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 第一章 盛夏,赤日炎炎。 江南僻壤,绿荫密布,仍未能将毒日遮去几分。纵然幽谷内古树参天,光线仍是透过细碎的枝叶末梢,洒遍小径。 无情谷外,小径尽头,路分三岔。 往前便是入苏州城的通口,那是江南最繁华的城镇之一,往左是通往中原长安的必经之道,往右则是南下。 就在小径尽头,一面绣有「茶」字的泛白旗帜斜插于一间小茅舍的屋顶,显见是给路人提供檐荫歇脚之处。 茶舍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趴在里屋的桌子上昏昏欲睡。花白的胡子犹如秋季的枯草一样,在热浪的蒸腾中微微颤动。 这么个大热天,根本不会有客人上门。他虽然明白这一点,却不愿意早早关门歇息。 每个人做生意都有他自己的方式—— 老头明白自己已经太老了,能背能扛的活已非他能力所及,所以他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地等客人们上门。 「爷爷……你看……有人来了!」 年幼的孙女稚嫩的童音在老人耳边响起,老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真的有人来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幽径尽头缓缓走来。 细碎的光线缓缓曝露出他的脸颊,长年不见阳光的肤色略显白皙。 一步,又一步…… 他走得很慢很慢,姿势凝重而僵直,彷佛与地面有深仇大恨,每一步都似要踩出一个窟窿。 一身洗得泛白的深灰布衫,跟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木然而冷硬。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老人只觉四周的温度直线下降。 「公子您好,好久不见了。」 老伯忙站起来打招呼,待客要殷勤有礼,这是他做生意的首要原则。 「好久不见。」 低沈的、平板的、彷佛死亡一般毫无情绪的声音,老人再次打了个寒颤。 「公子请坐,还是老样子吗?一杯清茶,五只馒头?」 招呼好熟客,老人认为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他尤其引以为豪的,是自己的记忆力,虽然年岁已高,但只要到过他茶舍的客人,他一般都有印象。 「嗯。」 那人缓慢地坐下,身体挺得笔直,将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一阵热风拂面,树上知了叫得更急。 茶舍外的路面烟尘弥漫,视线都因热浪的来袭而变得几分模糊。 那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额际没有一滴汗,发丝没有一点凌乱。彷佛此刻他不是身处炎炎夏日,而是天山冰原。 「我看公子您的情形,可是又要出无情谷跟人比剑?」老伯边上茶水,边殷勤地问道。 「嗯。」始终是平板的嗓音。 「还是同一个人吗?」 「嗯。」 「我可从未听过这样的人,被您打败了这么多次,还要死缠着您比试,也真不怕出丑。」 那男子不语,端起清茶,一饮而尽。 「这样已经持续三年了吧,您每年都为他出一次谷,我看那人一定是公子非常重视的对手。」 连续三年,老人都看见这个苍白而冷硬的男人,以同样的步伐,从深不见底的无情谷走出,在同一地方,同一个时间,点相同的东西。 虽然过路的客人何止千百,但因为这年轻人的奇特和古怪,令他留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最后一次。」 放下茶杯,沉吟一会儿,那男子突然道。 「啊?」老头不解。 「这一次是我跟他最后一次比剑。」 毫无感情的声音,那男子站起身来,接过了老头递来的馒头,仔细而缓慢地包好,揣入怀中。 他的动作一向很慢,说话也很慢,彷佛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出口。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向来很懂得保存精力,尤其是在这样毒辣的太阳底下,将要面临的,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他就更不愿意浪费丝毫力气。 所以他很谨慎,很小心,这也正是他一直在武林「剑客榜」上雄踞榜首的重要原因。 有时候第一名,靠的不仅仅是实力,更是心智、计谋,和周全的思虑。 「公子您走了?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那男子冷漠的背影,老伯不由得多出来一句话。 冷绝的背影一顿,烈日下,全身竟散发着冰一样的寒气。 「也许是今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冷冷的声音传入耳边,待老伯回过神来,人已消失在远方! ************************************************************ 秋水阁上,临风院内—— 秋水桥,将秋水湖一分为二。 水岸两旁绿荫遍地,藤萝纷披。宛如另一个冰清玉洁的人间仙境。 清风几许,水波凌冽。 微风过处,白色纱罗轻轻拂动,将红尘轻梦都隔绝在纱帐之外。 素手冷弦,琴声乍起。纤纤十指,如风过竹,如叶飞渡…… 琴声似梦—— 似一场永远都不会醒的美梦。 美人如水—— 如一泓秋水照人寒。 谢秋水——苏州第一花魁,名驰天下的江南名妓,色艺双绝。 她在秋水阁内,弹琴。 她的手在拨动着细细的琴弦,她的眼神却不时地瞥向倚栏处那道英挺身影…… 美如秋水的眼神,带着一丝浓浓的柔情,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哀怨,彷佛在埋怨情人的心不在焉…… 只可惜像这样捉摸不定的男子,现在还不是她的情人。 而回报以这种眼神的,则是男子唇边一抹迷人的笑容。 他的笑容,几乎能令微风都停止呼吸。 易辰一手拿着荷香糯米糕,懒洋洋地靠在倚栏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糕点掰开,扔到湖中,引来群群鲤鱼,竞相追逐。 他不禁轻轻一笑,两眼眯成一弯新月。 能成为秋水阁入幕之宾的男子,大都非富即贵,王孙公子亦不足为奇。 但是易辰却是个例外,他穿得极其朴素。 微有皱褶的衣衫上没有任何修饰,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套出一份懒洋洋的意致。如果好好打扮一下,毫无疑问,他将更显得如玉树临风,英姿出尘。 偏偏他就是喜欢穿得宽宽松松,他认为衣服不是穿给别人看的,只要自己感觉好就好,而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更不会去在意,他只在乎自己的感觉。 感觉对了就对了! 就像今天,是个感觉很对的好日子。 心情很好,天气也好,一切都格外好。 想到马上就将见到那个人,心情就更好。 微笑的眼眸更弯了。 琴声突止,余韵缭缭。 「好一曲潇湘水云!意境清淡幽雅,几个月不见,你的琴艺又长进了不少。」易辰笑着赞道。 谢秋水停止抚琴,莲步轻移,走到易辰身边。 优雅的身姿,如一朵在水中摇曳开放的莲荷。 「这是秋水苦练月余,特地献给公子的曲子,可对您的口味?」 「我当然喜欢。」 谢秋水灿然一笑,如一朵花绽放似的。 「公子今日的兴致真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似水双眸,深深照向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庞。 「是啊,今天我要去见一个人。」 「是什么人呢?」 「一个很有性格的美人。」 易辰笑道,脑海中浮现那个人的脸庞。 「比我美吗?」 美眸含幽,盈盈似水。 「他跟你不同。」易辰看着她道:「不能相提并论。」 「此人真的如此与众不同?看样子公子似乎很重视她。」 「是啊,我追他可是足足追了三年呢!到现在还没追上!」易辰笑道。 「噢?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 谢秋水不禁奇道,想她以苏州花魁之姿,百般温柔,他都可以无动于衷,不知是怎样天姿国色的美人,才能捉住眼前男子的心。 「不知秋水可否有缘见上那位美人一面?」 「他呀……」易辰苦笑着摇头道:「可是难说话得很。我每年也只能见到他一次,大部分的时间他都隐居在深谷,不常出来走动。」 「不过他越是难以亲近,我就越想要去亲近他。」 易辰笑着摸摸鼻子道,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公子可曾对她坦诉心意?」 「只怕我说了,他会一剑在我身上刺个透明窟隆,然后狠狠踹上几脚,再吐一口口水。」易辰苦笑道。 谢秋水不禁莞尔。 「她竟然这么厉害?」 「他的剑法比我好上一大截,所以就算用强也不行。唉,真是伤脑筋。」 「看样子……公子莫非对她早已情根深种?」谢秋水道。 「情根深种?」 将最后一片糯米糕丢入池中,易辰挺直身子,眺望湖畔半晌,缓缓道:「也许吧!反正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好象一定要跟在他身边,一步也不想离开。见不到他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情不自禁地会想到他……虽然他这个人的脾气,实在是又臭又硬。」 「我总算明白了……」谢秋水展了一笑。 「明白什么?」 「公子看似风流,实则守礼。貌若多情,实则专情。」 「是吗?」易辰笑道。 「秋水不才,只赠君一言。」 「请说。」 「烈女怕缠郎。」 「你的意思是……」易辰双眼一亮。 「性格再贞烈的女子,也抵不过他人锲而不舍的追求,公子若能持之以恒,必能心想事成。」 「说得好!真不愧是我的红颜知己!」易辰大笑道。 「祝公子马到成功。」 「感卿慧心,如花解语。」 声音自水波上远远铺开,一道人影,惊若翩鸿,转瞬即逝。 独剩白纱飘飘,美人倚栏,怅然远眺。 足下生风,易辰已运功掠过湖畔。 日上三竿,他约会时辰已到。 一个每年必去的死约会! 一个每年必见的独特的人! ************************************************************ 绕过秋水湖,拐上东南方的斜坡,一盏茶功夫,易辰来到城东虎丘云岩寺的后山。 这是座百年古寺,后山绿树成荫,古木参天,凉风习习,是一处修行练身的绝佳之所。 折一根草含在嘴里,易辰百无聊赖地躺在两棵古树间的草地上,仰头看了一下日光,估算着时间。 怎么还不来?每次都会晚到!又不是个女人,却总是这样磨磨蹭蹭。 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一年了,不在乎再多等几个时辰。 从口中传来淡淡的青草和泥土混杂的气息,易辰摊开四肢,大剌剌地躺在草地上,不经意地回想与那人见面的第一次情景…… 天真蓝,就是太阳毒了点……到底是什么时候遇上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呢? 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草根,易辰暗暗忖道:应该是三年以前的事了…… 也是同样一个夏日,同样的毒阳,同样地百无聊赖…… 同样的江湖,熙熙攘攘地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恩怨情仇。 但就在这个江湖中,他,遇到了他。 只是一次巧遇罢了。 一次生命中,谁也无法预言的片段,就这么出其不意地发生了。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脑海中便浮现两个字:冷、硬。 冷得像天山的冰川,硬得像海底的岩石。 一个非常奇特,又非常独特的男人。 一个令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男人! 尽管他拣了整个「状元楼」最不起眼的门口边角就座,但易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冷冷坐在阴暗的角落,与人群隔离。 他的神情冷漠而木然,脸上英俊的线条,有着雕刻般的硬度,因此令轮廓更显深邃。 剑未出鞘,寒气四溢。 他的人,就似一柄寒气四溢的利剑! 易辰不禁又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那人正在一口一口吃着菜,他的腰挺得笔直,整个人僵得像一块石板,表情很严肃,动作很慢、很专心,彷佛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比把眼前的菜都吃光要来得重要。 脚步一转,彷佛鬼使神差,易辰突然放弃了以前惯坐的二楼临江靠窗的位置,就在那男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陌生的男人显然引起了他的极大好奇心,而他又偏偏是个很好奇、很喜欢凑热闹的人。于是他坐在了他面前,尽管对方的脸上十分明显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尽管别人都避这股寒气避得远远的。 但是易辰偏偏就喜欢干这样子的事,他偏偏就要坐在他面前,他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只凭感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男人,很对他的感觉! 只可惜,自始至终,在他坐下之后,那个男人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菜,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完全地漠不关心。 易辰又发现,相对于他点了满满一桌西湖小吃,及上等女儿红,那人点的菜,简直可以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一大碗白饭,菜只有一样——麻婆豆腐。 他挟一点豆腐,再配一口饭,悠哉游哉。 易辰却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能吃麻婆豆腐吃得那么认真,彷佛这天下的佳肴,就只有麻婆豆腐一样。 易辰虽然对穿不讲究,对吃却极为讲究。他认为一个人若不懂得吃,简直就像不懂得看美人的睁眼瞎子一样无趣。而一个男人吃饭时不下酒,简直就像一头乱嚼牡丹的蛮牛一样可恨。 这两种人,都是同样令他无法忍受的。 他开始觉得可惜。 「喂,兄台。」易辰终于忍不住开口。「江湖有缘,萍水相逢,可愿在下请你喝一杯?」 他的脸上还挂着万人迷的笑容,一种他相信任何人,包括男人与女人,都无法拒绝的笑容。 然后,他充满自信地把盛满女儿红的酒杯推到那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缓慢地把在喉中的一口饭咽下,头仍是未抬。 易辰只能看到他宽阔的额头与挺直的鼻梁。 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觉得自己那曾经引以为傲的鼻梁其实也不见得高挺到哪里去。 最后,那人理都没有理他。 易辰见他把大块的豆腐全都吃光,剩下的豆腐屑小得连筷子都挟不起,但他也不愿意浪费。他拿起菜碟,将所有豆腐都倒在饭上,然后又一口一口地把饭吃光,一滴都不剩。 易辰突然吞了口唾沫。他相信,而且是确信,那男人不是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就是至少饿了六顿。 「大侠!英雄!」 易辰再次招呼道。 「喂,你听到了没有?我在对你说话!」 那人保持原样。 「难道是个聋子?」 易辰伸长脖子,几欲凑上他的鼻尖。 「兄台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易辰知道自己的脸皮一向够厚,但那是对女人而言,他没想到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他竟然也会死缠烂打起来。 那男人把碗里的最后一粒饭都吃进嘴里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乍接触到他的黑眸,易辰一惊。 一头黑发下的眼眸,冷彻入骨,像两道寒芒般,几乎能将人冻伤。 好冷漠的眼神! 「你很烦!像只苍蝇!」 啥?这人说话好毒! 一脸灿烂的笑意和满满的自信被他的这句话猛地打掉。 易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存心来交朋友的呢!对他这么个天上无双、地下少有、玉树临风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有着这么迷人的笑容、亲切和善的态度,他居然还说他是一只——苍蝇! 简直是……太、太、太过分了!天下有像他这么英俊的苍蝇吗? 但在他那冷血无情的眼光下,易辰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下掉入冰窟,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天很热,真的很热! 能待在家里的人都尽量待在家里避暑,午时的「状元楼」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生意并不是很好。 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店小二没精打采地擦着桌子,掌柜的更是趴在柜台前不住地打瞌睡。 街上小摊贩们顶着热浪,不死心地招徕着客人。「凉茶……冰糖水……」干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隐隐传来。 突然,状元楼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女子娇弱的哭音在门外响起。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以为老子都是吃素的!」 一个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骂骂咧咧地推着他面前的一名女子,只见她云鬓散乱,身上的衣衫却鲜丽暴露地令人一看便知是青楼女子。 「求您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私自跑出来了!」那女子嘤嘤哭泣着,因忍不住手腕处的剧痛而哀求不已。 「妈的!既然已经被你爹卖了,就识趣些,乖乖给大娘接客,下次你要是再敢偷跑半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女子被蛮力正巧一下推倒在「状元楼」的门槛上,她娇喘着奋力站起身子,翠绿抹纱下,丰腴的雪脯若隐若现。 「快起来,别装死!」彪形大汉毫不怜惜地狠狠踢了那女子一脚。 没有人出来多管闲事,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公子,救我!」那女子摇晃着站起身来后,却出其不意地朝「状元楼」内奔去。 暴力凌辱下,她只想抓住一根离她最近的救命稻草。 很不幸地,易辰对面的男子就成了这根离她最近的稻草,因为他坐得离门口最近。 「公子,求您救救我!如果您不救我,回去后我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她紧紧抓住那男子的手,一声声哀求道。 她可真是个美人哪! 易辰不禁暗忖道,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细致的瓜子脸肤色如玉,尤其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眸,盈盈似水,泪珠还在其中不断打转。 是个能激起任何男人保护欲的柔软女子。 若不是他实在太过好奇,想看一下眼前男子的反应,他想他一定会挺身而出。 虽然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会怎么做。 然后……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手,朝他伸过来…… 他拿过了放在他面前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然后,右手拿起慢慢饮下。因为他的整个左臂,都被那女子紧紧抓着,根本动不了。 他既不挣开,也不响应,既无表情,又不说话。 只是缓缓地、慢吞吞地,喝茶。 「公子!请公子救救小翠。只要公子肯出手,小翠愿给公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美人哭得更厉害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因惊恐而几乎瘫倒在那男子的身上,易辰一眼就看到她几乎将整个胸脯都靠上那男子的胸膛。 嗯……胸很大,颤动的频率很高……易辰暗忖道。 