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相公》 第一章 一个不算大的城镇,一间由竹子、木板和茅草等搭建而成的低矮房舍,屋前鸡只、猪仔随处乱走,数家共有的院子里玩耍孩童身上的衣服,不是过大的旧衣棠,就是有着或大或小的补丁,屋后几位妇女在溪边洗衣服。这里的住户皆是贫苦人家,或是从外地移居此地,在工作生活尚未稳定时,暂时在此安身立命。 一辆双峦大马车停在路口,由于巷道太狭小,因此马车无法进入。 这时,一个年约三十余岁,家丁打扮的汉子跳下马车,恭敬地朝车内禀告:「老爷、夫人!已经到了。」 马车帘子打起,探出一个年约三十四、五岁,蓄着三络美须,一脸敦厚气质的男子。 任汉文朝四周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到了?柳夫人住在什么地方?」 阿富伸手指着前方一处低矮简陋房舍。 「就在那里。」 闻言,任汉文十分震惊,再次确认道:「你确定?」 阿富点头。「是的,小人已经确定过了。」 任汉文又看了那简陋屋舍一眼,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昔日富甲一方,为人乐善好施的恩人,今日竟会流落至此。忖度间,他放下帘子,低声招呼夫人:「夫人,我们下车吧!」 余惠君低头偷偷拭去眼角泪水,点点头。 任汉文与余惠君相偕步下马车,在家仆阿富的引领下,循着窄小肮脏的小巷道,往屋舍深处行去;对于擦身而过旁人的注视,根本无心理会。 阿富领着任老爷和夫人走至巷道尽头,那是间小小的房子。三人站在门外尚未敲门,就听见半掩门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就是这里了!老爷。」 任汉文与余惠君相视一眼,任汉文朝阿富一点头。 阿富明了,转身上前朝门内问道:「请问柳夫人在吗?」 不久,一个身着粗布衣棠,年约二十,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前来应门。 「请问找谁?」 池秋月看着门外三人,一人家仆打扮,另有一对形貌雍容华贵,身着锦衣罗衫的夫妇,心念一转,暗忖也许是夫人日夜期盼的人到了。 任汉文见这女子年纪虽轻,但一双美眸却隐现出聪慧练达,不知她是柳家的什么人。 「我姓任,任汉文。」任汉文亦替夫人介绍。「这是拙内余惠君。我们是接到柳夫人的信才到这里的。」 果然如此,池秋月霎时眼眶一红,螓首微垂,语带硬咽地低语:「夫人等您好久了,更怕晚了会见不着您的面。」 任汉文心头一惊,回头亦见夫人眸中的惊惶,两人相偕快步进屋。 屋里的床榻上,正睡卧着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秀发蓬松,满面病容的女子。女子虽然眼眶深陷、双颊削瘦,却无损她秀丽姣美的容颜,可知她原是个美丽非凡的女子。 「柳大嫂。」任汉文与余惠君作梦也没想过,一别数年的恩人,今日再见已不复昔日风华。 床榻上的姚雪英闻声缓缓张开眼帘,转眸注视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两位是……」 余惠君已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趋前执起她的枯瘦双手,硬咽轻语:「英姐,我是惠君呀!-认不得了吗?」 姚雪英木然片刻才似醒悟般,原是无神的双胖,却在瞬间充满了惊喜,忙撑起病弱的身子坐起,注视两人片刻才——问道:「是汉文和惠君吗?」 任汉文尽量压抑伤感情绪,点头微笑。 「是的!我是汉文。大嫂,柳大哥呢?」 姚雪英原本惊喜的神情立刻一黯,幽幽地说:「你柳大哥他已于半年前病逝了。」 任汉文和余惠君听了心头骤然一惊,转首相视一眼。 任汉文急急追问:「柳大哥是怎么过世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雪英垂晖注视地面,幽幽一叹,慢慢道出一切。 由于小叔觊觎丈夫庞大的家产,以及经营有成的事业,为了谋夺这一切,不惜联合外人设计陷害亲大哥,霸占了所有财产,还将亲哥哥和大嫂逐出家门。丈夫因气愤过度而一病不起,未久竟撤手人寰,只遗下孤儿寡母过着贫困的生活。 任汉文闻言气愤填膺。 想当初自己只是穷苦人家孩子,爹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努力挣钱让他上学堂;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在准备进京赶考时,不意却在半路上,身上盘缠竟遭小偷全数偷走。 当时,他身在异地举目无亲,不知该如何是好,深觉有愧于父母,竟心生绝念欲寻短自缢。幸赖当时正巧路过的柳氏夫妇救了自己,非但如此,更专程送他上京城应试,还安排一切食宿,让他能专心应考。 会试之后,他高中进士,经天子亲策于殿廷,之后被派任至柳氏夫妇的故里当县官,更与柳大哥结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自己为官清廉颇获县民爱戴,却因此得罪了权贵而遭构陷入罪,身系囹圄,也是柳大哥极力奔走才让他无罪开释。 当他决定弃官从商时,也幸赖柳大哥的指导与协助,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自此之后,他迁居苏州经商,因两人各忙于生意,鱼雁往返的次数也渐渐减少,终至断了音讯。 不久前,接获柳夫人辗转托人背来的书信,他和夫人才循信寻来,没料到竟与恩人天人永隔,今生再无缘见面。一思及此,任汉文内心的自责与遗憾非笔墨所能形容。 姚雪英看着余惠君,双唇张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声幽幽一叹。 余惠君见状似有所悟,忙间:「英姐,有事尽管吩咐,小妹和汉文一定照办!」 姚雪英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螓首微垂低语道:「我有一事相求。」 任汉文闻言立刻道:「大嫂,别说『求』字!无论什么事,就算是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小弟也一定会达成大嫂的托付!」 余惠君也热心地说:「是的!英姐,无论什么事,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姚雪英听了不禁眼泛泪光,心里却犹豫不决,但为了孩子,就算被认为是厚颜无耻之辈,她也一定要这么做。 思忖一会,她开口轻间:「君妹有女儿吗?」 余惠君不知她问这个有何用意,只是照实回答。 「有个女儿,年纪还小。」 「那……姚雪英听她说女儿年纪还小,遂鼓足了勇气说:「君妹可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的儿子,和柳家结为亲家?」 「这……」余惠君不敢自作主张,下意识回头看着丈夫。 任汉文因这意外的要求微微一愣,随即回想当初尚未娶亲时,曾应邀至柳家喝过满月酒。犹记得柳大哥当时喜获麟儿,好像取名为瑞云,算起来应该只比女儿大个两三岁。果真如此,让恩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成亲,也算是好事一桩。 「好!我答应大嫂!」任汉文豪爽地应允。 姚雪英见他应允,霎时热泪盈眶,更伸出枯瘦的手去抓住他的大手,硬咽地说:「汉文,谢谢你!你和惠君的大恩大德,我来世一定相报!」 任汉文用两只大手,紧紧握着她枯瘦冰冷的手。 「大嫂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柳大哥不吝对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伸出援手,救我出狱,又教导协助我经商,哪有今日的任汉文。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柳大哥赐予的,能和柳大哥结为亲家,小弟正求之不得呢!」 不管他的话是真心亦或客套话,都今姚雪英感动与感激。 这时,余惠君转首四寻,却不见屋内有孩子的踪影,不觉问道:「英姐,孩子呢?」 姚雪英转首对伫立一旁的池秋月微点头。 池秋月会意,转身走进内室。一会,她抱来一个裹着被子的小男娃,送至任汉文夫妇面前。 这让两人看傻了眼,怎么会是这么小一个娃娃! 余惠君愕然地伸手接过孩子。 只见这小娃娃应该还未足岁吧!大概只有八、九个月大,此时小娃儿闭着双眼,正睡得酣甜呢! 任汉文看看小娃儿又看看池秋月,好一会才回神问:「大……大嫂,他……」 姚雪英慈爱地望了儿子一眼。 「他就是我和你柳大哥的孩子,取名慕云。」 「那……」任汉文——地问:「瑞云呢?我记得……」 姚雪英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那早夭的长子,不禁神情一黯,摇头叹息。 「瑞云在三岁时生了场大病死了,此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直到去年才生下次子慕云;只是他也同瑞云般,与我们缘浅,我……」她话末说完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任汉文正想上前扶她,但一直静立在旁的池秋月,比他更快一步地上前扶住她,轻拍她的背。 任汉文见她如此,忙转首朝外头喊。 「阿富,快去请大夫来!」 「是,老爷。」 姚雪英咳了好一会才停歇下来,她虚弱地看着任汉文说:「不用请大夫了,我自知大限已至。」 闻言,任汉文和余惠君同时心头一震。原来故友寻两人前来是为了托孤。 池秋月扶着她轻轻躺下,又替她拉上被子。 任汉文见池秋月相当伶俐细心,不觉问道:「这位是……」 姚雪英看了池秋月一眼,眼中尽是感激之色。 「秋月是慕云的奶娘。」 任汉文只是细细打量她,虽然她将秀发梳成髻挽在脑后,但肌质晶莹,年纪应该不大,看来顶多十七、八岁而已。 池秋月看了任家夫妇一眼,开口说:「老爷和夫人对小婢有救命之恩。」 这样的话只是教任汉文更加感慨。为何柳大哥如此一个乐善好施、慈悲心肠的好人,会遭遇那样悲惨的事? 这时,姚雪英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转首对池秋月吩咐:「秋月,帮我把那个盒子拿出来。」 「是。」池秋月转身进入内室,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小木盒。 姚雪英示意她把盒子送给任汉文。 「这是柳家的传家宝。我已身无长物,只能以此物为云儿下聘了,希望你们别嫌弃。」 「大嫂,您别这么说!」 既然已允诺了这门婚事,任汉文只得伸手接过木盒,掀盖一看,里头是对玉蝶,用黄金锁片镶嵌着翠玉雕琢而成的翠蝶。令人惊叹的是,玉石本身浑然天成的纹路,竟与真蝶一般无二、栩栩如生;蝶眼是两颗晶莹小巧的红玉石,这样一对巧夺天工的玉佩十分罕见,更显得其珍贵。 约莫半晌,家仆阿富带回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 「老爷,大夫请来了!」 任汉文忙说:「快让大夫替大嫂诊疗!」 大夫微点头即趋近床边,执起姚雪英枯瘦的手腕静心把脉。一会,他放下病者的手,转身对任汉文摇摇头。 「抱歉,请恕我无能为力!」 任汉文只是看着大夫,转首看了夫人一眼,再看看床榻上的姚雪英。 姚雪英只是淡然微笑,似乎因心中的悬念已定,对死亡亦无所惧了。 任汉文见她如此,只能暗叹一口气,朝阿富挥挥手。阿富会意,对大夫比了个请的手势,送大夫回去。 这时,余惠君怀中的小娃儿突然转醒,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她。余惠君本能地对他绽开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容。 小娃儿看着眼前这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容,不觉漾开笑容,含糊不清地唤着:「羊。」 余惠君,不禁愣了愣,继而心里惊喜,接着便掀开裹身的小被子,将他拥在胸前轻语着:「小云儿真乖!」 任汉文见小娃儿粉妆玉琢,十分惹人怜爱,亦激起了慈爱之心,不由得上前伸手想逗弄他。 岂料,小娃儿见他蓄着黑胡须,似感到害怕又似害羞,连忙转头埋进余惠君胸前。 见状,余惠君立刻朝他挥挥手,语带责备。「你别把小孩子吓坏了!」 任汉文对此颇为无奈。 自己的长相真有那么凶恶吗?暗忖间,双眉不禁深深皱起。 姚雪英见两人对爱子自然流露出慈爱的神情,不禁深感安慰和欣喜。 静默伫立床边的池秋月,注视着逗弄孩子的两人,眸中有着一股冷然……刚才他们曾出现些许迟疑为难的神情,虽然只有一-那时间。 她秋波微转,看着床榻上面带欣喜笑容的姚雪英。 唉!心地善良,毫无防人之心的夫人,欣慰故友的及时来访,并愿意接纳、扶养小少爷;但有道是「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谁也无法保证他们是否会言行如一,贯彻承诺。 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和双亲,就是因为不懂得怀疑,而且太相信对方,以致受人欺骗利用,沦为富家老爷传宗接代的工具。 当初,对方用纳妾的名义前来家里提亲,并巧言虽是侧室,但生活上的一切皆与正室夫人无异;双亲就在对方的巧言哄骗及大笔聘金的诱惑下,终于同意让她嫁为侧室。 但事实不然。她被送至富家后即形同软禁,既没有拜堂也没有个称呼;更在产下一子之后,差点被那狠心的正室夫人毒死。 幸好,那平日服侍自己的婢女,因为不忍看自己惨遭毒手而暗中协助她逃出。 不料那夫人却不肯就此罢手,不仅把她辛苦怀胎的孩子占为己有,更派人追杀她想灭口。就在她走投无路时,幸赖柳氏夫妇伸出援手搭救;而柳夫人更还将当时甫满月的小少爷交予她照顾。 这使得爱子被夺,被迫骨肉分离的她,心灵上获得莫大的安慰;更将小少爷视如己出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因此,无论如何,她将来一定要让小少爷成为任家女婿,确保小少爷在任家的地位。 当晚,姚雪英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任汉文妥善料理了她的后事,择一佳地安葬之后,即带着柳慕云和池秋月起程返回苏州。 苏州,一个风景绝佳,足可媲美杭州的地方,久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称;但不同于政商发达的杭州,苏州是个人文荟萃、文化发达,且十分适合居住的地方。 在苏州城内大街的尽头,有座占地数顷的庄院,里头屋宇连幢,庭园有山有水,三房九厅,十八回廊,庄院虽大却不刻意显露出气派。此庄院的主人任汉文,年轻时即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因此深谙藏锋之道:财不露白是避免招来小人觊觎,无端招徕祸害的不二法门。 庄院周围只用一道朴拙高墙围起,大门上头牌匾写着「任家庄」三个大字。任汉文是苏州城内人人皆知的大善人,不论是造桥铺路还是赈济,总是少不了他的参与:为人谦冲为怀,不居功、不自夸,颇受镇民推崇。 这日,任秀姝在房里哺喂女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姑姑,我是紫晴,现在可以进去吗?」 「可以的。」任秀姝轻答一声,随即朝贴身婢女点头示意。 婢女立刻上前开门。 房门开启,门外是个一身淡紫衣墓,年约十岁的小小姑娘。一张瓜子脸,清丽绝伦、双幢剪水,年纪虽小却隐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小小美人儿。 任紫晴来到姑姑身边,见小表妹正在吸食母乳,不由娇颜微酡,笑问:「屏妹妹还没有吸饱呀!」 任秀姝含笑点头。「再一会就好了。」 任紫晴只是看着小表妹吸食母乳时的幸福表情,静静地等她吸饱喝足了,再将她抱在怀里,感受那期盼已久的手足之乐。 从好久以前,她就一直期盼能有个弟弟或妹妹,可惜双亲似乎无意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害她只能暗暗欣羡旁人的手足和乐。 前不久,常总管奉爹爹之命去接回姑姑和两个月大的小表妹。从那天起,她就天天往姑姑房里跑,只为了抱抱小表妹,一圆她多年的想望。 一会,任秀姝见女儿似已喝饱,遂拉整好衣服,帮女儿轻拍背部,待她打了个饱隔后才将她交予小侄女。 「屏妹好乖!姐姐抱抱喔!」任紫晴接过小表妹,在一旁椅子坐下,不一会小表妹竟似有睡意,-起双眼打了个小呵欠,轻靠在她胸前便开始打盹。 任紫晴虽然希望小表妹能陪自己玩一下下,但也明白小娃娃大都爱睡觉。 任秀姝看着两人不禁抿嘴微笑。 数月前,丈夫因病去逝,留下当时即将临盆的自己,顿失良人依靠的她在产下一女后,不但受到婆婆轻视,更令她惊恐的是,小叔竟觊觎她的姿色,不顾兄嫂身分,三番两次以言语轻薄她。而公婆对小叔的恶形恶状竟不闻不问,她在求助无门下,只好偷偷修书一封,托人带来兄长要他代为设法。 任汉文得知之后,立即央求他当官时的一个好友,亦正好是当地的父母官,请他出面代为关说,好让他能来接她离开。 深知董家二老贪婪心性的任汉文,更赠予董家黄金及无数珍宝,让她从此与董家断了瓜葛。 这时,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春桃,兴匆匆进房嚷着:「小姐,老爷、夫人他们回来了!」 「真的啊!」 任紫晴听到爹娘回来了,抱着小表妹起身就往外走,早忘了要将屏儿表妹还给姑姑了。她的贴身小丫鬟春桃亦跟在她身后。 任秀姝只是微微一笑,亦起身莲步轻移,跟在两人身后至前院迎接大哥和大嫂归来。 来到前院,任紫晴第一眼便瞧见原蓄着三络美须的爹爹,竟把胡子剃了,怀中还抱着个八、九个月大的小娃娃。 她上前仰望着他。「爹爹,您的胡子怎么不见了?还有这个小娃娃是谁?」 任汉文转首看了夫人一眼,苦笑道:「没办法呀!小云儿似乎不喜欢我的胡子,总爱拉扯它。爹被他扯痛、扯怕了,只好剃掉胡子,免遭他的『小毒手』。」 小云儿? 任紫晴看着爹爹怀中的小娃娃,圆圆的脸儿,粉嫩的双颊,小巧的鼻和口,圆滚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模样、神情十分可爱,不由得教她十分喜爱。 她转身将抱在胸前的小表妹交予小丫鬟春桃,回身向爹说:「爹爹,让我抱抱他!」 任汉文转眸看了余惠君一眼,将柳慕云交给她。 任紫晴将柳慕云拥在胸前。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是既熟悉又令人怀念的气味。 柳慕云双手攀着她纤细玉颈,一双黑白分明的胖于,凝视着那芙蓉玉面,接着便绽开一抹憨稚十足的笑靥。 这笑容惹得任紫晴心生怜爱,更腾出一只手搔刮他粉嫩的脸颊,这让柳慕云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娘,他好可爱喔!」 比起只管吃睡的小表妹,这个一逗弄就有反应的小娃儿更得她欢心。 一会,任紫晴才想起此次爹娘出远门的目的。 她朝爹娘身后探看一眼,问道:「爹,您和娘不是要去找柳伯父和柳伯母吗?他们呢?」 闻言任汉文神情一黯,轻叹口气说:「-柳伯父和柳伯母都已不幸病逝了,所以小云儿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孩子了。」 「真的啊!」 任紫晴听了心中欣喜又遗憾。一口同兴的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她拥有一个可爱的弟弟:但遗憾的是,未能见到对任家有恩的柳伯父和柳伯母。 自她懂事以来,父亲就对她讲述自己年轻时的种种遭遇。当父亲遭受困厄时,皆幸赖柳伯父适时伸出援手,才得以化解危机,并且帮助父亲创业,才有今日富甲一方的「任家庄」。而柳伯父施恩不望报的为人,更是父亲崇敬、效法的对象。 任紫晴低头见怀中小娃儿双眸清亮晶莹,静静地仰望着自己,似十分聪慧的模样,遂笑着逗他。 「来,叫声姐姐!」 柳慕云果真依言笑容可掏地唤道:「结……结……」、小娃儿咬音虽不甚清楚,却也唤到她心坎里了。任紫晴更是高兴地低头亲亲他的小脸颊。 「好乖呀!姐姐好喜欢你!」这时,任秀姝从小丫鬟春桃怀中抱过小女儿,微笑向两人问候。「大哥、大嫂,一路辛苦了。」 任汉文点头。 「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任秀姝满心感激地点头微笑。「谢谢大哥和大嫂厚爱。」 余惠君上前伸手抱过她怀中的小女娃,慈爱地看着睡容沉静的小婴孩。 「小屏儿睡得好香呀!」 这时,任紫晴抱着柳慕云过来,高兴地笑说:「太好了!娘。我一下子多了个弟弟和妹妹,睛儿好高兴喔!」 余惠君和任汉文听了相视一眼,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女儿开口,说她怀里的小娃娃,不是要给她当弟弟的,而是她的小小相公…… 这日,任紫晴到爹娘房里,从娘亲手中抱过柳慕云,走到花园赏景游玩。 正在整理花圃的老何,看见小姐抱着小少爷,立刻上前笑呵呵地说:「小姐,抱小少爷出来玩呀!来,小少爷,让何伯抱一抱好不好?」 柳慕云注视他片刻,即伸出小手作势要让他抱。 何伯见他真愿意让自己抱,立刻放下手里的小锄头,将手在短衣下摆抹了抹,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小姐身上接过小少爷。抱着粉妆玉琢的小少爷,他乐得笑开脸。 过一会,何伯才不舍地将小少爷交还给小姐,临走前还忍不住伸指搔刮他粉嫩嫩的小脸蛋。 任紫晴只是樱唇含笑,垂眸低视怀里这人见人爱的小娃娃。 庄院里的人,不论是谁,见了他总想逗逗他、抱抱他;而云弟弟也不怕生,一律回以娇憨可爱的笑容。 「红红的这个叫石榴,结的果实成熟之后可以吃,味道酸酸甜甜的;这个叫朱蕉,只能观赏,不会长香蕉;那种是武竹,另一种是文竹:还有那是牡丹,不过现在没开花。池子里的是莲花,已有小花苞,再过不久就会开花了……」她边走边说,也不管怀里的小娃娃懂还是不懂。 走了好一会,她觉得云弟弟似乎愈来愈重,抬眼望去,前方正好是座八角小凉亭。于是她朝凉亭走去,在石椅上坐下,让云弟弟在自己膝上坐下,好让感到发酸的双臂休息一会。 一会,膝上的柳慕云竟开始蠢动,似乎有点焦躁不安的样子。 任紫晴柔声问道:「云弟弟,怎么了?」 柳慕云仰首看她,语意不清地:「羊。」 「羊?」任紫晴秀眉微皱,低头柔声说道:「家里没有羊,只有马而已。晴姐姐带你去看马,好不好?」 柳慕云不理,双手更是在她胸前乱抓,口中嘟嚷着:「羊……羊……」 任紫晴秀眉蹙得更紧。 怎么办?难道真要找人去买只羊回来吗? 这时,小丫鬟春桃匆匆寻到凉亭来,神情透着惊骇与焦急,轻喘气道:「小姐!」 「什么事?」任紫晴只是注视着怀里愈显焦躁不安的小娃儿。 春桃转首四顾一眼,趋前小声地说:「刚才我在厨房听见……」 「小姐。」池秋月从另一条小径走来,看了两人一眼,微笑说道:「夫人告诉我,小姐带小少爷来这儿。」语毕,上前从任紫晴怀里抱起小少爷。「小少爷喂奶的时间到了,我待会再抱他回来。」 柳慕云伏在池秋月的胸前,稚嫩的嗓音不停唤着:「羊……羊……」 「好,再等一等喔。」池秋月慈爱地抱着小少爷走回自己房间。 至此,任紫晴才明白,云弟弟想找的「羊」是他的奶娘,可不是会咩咩叫的那种「羊」。 「小姐……」 「什么事?」任紫晴这时才有工夫埋会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想说什么。 「那个……」春桃重新看了周遭一眼,趋上前压低声量说:「我听见胡大婶她们说,老爷和夫人已经把-许配给小少爷了。」 任紫晴不解她话中之意,只是看着她问:「把我许配给云弟弟,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少爷是小姐您的未婚夫。」 过了好半晌,任紫晴才猛然会意。 「什么?!-说什么?!云弟弟是我的未婚夫,是爹娘亲口答应的?!」 春桃点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任紫晴简直无法相信。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大家都在说……」 春桃实在也不太相信这件事,因为老爷和夫人所带回来的小少爷,实在是太小了。 年仅十岁的任紫晴,虽说不算大,但也相当懂事了。她只是呆视着前方,愣愣地想着这事绝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有这回事呢。 许久,池秋月将小少爷抱来给她。 任紫晴从她手中接过小娃儿,唤住欲转身离去的池秋月。「秋月姨!」 池秋月闻声回头笑问:「小姐,有事吗?」 任紫晴看着她,迟疑片刻才问:「听说………听说我爹娘已把我许配给云弟弟了,这是真的吗?」语毕,小俏脸已嫣红似霞。 池秋月看了伫立一旁的春桃。 因为她是小少爷的奶娘,身分特殊,所以余惠君只派她到厨房帮忙挑菜、洗菜等轻松的工作;而厨房也是女人最多、最容易传话的地方。因此她便假藉闲话家常,把夫人和任老爷之间的约定,以一种不经意的态度,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果真…… 池秋月注视任紫晴,微微一笑点头。 「夫人临终前,的确是向老爷提出两方结为亲家的事,而任老爷和夫人也亲口答应了。不过……」她话顿了顿,语气转为无比的体谅。「只是当时双方都没问也没想到,小少爷和小姐的年纪会相差这么多;如果将来老爷因此解除婚约,夫人地下有知,一定也会谅解的。」 语毕,她慈爱地看着小少爷,笑意中有着深深的谅解。 「毕竟小少爷还这么小,对小姐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任紫晴听她的讲述,垂睁注视怀里安静吸吭小拇指的云弟弟,心想着是否该去向爹娘求证这件事。 池秋月瞬了春桃一眼,又见任紫晴神情微有恍憾,她知道初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临走前,她曾在夫人坟前暗暗发誓。 无论用什么方法、费多少心机,她都要让小少爷在任家取得一定的地位,以报答柳家夫妇对她的救命大恩。 她静悄悄离开,留下默然无语的一对主婢。好一会,任紫晴抱着已有睡意的柳慕云站起,神情透着毅然。 「好!我这就去把事情问个清楚。」 小春桃也跟在她身后,往老爷和夫人房间走去。 任汉文和夫人余惠君在后院小花厅里,边喝茶边想对策。 他亲口答应柳夫人将女儿许给柳慕云的事,似乎已在家仆间流传开了。他不想也不会去追究这事是谁说的,因为这是他亲口答应的事,大丈夫一言九鼎,但难办的是……他该如何向女儿开口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声轻叹了口气。 「老爷……」余惠君轻唤丈夫一声。 两人在返家途中,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回家这么些天来,还是想不出个办法。这时,任紫晴抱着小云儿走进来,唤了声:「爹、娘。」正思索出神的任汉文和余惠君,被女儿这一唤不禁心头一惊。 任汉文微笑道:「小云儿怎么了吗?」 