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寨主劫亲》 第一章 小小书斋里,几净窗明,窗外绿荫遮去了阳光的燠热,桌上一个小小铜炉,轻烟袅袅,随着窗外送入的凉风,漫散着一室令人神清气爽的檀香气息,但小小书桌前的一团嫣红,似与这一室的祥和宁静格格不入。 "练衣红!" 一个年近四十、身着儒服长衫,原是儒雅斯文模样的男子,这时却手持藤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厉声呼喝一脚踩在桌面一脚已跨上窗户的小姑娘。 "你给我回来坐好!诗经没念完,休得给我出去!" 正做势往外跳的小姑娘,年约八、九岁,高挑的身材已现玲珑曲线,一头乌溜秀发梳成双髻,胸前垂着双辫,鹅蛋脸上浓眉大眼,直鼻、菱口,眼眸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豪迈不羁的气息。 她回头看着夫子。 "念书要做什么,我又不考状元,坐在那里念之乎者也、蜘蛛狗屎的,无聊极了,还不如去骑马好玩。" 姚寿忍住气,平心静气地说:"读书是为了要学习做人处世的道理,为了让自己更有气质,更知书达理。" "姚老夫子,这里可是强盗窝呀,你听过有哪个强盗要讲究气质和知书达理的呀,真是狗屁不通。"练衣红一脸挑衅地睨着姚寿,小鼻子一皱。"我们虽然是做无本生意起家的,但比满嘴仁义道德却蝎子心肠的假君子惜情懂义多了。" 姚寿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儿家,却是满口粗话,不禁怒喝:"你给我下来乖乖念书,否则老师就不客气要打你屁股了。" 练衣红对夫子的威胁不为所动,反而嘻嘻一笑,扭扭小蛮腰。 "夭寿、夭寿,摇了就瘦,有本事就来打啊,不过你得跑得比马快才行。"说完扮个鬼脸,纵身一跃跳出窗外,朝马房方向跑去。 这戏弄之语简直快把姚寿气疯了,喘了几口大气后,他决定收拾包袱下山回家。他实在拿这山寨的野丫头没辙了。 *** 清风楼后院的小花厅,黑风寨寨主练寒天和拜弟吕云魁正隔桌对弈。 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小伙子跑了进来。 "启禀寨主,姚夫子……" 小伙子话未完,姚寿肩背一只包袱大步走了进来。 "练老爷,姚某才能拙劣,有负您的托付,贵干金实在活泼得令姚某吃不消,姚某儿女尚年幼,还想留口气多活几年,姚某特来向练老爷告辞。"语毕,抱拳揖礼转身大步离去。 姚寿咬文嚼字的,练寒天不甚明白,转首低问拜弟。 "贤弟,姚夫子是什么意思?" 吕云魁低答:"姚夫子说红儿太野了,他气得救不下去,要下山回家了。" 练寒天心里暗暗一叹,要小伙子去帐房领些银子当谢师礼。 "这已是半年来的第十二个了,到底要什么样的老师才能让红儿收收野性,静下心来习字念书呢?"练寒天自语着,瞥见亦是一脸苦思的吕云魁,瞬间脑中灵光一闪。"哎呀,我真是糊涂了,放着身边这么好的人才不用。" 不……不会吧!吕云魁看见拜兄那眼神,心底有点儿发毛。 "大哥的意思是……" "没错。"寒天伸手一拍拜弟的肩头。"从明天起就由你来当红儿的老师。" "可是我……"吕云魁不由推辞道:"我自觉才疏学浅,恐怕没办法把红儿教好。" "说这是什么话,你还没入山前曾中过秀才,是我们山寨里最有学问的人。再说我又不是要红儿去考状元。只要别让她成,了大字不识的草包就好。"练寒天说。 既然拜兄都这么说了,吕云魁也不好再推辞。他自己和妻子的命都是练寒天救的,甚至蒙他不弃,两人结拜成异姓兄弟,授予他武艺,所以就算为红儿折了九年阳寿,也算是报了练寒天的大恩。 *** 小小书斋里,练衣红用笔沾墨,在一大张纸上练习写字。 一旁,身着翠绿衣裳、梳着双髻,正帮忙磨墨的小侍女银荷,边磨墨边皱眉,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你到底在画什么?说山不像山,说石头也不像石头。" 爹爹给她安排吕二叔来当老师,已教练衣红很不爽快了,因为吕二叔的武功虽不是顶好的,但对付她已绰绰有余,所以银荷的问话自然教她更加不爽快。她抬首怒瞪着她。 "谁说我是在画东西来着,这是字,我是在写字,你懂不懂!" 银荷无惧那凶恶的眼神,用无法置信的语气说:"那是字?我以为是长满青苔的石头呢。"末了还咕哝一句。"说是鬼画符还差不多。" 练衣红听了心里有气却无法发作,谁叫她天生不是读书、写字的料。 这时,也穿着葱绿衣裳、垂着两条麻花辫的小侍女金莲,端着两杯茶进来,一杯置于夫子的桌上,一杯送至练衣红面前。 金莲瞥了眼纸上的字,直截了当地说:"小姐,你的字真的很像鬼画符耶。" 又是支利箭射人她的心口,练衣红被两个小侍女气得小脸通红,使性子地把笔往地上一丢。 "我不写了,我要去骑马、练刀法!"说完霍地起身欲离开书房。 "不行——" 一个沉稳的嗓音传来,吕云魁随即出现在书房门口,手中还提着一个小食盒,里头是他夫人的锦囊妙计。 练衣红看见了他,上前把笔捡起来,又乖乖地坐回书桌前。"吕二叔。" 吕云魁颔首,走至夫子的书桌前,打开食盒,取出一大两小共三碟糖渍脆梅。 三个未满十岁的小丫头,看见那又大又饱满的青脆梅,嘴巴里溢出了口水,空气中似也飘散着又甜又酸的气味,六只小小杏眸盯着那三碟脆梅闪闪发亮。 "二……二叔。"练衣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脆梅是要给我们吃的吗?" 吕云魁颔首微笑。 练衣红见他颔首,站起就欲上前取用。 吕云魁却抬手比个"且慢"的手势。"不过你得先抄一首诗,二十个大字交给我才行。" 还以为是什么条件呢,不过是二十个大字面已!练衣红瞟看金莲和银荷。有她们帮忙,二十张大字有什么困难呢! 金莲和银荷亦明白小姐的心思。 吕云魁看了眼三个女娃。"还有——金莲和银荷不可以帮你写,谁先动手谁的脆梅就属于另一个人的。" 金莲和银荷听了,不约而同对小姐投以歉然的眼神。 练衣红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双目盯着那一大碟的脆梅。半晌,她深吸口气,决定为了脆梅只好拼了。 "银荷磨墨,金莲拿纸来,为了宓婶婶的脆梅,我们就给他拼了。" "是,小姐。" 银荷开始加水磨墨,金莲拿了一大叠纸来备用,练衣红拉高袖子,笔沾墨水就欲大展身手鬼画符一番。 吕云魁瞄了眼那张已写好,却宛如蚯蚓翻滚、蛇类爬行般的字体,又加了句:"要写得像个字才算数。" "什么!"练衣红本能地惊呼,但为了那一大盘的脆梅,她还是决定拼了。"好,我写,也不过是二十个大字而已。金莲,翻一首最简单的五言诗给我。" 金莲依言开始翻书,找了篇笔划较少的诗。 "写这首(何满子)好了,有好几个字都很简单。" 练衣红瞄了眼,果真上头有许多一横一竖就解决的字,便点头。"好,就抄这首。" 可第一个"故"字就教她写坏了十张纸,好不容易左边的"古"字写得像样了,右边"文"字的一撤却开始抖了起来。 练衣红只觉得这根小小的笔,比之她老爹的虎头大金刀还重,教她拿都拿不稳。 "小姐,你别抖呀,再抖字都要写坏了,好不容易古字才写得像样点的呀。"金莲在旁替主子干焦急。 "混蛋,我当然也知道不能写坏呀,只是我的手要抖,我拿它有什么办法。"练衣红也是急得额头直冒汗。 银荷拿扇子帮她煽风。 "小姐用点劲,用力就不会抖了。" 练衣红依言运足练了三、四年的内功用力一撇,只听得"喀喳"一声,笔顿时断成了两截,前半截朝吕云魁飞去,后半截握在她手里。 吕云魁反应迅速抄来食盒盖子挡开那半截笔,轻叹口气说:"衣红,写字不是要用力,你心里愈烦躁就愈写不好。闭上双眼调匀呼吸,将笔拿稳,一笔一划慢慢来。" 练衣红换支笔依言而做,果然手不再抖了,写坏的次数也就少了许多。 吕云魁见她已慢慢抓到窍门,虽然字还是丑得不能看,但已可以看出是个字了。 费时两个时辰,练衣红终于把一首五言诗抄写完成。她把二十张的大字,恭恭敬敬地呈至吕云魁的面前,但一双小小杏眸却盯着那碟脆梅。 吕云魁虽不满意但她已很努力,便笑着说;"脆梅你们可以拿去吃了,明天还要继续努力。" 练衣红听说可以动手了,忙把那两小碟脆梅分给金莲和银荷,伸手取颗脆梅塞进嘴里,含糊地问:"明天还有脆梅可吃吗?" 吕云魁颔首微笑。 练衣红见状猛点头。 "好,我明天也会努力的。" 于是,自这天起,吕云魁每天都以脆梅利诱练衣红习字念书,直到她差不多该腻了,妻子秦宓娘就改以另一种点心当奖赏。 *** 桃花谢、李花开,日头高悬晴空、知了嘈嘈,秋风起、绿叶黄,秋霜降、瑞雪飘。 黑风寨后山,此时正值隆冬之时,枝头一片光秃,地上一片银白。 在两棵相偎相依的树下,有两座一新一旧的土坟,坟前伫立着一个火红的身影,高挑的身形、窃窕的身段,刺骨寒风吹得衣摆飒飒作响。女子身着单薄夏衣,却见双颊润红如桃瓣,双唇如点朱,毫不畏寒。 练衣红注视着那座新坟,自语般说:"没用的臭老爹,区区风寒就能让鼎鼎大名的土匪头子一命呜呼,说起来是很丢脸的事呢。" 她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 "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寂寞,我有金莲、银荷、二叔、宓婶婶,还有大家陪着我,倒是娘已经寂寞很久了,你去陪陪她也是好的。明年春天我就满十六岁了,黑风寨就要由我当家了,我一定会把土匪头当得很好的,你放心吧。我现在演练一遍咱们家最是自傲,也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雷旋刀法给你和娘瞧瞧,我保证绝不会辱没咱们黑风寨的威名。" 练衣红凝神静气,运功贯注于金刀上,起手第一式"雷霆万钧",金刀化成了一条金蛇向前疾奔而去,似要吞噬猎物般疾快,风中还隐隐有着闷闷的雷声。 第二式"雷厉风行",金刀一个横劈,不但附近的秃枝悉数斩断,劲风更将地上的积雪卷起,犹如一条白龙般向前狂奔而去,穿透强劲的寒风,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此时,距她身后十余丈远的大松树后出现一个身影,正是吕云魁。 吕云魁望着在拜兄夫妇坟前演练刀法的练衣红。两年前拜兄踏遍名山大泽,为爱女寻得了一颗武林人物梦寐以求,能增长三十年功力的"朱果",使得练衣红小小年纪即拥有武林高手苦修三、四十年的内功。原以为未满十六岁的她,无法承受这骤然丧父的打击,看来她是个坚强的小姑娘。 练衣红一招一式演练家传的刀法,金刀所扬起的积雪和飘下的雪花,沾在她嫣红的粉脸上,化为颗颗水珠,混合着眼角溢出的泪水,颗颗滴落于雪白大地上。 *** 春阳暖暖的三月,一队从孝丰往杭州方向,由十余辆马车组成的旅队,正从莫干山的山脚下经过。 为首一辆铺设的十分舒适的双辔大马车,车上坐着一对男女。男子是个年近花甲,发须皆花白的男子,女子虽是绮年玉貌,但神态上却尽是世故与妖饶。 女子紧倚着男子,嗲声嗲气地说:"老爷,还要多久才能到杭州,人家燕娘等不及要赏玩西湖的美景了。" 身着寿团锦袍的胡谨,搂着他最爱的小妾,又是亲吻又是心疼地说:"就快到了,走过这条山径,就到杭州了,到时候我就陪你好好的赏玩-番。" 燕娘搂着他的大肚腩,嗲声说:"我就知道老爷最疼我了。" "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当然疼了。"胡谨拥着爱妾。 这调情的话语传至第二辆马车上,三个年约二十五、六,紧邻而坐的女子耳中,不由个个面露怒色。 右边的女子说:"真是厚脸皮,一天到晚就只会缠着老爷长、老爷短的。" 左边的女子也说:"就是说嘛,一路上只要听人说哪里好玩,就吵着要老爷带她去,她知不知道因为这样而耽误了不少行程。" 中间的女子双目射出怨毒的目光,冷冷地说:"去西湖玩有什么不好,我还希望快点到呢。" 右边女子闻言,睨着她问:"你不是最讨厌她吗?这会儿怎么反倒赞同她了。" 左边女子也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气得失常了?" 中间女子左右扫视一眼,冷笑说:"久闻江南女子多貌美,个个似葱白儿细嫩,体态娇柔似柳儿迎风招展,秋波微转就能勾掉男人的魂儿。那只小骚狐除了会发骚外,有哪点比得上人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本性,她很快就会尝到什么叫冷落的滋味了。" "没错。" 左右两个女子唇边不约而同浮上一抹阴狠的冷笑。 坐在第三辆马车上的是一个四十出头,容貌秀丽、风韵犹存,气质高雅的妇人,身畔倚着一个年约五岁,睡得正香甜的小男孩。 中年美妇是胡谨的正室何氏。她和胡谨结发二十余年,两人一直膝下无子,这也给了性好渔色的胡谨大肆纳妾的借口,只可惜虽纳妾无数,却依然膝下犹虚。也许是她默默行善礼佛积得的福报,五年前意外有了身孕,并一举得男,胡谨老来得子,欣喜万分,何氏至此就再也毋须担心地位被撼夺。 "老爷,燕娘听说杭州的宋嫂鱼汤非常美味,油炸桧,又酥又有嚼劲,燕娘好想品尝呢。" "好、好,我一定带你去好好吃一顿。"胡谨说。 这时,前方传采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瞬息间山径便驰来十数匹的骏马,马上之人个个劲装打扮,为首的是个身着红衣的少女,犹如一朵焰火。 驾车的马车夫拉紧缰绳,胡谨见状忙说:"让给他们先过好了。" 马车夫一脸的惊慌,却仍十分镇定。 "让了也没用,镇定一点就能保命。" 胡谨不懂此话何意,正待问清楚之际,十数骑人马已在马车前停下。 为首的红衣少女用那尚带着稚嫩的嗓音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命财。" 胡谨闻官,顿时明白是碰上了拦路打劫的土匪了,这时后面亦传来马蹄声,探头往后看,只见后路也被十余骑人马给截堵了。 练衣红高坐她黑色神驹之上,娇喝道:"马车上的人给我下来。" 胡谨只觉得黑马上的红衣小丫头声音挺响的,态度也嚣张。 马车夫闻官,不加思索便全都下车来。 胡谨见状,也只好搂着几乎摊软的爱妾步下马车,双目直盯着少女身后那英挺威猛,年约二十四、五,像是土匪头子的英俊男子。 练衣红跳下马背,其他人也纷纷下马,把兵器抄在手上。 练衣红上前上下打量着胡谨,开口道:"你就是那个专卖监生的礼部尚书胡谨是吧,我们黑风寨最近有点穷,你那些卖官的钱就拿来接济、接济我们吧。" 胡谨惊骇莫名,为什么连土匪也知道他做卖官勾当? "不,小姑娘误会了,本人绝没做过这等事,姑娘不要轻信他人……" 练衣红一挥手。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狗屁废话!要命把钱统统留下,要钱就把命给我,不过命没了,钱还是我的。说!你选哪一个?" 胡谨当真欲哭无泪啊,好不容易攒了几百万两告老还乡,准备享享后福,哪知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练衣红见他不吭声,便吆喝道:"兄弟们,动手了,衣服不要拿,但藏在包袱里的珠宝首饰要统统给我搜出来。" 黑风寨的一票人马听到命令,便开始上前动手搜东西。 第二辆马车的三名女子,见状就欲去护卫她们的珠宝,中间的女子更是向那英挺男子求情道:"寨主大爷,求你们行行好,不要拿走我们的首饰。"说完上前几步,无预警地把胡谨身边的燕娘推了出去。"这个女人就送给寨主好了,她可是闻名京师的花魁名妓呢。" 燕娘作梦也没想到会被人给出卖,急得想返回胡谨的身边,但双脚却不听使唤。 胡谨没想到小妾们为争宠,竟在这节骨眼上落阱下石,但为求保命,也只能默许了。 吴宗-见他们全看着自己,心知他们定然误认他是土匪头于。 "说什么屁话!"练衣红突然怨声斥骂。"本寨主要这个女人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得养着她一张嘴。"话落转首问道;"你们有谁想要吗?" 黑风寨众儿郎们全摇头,有个今天第一次加入打劫行列的少年,甚至调佩着说:"如果再年轻个十岁,我就愿意跑一趟把她带到杭州卖几个钱,可瞧她那人老珠黄的模样,搞不好倒贴人家还不想要呢。" 这刻薄话惹得黑风寨众儿郎一阵讪笑。 燕娘被当众羞辱气愤难当,却也只能暗暗咬牙。 胡谨却是惊骇不已,原来这红衣少女才是土匪头子。 突然,练衣红发现燕娘和那三名女子身上都挂了不少珍珠、玛瑙,便说:"把你们颈上挂的,发上簪着的、腕上、指上戴的,统统给我拔下来。" "什……什么?!"四名女子不由齐声惊呼。"这怎么可以!" "叫什么叫,本寨主说一不二。"练衣红抽出斜背在身后的大金刀,用刀尖指着她们。"不拔下来就剁指、断手、砍颈,拔不拔?" 到底是命比较重要,四女只得依言一一拔下身上的首饰。 练衣红转眸正好瞄见胡谨指上亦戴着数枚硕大的指环,遂把刀尖指向他。"你也一样。" "是、是。"胡谨把指环全拔了下来,递给一名拿着小布袋上前而来的少年。 练衣红此时才看见站在稍远处,抱着一个小男孩的中年美妇,高声问:"你是胡谨的大老婆吗?" 何氏点头。她只担心孩子的安危。 练衣红见何氏衣着朴素,更没有珠宝、黄金挂满身,忍不住转首问胡谨。 "你平常是不是很亏待你的大老婆,不然她怎么一副寒酸样?" "这个……我……"胡谨只是支吾着答不出来,好半晌才呐呐地说:"因为她没有特别的要求,所以我就没有买给她了。" 练衣红听了替何氏大感不平,踏前一步,气呼呼地用刀身敲他头顶。 "她没说你就不会主动买给她啊?她可是最早陪在你身边的人耶,没功劳也有苦劳,你说是不是?" 胡谨没想到在官场和脂粉堆里风光得意了大半辈子,临老却被这小丫头教训,但为保老命,只得唯唯诺诺地回应。 "是、是,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将来一定会记得也买一份给她的。" "哼!这还差不多。"练衣红冷哼一声,对正在收取首饰的少年说:"大老婆的东西就不用收了,那些小老婆的一个也不留。" "是。"少年应声领命,待见四个女人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不想断手、剁指就动作快一点。" 她们只好噙着泪水,加快拔除的动作。 何氏抱着爱子,表情虽是不变,但心里却暗感爽快,转眸与丈夫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 胡谨看了妻子一眼,心里暗暗透了口气,幸好那块价值不菲的传家玉块就由何氏收藏着,否则这下恐怕也不保了。 约莫半个时辰,黑风寨的儿郎们已把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负责监场的青龙堂堂主吴宗赦,过来禀告。 "禀寨主,已全部搜刮完毕。" "很好。"练衣红转首问为首的马车夫。"他们付你车钱了没?" 马车夫摇头。"还没。" "那好,后面那几辆马车我要了,你就送他们到地头吧。"练衣红回头对吴宗敏说:"给钱。" 吴宗-上前递上一小包银子。 马车夫本能地打开袋子探看。他只是受雇的伙计,要是老板追究起来,他可赔不起马匹和车辆。待见袋内大约有六、七十两的白银,他才放心点点头。 "你们把东西押回去。" 练衣红下过命令后,走至路边一颗大如半间屋子的巨石前,举刀挥出一式"青天霹雳",霎时间只见金刀似化成无数的金蛇朝巨石狂奔而去,轰隆巨响过后,巨石被劈成了无数的小石。 这一手看得胡谨等人面无人色,几乎吓破胆。 练衣红看着他嘿嘿笑了声。 "我叫练衣红,是黑风寨的寨主,想找我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我在黑风寨等你。"话落将大金刀归鞘,纵身上马,一扯缰绳,领着下属循原路离开。 良久,胡谨等人才回过神,胡谨的四个小妾开始呜咽地哭了起来。 胡谨一皱眉,向马车夫询问:"那少女真是黑风寨的寨主吗?" 马车夫心里也疑惑。早就听说莫干山上有个土匪窝叫"黑风寨",寨主练寒天有个响亮的名号"金刀罗汉",刚才那少女自报姓练,使用的也是大金刀,说不定就是练寒天的女儿。思毕,便点头胡诌一通。 "没错,那姑娘就是黑风寨的寨主,别瞧她年纪轻轻,金刀女魔头的威名可是人人尽知呢。" 胡谨没想到初到江南就碰上这等厉害人物,转首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小妾们,转身朝何氏走去低问:"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何氏看了四女一眼,在夫君耳边低语数句,只见胡谨的神情由忧转喜,更是舒臂将夫人和爱子拥近身边。 "夫人,还是你设想周到。"说完便拥着她朝第一辆马车走去。 四女见状,不由止泪收声,看来局势可能大逆转了,燕娘更忍不住上前哀唤:"老爷。" 胡谨却一改先前爱怜有加的态度,怒斥一声;"坐到后面去!我们该上路了,再多废话就统统把你们丢在这里。" 四女闻言,只好无限委屈地乖乖坐到后面的马车上。 何氏睨了四人一眼,唇边掠过得意的笑。为了以防万一,从京城出发前,她把私存的十余万两换成银票,缝进爱子外衣的夹层里,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反败为胜的利器。 马车夫待他们全上车后,又继续赶马上路。 第二章 时序进入盛夏,炽热的夏风吹得人们汗水淋漓,心感倦怠,却只有一人天天精神饱满,活力十足。 黑风寨的厨房里,练衣红将长发扎在脑后,拉高衣袖,双手各持一把大菜刀,身前放着一个大木盆,杀气腾腾地喝道;"本寨主已准备好了,你们放马过来吧。""好,看我们的厉害。大家丢!"四个厨娘面前都有一个装满削了皮的萝卜,听见了吆喝声,拿起萝卜就朝练衣红丢去。只见练衣红快速挥舞手中的大菜刀,使出她自创的"菜刀披风刀法",把那些飞来的萝卜切、剁成大小均一的萝卜块。 站在她身后的厨娘们,立刻拍出如雷般的掌声,更吹捧了起来。"寨主好棒哦。""寨主的披风刀法所向无敌。""寨主是天下第一。"可在一连串的吹捧之语的背后,厨娘们却有着满腹的苦水。"唉,已经连续一个月三餐都吃萝卜汤,我家相公看到萝卜汤都快哭出来了。""我家那口子也是,他说每次看到萝卜汤都想掉头走人。"两个厨娘边拍手边低声抱怨,语毕,齐转首看着站在后方、一身桃红衣衫的少女,无奈地低问;"敏儿,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寨主转移兴趣?" 吴敏儿是黑风寨三堂之首的青龙堂堂主吴宗敏的亲妹妹,吴敏儿的工作就是每天领队下山去采买全寨的生活所需。自从一个月前练衣红心血来潮,自创出菜刀披风刀法后,萝卜汤成了 全寨大大小小的恶梦,偏偏她又乐此不疲。 呆敏儿也不是不知大家的痛苦,秀眸一转,思索过后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 两个厨娘闻言,差点感激到泪流成河。 于是,吴敏儿静静地等待练衣红剁完萝卜离开厨房,她尾随在后,见她欲返回双月楼之时,抄小径拦到她面前,佯装不期而遇。 "寨主,您的刀法练完了吗?" 练衣红点头。 "是啊,不过我觉得不太过瘾,明天你下山多买些萝卜回来。" 这话如果让大家听见了,恐怕个个都翻白跟了!机灵的吴敏儿忙点头应允。 "好啊,我明天一定多买一车的萝卜回来。"话落微顿又说:"寨主,今天我去买东西的时候,听见大家都在说今年西湖的荷花开得好多好美,过几天在西湖的曲院还有评选百花之王的活动呢。" 练衣红却是不感兴趣地说:"荷花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叶子圆圆,花朵红红,我们后山的池塘不是也有吗?至于花不花王的,与我何干呢?"语毕就欲继续往前走。 吴敏儿忙伸手拉住她。 "寨主,那是不一样的,我们池塘里的荷花只有那么几棵而已,人家西湖的荷花有连绵十里那么多呢。 "……连绵十里……"练衣红秀眉微皱,自语道:"或许值得一看。" 吴敏儿见她似乎有些心动了,遂加把劲继续鼓吹。 "寨主也可以去选百花之王呀,想寨主您是咱们莫干山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美人儿,如果您去和她们比美的话,保证所有的人都得让您三分……不,是全都比不上才对。您应该称得上是江南第一美人儿。" 好话人人爱听,练衣红被她这么吹捧,不觉飘飘然了起来,亦觉自己的确可称得上是"江南第一美人";思毕便说:"好,我就却让她们见识、见识我的美貌。"话落,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气,朝她的双月楼行去。 吴敏儿见她终于被说劝了,不觉轻吁了口气。总算可以让全寨的人暂时脱离餐餐萝卜汤的恶梦了。 *** 双月楼,一栋建造得十分精巧的两层木楼,紧邻黑风寨唯一的一座花园。一楼有大厅堂、小花厅,两间客房和侍婢们的睡房,二楼有主卧室、小花厅和书斋。 练衣红回到双月楼就大声嚷嚷说:"金莲、银荷,快去准备一下,我们到西湖的曲院去看荷花,顺便去选个百花之王回来。" 正在整理厅堂的金莲和银荷,听得是一头雾水。银荷问道: "小姐,你把话说清楚点。" 练衣红便把吴敏儿说的事详述一遍,末了还加问一句:"你们觉得如何?" "金莲和银荷互视一眼,同时心想:管他西湖是不是真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甭管小姐是不是选得上花中之王,反正在山寨也待腻了,趁这个机会下山四处晃晃也好。 两人遂点头同意。 "好啊,我们去凑凑热闹也好。" 练衣红见两人同意,遂道:"那你们立刻准备,我们等会儿就下山去。" 半个时辰后,当主婢三人轻骑下山时,黑风寨的居民们人人都想放鞭炮大肆庆祝一番,因为终于可以摆脱天天三餐都是萝卜汤的恶梦了,就算只有几天也好。 ***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肖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曲院原是一座官家酿酒的作坊的小院子,里面种了许多荷 花。盛夏来临之时,荷叶碧绿,郁郁葱葱。莲花泛红,香气四溢,故名为"曲院风荷"。 曲院里,傍水建有古朴典雅的廊、轩、亭、阁,与绿水、荷香相映成趣,曲桥有的贴水,有的临荷,置身其中,恍人仙境。 练衣红一身富家千金装束,领着两名俏婢,大摇大摆地逛到曲院来。 曲院里早已游人如织,自认是骚人墨客的文士儒生们,三、五人相聚以诗会友。 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众家千金们,在侍婢的搀扶下,迈动着她们的三寸金莲足,体态蛔娜多姿地朝她们相中的赏荷点走去。 练衣红只是疑惑不解地看着那些千金们。 "又不是刚在学走路的小娃娃,走路不但摇摇摆摆的,还要人家扶,山下的女人果然很没用。" 银荷附和道:"没错,比我们山上的三岁小女娃还不如。" 两人的话却让金莲感到有点丢人,她知道那些千金们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缠了小脚的关系,而缠足亦象征她们的尊贵身分。 在四周荷花开得最美的凉亭里,栏边、椅上,或轻倚、或端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千金们,当真人比花娇,人、花相互竟艳。 无数的少年、文士们,则借赏荷之名行品鉴美人花之实,闺秀千金们亦趁此机会,展现她们平日少有机会展现的娇与美,并暗暗期许能觅得好姻缘。 而其中最受荚俊少年瞩目的,是知府的千金李玉蝉。她一身雪白罗衫随风飘舞,体态婀娜,有若扬州垂柳,柔弱无骨,美板了。 她在侍婢杏儿的扶持下临水观荷。嫣红的荷花、翠绿的荷叶,更衬托出她的美丽无瑕。 李玉蝉虽做赏荷状,但对众男子注视的目光,心里却颇为得意,白纱衣袖半掩面,娇羞无限,暗喜今年百花之王的头衔必属她无疑。 这时,三个浑身散发着怪异气质的女子亦来到她的身边。 练衣红的出现,立刻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不只是男人看她,连闺秀千金和家仆们也朝她打量,只因这女子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凛然霸气,就好比在一群柔细优雅的白鹤群中,突然飞来一只黑色大鹰般,十分怪异、突亢,却又惹人注目。 李玉蝉见自己的风采被一个怪异的女子所掩盖,尽管心里有气,但也只能十分有风度地对她投以微笑。 山大王当惯了,练衣红可不把大城里的软弱女人和男人看在眼里,走至岸边左看看右瞧瞧,自语道:"什么十里荷花,我看也没这么多嘛。"话落,蹲下身探手就拔起一支荷花,凑近鼻端嗅了嗅。"又不怎么香,这花有什么好看的,真无聊。" 她自语之时,正好看见有只尺许长的鲩鱼在莲叶下嬉游,当下毫不迟疑出手往水中一插,收回手时花梗已穿过鲩鱼的肚腹,鱼儿扭动身躯挣扎着。血水顾着鱼身,滴滴落于地面,教人看了触目惊心。 这大煞风景的举动,可把所有人给看得目瞪口呆,全作声不得。 练衣红回头笑说:"这鱼看来很不错,我们多抓几只回去,叫宓婶婶做醋鱼给我们吃。" 银荷应和道:"好啊、好啊,等会儿我们把竹篮里的点心吃完,就用它来装鱼。" 游客们闻言纷纷交头接耳,这三个女子究竟是来赏荷,还是来打鱼的。 