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栖斋》 楔子 唐有奇人,撰有《异方志》。书中所述皆为世间奇文异录,怪诞神谈之说,可谓无所不知,无奇不有。 详文所载:“西汉元年,至汉成帝绥和一年。鄀城郊南,天降异象。白日红绛,朱雀无神,天命将殒。 有西域隐士云游至此,有幸窥闻异兽,其蹢若惶惶,鹿角盘桓,声似龙吟,得名:麋麖。又称其麋鹿。 汉成帝闻之,几欲色变,下令密寻之。 据后人所称,乃见其宫中所现。 次年,成帝暴毙于中宫,汉室愈衰。异兽没于宫中,而未有人得之。后众寻未果,愈弃之。 后逢乱世,天下动荡,各方异士蠢蠢欲动。乃至历代皇朝暗中搜寻,每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遂,至今未果。“ 历史的长河中,淹没了太多的东西,帝王?将军?贤相?书生…… 没走过一个地方,就会留下一个故事,世人所看到的往往并不是真相,那些肮脏的、丑陋的,被扭曲的事实。 美好的都由世人所幻想出来,那些就是梦! 极度诱惑,极度渴望。 由心所想,由愿所成。 每一个人,一生中只有一个梦,若丢弃了,心便空了。 千万次的轮回转世中,再也不会有梦。 你,可愿? “……把你的梦给我。“ “心愿以了,无甚不可。“ ……善。 看那千万次的轮回中,终有一次回眸一笑,便是如此,我也甘愿了。 佛子本意非此,为一情字所困,我便甘之如饴。 佛曰:善。 《梦若栖斋》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海棠殇 市郊有一家古色古香的门楼,叫栖梦斋,卖的是一些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的珍贵稀少的书。称其为古籍也不为过。 卓季霆也算是这儿的熟客了。这里安静,人也不多,不吵不闹,十分合他心意。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卓季霆抬起头,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鼻翼翕动,突然微微眯起眼来。 “卓先生,您有什么事吗?“不远处正在整理书架的年轻老板突然回头,声音温和亲切。 “嗯。“卓季霆放下手里的书,沉吟片刻,眼里闪过莫名的光,不太确定的问:“老板,你们店里是点了什么香吗?淡淡的,很好闻。嗯,让人觉得很舒服。“ “香?“年轻的老板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架,然后顺着梯子下来。似乎有些不解“店里可从来都不点什么熏香的。难道是书香?“ “是海棠的花香。“柔软清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说话间,一个身着月白色对襟唐装下搭白色纺裙,约摸十八、九岁面容淡雅秀丽,长发及腰的女孩儿从里间走出来。 “你是?“卓季霆微微皱起眉,眼底有些疑惑。 “她叫筱筱,是这家店原来的老板的妹妹。“同样身着唐装的年轻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眉头微挑,漂亮的丹凤眼里染着些许笑意。 “应该是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开花了吧。“ 不过那棵树……好像还从没开过花呀?呵。 “海棠?“卓季霆顿了顿,“据我所知,海棠花应该没有香味。“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心头却突然猛的一跳,似有什么从心间划过。 “嗯。对啊。“筱筱用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卓季霆,轻轻颔首“海棠的确没有花香。“ “但是。“筱筱乜斜了眼卓季霆,哂笑道“她不过是在等一个人而已。时候到了,以后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海棠香了。“ “什么?“筱筱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渊。“筱筱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唤了声老板的名字。柔柔的声线,轻轻浅浅。 “啊呀,我知道嘛。“老板眨了眨眼,递过来一本封面有些残缺的书,笑容有些蛊惑“卓先生,这是送给您的书。作为是对本店熟客的回馈。“ “那么,欢迎下次光临。“ 卓季霆接过那本书,直到离开时,都还有些迷茫疑惑。 “啧啧,筱筱,这次又要被你记下名册的是谁啊?“老板手指摩挲着下巴,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筱筱垂下眼,自动无视老板,转身走进里间。 老板看着筱筱离去的背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就去干自己的活儿。 晚上,卓季霆坐在书房里眉峰轻皱,手里的书来回翻了不下十遍。但是,他可以确定,这压根就是本无字天书!书里别说是字了,哪怕是个标点符号都找不到。 叹了口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老板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么一本书。 省钱?盗版?还是只是想戏弄自己? 他不知道,但是他打算过几天就把书还回去。不过一本空书罢了。 已入四月季,天气如往常一般,春风送暖,漫木纷飞。崇绮楼庭院中成片的海棠花争相绽放,妖娆艳丽,动人非凡。 高高的阁楼上,一素衣男子斜靠着软榻,定神凝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海棠花,一脸若有所思。 未冠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三千青丝乌黑如墨。出尘绝艳的容貌,就算不言语间也是绝佳。便只是那般定定坐着就仿佛是幅泼墨的画卷,衬着山水无光天地失色。 “郎主。“娇娇柔柔的声音,婉约莺咛般,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男子蓦然回首,闪烁的目光微顿,然后迅速暗淡无波。 “呵,绿珠啊。“ 绿珠如往常一样,梳着惊鹄髻,眉间修以莲花额妆,玉簪斜坠,妆容精致,华贵艳美。上好的绢罗缎织裁作的淡青色绸裙,映衬着她的剪水双瞳,眼波顾盼流动之间,娇媚异常。 “见到妾,郎主似乎很失望。“ 男子瞧了绿珠半晌,兀自笑出声“你倒是胆子大的很,对自家主子这般回话。“ “就不怕我杀了你?“ “郎主,妾知道您不会。“绿珠看向他时满目柔情,轻笑着摇了摇头“妾眼中看到的郎主和世人所说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 “呵,世人皆知我——石崇乃功臣之子,富可敌国。封安阳乡侯,官至南中郎将,任荆州刺史,却奸臣祸乱,暴虐酷吏。“石崇哂笑出声,眼底掩着些许无奈。 “绿珠,世人眼中的我真真是可憎可恨啊。“ 绿珠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藏着爱慕缠绵,但更多的却是心疼。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开满海棠花树下一身孤兀潇寂的男子。 那句似情人般的低语,缠绵悱恻。“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那人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苍凉无奈,让人心疼的紧。 亦如现在。 公元前290年晋武帝崩,太子司马衷继位称帝,改元永熙。 次年,贾后伪诏杀皇太后,废其位,并杀太宰司马亮。掌权摄政,点拨外戚。 不管外面如何动荡,金谷园一如当初,奢华艳美,幽静绝伦。 “季伦。“男子隽秀如天人般的面容波澜不惊,清俊的双目也似是平淡无波,但仔细瞧去,却不免发现眸中有浅浅悲伤转瞬即逝。 “贾氏外戚,祸乱朝野,为首以恶。你当真要为虎作伥?“ 石崇斜斜的靠在檀木椅中,一身锦缎绸络华贵不凡。看向嵇绍时,眉目轻佻,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延祖。“ “长渊虽为外戚,但这天儿啊,恐是要变了。一日君,一日臣,司马氏族没落是迟早的事,你怎就如此愚忠?“ “君为君,臣为臣。贾氏为人臣,却心怀不轨,当视为乱臣贼子。“嵇绍眉峰微皱,“也罢,此后我为臣你为贼,刀剑相戈,定不手软。“ 石崇终是看着嵇绍拂袖而去,笑容轻佻,眸中却一片沉寂。 一日君,一日臣。 嵇绍啊嵇绍,你以为谁逃的掉? 公元前297年,石崇出任征虏将军,几经生死,终平息匈奴叛乱。听闻他在凯旋回京的第一天还未洗去满身污尘血迹便直奔金谷园中,在那尚未开花的海棠树下站立良久。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元前299年,贾后废太子,杀之。引朝纲上下不满。八王顺势而起,废杀贾后,朝纲动荡,八王之乱初始。 “绿珠,如今赵王掌政,我已朝不保夕,只怕是连累了你。“亭楼中,早已换上素袍的石崇看了眼被官兵团团围住的庭院,不由心中苦涩。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只如今我也老了啊。“ “郎主,自您救下妾,妾便做好生死相 随的打算。但愿君不嫌妾。