自柳慕云来到这个家后,女儿十分喜爱他,无时无刻不将他带在身边;除非是柳慕云尿湿了衣服,女儿才会将他送来给夫人处理、更衣。 余惠君上前从女儿手里接过双眼半合,有了睡意的柳慕云;伸手试试,并没有尿湿衣裤的情形,不禁微笑柔声道:「怎么了,觉得小云儿不好玩了?」 任紫晴摇头。「不是的!云弟弟还是很可爱,只是……」 任紫晴迟疑再三,胀红了小俏脸,垂首问道:「我听说……听说……云弟弟是我的未婚夫,是爹娘亲口许的,真有这回事吗?」 任汉文和余惠君陡地一惊,不由相视一眼。任汉文暗叹一口气,只得将事情始末娓娓道出。 「都怪爹胡涂!当时也没向-柳伯母间个清楚便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我也没想到-柳伯母的长子瑞云早夭,而次子慕云竟然还这么小,我……」任汉文只得又叹口气,此事真让他觉得愧对女儿。 余惠君悌了丈夫一眼,又低视怀中已沉入梦乡的柳慕云。 「天下父母心,我们也明白当时-柳伯母的心境。只是我和-爹也想过,毕竟-和小云儿相差了十岁,我们也不能拿-的终生幸福开玩笑。小云儿我们会把他当亲生子一样看待,等他长大了再帮他娶房贤慧的媳妇,这样也就不负-柳伯母的期望。」 任汉文微笑向女儿点点头。他决心自已背负起这「背信」的罪名,因为真正的错是在自己。 任紫晴见爹爹虽微笑着,但眼中却有一丝难掩的痛苦。她看看爹又看看娘,最后将视线停驻在已睡着的云弟弟身上,虽然无法完全了解爹娘的话中之意,但她却明白,这门亲事事关爹娘的诚信问题,她亦感受到爹娘为此而心生烦忧痛苦。 她缓步上前,从娘的怀中抱过熟睡的柳慕云,轻语道:「既然爹娘已答应了柳伯母,等云弟弟长大后,女儿就依约嫁给他吧!」 女儿孝顺懂事的话,听得两人愕然看向对方。 今天如果是小云儿年长女儿十岁,让小云儿等女儿长大再成亲,当然是可以的;可是现今是女儿年长他十岁,女子的青春十分有限,待小云儿长大成人时,女儿都已过了花儿盛开时期了。届时小云儿是否愿意依约与女儿拜堂成亲,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思毕,夫妻俩相视一眼,满心的无奈与傍徨。 第二章 「紫晴表妹。」一个年约十七,文质彬彬、仪表不凡,但神韵仍稚气未脱的锦衣少年,边追着任紫晴边唤道。 已是及笄年华,亭亭玉立的任紫晴,听见叫唤本能地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拉着她玉手的柳慕云自然也停下了脚步。 待林秉勋来到面前,任紫晴问道:「有什么事吗?秉勋表哥。」 林秉勋只是露出腼腆的笑容,俊颜亦浮上两朵红云,左顾右盼了会才说:「我听说任家庄的花园美景是苏州数一数二的,所以想请紫晴表妹领我去参观一下。」 任紫晴注视他片刻。基于主人的身分,只得点头应允。 林秉勋见她点头同意,不觉惊喜有加,心儿怦然,连连点头称谢。 「谢谢紫晴表妹!」 任紫晴对他比了个邀请的手势,随即牵着柳慕云走在前头领路。 林秉勋是余惠君的远房表亲,林家世居凤阳,数日前因南下绍兴访友,回程之际兴起念头,遂带着林秉勋至林家作客。 林秉勋初见任紫晴即惊为天人,更对她一见钟情,林家二老也察觉到儿子的心意。在任汉文夫妇热情的挽留下,应允在任家多停留数天。 林夫人对娉婷乖巧、心性灵巧的任紫晴亦十分欣赏。任家是苏州城的大富商,和凤阳大地主的林家,是如此的门当户对;若能结成亲家,定能皆大欢喜。 林秉勋缓步跟在她身后,虽有数步之遥,但隐约可闻那散发自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双胖凝视佳人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觉一阵怦然心动。 被任紫晴牵着小手的柳慕云,却频频回首看那露出傻笑的大哥哥。 走着走着,林秉勋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园里盛开的花儿,惊叹道:「好漂亮的牡丹花呀!」 任紫晴闻言亦停下步伐,看了之后睇他一眼,不置一词,只是点头微微一笑。 这时,从她身侧探出一张俊秀小脸,稚嫩地说道:「大哥哥看错了,那花叫芍药,不是牡丹。」 从小,每当晴姐姐带他来花园游玩时,总会逐一告诉他,园里的花花草草叫什么名字;久而久之,他自然也认得花园里栽植的各种植物。 林秉勋被他说得一愣,接着羞红了一张俊脸,不觉——地说:「是……是……芍药呀!抱歉……我……看错了。」 任紫晴见状心念微转,心想不该让远道而来的客人难堪,正想找个台阶让他下, 不意,小云儿却揪着他界面说:「我就不会看错!」 这话只教林秉勋更加羞得无地自容,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任紫晴转眸白了云弟弟一眼,柳慕云见了忙缩回头,躲进晴姐姐的身侧。 任紫晴遂微笑说道:「因为牡丹和芍药的花形有几分相似,所以有很多人都会看错,表哥不用介意云弟弟的话。」 闻言林秉勋腼腆笑笑说:「我平日甚少注意什么花花草草的,只在画里见过牡丹的模样,所以……」 任紫晴只是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思。 林秉勋见她柔美动人的笑容里有着深深的谅解,爱慕之心不禁更为炽烈,更认定她是好妻子的不二人选。 穿过紫藤花攀爬的拱形花道后,林秉勋看见树荫下有数只白蝶飞舞,有了方才的教训,他不敢再贸然赞说蝶儿漂亮,免得再次出丑。待细看清楚之后,却讶然发现那不是真的白蝶,而是一棵攀附在树上的奇异植物所开的花朵。 他忙唤住任紫晴。 「紫晴表妹,那是什么花?我从没见过。」 任紫晴停步顺势看去。 「那是兰花,家父的一个朋友从南方带回来的。据说是生长在深林的大树上,所以何伯把他固定在树上,开出的花常让人误认为是成群蝶儿在飞舞。」 林秉勋听了露出无限惊奇的表情,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花儿的确是罕见呢!」语毕,他转首温柔一笑,含情凝视着她。「睛妹妹喜欢兰花吗?」 从「紫晴表妹」变成「晴妹妹」,情窦初开的任紫晴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更被他看得臻首低垂、娇颜绯红,不敢与之对视。 一旁的柳慕云,看见晴姐姐脸红红的,又见那大哥哥一直看着晴姐姐,小小心眼里虽不知两人是怎么回事,却也十分了解,晴姐姐最喜欢的花是莲花。 他转首看着前方不远虑的莲池,想去摘一朵莲花送给任紫晴;于是他悄然离开任紫晴的身边,往莲池畔走去。 到了莲池边,他一眼就看中了一朵半开的莲花。他知道晴姐姐每次都会剪一枝这样的莲花,拿回房里插在瓶中观赏。 柳慕云跪在池畔,伸长小手想去摘莲花,无奈手臂太短,构不到花儿的长梗,他硬是不死心地拼命倾身向前,只差一点点就构着了…… 正当此时,他因身体过于探出岸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扑进水里,喝了一大口水后,他惊慌失措地高声呼救。 「晴姐姐,救命呀!晴姐姐……」 任紫晴与林秉勋正眉目传情之际,忽闻呼救声,两人转首望向发声处。当她看见柳慕云掉进莲池里挣扎呼救时,整个人吓得呆住了。怎么刚才还在身边的云弟弟,这会却跌进了池里呢? 她立刻回神,轻拉起裙摆奔向池畔,也顾不得池水会弄湿衣裙,立时涉入蓄水不深的莲池中,一把将柳慕云抱起拥在胸前。 柳慕云于惊慌害怕中获救,不由哇地一声哭出来,更紧抱着她的玉颈,泣声唤道:「晴姐姐……晴姐姐……」 任紫晴轻拍他的背,安定他的心神,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 林秉勋这时也来到池畔,见立在莲池中的任紫晴,全身几乎湿透了,本能地就想上前伸手拉她上岸。 这时,一个年约十六、七岁,侍女装扮的少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怎么了?我听见小少爷在喊救命。」 任紫晴转首对她说:「云弟弟掉到池里了。」 春桃见两人衣服都湿透了,忙伸手去扶她。 「赶快带小少爷回房换衣服,否则会生病的。」 任紫晴走上岸边,主婢二人匆匆忙忙离开池边,只留下犹呆立池畔的林秉勋。 回到房里,主婢两人迅速除去柳慕云身上的湿衣,擦干身子后,连忙再为他穿上一套干净衣服。 柳慕云让两人帮他穿衣,一双小俊目只是盯着任紫晴。 「晴姐姐的衣服也湿了。」 经他这一提醒,任紫晴才察觉自己的罗衫也几乎湿透了。 春桃见状忙说:「小姐,-先去换衣服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任紫晴见云弟弟不再害怕哭泣,遂点头应好,转身离开小云儿的房间,回到自己闺房换下湿衣。 不一会,余惠君闻讯赶来,神色焦急地走至床边,关心地间:「云儿,你有没有怎么样?!」 柳慕云扑进余惠君怀里,才刚收起的泪水又涌上来。 「娘,云儿好怕!」 余惠君心疼不已地将他楼在怀里,轻拍背部柔声安慰。 「云儿别怕、云儿别怕!」接着转首问春桃:「云儿怎么会掉进池里呢?」 春桃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听见小少爷的呼救声赶到时,小姐已经把小少爷救起来了。」 余惠君转首不见女儿的踪影,春桃立刻解释:「小姐的衣服也湿了,所以回房换衣服。」 余惠君明了,回头掏出手绢,无限怜惜地轻拭去小云儿的泪水,柔声轻间:「云儿不哭喔!来,告诉娘,你为什么会掉进莲池里呢?」 柳慕云看看余惠君又看看春桃,小小心眼想着:一定要等晴姐姐回来才能说,因此只是轻声啜泣着。 余惠君见他不说,以为是惊吓过度,更是心疼不已地将他拥在胸前,怜惜也安慰他。 「云儿别哭了,娘就在你身边喔!」 「娘。」小云儿顺势紧楼着余惠君的颈项,甜腻地轻唤一声。 春桃一双美目直盯着小少爷。 刚才他一双小俊目滴溜溜转着,小小心眼里定然另有主意,她和小姐从小一起照顾他长大,深知这个小少爷的小小心眼,机灵得很呢! 一会,任紫晴换好衣服来到柳慕云房间,看见娘亲也来了,遂轻唤一声:「娘。」余惠君转首看着女儿。「云儿为什么会掉进莲池里呢?」任紫螓蝶首微摇。「我也不知道。」 心里十分自责,只因一时疏忽,让云弟弟离开了自己身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这时,柳慕云松手离开余惠君的怀抱,垂首边擦眼泪边道:「我……我想去摘朵莲花给晴姐姐,因为晴姐姐最喜欢莲花了。」 母女俩相视一眼。任紫晴在床沿坐下,张臂将他搂至胸前,既感窝心又怜爱地轻骂道:「小笨蛋!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跑去做这种事。」 柳慕云埋首于她的胸前,闷声啜泣:「我只是想采莲花送给晴姐姐。」语毕不忘抱怨一句。「那个池水好难喝!」 任紫晴就是拿他没办法,只能掏出绢帕,怜惜地帮他拭去泪水。 「别哭了!晴姐姐知道你的心意了。」 不会吧!这个年方五岁的小鬼头,已经知道如何讨小姐欢心了吗?春桃看着小少爷心里这么想。 余惠君心怜这个稚憨娇儿,思忖片刻开口说:「明天就叫老何把莲花挖起来重种在池畔边,把鲤鱼捞起放在假山下的水塘里,莲池的水放低一点。」 任紫晴拥着柳慕云点点头。「这样也比较安全一点。」 一旁的春桃却听得直摇头。 老爷、夫人和小姐实在太宠爱小少爷了!到时候可别把小少爷宠坏了。不过,比起同时期进任家庄当奴婢,如今被派去照顾表小姐的夏儿,她的际遇可好多了,因为夏儿老是向她抱怨表小姐是多么地任性难伺候。 林家庄的林秉勋,正想请教任家庄的谭总账房,如何融懂帐目、对帐及核算的事。 当他一踏进账房,乍见心仪爱恋的任紫晴也在里头,不由心中暗喜,绽开一抹迷人的微笑。 「真巧,晴妹妹也在这里啊!」 任紫晴听见脚步声,转首看见是他,心中亦涌上一股异样感受,遂绽开一抹人比花娇的微笑。 「表哥有事吗?」 她那浅浅的一笑,如同出水芙蓉、空谷幽兰般令人舒畅。 林秉勋只是双目发直,迷醉地看着她,片刻才回神,待察觉到自己似乎失态了,俊面不禁泛起酡红,垂眸不敢与之对视。 「那个……表姨父要我来向谭大叔学如何管帐。」 自林秉勋回家之后,对任紫晴一百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几乎相思成疾;最后更央求父亲修书一封,希望以向任汉文学做生意为借口,让他到任家庄住一段时日,好多多亲近任紫晴,更期盼能掳获佳人芳心。后来,任汉文回函应允他的请求,林秉勋遂动身来到任家庄,开始学习如何做生意。 任紫晴闻言朝外看了一眼。 林秉勋只是微笑点头。 任紫晴翻开帐簿,纤指指着上头帐目名称,逐一解释说明。 林秉勋聆听那宛如出谷黄莺般的娇脆悦耳嗓音,更频频转眸偷觑佳人赛雪般的粉嫩肌肤,那吐气如兰的气息,散发自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不禁令他心醉神迷…… 任紫晴将所有帐目名称解释一遍后,转首问:「我这样解释,表哥懂了吗?」 林秉勋这才猛然回神。刚才他只顾凝睇佳人,根本没专心听她解说,不觉胀红了一张俊脸,——地说:「愚兄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所以……所以听不太懂。」 任紫晴只是嫣然微笑,理解地说:「我也是如此。谭大哥第一次为我解说的时候,我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多解释几次。」 林秉勋微笑点头,佳人如此体谅自己,不觉让他更加深一分爱意。 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里头两人,小嘴紧眠,黑白分明的双睁闪动着异样光芒,那是揉合着忿怒与悲凄的眼神。 好一会,小小身影对两人甚是亲昵的举动,已按捺不住心里气愤。他奔向前喊了声:「晴姐姐!」 任紫晴闻声回头一看,看见是柳慕云,不觉秀眉微皱。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要念书了吗?」 柳慕云只是紧扯着任紫晴的衣衫,央求道:「我不要念书!我要跟晴姐姐在一起!」 任紫晴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最近云弟弟不知怎么了,似乎黏她黏得特别紧。 这时,春桃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微显焦急地朝里头张望。 「小姐……」待看见她身边那小小身影,忙上前说:「小少爷,你怎么跑到了这里来了!老师和表小姐都在书房等你,快跟我来!」 柳慕云只是挪动小小身躯,偎近任紫晴身边,猛摇头。 「不要!我不要去念书,我要和晴姐姐在一起!」 春桃见状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只得向小姐投以求助的眼神。 任紫晴只得板起面孔,神情转为严峻。 「你很不乖喔!快点去书房跟老师念书,不然晴姐姐要生气了。」 柳慕云听说晴姐姐要生气了,只得缓缓放开揪住她衣服的手,无限哀凄地仰视她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春桃离开账房。 林秉勋对这个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的小表弟,印象十分深刻。看他犹似拖着十分沉重的脚步往外走,不觉感到有趣。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一听到读书就吓得想跑去躲起来。」 任紫晴目送着他小小的背影离去,心里有种直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书房里,一个梳着双髻,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乖巧地坐在书桌前。她面前桌上摊放着一本书,一双灵秀大眼却盯著书房门口。 一旁,垂手随侍在侧的夏儿,一双美眸却盯着年约三十,长相斯文、气质儒雅的男子。 韦夫子是个落第秀才,因屡试不中,又有沉重的家计负担,不得已只好放弃「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志向,经由在任家庄担任账房的好友推荐,到任家庄担任家庭教师。 春桃带着小少爷来到书房,对韦夫子露出歉然笑意,然后让小少爷到椅子上坐好。 董心屏见他来了,立刻绽开甜美可人的笑容。「云哥哥,你今天好慢喔!我等你好久了!」 柳慕云不理睬她,径自打开书本,等着老师开始教书。 董心屏碰了个钉子,不觉嘟高了小嘴,别过脸去也不再理他。 春桃见了只朝夏儿投视一眼,夏儿明了地微点头,春桃遂离开书房,去忙自己的事。 韦夫子看了两个小学生一眼,又看了陪侍的夏儿一眼,心想应该可以开始教课了,遂走到两人面前问道:「昨天教你们的诗,都背好了吗?」 董心屏低着头,抬睁偷觑了老师一眼,小小臻首垂得更低。 韦夫子见状就知她没背,只好转而看向天资聪颖的柳慕云。 柳慕云毫无惧色地直视着他摇摇头。 「为什么?」韦夫子问。 「背不下去,记不起来。」 韦夫子微一思忖,又间:「是老师教得太难了吗?」 柳慕云摇头。「不是,我就是记不住。」 没背?董心屏偏头偷偷瞧着柳慕云。在她小小心里,云哥哥好勇敢喔,竟敢老实说他没背书。 思忖一会,韦夫子只好说:「那我们先来复习昨天的,然后再教一点新的就好。来!跟着我念:空山不见人,但闻……」 不到半个时辰,董心屏已垂首频频点头,柳慕云儿则无意识地跟着老师念诗,心神却老早不知飘向何处。 最后,韦夫子只得暗叹口气,抬手轻抚他头顶,语气轻柔地说:「慕云,专心点。」 柳慕云忙收摄心神,抬眸看了老师一眼,转眼却正好瞧见董心屏侧脸枕着书本睡着了,微张的小口还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涎。 他脸上一把拧上她脸颊,骂道:「睡什么觉!还不赶快起来念书。」 董心屏睡得正甜,突然被吵醒,脸颊又被拧得疼痛,不心生怒意,伸手就朝他脸上用力抓了一把。 柳慕云没想到她会突然反击,不觉将刚才在账房所受的怨气,一古脑发泄在她身上,也毫不客气地伸手用力去扯她发髻。 「我好心叫醒-,-还敢抓我!」 「啊——」董心屏被他扯得好痛,也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扯他头髻。 此举更激怒了柳慕云,他再伸手用力去拉扯她另一边的发髻。 董心屏被他扯痛了,也毫不迟疑地加以反击,抓起他的手张嘴就咬。柳慕云吃痛便用力甩开她;不一会,两人竟扭打成一团。 韦夫子和夏儿见了大惊失色,连忙丢下手中书本,和夏儿双双上前,一人抱起一个。 发髻被扯散的董心屏,左颊又痛又肿,混战中还挨柳慕云打了两拳,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柳慕云左颊有三道红红的抓痕,右手背也遭董心屏咬了口,他灵秀的眼眸饱含晶莹的泪水,小嘴却紧抿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韦夫子和夏儿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由相视一眼,暗问道:怎么会这样? 下午,春桃来到柳慕云的房里,准备唤醒他,再到书房去和韦夫子念半时辰的书。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念书!」 柳慕云死命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只要春桃一靠近,他双腿便乱灯乱踢,不让她靠近。 「小少爷!」春桃秀眉紧皱,神情透着焦急与无奈。 「我不要念书,我要晴姐姐陪我!」 春桃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转身去找小姐来。 一会,任紫晴走进到柳慕云房里,走至床边轻唤一声:「云弟弟。」 柳慕云听见晴姐姐真的来了,连忙翻身爬起扑进她怀里,哽咽轻唤一声:「晴姐姐!」 任紫晴拥着他,玉手轻抬起他小脸,轻抚着他左颊,再拉起他小手,手背上那明显的齿印更让她心疼不已。可是,小孩子偶尔打闹也是正常的事,只是这次打得特别凶,竟双双挂彩。 她暗叹口气,柔声问:「快起来,跟老师念书的时间到了。」 柳慕云猛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念书!」 任紫晴秀眉微皱。「你怎么可以不去念书呢?」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你再说不要,晴姐姐要生气了。」 柳慕云垂着头,只是低声抽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任紫晴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云弟弟,为什么会突然闹起别扭。 这时,余惠君由侍女陪同来到娇儿房间。 她走至床边坐下,张臂将柳慕云拥进怀里,无限怜惜地说:「云儿乖,娘最疼你了!」语毕,拉起他的小手,无限疼惜地注视那明显的齿痕。「屏儿也真是野蛮!竟把云儿咬得这么严重。」 任紫晴觉得娘亲这话太偏袒云弟弟了,遂道:「娘,您太偏爱云弟弟了,屏妹妹的脸颊也被他捏得又红又肿的。」 闻言,余惠君不由向女儿眨眨眼。 刚才她已到小姑房里去看过小屏儿了,幸好小姑也十分明理,认为小孩子闹脾气打架是在所难免的事。 任紫晴见娘亲猛向她眨眼,才明了那是安抚云弟弟的话。 柳慕云在她怀里撒娇、哭诉道:「娘,我不要去念书!我要晴姐姐陪我!」语毕更是放声大哭,将隐忍心中多时的委屈,一古脑地宣泄出来。 余惠君将他拥在胸前,柔声说:「好、好!不想念就不要念了,我们好好玩几天吧!」 「娘,这怎么可以——」 余惠君横了女儿一眼。 「为什么不可以!又不是要去考状元,休息个两三天又有什么关系。要一个才六岁多的孩子成天坐在那儿,他怎么可能坐得住嘛!」语毕,她又转首吩咐春桃: 「-去告诉老师,说云儿人不舒服,要休息个两三天,屏儿也是。」 「是!」春桃领命离去。 任紫晴只能暗叹口气。娘实在太宠云弟弟了。 余惠君让他尽情发泄了好一会,才抬起他涕泪纵横的小脸,拿出手绢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涕泪,柔声劝道:「云儿乖,别哭了!有什么烦恼告诉娘,好不好?」 柳慕云仍哭泣着,哭得通红的眼盈满泪水,转眸看了任紫晴一眼,一把扑进任母的怀里,再度痛哭出声。 「我要晴姐姐陪着我!我要晴姐姐陪着我!」 余惠君只能依他,她轻拍他的背道:「好、好!娘叫晴姐姐陪着你,不要哭了喔!」 柳慕云点头,但仍埋首在她怀里,轻声啜泣着。 余惠君只是轻抚他的头,无声地安抚着他。 任紫晴注视着他小小身躯,暗忖也许是自己平时太宠他了,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才会造成他今日依赖心如此重。 许久,柳慕云哭累睡着了,余惠君再次拭去他满脸涕泪,让他躺下睡好,拉过被子轻轻盖上,然后示意女儿有话到外面说。 母女相偕离开房间,余惠君开口道:「我等会请大夫过来看看云儿。」 任紫晴听了心头一惊,忙问:「云弟弟生病了吗?」 余惠君摇首,不甚确定地说:「小孩儿不比大人,有时候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只能用哭和闹脾气来引起大人注意。」 任紫晴想了想点点头。 余惠君又说:「最近大家都说云儿有点不对劲,变得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心事?任紫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感到有点好笑。 「小孩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心事!」 余惠君看了女儿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别这么想。小孩也许没有大人的复杂心思,可是小孩也有小孩的烦恼啊!」 任紫晴听了顿时有所领悟。自己也曾经是小孩子,当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也有过烦恼的事;虽然这时回想起那时烦忧的事,觉得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对当时还是小孩的她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呢! 「这两天-就陪着云儿吧!」 余惠君看着女儿,张口欲言却又打住,转眼朝房间看了一眼,暗想是自己多心了,接着便领着侍女转身离去。 任紫晴瞧见娘亲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本想追问,但娘已转身离去。 也许云弟弟真是生病了,亦或许有什么心事困扰着他。 她回到房间,在床边坐下,见他的小小眉心微拧,红肿的双眼,哭红的鼻头,不觉感到心疼。 翌日下午,在花园的八角凉亭里,柳慕云坐在石椅上吃着点心,有甜而不腻的桂花糕,芳香的玫瑰花糕和甜蜜蜜的红豆糕。 凉亭的另一边,林秉勋借口观赏园景想亲近佳人,进而向她表达爱意。 「晴妹。」 任紫晴转眸看见是他,立刻嫣然微笑道:「有事吗?表哥。」 林秉勋腼腆地微笑着,低头看了地上一眼,又转眸看了春桃和柳慕云一眼,略略迟疑道:「那……那帐目的事,晴妹昨天讲解得实在太好了!今早李大哥教我如何核对时,我已经能看得懂,且核对无误。」 「表哥过奖了,是表哥天资聪颖,才能学得那么快。」 「不、不是的!是晴妹教得好的关系,李大哥也是这么说的!」林秉勋胀红了一张俊脸,神情略显激动。 任紫晴睇了他一眼,羞怯一笑,螓首微垂。 「表哥何须这么客气呢!就算是我教得好,也要表哥用心学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佳人对自己的肯定,不由令林秉勋心生感激。 他踏前一步,大胆执起佳人的玉手,含情脉脉地凝视佳人娇颜,轻柔唤声:「晴妹。」 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女的心都是敏感多情的,任紫晴怎会不知他的用心与情意。她垂眸不敢与之对视,娇颜上的酡红更加深了几许。 花儿再美也比不上佳人此刻娇羞无限的俏模样,林秉勋看得痴了,心也迷醉了,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一旁的春桃看着眉目传情的二人,心里有尴尬也有羞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回避,转眸却瞥见一张满含怒意的小脸。 柳慕云含着怒意的双眸注视着林秉勋,手中糕点早捏得粉碎;片刻,他拿起面前的点心,用力扔向林秉勋。 亭内三人对他这突然的举动俱感错愕。 柳慕云丢完了糕点,溜下石椅用力把林秉勋推离任紫晴身边。 「你走开啦!」 林秉勋没想到这个小孩会跑来推他,猝不及防下,被推得踉跄后退一大步。 柳慕云推开他之后,张臂挡在任紫晴的身前,小脸因生气而胀红,双脚直跺,泪眼汪汪地嚷着:「晴姐姐是我的!晴姐姐是我的!」 主婢二人被他的举动吓呆了,春桃更是惊呼出声。「小少爷!」 林秉勋也对这小表弟的举动感到不解。 任紫晴觉得他实在太顽皮了,怎么可以这么不礼貌呢!她秀眉微皱,正想开口责备之际—— 「林少爷。」 