但是他好象没什么反应……那男子脸上,根本没有半点表情。 没有表情的表情,更显冷酷。 「妈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追入「状元楼」的大汉一把揪起那女子就是一掌,那女子顿时被掼向易辰他们的桌上,杯盏翻飞,汁水飞溅一地。 「公子!」 那女子脸上浮现五道血痕,樱唇亦被打破,说不出的凄楚可怜,一双盈盈大眼却不死心地看着他,无声地哀求着,希冀他能出手相助。 那男子握着手中的茶杯,再一口,缓缓将它饮尽。 他的眼眸,自始至终只盯着这个茶杯,他的表情,自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改变。 易辰终于按捺不住,一下站起身来。「喂,老兄,你也太过分了吧!眼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看到了一丝寒光! 寒光不是发自那男子的眼眸!也不是来自大汉手中的钢刀! 寒光竟是来自那女子的纤指! 玉葱秀手,纤纤十指。不知何时,那亮泽的指甲上竟飞出了长约一寸的银针! 银针一闪,寒光骤爆!疾朝那男子的眼眸刺去! 风云突起,横变顿生! 第二章 「掌柜的!」 易辰拉着无情来到了状元楼,拣了一个平日他爱坐的靠窗位子。窗外正临苏州河,水波粼粼,平添几分凉意。 「公子您有何吩咐?」 小二手脚麻俐地湖茶上水。 「今天的松鼠鳜鱼新不新鲜?」 「公子,您点这道菜算是对了!小店刚刚进了从太湖打捞来的鳜鱼,此刻正在灶旁的水桶中活蹦乱跳呢!」 「很好!」易辰笑道:「今天我要请这位兄台,叫师傅们务必卖力点。现杀现做,我要清蒸的,将鱼骨给剔干净了,多放些蛋黄糊、蒜末,还有笋丁、香菇丁、虾仁、麻油……该放的调料可一味不许少。」 「您就放心吧,小店的招牌可是出名的!」 「你想吃什么?这里的名菜除了松鼠鳜鱼以外,还有梁溪脆鳝、清炖蟹粉狮子头、母油船鸭……都很不错!」 易辰问木然坐在对面的莫无情道。 「随便。」 「我请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易辰还以为他是嫌贵。 「随便。」 「来个清炖蟹粉狮子头可好,这道菜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尝了。」 「随便。」 「怎么什么都是随便!」易辰不禁嘟嚷一句,转向小二。「就这些吧,再来两坛上好女儿红。」 「月海双侠现在何处?」 待小二下去后,莫无情便开始追问。 「别急别急,填饱肚子最大。刚才跟你比了十招,我已经是饿得头昏眼花,脑子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看着他那一脸童叟无欺的无辜笑容,莫无情心中纵然着急,也发作不得。 易辰则暗暗得意——好不容易,足足三年,才逮着这个机会,又哄又骗,他总算同意多待一会,他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放他走? 菜上来后,莫无情便埋头吃菜。 「这些菜怎么样?」 易辰笑咪味道,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他吃着麻婆豆腐的情形。 「嗯。」 莫无情埋头吃着,没有半点表情。 「老兄,拜托。算我求你,吃饭的时候,请你好歹露出点表情来好不好,无论好吃难吃,总该有点表情吧!」 易辰叹道。 莫无情冷冷看着他一眼,继续吃。 哇,他真的越来越有性格了!易辰的双眼顿时射出热切的光芒,垂涎的口水差点又滴了下来。 他对他真是垂涎已久。古人云:秀色可餐。对着他这张寒冰脸,虽然有点冷飕飕,但菜肴却格外美味。 当然,他决定聪明地不告诉他这一点。因为这下场,绝对是全身被刺成一个大蜂窝。 「怎么不吃?」 莫无情看着那满满一桌的菜肴。 「我饱了,吃不下。」 易辰几乎是打着嗝说道。 莫无情突然伸手,端过他眼前还剩下一半的鳜鱼,拿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起来。 「用不着这么节俭吧,如果你吃撑了我可不负责,再说这是我请客。」 「你根本没尝过饿肚子的感觉。」莫无情淡淡道。 易辰一愣,体会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心里突然有点隐隐约约的疼惜,听他的话,他好象受过很多苦…… 「说吧!」 把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莫无情才抬起头来问道。 「说什么?」 「你答应要告诉我的消息。」 「你是说月海双侠?」易辰笑道:「有消息说,有人曾在东海一带的小岛上,见过一对侠侣出没,外貌特征与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美人冷月仙子与啸海刀慕容海颇为相像,我想他们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东海岛屿成千上万,你叫我怎么去找?」 「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替你打探消息。」易辰耸耸肩。 莫无情冷冷看着他,不语。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易辰只觉莫无情的身上寒气四溢,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一年你说有人在塞外见到过月海双侠,第二次你说是在中原,这一次你居然说是在东海!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 莫无情冷冷道,他以为他是个傻瓜? 「我完全没有骗你的必要!」易辰坦荡地看着他。「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 莫无情凝视他良久,突然站起来。 「你又想去哪里?」易辰吓了一跳,他怎么总是这样来去如风?「东海。」 「去找用海双侠?」 「这是我的事。」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正好也闲着没事。不过你先等我一下,我得跟老板赊帐。」易辰也站起来。 「赊帐?」 「是啊,因为我没有带银子啦!」 易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没有带银子你还请客?」 莫无情听见自己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没有带银子就不能请客吗?我跟这里的人都很熟,经常到处赊帐啊……」易展理百气壮地说道:「你的脸色干嘛这么难看,我又不是不还钱,只是暂时先欠着而已。」 莫无情瞪着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双手。如果此刻手中有剑,他不能保证是否又想一剑在他身上剌出十八个窟窿。不,如果可能的话,应该再多加十八个。 决定不再跟这种人废话,他径自下楼,走到柜台前。 「掌柜,结帐。」 他伸入衣襟,掏出一片金叶子,金澄澄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原来你这么有钱!」 易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满脑于都是三年前他只吃麻婆豆腐的情景。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但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好象……很寒酸哪!」 「谁会像你,打肿脸充胖子。」 莫无情毫不留情地说道。 真是个大金主!真是又英俊又多金又有性格! 跟着他,快跟着他!易辰只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几乎滴下来,凝视一看,咦,人呢?他怎么走得这么快? 「莫无情,不,无情大侠……无情兄……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从身后传来亲热而谄媚的叫喊,一步一步缓缓走着的莫无情无端地打了个颤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就算有钱也不用这么花吧! 易辰双眼发直地看着手持一片金叶,正跟老船夫打交道的莫无情。 「公子,这只是艘小船,出近海还可以,出远海嘛……」老船夫沈吟道。 「两片金叶。」 莫无情冷冷道,又多加了一片。 「这个……出远海应该是可以的,不过小船最近刚从浅海捕鱼回来,需要好好补养一番才行,恐怕得花上一点时间。」 「马上出发。」 莫无情道,又多加了一片金叶子。 在这一瞬间,易辰突然觉得,那个老船夫眼中射出的光芒,居然比金叶子还要亮。 「绝对没问题,两位快请上船!」 老船夫咧开嘴呵呵百笑,一口黄牙,乐得全身直打颤。 彷佛听见屠刀在空中飞舞的声音,易辰马上自脑海中浮现两只光溜溜的「白斩鸡」形象。 「不是两位,是一位。」 莫无情冷冷道,起身上船。 「无情兄,不要丢下我!」 易辰大叫着,厚颜无耻地飞快跳上船,蹭到莫无情身边。 「我不想跟你再有半点关系。」 莫无情挪远了与他的距离。 「无情兄,你好狠的心,怎么可以就这样子过河拆桥呢?」易辰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说的,这只是一场交易。」 莫无情真不明白,明明早已人货两清,他怎么还老是阴魂不散? 「可是无情兄,海上风大浪大,空旷寂寥,没有旅伴,会很闷的。」 以令人感叹的变脸速度,可怜的表情马上被一脸讨好的干笑所取代。 「我不怕闷。」 「在下虽非学富五车,但是至少为人远比较风趣。」易辰大言不惭地推销超自己。「再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万一发生什么事,至少你也有个帮手啊。」 「我不需要!」 「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易辰一把揽住莫无情的肩膀,笑咪味道:「在下对东海岛屿颇为熟悉,至少可以帮你找啊……」 莫无情一下子浑身僵硬,还是不习惯别人的触摸。 「你就答应人家嘛,无情……」 易辰暗暗忍住笑,使出风尘女子的招牌动作,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干脆撒起娇来。 看这位冷面无情的家伙会不会憋出内伤来! 一阵颤栗,莫无情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只觉浑身鸡皮疙瘩暴起,额头血管突突跳动。从来没碰到这种死乞白赖的家伙。如果是友,只能暗叹交友不慎,偏偏与他又算不上是朋友。如果是敌,一剑便能解决,偏偏与他又无深仇大恨。 头痛!看着他一脸嘻皮笑脸、毫无半点正经的模样,莫无情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准你来烦我!」 明白再跟他耗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莫无情远远避开他,拣船头一处地方,坐下闭目养息。 没有注意,易辰又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 经苏州河漂流而下,过甬江,经北仑港,便到了东海的入海口。 海风送爽,凉意阵阵,万里晴空,一片大好。 一只小船,借着风势犹如破竹,悄无声息地滑行在东海之滨。 由海湾至浅海,再入深海,海水呈现不同变化。相较于近海的清澈,深海看似一块墨绿色的玉石,滑若丝绸,凝然若脂。 遥望海天,一线之隔,海鸥成群,美不胜收。 已经出海三天,这三天来都是如此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真是今人心怡。 「长风踏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清亮的声音,来自站在船舨的一名白衣男子,他懒洋洋地负手而立,懒洋洋地迎风而笑,宽松的衣衫贴在身上,被海风吹拂着,懒洋洋地紧贴于修长英挺的身躯上,微微拂动。 「公子真是好兴致!」船头掌舵的上了年纪的渔夫——李大爷不禁赞道。 那男子闻声回头一笑,双眸弯如新月,阳光更加璀烂。 相较之下,另一位男子就实在太过沉寂。除了第一次他掏出金叶子,叫他开船出海外,整整三天下来,沈默是金。 「无情兄,我们这么找也不是个办法。」 易辰顺着船般坐在一直闭目打坐的莫无情身旁。「这三天下来.大大小小的岛屿也过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荒山枯岛,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还是趁早打道回江南吧!」 「你可以自己游回去!」 哇!还是跟以前一样毒! 再说下去恐怕会被这个没人性的家伙扔下海吧!易辰识趣地再也不提。 远眺海面,波光粼粼,宛若丝绒,好美的大海! 易辰偷眼瞥着身旁的莫无情。 他的侧面似一座完美的冰雕,毫无表情,每根线条都浸透着一股冷硬的魅力。 任是无情也动人。 易辰想到这句话,不由得微微笑了。 虽然这三年以来,这家伙都是一副臭得要死的脾气,又不爱理人,但能就这样静静坐在他身边,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突然觉得,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下去,倒也不错! 「干嘛这样看着我?」 业已睁开眼的莫无情,斜眼冷睨着一脸白痴笑容的男子。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呀。」 易辰笑咪味道。 「我可不是女人。」莫无情的唇色又抽搐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那么说你长得英俊总可以了吧!」 「哼!」 白痴就是白痴,莫无情冷哼一声。 「月海双侠……」易辰不禁念着这个名字,奇道:「据闻二十年前,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冷月仙子与有啸海刀之稿的慕容海是一对伉俪侠侣,并称月海双侠,在江湖中纵横一时,两人刀剑合壁,无人能挡。但是他们夫妻早就归隐江湖。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他们,到底有什么事?」 见莫无情不理他,他又自顾自说下去。「难道是情仇?不太像,冷月仙子美则美矣,但现在已是徐娘半老了,你还只是个年轻人。亲仇?他们杀了你双亲?这倒有点可能……要么就是……」 「多嘴的人,往往死得快。」 莫无情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妄自猜测。 「好好……这个算我没问。」易辰乖乖地转换话题。 「无情兄,当年你一剑单挑九大剑派,大胜而归,从而登上剑客榜的第一名,算是武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第一剑客。有没有什么秘诀可传授一下?」 莫无情冷冷看他一眼,沉默半晌,突然道:「真正高强的剑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绝情绝爱、无欲无求。」 「绝情绝爱,无欲无求?」 「只有心无旁骛,才能练成天下第一高手。」 难怪这家伙明明有钱,却不愿意花,到处节俭克己,易辰一下子明白过来。 「但是这样做人还有何乐趣?」他不禁反驳道。 「这就是我的乐趣。」 这下轮到易辰突然闭口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看着闭目打坐的莫无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冰山般的男人,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绝寂寞。 天下第一,武林称雄。一个多么光辉的称号,又是一个多么寂寞的称号! 「两位公子,这是青儿刚熬好的鱼汤,您将就着用一些吧。」 从船尾走来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渔家女子,一身粗布衣衫,眉宇间却十分清秀可人。正是李大爷的相依为命的女儿。 「谢谢青儿。」易辰微笑着接过鱼汤,喝一口,大赞道:「好喝,好喝!比状元楼上的银丝鲜鲤汤还更胜上十倍,青儿姑娘不仅秀外慧中,没想到厨艺也是冠绝天下,谁能娶到像青儿这样贤慧的妻子,实是此生之幸,呵呵……」 易辰在市井混得久了,又拜百行门门主为干爹,溜顺拍马屁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尤其他生性风流,在美貌女子面前,自然又要不正经起来。 「公子实在太过奖了。」 果然青儿的粉颊羞得通红,煞是动人。 「这位公子……」 见莫无情仍是闭目静坐,理也不理她,青儿手端鱼汤,无奈地以求助的眼神看着易辰。 「不用怕,我来端给他。」 唉,怎么能对美丽的小姑娘这么冷淡呢?女人就像花儿,是要用来好好疼的! 易辰伸出手去,一时不慎,碰到了她的纤指。 「哎哟……」 青儿失声惊呼,手一颤,鱼汤险些洒落,易辰眼快手疾地拿住了碗。 「烫伤了吗?让我看看。」 他一把握住青儿的手,察看伤势。还好,玉掌光洁无瑕,柔若无骨,少女幽香阵阵传来,撩人心弦。 「公子……」 青儿细若蚊蝇地叫了一声,娇羞地低下头去。 有什么不对! 心里忽然掠过强烈的预感,易辰却不知这预感到底昭示着什么! 「哼!」 一声冷哼打断两人间流窜的无比暖昧气息,莫无情睁开双眼。 察觉自己竟然还是握住青儿的手不放,易辰一下子松开。 「对不起。」他道。 青儿红着脸,逃也似地依偎到李大爷身边。 天蓝、海美、风淡、云轻……一切看来都很好。 到底有什么不对!?易辰微微蹙眉。 「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莫无情冷冷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易辰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笑道,端起了鱼汤,「来,喝一口吧,自从出海以来,你好象都没吃什么东西。」 飘着淡淡腥臭的鱼汤朝自己越靠越近,莫无情不禁将身子往后仰。 「怎么了?又不是毒药。」 易辰再凑近他。 「离我远点,我不饿。」 莫无情只觉胃部一阵翻腾。 「乖,不要这个样子。」易辰将鱼汤端至莫无情唇边。「虽然你要无欲无求,但总不能无欲到什么东西都不吃吧!鱼汤可是很有营养的唤,又新鲜又美味……」 一脸纯真知孩童的笑容,但在莫无情眼中,与恶魔相差无二。 「滚开!」 奋力挤出这两个字,忍耐已到极点,莫无情一把推开易辰,猛地扑到船舷外,大吐特吐起来。 五脏六肺都似乎整个翻转过来,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的胃,吐到后来,竟是淡绿的胆汁。 「怎么你晕船晕得这么厉害!」 易辰大吃一惊,上前帮他顺背。 「不用你管。」 虽然他的大掌十分舒服,但莫无情仍是挣扎想摆脱开。 「你晕船怎么不早说,硬是要自己撑着!」 难怪他一天到晚闭目打坐,易辰发觉到这个男人既爱逞强,又死要面子。脾气坏,说话又毒,真像一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但是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从末流露的虚弱神情,再多的抱怨,也被溢满胸腔的怜惜感所取代。 「青儿,你有治晕船的药方吗?」易辰扬声叫道。 「我马上给您煎!」青儿应道。 突然一声霹雳,天际西南方已不知何时翻涌起层层阴云,将阳光驱散殆尽。 海风呼啸,船只微晃。 看来暴风雨即将来临! 将莫无情扶入船舱时,易辰看了一眼天色,心中那般不祥的预感,愈加浓重! *** 风声愈加强劲,舱顶的一盏油灯左右晃动,投下无数碎影。 「公子,药煎好了。」 不一会儿,青儿便将药汤送到。 「多谢!」 易辰接过碗,坐在床边,递给倚床而生的莫无情。 莫无情接过药碗,虚弱的双手微微颤抖,在海上晕船三天,武功再高强的第一剑客,也不得不卸甲投降。 有点看不过去,易辰扶住他的手,帮他把碗端稳,送到唇边。 那是一双粗糙而坚硬的大手,指节突出,手掌因长期握剑而磨出层层硬茧。 不好! 脑中灵光一闪! 「砰……」药碗被易辰一掌挥落,跌到船板上! 嘶地一声怪响,一阵淡绿轻烟过后,船板被腐蚀出了一个洞口。 好厉害的剧毒! 易辰一个箭步,挡在莫无情面前。 「又是唐门!上次在状元楼里的教训还不够吗?这次又扮成一对相依为命的渔家父女,你们还真不嫌累!」 易辰右手一挥,流星剑夺鞘而出。难怪他觉得什么东西不对劲,就是她的手!毫无瑕疵的纤纤玉手,一双一点也不似渔家女子应有的手。 剑锋森冷,映照出青儿如花似玉的脸颊上一双阴毒狠辣的眼光。 「既然被你看透,我就不客气了。」 人皮面具应声而落,那面具下,是一张阴媚惑人的成熟女子脸庞。 「我们要取的是莫无情的性命。识相的滚远些,还可以饶你不死!」 一道银蛇软鞭如闪电般,直朝莫无情欺去。 「滚开。」莫无情冷哼道,一把推开易辰。 高大的身躯如鹰隼般拔起,堪堪避过软鞭,身形一转,冷月霜华剑如冰刀裂川而出,寒光四溢。 