近在三尺开外的李玉蝉,乍见此景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儿心脏爆裂,更不自禁踉跄后退,若非侍女杏儿反应快,及时扶住她,早就跌进湖里出丑了。 李玉蝉心里是既惊又气,若是在家中她早已大发脾气,骂奴婢、摔东西了。 她的心腹侍婢杏儿,忍不住开骂了起来。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蛮女人,瞧你们穿得也人模人样的,却是专干些焚琴煮鹤的粗野事,真没礼教。" 练衣红没想到这丫头打扮的小鬼头竟敢向她叫嚣,但她不懂"焚琴煮鹤"是何意,遂反口问:"煮鹤?煮什么鹤?鹤肉好吃吗?"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四周一阵讪笑。 李玉蝉亦举袖掩口讪笑。 杏儿则是笑得花枝乱颤,待见四周的人都在笑,不由得意了起来。不经意瞄见练衣红露出裙外的大脚,更是大声讥讽。 "大家快看她那双大脚呀,真是吓死人的大呀,简直比那湖中的荷叶还大,果然是乡下的野丫头冒充的。" 练衣红听了这话,抛开手中的荷花和鲩鱼,拉高裙摆低头瞧着自己的双脚。她的脚很普通呀,哪里算大呢?不禁反骂:"瞎了眼的臭丫头,本小姐的脚怎会比荷叶大呢。" 杏儿见她自曝缺点,更是讥笑道:"这还不算大呀,我长眼睛也没看过你这样的大脚千金呢,不,应该叫大脚婆才对,大脚婆就是因为脚大嫁不出去,今天才要来这儿冒充千金。" 她刻薄的嘲讽引来四周的一阵哄堂大笑。 李玉蝉暗喜杏儿替她出了口气,唇边遂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蔑视地睨着练衣红。 四周之人的讪笑和杏儿的刻薄讥嘲,已让练衣红心里很不爽快了,又见李玉蝉露出奸邪的蔑笑,不禁恼羞成怒。想她堂堂一个拥有数千寨民的山大王,怎忍受得了这种污蔑,霎时娇颜气得煞白,上前玉腿一抬,一脚把李玉蝉踹进湖中。 这一着让所有人全看得目瞪口呆,更有不少人惊呼出声。 几个想充英雄的少年,认为机不可失地冲上前欲替美人儿讨回公道。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野蛮,看本少爷今天就来主持正义。" "对,没错。"话落呼喝一声,多人一拥而上。 练衣红原是看着朝岸边泅泳过来的李玉蝉,闻声一扭头,美眸含煞,左手一拳,右手一掌,玉腿再一蹋,四、五个少年全被她摔进了湖中。 这样一来再也没人敢贸然上前充英雄了。 此时,杏儿回过神来,急声呼喝。 "喂,你们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来救小姐,不怕回去知府老爷治你们的罪吗?" 这话让原本愣在一旁的知府家丁们,呼喊一声蜂拥而上,他们要把这个泼辣女子带回去给知府大人发落。 金莲和银荷见他们想以多欺少,遂放下手中的提物,一阵粉拳挥舞、玉腿翻踢,把他们全送进湖里与他们的小姐有难同当i 这可把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给惊呆了,杏儿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惊骇不已地看着三人。 还好,李玉蝉谙水性,自个儿游到了岸边就想攀爬上岸。 练衣红心头怒火正旺,哪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遂站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唇边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杏儿回过神,再次急声呼喊落水的家丁。"你们还泡在那里做什么,赶快来救小姐呀!" 湖里的家丁闻言只好奋力朝小姐游去。 金莲见状,抽出缠藏在腰际的软鞭,朝李玉蝉身边的荷花一阵抽打,霎时间原是盛开的荷花竟成残枝浮苗,落瓣片片。 "谁敢靠过来,我就让他断手断脚!" 众家丁见状,不约而同转个身,个个争先恐后朝两旁游去,顾自个儿的命要紧了,谁还管得了那个大小姐呀。 银荷亦抽出配藏在小蛮靴的一对短剑,用剑尖指着杏儿的鼻尖,冷冷地说:"敢再叫嚣一声,我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杏儿这时方知惹到不该惹的人物。 练衣红垂眸凝着李玉蝉冷笑说: "我会让你知道惹毛本寨主的下场是什么。"话落喝道:"拿我的家伙来。" 金莲闻言,把收藏在木盒中的虎头金刀取出,投掷给练衣红。 练衣红头也不回,一抬手便精准地接住刀柄。 这把大金刀一亮相,立刻有人惊呼道:"啊——那是虎头大金刀,她是金刀女魔头练衣红。" "妈呀,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我的天呀,是金刀女魔头——" "快逃啊——" 瞬时间,适才围在周围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全像惊弓之鸟般四处逃窜,那些小脚的千金们跑不了,吓得啕嚎大哭,只能唤来家丁背着逃跑。 不一会的工夫,原地只剩犹泡在湖里的李玉蝉和宛如泥塑木雕的杏儿。 "你知道吗?"练衣红把虎头金刀扛在肩上,弯下腰,绽开甜甜的笑靥。"我生平最恨人家用斜眼看我,用歪嘴笑我。怎么就这么巧,你今天正犯了我的忌,让本寨主心情极度的不爽快。" 李玉蝉一张娇颜早已吓得比冬雪还要白,颤着小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逼出一句:"……对……对……不……起……" 练衣红轻哼了声笑笑说:"对不起啊——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本寨主的心情就会爽快起来吗?" 李玉蝉只是用无比畏惧的眼神仰看着她,好半响才勉强挤出一句:"不然呢?" "你要照我的话说一遍,说"练衣红练大寨主是江南第一美人儿。" 李玉蝉只得依言复诵说:"练衣红练大寨主是江南第一美人儿。" 练衣红接着又说:"我这个知府千金是只还不会下蛋就——叫春的小母鸡。" 这自我污蔑的话,教李玉蝉怎说得出口? 练衣红见她不说,大脚一伸从她头顶踩了下去,直至水平面接触到她的下唇缘才停止,冷冷地问:"说不说?" 一条小命全操控在这个女魔头的脚下,李玉蝉不想说也不,行。屈辱的泪水直淌,她呜咽着说:"我这个知府千金是只还不会下蛋就-……-……叫……叫春……的……小母鸡……" "丢死人呀,丢死人。" "丢死人呀……丢死人……" 练衣红这才满意地收回脚。 "很好,得很好,本寨主心情爽快多了。"话落,转首对银荷使个眼色。 银荷会意,挥舞手中的双剑,不一会工夫已把杏儿的一头秀发全削得千干净净,只留寸许长,更冷语警告:"让你当个几天尼姑,好好的修修口德吧。" 杏儿早巳双目发直,惊惧的泪水无法自抑地直淌。 练衣红冷冷地瞟了主婢两人一眼,褪去刀鞘,使出一招"雷霆霹雳"朝湖面劈去,只听得四周传来隐隐的风雷之声,狂劲的刀风激得湖水有如一条巨龙般腾空直上。她再次振腕挥动金刀,刀光有如无数金色之箭朝水柱射去,霎时间水花四射,犹如倾盆大雨般。 这时,一朵荷花正好落至练衣红面前,她转动玉腕,荷花便被一个大金球包覆,当金球消失时,那荷花已化成了片片如指甲般大小的碎瓣,飘落在李玉蝉的头上、脸上。 练衣红露了一手家传绝学后,注视着犹如泥塑木雕般的李玉蝉,冷冷地说:"下次再敢惹毛本寨主,这朵荷花就是你的下场。"语毕狂笑两声,招呼两侍婢扬长而去。 直到三个女煞星走得不见踪影,知府的家仆们才敢靠上来救起浑身发软的小姐,和哭得像泪人的杏儿。 于是乎,今年盛夏西湖畔最轰动的大事,不是赏荷和百花之王的评选,而是莫干山上的金刀女魔头大闹曲院。 *** 过了三天。 练衣红觉得杭州已没什么好玩和好吃的了,遂领着两侍婢返回黑风寨。 金莲和银荷边走边赏玩沿途的风景,练衣红则把纸袋里的果子往天空抛去,再张嘴把它接住。 这时,三人身后传来一阵狂骤的马蹄声。三人从蹄声中听出大约有五骑,练衣红心想反正人家急着赶路,便示意两婢往路旁让让,给赶路的马骑先行。 哪知那五骑来到她们身边却急勒马,更将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英俊少年高坐马上,倨傲地俯视着三人,喝问:"你就是女贼头练衣红?" 练衣红对"女贼头"这称呼感到很刺耳不过今天心情还不错,所以懒得和他计较,遂点头。"我是。" 江上云见她点头称是,怒气霎时填膺,大声质问:"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欺负我表妹?" "你表妹?"练衣红秀眉微皱。"你表妹是哪棵葱?" 江上云闻言反骂:"我表妹是人不是葱。" 这话让在场的人全愣了愣,金莲和银荷更是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是个不懂江湖话的愣小子,练衣红只好讲一般用语。"你表妹是谁?" "我表妹就是知府千金李玉蝉。"江上云想起表妹被她欺负,心灵受创极深,天天以泪洗面,可是姑丈虽贵为杭州知府,却也只会安慰爱女而已,不敢轻言想讨回公道。 江上云想到心爱的表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既心疼又气愤。想他师承武当三子之一——白云子,"龙吟剑法"练得也不差,教训一个占山为王的女贼头,应是绰绰有余了,因此使领着三名知府捕头和一个友人追寻练衣红而来,欲替心爱的女子讨回公道。 "知府千金?"练衣红寻思片刻才恍悟般的点点头。"哦——原来是那个没吃熊心豹子胆就敢用斜眼看我、歪嘴笑我的小母鸡呀。" 江上云听她如此污蔑表妹,暴喝一声说:"闭上你的烂嘴,臭婆娘!" 一句"臭婆娘"顿时让练衣红心头火起,双脚一蹬,犹如一团红云飘向高坐马上的江上云,一腿就将他踹下马。 江上云被踹落马下,摔个四脚朝天,站起后怒问:"谁?到席是哪个大胆狂徒竟敢踢本少爷?" "就是我。" 听见声音从他头上传来,江上云一抬头就看见练衣红四平八稳地站在马背上傲然地看着他。 与江上云同行,年约三十余的高姓汉子,见练衣红露了一手,便知她年纪虽轻,但一身功夫已臻出神入化。 江上云一不留神出了丑,本能就想扳回颜面。 "是好汉就下来和本少爷大战个三百回合。" 练衣红闻言,不觉露出有趣的笑容。 "凭你也想跟我打上几百回合?我一招就教你跪地求饶。" 江上云何时被这么看轻过,心里当然不服也不信,抽出佩带在腰际的长剑,剑尖指向她。 "有胆下来吧,不要学癞蛤蟆净会吹大气。" 练衣红已没什么耐性和他耍嘴皮子了,娇喝一声:"下来就下来,看谁才是只会吹气的癞蛤蟆,接招吧。"话落,犹如一道红色闪屯袭向江上云。 江上云见状亦毫不迟疑,出手龙吟剑法第一式"龙吟虎啸",剑招隐带风雷之声,长剑化成数十道白光向她刺去。 练衣红避开诱敌的虚招,纤指一圈,朝剑尖弹出一道劲风,待剑锋一偏,玉腿一抬,莲足便踢上他手腕的阳池穴。 江上云手腕被蹋。长剑立刻脱手,正当惊骇之际,胸口遭人重踹一脚仰面摔了出去,熊腰一扭,一式鲤鱼挺身正想站起之时,胸口却犹如遭巨石骤压般动弹不得。 练衣红蹋飞了他的长剑,如影随形地踩上他的胸口。只要再稍加用力,便可让这个臭小子去见阎王了。 突地,高姓汉子高喊:"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练衣红闻言收回五成功力,转首看向他。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好友一个照面就被一个赤手空拳的女流之辈撂倒,高姓汉子却也得替好友留点颜面,便说:"有时候也未必。" 练衣红自然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遂收回玉足。 江上云狼狈万分地爬了起来,作梦也没想到女贼头的武功这么高。 知府的捕头们纷纷下马,围到江上云的身边,就连高姓汉子也下马站到他身畔。 江上云见状,胆子又大起来,不甘示弱地说:"告诉你,你若敢对我怎样,我师父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可要听好了,我师父是武当三子中的白云子。 练衣红听了非但没有霹出惧色,反而讥笑地说:"原来是武当三子呀,难怪会教出这样的脓包徒弟。" 江上云见她毫不客气地污蔑他的师父,不禁又气又怒又惊讶。"你……你……" "我怎样?"练衣红踏前一步傲然地说:"不要说我不怕区区的一个白云子,就算是武当三子全上,我也一样要他们俯首称臣。普天之下能与我练家的雷旋刀法相抗衡的,只有峨嵋掌门的师叔剑圣太真上人自创的辟邪剑法。" 江上云虽是师承白云子,但对武林之事却不甚了了,只觉女贼头的口气大得吓人。 高姓汉子却是面色遽变,太真上人自创的辟邪剑法堪称武林第一,不过他却没有将此剑法授予峨嵋派的后辈,传闻他只收了两个贵胄世家出身的弟子。 练衣红已不想再跟这个愣小子耗下去了,遂招呼侍婢:"咱们走了。" "是,小姐。" 江上云见熟知江湖之事的好友面色凝重,也不敢阻拦她们的离去,却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定要替自己和表妹讨回公道,不论用何种方法。 第三章 翌日。 练衣红主婢三人已回到莫干山下最为热闹的城镇,正打算到寄放马匹的客栈领回坐骑,不知怎么了,练衣红却愈走愈慢,娇颜更是逐渐笼上一层寒霜。 善于察言观色的金莲,伸手轻扯犹浑然不觉的银荷,两人互换个眼神。 金莲踏前一步轻问:"小姐,你怎么了,这回下山玩得不高兴吗?" "哼!当然是不高兴,还满肚子火呢。"练衣红想起李玉蝉和江上云,不觉又心头火起,气忿地说:"那个还是只小母鸡的知府千金和白云子的愣徒弟,惹得我真想宰了他们!想我们黑风寨里,还没人敢这样对我呢。" 谁敢呢?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金莲在心里暗道。 "尤其是那个黄毛臭丫头的话,最教人不爽快。"练衣红娇颜浮上一层煞气。 黄毛臭丫头?是那个狗仗人势的不开眼丫环吧,她说过什么话呢?金莲和银荷拼命地回想。是野蛮女人?还是大脚婆呢? 两女互视一眼,金莲先开口笑问:"是野蛮女人吗?小姐别理会她,她们那些空有外壳没有内在的官家千金,就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银荷也跟着笑说:"什么大脚婆?咱们习武的武林儿女,讲究的是稳扎稳打的真功夫,像她们那种脚小小的千金,别说是飞檐走壁,恐怕一根绳子就让她们四脚朝天了。" 练衣红闻言亦附和道:"你们说得都没错,最教我生气的是那丫头竟笑我嫁不出去,你们说气不气人?" 什么?!原来是这个啊!金莲和银荷霎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好一会儿,金莲才壮着胆子问:"那小姐打算要怎么做?" "嫁给她们看。"练衣红神气十足地说:"我要让她们知道,我只是不想嫁而已,不是嫁不出去。"话落,一眼望去正好瞧见一家专卖喜事用品的店,遂说:"走,我们现在就去买办喜事的东西。" 银荷亦立即附和道:"没错,我们去把东西买好,挑个良辰吉时好好热闹一番,教她们知道谁才是嫁不出去的人。" 于是,主婢两人便兴匆匆地往那店铺走去。 "喂,小……"金莲张嘴欲叫住她们,本想提醒她们这大事应该先回去和吕二爷商量过后再决定,但心念一转,又想吕二爷似乎曾提过,老寨主在世时就属意吴宗-与女儿配成对,或许可借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定下来。 *** 黑风寨。 大家获知寨主即将回山的消息,个个人心惶惶。寨主于西湖大闹赏荷会,教训知府千金的事早已传回山寨,看来这趟西湖之行,寨主似乎受了点气,所以黑风寨的男女老少大家一致暗暗祈求,寨主可千万别把怨气带回山寨,否则肯定有人要遭殃。 因此,当练衣红三人回到黑风寨后,山寨里的人如果能不和她碰面,尽量就别碰面,如果免不了要碰面,也绝口不提她下山游玩的事。 鸟飞兔走,转眼间又是一个月的开始。 吕云魁站在睡房的窗前,望着星稀弦月斜挂天际的夜空,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秦宓娘端着参茶进房来,刚好听见那叹气声,不由抿嘴一笑,将参茶置于桌上,莲步轻移来到他身后问道:"老爷子在心烦什么?" 吕云魁回头看了眼,舒臂将爱妻拥至身畔。 "娘子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心烦红儿的终身大事。"又叹口气。"如果大哥还在人世的话,这伤脑筋的事就不会落在我头上了。" 秦宓娘轻偎着丈夫笑说:"即使是大哥还在人世,你也一样要帮忙分忧解劳呀;再说大哥在世之时不是早已选定了半子的人选吗?" "娘子有所不知呀。"吕云魁又是一声长叹。"早在半年前我就已试探过宗-了,但他似乎无意和衣红结连理,甚至还露出恐惧的神情。其他像白虎堂的副堂主倪中雄,还有几个我觉得不错的年轻人,他们听了我的询问之后,全都吓得面无人色,仓皇逃离,还有人故意推说他们已有了意中人了。" 秦宓娘听了抿嘴而笑。 "不过话说回来,红儿的个性也实在太强霸了,像上个月去西湖游玩一趟,就胆大包天到去欺负人家知府的千金。"吕云魁自然是胳臂肘向内弯。"也许衣红是我行我素了些,但对方一定也有不对的地方,衣红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了她一下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宓娘偏头睨着他数落道:"衣红强霸的个性就是这样被你和大哥宠出来的,要是衣红嫁不出去,你们要负最大的责任。" 吕云魁被夫人数落得无言反驳,默然半响才说:"现在再来说这个也来不及了,况且衣红是咱们黑风寨的女首领,不强霸怎能领导大家呢。" 秦宓娘闻言,不由轻叹。 "说得也是。如果大嫂不要那么早过世,就可以好好教导衣红了,或者能给她生个弟弟,也许就不用由她来扛起这个重担了。" 吕云魁亦在心里暗叹口气。 "我看这样子好了,明天开始我就去跟她说说,也许会有一点效果。" 秦宓娘也说:"衣红才刚满十七岁,或许再过个一、两年她就会收敛、稳重了些。 吕云魁心里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也只能应和着说:"希望如此。" ***。 翌日。 吕云魁处理完一些山寨要事后,准备去找练衣红谈谈她的终身大事,但当他走进双月楼的厅堂时,却被里头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大大小小的木盒堆放在椅上、桌上,最让他吃惊的是,每个盒子上都贴了一个大红的"喜"字。 吕云魁不知这些东西是打哪来的,又有何用途。 这时,练衣红从客房里出来,身后跟着金莲和银荷,看见了他欣喜地唤道: "二叔。"话落随即旋身一圈笑问:"好看吗?" 吕云魁一双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了出采,伸手指着她。 "你……你……你……"好一会儿,他勉力镇定心神,用力吞了口唾液,惊声问:"你穿这身霞帔要做什么?" "做什么?"练衣红十分满意这套艳红的霞帔,不禁再转一圈,理所当然地答:"当然是要成亲呀。"说完转身从银荷手中接过凤冠往头上一戴。 会是他听错了?还是侄女这次下山碰见了适合的对象?可是又不见有人来提亲呀。吕云魁立刻就问:"对方是谁?" 练衣红一脸的茫然,不解地反问:"什么对方是谁?" 吕云魁看了她的表情,心里顿感大事不妙。 "就是要和你拜堂成亲的男人是谁?" 练衣红螓首猛摇。 "我不知道啊。" "什么?!" 吕云魁和金莲、银荷不约而同齐声惊呼,吕云魁脑中有一瞬间的晕眩,金莲和银荷则是以为小姐已有了中意的人,三人根本没想到她竟是什么谱也没有。 好一会儿,练衣红才似有了醒悟,抬手搔搔后脑勺。 "都怪那个嘴贱的臭丫头说什么我是大脚婆、野蛮女人,又说我嫁不出去,我想我的脚大和粗野是无法改变的事,但至少要在嫁人上扳回一城。"话落,顿了顿才呐呐说:"二叔,我喜帖都已经托他们发出去了,现在没有新郎倌,你说该怎么办?" 吕云魁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回神后不禁破口大骂:"你这丫头,要决定这种大事之前,为什么不先来跟我商量呢?你说你打算要怎么办?" 练衣红只是双手互扭,双唇抿紧,现出小红女般的娇态。 "我也不知道。" "赶快再写封信给大家,说这只是件开玩笑的事。"银荷献计说。 "不行。"吕云魁心中另有计较,沉声说:"咱们黑风寨的赫赫威名,岂可拿来当红戏。"语毕,回头问练衣红。"日子订在什么时候?" 练衣红螓首低垂,轻答:"这个月的十五。" 吕云魁故作沉吟貌,好一会儿才长叹口气。 "也没办法了,还有十二天的时间,唯今之计只能赶快找个新郎倌了。" 练衣红抬起头,秀眉微皱。"怎么找?" "我哪知道。"吕云魁看了主婢三人一眼。"你们一起想办法吧,我也去找你宓婶婶一起商量。"语毕,故意大声叹气边往外走。 在吕云魁踏出双月楼之前,一个从头到尾紧贴着门边站立的人影早一步离开了,那是个送点心来的厨娘,也是黑风寨里最长舌的妇人。 吕云魁离开双月楼的大门,一改先前无奈又忧烦的神情,唇边掠过一丝得意的笑。也许可借这个机会,硬把宗-和衣红赶鸭子上架。 不到半个时辰,全黑风寨都因这个重大的消息而沸沸扬扬了起来。 *** 双月楼的厅堂里。 练衣红秀眉紧蹙盯着那顶摆在柜子上的凤冠.刚送来时的新奇和喜悦,现在都化成了无数的烦恼,她已不觉得它漂亮了,甚至还很刺眼。 金莲和银荷从外头进来。 练衣红看见了她们忙问:"二叔和宓婶婶怎么说?" 金莲摇头,银荷开口说:"吕二爷说他们现在也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练衣红好失望。连足智多谋的二叔都想不出补救的办法,这下她丢人丢定了。 金莲略略迟疑才说:"小婢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练衣红听说她有办法,立刻催促道:"你快说来听听。" "小婢的想法是新郎就在自们自己人中挑选。"金莲说。 银荷随即会意,一击掌,欢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练衣红却未能会意,皱眉问:"怎么从自己人中挑选?" 金莲和银荷互视一眼,说道:"我们就把山寨里适合和小姐配成对的男子先列出来,然后再把他们叫来问谁愿意和小姐拜堂成亲。" "就是这样没错。想我们山寨里也有好几十个英俊的年轻人,娶自己人也比较好。"银荷说。 练衣红这时已能明白她们的意思了,遂接口说:"这就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对吧?" 两女闻言不禁愣了愣,金莲忍不住纠正。 "小姐,他们不是肥水,他们是咱们山寨里精英中的精英,请注意您的措辞。" 练衣红却对她挥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都一样啦,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小姐的态度就是太随便了,少了姑娘家跟领导者应有的庄重和谨慎。两女不由暗叹气。 "你们觉得哪几个适合我?"练衣红颇感兴趣地问。 银荷立刻回答说:"第一人选当然是咱们吴宗-吴堂主啊,他年纪轻人又英俊,武功也高强,青龙堂又是三堂之首,在寨中的地位又仅决于您之下,他最适合了。 金莲亦附和着说:"小婢也这么认为。" "宗-啊——"练衣红秀眉不觉微皱,想了半晌才说:"可是我对他没什么感觉耶,我和他……"她实在无法形容那种不对味的感觉。 "小姐,现在已经不是有没有感觉的问题了,是事关咱们黑风寨的面子,难道您想成为大家的笑柄吗?"银荷急切地说。 "是啊,小姐,如果我们不能如期找到新郎,丢脸的不只是您,恐怕连已过世的老爷和夫人都会感到颜面无光的。"金莲也说。 练衣红哪会不知道啊,可是这麻烦偏偏又是自己搞出来的,遂说:"好啦、好啦,我会考虑。再说说其他的人选吧。" 金莲说:"白虎堂倪副堂主年纪虽大了您近十岁,可是我觉得他也不错。" "朱雀堂第一队长杨启芳虽然不是那么英俊,但也可以了。"银荷说。 随后两人又提供了几个人选。 除了倪中雄和杨启芳之外,练衣红则努力从记忆中搜寻这几个人的印象。 这时,门外有颗小脑袋不停地探出又缩入,脚边放着一篮水果,小小指头随着听到的人名扳数着,小嘴亦默念着。 "好了、好了,这些就够了,你们立刻去把他们找来。"练衣红说。 门外的小丫头听了,轻轻提起那篮水果,蹑手蹑脚地离开。她得要赶快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大家。 房里头,金莲却说:"小姐,立刻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有的人现在大概不在山寨里,明早再教他们到天和堂集合吧。"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练衣红说。 *** 天和堂,是黑风寨首领发号施令之处,亦是与各堂正、副堂主议事之处。 一早,练衣红便高坐堂上,左右分别站着是侍女亦是护卫的金莲和银荷,下方左首坐着吕云魁。 吕云魁掀开杯盏,端来香茗浅啜一口,看看高坐堂上的侄女,又转眸望向大门处,心想若能把吴宗-和练衣红凑成对固然是最好,不过其他人选也都是百中选一的好对象。 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叩叩声响,像是手杖或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当声音愈来愈近时,门外出现三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 第一个跨进门槛的人,左脚膝盖两侧夹着固定用的板子,整条腿用白布条缠绑,拄着拐杖。 第二个进门的人,不但是拄着拐杖、右手也夹着木条吊绑在脖子上。 第三个进来的人就更惨了,不但拄着拐杖、吊着手臂,额头也缠了一圈的布条,白布下还透出殷红的血迹呢。 吕云魁乍见此景,尚端在手中的茶碗差点摔落地上。 练衣红和金莲、银荷亦大感惊讶,练衣红更忙问:"你们三个怎么了?" 为首的年轻人一脸的痛苦和羞惭。"说起来丢脸,昨晚我要下楼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第二个人接口说:"我走在他后头,本能就伸手想拉住他,结果却没抓住,跟着一起跌下去。" 第三个人接续着说:"我就走在他们两个的后面,看见他们要跌下去了,伸出手一手抓一个,结果两个都没抓牢,反而被拖了下去。三人一阵翻滚,我被压在最下面,额头撞到了石阶:手压断了,脚也跌断了。" 第二个年轻人哀声叹气的。我被夹在中间,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 为首的年轻人则羞惭地垂首低语:"我最最跌下去,却变成压在他们的身上,所以受伤最轻,只断了一条腿。" 练衣红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金莲和银荷亦掩口而笑。 吕云魁却是笑不出来,暗骂这三个小伙子竟然来这招。 练衣红笑过一阵之后方醒悟,似不该把部属的痛苦当笑话,遂敛声止笑,轻咳一声问:"你们都不要紧吧。" 为首年轻人忙说:"谢寨主的关心,羊大夫说大概个把月就会好了。" 一个月!!练衣红不禁暗道:看来这些家伙大概不能用来当新郎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略带惊慌的嗓音:"副堂主,您小心点,已到了天和堂的大门前了,小心、小心,有门槛。" 话才落,就见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已被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一跤,跌了个难看至极的狗吃屎,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立刻上前将他扶起。 "副堂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青年一仰起脸来,直把厅堂里的所有人全吓了一大跳,只见他一双眼睛肿得像两只鸡蛋,一双唇也像是两条腊肠横黏在脸上。 绕是胆大、强霸的练衣红也被下属的模样给吓住了。"倪……倪副堂主,你怎么了?" 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眼睛肿得睁不开,只好由下属扶着上前行礼。"禀寨主,昨天我领着一干兄弟巡山时,看见一只罕见的血蛙,属下本想将它抓回来给羊大夫制药,没想到反被它的毒液给喷伤了。" 