一个女子身影从树丛后出现,赫然是任家庄的总管夫人——池秋月——她已于去年在任老爷和夫人的撮合下,嫁给丧偶多年的任家庄总管。 池秋月姗姗走至凉亭,爱怜地看了小少爷一眼,转眸直视着林秉勋,缓声道:「林少爷,有一件事您也许不知道,小姐从小就已经许配给柳家少爷了。」 听到心仪的晴妹已许配给他人,林秉勋呆愕了好半晌才回神。 「谁是柳家少爷?」 池秋月看了小少爷一眼,答道:「就是小姐身前的孩子。」 林秉勋简直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亲姊弟吗?再者,晴妹已届出阁年纪,而小云儿却还只是个孩子呀! 池伙月的话像一记响雷,瞬间震醒了任紫晴……她几乎忘了,云弟弟不只是弟弟,更是她的小小未婚夫。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不相信!」林秉勋看着沉默不语的任紫晴。 为什么她不否认,难道这是真的? 「林少爷,这婚约是老爷和夫人亲口允诺,小姐同意的。」池秋月语调和缓。「您若不信,尽可向庄内任何一个人求证。」 林秉勋看向春桃,春桃左右扫视了一眼,对他微点头。 林秉勋还是不相信,遂向任紫晴求证:「晴妹,这是真的吗?!」 任紫晴螓首低垂,轻声道:「是——真的。」 这话犹如青天霹雳,使林秉勋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俊颜也于霎时变得十分苍白。 「不……我不信!这世间怎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我要去向表姨父问个明白,请他别把晴妹的终生幸福当儿戏!」语毕转身快步离去。 池秋月目送他离去,回眸看了任紫晴一眼亦转身离去。只要是危及小少爷权益的人事物,她都要设法加以排除。 任紫晴垂首不语,刚才池秋月那一眼,仿佛在责备她是个违誓背约的小人,心里刚萌芽的情苗,于一瞬间亦枯萎了,浓情蜜意的喜悦全化成了苦涩滋味,她心中有着淡淡的悔意。 「晴姐姐。」 一声稚嫩的嗓音唤得她回过神来,任紫晴看着小脸微仰的云弟弟,黑白分明的星眸里,盈满晶莹剔透的泪水。她蹲下身看着神情令人怜爱的柳慕云,心中竟莫名涌上一股悲凄,泪水于瞬间夺眶而出。 柳慕云见了忙伸手去帮她拭泪,急声说:「晴姐姐别哭!」 任紫晴只是将他拥在胸前,轻喃道:「为什么你不能快点长大……」 春桃看着小姐和小少爷,心里有着万般感慨。她老早就察觉小少爷的反常与小姐有关;只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也会有这般明显的敌意和妒意。 翌日,午饭时间,春桃带着柳慕云到饭厅准备用餐。柳慕云自个爬上椅子坐好等着春桃帮他盛饭。 春桃看老爷、夫人和小姐都还没到,便要转身去通知他们用餐时间到了。 这时,柳慕云突然开口问:「桃姐姐,要怎样才能快快长大?」 春桃被问得一愣。心想小少爷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接着又想平常小少爷吃顿饭连半碗都嫌多,总要夫人、小姐声声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饭吃完。 「想快快长大就要吃饭,要吃很多、很多的饭。」 柳慕云仰首看她,眉心微锁。「要吃很多的饭?」 「对!要吃很多的饭。」 得到桃姐姐肯定的答案,柳慕云拿过空碗溜下椅子就想自己盛饭。 春桃见状忙上前帮他。 柳慕云看她只盛了半碗饭,又不解地问:「不是要吃很多的饭吗?这样不够多啊!」 春桃哪敢真的帮他盛「很多」的饭,只得解释道:「这些吃完了再盛啊!」 柳慕云看了饭锅一眼,心想里面还有很多饭可以吃,不必怕没有「很多很多」的饭。 春桃把筷匙摆好,接着抱他坐上椅子。 「你先吃没关系,桃姐姐去叫老爷、夫人和小姐来吃饭。」语毕即转身离开。 柳慕云待她离开后立刻站上椅子,伸长手臂拿过大汤杓,舀了汤就往饭上浇,坐下后抓起筷子拌拌,就将白饭拼命往嘴里拨。 不一会,半碗饭已吞得精光。他溜下椅子到饭锅边又盛了满满一碗白饭,又爬上椅子站起,舀了汤又往饭上浇,直到他已吃下「很多很多」的饭,觉得可以快快长大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地离开饭桌。 不久,任汉文偕同夫人和女儿来到饭厅,三人尚未入座即为触目所及的景象愕然一惊。只见饭桌一角饭粒掉满桌,摆在中央的菜汤汤汁四溅,饭锅边也掉满了饭粒;原本应有八分满的白米饭,这时也剩下不到两碗。 任紫晴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她上前拿过一条手巾,将掉落的饭粒统统拨进还剩下不少饭粒的空碗。 「一定是云弟弟吃的,还真像只小猫儿!」 余惠君走近饭桌边,看着饭锅里仅剩两碗的白米饭,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唤春桃再去厨房添些饭来。 任汉文见状知其意,遂道:「我今天不太饿,吃半碗饭也就够了。」 「娘,我也是。」 余惠君也觉得不大饿,遂替父女俩及自己各盛了半碗饭,三人入座后默然无语地进食着,都为林秉勋与柳慕云的事而各怀心事。 任汉文和余惠君用过午饭后,在偏厅小坐休息片刻。两人正为女儿与柳慕云的事烦恼不已,不知是该为女儿的幸福着想,还是该坚守自己亲许的承诺。 「如果秉勋值得晴儿托付终生的话,我就当个小人,取消任家与柳家的婚约。」 余惠君叹口气说:「晴儿不会这么做的。晴儿虽是女儿身,但襟怀不让须眉,她不会当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可是……」任汉文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这时,春桃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老爷,夫人!小少爷在床上打滚,直嚷着肚子痛,该怎么办?!」 「什么?!」任汉文和余惠君同时站起,余惠君更是焦急地直奔柳慕云房间。 任汉文问道:「云儿为什么会肚子痛,请大夫了没?」 「还没。」春桃摇头。 「还不赶快叫阿富去请大夫!」 「是!」春桃转身匆匆离去。 任汉文也神情焦急地转往柳慕云房间。 房里,任紫晴又慌又急地安慰抱着肚子,在床上不住翻滚的柳慕云。 「云弟弟,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晴姐姐呀!」 柳慕云只是哭喊着:「肚子痛!我的肚子好痛!」 任紫晴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儿怎么了?」余惠君来到床边,看见娇儿痛苦打滚的模样,既焦急又心疼,上前抱起他拥进怀里,担忧地问:「云儿,哪里不舒服,告诉娘!」 柳慕云只是泣声道:「娘,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云儿怎么了,要不要紧?」任汉文随后也来到房间,看见被夫人拥在怀里的柳慕云,痛得小脸发白、满头大汗,亦是心疼不已。「你再忍一忍,爹已经找人去请大夫了。」 柳慕云只是依偎在任夫人怀里哭泣着,任紫晴见状掏出了手绢,心疼地拭去他额上汗珠。 约莫一刻钟,春桃领着年约四旬的齐大夫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大夫来了!」 任汉文立刻上前,难掩焦急神色。 「大夫,云儿直嚷着肚子痛,麻烦你帮他看看!」 齐大夫将背来的药箱置于桌上,微点头走向床边,任紫晴立刻让出位置。 齐大夫上前执起他的小手把脉,又抚触他额头,接着柔声问:「孩子,你中午吃了什么东西?」 小云儿看着慈眉善目的齐大夫,抹了抹泪水,呜咽答道:「饭。」 「只有吃饭?」齐大夫问。 柳慕云点点头。 齐大夫眉头微皱,伸手轻按他胸腹一下。不意,柳慕云却立刻痛叫出声——「好痛!」 齐大夫看着他沉吟片刻,柔声问:「可以告诉伯伯,你吃了多少饭吗?」 柳慕云伸出小手比了四根手指头。「四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感惊诧。 一个大人都不太可能一次吃下这么多饭,他一个小孩一次吃了这么多,小小的胃当然受不了。 任汉文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向齐大夫询问:「大夫,该怎么办?」 齐大夫实在看不出这个小孩这么会吃饭,只是笑笑说:「让他-点催吐药,把饭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走至桌边打开药箱,取出催吐药粉将它溶在茶水里。 余惠君怎么也想不到,平常吃个半碗饭都要三催四哄的娇儿,竟会一次吃下四碗饭,真令人大感意外。 任紫晴也是满心不解地看着云弟弟,而春桃则是忐忑不安地看着众人。 齐大夫将溶有催吐药的茶水端过来,柔声说:「来,这药不会苦,你只要喝两口,把饭吐出来,肚子就不痛了。」 柳慕云看着大夫又看看晴姐姐,心想如果把饭吐掉就不能快快长大了,可是不吐掉肚子又好痛。 余惠君见状,从大夫手中接过茶水,端近娇儿唇边,柔声劝道:「来,云儿乖!喝两口就没事了。」 柳慕云虽想快快长大,却又不敌肚子疼的折磨,只好张口-下催吐药。 齐大夫见他喝下了药,回头要春桃准备一下。 一会,药效发挥作用,柳慕云将中午吃的饭全数吐了出来,任紫晴拧干面巾帮他擦去涕泪与秽物。 齐大夫盖上药箱,微笑着对任汉文说:「这样就行了,让他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多谢大夫!」语毕,任汉文亲自送大夫出去。 「云儿,肚子还痛不痛?」余惠君柔声问道。 柳慕云垂首摇头。 余惠君又问:「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柳慕云不答,转身扑进任紫晴怀里。 任紫晴爱怜地低视他一眼,向任母说:「娘,云弟弟我来照顾就好,您去歇息吧!」 任母只是爱怜地轻抚娇儿的头。经过这番折腾,他也累了吧! 待任母离开后,柳慕云竟开始轻泣出声,任紫晴听到泣声,不由急问:「云弟弟,怎么了?还觉得哪里痛吗?告诉晴姐姐没关系。」 柳慕云只是呜咽地说:「我要快快长大,要吃很多、很多的饭!」 任紫晴听了秀眉紧皱。 他在说什么呀!怎么会突然想吃很多的饭? 这时,春桃慢慢上前,螓首低垂怯声说:「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告诉小少爷,说要吃很多很多的饭才能快快长大,所以小少爷才会吃了太多饭而闹肚子痛。」 任紫晴愣愣地看着她。 春桃的话并没有错啊!只是她不明白,云弟弟为什么会突然想快快长大? 突然,埋首于她怀里的柳慕云,仰起满是泪水的小脸,泪眼迷蒙地看着任紫晴,凄声道:「晴姐姐,对不起!我想快快长大,可是没办法快快长大。」 片刻,任紫晴猛然醒悟。是她昨天一时感慨说出口的话,没料到竟会教他迫不及待想顺从她的心愿快快长大。一思及此,她不由鼻头一酸,眼眶微感湿润…… 明知他差了自己十岁,他却天真地想以一次吃下很多的饭来达到快快长大的目的。看着小小星眸里那深深的歉意,不禁令她感到心疼又自责。 「别急,晴姐姐会等你慢慢长大。」 柳慕云伸手抹去泪水。 「真的吗?」 任紫晴绽开一抹温柔无限的笑容,点头说:「真的!」 柳慕云见任紫晴不怪他无法快快长大,立刻绽开一抹可爱甜蜜的笑容。 任紫晴只是爱怜地轻抚他的头。 「我要长多大才算长大?」 「长多大啊?」任紫晴思索片刻才模棱两可答道:「只要长得比晴姐姐大就算是长大了。」 柳慕云仰头看她,眉头不觉深深皱起。 在他眼中,晴姐姐是高高在上的;现在的自己仅及她一半高,要长多久才会比晴姐姐高? 他不觉小嘴微扁,欲哭泣般沮丧地说:「那不是要很久很久吗?」 他哭丧的小脸真是惹人怜爱,任紫晴低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将他搂进怀里笑说:「没关系!不管要多久的时间,晴姐姐一定等你;因为你是我的小小相公呀!」 柳慕云听说晴姐姐会等他,立刻高兴得破涕为笑。「云儿好喜欢晴姐姐!」 「晴姐姐也好喜欢云弟弟呀!」 过一会,任紫晴将他哄睡后,轻拉被子盖好,回头吩咐春桃。 「-在这儿陪着云弟弟,我去办件事马上回来。」 「是。」 任紫晴来到客房门外,抬手轻敲两下。 房门开启,林秉勋乍见是她,既感欣喜又忐忑不安。因为经他求证的结果,小云儿果真是表妹的未婚夫;但表姨父说,如果表妹愿意把终生托付给他,两位老人家也会完全尊重女儿的决定,所以一切都看表妹的意思。 任紫晴绽开一抹微笑。「打扰了,表哥。」 「哪里。」林秉勋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表妹请里面坐!」 「我只是来向表哥说几句话的。」任紫晴微笑摇头。 林秉勋闻言顿感心头一揪,心跳也加快不少。他十分期待表妹会给予他肯定的答案。 「表哥,对不起,我要辜负你的情意了。」任紫晴注视着他,唇边漾着淡淡笑意,眸中有着深深的歉意。 林秉勋没想到她真的就这么拒绝了自己的情意,不由心焦地说:「可是表姨父也说过,-可以不必为他当年一时的欠虑负责。」 「可是,是我亲口答应爹娘,会等云弟弟长大的。」 「可是他还那么小,怎懂得什么叫情呢?」林秉勋不死心地说。 任紫晴直视着他,神色凛然地说:「难道可以因为他还不懂就背信忘义?我们做为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与『信』。」 林秉勋知道情急之下失言了,但他仍想极力挽回。 「问题是,-要等他多久?十年、十五年?-要虚掷宝贵的青春去等他?恕我直言,等他长大了,他真会如约娶-吗?若不,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个变量她不是没想过,但是难道为了这个不可测的因素,就必须在这时候毁婚背信吗? 任紫晴轻吸了一口气,缓声说:「我想过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等他。」 林秉动闻言已知希望落空,不禁激动地说:「-为他如此牺牲,根本是不值得啊!」 任紫晴沉默片刻轻语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计较值不值得。」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林秉勋只能忍着锥心刺骨的心痛,含泪目送她离去。既然如此,他也无任何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数日后,他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破碎的情梦离开任家庄,转回凤阳林家。 第三章 夏末秋初,任汉文和女儿带着数名家仆,欲至任家庄各地的商行巡视。柳慕云原本追出去要与两人一起出门,结果却被任紫晴训斥一番赶了回来。 柳慕云边走边擦泪,强抑着心中气愤,欲从前院穿过中庭花园到后院书房。 正当他独自走在花园小径,身后有个稚嫩娇脆的嗓音叫住他。「云哥哥。」 柳慕云停步回头,看见董心屏从一条小径现身,手中还拿着一颗漂亮的彩球。 年纪同是八岁的董心屏,发挽双髻,双目如珠,长得清新可人,很漂亮但也很泼辣。 柳慕云看见是她,遂没好气地说:「叫我做什么?」 董心屏绽开一抹可爱甜美的笑容。「我们来玩球,好不好?」 柳慕云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要!」 「为什么不要?」董心屏不由得上前几步撒娇道:「陪人家玩啦?玩一会就好了,好不好嘛?」 一股怨气正无处发泄,柳慕云见状更感厌恶,没好气地说:「我才不要陪-这个小鬼玩球呢!我要去念书了。」语毕转身就要离开。 什么嘛!云哥哥也不过大她几个月,竟敢说她是小鬼?!她最讨厌他老是对自己摆出一副大人姿态,在晴姐姐面前却装出温驯又听话的乖模样。 董心屏愈想就愈气,最后忍不住开骂。 「你少神气了!自己还不是一样是小鬼头一个,每次都装出一副大人样,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玩就不玩嘛,谁稀罕!」 说完她转身就欲离开。她要去找夏儿陪她一起玩,再叫娘做好吃的点心给她吃。 她的一番话听进柳慕云耳里,只觉得相当刺耳,不禁怒火升起,转首怒视她t眼;接着转身疾走数步,一抬脚踹上她的小俏臀。 董心屏没想到柳慕云会偷袭她,毫无防备下,不由得向前疾走数步才站稳脚步;她霎时怒火中烧,本能地就把手中的彩球用力朝他脸上扔去。 柳慕云来不及闪避,脸部被打个正着,痛得他抬手-着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董心屏一击正中目标,高兴得拍手直笑。「哈哈哈!谁叫你要偷踢我?!」 她的笑声惹得柳慕云更是生气,开口怒骂:「-这个泼辣的小辣椒!」 董心屏不甘示弱,亦回骂道:「你是个讨人厌的大狗熊!」 「真是可恶!」柳慕云气不过,上前就伸手去扯她头发。 身高与他相差无几的董心屏,见他怒气冲冲走来,也迅速伸手朝他脸上抓去。于是,两人你一拳我一拳,不一会就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谁也不肯对谁手下留情。 在附近整理花圃的老何,听见少爷和表小姐声音从树丛后传来,好像是在相互对骂的样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放下锄头绕过树丛来探个究竟。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两人正相互拳打脚踢,他连忙冲上前相劝。 「少爷、表小姐!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两个小家伙正打得浑然忘我,对老人家的规劝听若未闻。 老何见两人依然互不相让,急得老脸发白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扯开喉咙大喊:「快来人呀!少爷和表小姐又打架啦!」 后院小花厅里,余惠君和任秀姝两人正边喝茶边话家常,突然从外头奔来一个侍女,神色慌张地禀告:「夫人、董夫人,不好了!少爷和表小姐又在花园打架了!」 又打架了!余惠君和任秀姝相视一眼,同时暗叹口气,立刻起身相偕至花园一探究竟。 当两人到达时,夏儿和春桃早一步将两人拉开,还有好几个闻讯赶来的女婢和家仆站至两人身边,以防两人再度看不顺眼,又扑上前扭打起来。 「又怎么了?」 余惠君和任秀姝一过来就看见两人的惨状。只见董心屏右颊肿了起来,左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发髻散乱,衣衫被拉扯得凌乱不整;而柳慕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右颊有个巴掌印,左颊有四道抓痕,头发跟衣衫也同样被扯得凌乱。 余惠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两个孩子随着年纪渐长也愈加懂事;但对打架这档事,却是年纪愈大愈在行,让她不得不担忧,两人以后会不会拿着刀剑互砍。 余惠君叹口气问:「到底是谁先动手的?」 她话才落,两个孩子即相互指着对方。 「是他!」 「是她!」 余惠君觉得头痛,她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突然,柳慕云开口说:「我没有动手,我只是用脚踢而已!」 「我也没有动手,我只是用球扔而已!」董心屏也说。 姑嫂二人相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实在是…… 任秀姝回头问女儿:「你们就为了这样而打架?」 董心屏仍满心气愤地瞪视着他,指控道:「云哥哥骂我是小辣椒!」 任秀姝和余惠君听了转首看向柳慕云。 柳慕云亦气愤反控道:「屏妹妹也骂我是大狗熊!」 围在两人身边的大人们,个个听得是直摇头叹气。 这两个孩子对骂起来,言语之犀利比起大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惠君与任秀姝相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各自把两人带开。 余惠君带着柳慕云回到房里,先动手帮他把衣服理好,解开束发巾重新梳理整齐再绑好,轻抚他颊上的巴掌印和抓痕,心疼不已地说:「你是哥哥,要多让妹妹一点,不要每次见下面就斗嘴,斗完嘴就打架。」 「又不是我喜欢跟她吵架,是她先来惹我的!」柳慕云小嘴微抿,余怒未消。 这两个孩子实在令人伤脑筋,十次碰在一起有七次是以打架收场。 余惠君注视娇儿片刻,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又和你晴姐姐怎么了?」 被娘亲这一问,他才刚抑下的委屈感立刻又涌上来,泪水霎时也盈满眼眶,他扑进任夫人怀里哭诉道:「我想跟爹爹一起出门,结果晴姐姐不让我跟,说要我把书房里的书读完才可以!那么多书,我怎么可能读得完嘛!」 果然如此,每当娇儿被女儿斥责之后,如果再遇上屏儿,两个孩子就会以斗嘴开场,以打架收场。 「好了,别哭了!你现在还太小,所以晴姐姐才不让你跟;等你长大一点后,你爹和晴姐姐就会带你一起去了。」余惠君话落又说:「这样好不好?娘下午带你去逛大街,买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给你。」 柳慕云哭了好一会才离开她怀里,抬手抹干泪水摇头说:「我不要去逛大街,我要去念书。晴姐姐说,我只要把书读完就可以跟爹一起出远门了,我明年就把书读完!」 娇儿好大的口气!余惠君唇边轻漾一抹有趣的笑意。 女儿老是说她和老爷都快把娇儿宠上天了,可是娇儿除了爱撒娇又任性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傲人的骨气。 她转身拉开妆台的小抽屉,取出一瓶消肿药膏,轻轻涂抹在他颊上那数道红抓痕上。 「你还是别再跟屏儿打架了,她的指甲可不短呢!」 柳慕云闻言不服气地说:「哼!我也要留长指甲来抓她!」 余惠君听了差点忍俊不住。 这语气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何况女儿也不会让她的云弟弟留着脏脏的长指甲;接着又想起韦夫子因家中有事告假数天,不如就这么做吧! 「这样好不好?这几天就由娘来陪你念书。」 「真的吗?!」柳慕云既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余惠君含笑点头。 「太好了!我最喜欢娘了!」柳慕云扑进她怀里欢喜道。 余惠君疼爱地轻抚他头顶。娇儿虽不是亲骨肉,却比女儿小时候更爱撒娇也更贴心。 在金乌月兔的追逐中,溽暑寒冬的递嬗下,六年的时光如流水般轻轻溜过。 「晴姐姐。」 柳慕云来到任紫晴闺房外,门也不敲地就推门进入,正坐在圆桌边安静绣花的主婢二人,皆被突然闯进来的他吓了一跳。 春桃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少爷,你是冒失鬼啊!」 「我是冒失鬼?」柳慕云不解她为何会这么说。「为什么?」 春桃只是又赏了他一记白眼,也不答话。 任紫晴则是含笑睨了他一眼。 也许是自幼即耳鬓厮磨,云弟似乎不太懂得避嫌,一点都不知道进她闺房前要先敲门以示礼貌,总是冒冒失失地开门就闯进来,害得春桃老是受到他惊吓。 柳慕云走近桌边,笑容满面地看着任紫晴。 「晴姐姐,我有一样东西要送-!」语毕,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红绸小锦囊递给任紫晴。 任紫晴接过小锦囊,打开一瞧,是一对由羊脂白玉雕琢成花形,非常精致漂亮的耳环。 「哇,真漂亮!」春桃看了忍不住暗赞少爷的好眼光。 柳慕云被她一赞更感得意,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我存了好久的钱买的,可不是跟爹要的!」 任紫晴睨他一眼,抿嘴一笑,心里欣喜他的懂事。 随即,柳慕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缎小锦囊,送到春桃面前。 「这个是给桃姐姐的。」 「什么东西啊?」春桃好奇地倒出锦囊里的东西,待看见也是一对耳环,虽是仿制品但也做工精细。 她心儿骤然一跳,睇了小姐一眼,不禁开口骂道:「你怎么可以随便送姑娘家这种东西呢?!」 柳慕云见她不但不高兴还数落他,亦立刻反驳道:「我可不是『随便』送送而已。这是我挑了好久才选中的!虽然它只是——有点便宜。」他的尾音有点微弱,最后更俊脸微酡,声如蚊蚋。「因为那时我身上已经没钱了,只够买这个。」 任紫晴听了掩口窃笑,春桃却是又气又羞,直想开口大骂少爷是呆头鹅。 柳慕云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看看任紫晴又看看春桃,不解主婢二人,为何一人是笑一人是气。片刻,他又问:「难道桃姐姐不喜欢?这是我特地顺便买回来要送-的耶!」 任紫晴听了更感好笑,一个忍俊不住轻笑出声。 什么叫特地顺便?恐怕是「顺便」的成分居多。春桃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半大不小,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少爷纠缠不清了。 「好啦!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去沏茶,你先坐着!」语毕起身出去沏茶。 柳慕云真弄不懂春桃为什么生气,待她离开后立刻靠上去悄声问:「晴姐姐,桃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送她耳环,还是嫌它太粗俗,可是我真的没有钱了。」语毕,还显露一副为难的样子。 任紫晴只是疼爱地睇他一眼,温婉柔笑说:「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乱猜。」 既然晴姐姐要他不必介意,柳慕云自然也就不介意了。他上前绕到她身后,张臂圈住那柳腰,凑上去轻嗅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那是他最喜欢也是最熟悉的,他更喜欢晴姐姐那宛如丝缎般的柔顺秀发。 「晴姐姐。」他在她耳边轻唤一声。 「你又想做什么了?」任紫晴在绣布背面打个结,拿过剪刀剪断绣线。 每当他这么轻唤自己时,她便明白他对自己有所求。 「下个月太湖边有赏花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有好大一片我们最喜欢的莲花喔!」柳慕云语带兴奋地说。 任紫晴拿过绿色绣线,穿过针孔在线尾打个结。 「你去看过了吗?不然怎么知道有一大片?」 「回程的时候,我特地要求爹绕路从那边经过看到的。好不好?晴姐姐。」柳慕云撒娇地说。 「好啊!」任紫晴微笑答应。 「太好了!谢谢晴姐姐!」柳慕云欣喜不已。 这时,沏茶回来的春桃,一进门看见少爷和小姐的情形,吓了好大一跳,接着气呼呼上前斥责道:「少爷,请你庄重一点!」 「庄重?」柳慕云十分不解,不禁双眉微皱。「我又不是姑娘家,要庄重做什么?这话-应该去对屏妹讲才对。」 