要说什么好”这样的问题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 1条新消息: night. 米易略有一丝失落,回: night. 此时,城城刚刚拿了两把伞,离开家。 她是被室友电话叫醒的,让她来鸡公煲吃宵夜,顺便送伞。城城觉得下雨天在路上走,回短信也不方便,索性回了“night”,结束了闲聊。 鸡公煲就在弄堂口,生意好到爆,有一次凌晨三点,城城想吃宵夜下来,都是半个店坐满了人。这个时间,要不是因为室友提前占了位子,根本不可能有空座。 座位就在门边上,城城把伞放到桌角,挨着墙放好。 随后掏出两个手机,扔到桌上。 “这不是北京的手机吗?怎么开机了?”室友奇怪。 “今天有人找我,”城城拿起筷子,“要弄个新闻发布会,时间紧任务急,怕做不好,想给我做。我需要的联系方式都在北京的号上,没办法,只能开机。” 室友帮着城城挑她最喜欢吃的菜,丢到她碗里。 花菜,鸡毛菜,宽粉条…… “……米饭。”城城望向室友。 “知道了,祖宗,给你要了,”室友好笑,“都说南吃饭,北吃面。你这个北方人可真爱吃米饭。” “我也觉得自己生错地方了。”城城诚恳地说。 店主送了一碗米饭过来,城城把菜倒在白饭上,埋头吃起来。 “接着说啊。”室友最喜欢听城城说赚钱的事儿。 “就是一个新闻发布会,请八个行业内专家,还要专业领域的名牌大学教授,媒体要到场三十家以上,北京八大报都要有,还要地方台和央视都到。后续要求也很具体:纸媒要一个头版,普通稿子二十篇,电视台画面露出五秒,至少三个频道露出,还有不少要求。记不太清了,”城城用菜拌着饭,四处找着冰镇可乐,发现没有,“……有可乐吗?” “啊,忘了给你点了,”室友起身,直接去冰柜拿了一罐来,让老板记在账上,给城城打开,递给她,“有没有看过一个视频,有人用可乐刷厕所,刷得特干净?你还敢天天喝吗?” 城城郁闷地看了一眼室友:“吃饭能不说厕所吗?” “然后呢?为什么找你做?” 城城说:“预算太低,要求太高,包给公司绝对吃不下来,要找个人做。可找不熟的人也不放心。” “你答应了?” 城城摇头:“我从来不做这个,就让他把ppt发给我,找了几个合作过的媒体经理,谈妥了一个人。我收两成代理费就行了。” 这种事都要一个个去打电话邀人的,诸如——“xx老师,最近有个新闻发布会,您看,您有空吗?”发布会前要一个个去请人来,发布会后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催发稿。 城城就算有这个媒体人脉,也拉不下这个脸去求人。 等把一切搞定,她刚想要继续睡,竟意外地收到了米易的短消息。 也是有缘。 三天后,城城的账户提前到款八万。 媒体经理很感激城城介绍私活,一收到首付款,就先把城城的代理费先付清了,算是表达了诚意,希望以后能多多合作。 趁着有热乎钱,城城第一时间把水电煤气、物业费和未来三个月的房租转账给了室友。等关掉了网上银行,她找到空调遥控器,终于没有心理负担地吹起了空调。 城城查看邮箱的时候,发现电脑右下角的q在跳着。 点开,是米易。 米易:我正好在上电脑课,你在吗?只是好奇地问一句。 城城看了一眼历史时间,这条消息是在三十分钟前发的。 城城:现在在了。 米易:真在?太好了。 城城预估着“小话痨”又要开始兴奋,打开了一集没看完的美剧,准备边看边聊。 果不其然,米易即刻发来了一大段话:我和你说,我今天特别高兴,昨天的英文演讲比赛,全校的比赛,我拿了第一。不过是并列第一……不是唯一的。 城城:你们学校多少人? 米易:啊?我们学校……不知道啊,也没有官方统计过。 城城:预估。 米易:我们这一届三千多,本科大概,一万三吧。不过我不敢说真有这么多。 城城:一万三,能拿第一,不是挺好吗? 米易:又不是一万三都报名了,其实报名的人不多。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更高兴了…… 城城:[笑脸] 米易:对了,你那个手机号,就是北京的号码还会用吗? 城城:平时都关机。 米易:嗯……是这样的,我每个月有短信套餐,一直用不完,一直觉得超级浪费。你有短信套餐吗?如果也用不完,不如每个月底我们约个时间,一起把它消耗光? 城城:我是月租,没套餐。 米易:啊?你不是用动感地带吗?我身边人全都是用动感。 城城:嗯,不是。 米易: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要保留号码,又不想每月扣款,所以没有用套餐是吧? 城城:……嗯。 其实城城一直习惯用月租付手机费,要是充值卡消费,一定会因为忘记充值而停机。况且,她很不喜欢发短消息,对短信套餐这种优惠活动没有任何需求。 米易:你是在忙了吗?那我就不说了。 城城:没。 城城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发现自己回的很敷衍。 城城:我在看美剧,所以回的少。你套餐用不完,为什么不给爸妈发? 米易:我爸从来不用手机聊天,我妈不会用拼音,五笔又总是拼错字,所以很少聊天。他们的手机也没有短信套餐,一条要一毛,就不常发。 城城看到这个回复,想起米易同学说,米易每月的零花钱是五百。 城城依稀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班里家境一般的同学就是这个生活费,时隔五年多,再是这个数目好像是少了点儿,尤其是在上海,消费高,除了吃饭估计连新衣服都没钱买吧? 她猜米易是普通家庭,或者至少是父母过于严格,在金钱上管的很严。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 下课铃声响起,米易身边的同学迫不及待冲出教室,只有她恋恋不舍地黏在座椅上,恨不得跟着下一个班的同学一起上课,继续聊下去。 毕竟城城很少上q,碰到不容易。 最后,连计算机老师都被米易的“勤学”打动了,在问她:“同学,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是电脑出问题了,不能关机吗?” “没有,老师,我马上就走。”米易退出登录。 下一堂课的学生已经戴好鞋套,进了教室。米易几乎是踩着下一节的上课铃走出的教室。她在教室外扯掉蓝色塑料鞋套,惊觉自己竟然没有说再见,忙拿出手机,给城城发了一条短消息:我下课了,忘和你说再见…… 很快,城城回复:好好学习,周末见。 米易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忍不住地笑。 周末见,那就是周六她一定会去酒吧了。 因为这个推测,她从这一秒起,觉得接下来到周末的课都不那么难捱了。米易背着双肩包,跑出计算机中心,奖励自己了一杯珍珠奶茶。正是上下课的高峰,所有人都在骑着自行车,或者抱着书本冲向下一节课的教室。 只有米易,因为接下来没课要上,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在树荫下,慢慢溜达。 她忽然好奇,城城读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会去上课吗?一定是经常逃课的人。 一定是。 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周六这天晚上。 米易和女同学到了酒吧,不改的是热闹和寒暄,还有舞曲,也是这一个月经常听到的。可唯一改变的是,那个转角的卡座里十分热闹,都是陌生人。 没有城城。 她没来。 从八点半到十点半,城城都没出现。 其实从开始看到卡座里是陌生人,米易就知道她不会来了。因为城城只包座,从来不在散座喝酒,只要她来,那个位置就早早为她留好…… 米易握着手机,打开短消息窗口,又关掉,情绪低落到不想说话。 趴着别扭,靠着桌边别扭,连咬着习惯喝饮料,都觉得别扭。 “等人啊?”haku笑着过来,今晚客人多,她一直被扣在老客人那里陪聊,此时才有空满场转一圈,看到米易就忍不住调侃,“让我猜猜是等谁?爱穿白衣服那位?” “她今天还来吗?” “不来了吧,我猜?” 米易点点头,礼貌地笑笑。 haku故意打量米易。 米易被瞧得不好意思了:“那,她下周来吗?” “说不准,她又不听我的,谁管得住她啊,”haku明显是在逗米易,“她那个人吧,看着对谁都不错,其实挺难亲近的。” 米易被说得更郁闷了。 “不过呢,”haku话锋一转,小声问,“明天她请客,带我们去度假村玩,想去吗?” “当然想。”米易的同学——林婷帮着米易回答。 “那我算上你们俩了,”haku把手机递给米易,“留个手机号,我收到地址发给你。” 米易在haku手机上留了自己的手机号:“她知道吗?知道你叫我们?” haku笑了:“废话,她是出钱的,她不叫你们,我敢做主吗?” haku存了米易的手机号:“行了,等我消息。” 米易点点头。 haku又闪人了。 米易玩着杯子里的吸管,抿着嘴,控不住地笑。 “今天没白来,”林婷揶揄米易,“还蹭了一次免费游玩。” “度假村你去过吗?玩什么的?花钱多吗?” “不知道,分好多种吧?不过哪种我都没去过……” 请了多少人呢,要花不少钱吧? 吃饭?还是干什么? 晚上回到宿舍,haku给米易打了个电话,因为有十三个人去,包了一辆小巴士。 haku和米易约了一个地铁站站口,让米易坐到那里,等巴士来接,还叮嘱米易穿得轻松一点,最好是长裤,要穿运动鞋。 还有防晒霜和遮阳帽也戴上,毕竟是夏天。 米易怕迟到,第二天六点就爬起来了,宿舍的人还在睡梦里,她已经穿戴好,悄悄离开了学校。她和林婷在约定地点等了半小时,等到小巴士。 上边的人,都是那天吃宵夜见过的,还有几个都是酒吧的招待生。大家一回生二回事,都和老朋友一样,和最后上车的米易、林婷打着招呼。 上次吃宵夜时,米易拘谨,林婷喝醉了,导致大家都没正式介绍过。haku挨个给引荐了一遍,最后一个打招呼的,就是麦子的前女友——菲菲。 “你坐右边去,那里太晒了。让两个小姑娘坐左边,小女孩经不起晒,对皮肤不好。”菲菲体贴地指挥着麦子,麦子听话地给米易让了位子。 “睡一会吧,要开一个多小时,拿两瓶水给她们。”菲菲又说。 菲菲带了两箱矿泉水,拆开,发给每个人。 毕竟是在夜场统管小姐的,照顾人十分周到。 就这样一路到了郊区的度假村,车停在大门外。 大家下了车,还是没看到城城。 haku接了电话,笑着说了两句后,指挥大家跟着一起进了度假村。门内,有简易的接驳车,将十三人分成两批,送到了卡丁车赛场。 工作人员在给大家检票时,米易努力在赛场上找城城的影子。 赛场内的人不多,只有三个人。 很快,一辆红白相间的卡丁车飞驰而来,隔着钢丝网,米易看到了一星期没见的她。虽然城城是戴着头盔的,还穿了一身黑色半袖和短裤,一点都没平时的样子。 可米易认识她手腕上的佛珠和白色手表。 而且,那辆车的方向盘贴着“4”号码,肯定是她。 在嗡鸣声里,城城急转了一个弯,正好从入口的地方经过,她也看到了大家。对着众人比了个大拇指,极快地开了过去。 “这大太阳的,竟然穿着短裤开车……”haku抱怨,“回头自己晒黑,又要骂人了。” ※※※※※※※※※※※※※※※※※※※※ 想吃鸡公煲了……嘤嘤嘤…… 第五章 灰姑娘(3) “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场?”haku问工作人员。 “私人车包场,要等他们跑完,”工作人员说,“还有大概十几圈吧。” 米易倒不着急进场,她喜欢这样看着城城兜圈子。 过去米易在游乐场也经常玩卡丁车,都是开得很慢的,好像加速也不会太快的样子,和眼下赛场里的速度完全不同。 haku告诉她们,这里的车都是比赛配置,能飙到时速150公里左右:“这是她在大一赚了第一笔钱买的车,一次性花光了所有钱,还透支了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她去年不是回北京了吗?车还留着?”菲菲问。 “反正是放在这儿养着,说是想卖来着,没等卖,人又回上海了。” 到最后三圈,赛场里的三辆车都开始加速,要比出一个输赢。城城因为没有戴全套护具,不敢太拼,到最后一圈自己主动减速,冲过终点线后,把车开出了赛道。 她摘下头盔,长发都被汗打湿了,头盔的扣绊也都是湿的。 因为光着脚穿板鞋,鞋里也都是汗。 她把车停到树下阴凉的地方,这里是停靠私人车的,有铁丝网防护,游客过不来,所以城城的运动包直接就扔在草皮上。她下车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找拖鞋,把板鞋换了,用塑料袋扎好,装回运动包。 “回去吗?”身边一个年轻男人问她。 “要晚点儿回去,”城城指等在不远处的姑娘们,“有人来找我了。” “那行吧,晚上吴江路小龙虾走着?” 城城点头:“好,差不多八点到,你们要先去了先吃,不用等。” 两个男人离开后,她从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摸到湿纸巾,掏出一张擦了擦脸和手,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把用过的纸巾塞回了裤子口袋,斜挎上自己的运动背包,走向入口。 米易远远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从城城和两个男人说话,到最后挥手告别,斜挎着运动包走向自己这个方向,都目不转睛地望住她。城城迎着阳光,走过大半赛道,绕过防护栏,在刺目的日光下,一直都看不清脸。 她的头发因为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脸上,右边的长发都被她捋到耳后了,由此露出了右耳,从耳垂到耳骨都是耳钉的闪光。 米易下意识想数,是不是又是四个?可惜等城城真走近,长发又滑下来,全挡住了。 今天游客只有她们一批人。 城城把运动袋仍在看台边沿,看见一群美丽的姑娘,才想起来看看自己的腿和手臂。 “靠……”一秒回到解放前,整个冬天全白捂。 haku笑:“活该。” 城城没好气地瞥了haku一眼,对众人说:“不怕晒的就去开两圈,出出汗。” 大家看她玩了半天,早就按耐不住,纷纷下了赛道,挑自己想要的车。都是在游乐场玩过的,轻车熟路,戴上头盔,摸着方向盘就要踩油门。 “等着,别着急,”城城和两个工作人员一起上前,给每个人检查头盔,“安全第一。” 她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米易,笑了笑,走过去,猫腰摸到米易的安全带搭扣,ok,头盔,也ok:“左脚刹车,右脚油门。左脚一直踩着,别松开,要不然你一会儿紧张起来,会乱踩。” “嗯。”米易答应着。 城城的长发滑下来,擦过米易的手腕。 米易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握得更紧了。 身后,突然有人踩了一脚油门,轰地一声,毫无悬念地撞上了防护带。 城城皱眉:“刚才说的没听见?” 那个提前踩油门的人吐了下舌头,工作人员帮着那个人把那车重新搬回跑道。 …… 城城再次警告大家,没有统一开始前,不许踩油门,才又回身。 米易小声问:“你生气了?” “没,”城城摇头,轻声说,“没生气,不凶一下大家记不住。