练衣红关心地问:"不要紧吧?" "这个——"倪中雄迟疑着说:"说严重也不是那么严重,说不严重也挺严重的,羊大夫说要完全治好,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 什么!要那么久呀?练衣红皱起眉头,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未到的那两个人身上了。 她才刚思毕,一个坐在竹椅上的人被抬了进来,竹椅上的人脸肿得像颗大猪头般,连露在衣服外的手掌,也肿得像是泡了水的浮尸。 一时间,堂上的每个人皆瞪大眼睛,表情惊愕地辨识被抬进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最后才由那衣领上所绣的一只红色小雀,认出是朱雀堂领队级的人物。 "请……寨主……恕罪……属下……因为有……伤在身……所以无……法……起身……拜见……"竹椅上的人吃力地说。 "没……没关系。"练衣红心想他大概就是银荷所推荐、朱雀堂第一队队长杨启芳,遂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垂手立于杨启芳身边的下属代答道:"队长接到寨主的令谕,领着我们赶回山寨的时候,因为有人提议走捷径,队长便领着大家抄近路回来。结果不知是谁走路不长眼睛,蹋翻了一个马蜂窝,队长为了掩护我们逃跑,才被马蜂叮成了这样。" 话落,他转首看了杨启芳一眼,现出无限愧疚的神情。 "队长最少也被两百只马蜂叮到,幸好队长运功逼住毒液攻心,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羊大夫说好好治疗的话,大概二十天左右就会疹愈了。队长本应好好的休息,因为寨主的召见,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不知寨主有何要事吩咐?" 被两百只马蜂叮到,那岂不是痛死了?练衣红光是想像就觉全身隐隐作痛,待他话落,立刻朝他们挥手。 "没事、没事,赶快把你们的队长抬回房去休息。" "是,谢寨主的大恩。" 杨启芳离开后未久,吴敏儿一脸悲戚地扶着身体蜷缩一侧, 原是英俊的脸庞现已扭曲变了形,一只眼睛凸了出来,另一只眼眯成一条缝,走路还一拐一拐的吴宗-走了进来。 此一情景直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响还无法回神。 一会儿,练衣红首先回过神来,吴宗-恐怖的模样教她怪害怕的,遂问:"敏儿,你哥哥怎么了?" 吴敏儿未语泪先流,垂首拭泪。 "都怪敏儿不好,昨晚哥哥在房内打坐练功时,我的花猫子跑了进去惊扰了他,害他走火入魔成了这模样。"话落更是呜咽不已。 "这……这样啊——"练衣红当然知道行功若被惊扰,后果-是很严重的,略略思忖便说:"赶快扶你哥哥过来,我运功替他打通闭锁的经脉。" 吴敏儿抬起头说:"谢谢寨主的大恩大德,敏儿和哥哥感激不尽。但因哥哥和寨主所修习的内功大为不同,羊大夫说如果强行打通哥哥闭锁的经脉,反而会震伤了心脉,小则一身武功全毁,大则一命呜呼。所幸敏儿与哥哥同一师承,敏儿内力也不及哥哥深厚,只要每天运功帮哥哥疗伤,少则一个多月,多则三、四个月就会痊愈了。" "那就劳你多费心了。"练衣红只能这么说了。 吕云魁双目直直盯着这些装病避婚的小伙子,气得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着,却也不敢当面点破他们的诡计,生怕练衣红一个发火,他们个个都得倒大霉。 金莲也看出了端倪,可是她也同吕云魁的顾虑一样。 银荷则盯着原本英俊潇洒,现在却很恐怖的吴宗-,不禁暗想恐怕连鬼都不想和他拜堂了,遂拉拉小姐的衣袖,轻语:"小姐,我看他们都不行了。" 练衣红心里也这么想,如果和他们拜堂成亲,恐怕会比没有新郎倌的笑话更大,尤其是吴宗-那恐怖的模样。思罢,便朝他们挥挥手。 "没事了,你们都好好去养伤、养病吧。" 他们闻言心中暗喜,互瞄一眼交换个眼神,齐声说:"谢寨主。" 吕云魁待他们一一离开,便起身说:"我看他们的样子都挺严重的,我去找羊大夫,关照他要用好一点的药。" "那就麻烦二叔了。"练衣红说。 吕云魁急步朝外走,他要去问问那只老山羊,是不是这群狡猾小伙子的共犯。 练衣红则回头问两个侍婢说:"那些适合的人选伤的伤、病的病,现在该怎么办?" 银荷摇头。"我也不知道。" 金莲沉吟一会儿,秀眸精光一现,低语:"我看只有对外招亲了。咱们山脚下的村庄还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就招一个回来当赘夫吧。" 银荷击掌附和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听说东日村王阿农的儿子人品端正,去年还考中了举人,可是王阿农没钱让他上京去考进士,我们就把他招进来吧。" 门外,一个捧着茶水欲进门的仆妇,听见了这对话,跨进门槛的脚又悄悄地缩了回去,然后如幽魅般消失在门边。 "好,就这么决定,我们山寨里只有二叔是秀才,如果我能招个举人的赘夫也不错。这事就交给你们办了。"练衣红说。 "是,小婢遵命。" 另一边,吕云魁气冲冲地来到药屋,找到正在挑捡药材的羊大夫。羊大夫是山寨里医术最好的老大夫,年纪已近七十,发须皆白,但身体十分硬朗,不输给小伙子。 吕云魁一进药屋看到他,破口就开骂:"老山羊,你究竟存的是什么心,竟然和那群小伙子同谋,你忍心看衣红的大喜之事成为江湖的一场大笑话吗?"然后他把刚才在天和堂所发生的事一一详述。 羊大夫听完,呵呵一阵笑,笑罢更不由称赞道:"这几个孩子还不笨嘛。"待看见吕云魁一脸的怒气,又呵呵笑了两声。"老吕,你别误会了,虽然他们是打着我的名号,但我可没有参与其中,杨启芳和倪中雄都曾在我这儿当了两年徒弟,小小障眼法难不倒他们的。" "亏您老还有心情这样笑,唉——"吕云魁忍不住哀声叹气了起来。"我和宓娘每晚都为这件事担心得睡不好。" 羊大夫却是一笑说:"你们都太杞人忧天了,时间一到,那个人自然会出现,你们现在急巴巴的,都是白操心而已。" 吕云魁深知羊大夫精通紫微神算,他会这么说定然有他的根据,不觉安心了不少。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我得赶快回去告诉宓娘。"话落便起身离开药屋。羊大夫只是笑着目送他离去。 *** 双月楼。 练衣红坐在楼下厅堂的圆桌边,桌上有一叠大红请帖,还有一碗杯盖掀起、热气茶香四溢的香茗。 她眉头深锁,把请帖一一打开来看,全都是山下的几个大小村庄村民家中娶媳妇、嫁女儿的喜帖,奇的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全都选在她之前,更有好几家都在同一天,而那王阿农的举人儿子也赫然在列。 "小姐、小姐。"银荷急匆匆地进来,原本焦急的神情,在看见桌上那成堆的喜柬时,不由愣了愣问:"小姐,那是什么?" "喜帖啊。"练衣红神情有忧愁也有不解。"前天你们说山下村庄里可以让我招赘的男人,这两天都要成亲了,就连那个王阿农的儿子也是。" 银荷这才想起她急欲回来禀告的事。"对呀,真的好奇怪喔。不只这样而已,其他的年轻人也都不在村里,大家都跑去探病、探亲或喝喜酒,而且都去好远的地方,家里的人都说他们最快也要月底前才会回来。" 随后进来的金莲,一言不发地走至桌边,看着成堆的喜帖,心里了然大概是消息走漏了,所以山下村庄里的年轻人,有对象的就赶快成亲,没对象的就赶快逃跑,避避这个可能被招亲的风头。 银荷不禁问道:"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练衣红心里烦躁,只好转首对金莲吩咐道:"你去看看吴宗-的情形怎样了,顺便去问问羊大夫,我能不能运功为他疗伤,如果可以,赶快回来告诉我。" 金莲心想去了也是白去,也只能应声道:"是,小婢这就去。" "银荷见状忙趋前问:"那其他人呢?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练衣红却挥挥手说:"不必了,那些断手、断脚、被蜂整的,我也不会治。" *** "谢谢寨主和金莲姐的关心,虽然我大哥目前状况还挺严重的,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一天也不敢懈怠的运功帮大哥疗伤。"吴敏儿红着跟眶,抬袖频频拭泪。"现在堂务有骆副堂主代为处理,所以大致上还没问题。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好想在寨主面前以死谢罪。" "言重了、言重了。"金莲其实也怕他们兄妹苦肉计用过头了,遂说:"小姐没有责备的意思,你只要好好照顾令兄就可以了,我就不打扰了。" "敏儿送金莲姐。" 吴敏儿目送金莲走远了,才关上门并上闩,正欲转身回房时,后脑勺突地被人重敲了一下,痛得她差点惊呼出声,转头看见兄长面罩寒霜怒视着她,忙把惊呼声吞了回去。 "一切都是你这死丫头惹出来的,没事叫寨主去西湖赏荷选什么百花之王,才害得你哥哥我现在得假装走火人魔,要是被寨主拆穿了把戏,你看我还有命在吗?" 吴宗-心里也急也害怕,虽是怒骂胞妹,但也尽量压低嗓音并注意门外的动静。 吴敏儿亦十分委屈地低语;"这又不是我的错,是大家都喝怕了萝卜汤,所以才要我想办法的。我哪知道寨主一下山就惹事,更没想到她突然想成亲,那时候你也喝怕了萝卜汤,还称赞我很聪明的啊。" "你——"吴宗-知道再怪她也没用,但仍忍不住恐吓道:"你别忘了,你的心上人杨启芳也是新郎倌的人选之一。" 这话顿时让吴敏儿一颗芳心直往下沉,没人能向她保证寨主最后不会看上她的心上人,也因此这几天来她都吃不下、睡不好,兄妹俩只能愁颜以对。 第四章 三天! 仅剩三天的时间就是大喜之日了,但新郎倌却还不知是谁,又不甘心随便抓只阿猫阿狗来充数,急得练衣红直想撞墙。 金莲也只能陪在一旁干着急,暗暗忖度要不要把吴宗-他们避婚的诡计揭穿,但又怕小姐因而大动肝火,他们的下场定然会很凄惨。 这时,银荷一脸兴奋地奔了进来-小姐、小姐,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练衣红问。 "我听绣屋的阿兰说,南正村的市集里有位瞎眼的算命老人,卜算神准无比,小姐要不要去试试看?"银荷说。 练衣红听了立刻接口说:"当然要,都这个时候了,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 于是,主婢三人便匆匆下山。 三人来到南正村的市集口,果然有位摆摊算命卜卦、年约六十余的瞽目老者,老者身边还有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练衣红来到摊子前,大刺刺地往椅凳上一坐。"老头子,本寨主要算命。" 少年看见了练衣红不由面色遽变,莫干山附近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识黑风寨的女头头呢?少年忙低头在老师耳边低语一阵。 瞽目老者当然早已推知今日有何大人物会到访,但仍颔首示意明白,笑问:"寨主想问什么?" 练衣红直截了当地说:"问我的新郎倌是谁?" 瞽目老者抚须呵呵一笑。"待老头子来帮您占个卦,请寨主先抽支签吧。" 他话才落,少年立刻送上一筒竹签,练衣红随手抽了支递予老者。 瞽目老者接过竹签,摸着上头的字,两道灰白的眉毛深深皱起,神情透着为难。 练衣红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也不觉焦急了起来,更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 "唔……"瞽目老者轻叹口气说:"天机不可泄漏呀。" 练衣红一听大为光火。都什么时候了,这死老头还有心情跟她来这套!气得一脚踩上椅子,一脚踏上桌面,伸手扯来老者的胡子,怒喝道:"死老头,说什么屁话,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不能泄漏也得给我泄漏。" 少年被她给吓呆了,焦急地想上前替老师解围,但两个膝盖却抖得不听使唤。 金莲和银荷见状,双双上前劝阻。 "小姐,你冷静点。" 哪知练衣红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重力道拉扯老者的胡子。"死老头,你到底是说还是不?" 替人卜卦、算命三十年以来,瞽目老者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横的女霸王,只得说:"我说、我说。" 练衣红闻言不由咕哝一声。"敬酒不吃就爱喝罚酒。"语毕就松开手,问道:"快说,我的新郎倌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 "姓什么、叫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练衣红闻言又马上一肚子火,伸手又扯来他的胡子,冷冷地问:"死老头,你是不是觉得去和阎王闲话家常比待在这里算命好啊—— 瞽目老头一吃痛,只得赶忙说:"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呀。" 练衣红听他还有下文,只好又松手放开他的胡子。 譬目老者边抚着被拉疼的下巴边说:"我在黑暗中看见一匹白马,也看见了麒麟。" "麒麟?"练衣红转首和两婢相视一眼。 机灵的金莲旋即追问:"那个叫麒麟的男人何时会出现?" 瞽目老者答道:"本月十五正午时,会从莫干山的山脚下经过。" 不就正好是她大喜之日吗?练衣红不由大喜过望,窘境总算是解除了,遂跳下桌子吩咐一声。"给钱。" 银荷依言上前,,将一锭白银放在桌上。 金莲虽然很想加问一句:确定吗?但见小姐已转身离去,只好作罢跟了上去,却不由暗暗担心要是十五那天,那个叫"麒麟"的男人没有出现的话,小姐又该当如何? 待三女走远后,少年才敢怯怯地上前问道:"老……老师,您没怎样吧?" 瞽目老者犹抚着被扯疼的下巴,似自嘲般的说:"徒儿呀,你看我要不要把这留了二十多年的胡子给剃掉呢?免得下次下巴被扯掉了。" "老……老师……"少年咽了口唾液才嗫嚅着说:"依徒儿之见,我们要不要先去避避风头,万一练寨主再来找麻烦的话,我怕……我怕……" "怕咱们师徒性命不保,是不是?" 少年连迭点头应"是"。 瞽目老者却笑着摇摇手。 "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话落又再一次按摸那竹签,屈指算了算,慨然说道:"真是奇缘呀,真龙降临,百年安泰,大家皆受益呀。"语毕,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少年只是听得了头雾水。 *** 日正当中。 练衣红早已领着两侍婢埋伏在山道两旁,打算正午时刻一到,那骑着白马的"麒麟"一出现,就把他擒掳上山,晚上好拜堂成亲。 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未久就见一匹白色骏马从山路的弯道中驰出,白马奔驰的速度飞快无比,眨眼间已来在眼前。 练衣红见真的出现那瞎眼老头所说的白马,一挥手要两侍婢跳出去拦住来人。 骑乘于马背上的是个年约二十的白衣人,他见山道上突然跳出两名少女,为免擅伤两人便扯紧缰绳,马儿长鸣一声,前脚高高立起后奔势倏止。 练衣红亦从路旁的巨石后跳出,三女六目齐盯着马背上的白衣人,仔细打量一番。 斜飞入鬓的剑眉,黑白分明的星眸明亮有神,挺直的鼻梁,红若涂丹的双唇,配在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上,简直是人间极品,加之一身的白衣,神采更显风雅,俊逸绝伦。 同时间,马背上的祁琳亦在打量着那红衣少女。浓黑的弯眉,大而美丽的明眸隐含慑人的煞气,直鼻、小口,双颊嫩红如三月初春的桃瓣般艳丽,美虽美矣,但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凛然霸气,令人不敢与之对视良久。 练衣红对白衣少年满意极了,先前山寨那些长得还不错的英俊少年,拿来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乌鸦比凤凰没得比。她转眸与两侍婢交换个眼神,向白衣人问道:"你是不是叫麒鳞?" 祁琳闻言陡然心惊,不由自主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就是他了!练衣红二话不说,腾身而起,犹如一朵红云飘向他。 祁琳见状不由一愣,暗道这红衣少女的轻功真了得,就在回神之际,红云已欺至身边,后颈遭了一记重击,意识旋即丧失。 练衣红一掌劈晕了少年之后,轻轻巧巧地接住从马背上滚落而下的少年。垂眸低视臂弯中的绝世美男子,朱唇漾开满意的微笑,抬眸又见那通体洁白的骏马似十分温驯,遂吩咐道:"把那只马也带回去,我的黑妞正好缺只伴,我就来个一箭双雕。" "是。"银荷上前小心谨慎地拉住缰绳。 似有灵性的白马见主人已落入别人手中,亦不反抗地任由银荷牵拉。 *** 好似作了个短暂又不可思议的梦,祁琳从深沉中苏醒,睁开双眼就看见眼前有张漾着似笑非笑的芙蓉玉面,愣了半响,他想起是突然跳出来的红衣少女,她身后还站着那个拦路的少女。 待神智更为清醒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张紫檀木椅上,教他惊骇莫名。 祁琳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向红衣少女问道:"敢问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练衣红没想到他倒挺有胆量的,上前伸手轻勾起他下巴,凝视着他,露出邪邪的笑意。 "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本姑娘是黑风寨的寨主,专干无本生意的,今晚是我的大喜之日,因为缺了个新郎倌,所以就……"未完的话用两声嘿笑声带过。"反正今晚你就是我的押寨夫君。" 天哪!这不是他在作梦吧?还是耳朵出了问题?祁琳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美艳的红衣少女,更不敢相信他竟会落人这样的惨境。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他从高高在上的地位,到亡命天涯,最后竟沦落为女匪头的"押寨夫君"。 练衣红为免他心生逃脱的念头,伸手取来一个茶杯,运功将茶杯在他面前捏个粉碎,笑笑说:"我的武功很好,如果你胆敢不顺从的话,我会带人杀了你全家!我的雷旋刀法可是公认的武林第一刀法。" 红衣少女露了一手后,祁琳便知自己的内功修为远不如她,但更教他感到震惊的是,这少女竟是雷旋刀法的传人,传授他武艺的师父太真上人说过雷旋刀法曾失传百年之久,是近五十年才又重现江湖的绝世刀法,其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气盖山河、霸道无比。 看来想从她手中逃脱是难如登天,这个"押寨夫君"他大概是做定了。祁琳只能暗叹霉运当头。 练衣红见他仅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并没有像曲院的那些文弱书生,听见了她的名号,逃的逃、跑的跑,只恨爹娘不多生两条腿给他,或许他是个从外地来的文弱书生,所以没听过黑风寨和她那名动武林的雷旋刀法。 思毕,她不由放软声音问道:"你成亲了吗?" 祁琳据实答道:"还没。" "很好。" 练衣红望了望窗外天色。 "我想也该准备了,金莲、银荷,你们替他换衣服。" "是,小姐。" *** 掌灯时分。 远处,从摆设成喜堂的天和堂传来人声鼎沸的热闹喧嚣声。 练衣红穿戴整齐,双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也已穿戴整齐的祁琳,她是愈看愈满意。 祁琳双手被缚,只能乖乖地坐在椅上,和那女匪头四目相对。 到底他最近走的是什么霉运呀,从京师亡命江南,本欲渡海至梅岭寻访授艺恩师太真上人,想更精进武艺,怎料才刚至江南就被女匪头劫掳上山,强迫成为她的押寨夫君1正好证了那句名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金莲和银荷相偕走了进来,银荷说道:"小姐,时辰已到,该过去了。" 练衣红对两婢颔首示意。 金莲过来扶起祁琳,然后亮出藏在衣袖里的短匕,轻声警告说:"等会儿拜堂时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否则……"她以犀利的眼神代替示出口的话。 银荷将红绫的一头交到他手上。"拿着。"待他拿妥后便用衣袖把他被缚的双手遮掩起来,让人看不出异状。 祁琳隔着衣服可感觉到一个尖锐物抵在后腰,他知道那是金莲刚才亮过的短匕。 拉着红绫另一头的练衣红,看见他苦着一张俊颜,不由埋怨道:"干嘛一张苦瓜脸,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会笑一笑啊?" 双手被绑,身后还抵着短匕,被人强押着拜堂,碰到这种情况,恐怕连白痴也笑不出来吧!祁琳此刻真是欲哭无泪,只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祁琳呀祁琳,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就认命吧。 祁琳遂深深吸了口气,绽开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这样可以吗?" 与他正面相对的练衣红和银荷,俱因这迷人的笑容而闪神了片刻,练衣红回神后,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等会儿你就这样子笑。"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唤声。"寨主,时辰到了。" 银荷听了,拿起红盖巾往小姐的凤冠上一罩,扶起小姐和押着祁琳的金莲一起离开双月楼朝天和堂走去。 天和堂里早已聚集了上山来道贺的各路英雄好汉,众人不免纷纷私语猜测新郎倌究竟是谁?年纪多大、长相如何? "究竟是谁这么有胆量,敢嫁入黑风寨,成为练寨主的夫婿?" "好像不是山寨里的人,听说也不是附近的人。" "会不会是哪个世家的弟子啊?"一个身着天蓝锦袍的少年说。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少年转首接口问:"若是你,你敢吗?" "我当然不敢,她一个不高兴一拳就可以把我打成肉泥。"天蓝锦袍的少年压低声量说。"前不久她不是才大闹曲院的赏荷会吗,连带使得今年的百花之王也没选成,更把人家知府千金欺负得很惨,我不敢想像若嫁给了她,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另一个未曾开口的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问:"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先前对话的两少年异口同声答:"就是有。" 这时,门外高喊一声说:"新人到。" 众人闻言不由引颈而望,大家都想看看究竟新郎倌是何许人也,长得是圆还是扁。 一对新人在两个俏丽可人的伴娘扶持下踏进厅堂,映入众人眼帘的新郎倌,竟是个宛如金童降世,举世罕见的美男子,新郎倌唇边还漾着能迷倒众生的浅浅笑容呢。 霎时间,原是喧嚣的喜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双目都跟随着一对新人移动,个个心中疑念丛生。大家心里的共同疑问是:怎么一个仪态气质如此不凡,堪称绝世美男子的人,会愿意下嫁给"霸"名远播的练衣红。 连高坐堂上,担任主婚人的吕云魁和秦宓娘亦大感意外。因为今早眼见拜堂之事已迫在眉睫,三个女娃才告诉吕云魁,今天正午时才要下山去逮"押寨夫君"。当时,吕云魁心头凉了一半,急忙和夫人商量届时该如何补救,才免于今晚的喜事成了闹剧一场、传遍江湖的大笑话,怎料她们真的劫到了一个人品如此出众的年轻人。 司正待一对新人就定位后,立刻市场的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整个仪式中,不管是贺客还是山寨的寨民们,一双双眼睛都只是盯着那新郎倌直瞧,直至一对新人行礼结束离开后,厅堂立刻响起嗡嗡的窃语声。 吕云魁和夫人相视一眼,起身抱拳说道:"感谢各位拨空前来参加本寨寨主的大喜之事,我仅代表已逝的拜兄练寒天向各位致谢。喜宴就要开始,请大家人座尽情享用。" "恭喜吕二爷、吕夫人。" "恭喜!恭喜!" 吕云魁和秦宓娘含笑回礼,更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 双月楼的新房里。 龙凤双烛高燃着,两杯合卺酒倒映着橙亮的烛火焰影,红色纱帐,鸳鸯双枕、锦被,新房里洋溢着无限喜气。 练衣红一进房就一把扯下红盖头,嚷嚷说:"盖着这条红巾,闷死了。" 金莲和银荷见了不由秀眉微皱。小姐怎么自个儿就把红盏巾扯下来呢,好歹也让劫来的新郎倌代劳一下。 练衣红只觉得头上的凤冠亦有点重,边取下边吩咐说:"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我想他大概也饿了,银荷到厨房去拿点好吃的来。" 岂止是有点饿而已,简直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待一解开绳子,祁琳只是不停地抚着发疼的双腕,亦把头上的礼冠取下搁在一旁。 金莲看看小姐又看看他,不由暗叹了口气。 一会儿,银荷端来饭菜,金莲瞟了祁琳一眼,上前佯装整理桌子之时,趁机在其中一杯合卺酒中撒了点药粉,用食指快速搅动数下。 银荷摆好饭菜后,便和金莲双双退了出去,临关上房门前,金莲对小姐使个眼色。 练衣红微颔首,待房门关上后便对他说:"我想你也饿了吧,赶快来吃点东西,吃饱喝了合卺酒,我们就来睡觉了。" 真要和她洞房吗?和京师那些温柔婉约得有点矫揉造作的名门淑嫒相较之下,他是颇为欣赏她落落大方的态度,但这样的婚姻让他想接受却又感到有点无奈,不接受又逃不了,不过他若采取不配合的态度,谅她-个姑娘家也无法把他怎样,因为男人占有先天上的优势。 反正吃饱了才有体力和精神和她耗到底,思忖过后,祁琳便起身坐至桌边,准备和她一起用餐。 练衣红当然也饿了,动手替他和自己盛了碗饭,拿来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问:"怎样,合你的胃口吗?" 祁琳筷子都还没拿起,就见她一口又接一口。长这么大以来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姑娘家,直把他看得双目发直。 未见回应的练衣红,转首见他直盯着她,以为他是害羞不好意思,便说:"不用跟我客气,尽量吃吧,以后我们都要天天一起吃饭的。"边说边帮他夹菜,三两下已在他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 唉——命运如此安排,看来似乎也只能认了。祁琳暗叹口气,开始动手用餐。 他尝了几口桌上的菜肴,想来这山寨厨师虽不如宫中御厨的好手艺,却吃到了食物浓厚的原味。 练衣红见他吃相既秀气又优雅,不自觉也略略收敛了些。 吃过饭后,练衣红和祁琳各据一张紫檀木椅,两人互视着无话可谈。 约莫过了两刻钟,练衣红暗忖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起身说:"我们来喝交杯酒吧,喝完就来睡觉了。"说完过去端来合卺酒,将一杯递予他。 祁琳端来美酒,凑近鼻端轻嗅了嗅,除了醇浓的酒香外另有一种带着甜味的淡淡异香,遂注视着她冷然地问:"你在酒里动了手脚,对不对?" 练衣红闻言骇然,怎么他才这么闻一闻就知道她们动了手脚?无法之下,只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上前点了他胸前数处穴道。 "你这么多疑心如牛毛要做什么,不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它给喝下去啊。"话落,她拿过他犹端在手中的美酒,捏开他的牙关给灌了下去。"真是的,还要本寨主亲自动手。" 祁琳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点他的穴,还动手灌他酒!被劫掳到这里当"押寨夫君"已够倒霉了,难道连人生的第一次都得落得如此身不由己吗? 练衣红抱起他走至床边轻轻放下,静待药力发作。