春桃见他双臂依然紧搂着小姐的柳腰,前胸也紧贴在小姐的后背,这样的举动实在太亲昵了! 就算他们早巳订亲,未拜堂的也该避避嫌的;但小姐好像不甚在意,只当他是个爱撒娇的弟弟,似乎没注意到少爷已渐长成男人的事实。 不得已下,她只好板起脸孔。「要喝茶了,快来坐好啦!」 柳慕云被她突发的凶劲吓了一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任紫晴,走到桌边坐下。 有件事一直让他想不透,为什么晴姐姐对他愈来愈温柔,而桃姐姐却是愈来愈凶。幸好,将来他要拜堂的对象不是桃姐姐;一想到拜堂成亲,他就忍不住看着晴姐姐露出开心的笑容。因为他现在已长得跟晴姐姐一般高了,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长得比晴姐姐高。所以,他现在皆以十分开心的心情度过每一天;因为每一个日出日落,都让他离「长大」又近了点。 任紫晴见他对自己露出痴傻的笑容,不由睨他一眼,嫣然一笑。 每年夏天,太湖湖畔总会有一场赏花盛会,观赏的花儿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圣洁之花——莲花。这样的盛会总会引来各地的骚人墨客,聚集至此以诗会友,歌咏太湖风光之美。 而另一场争奇斗艳的的百花竞艳会,则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各家闺秀们。赏花会这日,闺秀们皆会盛装打扮,随着家人一同前来赏花,这也形成了湖畔边另一种赏花会。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公子哥儿、少爷,可不会错过这般欣赏美女的机会。 一辆双辔马车缓缓驶近湖畔,待马车停止后,驾驶座上跳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打起竹帘说:「少爷、小姐,到了!」 他话落未久,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锦衣少年下车后立刻转身轻扶一位女子下车。 这女子一下车立刻吸引众人目光,她身着雪白绸缎罗衫,婀娜多姿、柔弱无骨,有若轻柳迎风,肌肤白里透红,找不到一点瑕疵。花容月貌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那神韵有若三更弦月,高贵而优雅,但她浅浅一笑,却有如空谷幽兰般,令人舒畅神怡,心神迷醉。 男人第一眼看见如此绝色女子时,眸光俱一亮,心儿更为之怦然,但不久即出现一副惋惜神情,因为这绝色女子比起前来赏花的众家闺秀,年纪似乎稍嫌大了点。 而闺秀们第一眼俱露出嫉妒的眼神,但不久即换成藐视的目光;心想她美则美矣,却是盛开过头、迹近凋零的花儿了,因为她再美也比上自己莫大的本钱——年轻。 柳慕云扶着任紫晴下车后,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笑说:「晴姐姐,我们快走,我已经叫阿吉他们先来占好赏花的位置了。」 任紫晴樱唇含笑地看着他。想到其实他还不脱孩子心性,却是对赏花这事这么积极,也许是从小受到她的影响,凡是她喜爱的东西,他一定也喜欢。 随后下车的董心屏,眼见柳慕云拉着晴姐就走,根本就不等她,不由气得嘟高小嘴,快步走向前,至他身边与他并行。最后下车的春桃与夏儿,两人相视一眼交换个眼神,手挽竹篮亦快步跟了上去。 一大片荷田,开满了数也数不清的莲花,有些早开的莲花已结了一颗颗藏在莲蓬里的翠绿小莲子。 「晴姐姐-看!这莲花开得好多,每一朵都好漂亮,对不对?!」 任紫晴见他如此兴奋,亦点头微笑。 在他身边的董心屏,实在看不出这种长在水里的花儿哪里美了,一点都比不上她所喜欢的花中之王,象征富贵高雅的牡丹。 一阵凉意十足的微风吹过,吹落了数片莲瓣,莲瓣在水面随波荡漾的模样,似小舟在湖上飘荡。 那飘在水面上的莲瓣,不禁勾起柳慕云的儿时记忆,转首笑问:「晴殂姐还记得小时候,在莲池边捡拾莲瓣给我的事吗?」 任紫晴哪会忘记这件事,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好笑。 「当然记得!那时你这个小笨蛋张口就把莲瓣吃了,还因为太难吃而哭了出来。」 「是啊!真的不好吃。」柳慕云面露腼腆笑意,又说:「还记得我为了采莲花而掉进莲池里,是晴姐姐赶来救我的。」 任紫晴掩口轻笑。 「是啊!你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可多得讲不完呢!」 「还有啊……」 两人边赏莲边回忆着和莲花有关的往事,边说边笑十分开心。 一旁的董心屏只能静静听两人谈笑风生。她从小和云哥哥同住一个宅院一起长大,和他共有的回忆就只有「斗嘴」和「打架」这两档子事。她不敢也不想和云哥哥一起回忆小时候打架的往事,怕勾起云哥哥对她的厌恶感;因为情窦已开的她,早对云哥哥产生了情愫。 观赏过莲花之后,柳慕云用小竹叉叉起一颗糖渍青梅送到任紫晴的唇边。 「晴姐姐,这是-最喜欢的青梅!」 任紫晴嫣然微笑,张口吃下他送来的青梅。 柳慕云自己也吃了一颗。凡是晴姐姐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从小就是如此。 此时,董心屏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嗲声撒娇:「云哥哥,人家也要吃一颗青梅。」 柳慕云转首看着她,眉头微蹙,疑心问道:「-不是最讨厌吃酸的东西吗?」 董心屏被问得一愣,轻咬下唇。 她的确是很讨厌吃酸的东西,可是为了要得到云哥哥的温柔对待,她也只好豁出去。 「不管啦!人家现在想要吃嘛!」 柳慕云只得把装着青梅的小碗碟送到她面前。 「随便-吃几个。」 董心屏看看他又看看青梅。 他不是应该要叉起一颗喂她吗?怎么只是把青梅送到她面前而已。 「-不是要吃吗?为什么不动手?」柳慕云催促她。 「我……我……」 董心屏想要他喂的话就是说不出口,现在又不能说她不想吃,否则云哥哥以后一定不会再理她了。无计可施下,她只好咬牙叉起一颗青梅放进口中,然后硬挤出笑容。「好吃!」 柳慕云见状眼眸一转,露出迷人的笑容。 「好吃?要不要再多吃几颗啊!」 满嘴的酸味几乎快把她泪水逼出来了,董心屏巴不得他赶快转过头去,好让她把青梅吐掉,却怎么也想不到云哥哥竟还问她要不要多吃几颗。 「不、不,一颗就够了!」董心屏连连摇手。 柳慕云黑眸闪过一丝得意神色。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岂会不知? 「好吃就赶快吃下去呀!」 董心屏只好苦着一张俏脸,将口中酸死人的青梅吞下去;待看见他眼中有一抹笑意,方知自己被他趁机捉弄了。 春桃和夏儿见状只能憋住气,不敢笑出声来。 春去秋来,岁月匆匆,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寒暑。 任家庄后院的书房里,柳慕云和任紫晴正讨论着今年要买进的货物与数量。 「今年的稻米大丰收,价格较去年低,我们应该可以多买进;生丝和去年差不多,大概同去年的量就可以了。」 任紫晴点点头,在算盘上轻拨数下,又问:「棉花呢?」 「棉田我已经去看过了,棉树长得非常好,量应该会比去年多个两三成左右。」柳慕云语毕沉吟片刻,拿笔沾墨写下粗估成数。「先预定两成就好!」 任紫晴点点头。 柳慕云注视着册子好一会,才转首问:「茶叶呢?该派谁去看货比较理想?」 任紫晴想了想。「就请刘大叔去吧!他在莫干山那边有熟人,也较为识货,交给他应该没问题。」 柳慕云点点头,接着两人又讨论其它货品的小细节。 这时,董心屏端着一盘亲手做的糕点进来,娇声轻唤一声:「云哥哥。」 一阵扑鼻而来的桂花香,让任紫晴本能地抬头,待看见是表妹时,立刻对她绽开一抹温柔亲切的笑容。 董心屏却对表姐亲切的笑容视而不见,只是快步走到仍低头盘算的柳慕云身边,轻唤道:「云哥哥,吃个点心吧!屏儿亲手做的,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柳慕云头也不抬,只是微点头。 「谢谢,我才刚刚被娘硬逼着喝下一碗鸡汤而已,现在不饿。」语毕顺手将它往旁轻推,转首柔声说:「晴姐-吃吧!-今天午饭吃得不多,现在一定饿了吧!」 任紫晴的确是有点饿了,但抬眸看见表妹那不悦的眼神,她当然明白这糕点是表妹特地做给云弟吃的,只好微笑婉拒。 「不,我不饿,还是你吃吧!可别辜负了屏妹一番美意。」 柳慕云转首看了董心屏一眼,拿过桂花糕轻咬一口便将它送到任紫晴的唇边。 「晴姐,-也吃吧!这是-最喜欢的桂花糕。」 任紫晴依言轻咬一口,松松软软、甜而不腻,表妹的手艺比起姑姑,已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了。 董心屏初闻柳慕云不吃,颇觉失望,待看见他伸手取食,只觉芳心无比高兴;最后却见他温柔地将她苦心做好的糕点喂给表姐吃,那你一口我一口的亲昵模样,看得她霎时妒火、怒火齐烧……她狠狠怒视任紫晴一眼,重一跺脚即转身离去。 「屏妹有急事吗?看她走得那么快。」柳慕云不解问道。 任紫晴目送表妹离去,回眸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转道:「你觉得屏妹如何?」 「任性,爱耍大小姐脾气,个性阴晴不定。」柳慕云不假思索便说出对她的观感。 稍停,任紫晴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她?」 柳慕云闻言愣了愣,双眉微皱,思索片刻叹口气说:「这该怎么说,兄妹之间很难去谈什么喜不喜欢的事,难道不喜欢就可以把她赶出去吗?」 「是吗?」任紫晴不禁微露讶异。 直到最近她才察觉到一件事,云弟讲话的口气和举止谈吐,都不再稚气天真,简直像个大人了。 大人!任紫晴不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斜飞入鬓的剑眉,朗若星子的双眸,挺直的鼻梁,淡朱色的双唇,白皙的俊颜,两颊透苦健康的红润色泽,当真美如冠玉,宛如敷粉潘郎,令她不由看呆了,芳心亦感怦然……她从来都没发觉她的云弟已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了。 一个不经意抬眸,柳慕云瞧见她那失神模样,眼眸微转,一个意念涌上心头,趁她发愣之际,倾身在那诱人的朱唇上轻轻一碰。 任紫晴这才猛然回神,美眸透着一丝不解与惊慌。 「你……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有啊!」柳慕云顽皮一笑。「只是用吻唤醒一个发呆的美人儿。」 怎么会这样,这样肉麻兮兮的话怎会出自云弟口中?任紫晴迷惘地看着他。 柳慕云双眸含情地看着她。「晴姐,我已经『长大』了喔!」 任紫晴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无意识地点头说:「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我想我们可以拜堂成亲了,-说对不对?」语毕,柳慕云绽开一抹温柔而迷人的笑容。 好一会,任紫晴才会意地惊叫出声。「什么?!拜堂——成亲!」 「是啊,拜堂成亲。」柳慕云点头。 「不……」任紫晴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只是慌乱地说:「这——这怎么可以?!我……我是……你的姐姐呀!」 柳慕云唇边轻漾迷人的笑意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晴姐不只是姐姐,更是我的『未婚娘子』呀!晴姐忘了吗?-说过要慢慢等我长大的,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呀!我明天就去跟爹娘说,我想要和晴姐拜堂成亲了。」 任紫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多年来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云弟的「未婚妻」,只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般,伴他长大,教他所有的事情,根本忘了有婚约这回事了。自从多年前林表哥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对她提这件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 今日他突然说他已长大,又说要和自己拜堂成亲,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转眸看了他一眼,云弟虽还年少,但已称得上是个男人了;想起刚才那一吻,霎时令她心跳加速……在他的注视下,她不禁螓首微垂,粉颊泛红。 柳慕云见她显出娇羞无限的迷人模样,更是倾身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晴姐,我已知道一对男女要做什么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任紫晴闻言骤然一惊,本能地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桃腮嫣红如苹,轻骂一句——「没个正经的!」 房里,任紫晴坐在桌边,面前有个放着各色绣线的盒子。 旁边的春桃边绣花边偷觑着若有所思的小姐。 最近两天,小姐老是在发呆,是因为少爷和谭总账房出门不在家,让她颇觉不习惯吗? 「小姐,-在想念少爷吗?」 任紫晴被问得猛然回神,忙转首左顾右盼。 「他回来了吗?在哪里?」 小姐的反应有点奇怪。春桃忙问:「小姐,-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任紫晴心头又是一惊,连忙否认。 「没——没有啊!哪有发生什么事。」语毕低头故作专心绣花的样子。 跟随伺候小姐十余年了,春桃才不信两人没发生过什么事,不然一向沉稳大方的小姐,怎会露出如此惊慌无措的神情。 突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来,任紫晴和春桃都被吓了一跳。本以为又是冒冒失失的少爷,待看见倚门而立的是屏妹和她的侍女夏儿,任紫晴本能地松了口气,微笑道:「屏妹有事吗?」 董心屏俏脸紧绷,美目含怒地走了进来,瞪视着任紫晴片刻。 「表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爱说-怎样,但有件事请-要有自知之明!-年纪不小了,不该误了云哥哥的大好人生,又害他成了柳家的罪人!」 任紫晴完全不明白表妹的指控从何而来,遂问:「我不明白屏妹的意思。」 董心屏十分不客气地说:「晴姐今年二十六了吧!足足大了云哥哥十岁;如果再多个几岁,都可以当云哥哥的娘了!还有,假若你们成亲的话,-有把握能替云哥哥生下一子半女吗?-可知云哥哥是柳家的唯一命脉!」 董心屏如此不客气的话立刻惹恼了春桃,气得她放下绣布就想回骂几句。 这时,任紫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对她使个眼色。 「屏妹说得有理,我的确是年岁不小了。那依屏妹之见,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退让!」董心屏立刻接口道,紧接着又大言不惭地说:「-应该把云哥哥让给我!我和云哥哥同是十六岁,还比他小了几个月。我们一起长大,从小感情融洽——」 「还真敢说哩!不知道是谁和少爷一见了面就打架,还从小打到大!」春桃老实不客气地戳破她的牛皮。 董心屏说得得意之际,谎言突然被拆穿,霎时满脸通红怒视着她。「-……」 一直静立在她身后的夏儿,更是噗哧一声地笑出来。 董心屏回头狠瞪了她一眼,夏儿立刻敛声止笑。 董心屏回首摆出大小姐气势,怒斥道:「春桃,-只是个下人!我和表姐讲话-插什么嘴!」语毕蔑视了任紫晴一眼。「人家说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什么!-……」春桃听了更气。 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感激!竟如此任性妄为想抢夺小姐的未婚夫婿,实在太过分了! 任紫晴尽管对表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有些生气,仍伸手阻止春桃,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的意思,我愿意退让。」 董心屏听她愿意退让,心上窃喜不已,却未喜形于色,只是冷冷地说:「这是表姐亲口说的,可不是我逼迫表姐的!」语毕,她傲然睨视了主婢一眼,转身领着侍女夏儿离去。 待表小姐离去后,春桃气得拍桌子大骂:「真是欺人太甚!也不想想若非老爷和夫人厚爱她们母女,她今天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今日竟然如此忘恩负义、得寸进尺,实在太过分了!」 任紫晴暗叹一口气。「可是屏妹说得也没错,我的确得考虑是否还能为柳家传宗接代。」 春桃闻言急声说:「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小姐您的身体健康得很,一定能为少爷生下一子半女的!」 任紫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专心绣花。 春桃见状即知小姐退让之心已定,不禁更气恼表小姐,也为小姐感到无限委屈……小姐十六年的等待,虚掷了宝贵的青春,不是为了今天的退让。 镜子前,任紫晴低垂的颈项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像一叶临水的杨柳。她爱怜的眼光抚过镜子里的容颜,轻声叹息着……夜阑人静时,她总会不自觉涌上莫名的感伤,甚至怔忡起来,不明白自己这十余年来,是为着怎样一个理由执着着;而无情的时光像烈日般,一点一滴蒸干了她的青春。 可是,她并不后悔。唉,也许是上辈子欠他的,让她这辈子得用这样的方式偿还,任青春花开花谢、无人赏怜;彷佛像是深夜暗吐芬芳的夜来香,浓浓的花香在暗夜里独开在院墙内,却无人闻问…… 「晴儿。」 一声熟悉慈爱的轻唤让她回过神来,转首看见娘亲来了,她立刻迎上前去。「娘。」 余惠君回头示意随身侍女退下,任紫晴上前扶着她到桌边坐下,倒杯茶放在娘亲面前,然后在对面坐下。 余惠君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叹口气说:「下午,屏儿来向我和-爹说,说-主动去找她,对她说-愿意退让,并想促成她和云儿的婚事,这是真的吗?」 任紫晴闻言一愣。 没想到看似天真无邪的表妹,竟会对她和爹娘耍这种心机;但她也无意点破,只是点点头。「是的。」 余惠君听了心疼不已,也开始后悔是自己和老伴害了女儿;不但误了女儿的青春,也毁了女儿的幸福。 她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和-爹,若不是当初——」 「娘,您别再自责了!既然当初是女儿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今日就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紫晴语气坚定地说。 余惠君见女儿眼神坚决、语气坚定,遂也不再多说什么。 任紫晴又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云弟的幸福着想,因为云弟还那么年轻,将来我能陪他多久也说不定;所以……我想,我能一直当他的姐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余惠君沉默不语,女儿说的也是事实。 「您和爹已答应云弟和屏妹的婚事了吗?」 余惠君叹口气说:「-爹的意思是等云儿回来,问过他之后再说。如果云儿也同意的话,看是挑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还是怎样再说。」 她口中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另有盘算。 如果云儿真要和屏儿拜堂成亲的话,她倒觉得不用急在一时,毕竟两人都才十六岁而已,认真说来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娇儿前几天才突然跑来向两人说,要和女儿拜堂成亲,真让她和老伴吓了一大跳,不知他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任紫晴垂眸低视,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有莫名的怅然,些许的释然,还有真心的祝福…… 浙江「杭纺」与湖南「湘绣」、四川「蜀锦」皆闻名全国。 任家在湖州设有江南最大的织造厂,除了收购太湖周围县治所产的生丝送至织造厂织成绢帛外,又以较高的价钱与农户订立契约,种出品质与产量皆高的棉花;而近来棉织业又有超过丝织业的趋势,所以获利相当可观。柳慕云和谭总账房至杭州与布商洽谈绢帛、棉布出售事宜,而这一去一返的行程让他颇觉劳累。 侍女小婉将一碗-茶送进他房里。「少爷,请用-茶。」 「谢谢。」柳慕云端过-茶,掀起碗盖浅啜一口。「晴姐在家吗?」 「小姐不在,好像和二总管到无锡去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这样啊!」柳慕云感到有些失望。 每次回家他最想见的人就是晴姐,听她用温柔的嗓音对自己说句「辛苦了」,那甜美的笑容在唇边漾开来,他所有旅途的劳累就顿时全消。 小婉看了少爷一眼,迟疑片刻才轻唤一声:「少爷。」 柳慕云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茶问:「什么事?」 「那个……」小婉怯生生地说:「我听素心姐说,少爷您要和表小姐成亲了。」 这话让柳慕云愕然良久,待回神后急声追问:「这究竟是谁决定的?!」 「我也不知道。」小婉摇首。 柳慕云沉默静思。小婉口中的素心是娘的侍婢之一,她会这么说……难道是爹娘替他作主?他明明就跟爹娘说了,他要和晴姐拜堂成亲的,怎么会变成屏妹呢?他立刻起身道:「不行!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话落即快步走出房间。 后院大厅里,任汉文和余惠君得知爱子归来,正商议着该如何向他提董心屏的事。 「爹、娘!」 任汉文和余惠君听见爱子的呼唤,双双心头一惊,待见走进厅来的爱子俊颜微透着愠意,两人同时暗道不妙。 任汉文向老伴使了个眼色,余惠君忙挤出一抹慈爱笑容,笑问:「你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 柳慕云没有回应,直走到任汉文的面前,目光炯然地说:「爹,听说您要把屏妹许配给我,真有这回事吗?」 任汉文见爱子眸光隐泛怒意,轻瞟老伴一眼。 「这个……你娘比较清楚。」 什么!老伴真是狡猾,一甩手就把烫手山芋往这边丢! 余惠君不悦地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微笑说:「这个……我们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屏儿也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应该不会——」 岂料,柳慕云却是大吼一声——「我不要屏妹!我要晴姐!」 二老被他的怒吼声吓了一大跳,相视一眼。 任汉文对老伴一眨眼,余惠君会意,事到如今也只好和盘托出了。 「是你晴姐说她愿意退让,好成全你和屏儿。」 「晴姐不会说这种话!」柳慕云气极了。「我知道,一定是屏妹那臭丫头搞的鬼!」 二老又是一惊。没想到平日温文有礼的爱子,竟会连「臭丫头」都骂出口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确是晴儿亲口说她愿意退让的。」 「为什么晴姐要这么说?!」柳慕云看着二老。「我想知道理由!」 二老相视一眼皆露出为难表情。若真把女儿愿意退让的理由说出,他们也猜得到,他定然不肯接受这种理由。 余惠君只好看着老伴,支支吾吾地说:「呃……这个……那是因为……因为……」 柳慕云一眼瞥见置于一旁桌上的水果刀,见娘「因为」了老半天还不出来个所以然:心想一定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为了心爱的晴姐,他决定豁出去了!他迅速移步过去,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架在自己的咽喉上。 任汉文和余惠君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如此的举动,霎时面色剧变;余惠君的魂儿更是吓掉了一半,两人不约而同说道l「云儿,你做什么!快把刀子放下来!」 柳慕云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如果爹娘还是要我和屏妹成亲,我就不放下刀子!」 任汉文心想他只是作势吓吓两人而已,遂起身踏前一步想婉言相劝。 「云儿,别这样,有话好说!」 柳慕云见状退后一步。 「爹,请您别再过来了!」话落,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颤着嗓音说:「爹娘不是在我娘临终前答应,要把晴姐许给我当妻子的吗?为什么今日爹娘想反悔了?」 柳慕云泪眼模糊地看着两人,抑不住的泪水沿腮落下。 「我是真……真的很爱晴姐,求爹娘不要拆散我们!如果我不能和最爱的晴姐结为夫妻,」柳慕云眸中闪过一抹坚决。「我也下想再活下去了!」语举手腕微微使力,架在咽喉的利刃微微陷入肉中,鲜血立刻渗出。 两老听爱子提起当年对柳大嫂的承诺,夫妻俩对看一眼,愧由心生:又见他流着泪说爱女儿时,两人似乎也感受到他对女儿的一片情深;待见他真用利刀割喉,余惠君更是吓得心跳差点停了。 二老又惊又慌地说:「好好好!你说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柳慕云依然不肯放下刀子,任凭鲜血沿着刀锋从刀尖滴落前襟。 「爹娘没骗我吗?真的会让我和晴姐成亲吗?」 他一点都不觉得痛,如果无法和最爱的晴姐在一起,他的心比这还痛千万倍。 那滴落爱子衣襟上的鲜血,每一滴都像支利箭刺进余惠君的心口;她不但心疼更惊悸不已,她忙连说:「好好!娘答应你!娘马上叫你爹去挑日子,让你和晴儿拜堂成亲,这样好不好?!」 柳慕云转眼看着任汉文,他也要得到爹的应允。 任汉文亦明了他的意思,只能连连点头。 「你娘说的,我完全同意!你快把刀子放下来!」 柳慕云这才缓缓放下刀子,抬袖抹去泪水。 任汉文见他把刀子放下,立刻上前抢下他手中的刀子。 余惠君也跟着上前,仔细检视他颈项上的伤口,还好只是浅浅一道伤口,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二老这才松了一口气。 