之前出过事,在没清场前有人先开车,撞伤过人。这车是高配,和游乐场不一样,要危险一点。” 难怪护膝护肘,还有头盔都这么齐全。 城城最后检查了下米易的头盔和安全带,看了眼米易握着方向盘的手:“攥那么紧干什么?一会手上全是汗,小心打滑。” 米易更无措了,不知是攥紧好,还是放松好。 城城被她的可爱逗笑,拍了一下米易的头盔:“不要中途下车,没事的。” 她和两个工作人员又重申了一下,所有的人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不能在跑道内下车,随即对大家挥挥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赛车道。 检票口在一个类似主席台的看台旁,也是赛场里唯一有阴凉的地方。那里有一排塑料圆凳,还有两个巨大的落地风扇,吹出来的风也像暖风,还不如不吹。 城城坐了会儿,热得又拿出湿巾纸,擦了一遍脸,连着刚才的一张废的,团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她留意到赛场里,米易是开得最谨慎的那个,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的人一开始还有耐心按照城城的嘱咐,不超车,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个个超过米易,把她甩在了后边。 一般娱乐性质的赛车,都是一张门票跑两圈,因为这里人和城城认识好几年了,又没有其它客人在排队,就让所有人都跑了四圈,过足了瘾。 等到大家全员结束,米易慢吞吞地在最后一个开回来。 她摘下头盔,额头前的刘海湿透了,还在往下淌着汗。城城塞给她一张湿纸巾,弯腰,给她解开了安全带:“您再开慢点儿,就真中暑了。” 等米易回到入口,林婷也忍不住取笑米易:“你刚才特像进了微波炉烤鸭,全方位、多角度缓慢旋转,任凭烘烤。” 米易郁闷,想说,你们都是轻松上阵,只有我是被城城吓唬完再上场的,能不怕吗…… 接下来还有几个项目。 在跑道上被晒过的众人,已经开始学会选择性玩耍。 麦子负责统计名单,按照顺序组队,想去的就结伴去,余下的找个固定地点吃吃喝喝。城城个人对什么打彩弹、射箭、骑马和攀岩都兴趣不大,直接留在湖边吹风。 最开始打彩弹需要人数多,所以众人都去了。 等彩弹打完,haku带菲菲和米易先回来,望了一眼四周,发现冷饮店在不远:“你们坐着,我去买冰激凌。” “我也去看看。”米易丢下这句话,追上haku。 “小姑娘估计白玩儿这一趟不好意思,”菲菲席地而坐,“想请你吃东西。” 城城也如此猜测。 果然,haku抱着几个可爱多回来,扔给城城时就说:“是米易抢着买单的。” “你好意思吗?”城城撕开包装纸,“让一个学生掏钱。” “……你有种别吃。” 城城慢条斯理地把外包装撕开,咬了口。 “你说,你天天不上班,怎么老有钱花?”haku最近被工作折磨疯了,一边在律所做二手房买卖的公证,一面要准备司考。 城城吃着冰激凌,随口说:“因为我好看?” “……”haku被噎住。 “是不是挺不要脸的?”城城自己先笑起来。 “你知道就好。”haku对她完全没脾气。 城城敛容,又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不骗你,赚钱是好看的附加技能。当然,你肯定是无法理解了。” 菲菲和米易笑出声。 “你个臭不要脸的……”haku踹她,“又拐着弯儿损我。” 城城笑着躲。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了会儿贫,城城很快把可爱多吃完了。 米易留意到她在玩可爱多的包装纸,开始后悔没把手里的留下给她,正纠结要不要再去买,又怕只给城城一个人买太势力了。 此时,恰好大部队回到湖边,看到他们在瓜分冷饮,嗷嗷地控诉米易偏心。 在一片热闹里,米易连连道歉,掏出钱包:“我去买,每人都有,我保证。” “我不是带了矿泉水吗?非在这么贵的地方花钱。”菲菲不满。 “出了好多汗,一直喝白水容易脱水,”麦子说,“还是喝脉动好,补充补充能量。” “那就脉动每人一瓶,可爱多每人一个。”米易主动说。 米易早上还犹豫过,是带一百还是两百,此时无比庆幸多带了。 这里东西巨贵。 大家平时出来玩,都是自觉aa。哪怕有什么是一个人全掏了,在接下来的花费里,大家也会想办法均衡回来。今天来,城城出大头,包了度假村的一日游。包车就是麦子和haku掏钱,菲菲买了矿泉水……就算余下人这次没出钱,下回也会自觉补回来。 所以现在米易买冷饮是应该的。 城城一直旁观着,就没说什么。不过她过去经常来,很清楚这里食物定价高,又是可爱多,又是脉动,肯定不少钱。 等米易买回来,反而是菲菲问了句:“是不是挺贵的?” “还可以。”米易说。 haku拧开脉动灌了口:“还可以什么啊?一看这孩子就大手大脚惯了。这儿挺黑的,可爱多四块,脉动六块。” “咱们合伙在这儿开个冷饮店算了,”有人提议,“比这家店便宜就行。” “想得美,”haku嘲笑那人,“这种地方开店的都是关系户,谁会便宜你一个外人。” 大家灌了个水饱,蜂拥去马场。 城城独自去饭店点菜,饭钱也提前结了。 到傍晚回去,城城原本定了车,直接退了,和大家一起坐小巴回了市区。回去的巴士不送全程,大家商量后,选择在莲花路站一起下车,再各自换地铁回家。 菲菲是头一次到上海的南面,听haku说到这里糖炒栗子不错,提出去买。 除了haku,就数城城最熟悉莲花路。她让大家在地铁站口等着自己,去买糖炒栗子。因为读书时常在这一代晃悠,她熟门熟路,很快找到卖糖炒栗子的地方,顺便又在商城里的取款机取了钱,去超市买了两套红包。 她在超市外找了个空桌子,把从超市找出来的一叠十块钱,一张张塞进红包。 “这是给谁发红包了,也不过年。”旁边的超市保安好奇问。 “家里小孩,缠着要。”城城说。 城城揣着红包回到地铁站,先把栗子给了菲菲。 随后,掏出十三个红包,挨个发给每个人:“今年我本命年,散散财,去去灾。” “可以啊,白玩一天,还能领红包。”麦子作揖道谢。 “每人十块,别嫌少。”城城说。 “散财童子,您是一觉睡到夏天,才想起今年是本命年吗?这是北京的规矩?”haku问她,“本命年发红包?” 城城回说:“我家的规矩。” 城城说话一直真假参半,haku早习惯了,直接接了。 米易本来想推辞,看每个人都拿了,也就只好随大流收下了。 大家进了检票口,分两侧楼梯走上去,城城要去吴江路,米易和林婷是回学校,正好是相反的方向。米易一看到城城的身影消失,催促着婷婷快点走,等她气喘吁吁跑上楼梯,两侧的地铁都还没进站。 天已经黑了,露天站台被灯光照得通明。 东西两个站台隔着二十多米的铁轨,米易这边人满为患,对面却没几个人。米易很容易就找到在车头位置的城城,单肩挎着运动包,正在和身边的haku闲聊。 余下人都在休息椅上,全累瘫了,只有菲菲在耐心剥着栗子,播完叫haku,haku狗腿地跑过去,接了一捧栗子肉,又跑回到城城身边,两人分吃起来。 米易看到城城时,城城也看到了她。 米易下意识一挥手,城城笑了,下一秒,飞驰的地铁已经呼啸着冲入站台,隔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 林婷拉着米易挤上车,找了个角落站稳:“别看了,对面车也来了,”看到米易还拿着红包,提醒说,“人这么多,小心招小偷。” 米易后知后觉,把那个小红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单肩布袋里。 九点多,米易回到宿舍,累得骨头都酥了。 她打了热水,在洗澡间里冲洗干净,湿着头发到阳台上吹干。因为宿舍里用电量大,吹风机很容易跳闸,所以在夏天,她通常都是在阳台上自然风干。 月光透过栏杆,落到地面,宿舍里人在聊明年的北京奥运会,似乎打算结伴去玩,正好是暑假。米易听到北京就想到城城,继而想起那个小红包。她回到房间掏出来。 封口是粘好的。 她怕撕坏了,就一点点揭开。 本想着把十块钱和信封分别保存,可倒出里边的钱,却是两张一百元的钞票。 ※※※※※※※※※※※※※※※※※※※※ 哦……差点儿忘了说话了……这章是可爱多…… 第六章 南瓜马车(1) 城城到吴江路,按照朋友发过来的店铺照片走到街尾倒数第二间,看见了里头等候自己的三男三女,笑着收起手机,迈下两级台阶,进了店。 这个时间是客流高峰,店铺里人满为患,他们这一桌是在最里头,挨着墙角。 “就等你了,先要了十斤。” 朋友在城城坐下时,递给她一副塑料手套。 城城接了,捻开薄薄两层塑料纸,刚戴上,米易的短信凑巧来了。 米易:为什么给我钱? 城城:今天冷饮,算是我请的。 米易:……下次见面我还是还给你吧,说好了是我请客,就该是我。况且你今天已经出了那么多钱了,怎么能再让你出?我下次都不好意思和你们一起玩了。 下次? 小姑娘并不知道,也许没机会有“下次”了。 “今天是给你送行的,专心点儿。”朋友在一旁抗议。 城城被说得内疚,给手机设置静音,最后发了一条短消息给米易: 不说了,我吃宵夜。 今晚原本是小范围约的“送行”宵夜,却多来了几个在上海的好友。 除了上午在度假村的两个男人,还有几个回国过暑假的老同学。老友相聚,又因为听说城城马上要离开上海,自然不肯轻易解散,在吴江路这里吃喝到十一点,又特地定了新天地旁边的酒店,通宵打牌。 这一闹到天亮,大家才放城城回家。 到家时,城城推开房间门,室友正在换衣服,惊讶问她:“去哪了?给你打电话都没接?” “吴江路吃宵夜,后来又通宵打牌。” “啊,对,你说过,约了陈明他们,”室友记起来,“是给你送行吧?” 城城点头,顺便从包里翻出手机,上海的号码有未接来电六个,其中两个是室友的。北京的号码上只有米易的1条新消息: 那我不打扰你吃宵夜了,你吃完找我好了,我还没说完,会睡不着觉。多晚都等你,绝对等,你安心吃。 看时间,是昨晚九点多的。 城城犹豫着,是回复?还是忽略?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室友问她。 “下个月。” “不是刚给我三个月房租吗?这就走了?”室友意外。 “本来就是夏天走,给你多的房租就是以防万一,你收着好了。万一以后我再来上海,还住你家。” 城城说的随意,室友听得伤感,上班都没心情了,可又不得不去:“要不我今天请假,在家陪你吧?” “我又不是明天走。”城城好笑。 室友不得已,换上高跟鞋:“那你记得下午去菜场买菜,晚上就不叫外卖了,烧饭吃。在你走之前,我都给你烧饭吃。” “好,”城城答应完,又说,“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 “难说。大四你告诉所有人,会留在上海工作,毕业就跑了;后来答应家里留在北京,莫名其妙又回了上海。你这人,最没信用了。” 室友抱怨着城城的“言而无信”和“薄情寡义”,说了足足十分钟,到不得不必须要去上班了,才红着眼,给了城城一个拥抱:“等我下班回来,给你烧十样菜。” 城城好说歹说,将伤感的室友劝走,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可真没人念叨了,她又开始无所事事。 菜场下午三点开门,在这之前,她没任务,没目标,也没什么想玩的东西。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翻看昨晚的未接来电,问问那些找自己的人,有什么要紧事。回完最后一个人,就只剩下了米易。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回复?还是忽略? 城城徘徊着,记起昨天在赛车场里,米易同学的话。 那个小女孩对着她,像介绍相亲对象一样把米易情况和盘托出—— 父亲是受伤后转业的军人,母亲是个普通工人,一早就办了病退,在家养病,家里还有个哥哥,也在一线城市读大学,还是艺术院校,学费昂贵。 说是贫困生,算不上,但在上海这样的高消费城市读书,家里又有两个孩子要供养,确实在经济层面比不上一般同学。 平时,家里给米易的钱,她每月吃完饭就所剩无几了。打工和家教米易都做过,赚来的钱用来报名各种考试、添置服装和娱乐花费。“宿舍里大家一起出去玩,ktv啊什么的,她都很热情的,从来都是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aa,一分钱也不让人家给她多出。她在宿舍是最穷的,可有东西也都是拿出来大家一起吃,一点都不计较。她从家里带来的火锅料,请宿舍人吃火锅,都是自己掏钱去超市买回来的,他们宿舍有个人一分钱不出,跟着吃,吃完还吐槽米易舍不得买肉和丸子,说米易抠门,可气死我了。” …… 楼下的电钻声,打断了城城的思路。 她把堆在沙发上不能水洗的脏衣服塞进袋子,准备下楼送去干洗,下意识回忆着能有什么要求不高,又比较轻松的小工作,适合给小姑娘赚外快。 下午一点。 米易在洗衣房泡了盆衣服,打着哈欠,无力地揉搓着牛仔裙,时不时还瞥一眼窗台上的手机。她昨夜没睡踏实,一直在等城城的短消息。 可惜,城城没回复。 因为失眠,米易一整个白天都萎靡不振。万幸的是,期末考试已经结束,这周除了选修课也没有正经的课时,就算没精神,也耽误不了上课和考试。 突然,手机震动,1条新消息。 米易立刻用短袖下摆擦干净手,去看短消息。 城城:昨晚没看到,抱歉。 米易: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发完就睡着了……还怕你会找我呢。 城城:我这周比较忙,有个工作做不过来,你可以帮我吗:) 米易:可以,当然可以,你说吧,我期末考试都结束了,这周最闲。 “嘟,嘟”两声,竟然先后进来了2条新消息。 城城:把你宿舍的地址给我,我寄一份快递给你,是关于这个工作的。今天就会到,专车送,不是快递公司,你要留意手机。 城城:收到东西,给我打个电话。 米易以极快的速度把学校和宿舍地址发过去。 城城:收到。 米易抱着手机发呆。 照着haku的说法,城城是连一杯酒都不肯让人请的人,更不用说找人帮忙。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开口求自己? 完全猜不到,摸不透,没头绪。 米易草草把盆里的衣服洗完,晾晒到宿舍阳台上。因为怕手机信号不好,就一直没有回屋子,抱着手机在阳台等电话。等了一小时后,连宿舍同学都奇怪她出了什么问题?大热天的在阳台吹热风?米易含糊说自己在等个重要快递,怕没信号,被宿舍同学笑着拉回到门边上,让给她一把椅子,让她在阳台门内等,顺便还能蹭着看两眼韩剧。 期末考试一结束,全宿舍都在撒欢,没日没夜地刷电视剧。 大家围坐着看,米易陪看,心不在焉地竟从日头暴晒等到了日落西斜,终于,等到了送东西的电话。 她迫不及待跑到宿舍楼外,看到的是八个大纸箱子,整齐地堆在一块,格外醒目。纸箱子旁,站着个穿着工作西装的年轻男人。 对方看到米易惴惴地走向自己,就猜到她是谁了:“你来拿货的吧?” “嗯,是,”米易打量这些箱子,“我是米易。” “这是我们宣传部让送来的,你给我在单子上签个字就行,”男人递给她一张店铺提货单,“箱子里有干冰,用来降温的。” 米易犹豫了一秒签什么名字,发现提货单上写着“城城”,于是就签了一样的名字。 等送货车离开,米易按照城城所说的,拨了她的手机。 