“ 石崇看着泪眼婆娑却仍不减风姿绰约的女子,不觉笑出声来,然后顾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虽满面沧桑,却俊郎不减当年。 “孙秀,你可看到了?便是如此,绿珠也不会随你而去啊!“说着他站起身向楼下走去,尽管知道终究一死,他的步履却依旧优雅从容,不疾不徐。“绿珠,我如今是为了你而获罪啊。但我自知负你,如今尚可抵过……只可惜了这满园的海棠。“ 他微微侧首,含笑看着庭院里的海棠。 “……我知道那一眼已是缘尽,实不敢再奢求过多。足以,足以。“ 如今我已然是老了,只怕你还是那般模样吧。只待我死后,这满园的海棠该如何?你,又该如何? “郎主!“身后的可人嘤嘤细泣,眸中有细碎的心痛“妾知道,您对妾无意,您心悦之人妾实不敢攀比。妾也知道,恐是妾的声音像极了那位女子。“ “但妾能伴您左右已很满足了。心悦与君,妾愿以死报之。“ 她知道的,那个人爱着的人。便是永生不见,却也执著着,如同飞蛾扑火般,最终自取灭亡。 郎主—— 妾,可不可以,以妻的身份唤您一次郎君呢? 说罢,这个绝色佳人便一跃而起,从亭楼上跳下去,一代佳人香消玉损。 公元前300年,石崇斩于东市。那日,金谷园中成片的海棠瞬间枯萎,纷纷掉落,凄美绝艳。 风中似是谁的叹息。 ……郎君。 “以妾之梦,换君所愿。“ “善。“ “啧啧。原来那石崇爱慕的人竟是海棠花妖啊。“年轻的老板合上手中的书,啧啧称奇,挑了挑眉,忽然笑道“想必那花妖也是爱极了石崇,才甘愿以梦换其所愿吧。“ “只是不知,那石崇所愿为何啊?筱筱。“ “……让司马氏,衷,活着。“筱筱抿了抿嘴,淡淡的说。 就让妾代郎,愿司马氏,衷,活着。 善。 公元前307年,晋惠帝司马衷毙。 而洛阳城外,一辆驴车带着世人认为已毙的皇帝驶向远方。 君本忠良,却怕是再也洗不去这一身污名。 季伦,愧之,愧之啊! 彼时,卓季霆站在栖梦斋的院子里,看着那棵盛开的海棠树,目光悱恻缱眷。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很熟悉,鲜明且痛,可梦醒了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本原本空无一字的书却写满了字,而书中的一切都熟悉的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是他曾经所经历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书中所载为西晋石崇,所讲事迹却又和他所知道的历史不甚相同。但他又的确觉得莫名的熟悉,似乎历史就本该如此。 似有风来,带起阵阵芳香。 卓季霆心脏猛的一跳,着了魔般的,伸手轻轻抚摸着树杆。 “……芙,萝?“ 喃喃的细语,熟悉而心痛。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名字却像是早已刻在心中,默默念了无数遍一样。 话音刚落,顷刻之间,海棠花纷纷枯萎凋落。无尽凄美。 风中又是谁在唤谁? 郎君…… 一瞬间,泪,猝然划落。 四月季天,满园海棠,妖艳绝美。石崇亦如往常一般前去园中赏花,今日只因公事繁忙,只得晚了些时辰。 走入园中,却远远听得歌舞声声,好不热闹。 待近些,只见一群织锦绸络,头梳飞仙髻的女子手持不同乐器。中间一同梳飞天髻的女子淡眉如秋水,玉肌浮清风。轻舞盈袖,袅娜若柳。空灵妙动的嗓音,犹如山涧潺潺的流水,叮咚清透。 这样的嗓音,只怕是一曲都足以令无数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娉婷渺渺间,轻盈娴静;恍若立足云端,浅笑妍兮。一舞一动,只见裙幅褶褶如霁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 那时那景,只一眼,便是沉沦。 筱筱手里拿着钢笔,垂眸半晌,然后缓缓在空白的纸上写下芙萝两个字。 终合上书。 每一本书中都有一个故事,那些故事是每个人的梦还愿所成。 一书还一梦。 一梦还一愿。 “……海棠又怎会有香呢?那不过是她耗尽最后的生命燃出的散魂香罢了。“ 而此后,世间再无花妖芙萝。 二.凤皇止于椒 满天的大雪洋洋洒洒,生生不息,不知来源,也没有尽头。 极目远望,雪中的红妖艳至极。却便是再大的雪,也难以掩盖那厚重的血腥味。 耳边再无那马踏厮杀之声,便是那哀嚎涕泣也再无半分。寂静中只余那丧钟阵阵哀鸣,那一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他们心中明了。 燕国,亡。 茯苓站在栖梦斋前,时不时的偷偷瞥上一眼那古色古香的高楼。想要进去但似乎又有些顾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进去。 这几天,她已经在门外偷看了好几次,但一次也没进去过。 “不进去看看吗?“身后突然传来轻笑声。 茯苓吓了一跳,猛的转身。 是这家店的老板,一身黑色绣花唐装上衣,手里抱着一个纸箱。他旁边的女孩儿同样是唐装,只不过是唐装上衣下搭淡蓝色雪纺裙,齐齐的刘海下,大大的眼睛平淡如水,便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呃!“茯苓看了眼老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不用了。“ “爷爷说,这里的书都太珍贵了,我买不起。“ “呵,看看吧,不一定要买。“ 明明是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他却听得分明。 “和别的书店没什么两样,进来看看吧。“老板笑起来,眼角上挑,魅惑至极。 鬼使神差的,她竟点了点头。 只是看看也没什么的吧。 跟着老板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个紫铜浮雕屏风。左右两侧皆可通入。 再往里便和其他书店一样,一排排木质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只不过这些书架实在太高了,想要看上面的书怕是要踩着梯子才行。 房间实在太大,茯苓跟在老板身后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个木质的柜台前停了下来。不过这用檀木做的柜台,到让人有些惊讶。 老板把手里的纸箱放到柜台上,然后转身看着面前一身校服,有些拘谨的女孩儿,笑了笑。“你是高中生吧,看着跟筱筱差不多大。“ “啊?呃,是。明年就可以毕业了。“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茯苓吓了一跳。 边说着,眼角余光边偷偷观察着这家店。 柜台两旁一排排木质桌椅中间都用镂空的木质折屏隔开,到是少见的很。 不过,这些古色古香的布置,应该都极其名贵吧? 这么想着,茯苓就更不敢动了。 “现在这个时候一般都没什么客人来,你随意点就好。“看出茯苓的紧张,老板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早上八点,的确有点早。 说着,老板便要走开。 “阿渊。“衣角被拉住,老板有些不解的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筱筱。 筱筱抿着嘴双眼紧紧的盯着茯苓。 “你叫什么名字?“柔柔的声线,有些清冷,却又不让人觉得疏离。 “我?“ “茯、茯苓。“茯苓愣了一下。 “茯苓……“筱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极轻,却仿佛带着岁月的回荡。 “阿渊。“筱筱忽然抬头看着老板。 老板年轻的面孔上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看了眼不明所以的茯苓,他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里间。没一会儿他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本书。 “收下吧。“筱筱接过老板手里的书,看了一眼,然后递给茯苓。 “啊?不、不行啊!这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它本来就是你的。“筱筱垂下眼眸,固执的举着手里的书。 一旁的老板头疼的看了眼筱筱,然后笑容温润的开口“顾客就是上帝嘛,就当我这个老板送的。收下也没什么坏处。“说完看了眼仍有些犹豫的茯苓,补了一句“不值多少钱。“ “好吧。“接过筱筱手里的书,茯苓看了看,没有名字,还有些破旧,似乎是放了很久的样子。 “谢谢。“ “嗯。“老板轻轻颔首“随便看看吧,有喜欢的书可以在这看,也可以借走。“ “嗯。“ 茯苓看着老板和筱筱走向里间后,走到近处的木桌前坐下。 折屏挡住了两侧的视线,只能看到对面一排排的书架,到是让人觉得舒心。 翻了翻手里的书,茯苓有些惊讶。 这本书根本就没有一个字啊! 难道是老板拿错了?茯苓想了想,很有这个可能。 但现在老板又不在这里,又不好去麻烦人家。 茯苓想了想,然后站起来走到最近的书架旁,挑了一本感兴趣的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喂!你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就不怕摔下来啊?“ “上面冷不冷啊?“ “喂!“ 慕容冲一袭红衣绣着朵朵牡丹,金丝袖边,奢靡艳美,眉目姝丽,生的极美,斜斜的靠着屋顶的房檐。 听到声音,半阖的眸子缓缓张开,琥珀似的眸中不带一丝感情,只眉间染着丝丝倨傲。