几乎与此同时,数道暗芒,呼啸着袭向莫无情与易辰的周身大穴。 「你也太无情了吧!」易辰一剑挡开假扮渔夫的中年男子发出的暗镖,大声叫道:「好歹我们也算同舟共济,想把我撇开,可没那么容易。」 三年了,他都没能把他撇开,想在这一刻扔下他?没门! 「想一起死就随便你!」 莫无情冷冷道,反手一剑,剑失与软鞭相抵,火花四溅。 「一起死就一起死!」 易辰沉声道,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口气的坚定。 「哗……哗……」 海浪狂啸,风势强劲。船只在浪峰间剧烈颠簸,一下被推上浪尖,瞬息又被狠狠摔下,天地都几乎要被翻转过来。 莫无情经不惯风浪,刚才又大吐一番,陆地上有十分的武功,在船舱内仅能施展出三分,再加上严重晕船,又减低了一分功力。 「莫无情,这次你是死走了!」那女子森冷道:「此船早已被我们凿穿,除了葬身海底,你已别无他路可走!你在状元楼中杀害我掌门大师姐与大师兄的血海深仇,今天非报不可!」 莫无情冷哼一声,眼中寒芒更炽。 是可忍孰不可忍!虽是江湖中人,他却鲜少涉足江湖,但自从实在看不过唐门的横行无忌、做事毒辣而出手外,便被他们一直记恨到现在!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莫无情道,后退一步,脚底一凉,海水已自船底漏洞倾涌而入。 「无情兄,我早就跟你说过,唐门是个难缠的门派,看看,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唉,你这个武林第一实在不好当啊,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 易辰苦笑道,后背与莫无情的后背抵在一起,出剑如风,将毒招一一化解。从背后能感觉莫无情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不禁一阵担忧。 该不会真的葬身于此吧!但是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受伤! 「闭住呼吸!」察觉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淡紫烟雾,莫无情连忙提醒易辰,同时海水已浸入腿肚之下。 「吱……喀……吱……」承受不住海水汹涌而来的压力,船板一阵怪响,船身左右乱晃,已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七星连环镖!」 娇斥声中,七枚淬着剧毒且细如牛毛的暗芒,一前一后地来到两人面前。 流芒如星! 如月夜下爆发的流星之焰! 「天地无极!」莫无情冷哼一声,冷月霜华剑破空而出,如蛟龙腾海,席卷而来的逼人剑气,充斥着摧毁一切凌厉杀机! 五枚飞芒「呼」地回旋而过,被莫无情的「驭剑」之气所控,朝两名始作俑者倒飞而去。 惨呼声中,两人应声倒地。 「哗啦……」 莫无情只觉脚下一沉,船板已然完全断裂开来。 「小心!」只听耳边传来易辰的呼声,一道暗芒突如烟花般爆裂开来,光华璀璨,固然是美得惊人,却也美得致命! 「天地无极」是冷月霜华剑法的最后一招,也是最损功力的一剑。虎口微微酸麻,气血翻涌,内力已然不济。 莫无情正欲闭目待死之际,只觉一睹温暖的胸膛猛地贴上了自己,他下意识地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掉入冰冷的海水中。 狂潮呼啸,巨浪涛天。 变幻莫测的大海,根本无法预计,那下一步突变的来临! 上一页返回下一页—— 四月天人间书馆 第一章—— 纤指再弹,叉有数十枚银针激射而出,精确无误地射向那男子的周身大穴。 银针如流星雨般,点点洒洒,在烈日下撩起道道余辉。 光辉耀眼。 这么精致美丽的致命暗器,只可能有一个出处——唐门「追魂神针」! 四川唐门,历来以暗器、毒药与狠辣手段闻名的门派。 易辰立即明白了一切! 原来只是一出戏,那个大汉与弱女子,原来竟是唐门的人! 「哼!」 一声冷哼,自那男子鼻腔发出。 犹如沉寂雪山的瞬间爆发,易辰只觉得呼吸一窒,而后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与杀气,自那男子身上,犹如清晨的红日般喷窜而出。 「叮」地一声,宝剑出鞘,削金断玉之声,响彻楼内。 那男子沉稳的大手上,牢牢握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极不普通的剑。 剑身呈透明状,艳阳下反射着冷月般的流光。 剑身微扬时,光华如月霜般倾泄而出,反映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心头,寒意阵阵,直袭而来。 剑身一振间,便发出一声清吟,如山林野涧中小溪的欢唱,又如绿树梢头马儿的娇啼。 剑光突地一闪,如情人眼中千娇百媚的流波,又如万山峰峦的一抹新绿,更似舞娘襟边的一道波痕。 美、轻、淡,而快! 好美的剑法! 易辰不禁看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冷得像冰山、硬得像石块的男人,居然能使出这么飘逸出尘的剑法。 一见已是惊人,再见便是惊艳! 数条血痕顿时喷射而出,两条人影匍匐倒地。无法置信的震惊表情,在临死前那一刻,竟是如此明显。 的确是无法置信! 那男子只出了一招,甚至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招的,便已夺去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门人的性命。 风云突变,瞬息即止。 「掌柜,结帐。」 剑芒一闪,剑已入鞘。 「好,好……」 早已吓傻的掌柜心不定地跑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状元楼所有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蝉,看着那男子一步步地走出楼外。 一步,又一步…… 缓慢而凝重的脚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个窟窿。 他面无表情地走着,彷佛这一生都没有,也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目标,就只是这么继续着一个浪子剑客的脚步。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流,经过那各式各样的街边摊贩,所有这些十丈软红,繁华浮世,是否在他心中留下了些微痕迹? 一步,又一步……冷漠的脸颊,没有半丝情绪的波动。 「好一柄冷月霜华剑,好一个冷剑无情!」 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身子一僵,终于,缓缓转过头去。 又是那个人! 那个莫名其妙突然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个笑起来说不出地令人讨厌的人。 「原来你就是剑客榜上名列第一的冷剑无情——莫无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亮的双眼弯得犹如天边的一轮新月,易辰笑得犹如一只偷腥的小猫。 莫无情突然觉得自己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叫易辰,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记的名字,你一定要记住噢。」 易辰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唯一有所差别的,便是他的笑脸,与他的冷脸。 莫无情看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的名字真有趣,莫无情,是你父母起的吗?」 易辰连忙跟上去,像一只甩不掉的黏入苍蝇,开始在他耳边嗡嗡叫。 「你看起来还真的满冷血无情的。不过,无情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真正无情的人,一种是太过多情的人。那么,你属于哪种?」 易辰越发相信自己是属于那种越挫越男的人。 「你很烦!」 很干脆的三个字,甚至透出隐隐的杀意。 易辰相信如果他真是一只苍蝇,莫无情恐怕早已拔剑,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个窟隆。 不过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虽然词汇如此贫乏,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但至少比第一次要好,没有说他像苍蝇,易辰顿时精神一振。 「我知道我是很烦,但是,请老兄你可不可以用别的词来形容,除了你很烦以外?虽然这个年头沉默寡言是很盛行,不过,老兄你好象也委实太惜字如金了一点吧!」 莫无情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没有见过像我这么俊的美男子吗?」 「白、痴!」 下了一个定论,莫无情继续朝前走。 「喂,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女子要杀你?」 易辰锲而不舍地跟上他。 「只有白痴才会不知道!」 莫无情冷冷道。当那女子一触摸他的右手,他便知道不对,一个青楼女子,绝不会有一双结满硬茧的双手。 「你怎么会跟唐门结下梁子呢?他们可是江湖上出了各的难缠门派,现在你又杀了唐门的两个人,你今后的日子将不会很好过……」 「知道就滚远。」他总是如此言简意赅。 「不过我这个人哪……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易辰仍是微笑道。 莫无情那两道足可冻僵整座苏州城的寒眸,对他,似乎起不了半点作用。 「自找死路!」 莫无情冷冷道,不再理他,径自往前走。 「听闻冷剑无情冠绝天下,却从不接受他人的挑战,此言当真?」易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不是用来比试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没有破例?」 「没有!」 「就一次也不可以?」 「……」 莫无情冷然的寒眸透出明显拒绝的口吻。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做不到的事情,就越想做……」易辰又摸了摸鼻子,展开一笑。「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莫无情脚步一顿,冷冷看着他。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你应该一直在寻找二十年前便在武林销声匿迹的月海双侠,是吗?」 莫无情的眼神中流露出微带疑惑的问号。 「放心!我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只不过谁叫你的名头这么响亮,有些消息,就算是被风一刮,也会刮到江湖人中的耳朵。」易辰笑道。 两人逐渐走过街市,来到僻静处。 「我想你一定知道百行门吧。」 边说道,易辰自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随意挥动了几下。 歪歪斜斜、平淡无奇的招式,更似孩童间的戏耍,莫无情却脸色一沉。 易辰手持枯枝微笑看着他,果然是一个识货人。 百行门,是继丐帮之后,又一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市井人物发起的门派,它植根于平民百姓,广纳帮众,数以万计,有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崛起之快,发展之壮大,近年来已跻身江湖十大主流门派之一。 「你是百行门的人?」 「百行门的现任门主是我干爹,百行门帮众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已经销声匿迹一百年的人,我都可以帮你挖出来!」 百行门人缘广结,消息灵通,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 「怎么样?你若答应跟我比剑,我就帮你打探消息。」 易辰觉得自己像一个十足的赶驴人,手上还冷着一根胡萝卜。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交易。 莫无情看他半晌,终于…… 「成交!」 这头倔驴终于吃下了这根胡萝卜,易辰笑得差点没流一地口水。 从此便有了两人每年一次的比剑之约。 *** 炎炎毒日,仍在高空继续猖狂着。 但是云岩寺后出古树参天,阴凉爽彻,别有一番洞天。 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欢唱,喧哗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树下憩息之人的好眠。 突然,杯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 凝重而僵硬的脚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个窟窿。 一双粗布鞋自远而近,慢慢地,停在那憩息之人的身旁。 他却犹未察觉,沉睡正酣。 莫无情来赴那一年一约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一个年轻的男人。 一个衔着一根青草的男人。 一个衔着一根青草的年轻男人,躺在草丛中。 紧闭的双目,温柔俊期的线条,微微含笑的唇色,在树隙投射的阳光下,闪闪动人。 又睡着了? 莫无情凝视他半晌,终于也无可奈何地坐在草地上,静待他醒来。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稍微迟到一会儿,他便会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真怀疑他到底是找他来比剑,还是要他来看他这副几乎雷都打不醒的睡相。 天空真蓝,空气中传来青草和土壤混杂的气味…… 莫无情坐在树下,蜷起右腿,将右手搁在腿上,仰头,望天。脸上无表情,无波动,十足一块岩石。 真悠闲……真是浪费生命…… 如果是平时,他应该还在阳光下练剑,汗流挟背,一遍又一遍,上万次地演练着那早已烂熟于胸中的剑法。 从学会握剑开始,他每天花在练剑上的时间不少于五个时辰。他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艰辛,吃过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才一步一步,练成了现在这样的剑法! 武林第一,可笑的江湖总是弄这些虚无的排名。更可笑的是,这武林第一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当然并不愿意成为第一。 第一,意味着君临天下,统领风云,但也意味着朝不保夕,疲于应对。因么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想要争这个虚名,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眼红着这个虚名。 人生有时岂非可笑得很,不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之不费吹灰之力,而真正想要的东西,又往往早已成为他人的了。 譬如感情。 当然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在他生命中,除了练剑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到月海双侠。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花费精力与时间。 所以像现在,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一种奢侈。 全是因为这个家伙,这个就躺在他的身旁,像个大孩子一样睡着的男人,而等他睡醒之后,他还要跟他狠狠地打一场。 不是敌人……也算不上是朋友…… 莫无情突然觉得一切都有点莫名其妙,包括与他的相识,也是莫名其妙得很。 他没有朋友,没有人敢和他交朋友。因为在开口之前,有一半已经被他冷眸中的寒光吓死,而剩下的另一半则被他毒辣的冷言冷语激跑。 所以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更没有亲人:虽然想杀他的人不少,但来杀他的人,都被他杀了,而唯一的师父也于五年前去世。 他只有他自己。 无所谓。 他觉得这样挺好,他早已习惯,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只有一个人…… 但是从何时开始,耳边竟多了一个喋喋不休的、经常笑得像个白痴的家伙?实在不像是他的性格,他应该早就一剑把这只烦人的苍蝇解决掉,可是…… 清风拂面,树叶一阵沙沙的轻响。 就在意识微微陷入昏睡之际,莫无情蓦然惊醒,几乎吓了一跳。发觉那个睡得像个孩子似的男人不知何时已醒来,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庞,距他仅有三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明亮深蒙的眼眸,含着淡若轻风的笑意。 莫无情一下子跳起来,身体挺得笔直。无法置信!自己竟然差点在别人面前睡着了! 「从没看过你这种表情。」 易辰懒洋洋地自草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灰及草屑。 「什么表情?」 莫无情的脸色极端不自然。 「快要睡着的样子喽,很可爱呢!」 易辰的双眸又眯成了一弯新月。 今天真是赚到了! 足足三年,他才看到他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另外一种表情。 事实证明,等待是有价值的。 莫无情的脸色又阴沉下来,没有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会在听到这种话后还笑得出来。 更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 「少废话!拔剑!」 毕竟,这才是两人相见的唯一原因——一决高下!易辰唇角的弧度愈加灿烂,他突然发觉,也许冷硬,正是这男人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而这恰恰说明了他根本不善于表达。 *** 正午的阳光还是很烈。 透明的光线穿过树梢,洒在两个静静相对站立的男子身上。 莫无情固然是面无表情,而易辰的脸上,也收拾起一贯懒洋洋的笑容,凝重沉静的神情,显露别样沉稳的魅力。 知了突然停止鸣叫,天地一片寂静。 静下来了,一切都静下来。 静得能听见叶落的声音,甚至微风轻穿林捎的拂游,仿似情人温柔而无声的抚摸。 「叮……锵……」宝剑出鞘之音。 「扑簌簌……」一大群岛儿惊恐地自树梢惊飞,刚飞至三丈高,便被一睹无形的墙挡住,纷纷栽倒在地上。 剑气如飞虹贯日般冲天而起,四处流窜,势不可挡! 透明的冷月霜华剑与易辰手中淡青的流星剑,一白一青,犹如两条蛟龙般,在古树间游离飞走。 剑招走快,剑势加强…… 随后,两条蛟龙变成两道闪电,紧紧纠结成一团。剑风呼呼狂啸,似狂风,又似狂潮! 已分不清到底哪个身影是莫无情,哪个身影是易辰! 就在难分难解之际,仿似一颗石子激起一潭死水。一线寒芒,就如夜幕升起的第一颗明星,自狂风中突围而出! 就像冰川迸裂了一角,随后而来的,便是扑天盖地的雪崩! 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但林中,一大片冷清似水的月光像夜雾一样,瞬间驱散了阴霾的旋风,泻满了整个林间! 你见过满天倾泻的月光吗? 你见过这美得像梦一样的月光吗? 你知道将没有任何人能躲停开这月光,也没有任何人能躲停开这柄剑! 因为月光,你根本无法闪避! 好一柄冷血霜华剑,好一个冷剑无情! 心中唯剩这样的叹息,易辰僵立在地,因为他已无法闪避! 叶落萧萧,被剑气击落的树叶漫天纷洒,如雪花般,不断地落到两个人头上、衣间。 「我输了?」易辰垮下肩,可怜兮兮地看着莫无情的眼睛。 「你输了!」 莫无情冷淡淡地回视着他。 「就这么输了?」 第一次比剑时,他在第五招便输给他,第二次比剑时,他撑到了第八招。冷月霜华剑法,总共只有十一式,他原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他终究还是突破不了。 「你能挡我十招,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 莫无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暗诧异,一年不见,他的进步委实惊人。 