电话接通的一霎,米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喂?”是城城的声音。 这还是两人初次通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不同,很轻。 “我收到快递了,一共八箱,”米易不由也低了声音,“然后呢?” 城城似乎也感到意外:“给了八箱?那够你们宿舍人吃一星期了。” 这回轮到米易意外了:“是吃的?” “嗯,”城城说,“你先搬回宿舍,看看一共有多少种,每样留一份,剩下的分给舍友和宿管阿姨”她略微停顿,又说,“要还是多的话,给同班同学一些。” “好。”米易答应。 “大家要问,就说是上海亲戚给的。” “好。” 一步步安排,好像都是事先想好的,米易只需要照办。 她来不及多想,回去招呼宿舍人出来搬运箱子,等到了宿舍里,大家每拆开一个箱子,就开心地嗷嗷叫两声,全是蛋糕、面包和速冻的汤圆。米易也惊讶,但还要装作事先知情的样子,按照城城的嘱咐,每一样食物留了一份在自己这里,余下的都分给同学和宿管阿姨。 等做完这些,米易迫不及待地和城城通了第二次电话。 “我都弄好了,”米易心中有太多的困惑,憋不住,全都问了出来,“你不是要我帮忙吗?怎么送了一堆吃的过来?都是你买的?” “不是。是要让你写稿子,六到八百字,一共10篇。” “什么稿子?” “公关通稿。” “公关通稿?”米易消化这个词,“那和这些吃的有什么关系?” “一会儿给你发份资料,要从口味、选材、工艺和品质,各个角度写产品。因为是食品,所以需要试吃。” 米易有点懵。 “是有报酬的。”城城又说。 “不是,我不是在考虑报酬的问题,”米易一听到城城提钱,说话也着急起来,“我是觉得没听过,有点儿懵……怕写不好,你这又是正经的工作。要不算了吧,你看有没有别人,有经验的能帮你的?” 城城在电话那边笑了声:“临时找人挺难的,还是在校生最方便。” “也对……” “写这个不是很难,”城城安慰她,“我可以教你。” “可我从零学起,教起来也麻烦,反倒浪费你的时间,”米易仍觉得哪里不妥,“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你自己写更快——” “等我喝口水。”城城打断她。 手机里,有喝水的声音。 约莫过了十几秒,隐约是玻璃杯放到电脑桌上的响声,城城再次开了口:“我这几天太忙,麻烦你帮忙了,回头请你吃饭。” ※※※※※※※※※※※※※※※※※※※※ 0.0~你们让我说些家常话,说啥咧 第七章 南瓜马车(2) “那我先试着写一篇?你看看?” “嗯。” “晚上你在q上吗?我今天就写出来第一篇,写完发给你?” “好,我睡觉晚,三点之前都醒着。” 城城挂断电话,琢磨了一下,米易毕竟是生手,第一次写肯定好多问题,自己一点点教、调整、修改太慢了,于是改变了计划,给自己过去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助理在跟着城城干之前是文字编辑,对这种稿子很在行。城城的安排是,米易来写初稿,让这个文字编辑润色修改,报酬两个人四六分,米易四,助理六。这样既能对得起介绍兼职的朋友,保证稿件质量,也能给米易赚点儿外快。 对助理来说,轻车熟路,毫不费事,既能帮城城,又能赚外快,一口就答应了。 只等着米易的初稿结束,接手修改。 所有都安排完,城城又开始闲得发慌。 她看时间,菜场已经开始营业,就照着室友的吩咐去菜场,买做饭的原材料。过去她去过两回北京的菜场,都是一筐筐、一捆捆地买,人家也不管给你处理。今天初次到上海的菜场,她才发现,上海的菜场真是人性化,西红柿都可以买一个?连香菜也能买几根?最主要是买了土豆,人家还给你削皮…… 城城在晚饭时,将这些信息分享给室友,被室友一阵奚落,问她这种打小不进厨房的人以后怎么办?一辈子下馆子? “请阿姨吧,我同宿舍那个,他们家从小爸妈就不做饭,一直有个老阿姨,我觉得还挺好的。”城城如是说。 当然,其实她吃过几次老阿姨做的饭,一般般。 难道以后请个大厨? “是不是四川的妹子,烧饭都很好吃?”城城问室友。 “不知道,我是因为太爱吃了,才和我妈学的。” “我最近……”城城想起米易,“认识一个四川的小姑娘。一听她是四川人,就莫名好感。” “好看吗?四川出美女,我同学全都巨美。” “……还行吧,”城城说了句话实话,“皮肤挺好。” 在城城享受室友的五菜一汤和一凉菜时,米易连食堂饭点儿都错过了,一直趴在桌子上写稿子。不过今天宿舍没人去打饭,面包、蛋糕足够填饱肚子,实在不行还有吃火锅的小电炉子可以煮汤圆。 下午她领了任务,就收到城城发来的资料,还有各种优秀的稿件给她做参考。米易全都拷在u盘里,拿到图书馆后边打印出来。本来想要在计算机房用电脑写的,但今天是大一学生计算机考试补考的日子,没有空的电脑,她只好把资料都拿回来,用笔写,顺便和宿舍人说好了,等到晚上十二点多借用电脑,把稿子转成电子版。 这一写,就到深夜。 六百到八百的要求,明明只是高考一篇作文的量,她竟写了数个小时。 二十分钟录入电脑,二十分钟检查。 零点四十五分,上线q。 城城的头像一如既往暗着,米易没加过城城的好友,每次都是在q群里找她。此刻忽然想到,倘若有一天,城城q不再上线了,手机号也废掉了,是不是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不知学校,不知真实姓名,不知家庭住址,好像没什么能联系的渠道。 …… 米易打开城城的聊天窗口,打了一行字:我发现一直没加你好友…… 没打完,就删掉了,重新写:我写得太慢了,不好意思,让你一直等到现在。 发送。 那边没回复。 睡觉了? 米易犹豫着,先把文件传送了过去。 很快,文件被接收。 但还是没有文字回复。 米易:你……是生气了吗? 城城:不是,不是,我是她室友,帮她收文件。她在打电话。 竟然是室友?? 米易一下子脸烫了,还好,还好,刚刚第一句话没发过去。 要不然太奇怪了。 米易想多问一句,城城是不是还回来,还是收完文件就下线了,又觉得问出来不妥。她踌躇着,干坐在椅子上等。 宿舍同学都睡了,只有这一个电脑还亮着。 平时总有人用这台电脑通宵看片,所以宿舍人都习惯了这一处永恒存在的光源,并不觉得什么。但米易这样,既不聊天,又不看片子,只是坐在电脑前发呆的样子还是挺可怕的。一个起夜上厕所的同学忍不住,走过来,探头看米易:“干嘛呢?” “我等人。”米易轻声说。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同学放心了,爬上床。 米易继续苦等。 约莫半小时后,城城终于回来了。 城城:还醒着? 米易:嗯,在等你。 城城:我看过了,你接着写吧。 米易:啊?不修改吗?真的可以吗? 城城:要修,但不用你。 米易:你要修吗?还是告诉我哪里有问题,我来吧。 城城:不是我。 米易怔了怔,不晓得回什么。 城城:你没经验,修也修不好,听我的,接着写。 米易:嗯,好。 城城没再回复。 米易猜想她应该去忙了,轻手轻脚关上电脑,拿着资料上床,借着手机的光源接着研究。越看资料和样板稿,越后悔自己第一篇发那么快,实在写太差了…… 米易拿出了期末考试周通宵复习的劲头,很快完成了所有的稿子。 城城收走后,很快,给了她所有的修改稿,让她对比学习,自己发现自己的不足。顺便还留给了她一句话:技多不压身,大四找工作,可以写在简历里。 找工作? 米易才大二,对找工作和简历这种东西,完全还没意识。可当她看到自己校园卡上多出的数字,真实地对这份工作有了具体的概念。 虽然是劳动所得,但对于平时只会打零工的米易来说,太多了。 身后有两个男生要取钱,看米易在取款机前,一会掏书包拿手机,一会放回去,一会又是重新查看着余额,都觉得十分莫名。但碍于米易是个女生,不好去催她,反而小声交流着,看这样子,小姑娘该不会是被人骗钱了吧? 米易退出银行卡,绕过两个男生,从校内的银行走到宿舍楼下,晒出了一身汗。宿舍楼门口,有很多本地学生家长在接人走,今天结束,全年级都正式放暑假了。 她是下周一的火车票回家,也是全宿舍离校最晚的。 她在宿舍楼门口站了半天,给城城发了一条短消息。 米易:我收到报酬了。 城城:okay. 米易:我觉得这次帮你忙,好像是我占了大便宜…… 城城:没有,不要多想。 米易:下周一我就放暑假回家了,你今晚还去酒吧吗? 城城:我明天一早飞机离开上海,不去了。 她要走?离开上海? 米易从满满内疚里惊醒,刚才还热着,现在却像被吹了冷风一样。 米易:是去……工作?出差?要走多久? 城城:大概三年。 米易再也顾不得矜持,迅速拨通城城的电话,放在耳边。 她动作太急,手肘撞到了一位抬着行李走出来的女同学,下意识说了一串对不起,没说完,电话已经接通了。 “喂?”城城的声音传到耳边。 “你为什么忽然就要走了?”米易冲口而出,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态度不好,忙用更多的话来掩饰,“我是说,haku他们知道吗?是不是大家在群里说过?我都没有注意,我这两天一直没上q群……” “我和haku打了个招呼。”城城回说。 在那间酒吧里认识的朋友,玩得再好,也保有最后一层底线,也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有新人进来,有老人离开,最后连真实姓名都不会留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你明天就走吗?”米易问了一句没用的话,紧跟着才是心里话,“那今晚……今晚你还在上海对吧?我能见你吗?我想送送你。” 电话那头的人,在沉默。 现在想起来,米易完全不了解城城的脾气秉性,但直觉上猜想她会很婉转地拒绝自己。 “上次……你说你很忙,要我帮你忙,还说之后要请我吃饭,”米易看到那笔入账,就知道城城是客气礼貌的说法,可现在她只有这个借口能用了,“你还记得吗……” 城城又在喝水。 米易完全没话说了,握着手机,在难过。 很难过,嗓子发疼,心口闷闷的,说不出的感觉。 城城出了声:“中山公园认识吗?” “认识,”米易立刻说,“我去过,就离haku酒吧不远。” “地铁出来,三号口,”城城说,“我在那接你。” 米易二话不说答应了,回宿舍匆匆拿上书包,来不及取钱,又和同学借了两百块钱,跑出了宿舍楼。校门口的车站站台上都是本校的学生,米易估摸着很难等到车,直接往地铁站快步走,到上了地铁,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城城自己坐上了地铁。 从学校去往中山公园的路线,米易早就熟悉了,但她没想到,城城也住在那里。她以为城城和haku一样,住在市区的另外区域,只是每周六去酒吧而已。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米易下了地铁站。 城城也同时告诉米易,她已经在三号口了。 米易因为太着急,稀里糊涂地找错了出口,再次折回来,从地下通道往三号口走,已经是边走边跑。周六下午,中山公园地铁站人满为患,出地铁口的电梯挤满了人,米易等不及坐电梯,跑着,从台阶跑上去。 环顾四周,全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裙子的、短裙子的…… 她在哪? 不会等不及走了吧? 米易被人群挤到地铁口的边角上,终于,看到了从左边阴凉处走来的城城。 像在赛车场的打扮,黑色短裤,黑t恤,只是运动鞋换成了暗红色的。她左手握着一瓶还在滴水的瓶装统一冰红茶,右手拿着钱包和手机,抬高了,挡在眼前,借此遮挡直晒而下的日光。 她几步到米易面前,将冰红茶递给过来。 手心的冰凉,让米易的焦虑平复,心也落回了原位。 她刚才太着急了,着急见城城,忘记去深想明天就是离别日……可现在一看到城城,眼睛竟发酸,强行克制着心情,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怕晒,回去了。” 米易记得haku在赛场场吐槽过,城城是夜行动物,难得晒一次太阳能暴躁很久。因为对城城的了解太少,难得知道这么点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放大到以为城城会因此放自己鸽子。 “我是日夜颠倒太久,讨厌晒太阳,”城城指冰红茶,示意她喝,“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回去,那成什么了?” 匆匆忙忙,迫不及待,毫无顾忌地来见了…… 可现在,单独面对着面,连下一句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 犹豫半晌,说了最没意义的话。 “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穿白色,haku还说你很喜欢。” “她瞎说的,除了去酒吧,我很少穿白色,”城城反问,“你过去真没去过酒吧这种地方?” “嗯。” “这种地方的灯都是荧光的,人穿白色最好看。以后你可以试试。” 以后?米易没说话。 第一次去是被林婷哄骗去的,当haku说出包卡座的人均费用,米易就开始后悔了,还发誓绝不会再有下次。后来认识了城城,她完全把自己的抱怨都忘了,开始省吃俭用,每周不漏地往酒吧跑,自然而然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其实还没收拾行李,”城城见她不说话,环顾了一眼四周,“也不能外边太久,吃完饭就要回去。想吃什么?川菜?” “我不是要让你请吃饭,”米易以为城城误解自己真是来讹诈她的,急急解释,“刚才那么说,是怕你不让我来践行,吃饭就是个借口……” 城城回看米易。 乍一对视,米易顿时没了说话的底气。 “我知道。”城城毫不意外。 停了几秒,她笑了:“我今天还没吃饭,你要不饿,就当陪吃好了。” ※※※※※※※※※※※※※※※※※※※※ 一直在反思,为什么这么喜欢写吃。 估计是骨子里认定生活本质就是吃吃吃睡睡睡干活干活干活吧…… 第八章 南瓜马车(3) 城城背对着中山公园的大门,指了一条小路,告诉米易,那里有一家川菜十分地道,就是不知道下午四点这个时间,会不会营业。 两人带着试试看的态度,穿过错综复杂的十字路口,进了川菜店。 店铺门脸不大,有二楼。 店主正在和两个大厨聊天,服务员在做晚饭营业前的准备。 “五点营业,先去逛逛再来吧,先留个电话。”店主笑呵呵地告诉她们两个。 没等城城说话,米易抢先开口:“能提前营业吗?我这个朋友特别喜欢这里的菜,明天就要走了,一会儿还有事,可能过不来。” 她惦记着城城说的,今天还没吃饭,怕再找下一家把城城饿坏了。 店主看是两个姑娘,自然心软,扭头和厨师商量,提前开工行不行。 两个人交流是说的四川话,米易马上也切换到家乡话,继续恳求。一听是老乡,厨师也没计较,笑着拿起围裙,进了厨房。 “上楼吧,楼下还没收拾完。”店主指楼上。 米易开心道谢,和城城一道上了楼。 二楼也不大,靠窗有一个双人桌,空气好,还没有日晒。 米易挑了那里坐下,城城也拉开座椅,翻开菜单,推到米易面前:“川菜,还是要本地人点才好吃。” “你喜欢什么?比如鸡肉?兔肉?还是有什么忌讳的?”米易翻看着菜单。 “不吃兔子,”城城说,“我室友就是四川人,老想让我吃兔子……” “你试试,绝不会后悔。”