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莫不是个哑巴?“说着,那一身华服裹着狐裘披风的女孩儿猛的捂住嘴,怯怯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冲,确定他没有生气后才笑了笑,继续说“你长得真好看,比太子哥哥还好看。我怎么在宫里从未见过你?“ “哦,我忘了你不能——“女孩又猛的捂住嘴。眼角扫过慕容冲,见他什么也没说,又笑了开,这一笑好似那湿漉漉的眼眸都带了光。 之后的几日,慕容冲每次都能看到那女孩儿。 他静静地坐在房顶上,她站在屋檐下抬头笑着。 “喂!今天雪下的那么大,你不下来吗?在上面呆着冷不冷啊?“ 满天的雪地里,女孩儿撑着绯红的伞,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慕容冲。 “……聒噪。“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让那女孩儿一下怔住,然后忽而笑开,脆脆的声音带着惊喜“原来你会说话啊!“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女孩儿想了想,似乎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开口道“宫里的人都叫我公主,你唤我苓儿便可,太子哥哥便是这么唤我的。“ 茯苓? “你是苻坚的女儿?“ “啊?不不。“茯苓摇了摇头,没有发现慕容冲瞬间冷下去的表情。“我是茯苓草木伏暑的茯。怎么会和陛下一样呢?“ “嗯,我阿父是中尉,原本是个富商。听太子哥哥说我阿父是在七年前秋旱立了大功,陛下才特允我们可不改姓。“ “欸欸,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慕容,单字冲。“慕容冲张了张嘴,默了默才缓缓说道。 “慕容冲?“茯苓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慕容冲“你就是宁姐姐口中的凤皇!“ 许是想不到她会这么说,慕容冲愣了一秒,然后从屋顶一跃而下,琥珀色的双眸中嗜血杀气一闪而过“凤皇也是你配叫的?“ 茯苓被惊的身子颤了颤。 “宁、宁姐姐说过,凤皇是亲近的人叫的。我、我以为——“ 慕容宁,昔日的清河公主,如今的贵嫔娘娘。 “你不配!“他微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挑起茯苓尖细的下巴,“茯苓,除了阿姊,这座皇宫里的人都只会让我恶心罢了。你也一样。“ 茯苓猛的跌坐在地上,伞从手中滑落,在那极致的雪中留下一点绯红。此时她眸光呆滞,如玉的双手手不受控制仿佛本能般颤抖着。 “凤皇!“茯苓看着雪纷纷落在慕容冲的肩上,突然就笑了“我现年九岁,但是在我六岁那年阿父就被陛下处死了。所有家产都进了皇宫,阿娘原本想要带着我去晋朝,她说那里是我的故乡,那里还有我的外祖。但是阿娘死了,就在去年,被陛下一条白绫赐死。而我却以养女的身份被软禁在这宫中。“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知道,在这个皇宫里——“ 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本不该存在的。 “凤皇,我和你是一样的。“ 慕容冲的心微动,冷眸扫了眼茯苓,拂袖而去。 你为晋人,我为鲜卑族;你为特封公主,我为……娈童。茯苓,你和我又怎能是一样的呢?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长安城中,又有谁是不知道的? 公元373年,因王猛与众王力谏,苻坚遂放慕容冲于宫外,封其平阳太守。 “凤皇。“茯苓一身华服,看着面前俊美不可方物的男子,眼里带笑“你看,你自由了。“ 我说过,终有一日你一定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回来了。 彼时慕容冲,依然一袭红衣,目光冷凝,薄唇微扬,绝美的容颜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冷傲酷血。 终有一日,我会踏血归来!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却再也没了心尖上的人。 茯苓看着那孤傲削薄的背影,眼里藏进眷恋不舍。 我想说的是,你可曾心悦于我? 而苻坚更是令人在阿房宫周围种植了数十万的梧桐与翠竹。 凤栖梧桐,非练不食。 公元374年,王猛病逝。次年,秦灭前凉、代国,统一北方。 “太子哥哥,我心不在你,你又何苦?“ 茯苓及笄那年,太子苻宏求娶茯苓,帝大喜,特允之。 “苓儿。“苻宏眉目清隽,看向茯苓时,眸中深情可见。“我知你不情愿嫁我,可是,我一定要娶你为妻。“顿了顿,见茯苓脸色惨白,眸中一痛“苓儿……我定会护你。“ 茯苓,你是晋朝世族遗孤。 父皇杀你之心愈重,唯有嫁给我,才能护你周全,这些,你可知道? 公元382年,秦愈加强悍,急待攻东晋。鲜卑、羌族、羯族伺机谋叛。 次年,秦于淝水之战大败,慕容氏泓、冲起兵欲反。 苻坚气极,下令秘密处死贵嫔慕容氏。太子妃茯苓闻之惊起,后买通守卫,私放其出宫。帝怒,不顾太子求情,废其太子妃之位,毒酒赐死。 那年三月春分,花开正艳,茯苓浅笑着在太子怀中离去。 她问“我,是不是自由了?“ 看到太子点头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纯粹干净,那么美,那么安静。 那日,苻宏抱着茯苓,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苓儿,我心悦你啊……可我终护不了你。现在,你自由了。“可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未有人知,她至此一生,都未着红装。 公元385年,慕容冲继位称帝。 立慕容氏,苓落为后。 殿外,雾沉沉的天响起阵阵惊雷,一身龙袍的慕容冲萧条转身,苍白的唇角勾起清浅弧度。 突然想起,那时,那小小的可人儿,曾在他耳边娇娇的说过“凤皇,我原本名为苓落,只是阿父死后,阿娘觉得甚是不吉,故去了落字,单留苓。“ “我曾听阿娘说过,晋人女子嫁人后都会以其之名,冠夫之姓。“ “凤皇,你以后会复兴燕国吗?你认为胡人的短衣箭袖和汉服哪个好看?“ “凤皇……“ 凤皇,你会娶我吗? 慕容冲看了眼持刀包围大殿的士兵,眉眼上挑,琥珀色的眸里终于有了丝丝温情,手指细细的摩挲着怀中的牌位。 直到被利器钻入心尖的疼痛霎时传来,慕容冲眼角突然滑落一滴热泪。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白玉般的胸膛流下,染红了牌位上慕容苓落四个字。 孤苦伶落,无依无靠。茯苓——我还是极喜欢你的这个名字啊。一辈子都叫不厌。 只为何,你不肯等等我呢? 慕容冲朝空中伸出手臂,五指缓缓并拢,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但终只能无力垂下,轻轻阖上眼眸。 公元386年,慕容冲被布将所杀,年仅二十八。 “……茯苓。“温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茯苓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老板带笑的眼,愣了片刻,不觉有些尴尬。 自己竟睡着了!实在不该。 “我看着看着就……“ “嗯。“老板笑了笑,开口道“不过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店里正准备关门,我就来叫醒你了。你家里来接你的人,正在门外面等着呢。“ “嗯,谢谢。“茯苓拿起那本没有名字的书,突然间就看到书中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一下愣住了。 不知为什么,一阵酸涩感涌来,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这本书不是没有字的吗?怎么现在又…… “茯苓?“ “嗯?“茯苓会过神儿来,看了眼一脸关切的老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那么我先走了。“ “欢迎下次光临。“ “筱筱。“茯苓走后,老板看了眼筱筱在那空白书页上写下的慕容冲三个字,然后玩味一笑“这个又该如何?“ 无尽的黑暗,痛苦仇恨交织在一起,慕容冲承幸的那一晚,无眠至天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黯淡的绝望。他想,总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将这个男人千刀万剐。 但,他终究没有做到。苻坚最后死在了别人的手中。 “你的梦太绝望了。“ “呵!那你当如何?“ “……这也是我需要的。一梦还一愿。“ “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心愿,但要把你的梦给我。“ 梦? 慕容冲朝那女子伸出手,嘴里的血不断涌出。想起那干净纯粹的明眸,他轻轻笑出来。 “只愿在那千万次的轮回中,有一世可以抓住茯苓的手,告诉她,我心悦她。“ “可。“ “用他的梦,换他这一世深情。“筱筱看着面前的老板,语气淡然无波。 茯苓下了车,跟在司机身后正准备走进家门,突然听到身后空了许久的邻居家,有人推门走出来的声音。 好奇的回头看了眼,只见那男子穿着家居装,手里提着垃圾,面容清俊,美艳不可方物。