见他只是注视她,不由双手叉腰说:"别这么恶狠狠的瞪着我,可知道我是姑娘家,是吃亏的那一方耶。" 祁琳听了简直气得快吐血了,她根本就是做贼的喊捉贼,不禁在心里呐喊:神哪!有谁能告诉他,这只是场恶梦。 不多时,祁琳感觉到胸腹间似有团烈火爆开来般,无形的焰火烧得他浑身燠热,理智也在那焰火的焚烧之下陷入混沌,渐感丹田有股力量急欲在某个地方发泄……他只能紧闭双眼极力固守着理智,与强大的原始本能相抗衡。 练衣红见他俊颜浮起一片血红,额角冒出如豆般大的汗珠,全身轻微地颤抖着,看得她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难道那"春药"有问题?忙解开他的穴道,拿出绣帕轻手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轻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那轻细的女子嗓音是摧毁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祁琳倏地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将她按倒在床上。 练衣红仰躺在床上,见他双目通红似野兽般射出噬人的神芒,连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了起来,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但仍被他此刻狰狞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在她失神的当中,祁琳的人性已被因药物所激发而出的兽性给淹没了,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襟,靠着动物的本能,寻找着那芳草茵茵的深源。 练衣红尽管因他那犹如野兽般的行为而略受惊吓,但也准备接受女人一生会经历一次的痛楚。 当那坚挺冲入处子幽谷,比预想中更为强烈的撕裂疼痛从下体传来时,练衣红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抬手挥了一掌并骂道:"混蛋,痛死了!不会轻一点呀!" 随着她的挥掌动作,一个躯体从床上飞了去,撞到了椅子,妖然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练衣红呆了呆,手停在半空中忘了要放下,呆愣了好半晌才转首瞄了眼地上动也不动的他,这时她才猛然醒悟刚才那一掌的可能后果。 惊吓之余她也忘了那撕裂的痛楚,忙下床将他抱起靠在胸前。只见他白皙的右颊浮现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她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我听见了好大的声响,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练衣红怎敢说因一时受不了初夜的疼痛,挥手一个巴掌就把新郎给打昏了。"没……没事啦,你们赶快去睡觉啦。" 门外,金莲和银荷相视着。她们才不相信没事呢,只希望小姐别在洞房花烛夜就弄出个谋杀亲夫的骇人丑闻。 一会儿,金莲便说:"那请小姐多注意了,小婢先告退了。" 练衣红待两婢离去后,不觉呼了口气。总之先把昏厥的他抱上床吧。 一个转身,她看见床单上的一瓣嫣红不觉愣了愣,那暂忘了的痛楚又隐隐传来,不由深吸口气把他放至床上。再低头看看两人狼狈的可笑模样,不觉暗暗自问:为什么一生才一次的大事,会搞成这样呢? *** 翌日清早。 祁琳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后脑传来阵阵的抽痛,本能伸手去摸了摸,竟摸到一个大如鸡蛋般的肿包,痛得他忍不住眉头揪成一团。 他慢慢坐起,不免心疑是否在作梦?转首巡视新房一圈,不见练衣红的身影,遂起身下床想洗把脸。 不意,当他低头欲掬水洗脸时,却看见倒映在水中的他,右颊浮肿一片,愕愣片刻,转身走至梳妆台的铜镜前瞧个仔细,没想到竟是个鲜明的巴掌印。 祁琳抬手抚着肿起的脸颊,脑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时,练衣红推门而入,乍见他站在铜镜前,不由愣了愣,随即露出心虚的笑容。"你……你起床啦。" 祁琳看着她,心情十分复杂。昨夜药效发作灵智丧失,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事,他完全没有任何记忆,脑中一片空白,遂问: "昨——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练衣红心头一跳,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也……也没什么事啦,就……就是那件事而已。" 祁琳眉头微皱,放下抚颊的手问:"我的脸又为什么会有个掌印?" 练衣红心儿怦怦猛跳,娇颜也更为嫣红,嗫嚅着说:"我……我作梦,梦见我在练拳,结果梦得太真实了,一不小心就挥拳打到你脸上了。"话落,凝着他小心地加问一句。"你没有生气吧。" 打都打了,现在再来生气有用吗?而且他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相较于她昨天的霸气逼人,今早的她温婉多了,他不认为一个人的性格会在一夜之间来个大转变,看着她一脸心虚的表情,昨晚一定发生了她不敢告人的事。 练衣红在他的注视下更感心虚,但为免他继续追问下去,便上前一把拉过他,在椅子上坐下。 "我拿药要来帮你敷,这个药很有效的,大概两、三个时辰就会好了。"她边说边把白色的药膏涂在一块布上,抹匀后小心地覆在那鲜明的巴掌印上。"一个时辰后我再帮你换一次药。" 贴在右颊上的药布冰冰凉凉的,感觉挺舒服的,祁琳睨着她问:"那后脑勺这个该怎么办? "后脑勺?"练衣红听了,忙起身绕到他身后拨开头发察看,那宛如鸡蛋般大小的肿包让她愕愣了好一会儿,脑中亦开始回想昨晚的事,思忖间不禁自喃:"难道是撞……" 祁琳听了不禁眉头一皱。"撞?" 练衣红忙回神慌乱地掩饰着。"是……我是说我好像有梦见撞到你的头,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再去帮你拿药。"话落,转身快步往外走,却差点与正欲进门的银荷撞个正着。 "小姐,你在急些什么?" "没什么。" 练衣红一阵风也似的飞快下楼而去,端着托盘的银荷只能气呼呼地看着像得了急惊风似的小姐。 金莲亦不解小姐为何事如此急切。 但当两人端着早饭进入新房时,看见刚成为她们姑爷的祁琳右颊上却敷着一块药布,不约而同愣了一愣。 毫无心机的银荷脱口就问:"姑爷,您的脸怎么了?" 金莲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想阻止时已来不及了。 他也很想知道呀!祁琳只是对着两人轻摇头。 两婢见了不觉转首互视,接着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静静地上前摆上饭菜。 "姑爷请慢用。" 两婢退出新房后,银荷忍不住压低声量问道:"小姐昨晚究竟做了什么,我看姑爷好像也很茫然的样子。" 金莲也是这么觉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来小姐若不说,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五章 当昼已过午,日光初斜,青天浮云朵朵,缓缓于天空飘动。 祁琳站在双月楼二楼小厅外的悬廊上,远眺青山浮云,内心百感交集。只不过是短短的月余光景,即教他体验了什么叫浮生若梦、荣华富贵转眼成空。 在一个多月前,祁琳还是在京师受万民拥戴、大权在握的三皇子,但在义助正直的禁卫军统领夏靖,出手援救他被东!"统领于镇强行掳走的妹妹夏蝶玉之后,祁琳和于镇数年来日积月累所结下的梁子,终于因这件事而爆发。 东!"统领于镇,为人阴险狡诈,在朝中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更仗恃着皇上对他的信任胡作非为,残害朝廷忠贞之士,祁琳早已对于镇的恶行深恶痛绝,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摘除这颗朝廷的毒瘤。 当祁琳年满十六之后,父皇便要他帮忙佐理朝政,而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请父皇让他到冷门的工部帮忙,因为他早已探知于镇从工部弄走了许多金银珍宝,以做为笼络人心的手段。在那两年半多的时间里,祁琳大力整顿了工部,一一截断于镇暗中获取利益的管道,让于镇再也无法国库通家库。接着祁琳便请调到户部,因为于镇每年也从各府县的田租赋税上下其手,窃取了数百万两的税银,他当然不能坐视这佞臣掏空国库做私人享尽荣华之用。同时,祁琳也利用职权之便,极力搜罗于镇贪赃为恶的事证,打算待时机一到,便一举将于镇和其狼狈为恶的羽翼一并扳除。 但夏蝶玉事件之后,于镇做出最阴狠的反击,他利用帝王之家父子间微妙的竟合关系,栽赃诬赖祁琳暗中利用咒杀术想杀父弑君以夺取江山,使皇上心生猜疑和恐惧,以利达到除杀祁琳的目的。 正当于镇领着东!"鹰犬前去围杀祁琳之际,祁琳曾施予援手搭救性命,后来成为知交好友的"吕梁双杰"甘大郎和甘二郎 前来相救。甘二郎易容成祁琳的模样,想以身代死,好让祁琳逃过这劫难。祁琳当然不愿己身的恩怨让知交好友代为承担,就在他和两人争执不下时,却被人从背后点了晕穴。 当祁琳再度苏醒时,才发现已置身于京城郊外的一个山洞中,身旁有个包袱和干粮,洞外有匹白色骏马,方明白甘氏兄弟早已安排好一切,用双命换他一命,还他当初的义救之情。 为了不辜负甘氏兄弟的高义,所以祁琳选择远走天涯,计划南下渡海至梅岭去找授艺恩师太真上人精练武艺,待艺成之后便仗剑行走江湖,替为他而牺牲的甘氏兄弟行侠仗义、济弱扶倾,岂料——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是短短的一昼夜,他的大侠梦已碎,成了身不由己的"押寨夫君",实在"霉"到了极点。 "你是不是觉得嫁给我很委屈?" 祁琳闻言倏然一惊,转过身就看见练衣红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后,她那凝着他的美眸中有掩不住的忐忑与愧疚。 委屈?祁琳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委屈,倒不如说是男性的自尊严重受挫,不可能发生的事全发生在他身上了。 他轻轻叹口气,又转过身去望着天上浮云,淡淡地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虽说是强迫他成为她的夫婿,两人又是如此的陌生,但练衣红却很不喜欢他背对着她的那种感觉,因此便急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强迫你,可是我是真的很急,我不想黑风寨和我爹的赫赫威名就这样毁在我手里。我原本也想找我们山寨里的自家人,哪知——" 接着她便把如何选婿不成,又招亲失败,无法之下只好使出土匪的本事拦路劫亲的故事曲折全说了。 祁琳听完,脑中一阵发晕,原来……原来那些知情的家伙避的避、逃的逃,而初来乍到江南的他,却成了那帮"逃夫"们的"替死鬼"。 练衣红见他俊颜瞬时间一片惨白,身形微晃,本能上前扶住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先坐下来休息,我马上叫银荷她们去请羊大夫来帮你看看。"话落,转首就欲唤叫侍婢。 "不用了,我没事。"祁琳有气无力地说,好半晌才轻吸口气。"如果这是命运之神的安排,我也只有——认了。" "认了?"练衣红听了,回头问道:"你认了什么?" 事实上,祁琳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但和练衣红在众目睽睽下拜堂有了夫妻之名,昨晚更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常言道:一夜夫妻百世恩。和她虽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却不能不对她负起应负的责任,虽然严格说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一会儿,祁琳转首凝着她,轻声温柔地问:"娶了我,你真的不后悔吗?" 练衣红乍闻此言不由愣住了,这应该是她问他的话才对,怎会由他先提出呢?凝注他好一会儿,螓首慢慢低垂。低声说:"这应该是我问你的才对,因为你是被我强迫的。" 原来她也有这么小女子的一面,祁琳颇感意外,同时更明了她虽是个女土匪头子,但内心深处依然有着女子与生俱来的柔情,只是被强横的外在表现给完全遮掩了。 "我的后不后悔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但你的后悔与否,可能关系着整个山寨的存亡。" 练衣红不由愣了,脱口问: "有这么严重吗?"话落,美眸浮上一抹逼人的煞气,双唇一抿,狠声说:"我黑风寨可是江南威名远播的绿林大家,谁敢来惹我,我就让他吃不完兜着走,我练家家传的雷旋刀法可是天下无敌呢。"未了不忘低喃一声。"当然太真上人所创的辟邪剑法除外。"然后便狂笑了起来。 祁琳只是睨着她,这么狂傲又天真的女子,还真是举世仅见呢!他竟觉得此刻的她可爱了起来。 狂笑两声过后,练衣红似想起了什么般笑声倏止,美眸直勾勾地睨着他。"难道你的来头不小,是什么王公贵族?" 祁琳闻言心头一惊,旋即露出迷人的笑容,反问:"你看我像吗?" 练衣红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我看不大像,依我看你比较像是只会蛀书的呆猪。" "蛀书的呆猪?"祁琳不解其意。 "就是那种成天只会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辞,什么之乎者也、蜘蛛狗屎的,还天天把什么十年寒窗五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猪,挂在嘴边,说什么是胸怀大痣!真是笑死人了,胸前长了颗大大的痣有什么好炫耀的,坐在窗前读了十年书才有五个人来问,看来念书只会让人愈念愈呆,所以成名之后就成了一头呆猪。" 祁琳只是愕愣地看着她;她的学问程度让他惊讶莫名,可是她的话又好像在嘲讽只会死读书求做官的读书人。 练衣红又自顾自继续说: "吕二叔还没上山来当土匪前曾中过秀才,是山寨里最有学问的人。他是因为家乡有个仗势为恶的坏蛋看上宓婶婶,想强抢宓婶婶为妻,所以才带着宓婶婶逃离家乡,没想到半途却被那坏蛋追到了,幸好我爹爹刚好路过便出手救了他们,并和吕二叔结拜成异姓兄弟。" 原来是这样。祁琳不自觉点点头。 练衣红见他似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又继续说: "前阵子我下山经过曾教我念书的夭寿夫子家门前,他正好在门前打小孩,大骂小孩没出息、不肯读书。我看了不忍心,就上前说:小孩不读书没关系,送到山寨来,我可以教他如何当个好土匪。哪知夭寿夫子听了,一张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抓了小孩就把门给关了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真不识好歹,要不是看在他曾教过我的分上,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愿意教人家当土匪的。" 她这奇怪的逻辑思想和天真的个性,让祁琳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有感而发地说:"太多读书人迷失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中,自诩高人一等,看轻从事各行百业的人,当然更看不起靠武力专做无本生意的土匪。" 练衣红闻言,不由凝着他问:"你也是吗?你也看不起土匪吗?" 祁琳不做正面答复,只是浅浅一笑。 "虽然我也读了几年书,但我家是做生意的,迎来送往的人很多,所以我看过很多表面道貌岸然、文质彬彬,和善慈祥的人,其内心却是狡诈阴狠,借刀杀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即使是盗匪也有心存侠义之心,劫富济贫,暗中帮助善良小老百姓的人。" 练衣红看着似饱经世故的他,他口中的世界好像是个很遥远的异域国度。 突然间,她心生莫名的恐惧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如果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她会再也找不到他!思及至此,一个情不自禁,她抓住他的双手。 "你会留在我身边对不对?" 祁琳不解她为何有这举动,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不留下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其实不瞒你说,我是为了保命而逃家,是个有家归不得的人。" "咦?为什么?" "因为家里有个叫阿猫的恶仆,每次都利用机会偷我家的钱,被我发现后就故意打破一支我爹最宝贝的名贵花瓶,然后嫁祸给我。我爹生气得失去了理智,撂下狠话要打死我,我心里害怕就逃出来了。" 练衣红听了不觉握起拳头,义愤填膺地说:"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和可恶的奴才!如果让我碰上了,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话落一拍他肩头。"放心,你在我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她的率真和豪气,颇令祁琳感到窝心,遂绽开迷人的笑颜,温柔轻语:"那么——我就多谢娘子了。"语毕,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个吻。 这轻轻的一吻,让练衣红霎时间感到有股热流从额头窜进心口,使得心儿似只小兔般蹦蹦直跳,桃腮更是酡红欲滴,螓首不觉低垂。 "这……这根本不算什么,相……相公……" 祁琳只是含笑凝着她。 *** 夜空无云,星儿闪闪如萤火虫,斜挂天际的一弯弦月,晕亮的月光透进敞开的窗户,投射在睡房的地上。如豆大般的焰火,与轻轻溜进房里的夜风摇曳共舞,凌空飞过的夜枭,发出似儿啼般的鸣叫声。 练衣红从一场好梦中醒来,偏头就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睡颜。他睡得好香、好甜,呼吸轻而绵长,一条手臂还搁在她的腰上呢。 成亲四天以来,今晚两人才成了有名有实的夫妻。想起那凝着她的澄亮瞳眸,犹如纳百川的大海般深邃而温柔,将她的心与灵魂包纳。他的爱抚温柔无比,但力量却是强大的。他的身躯精实修长,白皙得宛如白色玉石雕刻般完美无瑕,肌肤细嫩得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教她想不嫉妒都难。 若早知他是个如此温柔的男人,洞房花烛夜那时也不需对他下药,弄得新婚初夜好像第一次进厨房生火煮饭般,加火太猛,结果饭还没煮熟就已烧焦,也熏了一脸黑。 她轻抬纤指夹起方那垂落在枕上的血红玉佩。如小杯口般大小的圆形玉佩,镂雕着双龙抱珠,双龙栩栩如生,仿如欲腾云飞去,连细微的龙爪都清晰可见,玉佩用一条细细的金链穿着,挂在他的颈项上。 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她,识得这玉佩的贵重,非寻常人家可拥有,看来他应该是出身于富贵人家。 端详过后,她把玉佩又轻轻搁放在枕上,靠上去在他胸口轻轻印个吻,螓首偎进他胸前,再度进入甜甜的梦乡。 第六章 这日早上,祁琳在书斋里写字挂,他觉得这双月楼上、下的厅房,若能挂上几幅字、图画,必能增添几分雅气,所以便动手开始写字,绘几幅山水、花鸟。 这时,屋外传来阵阵似闷雷般的声响,他不觉搁下笔走至外面的悬廊望了望,朝阳普照大地,青天只有几朵浮云,看不出来天气要变坏了。 但那闷雷之声仍不绝于耳,祁琳在好奇心的趋使下,便循着那闷雷声寻去,待他下楼来转过屋角处,就看见练衣红正在屋后那偌大的空地上练刀法。 不愧是威名盖世的雷旋刀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既威猛又霸气十足,招式收发转换间,屡屡卷起似狂暴怒龙般的风柱,霎时间飞沙走石,落叶漫天飞舞。 祁琳看着看着,忍不住在脑海中以所学辟邪剑法和妻子的雷旋刀法虚拟比试过招。 辟邪剑法好比是气度恢宏的书生,而雷旋刀法有如霸气威猛的血性汉子。第一招、第二招还游刃有余,第三招尚势均力敌,但第四招即感左支右绌,第五招已无力招架。 前去后山采野生水果的金莲回到双月楼附近,乍见姑爷站在屋子转角处偷窥小姐练刀法时并不以为意,于不经意再多看一眼后发现了异状。雷旋刀法威力之猛,就连自认武功不差的她和银荷,都无法站在那么近的距离不受影响,而姑爷一个不懂武功的文弱书生,竟可以稳如泰山般屹立!还有那专注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只是好奇的人。 金莲愈看愈想愈不对劲,难道姑爷是…… 突地,祁琳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心血霎时翻腾,他猛地醒悟为何会如此,立刻闭上眼睛收慑心神,极力澄清神智,抹去脑中 那相互过招比试的意念。自知内功修为不及妻子深厚的他,若再继续比试下去,在落败之时肯定会因而受内伤。 正当他转身欲返回二楼的书斋时,一声娇斥喝道:"谁?是哪个找死的家伙竟敢偷瞧本寨主练刀法?" 随着声落,一道红色的身影如迅雷般阻到他面前。 祁琳心头一惊,心念飞快运转,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躲在暗处偷窥老婆练刀法的事。 练衣红看清偷窥者是祁琳时,也不由一愣。"相公,怎么是你?" 须知全力贯注心神虚拟比招最为耗神,虽然祁琳因及时察觉而免于自受内伤,但心神松懈后却让他疲累不堪,身形不禁晃了晃。 练衣红见状,忙伸手去扶他,以为他是被她的大喝声给吓着了。又见他俊颜发白,额头冷汗直冒,关切地急声问:"相公你怎么了?被我吓到了是不是?" 犹伫立不远处的金莲,可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是姑爷转过身想离开的时候,才被小姐发现他的行踪,她不免暗想该不会是姑爷为避免小姐起疑心,才假装受了惊吓。 思毕,她便佯装才刚回来,上前惊声问:"姑爷怎么了?" 练衣红急得方寸大乱,拿出绢帕不停地拭去祁琳额上冒出的汗珠,更不停地自责。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大声喝叫,把相公给吓着了。" 祁琳见她焦急自责的模样,不由感到心疼又愧疚。偷窥她练刀法已是他不对,又因不自主用心神与之过招而大耗心力导致精神疲累,却让她误解是她的过失。 他抬手轻抚她的颊,轻柔怜惜地说:"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练衣红听了这安慰话语反而更加认定是她的错,转首对金莲急声说:"你快去跟张大头拿几张收惊符来,我烧给相公喝几口压压惊。" 金莲观察了好一会儿,看姑爷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便应声道:"是,小姐。" "要多拿一点。" "知道了。" 然后练衣红小心地扶着祁琳回到二楼的唾房,要他躺下休息。 祁琳已没法再多解释什么,只好依言乖乖在床上躺下。 练衣红拧了湿面巾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不停地顺着他胸口。"不怕、不怕,相公不怕喔。" 祁琳简直是哭笑不得,老婆把他当三岁小娃娃吗? 一会儿,金莲拿来一叠符咒纸。"小姐,我拿来了。" "快给我!"练衣红抓过那成叠的符咒纸,取来杯子倒了水,点火把符咒纸烧了,投进杯中,用手指把灰烬和水搅了搅,端至床边扶起他。"相公,快,快把符咒水给喝了,喝了你就不怕了。" 祁琳看看那全是黑鸦鸦的灰烬的茶水,不免心生迟疑,但为不辜负老婆的好意,只得喝它一口。 茶水一人口全是焦味,难喝极了,不知会不会中毒呀!祁琳忍不住皱了眉。 "再喝、再喝,要喝三口才行。"练衣红急声催促。 祁琳无法拒绝之下,只好依言再喝两口。 "小姐……" 金莲才开口唤了声,就见小姐把符咒全烧了喂给姑爷喝,待愕愣过后才把未完的话说出来。 "……张大头有交代说,那符咒有三张要化在洗澡水给姑爷洗澡,三张化在碗中用榕叶在屋子里四处洒一洒,另三张才是化在阴阳水里给姑爷喝的……" 这话听得夫妻两人全身僵硬,练衣红垂眸看看手中全是灰烬的茶水,抬眸又见相公一脸的"苦"相,不禁转首破口大骂:"死丫头,这些话为什么不说快一点?" 金莲一脸无辜地说:"我哪知道小姐会烧得那么快。" "废话少说。"练衣红喝骂道:"还不快去再拿一次。" "是。"金莲心里嘀咕,但也只好再去一次了。 正当她欲步下楼梯时,练衣红突然唤叫道:"慢着。" 金莲闻言,停步转身问道:"小姐还有何吩咐?" "我看你干脆叫张大头他们拿铃来摇一摇。" "是。" 她们的对话,祁琳一句也听不懂,不觉就问;"阴阳水是什么?摇铃又有何作用?" "阴阳水就是一半生水一半煮过的水,至于摇铃……唉——反正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练衣红说完,把杯中的水从窗户泼了出去,然后在楼梯口朝下方唤道:"银荷,你去叫厨房烧洗澡水送到这里来,相公要化净符洗澡。" "是,小婢马上去。" 祁琳觉得有点劳师动众,遂说:"娘子,我看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不行、不行。"练衣红急步上前让他躺下睡好。"如果不好好收惊,你晚上会一直作恶梦的。" 过不多时,金莲领着三个身穿道袍的男子走了上来,一个头比常人还大上几分,年约四十的男人在房门外敲了敲。"寨主,请拿一件姑爷穿过、洗净的衣服给我。" "好。"练衣红从衣柜取出一件天蓝儒衫,打开房门递予他。习过茅山之术,在山寨里专门帮大家处理鬼神之事的张大头,拿出三张符咒纸交到她手上。"这三张化在洗澡水里,记得要从头顶洗到脚底。" 练衣红点头。 未久,银荷领人提着热水到后面的澡房。 祁琳从敞开的房门看见那三个身穿道袍、年龄不一的男子,开始在外头的悬廊摆香案焚香拜天。从小到大身体若有不适都是由太医诊治的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民间疗法,不觉好奇心大盛,便想起身下床出去瞧瞧。 哪知他才一下床便被练衣红拖着往澡房而去。"洗澡水已准备好了,我们赶快去洗澡。" 一进入澡房,练衣红迫不及待剥光相公的衣服,烧了三张符咒投进洗澡水中。"相公,你快进去,洗一洗就会舒服轻松多了。" 祁琳只得依言坐进澡盆中,暗暗后悔刚才应该随口编个理由搪塞老婆就好,也不致愈弄愈糟。 练衣红温柔地解开他的发髻,用木梳轻轻梳理他的发。相公有一头又黑又柔亮的发,她更爱用木梳轻理他发丝的感觉。 "等会儿你再喝一次符水,然后上床躺着休息,等张大头他们作法完毕,你就把那件衣服穿上。" 祁琳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妻子说什么他恨本一字也没听进去。 练衣红见他神情略显恍惚,不由加大声量问道:"相公,我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祁琳回神仰首问:"娘子说了什么?" 练衣红相信他所受的惊吓一定不小,否则不会这么恍惚失神,遂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祁琳只得点头表示明白。 沐浴过后回到睡房,祁琳瞥见那三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正一边摇铃一边念唱着听不懂的咒文。 他本想上前仔细瞧瞧他们作法的过程,但在妻子的坚持下,却只能乖乖地回到床上躺下休息。 