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 第一章 从长安城通往城郊,一条仅容一辆马车行走的径道上,一个伙计装扮的男子领着四名彪形大汉,大汉们个个手持棍棒,一副凶神恶煞的形貌。与他们迎面而来的行人见状,皆主动闪往旁边让他们先行。 赌庄伙计站在小村落的入口处,一双鼠目扫视这十馀户散居的人家,无法确认哪一户才是欠债者的家,遂就近找个荷锄欲下田的村民,询问道:“请问这位老哥,杜子风住在哪里?” 干巴黑瘦的村民早因那几位持棍大汉而心生畏惧,被问及杜家所在,只是抬手往西北方位指去。 赌庄伙计看了那方向一眼,朝村民一点头。 “老哥,谢了。”话落,对身后的大汉一挥手。“走喽!” 五人便朝那位于西北方位的破屋走去。 正要出门的杜子风,刚踏出家门就远远看见那朝自家方向走来的五个大汉,当下心里一惊,忙又缩回脚转身从后门溜了去,在屋后杂草茂盛的荒地里,找个草约莫有半人高的草丛蹲下身来。就在他刚掩蔽好身形之时,屋前已传来高声的唤叫—— “杜子风,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家,别缩在里面当龟孙子!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你只要把赌债给还来,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赌庄伙计在门口对内喊话。 好一会,都不见任何回应,赌庄伙计已不再客气。 “杜子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再继续当缩头乌龟,可别怪我不客气,拆了你家这破屋子!” 赌庄伙计这一大声叫嚷已引来村民的注意和好奇,有数个村民大胆地走上前,看个真切。 再稍等片刻,赌庄伙计见里头仍不见动静,便再次叫唤:“杜子风!我知道今天学堂休息,你一定在家,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出来还钱,我就先拆了这破屋子,然后再赏你一顿棍子,你听到了没有!” 一会,赌庄伙计见他还是没回应,回头便要同行大汉开始动手拆房子了。 就在此时杜大娘赶了回来,气喘不已地出声阻止:“哎呀!各位大爷慢着慢着,有话好说呀。” 赌庄伙计见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便稍敛暴戾,看着老妇问:“大娘是杜子风的什么人吗?” 杜大娘喘着气答!“我是杜子风的娘呀,请问各位大爷找咱儿有什么事吗?” 赌庄伙计上下打量了杜大娘一眼,心想这么一个穷老妇,有能力替儿子还债吗?疑归疑,还是从怀中把借据拿出递至老妇人面前。 “这位大娘,你儿子杜子风到我们赌庄里赌钱,输了还向庄里借了五十两,这是借据,你仔细看个清楚了。” 杜大娘上前一步仔细看清了借据内容,暗气儿子的不争气。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钱,却改不了好赌的恶习。 赌庄伙计见杜大娘一身寒酸样,想是没钱替儿子还债了,拿回借据,转身便指挥壮汉开始拆屋。 杜大娘眼见遮风避雨的破屋即将不保,立即出声阻止道:“哎呀!这位小哥等一下啊,我替我儿子还钱,你们别拆我房子呀!先在外面等一下好吗?” 当然好啊,讨债最要紧的不是打人、破坏东西,而是收到债款。赌庄伙计听杜大娘这么说,当然求之不得,遂点头:“好啊,能还钱最好了。大娘,我就在这等您。” 杜大娘转眸看了眼凑上来看热闹、交头接耳的村民,暗叹口气走进屋里。一会出来,手里已捧着一方蓝布包里的东西,掀开里布露出一方闪耀着刺眼光芒的血玉玉佩,由那耀眼的光芒可知是稀世珍品呢。 “呃……小哥,您看这个够还吗?”杜大娘苦涩地问。 赌庄伙计的双眼是雪亮识货的,他当然知道那玉佩的价值不菲,暗暗估量后便点头。 “行了,就这个吧。”语毕便把怀中的借据拿出来和杜大娘交换手中的玉佩,将它揣进怀里,回头对四名壮汉一点头,五人就掉头离开了。 杜大娘眼见她小心仔细收藏的传家玉佩换回了一张赌庄的借据,心里的难过非笔墨所能形容,也不管村民们如何议论,一脸赧然地提起竹篮,缓步走回屋里。 村民见状,摇了摇头,纷纷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子风从一场好梦醒来,小心偷偷拨开草丛朝前看去,只见破屋还安在;屏息静听片刻,已听不见前头的喝骂,心想他们大概找不到他的人,虚张声势叫嚣几句就离开了。想到此处不觉得意笑了笑,毕竟还是有耐性的人赢面大。遂离开藏身的草丛,拍净身上的草屑后便大摇大摆欲绕回屋前。 当他看见母亲在井边打水时,上前故作孝顺地问候:“娘,你在打水呀?我来帮忙吧。” 杜大娘见状便问:“你刚才上哪里去了?” 杜子风笑答:“没有啊,我到城里去找朋友而已。”话落便上前提起水桶欲往厨房走。 当他转身时,杜大娘看见儿子的发梢上有着几朵像米粒般大小的小花。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她不会认不出那就是长在屋后荒地上的草所开的花,当下了然儿子在说谎。他一定是见着了那些讨债的大汉,就到屋后的草丛里躲了起来。 杜大娘不禁又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已用传家玉佩代为还债一事,让他暂时不敢再到赌庄去。但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她想……她应该设法替他讨房媳妇才是吧。 或许他会因为成了家,改掉好赌的恶习而变得有责任感些。杜大娘乐观地想。 延平门附近的长寿大街上,有家“梅记布庄”。不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布庄,却是时时人声鼎沸,生意好得让附近数条大街的布庄既羡又妒。 梅记布庄生意兴隆的原因,除了布质好、价钱公道外,另一个主因是布庄老板梅敬尧有位秀外慧中、又会招呼生意的女儿梅映雪。 梅映雪虽无倾国倾城之姿,却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除了拥有一手人人夸赞的好绣功外,还弹得一手好琴和绘画,更懂得如何调配色彩,也因此上布庄买布的妇女,其实有大半是来找每天上午都会到布庄帮忙的梅映雪,央她提供布疋配色的意见。如果运气够好,甚至还可买到她亲手绣的绣花布呢。 这日上午,布庄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滚滚。 “映雪,你帮我看看,这块布穿在我身上好不好看,要配什么花色的布,才会更好看?” “映雪,我要的雪貂毛皮送来了吗?” “映雪,你上次绣的那牡丹好漂亮,我嫁到外地的姊姊说想买一块给她女儿当嫁妆,你先绣给我好不好?” “刘夫人,我要的鸳鸯戏水图已经说很久了,映雪要先绣给我才行。” “你们都不要争了,我一个月前就向映雪订了,要先绣我的才对。” 一身素淡罗衫,正在回答其它客人的问题的梅映雪,只是看了眼那两位平素感情好得像姊妹,这会儿却为了要她先帮谁绣花的事而迹近争吵了起来的老邻居,她不觉抿嘴一笑。 近午时分,买布的人潮逐渐散去,梅敬尧的继室胡惠娘差使贴身侍婢碧春,从家中提了盒点心到布庄来慰劳大家,顺便暗中探查生意的营收如何。 碧春泡好了茶便将第一杯香茗递至她心仪已久、年轻又英俊的布庄掌柜颜仲卿的面前,双颊微晕地轻声招呼:“颜掌柜,请用茶。” “谢谢。”颜仲卿接过香茗,转眸看了眼正与侍女绿玉讨论事情的梅映雪,举步朝她走过去,并将香茗置于她面前。“映雪,你也忙了一个上午了,喝杯茶,歇口气吧。” 梅映雪抬眸回视,绽开抹娇比春花的笑靥。“谢谢颜大哥。” 碧春见他向小姐献殷勤,不由得对小姐心生妒意,但碍于自己是婢女的身分,只得强忍不快再度送上一杯香茗,和一盘点心。“小姐,请用点心。” 梅映雪只是一点头,便朝颜仲卿开口道:“颜大哥,你也坐下来喝口茶、吃些点心呀,忙了一个上午,你也累了。” 颜仲卿在她的对面坐下,端起香茗浅啜口,淡淡一笑。“你应该比较累吧,那么多人要问你一个,如果是我,肯定应付不来。” “哪里。颜大哥过奖了。”梅映雪掀开茶碗盖,端起香茗浅啜一口,边品茗边和颜仲卿闲聊起来。 她的贴身侍婢绿玉,早已到一旁和布庄伙计们喝粗茶、吃糕点。 碧春虽是伺候着大伙,但一双美眸总不离小姐和颜仲卿的身上,心里更暗暗盘算着,若要得到颜仲卿的青睐,第一要事就是要把小姐弄走才行,而弄走小姐的最好方法就是从夫人身上下手……主意打定后,她唇边不由掠过一丝得意的笑。 绿玉不经意地转眸,正好瞥见她那不怀好意的笑,不觉多注视她几眼。 梅家大宅的小花厅里,胡惠娘怀抱着甫满两岁的儿子,心情愉悦地逗着儿子,不时低头亲亲爱子那肥嫩红通的脸颊。 胡惠娘自幼即父母双亡,与兄长两人相依为命;及长,大哥娶亲生下一双儿女后,一场重病又让兄长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嫂子一个弱女子又无能维持家计抚养幼子,又要照顾重病的丈夫,所以她便毅然和嫂子共负家计,以致耽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五年前,媒人上门来说亲给长安城梅姓布庄老爷当继室,她顾念对方愿意奉上一大笔的聘金——有了这笔钱就可让兄长治病、让嫂嫂抚养两名幼子,于是她就成为梅敬尧的继室、梅映雪的后母,且在两年前为梅敬尧生下了一个儿子。有了儿子以后,她的心里才觉得踏实多了,因为梅敬尧非常疼爱前室的女儿梅映雪。 碧春从外头进来,将托盘里的花茶和糕点置于胡惠娘身边的方桌上。 “夫人,请喝桂花茶。”话落伸手抱过她怀里的小少爷。 胡惠娘掀开杯盖,端起茶先闻闻桂花的清香,再浅啜口带着淡淡花香味的清茶。她喜欢这种贵夫人的享受,所以她时时暗自提醒自己,若不想失去这种生活,就必须当个称职的继室和后母。 胡惠娘再啜口茶后,随口问:“今天布庄的生意好吗?” “当然是很好啊,大家都忙了一个上午呢。”碧春睨了眼夫人,抬指轻搔小少爷的小脸蛋,故意叹息出声。“布庄天天门庭若市,生意好得令其它的布庄眼红,不过我却很为寿儿小少爷的未来担心呢。” 胡惠娘闻言微楞,心想布庄的生意做得愈大,儿子将来得到的也愈多,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遂不甚在意地问:“为什么?” “因为小姐对颜少掌柜好象很有好感,我每天去的时候都看见他们很亲昵地交谈着,颜少掌柜好象也很喜欢小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小两口呢。”碧春边说边注意夫人的反应。 胡惠娘可不知这小丫头说这些要做什么,她压根不想去干涉继女喜欢谁,哪管对方只是家中的奴才,免得让人说她这后母虐待前室的女儿。因此不甚感兴趣地淡淡说:“是这样吗?” 碧春见夫人如此冷淡,心知这点程度的暗示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便又说:“颜少掌柜是颜总管的儿子,颜总管是老爷最信任的人,小姐又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夫人,你想想……如果小姐和颜掌柜的凑成一对,不久小姐就会生个小娃儿,那老爷一定会很疼爱这个小外孙,到时候寿儿少爷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胡惠娘一听愣了!她生的可是能传香火、能继承家财的儿子呀,怎能让一个外姓的外孙子夺去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东西呢?思及至此,不由心中方寸大乱,急急问:“那该怎么办?” 碧春见夫人渐渐入壳,不由心中大喜,表面却皱眉故作苦思貌,好一会才靠上去轻声说:“夫人,小婢倒是有个好主意。” 胡惠娘把头靠上来问:“什么好主意?” “咱们想办法赶快把小姐嫁掉。”碧春说。 “把映雪嫁掉……”胡惠娘喃喃自语,一双柳眉不觉皱起。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但这等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她却不敢自作主张,深怕老爷子怪罪下来,她一样是吃不完兜着走,遂不禁心生迟疑。 “可是老爷子……” 碧春明白夫人已赞同这建议,只是还稍有顾忌罢了,便更进一步蛊惑说:“说不定老爷会很高兴呢!您想老爷那么忙,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忙着做生意,或许老爷压根就忘了小姐今年已十六岁了,是该适人了。而老爷忙不打紧,咱们总不能眼看小姐就这么蹉跎青春,错失了好姻缘吧?” “可是……”胡惠娘虽觉得贴身小婢的话很有道理,但梅映雪毕竟是前室的女儿,她如果擅作主张可能会招人非议。 碧春十分了解夫人的心性,更知晓夫人的顾忌,为了能除掉情敌,无论如何都必须说动夫人把小姐嫁出家门不可,因而更进一步献计说:“夫人不用顾忌那么多,老爷上个月才出门,此次下江南采买绢帛和茶叶,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夫人您想想,若这期间咱快点把小姐嫁了,等老爷回来时,不但生米已煮成熟饭,说不定连小孩也都有了,到时候就算老爷不赞成也无法再说什么了,也说不定老爷得知有了小外孙,还会高兴得不得了呢。” 自私自利之心人皆有之,胡惠娘为了儿子的将来、为了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不由细思起碧春的建议,心想继女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只要替她找个不错的人家,老爷子回来后应该不会太责难才对,思毕便点头说:“你说得有理,改明儿个你就去找个媒婆来问问看吧。” 碧春见夫人已被她说动了,暗中欣喜若狂,表面却故作沉思貌,半晌才说:“夫人,这没问题!小婢有个亲戚就是煤婆,她所说成的亲事,每对夫妻都十分幸福美满呢。” “那真是太好了。”胡惠娘对婢女的话已是言听计从了,再加上她也是凭媒妁之言嫁人富贾之家,虽说只是个继室,但婚姻也十分美满。 碧春见状唇边掠过一丝得意的冷笑。 长安城西郊,一处水也不甜、土也不沃的地方,数十户人家聚居成一个村落,村落东边有一楝年久失修的破旧宅院,最右边的柴房破损到从前壁便可直接看穿后壁,也清楚地看到里头散放着几枝柴薪,紧邻的厨房,门板已歪斜一边,怕是再也禁不起一阵大风雨了。 左首的屋舍稍好一些,但也涂漆斑驳,木柱也为蛀虫啃咬得四处可见坑洞;厅堂内算得上完好的东西,就只有那张坚固的乌沉木圆桌。 此时,厅堂里左右两张破旧的太师椅上,各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妇人,左边身着深蓝粗布衣裙的妇人,一脸的从容沉稳,不似小村落的老妇般纯厚朴实,眉宇间还隐藏着一份严厉;右边身着枣红锦缎的妇人,不时笑开一张嘴,但眼神却闪烁不定。 姚媒婆端起粗茶啜一口,那苦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皱眉,但一皱之后又忙堆起笑脸说:“对方是大布庄的继室,急着把前房的女儿弄走,像这么好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想必那个后娘会给一些不算太少的嫁妆才对;再说子风也是个读书人,娶个粗俗又不识字的村姑也实在太辱没他了,杜大姐,你说是不是呀?” 杜大娘听说对方是大布庄的女儿,又听是后母想把继女给弄走,当下心里有了计量。也许这是让他们母子脱离穷困的好机会呢,她端起粗茶浅啜口,也不禁眉头微皱,沉吟半晌问:“那位小姐孝不孝顺、听不听话呢?我只想要个听话顺从的媳妇。” “这一点杜大姐尽可放心,那梅姑娘是长安城里公认绣工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才气又最温婉柔顺的好姑娘呢。”姚媒婆把所探听到的据实以告,语毕随手端起粗茶就欲啜饮,但思及那苦涩的味道又忙放下。 杜大娘睇了她眼,冷冷地说:“要当我的媳妇不需要才气、不需会琴棋书画,只要不会违逆长辈、会做事就行了。” “当然、当然。”姚媒婆笑着忙不迭点头。“人家梅小姐家训是非常地好,杜大姐大可放心,绝对是个听话、不会抗逆的好媳妇的。”话落敛起笑容低声问:“事成之后你答应的……” 杜大娘睨了她眼,探手伸进袖袋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锦囊,打开袋口探指拈取出一颗色泽呈暗灰蓝色、大小有如豆子般大小闪耀着温润光芒的珠子。 姚媒婆见到这颗灰蓝的珠子,原本细长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不少,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拿。 不意,杜大娘又迅速地把珠子放回小锦囊,冷冷地说:“现在只能让你看看,事成之后再奉上。”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姚媒婆拍胸脯保证,起身说:“那我现在就去办妥这件事,你等我的好消息呀。”说完便急急起身而去。 杜大娘待她离开后,探指又拈取出那颗灰蓝色的珠子,对它自语着说:“黑珍珠呀黑珍珠,虽然你在我手上也好多年了,身价也珍贵,但为了能让子风此后一生安逸,现在我也只能拿你当诱饵和酬劳了。”话落不舍地再次把玩它,这是她身边仅剩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了。 正申时,日头已略略偏西,梅家大宅院东侧的院落,拱形门上写着“熙园”二字。穿过门洞,庭前花木扶疏,在小楼阁外的廊上,微风吹拂,树影摇曳,梅映雪与贴身侍婢绿玉,两人坐在古朴竹椅上边绣花边闲聊。 “小姐,你帮我看看,这金黄色秋菊旁的小花要配什么颜色才好?”绿玉把绣布递过去给梅映雪瞧瞧。 梅映雪端详片刻说:“配银白色的显得高贵些,配偏红色的则感觉比较活泼。” 绿玉想了想说:“这是要给我外甥女的,活泼一点应该会比较好。”话落取来紫红绣线抽丝穿线。“小姐,你真的好厉害呢,都没人教过你就可以把颜色配得这么好看,真了不起。” 梅映雪嫣然一笑,谦虚地说:“我才没你说得那么了不起呢,我只是多多观察、多用点心把别人配得好看的颜色记下来,回家来就自己试着配色看看,久而久之就懂得该如何配色会比较恰当、出色,如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绿玉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小姐只是比别人多用点心去记忆,回来再试验印证,或者加以变化、调配,进而磨练出比别人更敏锐的色彩感觉。 正当梅映雪教导贴身小婢如何增进自己的配色能力时,碧春来到熙园,在小楼下方仰看两人一眼,登梯而上轻唤道:“小姐,夫人有事要与你相商。” 梅映雪不知继母找她有何事,边放下手中的工作边问:“娘找我有什么事?” 碧春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却佯装不知情般摇摇头。“我不清楚。” 梅映雪看了眼绿玉,放下绣布与针线起身说:“我这就去。” 绿玉见状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陪着小姐去见夫人。 碧春唇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领着主婢两人来至“怡园”的小花厅,厅内除了胡惠娘外,还有一个年约四十馀、身着枣红衣裙的妇人。 梅映雪只是略睇了那妇人一眼,便领着绿玉向胡惠娘行礼并问候。“映雪见过母亲,请问母亲找映雪有何事?” 胡惠娘看向碧春又转眸同姚媒婆交换个眼神,绽开抹慈爱的笑容。“映雪呀,娘没记错的话,今年你已是十六岁了吧?是该适人的年纪了。” 梅映雪闻言不由微愣,不解地抬眸看向继母。 胡惠娘依然微笑着。“你爹成天忙着生意上的事,也许就这样忽略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虽不是你亲生的娘,可也不能怠忽身为母亲的责任,所以就请姚媒婆替你寻访一个好丈夫的对象。” 满脸堆着笑容的姚媒婆立刻接口说:“是呀是呀,映雪小姐,那位杜家公子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在学馆任夫子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呢!虽然家中不是那么有钱,但俗语说的好,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杜公子已经勤奋地读了九年的书,待明年皇上诏征,杜公子定能高中进士考得状元,到时候小姐就是尊贵的状元夫人了。” 梅映雪其实对荣华富贵并不那么在意,她只是牢记着母亲临终前一再叮咛的遗言,要好好地孝顺爹亲;若爹亲再娶,也一定要好好孝顺继母,不要做出违逆继母的事。思毕便垂眸低答:“一切全凭娘作主。” 胡惠娘见她如此顺从乖巧,下意识便看向姚媒婆。而姚媒婆心里却盘算着如何趁机向胡惠娘敲一笔谢媒礼,见状立刻笑容堆满面,直点头。“这么说来小姐是同意这门亲事了,等会我就去向杜家回消息。” 站在小姐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绿玉,直觉地认为事有蹊跷,心里疑窦丛生。为什么平日从不过问小姐私事的夫人,这会却突然关心起小姐的终身大事,甚至还大胆地替小姐作起主来了呢?这件事老爷是否知晓或者授意?再者老爷生意上往来的朋友那么多,其中也不乏有才气的子弟,为什么非要小姐嫁个读书人不可?还有,瞧那姚媒婆眼神闪烁……对象是否真有她说的那么好呢? 绿玉思忖间,视线不经意扫过站在一旁的碧春。这一瞥她似乎看见碧春嘴角漾着一丝不寻常的微笑,不觉定住视线多注视她几眼。 碧春亦察觉到她的视线,忙收敛心神敛起唇边得意的笑。 傍晚,绿玉至大街上的布庄裁剪小姐所要的绣布时,趁着众伙计忙碌之际,走至颜仲卿的身边轻声把下午的事对他说了一遍。 正在核对帐目的颜仲卿听了立刻停止拨动算盘珠子,呆楞了好半晌才抬首凝看着绿玉轻问:“你必须陪嫁过去吗?” 绿玉螓首微摇。“不知道。不过我希望能一直陪在小姐的身边,服侍着她,替她分忧解劳。” “是吗?”颜仲卿收回视线自语轻喃,心不在焉地拨着算珠。 一会,店伙计把裁好迭齐的布送至她手上,绿玉转眸深凝颜仲卿一眼,心底幽幽暗叹了口气。身为奴婢是没有太多的自由和选择,思毕便莲步轻移离开了布庄。 颜仲卿抬眸目送伊人倩影离去,心情万般复杂。 梅家,因小姐出合的时日近了,家中特别显得喜气洋洋。胡惠娘亦亲自替继女挑选嫁妆,虽因自私心作祟,才急着想把前房的女儿给嫁出门,但她是真心、周到地替继女挑衣服,准备首饰。 胡惠娘将数件价值不菲的首饰放进紫檀木盒中,又取了个红色小锦囊置入数颗如雀蛋般大小的珍珠。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知道女人持家不易,给继女几颗价值不菲的珍珠,让她可在有需要时变卖应急。 胡惠娘用丝线仔细地绑紧系结,本想放至紫檀木盒里,但心念一转又觉不妥,遂将小锦囊塞进大衣箱的最下方角落,心想待找个机会再告诉梅映雪。 熙园的小楼阁上,梅映雪坐在小厅的椅上为自己绣鸳鸯枕套,更不时停下手抬眸望向窗外树上的一对小雀鸟,只见一只雀鸟不停地在另一只雀鸟的身边跳跃、逗弄,另一只雀鸟则左右闪避,故作不理。 梅映雪见状不由嫣然一笑,脑海中映出一个斯文颀长的身影。那日他前来下聘时,她曾躲在暗处偷偷看了眼,是个一派斯文、一表人才的男子,外在确如姚媒婆所言,是个温文敦厚的读书人。那一眼让她心中有了期待,衷心希望他会好好地对待自己。 但思及自己即将为人妻、为人媳,内心除了有些期待、羞怯外,更多了一分惶恐,怕自己无法担负起持家、事奉公婆、服侍丈夫的责任,思毕她不由轻轻叹口气。她是多么希望爹亲能回来亲送她坐上花轿…… 正当她冥想出神之时,绿玉端着茶水进来,看见小姐出神的模样,不由心中一阵不舍,上前放下茶水轻唤声:“小姐。” 梅映雪闻声回神,看见这伺候她多年、亦主仆亦姐妹般的贴身小婢,不舍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抬眸凝着这灵巧知心的侍婢。 绿玉亦凝着小姐,双唇启合数次才轻声道:“小姐,绿玉好想跟着您过去,绿玉要一生一世都伺候着小姐……” 梅映雪心里同样不舍,却微笑着说:“姚媒婆说那杜家已有伺候的下人了,再说你也该考虑和颜大哥的事了,等爹和颜总管回来,就让颜大哥向他爹禀明,好完成你们的终身大事,嗯?” “是,小姐。” 对于自己毋须陪嫁过去,得以和情郎颜仲卿相守,绿玉心里十分高兴,但也怕从小金枝玉叶般的小姐,成亲后短时间内无法适应另一个不同的家庭环境,说不定还要应付罗嗦又严厉的婆婆、长得好看却不懂温柔为何物的姑爷,而小姐的个性善良又乖顺,她还真怕她会受委屈…… 第二章 一行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鼓乐的吹奏下,身着红衣袍褂的新郎倌,高坐在马背上笑容满面地领着花轿前行。 梅家大宅门前,胡惠娘和众家仆目送迎亲的花轿渐行渐远。 绿玉举袖拭泪,泪眼模糊地凝着花轿消失的街角。 在她身旁的颜仲卿亦是一脸的不舍神情,他和梅映雪虽是主仆关系,但因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一直把梅映雪当妹妹般疼爱、照顾。 站在胡惠娘身畔,手牵着寿儿少爷的碧春,则不时将视线瞟向颜仲卿,见他一脸的怅然若失,心中更是暗暗欣喜。她暗忖,她利用夫人的私心挑拨离间,让夫人把小姐给嫁出门了,这时颜掌柜的一定会因为失去心上人而心忧情苦,届时她只要趁虚而入,温柔地给与安慰,必能轻易地掳获郎心的。 花轿里的梅映雪只能靠听觉来探知外头的事,感觉外头由喧嚣渐趋平静,甚至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声。 似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花轿内的梅映雪摇晃得几乎昏头了,此时外头响起了一阵劈哩啪啦的鞭炮声,花轿被摆放至地上,随轿而行的姚媒婆掀开轿帘—— “新娘下轿啦——”语毕伸手搀扶新娘子下轿。 在鞭炮声与恭贺声中,梅映雪和杜子风拜了天地和高堂,接着被送进洞房中,端坐在新床边等待着新郎倌来揭下她的红盖头。 外头喧嚣的人声渐渐散去,梅映雪垂眸看着地上忽明忽灭的光影。静坐了这么许久,顶上的凤冠让她觉得颈子有些僵硬了,心情更有着忐忑…… 突地,房门被推开,接着又关上,一阵脚步声朝她靠近。 梅映雪一颗芳心突地犹如小鹿般乱撞,双颊更感到发烫,原被遮掩的视线陡放光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气质斯文、英挺俊秀、俊颜微染红霞的男子,只注视那么一眼,她随即把目光移开,芳心怦跳不已。这人就是她即将托付一生的丈夫啊…… 杜子风对覆在头巾下的人儿一样感到惊艳不已!黛眉如画、剪水双瞳、小巧直鼻、朱唇小口,还有一双美眸闪动着动人的灵气与天真;微晕的双颊在龙凤喜烛的照耀下,更显艳丽无双,又见她粉颈低垂,含羞带怯,处处散发着大家闺秀的贤淑气质。 杜子风见了暗暗心喜不已,伸手轻轻将她拉起,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与她。 梅映雪羞怯地抬眸看向他,抬手轻轻接过酒杯;四目交接,杜子风绽开抹温柔的笑,梅映雪亦回以娇羞的嫣然微笑。 杜子风将合卺酒一饮而尽,梅映雪只是浅啜即止;杜子风放下酒杯,轻轻取下她顶上的凤冠,一头秀发顿时如瀑而下。 他将凤冠拿开置于桌上,回头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柔声轻问:“你饿了吧?坐下来吃点东西。”话落更是亲自举箸夹菜送至她唇边。 梅映雪着实也饿了,遂娇颜绯红转眸睨他一眼,含羞地张口把菜给吃了。 杜子风待她咽下后再夹口菜欲喂她,梅映雪见状不觉轻问:“你不吃吗?” 杜子风微笑说!“我在外头已陪宾客吃过了,你吃就好。”说完便将菜夹至她唇边,并示意她快点吃。 梅映雪闻言便不再推辞,含羞接受了他的柔情与体贴。 在喂食的同时,杜子风慢慢地挪身紧挨着她,略感心虚地轻说:“我们家不是那么地富有,也许会委屈了你,不过我一定会努力的,待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定能给你过好日子的。” 他的承诺令梅映雪感动,转首深情凝着他娇声轻语:“已同拜天地,众人见证,妾身此生此心已属郎君。” 杜子风听了感动莫名,伸手揽着那纤纤柳腰,梅映雪顺势依向他怀中,那氤氲的灵眸是如此地美媚、朱唇是凭般地诱人,杜子风忍不住低头印上那朱唇,轻吮那犹如蜜汁般的芬芳。 胶着的四片唇瓣分开,杜子风抱起美娇娘走向床边,轻轻放下红帐。 新房内红烛焰火跳跃,帐内娇啼宛转,喘息声频频…… 翌日清早,房门外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床帐内犹交颈而眠的鸳鸯。 杜子风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拉开床帐系好。清晨的光线让房间的简陋、破旧和狭小更显露无遗,不由令他感到自卑与愧疚。 梅映雪亦跟着坐起,房间的第一眼景象教她微感错愕,但旋即对夫君绽开抹释怀的笑容。 杜子风见了心里感激,下床后轻扶娇妻下床,两人略略梳整便相偕走出房间。 杜大娘见儿子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喜悦,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媳妇一脸的娇羞,虽知洞房花烛夜春宵无限,但她心底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悦感,好似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杜子风见了母亲便出声问候:“娘,您早。”语毕伸手将娇妻揽至身畔轻语:“快问候娘。” 梅映雪恭谨地轻声问候:“映雪向娘请安。” 杜大娘见状,心底的不悦不由更加深几许,但仍不形于色,反而绽开抹慈爱的笑意。 “早饭我已经弄好了,快点来吃吧,子风等一下还要去学堂授课呢。” 杜子风拥着爱妻至桌边坐下,殷勤地为娇妻盛饭、夹菜,梅映雪只是回以羞怯感激的微笑。 小两口亲密恩爱的模样,让杜大娘颇感刺眼,却也不便在儿子面前发作,只是微笑着迳自上前盛饭,坐下来与儿子和新进门的媳妇一起用膳。 用过早饭,梅映雪陪同夫君走出大门,却被举目所见的破旧景象吓了一大跳!!原来这座家院,除了身后的大厅和左右紧临的两个房间和厨房外,全都破旧不堪,只怕一阵大风吹来就会垮倒在地了。 杜子风回头正好瞧见那美眸中的惊愕,不由心中一愧,更暗暗立誓一定要发奋图强以求取功名,好让娇妻能过好日子。 梅映雪站在门前目送夫君至看不见才欲转身进屋,一转身便迎上一双冰冷的眼眸,不禁令她心中一凛,霎时脚底一阵发寒。 杜大娘见她神情有异,立刻敛去眸中寒光,换上一脸慈爱的笑容。“映雪,你进来,让娘来告诉你一些我们杜家的规矩。” 梅映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杜大娘神色虽然变化细微,她心里却了然这个婆婆并非是个易与之人,但已入了杜家大门,与杜子风成了夫妻,如今她也只能尽心服侍了。 杜大娘转身坐在破旧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媳妇,嘴角却漾着微笑。“为了要让子风赶得及进城教书,所以日后你每天要五更天就起床生火煮粥,屋子后方有井,每天要打水把厨房的水缸装满;洗衣服最好是到溪边,那比较省事省力。我等会就带你去溪边洗衣。” 当她看见这破旧的家院时,梅映雪心里便明白夫家的家里根本不可能会有所谓的“下人”,更是明了日后所有的活儿得由她一肩承担了,这对生在富贵之家、习惯凡事皆有下人代劳的她而言,顿感双肩似压上千斤重的重担。