在茯苓看过来的瞬间抬眼看去,眉眼轻佻,好似藏着说不出的深情不许。 四目相望,怔愣无语。 茯苓…… “你——“ 茯苓心里有些酸涩,后之后觉抚上脸颊,那里却潮湿一片。 你,是她吗? 三.吴王恪 “筱筱。“温润的语气带着些无奈。 筱筱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老板的声音,微微抬起头,齐齐的刘海下,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只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落回到书上。 “真不知道你这个性子是怎么交上朋友的。“老板无奈的扫了眼无视他的筱筱,对坐在她身旁穿着校服的女孩儿笑了笑:“沐蓁?“ 沐蓁抬头看向老板,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撒在肩上,映衬着皮肤越发白皙,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眸水盈盈的闪亮,小脸儿上还带着点儿可爱的婴儿肥。到的确是好看的紧。 “嗯,是我。哈哈,你是筱筱的哥哥吗?“沐蓁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笑着道:“你们家基因可真强大,长得都那么好看。“ 似是想不到她会这么说,老板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出声来“哈!筱筱到是有个哥哥没错,可那不是我哦。“说着,他偷偷瞥了眼筱筱,继续说道“不过她们家基因是挺强大的。“ 就是这个性子有点让人着急。 “来来来,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老板冲沐蓁眨了眨眼,笑容带了些蛊惑,连带着那温润的声音都微微透着一丝醉人的醺意。“筱筱可从来不带朋友回来。“ “你还是第一个呢。“ “啊?“沐蓁陷进那蛊惑的笑容中,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哦、哦。其实也没什么啦。“沐蓁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筱筱不由弯了弯眉眼“如果真要说些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是筱筱救了我。“ 带给我救赎。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自言自语。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能认识筱筱。“ 我很开心。 老板微微眯起眼,看着笑的一脸灿烂的沐蓁,突然掀起唇角。 救?呵,筱筱竟会有救人的时候? “说出来,可能没有谁会相信。“ 那个时候,那个人…… 一个月前,沐蓁从孤儿院回家的路上,同班级的几个女生把她堵到巷子里,对她极尽嘲讽。 就因为她是个孤儿,是个没人要的臭虫! 可是她有什么错?而她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没有人要的孩子就该被人瞧不起吗? 没有人要的孩子就不配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为什么? “喂!“筱筱依然是一身唐装上衣下搭纺纱长裙,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膝盖上放着本书,听到沐蓁的哭泣声,眼睛都没动,淡然道:“你吵到我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沐蓁猛的抬头,眼眶红红的。“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沐蓁看着面前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女孩儿,背靠着树,双手环住膝盖,把脸埋在双臂里。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我真的不想当孤儿啊!不想再被人骂是臭虫啊!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李恪啊! 突然,筱筱挑了挑眉,从地上站起来,视线从书本落在沐蓁身上。 “你是个孤儿?“ 沐蓁猛的抬起头,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抖了抖:“是、是的。“ 大概,又要被讨厌了吧? “嗯。“筱筱歪了歪头,仔细打量了沐蓁半天,然后微微蹙眉。 “你叫……沐蓁?“ 沐蓁微微低下头,怯怯的回应了声。 筱筱目光紧紧盯了她半晌,忽然开口,淡淡的语气似乎有些嘲讽:“执迷不悟。“ “啊?“ “我送你一场梦怎么样?“ “啊?梦?“沐蓁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孩,有些不明所以。 “哝,这本书送给你。“筱筱把手里那本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书递到沐蓁面前。“现在它是你的了。“ 沐蓁愣愣的把书接过去,然后愣愣的点了点头。 直到筱筱走远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梦?和书有什么关系吗? 不对啊…… “三郎,怎么了?“说话的女子梳着高贵的双刀髻,芙蓉面含春,袅娜身姿,一身繁华锦络,笑起来自成一股魅惑天然。 被唤的男子一脸沉静,清俊隽永的面容清清冷冷,身着月牙衣袍,绣着墨竹,仅衣袖处金线缝着精致的繁花。 如墨的青丝被玉冠高高竖起,白衣洁净,琼树玉芝,气韵高洁,如诗似画。 “蓁娘。“李恪看着娇柔的妻子,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柔光。 “宫里来信儿,汝南薨了。“ “汝南公主?“闻言,蓁娘愣了一下,想起那个娇娇诺诺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 活在后宫那样的泥潭虎穴中,到底还是她的不幸吧。 “趁着这阵子父皇无暇顾及,高阳那丫头,又开始在外面胡闹。“李恪英眉微蹙,带着丝丝疲惫“现在朝中也不安生啊。“ “……三郎,总会好的。“ 好?怎么会好?朝中的明争暗斗,早已是深陷泥潭。 不仅是皇子们有所动静,就连一些公主都开始暗中筹谋。 你我都心知肚明—— 没有人会放过我们啊! 公元637年,李恪改封吴王,任命为都督复五州诸军事安州刺史。同年末,因谏官弹劾,被罢官削职。 “蓁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恪看了眼素手煮茶的女子,笑了笑,抬眸远望,看着那飞舞的梨花,然后缓缓垂眸,声音低沉却摄人心魄“长孙无忌……恐怕已是等不及了啊。“ “阁老?“蓁娘睫毛轻颤,斟出两盏茶,奉了一杯给李恪。 “不错。“他沉静的眸中似乎含着柔柔的笑意,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他平日里到是最见不惯我的。“ 怕是躲不过啊。 “蓁娘。“李恪看着她,脸色难得的有些凝重“怕死吗?“ 闻言,蓁娘愣了一下,忽而掀唇轻笑,眼底闪着坚定的光芒“三郎,我不怕的!“ 李恪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可,我怎么舍得呢? 公元643年,太子谋反事败,太宗废其太子之位。同年,七月,长乐公主突然病逝。太宗痛哭流涕,罢朝多日。 “三郎。“蓁娘静坐在李恪面前,笑容温柔缱卷“我只是个孤女……是长孙阁老好心把我带回府中。你知道的,他与我的养育之恩我不得不报。“ 她轻喃着,半阖上眼眸,“我一直都在你的吃食里放了毒药,虽不至死,但会慢慢拖垮你的身体,麻痹你的意识。它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三郎。“看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李恪,她莞尔轻笑“阁老对我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杀死你。“ “蓁娘。“李恪深邃的眸子望向她,目光一如既往,深情不变“……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如果是你,又有何不可呢? 蓁娘微怔,继而兀自笑出声来。“呵,你竟然都知道!你怎么……“ 怎么那么傻呢? “三郎……“蓁娘笑着双眸水光潋滟,嘴角溢出血来,嘤咛道:“我,舍不得啊。“ 李恪脸色骤变,猛的冲过去一把抱住蓁娘。 “蓁娘,你为何——“ 蓁娘低声一笑,又是一口血吐出“三郎,你知道的,不这么做,只怕你我二人都活不了。“ “我让人传太医!来人!来人——“ “三郎!“蓁娘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错下去了。“她拭去唇角的血渍,眸中深情可见,艰难道“所以,那杯毒酒,我自己喝下了。“ 李恪忽然笑了,只是双眸里满满都是恐惧:“蓁娘,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还在,你又怎么能死呢? 