柳慕云看见二老担忧惊吓的神情,一股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他突然抱住余惠君伏首于她肩上,泣声道:「娘,对不起!爹,对不起!」 余惠君亦反手抱住他,像轻哄孩子般轻拍他的背。 「云儿别哭,爹娘都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别哭了!」 任汉文看着仍爱撒娇的他,从没想过他对女儿会这么坚持;不过却也让他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对女儿的内疚亦感到释然了。 第四章 任紫晴一回到任家庄,即发觉家里有点不大一样,家仆、奴婢个个都非常忙碌,就像是过年前的大扫除一样。难道她不在家这几天,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春桃也颇觉奇怪,待看见柳慕云的侍女小婉正迎面走来,立刻迎上去问: 「小婉,家里有什么事吗?不然大家——」 小婉看了小姐一眼,抿嘴神秘一笑。「要办喜事呀!」 一句「喜事」让主婢二人顿时了悟。 任紫晴虽已决定成全表妹和云弟,但内心深处仍涌起一丝莫名怅然。她轻吸一口气道:「我们回房吧!」 春桃明白小姐此刻的心情,心里对表小姐恚忿更是加深了一分;但她只是个下人,也无法拿表小姐如何,只能暗气在心里。 任紫晴领着春桃回房,即人内换下儒衫。为了出门方便,主婢二人每次出门皆改扮成男装。 春桃打开衣柜取出女裳让她换,任紫晴正欲动手褪下内衣时,外头传来一声呼唤—— 「晴姐。」人随声到,柳慕云贸然闯进了卧室,不意却见任紫晴正在脱衣服,霎时呆立当场。 任紫晴和春桃也呆住了,春桃立刻回神骂道:「少爷你做什么!小姐正在换衣服耶!」语毕见他还呆呆地看着两人,气得双脚直跺。「还不快出去!」 任紫晴实在拿他没办法,只是轻骂一句——「冒失鬼!」 适才无意中看见晴姐那雪白如凝脂般的香肩,柳慕云心儿不由怦怦直跳,更觉耳热面红。 「晴姐,我是来跟-讲一件事的。爹娘已经决定让我们拜堂成亲了,日子就挑在五天后。」 卧室里的主婢二人闻言皆面露惊讶,春桃更是疾步奔到门边,问道:「少爷,你刚才说什么?!」 柳慕云笑嘻嘻地说:「我和晴姐五天后就要成亲了。」 春桃下意识回头看了小姐一眼。 事情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她回头又问:「怎么会这样?不是应该——」 柳慕云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遂接口道:「没有怎样啊!是爹娘这么说的。反正日子也挑好了,喜帖也分送出去了!」语毕,瞥见瓶里的花儿已快要凋谢,立刻转移话题。「那莲花快谢了,我去剪一枝来。」话落快步走了出去。 他哪敢说自己是用什么方法让爹娘答应让两人尽快拜堂成亲的,不被晴姐骂死才怪! 嗯!很可疑。少爷的言行有那么点作贼心虚的味道。在她们出门的这段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却喜欢这样的发展,也替小姐感到无比欣慰。 「云弟一定隐瞒了什么。走,我们去问娘。」 任紫晴仔细聆听两人的对话,在对话中也听出了点端倪。 云弟似乎不敢坦言爹娘为何会同意且急着让二人成亲的理由,这实在太可疑了,她非弄清楚不可。 「什么!」任紫晴听娘亲说了当时的情形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我和-爹都快被他吓死了,没办法,既然他那么坚持,我们也只好同意了;再说,你们本来就有婚约,现在他都已经长大了,也该让你们俩成亲了。」 余惠君正在缝补老伴不小心扯裂的衣袖,缝好之后打个结,取过剪刀剪断缝线,转眸睨了女儿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那天,云儿可是哭着说他很爱-的,要我和-爹不要拆散你们!」话落顿了顿,轻笑出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云儿其实是很可爱的!」 什么爱呀、拆散的,听得任紫晴是又羞又气;这种肉麻兮兮的话,他怎敢随口说出呢! 余惠君偷觑女儿那似嗔又喜的神情。看来女儿对她的云弟也并非全无感情,会心生退让,泰半也是因自卑又自怜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念头。 她故意重叹了一口气,似调侃般说:「云儿虽是嫩了点,-也只好委屈将就一下了。反正你们也从小一起睡到大,拜堂成亲只是趁机热闹一下罢了。」 任紫晴没想到娘亲竟会这么说,羞得粉颊飘上两朵红云,急忙辩解:「娘别胡说八道!他八岁以后就不曾要求和我一起睡了。」 余惠君故作恍然大悟貌。 「是这样啊!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都已经同床过了,只是大人和小孩不同而已,没什么差别吧!」 任紫晴更羞了。 「当然有差别!小孩什么都不懂,大人就不一样了。」 「哦?」余惠君又故作惊讶状。「大人哪里不一样了?」 「大人……」任紫晴脑中浮起那天柳慕云在她耳畔的轻语,不由心儿怦怦直跳,桃腮微赧。 余惠君见女儿杏眼含春、桃腮酡红,微现春心荡漾的娇媚样,即猜到女儿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我记得大约是云儿六岁的时候吧!有一天突然跑来问我和-爹,被称作夫妻的两个人,晚上睡在一起都做些什么。当时我们想他还那么小,不用这么早教他那种事,说不定他现在还懵懂未知呢!也许该让-爹去对他说个明白,也许……」 「不用去教他了,他已经知道了。」任紫晴突然脱口而出。 「哦?这样就好。」余惠君点点头,旋即又一副惊讶貌。「咦?-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任紫晴方知失言了,霎时腮酡耳赤,羞意无限地看着娘亲和春桃,顷间羞意转为怒气。 「云弟竟敢以死来威胁爹娘,这次我绝不饶他。」语毕即转身离开。 春桃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被余惠君出言阻止。 「春桃别去,等会晴儿一定会弄得不可收拾的。」 春桃立现忧色道:「夫人是说少爷和小姐会吵架吗?」 「不是的。」余惠君露出神秘的笑容。「等会-就知道。」 任紫晴边走边生气,暗自懊恼被娘亲看穿了心思,亦生气云弟竟敢用死来要挟疼爱他至极的双亲。 春桃说他临出房门前说要去采莲花,但依他的个性,一定会待在莲池边欣赏莲花一番,才会动手剪花。于是,她循着花园小径至莲池,果然老远就看见他站在池边,正动手剪下两枝半开的莲花。 「云弟。」 柳慕云闻声回头,看见了她立刻绽开一抹迷人的笑容,手持着刚剪下的莲花就朝她走来。 「晴姐。」 任紫晴凝视他片刻,看着他白皙颈项上的那道伤痕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柳慕云的笑容倏敛,本能地抬手掩住那伤痕,黑眸里透着惊慌,忙移开眼眸不敢与之对视。 「这……这是……」待瞥见前方的枯树枝,立刻反应敏捷说:「是被树枝划伤的!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你说谎!」任紫晴突然大声怒斥,娇颜含怒叱道:「你怎么可以以自残的方武,来胁迫爹娘答应你的要求?!你这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吗?!」 柳慕云原本对那件事已怀有极大的罪恶感;虽然二老早已原谅了他,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呀——为了他最爱的晴姐,结果晴姐不但没有半声安慰,还怒责他的不是。他愈想愈觉委屈。 从小到大,晴姐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骂过他。霎时他心口一酸,热泪涌了上来,头一垂泪珠即颗颗直落而下。 任紫晴没察觉到他的异状,仍是厉声教训。 「你这么胡来乱闹!枉费爹娘那么爱护你!」 低头饮泣的柳慕云被骂得愧极转怒,放声大哭喊冤道:「都是因为晴姐没良心!是晴姐没良心啦!」 两人一起走过十六年的成长岁月,相知甚深,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知道彼此的心意,因此任紫晴当然明了他说自己没良心是什么意思。 片刻,任紫晴见他不但没有止泪收声,而且还愈哭愈大声,不由心生不忍,只得上前柔声劝道:「云弟,你先别哭了!那个——」 「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耶!」 「是啊!好像是少爷的声音。」 任紫晴听见在打扫客房的家仆对话,不觉又慌又羞,怕待会教大伙看笑话,只得轻骂道:「丢死人了!这么大的人还放声大哭。」语毕上前拉着他就快步往回走。 待两人离去后,小径出现了两个人,赫然是余惠君和春桃。 「看,被我说中了吧!」 春桃只是掩口轻笑。 任紫晴像逃难似地拉着柳慕云匆匆回到自己的闺房。两人进房后,任紫晴立刻关上房门,见他仍兀自饮泣,只得趋前柔声抚慰。 「别哭了好不好?我只是生气你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语毕掏出香帕轻拭去他颊上的泪水,见他哭得双眼通红,更是心疼不已。 柳慕云这才慢慢收声止泪,用带着鼻音的嗓音说:「因为我爱晴姐呀!所以就算是拼掉了这条小命,我也在所不惜。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做出如此大逆不孝的事,可是我……我……无论如何都想一辈子跟晴姐在一起。」柳慕云话才落,深深的歉疚便化成颗颗热泪沿腮而下。 任紫晴明白他的心意,看见他又开始掉泪,只是摇头叹气,上前再帮他拭泪。 「唉,你这么爱哭,想叫我把你当成大人还真有点难呢!」 柳慕云吸吸鼻子,不服气地反驳:「大人就不可以哭吗?」 「可是有人像你刚才那样放声大哭的吗?」任紫晴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纤指在他颊侧轻划两下。「羞不羞呀!」 柳慕云被她取笑得俊面绋红,羞得低下头去低喃道:「那是因为——晴姐没良心呀!」 任紫晴想笑却又不忍在他面前笑出声,怕伤了他自尊。 「好好好!是晴姐没良心,这样可以了吧!」 柳慕云眼眸一转。「晴姐要赔我的眼泪来!」 眼泪怎么赔呀?难道要她哭给他看,可是她现在又哭不出来,只得笑问:「你要晴姐怎么赔你?」 「那个……」柳慕云垂下头支吾片刻,抬眸偷觑她一眼,踏步向前张臂拥住了她,轻敌双唇覆上那诱人柔软的樱唇。 任紫晴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压根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这么做,只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开始蔓延、扩散至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经验,从起初的轻盈碰触到逐渐加重的力道,到最后两舌的交缠,皆挑逗着她敏感的触觉和情感。许久,四片胶着的唇终于分开了,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眸中皆闪烁着深情的光芒。 任紫晴迅速收回视线,螓首微垂,桃腮微红,略略迟疑才靠上他的胸膛。 这是她曾经憧憬也被她一度放弃过的感觉,直到今天她才真实感受到,那是透着醉人的男性气息与温暖的厚实感…… 她心儿怦怦直跳,亦感到颊边透着燥热,她轻语道:「是什么时候学会这坏男人把戏的?」 由她低眉敛笑的酡红神色中,他突然体会到一份感动与心动,他知道晴姐没生他的气,因那语气中有着似嗔又喜的意味,柳慕云将她拥得更紧。 「是我无意中瞧见别人这么做的。」语毕低头在她耳畔轻问:「晴姐喜欢吗?」 这要她怎么回答呢?说喜欢,他会不会随时都想来这么一下;说不喜欢,他是否以后就不做了。虽然她有点喜欢这样的接触、这样的感觉…… 晴姐没否定就表示她不讨厌,不讨厌就是有点喜欢,因此柳慕云便在她耳边轻语:「晴姐不讨厌,对吧?」 任紫晴虽不答,但却欣喜云弟颇能了解她的心思,见他仍紧握手中的花儿,经他这番折腾似已承受不住,只得说:「把花拿去插起来吧!都快枯死了。」 柳慕云松手放开她之前,又低头在她樱唇上轻印一吻,才转身去插花。 任紫晴抬手轻抚自己的唇。他的吻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她早已波澜不起的心湖,激荡那早巳忘却的情波,一圈圈地逐渐扩大…… 任紫晴倚窗遥望高挂天际的月儿,心里为着白天的事而夜不成眠;虽然她很高兴云弟最终仍坚持非她不娶,但表妹的话此时又回荡在她耳际。 也许她不该这么自私的,十六年的光阴仍抵不上云弟一辈子的幸福;也许现在的自己仍称得上貌美,但能维持多久呢?云弟就像是初升的旭日,正欲展露他的万丈光芒;而自己则像是夕阳,虽是无限好,但已近黄昏…… 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则如表妹所言——她真有把握能为云弟生下一子半女吗?会不会害云弟成为柳家的罪人?到最后也许必须为他纳妾以传宗接代。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劝他改变主意,娶屏妹为妻,好为柳家传承香火。 思毕她起身走至门外,探头见云弟房里的灯火还亮着,略略迟疑便往他房里走去。 房里,柳慕云坐在桌边,桌上虽摊着一本书,但他的心早飞到晴姐身边;想到再过几天,就能和心爱的晴姐拜堂成亲,唇边不觉漾开一抹痴情傻笑。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他遂起身去开门。待见到是他朝思暮想的晴姐时,不禁张臂一把抱住了她。 任紫晴忙挣开他的拥抱,轻声斥道:「你做什么?!快放开呀!」 柳慕云快速在她颊上轻啄一口才依言放开她,语气兴奋地问:「晴姐等不及了是吗?」 任紫晴被他问得粉颊酡红,轻啐一声。「你给我正经点!」 「是!」柳慕云依言收起嘻皮笑脸的样子,正经八百地问:「晴姐有事吗?」 「那个……」任紫晴略略迟疑才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柳慕云初时不懂她此言何意,但片刻即了悟。 他注视着她的娇颜问:「晴姐也曾后悔过吗?后悔等了我十六年。」 任紫晴微一愣,旋即螓首微摇。 「那就对了,-都不后悔,我有什么资格后悔。我不会后悔,一生一世都不会!l 「可是——」任紫晴欲再说话,柳慕云却抢先一步说:「晴姐想害我当个不孝子吗?这亲事可是我娘临终前替我定下的。我若反悔,岂不忤逆了我娘在天之灵。」 任紫晴闻言心里颇为感动,却也不能不为他着想。 「可是我也不能害你成为柳家的罪人。我年纪已不小,万一将来无法为你生下孩子的话,我——更愧对柳家的列祖列宗啊!」 柳慕云张臂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畔轻语道:「-就把责任推给我呀,-可以对他们说,我是只无种公鸡,生不出孩子不是-的错呀!叫他们想算帐来找我。」 任紫晴听了忍不住抿嘴一笑,轻骂一句。「就爱胡说八道!」 「有没有孩子是早已注定好的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以,晴姐别想那么多了,在我的心里、眼里,晴姐都是最美丽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一直到永远都是!所以请-放宽心,高高兴兴地嫁给我,好不好?」柳慕云比谁都清楚她心里的疑虑。 听了他这一番话,任紫晴的心情顿感轻松了起来。 也许她根本就是杞人忧天,他会以死要挟双亲,一定要娶她为妻,是因为对她有着坚定的情意;也因此,她心中阴霾渐散,只剩下满心的期待和喜悦。 任紫晴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所及是一张熟睡的俊颜,像孩子般纯真的睡容仍和小时候一个模样;不同的是,以前是她将他拥在怀里,而今则是她轻伏在他胸前。回想昨晚的洞房花烛夜,他轻蜜怜爱地吻她的颊、她的唇;他柔情似水、轻巧灵活的手指抚遍她全身,令她感受到男女情事的美妙感觉;当她身体被他穿透的那一刻,她一部分的灵魂彷佛也与他紧密契合;他不但开启了她蛰伏了二十多年的女性本能,也让十六年来相伴走来的两个灵魂融合为一。 柳慕云眼皮微动,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任紫晴那娇美的芙蓉玉面。他张臂将她揽进怀里,在那朱唇上轻印个吻,绽开一抹迷人笑容。 「晴姐,早!」 看着那稚气未脱的天真笑靥,任紫晴也漾开一抹甜美的笑容。 「晴姐,那个……」柳慕云未语脸先红,略略迟疑才问:「-还觉得痛吗?」 任紫晴亦被他问得俏脸绯红,娇羞无限地微点头。 柳慕云霎时大为惊慌,急忙地想翻身下床。 「我叫人去请大夫!」 任紫晴却一把拉住他。「羞死人了!这种事还请大夫。」 「可是——不是说很痛吗?!」柳慕云眉头深锁,眸中有着深深的担忧与愧疚。 「人家哪有说很痛?」任紫晴不由轻骂一声,看见他黑眸里的忧色与愧色,她微微笑说:「你不必这么担心,只有一点点痛而已,很快就没事了。女人的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虽然晴姐说得那么轻松,但柳慕云还是觉得担心。 「是不是……是不是每次都会这样?」如果每次都会让晴姐受苦的话,他再也不做了。 「不会的,你放心。」任紫晴哪会猜下出她小相公心里在担心什么。 「真的吗?!」 「真的。」 柳慕云凝视她片刻,突然将她拥进怀里,轻语一句。「晴姐,对不起!」 任紫晴知道他的歉语其实是撒娇。 时光匆匆,转眼间两人成亲已过了半年。最近,任紫晴老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做那个也不是,做这个也不是,好像什么也不想做,但又闲得发慌。 自成亲后,她就闲在家里过着懒人的日子。或许是以前常改扮男裳出远门惯了,突然要她什么事也不做,实在有点不习惯;也或许是因为云弟随爹出门不在家,让她觉得有点寂寞吧! 这时,余惠君身边的侍女前来邀请。 「小姐,夫人和董夫人请您一起去喝茶赏画。」 任紫晴懒懒地朝她挥挥手。「不去。」 侍女一愣,随即转身去向夫人回复。 春桃从睡房出来,见她柳眉微锁,神情微显厌烦,像是做什么也提不起劲,遂问:「小姐,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也许是病相思吧!云弟不在家,觉得有点寂寞吧!」她口中虽这么说,但心里也觉奇怪,两人在一起都十六年了,认真说来感觉都像老夫老妻了,哪还会莫名地病什么相思呢!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 一会,她起身走至鱼缸边,轻拈数颗米粒喂食鱼儿,又从花瓶里抽出一枝桃花,用长梗拨弄着缸里鱼儿。 小姐的举动看在春桃眼里,真的只有一句「无聊」可以形容,遂摇摇头径自去做自己的事。 一会,任紫晴又觉得鱼儿不好玩,抬眸正好看见窗外的树上有只黄莺;心想也许可以去买只鹦鹉回来玩,教教鸟儿说话好打发时间。 「晴儿。」 任紫晴听见唤声,一回首就看见娘亲和姑姑相偕走来。她忙将手中的桃花插回瓶里,转身迎了上去。 「娘、姑姑,-们怎么来了?」 「小倩回报说-不想来赏画,-姑姑就提议过来这里陪-聊聊天。」余惠君拉着女儿到桌边坐下。「-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没有啊!只是觉得有点烦,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一直没说话的任秀姝注视她片刻,脑中闪过一个意念,转首说:「大嫂,会不会是那个……」 余惠君转首与她相视片刻,霎时了悟了她的意思。 「晴儿,-这个月癸水来了没?」 「癸水?」任紫晴愣了愣,摇首。 余惠君与任秀姝相视一眼。 为了更进一步确认。余惠君又问:「迟了多久?」 任紫晴算了一下。「大概快二十天了。」话落突然醒悟。「难道是……」她抬眸向两人看去,只见任秀姝微笑地对她点点头。 余惠君也暗感欣喜,但为了更加确定,忙转首朝外吩咐:「小倩,叫阿富去请大夫。」 「是。」 约莫两刻钟,齐大夫来到任家为任紫晴把脉,之后转首向余惠君道贺。「恭喜夫人,小姐有喜了!」 余惠君欣喜之余,下意识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齐大夫微一愣,接着微笑摇头。「抱歉,现在还不知道。」 「唉呀!我真是太心急了!」 待齐大夫走后,余惠君立刻上前握住女儿的手,直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任秀姝亦微笑地看着她,心想这下女儿该对她的云哥哥死心了吧!虽然之前在慕云的坚持下,她终是落得一场空,但她非但不因此死心,更把希望寄托在紫晴若是一年半载内未能生育,她就要自荐当慕云的侧室;否则,她就不嫁给「大头猪」。现在看来,女儿只好死心地嫁给她口中的「大头猪」了。 其实那个「大头猪」和女儿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朱家是苏州城的富豪,朱夫人和大嫂更是手帕之交。在家排行老三的朱三公子,小时候常随母亲来任家庄玩,每次总是耐心地陪着任性的屏儿玩,只因他小时候头有点大,所以被女儿取了个「大头朱」的外号。可是朱三公子并不以为忤,且对屏儿十分心仪。 前年朱家就曾派人来提亲,当时她以女儿年纪尚小为由,请他们晚个一两年再谈;待慕云和紫晴成亲生子之后,女儿自会明白自己再无介入的余地,自会死心地嫁给肯包容她,疼惜她的朱三公子了。 柳慕云远行归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房间,找他的爱妻晴姐。 「晴姐,我回来了!」 桌前摊着一本诗集,任紫晴正慢慢咀嚼古人诗中意境之美,闻声转首看见是他,立刻嫣然一笑。 「你回来了。」 柳慕云上前先献上深情一吻,凝视爱妻娇美的容颜,柔柔一笑。 「晴姐,在家过得好吗?」 任紫晴微笑答道:「当然好。你呢,累不累?」 「不累!」柳慕云摇头,但接着又说:「只是腰有点酸,背有点痛。」 任紫晴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点,笑骂道:「叫你坐船就不要,偏偏就爱坐马车。」 「打死我我也不要坐船!」柳慕云嘴角微撇,一副不屑样。「我会晕船而且怕水。」 任紫晴只能暗叹口气。 也许是小时候跌落了莲池受了惊吓的关系,云弟从此绝不碰水;连擅常泅泳的自己抱他入水,想教他游泳,他也是哭嚷着大喊救命。所以他每次出门,不论远近一概走陆路。 柳慕云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正想再倒第二杯时—— 「我……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任紫晴语毕羞怯地垂下头去。 柳慕云转首看着她,见她螓首低垂、桃腮微红,遂不解道:「什么好消息?」 「我……我有了。」 「有了?有了什么?」柳慕云仍是一脸不解。 任紫晴抬眸觎了他一眼。「有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柳慕云初时一愣,但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似不敢置信般。「真的吗?!在哪里?!」 任紫晴嫣然微笑,指指自己的小腹。「在这儿!」 「真的吗?!」 柳慕云只是盯着爱妻那纤细的柳腰,心里不禁怀疑,那平坦的小腹里真有个小孩吗? 任紫晴见他神情透着疑惑,自能了解他的心思。 「孩子现在还很小,等他慢慢长大,我的肚子也会跟着大起来。」 经她一解释,柳慕云突然恍悟大悟。 「就像奶娘那样对不对?」 池秋月去年底替常总管生了个胖小子,让老年得子的常总管欣喜若狂。 柳慕云深情无限地凝视着爱妻,然后拍拍自己双膝。 任紫晴会意,站起身坐在他膝上,将娇躯偎进他怀里。 柳慕云健臂轻拥着爱妻,在她唇上轻轻一啄,轻问:「我可以摸摸孩子吗?」 任紫晴螓首微点。 柳慕云将手掌轻轻地放在爱妻小腹上,凝神静气地想感受爱妻腹中小生命的律动。 任紫晴螓首轻靠在他肩上,似乎能感受到他欲将父爱透过掌心,传导予她体内的小生命。 好一会,柳慕云偏头微笑说:「晴姐,我想要女儿,一个长得和-一模一样的女儿。」 任紫晴嫣然微笑。「好啊!晴姐就生个女儿给你。」虽然心想,如果能先生个继承柳家香火的儿子,她心里的负担能减轻许多,不过既然云弟喜欢女儿的话,先生个女儿也无妨。 「谢谢晴姐!」 柳慕云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小心谨慎地将爱妻拥在怀里,欣喜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有个可爱的女儿。 这日傍晚,柳慕云轻扶着已怀胎九个多月的爱妻在后花园散步。 任紫晴一袭白色罗衫,秀发挽髻,风姿绰约优雅,神情间多了一份成熟母性光辉。虽然她即将于下个月临盆,但她的精神、身体状况都很好,而且小孩一直很安静地在腹中长大,从未给自己添过一丁点麻烦。她有个预感,这腹中的胎儿会是个女孩,会是云弟衷心期盼的女儿。 柳慕云小心谨慎地轻扶着爱妻缓步行走,总是走了一段路就低头轻问: 「晴姐,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 任紫晴仰视着他。在这段怀孕期间,他的心性似乎成熟了不少,变得更稳重也更加温柔体贴了。 「我还不累,我们走到木椅那边再休息。」 柳慕云扶着她慢慢走到前方不远处的木椅边,小心地让她坐下,接着在上风处坐下,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风。 他的细心体贴,总令任紫晴感到十分窝心。 「晴姐,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是女儿就取名筱茵,如果是儿子就取名慧龙,-觉得好不好?」 任紫晴点头微笑。「是个好名字。」 柳慕云轻拥着爱妻,另一手则轻抚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柔情无限地轻喃细语。「晴姐,辛苦-了。」 任紫晴轻靠在他厚实的胸膛,唇边轻漾起车福满足的浅笑,感受他的柔情蜜意。 「怎么会,这是我们的孩子呀!只要他能平安出生、快乐长大,再苦再累都值得;更何况我们的孩子一直都很乖呀!」 「是啊!」柳慕云轻抚着爱妻的小腹。「因为他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娘呀!」 任紫晴嫣然微笑,抬眸睇他一眼;心想:他也有个深情又温柔的爹呀! 房里传出任紫晴阵阵的呼痛声,房外的柳慕云是又慌又急又心疼。 「娘,晴姐好像很痛,我要进去看她!」 余惠君和任汉文急忙用力拖住欲冲进房里的柳慕云,还要两名强壮的家丁守在房门口,以防止他硬闯进去。 