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楔子 三月。 草长鹰飞的三月。 风筝满天的三月。 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满天的花瓣雨,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生机勃勃的油绿草地上,金色的向日葵花一望无际,迎着阳光显露茁壮的生机。 一群孩子在草地上竞相放飞风筝,其中一个男孩,眉清目秀,右颊上挂着一个深深的酒窝,尤其亮眼。 "哎呀,断了……" 有着可爱酒窝的小男孩朝风筝下坠的方向跑去,逐渐接近山谷边缘的灌木丛。荆棘密布的灌木丛下方,便是陡峭的悬崖。 小手奋力去拿掉在灌木丛中的风筝,身子渐渐前倾……谁知脚下一滑,"啊……" 他失声惊叫,眼看粉嫩的小脸即将尖硬的木刺毁坏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身子一轻,便被人一把扯了上来。 "呜……" 自己虽然毫发无损,但看着对方鲜血淋漓的手掌,和那被尖刺扎满的无法伸直的小拇指,小男孩不禁放声嚎啕大哭。 晶莹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串地往下掉。仿佛被扎的人更像是他,虽然哭得很凄惨,但脸上的深深的酒窝仍是若隐若现。 "别哭了。" "呜……都是我不好。"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手忙脚乱地用起手绢止血,可是,手绢一下子就染红了。好多好多血……一定很痛很痛……他怎么还一脸轻松的样子? "不关你事。"略高他半个头的男生淡淡地说。 "呜……可是……可是如果治不好怎么办?那你就娶不到老婆了。" 越想越恐怖,他哭得更大声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拜托你不要再哭了,吵死人!"很不耐烦的口气。 "如果真的治不好,我就嫁给你,当你的新娘,好不好?" "笨蛋!你是男生,怎么可以当新娘?" "男生为什么不能当新娘?"小男孩越想越委屈,抽抽答答道:"人家要当你的新娘啦!好不好嘛……" "你这样哭很丑吔,当心再哭我就不要你了。"那男孩不耐烦地拨腿就走。 "真的?" 小男孩连忙抹干自己的泪水,皱巴巴的小脸已经哭得通红,他踉踉跄跄地朝前方的前影追过去…… "等等我,等等我……是你说好的噢,你一定要娶我噢!" "行了行了,吵死了……" "一定要娶我噢……" 童音自草地上远远传来,淡淡散开。 金色的阳光,将两个男孩和谐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斜……镀上一层梦幻般美丽的色泽。 温柔的风声,传来悦耳的童音。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第一章 t市,早上九点三十分。 外挂式电梯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缓缓上升,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玻璃帷幕上,反射着灼灼光点。有在空中浮游飞翔的感觉,这是封闭式电梯所无法比拟的优点。 视野辽阔。 斜下方皇冠购物广场那以特殊金属钢架建成的三角体,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之翼。它与位于斜对方的皇冠国际商厦一起,成为这座商业化大都市最具标志性及代表性的杰出建筑物。 电梯上升得很慢,可能是为了让人更好地俯瞰四周,领受高高在上的视觉感受。但华思翔显然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的人。他只是静静盯着电梯上方不断闪烁的数字,27、28、29……对身外的美景视若无睹。 电梯很宽敞,却未能对他高大的身材构成丝毫压力。剪裁合身的深色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全身健硕英挺的线条,银灰色的领带,成为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调。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轮廓深遂,俊冽而冷漠。 一付精致的无边镜框遮住了一双深遂沉静的眼眸,也掩盖了眼眸中锐利冷凝的流芒,文雅之外,平添几分凝重。虽向来寡言少语,但身上散发的与众不同的深沉气质,令人无法忽视。 34、35、36……数字在持续闪烁…… "醒醒……" 眼看即将到达目的地,他低下头,轻声呼唤怀中整个人像八爪鱼般缠在身上缩入自己怀中呼呼大睡的男子。 连站着都能睡着的男人,真不知该让他可笑还是可气。 "嗯……"男子象猫咪一般发出轻轻的呻吟声,如蝶翅般的长睫毛抖了抖,在华思翔宽厚的胸前蹭了几下,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仍是呼呼大睡。 华思翔不再手下留情,一把狠狠捏住他的鼻子。 "嗯!"赖以生存的空气被隔绝,男子皱紧秀美的眉型,猛地睁开眼,不悦地大叫:"你想杀人啊,姓华的!" 那男子长着一张令女性看了都会窒息的脸庞,令人惊艳的中性美。他不悦地以修长白皙的手指揉着自己的鼻子,瞪着自己那心狠手辣的死党好友。 "到了。" 华思翔淡淡道。与此同时,"叮"地一声清响,电梯口停在42层——皇冠国际商厦的最高一层。 "就算要把我叫醒,也不用这么粗鲁吧!"萧冰一边嘟囔,一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跟华思翔走出了电梯。 samrtventurecapitalconsultantco.,ltd,思码风资投资管理公司,这几个烫金大字醒目地挂在公司门口左方。 正前方入口正站着笑容可掬的前台秘书小姐,"两位副总早上好。" 华思翔淡淡一点头,而萧冰则露出一脸邪邪的勾魂笑,"honey,你又比昨天漂亮了。" "谢谢萧副总。"秘书小姐高兴得花枝乱颤。 "不如今天一起吃午饭吧。"懒懒地支起下颌,趴在前台,萧冰摆着一个自认为最酷的姿势,开始强力放电。 "可是……华副总他……"小姐看着华思翔高大的背影,轻声迟疑着。 整个smart都谣言纷纷,华思翔和萧冰是同性情侣,因为他们几乎半公开地同居在一起,几乎每天同进同出。她再怎么想,也不敢得罪华思翔。别看他平时都不怎么说话,总是一幅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样子,可就是让人从心里感到可怕。 不过,可怕归可怕,他还是那么帅!可惜,两个都吃不到,好痛苦啊!秘书小姐眨眨眼睛。 "别理他,我是男女通吃,能同时被男人和女人爱,是我的骄傲和荣幸。"萧冰继续放电,华思翔理也不理他,径直穿过员工办公室,朝总经理室走去。 "萧副总,十点钟的会议,在总经理办公室。" 很不幸,个人魅力秀被硬生生地打断。萧冰心不甘情不愿朝前走去。 *** 采光极好的总经理办公室内。 "坐。" smart总经理——韦经伦自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来。作为一家国际知名的风险投资管理公司的领导人,他有着令人吃惊的年纪与魅力,良好的修养,和商界菁英份子独有的贵族气派。 萧冰则是他在美国大学时形影不离的好友,而家世显赫的双方家长也保持着长期良好的关系,交情非浅。 两人仗着上辈雄厚的资金支持,再加之自己独到的眼力和头脑,几年下来,已将这个最初只有一百万美金起底的管理公司发展成了一个独立project就能独自运筹集上千万美金风险基金的知名公司。 相比之下,华思翔的背景就平凡得多。 家世普通,出身小城镇的他,经过自己的努力考入一流大学,以高材生的姿态毕业,并于五年前加入smart.稳扎稳打,一步步,从技术员做到助理、副经理、经理,再至副总经理。短短五年,他便交出了一份十分漂亮的成绩单。 现在,他、萧冰与韦经伦,已成为smart的核心领导成员,风险投资界赫赫有名的超强三人组。 "怎么昨天没睡好?"韦经伦含笑问萧冰。 虽然职位不同,但私下,三人的相处方式一如好友。 "跟朋友泡吧泡到三点,早上却被一个烦得要死的家伙吵醒。"萧冰又打了一个呵欠,微微抬起细长的双眼,水潋般的魅人眼光滑向坐在一旁默不出声的男子。 "不过你倒是很精神的样子。"韦经伦看向正在专心阅读一份投资分析报告的华思翔,眼底有毫不掩饰的赞赏。 眼前的男子,与萧冰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华思翔可以为了工作一天忙到二十四个小时,而萧冰,只要超过了规定的六个半小时,就脚底抹油,溜得不见人影。那个家伙的信条是"rx",吃喝玩乐第一位,其它诸事靠后。 "他没有去,很早就回家睡觉了,半点生活情趣都没有的家伙。"萧冰接口道。 "萧副总,您的englishtea."特别助理送上茶点。 "谢谢,我等了很久了。"闻到芳香扑鼻的englishtea,萧冰一下子精神大振。 "华副总,您的。" "噢。"淡淡应一声,华思翔随手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才知道不是自己惯喝的东西,不经皱了一下眉头。 秘书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脸色。 "您的胃病已经相当严重,医生叮嘱不能再喝象longck之类这么浓的黑咖啡,所以我……" 好可怕的脸色,令人不寒而栗。华思翔据传言是帅哥三人组里面最难惹最可怕的一个。谁知华思翔只是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把手上的热饮一干为净。 "好,说正事。" 韦经伦拿起一叠资料,"一个星期前,我交给你的鹏宇在线的风险投资案你们都看了吧。" "是那个申请风险投资一千万美金的电子商务网站吗?"华思翔道。 "一千万美金?!"萧冰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要得倒不少啊,只是他们有这个本事还钱吗?" 华思翔翻了一下资料,道:"他们的财政报告预示,回报在第三年,26%." "时间倒不长,只是回报率稍稍低了一头。"韦经伦以食指轻敲桌面,"那他们打算以什么方式回馈?" 华思翔将两份资料分摊在桌面,指着说道:"这次有点特别,他们提出两个proposals.一个传统的反馈方式——现金,另外就是赠股,49%." 虽然平时打趣惯了,一谈正事,三人便认真异常,显示出新一代商界菁英的真正的实力。 "赠股?"萧冰摊开双手,"我可是个很懒的人,我才不要一出事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你觉得呢?"韦经伦看着华思翔。 "我也觉得不明智。"华思翔微一摇头,"风险资金的特点就在于我们不为投资的公司承担任何后期风险和责任,也从不插手公司内部运作管理。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跟普通的投资公司有什么区别?" "嗯……"萧冰点点头,笑道:"越简单越好嘛。" "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我们最后能得到多少?"韦经伦问道。 "26%的回报率,加三年利息,加成本,我们总共可得……"华思翔按动计算器,将液晶屏上的数字给韦经伦和萧冰看。 "notbad."萧冰微一扬眉毛。 "risk呢?风险率,有没有算过。"韦经伦道。 "一半对一半。"华思翔将风险分析报告交给韦经伦,道:"你要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 "welldone." 韦经伦显然对50%的风险投资率感到满意。 "辛苦了……明天交董事会最终议决。这个project做了一个星期,今天你可以好好轻松一下。" 三人微笑着互相击掌。 今天的会议只是最终的例行决议会,所有的前期工作,包括研究分析都已经在一个星期连续加班与开会中早已成型,所以最终决议会就开得十分轻松,虽然并不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但华思翔仍是暗暗松了口气。 "喂,听说cico出了一款新式西餐,要不要下班后一起去尝尝?"萧冰毫不客气地坐到韦经伦身边。 "不行,我要回家。"韦经伦干脆利落地拒绝。 "去喝一杯吧,每天都准时回家,难道家里金屋藏娇?说!你是不是又养了个年轻漂亮的小情人?"萧冰以食指轻轻勾起韦经伦的领带,将他拉向自己。 "喂,管好你的情人,他在勾引我呢!"早就被他出奇不意地袭击示不知多少次了,韦经伦毫不慌张,只是将球轻轻拨向华思翔。 "像他这么厉害的情人,我可吃不消。"华思翔举起手投降。 "好,我相信你的为人,但别人可不会像我一样忠厚单纯,听说他们最近又在传闻我们三个搞3p." "3p?"华思翔差点把嘴里的红茶给喷出来。 "小翔翔,既然这样,我们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好了,也好给我们公司那些八婆八公添些新闻素材。"萧冰努力活动眼球,朝华思翔越靠越近…… "我可不想成为公司茶余饭后的甜点。干活去!还有,今后没事不要瞎搞暧昧,助长流言的散播。"华思翔面无表情,一把揪住萧冰,将他拎出了办公室。 真是一物降一物。 韦经伦看着消失在门外的两人,唇角轻轻上扬。 *** 下班时间。 外挂式玻璃电梯缓缓下降。 这次不同的是,只有华思翔一个人站在电梯。 借口推说刚做完一个project有点累,便早早地回家了。而萧冰则另外约了人去吃大餐。说是吃晚饭,但华思翔知道他随后一定会去泡吧,不到凌晨二、三点他是绝对不会回家,典型的夜猫子型。对于自小生长在海外的他,例来都遵遁早晨从中午开始的作息模式。 当然,这是他的自由,他绝对不会干涉,即使他彻夜不归。他不是不知道,外界谣言纷纷,说他与萧冰是如胶似漆的同性情侣。但他懒得解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只要做好公司的工作就行了,其余的事,一概不管。 他清楚知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眼中,萧冰都是一朵迷人的罂粟花,邪美,却带毒,不是他所能攀折得起的。而萧冰也清楚知道,华思翔宛如一块盘石,风浪再急,也还是一块岩石,是他所搬不动的。 太多的不同,生活观价值观与从小教育、生长环境的巨大差异,令两人的关系,仅止于此。两人虽然住在一起,却是各行其道,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真的有点累了,回去还是早点休息吧。 华思翔微仰起头,眺望玻璃窗外的风景。身处42层高楼的视野,感觉似乎可以把这个城市踩在脚下。 夕阳的余晖将这座都市笼罩上一层忧郁的色泽,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爬行着数不清的蚊蚁小点,正在汩汩涌流。 金黄的光线在楼宇中穿梭而过,一道道,缓缓于间隙中泼洒扩散,这些光线,仿佛也带上了那么一点点沧桑,一点点倦意。 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唯一的感觉,便是——疲倦。 是的,疲倦。 致命的疲倦…… 华思翔缓缓看着四周平缓下降的风景,眯着眼,在微微发热的镜框后感受夕阳的余热。 为什么只有逝去前的美丽,才分外令人流连? 才一走出皇冠商厦,便感觉到路上行艳慕的眼光。大家都知道,走入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里面入住的公司,也都是一流的跨国企业。 他才27岁,却已经拥有一套高级公寓,一辆汽车,和一个不错的公司。别人眼中的他,业已功成名就。 这一切的获得,他从未仰仗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辛辛苦苦,白手起家。 但那又如何? 这一切,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甚至从未计划过,自己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一阵冷风,微啸而过,他拉紧了衣领,往停车场走去。深秋的夜风带着微寒,夕阳照出他轮廓分明的侧面,与坚毅的下巴。 大都市固然繁华,却终究……不是老家呵!家乡的黄昏,不知比这儿美上多少倍! 好久了……久远的记忆,十月中旬,夜凉如水,原来初春与深秋的差别,是如此明显。 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可是为什么,这记忆还是不肯消失? 抬头仰望天际,耳畔似乎还残留着童年的歌声,空气中,仿佛飘散着儿时山谷中绿地泥土的芳香。 惊觉自己又失了神,他微一摇头,猛然打开车门,却不自然地缩了一下手,下意识地,他捂住自己的右掌,轻轻按住小拇指。 夕阳的余晖自窗外斜射的光影,淡淡照在他右手那蜷曲的僵硬的小拇指上,那上面,有昔日伤疤后留下的痕迹。 多少年了,这痕迹,一直无法消褪。 然后,他坐入车内,任由暗影将他淹没。 第二章 皇冠国际商厦,42层。 照例又是忙碌的一天。办公室内人头攒头,电话声此起彼伏,传真机沙沙作响。 "卓副总,您的电话。" 秘书的声音,华思翔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谁来的?" "他说他姓刘,是您父亲的好朋友。" "我父亲?"心中一跳,华思翔急道:"接进来。" "好。" 几秒后…… "我是华思翔,请问您是哪位?" "我,我是……刘致远。"电话中传来一个略显迟疑的中午男子的声音。 "刘叔叔!"华思翔惊喜地叫道:"好久没见你了!" "我来找你,主要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我父亲?他到底怎么了?"听到对方声音中不寻常的凝重,华思翔忍不住站起身来。 "他……很不好……"听筒中的男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我马上来!" 紧紧握着话筒,指节几乎泛白,不祥的预感,在华思翔的胸口,愈压愈重…… *** 层层的阴云在天际低伏,尽管已是秋天,但今天却异常闷热。