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李恪紧紧抱住气若游丝的女子,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三郎。“她抬手,想抹去李恪脸上的泪,却在望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时苦笑一声:“我忘了,你是那么爱干净的人。“ “抱歉,被我弄脏了。“ 李恪紧紧抱着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眼里一片模糊。 “……长乐公主看到了,阁老密谋陷害太子谋反。“ 她敛眸,无声启唇“阁老,杀死了她。“ 但,我也是凶手啊。 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子,我害了她啊。 “蓁娘!“李恪双眼猩红,声音嘶哑“这些我都不想管了。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你怎么能……“ 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呢? “谢谢你。”蓁娘慢慢阖上眼眸,轻轻一笑。“……只是,下辈子,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再遇见了“ 谢谢你能喜欢这样的我。 “还有、咳咳……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贞观十七年,安州杨刺史养女,吴王妃杨氏薨,腹中已有胎儿,不足月余。 一尸两命。 公元649年,唐太宗因病,驾崩于终南山翠微宫中的含风殿。同年,太子李治继位,改元永徽。 “郎君,歇会儿吧。“一眉似新月、眸如秋水的女子走到他身侧,想要替他收起书案上的折子,动作细看之下却尚有些生硬。 “咳咳……蓁娘。“李恪忽然抬眸,扣住她欲拿走折子的手腕。 深邃眸光悄然一黯,却又漾起浅浅笑容,“萧美娘啊,你不是她。“ “……你大可不必学她的。“ 一颦一笑,十足十的像。但,你终不是她啊。 “呵……“闻言,萧美娘苦笑着看着李恪,眸中水光潋滟,“郎君,为何不肯将就一下呢?“ “姐姐她已经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啊!郎君!“ “孤知道。“李恪笑了笑,眼里温柔缱卷“萧美娘,你知道吗?只有她在孤身边的时候,孤才是活着的。“ “如今,今上不容孤,那朝中臣子也不容孤。“ “孤就要去见蓁娘了。但是——你要好好活着。“他不疾不徐嘱咐着,眼里也带了层笑意。 “郎君!“萧美娘红着眼眶看着他,痛声道:“您是要抛下妾吗?“ “萧美娘。“李恪依然看着她“王府还要靠你。“ 闻言,萧美娘愣了片刻。 “郎君,妾,明白了。“萧美娘俯首跪在李恪面前,眸中带泪。 只在她面前的时候您才不会自称孤,郎君,您是爱极了姐姐吧? 公元653年,李恪因牵扯高阳公主与其夫婿房遗爱谋反案,被撤职关押。于二月初,缢死于长安宫禁之内。 “……你可还有心愿?“ “长孙无忌害死了大哥,害死了长乐,更害死了孤的妻儿。“ 孤只愿其族灭! ……可。 “哦?筱筱真送了你一场梦?“老板有些不敢相信。 “嗯。“沐蓁想了想然后点头确定的说“我好像是做了个梦,但是我一醒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那应该是个很美的梦。“ 很美,就是莫名的有点想哭。 “沐蓁。“一旁的筱筱突然放下书,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是个孤儿,但你现在还会怕吗?“ 沐蓁愣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不怕!“ 以后也不会怕了。 “蓁娘,你是孤女,但也是我的王妃,有我在,你还会怕吗?“ “不怕。“ 明明是笑着,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似乎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不起来了。 “你这么做好吗?“送走了沐蓁,老板有些担忧的看着筱筱。 “他们本已缘尽……“老板皱了皱眉:“筱筱,你这是在逆天改命!“ “嗯。“筱筱慢悠悠的写下李恪两个字,然后抬头“阿渊,你知道吗,当初蓁娘的死是因,如今便是果。“ “所以,逆天不在我。“ “你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一世吗?“ 终日面对绯红的彼岸花,一直在这里徘徊。 等了有多久了呢?嗯……等?我在等谁呢?哦……好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好像不见了。 但是……我还不能走,我要等她…… “……你可愿与我交换?“ “只要能再看她一眼,我便是知足的。“ “……我可许你一世缘浅。只一眼,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你,可愿意?“ “哪怕是一眼,我也甘愿。“ ……如你所愿。 “你是说他用魂飞魄散作为代价换来这一世的一眼?“老板一脸诧异。 “嗯。“筱筱合上手中的名册簿,低垂下眼睑“不过……现在是真的缘尽了。“ 但,这么做值得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 “哎!同学!你知道图书馆怎么走吗?“ “啊!哦,你一直往前走然后右转弯就是了。“ “哦!谢谢啊。哦,对了,我叫李恪。你呢?“ “不客气,哦,我叫沐蓁。“ “那我先走喽。“ “嗯,谢谢你了沐蓁同学。“ ……沐蓁。 蓁娘。 那人看着她渐渐走远,突然笑了起来。 再见到你,真好。 以后,真的不会再遇见了啊。 仿佛有所感应般,已经走远的沐蓁突然回头,那个问路的男同学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想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呢? 泪,无声的落下。 四.帝王念珠 全新的一天,天才朦朦亮,大街上人还不是很多。 静静地倚藏在市郊的书店已经开门迎客了。 一身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缓缓掐灭手里的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在车里坐了一个晚上。 那家书店只静静地在那里,古色古香的建筑,也没有其它多余的装饰,却自成一股岁月悠长的气息。 那个男人微微眯眼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爷爷的嘱托,然后打开车门向那家店走过去。 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家书店了。 “欢迎光临。“ 如目的是一个紫铜浮雕屏风。年轻的老板,依然是黑色的绣花唐装上衣,站在屏风的左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是这家书店的老板,请随便看看。“ 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进来一样,站在这里等着他。只说完后,转身往里走。 等他? 年轻男突然人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 年轻男子走到一个书架前,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些书,看起来都不是很新,有些甚至残缺不全,仿佛被人翻看了无数次一样,经过岁月的沉淀,透露出一股古朴的气息。只一眼就让人不由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古籍! 这些书…… 眼角余光中,一本书静静地放在哪里。 《秘唐宗卷》! 眼里的狂喜难以掩饰,这本秘史在市场上几乎已经绝迹,他以为不可能再找到,却没想到竟在这里找到了! 小心翼翼的拿起这本书,走到木质的柜台前。 “老板!这本书多少钱?“ 老板抬头扫了眼一脸激动的男人,挑了挑眉“嗯——您?“ “我姓唐。“年轻男人注意到老板的目光,突然醒悟过来。 姓唐啊…… “哦,唐先生。“老板笑起来,声音依然温和不变“请问这本书是您自己要买还是?“ “哦。这本书是替爷爷买的。“想起躺在医院里那个固执的老爷子,他笑的有些无奈“这本书他也是着了很久了!“ 一旁的老板挑了挑眉,想起筱筱的话,轻轻的说:“抱歉,这本书不卖。“ 看到唐先生瞬间失望的神色,他再次笑起来“但是你可以租借。钱嘛,一天五元,您可以还书的那天再付。“ 就这样? 唐先生愣了一下。 这么草率?难道就不怕有人不还书? “哦,还有。“老板不知从哪拿出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和那本《秘唐宗卷》放在一起。“这本书,是送的。嗯,从给唐老先生。“ 当唐先生把那两本书拿给爷爷的时候,那个固执的老爷子浑浊的眼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芒。那插满针管,枯树似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本书,忍不住的颤抖。 他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那么执著的找到那本书,也不会知道。 “殿下!殿下!