「云儿,你别急!女人第一次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余惠君安抚他。 「是啊!你娘以前生晴儿时也是如此,你别急,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任汉文也忙着安抚他。想当年他初为人父时也没他这么紧张。 「可是晴姐现在很痛啊!」柳慕云说完就想挣脱双亲的拉扯,冲进房里去解救爱妻。 任汉文和余惠君简直就快拉不住他了,同时心想:早知如此,应该把他骗到房里关起来,待女儿生产后再把他放出来。 在一声尖锐的痛呼声后,房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房外三人全愣了愣,任氏夫妻对看了一眼,接着露出欣喜的笑容。 柳慕云只是愣愣地看着房门。 刚才一直发出哀痛声的晴姐,这会怎没了声响?会不会是…… 他转首急问:「娘,晴姐怎么不叫了?」 余惠君笑叹一声。「傻孩子!因为晴儿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啊!」 柳慕云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急急地就想往房里冲。「那我要进去看晴姐i。」 余惠君和任汉文双双拉住他。「再等等!等房门开了就可以进去看她了。」 过了好一会,房门才开启。柳慕云率先冲了进去,一脸欣喜笑容的春桃抱着婴儿送至他面前。 「恭喜少爷!是个千金。」 岂料,柳慕云却连看也不看,一把将婴儿推开,直奔向床边执起爱妻的手。见爱妻娇颜苍白、香汗淋漓,他心疼万分地掏出手巾帮爱妻拭去汗珠。 「晴姐,还痛不痛?!」 他刚才一把将孩子推开的举动,看在任紫晴眼里是既好气又好笑。那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帮他生下的女儿,他竟连看也不看一眼;不过他这么关心自己,让她是既感动又窝心。 任紫晴虚弱一笑,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柳慕云双手紧紧握着爱妻的手,垂首愧声道:「晴姐,对不起!害-这么痛苦。」 任紫晴只觉得好笑。 「我的傻相公!生孩子本来就会这样,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柳慕云还是觉得对不起爱妻。 任紫睛伸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笑骂:「笨蛋!别再胡乱责怪自己了,扶我起来,我要看看我们的女儿。」 柳慕云依言慢慢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转首唤声:「娘,晴姐要看孩子。」 闻言,余惠君就把孩子抱过来交给女儿。 任紫晴一接过女儿,慈爱地将她拥进怀里,细瞧她红润的小脸,欣慰自己为云弟生了个健康的女娃。 柳慕云与爱妻一同端详女儿。「跟晴姐好像,长得好可爱、好漂亮!」 任紫晴听了不禁白他一眼。刚才一把将女儿推开,这会却拍起女儿的马屁来了。 柳慕云突然在她苍白的粉颊上轻轻一吻,深情地注视着她。 「在我眼中,还是晴姐最漂亮!」 这话听得原本娇颜苍白的任紫晴,霎时俏脸飞红,微感羞意,下意识轻瞟房内众人一眼,回眸责怪地睨他一眼。 羞死人了!这种话也敢当着大家的面说。 柳慕云才不理会其它人的眼光,伸臂一张便将爱妻及女儿全拥进怀里,柔情无限地注视着母女俩。 这日午后,任紫晴亲自哺乳后整好衣裳,然后轻拍女儿的背让她打个饱嗝。 女儿自出生来,一如在她腹中时安静,不随便哭闹,一逗她即笑得很开心,像谁呢?她脑中浮起一个可爱的小男娃身影……对了!就像她爹小时候一样,是个可爱又惹人疼爱的乖小孩。 这时,柳慕云从外头进来,看见爱妻正逗弄着女儿,也立刻凑上去,低头在女儿小小粉嫩的颊上印个吻,然后又在爱妻朱唇上轻轻一啄。 任紫晴嫣然一笑。云弟似乎愈来愈多情,总是用满满的爱包围着母女俩;有时候她也会想,幸好当初没坚持将他让予表妹。 「我觉得茵儿跟你好像。」 「像我?」 柳慕云顿感疑惑,接着便低头俯视她怀里的爱女;但不管他如何用力、仔细地看,都觉得茵儿和晴姐比较像。 小茵儿也睁着灵秀的双眸看着爹爹一张俊脸。一会她突然手舞足蹈起来,一拳打上了她爹的左眼。 柳慕云痛叫一声,-着眼睛拾起头来。 「茵儿说一点也不像,叫我不要再看她了;说她长得跟娘比较像,要我这个爹少无聊了!」 他话才落,小茵儿竟呵呵笑了起来,好似十分赞同她爹的话。任紫晴见了亦轻笑出声。 「我说的不是长相,是脾气!因为你小时候也是个爱笑的孩子呀!」 「是这样吗?我不太记得了。」 柳慕云从爱妻手中抱过女儿,亲亲她的小脸蛋。 任紫晴只是朱唇含笑地看着父女俩,看他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不禁令她有着得夫如此,夫复何求的满足。 一会,柳慕云将女儿交给妻子,走至衣柜前打开柜子,取出布巾铺在床上,接着又从衣柜里拿出数套换洗衣物。 任紫晴见状即问:「你要出远门吗?」 「是啊!」柳慕云边收拾衣物边答。「邢伯父来找爹一起合伙做食油生意,爹要我跟着一起去看看。」语毕却掩口轻咳数声。 任紫晴见状柳眉不禁皱起。 「你最近好像常常咳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柳慕云边整理衣物边答。 任紫晴注视他片刻,轻拍怀里渐有睡意的女儿: 「现在我得分心照顾茵儿,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关照你;你自己得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出门在外的时候。」 柳慕云不甚在意随口回答:「是,我知道。」 哪知,话才落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回头偷偷颅了爱妻一眼,果然见她绷紧了俏脸瞪着自己,他连忙转头假装打包衣物。 任紫晴只是暗叹口气,专心轻拍已合上双眼的女儿。 隔了两天,柳慕云因染了风寒,病重卧床数日才逐渐好转,任汉文只好先行起程外出洽商。 第五章 这日,余惠君接获了一封书信,说是任家庄派驻在扬州负责粮食生意的负责人,与林姓合伙人发生严重争执,对方指明要任汉文前去说个明白。余惠君至女儿房中对女儿和女婿说了这件事。 「唉!-爹刚好出门,常总管也跟着去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去好了。」原躺在床上休息的柳慕云,听了之后掀被下床,取过外衣穿上,走至衣柜前,打开柜子就要打理衣物,却又忍不住掩口轻咳起来。 任紫晴看了娘和丈夫一眼,略略思索后说:「我看,还是我去吧!」 柳慕云闻言转首看她,眉头微皱。「-去好吗?」 任紫晴看了两人一眼。 「为什么不好?未成亲前我不是常常改扮男装,出门帮爹处理生意上的事吗?你们都忘了啊!再者,云弟大病初愈,身体尚虚也不宜远行。」 余惠君看着俊颜微带病容的女婿一眼,心想女儿的话也有道理。 柳慕云却觉得有点不妥。「可是晴姐去了,茵儿谁来照顾?」 「有娘、茵儿的奶娘,还有小婉和你呀!」任紫晴把他的衣物放回柜子,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衣物。「我和你不一样。我坐船只消几天工夫就可来回,我会让春桃陪我去的。」 「可是……」柳慕云还是觉得不妥。「还是我陪-去吧!这样路上有个照应。」 他的话让她有点心动,可是他的病才刚好,想想还是不妥。 任紫晴微笑道:「还是我去就好。林伯父只是性子急,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所以只要去和他说个明白就没事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余惠君心想女儿出远门也不下数十次了,也就帮忙劝道:「晴儿说得对,你林伯父也是个讲理的人,相信只要晴儿走一趟,事情就能解决了。云儿,你还是在家好好休养吧!」柳慕云见娘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同行。 任紫晴遂唤来了春桃一起改扮成男装,带着几名家丁即刻起程出发。 柳慕云抱着女儿送爱妻一起走至大门外,像是有块大石压心口上一样难过。 任紫晴临上马车前,从丈夫手中将女儿抱到怀里亲亲她小脸蛋,然后将她还给丈夫。 「晴姐。」柳慕云轻唤一声,眸中有着深深的不舍。 任紫晴见状对他微笑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语毕与春桃相继坐上马车离去。 柳慕云抱着女儿追上几步,心中有着莫名的不舍,目送着马车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了仍舍不得收回视线,伫立良久才转身进屋里去。 一身儒生装扮的任紫晴与家丁装束的春桃,双双立于船首远眺夕阳西下的美景。 再过两天就到家了,坐船就是有这个好处,日夜兼程比走陆路快多了。 此时的春桃却无心观赏美景,因为她发现今天上船的船客中,有几人看来形迹可疑;虽然他们亦是一般平民装束,但看人的眼光就是透着那么点邪气,总让她心里觉得不太舒服。其中一人好像一直跟在她和小姐身后,还不时露出令人生厌的邪佞笑容。 「公子。」春桃轻扯小姐衣裳,朝她挤挤眼。 任紫晴不太懂她的意思,正想询问之际,身旁突然响起个粗哑嗓音。 「瞧这细皮嫩肉的样子,长得还真不赖呢!身上这么香,应该是个娘儿们吧!」 任紫晴转首看见距两人不到三步远的距离,站着一个凸眼、蒜头鼻,阔嘴的魁梧大汉,还对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任紫晴心里害怕,但表面仍故作镇定地瞪视回去。 魁梧大汉见她毫无惧色,不由点头赞道:「娘儿们还挺有胆量的!我喜欢,就带回去当我的女人吧!」 「请你放尊重点,我是个男人!」任紫晴心虚地反驳。 「-是个男人吗?是不是等我剥光了衣服就知道了。反正-们是逃不掉的,女人。」大汉说完狂笑两声才转身离开。 他的话和笑声令任紫晴打了个寒颤。 这艘船纯粹是客船,不像商船是数艘同行,且商船泰半雇有保镳同行,目的是保护货物及货主的安全,但这船上只有平民百姓,到明天中午之前都不会再停靠码头。若对方真是有所图谋的盗贼,今晚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公子。」春桃似已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任紫晴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遂安慰她。 「没事的,那人只是吓吓我们而已,明天靠岸时我们就下船改走陆路。」 春桃只能点点头。虽然她心里害怕,但小姐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祈求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半夜三更,船舱中一片宁静,打呼声此起彼落,外头传来行船的破水声。 任紫晴和春桃因傍晚的事不敢入睡。任紫晴惦记着心爱的丈夫和女儿,万一自己真发生了意外的话,女儿尚不解人事,可云弟呢?他那么深爱着自己,万一……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真的舍不下她心爱的小相公。 春桃转首看了小姐一眼,心想,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孑然一身,没什么好牵挂的;可小姐呢?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数声惨叫,主婢二人俱心头一惊,转首相视。 「小姐!」 「不要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一定要保持镇静才有生机,知道吗?」 春桃点点头。 期间,外头又传来数声惨叫声,接着有人高声喊叫:「大家快逃呀!有水盗上船了!有水盗上船了!」 睡梦中的乘客纷纷被惊醒,弄清楚状况后各自拿着贵重东西直往舱门口逃。家仆阿富也立刻来到主婢身边,护着两人逃出船舱,随着众人往船头跑。 甲板上,一群黑衣大汉正大肆屠杀船客并强夺他们的财物,一个水盗甚至高喊道:「各位年轻的姑娘不用害怕,我们会把-们带回去,好好地让大爷们乐一乐,再把-们卖到青楼妓院,让其它的男人也能好好乐乐。」 话落随即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一个老妇泣声哀求:「求求大爷放过小女吧!」 「臭老太婆滚开!」水盗飞起一脚将老妇踢出船外,落入运河中。 女子高声哭喊着:「娘!娘!」 「叫什么叫!我很快也会让-变成娘,只是不知是谁家的种。」水盗说完还邪淫地狂笑数声。 身后的惊叫声、惨叫声令人闻之胆颤,任紫晴在家仆的保护下,和众人奔至船头处。 船客个个面露惊骇神色,更有人早已泣不成声。眼见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已慢慢朝这儿逼近,有人心一横,索性纵身一跳跃入河中。 「我们也跳吧!」任紫晴突然说道。 春桃、阿富及其它家仆全转首看她,齐唤:「小姐!」 任紫晴心里明白,如果她和春桃落入这批恶徒手中,下场定然生不如死;而阿富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别无选择。与其如此,还不如放手搏这最后一线生机。 「大家的水性都不错,也许……」任紫晴深吸一口气。「也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小姐……」忠仆阿富忍着泪水看着小姐,自责在这紧要关头无法保护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面对这种情况你们也无能为力,我不怪你们,相信我爹娘也不会怪你们的,大家后会有期了。」 任紫晴语毕回头看了春桃一眼,春桃亦对她微点头,主婢二人携手转身跃下客船,落入黑暗的运河中。 其它五名家仆见小姐跃下,大家相视一眼,接着也相继跃下客船。 船客们有人起而效尤,也跃入河中寻求最后一线生机;有人则只能坐以待毙,任凭被杀害的恐惧逐渐向他们逼近…… 春桃虽和小姐手拉着手,但在落水的一瞬间,却因冲力过大而被迫松手。她闭着气放松身体,静待浮力将她推上河面。 在一片漆黑运河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焦急地向前游,希望能找到小姐;虽不知自己有多少生还机会,但心里却惦记着小姐一人。 「小姐,-在哪里?小姐!」春桃边游边唤,最后渐感体力不支,冰冷的河水冻得她四肢渐不听使唤,只感觉身体愈来愈重,似要往河底沉去。 正当春桃逐渐下沉,意识也渐趋模糊之际,一条强而有力的健臂抓住她后领,猛力将她一提脱离了河面。当她恢复了意识时,人已经在一艘小船上了。 「姑娘,-没事吧!」一位粗布衣裳渔家装束的妇人,举着小灯照她。 这人虽是身着男装,但一头秀发已湿淋淋披散下来,脸蛋也极为秀气,应该是个姑娘吧。 春桃看了对方一眼,泪水于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们搭乘的客船遭到水盗打劫,我和小姐跳船逃生。」语毕爬向前拉住壮年渔夫的脚,泣声哀求。「求求这位大哥!救救我家小姐!」 渔家夫妇相视一眼,渔妇转身取来一条布毯,覆在她身上。 「姑娘放心,如果-家小姐就在这附近,我们会救她的。」 渔家夫妇驾着小船,尽可能发挥他们所有的能力,搜寻跳船逃生的生还者。未久,渔妇看见右前方似有个浮动的黑影,立刻说:「老伴!右前方好像有个人。」 夫妇俩迅速将小船划至那黑影处。渔夫这时已确定黑影是个人,遂探手将他拉至船上,被救起的赫然是阿富。 阿富被救上船,立刻说:「阿江就在前面!」 渔夫闻言立刻又把船向前划,救起了另一个家仆阿江。两人与春桃在小渔船上相见恍若隔世,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片刻,阿富突然想起小姐,遂急声问:「小姐呢?」 春桃摇首位声答:「不知道,我和小姐分散了。」语毕转首看着渔夫。「所以我才请这位捕鱼的大哥和大嫂帮忙找寻小姐。」 闻言阿富赶忙向渔家夫妇感谢救命大恩。 「你们不用这么多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就赶快找找看你们小姐在哪里吧,我们也好赶去救她!」 于是三人对着漆黑的河面高声呼喊:「小姐!紫晴小姐,-在哪里……」 随着东方天边渐渐发白,三人早已喊哑了嗓子,随着黎明的脚步逐渐逼近,三人心中的绝望感也逐渐加深。 任家庄获知任紫晴主仆一行人搭船遭水盗打劫,其中三名家仆不幸丧生,而任家千金虽然跳船逃生却失踪了,可能也凶多吉少。接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全庄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但大家皆守口如瓶,没人敢把消息告诉少爷;大家全把希望寄托在尚未归来的三人身上,期盼他们会带回好消息。 房里,柳慕云抱着爱女坐在桌边,拿着小波浪鼓陪她玩。小茵儿坐在他膝上,对他手上会发出咚咚声响的东西十分好奇,伸出小手想去拿。 柳慕云将小鼓的柄让她握着,小茵儿摇晃了几下便将小鼓甩了出去。他见了弯腰捡起再递给她。他边看女儿玩鼓,边想着晴姐怎么还没回来,应该两天前就到家了呀! 这时,小婉手端托盘定了进来,柳慕云见了她便问:「小婉,晴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小婉闻言心头一震,双手微颤差点就打翻了手中的托盘。她忙挤出笑容,将-茶放到他面前。 「还没耶!可能是路上有事旮榱耍应该很快就到家了。」 「这样啊。」柳慕云掀开碗盖,好让-茶凉些,又弯腰捡起被女儿甩至地上的小鼓,柔声笑说:「茵儿听见了没?娘很快就回来了。」 小茵儿只是伸长小手,想去拿爹爹手中的小鼓。 静立一旁的小婉看着少爷疼爱女儿,一心期盼爱妻早归的神情,忍不住心口一痛,鼻头发酸,眼眶微现湿润。没人有勇气告诉少爷事实的真相,只怕鹣鲽情深的少爷,得知爱妻遽逝,会无法承受这残酷重大的打击。 柳慕云待-茶稍凉之后,先是浅啜一口试了温度,然后才小心地让女儿-一小口。一会,一位年约二十的少妇走了进来。 「少爷,小小姐该喂奶了。」 柳慕云微笑点头,将女儿交予她奶娘,少妇抱过了小茵儿即往睡房走。 柳慕云目送她走进睡房,回眸又见小婉已离开,遂把爹茶一口饮尽;心想小茵儿吃奶也需要一段时间,不如趁这时间去问问爹娘,为何晴姐晚归了;因这两天他老是无端感到心悸、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般。 他离开房间往后院大厅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春桃和阿富走进大厅。 是晴姐她们回来了!他忙加快脚步朝大厅走。 春桃和阿富进入大厅,见到了老爷和夫人,立刻双双屈膝跪下,春桃早已泣不成声。「老爷、夫人,奴婢该死!奴婢没能保护小姐……才害得小姐命丧黄泉……奴婢真是该死!」 「奴才回来向老爷和夫人领罪了。」忠仆阿富亦泪流满面。 任汉文强忍着丧女的哀痛,上前扶起两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们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回来的,只能说是晴儿命薄。」 余惠君不停地举袖拭泪。「找到晴儿的尸体了吗?」 阿富摇首。「没有。这三天来,大多数乘客的尸体已经捞起,阿义他们也是。我们也天天跑去认尸,可是就是找不到小姐;救了我们的渔家夫妇也到处帮忙打听,是否有小姐获救的消息,结果仍是一样,小姐就这样失踪了。」 余惠君忍不住泣声道:「我苦命的晴儿!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 门外,柳慕云只是木然伫立着,神情茫然地注视前方。 他们在说什么,晴姐乘船碰上了水盗打劫,晴姐死了?他最爱的妻子晴姐死了……这怎么可能!她明明说很快就回来了,为什么现在只有春桃他们回来? 他感到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慢慢将他往下拉,直至他沉入一片黑暗为止。 任汉文沉重地叹口气说:「这一切都是命!」 他话才落,门外即传来一声巨响,厅内众人互视一眼,阿富连忙转身至门口探看,一看之下立刻惊呼出声: 「啊——少爷!」 「云儿?」任汉文和余惠君闻言陡然心惊,亦匆忙奔出采看,见他昏厥倒地立刻围了上去。 「云儿、云儿!」余惠君焦急地声声呼唤。 柳慕云慢慢睁开双眼,转动眼眸看向春桃,声如蚊蚋般道: 「晴姐呢……怎么没回来……我好想念她……天天都惦着她……」语毕,双目一闭又昏厥过去。 春桃自觉无颜面见少爷,只是垂首低泣。 「云儿、云儿!你醒醒呀!」余惠君含泪唤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柳慕云。 任汉文也慌了手脚,只得朝另一名家仆吩咐:「快去请大夫!」 余惠君坐在床边椅上,呆滞的眼神凝望着已昏睡了两天一夜的柳慕云,眼泪早流干了,干涩的双眼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来;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教葬身河底的爱女复生,教爱子兼女婿的柳慕云清醒过来。 任汉文只能将悲伤的泪水往肚里吞,焦急地枯坐桌边等待;因为即使是医术高明的齐大夫,也无能强迫昏迷中的爱子醒来。 「汉文。」任汉文听见呼唤,转首看着夫人。 余惠君双目仍定在爱子身上,泣声低语:「如果连云儿都走了,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我真的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云儿了!」 任汉文只能强忍着悲恸,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春桃送壶茶水进来,看了老爷和夫人一眼,又看看昏迷未醒的少爷;她是多希望活着回来的是小姐,而不是自己。 一声轻叹从柳慕云口中逸出,余惠君原本呆滞的双眼,在听到这声轻叹后,立刻闪现希望的光采。 床榻上的柳慕云缓缓睁开双眼,呆望床顶片刻才转眸看着余惠君,轻轻问道: 「娘,晴姐回来了吗?」 余惠君只能对他摇摇头。 「没有啊。」柳慕云回眸看着床顶,无声的泪水直淌而下。「晴姐不回来了吗?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是不是永远……永远都等不到她回来了……」 余惠君伤心得再也哭不出泪来了,她只能拉着娇儿的手,哀凄地说:「云儿,你一定要坚强,娘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你了,云儿!」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晴姐,永远失去了……我感到我的心已死,我……还能活下去吗?」柳慕云说到最后,那气音犹如吐丝般微弱,泪水仍潸潸直落。 「云儿,你不要这样!就算是娘求你好不好?!」余惠君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哀声干哭。 任汉文过来扶住她,看着此刻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爱子,他也想求他为了他们俩要好好活下来,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春桃隐匿在房间一角,掩面无声哭泣。 她怨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鹣鲽情深的少爷和小姐,硬生生将一对人间佳偶拆散,更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紧抓住小姐的手,这样两人就能一起获救了,也不会害得少爷因小姐意外身亡而伤心欲死。 这时,池秋月悄悄走进房中。 其实她早就在门外了,刚才虽然听不清少爷说了些什么,但她明白少爷和小姐情深似海。现在小姐身亡,少爷他还有勇气独活吗? 她慢慢走至床边,看着俊颜苍白、眼神呆滞的少爷,轻语着: 「少爷,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因为你还有未了的责任;你忍心让筱茵小姐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任汉文转首看着池秋月,余惠君亦转首看着她。 柳慕云缓缓地转动眼眸,看看奶娘池秋月又看看她怀里的爱女,好一会他双手无力地撑着身体想坐起。 任汉文见状忙过去扶起他,池秋月将孩子送至他面前。 柳慕云缓缓地抱过孩子,低眸凝视熟睡中的爱女,无声的泪水颗颗坠落在爱女的衣上。 「孩子是我未了的责任吗?晴姐是不是也希望孩子不要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任汉文和余惠君相视一眼,齐转首对池秋月投以感激的一眼。 池秋月对两人微点头,又悄悄退出房去。 夜阑人静时分,柳慕云伫立在任紫晴的画像前,凝眸注视着画中栩栩如生的爱妻,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俏模样,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心版上。虽然晴姐一直活在他心里,可是他想看得见、摸得到,更想将她拥在怀里,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深深情意,而不是只是站在画像前缅怀爱妻的音容。 他不觉轻轻吟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至窗前,遥望天际高挂的明月。 同样皎洁的月光,同样清冷的夜,昔日的窗前俪影成双,今日却独留他一人形单影只。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他伫立窗前许久,直到感觉颊上两行冰凉。本能地抬手轻抹,触手方知是泪……爱妻离去这一年多来,他不知暗暗流了多少泪,只是再多的泪也换不回爱妻的性命,甚至连唤她魂魄入梦相会亦不可得。 此时,窗外一阵逼人寒气袭来,他瑟缩着身子,轻轻关上窗转身走向床榻,躺下后轻抚着另一个睡枕。这是晴姐亲手绣的鸳鸯对枕,枕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幽香。 「晴姐,我好想-,-今晚会回来看我吗?」语毕,两颗清泪滴落枕上,合上双眼让自己入眠,期盼爱妻来梦中相会。 耳畔传来轻细的淙淙流水声,他循声走去,脚不一片绿草如茵,眼前是一开阔大河,河面水光潋泼,令人心怡神畅,忽见一各女子轻踏水波朝他走来。 