也许晚上就会有一场闷雨来驱散这场低气压。 柏油路面蒸扬着阵阵尘土,有些路段已经残破,轮胎印上坑洼秒,车身不时地轻晃着。 长途巴士缓缓开入终点站。 松湖镇。 终点处的站牌刻着这样三个字。 经过令人昏昏欲睡的五个小时长途施行后,华思翔拎着一个简易的旅行包,站在标着"松湖镇"这三个字的汽车终点站,开始缓缓举步朝前走。 他走得很慢很慢,边走边不停地看着四周的房屋、楼宇,和路上稀稀拉拉的经过的车辆与行人。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脱离了繁华都市,重新回到老家,不由百感交集。 古朴的小镇,深藏着多少往事。 他总是在黎明前的惊梦中与这些往事相遇,几番纠缠,原以为一切都已过去,蓦然回首,却仍是相同的一场梦境。 生命不过是一再重复着自己的轨迹。 走得再远,根,仍停留在原点。 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皮夹,拿出一张写着名字的纸片,他的目光轻轻停留在藏在皮夹内的照片上。 略带泛黄的照片中,是两个阳光灿烂的少年,背景是庭院内的绿荫,枝叶密布。 他俩笑得灿烂,一对儿时好友。 ……十三年了,不知他是否还是跟以前一样?他轻抚了一下照片上两个开怀大笑的男孩,将钱夹放回口袋。 脚步轻飘而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虚无的梦境中行走……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已经分辨不清。 经过一家小超市,前面就是昔日就读过的小学,似乎重新翻修过,新漆的校牌上写着"松湖小学"这四个字。 他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握紧行李包的指节已是微微泛白,终于到了,或者说,是他来了。 任何事,终究都有尽头,就象这脚下的道路,每一条,都有终点。可他却无法得知,心中无形的思念,将延展到何时。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啊…… "嘀……" 喇叭声传来,他回头一看。 只见一位中年男子从一辆破旧的白色汽车上下来。 "是小、小翔吧!"那男子朝他微微笑道:"我是刘致远,来接你的。" *** 松湖医院,加护病房。 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闭目躺上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浑身插满了输液管,从病服下暴露的皮包骨般的手臂上,根根青筋清晰可见…… 整个病房弥漫着浓郁的药水气息,和死亡的阴影。 "他到底怎么样?"不忍再看下去,华思翔掉过头,问已经换上医师服的刘致远道。 "他,他这样子……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吧。"刘致远压低了声音,说道。 "两个月都熬不过?"华思翔握紧了拳头。 "恐怕,恐怕够呛……"刘致远苦笑道。他是松湖医院的医生之一,不过他是外科医生。 "明白了……"华思翔叹道。 "我还要负责外科那边的病人,你先在这里陪他吧,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谢谢你,刘叔叔。" 病房安静下来,可以听到那男子通过氧气面罩呼吸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华思翔找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与印象中有很大差异,岁月将这张脸庞染上了层层沧桑的颜色,将他的鬓角点缀出了丝丝银白。 清矍的脸庞有着与华思翔相似的轮廓,却又更加秀气一些,可见年轻时必定是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 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没有一点消息,没有一丝音讯,谁料竟会是这样突然的相见。 这样惨淡而阴郁的见面,还带着说不出的绝望。熟悉而陌生,就象这个童年小镇给他的感觉。 时光在倒流吗? "小翔……"伴随着困难而含糊的吐气声,冰凉的手指触到自己的手背上。 华思翔蓦然抬头,对上一双微含泪光的温柔双眸。 不管曾分开多久,还是只要一眼,你就能认出我来吗?剑眉猛然锁紧,华思翔一下子扑到他面前。 "爸爸!" 眼前这个皮包骨头的男人,就是自己失踪十几年的父亲! "对不起。"卓然看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爸爸!"华思翔用力握住自己父亲的手。 不要说对不起,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 "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卓然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从氧气面罩下传来的沉重的吸气声。 *** "下次记住千万不要让他再这么激动,他已经经不起什么刺激了。"医生给卓然打完镇定剂,对华思翔和随后赶来的刘致远吩咐道。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歉疚地送走医生后,俩人便被护士以"需要静养"而赶了出来。 "吓、吓了一跳吧。"沉默地走在医院走廊上,刘致远先开口道:"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 时间一久,便发觉刘致远有轻微结巴的毛病。 "原来是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哪!谁想到会在急救室见到他……十几年没有音讯,说走就走,当年他的出走,可是全镇轰动的一件大事哪……" "怎,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刘致远止住脚步,诧异地看着华思翔。 "我没事。" "我也是糊涂了。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累了。你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不赚弃的话,我那里倒是可以挤一挤。" "不用了,我随便找个酒店就可以。"华思翔淡淡道。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应该到处走走看看。松湖镇这十几年来的变化可大着呢。"刘致远继续热心地说道,"随便也可以联络以前的好朋友。" "我在这里没有好朋友。"华思翔道。 十三年没回老家,他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好朋友? "卓晓不是你的以前的邻居吗?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好得跟兄弟俩一样。这次你父亲回来后就病倒,也多亏了他在时常来照顾探望……最近他还一直问起你的近况呢……" 卓晓…… 这个刻意遗忘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犹如一记大锤,砸到心上。华思翔微微一颤,猛地顿住脚步。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那一米八五的健硕身材上散发出来,充满逼人的压迫感。 刘致远突然觉得这个好友之子很可怕,平时不苟言笑的他就已经让人感觉很压迫了,尤其是他沉下脸来的样子。 虽然凌厉的眼神被一付精致的眼镜抹去不少犀冷,但还是令人不敢逼视。果然是在大城市打过滚的人,就是感觉不一样。 "那那不是他吗?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一定又是来看望你父亲的。"指着从接待处匆匆走来的一个男子,刘致远微笑道。 在医院明亮的日光灯下,那男子越走越近。 他很远便认出了刘致远,露出温和的笑容,右颊显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显出几分稚气,令他较之实际年龄又年轻了好几岁。 这是一个走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普通年轻男子。 五官平凡而不起眼,身高也是很适中的175左右,浅色外套配牛仔裤,十分简单的衣饰,颜色亦十分素雅。 走着走着,他的眼光落到站在刘致远身边的华思翔身上…… 笑容一下凝固,眼神却分外明亮起来。 "你们两个不认识了?"刘致远看着互相愣愣对视的两人,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卓晓,这就是你天天向我打听的华思翔啊!" 名叫卓晓的男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吃惊的表情,直愣愣地打量华思翔半晌。 除了令人感觉温和的舒服笑容之外,清亮的眼眸是他全身又一亮点。此刻正如山涧的小溪般,一波一波地飘了过来,跳跃着生动,跳跃着明亮,在华思翔全身上下跳跃着…… 良久…… 卓晓走前一步,与华思翔仅咫尺之距,双唇微扬,酒窝愈见深刻,笑道:"华思翔,原来真的你,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也……也难怪,你们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吧。" 耳边传来刘致远的声音。 是十三年。 华思翔回过神来,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也伸出手去,同时,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好久不见。" 他低声道,握紧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柔软而微凉,跟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时空迢递,穿越无限,十三年,如一梦。 *** "对不起,硬要把你拉来我家。" 卓晓将一杯热茶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华思翔,笑道:"不过一想到你要一个人住酒店,我就无法忍受。" "再怎么说我们以前都是那么好的朋友,又是邻居,而且小时候一直都受你们家的照顾。现在你父亲又病得那么重,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着?再说这里离医院很近,你可以随时去探望你父亲。" "只怕太麻烦你。"华思翔喝了一口茶。 齿颊生津,是上好的龙井。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处于镇中心的住宅楼,一室一厅,50多平米,家具很简单,倒也一应俱全,收拾得还颇为干净整洁。 "你一个人住?" "是啊。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近,就租下来了。爸爸妈妈还住在原来的城西老家,他们嫌镇中心太吵。" "不错。" 华思翔点点头,目光落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精致的相框里,一对相互依偎的年轻情侣阳光灿烂般地笑着,女孩子长得不错,很秀气的样子。 是他的女友? 视线略一停窒,他将眼光收回。 "我还怕你会不习惯呢,对于像你这样住惯大城市的人,一定会觉得我们这儿太乡土了。" "不会,我喜欢这儿。" "是吗,真的喜欢?却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从不回来看看。" 面对他那明显不置信的眼神,华思翔抱以无奈的苦笑。 "你可是我们大伙口中的焦点人物呢!"卓晓笑道,右颊处的酒窝若隐若现。 虽然他的五官十分平凡,却给人很舒服很顺眼的感觉。 "我?" "是啊。以前国中同学聚会时,常常会提起你。算来你应该是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人物了。听说你在t市著名商厦的一个什么跨国公司任职,听刘叔叔说你还是副总经理,不简单啊!" "你听说的倒挺多。"华思翔淡淡道。 世界如此之大,原来竟也不能将一个人完全埋藏吗? 只要你生活在这世上,势必无法挣脱人情束缚。所以,即使走得再远,也会被无形的耳朵捕捉到,留下走形的蛛丝马迹。 走得再远,也不行吗? "那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的公司是一家风险投资管理公司。" "风险投资?"卓晓睁大好奇的双眼,"我好象只在那些财政报纸上才看到过这个名词。" "简单来说,我们把资金,就是风险基金投资给一些高新科技企业,一般是电子商务领域的居多,帮他们开发新产品新项目。如果投资成功,我们就有高额的回报率。" "那如果失败了呢?" "一分钱也拿不回来。" "这样……"卓晓道:"好象很冒险的样子。" "就像赌博。"华思翔给自己从事的行业下了个结论。 "虽然钱赚得多,但压力也很大啊,想必很辛苦吧!" "还好。" "你会做这个,真令人有点不敢相信。你看上去这么稳重……"卓晓微笑道,"不过你现在算是功成名就了。我一点也不吃惊,你从小就聪明过人,学习又好……" 他那清亮的眼眸又开始闪动,汩汩涌流过来。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纯朴,即使这么久没有见面,看到昔日好友有如此业绩,却没有一丝丑陋、嫉妒的感情,有的,只是纯粹的赞赏。 "不过,你好象变了不少。比以前帅,也比以前更加不爱说话了。"卓晓微微侧着头,细细打量着眼前比自己高过一个头的昔日好友。 挺拨颀长的身形,最起码有185吧!精致的无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丝毫无损于他那冷凝而精悍的英俊面容。 一个十足的成熟、稳重而有魅力的男人,跟儿时一样,第一眼,就能攫取别人的眼光,自己却犹不自知。 "你也变了。"华思翔淡淡道。 "哦?哪里变了?"卓晓很好奇的样子。 "感觉。" 是的,感觉。 明明这么接近,但感觉却好遥远…… "你的话怎么这么深奥?"卓晓笑道,又从厨房中捧出一叠水果,"请吧。" "谢谢。"华思翔客气地道谢,拿起一片苹果。 "怎么了?" 察觉到对方那停留在自己脸上不肯离去的目光,他不禁停下手,"我脸上……有写字吗?" "你以前……"卓晓静静看着他,笑容淡了下来,"从来不会对我客气。" "是吗?"华思翔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为了躲避着他的视线,他埋头吃起水果。 岁月是有效的冷淡剂。 儿时要好得再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友,数十年后再重逢,似乎已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薄膜挡在两人之间,虽然一直在找话题聊,但气氛总是无法热络起来。 华思翔感到有点累,不禁按了按额角。 "累了吗?那就早点休息吧。" 卓晓站起来,"浴室就在左前方,你先去洗个澡。我会在客厅里给你准备好床,当然没法跟你家里相比,只能请你将就一下了。" "谢谢。" "你又跟我客气了。" 看着眼前男子因不悦而微微弯起的嘴角,华思翔只能抱以歉然的笑容。 *** 夜深,人静。 月光透过玻璃,照入室内。 ……又是那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歌声持续在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是稚嫩的童音,不知何处传来泥土清新的芳香。 三月。 记忆深处的三月。 草长鹰飞的三月。 风筝满天的三月…… 重重叠叠,都是那一个深深酒窝,清亮笑容的三月…… 在客厅简单床辅中酣睡的男子栗然惊起,按住胃部不停地喘气,额角微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他环首四顾,才发现这不是梦境中的草地,狂乱的眼神渐渐安定下来。喘息良久,他披衣坐起,右手按住额角抚住散下的发丝,左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 挣扎着走到完全陌生的厨房,轻手轻脚,尽量不惊动别人,倒了一杯温水,直灌下去,稍稍缓解了疼痛。 走回客厅,经过他卧室房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右手缓缓前伸,在即将触及门把之际,停住。终于还是……缩回手,握紧双拳,他转过身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月光。 一轮皎洁的弯月挂在天际,就像那人微笑时的酒窝。 说不出的朦胧与温柔。 华思翔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月光,一动不动,仿佛已然痴了。坚硬的墙壁,冰凉的触觉,一直渗透到肌肤里层,触及骨髓。 就是这么薄薄一道墙,隔开了,他和他。 爱一个人,明知会束缚了对方,也可以吗?爱一个人,难道就可以籍以爱的名义,明知会伤害到对方,也要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吗? 月色淡淡洒在他身上,温柔而忧伤的光泽…… 第三章 早上是被持续不断的电铃吵醒的。 一开门,一个陌生的清秀女孩站在门口,一见来人是个从未见过的高大男子,不禁吃了一惊。 难道按错了门铃? 女孩倒退一步,再次确认了一眼门牌号。 "请问卓晓在吗?"她略带迟疑地开口。 "他……" 华思翔才吐出一个字,便被打断。 "是小颖吗?" 传来卓晓的声音,华思翔与那女孩同时朝身后望去。微带倦意的卓晓,一边从卧室走出来,一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今天正巧碰到一块儿了,来,介绍一下……"卓晓走到两人中间,说道,"这位是李颖,我的未婚妻。