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楔子 狂风肆虐,雪花漫天。 纷纷纭纭,尽散向繁华喧闹的洛阳城内。 洛阳,位于河南省西部,古称豫州,因地处洛阳之阳而得名,既有“诗都”之称,因其牡丹之艳,天下闻名,香气四溢,又有“花都”的美育。 然而此时此刻的洛阳城内,却下着一场十冬少见的暴风雪。 鹅毛般德才大雪夹杂着黄豆般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地面,行人稀落的街上,雪花堆得足有三尺厚,偌大的洛阳城此刻竟显得格外寂廖。 洛阳城东,一座气势不凡的巍峨庄院前,漆金的横匾中刻着“逍遥山庄”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两只硕大的石狮子分蹲一左一右,动侧为雄狮,足踏锈球,西侧为雌狮,膝下偎依幼狮。两只石狮雕刻浑放精美、威严凶猛,漫天大雪中,衬得整座山庄格外庄重严穆。 这就是武林赫赫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的“逍遥山庄”。 山庄高大围墙外一角,只见五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团团围在中间。他们的年龄均十分幼小,不超过十三、四岁左右。 寒风冷雪无情地砸在衣着破烂的孩子身上,他瘦小的身躯虽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却仍是挺得笔直,肮脏而几乎看不清轮廓的脸蛋上下不相衬地有一双纯净的双眸,冷冷地充斥着倔强而饱含怒气的神气。 “老大,这个小子还在瞪我们!看起来他很不服气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华服小孩道。 为首一个身材略高的小孩道(他便是他们口中的老大):小乞丐,只要你向我们每个人磕三个响头并叫三身亲爷爷,以后要饭尽管要到本少爷门下,我会多赏你几个馒头的。“说完,小孩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附和地发出笑声。 被围的小孩一声不吭。“呸”地一声,轻蔑地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好小子,你反了,给我上……”那个为首的孩子恼羞成怒,正挥手想让其他人一起将他狠揍一顿。没料到那孩子竟然一头冲向他,力道之大,顿时将他狠狠撞倒在地上,紧接着一拳狠狠砸在他鼻梁上,未等收回拳头,他又紧跟着一腿踹在他腹部,没几拳已打得他鼻血直流。 擒贼先擒王!他胜算不大,五个对一个,看样子,今天不管如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先-下一个再说,他咬着牙,反了疯似的一心只想先把眼前这个解决。 几天来只吃了一个馒头,有冷有饿。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了! 孩子,天下之大,以后就靠你自己一个人了,娘亲再也帮不了你了! 永远忘不了,娘亲在去世之前,躺在破草席上看着他的眼神,混杂着温柔、爱怜、担忧与不甘,是他此生永远都无法忘怀的眼神。 一拳又一拳,他将心中的忧伤狠狠发泄在被他打倒的男孩身上。 “你们几个都傻了,快来帮我。”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孩杀猪似的叫起来。 其他几个总算醒悟过来,一拥而上把他拉开。 “打,给我狠狠地打!”为首那个小孩子趴在地上,捂住鲜血直流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叫着。 八只拳头、八条腿齐下,他左躲右闪,不一会儿已是伤痕累累。再一记拳头,他感觉一股热雪从鼻腔流出,又一记拳头,胸口一阵剧痛,他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雪地上。 是时候了吗?这个冷漠的人世间,老天终于下定决心要收回他的命了吗? 娘亲,对不起,不是我不想活下去,只是我也帮不了自己了! 他紧紧地蜷缩起单薄的身子,一声不响地承受着命运所施加给他的一切。 “四个人打一个,像话吗?”突然,脆生生的童音传来,围攻的四个人不禁停下了手,转过身来。 一声宏亮的马嘶从雪雾中传来。 一位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从一辆插有“逍遥山庄”旗帜的马车上敏捷地跳下,一袭名贵的裘衣,与白雪同色,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看便知出身名门世家。 “干你屁事!”为首的小孩从雪地上站起来,狼狈地擦擦鼻血。 “哎,他好像是这儿的少庄主。”其中有一个小孩认得东方逍,不禁小声提醒他。 “是吗?”那孩子心里一惊。 “你们在我的地盘寻衅生事,我不该管?”东方逍冷冷道,小小年纪便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你们再不走我马上让管家去各位的府上拜访一躺,好让王员外和李员外知道他们是如何教子有方。” 原来东方逍认得他们!“逍遥山庄”是洛阳府尹都不敢得罪的角色,要是被父母知道惹了“逍遥山庄”的人就更不得了,一思及此,他们的气焰顿时灭了一大半。 “老大,我们快走吧。”其中一个孩子拉拉为首那个人的衣服。 “小子,算你走运。”为首的那个人在经过倒在地上的孩童时,本想再踢上一脚,怎知才伸出一脚便被东方逍一脚挡开去,就像踢到铁板一样,把被震到在地上哀叫连连。明明东方逍在三丈之外,怎么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真是见鬼了。 逍遥山庄的武功,真是这么厉害? “快走、快走。”其他人见势不妙,连忙跟着为首那个,屁滚尿流地匆匆而逃。 “适儿,你又把人家怎么了?”马车上的幔布一掀,一个身材壮硕、留有落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正是“逍遥山庄”庄主——东方峰。 “是他们自己不中用,我不过是挡了一脚,也值得这样鬼叫。” 东方峰微微一笑。“你那一脚可不简单,恐怕即使大上你几岁的人也不易抵挡呢。” “爹爹,他好像昏过去了。”东方逍拉着东方峰的袖管道。 “这么容易倒下,就不配当‘逍遥山庄’的人!”东方峰佛着胡子,道:“去看看,如果他还活着,爹爹就让他当你的贴身护卫,可好?” 如果他没看错,那个小孩颇有潜质,加以雕琢,不日将是一块美玉。 “好啊。谢谢爹爹。”呵,今后又多了一个玩伴!东方逍开怀一笑,笑容格外灿烂,灿烂得冰雪都几乎要为之消融。 一步一步,他走向倒在雪地上的小孩,停在他面前。“喂,你叫什么名字?” 恍惚中,母亲的笑容在眼前越扩越大,频频在远方招呼他,他心中一喜,就要向她奔去。但突然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是谁?还会有谁会在意他?还有谁会关心他的生死? 他拼命睁开酸涩的眼睛,冰冷的雪花如落叶般缤纷飞舞,模糊了他的双眼。 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一位英俊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明亮的双眸灿若星辰,一脸灿烂的笑容眩惑了他的眼,如万道阳光照进心里,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报上你的名字,我不救无名之辈。”那少年开口道。 “陆惟。”他几乎是挣扎地从喉咙吐出这两个字。 “很好。”他调皮地朝他一笑。 萧萧寒风中,他一字不漏地听见,他对他斩钉截铁的宣告。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像是鱼儿最终游到大海,因长时间的跋涉而精疲力竭的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眼前一黑,便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那年,他们最初相遇。 陆惟十三岁,东方逍十四岁,他成为了他的——贴身护卫。 第一章 鼎盛时期的洛阳城内,剑客商贩、走卒官兵,络绎不绝。 熙熙攘攘的街上满是形形色色的人们,卖艺人豪迈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经过了一个与往常一样寒冷的冬季,整个洛阳似乎都在春暖花开时渐渐苏醒,展现出其中原有名帝都的强大活力。 最热闹的要属烟雨楼——洛阳最有名的妓院,这里的姑娘不仅貌美如花、温柔可人,更为出名的是她们的才艺,琴棋书画,几乎样样皆通,样样皆精。 烟雨楼内二楼的头牌厢房,原应是春暖日丽、享受阳光的大好日子,此刻却窗门紧闭、帷幕低垂。 一声声若有似无的蚀人心骨的低吟从房中传出,那呻吟声似乎充斥着压抑的痛苦,但又似到达极乐顶峰的欢呼,呻吟声还断断续续地掺杂几声低沉的男性笑声和话语,再白痴的人也可以想象,里面正在上演怎样的春宫好戏。 守候在门外的陆惟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心里估算着里面“完事”的时间。 如果他的主子精力充沛又心情大好,再晒一、二个小时的太阳,是完全可能的事。 春季的阳光真好,至少不会再象冬季那么寒入心脾。 走到栏杆前,他垂首怔怔俯视一株在院中迎着阳光怒放的迎春花。那花瓣是如此的纤细柔美,却勇敢地承迎阳光的滋润,柔美中掺杂着坚强,多么矛盾的特质! 阳光照在他清秀俊逸的脸庞上,也照在他微微纠结的眉心上,那纯净清洌的双眸,淡淡地映出一层忧郁的光辉,微白的脸色、紧抿的薄薄双唇,令他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和沉默。 一袭朴素青布衣衫下的身形挺拔而单薄,一柄宝剑斜斜地跨在腰际,剑上刻着四个字:逍遥山庄。 白云出自深谷,泉水滴自石隙。 鱼儿欲本流入海,只是,大海现在何处? 当日的救命之恩,使他今日成为他最忠心的护卫——生死相随。即使在他寻欢作乐的时候,他也不敢稍稍离开半步,惟恐出任何差池。 十年前冬季,在那冷冷寒风中他对他的宣告,他无时无刻不敢或忘。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的命,是他的! 陆惟下意识地抓紧栏杆,纠紧的指节微微泛白。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东方公子,现在还早,不用这么急着走嘛!”娇滴滴地声音从房中传出。 陆惟一下子挺直身子,看来主子完事了。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 一位白衣胜雪的高大男子跨出房门,明亮锐利的眼眸灿若朗星,闪烁着飞扬的神采,令他英俊的脸庞倍加夺目,三分洒脱、七分狂傲,王者气势浑然天成。 若陆惟看似一块赏心悦目的美玉,那么他则是道令人目眩的阳光,不可逼视。 “东方公子”。一双如白藕般的玉臂轻轻挽住了东方逍的手,烟雨楼的头牌美女轻拉住东方逍,含怨带嗔道“什么时候再来看奴家呀?” 好不容易,才让整个洛阳城姑娘都私心倾慕的逍遥山庄的少庄主——东方逍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她可不想他们只有一夜露水之情。 东方逍微微一笑,擒住美人的下巴,在她娇艳的唇瓣轻印下一吻。“只要你识趣,我自然会再来。”随即轻轻一挣,便走了出去。 纵横花丛间,片叶不沾身,向来是他的宗旨。 加上如此大好春光,若不及时行乐一番,岂不辜负老天爷的美意?只有那个呆子,才会一动不动对着一株花赏春! “少庄主,我们该回去了。”如往常般,陆惟像影子般站立在东方逍身旁,东方逍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上也比他更为-硕。 一股浓重的脂粉味与女人的香气从东方逍身上传来,令他的眉心又深皱了几分。 走出烟雨楼外,接过陆惟牵来的白马,东方逍足尖一点,飞身上马,陆惟也随之上马。 沉默、严肃几乎是他永远的表情,东方逍经常如此暗思,唇边不禁轻抿一丝若有似无的戏谑笑意,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表情的流露,就像影子一样沉默淡然,无形地令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陆惟?”调皮地微笑着,东方逍边骑马边盯着他的脸问。 “我当然是。”面对着他的嬉皮笑脸,他照样严肃的回应。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对属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保护少庄主的安全。” 这样的对话到最后往往是这一句话回答:属下的使命就是保护少庄主的安全。 扬一扬眉,东方逍已不对他的回答抱任何希望。 自从一年前,他精心策划了一个恶作剧,将一个浑身脱的精光的美女在半夜三更塞入他床上,本以为这下肯定能破除他那“柳下惠”似的个性,然而结果却是,那美女——实际上是烟雨楼的姑娘被他当刺客一剑刺伤,害得他偷鸡不成,赔了大把的伤药费后,他便认定:他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柳下惠”兼彻底无药可救的笨蛋和傻子。 十年前救他的初衷,原是要一个能陪他一起玩、一起笑、一起闹的伴儿,而不是只会叨念着要保护他,整天跟着他,像影子一样的无聊又无趣的陆惟。 不过十年来,漫长岁月似指弹一瞬间。有时扪心自问,他亦是已习惯了他的陪伴。好象他注定就是他的影子一样。 春日夕阳的余辉下,淡淡的霞光衬着两位骑在马上的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两个人的身形,一左一右,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正如那耀眼的阳光,而他,就是他身旁沉默淡然的影子,一对无比协和的组合。 光与影,是如此矛盾而又如此亲密。无光哪来影?无影又怎能衬出光的存在? 一跨入逍遥山庄,山庄的总管王管事便迎了上来,对东方逍道:“少庄主,庄主正有事找您。” “爹现在何处?”东方逍将马交给迎上前来的小。 “庄主在‘卧龙堂’。”头发已花白的王管事恭谦地回答,他是逍遥山庄的家奴,自祖父一辈起便在逍遥山庄做事。不仅跟着庄主东方峰出生入死,更是看着东方逍、东方遥两兄妹长大,他的身份不仅仅是仆人那么简单。就连东方峰对他,亦要客气三分。 “多谢王伯。”东方逍与陆惟径自穿过回廊,匆匆朝主客厅——卧云堂走去。 逍遥山庄的建筑是中原山庄中最为出色的。因东方峰酷爱苏州园林艺术,特地仿照沉园的格局兴建,亭台楼榭、假山水池遥相呼应,一派江南水乡的风情。 走入陈设精美的卧云堂,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背手肃立,似在沉思着些什么。 “爹” “参见庄主。”东方逍与陆惟同时道。 东方峰转过身来,不悦道:“这一天你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兴师问罪,东方逍笑道:“不过是去‘追风山庄’找风二公子切搓武艺罢了。”他向来就是有这种本事,说谎不打草稿,且脸不红心不跳。 “是吗?陆惟?”深知自己儿子顽劣的个性,他反问一旁默立的陆惟道。 “诚如少庄主所言。”陆惟只是垂着头,不敢看东方峰锐利的眼光。 看他这个样子,东方逍不禁在心里叹息,他真是不能说谎,一说谎就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完了,这下逃不过他精明的老爹。 果然——东方峰冷冷一哼。“你小子又说谎,八成又去了烟花柳巷。” 东方逍不慌不忙道:“爹,我昨天三招打败了‘华山派’的大弟子,难道不该犒赏一下自己?圣人有训,要‘劳逸结合’,方不失人生乐趣。” 四大山庄——逍遥、追风、铁箭、试萧在当今江湖成鼎足之势不是没有道理。不仅仅是因为各有所绝学、武艺精妙,更因为四大山庄几乎掌控着整个中原的经济命脉,几乎每个州府都有四大山庄的旗号,从钱庄、当铺到客栈、酒楼……遍地开花。倒更显出传统武学派流如华山、崆峒、衡山都一已是强弩之末,欲振乏力。 “算了。”面对眼前玉树临风般出色的儿子,想发怒也难,东方峰递过一把黑色权杖。“你看。” 东方逍伸手接过,权杖上刻着四个字铁箭山庄,面色一凝。“是盟主令,发生了什么大事?” 东方峰道:“昨天‘铁沙帮’帮主一家十四口皆遭人灭门,盟主下令要四大山庄联手,每庄派一个人去彻查此事。” “此事居然要同时出动四大山庄的人?”东方逍扬了扬眉,道。 “传闻是无影盟所为。若真是‘无影盟’所为,那便非同小可,‘铁沙帮’录属‘铁箭山庄’门下,‘无影盟’摆明了就是跟整个武林过不去。”东方峰道。 无影盟是众所周知的拿人钱财,替人灭口的杀手组织,一旦被它找上门,能安然脱身的……几乎没有。这也就是无影盟这几年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 它神秘、莫测、来去无踪,从不与武林人士交往,几乎是谈之人人色变的诡异杀手组织。 “好吧,孩儿马上动身。”东方逍将权杖交给陆惟,后者将它仔细收好。他从来不放任何东西在身上,只要陆惟在身边,就会帮他打点一切。 东方峰拍拍东方逍的肩膀,道“‘无影盟’不比华山派,凡事小心。” 东方逍收敛了一脸无所谓的笑容,道:“孩儿谨记,爹请小心。” 东方峰看了一眼沉默的陆惟,道:“陆惟,记住我所说的话。” “是。”陆惟垂手而立,严肃道:“属下一定会保护少主的安全。” 又来了!东方逍突然觉得自己的老爹倒适合像“无影盟”一样,弄个杀手组织,至少会教出一大帮忠心护主的家奴。 正当东方逍与陆惟跨出卧云堂之际,突然,一个悄生生的少女拦在东方逍面前。 她上着浅红罗衫,下套白百褶裙,腰间系一条鹅黄腰带,美丽清新、活泼俏丽。“大哥,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遥儿,别闹!”东方峰轻声斥道:“你大哥要去办正经事。” “爹。”东方峰的另一个掌上明珠东方遥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一个人在家实在闷的慌,你又和大哥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您老就发发慈悲,这次让我跟大哥出去闯一闯,好不好?” “小妹。”东方逍笑道:“这次不行,下次大哥再带你去好不好?你若觉得闷,可以去‘铁箭山庄’找莫大小姐聊天。” 东方遥不悦地嘟起嘴。“铁箭山庄的门槛都快被我踏平了!在说莫馨言一点也不会武功,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绣花,无趣透了!” 她真是不明白,作为武林盟主的女儿——莫鑫言居然一点都不会武功! “这才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东方峰皱眉道:“看看你,让你学弹琴就学一架坏一架,让你学绣花你就装肚子痛,每天舞刀弄枪的,像什么样子!” “爹!”东方遥笑着扯了一下东方峰的落腮胡子。“你真的要我做那种一步三摇的娇小姐?当初谁让陆惟一天到晚盯着我练武功?” 东方峰不禁莞尔。“小丫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爹是怕你找不到婆家。” 东方逍微微一笑,看了陆惟一眼。“这有和难,爹既然那么欣赏陆惟,何不把小妹许他?” 谁也没察觉,一直沉默的陆惟脸色一白,脸上的忧郁更深了。 “他!”东方遥杏眼圆瞪,道:“我不要!” “为什么?”东方逍道:“陆惟不好吗?小时候是谁一天到晚缠着要他讲故事?” 东方遥跺了跺脚。“反正我不要!”陆惟没什么不好的,但他一直把他当哥哥,嫁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而且陆惟太沉闷,跟他在一起只会躺她更闷,她倒宁愿去找莫馨言,毕竟她人美,又温柔。 陆惟暗暗舒了口气。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天就出发吧!”东方峰摆摆手道。 走出卧云堂,穿过树影婆娑的九曲回廊,回到“逍园”——东方逍自成一格的小院,陆惟独默默地在卧房打点行装。 卧房分成里外两间,东方逍在里间,他就在外间。从早到晚,他都与他形影不离。 “陆惟,过来帮我搓背。”东方逍清郎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陆惟连忙走入了里间,屋内热气腾腾,东方逍正闭目躺在宽大的半人高的木桶内,水雾中男性赤裸的强健身躯若隐若现。 陆惟习惯性地拿起搁在屏风上的汗巾,默默地用力揉搓起东方逍光洁的背部。 “你洗了吗?”东方逍闭目享受他的服务,通体有说不出的舒爽。 “还没有。” “一起洗吧。我也来帮你搓背。” “少庄主……”陆惟有写受宠若惊,“这不行……属下会逾矩的。” “为什么不行?我们都是男人。”东方逍一把抓住陆惟的手,童心大起,将陆惟硬生生拉进木桶中。 陆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拉了进去。水花四溅,浑身衣裳瞬间湿透,还呛了好几口水。 东方逍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禁大笑了起来。 陆惟抬起头挫败地看着他开心的笑容,水珠不断从头上往下滴。他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主子! 水桶虽然十分宽大,但有了陆惟的加入,两个人仍不可避免地紧贴在一起。 几络湿发黏在他前额,清秀的脸庞带着一抹恼羞的红晕,纯净的双眸敢怒不敢圆地无声指控着他这个为所欲为的主人。褪去了一脸沉默严肃的表情,此刻的他竟俊美得如此让人心动! 东方逍的笑声戛然而止,一种异样的情绪自心中翻腾。他的眼光不禁移到陆惟白皙的颈部,宽松的衣襟因刚才的拉扯而露出了他赤裸的胸膛…… “少庄主?”