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低头应是,尽力去做了。 杜大娘注视她片刻,问道:“对了,映雪,我听说你家里给了你一小箱的白银一起陪嫁过来,是吗?” 梅映雪不知婆婆探问这个有何用意,不禁抬眸看向她。 杜大娘见状颇为不悦地一挑眉梢,冷冷地说:“既然嫁为我杜家的媳妇,如果你是个孝顺的好媳妇,就该毫无藏私地为这个家奉献出一切。” 蕙质兰心的梅映雪怎会不明白婆婆话里的弦外之音?遂恭声应答一声:“是,映雪明白。映雪这就去拿来交给娘。” 话落转身回房,打开两只大箱中的其中一箱,取出那装满了白银的小箱子。当她把目光瞟向另一只大箱子时,脑海中响起继母殷勤的叮咛:那一袋珍珠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定要留待急用。思毕,她不敢再多作停留,捧着小木箱回到厅堂,恭敬送至婆婆面前。 杜大娘掀开箱盖,见白银整齐地摆满了整个箱子,不禁眉开眼笑起来。这是她透过姚媒婆向碧春那丫环打探得知的,碧春亲眼看见夫人胡惠娘放进大衣箱里的。她想梅映雪的后母肯给继女这么贵重的嫁妆,应该已是极限了;况且胡惠娘处心积虑急着把继女给嫁出门,好让自儿儿霸梅家家产,她当然不可能也不舍得再多给继女其它值钱的东西了。 思毕,杜大娘也不再多探问其它,合上箱盖。 “这个我先帮你保管起来,日后家里的油、米、盐、酱、醋、茶就由我来张罗采买,你别费心这些。走吧,去把脏衣服收一收,我带你到溪边洗衣服。” “是。” 梅映雪转身回房去收拾待洗的衣服,杜大娘则捧着小箱子回到房里,再顺便把脏衣服拿出来交给媳妇,心里不禁暗自得意起来,嗯,娶这房媳妇还真是不错,不但得一小箱的银两,还可接手繁锁的家务呢。 日落西山之时,杜子风心情愉悦地踩着轻快的步伐归心似箭般的回到破旧的屋舍,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娇妻的身影。 当他看见娇妻正在屋后的古井边吃力地汲水时,立刻一个箭步上前。 “钦——我来。” “你回来啦。”梅映雪早已香汗淋漓,一双玉掌几要磨破皮了,看见夫婿一回来就赶忙来帮忙,心里很是感动,抬袖抹去额上的汗水,绽开抹感激的笑容。 杜子风见她娇喘吁吁、满头大汗,本能地掏出汗巾,温柔无限地为娇妻拭去额上的汗珠,心疼地柔声说:“以后打水的工作就等我回来再做吧,你从来没做过这个,一定做不惯的。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话落拉起娇妻纤细的玉手,见那白晰的掌上有着磨红的印痕,更是感到心疼无比,忙用汗巾浸湿冰冷的井水,迭好放在娇妻的手掌上,柔声说:“双手合十按着它,手掌就不会那么疼痛了。” “嗯……”夫婿的温柔相待让梅映雪感动不已,不觉美眸泛潮。虽然今早第一次操持家务,到溪边洗衣就洗了半个多时辰,洗得她腰酸背痛几乎直不起腰来的;下午又第一次烧柴煮饭、烧水,被柴烟熏得猛咳嗽、直掉泪,但在丈夫柔情的关怀下,顿觉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厨房后门,杜大娘站在门边注视着小两日的一举一动,好一会才转身往厅堂去。 待用晚膳之时,三人围桌吃饭,杜大娘夹了筷青菜吃,咀嚼一口,眉头微蹙,睨着媳妇说:“映雪,你这菜没炒熟,盐又放太多,也没洗干净,还有一股土味。” 梅映雪只是低着头,心里不觉有丝委屈。从未动过锅铲瓢盆的她,桌上的三菜一汤,从洗、切、炒到端上桌,足足耗费了她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这其间婆婆从未到厨房教导过,只是把菜丢给她就离开了。 杜子风见状忙说:“娘,映雪应是第一次进厨房,菜当然做得没娘的好吃,娘应该好好地教她才是呀,我相信映雪以后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杜大娘见儿子如此维护妻子,只是看了眼媳妇,心想若教了之后还做不好,儿子就无话可维护了吧。遂点点头说:“也是啦,那娘就从明天起好好教她吧。” “谢谢娘,映雪一定会尽心、努力学习的。”梅映雪抬眸敬畏地看婆婆一眼,心里感激夫君的体贴与谅解。 晚膳过后,小两口回到房里,杜子风想起昨夜对娇妻的承诺,一改过去懒散的习性,从书柜拿出《诗经》坐到桌边,对着娇妻微笑说:“从今天起,我要发奋念书,好求取功名,让你享富贵。” 梅映雪嫣然一笑。有了他的体贴与温柔相待,她并不在乎操持家务、生活清苦,但很高兴他对自我的期许和立定志向,遂起身从陪嫁的大木箱中取出一疋月白色的丝绸布。 “嗯。那我来帮相公裁件长衫,陪相公念书吧。” “好。”杜子风深情凝着她。未成亲前预想她是个骄纵难以伺候的富家千金,万万没想到她虽出身富贵人家,却是个难得的贤淑妻室,因此更暗暗发誓一定要改掉所有的恶习,努力读书以求取功名,不但可光耀门楣,也能让娇妻享荣华富贵。 日升月落,转眼间梅映雪嫁入杜家已十多天了,杜大娘坐在厅堂内的太师椅上,喝着粗茶、看着正在外头晾衣服的媳妇。没想到这个出身大布庄千金的媳妇,不但聪颖过人,什么活儿一教即会,而且手脚也伶俐、很受教,老实说,她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更甚者,现在晚上还可听见儿子琅琅的读书声呢,看来讨这房媳妇,既可代劳家务,又可激励儿子上进,真是一举两得呢!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粗哑嗓音:“杜大娘,我给您送柴来啦!” 卖柴的小李肩挑薪柴来到杜家简陋的宅院,看见风姿绰约的梅映雪,忍不住多看两眼。心想,这读书人果然是较吃香的,就算家里穷得连鬼都退避三舍,还是可以娶到美娇娘的。 遂笑着问候:“杜大嫂,在忙啊。” 梅映雪被年纪比她大的男子称呼为“大嫂”,不禁娇颜染霞,轻声回问!“李大哥,您早。” 果然连声音也娇柔甜美。小李将一担柴挑进杜家那破陋的柴房,然后朝厅堂走去,看见杜大娘就高坐在厅堂里,立刻笑说:“杜大娘,那薪柴的钱……” 杜大娘从袖袋里拿出两块碎银递给他。 小李接过碎银塞进怀里,高高兴兴地离开杜家,临走前还不忘多看美少妇两眼。 梅映雪晾好衣服从外面进来,欲将竹篮归回原处。 杜大娘端起粗茶啜了口,似自语般说:“人家刘大娘的媳妇是多么地孝顺啊,每天都会到南边的树林里砍柴,不但自家够用,多的还可以卖钱贴补家用呢。” 背对着厅堂的梅映雪闻言,心中一凛。 相处了十多日以来,她已能摸透婆婆的心思。每当她想要她做什么时,都不会指明着要她去做,开口总是说谁家的“孝顺”媳妇如何又如何,言下之意如果她不比照别人家的媳妇来做事的话,好似她就不是孝顺的媳妇了。无奈的是,她又不能当成没听见或置之不理。 杜大娘睨着媳妇的背影,又似自语地说:“柴房里有把柴刀,拿到井边洗洗水磨掉铁锈也就可以用了。” 犹背着身的梅映雪,自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无奈。如果默不作声,婆婆是否会认定她是个不受教、不孝顺的媳妇?如果应声是,可以肯定此后砍拾柴薪的粗活儿又落在她的肩上了…… 无奈的是,她不能也不敢选择当个不孝的媳妇,只能应声答:“是。” 声落,她转身步出厅堂朝柴房走去,不敢回头去看婆婆,就怕看见她那冷然的眼神。 杜大娘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怎会听不出媳妇回应的话声中,有着挣扎的僵硬?但她也是过来人,如今更媳妇熬成了婆,该怎么支使、要求才能教出一个好媳妇,她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这日晚上。 小两口用过晚饭回到房间,梅映雪坐在桌边的竹椅上,边缝制衣裳边不时转眸去看翻不到两页书便已呵欠连连的相公。 背书就是这么枯燥无味的玩意;勉强自己背了十多天,忘掉的永远比记住的多,杜子风的心态又渐渐回复到成亲前的懒散了。 最后,杜子风干脆合上书本,伸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呵欠,起身朝床铺走去。脱下长衫顺手丢至竹椅上,转身坐至床缘脱下鞋便躺了进去,边打呵欠边含糊地说:“今天教书教得累死了,我先睡了。” 梅映雪只当他真的很累,抿嘴一笑。“好啊,我这个袖子缝好了再睡。” 她话才说完不久,身后竟传来轻微的鼾声,梅映雪回头看了眼,笑了笑,又转首就着不甚明亮的灯火继续缝衣。 接连数天,晚饭过后小两口回到房间,过不多时,杜子风总说白天授课很累,翻不到两页书就上床睡觉;后来更是连书册都没拿出来,吃过晚饭,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梅映雪见他一连数天皆是如此,不由就问:“相公,你在学馆都教些什么?” 这话让躺在床上,正张嘴打呵欠的杜子风立刻合上嘴,转首偷瞄了娇妻一眼。“就教学生吟诗、作文章呀。” 梅映雪只是明白地轻应一声,仍专注她手上的工作,预计今晚应该可以把这件长衫完成,好让夫君明早能穿这件新衣裳到学馆教课。 杜子风又偷偷地转首觑了娇妻背影一眼,见她只专注于手中的事,并没有对他的话起疑心,不觉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在学馆里只是教小孩子识字、习字、朗颂文章,领些刚好足够家用的薪俸而已。 他索性翻过身就着烛光,静静看着娇妻纤姿的背影,一股爱意不禁油然而生,便悄悄下床上前从背后抱住她。 梅映雪突然被他抱住,不禁吓了一跳,转首嫣然一笑,娇声笑问:“你在做什么,不是累了想休息吗?” 杜子风倾身向前,凑上唇在娇妻粉颊上轻啄一口,涎皮赖脸地轻声说:“我是想休息了呀,可是没有你的被窝不够温暖呀,我们早点让娘抱孙子,好不好?” 这求欢之话,听得梅映雪娇颜羞红如苹,朱唇微抿似笑非笑地白他一眼,粉颈低垂默不作答。 杜子风见娇妻露出迷人至极的羞态,伸手把那件未完成的长衫拿开,顺手再把油灯拈小,抱起娇妻便走向那床铺。 翌日。 傍晚时分,杜子风从学馆出来,袖袋里放的是这个月的薪俸,心里不由盘算着,要不要买个小东西回去讨娇妻欢心。 这时,两个同在学馆教课的朋友,亦在同时间从学馆出来,一左一右来到他身边,左边穿著天蓝长衫的男子说:“子风,要不要去玩一把呀?” “不,这个我……” 杜子风正想拒绝,右边着深蓝长衫的男子却说:“好久没去了,你不手痒吗?难不成你还沉迷在新婚燕尔当中吗?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说不定今天可以大捞一笔呢。” 杜子风开始有些动摇了,心想若能赢个两把也不错,两男子见状互递个眼色,推着他就往东大街走。“好啦好啦,咱们摸一把去。” 杜子风在他们半推半就之下,就随他们走了。 赌庄里人声鼎沸,吆喝声不断,三教九流都有,有锦衣玉袍商贾打扮者、有贩夫走卒装束的人,这些人此刻专注的目标,就是庄家手中的骰子。 杜子风今天的手气出奇的好,每押必中,很快地小锦囊里已沉甸甸。他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家里还有娇妻与老母等着与他共进晚餐,只觉得财神爷今天终于降临在他身上了,眼看小锦囊愈来愈重,心想今天或许可以把以前输的全捞回来。当他心念转动之时,遂把袋中的银子全掏出来押了下去。 结果却事与愿违,情势来个大逆转,他非但没有捞回以前输的,甚至把今天才领的薪俸也全输光了。 杜子风只是呆呆地看着庄家把他的银子赔给押中的其它人,其馀的则入了庄家的口袋。 为什么总是在这节骨眼输个精光?忿恨不甘的情绪随之而生,杜子风毫不犹豫就去向赌庄借钱,想马上捞回输掉的那些银两。 赌庄里负责借钱的伙计看着他笑笑说:“杜公子,能还多少借多少就好,最好是别借了,等下个月再来碰碰手气吧。您一个读书人,我们也不想到时候让您太难看哪。” 伙计这话正好踩了杜子风的痛脚,上次赌庄纠众寻至他家要赌债,吆喝着还不出钱来就要拆了他家的破房子,弄得左邻右舍皆知,最后还是老母拿出家传的玉佩帮他抵债,才让他免于挨打、屋毁的窘境。 可是,现在竟然连个小小伙计都瞧不起他,杜子风不觉有气地说:“伙计!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人是谁!” 不就是在学馆里教小孩子识字、好赌又没志气的穷书生吗?伙计在心里暗暗冷笑,但表面却十分和善地说:“不就是读书人杜公子吗?” “你可知道,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可是大大的不同哩。”杜子风挺起胸膛,神气地说:“我现在可是长安城里梅记大布庄的东床快婿呢!” 伙计听了微楞,眉头微皱,用十分疑惑的眼神看着一副煞有其事的他,然后转身去小声询问掌柜的。 掌柜看着杜子风点头,和伙计低语一阵。 一会,伙计日来换上一脸谄媚的笑,一改先前蔑视的态度,谦卑下气地说:“原来是杜大爷呀,请恕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请您不要见怪呀。行,是您开的口,只要本庄有现银,不管多少都借您。” 杜子风已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捧得高高的滋味了,遂豪气干云地抬手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伙计闻言不觉一楞,但旋即又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笑着直点头。“是杜大爷开的口,哪有什么问题呢?小的马上就去拿给您!” 他话才落,旁边的另一名伙计立刻送上银子,还有张待签字的借据。 已好久没享受阔少爷排场的杜子风,拿过已润墨的毛笔,俐落地在借据上写下大名,放下笔把白银往怀里揣,接过伙计送上来的借据,转个身,高抬下巴,趾高气扬地往赌桌边走去。 柜台后的伙计吹干借据上的墨水,回头与掌柜相视一眼,唇边露出抹奸佞的笑。嘿嘿嘿,反正到时候杜子风还不出钱,就上他的岳丈家梅记大布庄收取债款去,不怕收不到钱的。 不消半个时辰,杜子风垂头丧气,静悄悄地离开了赌庄。 火红日头已完全沉没在山后,天边只剩几抹残霞,伴着晚归的飞鸟。 在井边打水的梅映雪,不时举袖拭汗,望向通往长安城的小径道。眼见天色渐暗,却还不见良人归来的身影。 在外头土灶边烧洗澡水的杜大娘,看见不时远眺小径道的媳妇,心里不觉暗叹口气,看来儿子并没有因成亲而改变多少。 时至酉时,夜幕已低垂,天上繁星闪烁,田边蟋蟀也叽吱叽吱地呜叫着。梅映雪倚门看着屋外一片的漆黑,心里猜测惶急,夫君第一次这么晚还未到家,是不是半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杜大娘从房里出来,看见媳妇神情焦虑地倚门而望,不觉暗叹口气唤道:“映雪,我们吃饭吧。” 梅映雪回头,难掩焦急的神情。“娘,可是相公还没回来呀。” 杜大娘见她是如此地关心儿子,又是高兴又是心愧,却只能挤出释然的笑颜。“子风也许是到朋友家去坐坐了,所以才会这么晚还没到家。我们先吃饭吧,他若晚回来了,再帮他热菜就行了。” 既然婆婆都这么说了,梅映雪便顺从地上前为婆婆和自己盛饭,然后坐下陪同婆婆一起用晚饭。 未久,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婆媳两人不约而同转首往外看,却见杜子风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梅映雪见了立刻放下碗筷,起身绽开抹松口气的笑靥迎向他。 “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好担心,快来吃饭吧。”话落赶忙过去替丈夫盛饭。 杜子风见娇妻如此挂怀他,不由心里感动,但当他至饭桌坐下,看见娘亲眼神冰冷、沉默不语地瞅着他时,不禁心中一凛。 梅映雪回到饭桌边,娇柔地为丈夫夹菜,更关心地轻问道:“今天这么晚,有事耽搁了吗?” 杜子风下意识抬眸看了母亲一眼,旋即移开视线,故意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言不由衷地说:“是……是啊,有个学生不小心扭伤了脚,我背他回家,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呃……以后吃饭不用等我了。” 梅映雪深凝丈夫一眼,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相公真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杜大娘始终不发一语,儿子是她生养的,心性、脾气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就连他今天为什么会晚归,她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 思至此,杜大娘不觉转眸看向贤淑聪慧的梅映雪。如果有一天,媳妇发现或看清了儿子的庐山真面目,届时她会有何想法呢?不过,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有所作为了,因为只要生为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嫁对了人,是幸运;嫁错了人,那她的命运也只有两个字,就是“认命”。 当杜子风从房间出来,拿着换洗衣物经过厅堂准备要去洗澡时,一直静默坐在太师椅上的杜大娘,突然开口说:“我已经老了,你也有了家室,难得映雪是个贤淑的好妻子,将来孩子也会出世,你不该再这样沉迷下去了,要多为将来设想啊。” 杜子风根本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当然更不敢把因赌输欠债的事说出来,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我知道了。”语毕快步离开前厅。 杜大娘看着儿子快速离去的身影,只是深深地叹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梅映雪嫁至杜家也已近两个月了。 时间虽不算长,但也让梅映雪从一个从未近庖厨的千金小姐,变成一个把家务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好妻子,可是她也发现有些事情渐渐改变了,尤其是杜子风对她的态度,似有了一些大转变;她发现他最近老为一些小事发脾气,不过,她只当他教课太累了,心下也不是太介意。 这日,杜子风又晚归,一进门就板着一张脸,对妻子的关心问候丝毫不理。坐下来吃饭时看见满桌都是附近田野采回来的野菜,一股怨气打从心底涌现,气忿地一摔筷子,转首对妻子怒骂道:“你这个女人在家都在干什么?每天都是野菜、野菜,就舍不得煮点肉给娘吃吗?你真是个不孝的媳妇。” 梅映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吓呆了,娇颜霎时苍白,小嘴微张地看着他。 这时,杜大娘冷冷地开口说,“我吃什么都没关系,你想吃肉就把钱拿回来呀。还有,这些个米、油、盐都是我在张罗,不要对映雪乱发脾气。” 这几句似轻描淡写的话却有了极大的作用,只见杜子风暴戾之气霎时敛起无踪,看了眼被吓呆的妻子,回头拿起筷子,两、三口便把碗里的饭吞下肚,放下碗筷起身回房。 梅映雪根本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楞楞地呆看他走进房间。 杜大娘心知儿子一定是恶习难改,又开始上赌庄了,上个月的薪俸和这个月的薪俸全都不见影,今天甚至还无故对妻子发脾气,看来内情似不单纯,会不会……他把钱全输光了,才会如此心情不佳? 她转眸看见媳妇怔仲发呆,遂开口说:“映雪,别理他了,快吃饭,菜冷了。” “喔,好。”梅映雪被唤回了神,端起碗继续吃饭,心里却疑惑婆婆刚才的话似带有玄机。难道相公都没把薪俸拿回家交给婆婆吗? 杜大娘睇了眼神情若有所思的媳妇。她原本的打算是想过了一段时间,要媳妇回娘家去向亲家翁说说,让儿子到布庄做个帐房的工作,也远比在学馆授课有前途,也说不定亲家翁还会念在女儿的情分上,给女婿掌理一家布庄,这样一来儿子就可安稳过一辈子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儿子的恶习坏了她的计划,毁了他未来的安稳日子。 房间里,杜子风面向墙壁侧身而睡,心烦地想着,今天领了薪俸原想去赌上几把,好把上次输的全赢回来,没想到手气真是背到可以了,不但输了薪俸,更又欠了赌庄一百两,连同上个月的一百两,一共欠了两百两,这么一大笔银两,他要去哪里拿钱来还? 正当他心烦气恼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到床边,梅映雪轻声问:“你要休息了吗?” 杜子风没好气地答:“对啦。” 梅映雪由那语气得知他馀怒未消,但为了他好,仍鼓起勇气轻问:“你昨晚不是说今晚要练习写一篇文章吗?我已帮你把墨磨好了。” 杜子风听了立刻翻身坐起,勃然怒骂道:“写什么文章?你女人家懂什么!男儿志在四方,考试当官不是发达致富的唯一途径,你要是那么行就去考个女状元让我看看呀。”说完,翻个身又睡下,似赌气般拉上被子蒙头而睡。 站在床边的梅映雪,轻咬下唇、双目含泪,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无端挨了丈夫一顿不明不白的辱骂。 驻足片刻,她转身拿过那砚台,静静地离开房间,到外头把研好的黑墨汁倒掉,泪水也于此时溢出眼眶,滑下颊侧…… 为什么他的脾气会变得这么阴晴不定呢?新婚之初,那个温柔、体贴又上进的夫君到哪里去了?现在的他回到家吃过晚饭、洗了澡就上床睡觉,兴致一来就把她叫上床燕好一番,不再背书经,也不曾见他练习写文章,一点也不像她所认知的那个夫君…… 她并不强求丈夫一定要求取功名,但至少也要是个知上进、能给与她依靠和未来希望的良人哪。 第三章 时光飞逝,眼见还赔庄赌债的时限就快到了,杜子风却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边走边踢着小径上的石子、小草出气,更不禁暗想,他是否娶了个扫把星进门了,否则怎么会手气那么背,连续两个月都赌输了钱,甚至还欠赌庄二百两?虽然娘亲说娶了大布庄的女儿,将来会有无限的好处,可是到现在他依然没得到任何的好处呀。 走着、走着,当杜子风恼怒之气渐消,抬首平视时,才赫然发现不知于何时他竟然走岔了路,走到了他略有印象却很少经过的小径。 突地,一阵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而来,那是香喷喷的叫化子鸡香味,这对好久不知肉味的杜子风而言,是绝大的诱惑,他不由自主循着香气而行。 原来在林子边有间小小的庙,一张小小供桌上正供放着一只犹冒着热气的烤鸡,一盘水果、一壶酒,还有三炷轻烟袅袅的清香。 “这是在拜什么神呀?”杜子风禁不住好奇朝小庙内探看,只见里头摆了数只像狗又像猫的木雕动物,不觉暗想,是谁这么无聊啊?雕了几只畜生摆在这里头拜拜,这是小孩儿在玩的吗? 闻着那诱人的烤鸡香味,杜子风不由咽了咽口水,左右张望一眼,心想这一带人烟稀少,天色又渐渐昏暗,应该不会再有人经过了,就算他把这些供品给吃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思毕,杜子风伸手抓起烤鸡,取来酒壶,啐了声道:“木头畜生有什么好拜的?祭祭我的五脏庙还比较实在哩。哈哈……”语毕仰首饮了口酒,轻呼一口气。“呼,好久不知酒滋味了,真好、真好。” 杜子风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多时便把一只烤鸡啃得只剩鸡骨头,酒也喝得一滴不剩,最后仍意犹未尽地把那盘水果也吃光。最后,丢开酒壶,打个饱隔起身,略带着几分醉意,摇晃着身子回家去。 他离开后不久,小庙后深幽的林子里,忽地出现一双火红的眼睛,未久又出现另三双火红的眼睛。 一个闷闷的声音自林内响起:“可恶的臭小子!竟敢吃了我们的供品,我一定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这话声一落,另一个略尖细的嗓音接口说:“没错,既然只图不劳而获,那我们就让他一辈子都这么地‘好过’吧。” “没错、没错。”两个类似童稚般的声音应和着。 话声方落,深林内的那四双火红的眼睛亦随之消失无踪,只馀那阴恻恻的尾音在黑林内回荡着。 当晚,忙完一天家务的梅映雪,回到房间就看见丈夫已上床睡觉,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看着那似失去了什么光彩般的睡睑,她心底有着莫名的失落,让她不由自主轻叹口气。 伫立片刻,她过去把丈夫随手乱扔的长衫拾起,稍稍抖平欲披在椅背上,不意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从长衫里掉了出来。 梅映雪拾起,本想放回长衫的袋内,但仍禁不住好奇地打开纸张,一看之下不由惊得小嘴微张!这……这竟是张一百两的借据,而且还是向赌庄借的? 惊愕不已的她不由自主转首看向熟睡的丈夫,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个好赌的人,甚至还向赌庄借了钱……转眸看一眼这破旧的屋舍,心想他哪来的一百两可还钱?倏忽间,她想起了被婆婆收去代管的那一小箱银两,婆婆或许会拿那些钱替他还债吧。 她木然地把借据放回长衫口袋里,转身坐在竹椅上,看着桌上跳跃的油灯焰火,胸口有点酸、有点闷,只能无语问苍天…… 天老爷,她到底嫁的是怎样一个夫婿啊…… 这日学馆休息,杜子风睡到日上竿头才醒来,起床走出房间,只看见厅堂的饭桌上摆着一碗粥和一碟酱菜,他走过去伸手摸摸碗边,是冷的。他不由皱了皱眉,想都不想便开口唤道:“映雪,把粥给我拿去热一热。” 好一会不见回应,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俊颜隐现怒气,似自语般切齿道:“这女人愈来愈懒散了,一点都没有做妻子的样子。”语毕便寻往屋外。 屋外是一片的寂静,院子里正晒着一小捆一小捆半干的柴火,树荫下一对公鸡和母鸡,领着一群小鸡正在觅食;竿上的衣服也还在滴水呢。 杜子风屋前屋后寻了圈,唤道:“娘、映雪,你们在家吗?” 唤了数声俱不闻回应,杜子风心想她们大概又出去采野菜了,想到天天都吃野菜,一股莫名的厌恶打从心底涌现,心想既然岳丈家是有钱人,妻子何不回家去要点鱼啊肉的,也胜过每天去田野翻找野菜好啊。 思至此,突然间一个意念闪过他的脑海,环顾四周一眼,他快步走回屋里进入房间顺手关上门,又至窗边慎重地朝外头探看一眼,接着上前打开妻子从娘家带来的那两口大木箱。 只见两口大箱子里除了布匹和衣物外,没什么看来值钱的东西了,杜子风失望地翻翻那些衣物,不禁自语抱怨。 “唉……就算你家是大布庄,难道除了布之外,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吗?这样教我以后怎么靠你呀?”说完,他本想盖上木箱另想办法,但心念一转又说:“算了,这些衣服看来还不错,换它几个钱,或许就能翻本了。”语毕,取来包袱巾铺在床上,开始把木箱内上好质料的衣服和布疋取出。 突然间,一个紫檀小木盒出现在眼前,取出打开一看,满盒都是黄金打造的首饰,看得他眼睛发亮,惊喜不已!片刻他回过神来,忙把木盒盖上揣进怀里,过去把那些衣物包起,打算赶紧到城里的当铺,把这些东西换成现银。 当杜子风回头欲把大木箱盖上时,一个念头又起——既然她会私藏这盒首饰,或许箱内还有更值钱的东西也说不定! 于是他开始动手在木箱里翻找,果然在箱底的角落处摸到一个小锦囊。 他扯开丝绳一看,里头是一颗颗如雀蛋般大小的珍珠…… 天哪!这些家伙可值不少钱呢!杜子风看得两眼都发怔了。飞快地,他笑开了整脸! 不错、不错,这样一来,他不但可还清赌债,甚至还可大大地翻本呢!遂把小锦囊塞进袖袋中。 想到得意处,杜子风忍不住哈哈大笑,却在听见自己的笑声同时,惊觉似乎得意过头了,忙打住笑声。欲盖上木箱,却又想或许她还有其它的藏私,不禁又把木箱仔细翻找一遍,直到确定没有之后才作罢。合上箱盖,提起包袱他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出去。 杜子风从赌庄出来,丢着手里的一小包碎银。 哈!手气果然不错,不但还清了赌债,甚至还小赚了十数两,就用这些钱去喝点小酒、吃几块香喷喷的熏肉吧!想到这里,感觉口中已充满了熏肉的香气和美味。 他整个心思都在想着该如何用这些钱去好好饭饱酒足一番,岂料一个不留神竟撞上了走在前头的人。 “唉呀——”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是女子轻柔娇媚的嗓音。 “小姐,你有没有怎样?”一个略带稚气的嗓音急急问。 杜子风这才惊觉自己撞上了人,还是个女子呢。忙收回心神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太不小心了。” 梳着双髻的小婢转过身来,小小柳眉微挑,杏目合怒,双手叉腰怒声责骂:“喂!你这个人出门是不带眼睛的吗?为什么走路不看前面,七早八早就像喝醉酒的疯汉,乱跌乱撞的!” 小婢一顿泼辣的责骂,让杜子风俊颜绯红,忙不迭低声道歉。“是、是,这一切都是小生的不对。” 虽然杜子风已道了歉,但小婢仍得理不饶人地继续开骂:“瞧你也是一副人模人样的,却是这般莽撞如牛,可知我们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躯——不,是万金之体,撞伤了你可赔不起的。” “是、是,姑娘说得对,是小生失礼了,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多多海涵。”杜子风虽觉被一个小丫环如此恶言辱骂,实感颜面无光,但为息事宁人,也只能拼命地赔不是了。 “小安,别再骂了,这位公子都说不是故意的了。公子,这也不全是您的错,请恕仙儿教婢无方,对您失礼了。” 低头只顾道歉的杜子风,听见那犹如银钤般的悦耳嗓音,本能地抬头朝前看去,只见眼前伫立的女子美艳极了!她美艳的脸庞光灿如花、嫣唇娇艳欲滴,妩媚、魅惑的异采来自她的双瞳,炽热极了、明媚极了。 杜子风像是着魔似的怔怔地注视着她。 少女嫣然一笑,瞳眸深处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令人战栗的风韵流露出来,是那么地温柔、那么真挚,又那么火热,就像一把无形却足以融得了精钢的火,当人面对着它时,几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 杜子风无法自抑地打了个寒颤,感到有着刹那间的晕眩,胸膛里的一颗心正在急速地蹦跳着,血液往头上冲,浑身燥热,连呼吸也显得局促起来。 突然,少女明眸绽放无比意外与欣喜神芒,娇颜羞红,像似玉染朱砂,语调娇嫩怯生生地说:“你是杜大哥吧?我是仙儿呀,你不记得了吗?”语毕更上前,忘情地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拉起他的手,对他绽开可人的笑靥,那模样娇憨极了。 “我……我……”杜子风根本不记得曾结识过这个女孩,但这少女实在太迷人了,遂让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顺口说!“呃……是啊,好久不见了。” 美艳少女忘了矜持,只是拉着他的手,明眸里净是无尽的恋慕。“已经快十年了呢,自从你们搬离梁州后,仙儿可是朝朝暮暮都想着杜大哥呢。” 就算是认错了人也好,这天外飞来的艳福,杜子风可不想白白放过呢,遂佯装出十分怀念的神情。“是呀,杜大哥也十分想念仙儿妹妹呢。” 正当胡仙儿欲再与他叙旧之时,一顶八人大轿来到两人身边,小婢女出声招呼:“小姐,轿子来了,我们该回去了。” “杜大哥走,我们回家再聊,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杜大哥说。”说完,胡仙儿不顾他意愿,拉着他的手就欲一起乘轿回家。 杜子风却怕一到她家就穿帮,忙开口推辞:“不、不用了,我看我还是改天再专程登门拜访好了。” 