“ 东宫中,一群丫鬟侍卫都一脸着急的到处找着小皇长孙。 “喂!他们找你呢。“娇娇诺诺的声音,到是好听。 “孤不出去。“ 李淳明明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却跟小大人一样,一张脸蛋儿板的十分严肃,目中却隐隐带着泪光。“阿父总是要找些刻薄的老翁来,孤不想出去。“ “你是皇太孙,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更何况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你好。“ “你别忘了,你每次一个人的时候,遇到个什么意外可都是我给你挡的灾!你看看我这珠子都快碎了!“ 不过是故意夸大其词罢了,李淳却是当真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 “哪里碎了?孤瞧瞧。“李淳愣了愣,然后有些着急的把左手腕上的那串念珠拿下来,胖乎乎的小手翻来覆去的仔细检查了个遍。 这串念珠,由十八颗龙眼菩提串成,是李淳的母亲从一位高僧手中求来的。 李淳第一次发现这串念珠可以说话是在他前一段时间大病初愈之后。 那时,他倒是真真吓了一跳。 “阿纯。“李淳看着那其中一颗念珠上细小的裂痕,眼眶突的就红了“你、你可还好?“ “都怪我!也不知你疼不疼?“ “哎哎!你倒是别哭啊!“ 得,这急得,连孤都不叫直接叫我了。 “殿下,你忘了,我可是占染了灵气的菩提子。我呀,活的可比你还要长呢!这么点小小的裂痕根本不算什么。“那娇娇诺诺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以后你还可以把我传给子孙后代,哪怕过个千万年,我都没事。“ “不要!“李淳白嫩的小脸皱了皱,“你是孤的。也只能是孤一个人的!“ “嗯,好吧。我是你的,那等你以后死了,我给你陪葬好了吧?“ “……嗯,阿纯不许骗我。“ ……阿纯?好土的名字。 “……好,不骗你。“ 公元793年,广陵王李淳奉旨成婚,迎娶尚父郭子仪的孙女、驸马爷郭暧的女儿为王妃。 李淳接到圣旨的那日,王府内的梨花正被斜风细雨吹打得簌簌而落。 李淳坐在石阶上,任凭飘洒雨丝打湿一头墨发。 “阿纯,孤要成亲了。“ 李淳拧了拧湿了衣袖里的水,抬起手腕看着那串念珠苦笑道:“郭家的嫡小姐,按辈分算来那可是我的姑姑啊!“ “殿下……“ 如今这个明眸皓月,眉眼清俊的男子,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鬼头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阿纯,你希望孤娶她吗?“ 希望……吗? “……我、我当然希望殿下能早日成亲啊。“ “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有个嫡妻,将来后宫也好有个皇后啊。“ “皇后……”李淳眸色渐深,抿着嘴不再说话,抬起手,雨水修长的指尖下顺滑出一隙银丝。 “殿下,你不高兴吗?“ 高兴? “那阿纯,你呢?“他垂眸反问道。 你可高兴? “我……“ 娇娇诺诺的声音突然断了,李淳微微侧首,可是却再无声音。 半晌,他抬眸眺望远处,轻轻叹息。 王妃郭氏嫁入王府,甚得娇宠,只余两年便诞下麟儿李恒。 公元805年,李淳被立为皇太子,同年八月,于宣正殿继位登基,改名淳为纯。封太子妃郭氏为贵妃,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人被立为皇后。 已入夜,大殿外灰蒙蒙一片。 长生殿中,在泛着青光的油灯映照下,李纯略显苍白的面容愈发精致,手中一卷奏折,每看一眼眉间便多添一抹清愁。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身侧的侍从看了眼渐深天色,小声提了一句。 “小德子。“李纯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说着伏地拜了一拜,然后弯着腰倒退出去。 “阿纯,所有人都说朕是个贤明的君主。“李纯用拇指温柔的摩挲着念珠,低声呢喃:“但朕……不是啊。“ “怎么会呢?“ “陛下你平息了很多叛乱呢。“ 李纯只细细的摩挲着那串念珠,没有说话。 “……这个,是朕三岁被人投毒,你为了救朕留下的。“ “这个,是当初朕吵着要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为了救朕留下的。“ “这个,是朕十一岁那年刚封王,被刺客刺伤,你为了救朕留下的。“ “……还有这个,是朕带兵平息叛乱被人偷袭,又是你救了朕。“ “还有……“ “阿纯。“抚摸着念珠上细小的裂痕,李纯冷清的面孔染上一层温和的笑意,忽而又轻轻叹了口气“整整十八颗菩提子,如今只剩下一颗是完好的。“ “朕……也想保护你啊。“ 公元818年,唐宪宗信仙好佛,欲求得长生不老药,下诏征求天下方士。 刑部侍郎韩愈力争上疏,恳切诤谏。李纯怒极,欲对其处以极刑,贤相裴度的人上表劝之,才将其贬为潮州刺史。 次年,李纯开始服用丹药,性情急变,暴躁易怒,肆意诛杀左右宦官,百官终日慌慌。 公元820年,李纯于大明宫的中和殿驾崩。终其一生,从未立后。 而其左手上,从未摘下的那串念珠,不知所踪。 市中心那家最好的医院里,唐老爷子的病床边,围满了亲人。 听医生说,老爷子是昨天晚上走的,他应该是做了个好梦,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而那串老爷子从不肯离手的佛珠,其中一颗菩提子上悄然出现一丝裂痕,红绳突然断开,珠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极大。 下一秒,传来老爷子的儿女们崩溃的哭声。 老板收到唐先生寄回的那本《秘唐宗卷》的时候,已经是唐老爷子葬礼过后的第三天了。 老板看着筱筱一笔一划的写下阿纯两个字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筱筱,那串念珠向你许的什么愿啊?“ “愿?“筱筱落下最后一笔,抬头看着一脸好奇的老板。 那个啊…… 那日,中和殿里,李纯只着一身黄色里衣,背靠着书案,胸口插着一把短刃。 那串从未摘下的念珠,被静静地放在一边。 他说:“……阿纯,不要、再救朕了。“ 朕一直想,只要朕能长生不老就可以了,但朕错了,错的离谱啊。 他笑了,嘴角淌着黑色的血液。 朕知道,你若再有一颗菩提碎开,就会永远离开朕……我不想啊。 “阿纯,我……好想看看你啊……“ 阿纯拼了命的相救他,可念珠一但离手,她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无数个岁月的君王,渐渐死去。 看着那人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突然觉得空荡荡的。 菩提子……也有心吗? 你可有何心愿? 心愿?我想,陪着他,生生世世。 哪怕永远不能化作人形? 是! 可。 ……你的梦,我收下了。 一道响亮的哭声划破夜晚的宁静,男人一脸激动的抱着小小的婴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刚求来的佛珠小心翼翼的戴在孩子的左手腕上。 那串佛珠隐隐散发出一股香味,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整整十八颗菩提子,每颗上面都有一丝极其细小的裂痕。 五.画僧人 “老板。“沐蓁偷偷看了眼筱筱手里拿的那本山海经,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本,突然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些妖怪是真的有吗?“ “妖?“从她们身旁走过的老板突然停下来,扫了眼那本山海经,习惯性的挑了挑眉,笑容有些神秘“它们可不是妖。“ “况且妖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啊?“沐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说完就走的老板,转头问一旁的筱筱:“筱筱,老板说的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啊?“ “……沐蓁。“筱筱一边翻了一页书一边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以前,可就不一定了。 “哦!“闻言,沐蓁怔了一秒,然后恍然大悟“对奥。“ “这么说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妖怪之类的。哈哈。“ “……但是。“沐蓁突然止住笑,手指摩挲着书上麒麟这两个字。“我还是想相信它们是存在的。“ 筱筱翻书的动作一顿,想了想,合上书对她说“想知道麒麟的故事吗?“ “嗯?“沐蓁瞪大了双眼,有些激动“筱筱你是在主动找我聊天吗?天哪!“ 看了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沐蓁,她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林教授,您要走了吗?“老板的声音突然传来。 “嗯,是呀。“一个穿着运动衣,长着国字脸,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笑容爽朗道:“刚刚我一个学生来电换说有一个古物上的字需要我去帮忙翻译一下。