米易诚恳地看她。 “我养过兔子,所以不吃。” “那好吧,小兔子很可爱……”但也很好吃。 这对话,似曾相识。城城和室友也有过这种探讨。 最初让城城对米易有好感的一个契机,就是在q群里看米易和群友聊自制火锅料。大学时,城城也吃过,是室友妈妈炒的料。城城记得第一口的感触,那辣是从喉咙口直冲五脏六腑的,她甚至能感受到,吃下去的食物,是如何经过食道,滑到胃里的过程。 米易在群里一说,城城光是看着文字,就记起了当初的食用体会,亲近感油然而生。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店主端着一碗洒满辣油和葱花的菜,搁在两人面前:“这是菜单上没有的,特供。” “冒菜!”米易高兴地笑了,对城城说,“你吃过没有?” 城城摇头。 她在上海吃过无数的川菜馆,没有见过这道菜。 “那就试试吧,保管你吃完还惦记。”店主说完,走了。 米易立刻拿起筷子,递给城城:“你要是喜欢吃川菜,肯定喜欢这个。” 城城看着上边一层辣椒末就已经想要吃了,接过筷子,挑了一片藕片,咬下去。确实味道不错,和毛血旺不同,清淡一点儿。 2007年的这一天,城城因为米易的缘故,第一次吃到了“冒菜”这个东西。十年后,大街小巷的小店里,都有了这个东西,却再没当初初尝的惊艳了。 城城吃着冒菜,米易点着菜单。 这是两人从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地、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点单时,米易着急给她推荐美食,不觉什么,到菜都端上来,二楼只剩下他们两个,米易又开始安静了。 城城拧开大瓶可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为什么考来上海?”她主动找话题和米易聊,“考师范是喜欢小孩?” “挺喜欢的,所以老师让我报,我也没反对,”米易回忆,“我们那届是先出分数再报志愿,都是跟着分数高低填志愿,全班都是老师给的建议。你呢?北京那么多大学,为什么要来上海?你家人不反对吗?” “想来上海看看,要了解一个城市,旅游没戏,要真住在这里才可以,所以就过来了,”城城说,“报志愿也没给家里看,后来录取通知书到了,他们才知道我要来上海。” 好神奇…… 米易被牵起往事,活跃了起来,主动说:“当时我们老师要求我们,每个学校,每个专业,凡是有空的都填满,这样最安全。” 城城点头,喝着可乐:“我就填了第一志愿,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你们老师不骂你啊?这样很容易落榜的。” “我和她说落榜复读,她就没脾气了。” 米易起了好奇心:“你学校是……?” 应该可以问吧?毕竟自己也告诉她学校地址了。 城城没回避:“你们斜对面。” “真的?!”米易完全没想到,惊喜地叫出来,“这么巧?真这么巧?” 城城笑着点头。 米易暗暗决定晚上就要去斜对面的校园逛一圈,教学楼、操场、图书馆,凡是能进去的一个地方都不能落下。她想了解城城过去的一切。 这顿饭,两人聊了很多,像普通朋友,刚认识的那种。 城城怕冷场,一直在承担着主聊的角色。 饭吃完,她指着冒菜里没吃完的花菜,和米易玩笑:“你管这个叫什么?” “花菜。”米易茫然,问这个干什么? “在北京叫菜花。”城城告诉她。 米易惊讶:“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叫菜花?” “我也不知道,”城城笑了,“你要有机会去北京,我让朋友招待你。” 城城拿起桌角的钱包和手机:“走了。” 她没喊服务员上来,直接在楼下结了账。 米易想掏钱,被她制止了:“远来是客,你来,当然是我请客。” 盛夏的五点,日光还晒。 城城离开小饭馆,带米易过了马路,从玫瑰坊的通道里走。那里没有日晒,还有不少小店,边走边看,走着不累。她们漫无目的瞎逛着,米易毕竟是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时不时会被服装店和饰品店吸引。 城城注意到米易一直在看服装店,挑了一家还算合眼缘的,自己先进去了。为了让米易能多逛会儿,她故意表现出有买的欲望,时不时从挂成排的衣服里拉出来一件,看看标签。店主看两人的打扮,以为城城是主逛的人士,寒暄了两句,发现城城只顾着自己看,并不理会推荐,转而和米易推荐起来。 米易怕花钱,装哑巴,全程不搭话。 两人如此走马观花,逛了四五家小店,穿过一条马路,进了龙之梦商城。 到这里,米易才算悟到,其实城城不是要闲逛,而是要送自己去地铁站。这个商城下边是2号线,上边是3和4号线,有三条地铁线路交汇,无论哪一条线都能送米易回到学校。 而到了这里,米易也有预感,城城要和自己道别了。 米易每次来酒吧都是坐2号线,她认识前面的下行电梯是通往地铁的。她忽然停住,拉住城城的手腕:“等等。” 城城回头。 “我想去洗手间。”米易着急地说,收回手。 “要我带你去吗?” “不用,不用,我来过几次,找得到。” 米易抱歉地笑笑,掉头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而去,看上去很急的样子。 城城看看四周,有一家zara。 她走到店门右侧的玻璃墙前,背对着人流,看着店内陈设打发时间。许多年轻的小女孩在挑选、试戴,在小声讨论着,都是笑容满面的……再去看收银台,有二十几个人的长队,看收银员扫码、收款。 此时,收到一条米易的短消息:人有点儿多,在排队,不好意思。 她回复:慢慢来。 约莫十五分钟后,城城在玻璃上看到了米易的影子。 城城转身。 米易来不及制造惊喜,只好两手握着纸袋子,递给城城:“送你的。” 城城没接,认出金店的包装袋:“多少钱?” 她猜到米易会去买东西,而且东西是送给自己的,这些全在预估范围内。因为事先知道米易收了多少报酬,也不担心是乱花钱,反正入账不少,花一点儿也无伤大雅。 可看到真实礼物,城城还是低估了小姑娘的魄力。 上厕所的功夫,买金子去了? “花了一半,报酬的一半,”米易坦白,“你可以看□□,□□也在里边。” 见城城没收的意思,米易又补充:“不俗的,你肯定喜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她掏出暗红的绒布盒子,给城城看自己挑的礼物。 成串的金珠子,每一粒都极小,极精致,没多余的装饰,雕刻,就是光溜溜的一颗颗小珠子,躺在首饰盒里,像佛珠的缩小版、微型版。 本命年戴金子辟邪。 米易其实在来时路上就打算好了,要送城城金子,只是拿不准买什么。 幸好林婷也认识城城,还有个商量的人。两人来回发了几十条短消息,分析城城的喜好,推断她喜欢在手上戴东西,还推断她绝不会想要戴俗气的黄金戒指和金镯子,最后敲定,要买类似于佛珠的手链,越简单越好。 因为知道米易的经济条件,林婷特地叮嘱她,要买空心的,实心太贵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城城问。 米易笑着,把右手伸出来,食指指尖和大拇指围成一个圈儿,随后,又从大拇指指尖挪下去一厘米左右,缩小了这个圈。这就是城城手腕的粗度。 原来刚才米易握住自己的手腕,就是要量尺寸,难怪攥得那么紧。 城城被她的小伎俩逗笑:“挺聪明。” “这是最短的一根,人家都说店里很少有最小号的,今天难得了,说我运气好,”米易不放心自己的眼光,补充着,“你要不喜欢,我们现在就去换。” “挺好看的。”城城说。 “那收下吧,”米易满面堆笑,将礼物袋子往前递了一递,“本命年辟邪。” 这个动作,让城城想起一个,或是两个人。 似曾相识,关于过去。 她敢打赌,米易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她没见米易戴过戒指和项链,首饰也仅限于左手腕的一串彩色水晶串珠,是好多小女孩喜欢的饰品。 在城城的价值观里,不能和任何人有金钱纠葛。 别人给她的,她都想办法还回去,而且一定要比对方多。这样不管是消失,断交,形同陌路都会没有负担,无论过多久想起来,也不会觉得是自己欠了别人的。 所以她很不喜欢收礼物,因为“收”,就等于要“还”。 米易又将袋子递给她,第三次了。 “以后不许送我东西了,”城城终于心软,接了礼物,“我不喜欢收别人东西,也不喜欢让朋友花钱。” 城城说“以后”,是在说以后还会联系,她们还会是朋友。 米易展颜,举起手发誓:“最后一次,只这一次。” 城城从袋子里找到□□,看了一眼数字,确认米易没说谎后,把□□塞给米易,从盒子里掏出那串金珠,塞进短裤口袋,把盒子递给米易:“盒子要吗?我直接戴了。” “要,给我,我要。” 城城指□□:“一会儿自己撕了,免得泄露你的信息。” “好。” 弄完所有的东西,城城把纸袋子对折,准备一会儿丢掉。 “有机会再见。”城城最后说。 这是在告别。 从离开川菜馆起,米易已经做好随时告别的准备,可到此刻,仍然舍不得。她攥住自己的背包带,望着城城的脸,和那双眼睛,舍不得说再见。 她犹然记得那晚,自己坐在卡座的另一半沙发上,无数次鼓起勇气想和城城说话的心情。那晚,她们的相识开始于米易的主动,主动让城城喝自己的酒,那晚,当城城看向米易,米易的呼吸是屏住的,很不安。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过,凝视过,打量过,审视过。 “对视”这两个字,米易从小就学,但长这么大,给过她真实“对视”体验的,只有城城一个人。针对这个问题,米易和林婷做过实验,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几秒就笑场了,觉得无比搞笑,林婷还吐槽米易,神经病才会一直看着人家的眼睛说话,都是偶尔扫过,看看脸,看看四周,看看大范围的东西。 后来米易悄悄观察,发现城城和谁说话都如此习惯,会无意识地用目光锁住对方。她知道自己不是特例,但数次以为自己会是特例…… “再见,”米易小声说,“祝你一路顺风。” 她怕给城城留下不好的告别印象,强迫自己转身,被离别的情绪推动着,走到电梯上,缓缓下行。她频频回头,看到城城礼貌地站在zara门口,目送着自己。 米易忽然着急了,绕过几个人,跑下电梯,再去找城城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这回,她是真走了。 ※※※※※※※※※※※※※※※※※※※※ 为了应景,今天叫了份冒菜……如今真是大街小巷都是啊…… 第九章 午夜的宫殿(1) 一年后。 城城和亲戚家的妹妹一起回国,两人差不多同一时间拿到加拿大永久居住权的。 妹妹想长期住那里,住满一定时间申请入籍。城城则当是旅游无限制的签证,没有换国籍的打算,只是被五年住两年的要求限制了,想一鼓作气住满两年,这样接下来三年就能回国呆着。 但因为想念北京的串儿,想念上海的小龙虾,想念油泼的、麻辣的等等各种口味的菜,借着要看奥运的机会,隔年初夏,她就回了国。 在家里没住几天,她碰到了中学同学,对方问她,大家组织去给老同学扫墓,她去不去?被问这句话时,是在车轮滚滚,燥热的马路边。 “不去了,我马上要走了,去上海,”城城回说,“帮我买束花。” 城城要掏钱,对方没有接,寒暄了两句,分道扬镳。 后来过了两天,另一个同学在群里聊扫墓的事儿,城城一直旁观着,没有出声。 到了后半夜,她忽然很想找人聊天,找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人。在美国留学那位朋友像有预先感知,突然从q上跳出来。 大丸子:真是变化快啊,刚上msn,发现所有人全黑了,没两个在线的。这么快msn就被淘汰了,q却还□□着。 城城:嗯, 大丸子:你说,十年后,还会有q吗? 城城:谁知道。 大丸子:难得和你聊天,不能多发几个字,不是当年穷疯了找我借钱的时候了。 城城:不是在聊吗…… 大丸子:我一直没敢问,干嘛你去年这么惨?从认识你,从没见你借过钱。 城城:那半年…… 那年,短短两个月内发生了许多的事。 无人可倾诉,又怕家里人担心,就临时决定离开北京,回到上海住一段时间。因为那阵已经办妥加拿大的永久居住权了,她的钱都委托家里人在兑换外汇,不在自己账户上,唯一有的就是一张大学没注销卡里的三千多块钱。当时家人强烈反对她回上海,她坚持自然没好果子吃,几乎算是身无分文,只带了几千块钱,打包常穿的衣服就走了。 那时候只能感叹一句,出门在外靠朋友了。 城城觉得这个过程描述起来过于复杂,给了最简单的回答。 城城:那半年,出了点儿事。 大丸子:有难处随时说。 城城:现在很好,以后包养你。 大丸子:这才是你嘛,哈哈哈哈。 城城: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忌日,我挺难过的。 大丸子:这么年轻就走了?抱抱,别难过。 城城:[笑脸] …… 这个同学,是高中城城关系最好的几个异性朋友之一。 城城一直知道他喜欢自己,但对方腼腆,不曾点破,城城也就装傻,当不知道。后来她大学考去上海,对方写来了几封长信,打了几个电话。城城怕给对方过多想象的空间,快刀斩乱麻地断了联系,信也撕了,搞到了绝交。再有消息,是从同学那里传来的,他得了不治之症,离开了。城城得知死讯时,曾无数次设想,自己当初所做的,到底给过他多少伤害? 如果没有不治之症,没有最后年纪轻轻的离世,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当死亡带走了一个人,这事情就不再普通了。人一走,总会回忆,总会假设,总会自责,而且是永远地自责。 这是那个月发生的第一件事。 同一个月,城城身边第二个朋友也去世了。 那是她在校时的朋友,是一群玩在一起的人里边,成绩最优秀,家境最贫寒的,第一个确定直博的人,家里只有个母亲,眉目慈善,通情达理。抚养一个儿子到名校,还直博了,可想而知是多高兴。可老母亲的希望在夏天终止了,突然的身体不适,查不出病因,器官一个个衰竭……那天,在校学生们已经发起了捐款,可没等到捐款送到医院,人已经走了。 后来,她都不敢扫墓,也不敢问身边人,更不敢设想那个单独留下的母亲是如何过的。 当时的城城,大学刚毕业,正是意气风发时,同龄好友在一个月内离开两个,让她直接开始怀疑人生。而且最不公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家境贫寒,成绩优异……是家里最大的希望。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这个世界。 在这两个朋友走后,她就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神经病的价值观,遇到喜欢自己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竭尽所能地回报,让对方尽量不受到伤害。如果是朋友,就全心全意,不留遗憾,一点都不要留。 谁也说不准,下一秒谁就先走了。 …… 大丸子:你很难过是不是? 城城:嗯,因为当年在这个月,还有一个好朋友也走了。 大丸子:你再说,我都要哭了。 城城:我没哭,你哭什么。 大丸子:因为爱你。 城城:…… 大丸子:好恶心。我说我。 城城:问你一个问题,认真的。 