我们打算今年年底结婚。" 他笑道,右颊的酒窝更深了。 女孩显见十分羞涩,微微抬头看他一眼,便低下了头,脸颊微微泛上动人的红晕。 一刹那,华思翔突然意识到。 卓晓比自己只小一岁,今年他已经二十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印象中十几岁小鬼的模样,早被岁月的流光冲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她怎么样?" 厨房传来弄早餐的声响,卓晓朝华思翔便了个眼色,轻声俯在他耳边道。 身子一下子僵住,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跟他说话。他的气息有几丝拂在脸颊,暖暖的。 "不错。" 每天早上都跑到未婚夫家中为他准备早餐的女孩,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真的?"卓晓定定看着他的眼神,样子分外认真。 "真的。"华思翔很诚恳地说道。 很不错的女孩,真的。 沉默…… "我相信你,你的眼光一向不错。"卓晓突然说了一句,迅速移开视线。 "吃饭了!" 贤惠的女主人系着围裙,笑吟吟地从厨房端出两碟黄澄澄的煎蛋。 卓晓与李颖是共事,都就职于松湖小学,李颖教中文,卓晓则教历史。两人交往已经有三年之久,感情非常稳定,更是所有亲朋好友眼中的模范未婚夫妻。 而且今年年底,两人便打算正式举行婚礼,将彼此三年的恋爱划下一个圆满的终点。 *** 目送两人相偕而去后,华思翔也朝医院方向走去。卓晓说得没错,医院的确和他家很近,大概五分钟的路程。 右手伸入裤袋,触到家门钥匙,是早上卓晓塞给他的。 虽说是深秋,阳光还是有点刺眼。 有微风,扬起的尘沙似乎要粘住喉咙,胸口一阵阵紧窒,胃部也不舒服起来,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连续不断地做梦,恐怕不是个好现象…… 仰望父亲二楼病房的窗口,他加快了脚步。 "今天你的气色不错,不过,千万不要太激动了。"护士打过针、送完药后,叮嘱一声,便轻声离去。 弥漫着浓重药水气味的病房内,只剩久未谋面的父子俩,略显尴尬地沉默对视。 因为病情略有好转,今天的华子然并没有带着氧气面罩,看上去令华思翔安心不少。 "爸爸,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马上带你去美国,接受最好的治疗。您不用担心费用,我完全有这个能力!"华思翔开口道,想争取最后一线希望。 "您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再次强调,再沉静如他,声音也掺杂了一丝焦虑。 "别急别急,小翔。" 华子然淡淡一笑,指指床边,示意自己的儿子坐下来,"我们父子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先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即使仍在病中,看上去如此苍白憔悴,也无法将他那洒脱温雅的气质减去半分。 五十多岁的病重的男人,魅力仍是惊人。 "美国啊……"他含笑叹道:"一定是一个热闹非凡的花花世界。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去看一看啊……" 华思翔沉默看着药液自透明输液管缓缓流下,再一滴一滴注入父亲那骨瘦如柴的手臂。 "不过我还是更加喜欢这里。安静而简朴,晚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而早上睁开眼就可以听到鸟叫声,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可是……" 华子然微笑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很没出息,对不对?不过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不要再勉强我了吧。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淡淡道。 华思翔沉默了。 "现在是几月份?" "十月。" "十月啊……丰收的季节呢!" 华子然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了吗?" "什么?"华思翔不明白。 "稻田成熟的味道,麦穗散发的香气,还有泥土的湿意……"华子然睁开眼,"这些……都是在大城市感觉不到的。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不行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回来,我必须回来!" "……" "你其实也不喜欢大城市吧!" 温柔的眼神固然沧桑,但沧桑中却有着包容,有着理解,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有着最最深厚的感情。 "别人眼中的你,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穿著打扮甚至举止,都像是个典型的商界菁英。不过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目前的生活,这根本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不对?" "其实你最想要的生活便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过一种宁静的日子,薪水无须高,够温饱即可。平凡的理想啊……可同样也是最不平凡的理想……" 温柔的眼神也可以是一把剑,轻易地便刺了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同样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儿子。 华思翔狼狈地避开父亲的视线。 "你母亲呢?过得好吗?" "她嫁了一个加拿大华侨,现在正定居在温哥华。"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继父对她很不错。" "那么你呢?你不恨我吗?虽然现在请求你的原谅未免太迟了一点。" "不!"华思翔肯定道。 华子然轻声笑了起来,削瘦的胸膛微微起伏。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跟以前一模一样。真是令人不放心……"华子然叹了口气,"总是把什么包袱都放自己身上背,却又什么都不说。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精明强干,实际上啊……" "如果说这世上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就是你。" "不用替我担心,爸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是吗?"华子然不语,半响,视线悄然落在儿子右手的小拇指上,"这个痕迹还在吧……" 华思翔一惊,下意识地拳起右手。 "不用遮了,我早就看见了。" 紧紧盯住那轮廓英挺的侧脸,华子然的声音宛若叹息。 "为什么不去治呢?其实小拇指的伤残,可以治好的,对不对?是你想把它永远留着吧。永远地保留着这个痕迹,不是吗?" "……"华思翔沉默着。 "昨天晚上,是住在他家吗?" "嗯。"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今天看到了他的未婚妻。" "既然看到了……"看着儿子黯淡的眼神,华子然的眸光带着几分怜意。"那就多少也替你自己打算一下吧。 "你可以永远留住这个痕迹,但是,你永远留不住一个人。" "我知道。"华思翔握住自己的右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重复道,"我知道。" 我都知道。 并且比谁都清楚。 所以,请别再说了! *** 夜,渐渐黑了。 城郊的山谷,茅草丛生,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时弱时强的风声在耳边呼呼回啸,有细细的雨滴,一丝丝飘到脸颊。 一片荒芫的景象,到处枝藤遍地,枯草漫野。现在的孩子,应该再也不会有到野外游玩的闲趣了吧!借着黯淡的天色,华思翔穿过草丛,拨开荆棘,一步步向前走。 到底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一不留神,手背便被荆棘刮出道道伤痕,质地良好的西裤也早已惨不忍睹,被勾出道道漏纹。 他又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不,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小男孩,虽然五官极其普通,却有着可爱的令人不饮自醉的酒窝,和舒服的笑容。 两个人在草地上不停地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在山谷中隐隐回荡……甚至现在,都能在心里听到笑声,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声。 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那样笑了? 时疾时缓地,他在杂草丛中走着,有时走得急,像突然找到了目标般向前狂奔起来,跑了一阵又止住脚步茫然四顾,搜寻着下一个目标,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到处都是草,到处都是枯枝和荆棘,到底都是童年的记忆,可又跟这童年的记忆截然不同。 来来回回地、他反反复复地走…… 有时他绕了一圈,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原点。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一弯又一弯,一道又一道,一折套着一折……折来折去,兜来转去,很容易就会迷失。 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却也越走越没有尽头。就像在无限悠远的岁月时空中穿梭,岁月里的记忆,总能穿越无限,不管走到哪里,始终都能记得起来…… 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回到原点。 夜,真的完全黑了。 而他,还没有找到方向 *** 拖着沉重的脚步,他回到卓晓家中。 抬头仰望,二楼从左往右数第一个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一盏灯光,就可以一直温暖到心底。 他在家! 家,一个多么平凡,却又极其不平凡的字眼,那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 "我回来了。" 浑身犹如落汤鸡般的华思翔,对着打开房门的卓晓,淡淡一笑。 "你的手!" 眼尖的卓晓一眼便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大惊失色。 温和的人表现出意外的强势。不由分说地硬拉着华思翔去洗净手掌,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片,然后又一阵乱翻,找出针来一根根挑出刺入掌心的尖刺。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还去医院找过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随便转了转,不小心摔了一跤。"华思翔淡淡道。 "你也太不小心了。"卓晓似乎相信了这个籍口。 "别动!"他抓紧他红肿的掌心,将它平摊放在自己的膝盖,然后紧紧挨着他坐在沙发上。 "李颖呢?不来帮你做晚饭?" "她妈妈最近病了,所以晚上很少过来。" 针尖轻轻拨动,尖刺的头便露了出来,卓晓屏住呼吸,以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住,拨了出来。 伤口渗出些许血丝。 "痛吗?"他皱眉看着华思翔。 华思翔摇摇头,脸上虽然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心却开始变得柔软…… 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含泪捧着他的掌心,嚎啕大哭,仿佛被刺扎的,倒像是他。 "有时真怀疑你这个人是不是铁打的,从来也不叫苦叫痛,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起伏的表情。难道你就这样子去做生意,不怕客户都被你吓跑了?"卓晓打趣道。 "我不负责客户部的工作,我只做数据分析。" 客户部,那是萧冰的工作。 "真是个怪人。" 卓晓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拨好刺后,剪下纱布,他一圈圈将它轻轻缠在他的右手上。 突然,他的动作停止了。 "这个……" 他突然抚上华思翔右手那蜷曲的小拇指。一阵尖锐的痛楚,突然掠过华思翔的胸口,他猛地挥开他的手。 "怎么了?"对方无辜地看着他,茫然不解。 "没事……没事……" 他是怎么了?华思翔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这个痕迹,现在还没有愈合吗?"卓晓深深地看着他。 "说起这都怪我。要不时当年我那么任性,你也不会受伤。如果当初不是你救我,我很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都是我不好,才害你小拇指伤残……" 充满内疚的神情,眼睛有点湿润。有晶亮晶亮的泪花,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一闪一闪。 平凡的脸庞一下子生动起来,柔软的嘴角微微上翘,清美而柔和。 记忆如潮似浪,汹涌而来。 胃部一阵痉挛,华思翔俯下身子。 "怎么了?" "胃……疼……" 从胃部传来一阵一阵,刀绞般的痛楚。 "你有带胃药吗?放在哪里?我帮你去找。"卓晓手忙脚乱,想站起身来。 "别……"华思翔拉住他,"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你有这么严重的胃病,怎么不早说?"卓晓一动不敢动。 华思翔此刻正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他能感觉他全身在微微发抖,是因为疼痛吗?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隐忍,什么都不说。明明疼成这样,却连一点呻吟都听不到,真是个总喜欢自找苦吃的家伙! "这里疼?" 他伸出手按在他的胃部,仿佛是一只带有魔力的手掌,一股暖流传来,疼痛奇迹般地缓减了。 距离这么近,华思翔可以闻到他头发上传来的香味。 很清淡,很好闻。 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刚刚沐浴过。 他靠在他肩膀上,额头贴在他温热的颈部,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然后,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贪恋着那久违了的幸福…… 久违了…… 幸福…… 第四章 不知不觉,已经在卓晓家住了一个星期。 华思翔每天都去医院探望父亲,时常连晚上也呆在医院。而卓晓白天工作,晚上也通常会去未婚妻的家中陪伴她,顺便照看未来的岳母大人。因此两人的交集并不多。见面的时候通常是在早上,一起吃过早餐后,便各自东西。 "什么事?" 看着卓晓专注地看着一张卡片,他不禁问道。 "同学会的邀请函。"卓晓打开一早便投入家中的信封,道:"今晚八点,一起去好吗?" "我要陪爸爸。" "伯父的病情最近已经稳定了许多,你就去放松一下好了。见见老同学,大家都经常谈到你呢!去嘛!" 看着卓晓企盼的眼神,华思翔无法坚持说出拒绝的字眼。 同学会在镇中心一家装修还颇为淡雅的酒吧举行。 华思翔是从医院探望完父亲后才去的。 一入门口,只见三三两两,已坐得差不多了。都是些陌生的脸孔,在每桌淡淡烛火照映下,谈笑风生。 一桌一桌看过去,华思翔缓缓往前走。 "华思翔!"左前方角落里的一桌,卓晓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对不起,来晚了。" 目光所及,卓晓身边依偎着一道小鸟依人般纤细的身影,在灯光下略得益发娇小。 那道娇小的身影露出羞涩的笑意,朝他打招呼。他微一点头,心里却有一丝隐隐的后悔。 不过既然来了,他也只能泰然坐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的卓大帅哥终于来了。"还有一位坐在旁边的男子朗声笑道,给他拿了一把椅子。 "不认识了?这是赵学之!从小也是跟我们一块儿玩大的,还都是国一时的同班同学呢!"卓晓道。 "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名叫赵学之的男子,嘴角微微流露出讽刺般的笑意。 "你是矮冬瓜。" 华思翔说出他的外号,面不改色。 "什么?可恶!人家现在已经长到一米七八了!"那男子大叫起来,眼中却隐隐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初见面时陌生的隔膜无形地消退了。 "还不是比我矮。" 看着对方一脸快要喷火的样子,华思翔只是淡淡一笑,"有烟吗?" "我可没有你抽惯的那种高档烟!"赵学之叫道。 华思翔不理他,径自从桌上的一包香烟中抽出了一根。 "以前我没见过你抽烟,你会抽吗?"卓晓好奇地问道。 "戒了,不过……"华思翔深深吸一口烟。 有些东西,是怎么戒也戒不掉的。 "真拿你没办法,还是一脸得要死的样子。" 赵学之嘟囔着,转过脸对卓晓道:"喂,你怎么可以忍受这么可恶的家伙住在你家里?" "华思翔其实很温柔的!才不象你,一喝醉就往别人家里乱跑,上次你还把我家给吐了一地!" "好好,被你打败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维护他。"赵学之无奈地摊开手。 他正好坐在华思翔与卓晓之间,此刻又忙得不亦乐乎般地以手肘碰一下华思翔的手臂。 "喂,听说你现在已是腰缠万贯,呼风唤雨,出入都有宝马接送,办公楼就有一百多层……" "今天我请客。" 一句话,堵住了赵学之随后那些涛涛不绝的废话。 "好!有气魄!" 赵学之一掌拍在华思翔肩上。 "大家听好了!"赵学之拿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今天的账单由我们衣锦还乡的华思翔大帅哥付,来,为我们出手最大方卓先生干一杯!" 酒吧内响起响亮的呼哨声与喝彩声…… 华思翔只是静静抽烟,烟雾中的脸庞更显深遂,深不可测。 "矮冬瓜,不准你欺负他,他才到这里没几天。"卓晓看不下去了。 "哎!我欺负他管你什么事啊,好象也轮不到你来管吧!" "他住在我家,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卓晓理直气壮地说道。 "噢……我知道了……" 赵学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手指不断点着卓晓,以无比暧昧的口气说道:"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对他痴心一片,难怪啊难怪……你会这么维护他!" "你在说些什么!"卓晓哭笑不得。 "小颖,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难道你就这么放心家里住一个情敌?"赵学之转过身,对一直偎在卓晓身旁的李颖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们俩小时可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好得蜜里调油一样!小时候总能看到卓晓一颠一颠地追在华思翔身后,大叫着等等我,我要当你的新娘,你一定要娶我……" 后一句,赵学之模枋着童音,绘声绘色地学了起来。 "真的吗?我可从来没听你提过!"李颖喀喀地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问满脸涨红的卓晓。 她当然以为这只是个笑话。 "当然是真的!小时候的卓晓很可爱呢!瘦瘦小小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总是湿湿的感觉,还有酒窝,我们都很喜欢欺负他。不过在华思翔面前就不敢了,否则他可是会跟我们拼命的!" "他们那时是邻居,每天都一块儿上学,形影不离。我还记得我跟一帮男生经常跟在你们背后取笑,男生爱男生,男生嫁男生。然后他就会委屈地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而华思翔就会板着一张脸冲过来……" "后来呢?"李颖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当然……" 赵学之挺直脖子,又缩了回去。 "当然是我们逃得飞快,谁敢跟华思翔对着干?他那时又高又壮,是班长兼体育委员,成绩又好,全校有名!不过卓晓就差多了,唉,没办法,脑子笨嘛!听说华思翔每晚都给他恶补,但补来补去,也不过勉强及格而已……" "长舌妇!有完没完!"卓晓笑着骂道,扔过一把爆米花。 "说实在的,你们两个天天住在一起,真的没有擦出昔日爱的火花?"赵学之朝卓晓眨眨眼。 "擦你个头……" 这下是毫不客气的上勾拳。 看着打闹成一团的两个大男人,就像两个调皮的孩子一样,李颖不禁又笑成一团。无意一抬头,对面,淡淡烛光下,有一双眼眸。 那眼眸藏在镜框后面,隔着浓浓的烟雾,闪着微微的光,静静看着那两人,似乎又透过这两人,在看着其它什么东西。 分不清是眼眸里的光彩,还是烛光倒映在镜片后的反光。淡然若水,薄薄地、轻轻地、荡漾着一阵情绪。 那种情绪,有一个名字,叫做—— 忧郁。 她的笑容微微淡下来。 热闹的聚会,喧哗的场所,不甘寂寞的流行乐,谈笑风生的人群……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这个总是沉默着,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成熟男人,明明已经功成名就的令人羡慕的拥有一切的男人,为什么,此刻,看起来如此忧郁? 夜深,灯光渐熄。 人流渐渐散去。 空旷的街灯拖出三个人的身影。 一个高大,一个略矮,一个娇小。高大的步伐沉稳,走在一边。娇小的紧紧扶着略矮的男子身影,脚步微显凌乱。 "我没醉,真的……"卓晓笑着对李颖道:"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都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了……"李颖低声埋怨道。 "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卓晓亲密地搂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道。 华思翔猛地回过来看他一眼,又立即把视线调远。 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行,我跟妈妈说好了,今晚会回去。再说她这几天身体一直不舒服,我要好好照看她。" "可是……人家会寂寞嘛……" 喝多的男人,往往会像个任性的孩子。 "有思翔陪你呀!"李颖朝一旁的男子微笑道。华思翔虽然不说话时气势很吓人,但她就是有没由来的信赖感。 "那不同啊……"卓晓嘟囔着:"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把你娶过来。" "别说傻话,让思翔笑话。"李颖柔声道。 华思翔看着相偎相依的两人,淡淡微笑。 他除了这样笑以外,还能再做些什么? 人生如果是一出戏,他愿意就这样一生背负面具,将胸腔内蠢蠢欲动的挣扎,全部以水泥封筑,深埋到黑不见底的谷底。 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甚至,连自己都可欺骗。 "华思翔……"卓晓转过身朝他嘻嘻笑道,"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参加婚礼,我要你当我的伴郎。" "卓晓,人家很忙的。"李颖劝道。 "我不管,你一定要来!" 有时根本无法跟喝醉的人讲道理。 "好。"华思翔静静道。 "那你呢?"卓晓笑嘻嘻地指着他,"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什么时候我也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我?"华思翔苦笑。 "喂,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吧!那你有时候经常半夜三更打电话是打给谁呢?" 他真的喝多了,眼睛都有点发直。 "他是个很任性的家伙,不过有时也很可爱。" "我就知道……"卓晓低声道:"那她一定非常漂亮?" "是的,他非常漂亮。" 萧冰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包括男女,最漂亮的一个。可是,再漂亮,也比不上他心目的那个人。 十三年来,一直在他心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非常普通,非常平凡,一点也不漂亮。可是他就这么一直牢牢地驻在他心底。 稳如盘石。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的痕迹擦去,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小颖,我想好了。"卓晓一把搂住李颖的细腰,俯在她肩头大声说道:"我打算结婚旅行,既热闹又可以省去一大笔没有必要的开支。你想去哪里?加拿大,欧洲,澳大利亚,还是东南亚?" 对方在随心所欲地炫耀着人生大计。如果此刻耳聋声哑,听不见,也不用说,该有多好? 美丽的月色像枯萎的夜菊,片片凋零,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卓晓,这个我们以后再慢慢谈吧。"恍恍惚惚中,他听到李颖象哄小孩子般轻柔的声音。 "不行,如果真的要旅行结婚的话,要赶快订下来才行,要不然就抢不到机票了。" "我有个朋友在澳大利亚……"华思翔缓缓开口道:"到时我给他打个电话,他自然会照顾你们的。你们不是打算今年年底举行婚礼吗?那时澳大利亚正处夏季,风景宜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可以帮你们买到最优惠的机票和住宿,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华思翔看着卓晓。 "真的?那太感谢你了!"李颖笑靥如花。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住宅楼前。 "我家到了。谢谢你们送我回家。"李颖微笑着将卓晓交给华思翔,"他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 华思翔扶住卓晓的肩膀。伴随着清脆的高跟鞋撞击声,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楼道尽头。 三个,这是一个完美的数字。 三个人演出一场戏,正正好好。你插一段,我诨一科,他点一句。既不张扬,又不过份;既可放松情绪,又能够隐藏心事。多一个则太喧哗,少一个则少冷清。而当一个离去后,剩下的两个,便立即不自在起来。 卓晓已经挺直了身子,与华思翔稍稍分开。虽然脚步仍是有点虚浮,但他至少还能辨清方向。华思翔则沉默地不断抽烟,吸一口,吐出来,再吸一口,再吐出…… "她很好,跟你很配。"难得由华思翔开口打破沉默。 "是啊。当初我追她,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卓晓清咳一声,说道。 少了一个点缀,氛围便一下子客气起来。 "恭喜你!"很真诚的口吻。 "有空把你那位也带来给我看看吧!让我见识一下,是怎样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才能俘获我们卓大酷哥的心,哈哈。" 也许觉得有点古怪,卓晓试着活跃一下他们之间的气氛。谁知弄巧成拙,气氛反而显得更古怪。 华思翔不语,却停下了沉重的脚步。 安静地、平静地,宁静地……没有波动,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却又远远胜过千言万语…… 他缓缓转过脸,无比专心地看着他,那神情就像月下的花儿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受他的眼神所震慑,卓晓一句话也说不出,除了傻傻地回望他。 他们之间有距离,隔着空气,隔着夜风,还隔着天际一轮皎洁的月亮。银色月华冷淡似水,又如轻纱般辅泻大地…… 四周一片剔透玲珑,如雪冰清,如玉透明。只剩下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你忘了吗?" 低沉的声音像一支突然在午夜街头独奏的小提琴,悠悠然,自无限的远方轻轻传来…… "以前你总是追着我,要当我的新娘。 "你一直吵着要嫁给我,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当场大哭起来。" 记忆无限远呵…… 穿越时空,穿越梦境,穿越他那长长的心事。在美丽的月光中,一切都变得如此透明。 ……如果真的治不好,我就嫁给你,当你的新娘,好不好? ……笨蛋!你是男生,怎么可以当新娘? ……男生为什么不能当新娘?人家要当你的新娘啦!好不好嘛…… ……你这样哭很丑哎,当心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那些,珍藏在心里最宝贵的记忆,到底可以走多远? "是吗?我真的有那么傻?"卓晓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哗……"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打破了。 华思翔浑身一震,自梦幻中清醒过来。 谁跟谁,曾经青梅竹马;谁跟谁,自小便两小无猜;谁跟谁,曾经许下诺言、一生与共;可是漫长的十三年过后,又有谁会记得谁? "是的,我们都很傻。"他说道,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没有回忆,不再回头。 他必须一个人往前走。 *** "喂,等等我!" 卓晓快步追上去。 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又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拔腿就走! 一切根本都是莫名其妙! "喂,别走那么快,好不好?" 他再次叫道,此时恰好到一个十字拐口,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路面状况,便径自往前追。 眼角感受到车灯的强烈光束,华思翔猛地回头一看,心脏几乎僵停! 一辆货车呼啸而来,正冲向站在路中的卓晓! "小心!" 他大吼一声,猛地朝他冲过去,一把将他扑倒,奋力一滚。 货车飞速从耳边擦过,强劲的风声伴随着细小的沙石,猛地崩到脸颊,一阵火辣辣地疼。 但这都没什么。他抱住怀中的身躯,紧紧地抱住,紧得几乎要嵌入自己的胸膛中。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自他怀中消失。 寂静的夜空,冰凉的路面。 两个男人,紧紧地卧贴于午夜的街头。 "你怎么样?"好半天,他才松开他,慢慢坐起来。 急剧起伏的胸膛稍稍平缓下来。 "怎么不说话?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他低头不语的样子,他一子着急起来,双手抚摸着他的全身。浑然没有意识到,他虽然没有再把他压倒在地上,却仍是坐在地上,将他圈在怀中,两个人无比暧昧地贴在一起。 "我没事,但是你的脸……"微凉的双手抚上他的左颧骨,卓晓皱眉看着他,"有血丝……还有……眼镜也碎了。" 已被摔坏的眼镜,很难看地躺在路面。 "没关系。" 他的近视的度数并不深,对日常视觉并无太大障碍。 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他没事。 "不过这样看起来,倒更像小时候的你。" 卓晓上下打量着他。取下眼镜的华思翔,的确跟平时看起来有很大不同,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好象一幅吓坏的样子……" 卓晓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忽然俯过身,主动地靠入他胸膛,将自己的右手放入他的左手掌心。 "你一直在发抖。" 低柔的声音宛若叹息。 华思翔一下子握紧那柔软的手掌,就像抓住飘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温柔的抱拥,在黯淡的街灯下,在深秋的午夜中。 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他和他。 熟悉而亲密的味道,熟悉而亲密的触觉…… "你笑什么?" 感觉埋入自己胸膛的男子那微微抖动的双肩,和沉闷的声音,华思翔不禁问道。 好半晌,抖动平静下来。卓晓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却没了丝毫笑意。 "你又在玩弄我吗?" 卓晓直直看着他,仿佛要自他的双眼,看透他的灵魂。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剖开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脏,把他的心亲手挖出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开始就是一脸冷冰冰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现在又紧张得要死?"他开始责问他。 沉默半晌,华思翔才轻轻说道:"我一直很关心你。" 他的内心深处,开始隐隐作痛。 "关心我?"嘴角露出又苦又涩的笑意,"你他妈的简直是在放屁!"卓晓一把把他推开,猛地站了起来。 两簇清亮鲜艳的火苗,在眼眸深处熊熊燃烧。 黎明前的黑暗,夜,格外清冷。 "什么事都有个限度!华思翔!"卓晓握紧双拳,"为什么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当初是你不守信用!是你说话不算话!是你先抛弃的我!是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我! "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做的吗?当初走得那样决绝,现在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 每一句每一字,都像一块块从崖顶滚落的巨石。 重音不绝,火星四测…… 华思翔看着完全爆发的卓晓,无言以对。除了沉默,他无法有任何回应。 