外头传来略沙哑的嗓音吟唱道:"魂魄回来否——" "回来喔——" 练衣红无限温柔地轻拍祁琳心口。"你吓得元神跑掉了,张大头他们正把你的元神叫回来。" 祁琳还能说什么呢,他跑掉的不是"元神"而是"元气",只希望下次再发生这种状况时,老婆不要再过度误解,而搞得如此人仰马翻,劳师动众。 *** 这日祁琳闲适地躺在悬廊的躺椅上看书,朝阳暖暖,风儿轻轻,还有阵阵悦耳的鸟鸣声。昔日在宫中的日子,总是过得十分紧凑繁忙,终日除了忙于政务外,还要和意图靠各种关系攀亲附贵的官员或世家周旋,也得时时和专事权谋藏私的权臣斗权又斗智,每年只能在赵皇后大寿时,放下一切俗务,陪她赏玩京师附近的名胜风景。 赵皇后并非祁琳和同母兄长祁珩的生母,祁琳的生母萧淑妃在世时,是皇上最疼爱的妃子,所以皇上对他们兄弟的重视,远远超过其他皇子和公主。 祁琳六岁那年,生母萧淑妃因难产而过世,兄弟两人顿失所依,成了后宫孤儿。心善仁慈的赵皇后,因心怜两兄弟孤独无依,自愿扶养两人,而生性憨直的皇太子祁琰亦十分疼爱这两个异母的弟弟。 在赵皇后强大的羽翼呵护下,祁琳兄弟受到很好的照顾和教养,加上天资过人、才貌出众,两兄弟成长后很快就获得父皇的重视,而让两人佐理政务。 祁琳想起远在边关担任守将的亲哥哥祁珩,不知他得知他的死汛时会有何反应,他不希望亲兄长因悲愤而一时失了理智,为了替他讨回公道而让于镇有机可趁,再度设计陷害。他只能暗暗祈求上苍慈悲,让误陷佞臣奸计而背上残杀亲子"黑锅"的父皇能及时醒悟,别再过度宠信恶臣,更不希望疼爱他的母后为他的事而悲伤过度。 正当祁琳想得出神之际,枝头一阵急促而惊慌的鸟叫声让他骤然回神,下意识转首循声看去,不意却看到一幅十分惊险的景象。 只见树上有条土黄色小蛇,正攀沿着树干缓缓朝枝桠上的鸟巢靠近,仍嗽嗽待哺的雏鸟浑然不知危险已悄然降临,只是张大黄口向母鸟索讨食物,母鸟却在枝头又叫又跳,焦急万分。 祁琳现了,本想去找个什么东西把小蛇打落,但眼见雏鸟已危在旦夕,时效上恐怕来不及,倏然想起手上正好有本书,本想直接把书朝蛇丢去,但心念一转又想虽然可把蛇赶走,却可能因树枝受震动,而把巢内的雏鸟震出巢外摔死。 母鸟的nu声愈来愈急,蛇也愈靠愈近,祁琳决定把书当暗器使用,将书夹在两指间,运功凝神贯注,静待出手的时机。 巢内的雏鸟这时也发现了危险,却只能拼命地呜叫向母鸟求救,小黄蛇口吐蛇信昂首欲享用难得的大餐。 祁琳紧捉住这瞬间的机会,朝蛇射出书册,书打中小蛇的头部后紧贴着树干飞出去,小黄蛇软趴趴地从树上垂坠下去,书册削落了几片叶子,朝花园飞去,危机解除后,母鸟忙飞进巢里探视她的宝贝们。 祁琳见了,唇边不觉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正送茶水上楼来的金莲,把祁琳救雏鸟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却是看得她目瞪口呆,犹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原地。她先前的怀疑果然没错,姑爷是会武功的,面且武功不弱。 祁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倏然转身就见端着托盘的金莲表情呆愣地注视着他。 两人四目交接,在那澄澈炯亮的双目注视下,金莲不由自主感到慌乱无措,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再与之对视。 "姑……姑爷,我送茶水来了。" 她那慌乱的神情,祁琳一看便了然她大概看见了经过,心念微转,绽开温柔和煦的浅笑。"我的书掉了下去,我正要下楼去捡。" 金莲放下茶碗接口说:"我去帮您捡,书大概是飞到花园去了。"语毕,转身匆匆下楼。 她确实是看见了!祁琳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想她定然会去向练衣红通报所见之事,他得好好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金莲行经悬廊下方,不由停步看那只有尾巴还在微微摆动的蛇尸,接着又仰首上望,却看见姑爷在上方对她绽开迷人的浅笑。 "书应该是我丢到太阳升起的那个方向。" 金莲心头一惊,忙应道:"是,小婢马上去找。" 她走进花园,很快就发现书掉在草地上。上前拾起仔细察看,书本完全没有受损的迹象,心念一转,她决定依样画葫芦,照姑爷的手法试它一次。前方正好有只蜥蜴攀在树干上,她瞄准之后便把书朝蜥蜴射去,结果书没打中蜥蜴撞上树干,蜥蜴被震落,落地后一溜烟地躲了起来。 金莲过去捡起书本。由此可推姑爷不但暗器手法高明,内功修为一定也不差。 她拿着书返回双月楼,把书递给祁琳。"姑爷,您的书找到了。" "谢谢。"祁琳接过书本,又躺回椅上继续看书。 金莲站立片刻,见姑爷一副若无其事的闲适摸样,她突然感觉到姑爷是个城府极深之人,而那绝世的外貌正好是最佳的掩护。想到小姐天天与他同床共忱,忍不住替小姐担忧了起来。 这事一定要向小姐通报才行!想罢便转身下楼。 *** "你说相公会武功,而且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厨房里,练衣红和银荷正向秦宓娘请教如何做出好吃又漂亮的点心。 练衣红听了金莲的话后,秀眉微蹙,用沾满面粉的手在她额上摸了一摸,疑惑道:"你是不是在发烧啁,不过好像很正常嘛。"说完又继续揉面团。 金莲额上多了一个白色手印,见小姐不相信她的话,不由心里发急。"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亲眼看见姑爷用书当暗器,把一条正要吃小鸟的蛇射中打死,书还飞到老远的花园去,而且丝毫没有损坏。" "只是刚好打到的吧。"银荷边揉面团边说,她压根儿不相信柔弱得好似一阵大风吹来,就能把他卷上半空中的姑爷会武功。 金莲只是焦急地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姑爷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练衣红睨着她,以微带骄傲的语气说:"相公当然是深藏不露呀,他不但字写得好、画画得美,还会弹琴呢!他这样十指轻轻一拨,琴就发出美妙的声音。" 话至此,她亦用那沾满面粉的手指做出弹琴的动作。 "我也依样画葫芦给它这么一拨——却是琴弦断得一根也不剩,不过幸好相公会修理。"话落又继续揉面团。 "小姐——"金莲简直急疯了,为什么平常都把她的意见听进去的小姐,这次居然这么反常。 秦宓娘看着一脸焦急的她,金莲的机巧性灵是众所皆知,应当不会毫无根据就下此定论,遂问:"你有什么根据说姑爷是懂武功,而且还不弱?" 银荷亦接口问:"夫人说得对,你究竟有什么根据?" 金莲便一五一十把发现姑爷偷看小姐练刀法的事详述一遍。"我怀疑姑爷想偷学小姐的雷旋刀法。" 银荷听完只觉她太杞人忧天了。"你想太多了啦,雷旋刀法又不是只是随便看看就学得来的,照这样说,你和我从小看小姐练到大,却连一招半式都模仿不出来,更何况姑爷才偷看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可是——如果姑爷聪明绝顶,或许就可以了。"金莲对自己的判断开始有些动摇了。 "真是这样的话,雷旋刀法早就外流了。从第一代寨主起,就有不计其数的武林高手前来下战帖,若依你的说法,那些来比过武功的,岂不都把刀法给偷学回家了。"银荷觉得她今天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也许姑爷就是为了偷学刀法才来的。"金莲提出了另一种假设。 银荷手揉面团,眼睨着她。"拜托,你可别忘了,姑爷是被我们劫掳上山、硬逼成了小姐的押寨夫君,可不是他自愿送上门的。" "这——"金莲亦无话可说了。 秦宓娘只是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转眸却见练衣红神情似逐渐凝重起来,连揉面都心不在焉,不觉柳眉微皱,问道:"衣红,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练衣红看了三人一眼,停下手,神情凝重地说:"如果相公真懂武功而且还不弱的话,我想他不是在偷学我的雷旋刀法,而是在脑海中和我比武过招。" 三人闻言皆面露讶色,银荷随即追问:"那又如何?" 练衣红看了她一眼。"这样做其实十分危险和耗神,因为做虚中过招的那人若内力较低,在落败的当下极易因收慑心神不及而自受内伤,可是那天我没发现相公有受内伤的迹象。" 金莲和银荷不觉转首相视。 无论如何,秦宓娘都无法想像那弱不禁风的祁琳,事实上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试探看看吧。"金莲依然无法释然心中的疑虑。"由小姐去暗中试探姑爷吧。" 练衣红默然片刻,抿唇颔首。"好吧,我来试探看看。" *** 申时时刻,燠热的空气已渐渐转凉,原躲在荫凉处避热的鸟儿们,也开始出现在枝头,或是跳跃嬉戏,或觅食。 练衣红端着亲手做的点心和香茗,回到双月楼二楼的小厅堂,透过敞开的书斋大门,她看见相公在书斋里作画。 她略略思忖后放下点心和香茗,悄悄地朝书斋走去。 正专心作画的祁琳,根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悄悄靠近,只是专心地绘着天女散花图,画中的天女是以妻子当临摹的对象。 练衣红静悄地站在他身后,看着画中化身为天女的自己。 祁琳勾勒好天女的轮廓后,挺直腰杆往后仰,想稍远目测一次,哪知后背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侧身转首就看见练衣红垂眸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 他心念倏转,绽开微笑放下画笔。"娘子,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才刚刚上来而已,我看你正专心的作画,所以就没叫你。"练衣红垂眸凝着他,想从他的眸中看出端倪。 祁琳亦抬眸凝着她。"怎么,有什么事吗?" 练衣红螓首微摇,在他身前的椅子坐下,略略思忖,伸手按上他的胸口。相公会不会武功,只消她把内力从掌心一吐便知分晓。若相公会武,自然而然会有抵御的力量产生,但若是推测失误,则会震伤相公的心脉。 祁琳当然了然娘子此举有何用意,她只要把内力从掌心一吐,他所修练的玄罡真气会自动抵御这外来的侵害,像娘子内功修为如此高的高手,丝毫异状都逃不过她敏锐的感觉。 正当练衣红犹疑不下时,祁琳唇边漾起一丝轻轻的笑意,双眸泛着笑意又隐含嗳昧,倾身向前,用宛如丝般轻柔的声音说: "怎么——晚上伸进衣服里摸来抚去还不够,连大白天也要隔着衣服摸啊——" 练衣红听了这话霎时俏脸通红,迅速缩回手,美眸里尽是惊讶与羞怯。自有了夫妻之实后,她狂恋上相公美丽的胸膛,总喜欢趁他睡着之后,探手伸进衣服里,摸抚他那精实又细皮嫩肉的好触感,偶尔还捏弄那小小蓓蕾。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怎么知道的。" 祁琳用充满魔力魅惑的眼眸注视着她,如轻风般的话语在她耳畔轻语:"完全睡着的时候当然就不知道啦,可是还没完全睡着时就有感觉了,嗯——其实被娘子摸来摸去的感觉也还不错啦,只不过——" 他靠上去,双唇几乎触及她的耳垂,用更轻更嗳昧的语气说:"可不可以请娘子怜香惜玉点呢,我会——痛痛唷——" 练衣红像被丢进滚烫的热水中般,霎时间全身发烫了起来,更忍不住掩面大叫一声,埋首相公的胸前。"讨厌、讨厌,你好坏——你好坏——" 吁——总算化解了临身的危机。祁琳暗呼一口气,舒臂搂着那纤纤柳腰,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娘子别羞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好一会儿,练衣红方敢抬起那嫣酡的俏脸,朱唇启合数次才敢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祁琳低头在她鼻尖轻轻一啄,笑说:"我怎么会生气呢,不过——我很惊讶娘子竟是个黑夜女色魔,真不知在我之前有多少男人遭了你的魔手。" 娇颜上两朵淡淡的绯云一下子又嫣酡欲滴,练衣红又害羞又是生气地握起粉拳轻捶他的胸膛。"浑帐,我才不是什么黑夜女色魔,我只喜欢摸你的而已。" "是这样吗——"祁琳故作哀怨的神情。"该说我是幸还是不幸呢。" "哼——是幸运。"练衣红抿紧双唇,摆出自视甚高的神情。 "我这个人可是很挑剔的,若不是人间极品,我还不屑。" "这么说来,我还得对娘子的厚爱感激涕零喽。" "当然。" 两人互凝片刻,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练衣红张臂环抱他的腰,仰首露出甜甜的笑。"我跟宓婶婶学做了很好吃的点心哦,就放在小厅的桌上。" 祁琳亦回以温柔的笑。"正好呢,我肚子也有些饿了,正好可以品尝娘子的好手艺。" "那我们现在就去吃。" 两人来到小厅堂落座后,练衣红拿起茶点送至他唇边。 祁琳张嘴轻咬一口,咀嚼着说:"好香、有嚼劲又甜而不腻,娘子真是好手艺。" 练衣红被他赞得飘飘然,甜笑着更温柔地喂心爱的相公吃点心。 楼梯口,有两颗半冒的头和四只眼睛,注视着浓情蜜意的两人。 "厉害,姑爷果真深藏不露,三两下就让小姐晕头转向,丢兵弃甲,俯首称臣,彻彻底底忘了原来的目的。"银荷说。 "是啊,我真替山寨的未来担心,姑爷若心怀不轨,小姐必难逃他的掌心。"金莲颇为担忧地说。 银荷转首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金莲只是注视着两人。"今天大概没机会了,我们先从长计议一番再来说服小姐了。" "好,就这么办。" 两颗头悄悄地消失在楼梯口。 *** 翌日。 练衣红领着两婢到后山的山壁边,寻找长在山壁上奇形怪状的小树,只因祁琳喜欢把这些长相奇特的小树移植陶盆,加以整理和塑形,再摆上一两颗奇石,种上几棵小草,然后放到屋里当摆饰。 她总是弄不懂这有什么乐趣可言,只觉得还不难看就是了,哪知祁琳的盆栽却获得吕云魁极高的评价,说什么极有意境之美,还要求祁琳割爱几盆。 也许是臭味相投,吕云魁对祁琳的墨宝和山水花鸟图也同样赞不绝口,当然也免不了要祁琳割爱几幅。 练衣红仔细搜寻山壁上的每棵小树、小草,看是否有祁琳会中意的。 金莲和银荷在她身后互换个眼神,金莲明知故问地问道: "小姐,你昨天试探姑爷的结果怎样了?" 练衣红哪能坦言当面被相公说破了夜夜伸"魔手"的事,遂故作慎重地说"这种事还是应该小心点才好,一个弄不好会害相公受内伤的。" 两女互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银荷开口附和道:"小婢也是这么觉得,所谓的试探应该是出其不意,才会让姑爷在无防备下显露真本事。" 练衣红顺着她的话意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等会回去之后,我会趁相公没留意时试他一试,结果便见分晓。" 金莲听了立即附和道:"小姐真是聪明,想得出这样的好方法。" 练衣红听了不觉面露得意之色。"当然。" 金莲和银荷交换个眼神,唇边漾开满意的笑容。 当练衣红领着两婢回到双月楼时,三人便刻意放轻脚步,悄然地爬上二楼。 三女进入小厅堂,从敞开的房门看见睡房里的祁琳背着门口正对镜整衣。 金莲暗示性地拉拉练衣红的衣袖,指指房里的祁琳。 练衣红颔首,斜眼瞥见旁边的小桌上与瓷器花瓶并放的竹筒花瓶,那是祁琳昨天才完成雕花的作品,便暗想竹简花瓶又不重,即使打中了相公也不会怎样的,遂决定用它来试探。她双目凝注着祁琳,随手抄来花瓶就丢出去。 哪知,花瓶一丢出去,她才惊觉错手拿错了花瓶,惊愣过后回神急声高唤:"相公,快闪开!" 她们上楼时的声音虽轻,但祁琳仍有所察觉,接着便猜想她们大概又是来试探的,因此当身后传来一道劲风声响时,他打算更接近时才佯装低头捡东西而适时避开。 岂料正当他凝神静待好时机之际,身后却传来练衣红急切的唤声,一个不经思考的意念便回头察看,却见一只大花瓶迎面飞来,一瞬间的错愕后想再闪避已然不及,那花瓶结结实实地砸上了右额头。 老婆真狠哪!竟拿这么厚重的花瓶丢他。虽然玄罡真气立即产生防御作用,但祁琳仍感到仿如有颗巨石从天而降,那沉重的压力把他的意识瞬间挤压向深沉的黑暗。 小厅里的三女,六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金莲和银荷压根儿没想到小姐会用大花瓶去丢,更没想到花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姑爷的脑袋。 练衣红哀呼一声:"相公。"身形一晃,接住正往后仰倒的祁琳,急声问:"相公,你有没有怎样?" 祁琳用残存的一丝意识,看着面容已逐渐模糊的老婆。"娘子,你——"话未完即双目一闭,抚着额头的手也无力垂下。 练衣红见了,惊慌泪水瞬间奔流而出凄声唤喊:"相公、相公,你不能死呀,相公——" 正好有事前来欲向祁琳请益的吕云魁,一上楼就听见练衣红的哭喊声,急急入内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待见练衣红抱着俊颜苍白的祁琳直哭,他赶忙蹲身探探祁琳的鼻息和脉搏,幸好还算正常,接着便询问道:"衣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练衣红抽泣着把事情发生的始末说一遍。 吕云魁听了顿感大事不妙,转首对已吓傻的两婢喝道:"还忤在那里干什么,快去请羊大夫来!" 金莲和银荷这才如梦初醒,两人匆匆下楼去。 吕云魁从练衣红怀中抱起昏厥的祁琳,走至床边让他平躺好,静等羊大夫前来诊治。 练衣红起身上前急问:"二叔,相公……相公……会不会……"她实在无法问出个"死"字。 吕云魁拍拍她肩头,安慰着说:"不用担心,应该不会那么严重,不过……" "不过什么?" 吕云魁虽不想吓她,但还是把坏事说在前头比较好。"不过有可能会失去记忆,或砸坏了脑子变痴傻。" "什么?!"练衣红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霎时娇颜苍白似雪,愕愣过后跪倒在床边放声大哭。"不要、不要!我不要相公认不得我,我更不要相公变成白痴,我喜欢聪明的相公,相公——" 乍见此景,吕云魁几乎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从小个性就刚强霸道的练衣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曾如此失声痛哭过,即使是爹亲过世时,她也只是抿紧双唇默默流泪,而现在却哭得呼天抢地,可见祁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胜过任何人。 一会儿,羊大夫前来诊察过后说: "幸好花瓶稍偏了点,所以姑爷没什么大碍,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话落,羊大夫转首看着练衣红问:"寨主,您上次说姑爷后脑勺肿了个包,拿回来的药应该还有吧。" 上一次的肿包?吕云魁和两婢不约而同地看向练衣红,暗忖:原来他头上出现肿包已不是第一次了呀。 练衣红犹含着泪水的双目看了大家一眼,娇颜羞赧地飞上两朵红云,螓首低垂微点。"还有。" 羊大夫见了不由呵呵一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回去抓两副药,让厨房煎了后给姑爷送过来。"话落,起身提起药箱便下楼而去。 练衣红转身去取来药膏,轻轻地涂抹在祁琳额头的肿包上。 *** 当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渐渐上浮时,祁琳开始听到四周的动静声响。睁开双眼看见床顶,确认自己此刻正在睡房的床上,但额头那阵阵的抽痛,仍教他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好像比上次后脑的肿包还大。 这时,外头的小厅传来练衣红的怒骂声。 "都是你们这两个死丫头害的,说什么相公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叫我一定要试探相公,现在可好了,你们两个要怎么赔我?" 金莲和银荷双双跪在她面前,螓首低垂。已挨小姐骂千遍还继续被骂,两人岂止是狗血淋头而已,而是泡在狗血池里了。 祁琳昏睡了两个多时辰还未苏醒,练衣红既焦急又自责,懊悔之余忍不住把满腔的怒气发泄在两个侍婢身上。 "都是你们这两个死丫头出的馊主意,叫我暗中试探相公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今天就砍下你们一条手臂做为惩罚。" 话落,转身取来她的虎头大金刀,褪去刀鞘,回身高举金刀就欲斩下两婢的手臂。 金莲和银荷虽是满心的惶惧,但仍不敢起身闪避,两人只希望小姐下手俐落些,别让她们太痛苦。 睡房里,祁琳撑身坐起,掀被正欲下床,听见练衣红在外头大声怒骂,放狠话要斩断两婢的手臂,本以为她只是发发狠而已,待听见褪开刀鞘的声响,方知她是当真的,急之余也顾不得额头疼痛难当和意识仍感混沌,急急下床冲了出去。 "衣红,住手!" 练衣红正要落下的大金刀,因这声唤喊而不自觉缓了一缓。 金莲和银荷紧闭双目,暗咬紧牙关准备承受重惩,一声突来唤喊让她们本能地抬起头,却看见姑爷跌跌撞撞地从睡房奔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两人身前。 练衣红却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凛然无可挡的威霸气势,娇颜布上一层寒霜煞气,美眸射出两道似利剑般的神芒,盯着他冷冷地说:"相公让开,我今天就要好好的教训这两个死丫头。" 若换做一般人,被凶神恶煞般的练衣红这样注视着,早已吓得膝盖直打哆嗦了,但祁琳是何许人也,曾是大权在握的皇子,向来都是他把别人看得浑身发抖的分,即使此刻面对的是武功高过他多多的土匪头子老婆,他依然无惧。 金莲和银荷却是吓得魂不附体,十多年的主婢相处,她们知道小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祁琳面对已因愤怒失了理智的老婆,不由暗忖即使得泄底施展武功,也未必能救得了两婢,遂低声催促道:"你们两个快走。" 两婢回神,注视着姑爷英俊的背影,既想逃却又不禁迟疑。 祁琳见身后的两婢毫无动静,又见老婆眸中的杀气大盛,不由转首喝道:"你们两个还在迟疑什么,小杖受之,大杖避之,难道你们要让衣红一辈子都活在后悔的痛苦当中吗?快走!" 金莲这才如梦初醒,起身拉起银荷,转身奔至楼梯口便直接往下跳。 气晕了头的练衣红,见两婢胆敢逃离,本能就想追上去。 "这两个该死的丫头,还想逃!" "衣红——"祁琳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冷静下来,再这么蛮不讲理,我要生气了。" 这喝唤声让练衣红灵智为之一清,见他剑眉微轩,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气势,又听见他说要生气了,霎时泪水盈眶,滴滴清泪滚滚而落。 祁琳总算松了口气,轻步上前拿下她手上的大金刀,舒臂将她拥进胸怀,柔声安慰。"没事了,已经都没事了。" 练衣红张臂紧紧地抱住祁琳,将头脸埋进他肩头,泣声说: "相公,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祁琳轻拍她背部轻语道:"没有的事,我不怪你,你不要再自责,也不要对金莲她们乱生气了。" 练衣红仍因自责而伏首他肩头低泣。 楼下,前来探视祁琳的吕云魁,一只脚才刚跨进门槛,却差点与由内往外冲的金莲和银荷撞个满怀。 吕云魁本能地往后退了步,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在慌张什么?" 金莲和银荷看见了他,害怕和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呜咽着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吕云魁深吸口气,既为两婢暗呼好险,又庆幸贤婿适时苏醒,更佩服他有勇气以身为屏,替两婢化解断臂的危机,也免除练衣红将来后悔终生的痛苦。 "好了,一切都没事了,你们现在就到我夫人的身边,让翠玉和桃若先过来顶替你们几天。" "谢谢二爷。" 吕云魁目送两婢离去,回头正好听见楼上传来祁琳的喝唤声,不觉心头一惊。他了解练衣红的个性,一旦失了理智,那简直比一头发了狂的蛮牛还恐怖,全山寨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不想遭殃的活,"闪、避、逃"是自保三要诀,那文弱书生的贤婿,可别呆头呆脑想以身斗"狂牛"啊。 当吕云魁因担心祁琳的安危而登梯上楼察看时,却在冒出半颗头看见小厅里相拥的两人后,又悄悄地退了下来。 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了,而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普天之下最是无敌的东西不是盖世的武功或威名,而是那张无形的温柔情网,就连练衣红这样堪称一方霸主的女霸王,亦被祁琳所织的温柔情网给网住了。 思及此,吕云魁不由笑了笑,练衣红真正的克星终于出现了,终于有人可以制住火爆脾气发作时的她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柔能克刚吧。 小厅里,练衣红终于停止哭泣,抬首仰视俊颜苍白,却依然漾着温柔微笑的相公,嗫嚅着问:"你真的不怪我也不生我的气吗?" 祁琳轻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答:"你又不是故意的。" 练衣红闻言,慢慢地垂下头去,低语:"其实我是故意的,因为金莲她说你可能是个武林高手,要我试探、试探。原本我只是想丢那个你做的竹筒花瓶,结果顺手抄来却拿错了,这样你还不怪我吗?" 老婆的坦承反而让祁琳感到内疚,遂轻轻抬起她的脸庞,低头吻去那挂在双颊的泪珠,最后印上她的唇。 练衣红垂下眼帘,陶醉在那温柔无声的安慰里。 胶合的双唇分开后,练衣红才想起他的伤,遂抬手去抚触那肿包。"痛不痛?" 祁琳被她这么一摸,痛得眉眼全挤成了一团,只差没痛呼出声。 "很痛吗?"练衣红慌不迭地缩回手,扶着他往睡房走去。"快回房睡下,我立刻帮你涂药。" 祁琳在床上半倚半躺着,不觉暗叹着:唉——这皮肉之痛,大概就是谎话连篇的代价吧。当练衣红帮他涂上药膏后,一阵冰凉才略略纾解了疼痛感- 会儿,房门外传来一个陌生但颇为娇脆的嗓音。"寨主,我们给姑爷送汤药来了。" 练衣红闻声回头,就看站在门外的竟是宓婶婶的贴身侍婢翠玉和桃若,不觉奇道:"你们?" 两婢走了进来,桃若将托盘上的汤药置放在桌上,笑答:"是二爷要我们过来帮忙几天的。" 练衣红听了便了然二叔的用意,只是点了点头,端起汤药便坐到床缘,舀了匙汤药略略吹凉,送至相公唇边。"小心喝,有点烫喱。" 祁琳本想自己来就好,却也不忍拒绝妻子的好意,只好让她喂食汤药了。 垂手站在一旁的桃若和翠玉,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琳。 虽然此时他的额头肿了个大包,但依然无损他那绝世姿容。刚才,老爷要她们过来顶替金莲和银荷时,两人高兴得差点要欢呼起来,因为她们老早就想多看姑爷那绝世美男几眼,如今有这大饱眼福的机会,她们哪能白白放过,即使寨主随时都有可能恐怖地发狂起来,她们也无所谓了。 这件事之后,金莲和银荷对祁琳是心悦诚服,当然也没那个胆再敢心存怀疑。 第七章 天幕暗沉沉的,雨仍淅沥沥地下着,不过雨势已明显转小,远方天空更露出了天青色,显示这场大雨即将止歇。 祁琳负手伫立二楼小厅外的悬廊上。这场大雨接连下了十多天,使得户外的活动全部暂停,大部份的人只能躲在屋里,趁此机会好好歇息几天。 十多天的大雨造成山洪爆发,河水泛滥成灾,黑风山寨地处高处,自然毋需担心水患的问题。但这几天以来,练衣红亲自率领手下驰援山下各村庄,协助村民们免遭洪水的肆虐,由此看来,黑风寨对于"敦亲睦邻"的工作颇为用心。 祁琳仰望乌云渐开的天际,只希望这场大雨就此结束。 此时,楼下传来练衣红的唤声:"相公,帮我拿一套衣服下来,我全身都湿透了。" 祁琳只得回身应答。"好。"话落,回睡房取套衣服送至楼下给妻子。 练衣红在客房换过衣服,就在小花厅与数日不见的相公喝杯热茶,暖和身子。 