可显然对方并不满意。 过了半晌 「可恶!」易辰突然跳起来,一副捶胸顿足的痛心模样。「我闭关想了足足半年,自以为应该完全可以破解你那最后一剑——天地无极,而且那时候你明明已经被我压制住了,但是为什么,一下子居然可以从那种角度剌出一剑,反败为胜?」 「真正败在我手上的,不是你的剑法,而是你的心。」 莫无情淡淡道。 「心?」 「对!」 「何解?」 「剑由心生,心随意动。意须至纯,剑方成器。」 「这个这个……能不能把你那拗口的四字成语解释一下?」 易辰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想得大多,思虑太过周全……反而导致真正出剑时顾忌重重。你的心思无法纯净,剑自然不可能快。」 说完这番话后,莫无情突然发觉,自己好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他一下子就闭上了嘴。 易辰正听得津津有味之际,忽见他转身欲走,连忙追过去。 「喂,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我要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我们好歹也连续较量了三年,再怎么说,也应该算是朋友了…… 「我没有朋友。」莫无情一下子打断他的话。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需要朋友,那你还想不想知道月海双侠的消息?」 月海双侠四个字乍听入耳,莫无情一下止住了了脚步。 「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 「走啊!」 见他僵立不动,易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山下拉去。 「奇怪,大热天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感觉他那粗糙的大掌处传来沁人的凉意,易辰下意识捏了捏他的手,低喃了一句,继续拉着他朝前走。 莫无情的脚步差点打了个绊,但是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拉着他往山下走的男人,脸色微变,却终于没有甩开他的手…… 因为从那手中传来一种很莫名其妙的触感,从未有过的触感…… 不讨厌……不仅不讨厌,而且还相当温暖舒服…… 第三章 狂风暴雨如脱缰的野马般,无羁绊地在海上疯狂驰聘。 倾盆如注,如黄豆般密集的两珠,打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霹雳声中,一道闪电,割破阴霾暗沉的天际。巨浪狂啸,大海展现着那令人颤栗的雷霆之威。 乍入冰凉的海水,莫无情顿时呛了几口水。虽然从未出过海,但历年沉着冷静的个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提起气,一扬脖,挣出了海面。 一块木板漂浮而来,借着电光,莫无情一把抓住,将怀中人抱到木板上,让他俯卧在上面,自己抓住木板,缓缓游着。 又一道闪电,照出场辰那苍白无力的脸颊。 「易辰,你中毒了!」 莫无情一见他眉心隐隐浮起的一道黑线,便知情况不妙。右手微抬,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了内关、睛明,天池,中府及命门这几处大穴,以防毒气攻心。 「你没事吧?」 易辰睁开眼后,第一句话,便问的是他。 「我没事。」 「没事就好。」易辰吁了一口气。 「你到底伤在哪里?」莫无情急问道。 易辰深深看着莫无情,良久,突然无声而虚弱地笑了。 「你到底怎么了?」 莫无情又问道,生怕他已伤得神智不清。 「原来你还是有表情的嘛!」 易辰笑道,伸出冰凉的左手,捏了几下他的脸颊,只是手劲很弱。 「我还以为你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莫无情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这个小子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拿他打趣! 「你干嘛要救我!」 莫无情干涩地开口道。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提防别人的暗算还来不及,谁还会想着要去救他人。他更没想到,一副不正经模样的他,在紧急关头,竟会舍身相救。 「百年修得同船渡,无情,我只是不想让你死。」 声音很轻、很淡、很虚弱,在海风的呼啸声中,一下子就被吹远。 一个巨浪迎面扑来。 莫无情看着浑身湿洒洒的易辰,在他明亮深邃的眼眸,映出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 彷佛被一支燃烧的火箭深深刺中,整个胸膛都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吸呼困难,除了那两道明亮的眼眸外,什么都看不见! 身体是冷的,头脑混乱无章,一切都前所未有的糟糕,糟糕透顶。 但是,一颗心,是微热的、柔软的、满涨涨的,彷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了根…… 又一个狂潮袭来,大海将相依偎的两人推向未知的远方。 *** 艳阳,高照。 海浪,沙滩。 小岛,白沙如银,绿荫浓密。 一片鸟儿的叽喳声将莫无情吵醒。 猛地睁开眼,右手下意识地一探,还好,他在,虽然鼻息微弱,但至少还有生气! 松了一口气,莫无情抱起紧闭双目的易辰,朝岸边走去。 除下他全身的衣服,细细察看。左臂处一片黑肿,莫无情以剑割开伤口,一用力,拨出一枚毒芒。 易辰微一呻吟,悠悠转醒。 顾不得其它,莫无情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吸出左臀处的毒液,吐在地上。黑紫色的毒汁,阳光曝晒下,分外触目惊心。 披衣,将他扶起,倚靠在岩石边,盘腿,凝神,双掌相抵。 不一会儿,两人头顶便出现了两道轻烟。 真气由掌心而入,达丹田,过五俯,通任、督两脉。几经周下来,莫无情的额头已然泌出细密的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如白驹过隙。 易辰眉心的黑线渐渐浅淡下去。但因时隔太久,加之没有药物相辅,一些毒素显然残留体内,无法彻底排清。 收功回掌,失去倚扶的易辰便软软地倒在莫无情身上。 莫无情一怔,下意识地将他抱住。 不似以往的神采飞扬,现在的他,一脸苍白,神情黯淡而憔悴。 他的身躯因毒素的折磨而微微地颤抖,莫无情眉头轻皱,手臂收紧,将他紧紧抱住。 「从来都是女人给我宽衣解带,这可是第一次有男人给我宽衣解带呢,真值得纪念!」 虽然是虚弱的声音,却带着习惯的调笑口吻。 莫无情低头看着怀中的易辰,他突然发觉,一个男人,竟然也有一双浓密如扇员的长睫毛,在阳光下如蝶翅般忽闪着……睫毛下的深邃眼眸,犹如午夜幽湖中突然闪现的光焰。 强装无恙的笑容……几乎似能洞穿一切的光焰……毫无征兆地,莫无情呼吸一窒。 心脏在为那灼灼而烧,想移开视线,却又移不开。 「没想到我易辰风流一世,居然要葬生在这个无名小岛上,好不甘心哪。」 话虽如此,但他仍洒脱自若地笑着,这分风度,令莫无情自叹弗如。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莫无情说道,不知道自己是在讽刺他,还是在安慰他。 「你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吗?」 「只要我莫无情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死。」 当时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倒更像一句盟誓。「是吗?这可是你说的!说过的话,可一定要算数。」 易辰猛地抬起头深深看着他,灿烂一笑。 莫无情的胸口莫名悸动。 一切都很莫名其妙,这样抱着一个男人,更是莫名暧昧。但他既然没有动,他也不想动。 「无情,我想做一件事,可是又怕你会生气。」 「我不会。」 「这可是你说的……」易辰轻笑道:「那就把头低下来。」 「干什么……」 莫无情只觉一只手揽上了自己的脖子,将他往下拉。还没等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突然碰上了自己的唇。 莫无情大吃一惊,全身僵直。 「你……」 未完的话被温热的舌尖堵死。突然探人的舌尖,轻轻扫过了他的牙齿,滑入口腔,一下子纠缠住莫无情的舌头。 柔软,湿润而缠绵。 唾液交换着唾液,舌尖缠逗着舌尖,深及心灵的颤栗,从唇齿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电光火石间,意识灰飞烟灭。 「我只是想在临死前尝一下,男人的嘴唇与女人的有什么不同……」 看着莫无情因震惊而发自的脸色,还来不及说宛最后一句话,易辰只觉眼前一黑,意识陷入短暂的昏暗。 *** 岸边岩洞内。 岩洞深深,篝火明明灭灭,架在火堆上的焙鱼,「吱吱」地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位男子躺在火堆旁铺满厚厚枯叶的地上,沉沉而睡,身上披着一件长衫。 火光映出另一位男子的背影。 莫无情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石块捣着千灵车与其它药草的混合物。「千灵草」是江湖上负有盛名的解毒疗伤药草,没想这小岛上居然也有,真是意外之喜。 呲……地一声,烤鱼的焦味传了来,莫无情才蓦然惊醒,发觉自己竟然又失神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做事向来很专心,做什么事都很有条理。 他向来很严以律己,自律而冷静。 他做每一件事,无论是练剑,还是吃饭,甚至走路,都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所以他从来没有摔过跋,也很少会犯错。 但是…… 一切都失控了,自从遇到他以后。 唇上仍然残留着酸酸麻麻的触感……像被火焰焚烧过,又像被滚烫的烙铁烙过莫无情有过女人。 虽然自小便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但一个男人,再怎么样无欲无求,也会有自己的欲望。 所以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次,他会上青楼。 庸俗的脂粉,虚伪的媚笑,淫靡的气味,一遍遍野兽般的纠缠……每次发泄完后,他总会跳到河中泡上一整天,彻底清洗身上欲呕的气味。 他也不喜欢亲嘴,不喜欢留在唇上呛鼻的胭脂味,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男人吻! 但是,正如被他牵手的感觉一样,不讨厌……不仅不讨厌,还……呼吸蓦地变急促,昏睡中的男人忽闪着睫毛,睁开眼睛。 乍接触那明亮的眼光,莫无情心中一紧。 像逃避什么似的,他调转视线。 「醒了?我帮你上药。」 莫无情来到他身边,想解开他的衣物,却又略显踌躇。 「想脱就脱吧。」 像是看穿他的心思,易辰自动翻过身,成俯卧状,轻笑道。 缓缓解开他的衣衫,不一会儿,一具年轻而富魅力的男性裸体便曝露在火光之下。 昏暗的火光自优雅的颈线,1顺有力的肩脾骨而下,洒遍整个弧线优美的背部。 黄澄澄的光线,沿背脊骨尾部形成一个性感的凹槽,然后突然攀升,滑上紧俏而坚挺的裸臀。顺结实的臀部而下,是一双修长的毫无赘肉的大腿,每一寸古铜色的健康线条,坚实健硕,充满了阳刚之气。 莫无情将已捣好的药汁轻轻涂上他的左臂伤处。 枯枝在火光中霹啪作响,岩洞内一片沉寂。 「你生气了吗?无情。」 易辰侧过脸看着他。 「不生气。」 莫无情淡淡道,没什么可气的,他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半点正经。 「都被你看光了,如果我是女的,可就非你不嫁了!」 莫无情心中一动,手一颤,淡绿色的药汁便顺臀部而下,滑入了大腿内侧。 大掌轻轻摸入易辰的大腿内侧,替他擦去渗入的药汁。 大腿内侧的肌肤本来就十分柔嫩,手掌下传来了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又柔又滑。而两片紧俏的臀部,就像两座小山丘般连绵起伏,矫脆风情,万般撩人。 「啊……」 易辰口中吐出微弱的呻吟。 「怎么了?」 莫无情回过神来。 「没什么……」 易辰突然间满脸通红。 「毒又发作了吗?」 莫无情道,欲将他扶起。 「不要……」 易辰拼命挣扎,双手揪紧垫在身下的长衫…… 海水在四周回旋咆哮,浪花在岩石上碎成片片晶莹,夕阳下,流光溢彩。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莫无情就想这么永远待在海里,再也不要回岸上去。 第四章 很明显的,他一直在躲他。自从那晚以后! 能不说话,就尽量沉默,能不看他,视线便从来不瞄向他。再也不肯帮他敷药了,只是将捣好的药放在一旁,便远远走开。 两人反而此以前更加疏远! 易辰懒洋洋地靠在岩洞口吹着海风,视线围着一旁捣草药的莫无情打转,想从那如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探出些端倪,却总是徒劳无功。 「千灵草」果然有奇效,毒素已被渐渐拔除,第三天,易辰已能下地走动。再加之莫无情帮他运功驱毒,这几天下来,更是一日好似一日。 「喂,无情,我想洗澡。」 稍稍恢复一点生气,恶魔般的本性便又暴露出来。 「好一些再洗。」 莫无情道。 「可是好几天没洗了,都是汗味,很臭哎!」 易辰大叫道。 「海水很凉。」 「现在是夏天,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伤又好得差不多了。」 易辰的样子,颇有几分孩子气的耍赖。 「随你。」 莫无情终于吐出一句。 「太好了!」 衣衫的窸索声轻轻响起,半褪的衣衫露出肩头的肌肤…… 莫无情立即避开视线,猛地站起身来,道:「我去找些皂角来给你用。」 耳后传来他躺入海水的声音,莫无情逃得更快! 毕竟是地处温热带的岛屿,各种常见植物应有尽有,捡了一大捧酱红色、业已干枯的皂角后,莫无情回到海边。 突然一怔。 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光,空无一人! 「易辰!」 呼声被海风吹至很远,空无一人! 「易辰!」 莫无情一下跑上崖石,空无一人! 「易辰!」 莫无情突然狂叫道,猛地冲入海水中,浪潮打湿了他的衣襟,整个大海,辽阔得令人心惊。 莫无情只觉浑身僵冷! 「原来你还是很担心我的嘛!」 突然,熟悉而懒洋洋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易辰猛地自海水中钻出,成串水珠,随着新月般微笑着的眼角、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和赤裸结实的胸膛不断滑落…… 嘴角抽搐了一下,一甩手狠狠地将大束皂角仍向他,莫无情扭头就走。 「无情。」 易辰死命把他拉住,激起数道浪花。 「放开!」平板的声音气势吓人。 「生气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也要分场合!」 莫无情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我再世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 易辰一把从背后将莫无情紧紧抱住,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道歉的低语恰好吹在莫无情的颈部。 一阵温热的酥麻感从耳后传来,莫无情心头一软,僵硬的身子松驰下来。 一物降一物,就像丛林中注定的食物链般,莫无情觉得易辰似乎注定是自己的克星,而自己,则注定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就像无法破解的命运深藏于体内的秘密,他挣不开这无比暧昧的缘分。 「你好象也很久没洗了,不一起洗吗?」 懒洋洋的轻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要躲我?」 一双手悄然伸向他的腰部,揪住束带,轻轻一扯。 「你在怕我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衣襟无声滑落。 往后一扔…… 布衫自海风轻送中,缓缓如一片流云,跌落于浅滩。 莫无情已然全身赤裸。 用手一抄,易辰捞起几束漂浮在海面的皂角,轻燃,从裂开的皂角壳外,渗出湿漉漉的汁液。 将它轻轻抹上了莫无情的后背,丝丝络络的皂角落在白皙的肌肤,一阵麻痒,用力摩挲……淡淡的清香自那健硕的后背飘散开来,香气如晨雾般将两人紧紧地包围…… 夏季是炎热的,纵有海风送爽,艳阳高照下,仍是炙热难当。 清凉的手指,摩擦着皂角,顺曲线起伏的脊柱骨滑落,抚过突起的腰胯部,再顺势上滑,抚摸过整片肌肉贲张的宽阔胸膛,不经意地擦过同为男子都有的两颗红珠……向下,朝腹部游走……然后,再朝大腿内侧轻轻滑去…… 距离太近了! 他的乳尖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他的背部,已不知何时勃发的滚烫欲望,轻抵着他的臀部,颤巍巍地抖动…… 「够了!」 莫无情猛地抓住那双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手,由后自前向力一扯,始作俑者便被他强硬地一把拉到面前。 忍耐已到了极至!他的表情极端难看,沉默而阴狠地盯着他那明亮而温润的眼睛,粗重地喘息,赤裸的胸膛急遽起伏。 静默! 无声! 对峙! 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眸,就像两颗暗夜的流星,突然、相撞! 然后便是排山倒海的爆发! 「你自找的!」 莫无情咬牙道,一秒也不迟疑,猛然攫住了他的唇!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大力前推,狠狠将他撞上岩石,不顾粗糙的石块是否会磨痛他的背,莫无情狠狠抓着他的肩骨,用力到几乎要将它穿透,猛地压上他。 狠狠捏住他的下颚,将唇打开,强硬的舌头伸入他柔软的口中,疯狂地搅动起来。 疯狂地……完全失去理智般的狂暴…… 在他口腔内部一寸一寸仔细描绘,不漏过每一寸地方,卷住他的温软舌尖,紧紧纠缠、吮吸……像是一次榨干这世上最甜蜜的汁液。 整个口腔都充满他的味道,却觉得还是不够,不够,太不够! 欲念像狂潮一样,席卷而来。 巨浪拍岸,惊起千堆雪…… 清凉的海水,在两具赤裸的身躯间,瞬间燃起万丈狂焰…… 几近赤红的双眸泄漏出迷乱的讯息,粗重的鼻息在两人紧贴的脸颊间流窜……鲜血在蒸腾,情欲之火愈烧愈旺…… 反反复覆亲吻啃舔,疯狂地啃咬着每一寸嘴唇所能接触到的肌肤,从嘴唇蔓延至颈部,感受着那微微勃起的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感受着那结实肌理下强烈的生命跃动。 心跳如雷…… 不知为什么,莫无情突然觉得眼眶一阵湿热,居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不仅眼眶,浑身都热得快要着火,还因兴奋而不停地发抖。 压抑了多年的欲念火苗在此刻猛然爆发出来!虽然一贯冷漠的内心还是不太明白,却也知道在这一刻那已然灰飞烟灭,有如火山爆发后的废墟,他已经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冷剑无情,第一剑客! 莫无情的身体因强烈的渴望而痛颤着。 ……没错,我是在害怕,我是在逃避。 ……因为这是不对的! ……但是,事到如今,让我如何能放开你引!? 海浪声声,盖不过两个男人情欲亢奋的呻吟与喘息。 浅滩的岩石边上,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几乎被仰面压倒在岩石上,另一名同样赤裸的男子则不停地啃舔他的颈部。 「啊……啊……」 被压那名男子攀抚住眼前健硕宽阔的后背,微仰头颅,轻闭双眼,发着撩人的低吟。 男子的下体紧紧相贴,双手狂乱地在彼此的裸体游移,勃起的欲望互相摩擦,腰部微摆,轻轻扭动……两人忘情地互相抚摸,互相缠绵…… 太过刺激,易辰喘得几乎没有声音。 每个毛孔每根毛发都无比敏感,叫嚣着狂热的激情。仅存的理智早已化为苍白的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彷佛正如处于狂风的中心,全身被卷吸着不断旋转,天旋地转……对方炽热的气息,不断喷拂在赤裸的后背,阵阵酥软,攀沿而上。 脸侧传来湿濡的触感,易辰转过脸,唇一下子落人那个冷硬男人的口中,微睁双眸,那双原本如冷电般的深不可测的眼眸,就像此刻的大海,明亮而温柔…… 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突然,一阵剧痛拉回他的理智,就在最后狂潮到来时,莫无情俯身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越咬越紧,像是想将他连血带肉一起咬碎吃下去。 