陆惟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此时的东方逍怎么了?为什么用这中眼光看他?就像要一口将他吞下肚似的。 该死!见鬼了! 东方逍咬牙竭力压抑已然勃发的欲望,他是中了什么邪?对着个男人居然也会产生欲念,尤其是这个男人,竟是他相处了已经十年的陆惟! “少庄主……”他大腿外侧抵着的一件硬物是什么?好像很硬,也很烫。 “不想洗就赶快给我出去!”收敛调皮的笑容,东方逍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脸色格外可怕。 “你没事吧,少庄主?”陆惟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 “快滚。”几乎是怒吼。 陆惟脸色一白,连忙跳出木桶,飞快地走出里间。浑身湿湿地待在外面,没有一点换件干净衣服将自己弄得舒服点的心思。 虽然东方逍也经常对他不假辞色,但从未像这样用如此恶劣的口气对他说话。他究竟做错了什么?陆惟心里不禁有点隐隐发慌。 一会儿,婢女进来将洗澡桶抬了出去,他又听见东方逍在里间悉悉卒卒的换衣服声。过了半晌,终于寂静无声。 他又沉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掀开门帘,走入里间。 房内点着一支火焰黯然的蜡烛,映着精致上好的锦被绣帐,大概是今天已将精力发泄够了,东方逍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一只古铜色的手臂露在锦被之外。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啊,将他袒露在被外的手轻轻地放入被内。 默默看他沉睡的脸庞良久,褪去了白天迫人的狂傲与洒脱,沐浴在柔和烛光下的英俊线条,是如此地令人心动。 夜幕深深如许,多少难以启齿的心事,尽皆被藏! 蹑手蹑脚地退回外间,陆惟湿渌渌地倒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烛光摇曳,窗外淡月斜影,风声呼呼,听着他隐隐传来的沉稳均匀呼吸,不禁一夜无眠。 第二章 “铁沙帮”位于洛阳近郊,占地数顷,四周均是绿荫掩映,芳草如织。好一处青山秀水之地。 二匹马自远而近驶来,马蹄扬起两道淡淡灰尘,弥久而散。 从逍遥山庄到铁沙帮的一路上,平时总是喜欢那陆惟打趣的东方逍今天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收敛起平日总是显戏谑的灿烂笑容,两人之间的气氛无比僵硬。 自马背上,陆惟绝望地看着身旁的东方逍阴沉的表情,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 打也好,骂也好,只是别像现在这样对他不理不采! 昨晚一定是中邪了,东方逍确定,今天一大早起来感觉果然好多了,至少神清气爽,看见陆惟也没有任何反映。为了以策安全,他决定还是与他保持适当距离。 两匹骏马转过一道山弯后,一座木制结构的院门映入眼帘,院门口挂着一幅横匾——铁沙帮。 东方逍与陆惟飞身下马,进入“铁沙帮”院内。放眼望去,东方逍心里一沉,偌大的庭院静静肃立近百名全身缟衣、神情悲愤的帮内弟子,气愤沉默而压抑。 听到有人来到,正堂迎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个丰采俊秀的少年走在最前面,看到东方逍,他露出开心的笑容,脸上顿时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东方大哥,你总算来了!” “风老弟,好久不见,你大哥怎么没来?”东方逍笑着跟风扬鹏大招呼。这是追风山庄的二公子——风扬鹏,看来追风山庄的人早就到了。 “大哥闭关练功,短期内估计还不能出来。”风扬鹏的眼光转到了虽沉默不语,但仍令人眼前一亮的陆惟身上。“这位是……” “陆惟”。东方逍替他们介绍。 另二人分别是铁箭山庄的副庄主青峰,和铁沙帮的副帮主关明山,他早在盟主大会上见过了。 最后,他的目光好奇的落在另一个英俊男子身上,一袭布衣,腰间别着一支白色玉销,朴素无华中衬出其沉稳的气势。 “这位是‘试萧山庄’的二公子——洛凡。”风扬鹏道。 试萧山庄位于江南苏州,与雄踞中原的逍遥山庄与追风山庄甚少来往。 东方逍——颔首,对洛凡微一抱拳。“幸会,兄台大名,早有所闻,唯今日才得以一见。” 洛凡抱拳回礼,心里不禁对他耀眼的气质暗暗喝彩。果然不愧为逍遥山庄的少庄主,未来武林盟主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之一。 “逍遥剑法武林闻名,在下亦是久仰东方公子的风采,若非来此有公务在身,倒是好好向东方公子讨教一番。” 东方逍郎声一笑,“彼此彼此,在下亦想领略试萧清音的神妙。” 风扬鹏则好奇地问陆惟:“你是‘逍遥山庄’新来的弟子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他有说不出的好感。 “属下是少庄主的护卫。”陆惟轻声道,他不太习惯与生人打交道,更不习惯被人注目,不禁有些拘谨。 “是吗?你今年几岁?” “属下二十三了。” “我正好跟你同岁,你是几月生的,我是一月,应该比你大吧。”风扬鹏高兴地拉起陆惟的手,却被他手上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这么冰?生病了吗?” 陆惟不动声色地将手轻轻挣脱,他不习惯任何人的触摸——只除了他!“属下没有生病。” “怎么,风老弟,对我的护卫这么感兴趣?”东方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努力忽视心中因看到风扬鹏的动作而引起的不悦感。 “东方大哥,你有这么好的护卫,怎么以前都没有听你提过?” “是吗?你觉得他好?你这么喜欢被人一天到晚跟着,那我把他送给你,可好?“东方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惟心中一痛,猛地转头看着东方逍深邃的双眸,脸色不禁发白。 春季和煦的阳光下,他却觉得全身如坠入冰窟,又冷又痛。 “当然好,可也要看陆护卫自己的意思。”风扬鹏期待地望着陆惟。 东方逍风淡云轻地笑道:“陆惟,你说呢?” 沉吟半晌,陆惟紧抿了一下嘴角,开口严肃道:“多谢风公子的错爱,但属下永远是‘逍遥山庄’的护卫。” 东方逍得意的笑容与风扬鹏失望的神态尽入眼底,洛凡静静地看着三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唇边扬着一抹兴趣盎然的笑意,有趣,真是很有趣这次来真是大有收获! “各位进去再谈吧!”关明山将他们引入正堂。 整个大堂四处以白布以示哀悼,内设灵堂,上放是四口牌位。 “铁沙帮”帮主沉爽一家十四口于昨日遭人灭门,包括一名已怀孕的妻妾。这桩血案手段之残忍,震惊江湖,“铁沙帮”帮主沉爽为人豪迈、好交朋友,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尤以刀法闻名,但没想到一夜之间便尸成白骨。 “可否查看一下沉帮主的遗体。”东方逍脸色凝重地道。 “东方公子请。”关明山走到灵堂前后,拉开幔布。 一排整整齐齐排着十四口棺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体、木材与烟熏的混合气味,饶是东方逍闯荡江湖多年,看了也觉心惊。 东方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沉爽的尸体,盖好,转过了头对其他人道:“一剑穿喉,凶手只用了五分力。” 四个人听了心里均是一惊。关明山不禁暗暗佩服东方逍,眼光竟如此锐利。 “东方大哥,凶手可是只用了一半功力一招就杀死了沉帮主?”风扬鹏道。 “没错。”东方逍走出了灵堂,狂傲飞扬的神采被凝重所替代,所幸亲自来一趟。“他的功力,绝不在我之下。” 风扬鹏听罢一惊。“逍遥剑法”名满江湖,而东方逍的功夫在当今武林足可跻身于顶尖高手之中,如今连他都如是说,看来这次他们是碰到了强敌。 “各位现在可明白盟主的苦心?实在是因为敌人不弱,盟主才会下盟主令,召集大家共同对付敌人。”庄青峰道,他是铁箭山庄的副庄主。 “可有任何线索?”洛凡道。 关明山咬牙切齿道:“‘无影盟’所为。” “关副帮主为何如此肯定?”东方逍奇道。 关明山摇摇头:“证据确凿,沉帮主曾接到‘无影令’,知道无影盟不日将派杀手来杀他,他正打算打点庄内事务安排好家小,但没想到凶手竟如此狠毒,将他全家灭门!而且出事请曾有人见无影盟的人在这一带活动。” 洛凡突然道:“据我所知,‘无影盟从来都只杀一个预定的目标,从不都杀。为何这次竟如此破例?” 东方逍点点头,道:“这个杀手组织极有特色,行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有三不杀:妇孺、孩童、看得顺眼的人。而且要他们杀人必须出高价。” 洛凡道:“如果我要他们杀人,绝对不会出事前到处活动而被别人发现。” 关明山迟疑道:“可沉帮主明明接到‘无影令’……” 东方逍道:“也许的确有人向无影盟买凶杀人,但目标可能只有沉帮主一人。无影盟一旦与四大山庄势成水火,天下势必大乱,自然会个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突然,一句冷冷地声音似从天外传来。“四大山庄果然有几分能耐。” “谁?”东方逍一声喝道,如流星般飞出大堂外,陆惟如影随形般跟上。 “诸位请留守此地,小弟去去就回。”东方逍淡淡一句话音未落,人便早已消逝在空气之中,动作快得另人瞠目结舌。 飒飒风声自耳边呼啸,紧盯着前方一道黑色的人影,东方逍气定神闲地加快脚步。足尖轻点间,树木如飞般向后倒退。 夕辉下三道挺拔的人影恰似三只惊飞的归鸟。 东方逍内力一运,摘下一片树叶便向那人影弹去,“呲”地一声,树叶疾如飞镖般向那人后颈射去。 那黑衣人将头一低,躲过树叶,但身形一滞,便被东方逍拦了下来。 四周空谷寂寥,峭壁林立。他们三人已来到一处悬崖边,风声在空谷四处回荡,激得春草摇曳呀定。 那黑衣热缓缓转过修长英挺的身躯,一快黑布将他的半张脸都遮住,只剩下一双眼眸暴露在外,如寒星半闪着灼人的光芒,淡淡夕阳中,全身都散发着孤傲清冷的气质,犹如茫茫旷野中的一头孤狼,又似密林中凶狠的黑豹。 他冷冷的看着东方逍与陆惟,一弹手上的三尺青峰,发出一声清音,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剑芒如闪点般,只向东方逍刺去。 东方逍抽出宝剑,凝身不动,待剑尖来时才优美地一个转身,身形如一[片白色羽毛般,自他身后轻飘飘地回旋而过,右腕一转,反手迅捷地挑出一剑。 站在一旁的陆惟屏息凝神,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待东方逍一有危险便冲上前。但他确定东方逍此刻不愿他来搅局,毕竟这么久才碰到一个棋逢对手的敌人,他一定要打个过瘾。 “阁下可是无影盟的人?”凌厉剑气中,东方逍仍是气定神闲地轻笑着,一袭白衣随剑气而动,无法形容的洒脱与狂放。 “你说呢?”话音一如其人,冷冷的味道。电光火石间又交手了十招,仍是不分胜负。 “无影神剑果然奇妙。”东方逍一剑飞泻如瀑,与他剑身想抵,刺出了璀灿的光芒,那人被他的剑风直逼到悬崖边,久无人至的石崖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泥土不断地扑簌下掉。 “逍遥剑发也不赖,至今能接过我十招的,只有三个,你亦是其中之一。”那人道,身形豁的拔高,字空中如猛虎磅搏击而下。 “这话该换成我跟你说才对。”东方逍一剑自空中刺出,恰恰正抵住他的剑尖,火花四溅。 正在此时,只见东方逍站立的石块一沉,突然地断裂开来。 “少庄主小心!” 在陆惟的惊呼声中,东方逍只觉脚下一空。悬崖边缘的泥土因承受不了两人打斗的冲力,突然断裂,意外发生得太突然,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再脚上那人内力的冲力,他不禁直直地往深不见底的崖下跌落。 “不!”陆惟一声狂呼,冲上前不要命地往下一跳,在最后关头一把抓住东方逍的手,并反手一剑刺如悬崖的峭壁内侧,壁上泥块不断往下掉,剑身直往下沉,显见竟是无法再支撑了! “坚持住。”那黑衣人见情势危机,而他又构不到陆惟,便快速解下腰带,拉起一端往下一扔。 “喂!”吊在下面的东方逍朝悬崖顶部大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不想四在无名之辈手中。” “柳剑,想活命就快抓住!”那人沉声道,话音未落,还来不及抓住他的束带,陆惟只觉手中剑身一沉,泥土大块崩裂,他心头一沉,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急遽下坠。 在跌坠一刹那,他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千万不能让东方逍受伤! 他紧紧抱住东方逍,以自己的身体保护他,直到重重跌如寒潭的那一刻! 寒彻入骨的潭水渐起一道冲天的水花,东方逍只觉浑身一冷,冰水直望全身灌,连忙屏息闭气。 绿幽铀的潭底黑沉一片,高空坠落的冲力,使陆惟的后脑一下撞在潭底一块突起的巨石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察觉陆惟紧抱着他的手在缓缓地松开,并直往水底沉,东方逍一把抓住他的后,拉着他往上游,朝上一挺,浮出了水面。 “陆惟!陆惟!”他慌张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则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脑后拖延一道狞狰的淡淡血迹。 托起他的身子,东方逍朝潭边游去,所幸寒潭并不大,没几下便到了潭边。 暗抑着怦怦直跳的心,他伸手去探他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总还是有的。随后他将陆惟轻请平放在潭边草地上,检视他的伤势。后脑有道深深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探入他衣襟内找出金创药,抹在伤口上,再扯下衣襟一角轻轻包扎好,一向拿剑无比沉稳的手,在此刻去微微颤抖,一颗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从来都没有这样慌乱过,慌得几乎要蹦出胸口。 暮色已经降临,周围一片阴暗,已经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净是异样的刺骨的寒冷。谷口上空几乎与天齐高,再好的轻功,也是无法可想,所幸底下是寒潭,如果是平地的话,他与陆惟此刻在就共赴黄泉了。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光溜溜的谷壁并无任何洞穴和可以蔽寒的地方,已经昏迷的陆惟亦禁不起这彻骨的寒冷,他焦虑的触摸他的皮肤,几乎冷得已没有温度,全身都在微微发斗。 陆惟向来细心,他应该带有火摺子,东方逍查看他怀内,心里一喜,他果然带有火摺子,而且藏的很好,并没有被水浸透。 迅速地找了些枯枝,用火摺子点燃,一堆熊熊火光便升起在幽幽寒潭边的草地上,火光明名灭灭,别微风吃得摇曳不定。 将陆惟移近火堆旁,东方逍迅速脱去他的衣服,将他脱得一丝不挂,这身快结成了冰块的衣服再穿下去迟早会要了他的命。虽然是春季,但射深难见测的谷底寒潭,温度几可与冰天雪地媲美。 火光映照着陆惟的裸体,将他的柔美单薄的身躯罩上一层淡淡金色,犹如日光下的温玉,散发着诱的光辉。 东方逍也将自己的全身衣物除去,露出一身健美壮硕、饱经阳光洗礼的肌肤,随后,他将全身冷的像冰的陆惟抱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肌肤给他取暖。他高大壮硕的身材恰好包容住他整个单薄削瘦的身材,两人赤裸的身躯紧紧结合在一起,无比地完整、完美。 陆惟,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心疼的皱眉看着昏迷的苍白脸庞,此刻的他,惊人的柔弱和纤美,柔弱到令他心口一阵阵隐隐的痛。 更令他心疼的,是看到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痕。 数不清的旧疤、剑痕密布在他如玉般的身体,长短、深浅不一,一道、一道,都是他惨淡童年与少年的见证。 东方逍的脸色变的十分难看。他只知道一直以来,任何风险都会有他抢上前去替他抵挡,却不知在这艰苦的历程中,他的伤口竟然这么深、这么多。他是否是个太不称职的主人?在他伤痕累累的同时,他却毫发无伤损。 犹记少年时,与其他庄内弟底切磋武艺之际,陆惟总是得胜的一个。即使他当时败在人家剑下,他仍会一次次地上门找人较量,直到把那人打败为止。别人都认定他是个不要命的护卫。 逍遥山庄中,除了东方峰与他,武功最好的就是陆惟! 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得胜,因为他是他的护卫!却从来没有想过,胜利的代价竟是如此惨重。他对他的态度也总是无所谓、打趣多过关心照顾,甚至还设计了许多非常顽劣的恶作居,但他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为什么,陆惟,为什么这么为我拼命?其实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他默默看着在自己怀中如婴儿般纯净的他,紧闭的双眸、微颤的身躯、浓密的睫毛,和淡淡如月樱色的嘴唇,就像一朵夜间开放的花朵待他来采摘。 赤裸肌肤的相亲,令心中的爱怜与欲望如海潮般汹涌澎湃,比前一次还要凶猛上千倍,一时无法抵挡,他昏头昏脑地朝他惨淡而冰冷的唇吻了下去。 欲望一点燃便势不可挡,正如这堆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他将他压倒在草地上,轻轻俯在他身上,舌尖如火蛇般长驱直入,撬开昏迷中他的牙齿,与他的紧紧纠缠相接。仿佛生怕虚弱清秀的他随时在他怀中消失,东方逍拼命辗转吮吸,攝取他口中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竟在他神智不清时侵犯他,但理智于此刻早已如春季的微风,早已彻底消失无形。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夜,仿佛沉入冰冷海底,他拼命挣扎着呼吸,浑身既又红又冷、又痛。光明,那渴望以久的光明,到底在哪里?只要有一线光亮,就能让他兴起求生的欲望,但为什么,夜竟是如此浓重,黑得令他差点绝望! 突然,前放有一道粹璀灿的光华,照入他沉睡的冰冷海底,他睁开疲惫的双眼,对入两道明亮的眼眸与一脸灿烂得可以融化冰霜的笑容。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从今以后,他便是他光明的最终归依吗? 如一股暖流涌过,陆惟缓缓睁开眼,就像十年前一样,对上眼前那个英俊的少年,那键明亮耀眼的神采,还有他霸道致命的唇。 他醒了! 东方逍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却只看到他一脸痴迷的神情和已被他吻肿的双唇,纯净的双眸中满是沉醉迷离的神色,令他全盛火热的欲望更加被撩拨得欲罢不能。 他紧紧抱住他,低头继续狂野地轻吻他优美的颈部 整个空荡荡的谷底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情欲和激情的气息。 东方逍的十指与陆惟的紧紧相缠,紧得似乎要溶入彼此的身体。虽然他于男欢女爱上是个中老手,但这样的刺激与快感,是以前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没有领略到的!那几乎灭顶的欲望和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已不单纯是感官上,更凌驾于意识之上。 他心疼地看着陆惟额头上隐隐渗出血的布条,天哪,他真是疯了,居然差点忘了他有伤在身。 伸手抚过陆惟苍白的脸颊,温柔将甩至他前额的一缕散发拨到脑后,他轻轻开口道:“陆惟,你的头怎样?” 陆惟张了张口,想说什,但一实在是太虚弱了,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东方逍气息不匀地看着紧闭双眼累得已微微陷入昏睡的陆惟,那削瘦的脸庞略带着淡淡的动人的忧郁,嘴唇却挂着满足的甜甜微笑,仿佛天真的孩童幸福地依偎在母亲身边。 他的胸口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痛楚,仅仅是看着他满足的睡脸,就令他感觉胸口似被一把刀子一点点地切割开来,深深的沉重掺杂着隐隐的痛感,一种无法用言语的痛感。 他是如此单薄,在强大壮硕的他的面前,几乎只要用一点力量,就能彻底伤害他! 他受的伤已经够了,他怎么忍心再伤害他! 不管明天会怎样,今夜,就今夜,让他与他相拥到天明吧!其他的一切,所有的善恶对错、人伦纲常,他都不愿去想、拒绝去想! 他拥紧了陆惟,将他轻轻圈入自己的臂弯,枕上自己的胸膛,感受两而几乎一致的心跳和同样强烈的脉搏。 一晚,就一晚,从此今生再也无憾! 春风沉醉的夜上,幽静寂寥的谷底,一堆熊熊的火光,淡但映照着两个相隈相拥的人,映照着那一晚疯狂的甜蜜、激情、矛盾和残酷的人生。 第三章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能怀疑,无论命运以怎样残忍的方式赐予一跟以磨难和不幸,但仍会相应地赐予他幸福与甜蜜,即使这幸福是如此短暂与不真实,也足以照亮他今后整个暗淡的人生。 他怎能怀疑,在相遇的当初,双眸相对的那一刻,他脸上灿烂的笑意和璀灿的神采便已成为他心中永远的光明和希望。 他又怎能怀疑,那一夜共有的缠绵、温柔、激情与炙热,即使是南柯一梦,他也会永远将这个梦深深印在脑海,刻入生命! 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爱他!