胡仙儿嘟起小嘴,不依地撒娇说:“不要嘛,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杜大哥,你一定要跟我回家才行。爹爹要是知道仙儿找到了杜大哥,他老人家也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我爹现在虽已告老辞官,但他老人家一直都十分挂念着杜伯伯和你呢。” 杜子风心中突然疑念大增,自从担任县令的爹亲出事后,那些以往和父亲称兄道弟的人,全都撇得一干二净翻脸不认人了,他不认为还有哪个人会记得他这落魄的杜家后人,遂迟疑地问:“请问令尊大人是?” “我爹叫胡梭,虽已告老还乡,但未辞官前官拜中书令呢。”胡仙儿笑答。 “中书令”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呢!杜子风虽对他这个名叫胡梭的“世伯”感到十分陌生,但辞官的中书令却让他大感震惊。 胡仙儿见他微现呆愕,欣喜地说道:“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那我们赶快回家吧,爹爹见着了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话落拉着他就钻进大轿里。 那叫小安的小女婢见两人进了轿,立刻放下轿帘发喊一声:“起轿。” 轿内,杜子风心想也许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会嫌他落魄,可是她那曾任中书令的父亲呢?恐怕尚未走进她家大门,就叫下人用扫把给扫出门了吧。当他心感忐忑时,鼻端嗅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醉人香气,是处子的淡淡幽香,不禁令他坪然心动不已。 “停轿。” 外头一声呼喝,让心荡神驰的杜子风回过神来。 轿帘被掀开,胡仙儿拉着杜子风娇声说:“我家到了,杜大哥。” 随着她步下大轿的杜子风,抬眸前视,眼前矗立着一片全然以白云石砌造而成的恢宏巨宅!千斤重的一对大石狮,分踞于宅前的朱漆大门两侧;门上悬有一方气派惊人的大匾,上以金色漆着“书香世家”四个斗大的字,笔劲雄浑有力,苍劲古拙,衬着楼阁的飞钩重角,画楝雕梁;还有那雪白细致的高耸石墙,越发显得豪华瑰丽,气势不凡。 几曾看过如此巨门豪宅?杜子风只能忘了身处河地只顾呆看。 “哈……”突然一阵笑声从里头传出,那是听来令人十分舒畅的笑声。在笑声中,一位蓄着美髯、身着银色团花锦袍的老人家步出大门,来到两人面前。 胡仙儿见到老人家,立刻一拉杜子风奔向前,边跑边欢声说:“爹爹,你看!我找到子风哥哥了。” 胡梭慈爱地看着飞奔而来的爱女,笑骂道:“丫头,瞧你这么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自觉。” 胡仙儿才不管爹爹怎么数落呢,只管把杜子风带到爹亲的面前。 杜子风见老人家虽满面笑容,却掩不住那无形的威严气息,心中不禁微感凛然,遂露出忐忑的微笑。 “胡……胡伯父,小侄拜见了。”语毕作揖行礼。 胡梭抬手抚髯打量着杜子风,接着双手轻扶着他肩头,神情略显激动地轻喃:“真的太像燕南了!真的好象……好象……”语毕眼角竟浮现闪闪泪光。 杜子风有点愕然、也有点惊讶,没想到眼前这老人家竟真的是亡父的故友。 胡梭敛去眼中的泪光,平息激动的心情,用一种十分欣慰的语气说:“十年了吧?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爹在天之灵一定感到十分欣慰!想当年我和你爹是同乡故交,更是同期乡贡,在你爹发生事情时,我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官,根本无能帮得上忙……贤侄,这事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你不怪你无能的胡伯父吧?” 这番话让备尝人间冷暖的杜子风大为感动,虽然在脑海里搜寻不到这个世伯的记忆,但他仍愿意相信这位老人家和他家的渊源颇深,不禁激动地说:“不会,小侄不会怪世伯的。” “那就好!那就好!”胡梭又是欣喜又是安慰地拍拍他肩头,接着回头吩咐:“赶快摆酒宴!我要为今日与故人之子重逢,大大地庆祝一番。” “是。” “贤侄,我们进去吧,世怕我今天太高兴了,一定要好好地醉它一回!”胡梭拉着杜子风便往里面走。 胡仙儿亦上前挽着他的另一条臂膀,仰首对他含情脉脉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樱桃般的小巧嘴角,有如一朵绽放的百合花,杜子风整个心神为之迷醉。 筵席上,胡梭看着紧粘在杜子风身畔的女儿,笑着说:“仙儿这孩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哪!你可知有多少王公大臣上门提亲,都被她给回绝了。” 胡仙儿紧偎着杜子风,红唇微嘟,不屑地说:“当然!他们哪比得上我的子风哥哥?这辈子我只要子风哥哥一个人。” 胡梭呵呵一笑。“哈……我这丫头任性得很,常常说若是找不到她的子风哥哥,她就要削发为尼呢!” 杜子风万万没想到这美若天仙般的少女,会对他这幺深情不移,当下令他感动莫名,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她产生了无比的爱意。 胡梭看了相互传情的两人一眼,开口问:“贤侄娶亲了吗?”说完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有仙儿这幺一个女儿,将来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杜子风从浑然忘我中回神,心念飞快运转,如果能与胡仙儿成亲,下但可娶到天仙般的美人儿,往后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思毕便答:“不,小侄尚未娶妻。” 胡仙儿闻言欣喜不已,娇颜更见绯红欲滴,粉颈低垂的羞态真迷煞人也。 “那好,真是太好了!哈……”胡梭哈哈笑了两声,高兴地说:“老夫也舍下得把她嫁得太远,不如就这样吧,成亲后你和你母亲就搬过来一起住,这样大家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正求之下得呢!杜子风已过烦了那穷困潦倒的生活,这是一个翻身的绝佳机会,转眸看见胡仙儿明眸里满是爱慕、欣喜之情,心念一转,故作推辞貌:“不瞒您说,小侄只是在学馆里授课的穷书生,不敢高攀世伯,怕无法给仙儿妹妹幸福。” “为什幺不能?”胡仙儿挽着他臂膀,紧偎在他身上。“只要能和子风哥哥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胡梭听了抚髯朗笑。“哈……小女都这幺说了,贤侄还有什幺好考虑的?改日我就去找人挑个黄道吉日让你们尽早拜堂成亲,好了却老夫心头的一件大事。” 胡仙儿仰首绽开抹美如春花般的甜笑。“太好了,子风哥哥。” 杜子风暗喜欲迎还拒的心计得逞,遂顺意应从。“一切都凭世伯作主。” 胡梭又是一阵朗笑。“哈……好!好!就这幺说定了。” 当晚,杜子风回到他那破旧不堪的家里,看着那已用了好多年的破旧家具,脑中想着胡府的金碧辉煌,愈想就愈觉得住在这地方,真是太委屈他了。 回到房间,他看见梅映雪坐在桌边的竹椅上,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缝补他的旧衣裳,看着那成亲之初秀发云鬓、娇颜如霞的她,如今秀发蓬乱、面容苍白憔悴,跟那个国色天香、娇憨痴情的胡仙儿相比,简直是无盐之貌了。 梅映雪听见脚步声,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补衣。白天操持日复一日皆相同的家务,教她晚上已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理会他要不要背书、作文章了;再加上每次一提起这些,他总是勃然发怒,怒斥她妇道人家近视短利,总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哪里只有为仕一途的! 她也知这道理,可是像他这样的一个穷书生,科举考试是个机会均等、不论名门寒族皆可公平竞争的进仕之途,只要有实力、才学,一旦获得天子的赏识,就可成为当朝大臣,也是所有读书人的目标啊。 杜子风见她只是看他一眼,便又低头做她的事。 那一眼中他看见妻子眸中有着掩不住的失望和无奈,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轻蔑,这不由大大地伤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再想起胡仙儿那无尽的崇慕和痴情……思及此,他心底不自主地对妻子产生了一种无比的厌恶感,想她不过是个碍着后母之眼的前室之女、是个无法带给他任何好处的女人,会娶她都是因为娘亲误算的结果。 如果她消失了该有多好!杜子风心里产生了如此的念头,只要这个阻碍他前途的女人消失了,那他就可轻易获取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 只要她消失…… 第四章 这日。 梅映雪在房里整理收拾时,忽从丈夫的书中掉出一张纸,她拾起纸张,感觉很像是上次无意中看到的那张借据。她本想故作不知将它放回去,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来看。 一看之下,梅映雪只觉脑们轰地一响,晕眩了一刹那,拿着纸张的手竟不由自主轻颤了起来…… 这是一张押当状,上头所写的物品全是后母给她的嫁妆首饰,当然还有那一小袋的珍珠。 震惊过后,她立刻奔至大木箱前,毫不思索便打开木箱察看,一看之下更是惊愕无比!那数套由上好布料裁制的衣裙也不翼而飞了…… 她立刻又探手去翻寻那紫檀木盒和小锦囊当然是找不着了! 正当此时,杜子风从外头进来,看见她似在翻找木箱里的东西,不由一愣,顿感心虚却故作不知情地问:“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梅映雪闻言霍然转过身,咬牙怒视着他,悲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中的那纸押当状被摸得死紧。 杜子风见她如此神情,心中暗感不妙,但仍暗自镇定心神,故作无事状地问:“你丢掉了什么东西吗?” 梅映雪不知他为何还能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强忍忿怒的泪水,反问:“你应该知道的啊!” 杜子风耸个肩,故作不知状。“我应该知道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梅映雪没想到他是这般无赖的男人,气得娇躯发颤,抑不住满腔怒气冲口而出:“你偷走了我的首饰和珍珠,拿去典卖了对不对?” 偷窃的事被揭发了,杜子风心口不由一跳,却强自镇定,板起面孔恶人先告状地反问:“你这个女人可不要含血喷人,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呀!” 梅映雪抬手把那纸握在手中的押当状,抖开让他看个清楚。“这就是证据!上面有你的签字,难道是我冤枉了你吗?” 杜子风没想到那张押当状会被她拿到,顿时哑口无言,待一回神就想上前去抢那张押当状,哪知他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让我看看。” 杜大娘进房来,上前一把就从媳妇手中接来那张典当状。一大早起床就听见房间里传出夫妻俩争执的话语声,她悄然来到房门外探看听个真切,究竟小两口在吵些什么,没想到竟听见儿子偷了媳妇的首饰去典当,当下立刻进房来了解真相。 杜大娘看了那张押当状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转首怒视着儿子! 杜子风见状知道老母亲生气了,却只是毫不在乎地一撇嘴,双手一摊无赖至极地说:“当都当了,你们对我横眉竖目也没有用啊。” 梅映雪悲忿到了极点,泪珠滚滚落下,凄声厉问:“……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去典卖?凭什幺!”那是后母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意义非凡呀。 杜大娘见媳妇悲忿落泪,怕她回去向娘家哭诉,且又错在儿子身上,到时可会吃不完兜着走;更气儿子不长进,纵使娶了个贤淑的妻子,仍恶性不改。不由怒声骂道:“还不向映雪赔不是,去把东西给赎回来!” 钱都已用光了,叫他拿什么东西去赎回那些首饰和珍珠呀?杜子风被母亲责骂得恼羞成怒,便转而迁怒到妻子身上。 “我凭什幺?我凭的就是我是你的丈夫!丈夫就是天,你知不知道?你都已经嫁给我了,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理所当然我有处置的权利,不过是拿它换几个钱当家用,你就这幺紧张地叫嚣!我还没怪你是个不孝媳呢,明知家里没钱也舍不得拿那些东西卖钱买些鱼啊肉的给娘吃,我是帮你免于成为不孝媳、恶妻,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在这大嚷大叫什么呀!难道你想留着那些东西背着我养姘夫不成?” 梅映雪骇然极了,万万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那知书达礼的“文人相公”吗? 杜大娘作梦都没想到她生养的儿子会恶劣到这种地步,亦是气得浑身发抖。 “劣子!你给我闭嘴,快向映雪道歉!” “我又没说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我今天还有事要办,要出门了。”杜子风说完扭头就走。他今天可是和胡仙儿约好了,要一起到终南山赏玩风景。 “你……你这个劣子!给我回来!”杜大娘气忿难当地想唤回儿子,却在追出两步后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 梅映雪见状忙上前扶着婆婆在椅子上坐下。“娘,您没事吧?” 坐下之后,杜大娘觉得好多了,面对媳妇她有着满心的愧疚,遂拉起她的手。“映雪,对不起……都怪我教子无方,风儿实在太不像话了。” “娘,没有关系的。”梅映雪只能紧握婆婆枯瘦的手,强忍满腹的气忿,沉重地说:“这就……算了吧。” 这句话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压抑,都已经嫁了这样的丈夫,现在还容她反悔吗?说完,过去挽起竹篮。 “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洗衣服了。” 杜大娘隔窗望着要去溪边洗衣的媳妇,再次看看手中的押当状,摇头自喃骂道:“这个劣子,都已成亲了,为什么还不改其劣根性呢?”语毕却只能无奈地重重叹气。 梅映雪手挽竹篮,循着小径来到溪边,看见往常洗衣的地方已没有凉荫了,遂改换至尚有凉荫的地方。她把竹篮里的脏衣服浸泡在溪水里,拉好裙摆掏起那件她亲手缝制的月白长衫欲揉洗之时,身后草丛后方传来一阵话语声—— “怪了,今天怎么不见杜家的媳妇儿来洗衣呢?” “或许早已回去了吧。” “唉,说起那梅姑娘也真是可惜了,谁不嫁,偏偏嫁给了杜家那个败家子,我听说他爹原是个县令,可惜勾结当地权贵收受贿赂,不但鱼肉乡民,还审案不公,有钱判生、无钱判死,后来东窗事发,被革职查办,最后落了个畏罪自杀,杜家母子才迁居到咱们这里来。本来母子两人的生活也还过得不错,只可惜杜子风爱赌,听说不但把每月的薪俸赌光了,甚至还偷取杜大娘的珠宝首饰变卖一空呢,真是个不肖子!那姑娘嫁了这样的丈夫,注定要吃苦一辈子的。” “说起那杜家的媳妇也真是了不起,本是布庄的千金小姐,嫁入杜家后不但没有大小姐的脾气,还事事都肯学习呢,真是个孝顺的好媳妇。只是令人不懂,那样一位千金小姐为什幺愿意嫁入杜家呢?” “我听杜大娘说,他们两家原是世交,从小就有了婚约,亲家翁后来发达了,但为了诚信,坚持要把女儿嫁过来。” “哼,如果是我,我宁可毁约背信也不让女儿嫁过来吃苦。” “我听说啊,这桩婚事是那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姚媒婆居中牵线的,搞不好是她在暗中搞鬼呢。” “说不定呢……” 随着话语声逐渐远去,梅映雪的一颗心仿如沉入寒冬结了冰的湖里般好冷、好冷……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脑中渐成一片的空白,直到数滴温暖的水珠滴落手背上,她才渐渐回神。原来这一切是个大骗局,顺从了后母的心意,却在被刻意瞒骗下,嫁给了一个胸无大志、好逸恶劳又好赌的男人。 无奈的悲哀和深沉的绝望充塞了她的胸臆,梅映雪只能默默流泪,看着亲手为夫君缝制的长衫被溪水给冲离了石上,随着溪水飘流而去。虽然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呼喊:不能让它飘走、不能让它飘走……但她全身却僵住了,动也动不了。就像在成亲之初对组织家庭满怀希望,但在发现丈夫的真实面貌后,骤然感到茫然与说不出的无奈,还有彻底的失望。 直到日头高挂天际,火热的太阳光烤得她浑身炙热,梅映雪才渐渐回神。 她木然地把浸在溪水中的衣衫捞起放进竹篮中,提起竹篮转身循着小径往回走,任由衣衫上未拧的水沿路而滴,只觉得双脚沉重得几乎走不动,每跨出一步都是那幺地艰难,小径似变得十分绵长,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杜家院子里,杜大娘把柴房内半干的柴火搬出来晒。虽然娶了媳妇,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可是媳妇肯吃苦耐劳,婆媳俩一起采野菜、砍柴,无形中反而节省了一笔生活开销。只是媳妇去溪边洗个衣服,为什么洗了这幺久?该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吧? 当她这幺想时,却看见媳妇惨白着一张素颜,手中的洗衣篮几乎是用拖的回来,看着面如死灰的她,杜大娘不觉担心地上前轻问:“映雪,你怎幺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梅映雪呆滞的眼眸微转,注视着婆婆苍老的面容,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和忿怒塞满了心口,顿觉全身好重、好重,重得她感到双脚已无法负荷体重,遂不由自主往地上倒去。 杜大娘见媳妇突然昏厥,吓得她手足无措,本能地上前扶起她急声唤叫两声,见没有回应便半扶半抱将她拖回屋里。 傍晚。 杜子风踏着极轻快的脚步、心情十分愉悦地回到家里,末踏进家门前就瞥见老母亲在井边打水,他不由眉头一皱上前询问:“怎么是娘在打水?这不是映雪的工作吗?” 杜大娘放下水桶,看着儿子冷冷地说:“你把映雪给气出病来了!你回来得正好,换你来打水,我去熬点草药给映雪喝。”语毕便朝厨房走去,末了还不忘交代一句。“要把水缸提满。” 杜子风站在井边,暗暗气恼妻子真是没用,只会耍大小姐脾气,不过是变卖了点首饰,有必要气得装病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水,想着胡府那奢华的排场,满桌的醇酒、山珍海味,和金碧辉煌的屋宇……若是能住在那里头,即使不当官,也可过得像皇帝老子般的享受。他愈想不觉开始对妻子心生怨恨。 当晚,杜子风就把巧遇昔日亡父故交,以及答应娶其女的事向母亲秘密禀告。 可是,任杜大娘想得肠枯思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亡夫有个叫胡梭的故交,不由疑虑地说:“我不记得你爹有这样的朋友,该不会是那个人胡说的吧?” “有没有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飞黄腾达了!娘,只要我与仙儿拜堂成亲,就算哪日他们说认错了人,届时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杜子风得意地说。 “可是映雪怎么办?那位胡姑娘愿意当侧室吗?”杜大娘问。 “怎么可以让仙儿当侧室呢?”杜子风惊叫,随即嘴角漾起抹阴狠的笑意:“只要把映雪给休掉就行了。” 杜大娘闻言大惊失色,骇然地问:“你怎幺可以有这种想法?映雪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媳妇,而且她又没犯什么过错,你这样无缘无故休妻,亲家翁会来找我们理论的。” “我才不怕她家那小小布商呢!”杜子风豪气干云地说:“胡世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呢,虽然已告老辞官,但朝廷里一定有为数不少的朋友和门下,只要世伯一纸书信或一个口信,谁又敢拿我怎样?”话落抬手扶着母亲的肩头,激动哀求地问:“娘,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平步青云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地错过吗?” 杜大娘迟疑了,她当然希望儿子有好前程!她之所以处心积虑和梅家结这门亲事,无非也是想靠梅映雪的关系,为儿子图谋个好将来啊。“可是——映雪并没有犯下任何七出之罪呀。” 杜子风知晓母亲似已同意他的做法,又听见母亲提到七出之罪,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让妻子从他眼前消失的好方法。 梅映雪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她并不觉得哪里会痛或怎样,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口郁闷,感觉像是累积了过多的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般。 杜大娘端着汤药进来,看见媳妇面容苍白憔悴,又想起儿子的打算,胸臆间不觉涌上一股深深的歉疚,上前扶起媳妇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梅映雪见婆婆如此关心她,颇感过意不去,便点头轻答:“觉得好多了。” 杜大娘把汤药递给她,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说:“映雪,如果杜家有什幺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能原谅我们吗?” 梅映雪以为婆婆讲的是典卖首饰的事,她现在是无力也无法再跟他计较这些了,因此有气无力地说:“娘,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 杜大娘实在舍不得这样的好媳妇,但为了儿子的将来,她也只能这么做了,思忖片刻又说:“为了这个家、为了子风,也只好委屈你牺牲奉献了。” 事情都已到了这田地,就算知道被骗又能怎样?她还有反悔的馀地吗?都已是他的人了,梅映雪纵使感到无奈、气忿,却也只能暗叹口气认命了,遂轻声说:“我已是子风的妻子、杜家的媳妇,我会为这个家奉献出我的一切。” 杜大娘心里感动,却也更加深了心里的歉疚。 这时,杜子风从外头回来,一进房看见妻子还躺在床上,劈头就痛骂:“你这个懒女人,没事装什么病!我娶你是要你事奉公婆、照顾家庭的,现在可好了,你三餐不煮、衣服不洗、家事不做,双袖一甩躲进房里装起病来了,甚至还大逆不孝地要婆婆伺候你!若让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纵容恶妻欺公婆的不孝子了?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治治你这个恶妻、不孝媳,否则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梅映雪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闻丈夫不实的指控,惊骇之馀就欲起床上前向丈夫解释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不是为了偷懒不做家事,哪知脚才一落地便觉双腿一软,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抬首含泪辩解道:“我……我没有装病偷懒,我是真的觉得浑身无力啊……” 杜子风只是冷冷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丢至她面前。 “拿去!你这恶妻,不事奉婆婆,已犯了七出之罪中的‘不事舅姑’之罪,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杜子风的妻子,我们杜家也没有这样的不孝媳,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梅映雪捡起那张纸,展开一看,开头“休妻书”三个字,霎时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心口冰冷,良久无法回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字迹逐渐模糊不清的三个大字…… 杜子风见她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上前伸手拉起她,拖着往外走,一把将她推出大门外。 “你给我滚出去吧!”说完将大门关上,并上闩。 梅映雪扑倒在门外的地上,疼痛使她回过神来,听见身后传来关门上闩的声响,她返身爬起跪步至门前,奋力地拍打着门板,哀声叫唤:“相公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支使娘来伺候我……我也不是装病偷懒,相公……你开门听我说呀,相公……” 门内静声悄然,直到声嘶力竭,梅映雪才知丈夫是铁了心要把她休离出门,最后她只能心灰意冷,转身拾起那张休妻书,跌跌撞撞地站起,满脸是泪、步履踉跄地离开破旧的杜家。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当梅映雪心神逐渐回复时,眼前是一潭碧幽幽的水潭,她觉得口好渴,本能地走至潭边,想捧水解解渴。 当她低头欲掬水时,水面上映照出一个发丝蓬乱、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的女子……梅映雪看了好久才认出那是自己。她抬手轻理乱发,轻抚苍白无血色的双颊,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这真的是我吗?两个多月前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连我都几乎认不出我自已了?” 水镜中的影像逐渐模糊,两行清泪汇聚成珠,滴落水面漾开几不可见的波纹……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那个新婚之初,温文尔雅又自我期许日后必让我享富贵的良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变成嗜赌又如此绝情的人?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真的不知道……难道我崇爱我的丈夫、处处以家庭为重、事事顺着婆婆的心意,这样也错了吗?如果牺牲奉献一切所得到的结果竟是一无所有,还得背负恶妻、不孝媳的罪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做才是个孝顺的媳妇、贤良的妻室了,有谁能告诉我啊……” 梅映雪抬首望着碧幽潭水,既然她已被丈夫所摒弃了,更没有脸回娘家去,今后的唯一之路就只有——死亡一途了。思及此,她站起朝潭中走去,慢慢走向潭心。 这时,潭边芦苇丛后的小径上,走出一位身着道装、白髯飘飘、手持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老道长看见一位女子走入潭中,不由惊噫一声,本能地就想走上前去救那女子。 突然间,平静无波的潭面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迅速扩张,更隐约可见黑色漩涡内有异常的闪光。 早已失神的梅映雪,眼见异象出现在眼前,却已忘了害怕、更忘了要逃,转眼间就被黑漩涡给吞噬无踪了。 有如流星电掣般快速,黑漩涡从大又缩小,然后消失无踪,潭面又恢复至原有的清澈碧幽,只馀轻波荡漾。 老道长因这个奇景而呆怔了,待他回神时,黑漩涡和那女子已消失无踪,老道长低头略思量,抬手招指一算,喟叹一声。 “难见的奇景,难得的奇遇。”说完朗笑两声,转身一挥手中拂尘,边走边喃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第五章 二00一年台湾 一片漆黑的潭面,映照着环潭公路黯淡的路灯,四周不时响着叽吱叽吱的虫呜声;远处漆黑一片的树林,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白色烟雾。 看着白色烟雾渐浓且从树林里开始飘向潭边,手持钓竿坐在潭边略高处垂钓的张伟杰,不由心底寒意陡冒,感觉四周的气温骤降了不少。虽说此时气候正值酷暑,却有种似深秋般的萧瑟感,让他不禁打个寒颤。 不远处,露营区里搭着近十个蒙古包帐篷,中间燃着营火,十数个人就围坐在营火旁喝饮料、聊天。 张伟杰转首朝火堆旁的人群高声唤叫:“舜翔,过来帮我一下。” 背对着他而坐的丘舜翔闻声回头看他一眼,起身向他走过来。“怎么,有大鱼上钩了吗?” 张伟杰把钓竿递向他,低声说:“我觉得有点急,想去解放一下,你先帮我看着。” “喔,好。”邱舜翔接过钓竿在他旁边坐下,张伟杰立刻起身往幽暗处走去。 营火边,刚才一直坐在邱舜翔旁边的长发女孩,看见张伟杰离开,便起身朝邱舜翔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问:“你喜欢钓鱼吗?” 丘舜翔转首看着这位大学时同班的系花,笑笑说:“不讨厌,可是也谈不上喜欢,可能是因为我老是钓不到鱼吧。国中时曾在自家的水池里钓过我妈妈视如宝贝的锦鲤,结果被我妈妈骂得好惨,从此我就不太钓鱼了。” 长发女孩笑了笑,在夜色的掩护下,放胆尽情深凝着他。因为丘舜翔在大学时期不只是系上公认的好老公人选,更曾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专院校“大学先生”选拔,获得第一名,几乎是当时全校所有女孩子的理想伴侣人选,可惜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今天难得班上举办同学会,她暗自期盼能有机会和他擦出一点火花。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过来笑问:“张伟杰从烤肉结束后就一直在这钓鱼,不知钓上了多少,我可是很期待他的烤鱼宵夜呢。” 邱舜翔朝看放在旁的水桶探看一眼,笑答说:“好象还没有钓到的样子,也或许钓上的鱼都太小又被他放回去了吧。” 一会,有三个对昔日系花有意思的男士也趁机靠了上来。 原围坐在营火旁的人,见大家都往这边靠,也不约而同起身往这边走来,一起加入钓鱼的话题。 解放完毕回来的张伟杰,看见刚才自个儿枯坐喝潭风的地方,这会已成了聚会的中心点,除了暗自感叹大学死党万人迷的魅力不减外,也替那几个想爱又不敢表白的女同学感到同情。 他走上前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舜翔啊,这几年咱们的大学母校,听说招进来的女学生美女如云,你有没有看上哪一个,或者正和哪一个女学生谈恋爱的呀?” 