祁琳见她精神不错,但仍掩不住眸中的疲惫,遂问:"山下的村民都平安吗?" 练衣红点头。"大致上都平安,只有几个人在抢救家当时受了点伤。大概再过两天他们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再派几个人去帮忙就好。" 祁琳啜口热茶。"你不再去帮忙了吗?" "不去了。"练衣红突然秀眉高扬,恨声说:"要不是看在当邻居那么久,又有那么一点关系的分上,我一定趁着这次大水灾把他们全踹进河里当个流水尸。"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婚姻生活,祁琳已能了解妻子是那种喜怒易形于色的个性,便笑问:"他们做了什么?" "几个臭小子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正好让我听个正着。"练衣红看了他一眼。"他们说我和你成亲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祁琳听了不觉愣了愣,但旋即绽开抹自嘲的笑容。"像我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自然是……" 练衣红却截断他的话。"他们说你是鲜花,我才是牛粪!" 祁琳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心念一转,舒臂将她拥进怀里,柔声说:"我知道你不是啊!别当真了,他们只是说笑而已。这几天辛苦你了,等会儿回房好好休息吧。" 他的柔情比那陈年醇酒更令人感到醺然。这几天不在家的日子,她总对他牵肠挂肚的,想着他有没有吃饱、穿暖?风疾雨大的夜里会不会害怕?回来之后,见他好端端地,一颗悬宕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练衣红仰首看着他,轻问:"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祁琳对她绽开温柔的微笑。"当然想啊,天天都想。"说完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练衣红露出满意的笑容,但旋即忍不住打个呵欠。 祁琳见状便说:"你累了,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 练衣红真想在他温暖的怀里多靠上一会儿,但脑中的瞌睡虫却愈来愈活跃,她只得不舍地离开相公温暖的胸膛,回到二楼的睡房休息。 *** 这日练衣红站在悬廊边,看着下方花园里那些在大雨过后,又接连被烈日曝晒数天,垂头叶枯的树木。转首看着整日埋首于书堆中的相公,不觉暗想自成亲以来,他未曾踏出过双月楼一步,再这样下去,她忧心相公会闷出病来。望着渐惭西偏的火球,现在出去走走正是时候。 于是,她便从相通的悬廊走至书斋外。"相公。" 祁琳听见唤声便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头看向她。"什么事?" "我们骑马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附近的风景。"练衣红笑说。 祁琳略略思忖便合上书本。"也好。" 一黑一白两匹神骏非凡的神驹并肩漫步于山寨的道路上,马上的一对年轻男女宛如金童玉女下凡般神采照人,所经之处,不论与之错身而过、还是正在田里忙碌的人们,全不由自主放下工作投以注视。 "那就是咱们的姑爷吗?我今天第一次看到,果真如传闻般英俊呢。" "是啊,好像潘安再世呢。" 祁琳高坐马上,望着一整山未成熟或来不及采收的蔬果,在连日大雨的冲淋之后,又接连数天被强日曝晒,都已开始枯萎、腐烂,寨民们把尚可食用的采收起来,其余的则锄进泥土中,成为下次播种时的肥分。 祁琳看见连杂木林边、十分贫脊又全是石于的土地,亦种植着耐贫脊又耐旱的作物时,不觉就问:"山寨是不是已无法自给自足了?" 这一针见血的话,让练衣红吃惊不已,因为她从未把山寨里的情况详尽对他告知。 练衣红轻叹口气,望向那连绵的屋舍。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祖父少年时因为家乡连年大旱无法生活,才和乡民来到这里结庐定居,又无意中在这附近的山洞中拾获一本刀谱和一把虎头金刀,就此练成了一套绝世刀法。但这里当初只是荒山野林,实在无以维生,所以才集结乡民以打劫旅人财物维生。 "后来祖父靠着那套刀法逐渐闯出了名号,开始有人慕名前来讨教武功,烦不胜烦的祖父则趁此订出比武一次要一百两的规则,几年下来也替山寨赚了点生活的银子。后来山林逐渐开发,又有不少武林人物投靠过来,祖父被推举为寨主后,也订出只宰不肖肥羊的铁律。 "几十年下来,人口一年比一年多,我父亲在世时已为此而大伤脑筋,后来决定和山下的村庄通婚,把山寨里的姑娘往外嫁,结果——" 练衣红露出苦笑。 "嫁出去没几个,却娶回来更多。" 原来如此,难怪身为寨主的她,得率领手下们下山去帮忙,原来是有姻亲关系。祁琳不觉露出有趣的笑意。"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连我老爹和吕二叔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我当然更想不出来了。"练衣红语带无奈,说完话锋一转。"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骑马到后山去玩吧。" 祁琳本想给妻子一点建议的,但见她已策马先行,也只好跟 了上去。 两人穿过一片完全没有路径可循的浓密森林,林中不时传来奇怪的呜叫声,浓荫蔽日,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或新的、或旧的落叶,马蹄每踏出一步都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 练衣红老马识途地走在前头。"这里已不是黑风寨的范围,不过我常常骑马穿过这森林到处去看看。从这里开始就是下坡,下面有一条小溪,溪水又清又甜,有鱼、有虾,等一下我捉只鱼烤给你吃,很香很甜哦。" 跟在后头的祁琳听了绽开微笑。妻子大概是自幼没有兄弟姊妹,又无要好的玩伴,金莲和银荷虽是伴着她一起长大,但总是侍婢身分,和她成亲后,他可感觉到他不只是她的另一半,还是一个"伴"。 当练衣红走出树林时,映人眼帘的景象把她给惊呆了。原本的小溪成了一条一深深的溪沟,溪沟的另一侧大石、小石堆叠。她下马走至溪边一探,溪水颇为湍急,看不到半只鱼虾,连日的大雨早把这条小溪改了样貌。只得回头歉然道:"相公对不起,没有鱼可以抓来烤给你吃了。" 祁琳亦跟着下马,笑笑说:"没关系,我想再过一阵子,鱼儿就会再出现了。"话落,转首四望一圈。 前方不远的沙滩,在夕阳余晖下闪耀着点点金光,祁琳最初不甚在意,但看了一会儿便觉不大对劲,走过去蹲身细看,抓起一把沙子吹去细砂,掌中只余大的金色砂子。他略略思索,起身走至溪边凝看溪水,河床上也有着金色砂子。 他不经意抬头往对岸看去,却看见有几颗石头上似沾黏着金黄的东西,跨过小溪拾起那石头细看,没想到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峻岭竟有这东西的存在。 练衣红见他举动怪异,也跟着来到他身边,见他拿着石头细看,不禁就问:"这颗石头有什么古怪吗?" 祁琳从沉思中回神,反问道:"这小溪里有一种金色的小砂子,你以前看过吗?" 练衣红点头。"有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见过了。那种砂子怎么了?" 看来那东西很久以前就存在了。祁琳又问:"这小溪有直接流到山下吗?" 练衣红想了想。"应该不算直接吧,它先流到山寨后方的大水潭,然后再顺着河道流到半山腰跟另一条河汇流,才流到山下去。" "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祁琳自语过后,指着石头上金黄色的斑点笑问:"要不要猜猜它是什么东西?" 练衣红靠上去仔细瞧了瞧。"是什么?难道石头也会长黄斑?" "不对。"祁琳伸手去摸她耳垂上的东西。"它是这个。" 练衣红亦抬手摸向耳垂,秀眉微皱。"耳环?怎么可能。"自喃过后方猛然醒悟,愕愣看着他好半响,最后脱口惊呼:"是金子!" 祁琳颔首微笑。 练衣红急声问:"你在哪里捡的?还有没有?。说完不待他回答,便低头寻了起来。 "啊——这里有一颗,这边也有一颗,啊——那里也有,啊——这也是! 不一会儿,练衣红已抱满一整怀石头,回头见祁琳还呆站原处傻笑,不由招呼道:"相公,你也来帮忙捡啊,这个应该可以卖钱的。" 话落,她想起一件事,抱着石头回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忘了你只是个文弱书生,没做过这种粗活的。"语毕,把石头往地上一放。"你在这边看着,我回去叫人来帮忙捡。"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觉不妥返身回来。"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骑我的黑妞回去叫人,它认得回家的路。" 祁琳于此时开口说:"现在不必急着捡这些东西,我们……" 练衣红却截口说;"现在不捡要是被别人先捡走了,不是很可惜吗?" "现在太阳快下山了,不会有人这么晚还跑到这里来的。"祁琳说。 "是这样吗?"练衣红不甚放心。 "这条溪的源头你去过吗?"祁琳问。 练衣红点头。 "当然去过,大概半个时辰就到了……"说完不待他回答,似恍悟般的一击掌。"啊——我知道了,上游有更多这种石头对不对,我们要去把它看起来,叫人来捡的时候就会快多了,对不对?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说完拉着祁琳就往上游走。 若只是如此哪需多此一举,只要叫寨中弟兄沿河道往上找就行了,但祁琳不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怕届时让妻子大夫所望。 半个时辰后,祁琳和练衣红站在一座因大雨的冲刷,崩落了半座山壁的峻岭下方。 练衣红仰着头,嘴巴张得老大,双目发直地看着山壁上的一片闪闪金光:良久才傻呵呵地说:"金——金山——是金子山耶——" 祁琳不觉露出得意的笑。真如他所猜想般,十多天的大雨造成覆盖其上的岩壁崩落,才使得这座无人知晓,藏在深山高岭的金矿矿脉裸露出来。 "是金矿山才对。" 练衣红回神,急声说:"这个不能等到明天了,我得赶快回去叫人连夜把这座山搬回去才行。" 妻子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见得办得到;祁琳遂伸手拉住急欲回去的练衣红。 "别急,这件事我们明天再来做,今天先回去和大家商量、商量。" "可是——"练衣红担心宝山被人捷足先登。 祁琳见状,将双手搭上她的肩,凝着她双眸微笑说:"你不相信我吗?只要镇定点,一切都没问题的。" 他那澄亮的双眸似有一股无形的安定力量,练衣红慌急的心逐渐平静下来,遂点头。"好,我们明天就叫大家来把这座山搬回去。"话落,下意识瞄了四周一眼,靠上去低问:"相公,我们有了这座山,是不是就发财了?" 祁琳却笑说:"这也不一定,说不定它只是薄薄的一层而已。"语毕望了望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你先捡几颗石头带回去给大家瞧瞧。" "好。"练衣红依言去捡石头,边捡边呵呵笑,自语:"金山,我们有一座金山。" 祁琳只是看向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山壁,希望妻子的期望不要落空才好。 *** 晚饭过后,三堂的正副堂主和吕云魁都被请到天和堂议事,和以往不同的,寨主练衣红的身边多了个姑爷祁琳。除了吕云魁外,其他六人全盯着这宛若金童降世的姑爷直瞧,因为大伙实在没什么机会见到他。 高坐正堂的练衣红,笑意盈盈,语带兴奋地说:"下午的时候,我和相公在尖头山那边发现了金子山。" 金子山?众人不由转首相视。难道是最近都没"肥羊"经过,所以寨主想钱想疯了? 祁琳靠上去低语纠正。"不是金子山,是金矿山。" 练衣红忙改口。"对下起,我说错了,不是金子山,是金矿山。" 金矿山?这会儿众人的表情转为惊讶。 练衣红转首示意金莲把捡回来的金矿石分予大家瞧瞧,也把如何发现金矿山的经过述说一次。 堂内众人仔细端详过石头后,不觉把惊奇的目光投向祁琳。负责守卫山寨的白虎堂堂主林岱昌立刻提议说:"寨主,属下认为应该立刻派人去把它围占起来。" 他落才落,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和朱雀堂正副堂主同时附和道:"对,我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 练衣红没有裁决,只是转首看向夫婿。 祁琳不急不徐地说:"不用急在这一时,矿山附近地势险峻,最近更因大雨而山崩,晚上行动安全堪虑,等明早天亮再行动会比较好。" 吴宗-把玩着手中的石头,开口问道:"我们把矿石挖出后就运下山去卖吗?" 练衣红转首看向坐在左首的吕云魁。"二叔觉得呢?" 吕云魁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处理,不觉沉吟道:"这个……" 练衣红下意识转个方向看着夫婿。"相公以为呢?" 祁琳瞥了吕云魁一眼,又迅速睇一眼下首的众堂主,略略提高音量。 "我认为绝不能把金矿石直接运下山贩卖,因为这样一来,任谁都猜得出我们在开采金矿,只要消息一传开,极易惹来觊觎的祸端。"话落微顿。"我的看法是我们卖金子,做无本生意的卖金子,应该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吧。" 众人闻言不由转首相视。姑爷说得没错,土匪卖金子是天经地义的事,照一般的想法当然是劫夺而来,谁会想到是自己开采的呢。 青龙堂副堂主骆君霞站起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下山去聘请炼金师傅?" 祁琳看着众人说:"我认为这样做有消息外泄的风险,而且从明日起要严令山寨的所有人对外必守口如瓶,至于开采和提炼的方法我知道,就由我来教导大家。" 他的话让众人露出惊疑的神情,练衣红更忍不住脱口问: "相公,你真的会?" 祁琳含笑点头。在工部的那两年,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负责监督京师附近的一处金矿山的开采和冶炼,所以方法和过程他了若指掌。 练衣红见他点头,便信心十足地说:"相公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众人闻言,不禁互换个眼神。将来黑风寨的最大危机,不是没有"肥羊"可宰又自给不足,造成寨民们的生活问题,而是寨主被姑爷给拐跑了。 祁琳是何许人也,众人心里想着什么,他岂会猜不出来,但他也不急欲向他们提出任何保证,只要妻子信得过他,将来事实会证明一切。 这时,练衣红想起了别的事,转首问:"我记得相公说过家里是做生意的,你觉得我们卖了金子后,该做什么生意会比较好?" 祁琳当然早已胸有成竹,随即答道:"做生意的事不用急,应该先在附近觅良田买地,建立庄园,让寨中部分居民移居。若矿藏够丰富的话,就可开设银楼,聘请略有名气的师傅打造金饰贩卖,这比直接卖金块更有赚头。 "也许将来也可经营镖局,庄稼的收成可开设粮行,或酿酒开酒楼,或者是做做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 最后一句话听得众人眸光大亮,练衣红更是跳到他面前,抓着他双臂急急问道:"有什么生意是稳赚不赔,快告诉我呀相公。" 祁琳被妻子吓了一跳,又见众人眼中尽是深深的期待,也就不卖关子地说:"赌庄呀,我以为以我们的实力,赌庄这门生意应该不难做才对。" 此话一出,厅堂顿时传来一声声的低呼,众人个个捶胸顿足。 "对呀,我怎么都没想到呢。"练衣红亦轻呼出声,接着绽开无比欣喜的笑容夸赞道:"相公,你真是聪明。" 奇才!好一个心思缜密又雄才大略的奇才。吕云魁在心里暗暗叹服着。此时他感觉到这个文弱的侄婿所展现出来的是一种无形的王者气度,一切以"固本"为优先,深明唯有安定才是繁荣的基石;再者,他所有的"生财计划",都是山寨现有的人力和技能就能经营的生意。 祁琳只觉众人的反应有趣极了,遂笑着说:"娘子,我想应该没我的事了,我就先回双月楼了。" "好。"练衣红转首唤来侍婢。"银荷,送相公回去。"回头又对夫婿叮咛道:"天色很晚了,走路小心点,别跌倒了。" 祁琳颔首微笑,起身便随着银荷从侧门离开天和堂。 练衣红目送他离开后,转首看着吕云魁。"二叔,您以为相公的计划如何?" 吕云魁回神,含笑点头。"贤婿的计划很好,二叔也很赞成。" 练衣红露出开心又得意的笑容,接着便与务正副堂主讨论往后的工作分配细节。 众堂主们也一改往日的愁容相对,每个人都眉开眼笑地讨论着,如何要求寨民们守密,订定严厉的罚则,然后又兴奋不已地讨论起开设银楼、酒楼、赌庄等等的事。 从大家兴奋的笑语中,吕云魁可预见山寨的未来是光明且快乐的,而累积了十多年的问题竟在侄婿的短短几句话中就获得了解决,可以想像将来的黑风寨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窝,而是他们的店家、庄园的大靠山,不以拦路打劫维生,而是以做买卖致富。 吕云魁想到这里,顿觉双肩轻松了不少。也许衣红当寨主不是那么的有才略,但有了一个天纵奇才的夫婿相助,黑风寨的未来是可期待的。 *** 转眼间已过了半个多月。 这晚,全寨扶老携幼集结至炼熔炉的旁边,熔炉的高温让人觉得燠热,熊熊的烈火相当刺目,但千百双眼睛全凝注在那一点上。 当第一块成形的金块从水中捞出来时,山寨居民们欢声雷动,随着第二块、第三块的金块陆续捞出,众人开始传看,每个人的眼眸中都射出闪闪的光芒,那不是贪婪的眼神而是希望,因为这个意外的获得,是大家另一个希望的开始。 吕云魁偕同夫人秦宓娘站在高处,看着大家欢欣鼓舞的模样,不觉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秦宓娘挽着丈夫的手臂,含笑说:"谁会想到我们是与金山为邻呢,若非贤婿的见多识广,就算衣红觉得那些石头有异,恐怕也不知那就是宝。" 吕云魁颔首笑道:"说的也是。" 秦宓娘接着又说:"不过贤婿也挺能干的,看似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很吃苦耐劳,这半个月来几乎日夜不休地在矿山和炼熔炉两头跑。" 吕云魁闻言,不免为祁琳感到心疼。因为大家对采矿和炼金都是大外行,他教导起来格外辛苦,也因此更发现了他的另一面,是个有体谅心、有耐心,却又严格的人,凡事都要求仔细不容打马虎眼,毕竟开矿和炼金都是十分危险的工作。 秦宓娘巡视一圈,只看见金莲和银荷在场,却不见大功臣的身影,遂问:"金莲,你们小姐和姑爷呢?" 金莲转首正欲回答,银荷却抢先说:"姑爷受了风寒有点发烧,小姐正在照顾他。" 秦宓娘闻言,转首看着丈夫。"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吕云魁点头正欲答好,身后却传来一个老者的嗓音。 "还是别去打扰了,虽说姑爷是因受了风寒才病了,但主因却是劳累过度所引起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羊大夫缓步走至吕云魁身边,看着炼炉那熊熊烈火。 "冶金术向来是一门极神秘的技术,不是民间随便就会知道的,姑爷年纪轻轻的就懂得这么多,难道是祖传的?" 秦宓娘听了,不觉看着丈夫问:"衣红不是说贤婿家里是做生意的?" 金莲秀眉微皱。"可是姑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照理说应该是个读书人吧。" 她一说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猜不透祁琳到底是何出身。 这时,银荷却开口说:"管他姑爷是干什么的,姑爷懂愈多愈好,正好补足什么都不懂的小姐。" 这一针见血的话顿让众人哑口无言,吕云魁只能轻叹一声。"说得也是。" *** 双月楼。 二楼的睡房里,练衣红将面巾浸入盆中,稍稍拧干后将之覆于夫婿的额上。 祁琳仰躺在床上闭目熟睡,俊颜微见苍白,但双颊却因发烧而透着晕红。 练衣红耳听远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她知道金块已顺利提炼成功了。转眸凝着床上略显消瘦憔悴的丈夫,感激、心疼之情油然而生。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都陪伴在丈夫的身边,他的辛劳她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既钦佩他过人的才干,也心疼他凡事必亲躬的辛苦。但也因如此,所以采矿、炼金的事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且安全。 练衣红伸手取下覆于祁琳额上的面巾,再次浸湿拧干再覆上,素手轻握他放在被外微微发烫的手,无限感激地轻轻低语: "相公,辛苦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窗外轻风徐徐,欢呼声仍是一阵又一阵。 第八章 在金马玉兔相互追逐中,转眼间已过了半年。 三个月前,黑风寨在南面的山脚下一举买下万亩良田,并由祁琳着手规划田庄屋舍的建造;一个月前初步的建设完成后,先让三分之一的寨民举家迁居至"练家庄",由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暂任庄主,统领庄园的一切和守护责任。 风仍是冷冽的,但枝头的小芽已迫不及待地钻出小绿头,催促着春天的脚步,枝头绽放的朵朵白梅,似在告诉人们春天已悄悄降临了。 这日午饭时间,练衣红和祁琳在二楼的小厅吃饭,练衣红夹块红烧肉到相公的碗里。 "相公,你这次要回来几天?" 祁琳夹了筷青菜。"我不出去了,田庄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交给倪副堂主就行了。" 练衣红听了欣喜不已。相公这两、三个月来都在山寨和练家庄两地跑,偶尔回来个两天也倒头就睡,睡饱了又去忙采矿的事,连和她讲几句贴心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撤了撤嘴。 "说是这样说,可是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得出门。" 祁琳看了她一眼。现在田庄已开始对外招募佃农,为避免被外人识出他的身分,从现在起他只能待在山寨里,以策安全,遂说: "很多时候不是每件事都得事必亲躬,这样会累死自己也剥夺了别人的学习权利。他们没接触过的东西,我当然要仔细地教一遍,以后的小问题大抵上用说的就可以解决了。" 练衣红听了,高兴不已,相公总算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了。吃了一碗饭后便放下碗筷,等着相公吃饱再叫金莲她们来收拾。 祁琳见状,很自然地使放下碗筷,拿过她的碗欲再帮她盛一碗饭。 练衣红见状忙开口:"相公,不要盛了,我不吃了。" "不吃了?"祁琳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平常不都吃两碗饭吗?" 练衣红看着他,略略迟疑才说:"我最近胖了好多,所以不要再吃那么多饭了。" "胖?"祁琳左瞧瞧右看看,眉头微皱。"我看不出来你胖了呀。" "我没胖在脸上。"练衣红指指小腹。"我胖在肚子上。" "肚子?"祁琳朝她小腹看去,的确是比以前胖了些。他伸手轻抚,的确有着微微隆起的感觉,倏地一个想法闪过脑际,遂微笑着问:"你这月的癸水来了没?" 练衣红闻言倏感双颊发热,垂眸轻咬下唇低语:"就算我们是夫妻,但大白天就想做这种事,人家会不好意思。" 老婆是想到哪里去了!祁琳亦觉耳根有些发烫,但仍耐着性子。"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就行了。" 练衣红羞红了一张俏脸,螓首低垂微摇。"好……好像很久都没来了。" "你——"祁琳闻言,真不知该拿这个迷糊的老婆怎样,忍不住骂道:"笨蛋,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练衣红却轻咬下唇,抬眸看着他。 "告诉你要做什么,你每次回来都累得倒头大睡,我……"她双颊似熟透蜜桃般嫣红欲滴。"我舍不得让你更累嘛,所以……我会忍耐的。" 老婆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祁琳既感愧疚又感无力,遂不再多说什么,拿过她的空碗盛了饭送至她面前。 "吃吧,不用担心,你不是发胖,别把自己给饿坏了。" 既然相公都这么说了,练衣红又半饿半饱了好些天,此刻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遂端起碗来喂饱自己,边吃也不忘边问:"相公,既然我不是发胖,不然是怎么了?" 祁琳看妻子一眼,语气淡然地说:"虽然我不是大夫,不过我想你大概是怀孕了。" "怀孕!"练衣红不由惊呼了起来,忙放下碗筷揪着他衣袖兴奋不已地说:"相公,我要生儿子,我一定要生儿子!" 祁琳闻言只感到好笑。 "这哪是我所能决定的,你先不要激动,好好地把饭吃完,等会儿我去请羊大夫来帮你看看。" "好。"练衣红端起饭碗继续吃饭,边吃边笑着说:"对了,我想到了,我可以叫羊大夫配可以生儿子的药给我吃啊。" 老婆真是天真得可以了!为免她期望愈大失望愈深,祁琳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 "别妄想了,早先不准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知识渊博的相公都这么说了,练衣红只能无限失望地说: "如果这次生不到,那就只好等下次了。"语毕,话锋突然一转,睨着他说:"我话先说在前头,生儿子要跟我姓练,继承我练家的香火,如果生两个女儿,我倒可以考虑一个跟你姓。" 最好都不要,免得无意中泄漏了他的行踪和身分。但祁琳仍佯装委屈貌。 "我哪有多言的权利,反正我是赘夫嘛。" 练衣红见状,不觉感到愧疚,只好暗暗决定将来多生几个,好让孩子也能跟他姓。 午饭过后,羊大夫被请来帮练衣红做确认,羊大夫把脉过后笑着说:"恭喜寨主,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练衣红忙问:"我会生儿子吗?" 羊大夫呵呵笑答:"现在还太小我无法判定,等再过几个月或许就可以知道了。" 祁琳送走羊大夫后回到二楼,看见妻子就坐在悬廊上的躺椅上,低头轻抚着小腹,他也上前坐至她身边。"怎么了?"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练衣红敛起平日的威严霸气,流露出难得的柔美神韵,甜笑着说:"我的肚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小孩。" 祁琳舒臂轻拥着她柔声说:"从现在起到孩子出世的这段期间,你不可以去骑马、练刀,你要安静地调养身子,我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你身边的。" 什么!练衣红脑门轰地一声响。不能去骑马和练刀法,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刚才的喜悦瞬间化为乌有,她偏头看着他,呐呐地问:"一 ……一定要这样吗?" 祁琳颔首,唇边漾着微笑,但眼神却坚决无比。生母萧淑妃因难产而死的事,让他早就深刻体认到女子从怀孕到生产过程的种种危险,所以身为丈夫的他,有责任要小心地照顾怀有身孕的妻子。 练衣红却在心里叫苦连天。虽然成亲才半年多,她却比谁都了解相公虽是个文弱书生,但那沉潜深处的气势比她还强,说一就是一,尤其面对他迷人又深情的笑脸,她是半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苦也呀。 *** 百花盛开,蝶儿成对飞舞,树上鸟巢中的雏鸟只只张大黄口,鼓动羽翼初长的小翅膀,争着要母鸟优先把食物喂进它的口中。 练衣红挺着近五个月的身孕,站在悬廊上看着母鸟来来去去叼虫于喂食雏鸟。