就在十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个冬季,就在他对他展开一脸灿烂笑容之际!也许远在他们未相逢之前,他就已经默默在用整个生命爱着他,否则又怎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之后便如此不可自拔? 防腐在无边无际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在几日不眠后的第一个好梦,自深深的昏睡中突然清醒的陆惟睁开眼。 日光已穿透了深谷的树荫,穿透细细的枝叶,洒落一道道淡绿如梦的帘幕,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轻唱。二十三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夜像昨夜,睡得如此深沉、如此香甜,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那样,心中一片纯净甜蜜的幸福,感觉日子是如此美好,阳光竟是如此温暖,鸟儿唱得竟是如此动听。 为什么以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怕面对他明亮的眼光,为什么对女人,再漂亮的女人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二十三年以来,心头时时刻刻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忧郁和孤独就如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跟他形影不离;为什么每回守在烟雨楼厢房门口竟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折磨和痛苦。 一切的一切,直到今天,豁然发现,原来都是因为——他爱他! 他确定,十分清楚地确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过。 他爱他! 他缓缓从草地上坐起,发觉自己已经着装整齐,暗想必是东方逍替他穿上的,想到昨夜两人的肌肤相亲,那一夜无尽的疯狂与激情,脸庞不禁通红。 昨夜温暖的青火已熄,一堆黑色灰烬和几根枯枝,是那一夜矿欢的忠实见证。 极目四望,不远处,东方逍背对着他,静静站在寒潭边,春风吹拂起他的白衣胜雪,映着潭水深墨绿色,恍惚间犹疑似在梦中。 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感,仿佛他即将翱翔九天,弃他而去,而他则要沉溺海底,永不超生。 “少庄主”。他站起来,喃喃道,受伤的头还有一点晕眩。 沉思中的东方逍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神色肃穆,复杂的神情代替了平日动人的笑容,凝重得令陆惟暗暗心惊。 良久,他迈步走向他。“你没事吧。”口气中的冷淡冰冻了他一心的羞怯与温柔。 “属下没事了。”他道,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那么凝重、那么疏离。 这样的东方逍,太陌生! “那就走吧。”看也不看他一眼,东方逍径自往正南方走去,那是铁沙帮所在的方位。 “是。”他连忙跟在身后。 高大的背影就在眼前,阳光流连在他英挺健硕的曲线,是他曾紧紧依偎一夜的胸膛。为什么,一旦黑夜遁去,光明乍现,一切都变了。仿佛昨夜,只是梦一场。 昨夜,可真是梦一场?他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恐慌的心里纠结着强烈的不安。 回到铁沙帮时已时正午。听闻两人回来,一干人等连忙迎出来。 眼尖的风扬鹏一眼看到头缠布条的陆惟,不禁惊叫一声。“陆惟,你怎么受伤?” 关明山连忙让下人送上金创药,风扬鹏拉着陆惟做下,帮他解开了布条重新包扎。 “陆护卫可是被无影盟的人所伤?”洛凡道。 东方逍冷眼看着忙得团团转的风扬鹏,摇摇头。“不尽然,我跟无影盟的人交过手。”他刻意略去坠崖一事。 “如何?” “高深莫测”。 “可知是何人?” “他自称是柳剑。” 洛凡心中;一惊。“可是在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柳剑?传闻此人武功高不可测,是无影盟中最厉害的杀手之一。” 东方逍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昨夜一战,他根本没探出他的半点能耐,坦白而言,对方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 “若此人是为铁沙帮一案而来,将是我们的大敌。” 东方逍摇摇头道:“无影盟到底是敌是又,现在还很难下断论。”如果柳剑真是别有敌意,那在自己坠崖一刻,他完全可以束手旁观。 此时一直在外院的庄青峰匆匆走了进来,向众人——抱拳,道:“盟主有令,在下须即刻赶回铁箭山庄述职,现向各位告辞。到底铁沙帮一案如何定夺,待盟主决定后,属下会飞鸽传书给各位,到时还请各位鼎立相助。” “庄副庄主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差遣。”东方逍及其他人一一回礼。 待庄青峰走后,风扬鹏、洛凡及东方逍亦一一道别,各自返庄。 从回庄的一路上,除非必要,东方逍都没有再跟陆惟说过半句话。 冷漠的神情、疏离的举止,无情地划开了一道两人之间深深的沟渠。 回到逍遥山庄,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未及休息,东方逍便一个人来到卧云堂见过父亲。 “逍儿,此行如何?”东方峰。 “颇有收获,孩儿已跟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杀手柳剑交过手。”东方逍道。 “哦?对方武功如何?” “孩儿自认没有必胜的把握。”东方逍坦白承认。 东方峰沉吟道:“没想到,无影盟不过是近一、二年内崛起的帮派,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看来我们今后得多加小心。” “嗯。”东方逍点点头。 “听说陆惟这此为了救你,头部受了伤?”东方峰问道。 东方逍心里突的一沉,道:“确有此事。” “看来他倒真是忠心可嘉,也不枉我十年前救他回来,将他养育成人。”东方峰手抚落腮胡,满意地点点头。 东方逍心中一动,不敢想象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与陆惟的关系,会是怎样的表情。 东方峰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江湖宗师,历来重面子、重名誉、尊圣人、崇儒学,那种禁忌与猥琐的关系,是他所绝对无法容忍的! “你也辛苦了,早点下去休息吧。”看到自己儿子的神情有点恍惚,以为是太过劳累,他不禁有点心疼起来。 “爹。”东方逍终于开口道:“孩儿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尽管说罢。” 沉默半晌,他道:“孩儿不想陆惟再作我的贴身护卫。” “什么?为什么?”东方峰诧异道,东方逍与陆惟几乎、相处了十年,虽然平时不见得十分要好,但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与不快,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尤其是在陆惟舍命救了他之后! 东方逍一脸坚定的道:“请爹把陆惟调到自己身边掌管庄内事务,或者派他到其他分庄去。?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他迟早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陆惟一向尽忠尽职,这此铁沙帮之行又是他立了大功把你救回来。“ 东方逍凝重的脸上闪出了一丝痛苦之色,转瞬即逝,他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请爹成全,别问我为什么,孩儿自有主张。”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问上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回答他? 东方峰一怔,这是第一此见到他那心高起傲的儿子向自己下跪相求。 “好吧。”他沉吟半晌,道:“陆惟今后就帮我处理庄内事务,我另调他人当你的护卫。不过这件事,你自己去跟陆惟说。” 东方逍如释重负:“谢谢爹。” 但愿从此已经错位的轨迹能重新纠正,他与他再无瓜葛。深谷那一夜,那无法启齿的秘密,就当从未发生过,从未。他已经做错了一此,怎能放任它继续错下去! 他一定要拯救自己,同时也拯救陆惟! 一出卧云堂门口,东方逍便见到像影子一样等在外面的陆惟,头上缠着一圈布条,失雪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 一皱眉,他脚也不停朝门口走去。陆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听到后面熟悉而轻微的脚步,淡日下映出的俊秀身影,他不禁一阵心烦意乱。豁地停住脚步,他转过头,朝默然跟在身后的陆惟恶狠狠地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陆惟茫然摇摇头:“属下不知?” “我去烟雨楼,你还要跟来吗?”斜睨了他一眼,东方逍冷冷丢下一句无情的话,飞身上马。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脚跟,头脑一阵晕眩。定定神,他紧紧咬住嘴唇,亦飞身上马,追随东方逍业已在风中消失的身影。 惨淡的下唇被咬出一丝淡淡的雪痕,被风吹过,异样的鲜红。 洛阳城内,烟雨楼中,依旧是热闹非凡,春情盎然。 陆惟照例又等在房门紧闭的厢房外,对着迎春花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竟格外耀眼、格外刺目。听着房中隐隐传来的熟悉呻吟声,陆惟只觉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越来越沉重,越来月沉痛、越来越无法呼吸……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一下子冲出烟雨楼,冲出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繁华街市,四周净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毫无目的地,他茫茫然跟着人潮流动,人走,他走,人停,他停。 浮生如梦,此生若梦。 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阵一阵,肆意切割他那原已苦难深重的心。 春心莫共,春花争发,一寸相思念,寸寸相煎! 春意深深的烟雨楼厢房内。 火热的欲望犹如一匹脱缰之马,狂野地拼命律动、冲刺着,体验着生命的狂热与美好,一波又一波的快感,从四肢蔓延到头脑中,在冲刺到顶峰是非时,一阵昏眩似的快感令他饿知觉有暂时的空白。 “陆惟、陆惟。”他无意识地喃喃吐出这个名字,不及将手指深深掐入交缠在自己身下雪白-体,但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软滑腻,而非陆惟那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躯体。 原来他抱的不是陆惟,东方逍愣愣地看着身下的情欲亢奋,满脸桃红的女子,原本诱人的赤裸身体此刻竟如此惨不忍睹,身上刺鼻的香味混杂着交欢后的汗水,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袭来,他心中一阵翻腾,马上翻身下床。 烟雨楼的顶红头牌美女不过是庸脂俗粉,怎么以前还觉得她温柔可心、娇艳动人? “东方公子?”那女子睁起情欲迷醉的双眼,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迅速着装,东方逍丢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烟雨楼。 走到门口,没有看到陆惟等候的身影,就似长年跟随主人身边的一条忠犬突然不见,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与不悦。 爹已经同意将他从他身边调走,从此他与他再无牵挂,别再管他了!东方逍摇摇头,径自上马回庄。 然而,出乎他意料,他还是在忠心地等着他,不是在烟雨楼而是在逍遥山庄门口。 逍遥山庄气势磅礴的横匾下,他低着头,单薄的青衣布衫在风中佛动,削瘦得几乎在风中消失。 一眼自门口看到他,东方逍不知为何心头一松,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在意他的存在。胸口翻腾着阵阵莫名的情绪,无法原谅自己竟在与其他女人交欢的-仍挂念着他,执意不发一言,淡淡与他擦肩而过,浓重的脂粉味从他身上传来,飘散在两人之间,亦显示出沉默两人间的波涛汹涌。 陆惟转身跟上东方逍,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慌与彷徨,难道他害怕十年的事最终还是要来临,再真切的祈求,也抵抗不过命运残酷的捉弄?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卧云堂不远处的小浪亭,小浪亭建于鱼池之上,精巧别致,是平日赏景对月的好去处。 “够了。”东方逍无法再忍受这僵硬沉默的气氛,如果他不开口,他是永远多不会先开口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双目灼灼地盯着陆惟。“你做得已经够了!” 那锐利眼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内心,陆惟不禁微微发抖,颤声道:“少庄主,属下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眼神原本是坦白而纯净,如今却满是惊慌与恐惧,一如温顺的绵羊面对猎人闪亮的屠刀,无辜地迎向任其宰割的命运。 不忍再看下去,眼光越过他,东方逍死死望着小浪亭下方的鱼池,数尾红色鲤鱼在池中悠哉悠哉,如此自由自在。 他暗暗握紧拳头,迟早都要开口的,开口啊! “陆惟,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陆惟垂下眼睛。“是的,少庄主。” “我知道自从十年前救了你之后,你就一定很感激我,一心想要报恩。” “是的。” “其实真正想救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爹,他说你是可造之材,而且他想给我找个护卫,所以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我爹,懂吗?” “懂的。”陆惟恭顺地回答,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已预见到不幸的未来,但此刻害怕得只想掩耳盗铃似的远远逃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努力地练功,对我一直尽心尽职,无论有什么危险都枪上去帮我挡。就连这词,也是因为你拼命保护我,我才没有受伤。”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东方逍往前一步,咬着牙道:“你报的恩已经够了,足够了!你要这样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颤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明白的,陆惟别再装傻了。”东方逍深深叹口气。“昨夜……那一夜……是根本不该发生的!我承认那时我的错,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会……但,你不该总是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 他也算是个正常的男人,陆惟用那种痴迷的眼光看他,又是那样毫无抵抗地顺从与配合,让他怎么能忍得住。 陆惟心中一片凄凉,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夜,却是他想极力抹杀的错误。 东方逍的话自耳边隐隐传来,如此地不真实。 “陆惟,我们都是男人,这么做是不对的。” 谁能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爱上一个女人就是对,而爱上一个男人,则注定是错,注定不被他人相容,注定要被深爱的人唾弃? 一丝无比苦涩的笑容挂于他眼底眉梢。“少庄主,你想说什么就尽管开门见山地说吧。”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等候,终于等来他无情的决裂。 精致池亭内、温柔春风中,他听见他再次对他宣告。“陆惟,我已经跟爹商量过了,你就调到别庄帮爹处理庄内事务,不必再跟着我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护卫,而且……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不再见面了吗?再也……见不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清洌的双眸满是压抑的痛苦和幽幽的哀怨。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一声啜泣,一滴眼泪如晶莹的水晶,迅速自他的眼眶凝聚、扩散,然后滴落,无声、无息,流过脸颊,掉入土中。 他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在东方逍面前,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整整十年,生命原来始终在重复着这样可笑的轮回,从起点到终点,从光明到黑暗。也许这一次,将是永远与黑暗相随了吧。 心碎无声,泪过留痕。 泪眼模糊中,东方逍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着恒古难及的距离,曾经多么熟悉的眉目,却在恍惚中飘摇不定,他眼前一阵发黑,疼痛将他的心狠狠揪住,他痛苦地微微张哭喘息,挣扎着吸入空气以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见鬼,我叫你别这样看着我!”东方逍怒吼道,一把抓住陆惟的胳膊,拉入自己怀中,粗鲁地用手抹去他的泪,下一秒,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那-淡的红唇品尝起来竟是如此清新可口,带个他异样的刺激和享受,他无条件的柔顺,火上浇油地点燃他的欲望,浑然不觉得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小浪亭拥吻一个男子。 “孽障,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雷灌顶,随即一道凌厉的掌风劈过,将他们交缠的身子拉开。“啪,啪”两声脆响,东方逍与陆惟各被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爹!”看清来人后,东方逍心头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满脸痛红的东方峰将手颤抖地指向两人,气急败坏,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小浪亭当中看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做出这种人伦湮灭、纲常颠倒的事情!若非今天亲眼撞见,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苟合的举止,竟会出现在自己的儿子和一向忠实可靠的陆惟身上! “陆惟……你当的好护卫!”东方峰气怒攻心,一把抽出宝剑,刺向陆惟,陆惟则不躲不避,犀利的剑尖“噗”地一声,深深没入陆惟左肩。 “爹!手下留情。”东方逍惊叫一声,却赶不及阻挡。 陆惟闷哼一声,向后大退一步,大量鲜雪如箭一样喷射而出。他直直双膝跪下,任有鲜血染红前襟,一滴滴蜿蜒至地面。 就是这一刻,他能得到解脱了吗?如果能,那么,这伤口何妨再重一些,再深一些? 这点疼痛,远没有东方逍刚才那番话令他疼痛! 怒喝一声,东方峰举剑欲再刺下去,陆惟已认命地闭上眼睛,引颈就死。东方峰只觉剑身一沉,已被东方逍以手掌紧紧抓住。 “爹,放过陆惟吧。”锋利的剑峰瞬间割破他的手掌,去却全无感觉。真正令他疼痛的,是陆惟左肩上深深的伤口,他为什么不点穴止血,这个苯蛋! 陆惟猛地睁开眼,向前跪爬两步,朝东方峰叩首,道:“一切都是属下的错,与上庄主无关,是我引诱他。属下自知罪不咳恕,恳请庄主赐以一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苦,既然此生注定沉沦于地狱煎熬,何妨早点得以解脱! “陆惟!”东方逍向他狠狠瞪眼道,这个苯蛋在自找死路,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爹,孩儿也有错,请爹念在陆惟十年来护庄有功,放过他吧。”