邱舜翔目前在母校教课,听说很受学生欢迎呢! 女孩子们听他问出她们心里迫切想知道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不由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丘舜翔仰首看他一眼,笑着说:“你的思想很不纯正哦。虽然我的学生都已不是小女孩,或许师生恋听起来很浪漫,但实际情况是问题多多,所以我绝对不会考虑的。” 女孩子们听完这话,美眸中俱闪过一丝希望之光;而男土们则对这个鸡婆的张伟杰投以怨毒的目光。 虽然夜色昏暗,但张伟杰依然可感觉到那汇集而来的杀气,不禁苦笑暗想,呵呵,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从帐蓬里出来的尤莉,看见原围坐在营火旁的同学们,全围到张伟杰的身边去,不由猜想他是不是钓鱼的运气变好了,钓到了大鱼,所以大家全围上去看热闹。待她上前一看,才知原来是丘舜翔这块大磁石移动到这里来了。 “怎样,有钓到鱼吗?”尤莉问。 “半条也没钓到。” 尤莉看向漆黑潭面,以及对岸树林里那片带点诡异的白茫烟雾,只觉今天的夜特别地漆黑,眼眸一转看了四周一眼,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我觉得晚上还是不要钓鱼比较好。” 张伟杰本能地反问:“为什么?”他最喜欢的就是夜钓了。 尤莉看了大家一眼,用一种十分神秘的语气说:“忘记在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据说是真实的故事,有个男子也很喜欢夜钓,有天他到一个湖边去夜钓,当他感觉到鱼儿上钩时,心想这定然是条大鱼,就收线用力拉起,没想到钓上来的不是鱼儿,而是一颗有着长发的骷髅头……” 众人听到这里皆不由吓了一大跳,倒抽了一口气。 “那骷髅头忽地飞出水面,朝男子迎面飞来,‘卡喳’一口就咬在男子的头顶上……” 她说到这里,女同学们已不由自主惊声尖叫,歇斯底里地说:“尤莉,你不要再说了!好可怕,不要再说了。”说完本能地往身边的男同学身上靠。 男同学虽亦觉毛骨悚然,可是却也暗暗感谢尤莉替他们制造这样难得的机会,遂趁此舒开臂膀保护女同学。 尤莉不理,又继续说:“那个骷髅头紧咬住那男人的头皮不放,虽然经旁人的协助拿了下来,却也扯掉了那男人一大块的头皮,后来探究之后才知道,原来那骷髅头就是被那男子所抛弃,后来在那个湖中投水自尽的女人!说穿了就是女鬼来找那负心汉报仇啦。” 众人听完心底寒气直冒、寒毛直竖。 爱夜钓的张伟杰听完,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强自镇定心神开口说:“尤莉,你不要在这难得的同学会上讲这种恐怖的故事嘛,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幺呢?” 尤莉开口欲再言之时,左前方环潭公路的路灯突然忽明忽灭了起来,四周唧唧虫呜声亦在同一时间全寂静了下来。 正当众人察觉到此一诡异现象时,附近突然传来数声异于寻常的狗吠声,众人本能地转首望向狗吠声的来源处,惊骇得连呼吸都不敢了,个个屏息静观四周的动静,以至于没人发现潭中出现黑色漩涡和隐隐闪光的奇景。 未久,路灯又恢复正常,虫儿又开始叽吱叽吱地呜叫了起来,狗吠声也恢复成平时的汪汪叫,众人这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都是你啦,没事讲这种会吓死人的鬼故事做什幺。”张伟杰抱怨着说。 胆大的尤莉也因刚才诡异的气氛而受了点惊吓。“我只不过是把听过的故事拿出来说一下而已嘛,谁知道就真的发生了灵异现象。” 她话才落,手持钓竿的邱舜翔似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拉扯钓竿,遂说:“好象有鱼上钩了。” 众人一听这话非但没有欣喜的心情,反而个个心儿怦怦直跳,表情怪异地彼此互视。 终究是他下的饵,张伟杰无法置身事外,只得拿出自备的小手电筒,壮着胆子上前说:“收线,把它拉上来看看鱼有多大。” 邱舜翔依言收线,并将上钩之物往上拉,感觉还颇有分量。“好象有点重,谁来帮我一下。” 一个正好站在他身后的同学,闻言左右看了眼,见没人靠上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帮忙。 张伟杰将灯光照向鱼饵处,众人屏息以待,紧张又害怕地直盯着水面,终于水面下的东西拉了上来—— 那是一张惨白的人脸,还有一头长长的黑发! “啊——”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我的妈呀,有鬼啊,快逃——” 大伙儿惊声尖叫,不约而同转身就朝停车场方向狂奔而去,而双手紧握钓竿的丘舜翔,亦被那钓出水面的人头吓了一大跳,但更没想到帮他拉钓竿的同学会突然松手就逃,害他一时反应不及,被那颇沉重的人头往下扯,陡然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竿扑通跌进了潭里。 停车场里,开门、关门的碰碰声响此起彼落,启动引擎加足马力,众车争先恐后,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一阵强风吹过,月儿从云端露出盈满的笑靥,似在笑这一群年轻人大惊小怪般,潭面被月光照耀得有如一面明镜。 幸好水不深,邱舜翔浮出水面正好听见车子引擎狂暴的嘶吼声,可知开车的人已把油门踩到底了。 邱舜翔见没人来搭理落水的他,就知那群“好”同学,个个逃命要紧,早已忘了他。不禁暗叹口气准备走上岸,突然一个不经意的转眸,瞥见左近有个载浮载沉的身影,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毫不思索舒臂便将那人捞抱起来,一抱进怀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会不会是具死尸啊?当他这么想时,却察觉到怀抱里的人,虽然全身湿冷,却还有体温。 当下,他毫不迟疑抱着那人涉水上岸,来到犹火光熊熊的营火旁。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才看清原来是个有着一头及腰长发的女子,但奇怪的是她却穿著一身的古装。 他虽感奇怪却也无暇多想,救人要紧,立刻对女子施救。也许是女子命不该绝,未久已能自行呼吸。 丘舜翔这才满头大汗松了口气,待见她全身湿透,立刻至帐篷内取出他带来的睡袋,将女子包覆在睡袋里,抬手挥去额上的汗珠。看着女子娟秀而苍白的面容,心想虽然她现在呼吸平稳顺畅,但最好还是送她去医院诊察一下比较妥当。 思毕,他起身快步朝停车场走去,一到停车场才赫然发现半部车子也没,当场傻住了,待回神,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大声咒骂:“到底是哪个混蛋,把我的车子也开走了!” 邱舜翔担心那落水的女子,返身又回到营火旁,掏出手机就想打电话回家求援,这又赫然发现手机已成了无法使用的“泡水机”。 他心急之馀只得赶至帐蓬内寻找是否有人忘了把手机带走,幸好那些家伙只顾逃命,什么东西也没收,他拿来不知是哪个同学的手机,拨了通电话回家,简略说明情况。 关上手机回到火堆旁等待,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丘舜翔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女子的身上,凝着她那苍白无比却也清艳秀丽的脸庞,不由猜想这女子为何而落水,是不慎落水,还是自杀?而她那身古代装束又是怎幺回事,今晚有电视台在这附近拍摄节目吗?若是如此,则应该有人会寻来才对,可是当他左右望向四周,又不见有什么人影。 当他暗自做各种推测和假设时,一辆白色宾士轿车快速驶了过来,车子在露营区外的车道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就见双亲邱政铭和吕淑雯相偕快速朝这边走来。 “舜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邱母吕淑雯见人就问。 邱舜翔见父母来到,便详尽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抱怨几句。 “这些家伙真是无情,只顾自己逃命,也不管我落水会不会溺死。更可恶的是,不知是哪个混蛋竟把我的车子也开走了!我想没有别人,只有伟杰那个家伙会做这种事而已。” 整个事件听起来是有点恐怖又有点好笑,邱政铭和吕淑雯听完不禁相视而笑。 丘政铭上前看看女子的状况,见她呼吸顺畅,脉跳正常而稳定,心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便说:“看来她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我们还是送她到医院诊疗一下吧。舜翔,你把营火浇熄,至于这些东西,我猜他们明天就会回来收了。” 他说完俯身抱起包覆在睡袋里的女子往车子走去,妻子紧跟在后。 邱舜翔提过早已备妥的两桶水,把营火浇熄后也跟着上车,直奔医院。 三人到了医院挂急诊,值班的医生诊察过后笑着说:“没什么大碍的,水没有进到肺部里,只要让她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三人听了不觉松了口气。 医生看了三人一眼,又看了眼那昏迷的落水女孩,不禁疑惑地问:“请问她身上的衣服是怎幺一回事?” 邱政铭和吕淑雯互看一眼,有默契地同时把视线投向儿子。 丘舜翔也是莫宰羊呀,情急生智就笑着解释说:“我们是戏剧社的学生,利用露营的时候顺便排演戏剧,不意发生了点小意外。” 医生见他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学生气息,也就不疑有它了。 这时,父子三人聚到一旁低声商量,该怎么处置这落水女孩。 半晌,最后决定先带她回家,等她醒来再问明落水原因,好送她回家。 你这个恶妻给我滚出去!我杜子风没有你这样的妻子…… 你为什么不把那些珍珠、首饰拿去卖了,买肉给我吃啊?我杜家没有你道样的不孝媳,休妻书拿去,给我离开杜家…… “不——” 梅映雪像是从一场恶梦中醒来般陡然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米黄的墙。 这时,端着热奶茶正走进来的丘逸萍,看见床上的女子已醒来,立刻把奶茶放在小桌几上,赶紧上前。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怎样?”说完伸指比向坐在沙发上睡觉的邱舜翔。“是我哥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不过你放心,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和我妈妈帮你换上的。” 话落,她过去把邱舜翔摇醒。 “喂,老哥,你那落水的‘戏剧社’同学已经清醒了。”看着幽幽醒转的哥哥,又转身走了出去唤来父母。 梅映雪听说衣服已被换掉,忙低头看看,哪知不看还好,一看却大惊失色! “啊——”原来此刻的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单衣,露出一大截手臂,羞得她忙拉起被子遮掩。 把床让给落水女子的丘舜翔,被唤醒后起身走至床前开口说:“你别怕,这是我家,呃……你为什么会落水呢?” 好温暖轻柔的嗓音哪,梅映雪生平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声音这么温煦如春阳般,不禁楞看着地。心忖:这公子长得英俊挺拔,身形顺长还比相公略高,还有那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温柔神韵…… 丘舜翔见她只是盯着他看不答话,不禁眉头微皱。他该不会救回一个失忆女子吧? 不多时,邱政铭和吕淑雯以及邱逸萍都来到房间。 丘政铭见女孩满眼的惊惶,便微笑着说:“孩子,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告诉我们你家在哪里,我们好送你回家,嗯?” 耳闻这中年男子慈爱温厚的话语声,彷如爹亲那慈爱的语气,想起自己的遭遇和所受的委屈,梅映雪不禁悲从中来,垂首低语:“小女子姓梅,名唤映雪,大唐长安人氏,爹爹经营布疋生意,在延平门附近的长寿大街上开了家梅记布庄……” 这话听得一家四口人眉头不约而同深深皱起。片刻,吕淑雯才微笑着轻问:“映雪,你可以把你失足落水的经过说一次给我们听吗?” 梅映雪虽觉眼前四人的打扮穿著,和她所身处的地方都很奇怪,可是她也感觉得到他们都不是坏人,遂啜泣着把自己遭媒婆欺骗而错嫁绝情郎被休离,到欲投潭自尽却意外跌进潭中的大黑洞里,之后也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的事,娓娓道出。 她虽说出落水的原委,却听得丘家四口人面面相觑,不免暗自猜想是真有这种不可思议之事,还是她胡说八道? 灵巧机智的丘逸萍向另三人一打手势,四人立刻凑到一旁低语商论。 邱逸萍说:“最近电视不是报导了一则有个跷家少女因不愿回家,就向警方谎报受到父亲的性侵害,而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的新闻吗?说不定她也是个跷家少女,又电视、小说看太多了,便编个更离谱的穿越时空的故事。” 梅映雪见四人神情有异,又聚首低语,不觉暗感忐忑;再想到自己的遭遇,还来到这个陌生又奇怪的地方,泪珠儿便沿腮直滴,本能地抬手拭泪。 邱舜翔见她只是不停地用手背抹泪,忙去取来一条手帕递给她,柔声说:“别用手擦,这个给你。” 梅映雪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泪眼模糊地看着一脸温柔神情的他,稍稍迟疑便接过手帕,低语:“谢谢。” 邱逸萍伸手又把老哥拉回来,低声轻责。“笨老哥,她正在用女人最大的武器诈骗你,你千万不能心软呀!” “可是……”邱舜翔见她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直觉她应不是跷家才乱编谎话,便替她说话。“我觉得她的话可能是真的,宇宙是如此地浩瀚,任何超自然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笨老哥,先说好,如果你因此而被控告,我可不帮你证明清白喔。”丘逸萍睨着他。老哥生性就是太善良了,又在单纯的校园里工作,久了难免会变呆。 丘舜翔只是眉头一皱,暗想老妹有时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他工作的环境虽然单纯,但实际上它也就是社会的小小缩影,当然也存有各式各样的人,他又不是菜鸟老师,哪会看不出学生有没有说谎?他感觉得出梅映雪并没有说谎,但她的遭遇又超乎常理的想象,难怪大家都不太相信。 邱逸萍回头又看了她眼,出主意说:“这样好了,我想我们就先配合她的‘故事’,把她当是唐朝来的女子吧,然后再好好仔细观察她是不是在诓我们。”语毕又转眸看了她眼,见她频低头拭泪,不由也心生不忍。“如果她是真的从唐朝来的,看她那幺可怜,我们就收留她并帮助她;如果她是另有所图,我们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三人闻言皆点头同意。 丘逸萍朝母亲一使眼色,吕淑雯便上前配合着她的说词,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告知她,她在无意中遇到难得的奇事,从生长的时代穿越了千馀年的时空,来到未来的这个世界。 经过她的解释,聪慧的梅映雪已能明白,她在跌入那黑色的漩涡时,已穿越了千馀年的时光,来到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未来世界,心里煌惧得不知所措,泪珠儿更不听意志操控地滴落而下。 “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这时,邱逸萍靠上来说:“别伤心了,那种丈夫、那样的夫家,离开是正确的。你就在我家住下吧,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帮助你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的。” 吕淑雯亦微笑着附和说:“逸萍说得对,你就在我们家住下好了,现在我们有事必须出门了,逸萍和舜翔会在家陪你的,你别害怕,嗯?” 梅映雪没想到掉落到这个未来的时空,可以碰到这么好的一家人,不禁又感动得想掉泪,本能地忙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 “谢谢伯父、伯母,谢谢你们。”她完全没想到这家人对她的话是存着半信半疑的。 吕淑雯只是微笑着拍拍她肩头,然后和老伴相偕离开儿子的房间。 邱逸萍故作十分同情这个来自唐朝的可怜媳妇,义愤填膺地说:“映雪,你不用害怕、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教导你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 丘舜翔只是默然不语地看着小妹和梅映雪,心里毫无疑问地相信梅映雪是因碰上时空黑洞的转移,才无意间捡回了一条命。 思毕,他转身出去,未久端着一杯温开水进来递给梅映雪,轻语:“你一定渴了吧,喝杯水。” 梅映雪再次从他手中接过温开水,苍白的娇颜不由自主飞上两朵红云,细语:“谢谢。” 邱逸萍只是转首看了大哥一眼,不免心疑大哥的男性荷尔蒙是不是已蠢蠢欲动了…… 对梅映雪来说,这世界一切都是新奇的!窗户上头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会吹出凉凉的风,她不禁抬手去放在冷气的出风口。 邱逸萍见状便问:“你看过这种东西吗?” 梅映雪摇头。“没见过,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不停地吹凉气?” 邱逸萍眸中闪过一抹狡桧,靠上去似十分神秘地轻说:“你听说过鬼都会吹凉气使人毛骨悚然吧?我们就是捉了一只鬼关在里面让他不停地吹凉气。”说完拿来遥控器。“你看,这是我们请了位得道高僧做出来的东西,可以控制鬼把气吹得凉一点,还会让你冷得发抖哦。”语毕便将冷气调降至十馀度。 哇!真的冷风飕飕呢!梅映雪听说长形盒子里有鬼,又被陡降的冷风吹得心头凉意直冒,本能地便躲到丘逸萍的身后,紧闭双眼,双手胸前互抱,哀求说:“逸萍,我怕鬼……叫他不要再吹了,我觉得好冷啊……” 丘逸萍没想到她真相信自己的胡诌之语,又见她害怕的神情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心里开始有点相信她是自唐朝穿越时空来的女子。不过捉弄她实在太好玩了,让她欲罢不能。 这时,邱舜翔进来静静走至墙边,用安置在墙上的控制器把冷气调回正常温度,并轻责妹妹。 “她对未来的东西十分陌生,别这么捉弄她。”话落走至她身边轻声说:“映雪,你别听逸萍胡说八道,那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机器而已。” 梅映雪看看他、又看看逸萍,抬眸偷觑那长形盒,呐呐地问:“真……真的吗?” 邱舜翔知道她误以为真了,不觉又睨了小妹一眼,过去把冷气的外罩拿下。“你看,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呀。” 梅映雪仔细看过之后,转首纳闷地看着丘逸萍。 邱逸萍吐吐舌头说:“我是开玩笑的啦。” 梅映雪方知被她所捉弄,回头见邱舜翔又把冷气外罩装回去,不由感激他的好心,否则自己一定会无法停止害怕。 这时,丘逸萍突然拉着她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电视。” 丘舜翔实在不知小妹究竟是要确认她的身分,还是觉得对现代化无知的她捉弄起来很好玩,他只能摇头跟在两人身后。 丘逸萍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梅映雪看着原本黑色的箱子,竟然有人躲在里头,而且还好几个,不由惊奇地指着它:“这……这里面有人耶?!” 语毕更不由自主过去绕看电视一圈,这个箱子并不大,为什幺可以装得下这幺多人?想回来问丘逸萍为什么时,丘逸萍却将节目转到电影频道,正好播放以动物为主角的电影,且已配上国语配音。 梅映雪更是惊吓一跳,娇颜煞白,颤抖地指着电视颤音问:“狗……狗会说人话,好……好恐怖!” 邱逸萍暗笑,表面却佯装亦感害怕状。“对呀,因为它已修练成精了,所以才会说话又能躲进那箱子里,等到晚上它就会跑出来吃人,尤其是像你这么香又这美的唐朝美人儿,它最喜欢了。” 梅映雪最害怕妖怪了,听了吓得浑身发抖,抬手掩住耳朵。“不要说了!我最害怕妖怪了,不要再说了!” 这时,电视萤幕突然一黑,邱逸萍以为是停电,抬眸看去就见老哥俊颜紧绷,扯掉电视插头,神情冷然地看着她。每当老哥出现这号表情的时候,就表示他生气了,转眸又见梅映雪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亦觉自己玩笑似乎开得太过火了。 她举手对老哥比个抱歉的手势,靠上去轻说:“映雪,对不起啦,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小狗不会说话、也不是修练成精才躲到电视里去的,那只是电子影像传输而已,你不用害怕啦。” 梅映雪这才放下掩耳的手,偷偷转眸觑向那已恢复一片漆黑的电视萤幕。又见原是俊颜冷然的丘舜翔,对她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心里便相信他不会骗她,想起连连被丘逸萍捉弄两次,不觉嘟嘴抱怨:“你好过分,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这么捉弄我。”语毕双目泪水盈然。 即使是同性,丘逸萍见着了她的娇啧模样亦不自禁感到怦然。从小到大见过的女生不少,从就未见过这么“娇”的,真是美呆了!心里亦开始相信她真的是来自唐朝的女子了,也就更心生罪恶感,低声道歉说:“对不起啦,我……”她本想说出对她心存疑虑的事,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忙改口说:“我生性就是有点顽皮,你不要生气啦,好不好?我不会再捉弄你了啦。” 从小到大,除了贴身侍婢绿玉外,梅映雪甚少接触过其它同年龄的女子,尤其是像丘逸萍这么活泼的女孩,亦不觉被她开朗外向的气质所吸引,觉得来到这个未来世界就可碰上这么投缘的女孩,心里也十分开心,遂绽开抹不介意的甜笑说:“只要你不再捉弄我,我就不生气。” 邱逸萍至此才相信她是真的来自大唐,从小就被养在深闺里的单纯女子。心里再无半点怀疑,拉起她手,快乐地说:“走,我带你去认识我家的环境。” “好。”梅映雪只觉得她真是个好人。 邱舜翔只是摇摇头,把电视插头插回去,关闭电视。看着还流露出天真气息的她,不觉唇边漾开抹微笑。 丘舜翔当门而立,冷冷地看着站在台阶下方,低着头双手高捧着一支全新手机的张伟杰。 “这是全班同学,大家一起出资买来赔给你的手机,请你笑纳,别再责怪我们了。”张伟杰虽低着头,却不时偷偷抬眸觑看死党的反应。 “你们都不管我的死活了,还会怕我生气吗?”邱舜翔想起昨晚的事,心中仍馀怒末消。“还有你,明明是搭我的便车去参加同学会,逃命的时候却开了我的车就逃,假如我溺死了,做鬼一定第一个找你。” 张伟杰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忘记了,你的车和我的车,车型和颜色都相差不远,你的车钥匙又刚好没拔,惊慌逃命之中,我哪还会记得这幺多啊?”话落微顿,抬起头来问:“呃,那个……你钓起来的那个人头真的只是假人吗?” 邱舜翔当然不能说出真相,只能故作没好气地说:“当然是假人啊,只是塑胶制的女模特儿而已。”话落上前伸手取来好友尚高捧在掌心的手机。反正是同学一起向他赔罪的谢礼,不收白不收。 张伟杰似安心般松了口气。“虽然你跌进了潭中成了落汤鸡一只,可是却比我们幸运多了。” 邱舜翔眉头一皱,不解地问:“为什么?” 张伟杰重重地叹口气说:“我们虽然逃得很快,可是大家全七魂吓掉了三魂,有人连夜去大庙收惊,有人则吓出病来现在还在发高烧呢。” “所以你们都没人想到我,只有你这个开错车的人才会想起我,对不对?”丘舜翔没想到这群高知识份子的同学,这么禁不起吓。“那他们现在怎幺样了?” “他们听说只是个假人,又知道你平安无事,已经有人恢复正常了。”张伟杰说。 丘舜翔听了也暗想,若不是他跌进了水里又救起了梅映雪,搞不好他也会和其它人一样吓出病来,想想也就不再和他们计较那么多了,遂说:“进来坐坐,喝杯冷饮吧。” 张伟杰摇头说:“不了,我女朋友还要带我去收惊呢,她知道有间庙宇对这方面还挺灵的,你要不要一起搭我的便车去?” 邱舜翔摇头笑说:“我不用了。” “那我得走了,让她等太久她会生气的。” “嗯,再见。” 邱舜翔送走好友,回头就欲回到房间试试新手机如何,岂料一进入房间,正好看见梅映雪正在玩壁灯的开关,而使用时日已长的壁灯似禁不住这样反反复覆的开开关关,在她按下“开”后灯丝立时烧掉了,还发出了“滋”的声响。 梅映雪正对一按开关灯就会亮、会灭的事大感惊奇之时,不意灯泡竟烧掉了,更糟的是丘舜翔刚好走了进来,这下人赃俱获,她想赖也赖不掉,羞得她娇颜一片赧红,抬手指着壁灯嗫嚅着说:“我……我觉得那个会亮,很……很稀奇,忍不住就多试了几下,没……没想到就……就坏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语毕螓首低垂不敢再看他。 丘舜翔知道她此时像一个孩子般对这里的每件事都很好奇,只是漾开微笑柔声说:“没关系的,只是灯泡坏了,我再换一个就好了。” 梅映雪闻言倏地抬起头,惊问:“真的吗?” 邱舜翔点头,取出备用的灯泡,换掉烧坏的灯泡,笑说:“你再开看看。” 梅映雪依言再按下开关,壁灯果然又亮了起来,她惊得小口微张直瞅着他,只觉得他好厉害、好神奇。 邱舜翔见她眼角含泪,不由心生不忍,上前抬手轻拭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轻语:“别那么担忧,你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会好奇想要碰触也是非常自然的事,不小心弄坏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梅映雪只觉他的手好柔好暖,那轻轻的碰触就像一种魔力,让她不由自主感到双颊迅速发烫了起来,更不禁楞看着他。 四目相视,丘舜翔被如此无邪的双眸深凝,亦觉心底有着什么东西被诱发了,开始有种异样的情感在心湖轻漾波纹,但惊觉后旋即转眸一笑,转开话题笑说:“我有一个更好玩的,你想不想试试?” 梅映雪亦有所惊觉,也忙收摄心神,待听见有更好玩的,忙问:“是什么?” 丘舜翔从倚壁的橱柜里拿出一盏半圆形的桌灯,插上电后用略带神秘的语气说:“你用手指轻轻碰这个上面看看。” 梅映雪依言伸指轻触,没想到灯就亮了起来,她惊得小嘴微张,转着骨碌碌的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丘舜翔。 邱舜翔微笑说:“你再碰碰看。” 梅映雪依言再度碰触,桌灯的亮度又更亮了。她的惊讶转换成了笑意,且已明白个中的神秘,再伸指碰一次,灯又更亮了。她想会不会再更亮,便又碰了一次,灯却突然熄了,见状吓了一跳,以为她又玩坏了它,不自觉转首去看他,却见他只是微笑点头,她便再伸指碰触,灯又亮了,至此她终于明白这个灯是三段式的。 “好好玩哦。”梅映雪便开心地玩起触控桌灯来了。 丘舜翔只是微笑着陪在一旁。 这时,丘逸萍从门前走过,又不自觉地倒退几步探看一眼,随之低声自语:“这哪像是大学讲师啊?说是幼稚园大班老师还比较恰当吧。”语毕,摇头走开了。 经过一整天的观察,邱家人已几乎可确定梅映雪的确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此便安心地收留这个穿越千年时空而来的女子。 晚上就寝前,邱逸萍已把房间里的衣柜整理出一个空间,放置母亲为梅映雪买回来的一些换洗衣物。 邱逸萍拿出一套两件式纯绵睡衣递给梅映雪。 “这是睡衣,睡觉时穿的,宽松又吸汗,可以让你睡得很舒服,你进去浴室换上,我再带你去睡觉。” 梅映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这一家人真的很好,虽然穿越了千馀年的时空来到这全然陌生的未来世界,可是她感觉并不孤单。 “谢谢。”梅映雪接过睡衣,依言到浴室换上,果然穿在身上感觉很轻松自在。 “走,我带你去一张大床上睡个舒服的好觉。”丘逸萍拉着她的手往大哥的房间里走,开门前还往大哥书房的门缝底下看了眼,确定大哥还在书房。 这不是她今早醒来所睡的那张床和房间吗?看着简洁整齐的摆设,梅映雪心想他们家的客房收拾得好整齐啊。 邱逸萍上前拍松枕头放好,拉开被子抖了抖,回头对她说:“从今天晚上起,你就在这个床睡觉吧,我也要回房睡觉了,晚安。” “晚……晚安。”梅映雪目送她出去并顺手带上门,回头看着那淡绿、缀着黄色小花的枕头和被子,令人有种安适的舒服感。 她上床轻轻躺下拉上被子,原是米白的墙在晕黄灯光的照射下,有着如阳光般温暖的感觉,不觉拉上被子掩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却在吸入气时嗅到一股淡淡地令人怦然的清香,她对这气味并不陌生,是属于男子身上的独特气息,只是这棉被上为什么会有? 梅映雪不禁再轻嗅一次,比之相公身上的男性气息更加清爽,有着淡淡的诱惑,双颊更不禁微感烫热了起来…… 正当她的意识渐感馍糊欲入睡之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在房间外停住时,她骤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惧,霎时睡意全消。 当门把被转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梅映雪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立刻坐起。 然而,推开门的人似乎比她更惊讶,不觉惊噫一声。 “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邱舜翔压根没想到她会在他的房间里。 梅映雪见到是他,反而有种安心的释然感,遂轻声回答:“是逸萍要我在这里睡的。” “什么?!”邱舜翔闻言是既惊又气。臭小妹怎么可以把人往他房间带呢?于是怒气冲冲地返身去敲小妹的房门。 “谁呀?”邱逸萍睡眼惺忪,心情很差地开门出来。“人家正要入睡,哪个混蛋却跑来敲门?”待见老哥俊颜冷然地站在门外,不觉心虚佯装不知地问:“哥,已经很晚了,该去休息了,看书看得太晚对你的视力不太好哦。”话落转身就想开溜。 丘舜翔伸手一把揪住她后领,生气地问:“为什幺她会睡在我的床上?” 邱逸萍眼眸一转,心计瞬间谋定,转过身拉下他的手陪笑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的床很大啊,别说是睡两个人了,睡三个都没问题,而我的床只是单人床而已啊;再者……”她看一眼已走至门边朝这边探看的梅映雪,降低音量说:“你一定也不希望那位唐朝美人儿遭遇你那时候相同的惨痛经验吧?” 所谓的惨痛经验,就是小时候陪着怕黑的小妹一起睡时,他老是被作梦的小妹拳打脚踢给踢下床去……想到这里,邱舜翔不禁迟疑了。 邱逸萍则趁此机会,伸手抓来放在门边柜子里的东西塞进大哥的手里。