柳慕云凝目细看,随着女子愈行愈近,黑眸中惊奇的光芒转成喜悦。「晴姐!」 爱妻身影一如往昔,如桃花般艳丽的容颜,那轻漾唇边温柔婉约的浅笑,是他魂牵梦萦的音容。 「晴姐!」柳慕云奔向前想拥抱她,但他奔至河边便裹足不前。望着站在水中央的爱妻,他不禁央求:「晴姐,请-走过来好不好?我怕水。」 任紫晴唇边依然轻漾着淡淡柔美笑意,也依然立于水中央不肯向前走来。 「晴姐!」柳慕云只能焦急地站在岸边呼唤着爱妻。 馕剩水面波涛汹涌,一个大浪朝岸边扑来,柳慕云本能后退数步避开大浪,旋即想起立于水中央的爱妻,凝眸望去却见她的身影正逐渐远去…… 他一时心焦如焚,也顾不得自己怕水,不会游泳,奔向岸边扑通一声就跳入河中。一个大浪袭来,不但将他全身打湿,还教他呛咳了起来。 「晴姐不要走!晴姐,不要走!」 「晴姐……不要走……晴姐……」 「云儿、云儿!你醒醒呀!」 柳慕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娘亲焦急的神情,他只觉得身体好重,额上却是冰凉凉的。 余惠君爱怜地轻语道:「你作恶梦了吗?早上你晚起了,小婉便进来看看,才发现你发烧了,现在觉得如何了?」 「觉得有点累。」语毕转首看着身旁的绣枕,轻轻吟道:「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念罢泪如雨下。 余惠君听了亦是心中一悲,眼眶不觉微湿,拿起覆于他额上的面巾,起身至面盆边再浸水拧干。 在床边睁着一双灵秀眼眸看着爹爹的小茵儿,见爹爹流泪,娇小的身躯踩上床边的小凳子,爬上床伸出小手要帮他擦泪。 「爹爹不哭、不哭,痛痛吗?」 柳慕云回头见爱女眸中有着深浓的担忧,遂道:「是啊,爹爹的心痛痛。」 小茵儿听了立刻将小手移至他胸口,轻揉着:「茵儿帮爹揉揉就不痛了。」 柳慕云微微一笑,伸手抚着她粉嫩嫩的小脸蛋。 岂知,这一来却教小茵儿露出惊奇的神情,小手不揉他的胸口,却改抓住他的大手。「爹爹的手烫烫!」 「是啊,因为爹爹病了。」柳慕云疲累地闭上双眼,高烧教他意识微感模糊。 爹爹又病了,小茵儿的眉心微微皱起。 自有记忆以来,爹爹便常常这样躺在床上,手烫烫的;她不太懂得爹爹是怎么了,奶奶说爹爹病了。每当爹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奶奶就会偷偷掉泪。奶奶说,爹爹会生病是因为太想念娘的关系。 余惠君重新将湿凉的面巾覆在他额上,抱过小茵儿坐在床边,轻声细语道: 「茵儿乖,让-爹爹好好睡一会,病才会快快好。」 「我知道,奶奶。」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两个寒暑。 「爹爹,你很冷吗?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柳筱茵用她小小的双手包握着爹爹冰冷的大手,试图将自己温暖的体温传予爹爹。 「嗯,爹爹觉得好多了。」柳慕云慈爱地看着女儿,内心有着深深的歉疚。 这时,余惠君来到房间探视。她在床边坐下,轻手抚触他额头,柔声轻问: 「你觉得如何了?」 「好多了。」柳慕云从女儿手中抽回右手,轻轻拉着娘亲的手。「娘,我知道我很不孝,不但没能好好奉养你们,也无法替爹分忧解劳,更让您和爹为我担心。」话语一顿,转眸看了爱女一眼。「我也知道我有更重要的责任未了,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不去想,想我最爱的晴姐,请您和爹再次原谅我的任性。」 「云儿。」余惠君流着泪,双手紧紧包握着他冰冷的手。「我和你爹都知道你对晴儿深情不移,也明白你心里很苦,这不是你的错,我和你爹都不会怪你的,只希望你能为茵儿好好保重自己。」 想他年少即丧失爱侣,往后人生之路踽踽独行是多残酷的事。她虽不忍心疼,却也爱莫能助。 「我会的。」 柳筱茵虽不太懂得爹和外婆对话的意思,不过她知道两人好像都很感伤。看见外婆流泪,她忍不住也想哭,但却紧抿小嘴强忍着泪水,她不要爹和外婆看见她哭泣的样子。 待余惠君离去之后,柳慕云要爱女坐到他身边。 「茵儿来,爹爹有话对-说。」 柳筱茵依言脱下小绣鞋,爬上床坐到他身边。 「爹爹要对茵儿说什么?」 柳慕云从颈项上解下一条蝶形玉佩,然后轻系上女儿颈项。 柳筱茵低头看着漂亮璀璨的碧绿色蝶形玉佩,心里不解爹爹的用意。 「这是柳家的传家之宝,有一对。是爹爹的亲娘托给-外婆和外公保管,直到爹和-娘成亲时,才给我和-娘各一只。」 柳慕云将爱女拥在身畔。 「这三、四年来,我们一直寻不到-娘的尸体,所以爹爹心里还怀抱着一点点希望,也许-娘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而没办法回家;所以爹爹把这玉佩给-,将来可作为和-娘相认的凭据。」 柳筱茵手握着玉佩,小小秀眉微皱,不解地问:「那爹爹呢?爹爹不能和娘相认吗?」 柳慕云沉默不语地看着女儿,好半晌才说:「茵儿,如果爹爹无法陪伴-长大,不要怪爹好不好?」 虽然爹爹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还是能了解爹爹的意思,泪水霎时盈满眼眶,她忍着泪水连连点头。 「不会的!茵儿不会怪爹爹的!」 柳慕云轻轻抹去女儿眼角的泪水。 「-长大后,要代替爹爹好好孝顺外公和外婆,好不好?」 小茵儿毫不犹豫地点头。 「茵儿会的!茵儿一定会好好孝顺外公和外婆!」 柳慕云含泪将女儿拥进怀里。 「我不是个好爹爹-娘希望-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爹爹说不定无法陪-长大,也无法给-快乐,还老是让-为爹爹担心:更想将奉养双亲的责任交代给-,爹爹是全天下最不尽责的爹!」 柳筱茵仰起满是泪水的小睑,用小手帮爹爹拭泪。 「不管做什么茵儿都愿意,只要爹爹能陪着茵儿,茵儿就很快乐了。」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只是让柳慕云更加惭愧、更感伤悲。 若不是怀抱着一丝丝微乎其微的希望和为着女儿而活的信念,也许他早已被丧妻的悲痛给击倒了。 第六章 南京,自汉末三国之吴,历经东晋,宋、齐、梁、陈,均以南京为首都。南京东北的钟山,以其平地拔起,其上多紫色页岩,远望为紫金色,故又名紫金山。 南京城垣广阔,有秦淮河贯穿其问,故有「六朝金粉,秦淮画舫」之美誉。城东北玄武门外有玄武池,湖水清澈,钟山倒映,景色优美。城东郊栖霞山多枫叶,城南牛首山有桃花,故有「春牛首,秋栖霞」之说,便于春赏桃花,秋观枫叶。 仲夏之时,「双飞园」内草木苍翠,后花园里绿竹丛丛,随风摇曳,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绿竹下栽植数株茶花,为这满园的苍翠凭添几分活泼气息。 古盈梦沿着园中小径漫步,这「双飞园」是江湖上颇负盛名之神剑门门主颜碧海每年必造访之地。但今年他老人家偕同妻子至「天山」访友,平常这庄院都托予隔壁何姓人家代为看管。 她在绿竹下的茶花树旁一颗大石上坐下,凝眸朱红花朵,片刻便出了神…… 三年多前,她被颜门主的首席弟子江孟轩从大运河上救起,醒来后却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为何落水,更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于是,江孟轩便带她返回师门,请来精通医术的师叔医治她,但他师叔也仅能医治她的外伤,对于失忆之症也无能为力,只能静待她自己慢慢想起。但唯一可确定的是,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为了方便称呼,江孟轩便代之取名为古盈梦。 另外,侠义心肠的江孟轩,亦曾派人至救起她的地点打探,想替她寻得亲人,然而探知的结果却令他们震惊。 原来当晚有艘客船遭水盗打劫,乘客死伤过半,失踪之人也不在少数,且大多是年轻姑娘;更有人是一家全数遭劫。而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她,自然更记不起她的亲人是谁,也无法确定丈夫、子女是否与她同船,更不知他们的生死。 古盈梦悠悠叹了口气。虽然「神剑门」的人待她很好,但她这样平白地受人照顾,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至今她对自己及亲人的记忆仍是空白一片。 思毕,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紧邻何家的后花园。与「双飞园」后花园的幽静相比,何家花园显得花团锦蔟、-紫嫣红。一时,她的目光被一塘初绽的莲花吸引,遂不由自主朝它走去。 古盈梦站在一矮树丛边,凝眸细赏那莲花。 忽然间,塘边的荷叶下探出一张小脸,一张粉嫩似小仙子的小小脸庞。 古盈梦乍见不由微微吃惊,霎时脑中一个意念飞快闪过……是小小莲花仙子吗?待再细看:心中又是一震,这小女孩竟……竟与自己长得恁般相像! 柳筱茵正在何爷爷家后花园的莲池边,寻找一朵开得最漂亮的莲花。她打算找到之后再请素心把它剪下送给爹爹;可是当她绕到莲塘这一侧时,却看见一个身着藕色衣衫的女子,站在矮树墙边,凝眸看向这里。 最教小茵儿惊讶的是,她的相貌竟是如此熟悉,就像……爹爹挂在睡房里的娘亲画像! 柳筱茵不觉小嘴微张,心疑自己是在梦中,不觉抬起小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 会痛耶!可见她不是在作梦。 她回头看了一眼,即毫不犹豫向前疾奔,伸手揪住了那女子衣裙。 古盈梦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突然跑来揪住自己,难道是把她当成了偷花的雅贼吗? 「对不起!我只是来看看花而已,并不是要偷花。」 柳筱茵仰视着她摇头,又转首看向屋子的方向,心急为什么没人来。她担心自己人小力气小,会让这酷似娘亲的女子逃了;不管是谁都好,她希望有人来帮她确认,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古盈梦与小女孩四目相对时,心底深处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应,这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却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切感。 柳筱茵小手死命紧揪着女子衣裙,心里更急了。她怕等一下自己力竭就抓不住她了。 古盈梦垂眸低视,见小女孩双手揪得紧紧的,漂亮的小脸蛋胀红,不禁绽开了一抹有趣的笑容,柔声说: 「孩子,-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跑掉的。」 她倏地仰起小脸,天真地问:「真的吗?!」 古盈梦点头。 她不禁微松手,但旋即又抓紧。 「我要等人来!」语毕抿紧小嘴,一副决不轻易妥协的模样。 古盈梦觉得这小女孩是既可爱又有趣,暗忖自己没做什么,何须怕她家人寻来兴师问罪。见她因过度用力,额上冒出小小的汗珠,她一阵没由来的心疼,遂掏出绢帕替她拭去汗珠。 这个阿姨好温柔喔,会不会真是自己的…… 「茵儿,-在哪里?」 是爹爹的唤声!她连忙高声应答:「爹爹,我在这里!」 柳慕云循声寻来,待看见那女子时,不由得浑身一震,心口一热、眼眶泛潮,更差点脱口唤出爱妻之名。 柳筱茵看见了柳慕云,小手却仍紧揪住古盈梦的衣裙,转首急声道:「爹爹!她是不是……是不是……」 柳慕云回过神来,待看见那酷似爱妻的女子,虽是朱唇含笑,却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心里当下明了,她并非自己失踪多年的爱妻,否则她理当认得自己。 柳筱茵见爹摇头,仰首又凝眸看了古盈梦一眼,小小秀眉紧颦,泪水霎时在眼眶里打转。她抿紧小嘴,慢慢地松开小手,垂手伫立片刻,突然一个转身奔回柳慕云身边。 柳慕云蹲下身接住飞奔而来的爱女,并将她拥在胸前。父女连心,他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她紧紧地搂着柳慕云颈项,小小泪珠儿颗颗直落。 「她真的不是吗?」 柳慕云只得强忍着内心痛楚,微笑着安慰女儿:「不是的,她只是个长得很像娘亲的阿姨而已。」 柳筱茵知道爹爹不会骗她,却忍不住再转首看了她一眼,紧抿了嘴忍住不哭,却忍不住心里的无限失望。 柳慕云心疼怜惜地抬手拭去女儿的泪水,却只能将再度勾起的伤痛泪水往肚里吞。 小女孩回头的那一眼,小小的眼眶蓄满了晶莹泪水,看得古盈梦心口没由来一阵拧痛,一种心疼不舍的感觉瞬间溢满了心房。 「别哭了,奶奶要带我们去『灵谷寺』上香祈福。」柳慕云拿出手巾拭净女儿脸上的泪水,柔柔一笑。「我们先去向阿姨道歉吧!」 柳筱茵吸吸鼻子,点点头。 柳慕云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向古盈梦,绽开一抹浅浅的迷人笑容。 「对不起,小女认错人了;若有冒犯姑娘之处,在下代小女向姑娘赔不是。」语毕微欠身行礼,接着转眸看了女儿一眼。 柳筱茵会意,亦跟着向古盈梦轻声道歉。「阿姨,对不起!」 古盈梦微笑轻答:「没关系的。」语毕,微抬眼眸不自主与柳慕云四目相接。 四目相接中,古盈梦看见那黑白分明的瞳眸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而他的眼神竟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更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潮,无由地荡起圈圈涟漪,激起她内心深处一股奇异的情愫…… 柳慕云只怕再多注视她片刻,便会不由自主陷入一种不切实际的幻境中;更怕他会情难自禁做出失态之举。在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牵着爱女的小手打算离开。 突然,柳筱茵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跑回古盈梦面前,仰首问: 「阿姨,-明天可不可以来陪我玩?」 不知足何原因,古盈梦连想都不想地就应允。「好!明天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 古盈梦微笑点头。 柳筱茵见她应允,高兴地转身跑回柳慕云身边,露出欣喜的甜笑。 柳慕云本想责备女儿的唐突,但听见她一口答应下来,只能暗暗叹气,转首对古盈梦露出歉然笑意。 古盈梦伫立原地,呆呆目送着那父女身影消失在小径上;心中竟没由来感到一阵不舍与失落;心里有着一股莫名的强烈渴望……她想抱抱那个可爱又酷似自己的小女孩,她想和那俊美无俦的白衣书生多说几句话,甚至多看他一眼也好。 远处,一个身着锦衣儒衫,相貌英挺、气质儒雅的男子正在花园小径上漫步。 江孟轩瞥见古盈梦对着何家后花园发呆,不禁转向她走来。 「盈梦,-在看什么?」 古盈梦倏地回神,转首看见是他,不由微露惊讶神色,一阵心虚。 「不……没什么……」 江孟轩见她娇颜垂挂着两行清泪,不由上前两步急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掉眼泪?」 闻言古盈梦比他更惊骇,本能地抬手抹颊,不知自己为何会流泪,又为何而流泪,只得说:「大概是风吹沙的关系。」 江孟轩左右扫视了一眼,不见有任何异状,待见邻家庄院的荷塘,绽放着粉嫩莲花,不觉赞道:「何伯父家的莲花开得真是漂亮!」 此时,稍远处的绿竹荫下,伫立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此女身着淡绿劲装,将其健美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柳眉大眼、琼鼻朱唇、白皙肤色,娇柔中带着不遑多让的豪迈之气。 颜翎玉嘟高了小嘴,双颊微鼓,杏眼瞪视着前方一双俪影。 翌日,古盈梦梳妆整齐,整个人因为要与柳筱茵见面而显得神采飞扬,私心里还渴望着能再见到那个俊书生。 她见时间已差不多便离开房间,穿过回廊往后花园走去。远远地,她便看见何家后花园荷塘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柳慕云坐在荷塘边石头上,看着爱女抱着何伯父赠与的白色小狐狸犬,神情雀跃地远眺着邻家后花园。 柳慕云不自觉地笑了笑,转眸凝视塘里一朵迎风摇曳的莲花。 昨晚他彻夜未眠,一合眼便见着爱妻晴姐的身影,往事更如在目前历历如绘。 这时,柳筱茵突然兴奋地大叫—— 「阿姨来了!阿姨来了!」语毕即朝邻家花园飞奔而去。 柳慕云闻言亦转首看去,没想到她竟如约前来陪伴爱女,不觉对她心生感激。 古盈梦见小茵儿一身嫣粉衣装,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狐狸犬,绽着天真甜美的笑靥,那可爱讨喜的模样,犹如一个小仙子纯真无瑕。待她来到身前,遂十分自然地将她一把接个正着拥进怀里,这一瞬间,似有道奇异的感觉窜进她心房。 柳慕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爱女在未解人事前即失去了亲娘,她会这么期盼并要求那姑娘来陪伴她玩耍,应是想要得到那么一点点的母爱吧! 片刻,柳筱茵献宝似地将小狐狸犬送至她面前。 「阿姨,这是何爷爷送我的小狗狗,-好可爱,对下对?!」 古盈梦微笑点头,抬手轻抚着眼前的小狐狸犬。 一会,柳筱茵便将小狐狸犬放至地面,因为何家叔叔交代,不可将狗狗一直抱在怀里,应常常放-至地面走动才是。她放下小狗,伸手拉着古盈梦的手往回走。 「阿姨,我们走!到爹爹那边去!」 古盈梦心儿骤然一跳,抬眸迅速觑了他一眼,娇颜亦浮上一抹淡淡嫣红。 柳慕云见她走来,忙站起身微笑歉然道:「小女若对姑娘造成了困扰,在下甚感抱歉。」 古盈梦娇颜更显酡红,既想直视那双泛着深浓忧郁的迷人黑眸,却又不意识地想闪避,因此只能微垂双眸,微笑道:「不会的,因为我也很喜欢……」她倏然停止,这时,她才想起她根本不知道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聪慧过人且善体人意的小茵儿,立刻接口说:「阿姨,我叫柳筱茵!大家都叫我茵儿!」 这孩子真是聪慧无比呢!古盈梦不觉对她绽开一抹疼爱的笑容。 柳筱茵看看柳慕云,又看看古盈梦,遂提议道:「阿姨,陪茵儿玩捉鬼游戏好不好?!」 古盈梦闻言一愣:心里不免迟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适合玩这个吗?但见她小小眸中有着深深的祈求,她不忍断然拒绝,遂点头应好。 柳慕云见她微露为难神情,眼眸不觉浮现一丝责备,听见她点头应允,忙说:「姑娘不必理会小女的顽皮性子。」 柳筱茵被爹爹的眼神一瞪,忙躲到古盈梦身后寻求保护。 古盈梦见状忙说:「你别怪茵儿,是我自己答应要陪她玩的,她想玩什么我当然都奉陪。」语毕,她转身蹲下笑问:「我们要怎么开始?」 柳筱茵觑了爹爹一眼,见他没生气才说:「我当鬼,阿姨来捉我!」语毕便从怀中掏出一条绢帕,准备要蒙上古盈梦的眼睛。 柳慕云见状只能暗叹口气。女儿虽是乖巧,但也有她机灵顽皮的一面。 柳筱茵帮古盈梦蒙好了眼睛,转身逃开并开始拍手叫唤。 「阿姨,我在这里!来捉我呀!」 古盈梦被蒙了眼后即陷入一片黑暗,只能依靠听觉来捉那可爱的小女孩。 精力旺盛的小茵儿东奔西跑、前跃后跳,古盈梦转了几圈后,已开始感到有些头晕,不辨方向了,不禁开口求饶:「茵儿,别跑那么快!阿姨捉不到。」 此时,小茵儿正好站到爹爹面前,小眼咕噜噜一转,一个顽皮的主意掠过心头。「阿姨,我在这里!在这里呀!」 古盈梦听那呼唤声就近在身前,遂毫不犹豫踏前一步,张臂一抱,入耳却是一声短促的男声轻呼…… 她顿时明白抱上谁了,是茵儿那俊美无俦的爹爹;虽然蒙眼的绢帕未拉下,但她已是腮红耳热了,耳畔更传来一阵稚嫩的娇笑声。 原本静立一旁,含笑注视二人的柳慕云,根本未料到站在身前的爱女,会突然一溜烟转到他身后:待他瞥见张臂扑来的古盈梦时,想躲开也来不及了。 古盈梦立刻扯掉蒙眼的绢帕,待见一张嫣红俊颜近在眼前时,心跳骤然加快,美眸更不自主定在他俊美的脸庞上。 这一瞬间,柳慕云似乎掉进了一个奇异的幻境里。 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思思念念的爱妻晴姐,那一颦一笑都与晴姐一般无二,他一个情不自禁就要低头吻上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古盈梦的魂儿已被那深邃的黑眸所迷惑,眼里、心里都是眼前这俊美男子的身影;她心里毫无闪躲的意识,只是愣愣地看着逐渐逼近的脸庞。 突然,一个娇嫩的嗓音教两人倏地回神。 「爹爹被阿姨捉到了!换爹爹来捉我们了!」 两人倏地惊醒旋即分开,神情俱是腼腆地看着对方。 柳慕云暗责自己失态,差点就做出唐突佳人的举动,忙收摄心神,打住心中那几乎无以遏止的想望和难以自抑的情感。 古盈梦也暗暗自责。为何不能及时阻止他;不但如此:心里似乎更有种莫名的期待…… 柳慕云微笑着从古盈梦手中取过绢帕,蒙上自己的双眼,笑说:「我要开始捉-们了!」 古盈梦与茵儿相视一笑,便开始左闪右躲,连小狐狸犬也汪汪叫地在一旁凑热闹。 稍远处,颜翎玉可把方才两人相抱的一幕瞧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都暗暗痴恋着师兄,也看出师兄似对古盈梦有情,这对她来说是一大威胁;虽是如此,但古盈梦似对师兄无意。这三年多来,两人始终以礼相待。 此次,师兄代爹爹受邀至何家庄-弥月喜酒,还特地带了古盈梦同行,目的就是想让终日郁郁寡欢的古盈梦散散心,没想到才一天工夫,她就勾搭上何家的客人,甚至还和人家搂搂抱抱的,真是不要脸! 她不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她一定要将这件事说给师兄听,让他知道古盈梦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此时,一双隐在树丛后的黑眸,亦将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何家后花园的树丛后也静立着一个人,专注地看着三人,眼眶含着莹然泪光……如果爱女还活着,那将是多真实的和乐景象啊!余惠君抬袖轻轻拭去泪水:心里有着无限的感慨和遗憾。 房里,江孟轩在灯下看书。这时,房外传来了两声叩门声响。 「请进。」 颜翎玉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了师兄一眼,转身朝门外探了探,然后把门关上。 「师兄,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喔!」 江孟轩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什么事?」 「我今天看到那个古盈梦跑到何老伯家的后花园,和一个年轻小伙子搂搂抱抱的;还差点嘴对嘴亲了起来耶,真是不要脸!」 颜翎玉略去部分事实,甚至添油加醋的。 江孟轩早预知她想说的是这档子事,遂冷淡地应了句。「是这样子吗?」 颜翎玉见师兄如此冷淡,不禁大感不解。 照理说,师兄应会醋劲大发,然后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古盈梦,接着就开始讨厌她、疏远她,最后甚至舍弃她,届时师兄就非她莫属了。 「她这样的行为已是不守妇道……」 江孟轩转首看着师妹,笑笑说:「老实说来,我们跟她非亲带故的,救她、收留她的本意是助人。若说她的亲人或夫婿还活着,则另当别论;假若她的亲人都已亡故,难道她一个弱女子,就必须孤苦伶仃一生,无权再觅得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吗?」 「可是你不是很……」话未完她又连忙住口。 如果现在点明师兄对她有意思的话,搞不好师兄会就此大方承认,然后两人共效于飞,那她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心念一转,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嘻嘻地附和说:「师兄说得没错!盈梦姐姐当然可以再找个爱她的男人,好好照顾她的后半生。何老伯家那个客人,是既年轻又俊美,还有他那个女儿,与盈梦姐姐长得那么像,看过的人一定会认为她们是母女的!」 这一点着实令江孟轩生疑。虽然他只是从远处偷偷看过那小女孩,但心中也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那对父女会不会就是盈梦失散多年的亲人;但令他不解的是,若是,对方理应前来询问才是。 这时,颜翎玉脑中则转着一个念头。 她想着,不如趁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古盈梦推给另一个男人;这样一来,师兄就是她一个人的了,这真是个好主意! 「那真是太好了!师兄,我们就来努力凑合他们两人吧!」 江孟轩不由暗暗叹气。 真拿这个凡事不经大脑的师妹没办法。她似乎没想过,对方的妻子也许不赞成这事;若如此,让盈梦跟着那书生也定然不会幸福的。假使对方的妻子同意与她共事一夫,盈梦又愿意的话,凑合他们成就人间一对佳偶倒也无妨;但难就难在,若哪天盈梦的亲人寻上门来,到时又该怎么处理。 因此,他并未立即赞同师妹的提议,只是淡淡地说:「这一切都还得看盈梦的意思。」 霎时,颜翎玉的满腔热心教他的话浇熄了大半,她朱唇微抿道:「这样啊!」但心念一转,她脑中又冒出个主意——干脆趁半夜时,把古盈梦用棉被包一包,丢进那个书生房里,然后找人去捉奸,逼他要负责。嗯,这个主意好像挺理想的! 想到得意之处,颜翎玉忍不住咧嘴傻笑。 江孟轩见状即知师妹心里正盘算着鬼主意,不,正确说来是蠢主意才对! 为此,江孟轩只得开口说:「-这几天都在玩,没有好好练功,还记得当初答应让-同行的条件是什么吗?」 经师兄提醒,颜翎玉这才想起好像和他有这么个约定,遂起身说:「我知道了啦!人家这就回房去练功。」 江孟轩送她至门外,正欲退回房间时,眼眸却不经意瞥见回廊尽头倚栏望明月的倩影。他静待师妹回房之后,遂转身回房取件披风,走出房间朝那抹倩影行去。 虽然夜已深沉,但古盈梦却无法成眠。白天的景象于此时在脑海里一一掠过。 尤其是那书生的俊颜,似乎已深深刻在她心版上,抹也抹不去,想忘也忘不了。 她曾经有个奇想,想他们会不会就是她失散的丈夫和女儿;因为不但茵儿与她有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就连那书生,在心灵上似乎也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因为,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好似就能彼此意会对方的意思。 但她随即心念又一转。若是,他们早该与自己相认了才是啊。思及至此,她不觉悠悠叹了口气。 「夜深露重,-应该多加件衣服才不会受寒。」随着话落,肩上已搭上了件披风。 古盈梦一转首即迎上一张漾着温柔笑意的俊颜。 