东方逍抓住父亲的衣襟,一向高傲的眼神露出深切的哀求。 看着同样英俊出色的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一个亦是自己几乎当作半个儿子的陆惟,东方峰右手一软,再也没有力气刺下去,身形一晃,连忙扶住小两亭的柱子。 “爹,你怎么了?”东方逍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东方峰。 “孽鄣、孽鄣,家门不幸!想我逍遥山庄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老天,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东方峰拿着剑鞘狠狠砸着的地面,全身发抖。 “爹,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东方逍看着老父刹那间似乎苍老十年的脸庞和几乎已经灰白的胡子,心思无比歉疚。 陆惟依旧跪在地上,麻木而沉默,鲜血还没有干枯,伤口出传来的疼痛,跟强烈的心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造孽,是的,他是孽鄣,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逍遥山庄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逍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东方峰深深叹息道,平时高大的身形此刻竟显得如此佝偻,雄霸一方的豪杰此刻竟像七、八十的老翁。 东方逍一阵心酸与难过,他从来未发现自己刚强的父亲竟如此老态,在自己眼中,他一直是个叱咤风云的江湖英雄、一代宗师,亦是自己深深地景仰与崇拜的对象。数十寒暑的勤练与苦读,不就是为了博得老父的一句赞扬,成为像老父那样的人物,而此刻,自己竟让他如此失望! “爹,孩儿只是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会了!”是的,他是真的糊涂了,一定是糊涂了! “逍儿,你有大好前程,铁箭山庄的莫盟主对你青眯有加,想与我庄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你娶了莫大小姐,武林盟主之位便指日可待。届时指挥群雄,统领整个中原武林,非你莫属。逍儿,千万别毁了自己!” “爹,请你相信孩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否则上次我也不会请您把陆惟个调走。” 听到这句话,东方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的眼光转到一直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陆惟身上。 “陆惟,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你!”东方峰叹道。 有些话远比刀剑更伤人,伤人于无形。陆惟全身一震,东方父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尤其是东方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受伤! “你杀了我吧,庄主。”他闭上双眼,心中万念俱灰。 长叹一声,东方峰摆摆手,道:“你走吧,陆惟。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等得太久、害怕得太久,所以当听到这最终的宣判时,他的心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 且休,且休,青鸟在美丽的小浪亭外叫嚣,他这一生的情爱,从此皆休! 定定地,面向东方峰三叩首,道:“属下在此谢过庄主的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虽然,属下不会再留在逍遥山庄,但只要庄主有所差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东方峰心灰意懒地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他偷眼瞧向东方逍,他则一直垂着头看着地面,以躲避他的目光,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轮到耀眼逼人的东方逍躲避他的目光! 唇边仍挂着一丝甜甜的苦笑,原来笑容也可以这样既苦又甜。他缓缓地站起身子,青衫的前襟已几乎全被鲜血染红,放任它汩汩而流,他伸手解下刻有“逍遥山庄“的佩剑,将它放在地上。 “保重,少庄主。“几乎轻不可及地,放任最后一句对他的叮咛于风中,他转过身,挺直,一步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跨过回廊、跨过大门、跨过十年悲欢无情的岁月、跨过那一夜璇旎风情,那无边的伤害与刺痛,跨过去!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料到,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他,那他该何去何从? 春风乍起,吹皱他一身鲜血淋漓的衣裳,那单薄的身躯,在逍遥山庄高大的院墙外是如此渺小而无助,他一步步往前走,开始重新迎向那变化莫测的残酷人生。 第四章 离洛阳城门外二里的地方,一家二层楼的客栈孤零零地坐落在官道附近,绣着平安客栈四字的锦旗在茫茫旷野内格外醒目。 就在某一天的早上,老板娘秋二娘捡到了一个哑巴,一个浑身是伤的哑巴。 从此,熟客便会发觉,平安客栈多了一个小二,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听过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因此,所有人都叫他——哑巴。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无论客人再怎么刁难、蛮横,他都是逆来顺受。他干的活,也是最多的一个,而工钱则是根本没有。 但是他似乎还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因为他的眼神中,从来都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埋怨之色。 日复一日的工作、迎来送往的客人,春夏交替的季节气候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即狂风暴雨。 “贼老天,下什么鬼雨,不是存心断我的财路?”秋二娘如往常一样站在柜台算帐,边算边看着倾盆大雨的天气骂骂咧咧道。 因暴雨的关系,客栈冷冷清清,一楼没有一个客人。另一个小二豆子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有哑巴在忙得团团转,一会儿擦拭桌椅、一会儿拖地。 暗淡的天气、暗淡的客栈,粗劣肮脏的衣衫,却是掩盖不了哑巴身上夺人的气质。大病过后更显苍白的脸色令他看来格外俊美动人,深锁的眉头、紧抿的双唇,沉默而严肃地隔离看与人群的距离,淡淡的、冷冷的,他就像一个犹豫孤独的游魂或在这世上。 与世隔绝。 秋二娘突然不再咒骂,停下来紧紧盯着哑巴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人,开客栈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五湖四海的人物,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哑巴一样,那么冷淡、那么忧郁,什么事都无法令他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对什么都万念俱灰。 她真的不明白,有什么经历能使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得如此沧桑、如此苍老? 想当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过捡到一个没有的废物,至今她仍然忘不了,当豆子带着换洗一新的哑巴站在她面前时,她的震惊及差点没有流一地的口水。 简直是一块美玉! 而且她救他时,他那一身严重的伤创,说明必定经历过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说不定他故意沉默不言,假装哑巴。有好几次,她都试图想套出他的话,但总是无法如愿。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有怎样的过去?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团。 哑巴默默地用力擦着桌子,擦去桌上的油污与酒渍。已经快一个多月,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每天朝九晚五,日复一日复地重复,端菜、上酒、倒酒、送客、刷洗、擦拭。 什么多不管、什么都不想,拼命做工、拼命拖累身躯、拼命在遗忘,遗忘一切早该遗忘的事情。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会洞悉他心底的秘密,就像一条鱼儿沉入深深海底,再没有任何人能察觉他眼中的泪,因为他的泪,早就溶入水中,无形、无色、无味。 一条已经遍体鳞伤的鱼儿,永远,游不到大海。 初夏的暴风雨毫无羁绊地驰骋着,天地几乎连成灰蒙蒙的一色,雨雾弥漫的官道,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匹骏马自大雨中显露身影。一声宏亮的马嘶,领头的那人将马一勒,停在平安客栈门前。 哑巴连忙冒雨迎上前去,接过领头那人的缰绳,把马拴好。一行五、六人,浩浩荡荡地跨进门口。 秋二娘一见此人,不禁眉开眼笑。“哟,这不是李爷吗,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令头那人叫李丛义,铁箭山庄派驻荆阳负债货运的管事,一个月回洛阳述职一次,只见此人体格壮硕、粗眉暴眼,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脸处一直划到左耳,本已面露凶相的脸上更显狰狞粗俗。 “大掌柜,是不是想我了?”李丛义取下雨-,笑问道,露出了一口黄黄的牙齿。 “呸。”秋二娘啐了一口,“鬼才想你。” 李丛义与他的随从共六个人满满地围坐一张大桌子前。 “掌柜的,有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李丛义大声道。 “知道,保证吃得你撑死你。”秋二娘笑道,示意哑巴上前伺候。 李丛义一眼看到哑巴,不禁愣住了,天下竟如此俊美的男子!“大掌柜,你几时招了这么个俊美的小二啊?” “不过是前一阵子的事情。”看到李丛义眼前闪动的淫秽光芒,秋二娘心里不禁暗叫不妙,早就听闻李丛义有着特殊嗜好,且此人生性粗俗蛮横,但愿待会儿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好在其他随从纷纷嚷饿,哑巴立即下去帮橱,李丛义那淫秽的目光才略有收敛。 “李爷,莫盟主这次这么急叫我们赶来,不知到底有什么事?”其中一个随从问道。 “是啊,莫盟主下令我们明天一定要赶到呢!”另一个人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丛义夹了一颗花生米,轻抿一口老酒道:“知道逍遥山庄吗?” “知道,赫赫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小女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知道逍遥山庄的少庄主东方逍吗?” “听说此人一表人才、武功高强,是有名的少年剑客呢!” 李丛义点点头。“他可即将是我们莫盟主的乘龙快婿呢!莫盟主有意与逍遥山庄联姻,将自己最宠爱的大女儿下嫁给东方逍公子。这次盟主召我们来,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联姻一事。铁箭山庄与逍遥山庄都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帮派,这场婚事,恐怕场面大得会超出你们的想象。” “那好啊,那时大家都可以去凑凑热闹。对了,不知婚事几时举行?” “这个……”李丛义道:“恐怕会在下个月吧,总之绝对不会超过今年的八月。” “那也就是两个月之后喽……” “匡”地一声,盛满热菜的瓷碟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打断了这番对话,飞溅的牛肉撒了李丛义一身。他勃然大怒。“你找死……”怒吼声在看清是谁后戛然而止。 哑巴愣愣地站在旁边,一脸惨白。 天地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冻结,他要成亲了,他真的要成亲了! 秋二娘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娇笑着走过来道“哎哟,哑巴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赶快替李爷擦干净。”又陪着笑脸对李丛义道:“李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这样吧,这桌的酒钱全算我的,全当给您陪罪,可好?” 一边用手重重地拉了一下哑巴的衣襟,这个死小子,在发什么呆! 李丛义双目炯炯地打量着哑巴俊美的脸庞,喉结滑动了一下,道:“他可是真的哑了?” “是啊,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半句话。”秋二娘道。 另一随从看哑巴仍呆呆站着,没有一点要陪罪的意思,不禁恶狠狠地道:“死小子,你哑了难道还聋了不成,还不快给李爷陪罪。” 哑巴默默低下头,拿起抹布走到李丛义面前擦拭他衣襟上的污渍。看到他纤没的身姿,李丛义一阵难忍的心痒,不禁去握他的手。 刚触到之际,哑巴将他的后用力一甩,退到一步之外,沉默而冷冷地望着他,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只觉哑巴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剑,一阵杀气逼来,令他心底发寒,再定神一看,他的双眼又恢复了灰暗无光的神色。 “死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另一个随从怒吼道,抽出皮鞭,一鞭下去,将他的衣衫撕开长长一道血痕。 哑巴低着头,不躲不避,硬是挨了一鞭。“呲”地一声,本来就已破旧不堪的衣衫被撕开了长长一条口子,伤口顿时渗出鲜血来。 李丛义确定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不过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店小二,哪里会有什么武功。 那人欲再抽第二鞭,李丛义举手制止。走到哑巴面前,他伸手抬起他的下颔,一张无比清秀而严肃的脸庞即展现他面前。 “只要跟了本大爷,从此就能吃香喝辣,不必再干这种苦活,你可愿意?”他一脸淫秽的笑容。另一只手更是变本加厉地摸向他的后背,朝臀部滑去。这年轻人真是人间极品,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突然,他只觉全身一麻,右手痛得抬不起来。哑巴仅用二根手指,扶信他的右掌,一股大力逼来,右掌骨头根根尽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跪倒在地上。 其他随从一见情形不对,纷纷抽出宝剑,哑巴冷哼一声,掌风过处,每个人只觉手腕一麻,宝剑脱手而出,于空中绞成一团,寸寸断裂,碎铁洒落一地。 客栈一下子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地看着哑巴,不敢出一口气。 哑巴只是垂下头,眼中的精光顿时收敛,沉默着,一动不动。 “我们走。”李丛义握着右手,疼得直冒冷汗,咬牙道:“好个哑巴,我们走着瞧!”狠狠撂下一句话,一群人顿时屁滚尿流般地走出了客栈。 哑巴愣愣地看着一地断铁残剑,神情瞬时苍老十年。 他动手了,他最终还是动手了!尽管他是多么的不愿意和别人动手!不愿意使用武力!刻意遗忘语言、遗忘武艺、遗忘过去的一切!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往事如影随形,这一切,教他怎么能忘记得了!怎么能!不,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从来都没有! 转过身,他踉踉跄跄朝厨房走去。剩下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秋二娘呆呆站着——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入愁肠,亦可化作断肠剑! 他颓然倒在柴房门后的草堆上,拿起一坛女儿红,直灌下去。辛辣的酒溢出嘴角,流到衣衫上,流过刚划破的伤口,一股锥心的刺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乍听他的婚讯,一片震惊的空白。他在九天之上愈飞愈高,未来的一庄之主、未来的武林盟主、未来的群雄统领,那高度,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东方逍!东方逍! 深情而痛楚地低吟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做能缓解他的伤痛。一如他与他初次相遇,那灿若朗星的双眸、一脸飞扬夺目的神采,就在刹那,阳光劈开冰层,照入黑暗中沉睡的他的身上,唤醒他对生命全部的美好和憧憬! 多少夜、痴痴凝视着他沉谁的样子,多少次,偷偷看他飞扬潇洒的英姿,多少回,因他的离去而被惊醒,在梦中惊呼着醒来,多少回,祈求上苍能让他永远守护在他身边。然而,上苍终究未能对他格外施恩。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只是一时糊涂。 心中一片凄痛,忆起在小浪亭中,东方逍自责的话语。 错了吗?这一切,全都错了吗? 深谷那一夜的激情与缠绵,是他此生永恒的记忆,虽然没有半句爱语,但记忆中不可错认地聆听他沉稳的心跳、他温柔的神态、爱怜地拥他入怀,整整一夜,以强壮的臂腕为他遮挡一夜风雨,尽管只有一夜,那甜蜜而惊心动魄的欢愉,难道是个错误? 难道他爱错了吗?这错误,仅仅是因为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而非女人! 他不禁惨笑出声,又灌下一大口酒。如果一切真是过错,那么,全部的错误都由他一人来承担,只要他能幸福安康,再重的伤、再深的痛,他也饮之如饴。 胸口酒劲汹涌,气血翻动。他已不能再喝,仍下意识地强逼自己喝下去。 清醒的痛苦实在太过难以忍受。只有喝醉,大醉一场,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心,也可以暂时以往伤痛!喝下最后一口,再也忍受不住,他不禁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出来。 罔顾门外的狂风暴雨,他冲出平安客栈,冲到官道旁边,抱住路两侧的一棵巨松,开始继续不停的呕吐,吐到后来,便只剩下淡绿色的胃液,他颤抖着蜷着身子,继续干呕。 大雨早已淋透了他的衣裳,灰蒙蒙的雨雾中,浑身上下,整个人都像是浸在水中。 全身疼痛难忍,除了新添的鞭伤处,更疼的是左肩处的创口,像火一样在燃烧着。其实左肩的伤势一直都没有得到好的治疗,他亦是故意从不运功疗伤,客栈的工作繁重,伤口其实早已绷裂,比起心灵上的,又算得了什么? 但今天,伤口似乎疼得格外厉害,就像一把烈火在烧一样,他已全身都在不断地冒冷汗。 这个地方,是无法再待下去了,天地之大,竟没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处,难道他的罪孽真是如此深重? “逍……” 他低吟着他的名字,眼泪掺着从胃中吐出的淡绿色的胃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前襟。 雨与泪混杂着在脸上纵横,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泪? “陆护卫,陆惟?”这犹疑的问话穿透层层雨幕直达他耳边,是谁?再提及这个连他自己都几乎忘怀的名字? 抬起头,风雨飘摇中,站着一位气质沉稳的英俊男子,腰挂玉萧,手牵白马,微微迟疑地看着他,一位随从正在旁为他撑伞。路对面还站着三个随从摸样的全身蓑衣的男子。 看到他抬起的脸,那人微微笑,道:“原来真是陆护卫,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陆惟,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都要遗忘并唾弃的!他支撑着站起发抖的身子,不发一言,沿着无边无际的官道,冒着滂沱大雨,往前走。 那人微微一怔,跟上前去,道:“陆护卫,我是试剑山庄的洛凡,我们曾在铁杀帮见过,你忘了吗?” 他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 雨中的官道泥泞异常,但仍举步前进。