“这是我在逛街时拿到的宣传品,因为是某基金会制发的,应该会达到只只不漏的效果。”语毕抿嘴一笑,趁老哥发愣时关上门并上锁。除非是他把门板拆了,否则绝不再开门。 丘舜翔不知小妹塞给他的是什么东西,拿近一看,小小的方形、理头有个像橡皮筋的圆环物,虽没用过此物但也知道它是什么,不禁心头一跳,俊颜倏感发烫,下意识回头看了梅映雪一眼,转首用力敲着门板。 “逸萍!逸萍!” 半晌不见回应,知晓小妹是铁了心不理了,他忙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裤袋里,转而向父母求援。 “爸、妈,你们开个门好吗?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片刻,吕淑雯一开房门,劈头就问:“什么事非得要半夜商量不可的?你要结婚了吗?对象是谁?” 丘舜翔没想到妈妈会寻他开心,苦笑了两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吕淑雯回身看了站在身后的老伴一眼,再回头抬手搭上儿子的双肩。 “阿翔,你是爸妈生养的乖儿子,妈妈绝对相信你的人格和品性,可是假如你兽性大发的话,妈妈我和你爸爸会替你备妥钻戒的。”说完转首唤道:“老伴,把那个拿来。” 邱政铭应了声,转身进房去拿东西。 听到老妈的这番话,丘舜翔即知双亲也想撇清不理,遂焦急地唤着:“妈,你听我说呀!妈……” 他“妈”字尾音未了,吕淑雯已把东西交到他手中了。“这是今天才从法国空运来台的,又轻又保暖的天然丝被,你看这晴朗的天蓝色、有着朵朵白云,非常地适合你;另外,还有符合人体工学又环保的天然乳胶对枕,可以让你们舒舒服服地一觉到天亮。” “妈……”老妈根本是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了。邱舜翔是又急又无奈,只得转而向父亲求援。“爸……” 邱政铭露出慈爱的笑容。“孩子啊,我们家客用的小木屋在这次台风中严重受损,你也是知道的,况且让映雪一个女孩子去住小木屋,难免会孤寂了点。” “所以,儿子啊。”吕淑雯笑着拍拍儿子的双肩。“你干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吧!好了,已经很晚了,赶快去睡觉吧。”说完关上房门并上锁。 可恶啊!无情的手足!无情的双亲!邱舜翔真是欲哭无泪啊。 这时,梅映雪轻步走至他身后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邱舜翔转身绽开抹不用介意的微笑。“不,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习惯了,我再去搬个床垫就可以了,麻烦你先帮我把这些拿进房间。” “喔,好。”梅映雪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转身先回房间。 丘舜翔从贮物间搬出一张双人床垫,拿到房间摆放在床铺下方紧靠着。 梅映雪眼见他因床被她所占用,而如此大费周章地再替自己弄个床,心里颇为过意不去,遂轻声说:“我想该把床还你,我睡下面的床就好。” 正拉开枕头和被子外套袋的丘舜翔,听了抬眸看着她笑说:“没关系,床垫都是一样的,睡在哪里都差不多,不过我想你大概不习惯睡这么低的床,所以你还是睡在上面的床,比较容易入眠。”说完将一对乳胶枕的其中一个拿至床上,摆放在适当的位置。“这种枕头睡起来满舒服的,如果你觉得不习惯的话,可以换床上的其它枕头。” “谢谢。” 邱舜翔把薄被抖开,把桌灯调暗些,过去把门轻轻半掩上,回头说:“你先休息,我进去换个睡衣。” 梅映雪明白他不关上门的举动,意在告诉她不用担心,他不会对她不轨的,遂躺下拉上被子,听着浴室传来轻轻的水流声,感觉他的人真的很好。 一会,丘舜翔从浴室出来,看见她只是躺着尚未合眼入睡,遂指着床头柜上的一壶冷开水。“半夜要是口渴,那壶是冷开水,可用喝;还有,浴室里我留了盏小灯。” 一股暖暖的体贴感觉,随着他的话语流进了她的心房,梅映雪胸口暖暖,心儿怦然…… 不觉轻合双眼思考着,这家人这么好心地收留了她,她应该是要想办法好好报答这一家人才对,那么从明天起她就以仆人的身分,帮忙打理家务、准备三餐吧,这是她做得到、也办得好的事。 第六章 一觉醒来,梅映雪感觉应该快天亮了,轻轻爬起拉开窗帘朝外探看一眼。 丘家庭院外的马路上,有着整夜绽放光明的灯,那灯光照得庭院景物隐约可见。 探头看了眼似睡得十分香甜的邱舜翔,她静悄悄下床,准备到厨房去煮早饭。 她来到厨房看见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独独缺了可烧柴的灶和柴薪,没灶、没柴怎能生火煮饭呢? 梅映雪屋里、屋外寻了一遍,就是不见灶的影子,心里不免疑惑,既然找不到灶,干脆就动手做一个吧。前不久在遥远的千馀年前,婆婆曾教过她如何糊灶,正好院子里有土也有石头,依稀记得也有一小堆的干树枝,只要再砍些细小的树枝一起放进去烧,应该可以先凑合着使用吧。今天就先将就着用一下,等大家吃过早餐之后,她再询问逸萍哪里有柴可以砍。 主意打定后,梅映雪便开始挖土,拿水桶到水池边提水和土,搬来水池边那些排列整齐、大小均一的白色卵形石,开始推迭并在缝隙处填塞湿土。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小土灶已完成,梅映雪拭去额上的汗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再来就是去找柴火、引燃东西和锅子了。 她回到厨房想找个合用的锅子,却发现那些铁锅都太小了,无法在土灶上使用。 “真糟糕!有没有大一点的锅子呢?”就在她转身四处找锅子之时,瞥见饭厅里的小桌上有个陶锅。 梅映雪过去一看,大小差不多刚好,转眸又见旁边的小架子上有一迭纸,接着她看见柜子上有那种手一压就会出现火的东西,昨天丘父同她解释过了,这东西就叫“打火机”。 当东西都找齐后,梅映雪便把陶锅置于灶上,开始烧纸添柴,然后趁空回头进屋取来一把厚重的菜刀,相中一棵枝条细瘦的树木就砍,砍完了所有的枝条,抱了就往灶边走。 因为树枝尚未完全干燥,上头还堆了不少她才刚砍下的湿柴,不但无法燃烧,甚至还因闷烧而冒出一阵阵的浓烟。 梅映雪被烟熏得直掉泪,只得趴伏着身体,对着灶口直吹气。眼见天就快亮了,她的粥还没着落,因此就更拼命地吹气。 “钤……钤……”一阵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好梦方酣的丘舜翔,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到外头的客厅接电话。 “喂,你好,赵妈妈呀,有什么事……什么?!我家院子失火了?!好好好,谢谢您,谢谢!” 邱舜翔的浓浓睡意在听清楚好心邻居的告知内容时瞬间被赶跑了,挂了电话急忙过去打开大门,只见外头浓烟弥漫,他忙返身去叫醒妹妹和双亲。 “逸萍!快起来,外面失火了!爸、妈,你们快起来呀,院子失火了!” 一家四口在半睡半醒之间,匆匆忙忙地奔出屋子,只见院子里白烟弥漫,搞不清究竟哪里是起火点。 这时,风向改变,一阵晨风将白烟吹向另一边,四人这才看见浓烟的源头就在厨房的后方,小木屋的方向。 四人相视一眼,便前往一探究竟,邱逸萍边走边说:“那不是防火建材吗?难道宗霖表哥和建商勾结,骗取普通建材和防火建材之间的高额差价?若是如此,等他从欧洲游学回来,我一定不饶他。” 当四人到达起火点一看,个个都傻了眼! 梅映雪看见四人都已起床且一起到来,立刻慌乱地站起,解释着说:“你们都起来啦?对不起,因为这些柴不怎么干燥,所以不容易点燃,不过只要再等一会就好了,我马上去淘米煮稀饭——” “等……等一下。”吕淑雯一眼就认出那些糊灶的白色卵石很眼熟,下意识朝她的宝贝鲤鱼池看去,果然看见她亲自堆砌的池围边已缺了一角,不由脑中一阵晕眩。“天哪!我的宝贝……”但旋即又喃喃语:“没事、没事,鱼应该还好好地活着,还活着……” 在同一时间,邱政铭也发现他最照顾的猫柳树已成了秃枝,虽心疼已极,但看见梅映雪娇颜煞白,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便不敢把心疼表现在脸上。 邱舜翔则拾起散落地上的几页a4纸张。 这……不是他最重要的研讨会报告书吗?转眸瞄向那灶口的纸张灰烬,又睇了眼面色苍白、神情惊慌的她,只得抿紧双唇,暗暗自我安慰:没关系的,反正有存档,再印就有了,只是上头修改过的东西得再重新来一次就是了。怪不了人,谁教他要把报告书乱摆呢? 丘逸萍看见那架在灶上被熏得乌黑的陶铜时,本能地惊呼出声—— “啊——我的暑假作业!”片刻却又自我安慰:“不要慌张,没有破,只要洗一洗就干净了。” 虽然丘政铭和丘舜翔没有惊呼出声,但心眼剔透的梅映雪怎会看不出父子两人似在强忍心疼,她心知自己的一番好意已闯下了大祸,真不知该如何向四人道歉求原谅,因而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时,一阵阵高亢刺耳的笛呜声快速地由远而近,最后在墙外停住,只见几条人影迅速地翻墙进来,拉着一条长管子飞快地往这方向跑来。 “有人报案,说你们这里失火了,请问起火点在什——” 第一个拉着消防水管到达的消防人员,看见有几个人站在浓烟前,便开口询问,待看见真实的情况,下面的话只得倏然打住。 犹穿著睡衣的一家人,还在心疼所有重要对象遭毁的心情下,面对前来灭火的消防人员,却只能露出无比尴尬的苦笑。 一向机灵的丘逸萍,抬手抓抓后脑的短发,面露尴尬的微笑说:“呃,对不起,我们正在进行野炊,结果……情况好象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控了,呵呵……” 随后赶来的消防人员不由彼此互视,一脸啼笑皆非。干了这么久的打火急先锋,也不是没碰过乌龙事件,但就属今天这件最为乌龙。 小队长无奈地摇摇头,上甫看看这奇怪的一家人,便好言规劝说:“你们在自家的院子野炊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还是请你们注意一下,免得造成邻居的恐慌。”而且还是一大早…… “是、是,我们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实在非常地抱歉。”丘逸萍猛向消防人员道歉。 既然只是一场乌龙事件,消防人员便收队走人了。 这时,四人才同时松了口气,丘逸萍看着双亲和兄长。 “幸好没有惊动那些好事的记者,否则一定成为头条,晚报我们就可以看见斗大的新闻标题写着:法国某精品服饰台湾总代理公司董事长吕xx女士、某市立国民中学校长邱xx先生,某大学农业经济学系讲师邱xx,清晨家中失火,查明原因之后,原来只是乌龙记一场。哈哈……”末了还哈哈大笑两声。 她嘴巴说得轻松有趣,三人却是捏了把冷汗,若真让这乌龙事件上报,保证家中的电话会成天响个不停。 愧疚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梅映雪,含泪上前低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只是想为大家煮早饭的,可是厨房里找不到灶,我只好在外面做一个简单的,没想到却……对不起……” 邱政铭和吕淑雯相视一眼,无奈一笑。邱政铭抬手轻抚她头顶,慈爱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一番好意啊,别再自责了。” 邱逸萍接口说:“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湮灭乌龙证据。” 于是,五个人便开始动手恢复原状,当这一切只是黎明前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早上,吃过早餐,丘逸萍在屋后的水龙头下,用软布沾洗洁剂,刷洗陶锅上的熏烟。 一旁,梅映雪低着头,依旧对一大清早惹的祸愧疚不已。 邱逸萍看她一眼。“你不要再自责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是我们没把生活习惯详尽告知。” 虽然她这么说,但梅映雪依然无法释怀。 丘逸萍再睨她一眼,迳自把洗好的陶锅放到一旁阴干,起身说:“我现在要去我的工作室,你要不要一起来?” 梅映雪下意识朝客厅看了眼,虽想进去向丘舜翔道歉,却又怕被他所讨厌,意念运转间,心想还是跟着丘逸萍似乎比较妥当,便起身跟着她往花园的另一头走去。 丘逸萍领着她,穿过花园小径,来到位于庭院较空旷处的一间木造小屋前,小屋用数根巨木桩垫高,门前有台阶,屋前的廊下有盆开着数朵紫色莲花的盆栽,清澈的水中可见数尾小鱼在游动着。 梅映雪只觉得这盆栽美极了。 “那是我爸种的,为了怕病媒蚊在里头繁殖,还特地放了几只小鱼进去吃孑孓。” 丘逸萍用钥匙打开小屋的门,推开大门举目所见都是动物花草、还有人像等等的雕刻品,个个栩栩如生,有的色彩璀璨亮丽、有的朴实无华,上前细看才知这些全是陶制品,可见其做工之精巧;架上还有好些呈砖红色的素烧,另一旁置有电窑、手拉胚机和一张大型工作台,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 丘逸萍看着这间她最引以为傲的工作室。“这工作室是我老妈为我建造的,我常在想,我今生能生而为我母亲的女儿,肯定是前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或许是她从小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她不要她的女儿也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邱逸萍转身望向外头占地千坪的庭院、屋宇。“你觉得我家够不够大?” 梅映雪点头。 “这全是我妈妈的,不管是房子、土地,包括那辆白色的宾土车,全是我妈妈的财产。” 梅映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印象中有财产的都是家里的“爷”字辈才对,女人的东西最值钱的大概只有首饰而已。 丘逸萍看着她笑笑说:“虽然我爸也是‘长’字辈的中学校长,可是和我妈妈的董事长相比,年收入可是相差好几十倍呢。如果今天我爸也同你的相公一样搞外遇,一无所有被扫地出门的一定是我老爸。” 梅映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光看外表实在看不出吕淑雯有那么厉害。对了,她说她的相公搞外遇,外遇又是什么东西?不觉就问:“你说我相公有‘外遇’,请问那是什东西?” “喔,意思就是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简而言之就是金屋藏娇啦,而且对方一定是个比你更有利用价值的女人。” 梅映雪听了不禁骇然,遂问:“你为什会这么认为?”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的,让我来逐一分析给你听。”邱逸萍拉来两张椅子,给她和自己坐。“这个婚姻从头到尾,你都是只受摆布而不自知的棋子,为什么你的后母要趁你爹不在的时候,赶快把你嫁给一个胸无大志又好赌的穷书生呢?我想她八成是怕你和她儿子分家产。一旦拜堂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父母看走了眼,让你嫁错了郎,只消一句‘这是你的命,你就认命吧,谁教你的生辰八字不够好呢’,就可撇得一干二净。” 梅映雪听了,惊愕得两眼圆睁。 “至于杜家为何要和媒婆联手欺瞒门不当、户不对的事,那是因为你的相公想靠你发达富贵呀!你想想,你爹爹那么疼爱你,一定会不忍心看你在夫家被穷困所迫,要让你脱离穷困的方法,不是直接给你钱财和好处,那只怕屈辱了女婿的颜面,反而对你变本加厉,所以就改而给你相公好处,好间接让你脱离苦日子,你婆婆图的就这个。” 听完这话,呆愣的梅映雪只感到心房一阵阵的冷意翻腾。的确,婆婆是在有意无意间,向她询问过娘家布庄经营的状况,还常以闲话家常的语气暗示她说,相公其实挺有做生意的才干,只是没机会罢了。 丘逸萍见她发楞,心想她大概也想起了些迹象,虽然揭开表象是残酷的事实,但不这幺做的话,她大概也难以了解,她之所以会以七出之罪被休,并非是她的错。她想帮助她重新在这个新世界建立自信心。 “说句残酷而实在的话,不管你对夫家如何地尽心尽力,甚至奉献、牺牲自己,他们也都视为理所当然而已。反之,你只要稍有懈怠,没有第二个想法,就是你懒惰、不尽妻子和媳妇的本分,甚至像你相公一样,罗织不孝罪名,堂而皇之地赶你出门。” 邱逸萍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痛心处,梅映雪只能低头不语,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再说,你婆婆既然从未说过你是个不孝的媳妇,为什么你的相公要休离你的时候,她一句为你说情的话也没有?” 双目早已泪水盈眶的梅映雪,本能地抬首追问:“为什么?” 丘逸萍看着她说:“我想她是早已知道内情的了,只是帮着儿子对你隐瞒而已。在很多父母的心目中,女儿将来是要拨出去的水,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注定永远不是自家的人;在公婆的心目中,媳妇总是别人家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儿子才是自己的人,当然是一切以儿子的利益为重,所以当女儿成为媳妇的那一天起,就已经‘里外不是人’了,待熬到成为婆的那一天,你就会不自觉把婆婆曾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一套,一样不漏地用在另一个女人媳妇的身上,世世代代的女子就在这种无奈的循环下被束缚了。” 震撼!实在太令她震撼了!这是梅映雪从未想过、也没听过的事,原来所谓天经地义的事,却是一张牢不可破的人为枷锁。 当思路渐渐清明时,梅映雪已能稍稍明白,那就是女人一生的宿命。自幼即被灌输要乖顺听话,稍长尚在懵懂之时,即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在婆婆的指导下学习如何持家、照顾丈夫、养育孩子,遵循社会期待,教导女儿如何成为他人的好儿媳,训练娶进门的媳妇如何遵循夫家的生活规则…… 梅映雪呆愕地看着地板,好半晌还无法回神,转首看着丘逸萍,眸中净是无比崇拜。 “逸萍,你好厉害,你说的这些都是我以前未曾深思过的事,那些我本来以为天经地义的事,原来是那么地不公平。”语毕,她神情一黯又说:“就像我,尽心尽力地操持着家务,却得不到丈夫的感谢和疼惜;不让我知道原委,轻易地就用七出之罪,把我休离……” “可是啊——”邱逸萍虽然知道自己有幸出生在这个女权逐渐被重视的年代,可是仍不免感慨地说:“你别看我们这个时代,女性好象有很大的自主性,但还是有很多受过高等教育、智商高的女子陷在传统性别既定的迷思中的。” “哦?”她不解。 丘逸萍将头往后仰,无声地叹口气。“犹记得一位政治名女人说过一句,听似矛盾却是至实不过的话——‘女人最大的敌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呢?‘沙文主义’的受益者或许是男人,但执行者却绝对是女人,因为一直以来女人比男人更不厌其烦、更严厉地打压着女人;可悲的是,这群女人不但毫无自觉,甚至还坚信她们维护的是‘正义真理’,殊不知这群‘婆婆妈妈们’就是迫使数千年来中国女性无法翻身的元凶。”话落不禁重叹一口气,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梅映雪看着先前傲睨万物、气概不让须眉的她,对女子从古至今的处境,似乎也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无奈感。 当晚就寝前,梅映雪覆着薄被,抱膝坐在床上,脑中不停地想着今天上午丘逸萍对她说的话。 邱舜翔换过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似在苦思的她,遂轻问:“怎么了?有什幺烦心事吗?” 梅映雪从沉思中回神,转首看着正坐上单人沙发椅的他,轻轻叹口气说:“如果生而为女儿身就注定要承受这幺多的限制、痛苦,甚至无力反抗压迫,那么就这样无知、认命地过一生,会不会好一些呢?” 丘舜翔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才轻缓地说:“你说的或许也没错,可是想要无知又快乐地过一生,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幸运地嫁了个有责任心的好丈夫。就我的观察所知实际上并不多,但因他人家务事外人不得而知,所以才会误认为多数家庭幸福美满,其实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是这样吗……”梅映雪皱眉思索好一会才说:“可是我看别人家的丈夫好象都很好啊,为什么我的运气就这幺差呢?” 邱舜翔见她似自问又似询问的喃语,不觉轻轻暗叹口气,轻说:“这或许是很多妻子心中的疑问,婚前的他风趣又绅士,婚后却完全变了样,无趣又无赖,只能怨叹自己的眼睛不够亮,看错了人。” 梅映雪觉得他说得再真切不过了,不由出声附和说:“对啊,就是这样,当……”要对一个尚是陌生的男人说起自己的新婚情形,不免教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害羞。“当时他对我说要努力念书,好求取功名的,我以为他是个肯上进的良人,就算穷一点我也可以忍耐;要我杂的家务,我也无怨,可是到头来他……”想到心酸处,她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却欺骗了我,擅自拿走我的首饰去典卖。东西卖都卖了,我也就认了,可是他不该……不该……” 话说至此,喉头顿觉梗塞,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有泪珠代替未完的话滴滴奔流而出。 邱舜翔见状遂起身坐至她身边,舒臂将她轻拥入怀。 梅映云亦不自主把头深埋他胸怀,泣声低语:“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要那样对待我?我是那么地崇爱他,把他当成我未来生命的全部,为什么我付出我的所有,得到的却是一无所有?如果是我做错了,告诉我,我可以改啊。” 丘舜翔听着她心底的呐喊,感到无比的心疼,不觉将她紧拥,轻语:“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绝不是你的错。你已尽心了,你已努力过了,既然事情已过了,你已远离那个世界千年之远,再去回想、再去责问自己哪里做错了也无用了,只要他们认为他们没错,你就不可能有对的一天,就算你以死明志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只徒留给爱你的人无限伤悲罢了。” 梅映雪抬起泪水盈眶的双眼。他的话语虽轻却带着无限冷酷,尤其是“只要他们认为他们没错,你就不可能有对的一天”,不由让她的心冷得想打寒颤,朱唇微启合,片刻才轻语:“你的话好……好冷酷啊,可是……” “可是再真实不过,对吧?”邱舜翔微笑,抬手抹去她眼角欲滴的泪水。“所以别再自责,也别再为此而伤悲了,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的微笑好温柔,可是眼神却是如此的冰冷,不,应该是过度睿智给人的错觉!一时之间梅映雪为这个发现而惊愕。 邱舜翔亦发觉了她眸中的愕然,微眨眼敛去那冷然眸光,绽开抹迷人的笑容。“你觉得呢?” 梅映雪顿从愣然中回神,随口应道:“对呀、对呀。”话落方觉奇怪,到底是对什么呢? 邱舜翔见状唇边掠过抹奇异的笑,松开手劝说:“如果这是上天给你的一个重生的机会,那你就应该要好好把握才对,知不知道?” 梅映雪偏头想了想,以前她自忖应该还算聪明,不过跟这丘家兄妹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好笨,以前的自己好象什么都看不透也想不到,只会乖顺地傻傻嫁人、傻傻地持家,最后傻傻地被人休弃,遂皱眉摇头说:“我好象不太知道。” 邱舜翔不觉笑了笑。“人生是由很多阶段相接而成的,成长中有许多的欢乐、感动,当然也有挫折,而那段让你心伤的婚变当然也只是人生中的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如果你一直沉湎其中,你往后的日子当然快乐不起来;如果能放下它,快乐的日子也就唾手可得。你想选择哪一个?” 梅映雪毫不迟疑便答:“我当然选择放了它,我不要一直快乐不起来!” “这就对了,所以说上天安排你来到这个未来的时空,就是给你一个全新的自己的机会,现在你该学习怎么去开始另一段不一样的人生,毋须再去想从前的事;你要告诉你自己,那绝对不是你的错,你要对你自己有自信才对。嗯?”邱舜翔说。 梅映雪点头。“嗯,我必须对我自己有信心才行,可是——”她转首看他,疑惑地问:“可是我要怎幺做才能有自信?” 邱舜翔微笑,自信这种东西是要慢慢建立的,太急躁反而会加深她的挫折感,遂一耸肩说:“这个——我现在也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好了。” 虽然只有两天的工夫,但他给予她绝对的信任感,所以梅映雪没有多考虑便点头。“好,我等你帮我想,告诉我答案。” 邱舜翔却接口说:“这样不太好,你也必须自已想想才行。” 梅映雪想想亦觉他说得有理。“好,我自己也来想想,看要怎么做才比较好。” 邱舜翔微笑点头,遂说:“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 语毕便离开她的床铺回到单座沙发上,拿起书本翻阅。 梅映雪见状便问:“你还不休息吗?” “当然要,只是我习惯在睡觉前翻几页书,不看好象忘了做什么,有点睡不着。”邱舜翔说。 梅映雪点点头,心想他还真爱看书,哪像以前每次劝相公看书、练习写文章,总要挨他几句怒骂,不禁就问:“你要去考状元吗?” 邱舜翔闻言微愣,旋即笑了笑说:“大概吧,只是不知能不能考得上罢了。” 梅映雪接口说:“你这么努力地看书,一定能考得上的。” 邱舜翔开玩笑地说:“好,有你这句鼓励的话,我拼死也要考上,今天就多看几页书吧。” 梅映雪听了却又忙说:“可是还是不要看得太晚比较好,身体也要多照顾点,免得还没考试就病倒了。”说完还忍不住掩口打个呵欠。 她真是个善良又贴心的好女孩,邱舜翔心里暗笑,却点头。 “谢谢你的叮咛,我会多注意点的。”待见她打呵欠,又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梅映雪点点头,躺下拉上被子掩住口鼻,含糊地说:“逸萍说要睡觉前要说晚安,那就晚安了。”话落忍不住深吸口气,她喜欢被上那淡淡的气味,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丘舜翔看着她不自觉地笑了笑。要去考状元呀,要考什么的状元?再去进修拿第二个博士学位吗?目前似乎没这个必要,但将来也许可以考虑、考虑。想起她抱怨小妹捉弄时的娇态,不觉心想等她弄清真相时,是不是也会对他大发娇嗔呢?思至此,他不禁又漾开抹微笑。她真的满可爱的,又善良、也聪慧。 翌日,近午时分。 梅映雪抱膝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皱眉深思着。 吕淑雯从她的书房出来,瞧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抿嘴一笑。泡了两杯茶,朝她走过去,将一杯茶放至她面前。 “喝杯茶吧。” 梅映雪回神,看见是她,又见那茶香四溢的清茶,轻语一句:“谢谢伯母。” 吕淑雯啜口清茶问:“在想什么?跟舜翔同房会被鼾声扰眠吗?还是他半夜喜欢说梦话?” “都没有。他睡相很好,也很安静啊,只有轻轻的呼吸声。”梅映雪说完此话方陡然警觉不妥,好象她半夜不睡觉都在看着他一样,所以话落忙低头,羞红了一张娇颜。 吕淑雯佯装不知,只是笑笑说:“那就好。” 梅映雪浅啜了口茶,睇了她眼略略迟疑才问:“伯母,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吕淑雯和善地微笑说:“当然可以。” 于是,梅映雪便把昨夜和丘舜翔的对话择要叙说一遍——当然略去他抱着她的那一段。 述毕捧着清茶看着吕淑雯问:“我总觉得我好象知道了些什么,可是却又不是那么地清楚?” 吕淑雯只是微笑看着她,儿子的渐进式引导,似乎让她得到了一点的启发,只要能再给她一点助力,她肯定能破茧而出,羽化成自在于天地间飞舞的彩蝶。 “让伯母来说一段伯母的故事给你听吧。” 梅映雪不解她为何想说她自己的故事,可是也相信她定有她的用意。 “我有五个兄弟姊妹,最大的是大哥,再来是两个姊姊,我排行老四,下有一个弟弟。我的祖父是大地主,传到我父亲的手中,生活依然相当富裕。双亲十分用心栽培我大哥,大学毕业后甚至还送他出国留学,可是姊姊们却只念到初中毕业,便安排她们到加工厂上班,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姊姊们天资愚鲁、才智不如兄长,而是我父母认为女儿将来是要嫁出门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如果太过栽培会成为不折不扣的赔钱货。” 吕淑雯手捧清茶,凝着杯内淡淡的绿。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心里仍有着淡淡的怨。 “每当姊姊们回家,三姊妹关在我房里谈心的时候,姊姊们言词中总透露出强烈的求学心愿,计划着想靠自己的能力再去念书,无奈的是父母强硬规定她们必须把薪水的十之八九拿回家,美其名是帮姊姊们存嫁妆,实际上是寄给大哥大把花用,仅剩的就刚好足够生活而已,最后两个姊姊只能认命地放弃了。当时我不懂,家里又不是没钱让姊姊们念书,更不懂双亲的想法,我只看到哥哥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对待姊姊们就不一样?那时我很生气,也很担心我会步上姊姊们的后尘,为了能继续念高中,我便发奋读书,在高中联考时给考个榜首。” 梅映雪眉头微皱。“榜首?” 吕淑雯笑着解释说:“就像是科举考试中的状元一样,不过这个状元是不能当官的,但可以挑最好的学校,还可以领一笔奖学金,甚至可以学费全免呢。” 哇!真的女状元耶,梅映雪想起相公曾奚落她的那些话,没想到此刻活脱脱的“女状元”就在眼前,只是大唐王朝是不准女子参加科举的。 吕淑雯又继续说:“我预知考了榜首,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以及众多的亲朋好友一定会来家中锦上添花的,届时碍于面子问题和人言议论,我父母断然不会把我这个女榜首送进工厂当女工。然后,在大学联考时我又故伎重施地再次考了榜首,这下就更轰动了,连报社记者都跑来采访呢,我父母表面故作高兴,但骨子里可气得不得了,我妈妈更是成天叨念,一个女孩子家念那么多书要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煮三餐而已,念书只是浪费钱,并开始威胁我,如果我执意要念大学,我的嫁妆就只有那一张薄薄的文凭。” 梅映雪听得认真,有些目瞪口呆状。 “可是啊——”吕淑雯唇边泛起一抹奇异的笑。“我心里十分清楚知道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唯有知识和自觉才能对抗‘女儿是赔钱货’的怪谬思想,我的计划是只要他们肯替我付第一学期的学费,我就有能力筹措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当我父母发现女儿愈来愈脱离他们的掌控时,便开始逢人便说我是多么地不孝,说我翅膀长硬了就想要飞了;说我不知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然后在我大三那年,我认识了当时就读师大的外子,两人并开始交往。