大丸子:直接问。 城城:如果我有一天喜欢女孩了,你怎么想? 大丸子:不怎么想。 城城:不觉得奇怪吗? 大丸子:不啊,我觉得你在我印象里……好像就是通吃的吧?你干什么,我都觉得不奇怪,你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城城:我觉得,这种事挑战太大了,生活压力也太大,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都还行,一直如此的话,可能人会崩。 大丸子:只要你不是爱我,我都支持你。我特别直。 城城:放心,你太高,我不喜欢。 大丸子:…… 两人聊了会儿,说到了“米易”。 城城是当“小师妹”介绍给这个朋友认识的,主要是让这个有经验的人,从大三开始指导米易准备留学的事,想办法,尽量弄多点儿奖学金。 这就是城城给米易的“还”。 大丸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只要城城说是“好朋友”,她就当自己人来弄。事无巨细,连米易平时的功课都要过问。每次她想给城城汇报,都被城城拒绝了,让大丸子上点儿心就行。今晚,是城城初次主动问。 大丸子:说实话,你对谁都那么好,累不累? 城城:每个人看中的不一样吧,也可能是我从小想要的都有了,干什么都不难。所以重心无处可放,就都放朋友身上了。 城城说完,想了想,又加了句—— 城城:认识都是缘分,说不准谁下一秒就走了。能好点儿,自己不遗憾。 大丸子:……我长命百岁,谢谢。 城城:[笑脸] 大丸子:你帮我个忙。 城城:嗯。 大丸子:我最近要在这边儿买房。不是有限额吗?每天转一点,每天转一点,麻烦。 城城:找地下钱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大丸子:知道是知道,没用过,怕不可靠。 城城:我给你推荐一个。 大丸子:诶,对了,就要你推荐。 城城记得认识一个人,也是去年去美国玩完,决定买个房子在那边,当时就吐槽过转账麻烦,说是找的熟人钱庄帮忙。她问出来,推送过去给大丸子。 城城关上电脑,洗漱完,接了个电话。 是她曾经的助理,那个帮米易改过公关稿的男生,因为看到她回国的群发消息了,特地打开电话,邀请她和自己跟团去玩。当初的助理,如今已经是经理级别,可以单独策划项目了。他这次做的是慈善行,拉了两个企业出资,批了预算四十万,请了一批报社杂志的主编副主编,或者至少是图片编辑的头头去西藏采风,回来办慈善摄影展。 企业冠名,大家一起去拍照,回来慈善,全是好事。 后来城城回想起那次,不得不感慨旅行团成员的高配置。 在2008年,去西藏的人还不算多,要换在十年后,那里已经被人去烂了,是绝对邀请不到这种阵容的旅行团的,最多是每家媒体指派个小记者去。 城城这次回来的时间不会太长,一开始没答应,甚至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想到邀请自己玩了?说了没几句,对方道出了真相,因为同行的人里边有——米易。 当初城城嘱咐这个助理,有什么兼职机会,带一把米易。助理听到了心里,时常带着米易做事情,发现这个小姑娘勤恳单纯的,就渐渐用顺了手。 “我不是要带一个助手吗?正好她暑假,名额就给她了。这孩子太认真了,干什么活都让人放心。我还想着她一毕业,把她招进来帮我呢。”助理在电话那边畅想着。 城城腹诽:那你别想了,我还想整她继续读书呢……整了一年了都。 不过她没说,先让助理做梦去。 助理最后说,因为是慈善活动,预算要透明,城城肯定是要自己出钱的。但是呢,这样的团队去,路上安全,也不会寂寞,毕竟同行都是文化人,要有时间一起去不错的。 “这是小姑娘的建议,她一说,我才想起你来。”助理说。 去,还是不去。 她在犹豫,没给答复。 自从离开上海,城城直接退了群。 她没加过群里任何好友,从退的那天起,就等于是人间蒸发了。米易只在操作那天,发了条短消息问她,是不是退群了?城城给了回复后,没多久,北京的手机号也关机了。 仍旧是只充值,不使用,直接把手机留在了家里。 所以米易没有途径直接找她,但却认识她身边的人——助理和大丸子。 米易是个小心的人,不会向正常人暴露任何一点不同,也不会提到拉吧的经历。她偶尔问城城的情况,会发现这两个人也不是实时和城城交流,问几次,没有实质的回答,也就渐渐不问了。 这一次回来的消息,城城猜,是两人其中之一告诉米易的。 才有了米易的这个建议。 城城知道米易想见自己,但该不该见,是个问题。 *** 三天后。 在旅行团要出发的前一天,城城终于有了决定,但她的要求是,小姑娘的吃住都算在自己的头上,还包括飞机票。助理知道城城这么一说,肯定就是因为和小姑娘关系好,想要给她升级机票和房间,就答应下来,不过还是坚持他买基础的,升级钱让城城出。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让米易知道。 隔天,城城打车去首都机场。 她在航站楼外下了车,热浪扑面而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城城把棉布的窄檐帽戴上,压住头发,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箱,低头看手机里的航班信息,再次确认是这个航站楼,没有走错。 当她把手机揣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头发披散着,简短了一点儿,到肩下的位置。 斜挎着一个背包,白色的,包上有手绘的图案。还是背带裤,是当年的那条,半袖,也戴着遮阳帽,城城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条当年送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小金珠子。她知道米易不是奢侈的人,这根金珠子一定是去年跟着助理做兼职,赚到钱买的。 米易看着面前扶着行李箱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鼻子酸,眼睛也酸,可还是强行压下去了涌到眼睛里的水雾:“我来接你的,王博在接别人……让我专门来接你。” 日光里,城城的眉眼都在遮阳帽下,看不到,只是能看清,是对着她笑了:“第一次来北京?” 还是那个人,那个音调,那个说话方式。 米易带着鼻音,“嗯”了声,随即重重点头:“第一次。” ※※※※※※※※※※※※※※※※※※※※ 我不是要写短中篇吗 = =……咋还么写完…… 这章么吃的,不是我的风范。。 第十章 午夜的宫殿(2) 两人相对着,都在笑。 热浪卷着长发,城城热得开始往下淌汗了,终于主动走到她面前:“他们登机办了吗?” “办好了,就差你,”米易给她掏餐巾纸,抽出一张塞到她右手掌心里,“还有我,我也没办。王博说,我们一起办。” 米易并不知道,大家都是经济舱,只有城城是自费升舱,顺便带着米易也升舱了。她以为,自己真是负责专门接待城城的,其实是王博有意让她和城城单独上飞机,免得让同行人看到,会不爽。总不能挨个去解释,其实城城是自己掏钱升级的票。 城城点点头,擦着下巴上的汗,带米易进了机场。 两人边走边聊,她才得知米易暑假先回了家,也是昨晚刚从成都机场飞到北京。下飞机直接打车去了王博公司,跟着整理今天需要带的资料和东西,忙到凌晨四点,直接睡在公司沙发上,醒了就过来了。 “也就是说,你下了飞机,都没进市区,就要飞去拉萨了?”城城笑,“那等回来再让王博带你玩,留下看奥运,我给你找票。” “看不了……我只能在拉萨呆三天,就要直接回家。” “为什么?”城城奇怪。 这么折腾,飞来飞去的不累吗? “五月不是地震了吗,我家那边虽然没事,但想起来很后怕。难得暑假,想多陪陪我爸妈,”米易说,“下回吧,以后肯定有机会的,今年特殊。” 原来这样,城城理解了。 地震那天,她第一时间询问了四川所有地方的情况,室友家在成都,室友男友家是在达州,还有米易家的地方都万幸没受灾。 后来室友也说,在震后请假回四川陪父母住了几天。 因为明白米易的感受,城城没再劝说,她问米易要了身份证,去办登机手续。 米易今天早上才第一次坐飞机,对机场还很陌生,所以看到公务舱办理窗口并没有真实感受,因为晚到了,在检票时也没了排队的乘客,所以检票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同。等到了飞机上,她发现自己坐得位子比早上的宽敞许多,还有很多小赠品,不免嘀咕:“飞西藏的飞机,比成都飞过来的好。” “嗯,”城城一本正经都逗她,“飞机大,上下两层,自然好一点儿。” 城城给她要了一杯橙汁,递给她:“不是在成都转机吗?为什么不在那等我们?” 米易喝着橙汁,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是让她选的,是过来帮一晚上忙,还是在成都等着。她说自己想看看北京是什么样,选了飞过来,其实,也就看到了东三环cbd的几幢大厦,还有凌晨从大厦上俯瞰下去的夜景,找了找故宫的方位,看了看深夜的车海。 还有,吃了顿他们赞不绝口的商务外卖。 米易喝着橙汁,知道自己不说,城城也能猜到,她没选择在成都等,是因为想见她。从北京飞成都,能多见两个小时。 米易心虚,喝橙汁喝得快,没几口喝完了。 城城好笑:“还要吗?” 米易摇头,把杯子放在一旁。 她情不自禁地看城城,想和她聊天,不知从何起头。 “你别老看我。”城城再笑。 他们飞到成都是中午。 转到下一个登机口,王博和一行人都在那里等着了。王博本来是独自一个人招待这二十几个主编副主编们,城城带着米易一出现,让他卸下了一半担子。 买机票时,城城就看到了米易真实的名字,和自己同姓。 所以当着大家的面,城城也跟着王博叫她“小江”,米易却不用改口。自从她认识了城城的朋友们,发现大家也都叫她chengcheng,只是字不同。 江诚诚,这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 所以她真的很喜欢忽悠人……明明是真名字,要当假名字用。 这里有三个人,过去认识城城,大家寒暄着,互相交流着现状。 城城顺便拉过来米易,给和自己最熟的两个常驻上海副主编介绍:“这是王博助手,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我也带过。你们那里有实习岗位吗?” “你直说吧,她是不是想留上海?”其中一个杂志社的人问城城,“想落户?” “是想要,不知道你那里能不能解决。” “这两年政策还可以,我们杂志去年签新人,落户了四个。” “那就说好了,”城城莞尔一笑,“到西藏请你喝酒。” “等你这句话呢。”对方也笑。 人家口头给了一个好处,城城总不好抛下就跑,坐在那里和两个男人聊了起来。米易挨着她,在旁边坐下,从头到尾没和城城说话的机会,但这么听着,心满意足。 米易一直很感激城城的是,她让自己见到了真实的生活。其实在那间酒吧里认识的人,除了非常熟悉的,大家都怕被人知道过多真实消息。怕有矛盾,怕被报复,怕被揭露到真实生活里,自己是喜欢女生的,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米易不知道城城有没有犹豫过,就连自己,在告诉城城学校地址的那一瞬都是摇摆的,万一被人捅破喜欢女生……她都能想象到自己在宿舍,在同学之间被排挤、背后议论的惨状。班主任很刻板,说不定要兴师动众谈话,再通知家长…… 想到家里,她就无法设想下去了。肯定是海啸般的震荡,让自己退学回家都有可能。 所以当时她报出地址,是不安的。 而城城,已经把她的一部分真实圈子,介绍给了米易。 米易看着城城的侧脸,她察觉了,回头对米易笑。 到再上飞机,她对米易解释:“刚才只是碰到机会了,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落户的工作名额。你还是多手准备,我建议是留学比较好。” 米易点点头,在她眼里,城城说什么都是对的。 城城看了看窗侧的位子,空着的。 她悄悄指那个位子:“过去坐。” “不好吧……”米易小声说。 “没人坐,没关系,”城城告诉她,“一会儿能看到雪山了,很漂亮。” 城城把自己的相机塞给她:“我晕机,要睡觉,你帮我拍照。” 米易回忆从北京飞成都的路上,确实一起飞,城城就睡着了,只当是帮她拍照,接过相机答应了。飞机起飞没多久,城城喝了两杯酒,直接盖上毯子睡过去,睡到了空姐提醒要降落,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看身边,米易正抱着她的相机,握着一个黑色的镜头笔,在一点点擦着镜头。 城城头抵在两人当中的挡板上,迷糊地看她:“谁的笔?” 这么专业的镜头笔,她都没买过。 米易被惊到,内疚地看她:“我刚才跑到后边,和那个副主编借的……” 刚刚她拍到高兴了,发现镜头上有灰,没经验,想用手指抹,结果留下了一圈指印。 城城抿嘴笑,头还是昏沉沉的,眯着眼看她和她手里的相机,还有那根镜头笔,真是哭笑不得。能想象得出,她跑到后面去,捧着一个相机咨询人家要怎么擦镜头的傻样子。 “擦好了吗?”她问。 米易给她看:“差不多了。” 城城接过相机,翻看她拍的照片,突然,一抬眼看窗外的雪山:“看。” 城城把相机重新塞给她,意思是:还不快去? 米易回神,捧着相机挪到隔壁,那个靠窗的位子上。 “系安全带。”城城又说。 米易忙低头,系好安全带,扭头,看向窗外。 从城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脸,惊讶、惊喜和兴奋溢于言表。 城城知道她会喜欢,第一次自己看到的时候,也很惊喜。 差不多,就在米易现在的这个年纪。 到拉萨市区是傍晚。 虽然坐飞机是分开了,城城想私人让米易享受一下,但在旅店上,为了安全性肯定是和大家住在一起的。旅店算是拉萨比较好的了,位置佳,也干净。 大家办好入住,聚在旅店后院的小楼上,吃了晚饭。 王博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在众人落座后,就举起酒杯,慷慨陈词,奉承了各位前来捧场的大佬们有善心,支持慈善事业,代表赞助企业,代表公司领导感谢在场众人,巴拉巴拉,如此等等,说了十分钟,一杯饮尽,开饭。 大家吃着,聊起来,自然会提到一个名字,是明天才会赶到这里和大家汇合的人。 米易注意到,那几个认识城城的人说到这个名字,会看城城,笑着打趣。城城则是笑着,不接这些调侃。 “酥油茶。”城城问王博要了两杯,递给米易。 米易两手捧着,闻了闻,小声问:“像奶茶?” 尝了口,涩涩的,口感不错。 并不油腻,被名字骗了。不过奶味儿很重。 城城也抿了口,“我教你,你到一个地方,吃不惯也要尽量吃他们的东西,容易抵抗水土不服。食物的力量很神奇。” 米易点点头:“我买了红景天,给你留了一盒。” 城城笑:“那个要上高原之前吃,现在,没用了。” “啊?”米易郁闷,“好贵呢。” “多贵?”城城又笑,“我给你报销。” “不用,不用……”米易后悔自己多嘴。 吃完晚饭,记者们都跑出去采风,了解当地习俗了。毕竟是记者,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怎么可能坐得住。