不要,他不要任何人来理他,就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了吧,反正心中的那个人,是再也不会理会他的生死! “二公子,这小子看来像个傻子,我们不用理他,庄主还等着我们尽早回去。”那个撑伞随从对洛凡说道。 洛凡将手一挥,继续跟上前去。:“陆护卫,怎么就你一个人,东方公字呢?”他门向来形影不离。 听到他提及东方逍,陆惟全身一颤,双脚虚浮得几乎迈不开脚步,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往地下倒。 洛苒大惊失色,连忙抱住他湿透的身体,惊觉他脸色的苍白与气息的微弱,一打手势,随从们立刻牵过马。抱着陆惟上马,将他单薄的身躯纳入自己安全的怀抱,盖好雨蓑,一拉马缰,快马加鞭地往试剑山庄的方向而去。 马蹄过处,溅起一地泥花。 第五章 江南苏州试萧山庄。 试萧山庄位于苏州城正中,乌衣巷内。 乌衣巷、朱雀桥,与秦淮河一带连成一片,是苏州最繁华的地带,住户大多是名门望族,或官家世族。 整个试萧山庄占地数千顷,内有一败涂地湖,绿水回环、垂柳迎风、水山花石、曲径通幽,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精美雅致,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已是深夜,洛凡的客房,灯火通明。 烛火照耀着躺在床上的陆惟,明明灭灭,自高烧致命的危险中挣脱出来的他,即便在昏迷中,仍紧皱着双眉,芥子般忧郁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深深地痛苦,眼角还挂着一道未干的泪痕。 他在为谁苦痛,为谁流泪?洛凡静静地看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光。 雨水充满的江南毕竟不同于干燥的中原,连窗外吹过的风,也显得格外温柔。 他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自己凑巧于返回山庄的路上救了他,那么,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子,是否会像风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尘世? 尤其令他震惊的是,帮他疗伤时,他身上密布的伤痕,有一道是最近的鞭伤,但还不算重,最重要的是左肩处的剑伤,根本未得到好的调理与治疗,伤势已经恶化扩散,这也是引起他高烧不断并差点送命的主要原因。 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一直形影不离的东方逍会放任他怎样? 突然,陆惟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微颤着,缓缓地睁开眼,开始无神地打量四周,一看到他,微怔了一下,仍是不发一言,表情严肃而疏离。 洛凡朝他微微一笑,道:“这里是试萧山庄。你已经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现在一定很饿了吧,等会儿下人会马上送吃的过来。 陆惟仍是一脸萧瑟,意兴阑珊。 洛凡站起身,走到门前,略一停顿,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我不会过问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说话,没有任何人会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当作朋友。“说罢他轻轻走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夜凉如水,风柔如梦,愿这世上的苦难,从今以后能少一点罢! 陆惟无神地呆视房顶半晌,时梦时醒、时醒时惊。 真正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布置清雅大方的客房内,除了随侍一旁的婢女外,并无他人。 洛凡恪守诺言,虽然来探望过他几次,但都知识吩咐一边伺候的婢女小心照顾他,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过问半点关于他的事情。 长久压抑与自我折磨,使这场大病来势汹汹。加上他自暴自弃地不用任何内功调息疗伤,虽有精心调养,陆惟仍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旬日,伤势才略有起色。 今日,自卧床后跨出房门的第一天,许久未见阳光的眼睛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室外强烈的光线。 四周繁花似锦,环种满优美名贵的潇湘竹,娇翠欲滴,沿着细碎石径缓缓地向前,一面绿湖便展现在眼前,水波邻邻,杨柳迎风,湖边种有一大片荷叶,现在还不到季节,满池汉有翠绿的荷叶,却无芬芳的花朵。 试箫山庄武艺固然不俗,试箫清音名震武林,但更为出各的是其理财能力,几乎掌控着江南一半的经济命脉,山庄下属的钱庄已遍地开花,甚至蔓延到中原及关外。 庄主洛君同共有五个子女,最长的是人称江南第一美女的洛池琼,洛凡排行老二,也是洛君同最器重的儿子与助手,通常杂务缠身,白天都不在庄内,但只要晚上有时间,他都会到陆惟那里陪他。 他从不问他的过去,只是漫不经心地跟他谈诗论词,或品棋论文,当然都是他在自言自语,而他只是沉默倾听,有时他仅是静静坐着画面,或练字,留下一室的墨香,伴他渡过无尽的黑暗。 江南江北,路途遥远,如今他来到江南,此生再见他,已是不可能了!不知他是否已与铁箭山庄的莫大小姐完婚?在如此明媚的天气下,是否与他新婚的妻子相偕相对?他多渴望能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又有多害怕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言? 摘过一片潇湘竹叶,放在唇边,他轻轻吹起来,不成声调的呜哑刺破一池的宁静,几圈涟漪微微轻晃,是荷叶底下的鱼群轻啄池面。 洛凡回到庄内,走入自己的院落,一眼便看到这幅情景,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他就这样站在池辨别上次见他时消瘦了整整一圈,沉默、憔悴而忧郁,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他的眼眸,虽然灰暗的无神的令人担忧,但蕴涵在内的一份纯、一份无畏,仍清晰可见。仿佛十月的雪花,洁净清洌得令人不敢逼视,为什么,他身上竟有如此令人心动的特质,而不仅仅在于他容貌的俊美? 洛凡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竟可以同时柔美和坚强这两种特质,防腐似一颗雪地中的夜明珠,美丽忧郁的光泽中蕴藏着令人心动的清洌。轻而易举地,便能镊取别人倾慕的眼光。 当他的目光与他相触之际,他的心都不禁因这份纯净、清洌而瑟缩起来!生怕这纯净的目光映照出他内心的黑暗与疼痛! 轻轻地走近他,他笑道:“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陆惟静静看着他,正当洛凡以为又像以前一样,得不到任何回音时,他突然一点头。 洛凡心中暗喜,不过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 “现在去秦淮河泛舟一游是最适合的季节。”他转身欲走。 “为什么?”陆惟突然开口,这是他放逐自己两个月来的第一次看口说话,那清洌的声音连自己都感觉格外的陌生。 “你在跟我说话吗?你终于肯说话了吗?”洛凡回过头,掩饰不住一脸的惊喜。 “为什么救我?”他与他非亲非故,为什么,他要出手相救? 洛凡静静地看着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问自己,是呵,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要让眼前这个年轻人重新搅起已经沉寂的回忆,那几乎已经被自己深深埋入地底的黑暗过去? 沉默半晌,他答道:“因为……你跟我以前很像。” “你以前……是怎样的?” 一丝苦笑掠过洛凡唇边。“我不问你的过去,你也别问我的过去,好吗?” 每个人都有过去,那是无法暴露在阳光下难以启齿的过去,那拼命想要遗忘的一切。 “你救了我,要我怎样报答你?”他救他,要他当他的护卫,她救他,要他当她的店小二,那么,他呢? 洛凡深深看入他纯净而忧郁的眼中,“我们是朋友,陆惟。只要你振作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你以为救我是件好事吗?”陆惟避开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湖水,心中亦是一片死寂。本来可以马上解脱的生命,如今却要无限期地煎熬下去。 “蝼蚁尚且偷生,陆惟,一切都会过去的。” 往事如何能那么容易就过去?陆惟缓缓闭了一下眼睛,不再开口。 江南毕竟不同于中原,时值初夏,漫步秦淮河畔,只见梨花似雪草如烟,一派温柔靡丽的风情。秦淮河分内河和外河,内河在南京城中,是十里秦淮最繁华之地,人文荟萃、商贾云集。河中花舫空梭,舫中人高声笑语,另有花舫歌妓相伴,吴侬软语,随风人耳,令人未饮先醉。 陆惟默默跟着洛风,登上了一艘装饰豪华而精致的花舫,除他们两个之外,另有两个美貌的婢女相侍,态度熟络而恭敬,桌上早已摆好酒菜,式样精致小七典型的江南美食,仿佛这艘船专为侍候洛风而来。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洛风笑道:“这秦淮河中的船只,十有八九是我庄名下。” 陆惟点点头,坐下。环顾四周靡靡之音,不习惯地紧拧眉心。 几艘画舫开过,船内几位少年公子似乎都认得洛凡,纷纷向他打招呼,并好奇地打量着陆惟。 “不太习惯吧。”洛凡注意到陆惟不自然的神情,微笑道:“秦淮河是江南名景,此地花舫歌妓,尤为出名,今日特地带你来见识一下,也不枉到过江南。” 若东方逍也来这里,想必一定会喜欢这样的风情,毕竟如此美艳温柔的歌妓,是他心头所好。犹记得那一次当东方逍把一个全身裸裎的美女塞到他房中却被他当作刺客一剑刺伤之际,他那哭笑不得的神情。 陆惟,每个男人都是需要女人的,尤其是温柔美丽的女人,你不需要她们,那一定是不正常! 从那以后,他就视他为不正常的怪物! 陆惟抿下一口茶,淡淡的苦笑从心底溢到唇边。 前面一艘花舫缓缓驶近,清晰可见船上坐着三位年轻男子,各有一美艳歌妓相位左右,另一歌妓坐在船梢抚琴低唱,船中笑语不绝。 “东方名,今天小弟拼得一醉,定要把你灌倒!” 一个声音朗笑道:“好啊,王兄尽管放马过来,倒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爽朗的笑声中有他无法错认的熟悉。 陆惟右手一颤,茶杯顿时掉在桌上,茶水四溅,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奔到了船头,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 一切不真实得如同梦境一般!他困难地一口、一口呼吸着,呆呆看着对面那艘花舫,挟着微风,分开河水,越驶越近、越看越清晰。那背对着他而坐的在花舫中央的背影,是他此生不会错认的背影! 不会错,是他没有错! “洛兄,真是幸会。”其中一人看见掀开船帘,亦站在船稍的洛风,不禁笑看打招呼道,随即让船家暂停,两艘花舫在河心靠在一起。 洛凡微微笑道:“原来是王兄与杜兄,幸会幸会,另一位是……” 坐着那人站起身来,英俊的脸上气势狂傲而洒脱,一袭白衣如玉树临风出尘,不是东方逍是谁? 江南江北,千里迢迢的距离,竟在如梦似幻间消泯于无形。那重逢的一刻,是悲、是喜、是痛、是伤? 陆惟呆呆看着东方逍俊朗的面容,心潮起伏,胸口仿佛被一支利箭刺穿,那种贯穿全身的震惊与内心的酸痛,无法民言语来形容。 他怎么会来到江南?原以为从此将不可能与他再相见,却没有想到,重逢,竟然来得这么突然!大病初愈的身体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刺激,不禁一阵轻晃。 洛凡伸掌握住他冰凉的右手,一股深厚内力传来,陆惟恐心神一振,挺直胸膛,感激地回看了他一眼,后者回报他以温和的轻笑。 陆惟!东方逍强抑着自己不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瞬间冰冻! 他脸色铁青地盯着洛凡紧握陆惟的手,想到他可能已经是别人的人,眼前不禁一阵发黑,强烈的嫉妒几乎令他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握紧拳头,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两个月来夜夜梦魂相见的人,已经不是他所能再拥抱的了! “原来是逍遥山庄的东方兄,真是幸会,不知东方兄到江南所欲为何?”洛凡微笑着打招呼道,观察着东方逍的神态,看来自我折磨的不止陆惟一个人。 东方逍强迫自己将眼光从陆惟脸上开,对洛凡道:“江南分庄最近发生一些事情,所以我特地过来处理。” “那今天还真是碰巧了,东方兄何不过来一叙?相信这里也有东方兄想见的故人。”洛凡笑道。 东方逍点头道,转身向其他两人低语几句,然后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陆惟面前。 秦淮河上花舫穿梭、笑语喧哗、丝竹声声、俪影双双,一派开化的江南特有风情。 如里是从前,他会站在他身旁,沉默、严肃得像个影子,却始终以痴迷的眼光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今,他站在他面前,却已不再是他的影子!他的手,始终眼另一男子的手紧握在一起! 东方逍深深凝视那纯净清洌的双眸、略显忧郁的清秀面容,内心五味掺杂,亦苦亦甜亦酸亦痛。天地万物在此刻凝固静止,唯剩两人的目光痴痴相对,良久不语,直至东方逍开口打破沉默。 “陆惟,好久不见,你可还好?”他看起来不太好,苍白、消瘦而憔悴。 “我很好。”陆惟看着他灿若朗星的眼睛,喃喃回答道。千言万语哽在喉口,翻腾起伏,多少相思、多少煎熬,最终却只能吐出这么一名平淡的话。 他现在不再自称属下,他再也不是他的属下、不是他的护卫,思及此,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怎么跟随洛兄在一起?” “是洛大哥收留了我。” 他称洛凡为洛大哥,可见两人关系的非比寻常。一直以来,他也只称也为少庄主。 “那就好,本来我还很担心你,不过看到你投入洛兄门下,我就放心了。” “我很好,少庄主,你不用担心我。” 东方逍深吸一口气,道!“好好跟随着洛兄,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我会的。”他心中翻腾着千言万语呵,却无法对他说出口! “好好保重。”他又道。 “你也是。” 多么礼貌!多么客气!多么疏远! 曾经多么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客气得如同初相识的朋友!陆惟的心在刺痛,一直痛到骨髓里! 该走了,既然无法拥有他、既然他身边已有避风港湾,多留何益?他深深再看他一眼,长叹一声,轻吟道。“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话音声中,他已拔高跃起,如飞鸟般轻旋回原先的花舫上,船身一动,缓缓驶开。 陆惟痴痴看着东方逍挺立的背影,细细品味他吟的两句诗,眼眶一阵湿泪。花舫缓缓开过,又一次,与他青扇布衣,错肩而过! 不要走! 他心里狂呼,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张开口,祈求他留下来,但终于,还是没猛呼唤出口!看着船只越走越远,他的背影越来越淡,心脏有种被撕裂的感觉,痛得不禁向前踏出一步。 “小心!”洛凡连忙拉住他,再往前就要掉如河里。 走远了!陆惟颓然垂下双肩,热泪如断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洛凡看着他,深深地叹息道:“你爱他?” 乍闻此言,陆惟猛地回头,看着他,眼神流露出深身的哀伤,眼角犹自挂着一颗泪滴,有种动人心弦的脆弱无助和美丽。 他爱他,又能如何?这份爱,是孽缘。 洛凡心中一痛,可惜他的泪,不是为他所流! “为什么古告诉他你受过的苦?” “说了又能如何?”说了,又能如何? 洛凡摇摇头,“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陆惟沉默地盯着秦淮河水,良久,道:“洛大哥,我伤势已好了大半,明天我就想走。” “走?你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然后又自我折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洛凡一脸肃色地看着他,沉声道:“我好不容易救活你,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让你自寻死路?” 陆惟发出一声叹息,如泣似诉:“洛大哥,我是一个罪人,会给你带来灾难的。” 我只是不想连累你,给你带来灾难。 秦淮河水轻轻激荡,歌乐声声中,一句尘封许久的话语突然在洛凡脑海中闪现,凄冽地、猖狂地、突破他多年来封锁的心墙,突破他以一脸温和笑容精心粉饰的假相,轻而易举地,将他多年的伪装暴于无形。 阳光明媚的春日,满眼,都是那一脸凄苦而温柔的面容,一抹溢自嘴边的腥红鲜血,和深如一泓潭水的黑眸! 往事,那可耻、可怕、可恨又带着碎心欢乐的往事,如影随形,刻骨铭心!即使在如此灿烂的阳光下面,一不小心,仍暴露出所有的、丑陋伤疤! 强抑心中的刺痛,洛凡突然纵声狂笑起来,道:“什么是罪、什么是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陆惟,你知道吗?你能下断论吗?人生苦短,媲如朝露,如果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仍在一起,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陆惟。”他深深盯着他的眼睛,深沉的双眸之中光芒乍现,混杂着深深的痛苦,一字一字道:“爱一个人没有罪的!不论他是男,还是女!” 洛凡从来都是沉稳而温和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陆惟微微发愣地看着他张狂的笑容,那笑容,竟有说不出的苦涩与沉痛! 他的心潮因他的话而汹涌澎湃。 人生苦短,媲如朝露,如果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仍在一起,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爱一个人没有罪的!不论他是男,还是女! “洛大哥……”他喃喃道。 “好好留在试萧山庄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睡吧。”看着陆惟迷惑的神情,瞬间,洛凡又回复了沉稳的神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微微一笑,向船家打了个手势。 花舫自秦淮河中缓缓划过,浅浅地留下几圈涟漪。 午夜的试剑萧山庄,月光给整个山庄撒上一层银洁的白纱,亦淡淡映在沉睡着的陆惟身上,他苍白的脸上眉头深锁,睫毛不安地颤动,似乎正经历一场噩梦。 又梦到,他向前迎着阳光飞奔,翩翩衣袖飞舞中,身姿潇洒出尘,他则在后面拼命跟随,盼望能跟得上他的脚步,然而再拼命、再用力,终是与他的身影越拉越远,沉重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他只能绝望地看着他几乎快要消失的背影。 少庄主!少庄主!从心底深处传来的破碎的呼喊一下子将他惊醒,他蓦地从床上坐起。 “少庄主?”下意识地,他环顾四周,轻喊出声。 床的右前方,淡月疏影的窗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淡淡倚桌而立,明亮的双眸在黑暗中灼灼而闪,一如夜空的寒星,深深凝视着他。 陆惟一下子怔住了,心脏狂跳起来,是错觉?是幻觉? 四周一片漆黑,仅有月色皎皎的光辉,衬着东方逍的身影,他不发一言,气愤紧窒而诡异。 缓缓地,他走向呆坐在床上的陆惟,他孩子气般的表情深深揪痛他的心。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正对向他,深深地审视他的脸庞。 他要看清楚,一定要看清楚。他究竟拥有什么魅力,竟让他魂牵梦绕,欲罢不能?明知是万万不能触碰的断肠毒药,却偏偏食之如饴。自白天在秦淮河一见后,疯狂的思念便以燎原之势,引发他全身心的饥渴。 他想他,疯狂的想着他,想到今夜再也无法入睡,发疯似的在半夜三更,闯入试萧山庄,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不敢承认,他已经为他疯狂!他离开的二个月来,他几乎揽尽山庄内的所有事务,就连这次江南之行,也是极力向东方峰承请而来的。他一心想以忙碌的奔波,冲淡对他的过度思念与担忧,然而没有想到,江南一行,恰巧见到了他。 想到白天他与洛凡紧紧相握的手,那令他痛心疾首的一幕,想到他白玉般的身躯曾为别人绽放、想他也曾在别人身下辗转低吟,他的心头就有说不出的刺痛,偏偏这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少庄主。”陆惟看着东方逍阴沉的脸色,不安的叫道。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东方逍喃喃道,一下子府身吻住了他淡淡的红唇。