大学毕业后他入伍服兵役,我到外商公司上班,我们的交往是瞒着他父母进行的,因为他家里早已帮他物色了远房亲戚之女,是个国小老师,并要他退伍就回小镇的中学教书,然后和他们相中的媳妇结婚。” 这样的成长史和恋情,听得梅映雪欲罢不能,忙追问:“后来呢?” 吕淑雯唇边漾开抹甜蜜的笑意。 “我得知他双亲的安排后,便与他开诚布公地谈,如果他必须遵从长辈的安排,我们还是趁早分手吧,免得彼此都为难,可是他坚决选择了我。当纸包不住火时,他的双亲气得不得了,更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他离开我,因为他们认定我这个学商的女孩,定然是现实又势利的女子,一定无法成为好媳妇的,最后在逼不得已之下,我们决定先斩后奏,到法院公证结婚,然后再禀告双方家长。” 吕淑雯回忆起年轻时那段艰苦的恋情,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他们虽然不谅解儿子的决定,却更恨我这个媳妇,一心认定都是我带坏了他们的乖儿子。外子在婚后曾多次带我回家向两老赔罪,他们却从未给过我们好脸色,兄姊妯娌更不用说了,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批评得也严厉,顶着这个‘不孝恶媳’的罪名,让我也曾有过离婚的念头。” 梅映雪颇能体会这种被孤立、不被认同的感觉。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舜翔出生,我公婆看在男孙的面子上,才打从心里承认我是他们的媳妇,可是对于我们在外自组小家庭,还是非常地不谅解,认为我是因为不想事奉他们,所以才不想搬回家与两老同住。”吕淑雯转首看着她笑笑说:“如果是在大唐时代,我公婆就可以以七出中的不事舅姑之罪,要外子把我给休了,扫地出门。” 梅映雪惊得抬手指向自己。“那不就和我一样了?” 吕淑雯点头。“可是毕竟时代大不相同了,这点小事已不能成为休妻的借口,就算我公婆气得七窍生烟,只要我没犯法律上的罪,外子是不能随便和我离婚把我赶出家门的。况且我们是在双亲的反对下结婚的,如果太轻易就放弃彼此,不就更证明我们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吗?公婆对我们施加的压力愈大,只会让我们的心更加相依。” 梅映雪追问:“那后来呢?伯母的公公、婆婆还是不谅解你们吗?” 吕淑雯歇了口气,啜口茶微笑看着她。“中国人说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没有人的一生是顺遂无波的。十馀年前我公公帮朋友作保,结果朋友举家潜逃,最后公公只好向我们开口,是我拿钱出来替公公还了这笔债款,才免于老家被法院查封拍卖,至此我在公婆心目中的地位才大大地提升了,而这几年来我的事业逐渐打开知名度,也成了公婆最大的骄傲。” 述言至此,吕淑雯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年间我娘家的状况也有很大的改变,我大哥在美国娶妻生子不回来了,也没打算接父母过去奉养;小弟好赌又好大喜功,禁不住朋友几句吹捧,便合伙和朋友成立一家小建设公司,结果没几年就败光了祖产,弟媳眼见无法指望这样不负责的丈夫,提出离婚诉讼,取得孩子的监护权,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父母因长子定居美国不归,无法含饴弄孙、也无人奉养,早已生气不已,并认定一定是媳妇在从中作梗,不让儿子和孙子回到他们身边;其实真正不想回来奉养父母的是我大哥。小儿子败光家产后为躲债而四处藏匿,小孙子又被媳妇带走,家中已无收入可供生活,可幸还有屋子可遮风避雨,我爸爸因而气得中风瘫痪;我妈妈也老了,还要照顾坐轮椅的老伴,也无能力谋生了。虽然他们早就不承认我是他们的女儿,可是他们总生养过我,我也不忍心看他们困顿无所依,所以就替两老申请了一位外籍看护,并每月给予足够的生活费用,所以呢,现在我们在两老的心目中也成了最孝顺的女儿和女婿了。” 梅映雪听完了这故事,不觉轻呼口气,不过心底却有一点点莫名的无奈和不平。 吕淑雯说完只是啜口茶,想把心湖翻腾的深远记忆又沉回心底深处。 好一会,梅映雪微迟疑地问:“伯母,逸萍说这家子的财产都是你的,伯父所赚的钱不及你多,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若在我们的大唐是很难想象的。” 吕淑雯却是漾开抹甜蜜的笑容。“我虽然拥有令人钦羡的财富,但这一切如果不是有你伯父对这个家庭的付出,我无论如何也没有今天的成就,更没有这么美满的家庭的。所以如果财富和他,只能让我选一样,我宁愿放弃这一切而选择他,因为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丈夫,一个真正称得上‘良人’的男人。” 吕淑雯话语中的深情和坚定,令梅映雪大为感动。或许这才是真正夫妻的感情,可是她和杜子风并没有建立起这样的情感,思至此不觉感到黯然神伤。 吕淑雯见状心知她是在感慨那早逝的一段姻缘,就说:“也许是伯母鸡婆了,但你将来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再结婚、组织家庭,所以伯母要告诉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首先呢,你必须清楚地确知,婚姻是夫妻必须同心的事业,只要一方懒怠,这婚姻会维持得很辛苦,虽然都是妻子忍让居多,但大都是为了尚年幼的孩子,但二、三十年后孩子长大能自立了,被无情抛弃的反而是丈夫。” 梅映雪惊讶莫名,问道:“为什么?” 吕淑雯双手一摊。“因为妻子不必再为孩子而忍受恶质的婚姻了,所以干脆就把丈夫给休离了,免得看到碍眼、想到生气、恨起来想杀了他呀。” 休夫!真的可以这么做吗?梅映雪虽觉难以想象,但思及妻子必须忍耐二、三十年的时光,好象真的满痛苦的,不禁就说:“可是要忍耐那么久,恐怕心都死了吧。” “没错呀。”吕淑雯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说,择偶不是要他有钱或家世好,因为你不是要嫁他的钱财和家世。结婚是挑一个可以共度一辈子的伴,因此第一要件是他要是个有责任心的人;第二要件也是最重要的,他要能在你于夫家遭受不公平对待的时候,有能力和勇气挺身保护没有犯错的你,而不是放你自己去面对那些不公平的待遇和压力。” “这样啊……”她似有所悟。 吕淑雯漾着甜蜜的微笑说:“想当初追求我的人,不乏有人条件比政铭更好的,可是他对家庭和婚姻责任的认知,让我决定把终身托付给他,和他共组属于我们的家庭。若不是他愿挺身抗拒来自他父母的强大压力,为了我和孩子,坚持不搬回去与父母同住,我想我们的婚姻早就不保了,舜翔和逸萍也不可能无忧快乐地长大。所以政铭也许没有显赫的大成就,却是我最感激也是最爱的丈夫,更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好父亲。”吕淑雯说完,不觉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 梅映雪看得出她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让她好生羡慕、也好感动。心想,如果她也有机会碰到这样的男子,与他共伴一生就好了……思忖向往之间不觉把视线投向邱舜翔的书房房门。 不意,邱舜翔却突然开门走了出来,把梅映雪吓了一大跳,忙移开视线端起茶啜饮。 吕淑雯见状不觉暗暗一笑,问道:“你要去准备午餐吗?”儿子在老公的训练下,承传了一手好厨艺呢。 邱舜翔点头。“逸萍说她今天中午想吃海鲜什锦面,爸也要回来吃中饭。” 梅映雪闻言立刻说:“我也去帮忙。” 邱舜翔微笑点头。“好啊。” 梅映雪放下茶杯,立刻离座与他相偕往厨房里走去。她希望能向厨艺不差的他学做几道邱家人喜欢的菜肴,好将来能加入轮流做饭的行列,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点报答,即使现在只能跟在掌厨者身边递些小东西,她都愿意帮忙。 吕淑雯见状,不觉露出个颇富意味的微笑。 第七章 “我回来了。” 邱逸萍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母亲悠哉地坐在沙发上喝茶,又隐约听见厨房里传来对话声,便好奇地走过去瞧一瞧。 丘逸萍在外头张望了片刻,蹑脚走回沙发边,抬手以拇指朝身后比了比,轻声说:“事情好象往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耶。” 吕淑雯啜口茶,微微一笑。“我觉得倒满好的。” 邱逸萍取来杯子也倒了杯茶,啜饮一口摇头说:“我倒觉得没有那么好。” 吕淑雯微愣,不解问:“为什么?你不喜欢映雪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老哥好象有点‘木’,就算映雪有意思,老哥可能也察觉不到吧。”邱逸萍说。 吕淑雯露出个暧昧的笑容。“你哥是老实了点,不过他总是个男人吧?两人晚上又共睡一室,难保哪天的半夜他不会高唱张宇的‘都是月亮惹的祸’,在月圆之夜变成了禽兽,届时……”话末朝女儿递个眼神。 邱逸萍却开口打断母亲的话。“妈,你说这种话太侮辱禽兽了啦,禽兽一年当中发情次数屈指可数,只有人类才会天天都是发情日。” 这话让吕淑雯愣了好半晌,片刻才又说:“我想你老哥或许不是禽兽,是君子吧。” 邱逸萍又看了母亲一眼。“君子和木头只在一线之隔,我倒觉得老哥是属于后者,否则不会都三十了,别人早已身经百战,他却还童身未失。” 吕淑雯也颇有同感,却只能叹口气说:“没办法呀,舜翔实在太像你老爸了,善良敦厚,一生只想献身给唯一所爱,这点实在教人替他担心。” “对呀,真教人太担心了!”邱逸萍用十分担心的语气说:“映雪是‘唐朝美女’,天性内敛、温婉,可不像我那个走在时代尖端,智商、谋略都高于其它女人一等、把我那个忠厚老爸骗进怀里的老妈呀。” 吕淑雯皮笑肉不笑地“嘿嘿”笑了两声。“你愈来愈像我了哦。” 邱逸萍一副接受此恭维的满足表情。“那当然!我可是得到你百分之百的遗传呢,这在遗传学上称之为母性遗传。” 话落,母女俩皆看着对方,同时呵呵地笑了两声。 接下来的几天,梅映雪敞开心怀,抛开过往,跟着丘家兄妹一起体验全新的生活,用心学习和她原本世界不同的生活方式。 早上和邱逸萍一起在小木屋工作室里捏土、烧陶、绘釉彩;下午则乘坐她的一二五重型机车,迎风冲刺去公园走走、到街上逛逛,去书局翻翻各种书籍、到图书馆查资料,陪她上网体验所谓的电子科技带给她的无比惊奇。 有时也和邱家兄妹一起到大卖场买东西。卖场又大又宽敞,东西琳琅满目,看得她眼花撩乱,转得她辨不了东西南北。 这日,邱逸萍带她参观她所就读的艺术学院。那是一所富有浓厚艺术气息的校园,到处可见奇特又富创意的艺术作品,其中也不乏名家的创作。回程时,逸萍还顺道带她到邱舜翔任教的大学逛逛,那是一所占地广大、宁静又幽美的国立大学,边逛边向她解释台湾的学制和一些大学科系等等的。 两人在校园四处走走之后,在学校外的一间泡沫红茶店喝杯冷饮,顺便歇歇腿。 梅映雪望着围墙里高高的建筑物,不禁惊叹着说:“好棒哦,每个学校都好大、好漂亮。”回眸看着她问:“你哥将来也要来念这一所大学吗?” 邱逸萍闻言愣了好半晌才说:“我哥没有告诉过你吗?” 梅映雪也愕然以对,愣愣地问:“告诉我什么?” 邱逸萍指指墙内的校园。“他在这所大学教书呀,因为现在是暑假,所以才会闲赋在家整理研究论文和准备下学期的课程。” 什么呀……原来他还是个夫子呀!梅映雪只觉有种被骗的感觉,不觉哭丧着脸说:“可是他说……他念书是为了要考状元呀,我还鼓励他要多看书,他说有了我的鼓励一定会拼命考上状元的,原……原来他是在诓我。” 邱逸萍听了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说:“他还考状元呀,都拥有博士学位,是大学讲师,今年底要升副教授的人了,他还考什么状元啊?是要修双博士学位,还是三博士啊?去!” 梅映雪实在不懂她在笑什么,又什么叫“博士”呢?遂问:“什么是博土?” 邱逸萍便详尽地向她解释清楚。 梅映雪听了又是崇拜又是暗恼,崇拜的是原来他是那么地有学问;气恼的是那晚他不但不向她解释清楚,竟还说有了她的鼓励一定会拼命考上状元,根本就是存心耍她嘛。 邱逸萍见她似乎有点懊恼的样子,心想得替老哥说说好话才行,便说:“你别生他的气,我哥哥是个很谦虚的人,如果他说自己的学问有多好又多好,就有吹捧自己、藐视别人的嫌疑,所以他才没向你解释得那么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人家说虚怀若谷应该就是他这样的为人吧,思及此又觉得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梅映雪便露出释怀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我有点误会他了呢。”语毕不觉双颊微晕。 邱逸萍心里暗喜她的单纯。 两人喝完泡沫红茶,邱逸萍提议说:“我们去黄昏市场逛逛吧,顺便买些熟食回去,这样晚上我们就可以不用煮那么多菜了。” “好啊。”梅映雪高兴地笑着说:“我们就买邱大哥喜欢的那种小菜。” 哦好象愈来愈有那种感觉了哦!邱逸萍心里窃笑,表面却佯装没事,问说:“你还记得是什幺菜吗?” 梅映雪笑意盈盈地说:“有脆皮鸡翅、荫鼓鸡丁、炸蚵和酥卷,还有还有腰果虾仁,这个我们买回去自己炒,买现成的太贵了,东西又少。” 她观察得可真仔细呀!当了老哥的妹妹近二十年,老实说她还真的不太清楚哥哥喜欢吃什幺呢!没想到这个来到她家不到一个月的唐朝美人已经这么清楚哥哥的喜好了,果真是贤妻的好人选!嗯,细心、贴心的她,配上儒雅、责任感强的老哥,可以说是良配了。 学校开学前,吕淑雯即询问梅映雪是否有意愿到她开设的服饰店帮忙,梅映雪心想大家都要开始各自的另一种生活,又想以前有帮忙家里的布庄招呼生意的经验,便点头答应。 今天,是梅映雪要正式随吕淑雯至她开设的精品服饰店上班的日子,她一早起床便至邱逸萍的房间,把昨天吕淑雯交予她的套装给换穿上。那是一套黑色上衣、窄裙,搭件橙色背心的套装制服,给人时髦大方的感觉。 当梅映雪从浴室出来时,已在房里握好制服的丘逸萍,不禁惊呼出声。“唐朝的美女果然不同凡响!甜美贤淑的气质,再穿上这套我老妈亲自搭配的制服,不但不显得冲突,更有加乘效果,你到了店里之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往门口一站,保证顾客纷纷上门,尤其是男士。” 梅映雪觉得这套制服穿在身上的感觉很好,又被丘逸萍这么一夸,不由娇颜如苹,低垂螓首轻咬下唇。 “啊——等等!”丘逸萍似想起了什么,跑到橱柜前打开柜门拉出抽屉,取出一个长形木盒,一打开,里面是数十支各式各样制作精美的发饰,有中国结造型、水晶花、染布花、缎带、水晶玻璃串成的珠花等等的,令人眼花撩乱,教人惊艳不已。“有一阵子我很热中创作发饰,结果就做了好一些送给朋友和同学,这些是我特地留下来的,也是最漂亮、独一无二的,所以市面上绝对看不到、也买不到第二支一样的,现在我把它们都送你。” 梅映雪受宠若惊,忙推辞说:“这是你特地留下的,我怎么可以接受这么特别的东西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因为你也是很特别的人,来自唐朝的古典美人配这些东西刚好,反正我又不留长发,根本用不到这些东西。”语毕,邱逸萍靠上去低语:“我老哥很喜欢像你这样的长发美女,尤其是把头发弄得整整齐齐,夹上一支漂亮的发饰,一定可以让他目不转睛的。” 她说完就开始动手帮她把两侧的头发梳齐,再梳至脑后用发夹固定,然后推她至大镜子前,笑说:“很好看耶。” 梅映雪听说邱舜翔喜欢长发美女,不禁芳心怦然,便不再推辞邱逸萍的好意。站在镜前她觉得镜中的自己绰约多姿,但也不好意思自我夸奖,只是露出羞怯满意的微笑。 “走,我们赶快出去让大家瞧瞧吧。”丘逸萍推着她往外走。 当她们开门走出房间时,正巧邱舜翔也开门走了出来。 他一身西装笔挺,发型一改往日的随意,整齐地侧分抹上发油,戴着无框眼镜,为原就已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他,平添几许稳重的感觉。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眸中都闪过一丝惊艳。 丘逸萍从她背后闪了出来,看着一年难得见他穿著如此帅气、正式的兄长,便取笑道:“哟——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老哥这么帅?比金城武还帅呢!”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总会让小妹给取笑一番,邱舜翔没好气地答:“今天学校开学呀。”话落转身往饭厅走。 丘逸萍拉着梅映雪跟在他身边直瞧,边走边笑问:“是不是校长特别要求你们,开学的第一天要穿得体面些,免得让人家搞不清究竟是工友还是老师,对不对?” “不对,不是工友,是学生。” 走在丘逸萍身边的梅映雪不自觉仰眸深凝着他迷人的侧面。今天的他好儒雅、好有学问的样子。 吕淑雯已为一家人备妥早餐,一头微卷的短发,一身可可亚色的西装、窄裙,流露出精明又干练的慑人气质。 丘政铭条纹白色短衬衫、斜纹领带、西装裤,透着慈祥和蔼的长者气质,予人和气好爸爸的感觉。 吕淑雯看见儿子难得这么帅气,不禁就问:“我说儿子呀,今天有什幺好事吗?不会是想把今年刚入学的小女生给迷得晕头转向,还是想让你的课像上学期一样,挤爆了电脑网路,让电算中心大当机啊?” 邱舜翔不悦地看了母亲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才没有那种坏心思,今年我早已跟系主任讲好,选修课我只开两班,每班三十个学生。” 吕淑雯瞧儿子说得这么坚决,不禁转眸看了老公一眼,看来儿子决定要使出老爸遗传给他的隐性牛脾气了。 丘政铭只是微笑着,真不知儿子这个决定,是否禁得起学生们的哀求。 “我说老哥,就算你的意志再坚定也没用,那些没选上课又意在帅哥老师的女生们,照样会跑来旁听,届时还是会把教室给挤爆的。”邱逸萍大泼兄长冷水。 邱舜翔没好气地睨了小妹一眼。这情形不是没发生过,他真的有点无奈。 用过早餐后,各自出门上班、上课,丘逸萍戴上口罩、套上全罩式安全帽,背着背包,跨上她的三五机车飙速出门。 丘政铭将公文包放进五小机车的菜篮里,戴上半罩式安全帽,发动车子慢慢地骑出大门。 丘舜翔则是开着母亲送他的白色轿车,缓缓驶出大门右转。 梅映雪坐上吕淑雯的白色宾士轿车,驶出大门用遥控器关上门,然后往左转驶上大马路。 梅映雪坐在舒适宽敞的大车里,斜睨着吕淑雯稳重自信地开车,心情是忐忑的,既高兴有机会报答丘家一家人对她的恩情,又怕无法胜任即将担任的工作。 第八章 夏末的一个轻台在接触陆地后,结构遭到地形破坏,强度减弱成热带低气压,但仍为北部带来不小的雨势和阵阵似狂吼般的强风。 原是人潮如织、车水马龙的商业圈,此时竟变得冷冷清清,偶有行人走过,也是个个打伞低头疾行,多彩明亮的霓虹灯,此时让人觉得有点刺眼。 “紫嫣服饰精品”的门外,此时驶来一辆豪华的大轿车,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气宇轩昂、斯文惆傥,年约三十的俊挺男子。 黄皓轩在门外朝店内核视一圈,见店里除了身着制服的店员外,没有其它的顾客,而令他魂牵梦萦的伊人,此时正在男士服饰区的领带柜前整理东西。 他不觉淡然一笑,转首对司机说:“你先离开吧,要走时我会打电话给你。” “是,少爷。” 黄皓轩一走进精品店的大门,立刻引来三、四个女店员的注意,只见女店员个个眸光一亮,都想上前来招呼这个贵客。 最靠近门口的沈依婷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露出最灿烂、甜美的笑容,用最娇媚的语气和神态,问候这个曾上过商业杂志封面、被誉为比明星更像明星、年轻又多金的钻石单身汉的科技公司总裁。 “请问黄总裁有什么需要吗?” 黄皓轩扫视偌大精品店一眼,只见其它女店员皆对自己投以爱慕的眼神,只有她仍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心念一转绽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我先看看再决定。” 沈依婷立刻献殷勤地说:“那我陪您。” 黄皓轩抬手比个手势,笑着婉拒。“不,你忙你的,我自己看看就好。” 他委婉的拒绝让沈依婷心里颇为不快,却依然得漾开最美的笑容。“是,那您慢慢看。” 黄皓轩慢慢在男士服饰区转了一圈,对每个女店员皆绽开迷人的微笑,最后才慢慢接近目标。 黄皓轩走至领带架旁的袖扣橱柜前,见她仍专心于自己的事,浑然不觉他已来到身边。 自半个多月前陪同刚交往的女友到这里来购物时,见到她的第一眼即惊为天人,那娴柔婉约的气质,彷如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般——她拥有他最欣赏、也是心目中理想伴侣的所有特质。 虽然这半个多月来,他曾数次来店里,可是她不是不在,就是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只见那些女人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着,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好不好看;要不就问她该佩戴哪些小饰品会更出色;不然就干脆告诉她要出席什么场合,请她帮忙挑衣服……虽是如此,但她总不嫌烦地一一解答所有顾客的问题,尽量配合顾客的需求,细心、耐心地为顾客搭配出最出色的装扮。 因此,黄皓轩虽有心想接近她,但总找不到好时机,于是就看准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来碰碰运气。 黄皓轩瞄了眼橘色背心左边口袋上的名牌梅映雪。洁白傲立寒冬中的花儿,映着皑皑霜雪,相互衬托辉映着彼此的透净无瑕……啊,她不但人美,连名字都这么柔美有意境呢。 他眼眸一转,走至她身边,伸手摸摸一条斜纹领带,用一种似不甚在意的口吻问:“我想买一条领带,不知哪一种颜色和式样适合我?” 梅映雪根本没察觉到有人来到身边,闻言不禁微愕,本能地转首看他一眼,绽开抹甜美的笑容。“好的,我马上帮您看看。” 梅映雪仔细端详他身上咖啡色的西装,转身伸手取来一条淡粉红斜纹,以及另一条米黄、象牙白相间的领带,说道:“褐色是具有重量的颜色,它虽沉重却可以展现出男性魅力,配上明亮的粉彩色,可以缓和沉重的气氛。” 语毕,她帮忙把领带暂时固定在领口处,并让他站在亘立镜前观看适不适合。 的确如她所言,镜中的自己感觉轻松了不少。黄皓轩总算能稍稍明白她常被女客人包围的原因了。 他心想机不可失,遂问:“你明晚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顿晚饭。” 梅映雪听了只是楞楞地看他数秒,接着便绽开笑容说:“谢谢。店里都会帮我们上晚班的员工准备饭盒。” 这会换黄皓轩愣住了。她是真不懂他的意思,还是推拒之词?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后者啊。心念一转又问:“今天外面风大雨大,你回家一定不方便,不如等会下班的时候,我送你回家。” 梅映雪摇头微笑说:“谢谢您的好意,我家里的人会来接我的——” 话未落,美眸突然闪过一抹惊喜,视线立刻越过他投向那个正走进店中且向这里望来的身影,她不觉绽开抹如春花般的娇美甜笑。 黄皓轩察觉到她的改变,也不禁转往她视线投去的方向,看见了一个衣着轻便简单、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走进店中,甚至还看见他向这个方向点点头。 家里的人?难道她已婚了?黄皓轩想到这里,心口不禁揪痛了一下,转回头有点吃力地问:“你结婚了吗?” 梅映雪微愣,娇颜飘上两朵红云微摇头。 黄皓轩听了心喜不已,立刻又绽开扶迷人的微笑说:“我一直都找不到满意又适合的领带,今天你帮我挑的这两条领带我都很喜欢,为了感谢你,我想请你吃顿晚饭,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光。” 梅映雪来店里虽然才工作一个多月,但这工作和她于唐朝时在爹爹布庄里帮忙的性质差不多,所以最初虽有点陌生,但过不久就得心应手了,也重拾以前那种快乐的感觉。 至于那些前来店里购物,年纪稍长的女性们,感觉就像在唐朝时的那些姐姐、婶婶们般亲切可爱,虽然她们也会带些什幺蛋糕之类的小点心送她,但说要请她吃饭的,他还是第一个呢。 待见他露出十分期盼的神情,善良的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拒绝,略略迟疑才微笑着说:“这个……我回去问过家里的人,再向您答复,可以吗?” 这样的答复让黄皓轩楞了楞,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传统乖巧的女孩,要和异性朋友出去吃个饭还要先问过家里人的意见,她果真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贤淑又顺眼。 “那——好吧。”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我会在近日再和你联络,希望你能赏这个光。” 梅映雪接过名片只是回以微笑。 黄皓轩拿着那两条领带,再次向她绽开迷人的微笑。“我们到柜台结帐吧。” “好的。”梅映雪领着他走向结帐柜台。 来到柜台,店长李美琴见到黄皓轩,立刻微笑招呼。“黄总裁,欢迎、欢迎。” 黄皓轩来这里消费次数不少,已和店长颇为熟识了,便回以微笑,拿出信用卡结帐,瞥见刚才进店来的男子就站在旁边,与身佩副店长名牌的女子愉快地交谈着,不觉多看他几眼。这男子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轻松休闲的穿著无损他那无形的优雅魅力,他浑身散着儒雅敦厚的动人气质。 这样的男人很感性温柔,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感,有别于他的霸气外显型,对于同性却更深具威胁感,是深受女子所喜爱另一种温雅书生的典型。 李美琴见他直瞅着丘舜翔,便笑说:“邱先生是我们董事长的独生爱子。” 黄皓轩闻言颇感惊讶,不禁脱口说:“那不就是你们的小老板了!” 李美琴却摇头微笑。“不是的,我想邱先生应该无意继承我们董事长的事业。他是大学讲师,今年应该会升格为副教授,他虽然也是企管博士,可是还是适合做学问,据说在学校里十分受女学生欢迎呢。” 这话让黄皓轩觉得丘舜翔对他构成了强大的威胁,因为这会梅映雪已走至他身边,朱唇漾着甜美的微笑,美眸盈满无限慕情,和他低声愉快地交谈着。 “黄总裁,请您签个名。” 黄皓轩回头签名取回信用卡和所购之物,还故意以不甚在意的口吻问:“那……梅映雪和他是什么关系?” 李美琴阅人何其多,怎会猜不出他的意图?遂微笑着答:“映雪好象是住在董事长家里吧,映雪上晚班的时候,丘先生一定会来接她回家。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好象有人谣传映雪是董事长相中的儿媳妇,也是她事业的接班人呢。” 什么?!黄皓轩差点惊呼出声!这怎么可以呢?论家世、事业,他应该都比他来得强才对,好不容易才发现到理想中的伴侣人选,他不能这么轻易错过。 当他要离店之时,刻意走上前对梅映雪绽开一抹自信且迷人的微笑。 “我们下次再见,希望你别辜负我的一番心意。”话落不等她有所回应,转首对邱舜翔点头微笑。 邱舜翔亦回以点头微笑。 好强!向来自信傲睨万物的黄皓轩,第一次感觉到碰上了强敌,虽从邱舜翔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气势,但他不论是眼神、微笑、神韵,那种由内而外的气质都只有“温柔”可形容,而且是绝对的温柔。 步出精品店站在廊上等候司机把车子开过来,黄皓轩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数眼。 当黄皓轩欲上车之时,正好丘舜翔偕同梅映雪走出精品店,他看着那驶离的豪华大轿车,眸中绽出奇异的神芒,唇边掠过一丝淡淡冷冷的笑意。 上车后,丘舜翔系上安全带,待她也系上后便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要不要一起去?” 梅映雪问:“要去什么地方?” “我有个学姐开了家咖啡店,就选在今晚开幕,前天打电话来要我们大家去捧个场。” 梅映雪看看外头的风雨,问说:“可是今天的雨不小耶。” 邱舜翔笑笑说:“日子都看好了,东西也准备就绪了,要临时再更改也麻烦,她就是怕这种天气难有顾客上门,所以才打电话要我们去捧捧场,好充充人气。” 梅映雪点头。“好。” 约莫十馀分钟的路程,丘舜翔开车来到一个几乎整条街都是咖啡馆、简餐、茶艺馆的地方,他指着在雨夜中闪着耀眼萤绿霓虹灯的店,店名就叫“夜百合”的咖啡馆。 “就是那家。” 梅映雪时常在上、下班的途中,看到很多什么黑玫瑰、紫萝兰、小百合等等的理容油压或色情酒店的店名,当她看见这店名时不由就联想起那种地方,便疑惑地问:“那……那个店名有点奇怪耶。” “对啊,很像是做色情的。”丘舜翔笑着摇头说:“我们大家早就劝过她,不要取这种会让人想歪的店名,可是她却说就是让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家伙上门,等他们发现根本不是那一回事时,钱也赚进口袋里了。” 真是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劣根性,梅映云还真有点佩服呢。 邱舜翔把车停在斜对面,下车与她相偕进入店中,一开门进去就发现来了不少人。 离大门边最近的人,有人大声喊道:“我们的大情圣邱舜翔先生大驾光临了。”待见他身旁还有个女伴,以更大的声量喊道:“他还带了女伴一起来。老板!快来招呼呀。” 这话立刻让室内的嘈杂话语声乍停,每个人皆转头往这边看来。一名年约三十、穿著裁剪合身的暗红旗袍、长发飘逸、艳光四射的女子朝两人走来。 女子浑身散发着无比妖艳的气息,灵动的黑眸似能勾魂般;绽唇轻轻一笑,似有一股带着香气的轻暖微风,从那娇红欲滴的朱唇逸出,窜进心坎里,暖暖的、痒痒的,令人不自主心迷神眩,别说是男人了,就连同属女性的梅映雪都有一种不自禁受魅惑的感觉。 梅映雪看呆了!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碰上一个比她还漂亮的女子,尤其是那妖艳魔惑的魅力,是自己所没有却能让男人为之神迷的。她有一种自信心受挫却不得不折服的难受感觉,转眸又见周遭的男子,个个对那女子露出痴迷的神情,不由更感慌乱,不觉下意识觑睨邱舜翔一眼。 只见丘舜翔唇边虽漾着微笑,眼神却是冰冷,似乎面对这么美艳的女子,他连心动一下都没有。 这样的眼神梅映雪曾见过一次,那平时温文儒雅的感觉似于这瞬间消失,予人渊亭岳峙的莫测感。 曹锦云见他不为自己所动,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黑眸中的魅惑也转换成慧黠,原本妖魅的气质一变为活泼大方,她上前用手肘撞撞丘舜翔的胸腹,笑语:“你这臭小子,还是这么地不可爱,假装迷醉一下会怎样吗?” 邱舜翔亦敛去眸中的冷然,笑着说:“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曹锦云过来伸手一揽梅映雪,热切地说:“我们的大情圣是稀客,你却是大贵客,我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你,我请你喝我们店里最高级的咖啡。” 