五个多小时的飞机,还有在路上转机等待的时间,折腾了足足一个白天,两人很累,哪儿也没去,城城洗完澡出来,找吹风机吹干头发,爬上床。 城城抱着被子,趴在枕头上,迷糊要睡着时,听到一声声关灯的细微声响。 书桌的台灯,床头灯,最后是房间大灯。 在黑暗里,她睁开眼,大多数的灯都灭了,只留了洗手间的。她看到米易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钻进被子里……然后她就先睡着了。 这一晚,米易没睡着,今天是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住旅店。 在宿舍里明明是八个人合住,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集体睡觉不要闹出大动静,也没什么避讳。可这晚,米易睡不着想翻身,翻一次,觉得被子声响大,翻两次,更觉得自己很烦,一定会吵醒城城。 最后就这么僵僵地平躺着,再没敢翻身。 四周静悄悄的,不是说人睡着了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吗?也听不到城城的。 估计隔得太远了。 米易悄悄扭头,看黑暗里的影子,城城像是只小动物,缩在床边沿,把被子抱在怀里,抱成一团儿。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不憋气吗?真想给她拉下来…… 第十一章 午夜的宫殿(3) 城城被闹钟惊醒,摸了半天,摸到手机,关上。 过一分钟,再响,再关。 她自从毕业,很少在这个时间起床,所以一口气上了六个闹钟。最后一个也被关掉,终于反手,将枕头立起来,靠着床头,继续闭着眼。 米易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城城靠着枕头,又有要睡着的趋势,不知道怎么地就想笑,到城城身边坐下。 床边沿陷了下。 热腾腾的毛巾贴上城城的脸,蒸着每一个没睡醒的细胞,舒服得让她如坠天堂。 城城抬手,按着毛巾,感觉到米易收回去的手。城城继而用两手捂着毛巾,蒸着脸,慢慢地用水分让自己清醒。 “我这人坐飞机,一坐就废,”她声音哑哑的,拉下毛巾,“浪费了昨天,晚上应该带你去看布达拉宫的。” “我好像除了耳朵不舒服,没有别的感觉,”米易问,“你为什么会晕机?什么感觉?” “有一年,上午飞武汉,落地在机场吃的午饭,午饭结束飞成都,呆了没一个小时,从成都去了南京,直奔火车站,坐火车回了上海,”城城说,“一天折腾完就废了,再没好过。” 米易的感受是,坐飞机最难过就是起飞和降落,一天好多次,确实想想就难受。 这一趟的行程安排的不错,来回飞机,有专门的跟团车和医生,安全也舒服。07年铁路通车后,去西藏旅游的费用低了不少,所以在08这年,像他们这样单人预算超过一万的西藏游已经是顶配了。这样的配置,只留三天很可惜。 城城洗漱完,带米易吃早饭。 第一天是去附近的景点,要走半天的山路,城城在路上睡了醒,醒了睡,还没到地方呢,副主编和资深记者们看到一条不知名的河,看到当地的藏民摇着船在上边,都被调动了情绪,纷纷要求下车拍照。米易也跟着下去拍了两张,但毕竟不是知名景点儿,她也没这些最专业的摄影记者们在行,体会不到其中的独特,没多会儿又上了车。 等到了雪山,车上很多壮硕的汉子全都开始不舒服。 反倒是城城和米易这种瘦弱的女孩很精神,米易在回程的路上,帮着导游给大家递氧气。担心地一个劲儿小声问城城:“不会出事吧?” “王博早安排好了,有专业医生跟着,现在回去随时处理,高原上的药很牛的,”城城轻声说,“你多厉害的感冒发烧,全部隔天好。” “这么厉害?”米易更担心了,“有副作用吗?这么厉害的药听着害怕。” 城城看她是真在担心,安慰说:“马上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突然,司机一个打弯,进了一个小岔路。停下。 陪同的导游很有经验,早就看到了远处的车队,还有前行开路的车辆:“正好碰上小banchan回来了,”导游知道车上都是记者,叮嘱大家,“各位,千万、千万不要把你们相机掏出来,这要被看到,会惹麻烦。” 米易听着新鲜,想看,但因为不在窗口,难看到全貌。 城城拉开车窗,把米易拉过来,让米易趴在自己腿上看外边的车队:“别探头出去。” 城城说。 这下,什么都不重要了。米易的手肘压在她的大腿上,身子都僵了,怕太用力压疼她,一动不动,心理活动成功从“十分想看”过渡到“车队怎么这么长,快点儿过去吧”……一辆辆相同的车,不间断有二三十辆。车内记者们笑着感叹,竟然全是一个型号的。 终于,最后一辆车驶向远方。 “好玩吗?”城城低声问。 米易秒速回到自己座位上:“特别好玩……” 汗都出来了。 回去,大家倒下了多一半。 而中午就抵达的最后那位成员,也终于露了面。 他们一行人包了二楼,城城和米易吃完晚饭上楼时,在二楼休息区聊天的几个没高反的男人停下了闲聊,有人踢背对着楼梯的男人。 他回头,看到城城的一瞬,笑了。 米易潜意识有了感觉,这是那个昨天就被提到数次的人,是男朋友?可城城不像有男朋友……她昨晚整晚都没看手机,没发短信,也没打电话。如果有关系的话,怎么也要联系一下吧?还是?前男友? 对于城城是直的,这点,米易深信不疑。 她是有感觉的,因为她在认识城城之前,也是喜欢男生的。 “我中午到的,自己活动了一下,”那个男人站起来,走到城城面前,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他们都倒下了,看你还不错?” 城城也笑:“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了。” 男人看着她,笑着,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场。 “我昨天在机场问夏老师要了一个人情,一个能落户的毕业生工作岗位,你帮我做个证,”城城指昨天答应自己的人,“当初咱们三个最熟了。” 男人笑一笑:“老夏答应的,从来不会变。” 夏老师看出气氛微妙,替男人点破心事:“人家坐在这儿一直没回屋,你看不出在等谁?要不你们聊着,我们闪?” 成人的世界,总是直接的,男人替男人说话也从来都不拐弯。 城城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今天太晚了,我还想洗个澡,明天路上聊。你们继续。” 不想继续的话题,就要直截了当拒绝,能节省不少时间。 城城拽了一下米易的背包带子。 米易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米易注意到,城城掏门卡、刷卡,推门,甚至进门后,那个男的还在看着她。米易还听见他们的对话,问自己是谁,夏老师回说,公司的小助理,还没毕业呢…… 房间门被关上。 城城换了鞋,开始一串串往下摘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和手表。 米易心里酸酸胀胀地,放下包,打开今天送来的免费矿泉水,给她烧热水,泡茶。最后端着两个杯子,一个放到城城手边,一个放到自己面前。 城城看到水很高兴,小啜两口。 放下玻璃杯,才发现米易脸都涨得通红了,左手手指在无意识地数着右腕上的珠子,一颗,一颗……米易是个简单的人,礼貌的,敏感的,懂事的,为别人着想的,敢于把自己一颗心掏出来,捧到别人面前的人。难能可贵。 所以城城知道米易在想什么,从一开始就看得懂。 而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她也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女孩。 又是哪种喜欢?她其实一直属于被动交友,不管男女,除了同桌和同宿舍,其它都是来她班级门口,或是上下学途中、食堂里主动自我介绍,才会互相认识。高中闺蜜也是在放学途中傻白甜地骑车跟着她,一路跟,跟成了朋友。但因为是别人先主动,她会觉得人家很不容易,才会习惯性在相处时对人家好一点。包括对米易。 在读书时代,女孩之间的友谊本就包含了依恋,各种好都不奇怪。 她曾对女生之间的纯友谊深信不疑,从没动摇,但一切的笃定在两年前被击溃。这件事她在心里压了很久,这也是她真正逃离北京的原因。哪怕几乎身无分文,也走了的真实原因,那也是她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游刃有余”。她被最好的朋友深吻了,一个女孩。 不是意外,不是玩笑,没有征兆,猝不及防,五雷轰顶,用所有词都无法形容那十几秒的感受,那恐怕是城城这辈子唯一一次大脑空白的时刻。 后来她无数次回忆那天,都能肯定两人是慌乱的,在分开后,乃至后来整晚,都保持着死寂一般的沉默,没交流过一句话。 再后来她也追问过自己,能不能接受和女孩在一起,没有答案。 找不到答案。 像站在迷雾的十字路口。 “我过去……”城城轻声喃喃。 “那个人……”米易犹豫。 城城停下,米易也停下。 她原本想倾诉,被米易这三个字截断,情绪中断,反而想笑。 “有过一点感情交集。我从小到现在交过几个男朋友,他还不算是。”她直接给了答案,不光是门外那个插曲,连过往情史都一句话带完。 米易听得释怀,可下一秒,又不高兴了。 城城好笑,撑着下巴,看米易在那冒酸泡泡,莫名想逗她。忍了忍,算了。 “我会看手相,想看吗?”她忽然说。 米易被她的思绪牵着,“啊”了声:“真的?” 城城点头,对米易摊开手心。 米易乖乖地把手递过去,放在她的手心里。 城城的手指顺着去找几根线,真是干净的掌纹:“想知道婚姻线吗?” “不想,”米易低声说,“有没有学业?事业的?” 城城一笑,从她的手掌中心那条线,竖着滑下去:“这里,还不错。”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米易听着自己在呼吸,努力在稳定着。尽量保持的稳定的呼出,吸气。她视线乱飘,飘到茶具柜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好像又胖了? “在看什么?”城城问她。 “……看脸,好像又圆了。”米易老实回答。 城城被逗笑:“你是不是喜欢尖尖下巴,脸瘦的?” “你怎么知道?” 城城笑:“因为都是看人家好看,我就嫌自己脸太瘦,每次看到腮帮子鼓鼓的女孩,都觉得好漂亮。” 何止漂亮,简直每次见到这种长相,就忍不住要一直看。 外貌是个玄学。haku就评价过米易的脸胖,该去瘦脸,城城倒是觉得瘦什么瘦?脸上没肉的满大街都是,这种鼓鼓的脸才好看,女生脸不圆,颜值减一半。 城城盯着米易看了几秒,笑了。 可不就是米易这种脸吗? 米易心口咚咚咚地,砸得眼前的景物都晃了,再也坐不住的她冲到茶具柜前:“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这里有免费的苹果。 米易说着,开始找水果刀,翻箱倒柜的。 城城她身后的箱子里翻出一个旅行多用刀,敲了下米易的手臂:“烧开水冲一下再用。” “嗯。”米易接过来。 到了昨天睡觉的时间,城城枕着墙壁,把枕头垫在脖后,百无聊赖地播着电视。 她的床是正对着电视机的,米易洗漱完,回到房间里也想看电视,看城城没有什么反对的样子,就坐到了她的床上。两个人像正常的一对好朋友,一左一右倚在床头看电视。 但米易知道,完全不正常。 因为城城只要动一下,牵动被子,或是把抱着的枕头,都会牵动米易全身的神经。 “这电视你看过吗?”她问。 “我一直在学校,好久没看过电视了。” “你回去多看美剧,练口语很有用,”城城倦意渐浓,“我室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她把老友记看了好几遍。” 米易知道她肯定是累了。 平时作息完全被打乱,不止清晨起床,还要跟着车奔波一天,像米易这种每天按时上课的人不觉得什么,可对城城就不同了。 “明天不跟他们上雪山了,我们在拉萨自己玩。”明天是米易在这里最后一天,要去雪山的话,来回全耗在路上太可惜。而且,她是一点都不想早起了。 “好,你说几点,我叫你。”米易想起她按闹钟的可怜样,也不忍心再让她早起了。 城城偏头过来,对米易笑了笑。 “自然醒?”她问。 米易也抿嘴笑着,点点头。 睡一天都行。你睡,我看着你睡。 ※※※※※※※※※※※※※※※※※※※※ 0.0 忘了说,高考的请停在这里。先去考试。 第十二章 午夜的宫殿(4) 城城对拉萨比较熟,不用规划,直接就能带米易走完这里。 米易这两天跟着记者们,对拍照忽然有了热情,可惜城城不让拍她,米易只能去拍风景,拍布达拉宫,拍大昭寺,拍人,八角街,还有那个以仓央嘉措为宣传点来吸引客流的小餐馆。 城城上回来买了藏刀带不回去,这回学乖了,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吃上。 两人从上午吃到中午,八角街逛了两回,城城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堆带回去就没用的小玩意儿,最后,下午实在无聊,逛起了寻常街道,没什么游客去的那种地方。 “你看,这个可乐。”米易指超市门口摆着的可乐。 包装和可口可乐一样,换了个名字,估计是高原自产的牌子。 城城用下巴指了指快餐店,和肯德基长得差不多,也换了个名字,也是高原自产:“看看就行,不好吃。” 去干什么呢? “唱k?”城城和米易想到了一个问题,只是她给了建议,“去不去?” “……也行。” “我们去唱《青藏高原》,”城城笑,“我还挺好奇的,能不能吼上去。” 虽然两人都没什么高原反应,但毕竟是从平原来的,也会感到供氧量不足,所以城城一直很好奇,在这里唱k是什么感受。 城城这个人一贯是想起哪出是哪出,想到就一定要做的人。 说去,一刻没耽误,叫了辆车,让司机带他们去拉萨最大的ktv。司机也是内陆上高原来赚钱的,听她们两个的对话,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是来旅游的,路上都在笑,说头回见到来拉萨有这种要求的。 ktv下午的生意一般,小姐们也没怎么开工,坐在摇椅上聊着天。 城城要了个包房,带米易进去,要了啤酒和饮料。 等服务员出去,她兴致勃勃地坐在点歌台上,第一首真点了青藏高原,打开话筒,咳嗽了声,声音环绕回荡在房间里:“话筒拿起来。” 米易憋着笑,刚打开另一个话筒,前奏就响了起来。 这下绷不住,完全笑场了。 笑声被话筒无限放大,米易笑得涨红了脸,看到城城右手指了指自己,才明白过来:“你点这个,是要我唱?” 城城理所当然,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嗓子不好。” 这倒没骗人。 从第一天认识那晚米易已经发现了,城城的嗓子一定有问题,只要说超过七八句话,声音就会特别哑。所以她要不停喝东西润喉,在酒吧是芝华士,现在就是啤酒了。 “你是为什么这样?” “咽喉炎,”城城告诉她,“小时候抽烟抽的。” “我没见你……” “早就戒了,就是想试试什么感觉,抽了几年,又想试试戒烟究竟难不难,”城城笑,“典型水瓶座是不是?” 还真是。 “你家人不管你吗?”