卓晓一下子泄了气,"谁能告诉我,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突然离开我? "我们明明都已经那么好了,但是,为什么当初你会突然拉着一个女生,还对我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在你走那天,我们虽然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说了讨厌你,但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后来我来找你,却发现你已经坐上车走了,我一直追一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还摔了一跤,然后我又哭了整整一天。 "本来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一切都不是真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你又会笑着站在门口跟我打招呼,然后我们跟以前一样,一起去上学。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你是真的走了,而且不会再回来。我一直很伤心,哭了好久,才接受你不在这个事实。" 卓晓深深看着眼前的男人,泪花在眼眶微微打转。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比以前可要坚强多了,也不再是一天到晚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小孩。你再怎么对我冷淡也可以,我完全可以承受……" 声音渐渐低下去,夹杂着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声。 说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彼然地张着嘴,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话;一些曾经在记忆中反反复复折磨过他,打击过他的零星碎片;那些既伤害自己,又伤害他,最终搞得两败俱伤的话语。 不该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他,就算彼此掩耳盗铃,假装是好朋友也可以,反正他已经装了这么久,只是不要这样! 悔恨一下涌上心头,他猛然闭上嘴,却闭不紧自己的情绪,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 有熟悉的气息渐渐移近…… 一双粗糙的大掌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抹去他满脸的泪痕。 他浑身僵硬,屏息一动不动。 期待着、默认着、等待着……他的脸朝他越来越近,英挺凝肃的线条,深遂沉静的双眸……他闻到他吐息之间传来的淡淡烟草味…… 心脏紧张得快要停止跳动了! 双眼缓缓闭上…… 就在华思翔俯下身之际,眼前突然掠过无数张脸庞,母亲那大吵大闹的涨红的脸,父亲那消瘦苍白、奄奄一息的脸庞,那骨瘦如柴的躯干,他童年那可爱的笑脸,追着自己跑时不屈的倔强表情,盈盈含泪的双眸…… 心头一阵刺痛,犹如被小猫的利爪狠狠挠过。他偏过脸,与他柔软的嘴唇只有半咫之距。 他与他错肩而过。 "对不起。" 伴随着自风中传来低沉的声音和离去的脚步,卓晓缓缓睁开眼。眼前的男人已然走远。 夜灯照在他身上,拖出长长的阴影。 他无声地看着那背影,一咬牙,跟了上去。却没有走在他身边,始终隔了一点距离。 只是这么一点点距离,却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第五章 他好想尝,品尝他那柔软的嘴唇,品尝他的味道。 十三年前,他也曾经品尝过,他那柔软的嘴唇,他的滋味,年少的、清纯的、柔美的味道。 那年夏天,他永生都难以忘怀的夏天。童年的蝉鸣是那么响亮,一直残留在内心深处。 炎炎夏日,微风送爽。 华思翔,十四岁,卓晓,十三岁。 松湖小学,门卫室。 "快跑快跑……" 两个男孩飞快地从空无一人的门卫室跑出,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飞也似地跑出校门。 窜上校门左侧的被无数脚印踩出的一条人为小径,互相扶持着穿过铁丝网,一溜烟往上跑,不一会了,就爬到了山顶。 极目四望,山下一排排密密麻麻,尽是绿油油的茶树。 "快拿出来。" 卓晓兴奋地从书包中拿出自无人看管的门卫室中顺手牵羊"偷"来的一瓶啤酒,咧开嘴笑道,"打得开吗?" "看我的。" 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颀长高度的华思翔,将啤酒盖搁在石块上,面不改色地以手掌用力一啪,瓶盖应声而落。 "好厉害!"卓晓一边拍手,一边抢过去喝了一口,"哇,好苦!" 他将啤酒猛地吐了出来,皱着一张小脸道:"还是可乐好喝。" "幼稚!"下了一个定语,华思翔仰脖灌下一大口。 姿势又酷又帅,看得卓晓两眼发直。 "我也要喝……让我喝嘛……" 你来我往,不过几下,瓶底就见空了。 卓晓的双颊已然泛红,华思翔虽然还是很镇定,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男孩,一瓶下来,虽然是啤酒,也微有薄醉。 欢叫着冲入茶山中,一下扑在苍郁的茶树上,卓晓象只小猫般打了个滚,然后伸展四肢躺在修剪得如毛毯般平整的茶丛中。 孩子的重量毕竟有限,茶丛虽然瘫倒下去一片,但还是象张水床般将两人晃悠悠地托起。 满鼻都是茶叶芬芳的清香。 "你喜欢她吗?" "谁?"华思翔转过脸,透过枝丛看着卓晓的侧脸。 "叫什么……张可欣的,就是那个一天到晚追着你的校花,你不讨厌吧。"卓晓翻过身,压在华思翔身上。 "没印象,谁会记得啊。"华思翔皱皱眉头道。 "说谎!"虽然心里甜甜的,但嘴上仍不肯饶人。 "你明明一直盯着她看,还经常跟她说话。" "没有的事。"华思翔断然否认。 "老实交待,你到底喜欢谁?"卓晓用力戳着华思翔的胸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我都快被烦死了,那些女生见你和我比较要好,她们不敢直接来找你,就一天到晚缠着我不停地问你的事情,真是有够八婆,哼!" 越想越气,戳得越用力。 "你在吃醋吗?"华思翔微笑着抓住他的手指。 "我才懒得吃她们的醋!"卓晓涨红了脸,可爱极了。 "我喜欢的人啊……"华思翔慢悠悠地说道:"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小鬼,经常威胁如果不答应就一直哭给我看的讨厌鬼。" "嘿嘿……"卓晓傻傻地笑着,酒气全喷到他脸上。 "我喜欢你……" 他觉得有点头晕,就干脆整个人都趴在华思翔身上。他的胸膛好结实,按一按还有弹性,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起伏着……他把小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在那里蹭呀蹭,觉得好舒服。 "看到那些女生来找你说话,我心里就好嫉妒。以后不准你跟那些女生讲话,连笑一下也不行。" 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留恋地再蹭几下他的胸膛。 "我也喜欢你。" 华思翔轻轻道,抱紧他,他柔软的头发拂在他的颈部,有几丝掠过鼻尖,麻麻痒痒的,好想打喷嚏,但他忍住不动。 清风、鸟语、茶香,还有……那透过茶叶看上去嫩绿色的太阳。好舒服,全身都快飘浮起来的感觉,象是在天堂里飞翔。 "你打过波儿吗?" 良久良久,卓晓突然抬头来,看着华思翔道。 "打波?" "就是亲嘴啦!kiss!电视上经常演的呀!" "没有。" "我也没有。" "那……"卓晓偷眼看着他,"你想吗?" "想。"华思翔盯着他。 "那你想不想吻我?" "想!" "那……"卓晓一咬嘴唇,"那你就吻好了。" 说罢,他便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心情,猛地闭上眼睛。 对方只是闭上眼睛,一副任由他宰割的模样。那么,该如何下手呢?难题落在了华思翔身上。 很显然,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两个都是白纸,没有丝毫经验。口好干,他咽了一口唾沫,微微撑起身子。 该怎么吻呢?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拼命调动一切他在电视中看来的谈情说爱的画面,他屏住呼吸,胸膛上下起伏,一点一点地凑近他那吹弹欲破般的柔嫩脸颊。 "好痒……"卓晓突然睁开眼,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的头发拂到他的脸颊。 华思翔却发觉他声音里的颤抖,才明白他是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比他还要紧张。 这点认知让他稍稍感觉轻松了一点。 对准目标,他把自己的嘴唇叠到他嘴唇上,先舔了一下,见他闭着眼睛,没有拒绝,他胆子大了点,又深入了舔了进去,却意外地碰到了他的牙齿。 "好痒……"卓晓又轻叫道。 这次他是真的痒,因为他温热的舌尖在他唇上游移,就象小蚂蚁在爬一样。 他一张嘴笑,却令他的舌尖无意中滑了进去,双方舌尖相触,两个同时一震,仿佛被电流击过一般。 两人都吃了一惊,却又有些领悟了原理,原来是这样的! 于是两人同时张口嘴,这下华思翔的整个舌头都毫不客气地探了进去,遵循着本能的感官召唤,虽然那时候还根本不懂这种感官召唤便是"快感". 象所有纯真的孩童一样,永远只忠实于自己最原始的反应。 他的轻挑着他的,追逐着他的,渐渐熟稔了之后,他用力卷住他的,象舔一颗柔糖一样舔着,不停吮吸着…… 两人忘情地滚躺在茶丛中,不知吻了多久,只觉满嘴都是对方的味道,整个口腔都充满彼此的唾液,感觉好甜蜜。 吻累了,就稍稍停下休息,互视着轻笑,然后继续接吻……一直吻到天黑,两个人才手牵手,意犹未尽地回家。 那年夏天,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夏天。多么美丽的夏天,可惜它已经过去,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 但他会记住,永远记住——他品尝过他嘴唇的味道。他拥抱过他,抱着他纤细的身子,吻着他柔软的红唇,在那双清亮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眼眸,他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时他的心里是满溢满溢、几乎要流淌出来的甘甜和幸福。 曾经,他是多么幸福! *** 固执的铃声,在室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没有人接听,现在是凌晨五点。 终于…… "华思翔,是哪位?" 简洁意骇的回应,一位满脸倦容的男子拎起话筒。 "什么?"他脸色大变,"好,我马上来。" 迅速穿上衣服,拿起皮夹及行动电话,冲到门口,华思翔又突然回身,静静走到卧室前,推开门。 卧室的床上,被褥微微隆起,黎明的曙光微微照在他的脸上,一付熟得很沉的样子。 他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松湖医院,加护病房。 气氛紧张而凝重。 示波器上跳动着微微的心脏电波,幽绿的光芒昭示着一个生命的延续。医生、护士来往穿棱,不停地以各种仪器在病人身上注射着什么。 天色渐渐泛白,云层的顶端跃升出一道红霞。 "我给他打了一针,还可以撑一些时候,好好把握时间吧。"最终,主治医生以遗憾的口吻说道,同情地拍了拍华思翔的肩膀。 护士们纷纷撤去,最终只剩下他,和他的父亲。 华思翔默默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天一天地,死神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他的身躯。 黑色的阴影已然罩上了他瘦骨嶙峋的脸颊,与雪白的床单形成强烈对比。 难道,再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命运最终的宿命? "一个好长的梦……" 华子然微微睁开眼,视线与他相对,淡淡一笑,"我差点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了呢!" "你醒了,爸爸。"华思翔坐到他身边,眼眸深处藏着忧郁,眼角眉梢透出浓重的倦意。 好不容易才见面,难道,又要马上失去了吗? "你今天怎么了,看上去很没精神的样子。" 华子然以慈祥而淡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很好。"华思翔笑道。 "在我面前,就不用掩饰了吧。" 华子然叹道:"你其实一直都不快乐,我看得出来。" "……" "如果能够跟他在一起,可能你会多少快乐一些吧,唉,也许当初我真的不该干涉你们。" 华子然欲坐起来,华思翔连忙给他垫好枕头。 "虽然我爱的也是男人,还为了他抛弃你们母子。但正因为我受过这种痛苦,那种尝尽他人白眼的生活,所以才不希望你走上一条我的老路。小翔,不会怪我吧!" "不会,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华思翔摇摇头。 "你向来都是那么孝顺,那么听话。其实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要干涉你们俩的事情?明明知道你那么喜欢他,他那时也很喜欢你,却硬要叫你离开他。" "不,爸爸。"华思翔深深看着他,"你说得没有错,我不应该拖他下水。" "小时候,我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跟妈妈争吵,为什么你们都看起来那么痛苦,尤其是你。虽然那时我年纪还小,但我能感受到,你其实非常非常难过,你甚至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一次。" 他的眼光转向窗外,那道红霞已然映红了天边的云朵,红日即将喷薄而出,一片盎然的生机。 "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因为你爱上的,是你不该爱的人。 "你和他,将会没有明天。" 万丈金光,红日喷薄而出,宣告新一天的来临。 他和他,也同样没有明天! 怎能忍心让他痛苦?所有的苦难只应出现在他一个人的梦境中,反反复复!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爸爸,我们去美国吧!" "傻孩子!"华子然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不要太执着。没有什么能够长久,感情尤其如此。 "当初不顾一切跟他走的时候,虽然也想过自己很可能会被他无情地抛弃了,不过我还是不后悔,但是下辈子,我也绝不会这样做。 "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天长地久,更不用说同性间的爱情了……" 华子然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试着放下一些包袱吧,还有,可以的话,去把小拇指治好吧,不要再保留这个痕迹了…… "不要再呆在这里,也不要再回来,好好找一个人去爱,或者接受一个爱你的人……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希望小翔,你能够幸福。" 幸福——一个多么幸福的字眼。 到底什么才是幸福? 难道幸福不是幻觉? 幻想着他仍如当初一样,躺在自己的臂弯,两个人开怀地相对而笑,却全然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笑。 如果真有过幸福,那幸福也只是一刹那掠过的片断。一块一块的碎片记载着每个闪光的瞬间,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照亮他灵魂深处的空虚,却在梦醒的时候,如泡沫般消失于无形中。 曾经,他真的是在他怀中啊! 这——不是幻觉! "好的,爸爸。" 强仰心中的酸楚,华思翔回报以自己的父亲同样淡然的微笑。 父子俩心意相通,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窗外变幻无数的美丽云朵,和那被红日渲染得分外活泼的景物。 松湖镇深秋的黎明,是一个灵性的黎明。 它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心底,将每一寸美丽的景致都影片镜头般悄悄摄取下来,在每个回忆的瞬间,再悄悄潜升,每一寸画面,都带着永不褪色的美丽。 即使死亡,也无法损伤的永恒的美丽。 *** 时光倒流。 松湖小学,校门外。 "等等我,等等我……" "有人在叫你。" 可爱俏丽的女生拉了拉身旁男友的衣袖。 帅气的男友一脸不悦地停下脚步,此时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华思翔……"卓晓喘着气道,"这几天你怎么回事?怎么都不理人?叫你也不应,早上也没见你。" "我很忙。"华思翔板着脸道。 "她是……"卓晓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华思翔身边的女孩。 "我新交的女朋友。" "啊?" "所以很忙。"华思翔牵起女生的手,"我们走吧。" 只剩下卓晓呆立在原地。 夜晚,很有耐心的敲门声一直轻轻持续着。 "你到底有完没完?"华思翔猛地拉开口,门外站着泫然欲泣的他。 "你为什么突然变了?" "我没有变。男孩长大了,自然要交女朋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可是……"泪花在他眼眶打转,"你曾经答应过长大会一定会娶……" "那是小时候开的玩笑,你懂不懂?"华思翔握紧拳头,咬牙道:"两个男生,根本不能玩过家家。