突如其来的冲力将陆惟压倒在床上 激情过后,两人仍紧紧地赤裸相拥,在各自的怀中调整呼吸,让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 东方逍看着他清秀俊美的脸庞和一脸仍未腿去的红晕,眉头深锁。 不必再怀疑,他对陆惟的感觉,已经深沉得令自己都感到害怕,只有他,能让他魂牵梦移,只有他,能让他如此失控,只有他,能令他完全丧失理智。 “陆惟……,你肩上的伤……”东方逍拥紧他,心疼地轻抚他左肩处一道剑伤。 “已经没事了。”他又露出那种甜甜地开心的笑容,深深的忧郁一扫而空。 “你怪我吗?” “不,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也是不得已,少庄主。” 东方逍轻叹一口气,道:“陆惟,我该拿你怎么办?”离开,他心痛,相拥,他亦心痛。 陆惟眷恋地将头轻枕在他的宽阔胸膛紧贴他赤裸温热,汗水密布的肌肤,轻轻听着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太过幸福的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怕是极欢之后,便是极痛。 “少庄主,你快要和莫大小姐成亲了吗?”他喃喃轻声问道,轻柔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痛苦。那个莫馨言,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女,若配他,该是怎样令人羡慕的神仙伴侣! “嗯”。东方逍淡淡地回应,心乱如麻。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低沉性感的声音中有一丝痛楚。 “什么?”他抬起头看他,满眼的不舍与惊恐。相聚苦短,人生苦短! 东方逍俯身轻吻他的胸口,喘息道:“我们只有一夜,陆惟,只有一夜!”他无法再待下去,江南之行已经逗留得够久,逍遥山庄已发三封飞鸽传书催他回去,何况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狂! 老天,他向来潇酒如风,悠游花丛,无往不利,为什么,爱上的偏偏是一个不能去爱的人! 他的肩上背负着多少责任,多少期望,多少庄内的弟兄都在看着他!他无法不在意世俗的道德约缚、世人的眼光,尤其是年迈的父母的殷切期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在一起? 眼神中纠结着深深的痛楚,他紧紧抱住陆惟,再次将他压倒在床上,狂热地亲吻起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刻,他要尝遍他所有的甜蜜与美好,他是属于他的!也是无法再属于他的! 汹涌的欲望如潮水,一浪一浪的袭向他。陆惟只觉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漩涡中心,被吸着不停地上下起伏,无休无止的晕眩的快感,一次次地向他袭来,他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身体,随着疯狂地节奏与他一起跌宕起伏。 一次又一次,东方逍贪婪而不知疲倦地要着他的身体,似乎要在这最后狁的一晚榨干他所有的精力,直至他疲惫地几乎再也动弹不了而昏睡过去。 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昏昏然间听见东方逍亲吻他的耳垂,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你。” 他含笑沉沉跌入梦乡,那笑容,无比地灿烂、温柔、甜蜜,还有一丝深深地忧伤。 第六章 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 他应该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眷恋吧,否则又何必吟这样的诗?昨夜那句轻不可闻的“我爱你”应该也是他说的吧!他应该没有听错吧,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睁开眼便看不到他的踪影,一室空荡,想必此刻他已在去洛阳的路途上。自此一别,再会何期? 陆惟抬起酸痛不已的身体,穿好衣服,清晨的曙光透过窗格,找在他神清气爽的脸庞,一脸羞怯的笑意,眉梢眼底,净是动人的喜悦。 白晰的胸部有无数或红或紫的淤痕,都是昨夜狂欢留下的痕迹,他脸一红,连忙掩好衣衫。 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是洛凡的声音。 “洛大哥请进。”陆惟忙过去看门。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洛凡仍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笑着回应。 洛凡看着他,表情随即变得十分古怪。“昨夜……是不是他来过了?” “啊?”陆惟不解得道。 “有痕迹……”洛凡指指他的颈部,一圈明显淤痕,天哪,虽然东方逍与陆惟很久未见面,但也犯不着这样“辣手摧花”。 “啊”陆惟惊呼一声,连忙拉高衣领,脸一下子红到脖根,真是出大丑,没有想到连颈部也有。 洛凡不禁轻笑出声,他真的很可爱,可爱的让人心动。 “洛大哥,我想留在试剑山庄,可以吗?”陆惟怯怯地提出这个要求,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好啊,我可是求之不得呢,你想留多久都随你!” “多谢洛大哥。”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留在一个他知道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再次见到他,明知这等待意味着无边无际的苦涩、明知他即将娶妻生子、明知与他没有明天,他也心甘情愿,就这样,无边无尽地为他等下去! 也许,总有一天,他还能再见他一面! 春夏寒暑,朝来暮去,一晃又是三个月,转眼便到了秋风萧萧、秋叶飘零的季节。 中原的秋季,不同于江南,于桂香中溢出无限芬芳幽香的气息,更多的,是无边的萧瑟和肃穆。 逍遥山庄,卧云堂内,一护卫匆匆走入卧云堂,将封标有火漆的信函叫个东方峰。“启禀庄主,铁箭山庄的急件。” 偌大的正厅只有东方峰与东方逍两父子。 “爹,信上说些什么?”东方逍看着一脸凝重的东方峰。 东方峰一拍桌子,站起来,心里的震惊非同小可。“莫盟主被害了!” “什么?”东方逍一惊。“何时?” “昨日正午。” “可知是何人所为?” “据说是他庄内的一个护卫,此人当真是猖狂之极,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将莫盟主杀害。” “此人可有来头?” 东方峰摇摇头,“目前还一无所知。近来武林十分动荡,上此铁杀沙帮一案,到现在还没有眉目,紧接着就是莫盟主被害,看来,武林不日将掀起一长腥风血雨,只怕到时候,又要累及无辜。”他不禁深身叹道。 “武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是否跟朝庭近日的动荡有关?”东方逍道。 “有可能,据闻莫盟主与朝庭颇有来往,说不定祸起萧墙。逍儿,赶快飞鸽传书个其他山庄,让他们派人过来共商对策,同时,我们应该推举新任盟主,武林之大,不可一日无主。” “是,爹。” “发生了此事,你和莫大小姐的婚事本来可望在月底完婚,但现在看来,恐怕得多拖一阵子了。” “没关系,孩儿并不急。”东方逍淡淡地道,心里不免突地一跳。 “不急不行啊。你是东方家唯一子孙,以你的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否则我怎么向祖上交代。” 东方逍心头一沉,“知道了,爹。” 回到书房,写好书信,绑在训练有素的信鸽脚下,放飞出去。 遥望苍穹,白云如织,秋高气爽,不知试萧山庄的洛凡看到急件后,会不会带陆惟一起赶来? 陆惟,朵朵白云,朵朵都化成他俊美苍白的容颜,纯净的眼眸羞怯而痴迷地注视着他!陆惟,他握紧拳头,拳上青筋凸暴,心中的空洞与痛楚如气泡般迅速膨胀扩大,充斥全身。 何时何地,才能再此与他魂梦想依! 突然,一道黑影自前院树梢掠过,如箭般飞速消失。 “谁?”东方逍大喝一声,追随着那道黑影,亦如箭般地飞速掠出! 脚下生风间,已掠出了逍遥山庄。那黑影将他引到山庄后一片开阔空地上,四周俱是枯黄的茅草,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兄台将我引到此处所欲何为?”东方逍停下,朝那已站立相侯的黑衣人道。 那人转身,黑衣、蒙面,和一双冰冷到极点的寒眸。 “柳剑,原来是你!”原来就是那个在铁沙帮时与他交过手的黑衣人。 “奉劝你不要插手铁箭山庄的事。”那人冷冷道。 “莫非此事是无影盟所为?”东方逍微一扬眉,道。 “此事纯属个人恩怨,无影盟自会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武林盟主被害,非同小可,怎可算是个人恩怨?” “无影盟至今仍不想与四大山庄正面冲突,你若是一意孤行,势必闹得不可收拾。”他的口气十分森冷。 “四大山庄难道会怕了无影盟不成?”东方逍听着貌似威胁的口气,心中十分不快。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兄台到无影堡走一趟。”那人缓缓抽出宝剑,指向东方逍。 江南试萧山庄内 “父亲,急召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洛凡与陆惟双双跨入倚玉轩内,试萧山庄的庄主——洛君同正襟危坐地站在正席,此人身材不高,鼻直口方,五官端正,一身儒衫,倒更像是个私塾先生。 “凡儿,今日接到逍遥山庄的飞鸽传书,莫盟主已于昨日被人杀害,所以四大山庄现在每庄派一人去逍遥山庄共商大计。” “真有此事?”洛凡吃了一惊。“我马上动身。” “陆惟,你跟我一起去吧。”洛凡转身对陆惟道,刻意创造两人相间的机会。 陆惟点点头,想到即将见到东方逍,脸上便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 洛阳官道,一片尘土飞扬,两匹骏马疾驰而过,冲入城内,在“逍遥山庄”门前停下。 洛凡翻身下马,朝庄内走去,却见陆惟呆立在马旁,不禁问道:“陆惟,你不进去吗?” “庄主不会高兴看见我的,洛大哥,我就在门外等好了。”陆惟看真高大的院墙与气势磅礴的横匾,心中一阵酸涩,物是人非,这曾经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是再也进不去了! 洛凡沉吟一下,道:“那好吧,我去见过东方庄主,马上就出来。你稍等一会儿。”说罢他就往庄内走去。 陆惟将马牵到庄外的松树上拴好,静静地在在院墙外等。 十年前,也是这个地方,一声宏亮的马嘶从漫天风雪中传来,他出现,一袭白衣,一脸飞扬的神采和灿烂的笑容,宣告着将他拥有。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许能见他一面,心中感到无比情 怯。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洛凡去而复返。 他一愣,不禁问道:“洛到哥,怎么这么快,见过庄主了吗?” 萝凡沉稳的神色中带着浓浓的不安,“大事不妙,东方逍被困于无影堡,看来无影盟要那他来威胁四大山庄,不许我们插手铁箭山庄一事。” 他出事了!陆惟心一跳,转身就往正南方冲去。 “你去哪儿?”洛凡拦住他。 “我去救他!”洛阳近郊,正南方的黑松岗,是无影盟的所在地,也是武林无人感闯的禁地! “你疯了,你这是去送死!”洛凡怒道。 “我要跟他在一起!”陆惟突然大声道,眼中有一层淡淡地水雾。“就算死,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洛凡抓住他的胳膊。“那你至少也要等到四大山庄的人到齐了,我们再一起杀上无影盟,这样才有胜算。” “不,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怕他会出事。”陆惟摇摇头,心急如焚。 “那好,”洛凡叹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不,洛大哥,如果你有事,让我怎么向庄主交代?” “我不放心你,我一顶要跟……”他突觉全身一僵,陆惟已经伸出手指,点中了他的穴道。 “陆惟,别做傻事!”他朝他怒吼,全身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任他挣脱自己的双手。 “洛大哥,对不起,我以后再向你赔罪!”陆惟深深看他一眼,一运气,身形疾如飞鸟,朝正南方掠去,一会儿便消失在无尽的苍穹中。 “傻孩子。”洛凡无奈地叹道。呆呆望着他修长英挺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憎恨起自己的曾经的懦弱,如果,当初他有他一半的勇气,就不必活得像今天这么痛苦。如果他能早点明白爱一个人是没有罪的,那么今天,他的心应该欢唱着伴随他所爱之人的身边,而不是沉浸在无边无尽的悔恨中。 可惜,如果,仅仅是如果,等他醒悟到这一点,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黑松岗满山皆是巨松,如一头沉睡的黑豹般卧于洛阳与荆州交界处。无影堡建于黑松岗的最高处,非同一般建筑,只有山石,整个堡看起来无比沉寂肃穆。 堡前一道长长的石阶,石阶最底下立一石碑,刻着血红的五个大字:擅入着死! 这是武林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从来没有敢闯堡一试,因为前来闯堡或者因自己的亲人被杀而来寻仇的人全部都死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无影堡。 仅一盏茶功夫,陆惟来到堡底,淡淡瞥了一石碑,脚步毫不停留,疾往上冲。 才冲到石阶一半,便跳出二个蒙面人,手持宝剑,喝道:“何人闯堡?报上名来。” “陆惟。”他淡但道,面对二道疾刺而来的剑光,身形如鹰般一转,一把拔出宝剑,剑光过处,三剑相交,火花四溅。那两个蒙面人抵不过陆惟深厚的内功,齐齐往后震退了二步。 陆惟趁此机会,枪上前去,出剑如风,只听两声惨叫,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大腿处鲜血直流。 秋风吹起他额前的散发,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锐利、严肃而冷酷! 东方逍,你一定要等我!他紧紧咬着下唇,继续往上飞掠。 上到四分之一处,无声无息地有跃出三个蒙面人,一声呼啸,三人将陆惟团团围住。与那三人一交手,他心中一凛,这三个人比起前面的二人,武功又高上一筹。 密不透风的剑法如一道铜墙铁壁,将他层层封锁起来,十几招下去,他左突右冲,依然冲不破这剑阵。 陆惟深吸一口气,凝神静目,强压下想尽快见到东方逍的焦灼心情,沉息吐气,一声清啸,力透剑身,剑尖突地爆射出无数点星光闪闪地剑花,如阳光般刺破冰层,在一片青峰相交的清鸣中,寒光一闪,他修长的身躯便突破包围,远远地落在那三人的剑阵之外。 陆惟微微喘息着,额头透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刚才剑走险招,固然脱身而出,但右大腿却中了一剑,他一伸指点住穴道止血。 不敢稍作休息,腿上鲜血淋漓,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心急如焚的心里只牵挂着他的安危,他到底在哪里? 穿过围墙,正欲望正厅扑去,然而;一阵凌厉的掌风朝他胸前袭来,力道之强,难以想象,他只能后退,于空中一个轻巧的翻身,折掠而去,落地之后,仍往后退一大步。 好沉厚的内力! “连闯两关,你也算不俗。”冷若冰霜的声音冲正厅内传来,一跟英挺的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与东方逍缓缓从正厅走来,走到石院中。 近在眼前,面容依旧、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不是东方逍是谁?三个月未见的他,全生上下,充斥着一股以前没有的沉稳与成熟,更加富有魅力。 他的心狂跳起来,喜悦溢于言表,道:“少庄主,你没有事吧?” 东方逍脸色阴沉地看着已经受伤的陆惟,虽有那见到他的无比喜悦与心动,却马上被满腔的愤怒所充斥,这小子来干什么?而且还是一个人,他是存心想送死吗? 周身四大要穴被柳剑所制,一用力便浑身酸痛,丝毫运不出内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安然无恙,但没有柳剑的独门手法解穴,恐怕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使用武功。这小子就算现在功力增长十倍,也休想在高手如林的无影堡把他救出去! 他皱皱眉:“你来干什么?” 冷冰冰的话瞬间冰冻住了他的喜悦,笑容僵在唇边,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我是来救你的!” “就凭你这点功夫?”东方逍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可以回去了。” 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这话太伤人,三个月前,他还在他耳边温柔地低吟他的名字,怎么三个月过后,一切都变了? “少庄主……”他喃喃道:“我怕你有事,所以……” “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的事不用你管。”东方逍几乎要怒吼出声,这个笨蛋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量力而行,审时度势? “我一定要救你出去。”陆惟喃喃道,下唇已被咬破一道口子。 瑟瑟秋风,满山松涛,好是凄凉,吹得他的胸口亦一阵透入骨髓的悲凉! “无影堡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柳剑冷冷地看着两人,将手比拍,自空中突然跃出四个黑衣蒙面人,将陆惟团团围住。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无影神剑,四人联手,威力无穷,至今为止尚未有人能破得了这个阵法!”柳剑双手在空中一挥,四个人齐唰地挥出四道青芒,夹着风声朝陆惟刺去。 东方逍心中一急,大声喝道:“陆惟,我已经烦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赶快给我滚回去!” 陆惟右手一挥,以一柄剑挡住四道剑光,纯净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陆惟。”东方逍握紧拳头,道:“听到没有,我对你已经腻了,我马上就要成亲,你别再来纠缠我,赶快滚吧!” 陆惟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惨白,漫天剑气中只见他凄苦的笑容,这一刻,他终于听到他的真心话了!原来,他竟是如此的厌弃他!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可是他早已将生命交给了他,天上地下,生死相随。尤其这一刻,他怎么能弃他而去! 笨蛋!东方逍看着他左突右冲的身形几乎化为一道淡青的光芒,混杂在那四道黑影中,显得如此轻飘,一颗心狠狠地被揪紧了。真是笨蛋!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恨起他的倔强和死心眼。 夕阳摇摇欲坠地挂在远山的边缘,淡红色的光线映照在石院中正激战的陆惟身上,却照暖不了他心中的寒冰。 前尘似梦,一场春梦。那三个月前的温柔相偎,那一夜的极度狂欢,亦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他,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心头既苦又涩,手中的剑,沉重得几乎提不动。 如果今天他在他面前死去,能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他的一滴眼泪?他不要许多,只要一点点,一滴他为他流的泪,就已足够! 他一咬下唇,放弃任何防守,一招“初阳解冻”狠狠地疾刺想其中一人胸口,他只求快、狠、准,撂倒其中一个再说,全不顾自己全身空门大开。 擒贼先擒王,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冬季,对付那帮小霸王们所使用的不要命的大法。 “笨蛋!你找死!”东方逍心头一跳,不禁怒吼出声。 果然,刀光剑影中,一个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与此同时,陆惟闷哼一声,身上顿时被其他三个刺出三处深浅不一的剑伤,一剑割过左臂,一剑刺在左腿,还有一剑在背部,鲜血汩汩地自创口流下。 丝毫不为所动,陆惟紧抿着嘴唇,又一剑刺向另一个人的胸口,惨叫声中又倒下一个人,同时剑光一闪,他身上又多出两道剑伤,殷红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石地。 “住手!”柳剑忍不住道,那年轻人一定是疯了! 如听到圣旨般,仅剩的两个蒙面人立即收招,凝剑不动。 顿时感到威迫的撤除,陆惟一剑撑在地上支撑住全身的重量,迅速地点了周身的大穴止血,不停地喘息,五处深深浅浅的剑伤汹涌出大量腥红的鲜血,顺着右手流到剑身上,再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这个笨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东方逍心痛欲裂,向柳剑叫道:“放他走,你们要的人是我!” 