米易初高中的生活很单调,也很高压管制。 “诶,我小时候很不听话,大人管不住的,他们和我之间有一条界线,拿成绩说话,”城城总结,“人想要什么,都要自己争取。我的绝对自由,也都是分数换回来的。” “那你小时候还玩什么?在北京?” “我初中时候还没酒吧,都是迪厅,溜冰场,游戏厅,台球厅,还有那阵流行开机车,会约人到郊区没人的运河边赛车,”城城回忆初中,看米易惊讶,又笑着说,“我有分寸,是不允许自己成绩低于年级前三的。只想叛逆不搞好成绩,都是真傻,那是自己玩儿自己。” 城城催促米易:“再不唱,这首歌就过去了。” 米易迫不得己,小小声地跟着唱起来。她唱k的次数不多,每次也不是麦霸,都是那种专门去负责aa,但只在角落里吃水果盘的人。以前人多,都抢麦克风,今天倒好,统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直接罢工,只有她撑全场…… 米易开始还有矜持,后来索性自暴自弃了。 马上要唱到高潮,要飚高音之前,城城举起酒杯:“你唱上去了,我就干了。” 在平原她都不一定能唱上去,别说在这里了。 两者几遍的“这就是青藏高原”,她在第一遍就哑火了,到高处,完全发不出声音,哀怨地抱着话筒:“这里不行,真唱不上去,我感觉声音都发不出。” 城城笑,一饮而尽。 玻璃杯放下,赞叹了一句:“海拔三千六百多米,很不错了。” 昏暗的包房,灯光,音乐。 久违的酒和她。 米易抱着话筒,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 在过去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上一次分别肯定是最后的告别了。城城这种人,没有道理再回来见自己,没有理由。找不到理由。 米易坐下,把话筒关上,拿了爆米花吃。 不想唱了,也不想玩了,想陪着她。 城城以为米易是刚刚吼那一曲耗尽了力气,在点歌机旁点了一串名字,公放着,当听歌。两个人完全把这里当成了酒吧。 城城点了一打330ml的啤酒,也是出于好奇心,不止要测试在海拔高的地方唱k,还想测试自己的酒量会不会有变化。之前朋友陪着来,不能过多放纵,米易陪着,让人觉得安心。她琢磨着,自己酒品不错,不哭不闹,不见床不倒,应该麻烦不到米易。 外边天还亮着,很安全,所以醉了只要弄回去睡觉就行了。 盘算好一切,她吃着爆米花,一口口喝起来。 “你干嘛忽然喝这么多?”米易看这么一堆瓶子,心里慌。 “想试试,海拔高的地方会不会降低酒量”城城开心地说,“难得的,上几次和别人一起,都不让我喝,还是和你一起好。” 最后一句,让米易开心地都要飞起来了。 可一面又担心会喝出什么问题,她吃着类似于炸鸡米花的小食,听着歌,小心观察城城,决定等她稍有醉意,就把她给弄回去。 城城喝起酒,就像猫吃鱼,狗啃骨头,眼睛都是亮着的。 haku曾经说过,城城喝酒,特别像狗吃东西——护食。 人家谁和她抢,她都要急。 米易伸手……去够了一瓶酒。 城城下意识抬眼,望向这里,米易心虚地晃了晃小瓶子:“我想试试,就一瓶。” 城城抿嘴,很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一溜瓶子:“你喝吧,我多要一瓶。” 米易马上放回去:“不要浪费钱了,还是你喝吧。” “你喝,没关系,”城城解释,“我有强迫症,心里想着要喝多少的量,必须要喝到,要不然自己难受。” 这也能强迫症?所以她才护酒? 米易像解开了一道难题,真想告诉haku真相。可一想,也一年没联系了,自从城城退群,她也退了。一起呆那个群的同学林婷在圈子里交了个女朋友,没两个月就被插足了,后来也没再提那个酒吧和那群人。林婷告诉米易,她的体会是女孩之间的感情很脆弱,在一起本就要藏着掖着,碰到被人插足,都没立场指责对方,只能认倒霉。 酒精慢慢上头。 城城靠在沙发上听歌。 “你会想haku他们吗?”米易坐到她身边。 城城笑笑,没回答。 成人的世界,尤其像她这种喜欢不停改变生活环境的人,每天都要经历“各奔东西,自此不见”。米易还在相对稳定的学生圈,还没机会体验这些。 “haku是不是说过我薄情寡义?不好亲近什么的?”城城问。 米易被逗笑,真有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着玩的,你长大就知道了,”城城感慨,“人和人之间缘分其实很浅的。” 米易想控诉,她只比她小了几岁。 酒精使人迷醉。 米易只喝了小半瓶,脸红着,浑身滚烫。她脸枕在沙发上,看近在咫尺的城城,有句话叫“酒壮怂人胆”,她胆子现在无敌大,你看,都伸手去握她的了。 城城感觉到自己手背被米易攥着,预感到什么。 她看到米易靠近自己,身子前倾过来。米易的眼睛里含着水,女孩子的身体是柔软的,挨着她。城城是不相信,几口能醉人的,但相信酒能让人乱性。 她望到那双眼睛里去。 最怕的就是一颗真心,最怕真心。 “是不是有点头晕?”她低声问米易。 “嗯。” “再唱两首,我们回去了。”她的手在米易腰后轻拍了下。 说完,又补充:“天要黑了。” 米易依恋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一定全知道。 城城轻声催她:“快去。” 米易只得去拿被自己丢在沙发角落里的话筒,一首歌刚结束,只好握着话筒,等下一首。 城城坐直了身子,继续自己接下来的工程,把一打啤酒喝完。 后来米易一直靠着沙发椅背,盯着她看。 临出门,是黄昏。 城城坐上出租车,对司机说要去布达拉宫。 那里白天两人已经上去过了,这么晚?要去做什么? 下车后,天黑了。 司机把他们放在布达拉宫对面的马路上,那里有人行道和花园。米易在夜幕下抬头看灯火辉煌的宫殿,明白了。白天看得是里边的舍利子宝塔,看得是宫殿里衣食住行的宫殿,夜晚要远看,看整个宫殿的灯火。 城城头一回和米易要那个单反相机,帮米易连着拍了十几张照片。米易想提出合照,可从ktv出来后,城城就看上去不爱说话,醉意是有的,弄得米易不敢多和她说话。 她喝醉了是不是会心情不好? 米易回忆着在上海的情形,摸不透,因为城城过去没喝多过。 那晚后来起了风。 城城看天太黑了,怕打车回去不安全,给王博打了个电话,让包车的司机来布达拉宫接了一趟。到了旅店,王博把米易叫走,帮着弄点公司的资料。 城城则和几个相熟的记者,在公共休息的大厅里,闲聊着。期间,米易几次经过大厅,都看到城城在喝茶水,还听到那些人笑着问城城,是不是喝青稞酒去了? 青稞酒,对,还没陪她去喝过,她肯定想喝。 米易在心里遗憾着,被王博叫了声,匆匆而去。 到十一点,米易忙完,回到房间里。 城城还在外边聊天。 米易翻看着单反相机里的照片,看着布达拉宫的夜景,看自己在对着镜头傻笑,想到明天要走了,心情格外低落。 等到一点多,门被推开。 米易立刻从沙发里坐直,城城看到她还在沙发上等自己,惊讶地笑了:“你快睡吧,我们在打牌,”城城看到那个单反,想到什么,伸手要过来,“相机给我,我一会儿把照片都给你拷出来,给你存u盘里,明天正好带走。” 米易把相机递给她:“你不要睡一会儿吗?” 城城笑,摇摇头,对她挥挥手,走了。 后来整晚,她也没回房间。 六点多,天快亮时,城城回到房间,用毛巾擦了擦脸,刷了牙,相机扔到敞开的旅行箱里,她把一个簇新的u盘放到米易手机上。自己摸黑上了床。 一觉睡到十一点多,再醒来,头还是疼的,眼睛困得睁不开。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时间米易应该在机场了。 她翻身,坐起来,靠着床头让自己清醒,看到茶具柜上放着一个绿色的大塑料瓶,装雪碧的瓶子。她光脚下床,地毯很脏,但一会儿要洗澡的,也无所谓。 到茶具柜前,看到雪碧瓶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我说过要请你喝酒的,青稞酒。旅店老板推荐的作坊,要是不好喝的话,倒掉也没关系的,只是想着你这次来还没喝过,想给你打回来尝尝。 ※※※※※※※※※※※※※※※※※※※※ 再重复一遍0.0,高考的都停在这里。这算三令五申了吗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遗落的水晶鞋(1) 城城没有留在北京看奥运会,她提前离开了。 可就在八月底,四川攀枝花发生了6.1级地震,米易就在攀枝花。 城城和国内有时差,等知道这件事,她在找自己北京的手机时候,开机了几次,等待着黑屏转为正常,像渡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找到米易的电话,拨回去,听到的不是盲音,心略感安稳。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城城的心又悬起来。 大概打了三个后,她怕自己情绪过于激动,暂且放下手机,倒了杯水,平缓心情。顺便合理分析,现在是国内的半夜,这样打过去电话,没有静音的话,估计也要吵醒宿舍人。而且这个时间,在国内的王博也在沉睡,不会找到人。 唯有等。 城城从天亮等到天黑,她的手机一直打开着。 她确信,米易看到未接来电,会第一时间打给自己。 天黑后不久,手机震动,是米易。 城城接起电话:“喂。” “我手机不在身边,要不然,一定能听到的,我从来不关机,都是开着震动的……”米易近乎于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停了下,“你……还好吗?” 城城“嗯”了声:“你没事就好,家里还好吗?” “你是在问地震吗?我家里没事……”米易莫名顿了几秒,轻声说,“我哥已经返校了,爸妈在我身边,刚好都不在家。人都没事。” 漫长的沉默,双方都是。 城城在那个u盘里,留下的不止是所有属于米易的风景照和单人照,还有一个word文档,是她用别人电脑写下的一段简单的话,她把当初离开北京的原因和盘托出,也委婉表达了,两人最好天涯陌路。 而现在,是城城自己打破了。 事出意外,天灾使然。 现在这个电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照城城的性格,迅速说再见,收尾才是对的。 “你……” “我想见你。”米易突然说。 城城愣住。 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一直懂事的米易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 “我想见你……”米易又重复。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城城问。 电话那边,米易哽咽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声。 在这一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很怕是自己猜想的最坏的结果,但不能问,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米易,”城城告诉她,“我有个电话打进来了,你给我十分钟,我再打给你。这个电话挺急的,我不能不接。” “你会打给我吗?”米易追着问她,带着浓重的鼻音。 “会,我保证。” 电话挂断。 城城第一时间在网上找大丸子,同时给王博打电话,询问的是同一件事,谁知道米易出了什么事?大丸子和城城没什么时差,秒回复,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小姑娘过去每天很积极地给自己报备学习生活,还在询问考托福的事情,最近好像不问了。 大丸子:估计是过暑假,懈怠了吧? 大丸子的回复,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同时,王博在电话里说:“我以为你知道啊,我问过她,她说你知道啊。她这半年一直头疼,喘不上气,身体隔三差五不舒服,西藏回去以后,在老家县医院检查,没查出什么,后来开学回去上海,还挺难查的。她一学生,在上海没认识的医生,医院都没去过,看病也不方便,我就让她来北京了。” 王博噼里啪啦把全过程说出来,说米易现在在北京的医院里,等着继续做检查呢。爸妈也从老家去北京了。最后王博也说,他一般不管这种闲事,但因为米易和城城关系好,米易又帮了他这么久,于心不忍帮了。可王博自己也很奇怪,看着米易和城城关系这么好,知道了怎么都不出现一下,或者至少联系一下医院,三零一什么的。 结束和王博的电话,城城平复了很久的心情。 在故事里,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桥段,我们会认为那位创作者灵感枯竭。可在生活里,一遍遍重复的遭遇,要去埋怨谁。 米易的这种状况太像城城大学时那个男性好友,只是不舒服,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将五脏六腑、皮肤骨骼一一筛检过来,就全身器官衰竭,去世了。所以城城最怕的听到的就是,不能确诊,还要检查。 没经历过的人不懂,经历过的人听到这种话,简直是毛骨悚然。 超过约定五六分钟,她觉得自己能正常说话了,拨回去。 等待音刚响,米易就接了:“喂?” “我现在回去。”城城说。 电话那边,米易压抑着呼吸。 她能听出来,米易哭了。 米易也知道,城城什么都清楚了。 城城的眼睛也湿了,笑着说:“不和你说了,还要订机票。你好好休息,等着我。” 这一趟飞行,城城要了四回酒,连冰块都吃完了,勉强让自己头昏。她躺下时天旋地转的,像有呼啸而来的火车,从她的面前驶过,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荒郊野外,站在铁轨的桥上,看着火车呼啸驶过的画面。那时,应该是她觉得离危险最近的一次。后来,这种感觉被牢记,每当她感觉到无法掌控人生,极度沮丧时,都会梦到这样的画面。 现在又是这样。 凌晨两点半起飞的飞机,凌晨四点降落在北京。 她没带行李,不用等,办好入境,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在六点之前,她人出现在了住院部的楼层。米易的床位在地下一层,一间大病房里有八个床位。 米易在最里边那张床,这都是王博告诉她的信息。 城城从小就怕进医院,这回倒没想太多,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去找米易的病房。 挺顺利摸到了门外,房门是敞开的。 她在门框边,靠墙的地方略定了定心神,走进去,看到大部分的病人都起床了,家属在给他们洗漱。她一眼望到角落里的两张病床,看到靠北的那张床上,米易穿着病号服,盘膝坐在那,头发乱糟糟地在脑后绑着,刚睡醒的样子。 米易揉着眼睛,对身边的中年女人说:“今天有个朋友要来,我能不穿病号服吗?” “头回听说病人被探病,还要换漂亮衣服的?是什么朋友啊?”女人笑。 米易嘟嘟囔囔着,声音低下来,翻来覆去就是想换衣服。 “好吧,好吧,给你换。大概几点?” 城城站在第五、第六张病床之间,不想撞破米易和母亲的对话。 还是米易妈妈先注意到她,拍了拍米易的手:“是找你的吧?” 