「啊……」 吃痛的同时,体内一热,被射入一股滚烫的液体,与此同时,他的欲望也喷洒而出。 良久的粗重的喘息…… 良久地,莫无情整个人趴在他后背,撩起他的湿发,轻轻地吻着那光滑的后颈与背部。 良久而无声的依偎与温存…… 心中的感情彷佛这阵不可能停止的微风,良久地,徐徐地,在彼此的心头,吹送…… 良久良久…… 「无情,真看不出来你见是这样的人呢!」 轻笑。 沉默…… 「别看你一脸冷冰冰的,做这种里,可一点也不冷漠。」 不知死活地再次轻笑。 无声……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三年前我就应该诱惑你。」 无表情…… 「本来我还想抱你的,没想到竟然被你抱了。」 「……」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也是男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忍耐…… 「喂,下一次换我抱你,好不好?」 忍无可忍……青筋凸暴。 「嗯……」 类似嘴唇突然被堵的声音,才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抗议,便传来细微而急促的鼻息,然后渐渐变成沉重的吐气,陶醉般的呻吟…… 第五章 很明显的,他一直在躲他。自从那晚以后! 能不说话,就尽量沉默,能不看他,视线便从来不瞄向他。再也不肯帮他敷药了,只是将捣好的药放在一旁,便远远走开。 两人反而此以前更加疏远! 易辰懒洋洋地靠在岩洞口吹着海风,视线围着一旁捣草药的莫无情打转,想从那如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探出些端倪,却总是徒劳无功。 「千灵草」果然有奇效,毒素已被渐渐拔除,第三天,易辰已能下地走动。再加之莫无情帮他运功驱毒,这几天下来,更是一日好似一日。 「喂,无情,我想洗澡。」 稍稍恢复一点生气,恶魔般的本性便又暴露出来。 「好一些再洗。」 莫无情道。 「可是好几天没洗了,都是汗味,很臭哎!」 易辰大叫道。 「海水很凉。」 「现在是夏天,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伤又好得差不多了。」 易辰的样子,颇有几分孩子气的耍赖。 「随你。」 莫无情终于吐出一句。 「太好了!」 衣衫的窸索声轻轻响起,半褪的衣衫露出肩头的肌肤…… 莫无情立即避开视线,猛地站起身来,道:「我去找些皂角来给你用。」 耳后传来他躺入海水的声音,莫无情逃得更快! 毕竟是地处温热带的岛屿,各种常见植物应有尽有,捡了一大捧酱红色、业已干枯的皂角后,莫无情回到海边。 突然一怔。 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光,空无一人! 「易辰!」 呼声被海风吹至很远,空无一人! 「易辰!」 莫无情一下跑上崖石,空无一人! 「易辰!」 莫无情突然狂叫道,猛地冲入海水中,浪潮打湿了他的衣襟,整个大海,辽阔得令人心惊。 莫无情只觉浑身僵冷! 「原来你还是很担心我的嘛!」 突然,熟悉而懒洋洋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易辰猛地自海水中钻出,成串水珠,随着新月般微笑着的眼角、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和赤裸结实的胸膛不断滑落…… 嘴角抽搐了一下,一甩手狠狠地将大束皂角仍向他,莫无情扭头就走。 「无情。」 易辰死命把他拉住,激起数道浪花。 「放开!」平板的声音气势吓人。 「生气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也要分场合!」 莫无情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我再世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 易辰一把从背后将莫无情紧紧抱住,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道歉的低语恰好吹在莫无情的颈部。 一阵温热的酥麻感从耳后传来,莫无情心头一软,僵硬的身子松驰下来。 一物降一物,就像丛林中注定的食物链般,莫无情觉得易辰似乎注定是自己的克星,而自己,则注定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就像无法破解的命运深藏于体内的秘密,他挣不开这无比暧昧的缘分。 「你好象也很久没洗了,不一起洗吗?」 懒洋洋的轻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要躲我?」 一双手悄然伸向他的腰部,揪住束带,轻轻一扯。 「你在怕我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衣襟无声滑落。 往后一扔…… 布衫自海风轻送中,缓缓如一片流云,跌落于浅滩。 莫无情已然全身赤裸。 用手一抄,易辰捞起几束漂浮在海面的皂角,轻燃,从裂开的皂角壳外,渗出湿漉漉的汁液。 将它轻轻抹上了莫无情的后背,丝丝络络的皂角落在白皙的肌肤,一阵麻痒,用力摩挲……淡淡的清香自那健硕的后背飘散开来,香气如晨雾般将两人紧紧地包围…… 夏季是炎热的,纵有海风送爽,艳阳高照下,仍是炙热难当。 清凉的手指,摩擦着皂角,顺曲线起伏的脊柱骨滑落,抚过突起的腰胯部,再顺势上滑,抚摸过整片肌肉贲张的宽阔胸膛,不经意地擦过同为男子都有的两颗红珠……向下,朝腹部游走……然后,再朝大腿内侧轻轻滑去…… 距离太近了! 他的乳尖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他的背部,已不知何时勃发的滚烫欲望,轻抵着他的臀部,颤巍巍地抖动…… 「够了!」 莫无情猛地抓住那双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手,由后自前向力一扯,始作俑者便被他强硬地一把拉到面前。 忍耐已到了极至!他的表情极端难看,沉默而阴狠地盯着他那明亮而温润的眼睛,粗重地喘息,赤裸的胸膛急遽起伏。 静默! 无声! 对峙! 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眸,就像两颗暗夜的流星,突然、相撞! 然后便是排山倒海的爆发! 「你自找的!」 莫无情咬牙道,一秒也不迟疑,猛然攫住了他的唇!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大力前推,狠狠将他撞上岩石,不顾粗糙的石块是否会磨痛他的背,莫无情狠狠抓着他的肩骨,用力到几乎要将它穿透,猛地压上他。 狠狠捏住他的下颚,将唇打开,强硬的舌头伸入他柔软的口中,疯狂地搅动起来。 疯狂地……完全失去理智般的狂暴…… 在他口腔内部一寸一寸仔细描绘,不漏过每一寸地方,卷住他的温软舌尖,紧紧纠缠、吮吸……像是一次榨干这世上最甜蜜的汁液。 整个口腔都充满他的味道,却觉得还是不够,不够,太不够! 欲念像狂潮一样,席卷而来。 巨浪拍岸,惊起千堆雪…… 清凉的海水,在两具赤裸的身躯间,瞬间燃起万丈狂焰…… 几近赤红的双眸泄漏出迷乱的讯息,粗重的鼻息在两人紧贴的脸颊间流窜……鲜血在蒸腾,情欲之火愈烧愈旺…… 反反复覆亲吻啃舔,疯狂地啃咬着每一寸嘴唇所能接触到的肌肤,从嘴唇蔓延至颈部,感受着那微微勃起的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感受着那结实肌理下强烈的生命跃动。 心跳如雷…… 不知为什么,莫无情突然觉得眼眶一阵湿热,居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不仅眼眶,浑身都热得快要着火,还因兴奋而不停地发抖。 压抑了多年的欲念火苗在此刻猛然爆发出来!虽然一贯冷漠的内心还是不太明白,却也知道在这一刻那已然灰飞烟灭,有如火山爆发后的废墟,他已经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冷剑无情,第一剑客! 莫无情的身体因强烈的渴望而痛颤着。 ……没错,我是在害怕,我是在逃避。 ……因为这是不对的! ……但是,事到如今,让我如何能放开你引!? 海浪声声,盖不过两个男人情欲亢奋的呻吟与喘息。 浅滩的岩石边上,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几乎被仰面压倒在岩石上,另一名同样赤裸的男子则不停地啃舔他的颈部。 「啊……啊……」 被压那名男子攀抚住眼前健硕宽阔的后背,微仰头颅,轻闭双眼,发着撩人的低吟。 男子的下体紧紧相贴,双手狂乱地在彼此的裸体游移,勃起的欲望互相摩擦,腰部微摆,轻轻扭动……两人忘情地互相抚摸,互相缠绵…… 每个毛孔每根毛发都无比敏感,叫嚣着狂热的激情。仅存的理智早已化为苍白的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彷佛正如处于狂风的中心,全身被卷吸着不断旋转,天旋地转……对方炽热的气息,不断喷拂在赤裸的后背,阵阵酥软,攀沿而上。 脸侧传来湿濡的触感,易辰转过脸,唇一下子落人那个冷硬男人的口中,微睁双眸,那双原本如冷电般的深不可测的眼眸,就像此刻的大海,明亮而温柔…… 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突然,一阵剧痛拉回他的理智,就在最后狂潮到来时,莫无情俯身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越咬越紧,像是想将他连血带肉一起咬碎吃下去。 「啊……」 吃痛的同时,体内一热,被射入一股滚烫的液体,与此同时,他的欲望也喷洒而出。 良久的粗重的喘息…… 良久地,莫无情整个人趴在他后背,撩起他的湿发,轻轻地吻着那光滑的后颈与背部。 良久而无声的依偎与温存…… 心中的感情彷佛这阵不可能停止的微风,良久地,徐徐地,在彼此的心头,吹送…… 良久良久…… 「无情,真看不出来你见是这样的人呢!」 轻笑。 沉默…… 「别看你一脸冷冰冰的,做这种里,可一点也不冷漠。」 不知死活地再次轻笑。 无声……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三年前我就应该诱惑你。」 无表情…… 「本来我还想抱你的,没想到竟然被你抱了。」 「……」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也是男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忍耐…… 「喂,下一次换我抱你,好不好?」 忍无可忍……青筋凸暴。 「嗯……」 类似嘴唇突然被堵的声音,才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抗议,便传来细微而急促的鼻息,然后渐渐变成沉重的吐气,陶醉般的呻吟…… 第六章 ……无情,你必须无欲无求、绝情绝爱,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无情,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相信!最亲近的人,往往是伤害你最深的人! ……无情,你给我发下毒誓!你要用这把剑,撕裂他们的身体,剖开他们的胸膛,挖出他们的心脏,来祭奠我!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亦绝难瞑目! 男子自梦中栗然而惊,冷汗涔涔而下。 怀中人一脸甜蜜的笑意,沉睡正酣……轻轻拿开他紧搂在自己胸膛的手,他披衣而起,走出岩洞外。 深夜,大海。 冷月,如剑。 犹如那男子紧握在手中的冷月霜华剑。 他的脸跟月光一样苍白,他的神情像大海一样苍茫。 ……师父…… 那男子低吟道,单指一弹,剑光冲鞘而出。 轻挑流沙,醉舞月下。 如白银般的沙砾,被剑风一扫,纷纷扬扬,如漫天雪花。 片刻之间,那男子已须发皆白。 痴然立于月下,是对是错,他已无从分辨。 纵被东风笑,仍不弃。 数多情,华发生。 「轰隆……」 *** 岩洞外传来嘈杂的奇怪声音,将正在好眠无痕的易辰吵醒。 抬起身体,双肩微皱。全身都说不出的酸痛,尤其是后庭。 没想到一个冷漠的人发起狂来,气势委实惊人。 现在的易辰,不禁后悔当初对他的「诱惑」。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体力!饶是他惯经风月,脸颊亦不禁微微泛红。 岩洞外,一片晴天。 一道冷月般的剑光,岸边一颗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倒。 光滑如镜的剑痕,功力非凡。 「无情,你砍这么多树干嘛?」 看着那个汗湿衣衫的男人,易辰扬声问道。 「做木筏,回江南。」 冷硬的声音,冷硬的语气。 易辰一下子怔住。 「为什么这么突然?」 然后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海风中,冷冷地飞。 莫无情转过身,深深盯着他,无表情。 「在此终非长久之计,待你身子完全康复,我们就回去。」 「难道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 声音还是很干涩。 「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江南烟花繁华之地,不正是他心头所好,像他这样的人,莫无情不相信他会喜欢这个孤僻偏壤的小岛。 「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这里没有别人,你只能跟我说话,要是一回到江南,你又会跟三年前一样,理都不理我了。」 莫无情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其实由他来对他说才对。 一阵海风轻拂,易辰宽宽松松的衣襟在风中飘动,形成一种惑人的魔力。阳光灿烂,映得他眉梢眼角,说不出的俊朗魅惑。 莫无情心中一动。 心动,莫名心动…… 在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之前,剑尖早已先于他的意志,一剑挑开了他的腰带。 风势加强,蓦然吹散整件外衫,光泽诱人的男性肌肤,便一下子暴露无遗。 「无情!」 冷月寒霜剑已然贴上他的脸颊。 冷凉的,杀人无数的利剑,一寸一寸,像情人冰冷的手指般往下游移。 力道恰到好处,不会伤害他。剑尖滑过结实有力的胸膛,滑过平坦的小腹,滑入…… 剑尖挑逗似地在内裤边缘打转。 「不要,无情……」 置若罔闻,轻轻伸入内裤中,一挑…… 「嘶……」衣帛割裂声中,内裤的碎片纷纷坠落沙滩。 无情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淫秽的男人。 是的,在这一刻,极端淫秽。 满脑子都是将他狠狠按倒在地上的念头。 甚至,连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冷月霜华剑,竟也被用作挑逗的工具。 「无情!」 易辰轻唤着男人的名字,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像一只美丽的野生猎物,因未知的期待与命运,露出令人又怜又爱的神情。 莫无情觉得自己是个原始丛林中的狂兽,一个欲把眼前美丽的猎物扯裂的凶残猛兽。 他低吼一声,一下子把他揪住,狠狠贴上胸膛,发狂般吻他的唇。 激动不已地低喘着,大掌在毫无遮体之物的裸体上到处游移…… 「无情……」 易辰显然有点受惊,但阻拦的手臂却根本没便上多少力气。 莫无情越发相信自己心头的确有头野兽,蛰伏良久,而他,便成了诱发他体内潜伏兽性的人引子! 狂乱地顺着他的脖子,在他胸前用力啃咬,品尝那可口的、微带咸味的肌肤。 全身都因兴奋而抖个不停! 像一座死寂多年的火山,转瞬就到了喷发的边缘! 滚烫的岩浆从胸中不断地涌出,燃起万丈高温,空气中都充满了浓重而炽热的情欲味道! 他急切地猛然将他推倒在沙地,柔软的白银细纱,溅满了两人火热的躯体。 重重喘气,莫无情解开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襟,将双手伸入他的膝盖下,将他的大腿用力抬起,就要往里冲……虽因为太过激动,令自己的欲望歪了一点,再试一次,对准幽口,猛然挺入! 「啊……啊……」 易辰发出难耐的呻吟,一半是痛楚,一半是快感。 阳光、海风、沙滩、丛林…… 原始的、激情的、狂野的欢爱,两具赤裸的男性身躯就像海底相互纠缠的水草一样,难解难分。 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乐,分不清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身体像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完全无法控制,想就这样把你困住,一遍又一遍地啃噬着、吃着你,互相纠缠、互相依赖……就像峭壁上紧紧地攀附着彼此的青藤一样,纵然有一天腐烂衰败,化为一缕缕尘屑,我也要紧紧抱着你,一起坠入命运的深渊!就算下一刻要死去,在这一刻,我也要紧紧纠缠住你!狠狠霸住你!永远不放! *** 「无情,如果能放下俗世凡尘,就在这里避世隐居,该有多好!」 岩石上,易辰像只小猫般蜷缩在莫无情怀里,两人相偎着远眺大海。 海风柔柔地吹,狂欢后的身体,虚软地靠在温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静谧而甜蜜。 「可是我必须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找到月海双侠。」 「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为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冷谷子。」 「冷谷子?」易辰笑道:「你师父的名字怎么也这么冷冰冰的。」 「你师父和月海双侠,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知道,师父从未提过。」 「那你找他们做什么?」 「以他们的血,祭奠我师父的在天之灵!」 易辰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有恩怨?」 「没有。」 「你要杀跟你毫无恩怨的人?」 「这是我师父的遗命。」 照例平板的语气,渗着一丝海风般的咸涩。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人。 ……也不要问为什么会被杀。 ……你既已抽出了剑。 ……就不要管这柄剑将会染上多少人的血。 ……这,就是江湖。 漂泊不定的命运,无法掌控的恩仇…… 易辰数口气,偎紧莫无情的胸膛,道:「无情,江湖恩怨,打打杀杀,何时能了?你就不能忘了上一代的恩怨吗?」 「你能忘记自己的爹娘?」 「当然不能。」 「他们如果让你做一件事,你会不会去做。」 「会做,不过……」易辰道:「这也要看他们到底让我做什么事。」 莫无情沉默良久,道:「我是个孤儿,自小被师父抚养长大,没有师父,就没有我。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但是听说月海双侠二十年前便名动江湖,刀剑合壁更是所向披靡,如果你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人在江湖,总难免一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 易辰气恼地回头盯着他。 莫无情一怔,愣愣看着怀中人。 「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从今以后,不准只想着自己!」 再也不是一个人…… 还有他…… 心头一热,莫无情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他的唇,舌尖轻啄他的下唇瓣,细细舔咬…… 易辰尽量转过头,柔顺地张开唇,方便他更容易地亲吻自己,右手抚上他的脸颊,碰到下巴处青青的胡渣。 温柔至极的情人间的亲吻,甜蜜的唾液相互交换,萦绕不散的气息,对方的味道……舌尖交缠,彷佛能深及心脏…… 心头在微微刺痛。 他是男的,他也是男的。 就算是掩耳盗铃,也看得到的事实。 这个事实,犹如一滴墨点滴入白绢,越扩越大。 可是,还是不想放开,一点也不想放…… 「无情,我们不要回江南了,一辈子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好,等我杀了冷月仙子和慕容海之后。」 幽幽的叹息。 「杀了他们,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海风在耳边轻拂,将他的长发,吹到他的脸颊…… 丝丝绕绕,纠纠缠缠。 海天交接处,一片红霞。 「师父对我十分严厉,从小到大,我一天练剑十多个时辰。