陆惟缓缓地抬起头,喘息地看着柳剑,轻声而斩钉截铁道:“没有破不了的阵法,只看你怎么去破!” 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任何阵法都有破绽,人,就是其中最大的破绽! 柳剑冷漠的眼眸盯着摇摇欲坠的陆惟,道:“你就这么在意他!” 陆惟脸色惨白,一字一字道:“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秋风夹带着他的声音,在石院中隐隐回荡,字字掷地有声。 “笨蛋。”东方逍喃喃道,忽觉眼眶一阵湿润。 沉默半晌,柳剑点点头。“很好。” 伸手自怀中掏出两粒白色药丸。“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将手摊开,道:“这两粒药中一粒掺着致命的毒药,另一粒则完全无毒。你们两人各选一粒,吃下去后我就放你们走,是生是死各有天命。这已经是最优厚的条件,闯入无影堡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逃脱,而你们之中将会有一个是幸存者。” 唯一的机会!陆惟眼眸一亮“次话当真?” “说一不二。” “只要吃下药就让我们走?” “没错。” 陆惟撑起身子,缓缓地一步步走过来,从他摊开的手中拿起一粒药丸。 痴痴地眼神,自始至终,一直深深凝视着东方逍。随后,他一仰脖,将药丸吞下。 “既然他选择了着粒,那么这粒就是你的了。”柳剑拿起了剩下的药丸,欲交给东方逍。 “不,这粒也是我的。”陆惟一把夺过柳剑手的药丸,又是一口将它咽下了肚。 断肠毒摇呵,他正需要断肠毒药!他岂非早已中毒太深!早点解脱,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全身鲜血淋漓,黑发因激烈的打斗而散开,衬着如雪般的脸色,暮色中呈现触目惊心的美。 咽下药,他痴痴望着东方逍,要努力在倒下前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好留待日后回忆!寂寂黄泉,长夜漫漫,他需要点温暖,需要凭借对他的记忆,才能勇敢地、无畏地、一个人、走下去! 心头因预知死亡的来临而异常酸苦,而眼眶却干涩得没有半滴眼泪。流泪又能如何?他是已经翱翔苍天的雄鹰,而他是在黑暗海底一直深深沉溺的鱼儿,越沉越深、越沉越深,他,始终看不见,他在水中的晶莹剔透的泪! 柳剑发出一声长叹,世间竟有这样的感情!心头不禁剧震,眉宇间的冷漠更加深奥了几分,他单指凌空一弹,顿时解开东方逍周身的穴道,道:“你们走吧。” “瞬间解脱束缚,东方逍一把狠狠抓住陆惟的胳膊,怒吼道:‘你这个笨蛋,逞什么英雄好汉,干嘛这么不要命,干嘛把药全吃了!你的命是我的!我说死你才能死,懂不懂?现在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 昏昏然,陆惟睁大眼,对上东方逍俊朗帅气的面容,神采飞扬的双眸此时却充满了焦虑与不安,甚至还有绝望和心痛。 他可是在为他担心?可是有点舍不得他?刚才说出如此绝情的话的他,竟也有这种表情? 他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种梦幻般甜甜的感觉。 如耳语般,他淡淡在他耳边笑道:’对不起,我很笨,我再也保护不了……”话音刚未落,眼前一黑,便陷入了黑暗。 不,你不能死!东方逍脸色一白地一把将他颓然而倾的、单薄身躯抱住,怒目仇视柳剑,咬牙冷冷道“要么给我解药,要么把我也杀了,否则,无影盟将永无宁日。” 柳剑看着将陆惟抱得紧紧的东方逍,淡淡道:“两粒药丸中一颗的确是毒药,另一刻却是解药。他根本没有中毒,只是流血过多昏过去了。” 东方逍一搭陆惟的脉搏,微弱得令人心惊,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知道他所言不虚,这才松了口气。 “这笔帐,我记住了,不日定当讨回。”东方逍抱起陆惟,转身欲走,他伤得这么重,得赶快回庄给他疗伤。 “且慢。”柳剑从怀中掏出一只绿色小药盒,扔给东方逍,道:“这是本盟疗伤圣药,对他会有好处。” “多谢。”东方逍接过药,头也不回,身形一拔,如雄鹰般迅速消失在夕阳之外。 第七章 “逍遥山庄”内,一道白影从高墙掠过,直朝“逍园”的练功房奔去。 正在“逍园”焦急等待消息的东方遥一见东方逍,不禁喜道:“大哥,你回来啦!”随即,她看到满身血迹、昏迷不醒的陆惟,不禁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发生了什么事?陆惟他怎么了?” “小遥,你赶快去请高神医来一趟,替我把住门口,谁也不许进来,我要给陆惟运功疗伤,快去!”东方逍心急如焚,一口气地吩咐道,一脚揣开练功房,将陆惟抱了进去。 练功房是逍园内唯一独立的房间,四壁挂满吐纳心法与剑谱,宽大的房间最醒目的便是放置在中央的一张寒玉床,那寒玉床采自天山冰川底层,奇寒无入骨,是练内力与疗伤的上好材料。他先将陆惟轻放在寒玉床旁的软榻上,再拿出柳剑给的绿色药盒,倒出两粒,塞入陆惟口中。无影堡虽然行事诡异,大他信得过柳剑。 随即他解开陆惟的外衫,脱下罩衣,直脱到他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仅着一件底裤,他又迅速脱下自己的衣衫,与陆惟一样仅着底裤。 寒玉床的寒气有助于运息调伤,但如果不让运功散发的热气即使散开,寒气一旦反蚀入骨,将会酿成重伤,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他俩的衣服都除去的原因。 他将他抱上床,盘腿坐起,双手抵在陆惟的背部,运息缓缓将内力注入他的体内,帮他吐纳运功。 练功室外,听到消息的东方峰与已经自行解穴的洛凡匆匆赶到。 “听说你大哥回来了?他是否无恙?”东方峰掩饰不住焦虑之色,问守在门口的东方遥道。 “是啊,大哥他很好。不过,陆惟呢,他好像受里很重的伤,大哥正在里面给他疗伤。”东方遥道。 “陆惟受伤了?他伤得怎样?”洛凡心头一跳,着急地问道。 “全身都是血,看样子,不是很好。”东方遥一脸担忧,摇摇头。 前方长廊处,王管事领着一位身材矮小、精瘦的、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匆匆赶来。此人是洛阳最有名的大夫,因治人无数而赢得“神医”称号。 “高神医来了!”东方遥高兴地叫道,她连忙叩了叩紧闭的房门,道:“大哥,开开门,高神医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东方逍收功止息,但陆惟仍昏迷未醒,颓然靠在他怀里。他匆匆将他与自己着装整齐,轻轻将陆惟抱回软榻,然后打开房门。 高神医与东方峰一干人进来,高神医伸出二指搭上了陆惟的脉搏,半晌陈沉吟不语。 “怎么样?”看着双目紧闭的陆惟,东方逍只觉得心中犹被千万蝼蚁所啃噬,焦急地问道:“我已经替他运功疗伤,为什么他还不醒?” “奇了。”高神医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脉象十分微弱,是因流血过多所致,所以不足为患,休养几天应该就会痊愈。只是这位公子现在仍昏迷不醒,老夫觉得十分疑惑。” “为什么?”洛凡问。 “老夫觉得,这位公子似乎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所致,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或者他担心害怕着某件事物,所以……” “你是说他自己不想醒来?”洛凡皱眉道。 东方逍咬牙。“你是神医,你会没有法自把他弄醒?” “老夫一定会尽力而为。”看着东方逍阴沉得几欲发狂的表情,高神医不免战战兢兢起来。 东方逍一把揪住起他的衣领,狠狠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救不醒他,我就拿你来给他陪葬!” 高神医挣扎着,脸涨得通红。 “逍儿,快放高神医下来,这成何体统。”东方峰出声喝道,他从未见自己的儿子如此失控。 “大哥,你别着急,陆惟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昏迷是有可能的,他不会有事的。”东方遥亦劝道。 东方逍终于缓缓松开高神医的衣襟,颓然退后两步,而后,一拳狠狠砸在寒玉床上,一声裂响,冰花四散,寒玉床出现一道十余寸长的裂痕! 随即他又一跃而起,走到软榻前,缓缓蹲下,紧紧握住陆惟一只冰凉的手,将他贴在自己温暖的脸上,那没有温度的冰凉一直寒透他的心,全不顾他人诧异的眼光。 去他的世俗道德、去他的人伦纲常、去他的武林盟主、去他的名利天下,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统统滚蛋!他只要陆惟,只要他一个!只要他能醒过来,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重重地呼吸着,他眼眶一阵湿热,泛着闪烁的泪光。 “大哥!”东方遥不禁轻呼了,他从未见兄长这个样子,看来,他对陆惟的感情,已不是普通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虽然她一直不明白陆惟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山庄,爹亦从来不肯提及此事,但大哥异样的沉默、反常的举止、痛苦的神情,都令她隐隐感到这两人之间的隐密。 大哥与陆惟!没想到令无数女子痴心恋慕的英俊潇洒的大哥,居然会对陆惟情有独钟! 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 难道他这一生,真的从此只能与他魂梦相依? 窗外日光高照,又是新的一败涂地天的来临。已经过了三天三夜,为什么,他还昏迷不醒? 一脸倦色的东方逍守在自己卧房内的床边,紧紧盯着脸色苍白且透着异样美丽的陆惟,微微起伏的胸膛,淡若游丝的鼻息。此刻的他,看来竟是如此孩子气的脆弱,脆弱得令人心疼。 仿佛生怕柔弱的他突然在他眼前消失,整整三天,他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下巴已冒出一层青色的胡渣,令他完美的脸庞略带一丝憔悴与苍老。 陆惟,你为什么还不醒?你可是在怪我,不该对你说出那番话?可我那时只是不想你为我冒险,你明不明白,陆惟? 他手眷恋地轻轻抚过他清秀俊美的脸庞。 陆惟,只要你能够醒过来,今生今世,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他默默在心中,对他许下诺言。 “叩,叩。”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逍儿。”是东方峰的声音。 “有事吗?爹。”东方逍打开房门,东方峰脸色肃穆,站在门外。 “陆惟还没有醒来?”他看了一眼房内,问道。 东方逍黯然地摇摇头。 “跟我来,为父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东方峰看着一脸憔悴的儿子,心下一阵不忍。 “好。”东方逍轻掩上房门,跟着自己的父亲来到离开卧房不远的庭院内。 东方峰望着青松,半晌不语,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跟陆惟,到底打算怎么办?” 东方逍心中一哽,沉默不语。 “你跟莫大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他仍是沉默。 “全庄数千名兄弟,整个中原武林,东方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打算置他们于何地?” 东方逍直直双膝跪在地上,仍是沉默不语,双手已紧握成拳,太阳穴青筋直跳。 东方峰长叹一声,道:“陆惟固然对你情深一片,生死相随,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啊!逍儿,你醒醒吧!” 东方逍猛地俯在地上,向父亲叩首道:“请爹成全,孩儿不能没有陆惟!” 他终于看清楚了,自三个月前难一夜就看清楚了,自在他耳边说出那三个字时便在清楚不过了,今生今世,他不能没有他,也无法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孽障,孽障!”东方峰仰天长叹。“逍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孩儿知道。孩而自知伤害了您老人家的心,可是,我……”他的声音不禁哽咽。 “孩儿只想跟陆惟在一起!” “很好,很好!”东方峰点点头,面色一凛,抽出随身的宝剑,道:“为了不让你贻笑武林,令整个山庄蒙羞,为父……也只好杀了你!“ 东方家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若真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哪日若被江湖中的人知道,不难想象,逍遥山庄将被蒙上怎样的奇耻大辱,数十年的心血与基业,都将被毁于一旦。 右手一番,宝剑已架在东方逍的脖子上,淡淡地勒出一道血痕。 东方逍不发一言,静静闭目,引颈,待死。 看着仍然无比挺拔出色的儿子,东方峰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虎目含泪。 虎毒不食子,但他不得不下手,逍遥山庄百年基业,怎么能断送在他手上!只是这一剑下去,东方家便要绝后,还有二十年的舐犊之情、父子之爱,饶是这个身经白战的江湖硬汉,到此关头,仍迟迟下不了手。 “爹,你在干什么?”恰巧来到逍园的东方遥看到这一幕,不禁惊呼出声,她连忙跑到东方峰身旁,抓住他拿剑的右手道:“爹,到底大哥做了什么错事,你要这样对他?” 虎毒不食子呵,他如何能对自己的儿子下得了手!东方峰长叹了一声,丢出了宝剑,刷地深深刺入黄土中,不禁老泪纵横。心灰意懒间,他摇摇后,“算了,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为父再也管不了了!” 语毕,他转身离开,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东方逍睁开眼睛,深深的痛苦印在那灿若朗星的双眸中,看着老父瞬间苍老矮小的身影,一阵心潮澎湃,怔怔地,几乎要掉下泪来。 “大哥,你还好吧?你的颈部都出血了,到房里去,我帮你上点药吧。”东方遥担心地看真自己的大哥,心犹怦怦直跳。天哪,刚才真是好险,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不知爹与大哥会是怎样地收场! 东方逍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房内走去,东方遥连忙跟在后面。 一踏入房间,心头突地一跳,什么都对,一桌一椅,摆设铺陈,只是有一件事不对,他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突然睁大,陆惟不见了!床上平平坦坦,棉被掀在一边,他伸手去摸被褥,余温犹在,他应该是离开不久,身负重伤的他能够到哪里去? “陆惟,陆惟!”他狂呼着,发了疯似的开始搜寻起山庄的每个角落。 暂住在逍遥山庄内的洛凡闻讯赶来。 “洛凡。”东方逍如抓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抓住他,已急得变了脸色,“你没有看见陆惟吗?” “他不是一直昏迷吗?难道你不是一直守在他身边?”洛凡亦着急起来。 “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就不见他的踪影。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东方逍痛苦地皱着眉。 “不,没有,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洛凡摇摇头。 “是吗?”东方逍一阵强烈的失望,缓缓松开手。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了,原来他根本没有在洛凡这里。 “别着急,再找找看。”洛凡安慰他道。 “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东方逍面如死灰,心中不详的预感令他全身一阵颤抖。 “也许他知识恰巧醒来,没有看见你,所以就走出去找你。” “不会的。”东方逍摇摇头。“我能感觉得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认知令他的内心抽痛了起来。 洛凡不忍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脖子周围一道血痕,“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走?”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东方逍喃喃道,颓然跌靠在墙脚,将脸庞深深压在冰冷的墙壁上,心,开始慢慢地碎裂开来。 事实证明,那一夜他的预感,自那以后,无论是挖地三尺的疯狂寻找,还是不眠不休地打听消息,都没有再找到他的半个人影,如用气泡一般,陆惟,就似从此在人间蒸发。 冷月映照下,一条淡青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逍遥山庄的后山,脚步过处,惊醒了一群业已沉睡的林鸟,急剧乱飞。 陆惟蹒跚前行,每走一步,都牵动身上新添的伤口,痛得全身直冒冷汗。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佛开树枝、跨过沟渠,不知走了多少路,茫茫间,他已不只不觉走进一处深谷。 深谷寂寂,巨数参天,中有寒潭,墨绿如幽,就是他与东方逍无意中跌入的那个深谷!景物依稀,往事历历在目,那堆熊熊大火,他温暖的肌肤、强壮的手臂和沉稳的气息,秦淮河畔,试萧山庄…… 陆惟呆呆地跌坐在寒潭边,望着漆黑死寂的潭水,脸色如冰雪,黯然无色。 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 我爱你!原来那句诗河南句轻不可闻的爱语,终究只是他的幻觉! 陆惟听到没有,我对你已经腻了,我马上就要成亲,你别再来纠缠我了,赶快给我滚吧! 他无情的话回荡在整个谷底,震得他的心脏一阵阵的疼痛,原理这句话才是他想说的话。 其实这有何必呢?陆惟淡淡地笑了。 只要你东方逍一句话让他走,他就会远远地退到永远不会被发觉的地方,永远的,离开他。 所以他才会,默默地,一声不响地,离开逍遥山庄。 爱情的尽头是什么?是黑暗?是痛苦?还是麻木?他,也终于爱到了尽头,那么现在的感觉是什么?说不出,道不明,只觉得全身极端的疲倦、极端疲累、极端痛苦、极端的绝望。 我只想此刻便深深沉入冰冷刺骨的寒潭底下,永久地长眠,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就让他成为一条鱼吧!弱小的他游不到大海,那么,就在这个死寂的绿潭中,让他静静地永久地长眠吧! 他真的好累、好累! 缓缓闭上眼睛,他无力地倒在绿潭边的草地上,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串串而落。 那是他心底的泪,那一生为他而流的泪,也是沉在海里,谁也看不见的泪,包括他! 第八章 雄鹰在高空飞翔 勇敢的少年啊 究竟要流浪到什么地方 你才肯停下歇一歇 大漠的风光是如此美丽 马奶香茶和热情的主人 执着的少年啊 你知不知道 心上的姑娘 正在家乡 日日等候着你的归来…… 和真异域隐隐的琴弦声,浪人的歌声自塞外大漠一望无际的银色中,透过无边的风雪若有若无地传来,令人顿感一阵透骨的悲凉,仿佛这永生的流浪,将无休无止。 十二月的寒冬,雪地冰天,白皑皑的冬雪在惨淡的太阳底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线,远放浓密的乌云层层迭迭,示意真又一场暴风雪的临近。 正北方向,山峦起伏,峰色如银,偶尔有一、二只雄赢,自高空盘旋而过。 一个孤零零的人影,自远方山峦方向出现。在一片苍茫白色中,那一个黑点,显得异样地孤零和渺小。 一袭已穿得破开的老羊皮披风在寒风中微微佛动,脚下的皮靴,亦旧损无比,可见那人必赶了不少路。 冷风刮过面庞,全身透骨的寒冷,在狂风呼啸中,那人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丝毫不为所动的继续往前走。 饱经风霜的肌肤,衬得高大英俊的身材格外醒目,常挂在嘴边若有似无的戏谑笑容,和原本飞扬洒脱的慑人神采已被深深的憔悴与沧桑所取代,唯有一双灿若朗星双眸幽黑得令人不可逼视,仿佛一望,就能穿透内心。 一个关外浪子的形象! 翻过此处高岭,前方便是凉州,不知不觉,他已来到最边界的漠北。 脚下的皮靴前方已破开了一个小洞,雪水如冰般地灌入,右脚趾已几乎冻得没有知觉。 加快脚步,他一步步顶着风雪往前走。一脚踏去,浮雪深至及膝处,自从未被人到访过的一平如纸般的雪地上,蜿蜒拖曳出一串连续的深深的脚印。 寒暑冬夏,朝来暮来,花谢花开,一晃已经三个年头!雨打,万里迢迢。这整整三年,匆忙流浪的脚步,始终没有停止过。一颗空空荡荡、隐隐作痛的心,亦始终没有治愈过,一如得不偿失了不治之症。 环顾自己全身上下,已是一幅典型关外落魄浪子摸样。从前的锦衣美食、风流洒脱、少年剑客、名震武林,已是多么遥远而不可捉摸的记忆!- 了追寻心底最深处、最隐密的柔软岁刻出的那个令他魂牵梦饶的名字,他已经流浪得太久太久了! 如果,即使到拉凉州最边远的漠北,依然没有他的百半点消息,他该怎么办? 如果,今生今世,他都找不到他,甚至是那一堆白骨,他,有该怎么办? 紧紧握住双拳,他张口深深凝视一片银色的远方,明亮眸中深沉的痛苦混杂着脆弱的绝望,爆发出璀灿、强烈而坚定的火花,令成熟的脸庞看来格外慑人。 