梅映雪只是被她揽着走,不解刚才还那么妖魅的女子,为何会一转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且感觉好熟悉,像谁呢?她不禁皱眉寻思。啊对了,像逸萍。 思索间她已被曹锦云按坐在椅子上,随即有个女孩送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现煮热咖啡,正当她转首想寻找邱舜翔是否跟来之时,四周竟已围上数名手持酒杯的男士。 “请问小姐芳名?和舜翔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丘学长的直系学弟,如果小姐觉得丘学长很呆板无趣的话,我向你自我推荐,可以成为后补的第一号。” “小姐,你是我见过最美、最有气质的女孩,感情是自由的,结婚前最好要多多比较,才不会吃亏。” “你以为这是在买东西,还货比三家不吃亏咧!去!小姐,你听我说,这个家伙很花心,女朋友多到一卡车载不完,你别理他——” “混蛋,你竟敢吐我的槽,不想活了是不是?哼,你自己还不是一年换一打的女友——” “喂——” 一群男士就这么为了向梅映雪献殷勤而相互攻讦起来了。 被曹锦云拉到吧台边的邱舜翔,见那群人的样子不觉摇头暗叹气。 曹锦云却笑着问:“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吗?” 邱舜翔若有所思地答:“还在确认中。”语毕片刻便唇泛微笑说:“不过,大概已确认了。” 曹锦云伸手推推他的头。“你呀,还是这么的怪!我看恐怕连你的家人都不太知道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外柔内刚的大怪人,你现在要释放出你的热情了吗?” “或许吧。”丘舜翔看着她笑笑说:“学姐大概称得上是了解我的人了。” 曹锦云睨他一眼,笑问:“如何,要不要考虑我?” 邱舜翔摇头。“不用了,像学姐这样的女子,我家就有一个了。当姐弟很好,当伴侣我会吃不消。” 曹锦云眼眸里尽是笑意。“哦——你对自己的擒爱能力没信心吗?” “不是没信心,而是我也想被温柔地关照。”丘舜翔转眸看着她笑说:“如果是学姐的话,恐怕被温柔关照前会先被恶整一顿吧?” 曹锦云只是掩口轻笑数声,这个学弟真是太了解她了。 这时,梅映雪已弃桌上那杯上好热咖啡而逃至邱舜翔的身边,一脸惊慌的神情。“他们……他们……” 邱舜翔只是舒臂将她拥至身边,温柔地微笑着说:“别慌,他们不会过来了。”语毕转首对他们投注一眼冰冷无比的凝望。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本想追随过来,却被他身后的另一名男子扯住,并低语:“如果你还想好好地看到明天的太阳,最好别追过去。” 男子注视邱舜翔片刻,回头问:“为什么?你不是说你学长是大学讲师,这幺个文质彬彬的人,难道会做出什么野蛮行为吗?” “平常或许不会。”男子望了邱舜翔一眼。“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学长大学时代曾是剑道社的主将,现在也还是剑道社的指导顾问,如果惹火了他,我可不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是如何。”语毕指着倚在吧台旁的扫把。 男子也看见了那扫把,又见身旁众人似一脸投鼠忌器的模样,不得不相信邱舜翔的确不是个易与之辈,虽对梅映雪深感爱慕,但他可不想拿命去追,只好作罢。 梅映雪见那些人没敢追过来,顿时觉得唯有他能保护自己,不由靠他更近些,抬首对他绽开抹甜甜的笑。 邱舜翔亦回以温柔的笑。 在一旁的曹锦云见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看准两人四目相对的时机,伸手在学弟的背后推了一把。 邱舜翔没想到学姐会使坏,当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时,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不偏不倚正好唇碰上了她的唇。 梅映雪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靠上来,唇口撞上他的,一阵痛感随即传来,但亦感触到他双唇的灼热温度,像是触电般令她不由心头一颤,她本能地抬手轻掩双唇。 丘舜翔亦是一楞,忙回头去找元凶,却见学姐早已溜走了,还回头对他眨眨眼。他心里暗气,更担心是否撞痛了她的唇,又回头只见她抬手掩口秀眉微蹙。忙柔声问:“很痛吗?” 梅映雪已是娇颜如霞,螓首轻摇。 丘舜翔转眸四处看了一眼,起身拥着她过去向服务生要几块冰块,包在手帕里,凝着她轻声说:“把手放下来,我帮你冰敷,就不会那么痛了。” 梅映雪依言放下手,邱舜翔端详片刻,用已被冰块濡湿的手帕,小心又轻柔地冰敷那朱唇的微肿处。“会不会太冰了?” 梅映雪摇头,第一次被他如此细心地呵护着,不由心头小鹿乱撞,双颊更烫烧得令她感到心慌,遂垂眸不敢直视他,但下意识仍不由自主抬眸觑他。虽然唇上冰凉,但心头却好暖、好暖…… 在邱逸萍的房间里,梅映雪把晚上在店里发生的事,对她详述一遍。 丘逸萍拿着黄皓轩的名片,仔细端详着,听了梅映雪的叙述后说:“我知道这个家伙,他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总裁,年轻有为,他上过电视、也上过畅销商业杂志的封面,媒体把他塑造成一个多金又才干卓越的年轻商业钜子呢!而且他老爸又是个银行家,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钻石单身汉哦!” “是这样啊。”梅映雪似自喃般低语,接着又问:“那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 笨!当然是对你有意思呀。这时,邱逸萍突然面露狡狯的笑意。“我看你就答应他的邀约好了,然后顺便帮我问几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问题?”梅映雪问。 邱逸萍靠上去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梅映雪露出迟疑的神情。“这样好吗?” “当然好啊!”丘逸萍蛊惑着说:“我一直很好奇,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只是虚有其表,或者是媒体渲染过度了。”特见她还有着犹豫,又进一步劝诱:“将来我也有可能碰上这样的男人,你就当先帮我测探测探,好不好嘛?” 梅映雪迟疑再三,最后还是点头。 丘逸萍见她同意,便过去拿来一张便条纸匆匆写了一些字,然后交到她手上,叮咛着说:“要背熟哦!还有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我老哥也不可以,知道吗?” 梅映雪看着纸张上的字,完全不懂逸萍写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我知道。” 邱逸萍见状却在心里暗笑不已,如果可以跑去偷窥的话,肯定可以看见那个黄皓轩的脸色一阵青一陈白。 装演华美富丽的五星级西式餐厅,在投射式艺术灯的照耀下,更平添了几许浪漫的气氛。每个小餐桌皆燃着造型唯美的现代油灯,让用餐中的情侣、夫妻们更感浪漫。 桌上的油灯和侧方投射而来的晕黄光线,让置于桌上的开胃红酒,更加灿红。 黄皓轩端来开胃酒浅啜口,见隔桌对坐的梅映雪只是双手置于膝上,美眸微垂,桃腮微醺酡红。 “你不喝点开胃酒吗?”他轻问。 梅映雪抬眸看他,微笑在唇边漾开,有如一朵绽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看得他目不转睛,心里怦然不已。 “谢谢,我不会喝酒。”梅映雪心里因谨记丘逸萍的叮咛,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端着酒杯的手,尤其是小拇指。 黄皓轩也不再劝进,免得让佳人误解他别有用意。待见她美眸一直盯看他的手,不觉暗感忐忑,是手没洗干净,还是指甲忘了修?可是他又不好意思现场检查,不觉微笑着问:“梅小姐在看什么?” 梅映雪亦微笑答:“我在看你的小指头有没有翘起来,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同性恋吧。”语毕秀眉微皱。“我看好象有一点点翘起来呢。” 黄皓轩霎时俊颜发白,本能地用另一手去遮掩端酒杯的手,转眸四看,笑容尴尬地说:“我绝对不是!请梅小姐不要误会,这只是我的习惯而已。” 梅映雪见他脸色不对,就问:“黄总裁,你怎幺了?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黄皓轩见她先是问了一个几乎会让所有正常男人吓破胆的问题,接着又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但见她神情又不像故意,便镇定心神笑笑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一会,侍者送上前菜,是一道豌豆浓汤,梅映雪喝着这道味道有点怪的浓汤,不觉秀眉微皱,抬眸看了眼正优雅用餐的黄皓轩,开口问:“请问黄总裁多久换一次‘床伴’?天天都换吗?”心念一转又想,邱舜翔大约两个星期会帮她换一次床罩拿去送洗,虽然逸萍没有要她问清楚,可是她还是主动加问了句:“你是自己洗,还是拿去送洗?” 床伴?是自己洗,还是送洗?黄皓轩差点把口中的浓汤喷了出来,俊颜绯红地看着她。这么私密的事,她问得出口,他却答不出口,只得支吾地说:“这个嘛……我……”最后只能以微笑代替回答。 梅映雪见状不由暗暗猜想,难道他是从不换床罩的? 不一会,主餐送了上来,两人默默地用餐,黄皓轩开始心疑自己有没有眼花看走了眼,她明明是那么贤淑有气质的女子,为何总问他这些事?是她觉得他不是那么有诚意,还是想试探他是否值得交往? 梅映雪低头用餐,正在苦思逸萍写给她的纸张里还有什么问题忘了问,好象还有一个,她不自觉喃喃背念了起来:小指翘起……床伴……啊,对了!还有…… 她想起后立刻抬首问道:“黄总裁一天‘嘿咻’几次?” 黄皓轩闻言吓得手一颤,连手中的叉子都掉到地上了,他也不好意思把它捡回来,只是尴尬地微笑着。 “这个……”这一会的时间里,他感觉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梅映雪只是无邪地直视着他,想知道他的答案。 黄皓轩见状只得壮着胆子问:“你这么想知道吗?” “不太清楚。”梅映雪照实答。“这是我朋友要我问的。” 黄皓轩闻言立生警觉,下意识转眸四看,看四周是否有可疑人物正在录音或针孔摄影机,更心疑她是某周刊记者的朋友,不觉开始怀疑今天这顿餐他是否约对了人?亦开始觉得如坐针毡般…… 梅映雪见他神情开始略显不安,便弯腰把他掉在地上的叉子捡起,用餐巾擦拭干净递还给他。“黄总裁,您的叉子。” 黄皓轩迟疑地接回叉子,硬挤出微笑说:“谢谢。” 梅映雪回以甜美的笑靥,又低下头继续用餐。黄皓轩却再也没胃口了,只能故作镇定,唇边挂着微笑,眼眸却在餐厅里四处飘移,注意着是否有可疑的人和动作—— 用餐结束后,两人无言对坐着喝咖啡,黄皓轩心里忐忑,怕她会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而梅映雪只觉他好沉默,两人这样四目相对实在有点无聊。 “咦,这不是映雪吗?” 话语声来自左方,两人闻声同时转首,只见一对中年夫妇似正要离开的样子,再细看原来是丘政铭和吕淑雯。 梅映雪在这里巧遇邱家夫妇,大感惊喜,因为她正无聊得想回家呢。 吕淑雯看见黄皓轩,立刻绽开微笑。“黄总裁,幸会了。”语毕伸出手与他交握,然后介绍说:“这是我先生,在教育界服务。这位年轻有为的黄皓轩先生,是科技公司的总裁。” 邱政铭上前一步,伸出手与之交握。“黄先生,幸会了。” 黄皓轩微笑着伸出手和他交握。 “伯母,您要回去了吗?我搭您的便车回去吧。”梅映雪回头对黄皓轩致歉说:“对不起黄总裁,既然在这里遇见伯母他们,我就顺道坐他们的车回去就好。” 黄皓轩听说她要走了,不觉松了口气,微笑点头。“也好,下次再见。” “再见。” 黄皓轩目送三人离开,不由自主呼出一口大气。第一次邀约心仪的女孩一起晚餐,却是这样尴尬的气氛,他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 车子行进中,吕淑雯转回头问坐在后车座的梅映雪。“今天的约会怎样?” 梅映雪想了想说:“那位黄总裁很沉默,那家餐厅的菜不怎么合我的胃口,不过我还是有吃饱。” 因为她赴约前,邱逸萍特地交代了,反正她食量也小,所以不需假惺惺地装淑女,白饿肚子。 吕淑雯回眸睨了眼老伴,又问:“黄总裁是怎么的沉默法?” “嗯……”梅映雪回想说:“因为我问他一些问题,他都答不太出来。”语毕靠上前,疑惑地问:“逸萍说他家世很好、很有学识、很有才干,会不会只是虚有其表啊?” “会吗?”吕淑雯虽没与黄皓轩接触过,但看过他的电视访谈,印象中是个很有自信、口才流利、有独特见解的年轻企业家呢!遂问:“你问了他什么问题?” 梅映雪便把邱逸萍交代她询问的事说与两人听,两人听了瞠目结舌,更明白这个来自大唐的单纯女孩被女儿给利用和捉弄了。 吕淑雯遂向她解释那些用语的真正意思。 这会换梅映雪张口结舌,羞得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难怪那黄总裁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呀! “真是羞死人了,可恶的逸萍,气死我了!亏我那么信任她,她还这样捉弄我!回家我一定要找她算帐!” 丘政铭和吕淑雯见她在后座气得哇哇大叫,不觉相视而笑。心想,黄皓轩少年得意,曾几何时碰过今晚这种阵仗,想必他定然不敢再对映雪有所妄想;更知道梅映雪生气归生气,可能也拿逸萍莫可奈何。除非…… 第九章 “哈哈哈……”丘逸萍笑到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滚,边笑边含糊地说:“没想到你真的这么问了,天啊……他的脸色一定一阵青一阵白!太好笑了,哈……早知道我就混进去躲在旁边看了!” 梅映雪气恼得娇颜刷白,抿紧朱唇瞪着狂笑不止的她!比之第一次骗她说冷气是因为里头关了一只鬼,和电视里会讲话的狗是修练成精的妖怪,更令她生气。 “你还笑!是你叫我这么问的耶!” “哈哈……我叫你问你就问啊?怎么不先弄清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梅映雪娇颜紧绷。“是你叫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讲的!” 邱逸萍却还是狂笑不已。“那当然呀,如果让你知道的话,你就不敢向他问了嘛。” 这种话简直快把梅映雪给气炸,仿佛看见了杜子风那无赖的嘴脸,气得她浑身发抖,心里气苦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气得心口揪疼一阵又一阵,泪水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一个身影、笑容闪进脑海,直觉想到只有他能给她安慰和呵护,遂一转身快步往外走。 邱逸萍看见她似泫然欲泣的模样,心想这个玩笑似开得太过火了。本想敛笑上前安慰她,却见她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且笔直往大哥的房里走去。 她见状立刻由笑转成惊:“糟了、糟了!她跑去向大哥哭诉了!”如果大哥发起火来,那真比核子弹爆炸还恐怖哩。 当下,丘逸萍立刻关上门并上锁,又忙搬来两张椅子挡在门后,然后跳上床拉上被子蒙住头,在被下暗祷:“阿弥陀佛!佛祖,你要保佑我啊。” 因为今天有夜间部的课,所以半个小时前才回到家的邱舜翔,从浴室出来正想坐在沙发上歇息片刻再进书房看点书,好准备明天的教学内容。 梅映雪进入房间看见他,不假思索就上前抱住他,泣语:“邱大哥,逸萍欺负我啦……” 丘舜翔被她突然抱住不免略受惊吓,听见她的泣语更不自觉暗叹口气,心想小妹为什么这么皮,总以捉弄她为乐呢?更心疼所爱的她被气哭了。 丘舜翔只是轻拥着她,让她尽情发泄心中的气恼,静待她心情平复下来。 好一会,梅映雪似觉得好多了,渐渐收泪止泣,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声,感觉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抬起埋于他胸前的螓首,迎上的是一双蕴满柔情的黑眸。 丘舜翔只觉得犹满面泪痕的她,惹人怜爱至极,一个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她的唇,轻轻地吸吮着。 梅映雪被他这个突来的动作给惊得美目圆睁,感觉他印迭在她唇上的唇是那么地灼热,让她不由心儿狂跳,连脖子和双颊都烫烧了起来,可是他的吸吮又是那么地轻、那么地柔,她不自觉垂下眼帘,陶醉在如醺然般的感觉里。 良久,四片胶着的唇分开,好一会梅映雪才从陶然里回过神,睁眸却发现上方的黑眸里有着淡淡的笑意,霎时羞红了一张娇颜,本能地又埋进他的胸膛里。 邱舜翔轻抚她的发,轻问:“还生气吗?” 谁还会记得呀!如果每次被逸萍捉弄的代价是他灼热、令人陶醉的吻,那她多被捉弄几次也无所谓。不过这话她只敢放在心里说,梅映雪轻扯着他胸前的衣裳,轻轻地说:“还有一点点。” 丘舜翔没再多问,只是轻柔一笑,拥着她一起坐到床边。 梅映雪不好意思再继续粘在他的胸前,便紧靠着他而坐,垂首注视着地面。 邱舜翔见状眸中闪过一抹狡狯,语气却认真无比。“我有个方法让她不敢再捉弄你。” 梅映雪听了立刻转首惊喜地问:“真的吗?赶快告诉我。” “你只要成为她的嫂嫂,她就不敢再那样捉弄你了。”邱舜翔说。 “对呀,我怎幺没想到呢?”梅映雪一击掌站起,似无限欣喜地说:“只要成为她的嫂嫂,我的辈分就比她大了,那我就……嫂……嫂嫂……”突然间欣喜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转回头看着他。“那……不就要……” 邱舜翔一点头。“要嫁给我。” 嫁给我!像一个晴空旱雷一样骇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还无法回神,待她回神时又见他神情认真无比,喜悦像一颗巨石投进了她心湖,荡漾不已。正当她转身想投进他怀抱中时,一个回忆却像六月晴空突然飘下了大雪般,让她心房霎时冻结,娇颜苍白、朱唇失去血色,泪水瞬间涌上,楞看着他,双唇启合数次,轻喃说:“我根本没资格嫁给你,因为我……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了。”语毕泪水已颗颗沿腮而下。 丘舜翔专注地凝看她的表情变化,静心听着她的轻喃自语,见她垂首落泪,伸臂将她接揽入怀,轻柔地吻去她颊上的颗颗热泪,低语柔声在她耳畔轻说:“别这么自我低贬了,你忘了吗?我是知道你的一切的,如果不是真心的,我是不会对你提出这样的请求的,在我眼中你就是你,并不会因为你结过婚又离婚而有所改变呀。” 梅映雪抬起泪眼馍糊的美眸仰看着他。“真的吗?” 丘舜翔点头微笑,伸出手掌心朝上,凝看着她轻问:“愿意吗?” 梅映云亦凝看着他,抬手轻轻放进他的掌中。 邱舜翔握住那柔荑,低头在无名指上印个深吻。 梅映雪不太明了他此举的用意,但他的吻却像一道暖流,从手指窜进了她的心房,宛如三月春阳温暖了刚才曾冻结的心房。 “工作还愉快吗?适不适应?” 梅映雪点头。“很愉快呀,很像我在大唐时在我爹爹的布庄里帮忙一样。很快乐,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邱舜翔问:“如果要你继承我母亲的事业,你有没有那个愿意?” “我?”梅映雪惊讶无比,凝看着地,见他眸中没有一丝玩笑意味,方知他是认真的。“我可以吗?” 邱舜翔笑笑说:“应该吧。我妈妈说你有女企业家的潜质,嫁给我之后愿不愿意代我继承我母亲的事业呢?” 霎时,梅映雪顿觉压力沉重,吕淑雯的事业规模不小,员工也不少,不管是管人还是理事,她都没把握,不由深感忐忑地说:“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懂啊。” 邱舜翔微笑说:“不用紧张,时间还很多呢,你可以慢慢学习。如果你真觉得做不来,或者在这个家庭里,我的父母、妹妹给你很大的心理压力,让你无法快乐地生活,我自认有能力带着你,为你另筑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也许没有很大的庭园和宽敞的房子,可是我有自信可以给你温饱和一生的锺爱。” 他言下之意,如果他的父母和妹妹无法接受她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会像丘政铭当初捍卫自己的妻小一样,挺身保护她不受来自大家庭的干扰和压力,她感动得泫然欲泣。至此终于明白吕淑雯对她说过的话,一个女子终生的幸福,不是傲人的钱财和家世,而是一颗愿意且坚决守护她的心。 “为了你,我愿意努力学习,我也相信伯父、伯母会疼爱我,至于逸萍……”梅映雪抬起犹泪光闪烁的美眸,看着他问:“她如果继续捉弄我要怎么办?” 邱舜翔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说:“那就来向我告状呀。” 梅映雪吸吸鼻子。“管用吗?” “应该吧。”邱舜翔可不知他这“大哥牌”,对那调皮得宛如孙悟空再世的小妹有多大的效用。 梅映雪为了被邱逸萍捉弄的事,和她冷战了两天都不和她说话,结果邱逸萍率先举白旗投降。 邱逸萍从房里出来,看见梅映雪和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遂上前坐到她身边,轻语软求。“映雪,对不起啦,我知道我不该捉弄你,原谅我好不好?” 梅映雪别过头去不理她。 邱逸萍见了只好祭出哀兵政策,装可怜地说:“你知道吗?隔天我被大哥叫进去书房,足足骂了三十分钟耶,骂得我羞愧难当,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你,我已经认真反省过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啦,好不好嘛?” 心地善良纯厚的梅映雪见她说得可怜,又听见丘舜翔已骂过她了,便心软地原谅了她。“好吧,我原谅你。” “太好了。”丘逸萍接着又说:“为了向你赔罪,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礼物。来,把手伸出来,要两只手哦。” 梅映雪不疑有它,依言把两手伸出来,丘逸萍便把紧握在掌中的东西,慢慢地放在她并合着的双掌上,待她一放手,梅映雪却感觉掌中多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定眼细看原来是一只小老鼠—— “啊——老鼠!”吓得她高声惊叫。心惊之下更是把那老鼠抛了出去,哪知老鼠落地后又弹了老高,原来只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绒毛老鼠。 邱逸萍见她受到惊吓,狂笑不已:“哈哈……上当了!上当了!” 真是太可恶了,还说她有认真反省,根本就没有嘛,梅映雪气得拿过沙发上的靠枕,起身追着打。“可恶的逸萍!你根本就没有反省嘛,气死我了,我要打你,打死你!” 邱逸萍边跑边左闪右躲,还边回头扮鬼脸。“打不到!你打不到……” 梅映雪拼命地追打却一如她的笑语,真的打不到,气得她娇颜绯红却也莫可奈何;坐在沙发上的两老早已笑咧了嘴,感觉像多有一双稚龄女儿般,心境似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突然,邱逸萍停步回头朝她手中的靠枕击出一拳。“看我的无敌神拳。” 梅映雪手中的靠枕被她击飞,顿失武器的她,只能气得七窍生烟,忿怒又不争气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突然一个转身扑抱吕淑雯的颈项。 “妈,你看逸……”话未完却立刻警觉似未到时候。“我……”霎时忘了气恼,只是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吕淑雯和邱政铭听得可清楚了,两老相视一笑,吕淑雯反手拍拍她的手背,高兴地说:“好好,就冲着这声‘妈’,我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梅映雪具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让她钻进去。 这时,丘逸萍亦靠上来用手肘撞撞她,调侃着说!“哦——你已经和老哥相好过了吗?” 梅映雪听了娇颜一片嫣红,双手乱摇。“没有……才没有呢,我们只是说好了而已。” “哦——”邱逸萍凑上头说:“原来是私定终身呀。”话落嘻笑神情一敛,换上一脸的奸笑。“太好了,真是好得很呢!话说‘大姑大似婆,小姑赛阎罗’,你就等着我这个‘ㄎ一ㄤ-脚’小姑把你整得生不如死吧。” 梅映雪被她这话和神情给吓住了,不自主地后退数小步,抿唇不语。丘逸萍整人的鬼点子多如牛毛她是知道的,原是娇羞的神情换成了一脸的惊吓,下意识地想逃到可倚靠的他身边。 “我要去跟舜翔讲。”话落就欲转身往邱舜翔的书房跑。 邱逸萍见状忙伸手扯住她,换上一脸谄媚的笑。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我可爱的映雪姐姐、未来的好嫂嫂,我只是闹着玩的,不要去跟大哥讲,好不好?” 原来她真会怕舜翔生气呀,梅映雪故作不理地别过头去。“我才不相信呢!” 丘逸萍马上绕过去,哀求着说:“我最美丽贤淑的嫂嫂,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嘛,我请你吃最好吃的芒果冰砂消消气,好不好。” 梅映雪却趁机拿乔起来了,又别开脸说:“我不要吃芒果冰砂,我要吃草莓冰砂。” “好好好。” “我还要吃咖啡冰砂。” “好好好,你要吃什么我都请你,只要你别去向大哥告状就行。”丘逸萍说完马上推着她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吃,让你立刻消气。” 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就这样相偕往外走,还不到停车场两人又和好如初,笑笑闹闹起来了。 两老见状只是摇头相视而笑,丘政铭看着老婆说:“是不是该想办法替映雪弄张身分证了?” 吕淑雯点头。“嗯,的确是时候了。” 恶劣前夫之自食恶果篇 胡府,白云石砌的恢宏巨宅内,张灯结彩,贺客盈门,恭喜之声不绝于耳,仆婢穿梭在贺客间递送美酒与佳肴。 喜堂就设在宽敞辉煌的前厅,正面摆着一张紫檀木香案,香案上铺设着大红绸缎,龙凤花烛高烧,红艳艳的光芒与正中壁上悬挂的红缎金“喜”字相映,散发着一股吉庆祥瑞的氲氤;四色花果衬着八色糕点,均置于十二只精致的瓷盘内,连香案两侧的合二仙也沾染了无限喜气,图上的双仙似也笑得合不拢嘴呢。 拜完天地拜祖宗,当夫妻交拜过了,灵巧的媒婆已笑嘻嘻地引着一双新人步登洞房。 稍后的喜筵上,大家全兴高采烈,尽情欢愉!新郎倌蓝团花寿字袍与翅翎冠,映合着新娘的艳红霞服相对生辉,多少的喜悦、欢愉全洋溢在那一张张的脸庞上,喜气融合在酒液中,皆被大家咽入了肚里,吞进肺腑之内了。 “胡老,恭喜您得此佳婚呀!” 身为泰山大人的胡梭笑呵呵。“是啊,是啊。” “胡老,您的女婿一表人才,才情卓越,将来一定能给令千金幸福。” “哈……一定,一定的。”胡梭又是一阵愉悦的朗笑。 “瞧杜姑爷人中骐骥,气宇轩昂,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的!” “那要靠贤侄多多提拔了。哈……”胡梭又是一阵朗笑。 “来啊,咱们来向新郎倌敬几杯酒呀。”一个宾客端着酒杯走向杜子风。 “对呀,对呀,大家快来敬酒。” 一人这么说,立刻就有一大堆人端着酒杯围上来,杜子风见状只得端起酒杯回敬。他每干了一杯,在旁伺候的僮仆立刻又为他斟满一杯。 十几个人下来,杜子风已喝下了两大壶的醇酒,但来敬酒宾客依然一个接着一个,他只好干完一杯又一杯,而僮仆只是不停地为他斟酒。 在干完十馀杯酒后,杜子风开始觉得眼前景象有点模糊了,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了。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了,他总觉得来向他敬酒的人,怎么就老是那几张熟面孔…… 叩!杜子风酒杯掉落桌面上,眼皮也沉重得几乎张不开了,这时耳畔传来刚拜完堂的娇妻,那犹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 “相公醉了,你们赶快扶他进房歇着。” “是。” 杜子风迷糊中感觉左右两旁有人扶起他,站起之时不自觉抬眼看向娇颜如霞、有若天仙化人般的美娇妻,但在前视的那瞬间竟看见娇妻那原是黑珍珠般的美眸,此刻却火红如血,吓得他瞬间酒醒,惊慌地挥开两旁的僮仆,后退数大步,抬手指着胡仙儿—— “娘……娘……娘子,你……你的眼……眼……眼睛……” 头戴珠冠的胡仙儿笑意盈盈地问:“我的眼睛怎幺了?” 杜子风一眨眼之后再仔细看一次,只见美娇妻的睛眸依然漆黑明亮,只得笑笑自我安慰说:“没……没什么啦,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 胡仙儿莲步轻移上前,扶着他说:“走,相公,我们回房休息了。”语毕向侍女小安一使眼色,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回到新房。 新房里,杜子风歪倒在垫着厚厚锦被的新床上,醉眼迷蒙地看着美若天仙般的娇妻,温柔地替自己脱鞋、褪袍。 “仙儿,你好温柔……我最爱你了……” 胡仙儿娇羞地抿唇微笑,抬眸爱娇地睨他一眼。“相公也真是的,服侍丈夫本来就是做妻子的责任呀,相公爱仙儿,仙儿也爱着相公啊。” 这话听得杜子风浑身酥麻,感动不已,双臂一张扑前欲抱她。 胡仙儿见状踏前一步迎上去抱扶着他。“相公小心,你喝多了点,要小心才是。” 杜子风只觉得眼前的美娇妻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美若天仙不说,家世又好、房子又大,人又是这幺地温柔!能得妻如此,当真踏破铁鞋难寻觅,得来却又不用费功夫,甚至可说自己送上门的鸿运和艳福哩。 胡仙儿让他睡倒在床上,俯身凝着他轻声柔语道:“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为你所属,盼夫君别轻忘这份夫妻情啊。” “不会的,不会的……”杜子风仰躺在床上,伸臂勾住她粉颈,深情款款地凝着美娇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份夫妻情的……” 胡仙儿对他绽开抹娇美的微笑,宛如一朵初绽的百合般娇嫩动人。 翌日清晨。 杜子风一场好梦醒来,眼帘未开,只觉得浑身有些湿冷,本能地想拉上被子御寒,不意伸手却摸不到任何东西,遂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竟是颗骷髅头,他吓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忙把不知何时拥在怀里的白骨骷髅抛开。 转动眼眸,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残垣破瓦,似梁柱般的巨木已腐烂成白蚁窝,腐朽屋梁也四处散落,这……哪是他昨晚所置身的华屋巨毛呢?他惊魂甫定以为在作梦,不禁伸手在大腿上狠拧一把——好痛啊!方知不是梦。 看着面前这骷髅,如黑洞般的眼窝似在凝着他,森森白牙似在对他微笑,还有那颈项上红珊瑚雕琢而成的项练……怪了,这项练为何这般眼熟呢?思索片刻,杜子风的脸色渐渐苍白,继而变青,那不是仙儿最喜欢的一串项练吗? 思及此,杜子风更是倒抽一口气,不……不会吧,他应该没这幺倒霉会遇上这种怪事吧?