如果一个剑招没练好,便会招来师父一顿训斥,但无论如何,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其实那些武林虚名非我所愿,我的目的,便是练成天下无敌的剑法,杀了月海双侠!让师父在九泉之下安息!」 「看样子,你是不可能放弃了……」易辰叹道:「为了我也不行吗?」 莫无情深深看着他,半晌,说道:「对不起。」 多年以后,他将会一遍又一遍怀疑,自己当时是否错认了易辰的眼眸,那双顾盼流星的双眸,透露多少幽隐的讯息和淡淡的忧伤。 「无情,我……」 一句话便在喉中,挣扎半晌。 「怎么了?」 「无情,如果有人挡在你前面,不让你杀他们呢?」 「挡我者死!」 冰冷的语气,易辰又瑟缩了一下。 「你冷吗?是不是风太大了?我们回岩洞。」 莫无情将他轻轻抱起。 易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张了张口,却终于什么都没说。 多年以后,他将会一遍又一遍地悔忆,如果那时就开口,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是不是,就能改写现在的结局? 然而那时,无法说出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 因为太过珍惜,反而害怕失去。 也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更容易失去。 一瞬间,也许只在呼吸之间……曾经珍爱的、那么不愿放手的、恋恋不舍的一切,便都会失去…… *** 山中不知岁月,一晃间,又是七天过去。 渐渐习惯海岛的生活,习惯傍着他人结实的胸膛入睡,习惯在每一个有他体温的清晨醒来。习惯吃那几乎一成不变的烤鱼、蒸鱼、鱼汤…… 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原始、简陋、平淡,又是狂热、甜蜜而幸福…… 莫无情发现,自己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千年冰封寒川,一天一天,开始融化。 蹑手蹑脚走出岩洞,生怕将那沉睡正酣的男人吵醒,天际已呈鱼肚白色,黎明即将来临。 看来昨晚又将他累坏了。 沈伏已久的男人的欲望,一旦被挑起,便无休无止。像是永远要不够,一次又一次…… 莫无情走入了岸边繁茂的丛林,扯下古树间相互纠结的青藤,打算用来捆绑木筏。 他的身体,应该已能经受风浪吹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何尝愿意回去!江南烟花,三丈软红,回去之后,他还会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易辰?而他,是不是又要成为以前的莫无情? 两个人,是不是就像两匹马车犁过的雪痕,永远平等,无法交集。纵然曾经相交,也是不应有的错轨? 但是,天下终无不散的筵席! 黎明前的大海,沉静探幽。 突然,远方一叶白帆,似从那海中升起,缓缓地,朝小岛驶来。 真是意外之喜,竟然有人来到这个荒岛! 莫无情一怔,立即扔下青藤,跑到岸边。 船只越驶越近,乘风破浪,不一会儿,便已在岸边停泊。 船头插着一面旗帜,绣着的「百」字迎风招展。 一位浓眉大眼、外表憨厚的男子跳下舶来,看到莫无情,不禁咧嘴喜道:「谢天谢地,总算见到人影了!」 莫无情素来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但过了十多天与世隔绝的日子,突然见到陆上来人,亦觉十分亲切,冷硬的神情便不禁缓和了几分。 「阁下怎么称呼?」 他朝莫无情一抱拳。 「敝姓莫。」 莫无情淡淡道。 「在下姓裘名劲,是百行门的副门主。」 乍听「百行门」三个字,莫无情微微一震。 「请问莫兄可是此座小岛的主人?」 裘劲上下打量莫无情的装束,无法从他那破旧的衣衫与不整的外表探出一二。 「在下跟朋友出海之际,横遭突变,因此漂流到此。」 「原来如此!」裘劲点头道:「我来此亦是寻访我的一个好友,此人跟莫兄一般个头,身穿白衣,样貌十分英俊,他叫……」 「可是易辰?」 莫无情打断道。 「易辰!」裘劲一怔,随即道:「对啊,那是他的名字,莫兄怎么会知道?」 那男子明显的一脸愕然。 「跟在下一起出海的朋友,就叫易辰。」 莫无情淡淡道。 「这么说来,易辰应该跟你一起漂游到这个岛上,那他现在何处?」 那男子一脸焦急地询问。 「他……」 莫无情正欲开口,突然被打断。 「裘大哥!」 欣喜的声音自左方传来,莫无情与裘劲同时回头,只见一名笑容夺目的男子飞奔而来。 「好小子!」裘劲豪爽地一把将他抱住,大笑道:「总算找到你了,你可把大伙儿急坏了!」 乍见好友,易辰喜不自禁,「裘大哥,你怎么会来?」 「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地突然失踪,把你爹娘和你干爹急得团团转,我们百行门下下上上,发动了千余人到处找寻你呢!几乎乱成一团。」 裘劲显见是喜不自胜,用力搂紧易辰。「所幸后来我们打探到,在苏州河一带有人见过有个外貌颇似你的人随船出海,所以就找来了!」 莫无情看着抱在一起的欣喜万分的两人,脸色微变。 他突然发觉,纵然已经肌肤相亲,他还是不了解眼前这个叫易辰的男人。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到底有哪些朋友,哪些亲人。 因为自己是孤儿,所以竟然忽略了…… 他不像自己,只有一个人,他有爹娘、有干爹、有兄弟、有百行门……有很多很多人关心他……却从不见他提起…… 在这一刻,莫无情蓦然惊觉,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第七章 易辰放开裘劲,急切地问道:「我爹娘好吗?干爹好吗?」 「好得很!门主最近闲来无事,又琢磨出了一套新拳法,正抱怨没有人陪他练呢!」 「是吗?看样子干爹是想念少了一个免费沙包打吧!我才不要回去挨他老人家的拳头。」易辰笑道。 「还有你爹娘,本来想去黄山避暑,但因为找不到你,此刻都滞留百行门等待你的消息。」 「都是我不好,让他们受惊。」 易辰愧然道。 「对了,你上次临走前说要找到那个一心想杀你爹娘的叫什么……冷剑无情的第一剑客,耍一耍人家,让他吃吃苦头……你爹娘怕你伤不了人家,反被人家伤了……」 莫无情浑身一震。 「裘大哥!」 易辰慌张地一下子打断裘劲的话。「我们兄弟很久没见面了,有些话,私下谈好吗?」 说罢他拉起它的手便欲往前走。 突然,手腕被强硬的握住。 一回头,对上一双冰冷的寒眸,易辰一颤。 「不必私下谈,有些话,还是公开得好。」 平板而阴冷的声音,一字一字,渗入心脏。 「这个……不必了吧……只是我跟裘大哥之间的话……」 易辰试图以同样洒脱淡然的笑容来抵挡,却不知自己笑得比哭更难看。 「你刚才说了什么?」 莫无情冷冷地转向裘劲。 「易辰的父母及门主都很挂念他啊……」 裘劲疑惑地看着他阴沉的脸庞。 「不是这一句!下一句!」 「无情,别问了!」 易辰突然道。 「莫……无情。」裘劲总算醒悟过来。「原来你就是莫无情!」 冷剑无情,第一剑客——莫无情!就是眼前这个冷硬如山的男子! 他一个箭步,挡在场辰与莫无情之间。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你到底想怎么样?」气势十足的装劲,看来倒像一只护着稚儿的母鸡。 莫无情根本不理睬他,直直地看着裘劲背后的易辰。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莫无情紧盯着他那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神,只觉心头在滴血。 「回答我!」 暴喝声中,双掌一分,狂风年起。裘劲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未及抵挡,便被震飞在一旁。 莫无情手一伸,狠狠抓住易辰的手腕。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接近我?」 握住手腕的力量骤然加剧,一个字比一个字沉重,一句话比一句话严厉! 裘劲有些看不下去,纵然这个男人功力非凡,他也打算豁出去! 「易辰,你是不是受他威迫?不用怕,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救你出去……」 声音顿止,因为一柄寒气四溢的利剑已经抵住了喉口。 凌厉的剑气,令他喉口微微刺痛。 好快的剑!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拔的剑! 「他是我的人,我怎么待他,用得着你说话?」 莫无情拿剑指着他,冷然道。 什么?裘劲震惊地看着他俩,就算平时再粗枝大叶,也隐隐感到旋流在那两人之间的暗涛汹涌。 「无情,别这样。」易辰握住他的手。「放了他,我解释给你听。」 剑尖缓缓撤去! 易辰苦笑对裘劲道:「裘大哥,我跟无情有很重要的事谈,待会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答应我,绝不插手,好吗?」 得到肯定的应允后,他握紧莫无情冰凉的手掌。 「无情,跟我来。」 他的手掌,很粗糙,很凉……握着的感觉,很好很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突然想到这句古诗,心中亦悲亦喜。 最最骇怕的一刻,终于来临,他已逃无可逃! *** 红口喷弹而起,万丈光芒,将大地渲染成一片金色。 相对站立的两名男子,犹如两座木雕石刻。 衣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黑发在海风中乱成一团。 不再柔情蜜意的眼神,冷冽地,令人无法抵挡。 好冷!易辰打了个寒颤。 「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人挡在月海双侠面前,你会怎么做……」易辰深深看着莫无情,道:「你说挡你者死。」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如果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我呢?你会怎么做?」易辰苦笑道:「一剑杀了我吗?」 莫无情的手心已经泌出冷汗。 「我的确叫易辰没有错,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记。」 好象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对白,易辰唇边浮起了苦笑,如果一切都能重来,该有多好。 「但是,我姓慕容。」 「我的全名是慕容易辰。」 「冷月仙子是我娘亲,啸海刀慕容海是我爹。」 后退一步,大量冷汗冒自莫无情的掌心,生硬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心……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一心想杀我爹娘。」 「其实,我娘亲冷月仙子与你师父冷谷子,二十年前是同门师兄妹……」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终于被一点一滴地揭开。 「你师父自小便对我娘极为爱慕,但我娘则一直将他视为兄长。我爹原本是你师父的表弟,但我娘与我爹相遇后,一见倾心,最终结为夫妻。你师父自然无法接受所爱之人被夺,还是被自己一向信任的兄弟所夺,最终兄弟反目成仇。 「他原本个性就孤僻,受此刺激后更是性情大变,因爱生恨,多方破坏,欲置我爹娘于死地。但又打不过我爹娘的刀剑合壁,所以才抑郁而终…… 「无论如何,你师父之死,于我娘的确有甚大关系,我娘为此也极为歉疚。无奈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情爱之事,原本就无法勉强…… 「知道冷谷子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后,我爹娘一直都很关注你。他们并不是担心你要去杀他们,他们只是担心江湖上会不会从此出现一个冷血剑客。好在你为人虽然冷漠,心地倒不坏……」 易辰,应该是慕容易辰微微苦笑,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我早就想结识你。没错,我承认,刚开始是一直存心骗你。我一直隐瞒自己的真正身分。我知道你将对我双亲不利,就存心接近你,千方百计试探你…… 「三年来,我给你的都是假消息。本来我只想骗你去海上转一圈,然后就说找不到,但是没想到,世事突变,更没想到我们居然漂流到这个小岛上……」 只知对方的嘴唇正在一张一合,其实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莫无情已经根本转不到…… 原来他一直在骗我! 海风在耳边呼啸,心,也在呼啸欲狂。 「无情……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是谁的唤声是那么恍惚,那么缥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无情……」 莫无情一把推开关切地凑近自己的易辰,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推倒在地。 避之如蛇蝎的态度深深刺伤易辰的心。 「无法原谅,是吗?恨我恨得要死,是吗?真的解不开吗?那些恩恩怨怨?你心中的仇恨就那么深吗?再怎么爱你也枉然……」 幽幽的声音在风中传递。 看着眼前一脸嫌恶,将自己推开的男子,易辰缓缓挺直身躯。 「如果一定要死亡才能抹去你心中的仇恨,你杀了我吧!」 易辰闭上眼睛。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耳边传来男人冷酷的声音,然后便是清越的剑气出鞘之声。 「没有人敢骗我!更没有人,能把我要得团团转!」 寒光一闪,那人没有丝毫躲避。 利剑一下刺破衣衫,刺进肉中,深入肌理,可以听到剑刃切割肌肉的声音。 怎么还能笑得那么风淡云轻? 难道你不知道死亡此刻就迫在眉睫! 不可饶恕,心在一寸寸分裂,狂乱地要将眼前这个人撕开捣碎,欲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里面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一寸!只要一寸!便可穿透肩骨,但是一阵虚软,双手剧颤,硬是便不出半分力气! 不可能的!他是江湖中以冷血无情出名的第一剑客,怎么可能会下不了手? 「易辰!」在远处观看的裘劲大喊道,欲飞奔上前,却被易辰一手挡住。 「我从未耍过你,我是真的爱你!」 丝毫不顾左胸虚的剧痛,易辰一字一字道。 「这一点我从未骗过你!我爱你!」 明亮清澈的眼眸像海水一般围绕过来,温柔横溢,似水柔情,又带着说不出的伤心,还有那么一丝丝痛楚。 莫无情这一生,都没见过如此让他几欲疯狂的眼神。 「闭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内心冷漠的铜铁长城瞬间崩溃。 莫无情再地无法忍受,撤剑狂吼道,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噗」地一声,呛到了易辰的胸膛。 自小修练的内敛沉郁的内功心法与剑法,承受不了爱恨交加的强烈刺激,强抑内息之下,已酿成了严重的内伤。 「无情。」易辰惊呼,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却被他一掌挥开。 「你吐血了!」易辰惊惶失措,揪紧他的衣襟,全然不顾自己左胸鲜血直流。 「放手!」 嘶地一声,一道剑光,前襟下摆的一块布衫,应声而落。 易辰手持破布,脸色惨白。 「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一切都是假的! 莫无情僵冷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朝海滩走去。 他的灰衫上斑斑点点,血痕殷然,如凋零的雪樱般凄绝。 他唇边有一道血痕,他脸庞仍是肃冷,但他的眼神已流露出一触即碎的脆弱。 他走在海风中,似乎已是摇摇欲坠。 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个良久以前的暴雨之夜,他抱着他跌入海中,贴在胸膛的温暖,低声的微语。 一切都是假的! 他刻意的柔情挑逗,石屋边惊涛骇浪般的欢爱,山石洞中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海边每个相拥等待日出的清晨! 没有一样是真的! 难怪他会如此死缠烂打,难怪自愿投怀送抱,对同样身为男人的他,难怪…… 侵入海水,一跃身,莫无情登上裘劲那艘船只。 「无情,你要做什么?」察觉他的意图,易辰慌张地叫道,直追过来。正欲上船之际,却被他手一挥,一道强大的掌风像一睹铜墙铁壁,半步也进不得。 清冷如用的剑光直泻而来,一剑削断了缆绳,船身微微一动,启航。 满天剑雨,在海面激起数道飞瀑。 水珠冲天而起,犹如春柳飞花,悠扬、凄美。 「不要离开我!」 前奔几步,冲入海中,左肩处鲜血涸涸而下,滴入水中,淡淡化开。 是否因为爱得还不够深,否则为何连血液的颜色,都如此惨淡? 渐渐远去的船只,正在带走那个一生都不想放手的男人。 易辰发狂般大喊道:「我不是存心想瞒你,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可是又怕你会像现在一样不理我,所以我一直不敢说。」 嘶声力竭的叫喊声,能不能凭借着风力,传达他耳边? 「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还要加在我们的身上?无情,我从三年前就一直爱着你。我想尽办法来接近你,就是因为我爱你。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我从来没有……」 踉跄几步,身体不堪重负,他跌倒在海水中,衣衫尽湿。 白的衣,淡的水,红的血…… 透明的、如珍珠般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无情,我是真的爱你……」 带着咸味的海水直渗入创口中,微带哽咽的声音渐渐虚弱下来…… 大海是空旷辽阔的,四周,都充满了呼呼的风声。 找不到方向,云朵在触手可及的天空,一阵阵翻涌而过。 白色的船帆,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淹没在海水中。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那人还是去了。 决绝地、无情地、没有回过一次头。 就这么远远地去了…… 第八章 江南,苏州—— 镇郊,三岔小径的茶铺—— 还是那个老人,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家狗,精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小铺,和自己那活泼天真的小孙女。 老人感到自己已经明显地老了。 大概是炎夏蒸发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的身子,已经不再如以前般灵敏,甚至耳力,都不如以前般清晰,他的皮肤,就像茶铺外参天的古木,每一道折皱横生的纹理,都充斥着岁月深刻的痕迹。 但他还是固执地一心守着他的小茶铺。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 小茶铺前客来客往,行色匆匆。有些是商贩,有些是官兵,有些是平民百姓,当然,还有很多是持刀拿剑的武林人士。 很多人,见了一次就会记住,很多人,即使那么频繁地来来去去,都将毫无波澜地被淹没在岁月的洪流中。 有时侯,老人偶尔会想起那个一年来一次的客人,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那个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十分僵硬的年轻人。 想到他,有时他不禁会发出一两声叹息。 当然,这种片段有时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太大深刻的记忆,因为他真的已经老了,很多该记的事,都已经记不太住,而很多不该记的事,却总是忽然间冒上心头。 所以,他经常会发呆,这也是所有老年人的通病吧!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适合发呆的懒洋洋的午后。 「老伯,请给我来一杯清茶!」 突然,爽朗的声音打断老人的深思,只见光线一睹,从外面走入一个高大的男子。 当那男子进来的时候,所有茶铺中或在闲聊,或在埋头吃东西的客人,全部都停下来看他。 阳光,彷佛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茶铺一下子明亮起来。 布衣,一袭宽宽松松的布衣,飘飘逸逸,出尘、脱俗。 「公子您请坐,茶水马上来!」 又有生意上门,老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小孙女也逗趣般在老人身边跑来跑去。 