无论如何,天山地下,黄泉人间,他一定要找到他,即使是一堆白骨,他一定要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跟他在一起! 今生今世,魂梦相依! 凉州是一漠北小镇,过了凉州,便到了人迹罕至的茫茫大漠。 整个小镇萧条零落,只有一家客栈,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着,面对如此严寒的天气,缩在室内不敢外出。 客栈太小,小得连名字也没有。因为它是这里唯一的客栈,所以也不需要有名字。 他走到客栈门外,默默看了一眼在寒风中东倒西歪的绣有一个酒字的巾旗,一抖一身的风雪,掀开以厚厚棉布做成的门帘,跨了进去。 寒风的冷冷呼啸声在刹那隐去,光线顿敛。客栈内生着熊熊炭火,温暖如春。一个客人正在与坐在柜台的中年掌柜闲聊,三、四个客人,似是常客,悠闲地围坐一圈,把酒闲谈。 走入室内,他高大英挺的身材和俊美的脸庞即慑住了所有人的眼光。 一位身材瘦弱的小二忙上前招呼。“这位客官,您想要点什么?” 脱下破旧的皮袄披风,他坐下,淡淡道:“三斤熟牛肉,四个馒头,一壶热烧酒。” “好的,客官您慢坐,酒菜马上就好。”小二应一声,手脚麻俐地沏好热茶。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牛肉与烧酒就已经端在桌上。 他吃了一口牛肉,就一口热酒,微微驱走身上的寒意,但心中的寒意,反而因这热烫的刺激而更加冷凝成冰,剑眉不禁微微一蹙。 如果,此时此刻有他相伴左右,一起就食狂饮,相对相视,该有多好!即使此生再颠沛流离,却也是一生快乐,一生逍遥! “小二哥。”他突然叫道。 “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二连忙走到他面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幅人物素像。“你可曾见过此人?” 小二看着画中清秀俊美的男子,沉吟半晌,摇头道:“小的从未见过。” “真的?你再看仔细一点。”他不死心地再问一句,几乎失望到了极点。 “客官,这位爷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你曾见过,一定会记住的。”小二对他说道。 漠北荒蛮之地,放眼望去,全是些粗俗野蛮的汉子,几时有这么出色的人物?还有眼前的客官,简直是他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么运,眼睛居然享受到了这样的“艳福”。 “多谢。你去吧。”他轻轻叹口气,把画像收入怀中。 “这位公子,能否借画像让我一瞧?”此时围坐在邻桌的四个客人之一的一位老伯突然道。 “当然可以。”他连忙掏画像。 那老伯接过去细细端详,枯瘦的脸上颇有沉吟之色。 “这位老丈可曾见过画中此人?”他问道,不敢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敢问此人与公子有何关系?” “他是我一位故人。” “这样”那老伯吟道:“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丈但讲无妨。” “公子可是自远道而来?今天刚到凉州吗?”那老伯见他点点头,接下去道:“凉州近几年出了一件怪事,公子恐怕还未曾听闻。” “愿闻其祥。” “大概是前年开始吧,此地开始有狐仙出现。” “哦?” “传言狐仙来去无踪,诡异莫测。本来凉州镇内人心惶惶,但久而久之,大家发觉这个狐仙还颇为侠义,尤其是去年冬天漠北最猖狂的响马率众来袭时,全仗他出手相救,赶跑响马,是镇上很多人的救命恩人。所以大家都崇狐仙为神,时常还会到庙中烧香许愿,求他庇偌。” 那老伯继续道:“其实老夫亦被他所救,免去多年积蓄被响马洗劫一空之灾。当时狐仙来去如风、快如闪电,不过老夫有有幸得见一瞥,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老夫觉得,狐仙长得……与画上的公子似乎有三分相似。” “老丈,你肯定?”他浑身一震,盯真老伯的脸庞。 “这个……老夫也不敢断言,当时狐仙的身法实在太快,根本就看不清楚,而且,狐仙与这为公子有个最大不同……” “什么不同?” “狐仙的头发是银灰色的,而这位公子的头发,却漆黑如墨,所以我想……也许是老夫多心了,请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心情如跌宕起伏的小舟,在汹涌的浪淘中,一下被高高抬起,一下又被狠狠摔下。抓着最后一丝快要熄灭的希望,他问道:“老伯可知道狐仙住在何处?”只要有那么一线希望,他也要去试试看。 那老伯摇摇头,道:“没有人知道狐仙住在哪里,不过大家都会到这条街头的破庙去狐仙烧香祈愿,传闻那里有人见到过狐锨。” “多谢老丈!”他收起画像,抛出一两银子。“匡”地一声,与木指的桌面相击,人已如一道闪电般,掠出门外。 老伯,其他客人与店小二均吓了一条,尤其是老伯,张大着嘴巴合不拢,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天哪,我说了半天,原来他也是狐仙!” 萧条的小镇、紧闭的店面,昔日肮脏而破旧的确街道,全都铺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二声狗嚎隐隐传来,令四周更加显得寂寞无声。 风雪继续下着,但比起白天来,已有趋小之势。 已经在破庙等候了两天了,但是,只来了一个冒充的偷吃贡品的乞丐。 他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却依旧生死两茫茫! 夜,如妖魔般狞狰地怒视天地人间,幽幽凄惨的风声肆虐,声声盘旋呼啸,仿佛残心人的无奈叹息,又似他心中泣血的哭声。 如何能跨越黎明,以黑色的眼睛焚尽这一生不为世人所容忍的爱情? 如何能以誓言穿透生死边缘,许下来生永恒的约定? 如何能遗忘,他纯净忧郁的双眸,遗忘那深谷一夜的激情,秦淮河畔的惊心,试萧山庄的倾情,和黑松岗上的绝情! “陆惟!陆惟……”他仰天用尽内力狂叫着这个业已渗入他生命血液的名字,巨大而痛楚的声音在空旷的漠北街头层层激荡,如阵阵咆哮的怒雷般,夹着万马奔腾之势,呼啸而过。 内力用尽,娶血翻腾,“噗”地一声,他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洒在午夜的雪地上,如朵朵腥红的雪梅,绽放。 支撑不住空虚的身体,他单腿跪下,重重喘息,盯着殷红的鲜血,缓缓地,不支倒在雪地上。 夜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黑过,天气,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过。他的意识逐渐朦胧、模糊,仿佛跌入了巨大的旋涡,整个人不住往下坠,往下坠…… 也许此刻,他真的可以和他魂梦想依!带着最后的右有意识,嘴角噙着淡淡的释然的浅笑,他终于陷入昏迷,黑暗中,仿佛能看见陆惟忧郁的脸上,挂着淡淡地甜蜜笑容,扩大、再扩大。 突然,一条人影,似黑鹭般自大漠方向掠过,猛地抱起昏倒在雪地中的他,一个飞旋,继续朝大漠方向飞去。 无边的雪花纷纷扬扬,继续飘散着,丰瑞的雪花似乎在提醒着,明年,兴许会是个丰年! 大漠西北方向,绵绵沙丘万里不绝,跌宕起伏中显露一片小小的绿洲,内有清泉,形成一湖,在沙丘环抱之中,酷似一弯新月。巨大的仙人掌树与密密的麻黄草掩映下,依稀可辨清泉旁,建有一座简陋的小小茅屋。 泉水混杂黄沙,并不十分清澈,但因是沙漠中的绿洲,便显得格外珍贵,如仙露一般。水百因天气的严寒而凝着一层坚冰,阳光下,反射着灼灼的光点。 风止雪停,漫漫大漠,此刻竟显得如此寂静,静得几乎能听见泉水在冰层下潺潺流动的声音。 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欲觉而泉不停。 人的本质,仍是坚强的,即使再痛彻心肺、万念俱灰、形销骨立,仍能苟延残喘,顽强得一如冰层下的流水,一旦阳光解冻,泉水便会渗人地面,或蒸发成云、成雨,然后,百川奔流,归入大海。 东方逍听着泉音,缓缓睁开眼。触目可及,一桌、一椅、一床,一问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屋,整个房间除自己外并无他人。他则正躺在粗劣的木板床上,身上盖有一袭狼皮。 窗外日光照得格外明艳,全不似昨日般惨澹灰暗。 忆起昨日,他长叹一声,神色无比萧瑟,起身下床。 不知是谁救了他,他极目四望,一眼便看到窗边挂着的一幅字画。 那是一幅淡淡的人物山水画,一个高大男子站在一艘精致花舫中,如玉树临风般潇酒出尘,东方逍浑身一震,那眉眼,不正与自己一致无二? 旁边题着一行清逸的字体: 年少青衫两相惺,秦淮河畔四目愁。梦魂相依何所似,他生未卜此生休!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哽在喉口,一口一口,都觉沉重异常,一阵无法抑止的酸痛,刹那间泪眼模糊,眼前的景物一片恍惚。 窗外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僵直着身体,缓缓走到门口,就在掀开门帘即将跨出去的一刹那,心,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惊惶、惊恐、害怕、期待而又渴望过。 这一次,他再也承受不起失望的打击了! 曾经,持剑时无比沉稳的双手亦剧烈地颤抖着,迟疑半晌,他一咬牙,猛地下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茅屋外是一片开阔地带,种满高矮不一、品种各异的仙人掌,前面便是一口清泉。 泉水前静静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双手似乎在拔弄圈。 一身青布衣衫。 青布衣衫,那是他最爱的颜色,因为它是最普通的颜色。 一头银灰的长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泛出一层诱人的光泽,被微风吹拂着,异样的秀丽风流。 不过三年,他自己还未变,而他,阳光底下,却已鬓染霜华,星星点点,尽是华发。 双目念泪,他一步一步,轻轻朝前走。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生怕将声音弄大一点,他就会如同阳光下的气泡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中。 “这是我最喜爱的植物——仙人掌。”无法错认的熟悉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沧桑,淡淡传来。 他止住了脚步。 像是早已感应到他的存在,如同对一位故友聊天似的,他未曾转过身,却继续往下说道:“这是沙漠中最普通、最平凡的植物,也是最珍贵的植物。它们习性顽强、耐旱耐涝,无论把它们种在沙漠的哪个地方,它们都能生根发芽,顽强地生存下来。 “而且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初到大漠的时候,我迷了路,水尽粮绝。全靠它茎部的水分才生存下来。所以,当我发现了这个绿洲后,就在这里建了个小小的茅屋,开始种植大量的仙人掌。” “每种下一颗,我就对自己许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再见你一面。今生也好、来世也好、天上也好、黄泉也罢,让我跟你见一面。但万万没想到,这里仙人掌遍地的时候,真的能再见到你。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幸福,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还在做梦……” “陆惟”。东方逍哽咽道。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全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下,浮现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庞,淡淡的一层忧郁与憔悴,溢于神色之外,令他显得格外清逸。一头的银发更增添了这种奇异的慑人心魄的美丽,直映入东方逍眼中,他全身忍不住紧紧颤抖起来,那一眉一眼,竟是如此熟悉,是他曾亲吻过无数遍的! 那纯净的眼神,亦丝毫未变,仍是坦白、痴迷而深情地默默看真他! 不会是梦吧,千万不要是梦!他在心中喃喃道,不敢轻易相信眼前所见的。幸福来得太快,他反而害怕得不敢接近,只怕是欢梦一场。 “少庄主。”看着朝思慕相的东方逍,陆惟轻声道,泪水迅速自眼中凝聚、坠下。 那一夜自深谷醒来之后,对映着寒潭中的影子,惊见自己已一夜白头,万念俱灰之下,他离开中原,越走越远,将自己放逐到一个谁也不人来的关外荒漠。 以为此生,再也与他无缘,将相伴大漠轻烟,残霞戈壁,孤老而终,埋骨于这个荒芜之地。没想到,他居然也来到了这个大漠! 乍见他之下,一颗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雀跃着惊人的欢喜,又承迎着深深的恐惧。他受的苦痛实在太多,多得连即使在面对幸福的时刻,也惊忧着痛苦的降临。 整整三年了,他还是那样英俊、洒脱,完美的脸庞如天之骄子般耀人眼目,而他,却苍白憔悴、苍老不堪! “陆惟。”热泪汹涌地夺眶而出,这是刚强狂傲的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 东方逍泪流满面,直扑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他搂得是如此之紧,紧得几乎要将他嵌入体内,唯有如此,才能缓减心里疯狂的疼痛。 他的泪,与陆惟的泪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天地仿佛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除了自己与对方强烈的心跳声,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逍稍微清醒过来,他略略放开陆惟,上下细细审视起他,最终的眼光落到他银灰色的头发上,不禁蹙眉心疼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三年未见,原来一头墨黑如漆的头发已成银灰之色! “那天我离开山庄后,不知道该去哪里。后来我去了我们第一次那山谷……”陆惟苍白的脸上有一道迷人的红晕。“在那里过了一夜,一觉醒来,就已经白了一大半。” 那一夜,那不堪回首的一夜,伤痛、无助、绝望、凄苦,种种痛苦焚心欲裂,一夜之间,黑发变白! 造化弄人!东方逍无奈地拥紧了他。 “那你身上的伤呢?”他仍记挂着当初他严重的伤势。 “早就好了,我受的不过是些外伤。”陆惟痴痴地看着他,说道。真正的伤,在他心里,一直都没有痊愈过。 “当日为什么不辞而别?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东方逍直直望入他纯净的眼眸,这是他三年以来一直想问他的问题。 “那天在黑松岗上,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所以醒来后,我想还是早点走,不要再惹你心烦了。”陆惟轻声道,咬住了下唇,忆及当初他的无情,心中犹有余痛。 东方逍叹了口气,不禁摇摇头,道:“真行,这么多话里面,你就听进了这么一句。” 试箫山庄那一夜,他亦在他耳边说过他爱他,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还有他与父亲为他而起的争执,他都愿意为他死,他怎么也一句都没听到?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如此荒蛮之地,亏他找得到。 “我想你既然不愿意见到我,那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所以我就一直往北走,途中也歇过几次,走走停停,最后我发现这个沙漠里居然有个小小的绿洲,所以就住下来了。” “那他们口中的狐仙,就是你喽?”东方逍微微笑着看他。 “嗯。”陆惟点点头。 东方逍叹息着抚摸着他的脸颊,道:“你比以前瘦多了。” “你也是,少庄主。”陆惟痴痴道,心醉地眷恋着他温柔的触摸。 “以后不要再叫我少庄主了。” “为什么?”陆惟睁大了眼睛。 “我再也不是什么少庄主,我早就离开了逍遥山庄。” 这三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确信再也找不到他后,他几乎歇斯底里,状若疯狂。东方峰亦无奈地意识到无法分开他俩的这个事实,开始尝试着慢慢接受。他整整花了一年半时间将山庄的事务移交给他人,并培养人手,等到最终一切尘埃落定时,他便动身离开逍遥山庄,发誓不论他生也好,死也好,不惜任何代价,他都一定要找到他! 他生,他跟他在一起,他死,他陪他下黄泉,生生世世,魂梦相依! 逍遥山庄、中原武林,他是再也回不去了。事实上,如果找不到他,他也永远不会再回去。此生如果无法与心爱的人相守,那苟活于世上,还有什么趣味?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傻傻地问道,不明白所以然。 “为了你,陆惟。”他的身材比陆惟略高,东方逍微微俯下头,将额头与陆惟的相抵,幽幽的熟悉鼻息在两人间流动,无比亲昵温柔。“什么武林盟主、什么统领群雄、什么名利天下,我一个都不要,我只要你,陆惟,只要你一个!” “少庄主……你在说些什么?”陆惟愣愣道,心跳加剧,却迟疑着不敢相信他的话。应该是他的错觉,从来不把他当成一回事的东方逍,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的,也不会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他。 “我只要你一个,笨蛋!”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东方逍心中不禁一阵恼怒,熟悉的“骂称”脱口而出。 “那你和莫大小姐怎么办?你们不是已经成婚?”他是很笨,三年杳无音讯,他根本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早就跟她解除了婚约。”天哪,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他居然记得! “可是……武林盟主……” “谁爱当谁当。”他不耐烦地狠狠打断他的话,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可是……我们都是男人。这是不对的。”陆惟不禁喃喃把东方逍以前对他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三年未见,他的主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多? “我不管,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现在很丑,头发又白子。”望着依旧洒脱英俊的东方逍,他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你在我眼中永远是最美的,陆惟。”东方逍右手轻抚他银色的发丝,左手抬起他的下颔,深情道:“不管你究意变成什么样子。” 被东方逍眼中的深情所震慑,陆惟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 “闭嘴。”东方逍怒吼一声,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俯首蓦地吻住他的双唇。 这下他终于闭嘴了!东方逍满意地想,专心致志品尝起那久违的甜蜜滋味。 陆惟一阵恍惚,脑子一片昏乱,软软地倚在他身上,任他为所欲为。 “我爱你,陆惟。”结束这个温柔深情的长吻后,东方逍抬起头,对着他纯净清洌的双眼,吐露出深藏内心的爱语。 去他的禁忌、去他的不伦、去他的纲常,谁规定两个男人就不能相爱?谁规定他不能爱他,诚如他爱他一样? “我了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陆惟轻颤着回答,眼中闪烁着动人的泪光,令他显得分外清秀俊逸。 “我知道,笨蛋!”轻轻呢骂他一声,他的唇边又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调皮的轻笑,灿烂得令人望之出神。 灿烂阳光映在两人身上,那几乎已溶为一体的身影,是如此和谐而动人。 冰层下传来泉水叮咚的声响,清乐悠扬,泉旁巨大的仙人掌已顶部破出数朵粉红色的花苞,含苞待放,严冬即将过去,明媚的春日,就在不远的未来! 尾声 在绵绵不绝的大漠中,扑天盖地的滚滚黄沙上,充斥着各种各样令人入胜的传说。 在凉州这个荒凉的小镇,尤其盛行这样一个传说。 有一个行踪诡异的“狐仙”时常在这一带出没,锄恶扶困、行侠仗义。也有人在大漠一带看见两个俊美异常的男子出没,其中一个一头银发,分外醒目,未及看仔细便瞬间消失,如海市蜃楼般,飘忽如梦。 只是偶尔有在沙漠中迷路的人,经常会收到一袋用仙人掌汁榨出的水囊,并配有一幅图示,标明着走出沙漠的方向。 狐仙究竟是怎样的?那两人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他们是人,是神,还是仙? 传言纷纷,众说纭纭,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亦没有一个人看过他们俩的庐山真面目。 黄沙漫漫、狂风肆虐,荒凉的大漠年复一年地苍老,但那荒漠中的小小绿洲,却一年比一年,更显出盎然的春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