新郎是只能是男的,新娘只能是女的,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那你以后就再也不来找我了吗?" "班上有很多漂亮的女生,你找她们去玩吧。不要再缠着我了。" 舌尖几乎被咬破了,从口腔中传来血的味道。 他狠下心来,关上门,把他推远。 从此,好几次看他孤零零地上学,心里也觉得难过,但是硬是忍着不去找他,偶尔在路上碰到也是一脸视若无睹的样子。 几个月下来,卓晓的身边渐渐多了玩伴,其实他脾气好,人又单纯,一直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不象他,同学们向来是以敬畏的眼光看他。 于是他放下心来,只是当他经常无意中在校园看到他和朋友谈笑风生的样子,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是不是还记着童年的山谷,满天的风筝,夏天的茶丛…… 然后便是最终的决裂。 他再一次找他,借口有女生向他示爱,却被他冷冷地以"那就答应啊"彻底地寒了心。 "我讨厌你!" 随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划下了终点。 此时父亲已与一个男人私奔离家,而母亲受不了小镇上熟人到处指指点点,匆匆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第二天,便带他离开了松湖镇。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他,整整十三年。 凡此种种,恍若一梦。 他也曾经想过千万遍。早知道会这么痛苦,就任性一点,把他留下来好了。 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把他强拉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就算要掉入地狱,那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也硬拉着他一起相陪走下去,即使明知会伤害他、会束缚他,也要不顾一切,把他留下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不能! 他怎么能够?他……做不到! *** 风,猛然掠过,杂草一片哗响。 往前一步便是悬崖边缘,下面陡峭的荆刺丛生的谷地,脚步缓缓停住,男子仰头望着远方的风景。 山峦相迭,此起彼伏。 几朵云点缀着山顶,缓缓飘浮。 风吹拂着他额前的散发,吹起他的外衫,不停往外拍打着…… 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脚下是虚空的世界,心里象是裂开了一个大胸,持续有什么东西从那洞口流出,而那个洞也越扩越大,越来越深…… ……没有什么能够永恒吗?爸爸…… 他望着远方山脚下的的城镇,一片灰瓦白墙,零星有绿荫点缀其中,间歇有汽车飞掠过的身影,一晃即逝。 他痴痴地凝视远方,眉心的刻痕,越来越深。 往事也如阳光下的影子般,飞掠而过…… 光影斑驳,黑白交错。 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挣扎着扑腾…… "华思翔!" 背后传来焦灼的惊呼声,他回过头…… 一双清亮的眼眸,挟着无比耀眼的光辉,猛然撞入他的眼睛。 "你站在这里干吗?" 惊惶失措的声音,一下秒,他猛地被他用力扯下几步,重心不稳,两人齐齐摔倒在草丛中。 "你怎么来了?" 华思翔微微皱眉,坐起身,看着因剧烈奔跑而脸红气粗的卓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悠悠荡荡,尖锐而刺耳。 "我,我接到刘叔叔的电话……就马上赶到医院,但你却不在。我一直找不到你,突然想到这里……就赶快跑过来,没想到你真的、真的在这里。"卓晓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原来他还记得这里! 华思翔只觉胸口一窒,但嘴上仍是淡淡道:"虽然有点荒凉,但这里的风景挺不错的。" "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卓晓深深看着眼前仍在勉强笑着的男人,"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伯父,听说他走得时候很安详。" 胸口,一下子被那种正在扑腾的东西撞中了!犹如白鸟折翼而坠,逝若流星,离心般的剧痛瞬间扭曲了他的脸颊。 "不!"华思翔突然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华思翔……"卓晓畏怯地看着他瞬间阴沉的表情。 "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 卓晓茫然摇摇头。 "艾滋病。" 艾滋病! 人人谈虎色变的绝症! 茫然的眼眸猛然睁大。 "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外,没有任何办法。我没办法……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喃喃低语,哽咽着捂住脸,本来就痉挛的胃部抽痛得更加厉害。 突然,有一只手在缓缓抚摸他的头发,他掌心的温暖,仿佛一直可以熨烫到心里。 他的手,穿过他的发,穿越了他的心。 他握紧那只手,紧紧抓住,将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不是你的错。"卓晓柔声安慰他。 "爸爸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洒脱,但我知道,他经常在半夜三更睡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可我,却根本帮不了他。" 这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所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太过沉重,太过痛苦。 "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是我们以前放风筝时经常来的,不过现在都没人来了。" 温柔的声音,一点一滴渗透到心底。 "还记得以前,我总是追着你,大叫着要当你的新娘,真是很可笑,对不对?但在当时,我是很认真的,因为没有人会比你更对我好。你甚至为了我,还留下了这个疤痕。" 他的手指,一直轻轻抚触着自己的右掌,还有右掌那蜷曲的小指。 心中的空缺,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华思翔缓缓抬起脸,凝视着他。 眼前只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庞,除了双眸颇清亮和笑容十分温和外,其它样貌都很普通,没有任何惊人之处。 可就是这张脸庞,哪怕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只要一眼,他就可以认得出来。 就是这张脸,在自己心里刻下了永恒的痕迹。 ……还是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吗?…… 他缓缓俯下身子,很慢很慢……一如电影中的慢镜头…… 如果他想推开自己,有的是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闭上眼睑。 然后,他将唇轻轻盖上那片朝思暮想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甜甜的,温柔的…… 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颊流动,是眼泪吗? 这一次,他不再是十三年前蒙懂无知的少年;这一次他脆弱不堪,一生的坚强都已消磨殆尽,无法再象以前一样,强装沉默。 他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他粗暴而饥渴地品尝着他的嘴唇,他毫不怜惜地啃咬着他的下唇瓣,让他发出既痛楚又愉悦的喘息,他的舌头强硬地顶入他的口腔,攫住他又湿又软的舌头,拼命吮吸…… 他贪婪地吞咽下他的唾液,他品尝着他口中清香的味道,他变换着各种角度不停地亲吻着他,不放过他口腔中的每一寸角落。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熊熊燃烧,四处闪烁的火芒象漫天的流星雨,不断从胸腔中溢出,飞溅到相互拥抱的两人…… 他感到全身都被那美丽的火焰所笼罩。 他闻到自己胸中炙烧的强烈气息,那令他都感到吃惊的强烈渴望,他看到他眼中清亮艳丽的火苗,那双完全管不住自己的手不可遏制地在他的全身抚摸。 欲火啊!那是欲望的火苗! 像飓风一样的火苗在两人四周熊熊燃烧,越烧越烈,越刮越狂! 第六章 夕阳如血,挂在远山一隅,摇摇欲坠。 长久长久的亲吻。 他无法自持地压倒他,两个人一起滚落到草丛中。 他的手掌在他全身不断游走,两个人的身躯紧密贴合,几乎没有一丝空隙。他把大腿嵌入他的两腿之间,早已勃起的下体重重摩擦着他的下体。 而他显然跟他一样激动,没有任何抗拒地承受着他的亲吻和抚摸,同时也伸出双手,抚摸他宽厚的背部,双手不断在他连绵起伏的背部曲线上下游走。 两个人不停地在柔软的草丛上翻滚着,时而他压住他,时而他翻过身来压他,全然不顾粗砾的杂草划过脸颊。 两人只顾纵情享受着这肌肤相亲的快感。 粗重的喘息,他一边扭动腰部享受与他身躯交缠起伏的快感,一边俯上身去继续亲吻着他。 炽热的双唇一直游移到他修长的颈部,从微敞开的衣领,他瞥见他那性骨的锁骨。 他赤红着眼,情难自己地一把扒开他的衣衫…… "咚……" 一声闷响,因大力拉扯,一个小小的锦盒突然自他上衣口袋嘣出,滚了几下,躺在草丛中。 这是什么? 卓立凡停下动作,伸过手臂,拿过了那个锦盒。 轻轻打开,一道闪亮的光芒钻入眼睑,他微微眯起眼,无法承受那强烈的光线。 暗红的锦盒内,一枚小小的设计精美的钻石,在夕阳的余晖发射着晶莹的光彩。 他的身躯一下僵住,欲望顿时冷却下来。 "立凡?" 闻晓不明所以地问道,脸上仍泛着情欲的潮红。当他的视线落到卓立凡手中的锦盒上时,潮红瞬间退去。 两个人终于清醒过来。 "对不起。"卓立凡首先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上爬起。 "没关系。"闻晓仿佛也一脸沉静地说道。 "这个……" 卓立凡将锦盒递过去。 "哦。"闻晓将它放入口袋中,"是我准备着结婚用的。我跟小颖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定下这个。" "很漂亮。" "你没事了吧。" "没事。谢谢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往对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就回去吧。" "好。" 回复了,淡淡的,平静的,他一贯表情。 闻晓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回头就走,因为不愿他看见他眼角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花。 急匆匆地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背后根本没有脚步声。 他疑惑地回头一看,却发觉四野空空。 "卓立凡!" 他连忙往回跑,那个男人,刚才那个健健康康的男人,此刻脚色惨白地捂着胃部昏倒在草地上,紧紧缩成一团。 "卓立凡!" 焦灼的叫喊和着风声远远飘散。 *** 缓缓睁开眼,一室的雪白。 "醒了。" 视线中出现一张无比俊魅的特大号脸庞。 "林俊?" 卓立凡一惊,起身坐起,牵动手上的输液管,微晃了一下。 "小心小心……我知道你很久没见我了,一定很想我,不过也用不着那么激动嘛!" 林俊按住他的手,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勾魂笑。 "你怎么会来这里?"卓立凡皱着眉头。 "暮之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再加上正好轮到我休假,所以他就让我顺便来看看你。" 环顾四周,林俊笑道:"原来你就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难怪为人既闷又无趣!" 本来他的休假计划是去欧洲泡洋妞,可恶,居然被卓立凡这家伙搅了局。 不过耿暮之承诺这次休假当作公出,可以拐一大笔津贴,所以,也只能忍受在这个鬼地方住几天。 唉,连一家五星级酒店都没有,最高的级别只有三星。整个镇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毫无情趣的酒吧,装修之没品味,阴恻恻活象黑山老妖洞,令人倒足胃口。而且一到晚上就没什么人。别说泡妞,就连美少年也看不到一个! 好空虚啊! 确定姓卓没事之后,还是赶快溜吧! "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居然胃出血昏倒,吓了我一跳!" "我没事。"卓立凡道:"你可以早点回去向暮之交差,现在买去欧洲的航班还来得及。" "你是什么意思啊!" 林俊大叫声一屁股坐到他床前,大咧咧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凑近他的脸,"我是这么冷血的人吗?人家可是关心你,才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的!" "是,是……"卓立凡笑道:"对你的关心,我感激涕零。" "咳……" 门口传来不自然的咳嗽声,两人一齐朝门口望去。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普通男子,手提着一只保温盒站在门口。 他到底来了多久? 卓立凡的笑容凝固了。 "是闻晓,进来进来。" 林俊象个熟人般朝他挥挥手,整个人仍是很亲密地偎在卓立凡身边。 "你们认识?"卓立凡奇道。 "当然,昨天就认识了,是吧!"林俊朝他眨眨眼,后者则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是他把你送到医院的,我来的时候,他一直守在你身边。" 卓立凡看着闻晓,后者则避开他的视线。 "这个……"闻晓将保温盒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是皮蛋瘦肉粥。" "哇,好香!" 林俊一把抢过去,打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我可以尝一口吗?小小的一口就可以。" 他以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闻晓。 "当然可以。" "呜哇……你好仁慈哦!" 一付感激涕零的模样,林俊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口。 "哇……好好吃……是你做的吗?" "嗯。" 闻晓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毫不客气的俊魅男子,有点手足无措。看来他还是不了解卓立凡,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才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胸口很难过,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真是很配。卓立凡说得没错,他的情人果然非常漂亮,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魅惑的男人。 "来,尝一口。" 毫不避讳地舀了一勺粥递到卓立凡唇边,卓立凡只有开口吃下。 "怎么样?"林俊含笑盯着他的神色,"有没有尝到爱情甜蜜的滋味?" "爱、爱情?" 一旁的闻晓吓了一跳。 "难道这不是爱心粥吗?否则你干嘛辛辛苦苦熬来给他喝?" 林俊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反问道。 "我、我跟他只是好朋友,是以前是邻居而已。" "我会探望病中的朋友,但是,我绝对不会给自己的朋友熬粥喝。"林俊狼吞虎咽,已经吃了一大半。 "说起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啊,好伟大的爱情!" 一边赞叹着,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哎呀,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成了情敌?我不应该这么没节操,吃情敌送来的东西,不过,粥真的好好吃,让我再吃几口吧!" 闻晓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干嘛一脸快要哭的样子?"林俊看着闻晓,笑道:"别误会啦,只是和你开玩笑而已,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不会打朋友的主意,而且我喜欢的type也不是他这种的。" "我跟卓立凡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我就快结婚了。" "是吗?"林俊一下子停了下来,收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要结婚?" "为什么?"闻晓喃喃重复道,是啊,自己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他认真地想原因,"因为到了结婚的年龄,我的家人同事都希望我们结婚,她的父母也同意了,而且我的未婚妻,她也不想再拖。" "噢,没了?" 