「好可爱的小姑娘!」 那男子微微一笑,如一轮新月般的眼眸,温朗迷人。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蹲下身子,微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却怕生地直缩到老人身后,探出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快告诉这位公子你的名字,别怕生!」 老人轻声鼓励道。 「小……草……」 稚嫩的童音轻轻响起。 「小草?」那男子微笑着赞道:「真是一个好名字!」 「那……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小草怯生生问道,呵,眼前这位大叔笑得好好看噢,长得也真好看,他是她见过的所有大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大叔?」那男子惨叫一声,差点从板凳上滑下来。 「小草……小妹妹……你再仔细看看,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真的有这么老了吗?」 从地上爬起来,竭力压抑住脸上不住抖动的肌肉,那男子伸手将僵硬的唇色肌肉往两旁拉了拉,硬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会的!怎么可能!不过是出了一趟海,在海上次了一个月的海风,难道就老到成了大叔级的人物?拜托,他还没有成亲哪! 小草一受惊,又躲到老人的背后。 「真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叫人都不会。什么大叔,快叫大哥哥!」老人不禁喝斥道。 「大哥哥……」 小草听话地说道。 「乖……」 真是犹如死而复生啊,那男子满意地摸摸小草的头,道:「大哥哥的姓氏有点复杂,不过名字很好记,叫易辰,容易的易,星辰的辰。」 真是一个又简单又易记的名字,老人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名叫易辰的男子。 「小草一直住在这里吗?」 易辰一边喝茶一边跟小草聊天。 「嗯。」小草用力点点头。 「那小草知不知道这儿附近有个深谷,里面还住着一个很厉害的大哥哥。」 「很厉害的大哥哥?」 「是啊。跟我差不多高,不过他的皮肤应该更白一些吧,长得……」易辰深思一下。「反正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 「石头……」小草努力在小小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块石头的模样。但是……人不都是会动的吗?怎么可能会像一块石头呢?小小的脑袋瓜根本转不过来。 「那他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吗?」 小草傻傻地问道。 「当然有喽!」 易辰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自己真是找人找疯了,向一个根本搞不清状况的小女孩纠缠个什么劲儿呢? 「公子可是在找人?」 老人不禁问道。 「是啊,老伯,这儿可就是无情谷?」 「公子说的没错,顺这条小径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无情谷。」 「太好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易辰喜不自禁。 「老丈可曾见过无情谷的主人?」 虽然明知应该是他不会错,但还是想再度确认。 「公子可是指莫公子?」 「您认识他?」 「莫公子虽然长年隐居谷内,鲜少出门,但是他每次出来时,总会到小铺来坐一下。」 虽然每次只要一杯清茶,五个馒头。老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莫公子最近有没有回过谷?」 「有啊!就在三天前,小老儿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好象将近黄昏,当时见到莫公子的时候,还真吓了我老头儿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易辰急切地问道。 「莫公子的脸色难看极了,样子也很憔悴,唇角衣衫上都有血痕,看上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大概是跟别人比剑受的伤吧。」 不是跟别人比剑,而是在海边两人决裂时他所受的内伤。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样,易辰想道,心口隐隐作痛。 当时莫无情一气之下离开,独留易辰与装劲两人在岛上。幸亏裘劲随身携带烟花,通报消息,百行门立即又派了两艘船,将两人接回江南。但如此来往一耽搁,就花了整整四天时间。 上岸后马不停蹄,甚至不及拜见双亲与干爹,便直往无情谷来。 「当时我问莫公子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小老儿就不敢再问。」 「都是我不好……」易辰轻叹道。 纵然过去误会重重,但不要紧,他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使出一百零八式缠人神功,一定要瓦解他那座大冰山!而且他自信他一定会原谅他的!莫无情对他还是有感情,要不然,又怎么会不忍心下手伤他,又怎会令自己受这么重的内伤? 「其实别看莫公子为人冷冰冰的,但他还真是个好人。上次小老儿上山砍柴,不慎扭伤了腿,多亏莫公子替我医治,还赠了我一瓶药膏,要不然,我吃的苦头就大了……」 「是吗?」易辰笑道:「他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唉,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什么!?身心俱震! 「老丈,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外的句子突然飘入耳,一下子打碎了他的声音。 「我想要不是莫公子那天受了重伤,那几个杀手也不会这么容易得逞。」 老丈叹息道。 「您到底在说什么?」 易辰一阵头昏目眩,连忙抓紧桌子。 「公子难道恕不知道吗?前天晚上无情谷就被一把大火烧得一乾二净,而且莫公予也葬身火海了!」 「开玩笑!」 绝对是一个玩笑!易辰试图让自己笑出声来,喉咙却干涩地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 「要不是小老儿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亲、眼、所、见?」 「没错。虽然我年纪大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前天晚上发生的事。」 老人缓缓道,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唉,人一老,睡眠就浅,每晚子夜凌晨,都会醒个那么两三回。那天我也正好是子时醒来,只见天色比平时更亮,而且东南方——就是无情谷莫公子的小茅屋那边火光冲天,还冒起阵阵浓烟。于是我就起来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在我住的地方离莫公子那不远,等赶到的时候,看到四、五个人正在打斗。小老儿素来胆小怕事,更不敢涉足江湖,于是我不敢走近,就远远地躲在草丛里看。」 这是假的! 「当时莫公子的模样可吓人了,一件布衫,几乎全部被鲜血染红。另外围攻他的,好象有四个,还是五个?唉,记不太清了……小老儿虽非江湖人士,但也看得出来,那四、五个人实在不怎么讲江湖道义,他们一拥而上,明知莫公子已经快不行了,还不停地提剑往他身上刺……」 假的、假的! 「我看得实在揪心得很,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那些没人性的家伙发现。正在那时,突然冒出一大片亮得刺眼的剑光,一下于将他们五个人都震翻在地,我还以为莫公子打赢了,没想到他仰天长笑,说什么就算是死,也不会落到这帮光会用毒使诈的宵小手中,然后……」 我不信,我绝不相信! 「火势借着风力一下子大起来,然后我就看见莫公子像一只大鸟一样,扑到了火中……」 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叫出声来。火势越来越大,幸亏茅屋四周都是空地,火势才没有蔓延开来。但是自从莫公子扑了进去以后,便再也没有见到他出来……唉……」 接下来,是老人那一声幽长的叹息。 「公子……易公子,您还好吧!」 老人吃惊地看着眼前早已泪流满面的男子。 「你骗我!」 易辰突然大喊道——骗人、骗人、骗人! 怎么可能仅仅相隔数天,便跟他生死一线! 「小老儿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呀,再说骗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老人苦笑道。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爷爷说哭了的孩子不是个好孩于,好羞羞的……」 小草小声道。 「我不相信!」 狂叫一声,老人便看见易辰踉跄着奔出了铺外,高大英挺的身影宛若一颗流星般,朝幽谷深处扑去。 「大哥哥好厉害呦,他会飞哎!」 小草雀跃地揪住老人的衣襟。 「是啊……」 老人摸摸小草的头发,望着那背影,悠然出神。 那人真是莫公子的朋友吗?好象感情很深,但愿等一下他看到早已荒芜颓败的废墟,不会马上崩溃才好! 像莫公子这么冷漠的人,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若泉下有如,应该也会十分欣慰了。 自古人情冷暖,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掌柜的,快给大爷们上几壶好茶,还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 「来了来了,客人您先请坐!」 又有生意上门了,老人的喟叹并没能持续多久,注意力便全放到刚进店铺的客人们身上。 一忙碌,那位叫易辰的男子自然被抛在脑后,当然,关于莫公子的记忆,也日渐淡去…… 在这个江湖,除非是事关自己,否则,谁还会有这个余心余力去管别人的事? 红尘如梦,誓言随风。 生死一挥间,弹指过。 纵然情深几许,叹无缘。 *** 时间在悄然流逝,一年、二年、三年…… 秋水湖畔的藤萝,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秋水阁中的燕子,忙忙碌碌,分分合合,归来去。 玉人依旧,琴声似昨。 一曲弹尽天涯,魂牵梦系。 杯酒饮尽离愁,故人何处?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指节突出,棱线分明,纯男性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自酒杯边缘打转。 细腻光泽的上好青瓷,衬着浓郁的酒色,更增醇香。 慵懒的身形,斜靠于坐栏旁,正对那一湖池水,碧波荡漾。 几分颓废,几分俊朗,几分……令人心动。 美人在前,但他悠然悠哉的眼眸,却一直盯着手中的酒杯,彷佛这酒杯就是他的情人。 谢秋水一边抚琴,一边嫉妒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 她恨不得自己也能变成他手中的酒杯。 「噗噗……」一条鱼儿突然窜出湖面,游离的神思被蓦然打断,易辰缓缓将眼光收回。 「秋水,我替你赎身,可好?」 琴声戛然而止。 「公子又在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秋水阁纵然清雅,到底也是烟花之处,实在不适合你。」易辰收起笑容,正色道。 「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我长得太俊,到处被女人追着跑,再不赶快定下一个,只怕我会疲于奔命。」 易辰摸摸鼻子,笑道。 「公子这又何苦?凭公子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执着于我?」 「你这样推三阻四,可是很伤我的自尊心哪!」易辰笑道。 「公子若想以秋水来忘掉心中那个人,恐怕会徒劳无功。」 谢秋水突然幽幽道。 此言一出,心里一惊,便知说错了。 果然,彷佛乌云压顶,只觉得灿烂的阳光迅速自那男子的瞳孔散去,取而代之的,便是那层层阴霾和无法捉摸的淡淡沧桑。 彷佛有什么,是他心中的极点。 只要一碰触到这个极点,他整个人,就会不对劲。 「可是秋水说错了什么?」 谢秋水不安地看着他迅速褪去血色的脸庞。 「没有,你没错。」 有错的,只是自己。 眼光淡淡瞥向远处湖畔的堤岸。 晴空皎日,又是一个夏季。好快呵…… 一个个来去匆匆的人影,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大都挂着木然冷漠的表情,低着头,自顾自地赶路。 自远而近,走过堤岸,再自近而远,渐渐消失。 就像数年前的那个人,就这么远远地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要不打招呼,每个人,都可以是生命中匆匆而过的陌生人。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气血翻涌,他不禁轻咳出声。 「怎么了?公子?」谢秋水关心地询问道。 「没事,刚才一个人影,看上去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易辰定定神,再望向堤岸,只见一片水波,哪里还有半分熟知的身影? 一定是眼花了,那个人,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淡淡苦笑,再轻抿一口酒。 「公子,别再喝了,对伤口不好。」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易辰笑道。 谢秋水幽幽数口气,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她做得再自然不过,事实上,这种事情,她已司空见惯。 这个经常来去无踪的男子,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身伤,血迹斑斑,不是他自己的,便是别人的。 但是,衣襟下赤裸胸膛上密布的道道剑痕,仍是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新伤在右胸近锁骨处,只用绷带胡乱地包扎着,隐隐渗出血迹,已凝结成块。 「公子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美人的泪水,晶莹剔透。 「别哭别哭,要是让柳嬷嬷知道我让你哭,肯定会被她骂得很惨,再也不让我来秋水阁了。」 易辰不以为意她笑言相慰,不敢说其实他背部中的那一掌,才是真正致命的重伤。 「干嘛哭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死呢!节哀节哀啊!」 伸手替她拭去泪水,轻轻一晃,沾在食指上的一滴珠泪划过一道弧度,落人湖中。 易辰的笑容仍旧淡然。 他身上仍在不断流血,看来却不过只是在流汗而已。 他的确已经疼得开始浑身直冒冷汗了,但看起来这些伤口好象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 「都伤成这个样子,公子还有心思说笑。」 谢秋水一边轻轻啜泣,一边拿来绷带,替他重新上药、包扎。 两人凑得很近,远远看去,就像一对互相依偎的浓情蜜意的爱侣。 一个竭力忍痛,一个专心包扎。谁也没发觉,一道灰色人影自秋水阁的檐顶悄然掠开。 风过无痕,人去无踪。 「公子如今的剑法已是武林顶尖,是谁有这个能耐伤了你?」 「一时大意,又心急着去见一个人,所以就着了道。」 「难道这么多年了,公子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谢秋水试探着问道。 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一个聪明的女人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一些怎样的问题,什么时候不该问一些怎样的问题。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追问他心中的极点。 「公子难道就这么喜欢她?」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易辰笑道:「怎么会喜欢像他那样的家伙,冷漠得要死,一点也不可爱,脾气坏,嘴巴毒,性子又倔。」 「但是我跟他曾经生死与共,他虽然冷漠,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其实很细心。他知道我喜欢吃鱼,在那个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哼地把鱼烤好,然后再一根根把刺挑出来,虽然递给我的时候总是一脸很生硬的模样,好象很不情愿似的,但是我明白,他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 谢秋水怔怔看着他,觉得他笑得既温柔,又忧伤。 「那……她现在何处?」 「他……已经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 纵然事实无法接受,那也是事实! 每次午夜梦回时,总要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那个人,三年前就死了。 一堆灰烬,几根焦骨……他已经死了! 「啊!」谢秋水不禁失声惊呼。 「不过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他在这……」易辰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脏,「他一直都在这里,我会永远守着他……所以就算见不到他,心里也还是很开心。」 谢秋水叹道:「早知公子事情,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痴情的一个人。」 「这一生,也许有人可以爱很多人,但有的人,却只能爱一个人。」易辰的笑容丝毫不逊于外面的艳阳。「不过这恐怕是我做的,唯一一桩赔本生意。」 明亮的眼眸神采四溢,谢秋水深深看着他,半晌无法言语。 「小姐,慕容公子呢?」 手捧茶水糕点的婢女匆匆走入阁中,四顾之余,却只见谢秋水一人凭栏远眺。 「他去见一个人了。」谢秋水淡淡道,无限惆怅。 「慕容公子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小姐怎么不留住他?」小婢踝脚道。 「纵然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 谢秋水叹道,走回琴桌旁,顺手一拨。 琴韵铮铮,高山流水。 第九章 无情谷。 绿荫蔽天,重重树干,形成一个半圆,将整个山谷环抱其中。 仅剩头顶一圈空阔,洒下几缕阳光。 苍白而淡然的光线,恰好照在谷底正中的一座石坟上。 一座半大不小的石坟,碑文呈腥红色,刺眼般醒目。 一杯清茶,五个馒头,静静放在坟前。 一柱暗香,冉冉上升,淡淡散开。 今天是那人的祭日。 每年的这一天,他必然来到这里,静静地,就这么陪他一整天。 修长的手指顺着石碑中刻下的莫无情三个字的凹痕,一遍又一遍,来回抚摸,就像数万次在心里刻下他的名字一样。 ……无情,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来到你身边?其实要我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别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托个梦吧,告诉我你在那里,这样等我死后,就可以去找你了。人死了,总还有灵魂,何不托个梦给我呢?哪怕只有零星的片段? ……无情,已经这么多年了,为何我连梦都梦不到你呢?是不是因为我爱你爱得还不够深?抑或是你仍在怪我,所以不肯来见我? ……无情,不管你肯不肯来见我,我现在已经得了重伤,估计命不久矣,也许可以马上来见你了……你一定要等我……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坟前痴坐的男子突然轻咳出声,喉头一甜,淡色衣衫便溅上几滴红梅。 呼吸一窒,胸口传来阵阵剧痛。 「玄阴掌」果然厉害,背部中的掌伤像火焰一样炙痛,已然伤及内脏。 