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只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一开始还能耐得住,但现在却一天比一天更想出去——,可是—— 她伸长脖子偷偷瞧向在书斋里看书的相公,以前希望他能多留在身边陪伴她,现在却巴不得他能出门个几天再回来,好让她有机会出去"野"一下。 用偷溜的吧!练衣红望了楼梯口一眼。从这边定然行不通,因为楼下有金莲和银荷,看来只能从书斋悬廊的木梯下楼了。可是又必须避过相公的耳目,她心想反正相公不懂武功,只要动作轻一点,应该不会被察觉才对。 思毕,她便伏低身子学起毛虫,一伸一缩地在悬廊上爬行了起来。 哪知,当她欲从书斋门前爬过时,上方却传来祁琳清朗的嗓音。 "娘子,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练衣红吓了一大跳,仰首看见相公正站在书斋门口,她反应迅速地顾着话意低头佯装寻找东西。 "是……是啊,刚刚不小心把一根针弹到这儿来了。" 祁琳只能暗叹气。妻子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竟伏在地上学毛虫爬行,若非她接得快,真想臭骂妻子一顿。 祁琳伸手将她扶起。"我看别忙了,大概找不到了。" 练衣红只好顺势站起,心想既然暗的不行就来明的吧,遂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相公,人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那个……"练衣红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好不好,赢了就听我的,输了就听你的。" 想斗智!祁琳不自觉笑了笑。想他在皇宫之时,几乎天天都得和那些弄权也弄钱的贪官权贵们斗权又斗智,妻子想玩这套,他当然乐意奉陪。 "好啊,谁出题呢?" 练衣红心想相公成天与书本为伍,让他出题她肯定一题也答不出来,思毕就说;"我出题,你来猜。" 祁琳点头。 "那就开始喽。"练衣红信心满满地开始出题。"第一题,老寿星吃砒霜?" "活得不耐烦。" "瞎子点灯?" "白费功夫。" "王胖子的裤腰带?" "稀松平常。" "歪嘴吹喇叭?" "一团邪(斜)气。" "棺材里伸手?" "死要钱。" 不多时,练衣红已是黔驴技穷,只能朱唇微启,愣愣地看着他。"……" 祁琳静等片刻,见她只是看着他,便问:"没有了?" 练衣红像只斗败的公难般,螓首低垂微点。 祁琳也知道老婆闷得发慌了,遂笑着说:"那好,我正好想去花园散散步,你就陪我去吧。" 练衣红闻言,霎时笑逐颜开,虽然没法出去——但能到花园走走也聊胜于无,遂开心地上前挽起相公的手臂,催促道:"那我们就快走吧。" 祁琳不自觉摇头笑了笑,老婆就像是只出水的虾子——活跳跳的,一刻也静不住。 *** 桃花谢、荷花开,金鸟日日高翔,玉兔夜夜奔空,转眼间又是黄菊盛开,枫叶染红的季节。 练衣红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没有一般孕妇的臃肿和迟钝,脚步依旧轻盈,全身充满了活力。这一百多天以来,她为了想出去"野"一下,和相公几乎天天像周公斗法桃花女般,当然她是那个斗法失败的周公,至此她开始有点悔不当初了,为什么会劫掳到一个样样精通的丈夫?都是那该死的瞎眼算命老头儿的错,说什么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哼!根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她也开始怪起双亲为什么不把她生得聪明一点呢。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睡房。从楼梯口往下望,金莲和银荷在大厅边聊天边缝小孩子的衣裳,相公在外头的悬廊上看书,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下意识仍往外探。 这一探却探出个天大的机会,相公书本搁在胸前,好像在躺椅上睡着了。霎时她欣喜若狂,轻手轻脚地就往隔壁的书斋走去,想从木梯溜下去。走了两步又觉不妥,相公会不会只是装睡,然后趁机把她逮个正着,再狠狠地臭骂一顿。 她回头走至相公的身边,低头轻唤:"相公、相公,你睡着了吗?" 静待片刻不见回应,她心里暗喜不已,但为避免他突然醒来,还是动点手脚比较安全,遂伸手点了他睡穴,然后大摇大摆地从木梯下楼去。 练衣红从马房牵出她的黑妞,翻身上马便策马往后山奔驰而去。 有大半年的时间天天都被相公盯得死紧,此刻的练衣红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忘了自己即将临盆,只觉得外头的空气分外新鲜,天空特别的蓝。 奔驰一阵之后,练衣红放缓速度,心想好久没到后山的小水塘看看了,也许已经有小水鸭可以抓回去打打牙祭了。突地,她感到腹部一阵抽痛,本能地皱了皱眉,伸手朝腹部抚去,待抚上那大腹便便,倏忽间她想起了一件事,不由急声道:"黑妞,我们掉头回去,我好像快生了。" 黑色神驹似懂人语般,立刻一个掉头往山寨方向跑回去。 马上的练衣红只觉腹痛一阵又一阵,心里亦开始发急,甚至低头对自己的肚子说话。 "儿子呀,你可别急着出来透气,得撑着点呀,我可不想随便找个草丛就把你生下来,会被你爹骂个狗血淋头的。" *** 躺椅上的祁琳从睡梦中倏然惊醒。奇怪,他怎么会这么好睡,难道是…… 祁琳盘膝而坐,闭目运功行一周天,再睁开眼睛时黑眸透射出恼怒的神芒。想不到一时的疏忽竟着了老婆的道。 他匆匆进房探看,果然不见练衣红踪影,楼下有金莲和银荷,她定然是从后面的木梯偷溜了!思毕,匆匆下楼。 正在缝好的童衣上绣个保平安的字的金莲,听见脚步声不由转首察看,待见姑爷神色仓皇便问:"姑爷,怎么了?" "衣红趁我睡着的时候偷溜出去了。"祈琳说。 "什么!"银荷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小姐快生了耶,还这么胡来。" 岂止是胡来而已,简直是拿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命开玩笑!祁琳忧心不已,却只能镇定心神,冷静地说:"我们出去找找。" "是。"金莲和银荷暂且放下手边的事,跟随着祁琳欲出外寻找。 当三人才踏出双月楼,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转眼间已来到三人面前,马背上之人赫然是练衣红。 焦急又腹痛阵阵的练衣红,硬撑着回到双月楼,看见三人适时迎了出来,便开口急呼:"相公,我……我肚子好痛,好像快生了。"说完一松懈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祁琳疾步上前将她接个正着,万万没想到妻子临盆在即,还跑去骑马。见她满头大汗,也没心思骂她了,转首吩咐道:"金 莲、银荷,快去准备。" "是。"两侍女领命各自行事。 祁琳抱着练衣红快步走向客房,边镇定地柔声安抚。"别担心,慢慢呼吸,没事的。" 被相公抱在怀里,耳听他温柔的话语,练衣红慌急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一会儿,两名中年妇女相偕而来,匆匆进入客房,祁琳随即退了出来,接着银荷领着三名丫头,提着热水,拿着木盆鱼贯走进客房。 未久,金莲也带着提药箱的羊大夫匆匆而来,金莲进入房间便将房门关起,羊大夫则与祁琳一同在大厅里候着。 羊大夫微喘着气问:"怎么回事,应该没这么快呀。" 祁琳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 羊大夫听了只能摇头叹气。"寨主就是这么爱乱来。"语毕却满心佩服第一次当爹的姑爷,竟能安排又处置得如此妥当、迅速。 客房里,传来妇人的话语。"寨主,大口吸气,要用力点。" 祁琳几乎没听到老婆的痛呼声,一颗心不由忐忑了起来,默然片刻,深吸口气说:"羊大夫,如果有个万一,我要衣红。" 祁琳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若情况不乐观,他愿舍弃孩子保住妻子!羊大夫可感受到他对妻子的重视胜过其它,遂说:"老夫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请姑爷放心。" 祁琳正待再说什么,里头却传来哇哇的儿啼声。 这——未免也太快了吧。祁琳不禁转首看向羊大夫,而羊大夫亦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来,金莲当门面立,掩不住满脸的喜悦。 "恭喜姑爷,是个小少爷。" 无论是弄璋或弄瓦,祁琳都一样高兴,但他更在乎妻子的状况,便问:"衣红呢?" 金莲笑答:"小姐很好。"话落便让开,比个请进的手势。 祁琳进房看见山寨的两位产婆正在帮孩子洗澡,孩子的哭声很响亮呢,妻子则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祁琳上前顺手接过银荷拧干的面巾,坐至床缘轻柔地帮妻子拭去满头的汗水,绽开温煦迷人的笑容。"很累吧。" 哪知,练衣红却笑着说:"不会啊,就像肚子疼上茅厕一样,给它这么一用力——就出来啦。" 祁琳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听她的语气,好像他们的儿子就是那一"坨"般。老婆虽然粗俗了点,这也是她可爱和与众不同的地方,遂笑着说:"虽然你说得简单,不过还是辛苦你了,谢谢。" 练衣红心口满是暖暖的感觉。相公真是个温柔的好丈夫,口拙的她只能冲着他直笑。 一会儿,产婆将婴儿包上布巾送至练衣红的身边,然后示意大家该退到外面去了。 房门被悄悄地掩上,只剩下练衣红和祁琳以及刚出生的小婴儿,练衣红偏首看着哭声渐止的儿子,自然流露出母亲的慈爱神韵。 "咱们的儿子长得好可爱哦,好像你呢。" 是心理作用吧,刚出生的小婴儿五官还皱成一团,哪看得出像谁呢,但祁琳仍附和着说:"是啊,不过我长得比较像我的母亲,不怎么像我的父亲。" "咦?"练衣红听了颇感惊讶,似不解又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是儿子像父亲,女儿像母亲吗?像我就长得很像我娘呀。" 祁琳微笑说:"总有些例外啊,有些女儿就长得像父亲。" "这样啊。"练衣红忍不住偏脸盯着儿子直瞧,似想看出儿子究竟是像她还是像相公。 祁琳只觉得老婆的神情可爱极了,情不自禁低头轻啄她脸颊,笑说:"别在意这个,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是我们的儿子呀。" 练衣红闻言,绽开释怀的笑容。"是啊,是我们的儿子呀。"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儿子能长得像她所深爱的相公。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季节。 午后金灿的阳光从叶缝中撒落,祁琳在悬廊上铺着厚布毯,身边搁着摊开的书本和一盘点心,看着快满周岁、已学会走路的儿子练云龙,玩腻了手边的木雕和小球,正试着站起朝他走来。 "爹——"练云龙踩着尚不稳的步伐走来,不意却在他面前跌了一跤,他没哭,只是抬起小脸露出娇憨的笑容,再次爬起,向前走了两步扑进他怀里。 祁琳将儿子接个正着拥进怀里,鼻端嗅到自儿子身上散发的乳臭味,笑问:"你想做什么?" 练云龙咧嘴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指向那盘点心。 原来小家伙嘴馋了。祁琳取来一块糕点递予他。儿子虽长得像他,但个性却像极了练衣红,跌跤了甚少放声大哭,总是自个儿爬起。 练衣红自坐完月子后,便一刻也静不住地四处跑,一会儿下山去练家庄看看走走,一会儿又去巡视在各城镇所开设的银楼和赌庄。今年庄稼大丰收,所以决定要加开粮店和酒楼,她就算不懂也喜欢跑去凑热闹,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老把他们父子撇在山上。 虽然练衣红总要他也跟着下山去看看田庄和所开设的店铺,但他依然有所顾忌;就算千千万万的人都无人识得他,只要被其中一人认出,那后果就难以收拾了。所以尽管练衣红对他抱怨,也只能以喜欢山居岁月为借口回绝她,无法对练衣红坦言真相。 十天前,练衣红带着银荷和几个属下,出远门到扬州去喝一位父执辈故交的孙子的满月酒,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祁琳看着儿子捧着糕点,专心一意大口啃食的模样,活脱脱是练衣红的翻版呢。 此时,楼下传来打破东西的声响和金莲的低声惊呼,接着是一阵几不可闻的低语。 山寨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祁琳暗自猜想着。念头才刚闪过脑际,就听见楼梯传来急步的蹬蹬声响。 金莲娇颜苍白,神色仓皇地来到他面前,碰一声跪了下去,颤着嗓音说:姑爷,大事不好了!有消息传回来说,小姐他们在扬州被杭州知府的外甥江上云勾结老爷故交的儿子,在酒中下迷药迷倒了小姐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官严办。" 祁琳愣住了,面色遭变。为什么会这样,是老婆夜路走多碰见鬼了吗? 一会儿,他收慑心神,深吸口气伺道:"那现在怎样了,吕二叔在吗?" 金莲答道:"已经派人下山去通知了,吴堂主他们也在天和堂商议如何营救小姐。据传送消息的人说,那个江上云把小姐说成是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将小姐他们交给一个正好来到江南的副将军,说是要押回京师受审。" 京师!?祁琳倏感一阵晕眩,为什么事情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呢!看来——他得做最坏的打算了。思毕遂说:"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再来告诉我。" "是,小婢告退。" 祁琳闭上眼深叹口气,再次睁开眼,看见儿子已吃完点心,还兀自吸吮着小指头,他拿出手巾替他擦嘴和小手,收起手巾将儿子紧拥入怀,低语:"如果我和你娘有个万一,将来长大后不要恨那个人,因为——他是你的亲爷爷。"语毕,低头爱怜地亲亲儿子的小脸颊。 *** 清风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吕云魁按捺不住焦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 "那个孙大爷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亏他父亲和练大哥的感情那么好。"秦宓娘频抬袖拭泪。 "那个唯利是图的混蛋王八,我听说他是为了觊觎我们刚建庄完成的练家庄,所以才会利用这次机会暗害衣红。"吕云魁气得全身发抖,话落,不自禁望向窗外双月楼的方向。"我很担心,若失去了衣红,也许会留不住贤婿和龙儿。" 秦宓娘闻言,骇得呆住了,回神后急声说:"这怎么可以?要是贤婿离开了,我们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该怎么办才好?对了,给他续弦好了,金莲……金莲他应该会接受吧。" 吕云魁也惶然。除了练衣红的安危之外,恐怕这也是全山寨的人最担心的另一个问题。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话声。"老爷子,姑爷有事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吕云魁和秦宓娘相视一眼。他该不会是 要来谈离开的事吧?吕云魁深吸口气镇定心神。"请贤婿进来。" 祁琳推门进来,微笑着问候两老。"二叔,宓婶。" 吕云魁硬挤出笑容。"贤婿请坐。" 祁琳只是上前从袖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予他。"请二叔大略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立刻进行修改。" 吕云魁接过册子立即翻阅,看了数页,他的双手忍不住抖了起来。这……这是一份能使黑风寨和练家庄可安定、繁荣百年的计划书!他愈看愈心惊,因为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不需再多费心思,只要按步执行计划书内容即万无一失。 "贤婿,你这是?" 祁琳微笑着说:"这东西是我闲暇时做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而且这么快。我想把它交给二叔是最为妥当的。" 秦宓娘以为祁琳要携子离开山寨另谋他途,忙问:"贤婿要去哪里?" "我要和吴堂主他们一起去救衣红。"祁琳垂眸看着地面。 "其实不瞒二叔,我曾练过几招防身剑术,我想这一路上应不会给吴堂主他们添麻烦。再说以时日计算,就算日夜兼程赶去救人,也很难追得上并半途劫救。京师是我的故乡,门路我熟,即使得去劫刑部大牢,也应该还有成功的机会。" 刑部大牢!?那已在皇城内了,警备之森严、救人之难可想而知。吕云魁惊愕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去了。"秦宓娘神情激动,双目含泪。"衣红一定……一定也不希望你去为她冒这个险,万一……万一你们两个都……你叫龙儿要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们……你们就……"她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云魁亦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正欲开口劝阻之际,祁琳却凝眸看着两老说: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放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尽全力让衣红能回来。"语毕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贤婿……"秦宓娘不由自主追了出去,却只看见他迅速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回头看向丈夫。"老爷子……" 吕云魁沉重地叹口气,把小册子贴身收好。"既然贤婿心意己定,就让他去吧。得夫如此是衣红前世修得的好福气,我去送他们吧。" *** 屋舍前的广场上,一身劲装的吴宗-领着从三堂调集而来的六名年轻高手,等着祁琳交办要事后前来会合,然后出发去营救练衣红他们。 吴宗-看着那匹与姑爷一起被寨主擒捉回来的白色骏马,心里还在思索该如何劝姑爷打消同去的念头。 过一会儿,祁琳手持一把长剑和行囊向他们走来,他把长剑和行囊挂在马鞍上。 吴宗-忍不住劝道:"姑爷,我看您还是别去了,只要把京师的地图画给我们就好。" 他私心认为即使失去了个武功盖世的寨主,有了这个天纵奇才的姑爷,黑风寨依然可以屹立不摇。最怕是此去全军覆没,届时黑风寨想不垮也难。 祁琳却笑着说:"吴堂主不用担心山寨的事,该留下的我都留下了。"语毕,翻身上马。 吴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一个未足岁的幼主能做什么呢?他不觉深皱眉头。 前来送行的寨民们,看见他们所敬重的姑爷也要同行,个个是忧愁满面,满心的担忧与不舍,更有人开口说:"姑爷,您就别去了。" "是啊,别两个都走了。" 祁琳转首对众人绽开迷人的微笑。"谢谢大家,我们一定会把衣红和其他的兄弟们救回来的。" 这时,吕云魁也来到广场。吴宗-见了心中一喜,以为他是来劝阻祁琳的,遂说:"二爷,您来的正好……" 吕云魁只是对他一颔首,仰首对祁琳说:"贤婿,路上小心!凡事别太勉强,尽人事就可以了。" 祁琳点头。"我知道。"话落,转首催促道:"吴堂主,我们该出发了。" 吴宗-从错愕中回神,又见吕云魁含笑颔首,真不知吕二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却已暗中打定主意,若是营救寨主失败,为了山寨和甫建庄完成的练家庄,无论如何都得把姑爷安全地带回来不可。思毕,他深吸口气说:"好了,我们出发了。" 于是,在吴宗-的带领下,一行八人便策马扬蹄朝山下奔驰而去。 吕云魁目送他们离去,他对吴宗-的判断力和危机处理的能力深信不疑。 第九章 门前,有四名手持长矛来回走动的士兵,门的两侧亦站着四名手持长矛的士兵,就连两只张口含珠的石狮也显得威猛无比,门上横匾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门内两两成双的士兵来回巡视着,院落里安静异常,与外头街道上的喧嚣热闹成强烈的反比。 地牢里,练衣红和银荷,以及四名年轻小伙子,分别被关在两间相邻的牢房里。 反正做无本生意的可能下场就是如此,所以大家心里只有暗呼倒楣,没有半点的怨天尤人。 银荷看着同房的小姐,表面虽是坦然,但眸中却不时闪过忧愁,她知道小姐挂心山寨里的姑爷和小少爷。 "哼,江上云那没用的臭小子,没种光明正大的来找我,却用这种下山烂的手段!还有那姓孙的龟孙子,只是收了点姓江的好处就出卖了我,还口出狂言想霸占我的练家庄!我虽是一时大意着了道,但我黑风寨的人可没那么好欺负。"练衣红恨声说。 隔壁牢房里的周三也应和道:"没错,吴堂主和骆副堂主一定会领人去把他们狠狠地修理一顿!再说练家庄是姑爷一手监建的,易守难攻,就算是几万大军也奈何不了我们,凭他孙千鸟的几个乌合之众,没让林堂主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就很阿弥陀佛了。" "对,老周说得没错。"另一人附和说。 突地,练衣红看着周三说:"小周,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语毕又看向另三人。"你们也一样。" 周三依言开始脱外衣,但也不解地问:"寨主想到什么脱困的主意了吗?" "没有。"练衣红挥手扫落石床上的东西。"我只是要写遗书给相公而已,这里又拿不到纸笔,所以要用你们的衣服写血书。" 正在脱外衣的四个小伙子闻言不由愣了愣,周三说:"用我的外衣就好,其他的人就不必了。" 练衣红哪能对属下坦言她的字丑得比鬼画符更像鬼画符,写坏了是一定的事,所以才要他们统统脱下外衣给她。"反正叫你们拿来就拿来。" 四人交换个眼神,只好统统把外衣脱下来递给她。 练衣红接过衣服,撕成合适大小,咬破食指就开始写了起来。当第一滴血印染在布上时,她才想起一件事,抬眸看着众人问道:"相公的名字叫麒麟,谁知道麒麟怎么写呀?" 周三等人是第一次知道姑爷叫"麒麟",四个小伙子互视过后,周三问识字较多的一个少年。"小柳,麒麟怎么写啊?" 小柳想了一想说:"就是一个鹿,旁边一个其。然后麟是……" 突地,银荷却开口说:"不对,姑爷不是叫那个麒麟。" 众人闻言,不觉疑惑地看向她,连练衣红也皱起眉头不解地问:"相公不是叫麒麟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可是后来我无意中看了姑爷的署名,才知道我们一直都弄错了。"银荷说完,用手指沾水在石床上写了起来。"祁是祁连山的祁,琳是玉旁双木林。这是有一次我看见姑爷写给吕二爷的书信的署名,后来姑爷都只写了个琳字而已。" 原来此"祁琳"并非那"麒麟",练衣红更似顿然醒悟般说:"难怪相公甚少说他的名字,原来是怕说出来别人会笑啊。" 话落,她便开始在布上写血书。可惜这么一耽误指上的血已凝,练衣红只好再咬一次,但相公的名字还没写好就已写坏了一块布,她只好换另一块布,然后又再次咬手指头。 周三他们终于明白寨主为何要他们全把外衣给她,原来是这样呀。待见寨主不停地写坏了血遗书,又不停地咬手指头,恐怕遗书还没写好,手指头全都咬烂了。 周三便取来狱卒尚未收回的空饭碗,要大家捐点血给寨主。于是连同银荷,大家都咬破指头,滴集大半碗的鲜血给寨主写遗书。 练衣红写好了血遗书,便大声呼唤狱卒。"喂,牢头,叫你们池老大过来,说我有事要拜托他。" 狱卒早已看见他们集血写遗书的事,遂点头要外面的人传话给副将军池昆田。 一会儿,池昆田领着两名近卫来到地牢。"听说你有遗书要我代送。" "对。"练衣红把那方比鬼画符还草的血遗书递予他。"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想拜托你把这遗书送去给我相公。" 池昆田接过那遗书,开头两字"祁琳"教他心头一震,这不是他们千找万寻的那个人吗?本能看向练衣红,开口想细问却旋即推翻了这想法,以祁琳天之骄子的才干与身分,怎会和这女土匪头子有关系呢,更遑论结成连理了,或许只是刚好同姓又同名而已。 练衣红见他神情古怪,遂问:"池老大,你该不会不想帮我送吧?我身上的钱都被姓孙的龟孙子给拿走了,如果你想要钱,把 遗书送到再向我相公拿,要多少都没问题。" 池昆田回神,笑笑说:"我不是要钱,只是有点奇怪而已,寨主你人长得这么美,字却不怎么美。" 池昆田拐弯抹角取笑她的字丑,练衣红又羞赧又生气。"你知道什么,我本来是要跟我相公学写字的,只是还没有学就落得如此下场,要是回去让我跟我相公学个半年,你就知道什么叫名师出高徒了。" 池昆田只觉得这女土匪头子是个挺有趣的姑娘,亦觉得她当土匪有点可惜了,遂笑笑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遗书送到,且不收分文。" "谢啦,池老大。" 待池昆田离开后,银荷以极低的声量问:"不知吴堂主他们会不会来救我们?" 来是一定会来,救不救得了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这里可是布有重兵的将军府,弄个不好会被一网打尽的。练衣红轻叹口气。 "我倒希望他们不要来。" *** 地牢里,练衣红隐约听见外头一更天梆子的声响。银荷和四个小伙子正呼呼大睡,她却因为想念儿子和相公而睡不着。 她写给祁琳的那封遗书,除了要祁琳照顾好儿子外,还要他娶金莲当小老婆,因为她相信金莲会代她好好照顾父子两人。 突地,她听见狱卒似欲发出惊呼声,但却旋即中止。她本能地转首查看,却见一个黑衣蒙面客迅速来到牢栏外。 "寨主,您还好吧,我们来救你们了。"黑衣人低声说。 练衣红听出是吴宗-的嗓音,忙把银荷和其他人叫醒。"喂,你们快起来,吴堂主来救我们了。" "姑爷也来了。"吴宗-转首看向正在狱卒身上搜取钥匙的黑衣人。 "相公也来了!"练衣红脱口惊呼,待看见那日夜牵挂的身影时,忍不住激动地抓住牢栏往前推。"相公、相公,我在这儿。" 祁琳听见妻子的叫嚷声,不由眉头一皱就欲开口要她小声点,就在此时,突地有道黑影由上往下笼罩,吴宗-反应迅速地往一旁跳开。 锵当巨响中,铁制牢栅竟被练衣红给推倒了,所有的人皆惊愕不已,练衣红更跪坐其上不知所措。 祁琳没想到颇为顺利的救人计划,竟在这关头给练衣红的蛮力搞砸了,将手中的钥匙抛给吴宗-后,只是恶狠狠地怒瞪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嘛。"练衣红不敢抬头,却可感觉到相公那愤怒无比的视线。"我不知道这栏栅这么不坚固,早知道我自己逃出去就好了。" 大伙儿只是惊奇不已地看着低头道歉的寨主。印象中总是八面威风、强霸得不得了的寨主,这会儿在姑爷面前却像只见着猫的老鼠般,颇令大伙感到意外。 祁琳见吴宗-放出周三他们,拉起犹跪在牢栅上的妻子。"取回你们的兵器,我们恐怕得硬闯了。记住,别妄伤人命。" 此时,外头隐约已传来呼喊声和警示的锣声。 当他们离开地牢后不久,就被逼到院落的广场上,被数也数不清的士兵团团围住,火把把四周照得有如白昼般。 池昆田站在檐廊的台阶上喝道:"大胆匪徒,竟私闯将军府劫囚,还不快放下兵器束手就缚。" 祁琳只是看池昆田一眼。祁琳的亲舅舅未为国捐躯前曾是将军府的主人,所以他才能领着吴宗-他们轻轻松松地躲过警备的士兵,到地牢里救人。而现在困住他们的士兵们,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蚁多咬死象,毕竟他们才只有十四个人,又得顾及不妄伤人命。 吴宗睿自然也知情势对己方大不利,不禁低问:"姑爷,该怎么办?" 祁琳再次看向池昆田。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暴露身分, 他怕到时候不但救不了妻子和山寨的人,反而株连更多无辜的人们。思毕便说:"放手一搏了。" 