“ “那么,欢迎下次光临。“ “哎!好。“ “等等。“筱筱走到两人面前。 “小丫头,怎么了?“林教授看着面前的女孩,一脸疑惑。 “这本书——“筱筱举起手递过来一本没有名字的书“送给您。“ “给我的?“林教授看了看筱筱,见她一脸认真,突然就笑了起来“哈哈!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啦,小丫头。“ “欸?筱筱,你送他的是什么书啊?“沐蓁走到她身后,一脸好奇地问:“是和我那个一样的吗?“ “……算是吧。“筱筱垂眸,淡淡的回道。 “想知道麒麟吗?“ “……不,确切的说是麒。“ “老师,那副画您收到了吗?“ “哎哎,收到了。你这臭小子一有这种是才知道想起我!嘿!“林教授回到家,把手里的书放到桌子上,然后戴上眼镜,展开学生寄来的那副画。 “哎呀,老师,这么麻烦您是挺不好意思的。嗯回头我来请客,让老师您喝个够。哈哈。“ “对了,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师母的。“ “哼!你个臭小子。“ 挂了电话,林教授才开始仔细的看着这幅画。 这是一幅山水墨画,笔墨秀润,娴雅幽静。看来应该是个大家之作。 “繁花……落、落尽时?……枯、木亦……逢春?“ 哎,这上面的字怎么那么奇怪啊? 字体也是从未见过的。 不是篆文,不是宋体,不是金文……呃,就像完全没有不懂的兽语? ……哎,不对不对!要是个兽语,我怎么能看懂。 “嘿呀!瞧我这记性啊,还是不如年轻人喽。“ “嗯。“林教授一边自嘲的笑了笑,一边继续往下看。等看到最后的署名时,愣了一下。 “……巨然?“ 话音刚落心脏处突然猛的一疼。 “哎!“ 宣净躲在书上,看到从下面走过的身披紫砂僧袍,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偷偷叫住他“这位小师傅,你可有瞧见主张大师?“ 底下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瞥了眼身着青灰色僧袍的宣净,双手合十,淡然道“不曾。“ “嘿!甚好!“ 宣净从树上一跃而下,他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别人了,才放下心来。“哎呦!我说你们这些和尚有什么好的,整天除了吃斋念佛就没有别的事。“ “还有这开元寺甚是简陋啊!主张那个老和尚还整天罚我抄经书!等我回去了,一定差人来拆了这个庙。“ “阿弥陀佛。“年轻和尚看了眼一直抱怨个不停的宣净,淡然一笑“你既已削发出家,便也是这寺中的弟子。尘缘已断,莫再牵挂。“ “切。阿翁差人绑着我来的,要不然我才不会待在这呢。“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你既已在这便是果,往事便是因。“ “哼!“ “宣净!宣净师弟,可找着你了,主张正找你呢!“远远的一个和宣净一样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小僧一脸着急的跑过来。 “咦?“ “监院师叔。“看到宣净身旁的僧人,他突然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行礼。 “嗯。“监院和尚淡然自若,点了点头,然后看也不看宣净转身离开。 “哎!师兄,你说刚刚那个和尚是监院?“宣净一脸震惊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有点不敢相信。 “不可无礼。“小僧皱眉看着宣净“那是监院师叔,要恭恭敬敬才是。更何况,监院师叔还身兼翰林图画院里的院长一职。很得圣上器重呢!“ “哦……“ 原来如此,呵。 “走吧。哎,对了主张找我过去又有什么事儿啊?“ “哦,好像是分配斋院。“ “分配斋院?“ “嗯。就是不知道你会被分在那个长老院下了。“ 哦,那没事…… “……君主的气数已尽,国要亡了。“ “这……您也没有办法了吗?“ “我?“ “这是我选择的君主,我除了尽量辅佐他做一个贤明的君主,没有别的办法。“ “唉,因果轮回,天道使命。罢了罢了。这天下终究要一统啊。“ 命数吗? 呵…… “嘿嘿。监院师父!“宣净笑着走到打坐的监院和尚面前“主张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弟子了。“ “哎,虽然我不想当什么和尚吧,但跟着你要比跟着那些个老和尚强多了。“ “毕竟你也算个官啊。哈哈哈。“ “宣净。“监院和尚眼都没睁,淡淡道“坐下,早戒。“ “哎哎!知道了。“ 要说这宣净实在聒噪的紧,来了不过短短几日,却总是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甚至于被罚抄经书的时候都在说个不停。 “监院师父,你看看这没酒没肉的,当个和尚怎恁的辛苦啊?“ …… “监院师父,你看看,这经书你都让我抄了几百遍了,我都快吐了,下次能不能罚点别的哇。“ …… “监院师父,你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的想不开就来当和尚了呢?“ “你这皮相到是真真好看的紧。你若还俗,不知有多少娘子争着要嫁给你呐。“ …… “哎!监院师父……“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 “宣净。“从未说过什么话的监院,看着面前的宣净,突然叫了声他的法号。 “啊?监院师父,怎、怎么了?“宣净愣了片刻,有些不解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监院。 “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被送来这里?“ “呃!这,这,还不是因为我把太尉的孙子给打了,来这里躲祸呢。“ “那是你表兄,他们自不会怪罪于你。“监院摇了摇头,“他们是想给你条活路。“ “什么意思?“ “宣净。“监院闭上眼,双手合十,声音平淡无奇“国无君主庇佑,巅亡是必然的。“ “……“ 亡?怎么会呢? 公元975年,北宋开宝八年赵灭南唐,后主被掳往汴京。 开元寺监院随后主来到开封,婉言谢绝宋皇的高官厚禄,居开宝寺中。 “宣净,你大可不必随我来的。“监院把刚画好的墨画展开放到一边。“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继续你家族往日的荣耀。“ “那可不行,监院师父,我是你的弟子,当然要跟着你了!“ “……我已不是监院,你便不要再唤了。“ “嗯?不叫你监院师父那叫你什么?“ …… “巨然,我的名字。“ 名字?不是法号—— 宣净突然笑了起来“哎!巨然师父。“ 公元978年,七月七日,唐后主李煜死于汴京,追赠太师,追封吴王。 是夜。巨然放下手中的经书,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突然站起身,向寺外走去。 “巨然师父。“ 居然止步,看着面前皮肤黝黑的少年。 “你……是不是要走了?“那双生的极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怕他下一秒就会不见了一样。 “宣净。“巨然看着他,面色不悲不喜“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是吗?“宣净轻笑出声,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光彩,清晰地倒影出巨然清俊的面容。“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因为……“ 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他看着宣净,突然顿住。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然后都不再开口说话。直到巨然先抬步离开。 巨然终究还是走了,宣净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渐渐走远眼眶微微泛红,那句“你还会回来吗?“他始终不敢问出口。 你不后悔吗? 后悔?……呵,这么多年了,你怎的也学会了世人的多愁善感了? 喂! …… 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怎么?你想救我? ……总归是陪了我上千年了,你要是死了,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人像你一样能陪我这么久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话这么多呢。 …… ……真的,如果用梦来换……你要吗? ……我是麒,我的君主死了,我也活不了了。你是知道的。 不过……我现在还不会死,我还有最后一个使命没有完成。 ……总有一天,你我还会见面的。 “欸?“沐蓁一脸惊讶“你是说那个居然和尚是只麒?“ 筱筱从回忆中回过神儿来,然后点了点头。 “天哪!筱筱,这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简直太神奇了!“ “……故事而已,听听就好,不必当真。“老板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陷入沉思的筱筱。 公元1015年,开宝寺的宣净法师坐化。 