米易偏过头,看到穿着一条及踝长裙,拎着手袋和遮阳帽的城城,睁大了眼睛。米易喉咙口哽着,高兴地笑着,又想哭,低下头的一秒眼泪险些掉下来,忙用手背压住。 “阿姨,您好。”城城先和米易妈妈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米易妈妈和气地说,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凳子,“过来坐吧。” 城城刚迈出半步。 米易忽然醒过来,眼里还含着泪呢,脸已经涨得通红,唰地将床边的布帘子全拉上了。 “我还没刷牙洗脸呢!”布帘后传出这句话,“你不是从来不早起吗?” ……城城无话可说,只想笑。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米易妈妈要拉开帘子。 米易不肯,抓了梳子,把头发解下来,着急地刀了两下,睡得都打结了,努力梳开,重新绑好头发。床头有毛巾,湿的,正好擦脸。随后拉开抽屉,找口香糖,没有,吃完了。 现在去刷牙吗?她就在帘子外边。 不刷牙吗?都不敢说话了。 帘子外,城城的声音说:“我正好没吃早饭,出去一下再来。” “我去给你买吧。”米易妈妈说。 “不用阿姨。” 米易从帘子后探头看,城城走了。 她回来了,真回来了……到此时,她才有了真实感。 城城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永和豆浆,在窗边的空位子上,独自啃着油条。看到米易了,倒也不着急了,慢慢来。 这个天气,还是盛夏,热得很。 阳光透过窗子,照到她脸上,晒得晃人眼。 手机震动着,进来一条短消息。 米易:我好了,你在哪? 城城用小拇指输入:等着我,别乱跑。 米易:嗯。 也不怕浪费短信费,一个“嗯”也要发。 城城一笑,拨开手机,沾着酱油,接着吃油条。 她再回去,米易真换下了病号服,穿着粉色短袖,白色短裤,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这姑娘腿可真够长的。城城想。 米易妈妈将城城看作是一个已经毕业的师姐,寒暄两句,把她们留在病房里,让她们闲聊。米易拉上布帘子,在这个小小的半封闭的病床上盘膝坐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城城知道,她就算不笑成一朵花,见着自己也是眼睛冒着光的。 米易笑着笑着,捂住脸,低头下去:“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慢慢想,”城城躺在了病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我倒时差。” “你怎么睡病床,”米易想推她下去,“多脏啊。” “又不是传染科……”城城眼睛都睁不开了。 米易看着她的脸。 病房里的电风扇鼓鼓地吹着,将帘子一掀一掀的,擦着米易的手臂,她从小没怎么生过病,要不是这次太难捱,也不会兴师动众告诉爸妈。在几个医院里辗转检查,会觉得烦躁,会想要回学校……可城城一来了,觉得真好。 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 “你青稞酒喝了吗?”米易小声问。 “嗯……没喝完。”城城喃喃着说。 “当然不能喝完,那么大一瓶,”米易说,“你喝完我才害怕。” “刚才喝豆浆忘放糖了,我说怎么这么难喝……”城城困得时候,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太有逻辑,从酒跳到了豆浆,“想给你买回来,也忘了,太困了。” 可又不能真睡。 睡小师妹病床上,这像什么话。 城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米易叫了声“爸”,立刻坐起来,因为坐得太猛,眼前影子都是晃着的,费劲稳住。 米易爸爸比她还窘迫,本来是奇怪为什么天亮了还拉着帘子,掀开先看到个女孩子躺在那,在嘀嘀咕咕说话,乍一看以为进错病房了。 要不是米易叫他,都掉头出去了。 城城叫了声叔叔。 “爸,你出去吧,让她睡一会,”米易说,“她坐长途飞机来的。” “哦,哦,好。”米易爸爸还是走了。 米易将帘子再次拉好,拍拍病床。 城城再次舒心地躺上去,仍旧是侧躺着,将病床上的被子拽了拽。米易心灵神会,挪开身子,主动把棉被团成团,塞到她怀里,小声说:“这是医院的被子,我都嫌弃,你千万别用来蒙着脸。” 城城抿嘴一笑,没说话,但很听话地没用棉被遮住脸。 她知道,米易的心态和自己不一样。 米易没经历过,不会怕,城城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下飞机时,王博给她的电话,提供的最新消息是,基本确诊了,不太好,要做手术。 而做手术,也不会有多好的效果。 身边人接连遭遇这种状况,她才深有体会,这世上有如此多的疑难杂症,让人措手不及,让人无可奈何,让人……匪夷所思,好好的一个人,到现在为止,除了头疼,明明脸色都那么好,说话还带着笑,怎么就这样了? “你在北京,有什么地方很想去吗?”城城轻声问,“难得我回来。” 第一次来北京,是连夜加班后去了机场,第二次来又是直接住院,对米易来说,还没机会真正逛过这个城市。 “你小时候呆的地方,幼儿园?小学?”米易畅想着,“在校门口看看也行。” 米易说完,又道:“我这次回家,给你在寺里求了护身符,还特地带来了,本来想给王博,让他寄给你的。” 米易越说越开心:“我给你去拿。” 城城拉住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收东西,不贵的。”米易解释。 “不急,”城城笑着说,“我又不是今天就走。” 第十四章 遗落的水晶鞋(2) 城城在下午单独和米易父亲谈了会儿,定了餐厅的位子,带他们去吃了一顿大餐。私下里,城城就让米易说,自己是她师姐,关系很好的那种。 很快,她联系好三零一,但医生建议她,不用转院了。现在米易住的医院就很好,最主要的是,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完,在等着确定治疗方案,现在转院意义不大。 城城被医生说服。 这次回来,她没告诉家里。 住的是酒店,不敢天天去医院,怕米易父母觉得她太热情,没事干,也不上学不上班的,就只往医院跑,正常人看都是神经病。于是平时陪米易聊聊短信,周末准时去医院报道。 北京的秋天来得很快。 城城挑了一个好日子,奴役发小开着车,来医院载着她们先去香山看红叶,在山脚下兜了一圈,没怎么爬,又去了下一站。 她常年在外读书和居住,没办过自己的出入证,想回家,先要在警卫室拨电话给家里,如此肯定暴露了行踪。发小在这时候就显出了用处。 他们畅通无阻,进了大院,直往南去。 小学和幼儿园是紧邻的。 米易从车上下去,城城打开车门,坐在车上,猫着腰给她指:“左边是小学,现在荒废了,右边是幼儿园,”她回头问发小,“还有人吗?” 发小窘:“不知道啊,我也没结婚没孩子的,谁关心幼儿园?” 米易趴在小学校门口看了会儿,又自己跑去幼儿园看里边的滑滑梯。 发小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笑,和她逗闷:“你这妹妹真可爱,有男朋友吗?” “没有也看不上你。”城城说。 “瞧你说的,我除了胖点儿,好多女的追呢。” “什么病啊她?”发小问。 “不想提,不要问。”城城说。 后来她也做到了。 多年后再想起,脑海里一个字都没剩下。 “你们幼儿园还能看,小学可真小。”米易跑回来,笑得不行。 “是啊,屁大点儿地儿,”发小也笑,“所以你看,现在倒闭了。” “小学还能倒闭?”米易错愕。 “学生少,合并了,这个校舍不用了,”城城指后排,让她上车,“他这张破嘴说什么都别信,没几句真的。” “……难怪你俩发小,真像。” “我骗过你吗?” “好像……没有,但总感觉你没实话。” 发小干笑两声:“说得好!” 城城绕到后排,做贼一样看看四周,上了车。这里挨着家属区,太容易被抓个正着了。她让发小开车离开这里,往北开。道路两旁车少,人更少,三三两两,有穿军装的,也有穿着常服的。三人在车上合计着,因为怕被熟人碰到,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军事区有训练任务,早被铁丝网拉上,封住了,想看?一准被熟人逮到。 躲躲藏藏的,没地方去了。 最后把车停在训练场外。 几个人上了瞭望台。秋高气爽,她把外衣脱下来,往地上一铺,和自己米易坐在看台台阶上,吹风凉。 “你以后在北京住吗?”米易问。 城城摇头。 “那在上海?” “嗯。” 米易想到自己是上海毕业的,留在那,就和她在一个城市了,高兴不少:“那我去报社实习吧,不跟着王博了。” 她笑:“王博要伤心了。” “我也没多好……他能找到更好的助手的。” “你很好,”城城看她,“他一直夸你。” 米易更高兴了。 不过很快,米易想到现实的事:“这次要耽误好多课,可能会留级。” 她从小也是好学生,对留级这种事不太能接受,想到就郁闷。 “这不叫留级,叫休学,一年没事儿。” “你说,住宿费能退吗?” “不知道,”城城顺着她说,“谁知道你们学校的政策,不过我觉得,和老师好好说说,也许有戏?” 米易犯难。 “要不,今晚你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城城建议她。 她知道,现在考虑这些都是多余的,但能让米易分散下精神也好。多想想休学、退住宿费的事儿,少想想手术和未来。 “小时候你也爬上来吗?”米易问。 “对,经常爬,”城城指四周,“这里能看到好多风景,西面经常会拉上铁丝网,搞演习。爬到这里,能看到一点。” 米易顺着她说的,看夕阳西下,看远方。 发小看时间差不多了,也饿了,催她们下来,城城特地领着米易,从看台最宽的一层上走过:“这是阅兵台。” 城城让她站定,自己跳下两级台阶,给她留影。 米易从阅兵台跳下来,对她笑。城城把相机整个塞过去:“这里边都是你,拿回去给你爸妈看看。” 从西藏开始,所有照片都没删过。 米易没有笔记本电脑,城城想,她爸妈应该没看过在雪域高原笑得灿烂无比的女儿。 后来她带米易在西四附近吃了晚饭,她没吃两口,因为想吃火锅,但又不能让米易吃。所以只是把米易喂饱,送回了医院。 发小等在门外,俩人随便找了个小火锅店,一人一小锅那种,让老板搬了箱啤酒来。 发小是念军校出来的,喝酒如水。她是自小酒量好,也不遑多让。 开始俩人聊得挺高兴,后来城城接了个王博的电话。 电话挂断,城城也不说话了。 酒是照喝的,喝着喝着,眼泪开始大颗地掉下来。 “你看这肉不错,我再要三盘,”发小照旧在招呼她吃着,不阻碍她哭,也不打断她,“我给你涮了,你自己夹。” 城城低头,额头压在桌子边沿,眼泪噼里啪啦往腿上掉。 “你坐直了,有火,小心撩到你头发。”发小给她捞肉。 俩人一个在说肉,一个在哭。 她用餐巾纸一张张压着眼睛,浸透一张再换一张。 餐巾纸一团团地丢在吐骨头的小盘子里,丢不下了,就被她放到桌子一角。那天,城城记得很清楚,是坐在店门口第二张四人桌子旁,外头天黑着,身边的玻璃能照出整个店内的景象,全是火锅出来的蒸气。 那天还降了温,大风降温,特别冷。 回到酒店,米易还没睡。 今日一游,让她心境大好,从路上开始,就和城城聊着短消息。到了酒店,仍是聊兴不减,她陪着聊,怕打断米易的兴致,一直没洗澡。 手机搁在洗手间的水池上,先洗干净了手和脸,用毛巾擦干,坐在了浴缸边沿。 自从短信套餐用完,米易给她每条短消息都是长长的,唯恐浪费。 米易:我一直想买小灵通,可要等回上海,发短信便宜。护士说北京也有,其实我也只有在北京和你发短消息多,回去上海也没人可聊了。 城城:就用手机,升级下套餐。 米易:你这种不用套餐的,根本不懂我的痛苦。之前是发不完,老觉得浪费,现在是几天就发完了,每发一条都要算钱。我妈估计是看我住院,不敢念叨我,过去在家里,她一听我手机短信响,都说我聊天浪费时间,浪费钱。 城城:我能理解…… 城城:你怎么还不睡? 城城:米易? 城城:你要睡着也吱一声。 城城:?? 米易:刚才去找充电器了。我妈睡着了,怕吵醒她,是从床尾爬下去的。床旁边帘子有个大洞,不知道谁扯的,我踩到,全扯坏了,我妈竟然没醒,吓死我了。这东西要赔钱吧……今晚不睡了,你陪我聊天吧。 城城:干什么不睡?太兴奋了? 米易:有点,还有想等护士一早来,万一要赔偿,可不能告诉我妈。你要帮我个忙,帮我去取钱。我爸说,今天最后一次了,以后不让我出医院了。算了你还是睡吧,你这样可怎么办,老不睡觉,作息太差了。 …… 米易:听说术后会疼好几天。隔壁床的阿姨说,我年轻,估计术后都不用进重症监护室,直接能转到普通病房。 城城看着这条短信,不晓得如何回复。 手术取消了。 今晚的电话,王博告诉城城,医生说手术危险实在太高,本来做了也意义不大,所以不主张做,要明天和米易父母商量。 城城不清楚米易父母会不会告诉她真相,起码现在没有。 而她,也配合着,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城城:我看你今天活蹦乱跳的,估计手术完,休息休息,就能给王博干活了。 米易:天,你比他还周扒皮。 城城想要回复。 又想说,你该睡了。 还有明天,明天她还会去医院,不急于在今天把所有都聊完。 手机震动,接连显示2条新消息。 没来得及看,又是2条。 这是说了什么?发这么多? 米易:等回上海了,还想去酒吧。不过好像haku换地方了,那个地方她不租了。 米易:林婷这两天和我八卦,说是打听到haku和她老婆分手,她老婆找了个刚上大学的,小麦和老同学好了。菲菲找了个开酒店的,也不和他们一圈玩了。物是人非的感觉,大家全散了。好可惜。 米易:我总觉得菲菲喜欢你,你知道吗? 米易:不过你就算知道,也是装傻。 她笑,回复。 城城:你的错觉。只有你会觉得,全世界人都该喜欢我。 米易:对,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谁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不好,这个人又看上城城了,怎么办?万一城城也喜欢她怎么办? 门外,走廊里,有笑声。年轻人的笑声,是隔壁住客归来了。 她看着米易的话,在想,怎么回? 人离开洗手间,去房间里找矿泉水,摸到瓶子的一刻,想了想,觉得不过瘾,转而去打开酒柜,那里摆着一排各色的迷你酒。 她挑了芝华士,拧开小瓶子,喝了两口,大半瓶已经没了。 还有4条未读新消息。 她点开。 米易:那,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米易:第一次见你那天,你和haku说话,我看你的背影,手心都出汗了。也不敢上去,站了好久,等同学全上了卡座,才敢进去。 米易:连坐下来,也不敢直接看你…… 米易:nignt. ※※※※※※※※※※※※※※※※※※※※ 其实早写完了,一直在等着高考后发 第十五章 遗落的水晶鞋(3) 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也会知道。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