闻晓点点头。 "那你自己呢?" "我?我……" 眼角余光瞥到病床上卓立凡那静默的目光,闻晓只觉心里一痛,话竟然说不完全。 林俊点点头,"明白了,原来都是因为别人的缘故!" 闻晓无言以对。 "结婚啊,可是一件大事,要考虑清楚。打个比方吧,每天吃来吃去都是同一种土豆,你迟早会吃腻的……恶……" 说着说着,未来妻子的形象仿佛被一颗颗胖胖的土豆所代替,林俊不禁打了个寒颤,"嗯,就这样,结婚我是不干的,自掘坟墓!" "可是人总归要结婚生子的。" "rx,rx……!"林俊悠悠然道,将吃了一半的粥递给卓立凡,跳下床,拍了拍闻晓的肩膀,"这世上没有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够逼你。" "看着你们俩个我就觉得累!算了,不管你们的闲帐,我出去兜一圈。" 他一把搂住闻晓就往外走,"喂,我对这里地形不熟,你带我出去吧。" 说罢,他又朝病床上的卓立凡一扬手。 "借用一下,放心,不会吃了你的小白兔!" 卓立凡无奈地看着他将闻晓拉走,不知他又在打什么名堂。 带上房门,林俊松开手,与闻晓并肩走在医院的过道中。 "脸色很难看,嫉妒了?"他含笑看着闻晓的脸。 "怎么会?" "一个装模作样,倒也罢了,如果两个都装模作样,那可够呛……"林俊突然叹了一口气。 闻晓不解地看着他。 "算了,看在吃了你这么多粥的份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什么秘密?" "你有翻过他的皮夹吗?" "没有。" "找个机会翻翻他的皮夹,你就会知道他心里真正爱的那个人是谁。" "你指……卓立凡?" "谁了他还有谁?"林俊道:"那个人呀,开始接触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头酷酷的黑狼,但是接触久了,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头不太喜欢说话的大绵羊而已,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闻晓黯然地低下头。 "有些人,你一眼就可以看穿。不过有些人啊,即使你跟他在一起十年,也许都还不了解他。相信你的感觉,和你自己的眼睛,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脸自得地支着下颌,"我真崇拜自己,居然可以说出这么深奥的话来!" 闻晓不禁失笑。 "好了,我泡妞去,姓卓的家伙就交给你了!" 说罢潇洒地一挥手,走人。 哈哈,及时行乐,这才是人生真谛! 闻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里翻腾着一波又一波的又酸又苦的情绪。 结婚,多么讽刺的两个字眼。 他曾经嚷着要嫁给他,而他也答应了要娶他。曾经信誓旦旦,言犹在耳,没有一日或忘,可是,为什么会改变? 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十三年前他离他而去,闻晓相信,自己会像儿时的誓言般,只追随着卓立凡一个 人。 曾经多么坚信,长大以后,就一定可以嫁给卓立凡,当他的新娘,让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只看着他、保护他一个,只对着他微笑,只吻他一个。 多么强的挚念呵,曾几何时,竟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如空气中的粉尘?无所寄托的感情,最终令他选择了一个女子相伴终生。而他对他的感情,不得不将它永远地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强迫着,忘记一切。 可是,为什么又见到了他? 回忆一旦勾起,就像潮汐上涨的海面,瞬间之际席卷一切,将他彻底淹没,没有一丝呼吸的空间。 微凉的双手触上自己的双唇。那上面还残留有昨天的火热触感,真实而深刻。 *** 住院观察后几天下来,卓立凡的胃病逐渐稳定。与此同时,他将自己父亲的遗体火化,按他的意愿,放入松湖镇的公用墓园内。 仪式简单而沉重。 生命,到头来不过是一堆灰烬。 撒开了,就会烟消云散。 林俊在帮他处理完他父亲的丧事后,就逃得不见人影,想必是耐不住寂寞。 闻晓还是一如往常,给他带饭,以免去医院菜肴粗糙难以下咽之苦,但据他说都是李颖帮他准备好的。 有时他也和李颖一起来探望他,三个人说说笑笑,跟以前一样融洽,而他和李颖看起来仍是那么和谐、那么相契。 一切都在发生着,一切又好象什么都没发生。 似乎没有人真正在意,到底过去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午夜街头紧紧的拥抱,山谷草丛中狂热的亲吻,夕阳余晖下的凄然相对,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远得根本不像是真实的。 他即将出院。 他想,也许这一切都会很快结束。 *** "立凡。" 坐在医院内的小花园中的长椅上憩息的卓立凡一回头,便看到了李颖。 "你怎么在这里?闻晓给你带晚饭来了,他已经去了二楼你的病房。"李颖走到他面前。 "那我马上就去。"卓立凡站起身来,"你不上去吗?" "不了,我七点约好了一个家访,必须马上赶过去。"李颖看了一下手表,"闻晓正好今晚没事,让他多陪陪你吧。" "谢谢你。" 卓立凡微笑着对她道。这么好的女孩,闻晓一定会非常幸福的,这样想着,竟有几分感到欣慰。 "不用客气。再见。" 李颖微笑着转身,突然,卓立凡看见从她那忘拉拉链的手袋中掉下一张类似病例检验单般的纸条。 "等等。" 卓立凡俯下身捡起纸条。 "验孕报告"这几个标题字映入眼帘,动作一下子僵住。 "是我的。" 李颖接过纸条,脸色瞬间羞红。 "你和他……" 卓立凡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前几天做的检查,今天顺便来拿结果,有了……" 李颖娇羞地低下头去,"你先不要告诉闻晓,好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恭喜,真的恭喜你们。" 口腔中又传来血的味道……又腥又苦。 然而卓立凡的脸上仍上绽开笑容,朝前面羞得几乎抬不头的女子一遍遍地道贺着。 是注定吗? 一切,都是注定吧! 没有什么是真实,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即使再爱一个人,最终,他仍不会属于自己。 第七章 虽然胃部的痉挛似乎在提醒他,顽疾重犯,他仍咬牙一步步走回病房。推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凝视着秋日的夕阳。 阳光将他全身打上一圈光环。 "来了很久了?"卓立凡道:"我一直在花园里散步,刚才恰巧碰到李颖,就多聊了几句。" 背对着他的身影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有个好消息,今天我跟医生谈过,明天就可以出院。" "……" 无声的沉默…… 卓立凡感到有点奇怪,他走到他身后。 "你怎么了?" "本来我几乎已经完全放弃,可是……刚刚帮你捡掉在地上的衣服时无意看到的……" 闻晓仿佛叹息般说道,将拿在手上的东西展给他看。 卓立凡浑身一震,那是他的皮夹! 皮夹中珍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两个少年,互相搂着肩膀开怀大笑。那是儿时他俩一起在自家院子里照的,那时他们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朋友。 "真是没想到……"闻晓自嘲般轻笑,"这么久的照片,你居然还保留着。" 难怪林俊让他翻开他的皮夹看一看。如果今天不是意外碰巧让他看到了这个,相信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他的真正心意。 "现在你看到了,把它还给我吧。"卓立凡静静道,看不出什么表情,伸出手去。 "果然……" 闻晓缩回手,将皮夹紧紧握住,凄然笑了。 "记得第一次与你见面时,我紧张得要死。可是看你好象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我以为你根本对我不屑一顾。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难道我没有感觉吗?难道我不会难过吗?你却总是那么冷淡,那么无所谓。" "但是,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声音嘎然而上,一只大掌突然捂住了他的嘴,阻挡了即将冲闸而出的告白。 一簇怒火从心头窜升。 闻晓猛地拉开他的手,大叫道:"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这次我一定要说!你喜欢的是我吧!我也喜欢你啊!" 未加思索的话冲口而出,当咆哮声回荡在耳际,他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说了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看着对方依旧纹风不动的样子,一阵悲哀袭上心头。 "难道不是吗?我们明明相爱啊!" 瞬间苍老的声音,听来如同近八十的垂死的老妪。 卓立凡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多苦。 终于还是藏不住了吗? 十三年来苦苦压抑的心事,终于还是要被他知道了吗? "跟我来。" 这一次,是他主动牵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 闻晓茫然地跟着他来到早已空无一人的加护病房内。雪白的四壁,一张空空荡荡的雪白的床。 "我父亲就在这张床上,一个人,孤独而痛苦地走了。" 卓立凡放开他,疲倦地靠窗站着。 "我在这里陪他过夜的时候,他经常会在半夜悄悄流泪,他以为我没听见,可是我只是在装睡而已。有时他会因为疼痛的折磨而整夜睡不着,他就咬牙拼命忍着,从来不叫苦叫痛。到了后来,哪怕躺着一动不动,全身的肌肉也会持续剧痛,再好的止痛剂也起不到任何缓减作用,他还是一声都没有抱怨过。有时候为了不让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医生不得不撬开他的嘴,往里面塞东西…… "他是独自去面对死亡的。虽然我知道他其实很害怕,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人去承担这一切。 "哪怕在生命的最后,爸爸想那个人想得发疯,他也没有写信或打电话告诉对方,甚至我提出要找那个人来,也被他严厉地拒绝了。" 闻晓沉默地看着他,眼角已然渗出了泪花。 "如果是女人的话,一切都好办了吧!可以任性地把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一步也不离开,想吻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吻……如果对方是女人的话,任性一点也无所谓吧!" 无法承受眼前一片虚无的空荡,卓立凡转过身望着窗外。 "可是……我父亲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虽然当时山盟海誓,可最终,还是敌不过现实,那个男人回到他自己的家庭,开始所谓正常人的生活。而爸爸他,只能一个人回到这里……" 卓立凡转过脸,深深看着闻晓。 "你想知道真象吗?好,我就告诉你真相!" 窗外是秋天的阳光,很美,可也很强烈,长久地站在阳光下,就会有炙伤的感觉。 卓立凡深吸一口气,微仰起头,树叶在沙沙作响,阳光直射入深深的、眼眸深处。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这十三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想念你千万遍!" 告白的人仍是没什么表情,而听告白的人却已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远远地离开你。可是……走得越远,我就越想你。原来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但有些事情,是怎么也逃避不了的。" 闻晓向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他。他把脸颊深深埋入他宽厚的背部,他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他背后的衣衫。 无须言语,两人紧紧抱拥。 秋天的阳光像一把锁,淡淡照在两个身影上,形成一道温柔而忧伤的光圈,锁住永恒。 一分一秒。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淌…… "戒指买好了,酒席早就预订,请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吧,上次你们还谈到去拍婚纱照的事情……" 阳光已经将他的眼睛炙伤了,卓立凡想,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难辨,刺痛异常。 "刚才,我在花园里碰到李颖。她是来拿化验单的。她已经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闻晓浑身一震,放开他。 阳光融化这张锁,打破永恒,穿透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远…… 卓立凡没有转身,只是定定地看着远方,眼神中流露出脆弱的坚强,"今晚我过来收拾行李。明天办完出院手续,我就回去。" "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他已感到精疲力竭,毕生的勇气,在最后一句话中,消耗殆尽。 面对着阳光,他闭上眼睛……感觉——无边无尽的黑暗。 *** 行李很简单,仅几件衣物而已。 半个小时,便已收拾完毕。 闻晓准备了一桌的菜,给卓立凡饯行。但是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只吃了三分之一左右。 剩下便是沉默,有时不小心视线相对,两人尴尬地笑笑,勉强找出几个话题来谈。 "我还是回去吧!"卓立凡终于忍受不了地站起身来。 "你不再住一晚吗?"闻晓一下子心慌起来。 "不了,我还是回医院去吧,我现在还是个病人。" "再多陪我一会儿,也不行吗?" 看着他脆弱的表情,他心软了。 "好吧。" 闻晓就是不想放他走,能留一刻是一刻。聊着聊着,到了深夜,倦意爬上两人的眉梢。 "不早了,你去睡吧。"卓立凡不忍地看着无意中又打了一个呵欠的闻晓。 "我先去洗个澡。" 闻晓不置可否地站起来,朝浴室走去。看着男人已经消瘦很多的背影,卓立凡轻轻叹口气。 今晚的月亮还是跟往常一样皎洁。 他倚在窗边,仰望月空。 是满月,如圆盘般大小,散发着温柔而莹洁的光彩。 心里有一种没由来的烦躁感,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找到打火机,点上烟,便吸了起来。 已经坚持三年的戒烟行动,在见到他后,便土崩瓦解。 原来终究不知自己预料般坚强,还是岁月太过无情,一身钢骨铮铮,最终也难免搓成柔软的细丝。 可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他不该留在这里! 心意已决,他站起身来,拎着行李,就欲趁他不在的时候悄悄离开。谁知一转身,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完全呆住! 眼前是一具一丝不挂的男性胴性,毫无遮蔽地完全敞开于自己的面前。 皎洁的月光,清清楚楚映照出这具胴体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性感的锁骨,暗红色如夜月花蕾般的小小乳尖,略显纤瘦的胸部,毫无赘肉的修长腿部,小巧白皙的脚踝…… 每一寸,都刻着致命的诱惑。 光裸如婴儿的他,就像月下突然冒出的精灵。卓立凡全身轻颤起来,旅行包悄然跌到地上。 "抱我。" 一丝不挂的闻晓忍着强烈的羞耻感,红着脸走到卓立凡面前。 "为什么?" 理智的琴弦越崩越紧,越崩越细…… "难道连这最后的记忆,你也不肯留给我吗?" 他泫然欲泣般地看着他。 "你会后悔的……" 卓立凡感到口干舌躁,血液在血管中开始蒸腾,一把火从小腹直烧到大脑。 "如果不这样,我才会后悔。" 闻晓鼓足勇气,将自己投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我只是想拥有你,也想被你拥有,就一次,也不行吗?" 随着他梦幻般的声音,带有沐浴后清香的纤细身躯偎入自己的怀中,唇部被贴上他那柔软的嘴唇……他不是圣人,他经不起这样的挑逗,尤其对方又是他深爱至极的人儿。 理智的琴弦瞬间崩断。 他伸出双手,意乱情迷间,抚上了他光滑的身躯。 月光仿佛带着魔力…… 岁月可以将很多记忆一一冲洗,唯一冲洗不去的,便是他在他身上留下的斑斑痕迹。 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快感,这些快感犹如在黑暗中咆哮的大海,将他抛上一个个浪尖。 闻晓感觉自己就像在一个又一个的浪尖上不停颠簸,紧紧地攀附住眼前的唯一存在,随着他强劲有力的起伏,随着他在自己身体内痛并快乐着的冲刺,随着那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一起漂向无限远的他方。 也许很黑暗,也许不知道到底会走向何方,也许是世界的尽头,可是内心很安宁很幸福,因为有着他的热、他的吻、他的爱抚…… 从此笃信,可以就这么一直无尽地缠绵下去。 在这一刻,在无止尽的亲吻、拥抱、贯穿、共舞中…… 他知道,他们相爱。 *** 其实他是醒着的。 他只是在装睡而已。 即使闭着眼睛,也有感觉。 搂在他胸膛上的手被轻轻移开,偎于身边的温暖突然消失。然后,床在下陷,一下又回弹,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系皮带声、裤子拉链声、穿鞋声…… 熟悉的气息俯近,有被子拉过他裸露的双肩。 