敛好衣衫,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都出来吧,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抄起一把落叶,蕴劲于内,疾向密林深处飞去。 叶飞如雨,满天散花。 「慕容易辰,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衣袂声动,从密林树梢中突然跳下两名男子。 易辰笑道:「原来是玄阴掌平一指与四川唐门的断肠剑唐清河,我猜是谁呢!两位从四川一路打到这里,下毒、暗杀、偷袭一起上,可真是花样繁多!」 「血债血偿,为了莫无情,中秋时你突然杀上四川唐门,灭我全教,这笔帐今天该算清了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场中略显高瘦的男子——断肠剑唐清河冷笑道。 「那三年前唐门杀害莫无情,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 一阵尖锐的心痛掠过了胸口,英俊的脸庞顿时扭曲。只因亲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三年前,几乎动用百行门所有人力彻查,终于得知莫无情是被四川唐门,联合玄阴教前来寻仇的高手,共同逼入火海而丧生。苦练两余载剑法,于第三年中秋,易辰立即杀上唐门寻仇。 其实易辰若一开始便肯脚踏实地,他的武功,本来应在莫无情之上。双亲月海双侠,刀剑纵横江湖,干爹又是百行门的门主,精通各门派武学。但他平时生性贪玩,总不肯好好练习,纵有再好的剑招,也输在根基不稳,但是二年多苦练下来,武艺已是突飞猛进,区区一个唐门,自然不在话下。 中秋唐门一役后,虽然大胜而归,但是天网恢恢,终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唐门另一狠辣角色——断肠剑唐清河! 未料想他竟然联合了邪教玄阴教来对付他,从四川一路跟踪暗袭至江南。三人一路上打了无数次,眼看莫无情的祭日将近,易辰心急赶路,一时轻敌之下,不慎中了一掌,右胸亦受重创。 其实谢秋水说得没错,是他不够珍惜自己。并非无力御敌,他已无心御敌。 「慕容易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已经中了我一掌,以为自己能活吗?」玄阴掌平一指哑声道,失去一眼的脸庞狰狞而铁青。 「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另一只招子也废掉?」 「好狂的口气,老子等会就让你血溅五步!」 易辰淡然道:「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我这条命。」 伸手,握剑,屏息,凝神,气势如山。 明亮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纵然明知其实自己已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大片白晃晃的剑光直扑过来。 疾、快而恶毒。 重重叠叠的无数剑花,扑天盖地罩向全身。 剑如飞花轻似梦。 易辰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一天,在海边,那个人决绝而去,挥出的最后一剑。 那是所有他跟他的,最后一幕记忆。 也像现在一样冷冽无情的剑芒。 不知怎地,瞬间气泻如山,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上心头,那像死亡一样致命的疲倦,已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 剑光如雷! 到达他的咽喉口,只有一寸! 一寸的距离。 他能感觉到皮肤的刺痛。 他闭上眼睛。 ……无情,我终于要来了…… 「叮」地一声,火光四溅。 一柄透明如月光一般美丽的利剑像一道屏障一样,抵在断肠剑剑尖,像毒蛇的红舌,被硬生生地钉住了七寸之处。 剑尖一寸也动弹不得。 唐清河的额头已然泌出了汗水。 易辰睁开眼,四溅的火光中,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寒芒! 冰一样的寒芒,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深沉的黑色眼眸。 冰与火在那双眼眸中,互相纠结互相爆发…… 一口鲜血喷出来,呛上那人的胸膛。 不可能! 带着这个念头,易辰顿时昏迷过去。 *** 秋水阁内。 纤影莲步微移,娉娉袅袅,余香扑鼻。 谢秋水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走入内阁,揭开重重帘帏。 顿时满室药香。 「公子,药已经煎好了。」 柔声轻语,不愿惊醒床榻上昏迷中的易辰,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 转身,屏息,静静望着守于床榻旁的身影,她不敢多言。只怕一开口,便会冻结在那陌生男子射出的寒芒中。 僵硬笔挺的背影,散发着致命的寒气,令呼吸都略感困难。 这是一个太过冷硬而独特的男人。 一个一看便知是个不易亲近的男人。 但她知道,此人是友非敌,是他将一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易辰救回秋水阁。 「公子?」 等待半晌,见那人冷然不动,她不禁再次出声提醒。 「我把他交给你了。」 背对着她的男子终于开口,平板的、毫无情绪的声音。 说罢他一起身,转身欲走。 「公子要去哪里?」谢秋水连忙拦住他。 「不用你管。」 一头黑发下的眼眸,像两道冷电,她只觉心中一寒。 「能否请公子告知姓名,等慕容公子醒后也好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是谁。」 「不必!」 男子冷冷道,转身欲走,却被一道力量拉住了脚步。 回头一看,仍是昏迷中的易辰像是有自我意识般,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不放。 只是一迈步便能扯落的微薄力量,却在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时,止住了犹豫的脚步。 不忍妄动,以免加重他的伤势。 「公子,你看,慕容公于也不愿意你走呢!你就等他醒来吧。况且他伤势这么重,万一有恶化,秋水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秋水见有转机,立即温言相劝。 「秋水就在外面,公子如果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虽然很疑惑易辰与那陌生男子间的关系,谢秋水仍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帘幕合拢,这小小天地,终于只剩下他和他。 僵立良久,缓缓坐在床边,深深凝视…… 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出,拨过他额前的一丝乱发,轻触他那略显削瘦的脸颊,然后滑到苍白的嘴唇,以大拇指轻轻摩挲……唇边还挂着一线血丝,是刚才吐血时沾上的吧。 俯下身子,伸出舌尖,轻舔那道刺眼的血痕。 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渗到心里。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憔悴的面容?为什么你竟如此不堪一击?一直以为你会过得很好,在秋水阁窥视时看到的你也真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为什么…… 第一次,那男子木无表情的脸颊剑眉深锁。 即便是意识已然模糊,也能感觉到疼痛,一种火辣辣的,炙烧着四肢百骸的疼痛,尤其在胸部,压榨、窜流……彷佛挑战着生命忍耐力的极限。 快要被烧死了吗? 突然,彷佛久旱的沙漠降下策一滴雨露,一股暖流在全身缓缓游走,温热而舒适,如沐春风,痛楚一下子大为减缓。 全身暖烘烘的,彷佛儿时依偎在娘亲的怀抱,又像靠在那个人的胸膛,甜美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唇角露出浅笑。 手指动了动,易辰缓缓睁开眼。 焦点在恍惚游移着,终于,定在一个目标。 睫毛动了一下,再眨,使劲眨…… 然后,他一下子紧紧抱住他,不顾浑身的疼痛,开始不断梦呓。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不管你已经上天还是下地,我也不管你要去哪里,就算你要赶着去投胎,我也一定要跟你一起走!如果你升上天做神仙那当然好,我也可以沾沾光,但是凭你的臭脾气还有杀人无数,十有八九还是会下地狱,不过没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只有自认倒霉,反正我一定不会放你走,上次的错误,我绝对不会重犯……」 「哎哟!你掐我屁股干嘛,很痛!」 易辰大声呻吟道。 「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的那位红颜知已!」 那男子冷冷看着怀中像八爪鱼一样死命缠抱住自己的男子。 「你真的是莫无情?」易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虽然长得跟他一模一样,不过我应该还是在做梦,一定是昨天酒喝得大多,连幻觉都产生了……」 「哎咧!你干嘛又掐我!真是狠心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易辰哼哼叽叽道。 「清醒了没有?」 那男子,也就是莫无情毫不留情地再次狠掐他的臀部。 「真的是你……」 易辰叹息道,将脸深深埋入那具胸膛,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不会错,像块木板似的脸庞,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心跳…… 「无情,我没有在做梦吧,如果真的是梦,你就快点把我叫醒,免得等我醒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眼眶,渐渐湿润……泪水,盈于眼睫,一滴滴滑落…… 胸口传来湿意,莫无情心口一痛,收紧臂弯。 劫后余生是什么感觉,莫无情总算体会到了。 若非生死攸关,他绝不会现身相见。在秋水阁偷窥时,原以为自己可以就此远离,幸亏多跟踪了一里,否则这后果……实在不敢想…… 「原来你没死……」 「没有。」 「我还以为你死了……」 「白痴。」 原来这个白痴还以为自己死了,居然还造了个坟给他。果然只有白痴才做得出来的事。 「可是我明明听别人说,亲眼看到你扑到了火海中,而且我也找到了烧焦的骨头。」 「那是唐门的人。茅屋下有秘道,原本是我师父挖的,以防人寻仇,恰好被我用上。」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一直毫无消息?」 「我在天山。」 「天山?为什么会去那儿?」 「走得远远的,省得再被你骗。」莫无情冷冷道。 「哼!小气的家伙,我只不过才骗了你一下下而已,可又不是恶意的。既然如此,那你干嘛还救我!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易辰赌气叫道。 「我的确不该管你!让他们一剑把你杀了,落个耳根清静,可是……」莫无情涩声道。 「可是什么……」易辰的唇角已扬起淡淡的弧度。 「放不下你……试了很多方法……还是,不行……」 这句话,莫无情说得断断续续,困难无比。 是的,忘不了,相思成狂。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誓言,涉足江南,像个见不得光的小贼一样,偷偷摸摸跟踪他。却又不敢相见。 秋水阁中见到他与另一绝色女子亲密相拥,原本气苦之极,欲拂袖而去,但为了多看他几眼,还是偷偷跟在他身后。 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前去祭奠自己。见他一脸神阳地呆坐在自己坟墓之前,所有的爱恨恩仇,刹那间烟消云散。 莫无情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白痴。 果然是个不善言词的人,但只要说出的话,就一定是真的。易辰唇角的弧度更深。 「那……你既然肯……见我,应该是……原谅我了?」 易辰眨巴着眼睛,揪紧他的衣襟,「奄奄一息」地说道。 「嗯。」 一阵心疼,看着他虚弱的模样,莫无情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你还是一定要完成师父的遗命吗?」 莫无情沉默半晌,缓缓道:「我自会去他老人家坟前谢罪。」 易辰大喜过望。 「我们重归于好,好不好。」他一下子精神起来。 「嗯。」 「答应我从此不要离开我,一步也不离开|.」 他要赶快趁热打铁,早知重伤就能换得他的回心转意,当初真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上演一出苦肉计。 「那你的红颜知已怎么办?」 易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扯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笑什么?」 「你吃醋了!」 莫无情一下子闭上了嘴。 易辰总算摸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点习性,每当他害羞时,就会表现得特别生硬或者特别沉默。 「别不好意思嘛,为我吃点醋,又不会伤他大男人的自尊。」 他再次轻笑,伤口好象也不怎么疼了。 他突然觉得他很可爱,忍不住想再逗逗他。 当然,觉得他可爱这一点,他是永远都不会告诉他的。 「她可是人间绝色呢!本来我还想娶她的……」察觉对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易辰的双眸渐渐弯起,笑意如秋水湖中的道道水纹,荡漾开来。 「不过……谁叫我爱的是你呢!」 「你……」莫无情深深看着他,深深感动。 「喂,这几年来,你有没有想我?」 易辰的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他的鼻尖与他的鼻尖只有一寸之距。 灼热气息,萦绕不敬。 「你这个闷葫芦……我知道就算你想我,也一定不肯说。」 他明亮的双眸中,映出他漆黑的眼珠。 「不过你应该很想我,对不对,否则你也不会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又不肯见我……」 「你很臭美。」 莫无情板着脸道,只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事实再次证明,他果然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 「你有反应了!」 易辰含笑的眼眸紧盯着他那尴尬异常的脸庞。 「不要乱动!」 莫无情竭力忍耐。 「别动!」 莫无情固定住他那微微扭动的身躯,却看人一双满是促狭之意的眼眸。 「又是你自找的!」 明白根本不应该跟这家伙客气,莫无情的大掌便毫不客气地伸入他的衣衫内,当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 「坐在我腰上不要乱动,否则伤口会裂开。」莫无情吩咐道。 「嗯……可是你不要一直摸我的屁股,这样很……啊……」 「叫得那么响,好象很有精力。」 柔软的床褥往下深陷。 「你不要一直舔我那里……我……快要出来了……」 「轻声,你不想你的那位红颜知已突然冲进来吧。」 「啊……那你的动作也温柔点,唔……」 「安静些!」 「你到处在我身上乱摸,又乱舔,叫我怎么安静!啊……」 「要出来了吗?」 「嗯……快了……」 「啊……」 最后一声低吟,易辰趴在莫无情的胸膛微微喘息。 「真的很久没做了,感觉还真不错……」他笑道,轻舔莫无情的脸颊,同时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臀部。「你不要吗?不想进来?」 「等你伤好些再说。」 莫无情强自压抑,胸膛急遽起伏……多年的相思苦苦煎熬,真恨不得马上要了他,但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不宜这么做。而且他不能保证禁欲已久的自己,会适到好处而不伤害他。 可恨,待会又要去冲冷水澡!自从离开他以来,他就已经习惯了冲冷水澡。 「那下次再好好补偿给你吧……」易辰像只温顺的小猫般伏在他肩膀打了个呵欠。「我累了,真的好想睡……」 「喝完药再睡。」 莫无情轻手轻脚地扶起睡眼惺松的他。 「那你喂我。」 易辰懒懒道。 莫无情将药碗移到他唇边。 「不是这样喂啦!用你的嘴……」 「你有完没完!」 「哈哈,你的脸红了,真是稀奇。」 「-嗦!」 莫无情含住一口药,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唇。 苦涩的药汁从他口中缓缓流入他的口中,易辰怕苦地向后退缩,却被莫无情轻轻捧住后脑,唇舌半诱哄半强迫似的打开,柔软的舌尖相互交缠,直至药汁一滴不剩地灌入他口中…… 药汁已经灌完,纠缠的舌尖仍然难舍难分,湿濡的口腔,渐渐渗入了甜蜜的气息,两人贪婪地汲取着交融着彼此的味道。 心跳,在两具紧紧相拥的男性胸膛内,狂乱跳动。 失而复得的滋味,真的不错。 这药还挺甜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 东海之滨—— 迎风小舟—— 船舷上,两只洁白的信鸽,挣扎着咕咕作响,被人在脚上圈缚纸条。 「乖,记好,一封交给我干爹,一封交给我爹娘,就说我打算出远门一阵子,跟一个有性格的大美人游遍整个东海,让他们不必替我担心。」 男子犹如玉树临风般立于船头,笑咪咪地以手指捧起两只信鸽。 「去吧……」 手一挥,两只鸽子展翅,冲天而起,瞬间消失于晴空。 鸟击长空,无丝毫痕迹。 男子低身入舱,重重舱帘,难探端倪。 不一会儿,低语声传来。 「乖,无情,把这碗药汤喝了,你就不会再晕船了。」 「我不吃药!」 「乖,不要这么任性嘛!你吐得这么厉害,不吃药怎么行呢?」 「快拿开!」 「吃嘛……」 「不吃!」 「这样子……」类似妥协的叹息声。 「哈哈哈……哼哼哼……」传来恶魔般的轻笑声。 「你想干什么?」 「不吃药也可以,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让我抱你一次!」 良久的沉默…… 「不说话,就是同意喽……无情,我会好好爱你的……」 听了连鸡皮疙瘩都能起来的声音。 「嗯……」 「不要再挣扎了,无情,好好配合我吧。」 「放开我!」 「不要白费力气,你已经吐得全身没力,对不对?所以根本反抗不了我!哈哈哈!」 「把药拿来,我喝!」 「你太天真了,无情。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不管你今天喝不喝药,我都抱定你了……」 「你又在骗我!」 「来吧,无情,让我亲一个……」 船舱响起类似亲吻的声音。 「不……」另一人虚弱地低吟着,彷佛已近穷途未路。命运眼看即将改写,大灰狼要被小白羊,不,是另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吃掉。 「无情,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其实做这种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最多不过刚进去的时候有点痛,习惯了就会很舒服……你都对我做了这么多次,难道让我做回一次也不肯,你真的好小气!我会非常温柔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 「谁叫你以前对我这么狠心,现在就是你补偿的时候了,哈哈……」胜券在握的狂笑声。 「想得倒美!」 「哇……你怎么还这么有力气!」 「不要对你自己的能力估计过高,慕容易辰。」 阴森森的语调,易辰打了一个寒颤。惨了,这可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不过,他可是自认天下第一大美男子,怎么可能一直被人压在下面呢? 「好,今天就看到底鹿死谁手吧!」 「嘶……哗……砰……」 衣襟撕裂声、重物落地声、打斗声、轻叫声、喘息声、呻吟声…… 这场攻防战中,到底谁能胜出,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吧! 小叶轻舟,像一枚无羽箭,悄无声息,直朝大海深处划去。 夏日艳阳,晴空如洗。 浪涛声声,好梦沉沉。 你问我是多情的人,还是无情的人?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在这分分合合的红尘中,我们都是忘不了对方的人罢了。 多情也好,无情也好—— 在这许是是不尽的江湖路中—— 我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