练衣红听见相公的话,率先发难,娇喝一声挥舞手中金刀,一式"雷霆万钧"卷起一股强劲的刀风,立刻就有十余个士兵摔了出去。 士兵们见状不由胆战心惊,但队长一声喝令,他们也只能置生死于度外,挥刀上前抓人了。 于是,一场大混战便在将军府里打了起采。持长矛的士兵横冲直撞,黑风寨的众人武功虽高强,但受限于不可妄伤人命,所以很快就落人了下风。 使双短剑的银荷,因兵器上的劣势再加上受多人围攻,一个闪神,左臂便给划伤了,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围攻的士兵见她受伤,更是加把劲猛攻,想先擒下她。 离她最近的祁琳,听见那痛呼声,踢飞靠上来的四人,一跃来到她身边,一式"劈妖斩魔",一阵寒光闪过,士兵们的兵器纷纷脱手,个个按住手腕直往后退。 练衣红亦听见银荷的痛呼声,本能就想回身救她,一转首却看见相公施展一式极其玄奇的剑法援救银荷。相公会武功已教她意外得不得了了,然而更教她惊骇莫名的是那剑招,那是武林中人人皆知的不传之学,忍不住惊呼出声。"辟邪剑法!" 祁琳却比她更感惊讶,为何娘子会识得这剑法呢? 站在廊上的池昆田,听见练衣红一声"辟邪剑法",心头猛地一震,高声喝喊。"统统住手!" 士兵们虽不晓得副将军为何叫停,但命令如此,大家也只好纷纷收手退开。 黑风寨的众人已是左支右绌了,这声适时的"住手",正好让 他们喘口气。 练衣红却是一个转身,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朝祁琳走来,娇声喝问:"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相公?" 不只是祁琳,就连吴宗-他们也都吓了一跳,寨主突然得了失心疯吗? "我……我……"祁琳作梦也没想到妻子竟怀疑起他来了。 练衣红见他吞吞吐吐的,更觉可疑,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下他的蒙面巾,伸手摸向他的耳后,想扯下他的人皮面具,结果却是判断错误,不由愕愣地看着他,似自语般说:"是真的相公呀,原来你真的会武功啊。" 这下惨了!祁琳没想到练衣红会突然扯下他的蒙面巾,待看见池昆田那震惊的表情,心里暗叫不好。 这时,由禁卫军统领擢升为将军的夏靖,因属下人内急报江洋大盗的同伙来劫牢救人,便匆匆出来察看,却正好与那俊美无俦的男子对面而看,那是他连作梦都想找到的那个人,不禁惊唤道:"殿下!" 这下完蛋了!没想到连夏靖都跑出来了。祁琳本能地就想否认。"不……我……" 练衣红是何许人也,她一看三人神情就知相公与他们是认识的,从相公会武功的事到刚才那人所叫唤的名字,她忽觉有股莫名的委屈感油然而生。抬眸仰视着祁琳,霎时泪如泉涌。 "呜……我知道你嫁给我是有点委屈,可是……可是你也用不着这样骗我啊……" 妻子在这节骨眼突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真教祁琳有点手足无措。"我……我骗了你什么?" 练衣红抬手拭泪,呜咽地说:"原来你姓殿名夏,竟用"祁琳的假名来骗我们,就算是乱说一通也要编个像男子汉一点的名字,干嘛要用一个姑娘家的名字。" 她的话差点让祁琳摔倒在地,妻子怎会误解得如此离谱! 后边,倪中雄靠到吴宗-的身边低语:"喂,老吴,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得很清楚。"吴宗-答。 杨启芳亦靠上来问:"吴老哥,殿下就是那个殿下吗?" 吴宗-睨了他一眼。"我不认为这个称呼是可以随便乱叫的。" 银荷亦神情惊骇地慢慢退至吴宗-等人的身边。 廊上,池昆田上前在夏靖耳边低语数句,夏靖露出讶然的表情,接着两人步下台阶朝祁琳走来。 夏靖凝着黑衣人,勉力抑住激动的心情,开口问:"敢问这位公子的身上是不是有块雕着双龙抱珠的血玉?" 练衣红闻言惊疑不已,更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糟了!祁琳反应迅速地掩住妻子的嘴巴,却拦不住她已出口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骂:"你这个笨蛋,如果我死了你成了寡妇,可半点也怪不得别人。"语毕,心里也纳闷,普天之下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亲兄长祁珩一人而已。 此刻,夏靖和池昆田再也没有半点疑问了,交换个眼神,两人同时单膝跪地。"卑职夏靖、池昆田,叩见祁琳殿下。" 围在四周的士兵们,见状亦全部单膝跪地,齐声道:"叩见祁琳殿下。" 黑风寨的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倪中雄不禁轻问:"老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吴宗睿看着祁琳的侧影。虽然大家老早就觉得姑爷不是普通人,但不普通到这种地步,恐怕任谁也想像不到姑爷的真正身分竟是"皇子"。 事到如今,想否认也来不及了,祁琳只能暗叹口气,说道:"起来吧。"话落,抬手轻轻拭去妻子眼角未收的泪水。 "谢殿下。" 练衣红此刻是满头雾水。相公好像没用假名骗她,但为什么那些人要向他下跪,还叫他"殿下"?"殿下"又是什么? 夏靖上前两步,抑不住激动的情绪说:"两年多前发生那件震惊京城朝野之事时,卑职本想自戕,至九泉之下向殿下请罪,是池副将力阻,并劝卑职苟活为殿下洗刷冤屈。"言述至此,夏靖不禁眸泛泪光。"如今殿下安然无恙,卑职感激苍天有眼。" 祁琳只是黯然地低语:"我的命是甘大哥和甘二哥用他们的两条命换来的。" 池昆田伸手招来一名近卫,低声吩咐数语,待近卫离去后,便上前在上司耳边低语:"将军,夜深露重,请殿下等人人内奉茶再谈。" "瞧我糊涂的。"夏靖自责后便恭声说:"请殿下及诸位人内奉茶。" 祁琳回头看了吴宗-等人一眼,拥着妻子便率先随夏靖朝屋内走去。 吴宗-深吸口气,挺高胸膛。"咱们也进去吧,毕竟当座上宾比当阶下囚好。" 于是,黑风寨的众人便跟随在他身后一起人内奉茶。 *** 厅堂里,夏靖正对祁琳谈述这两年多来皇城所发生的事。 当祁琳被于镇以乱箭射死,沉尸江底之事传开后,二殿下祁珩随即自边关赶了回来。而假祁琳的尸首落江四天后才被打捞上来,尸身早巳被鱼虾啃食得面目全非,只能从身上所穿的衣服和配饰来辨认。但只有二殿下祁珩心存怀疑,因为尸体上少了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二殿下祁珩只是不动声色,办完亲弟的后事便又返回边关。 祁珩对发生在亲弟身上的事感到十分后悔和愤怒,遂著人暗中调查事情真相,结果发现这一切竟是刘贤妃和魏太医的合谋。刘贤妃先在酒中下了一种迷幻药,再对皇上施以暗示,使得皇上夜夜作相同的恶梦,魏太医再对皇上进谗言说是中了邪法。后来在风熙宫搜出了迷药,不久刘贤妃就畏罪自缢,魏太医家中也被盗匪闯人,杀人劫财,一家十八口无一活命。 夏靖幽叹口气说: "当然谁都猜得到这是何人所下的毒手,目的是杀人灭口。"话锋一转。"一年前祁琰殿下因急病过世,皇上改立二殿下为储君,更为避免憾事重演,派重兵至边关接回二殿下。二殿下回朝后不久便发现了您所留下于镇为恶的事证。或许是于镇恶报终临头,在一个很偶然的时机中,我拦劫到一封于镇写给瓦刺王的书信,太子殿下要我先不要打草惊蛇,并伪造一封书信取得瓦刺王的回函,然后将您所留下的纪录和于镇通敌叛国的罪证呈交皇上,这才将于镇处以国法。" 祁琳听了,不胜唏吁,既欣喜恶臣终为恶行付出了代价,也感慨正当他在山上的土匪窝里悠然地过着快乐的婚姻生活时,皇城里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最教他难过的是大皇兄的辞世。 夏靖又继续说: "于镇的事虽解决了,但太子殿下一直挂心您的事,因此请国师占卜您的生死,国师卜出您往南方而去,太子殿下便派池副将领人南下寻访,甚至也派人渡海至梅岭寻找,可惜并无所获。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夏靖双眼盯着练衣红,靠上前低问:"您……日子过得还好吧?" 祁琳自然明了他的话中之意,睇了妻子一眼,俊颜微酡。"很不错呀。" 练衣红只是看着神情古怪的两人,他们的对话她虽听得一清二楚,但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太子驾到。" 大哥来了!祁琳不由感到惊愕,接着便想起身出迎。 正当此时,一个人匆匆进来,来人身形颀长,身着绣着螭龙的鹅黄锦袍,气宇轩昂,美如冠玉,面貌与祁琳有几分神似。 祁珩入得厅堂便看见本以为已天人永隔的弟弟,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忘情地上前一把将祁琳拥进怀里。 "我以为我们兄弟再也见不到面了。" "大哥。"祁琳亦紧紧地抱住他。自兄长自动请缨镇守边关后,兄弟已近五年不曾见过面了,再次相见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相拥好一会儿,祁珩松手仔细端详着灵秀的弟弟。"这两年多来,你过得可好?" "当……当然很好。"祁琳不由自主瞟看练衣红,略略迟疑过后才唤道:"衣红,过来见过我大哥。" 练衣红早已在猜测黄衣人的身分,听见了相公的叫唤,便依言上前抱拳问候:"弟媳衣红见过大伯。" 叫他大伯?难道是……祁珩看着小弟,愕伤了好半晌才低问:"琳弟,她是?" 祁琳点头,接着靠上去在大哥耳边低语一阵子。 "什么!"祁珩不禁惊呼了起来,本能地把小弟拉到身后状似保护,注视着浑身散发出慑人霸气的练衣红,心疼自幼即养尊处优的亲弟弟,竟会遭遇如此惨境。 练衣红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大伯",奇怪他把相公拉到身后要做什么。 正当祁珩想开口质问练衣红是否欺负了弟弟时,外头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祁珩和祁琳相视一眼,奇怪为何母后会获知消息出宫而来。 吴宗-等人亦面露忧惧。当朝东宫太子突然现身,已教他们够惊讶了,现在竟连皇后都来了,怎不令他们惊慌恐惧呢? 未久,两名提着宫灯的宫女出现在门口,一个中年美妇肩披绣着彩凤的披风,在两名宫女的扶持下走进大厅。中年美妇稳重端庄,风姿绰约,可想其年轻时定然是国色天香。 赵皇后一进门便四处张望,待看见站在祁珩身后的黑衣人,泪水霎时如泉涌,碎步上前张臂将祁琳紧紧地抱住,凄声道:"琳儿,我苦命的孩子,母后好想你呀。" 祁琳双膝跪地垂首泣语:"孩儿不孝,让母后为孩儿担心了。" 赵皇后扶起祁琳,她忘了拭去自己的泪水,只是心疼不已地拭去儿子的眼泪,仔细端详她视出己出的心肝宝贝。祁琳一直是个细心温柔、体贴又孝顺的好孩子,原以为身亡的爱子如今好端端地回来了,怎不教她喜极而泣呢。 祁琳亦抬手拭去母后的泪水,关怀地轻问:"母后好像瘦了。" "还不都是被你父皇给气的。"赵皇后想起接连失去疼爱的两个儿子,泪水不禁又涌了上来。"若不是还有珩儿,我真想一死了之,好到九泉下陪伴你和琰儿。" 祁琳听了,满心的感激与愧疚。 练衣红看着令人感动落泪的亲人相逢场面,但也疑问为什么相公要称呼娘亲为"母后",边想边主动地走上前去打个招呼。 "媳妇衣红拜见婆婆。" 婆婆!?赵皇后对这问候话语感到惊愕,只是呆看着一身红衣、虽是花容玉貌却散发着一股野性气息的女子。"你是?" 祁珩看了胞弟一眼,上前一步在母后耳边低语一阵。 赵皇后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禁面露悯色看着儿子,无限怜惜地说:"我可怜的琳儿,你在江南的山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许多的委屈吧。" 母后和皇兄好像误解了什么了!祁琳正想向他们解释之际,练衣红却抢先开口了。 赵皇后的话让练衣红感到十分刺耳,她生平最痛恨被人无端冤枉,管他对方是不是婆婆和大伯。气红了一张娇颜,她鼓着腮帮子气道: "我才没有给相公吃苦、受委屈呢,虽然没有大只鱼、大块肉,可是每餐也都有鱼、有肉啊。我也有要带他下山去买很漂亮的衣服,是他自己说有得穿就好。自从我生了儿子之后,相公吃饱、睡足了,就只会在家抱孩子、弹琴、散步、养盆栽,要他陪我下山到田庄走一走,他死都不肯。山寨里的人都只听他的话,对我说的话都是有听没有做,简直不把我这个寨主看在眼里。" 祁琳没想到妻子会突然大发牢骚,正想阻止之时,赵皇后却已抢在他前头,急忙上前问道:"你说你们有孩子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可不可爱?长得像谁?" 练衣红没想到婆婆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只得答道:"孩子取名云龙,下个月就满一岁了,长得很像相公,会走路也会叫爹娘了。喜欢吃甜糕,爱对相公撒娇,看到我就只会傻笑。" 赵皇后听着小皇孙的种种,脑海中幻化出一个咧嘴呵呵笑的白胖小子,不觉开口问:"那……那你会教他叫奶奶吗?" 练衣红既然知道有婆婆的存在,自然点头应道:"当然会啊。" 赵皇后心喜不已,又忙说:"那——你带他回来给我看看可好?" "这……"练衣红有点为难地说:"可是龙儿还小,路途又这么遥远……" 哪个祖母不疼小孙儿呢,赵皇后当然也舍不得小皇孙受这旅途路遥之苦,想了好-会儿说:"不然——这样好了,明年春天我到应天的行宫去,你和琳儿带龙儿来看我,顺便在行宫玩个几天。" 练衣红下意识看向丈夫,见他颔首便点头应允。 祁珩睨着胞弟微笑低语:"看来你日子过得挺不错的,还当起太上山大王来了。" 祁琳闻言,不觉双颊微酡。 祁珩转首看着弟弟好-会儿才问:"你要回来吗?" 祁琳心头微震,望向神色战战兢兢的吴宗-等人,摇头微笑说:"不了,我想父皇身边有大哥和夏将军帮忙就够了,回去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山上的家却有很多真性情的可爱家人。" 祁珩心里实在舍不得,不过经历那场险恶的宫廷争斗后,既然祁琳已是淡泊名利,愿抛弃崇高的地位与无尽的富贵,选择了自由与平淡,他就成全小弟吧。 "好吧,我回去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父皇。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早就走。"祁琳答道。 外头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祁珩见时候不早了,遂上前道: "母后,已三更天了,我们该回宫了,而且琳弟明天一早就要起程回江南,该歇息了。" 赵皇后闻言,凝看着儿子不舍地问:"琳儿,你不回宫住个几天吗?" 祁琳微笑摇头。"我放心不下留在山上的孩子,大家也都等着我们回去。" 赵皇后注视着他,神色黯然地轻语:"母后知道你心里还恨着你父皇,可是这两年多来你父皇的心里也不好受,常常到埋葬你的陵园去,在你坟前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祁琳听了百感交集。他不是怨恨父皇,而是明白回去容易出来难。如果回归皇室,势必得把练衣红和儿子也接回皇宫,儿子尚小倒还好,但练衣红自幼就自由惯了,再加上是个土匪头子,肯定无法忍受宫廷生活的繁文缛节和禁锢。他更不希望因此而和所爱的妻子劳燕分飞。 祁琳只得坦言道:"母后,我不是恨父皇,而是喜欢山上宁静的生活,也顾虑衣红无法适应宫中的生活。" 赵皇后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转眸注视儿媳片刻,才点点头。 "母后明白了,母后回去会代你向你父皇传达心意的。" "谢母后。" 随后,祁琳偕同妻子送祁珩和赵皇后出去,练衣红这才看见外头有着两顶华美无比的大轿子,数十名提着灯笼的男男女女,还有数十名佩剑、带刀,穿着同样式衣服的侍卫,个个神情恭谨肃穆。 练衣红目送两顶华美大轿寓去后,转首问道:"家的排场好大啊,你以前出个门捧场也这么大吗?" 祁琳略略迟疑才说:"是没有这么多人跟着,不过也差不多是这样。" 练衣红注视他好一会儿,突然醒悟般的说:"我知道了,原来你不愿出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那好吧,我回去之后也给你弄个这样的排场。" 老婆怎会有这样的误解啊?祁琳忙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练衣红秀眉微皱反问:"不然是怎样?" 看来老婆依然在状况之外,祁琳只得说:"等回程的路上我再解释给你听。" 送走赵皇后和太子返身回来的夏靖,立刻要下人准备房间让吴宗-等人歇息,池昆田也过来对祁琳和练衣红说:"我带殿下和皇子妃到客房休息,请随我来。" 练衣红却是不甚客气地嚷道:"喂,池老大,不要随便给我乱改名字,我叫练衣红,不叫黄子非,知不知道?亏你还一路押着我们来到京师,未老就先糊涂了吗。" 池昆田只是觑了祁琳一眼,抿嘴笑了笑。 祁琳却感到两颊一阵臊热。 *-** 翌日清早。 当祁琳和练衣红用过早饭,整装完毕正欲起程返回黑风寨之时,池昆田匆匆来报:"禀三殿下,陛下来看您了。" 父皇!祁琳愣了愣,思索过后便明白父皇所为而来,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妻子。 陛下?陛下是什么东西?练衣红本能地朝相公望去,却意外看见他眸中有着掩不住的戚然与不安。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祁琳只得深吸口气。"请池副将军带路。" 池昆田点头,便领路走在前头。 练衣红只觉得相公的神情不大对劲,便跟在两人的后头。 厅上,一个身着天蓝锦袍的中年人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身旁站着四个年纪从五十到三十不等,劲装打扮,双目神光炯然的侍卫,稍远处则站着神色恭谨的夏靖。 祁琳一见到锦袍中年人,心里虽感忐忑,但仍依礼上前拜见。"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站在池昆田身边的练衣红,看着浑身散发尊贵与威严的锦袍中年人,小声低问:"喂,池老大,那个人是谁?" 池昆田睨了她一眼。看来皇子妃还完全在状况外。只得用轻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量答:"是三殿下的父亲。" 哦——原来他就是相公的那个糊涂老子呀。练衣红不觉对他感到厌恶,真亏他还长得如此仪表不凡呢。 宣仁皇帝凝着他以为已因他的一时糊涂而枉送命的儿子。昨天半夜皇后回宫后,整夜兴奋得无法成眠,一会儿责怪他的老糊涂,一会儿又说要给小皇孙准备许多衣服和玩具,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说等到明年春天,小皇孙就会叫她"奶奶"。祁琳仍活在世上,他当然也高兴不已,但听到儿子再也不回宫的决定,却让他一夜无法成眠。 虽然自改立祁珩为储君后,他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但若祁琳也回来一起佐理朝政,对他来说更有如如虎添翼般。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宜仁皇帝问。 祁琳抿唇不语,凝着父皇说不出拒绝的话语,而他也知父皇是为此才亲自前来。他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但教他踌躇的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妻子因宫廷缛节而痛苦,更无法忍受和妻儿千里分隔。他下意识地望向娇妻。 练衣红看见祁琳眸中闪烁着痛苦的神芒,她心疼也气愤,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宜仁皇帝面前,怨声责问:"为什么相公要回去?回去你这个糊涂老子的身边有什么好处?" 祁琳没想到练衣红会如此不客气地上前质问皇帝,吓得他赶忙去拉她的手臂,出声欲阻止。"衣红,你不要乱说话。" 练衣红心口有一团不平之气不吐不快,因此非但没有住口,反而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相公别怕,有我给你当靠山,今天我就替你把话说个清楚。"语毕,回头又继续对宜仁皇帝说:"你为了一只会嫁祸的恶猫就要自己亲儿子的性命,谁敢保证哪一天你不会再为了一只笨狗又要相公的命?这样下去相公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话落,她拔出虎头金刀在宜仁皇帝面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 "告诉你,相公早已是我的人了,想要他回去得先问问本寨主的金刀同不同意。" 好个胆大包天的皇子妃呀,竟然亮出大刀恫赫当今圣上并数落他的不是。宣仁皇帝身边的四大护卫和夏靖、池昆田等全都吓呆了,就连宣仁皇帝亦是一脸的惊愕。 好半晌,宣仁皇帝回神,看见儿子神色仓皇,又见练衣红仍一脸的凶狠。也难怪儿媳要这么生气,是他糊涂在先,现在又强求在后,怎能教儿子心服口服地回到他身边呢?思毕,遂笑笑说:"没错,我的确是个糊涂的老子,是不该再做这么无理的要求了。" 话落,宜仁皇帝转首对颜姓护卫颔首示意。 "琳儿的东西我该归还了。" 颜姓护卫依言将寒玉软铁剑送至祁琳面前。 祁琳知道父皇已放弃要他回去的念头,遂伸手取回师父太真上人赠予的宝剑。 宜仁皇帝起身走至儿子的面前,从袖袋里取出一件东西送至他面前。"这个你也收着吧。" 祁琳看见那方金牌,惊愕不已却不敢伸手去接。"父皇,这……" "也不是白白送你,发生大事时你可要就近代为处理。"宜仁皇帝说。 祁琳明白父皇的一片心意,遂伸手接过金牌。"谢父皇,儿臣一定会尽力的。" 宜仁颔首,微笑道:"我回宫了,让夏将军他们护送你们出城。""谢父皇。儿臣恭送父皇。" "不用了。"宜仁皇帝临走前却不忘回头对祁琳说:"别忘了回去要教龙儿叫爷爷,我会和你母后一起去看小孙子的。" "是。" 祁琳送走父皇后回到娇妻身边,若非她的仗义执言,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拒绝父皇的要求。遂绽开笑容感激地说: "衣红,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这根本不算什么,我看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所以我忍不住就生气了起来。"练衣红收起金刀。"我们要回去了吗?" 祁琳点头。没想到平常粗枝大叶的妻子也有她细腻的一面。 *** 京城郊外。 祁琳等人辞别了护送他们出城的夏靖和池昆田,练衣红和夫婿共乘一骑,缓步而行。她此刻的心情轻松得不得了,来时坐的是囚车,回去时则有心爱的相公相伴,还让大将军领着士兵送行,威风得很呢。 "相公,京师的人好像都认识你耶,为什么?还有,你明明叫祁琳,他们为什么都叫你三殿下,殿下又是什么意思?还有还有,为什么你不叫爹娘就好,要叫什么父皇和母后?"练衣红有着满腹的疑问。 祁琳坐在她身后搂着她的柳腰,只是微笑不答。 银荷不觉靠上来问道:"小姐,你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练衣红斜眸睨她。"难道你就懂?" 银荷看了姑爷一眼,迟疑着不敢回答;她若不懂就不会从昨晚一直怕到刚才,因为她也是劫掳"皇子"的共犯之一,若皇帝等人追究起来,她焉能活命? 吴宗-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大声地说:"那是因为咱们的姑爷、你的相公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因此尊称殿下。昨夜你叫人家大伯和婆婆的人是东宫太子和皇后,今早被胆大包天的你拿着金刀威胁和数落的人是当今圣上,也就是皇帝本人,这样你懂了吗,笨寨主。" 练衣红足足愣了有半刻钟之久才回过神来,转首看着面带微笑的相公,仍有点不可置信地问:"相公,真的是这样吗?" 祁琳颔首微笑。 "那你当时怎么没向我们表明你的身分?"练衣红不解。 "因为当时我正在逃亡。"祁琳便把自己如何遭奸臣陷害,又如何被甘氏兄弟以偷天换日之计所救而出奔皇城,接着又把昨晚夏靖所言之事,说予众人听。 众人是听得目瞪口呆感触良深,皇室的荣华富贵,虽被平民百姓所欣羡,但暗潮汹涌的权力斗争,也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所以我才问你和我成亲会不会后悔,因为我怕有一天我的身分暴露了,恐怕会牵连到无辜的大家。"祁琳看了众人一眼。 练衣红至此终于明白,祁琳为何宁可待在山寨的原因了,不禁抬眸歉然地看着他。"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一直要你和我下山去游玩。" 祁琳也说:"我也觉得很抱歉,一直对大家隐瞒那么多的事情,可是大家依然如此信任我。" "因为你本来就很能够让大家信任呀。"练衣红笑说。 寨主说出了大伙心里的话,吴宗-只是和其他人交换个眼神。 "对了,皇帝究竟给了你什么东西,我想看看。" 练衣红说完便伸手在相公的怀里乱找乱摸了起来,未久就取出一块大约巴掌大的金牌,不觉有点失望地说: "什么!这么一小块金子,比我们自己弄的那种还薄、还轻,亏你吃了那么多苦又差点枉死,才给这么一点点的补偿,真是个刻薄的皇帝老子呢。"说完,她发现金牌上有字,不觉就念了起来。"如月见臣,这是什么东西啊?" 老婆的识字程度不觉让他直皱眉,祁琳颇为无奈地说:"不要只念你看得懂的字边。" 练衣红感到双颊一阵臊热,遂将金牌转个方向。"银荷,你来念。" "如朕亲临。" 银荷一念出金牌上的字,除了尚不知厉害的练衣红外,大伙儿全都吓愣了;有个皇子姑爷已可让黑风寨高枕无忧了,皇帝竟还给了姑爷这至高无上的信物! "这东西有什么用啊?"练衣红回头问丈夫。 祁琳笑笑说:"这东西可好用了,无论大官、小官都得听你的,甚至还可以调动数十万大军。" 练衣红万万没想到这一块小小的金牌有这么大的用处,惊愕过后不禁哈哈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太好了!那个该死的江上云和杀千刀的孙千鸟,我就用这东西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娘子,很抱歉,这东西只有我才能用,你拿这个人家非但不甩你,甚至还要把你给抓起来问罪。"祁琳伸手从练衣红手中拿回金牌又揣回怀里。 练衣红听了不觉微愣,看来她是无法乱用那东西了,心念一转,握起拳头狠声说:"没关系,我还有我的虎头金刀和铁一般的拳头,用我的金刀和拳头照样可以教他们为暗算和出卖我付出代价。" 祁琳抿唇微笑。恐怕不用练衣红去找他们,他们就会自动负荆上门请罪了。他的真实身分以及和黑风寨的关系,定然很快就会从京师传至江南,杭州知府以及其外甥江上云和那孙千鸟得知后,想不捶胸哀叹都难。 吴宗-和黑风寨的大伙们,看着寨主那誓报此仇的狠模样,不禁暗暗同情起江上云和孙千鸟来了。寨主平常已横霸得宛如挥舞着大螯横着走的大蟹了,这会儿有了个皇子身分的丈夫当靠山,恐怕谁稍稍得罪了她都得倒上八辈子的大楣了。 "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祁琳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写满血字的布块。"有人说你要跟我好好的学写字,对不对?" 练衣红闻言心头一震,大感不妙,转首怒视着银荷和周三他们。"谁?是谁说的!" 周三他们看见寨主那似要把人给活剥生吞的凶恶眼神,全吓得脸色惨白,把头摇得犹如波浪鼓般。 "当然是把血遗书交给我的池副将军啊。"祁琳用着十分温柔的语气说:"我当然不会让我可爱的老婆失望的,一定会在半年之内让你名师出高徒,不但人美字也美。" 这下死定了,回去之后相公一定会紧盯着她在半年内练好字!练衣红想到这,整个人便无力地摊垮在马背上,更不禁咒骂起池昆田。 "该死的池老大,混蛋、王八蛋,生小孩没屁眼,每天被老婆揍成猪头见不得人,出门一定会踩到狗屎,被猫撒到尿……" 吴宗-等人听了这连串的咒骂均暗笑不已。看来寨主最大的克星就是姑爷,只要有姑爷在,寨主此后恐怕只能空挥舞着那对吓人的大螫,却再也无法胡乱"横走"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