他不自觉挪身往后移。 卡啦!他感觉到撑移在身后的手,好象压断了什么东西,慢慢转眸往手的压撑处一看,只见一只手骨被压成了两截;视线上移,他看见了一具破散的骷髅,身形不大,可能是小孩或老人—— “啊——”他吓得从床上弹跳而起。 才要……出破屋,眼神一转,目光却被一个相当眼熟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串绿玉手珠练,犹记得是戴在小安的左手腕上的,难不成这具骷髅是…… 他不由自主又转眸看向那项上戴着红珊瑚项练的白骨骷髅,倏地又“啊——”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跑了数步远,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噢——好痛……” 杜子风痛得眉头紧皱,本能地抬头往前看,却见眼前不远处散放着一块块的小木板,木板大小一致,数量有数十个之多,每个木板上都刻有字迹,但有些已模糊了,再仔细一看,吓得他裤底都湿了,浑身直打哆嗦…… 原来置身的四周是一片小土丘,土丘前四处散落遭人弃置的死人牌位,最上头的两块赫然写着“胡梭”和“胡仙儿”两个名字,旁边还有“小安”和“胡寿”、“胡元”……都是他所熟悉的胡府家仆! “天……天啊……”他已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了。 难……难道昨晚的那些贺客全是鬼,而他的美娇妻也是个鬼?杜子风吓得心房冰冷,浑身颤抖不已,心里直想逃但双脚却不肯直立站起,最后只能手脚并用缓速地爬离这鬼地方。 在他爬离之后,小土堆后方传来咭咕咕咕的尖细笑声。“好好玩,他尿裤子了,他尿裤子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接着说:“事情还没结束呢。” 话声一落,从土推后方纵出数条似猫又似狗的黑影,朝着杜子风离开的方向追去。 说来也奇怪,当这些黑影离开后,原是坟丘、被弃牌位和白骨骷髅的景象全消失了,诡异、残破的景象变成了一大片平坦却杂草丛生的空地。 杜子风惊魂未定地逃离那鬼地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 正在屋外晾衣服的杜大娘,看见儿子狼狈万分地回家,心里是既气又不解,遂没好气地问:“怎么,一大早就喝醉酒跌进沟里了吗?还是昨晚从你胡伯父家回来,倒在路边睡了一夜?” 杜子风冲至母亲的身边,跪倒在地上张臂抱住母亲的双腿,哭诉道:“娘……娘,救救我,我遇到鬼了!我遇到鬼了!” 话落便把昨晚到今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详述一遍。 杜大娘只是看着一身脏污、涕泪横陈的儿子,心中不由涌上深深的悲哀。丈夫在世为官时是个只管自己、不管百姓痛苦的贪官,现在她唯一可倚靠的儿子,却也是人品这样令人不堪,一个贤孝的媳妇,只因儿子鬼迷心窍的贪念,而被休离了。 在极度失望之馀,杜大娘不由对亲生儿子心生反感,只是淡淡地说:“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鬼!快进去把衣服换一换,到学馆去教课吧!今天是领薪日,米缸也没米了,顺便买点米回来。” 听见母亲语气淡漠,杜子风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来时路,心想娘亲说得也没错,光天化日下鬼一定不敢现身;今天又是学馆的发薪日,家中也的确没米了,前两天已开始吃山薯过日子了……低头又见自己一身的狼狈,只得起身往屋里走。 杜大娘深叹一口气,将木盆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唉,好不容易娶了个孝顺的媳妇,享了两个多月的清福,如今又得重新操持家务……思至此,她心中有了淡淡的后悔。 傍晚,杜子风领了薪俸、买了米,也不管那些好赌损友的召唤,心只想赶往日落西山前回到家里。 吃过晚饭后,杜子风看着娘亲迟疑着说:“娘,你陪我出去外面洗澡好吗?” 杜大娘操劳了一天的家务,又得去砍柴自从媳妇梅映雪接下砍柴的工作后,她再也没买过柴火了,而他们休离媳妇的事又未让邻居们知情,于是她只好自己去砍柴。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儿子贪念所惹来的,但她也自觉有错,所以只能没好气地答:“好啦,快走。” 娘亲愿意陪他,杜子风立刻回房取来换洗衣物,准备到漆黑的后院洗澡。 半夜时分,杜子风在睡梦中被一阵来自窗外的唤声吵醒。 “相公,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为君所属,盼夫君莫忘此夫妻情啊……” 那……那……不是胡仙儿的嗓音吗?依旧是清脆娇柔如银铃般的美妙声音,此刻听进杜子风的耳中,却变成了勾魂双使的召唤声,恐怖无比。 他吓得缩在床铺的一角,双目不停地四处搜寻声音来源处。 “相公……您向仙儿保证过一生永不变心,你说要一生一世都陪在仙儿的身边的,你怎么不赶快回到仙儿的身边呢?仙儿一直在等你回胡府一起生活呀,相公……” 最后,杜子风终于听出声音来自窗外,正当此时一片漆黑的窗外忽地出现一颗飘来晃去的骷髅头,火红的眼睛、森森的白牙,一张一合地正在呼唤着他,还有颈上那串令他印象深刻的红珊瑚项练。 “相公……快来仙儿身边呀,快回来呀!爹爹和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呀,相公……” 杜子风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裤底又是湿了一大片,手软腿软地爬出房间,爬过厅堂爬向娘亲的房里,颤抖着嗓音,焦急地呼喊着沉睡中的娘亲:“娘!娘……快醒醒呀!娘——娘——” 杜大娘从睡梦中被唤醒,撩开床帐就着微弱的油灯光线,看见儿子爬向自己,忙下床关切地问:“风儿,你怎么了?” “仙……”杜子风见到娘亲如见救星般,爬上前抱住娘亲的双腿。“仙儿追来了!一个有着一双火红眼睛的骷髅头在窗外唤着孩儿的名字,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说到后来竟泣哭出声。 杜大娘眉头一皱,不免心疑真有其事,还是儿子睡迷糊作了恶梦,思忖后遂说:“我去看看。”话落便走出房间欲到儿子的房里一探究竟。 当母子两人走至厅堂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似狼嚎又似狗长吠的声音,吓得杜子风双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杜大娘当然也受到了惊吓,但毕竟走过人生大半辈子,又自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遂不停步继续往儿子的房间走,推开房门便往窗户看去,只见一个白影从窗外一晃而过。 “这……这……”这下连杜大娘也不由心里发毛了。 杜子风则当场昏厥了过去。 杜大娘望着漆黑的窗外,又看着昏倒在地的儿子,只能呆然地伫立着发怔。 翌日一早,杜大娘把原本想赖在家中不肯出门的儿子给骂出门去授课,自己则在洗好衣服后准备了香烛、冥纸,寻至儿子所言的那片乱坟破屋所在地。 杜大娘站在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前。这里除了杂草多了些外,并没有儿子所说的破屋残垣,她索性下去走了一圈,四处都看不到儿子所说的乱坟、白骨及成堆的牌位,她愈走就觉得愈可疑。 这时,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肤色黝黑的壮小子,牵着一黑一白两头羊走至空地前,看见杜大娘在杂草丛中似在寻找什么,便问:“这位大娘,您在找什么吗?” 杜大娘闻声看向壮小子,略略思索便走向他,微笑着问:“小哥,我想请问一下,这块地是谁的?” 壮小子答道:“喔,这块地原本是咱们镇上做茶叶生意的刘老爷子的,原本是要盖屋子用的,后来因为刘家大少爷在江南经营的瓷器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就举家南迁去了。这块地也没卖掉,就这么闲置在这儿了。” 杜大娘心念一转又问:“那小哥有没有曾听说这块地有什么古怪之处吗?比如说乱境等等的。” “没有啊。”壮小于困惑地看着她。“我家就住在这对面不远处,已经四代了,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大娘怎会这么问呢?” 杜大娘微思忖便笑笑说:“喔,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谢谢小哥了。” 壮小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哪里。” 杜大娘看着壮小子把黑白两只羊赶至草地吃草,伫立片刻便转身往回走,心里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了。 当她回到家时,却看见儿子竟又回到家中,甚至神色惊煌地探头探脑,她想起从梅映雪那里接管的那一小箱银两,立刻快步上前劈头就问:“你怎么没去学馆教课,又回来干什么?” 原本心焦如焚的杜子风,看见手挽竹篮的娘亲回来了,本能地松了口气,快步来到娘亲身边。“我忘了今天学馆休息。娘到哪里去了,我回到家里看不到半个人,觉得好害怕。” 养儿二十年,杜大娘到今天才知道儿子没胆又没骨气,遂没好气地说:“我去找你的仙儿去啦,看能不能拜托她不要再来找你了!” 杜子风下意识朝四周搜寻一圈,拉着娘亲的衣袖焦急地问:“那……那娘找到她了吗?” 杜大娘不答,只是睨了眼儿子,迳自挽着竹篮往屋里走。 “娘,到底结果怎幺了嘛!”杜子风跟在娘亲身后追问着。 杜大娘进了厅堂,在破旧的太师椅坐下,倒了杯水饮尽才说:“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什么骷髅、乱坟和成堆的牌位,那只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我还问了一个四代都住在那附近的小伙子,他说那块地干净得很,什么古怪也没发生过。” “可是……”杜子风不免心疑娘亲是否找错地方了。“那……那天早上,我明明亲眼看见的啊,成堆的牌位,最上头两块还写着胡梭和胡仙儿的,还有那个侍女小安和老管家胡寿的也在……” “胡梭……胡说……”杜大娘眉头紧皱,不管怎幺想她都觉得这件事很古怪,更不自觉轻喃自语:“仙儿……胡仙儿……胡……狐仙……” “啊——”杜大娘突然似想起了什么,不禁惊呼出声,直视着儿子急声追问:“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南边的那座树林?” “南边的树林?”杜子风自喃,努力回想,好一会才猛然醒悟。“是啊是啊,大约半个多月前,我曾经走岔了路经过那里啊。” 杜大娘又问:“哎呀!你是不是在那里做了什么事?” “我……”杜子风不知娘亲为何要这么问,只得期期艾艾地说出把小庙里的供品给吃个精光的事。 杜大娘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才破口大骂。“你……你这个不肖子!你知不知道那小庙奉祀的是住在那树林里的狐仙,你碰的所有事恐怕就是狐仙在惩罚你呀!” “狐……狐仙……”杜子风这才想起,的确曾听说过有狐仙的传闻,只是他向来不信鬼神,所以对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这几天的恐怖遭遇,教他一生都难忘。“娘,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不赶快去城里买几只鸡和几壶酒回来,好好地去向狐大仙赔罪,求他原谅你的冒犯!” 杜子风几乎被吓破胆了,闻言便立刻出门去买酒、买肉。 杜大娘目送儿子出门,心中有着深深的懊悔,只为儿子一时的贪图,害她白白损失了一个刻苦又耐劳的好媳妇。而且近日村中开始有传言,说梅映雪已投潭自尽了,但这谣言仅是谣传而已,她衷心希望她是回娘家去了……最后只能为自己一时的糊涂而深叹一口气。 这日,绿玉因挂心出合近三个月,却一直没返家探亲的小姐,所以跑到学馆去打听杜子风的住处,这才从学馆其它授课夫子的口中得知,原来姑爷并非什么饱读诗书之土,只是一个教小孩子识字、习字又好赌的男子。 绿玉当时心中的惊骇非笔墨所能形容,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好赌的男人根本无法让女人托付终身,于是她打听了杜家的确切住处,打算去一探小姐成亲后的生活状况。 离开长安城沿着仅容一辆马车行走的径道,来到这个仅有十数户人家散居的小村落,绿玉遥望前方那破旧似欲倒塌的宅院,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那就是小姐的夫家吗?”想她家老爷,虽不是长安城最大的布商,但也称得上家财万贯了,如果老爷知道实情,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到这穷村破宅受苦的。 这桩婚事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因为这样小姐才不敢回家,还是杜家的人不让她回家诉苦?绿玉此时思绪已是一片紊乱。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三个妇女的对话,对话的内容教绿玉不由自主竖耳细听;为了能够听得更清楚,便假装也是在采野菜,慢慢朝三人靠过去。 三个采野菜的妇人,压根没注意到绿玉不是村里的妇女,依旧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 “……说起那个杜子风真不是东西,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只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以不孝的罪名休妻,人家那个梅小姐是那么地任劳任怨,我看天底下是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好妻子喽。” “说得也是,真是不识好歹的男人。” “说不定休妻只是个幌子呢!我家阿吉在一个月前,曾看见杜子风抱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往当铺里跑,我家阿吉纳闷杜大娘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让这败家子偷来卖的,便好奇地尾随探看,结果看到他典当的竟是女子的罗衫、一盒的珠宝首饰和一小袋如雀蛋般的珍珠呢。” “啊——那一定是梅小姐的嫁妆首饰了!那个杜子风还真不是东西,偷光了他娘的东西就算了,竟然还偷卖媳妇儿的陪嫁首饰。” “真是太过分了,偷了人家所有的东西变卖殆尽后,才随便找个借口把人家休离,这算什么男人嘛!” “是啊,是啊。” 静静在一旁窃听三人对话的绿玉,早已气忿得咬牙切齿,不时紧握拳头。 “我看还不只是这样呢,说不定休妻说法只是掩人耳目,虽说有人看见梅姑娘往水潭方向走去,后来不是只在潭边检到一张休妻书吗?” “如果是我,我也会气得想去跳潭自尽啊。” 一句“跳潭自尽”让绿玉浑身一颤,霎时通体冰凉!难道小姐已寻短了吗?不会吧……可是依小姐的性情,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无这个可能。 “你们听我说完啦,我说的不只这样,意思是或许这一切只是杜子风的故布疑阵罢了。” 另两个人听她语气透着玄机,便追问:“为什幺要故布疑阵?” “哎呀,你们看是不是很有可能,是梅姑娘知道杜子风偷了她的首饰、珍珠变卖赌输了之后,两人大吵了起来,结果杜子风怕她回娘家告状,便把她给杀了沉尸潭底,然后再放意写张休妻书放在那里,让别人以为是梅姑娘自己跳潭的。” 这话让另两名妇人不觉倒抽口气,面面相觑,表情无限惊恐。 原先说话的妇人更压低声量继续说:“不然你们想想看嘛,即使是自尽而亡也该会有浮尸吧?但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没人看见浮尸啊,说不定他是把尸体埋在别处,然后让大家以为梅姑娘是投潭自尽,好撇清嫌疑呢。” 穿浅蓝粗布衣裙的妇人,突然瞪大眼睛。“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三天前我家相公天未亮即挑菜至城里,回程时看见杜子风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路上还喊着:有鬼啊、有鬼的,说不定是梅姑娘的冤魂回来向他索命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而且啊……” 不多时,三个妇人皆采满了一篮的野菜,便边谈边往回走。 而低头佯装采野菜的绿玉,早已泪流满面,最后甚至跌坐在草丛里痛哭失声,口中不停地低唤着:“小姐、小姐……” 良久,她心底一股无名、强烈的忿怒取代了伤悲,绿玉抹干泪水找个村人问明水潭的位署,便只身寻至可能是梅映雪投潭自尽的地方。 潭虽不大,但那碧幽幽的水色,让人一看即知此潭定然不浅,绿玉伫立潭边。泪水迷蒙地看着水潭,无法遏止的伤悲化成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沿腮滴滴直落。 当她低头举袖拭泪时,脚下的一个红色小闪光吸引了她的视线,蹲身拾起那东西,绿玉的泪溃决了! 这个红玉耳环是先夫人的遗物,一直被小姐珍惜地收藏着,且向来不离身的,如今这耳环掉落在这里,不就证明了小姐已投水自尽了吗…… 许久,绿玉再次收起悲伤的泪水,望着潭面紧握手中的耳环,语气悲忿且坚决地自语着:“小姐,您放心,绿玉一定会为您讨回这个公道的。” 绿玉回到梅家,便把所探听到的事向颜仲卿娓娓道出。 颜仲卿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呆楞了,俊颜也苍白如纸,许久才回过神来,悲忿地说:“太过分了!我们去报官替小姐申冤。”话落就欲行动。 “慢着。”绿玉立刻阻止了他。“如果现在就去报官,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颜仲卿知道绿玉虽只是个侍婢,却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子。 “我已经去打探过了,那个姚媒婆其实是个黑心肝的人,她说成的每桩婚事都很不美满,一张嘴胡乱夸大事实地害了不少人。”绿玉说。 颜仲卿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夫人还要叫这种人替小姐牵红线呢?” 绿玉已从夫人的另一名侍婢宜夏口中得知,姚媒婆是碧春引荐的,而自小姐出合后,碧春对颜仲卿是殷勤得过了火,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意图。思毕只能看着他暗叹口气,心想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吗?可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只得把话题岔开。 “我想这样比较好,你写信给老爷,说小姐出事了,请他火速赶回来。我则去找当铺老板,把小姐首饰被窃的事说给他听,再把首饰赎回来,届时再请当铺老板在公堂上替我们作证;接着我去找替小姐铸打嫁妆首饰的师傅,证明这批首饰是夫人特地请他铸打的,我想全长安城还找不到第二套相同的。等这一切安排就绪后,我们就到官府报官,说杜子风为谋财而害命,替小姐讨回公道。” 颜仲卿点头称好,就欲回房写信。 绿玉见状忙叮咛道:“对了,这件事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们就无法替小姐申冤了。” “嗯,我知道。”颜仲卿用力一点头。 绿玉目送他离开,虽然她已理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碧春那瞒主又欺主的恶仆所为,但她却不愿把这始因告诉颜仲卿,怕忠厚的他不擅隐瞒情绪,而让碧春有所警觉,她一定要让这恶仆自食恶果。 这日早上近已时,杜大娘正把破柴房内半干的柴火搬出来欲晒干,这时五名捕役打扮的人向她走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侍女装束的清秀女子。 “你就是杜大娘?”为首的捕头问。 杜大娘不知官兵为何寻上门。难道是那个不肖子在外头闯了大祸吗?思毕便点头。“我是。” “你们两个看着她,另两个到里面给我搜!”捕头下命道。 “是。” 杜大娘见状不由焦急又不解地问:“这位大人,民妇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捕头一指伫立在旁的绿玉。“这位绿玉姑娘是你媳妇梅映雪在娘家时的贴身侍婢,她到官府报案说梅小姐自嫁到你家后就不曾返家探亲,她担心她家小姐的安危,所以来这里探访,却意外打听到她家小姐已为你们所谋害,便报官申冤,府尹大人对此事十分重视,遂派我们来查证是否属实。”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般,杜大娘愕楞过后大声喊冤:“冤枉呀大人,民妇再怎幺大胆也不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绝没有谋害映雪呀。” 绿玉看着她冷冷地问:“既然没有,那我们家小姐现在在哪里?” 杜大娘顿时语塞,梅映雪是嫁至她家的媳妇儿,如今下落不明,他们母子俩自然是脱离不了绿玉所指控的嫌疑。 “捕头,我在左边的房间里找到这个。”两名捕役回来,其中一个手捧着一个置满白银的小银箱。 捕头转首问绿玉:“绿玉姑娘可认得这是否为你家小姐之物吗?” 绿玉一点头。“没错,这是我家夫人给小姐的嫁妆之一,为了能与别人家的银箱有所区别和怕遭到调包,所以我家老爷在造箱之时,特别密请造箱师傅在箱底右下方角落处刻上一枝寒梅,这在梅家除了帐房伙计和少数几个家仆外,无人知道此密记,大人可倒过来看看即知。” 捕头依言要下属翻起箱底看个仔细,果然有枝寒梅标记,由此可证绿玉所言不虚,捕头便向杜大娘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杜大娘完全不知这银箱有特殊标记,只得说:“误会呀!这是映雪托给我保管的啊。” “是吗?”绿玉含很冷冷地说:“如果小姐能这么证明的话,我就相信你的话。” 杜大娘呆愕了,如果映雪已投水自尽,现在根本就无人可证明她的清白啊。 这时,有三名捕役领着五、六名村民走了过来。“大人,我们已找到六名愿意到公堂作证的村民。” “好。”捕头看着杜大娘。“有何冤屈,公堂之上你自可向大人说个分明。”语毕对下属一挥手。“我们回去了。” 捕头领头走在前,两名捕役一左一右押着杜大娘跟随在后,绿玉走在其后满心忿忿地看着杜大娘的背影。 一名捕役捧着当作证物的银箱跟随在后,心里不住感叹这看似和蔼的老妇人,竟会为了钱财和儿子联手谋害媳妇,人心真是难料呀! 六名跟随在后的村民看着杜大娘,边走边窃窃私语;而走在最后的四名捕役,听着村民的私语也禁不住低语交换数句感想…… 公堂上,长安城府尹注视着堂下或跪或站的所有人。 从江南赶回来的梅敬尧被颜仲卿和绿玉一左一右搀扶着,绿玉后方是胡惠娘的另一贴身侍婢宜夏,另外还有替梅家打造嫁妆首饰的冶金师傅、当铺老板,另一边则是自愿来作证的村民们。 跪在堂下的碧春和姚媒婆早已伏首认罪,杜大娘低头不语,只有杜子风还在做最后的争辩。 “她嫁到杜家就是我杜家的人,妻子的东西就是丈夫的东西,丈夫当然有权使用妻子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拿了点她的首饰去典当罢了,这有什么不对?” 府尹笑笑说:“如果这是出自于你妻子的意愿,是没什么不对,但问题是她同意了吗?” 杜子风顿时语塞,半晌马上转移话题辩称:“好好……可是她的确是个很不孝的媳妇!装病不服侍婆婆不说,也不拿钱出来买鱼、买肉,只会煮野菜给婆婆吃,这不是在虐待婆婆吗?我这个做儿子的怎能容这样的恶妻呢?” 府尹看着他,面漾微笑,眼神却十分冰冷。在这天子脚下、皇城禁苑的左近当官,如果脑袋不够冷静清楚,要丢官或掉脑袋都不是难事,遂说:“你窃取妻子的所有物典卖殆尽,她还有钱拿出来买鱼、买肉孝敬婆婆吗?如果是你,你办得到吗?” “我……”杜子风心念飞快转动,想再找理由替自己开脱罪嫌。 府尹突然拍案怒声说:“你也曾是县官之子,对大唐律例应该有所了解才对,虽说犯了七出的妇女由夫手书弃之,但仍需人证物证俱在,方可休妻。请问你休妻之时谁看到了?又有何物可证梅姑娘不事舅姑?况且左邻右舍皆愿作证,梅映雪是个孝媳。若单凭你一面之词、一个贪念就可随便休妻,那大唐之土还需公理跟王法吗?” 杜大娘闻言羞愧得更低下头去。 杜子风却依然面无愧色,辩解说:“我……我本来也不想休妻的,都是因位狐仙作祟,我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府尹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这家伙真是混帐到无药可救了!遂怒拍案桌厉骂道:“大胆刁民,做错事不认罪,还想假鬼神之说脱罪!姑不论有无狐仙之事,你为了攀附权贵就想休弃糟糠之妻,其心可议。大唐律例除了有七出之罪外,尚另有规定‘三不去’即是:经持舅姑之丧,娶时贱后贵,有所受无所归。按律例你已犯了后两项不能去妻之罪,照理是无由休妻的!”语毕,府尹冷哼一声。“从这种种迹象看来,本府更有理由认定你有谋财害命之嫌,来人啊——” 杜子风一听这话便知苗头不对,立刻俯首高声喊冤。“大人冤枉呀!我真的只是休了她,把她撵出家门而已,我没有谋杀她呀!” “现在能够证明你无罪的只有一个人,除非她能出现,否则本府认定你有罪。”府尹说。 杜子风问:“是谁?” 府尹答。“梅映雪本人”话落一拍案。“来人啊,把这四个人给我押进大牢!” “是。”数名官兵上前将碧春、姚媒婆、杜家母子押往大牢。 “退堂!” 大牢里,四人分别被关进了相邻的两间牢房,碧春与姚媒婆一间,杜家母子一间。 姚媒婆哭着不停地向碧春抱怨:“你家老爷回来了去报官,你为什幺不事先通知我?害我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碧春只是睨她一眼,直到日昨她才知道颜仲卿的对象是绿玉而非小姐,所以就算她使尽心计弄走了小姐,依然无法得到情郎,遂没好气地说:“谁教你要找这么个没骨气的男人,你当初如果找个好一点的,今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语毕稍顿又发狠地说:“这一切都是绿玉这贱婢害的!等我出去,我一定会让她好看的!” 姚媒婆闻言立刻反唇相稽。“等你出去?等你出去人家早已和你的仲卿哥哥拜堂了,到时候你又能拿人家怎么样?” 碧春听了立刻放声大哭:“我的仲卿哥哥呀……” 姚媒婆也跟着放声大哭:“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赚了点黑心钱罢了啊……” 杜大娘冷冷地看着两人,心里不住地冷笑。 杜子风则焦急万分地问:“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杜大娘对儿子已心灰意冷了,只是看了他眼,淡漠地说:“这也没什么不好,不用做事就有饭吃,正好也可以藉这个机会让你戒赌。” 杜子风闻言便知除非梅映雪出现且愿意来作证他是无罪的,否则这个牢饭是吃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扑至牢栅边,朝外呼喊:“映雪!我知道我错了,你快回来救我呀,我妻映雪——” 关在大牢的其它囚犯,闻声全往这边看,最后连狱卒都无法睁只眼、闭只眼了,只得过来怒斥:“别再鬼喊鬼叫了,再吵就三天不给你们送饭!” 正在哭喊的三人,闻声立刻降低音量,最后只剩呜咽的声音…… ※※※ “峭拔峻峰冠天下,奇险天下第一山”,华山奇峰耸立,直入云空,岩陡壁峭,无限美丽的风光却蕴藏在“奇险”二字上。 梅敬尧在家仆及颜仲卿、绿玉的扶持下,循着前人开凿的小径,一路攀登奇峰欲去寻访一位传闻中的老道长。 数月来,他不断地派人四处寻访爱女的下落,但始终音讯全无,虽有人说爱女已投水自尽,但他请人下潭去打捞,也寻不到尸首。后来绿玉打探到华山的云台峰住有位能解过去、知未来的一尘道长,因此他便不远路遥跋涉、登奇山险峰,只望能探寻到老道长,请他卜算爱女的下落——就算爱女已身亡,他也想知道埋尸何处,好请法师去收尸招魂回家,不忍爱女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老爷,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想应该就快到了。”绿玉见老爷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便如此相劝。 颜仲卿也附和道:“是啊,老爷,您该歇息一下了。” 梅敬尧看看两人,绿玉就有如爱女般贴心乖巧,想起那被黑心媒婆错配姻缘的苦命爱女,他不由一阵心酸和自责。“唉……也好。” 梅敬尧在树下的一颗石上坐下,绿玉立刻奉上一杯茶水。 一行人休息了一刻钟后,正欲再起程时,前方走来一个道装打扮的小僮。 小僮来到众人面前,先对梅敬尧一行礼。“家师一尘道长算知今日梅老爷有事相询,特命玄清前来为各位带路。” 此僮所言之词令所有人既惊且喜,惊讶的是,一尘道长为何会知道他们要来,喜的是道长如此神算,定能明示梅映雪的下落! 于是,众人随着小僮来到一间不大的茅草屋前,站在屋外就可看见屋内有一盘膝而坐的道长,道长发须俱白,但面色却红润如婴。 小道僮回头对众人说:“家师指示请梅老爷、颜公子和绿玉姑娘入内,其馀众人可至树下奉茶、歇腿。” 众人这才看见那边的树荫下有个大石桌,旁边有个小道僮正在烧柴煮水,石桌上则置有茶壶、茶杯。 颜仲卿见状便说:“你们就到那边歇腿,由我和绿玉陪老爷入内就好。” “是。” 小道僮请三人进屋后,便从外面关上木门。 一尘道长依然盘膝而坐,抬眸看了三人眼,缓声说:“三位贵客请入坐。” 三人闻言互视一眼,便依样盘膝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一尘道长注视着三人殷切的期盼眼神,缓缓地说:“让贫道先说一段数月前所见奇景给各位听听吧。”语毕便把数月前在水潭边所见之事详述一遍。 三人听完全楞住了! 绿玉第一个回过神,忙问道:“那欲投水向口尽却被卷进……呃……未来之门的,就是我家小姐吗?” “正是。” 梅敬尧也忙回神,急声问:“那……那洞若是什么未来的门,那小女呢?小女现在怎么样了?” “令千金至今仍好好地活着,只是已被送至千年后的未来,再也无法回到现在了。” 梅敬尧听到爱女还活着,忍不住激动地落下老泪。 绿天却又忙追问:“小姐被送到未来之后会怎样?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怎幺生活啊?” 一尘道长微笑着说:“姑娘不用担心,令小姐福泽深厚被人救起,这家人待她有如至亲般疼爱,小姐将来会和这家的长子共结连理,婚姻幸福美满,所以你们毋须再为她伤悲了。” 这话让心情愁云惨雾了数月的三人骤然开朗了起来,绿玉含泪向老爷恭喜。 “老爷,真是太好了!” “是啊……”梅敬尧抬手拭去泪水。 颜仲卿亦双目泛潮,唇边挂着欣喜的微笑。 过不多时,一行人便向一尘道长告辞,循着来时的山径慢慢往山下走。 虽然爱女已去了遥远的未来,但仍好好地活着,而且有个好归宿,梅敬尧顿感心情舒畅快活,虽然心底有着万般的不舍。 “我们就一路赏玩华山奇绝天下的美景,慢慢回家吧。” 绿玉和颜仲卿相视一眼,亦绽开抹欣喜释怀的笑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