江孟轩上前一步与她并立,抬眸看着高挂天际的一轮明月,银白月光洒落大地,予人一种清冷明净的感觉。 「今晚的月色很美。」 「是啊!」古盈梦只能低语附和,更暗暗感到心虚。 她并非是个痴傻之人,江公子虽将他那似有若无的情意隐藏得很好,但她多少还是感受到了。 古盈梦不免暗暗自责。若撇开亲人是否还活在世上的事不谈,她该倾心报答的对象应是对她有着救命之恩,且无条件照顾她这么久的救命恩人——江孟轩才是。 她自知没资格求什么名分,因此便暗暗决定,甘心以奴婢的身分伺候他一辈子;她不该再将一颗心放在那仅仅相识两天的俊书生身上。 江孟轩转眸瞥见她秀眉微颦,眸中隐现愁意。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对自己只有感激之情没有爱意;也因为如此,他只能冷静、理智地紧紧压抑那心中的爱恋,更时时提醒着自己,总有一天她会回到亲人身边,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情而忘了当初救人的单纯初衷。 两人对月默然良久,江孟轩才转首微笑道:「夜深了,-也该回房歇息了。」 古盈梦螓首微点,转身莲步轻移,回到自己房间。 江孟轩目送她回房后,又默然伫立片刻才回房。 第七章 古盈梦怀着一种既期待又心虚的矛盾心情,穿过「双飞园」的后花园,来到何家后花园的荷塘边。因为昨天与柳筱茵约定好今日再陪她玩,她不想失信于她。 一身月白衣衫,发梳双髻的柳筱茵,犹如小仙子般教人惊艳和喜爱。 柳筱茵看见她来了,立刻奔上前,绽开一抹天真无邪的甜笑。 「阿姨,我今天可爱吗?头发是爹爹帮我梳的喔!」 古盈梦闻言微感惊讶,没想到他会亲手帮女儿梳发扎发髻,而且还弄得如此整齐;除了暗赞他手巧不输女子之外,亦觉得他相当疼爱女儿。 不远处,柳慕云负手立于树下,唇边轻漾着微笑,凝眸注视着她。 古盈梦感受到那道炽热如火的目光,心口和双颊没由来感到一热,不由自主闪避着他的目光。 这时,柳筱茵伸手拉着她的手。 「阿姨,我们到那边坐!讲故事给茵儿听!」 古盈梦微笑点头。她真的很喜爱这个孩子,也想好好疼爱她。 她在荷塘边找块石头坐下,将小茵儿拥进怀里,思索片刻,开口轻轻道出她所知道的神话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 柳筱茵偎在她怀里,心里不由暗想,如果这个阿姨就是她亲娘,不知该有多好。虽然有爹爹陪在她身边,她已感到相当满足了,但她也希望自己是个有娘疼的孩子。 想着想着,她突然打断了正在说故事的古盈梦。 「阿姨……」她话一顿,先偷偷颅了爹爹一眼,才轻轻地问:「-来当茵儿的娘,好不好?」 古盈梦听了愣了愣,下意识转眸瞥视了柳慕云一眼,没由来感到粉颊微烫,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智比同年纪孩子成熟的柳筱茵,看她的反应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神情不由一黯,更是紧偎进她怀里。她小小心里隐约明白,这样被一个感觉像是娘亲的女子拥在怀里,是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事。 古盈梦见状没由来一阵心疼,低头轻问:「茵儿的娘已经不在了吗?」 柳筱茵点头,抿紧了小嘴,眼角闪烁着莹莹泪光。 古盈梦只是将她拥紧,不自觉转首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柳慕云。只见他深邃的黑眸,彷佛忧更浓、情更炽了……思及如此年轻即丧妻的他,要身兼母职教养女儿,定然相当辛苦,竟没来感到一阵心疼。 柳慕云一直专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天知道他是多羡慕女儿!可以与她如此亲近相拥。碍于世俗礼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同时他更明白,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有机会看见如此真实的晴姐了。 「双飞园」的后花园里,一株约莫半人高,枝叶茂密的茶花树后,躲着一名翠衫女子,正一瞬不瞬地窥视着邻家花园。 「笨哪!干嘛一直抱那个小的!-应该去抱那个书生才对;只要-去抱一下,我就可以把-硬塞给他了!」翠衫女子喃喃自语后,还嘻嘻轻笑两声。 正当此时,一颗如拇指般大小的石子击上她背,那石子似挟着几分力道,颜翎玉不由痛呼出声,并气愤地回头搜寻丢她石子的家伙。 只见数丈外,一名汉子正大摇大摆走在花园的小径上。 这该死的下知死活的家伙!竟敢捉弄她?!她遂起身,怒气冲冲朝他走去。 她一离开,左后方一丛桂花树后走出一人,赫然是江孟轩。他看着师妹的背影,悄悄将捏在手中的一颗小石子松落在地。 未久,后头即传来颜翎玉的怒骂声。 「混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竟敢拿石子丢我!」 「冤枉呀小姐!小人就是向天皇老子借胆也不敢这么做啊!」 「不是你还有谁?!这附近除了你没有别人,不是你做的难道是鬼!」她话才落,接着便传来那汉子惨遭她修理的哀痛声。 江孟轩看了师妹一眼,又往何家后花园一瞥,身形微移便消失在树丛后。 颜翎玉修理了那个门徒后,正想再回去继续偷窥,却瞧见古盈梦正从那边回来。 她立即上前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待久一点,-可以像昨天一样,和他们玩捉鬼游戏,然后和那个书生抱在一起……」 古盈梦未待她说完,霎时娇颜苍白,惊声道:「-都看见了?!」 颜翎玉毫不迟疑地点头。 「是啊!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放心,我绝没有其它的想法。」 古盈梦一双美眸不由得四处搜寻,更担心江孟轩也看见了昨天的情景,甚至误会自己是个行为不检、放荡的女子;但事实上,她的确对那书生芳心大动。一思及此,她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抬袖掩面飞奔而去。 「那个书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那个小女孩又如此像……」颜翎玉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讲下去。待她跑开后她才察觉,于是追在她身后喊道:「喂喂!盈梦姐姐,我还没说完呢!-别跑呀!」 昨晚一夜辗转反侧,让古盈梦似芙蓉般的娇颜略显苍白。 桌上摆着侍女送来的早膳,但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静坐片刻起身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究竟是谁?似乎十分熟悉,但脑海中却搜寻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记忆,更想不出曾几何时见过他;但为何自己竞对他如此牵肠挂肚的,白天想着他的人,夜里梦见他的影……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脑海却无时无刻浮现他的身影,和他眸中深浓的炽情和忧郁。 她好惊慌也好羞惭,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为何会对仅相识两三天的陌生男子暗生情愫,对救命恩人却只有感激之情。不该是这样,也不能这样啊! 这时,门外傅来叩门声,古盈梦微愣之后才回过神。 「是谁?」 「是我,江孟轩。」 古盈梦强迫自己收摄烦乱心绪,起身上前开门。 江孟轩进房后,瞥了眼桌上的饭菜,绽开一抹温煦的笑容。 「-正要用餐吗?」 古盈梦螓首微垂,轻答:「不,我不太饿,所以不想吃。」 江孟轩心里了然却也不愿点破,略一思付后开口道:「既然这样,陪我到后花园走定可好?」 「后花园」让古盈梦心儿咚地一跳。她怕那对父女会一如昨天在荷塘边等她,更怕江孟轩会看穿她想看见那对父女的心思和心虚,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应允。于是,两人相偕下楼,漫步在环绕着翠竹、绿树的小径上。 古盈梦虽是陪在江孟轩身边,但一双美眸却不时瞟向何家后花园的荷塘边,见那对父女并未如预期般出现,不禁略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望。 这时,一个稚嫩的嗓音传来。「爹爹快点!阿姨说不定已经来了。」 未久,柳慕云和柳筱茵从小径中走出来,父女俩看见今天佳人的身畔多了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英挺男子,俱感一愣。 虽然暗中猜测佳人可能心有所属,但亲眼见到这一幕,仍让他心口没由来一阵拧痛……她果真只是个与爱妻酷似的女子而已,心中原本一丝丝细微的希望于此刻完全破灭。 柳筱茵虽看见了江孟轩,却仍毫无顾忌地朝古盈梦奔去,仰首甜笑道:「阿姨,陪茵儿玩!」 古盈梦抬眸睇了柳慕云一眼,又迅速睨了江孟轩一眼,狠着心摇首道:「阿姨今天有事不能陪-玩。」 「阿姨有什么事?」 「因为……」古盈梦闪避她投视过来天真困惑的眼光,又看了江孟轩一眼。「因为阿姨要陪他散步。」 柳筱茵转而看向江孟轩,想开口要求这个面带微笑的叔叔,让阿姨陪她玩一会,却因心中胆怯而不敢开口。 江孟轩垂眸注视着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她和盈梦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若说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实在令人难以信眼。 「茵儿。」 柳筱茵听见了爹爹的唤声,回头看了一眼,又转首看了两人一眼,才转身奔回爹爹身边。 柳慕云待她回到身边之后,便牵起她的小手欲往回走。 柳筱茵边走边回头,内心对古盈梦仍有苦强烈的依恋。 突然,她挣脱柳慕云的手说:「爹爹,我想在这里玩一会!」 柳慕云转首看了古盈梦一眼,点头说:「那-自己要小心一点。」 「茵儿知道!」 古盈梦伫立原地目送他离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仍忘了要收回,直至一个稚嫩的嗓音轻轻问道:「阿姨,-真的不能陪茵儿玩吗?」 古盈梦倏然回神,下意识睇了江孟轩一眼,忙又移开视线,怕他看出自己的失神恍惚。 她神情上一丁点细微的变化,江孟轩全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不知。 「我们走吧!」古盈梦转身要走,对柳筱茵祈求的神情视若无睹。 行进间,江孟轩轻声说道:「-何须如此勉强自己呢?」 「我没有勉强自己。」 虽然她将心痛不舍和莫名的怅然泪水往肚子里吞;但她清楚明白,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忘了他的救命大恩。 江孟轩也只能在心里无奈暗暗叹气。两人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他却了解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若不是顾忌着有一天会寻见她的亲人,他其实是很愿意成全她们两人的。 柳筱茵视线模糊地目送两人身影逐渐远去,小嘴紧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她感觉有东西在拉她的裤脚,转首一看,原来是小白。 她蹲下身将小狐狸犬抱进怀里,两颗小小泪珠夺眶而出,无声地。滑下双颊。小狐狸犬伸出粉红小舌舔去她的泪水,不料却引出她更多的泪水,一颗接一颗掉落…… 一个娇小翠绿的身影,似小偷般迅速从一边树丛移动到另一边树丛,动作灵巧如猫。 颜翎玉来到平日藏身偷窥的茶花树后,就在她欲伏低身子时,却赫然发现两座庄院的后花园都静悄悄的,连一只苍蝇也没有。 奇怪!平常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在这个地方「幽会」呀!是自己晚到了,还是他们换地方了? 一思及此,她忙又伏低身子,怕被其中一方看见,片刻,她又觉不妥。 颜翎玉忙站起,左顾右盼片刻,终于看中了一丛桂花树,她忙移身躲到桂花树后。 过了一刻钟,情况依旧,颜翎玉已经没耐心再等下去了,遂走出树丛后,打算过去探探,为什么那个书生还不赶快带他的女儿来找古盈梦玩? 当她接近间隔两庄院的矮树丛时,草地上一个碧绿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趋前拾起一看,原来是块蝶形玉佩。在阳光照射下,竟照映出五彩光芒,令人惊奇的是,那玉佩上的蝶纹浑然天成,栩栩如生,不过这玉佩似乎有点眼熟呢…… 这时,颜翎玉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却瞧见那小女孩从小径奔至草地上,接着就俯身低头一阵东翻西找。 糟了!她把爹爹交给她最重要的蝶形玉佩弄丢了!她确定早上起床时还戴在身上,大概是刚才在这里与小白嬉戏时弄丢了。 「小女孩,-在找什么?蟋蟀吗?」 柳筱茵这时才发觉她的存在,抬起一张急得发白的小脸,焦急说道:「阿姨!我掉了一块像蝴蝶一样的玉佩!」 蝴蝶玉佩?颜翎玉微微一愣,接着便将拾获的玉佩送至她面前。 「是这个吗?」 「对!」柳筱茵看见她手里的玉佩,焦急神色立刻转为喜悦,忙上前从她手中取过遗失的玉佩,高兴得泫然欲泣。「太好了!谢谢阿姨!」 颜翎玉见她含泪高兴的模样,不由心生怜爱,遂柔声叮咛: 「这玉佩看起来很珍贵,-可要小心收好才行,别再掉了。」 「谢谢阿姨!以后我一定会小心的!因为这玉佩是爹爹给我,要我好好带在身上,是以后要和我娘相认的信物;因为我失踪的娘身上也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柳筱茵抹去泪水,小手珍惜宝贝地将玉佩捧在胸口。 原来是母女相认的信物啊!那的确满重要的,颜翎玉心想。 「小小姐,-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呀!我们要回去了。」 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在何家花园的小径上唤着柳筱茵。 「好!」柳筱茵转身奔向侍女。 颜翎玉目送两人离去后便陷入沉思。她一定在什么地方,或什么人身上看过相同的玉佩才对…… 她在草地上来回踱步,仔细搜寻脑中记忆;过了近一刻钟,她终于想起来了! 古盈梦身上好像也有块相同的玉佩,因为太特别了,所以即使只看过一次,多少也留下点印象。 对了!刚才那小女孩说什么来着?她失踪的娘?母女相认的信物?难道古盈梦是…… 颜翎玉愣了愣后,立即转身奔回屋里。 「师兄!」 碰地一声,房门几乎是被踹开来的。正在睡房更衣的江孟轩,第一个反应就是取过床上外衣,快手快脚地穿上。 「师兄,发生大事了!」颜翎玉一进房即大声嚷嚷。 「什么事?」江孟轩再低头检视一番后才转过身面对她。 「刚才我在后花园的时候……」颜翎玉遂将拾获玉佩,以及柳筱茵对她说的话详述一遍,之后她又说:「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确认过了,盈梦姐姐身上的玉佩和那小女孩的玉佩一模一样!」 江孟轩闻言亦惊讶莫名,沉思片刻即快步走出房间。 颜翎玉见状亦跟着追上去。 「师兄,你要做什么?!」 「到何家去向他们问个清楚,也许他们真的是盈梦的亲人。」 第八章 「什么!?他们已经回去了!」 当何庄主告诉师兄妹两人,余惠君和柳慕云一家人已打道回家时,颜翎玉忍不住惊呼出声,师兄妹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会如此突然。 江孟轩更是大惑不解。 不是不久前才与他们在后花圈碰过面的吗?怎么说离开就离开呢?难道是因为柳慕云看见了自己与盈梦在一起的关系? 颜翎玉不禁急问:「师兄,他们已经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江孟轩对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想先把事情弄清楚,遂向何庄主问道:「何伯父,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些事吗?请问那位柳公子的夫人,现在人在何方?」 何庄主想起好友痛失独生爱女的事,不由神情一黯,叹口气说: 「我那贤侄女已于三年多前,乘船时遇盗贼劫船,为保性命偕同家仆跳船逃生却告失踪。可怜了慕云那孩子,年少即痛失爱妻;他们原是对鹣鲽情深的神仙眷侣,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如今慕云却因痛失爱妻的打击而哀毁骨立,终日郁郁寡欢。」语毕,更将任紫晴与柳慕云从小定亲,及至长大成亲生女的经过约略叙述,之后才想起一事。 「江贤侄,你们问这个要做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与柳公子投缘,想和他交个朋友。」 何庄主点点头。 「是啊!慕云那孩子品行端正又痴情,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语毕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们晚了一步。我本来想留他们到中秋节过后,顺便找个机会介绍他认识几个不错的姑娘;想他年纪还那么轻,虽然有个女儿,但任家是苏州城首富。若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的话,虽名为继室却与原配无异;这么好的夫婿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江孟轩实在没心情再听他老人家叨絮不休,只得找个借口离开。 师兄妹回到「双飞园」后,颜翎玉急问:「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应该才刚出城不久,我们快马追上,应该还来得及。」 房里,古盈梦正为早上拒绝小茵儿的事而暗暗自责,她何尝愿意对茵儿如此绝情,可是却不得不拒绝。 这时,外头有人叩门,她忙抹去眼角泪水,轻道:「请进。」 颜翎玉率先进来,难掩急切神色。 「盈梦姐姐!我们找到-的亲人了!」 古盈梦闻言惊得呆住了,朱唇微张,似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们是谁?在哪里?!」 「就是来何家作客的那位姓柳的书生,那个和-长得一个模样的小女孩,是你们的女儿!」 古盈梦一颗芳心激动不已…… 那书生是她的夫婿!茵儿是她和他的女儿!这是真的吗? 不一会,一个疑念旋即闪进她脑中,她不禁螓首微摇。 「不,也许不是。若是,他们为何不来与我相认,只当我是个陌生人。」 一直沉默未语的江孟轩开口说:「也许,他也同-有相同的想法。也许他认为,-若是他的妻子,应该会与他相认,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他一定万万没想到,-失忆了,忘了所有的一切,他当然不敢贸然与-相认。」 古盈梦迟疑了。他说得有理,不过她虽对柳慕云有种莫名的依恋和相识已久的感觉;但这两天来,却仍旧未想起一点一滴有关他的记忆,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颜翎玉上前拉起她的手。 「走!我们快去追!他们已经起程回去了,再不快点,恐怕就来不及了!」 古盈梦听说他们已经离开,心里亦感到慌乱,但旋即又迟疑了。 「可是,假如他们不是呢?」 江孟轩心急她再多迟疑一会就追不上了,遂沉声道:「若是呢?难道-想错失与亲人重逢的机会。我已向何伯父打听过了,当初与-同行搭船的人,只有侍女和家仆而已,-的夫婿因病在家休养,女儿当时也只有数月大而已。难道-无法想象,痛失爱妻的丈夫和失去慈母的孩子,这三年多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他们又是如何殷殷期盼-能回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他的话让古盈梦眼前浮现那双带着深浓忧郁和无限炽情的黑眸,以及茵儿那小小眸中深切的孺慕之情。 江孟轩转首向颜翎玉微点头。 「我先走一步去拦下他们,-带盈梦随后跟来。」 「好的!」 马车里,柳慕云搂着爱女,转眸看见爱女神情茫然地注视着她怀抱里的竹篮,竹篮里铺着软布垫,上头睡着何伯父赠与她的白色小狐狸犬。 他能了解女儿怅然失落的心情,与古盈梦的相遇,犹如将一个即将愈合的伤口,又用力撕扯开来般,一种锥心刺骨的感觉…… 经过这事后,他心中有了决定,他不该再沉溺于丧妻的悲痛中。他上有高堂,下有稚龄幼女,他应该振作起来才是,更应加倍孝顺双亲,才不负晴姐虚掷了多年青春,无怨无悔地陪伴他长大。 虽然与晴姐夫妻情深缘浅,但从小到大,晴姐也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时光,上苍亦待他不薄了。这一生一世,爱妻晴姐永远活在他心中;况且,晴姐还留给他一个最宝贵的东西——爱女筱茵。 坐在对面的余惠君,心里明白爱子为何急欲辞行返家,因为邻家那个与女儿长得十分酷似的姑娘,再次勾起了他对妻子音容的记忆和丧妻的悲痛往事;所以他想逃避,怕自己会丧失了理智,做出什么失常举动。 外头一阵狂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后,一声马嘶声在前头响起,接着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亦暂时停止下来。 突然,外头传来一句清晰有力的男声—— 「请问马车内是柳慕云,柳公子吗?」 柳慕云与余惠君相视一眼,柳慕云掀帘一探,竟是不久前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孟轩。 他微一思索便掀帘下车,对江孟轩微躬身一揖。 江孟轩见着了他,不由暗松口气。总算是追上了。 「我姓江,江孟轩。不久前还与柳公子在何老伯的后花园有过一面之缘。」 柳慕云虽不知他快马追来有何用意,但仍礼貌地微笑点头。 「不知江公子有何贵事?」 这时,余惠君亦携着外孙女下车查看究竟。 江孟轩早先已见过柳筱茵,这时又见着下车的余惠君,神貌上亦与古盈梦有六七分相似,心里不觉更加笃定,遂把三年多前在大运河上救起古盈梦的经过一一详述。 柳慕云听了愕然良久,久久仍无法回过神来。 他作梦都没想过,晴姐会因意外而丧失了记忆,忘了所有的事,甚至是她自己的名字。虽然他也假设过其它可能,却从未想过她是因这样的意外才忘了归乡之路。至此,他终于明白她因何会认不得自己,甚至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余惠君听了之后向江孟轩问道:「你是说,晴儿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家住哪里?」 江孟轩点头。 「是的!虽然我师叔医术精湛,但对于这样的症状却无能为力。我们虽有心帮她,却无由帮起,只能任由她自己慢慢想起。也许是因为当初伤得不轻,所以她一直回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以及任何往事。」 直至此时,柳慕云终将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了,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原来她真是我的晴姐!」 江孟轩深深地注视他一眼,心中有那么点奇异感受,似嫉妒又似欣喜。 他眼眸微转,微笑着问柳筱茵:「可以把-的玉佩给叔叔瞧瞧吗?」 柳筱茵看看无声落泪的爹爹,又转首看看眼里含泪的外婆,见她对自己微点头,才把玉佩拉出来给他瞧瞧。 江孟轩确认之后,对余惠君微笑点头。 「与她身上的蝶形玉佩一模一样,我想应该是了。」语毕,转首看着来时路。「你们再等一会,我师妹很快就会带她过来了。」 不久,远方出现一黑点,片刻黑点逐渐扩大,马蹄声也逐渐清晰可闻;不一会,一匹红棕骏马已来到众人面前。 骏马上的颜翎玉勒马停下,接着搂着古盈梦飘身下马。 古盈梦看着已泪眼模糊的柳慕云,不由顿感心慌,还有着一些些迟疑……这一路上,她不停回想,想忆起有关他的点点滴滴;但不管她如何努力,记忆里对他仍是一片空白,她真的是想不起来有关他的一切。 柳慕云见她美眸中闪着惊慌迟疑,凝视着她娇美的芙蓉玉面,凄然轻语道:「晴姐,-忘了吗?忘了-细心呵护了十余年的云弟弟吗?晴姐姐……-是我最爱的晴姐姐呀!」 一句句深情的呼唤,犹如引信般瞬间炸开了她沉潜脑海深处的记忆之匣,往事一幕幕从记忆匣中窜出……她彷佛看见一个可爱又爱笑的小娃娃,最初是口齿不清地唤着「结结」;未久,他年纪稍长,已能清楚唤她「晴姐姐」了,那是谁呢?是她可爱又令人怜的娃娃相公,是爱她又敬她的小夫婿…… 古盈梦的泪水不自主夺眶而出,朱唇微颤轻喃: 「小云儿……是小云儿……云弟……」语罢,她忘情地奔向他。 柳慕云张臂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他知道,他的爱妻晴姐已想起了一切。这三年多来的思念之情,这一瞬间全化成了滚烫热泪…… 原来自己的一颗芳心不是这两天才失落在他身上,而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就属于他的了。 余惠君亦蹲下身,含着喜悦的泪水将外孙女拥在胸前。 一旁的颜翎玉则拼命眨动一双大眼,不让感动的泪水溢出眼眶,微转眸却看见师兄对她微笑点头,她立刻会意,拉过缰绳与师兄静悄悄相偕离去。 师兄妹二人静静走了一段路后,颜翎玉才开口:「师兄,你后不后悔?」 江孟轩明白她的意思。尽管心里有那么点难以自抑的怅然,但更多的是心中一股释然的喜悦与轻松,心喜自己促成一对因意外而鸾飘凤泊的人间佳偶,再度聚合比翼双飞,成就一段人间圆满。 「对的事情就应该去做,我辈侠义中人,最该注意的是别教过多的私欲之情,凌驾于公理正义之上。我们不只该精进自身武艺,也要修持自身的心性;否则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灵明心智去控制私欲,恐怕有朝一日会堕入邪魔之道。」 颜翎玉看了他一眼,暗喜大师兄果真不愧是爹的衣钵传人,武功好,心性佳,美眸中不禁闪耀着深切爱慕之情。 她含情睇了他一眼,螓首微垂,俏脸酡红道:「师兄,我已经长大了喔!」 江孟轩转眸睨了她一眼,笑笑说:「是啊!不再是以前那个跟不上大家就哇哇大哭的爱哭小女娃了。」 他口中虽这么说,但心里却仍当她是个老要他牵着小手的小妹妹。 颜翎玉抬眸偷觑师兄一眼。 她希望这辈子,师兄都能这样牵着她的手,她更期待将来能成为师兄的「牵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