然后,脚步声传远,浴室门"嗒"地一声轻轻关上。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脚步声又轻轻移到床前。 然后便是静默、静默、无声的静默…… 闻晓闭紧眼睑,深怕被卓立凡看出他在装睡。凭直觉,他知道他就站在床边,凝视着他熟睡的样子。 果然,一双大掌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头发,在发间轻轻游走,然后,修长的手指留恋地轻抚着他的脸颊。 从他的手指上,传来冰凉而舒服的触觉。 手指游移到他柔软的唇部,顺着唇型轻轻左右摩娑着,无比眷恋,情深不言自喻。 闻晓微蹩起眉,装出在熟睡中慵懒的模样,转了个身,正对着墙。一滴泪水,自紧闭的睫毛下迅速渗出,无声地滑过脸颊。 又是良久的静默…… 然后又是悉索的一阵轻响,脚步声渐渐移到大门口。轻轻的开门声传来,又关上,脚步声彻底消失。 四周,寂静下来。 闻晓猛地睁开眼,顾不上披衣,一跃而起,却又因瞬间从股间传来的巨痛而一下子弯下腰。 来不及了! 他弯着腰忍痛踉踉跄跄走到窗前,用双手尽力支撑全身的力量,掀开窗帘往外看。 阴沉的天气,似乎下着蒙蒙细雨。 街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大都撑着伞。 一眼就看到,人行道上,一个没有撑伞的男子缓缓走着。 他穿著深灰的厚重风衣,拎着一个样式简单而大方的黑色旅行袋,高大英挺的身影是出如卓杰不凡,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走了几步,那人突然停下,缓缓转过身来,朝闻晓所在楼幢的窗户望去。象做贼一般,闻晓猛地放下窗帘,缩到一边,心跳如雷…… 明知不会被对方看到,但仍是下意识地躲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偷偷摸摸地掀起一角。 街上仍是三三两两撑着伞的行人,而那熟悉的背影,却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他猛地一把推开窗,细雨纷飞,扑上全身赤裸的肌肤,象冰冷的刀锋般切割而过。 他仓皇四顾,四顾都是仓皇! 细雨滑过湿漉漉的街心,那个深爱的男人,已然,杳无踪影。 "珍重。" 闻晓喃喃低声道,赤裸的身躯因冷空气的刺激而不住打颤。 ……即然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那么,就互道珍重吧。 那个男人在飘着细雨的街上缓缓行走的背影,是他关于他的最后的一幕记忆。 爱是隐忍,爱是沉默,爱是最深的无奈。 爱也是一种坚贞的信念,信仰着内心最真诚执着的情愫,即使对方不在身边,也能感到幸福。 即使就此走上不同的道路,每一条路都通往分离,也能,幸福。 因为曾经深爱过。 *** 时间过得很快。 有隐隐约约的传闻,飘入耳中。 听说第一年,他和她结婚了。婚礼热闹而隆重,据说还有松湖小学的校长亲到致词,在这个小镇中,也算是一桩热闹的话题。 他收到了他的结婚请贴。不过他却食言没有去,只是亲自挑选了一件贺礼,给他寄去,事后他还收到一封由他妻子亲笔写的致谢函。文笔流畅,措词得当,不愧为很受好评的国文教师。 然后听说他和她还是去蜜月旅行,不过不是澳大利亚,而是东南亚。 第二年…… 听说他那贤惠的妻子已经给他添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非常讨人喜欢,还听说夫妻俩十分恩爱。 第三年…… 听说他们夫妻俩还是老样子,夫唱妇随,融洽异常,在离婚率日高一日的现在,着实是令人称羡的一对。 第四年…… 他们的消息渐渐淡了,只是猜测着应该还是很好。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渐渐地,完全跟他断绝了音讯。 那个人,仿佛生活在世界的另一端,而他,则生活在地球的这一端。 遥遥的距离呵,无限远…… 而卓立凡,始终没有结婚。 第八章 第八年。 卓立凡三十四岁,已升职任smart总经理。 耿暮之退居幕后,跟他的小情人在地球最南端的风景优美的斐济岛国置了一处休假别墅,每当台湾冬季来临时,就跑到夏意盎然的岛上度假,过甜蜜的两人世界。 以游戏人生为目的的林俊终于碰上他的克星,每天疲于应付,被吃得死死,他更是指望不上。 他变成smart的核心领导人。完全不是为了钱、名或是权,他只是需要这份工作。 他需要忙碌,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工作。工作,这是世界上最强有效的镇痛剂。 smart在他领导下,已跃升为屈指可数的顶尖风险投资管理公司之一,业绩卓著。 一切仿佛都很完美。完美到连他自己都认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 "卓总,接待处有人找您。" 秘书敲开经理室的房门。 "是谁?有预约吗?" 卓立凡头也不抬地快速翻开着手中的一份文件,而一旁的另一位秘书还正等着他签字授权。 "没有。" "我马上要去开一个董事会,没有空。"卓立凡匆匆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起身往会议室走去。 "可是那位女士说,只要说出她的名字,您就一定会见她的。" 秘书边说边追上去。 "哦?"卓立凡边走边问道:"她是谁?" "她说她叫李颖,木子李,新颖的颖。" 卓立凡猛地停下脚步。 "您怎么了?" "请她进来,马上!" *** 第一眼看到她时,卓立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认不出我了?" 坐在他对面珠光宝气、精心装饰的艳丽女士笑道,仅从她微带羞涩的笑容,卓立凡认出了昔日李颖的几分影子。 "你的变化很大。"卓立凡不得不承认。 "你倒是一点也没有变,不过,几年没见,倒是更有魅力了。"李颖微微笑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我丈夫打算在这里投资一个化妆品生意,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呆在家,所以就把我带过来了。正好今天在皇冠购物广场shopping,突然看到广场旁边的国际大厦,就想到了你,一下子心血来潮,就忍不住来打扰你了。" "闻晓?他投资化妆品生意?"卓立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闻晓。"李颖静静看着他,"我跟他早就离婚了,你不知道吗?我现在的丈夫是专门做 化妆品生意的。" "什么?"卓立凡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闻晓早就来找过你。"李颖坦然迎着他那凌厉的目光,"我跟他在两年前就离婚了。" 什么?! 卓立凡看着她,震惊地久久不能动弹。 "为什么?"半晌,他才挤出几个字,"不知听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吗?" 李颖不禁微笑,顺手将发丝抚到耳后。 "在一个你爱的人,和你爱的人之间,你会选哪一个?"她看着卓立凡,"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需要爱,需要一份忠于自己的爱情,而不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一个说梦话时总是叫着别人名字的丈夫。" "那么他呢?" "如果他没有来找你,那就应该还在老家。" "为什么?" 卓立凡颓然坐在椅子上,胃部又是一阵抽痛。 "当初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其实你们相爱?" 李颖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曾经是她的情敌,心里却没有丝毫憎恶感,有的,只是无奈,深深的无奈。 在这场错误中,其实没有任何人有过错。 大家都只是在努力不让别人受到伤害,可是转了一大圈,每个人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所幸她终究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子,她早早地走了出来,而很显然,他们俩个却仍在挣扎。 "去找他吧,他深爱着你,自从跟我离婚后,他一直一个人生活着。 "你们会得到幸福的。" 她微笑着,献上自己的祝福。 *** 松湖镇,镇中心住宅楼。正好是下班时分,出入居民区的住户逐渐增多,车来车往,倒也颇具生气。 真是一个古朴的小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一条主街,就荟萃了镇上的精华,而以主街发展而出的一片热闹的商业区,悠闲地逛下来,一天也就差不多了。 一群小孩子在居民区的楼宇下嬉戏,一辆黑色流线型的高级汽车缓缓驶过街心,在众多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开入住宅区内,缓缓停住。 "咚"地一声,被孩子们踢飞的沙包砸到车身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快跑……" 调皮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其中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男孩手足无措地站着。 车门无声地打开,走出一个一身笔挺西服的男子。 他好高噢! 小男孩仰起脸,看着头顶上方的一片阴影。 "这个沙包是你的吗?"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卓立凡微笑着蹲下身子。 "是我的!快还给我!" 小男孩扑过去想把球抢回来,卓立凡一伸右臂,小男孩便怎么也勾不到了。 "快还给我!" "想要这个球的话,就要回答叔叔一个问题。"卓立凡觉得自己有点象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 "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歪了一下头,道:"闻宇。" "闻宇?" 卓立凡百感交集地看着那张与他年轻时十分相象的脸庞,真是太像了!难怪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男孩时,就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那闻宇的爸爸现在在哪里?" "爸爸在工作,还没下班。" "噢。"卓立凡点点头,"那我们就一起等他下班,好不好?" 卓明点点头,又开始自顾自地玩起沙包来,过了一会儿后,住宅楼入口处出现一个身材适中的男子身影。 "爸爸!"闻宇高兴地挥舞双手,朝他跑过去。 "小宇!" 那男子微笑着将自己的孩子一把抱起,右颊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还是很稚气很温和的样子,不过,已经明显能看出苍老削瘦的痕迹。 "小宇今天乖不乖?" "我很乖呦!今天老师还特地奖了一个小红星给我!" "是吗?"男子温柔地亲亲他那稚嫩的脸颊, "小宇真乖,今天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爸爸。"小明俯在他耳边悄悄说:"有个奇怪的叔叔,我从来没见过,他一直在等你下班哎。" "哪位叔叔?" "就是他!" 顺着闻宇小小的手指,闻晓一眼就看到了左前方倚在车身上的卓立凡,那数年未见却冷漠依旧、英俊依旧的成熟男子。 四目相对,明亮的眼光穿越无限远的距离,最终、终于碰撞在一起。 久久的凝视,久久的缠绵…… 卓立凡静静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十四岁起就爱上的男子,这个他已经爱了整整二十年的男子。 整整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曾经以为,走得越远,就越可以忘了他! 可是他的灵魂却始终无法平静! 他在他心中刻下的痕迹,就像无声的火焰烙印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为他的记忆打下层层封漆…… 风声来掀动它,雨滴来撞击它,三月漫天的花瓣雨来湿润它,山谷中每一根杂草都在摇撼它,无数个狂乱黑暗的夜晚来煎熬他,每分每秒都有刻骨铭心的片段来思恋他…… 他是他心中,永恒的痕迹,同样也是唯一的幸福! "好久不见,闻晓。" 朗声对朝他缓缓走来的男子,第一次,他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柔笑容。然后,他毅然迎向前去,迎向他的幸福。 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吗? 真爱,可以永恒吧! 外一章——幸福的一家人 我叫小宇,今年七岁了,我是个乖宝宝噢。我跟爸爸,还有叔叔住在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房子里。 叔叔还给我造了一间堆满玩具的小木屋,就在花园里面,我经常往那里一钻就是一整天。 对了,忘了说了,我们家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还有游泳池,真的很漂亮噢。 其实原来我和爸爸一直住在一个小地方,我们的楼上楼下都住满了邻居,有很多小朋友,我们经常都在一块儿玩。 可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叔叔,就是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这个叔叔啦,他把我和爸爸一起带到了这里。 原来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小朋友们都好陌生,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又没有人找我玩。 我一直哭一直哭,好在有爸爸一直陪着我,后来叔叔又给我造了这个小木屋,而且他还经常带别的小朋友来家里和我一起玩,嗯,我就慢慢喜欢这里啦。 妈妈有时也会过来陪我,但是她不跟爸爸住在一起。 每当我问他们为什么时,爸爸总是说:妈妈已经有她自己的家了,而爸爸也有自己的家。爸爸和妈妈现在是好朋友。 爸爸的家? 对呀,爸爸总是笑着说,小宇、叔叔和我,我们三个人,就是一家人呀。 一家人? 好象有点怪怪的,一家不应该是爸爸、妈妈、和我吗?而不应该是爸爸、叔叔和我呀,其它小朋友的家也都不是这样子的!不过爸爸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也住得很开心啊,所以那就一家人好了。 而且叔叔对我们也很好啊。 他长得很帅呢! 会开车,会做饭,会造小木屋,他什么都会做,好厉害! 来我家玩的小朋友都很喜欢我叔叔,虽然他看上去一脸很凶的样子,刚开始我还很怕他,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怕他。 我喜欢总是粘在他身上,他的胸膛好宽阔,躺在上面有点硬硬的,又有点软绵绵的,很暖和,真的很舒服呢!比爸爸的要舒服! 所以一到晚上,虽然我有自己的房间,但我总是喜欢钻到爸爸和叔叔中间,然后抱住叔叔的胸膛不放。 对了,爸爸跟叔叔睡在同一个房间,那为什么他们总要把我赶出去呢?人家不要啦!所以我一有空就钻到爸爸和叔叔的房间里。 爸爸这时候就会笑着说,我儿子是不是爱上你了。 爱? 这是什么东东啊,不懂,不过人家是很喜欢叔叔啦,真的很喜欢! 有我爱你这么深吗? 我好象听到叔叔这么说,然后我就看到叔叔去咬爸爸的嘴唇。 不过还是被爸爸推开啦,因为爸爸说被小孩子看到不好。 哼,其实人家已经不小啦! 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得像叔叔那么高,那么壮,还有,像叔叔那样有漂亮的肌肉! 不过第二天,我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了。大概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吧!肯定是叔把我抱回来的。 有时候我起的很早,就又偷偷溜到爸爸和叔叔的房间。 有时候他们还没有起床,我就从门孔里看进去,原来爸爸跟我一样啊,他也粘在叔叔的胸膛里,哼,原来他想自己抱,所以晚上就总是要赶我出去。 好小气的爸爸! 有时叔叔也起得很早,他就叫我放轻声音不要吵醒爸爸,他说爸爸晚上看书看到很晚,所以一定很累。 真的吗?那为什么有时我好象又能听到爸爸在叫,啊啊,不行了,你轻点,不要了…… 原来看书会一边看一边嗯嗯啊啊地叫吗? 当我这样问叔叔时,叔叔的脸色有点红了。 你这小鬼! 叔叔用力摸着我的头发,哎呀,不要把我酷酷的发型给弄乱了,今天我还约了一个漂亮的小帅帅来参观我的小木屋呢! 他是跟我在一个班上的,长得可漂亮了,连女生都没有他漂亮,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翘翘的,害得人家好想去咬一口,就像叔叔咬爸爸一样。 不过他平时都不怎么爱理人,而且看上去好象很讨厌我的样子,不是骂我"白痴",就是朝我翻白眼,要么就是装没看到我,人家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他拐到这里滴! 嘿嘿嘿,机会难得哦,到时候我还要拐到他纯纯的初吻! 不妙,该装隔音设备了! 我好象听到叔叔这么嘟囔。我不理他,跑到门口东张西望,生怕他不来。 等一下,我要赶快让一直照顾我的魏妈妈重新帮我整理一下,还要让她帮我准备几份点心,当时忘了问他喜欢吃什么,不过没关系,那就每样都做一份好了。 这是人家第一次约会,好紧张! 呵呵,我在这里住得真的很开心,我想我们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