那个消失了几十年的僧人——巨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迟暮之年的老人看着那一如从前的年轻面孔,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释然一笑“原来如此……巨然师父,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吧?“ “缘来缘去。宣净,如今,你我之间的尘缘已尽。“巨然亦如那时,不悲不喜的看着他。 “呵。是啊……这么多年了,是该断了……“ 只是,我真的很难受啊! “巨然师父……你可不可以,唤一次我的名字?“宣净看着他,眼里闪过泪花。 巨然淡漠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然后失望的闭上眼睛。 ……谢彧。 “老师!老师!“ “嗯?怎么了?“ 林教授的得意弟子看着他一脸担忧“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哭? 林教授有些奇怪,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润。 怎么会哭呢? “哦,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眯着眼了。“林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把画递给学生。“给,上面的字我已经翻译出来了,回去你自己看吧。“ “哎哎!老师——“ “去去去!你这臭小子,赶紧回去。省的老来烦我。“林教授详装生气的样子,硬是把那学生给赶走了。 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他却又突然有些不适应。 ……巨然?唉,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啊? 所以,你,要换吗? 要。 ……可。 送走了沐蓁,筱筱趴在柜台前,在那本名册簿上添上了麒的名字——谡。 六.麋鹿食梦 筱筱捧着那本《兰雪集》,已经在院子里坐了一上午了。 自从她讲完麒的故事后,就总会捧着一本书发呆,现在已经过去一周了,老板开始有些担心她。 “筱筱。“老板把手里的一摞书放到地上,走到她身后。“你在想什么呢?“ 筱筱抬头看着面前老板笑了笑“阿渊。“ “我……这样做没有错,对吧?“ “你是指梦?“闻言,老板有些好笑的挑了挑眉。 “是不是又想起谡了?“ “呵。“老板看着筱筱,突然笑出声来“筱筱,那时,你会难过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老板却问的认真。 筱筱看着他,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 “那如果,换成现在呢?“ “你会难过吗?“ 现在?会……吗? 沉默了良久,筱筱突然开口:“我不知道……但,我也许不会——“ 不会开心。 “筱筱。“老板看着她,笑容温和“你看这就是答案。“ “生来除了亲情就没有其它感情的你,现在会笑,会因为一件事而不开心,会感动,会帮助别人。这样——“ “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筱筱把那厚重的书放在一旁的地上,看着院子里那棵枯萎的海棠树,“我夺走了很多人的梦,而没有梦,那些人心中始终会有一片空白,永远弥补不了,直到带着遗憾进入轮回。“ “……兄长对我说,这样做很残忍。“ “筱筱,人都是自私的。“老板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棵树“有贪,有欲,有痴念,也有妄想。而满足这些是需要一些代价的。有时,正是你所说的残忍成全了他们的所愿。“ “没有人会怪你的。“ …… “那只麒应该陪伴过你很久吧。“ 不过,他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就像你会为了我,一世又一世的找到我,陪着我老去,然后再等到下一世的我。那么执著,不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筱筱,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的。“ 或许,沐蓁这个女孩儿,会改变你也不一定呢。 “好了,我要去把这些书去放好,我先进去了啊。哈哈。“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抱起那一摞书,然后笑着离开。 谡……在我还没见到你之前,一定要活着啊。 筱筱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流光。 公元1022年,宋真宗赵恒薨。 传闻有人曾见一全身赤色,头生独角,声洪如雷的瑞兽徘徊于皇宫上空,久久离去。 人人道是瑞兽降世,然宋赵氏日渐衰败,内有奸臣贼子,外有蛮夷入侵。 公元1127年,赵构匡复皇室,始建南宋。 公元1187年,寿终正寝。只一子早夭,终其一生未再有子嗣。 “你可还有心愿?“ “愿?“ “只愿我得以登基匡复皇室,沿袭子孙。“稚嫩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 “……用你的梦作为交换,你可愿?“ “梦?难道——“ …… “若能成为那人上人,给你又有何妨!“ “可。“ 直到那日,看着那个在榻上挣扎的老人,看着他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一群人跪在榻前,假惺惺的大呼“官家!官家薨了!“ 有一人悄然离去。 麒断了宋的气运,受到了天道的惩罚。而麋鹿没有食下真宗的梦,平白偿了他的愿,代替麒补上了宋未尽的气运。 麋鹿食梦,若是偿了愿却未食其梦,又会怎样呢? “你是不是要死了?“ 俯首在地上的麒睁开眼,看着趴在冰窟外的有气无力的麋鹿,答非所问:“怎么,你是做了什么孽,被反噬的连人形都支撑不住了吗?“ “啧。我只是不想以人的身份站在这么丑的兽类面前。“ 麒用那金色的瞳孔看着她,然后收回目光,闭目假寐。 “谡。“ “是因为那个人吗?“ 那个已经死了的和尚。 麋鹿的瞳孔中反射出淡漠地光。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放不下呢?她走过了无数个朝代,历经了无数个故事,看过太多的绝望和悲伤。 但为什么他们都放不下呢? 后来再去找麒的时候,他早已离开。 看着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就想起那时,麒看着她,问:“那如果我死了,作为朋友的你,会难过吗?“ 难过? “我不会。“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感情。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一个随和,一个认真。 后来麒又说了些什么她不记得了。 但是,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呐。筱筱。“ 筱筱回头,看到沐蓁从远处向她跑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嘿嘿,老板跟我说你坐在这,还真是。“ “不过,你真是啊,老是请假,怪不得我以前在学校里都没有见过你呢!“ “欸?你在看什么啊?“ 筱筱看着面前从刚开始就一直说个不停的女孩,突然笑出声来,指了指院中的那棵海棠树说:“嗯,没什么,我在看那棵树。“ “树?“ “欸?还没到秋天,那棵树的叶子怎么就落光了啊?“ “因为——“筱筱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那是一棵死树。“ “啧啧啧。“沐蓁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她:“筱筱,在自家住的院子里种棵死树,估计也就你能这么干。“ “她原本可以活的。“ “但是——“筱筱突然话锋一转道:“沐蓁,你还记得吗?我说送你一个梦。“ “嗯?怎么了?“ …… “我拿走了她的梦。“筱筱看着面前的女孩,一脸认真“你知道吗?能拿走别人的梦,以梦为食的。“ “……麋、鹿?“ 筱筱瞳孔猛的收缩,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你知道?“ “啊?那个啊?“沐蓁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可能没有人会信,但是我知道。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好像我曾经见过一样。“ “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哈哈。哎呦,反正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啊。“ “不!“筱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脸淡漠,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认真“我信。“ 麋鹿……我,就是啊。 “雪兰梦,鹦鹉冢,满城红叶谁人懂……“ 张玉娘站在窗前良久。 “娘子怎的起来了,仔细凉着。“丫鬟霜娥捧着药汤进来的时候看到站在窗前的女子,不由蹙眉嗔怪道。 “您是在想那沈相公吧?“ “霜娥,沈郎莫不是有什么事儿?“一听这话,转过身朝丫鬟走近几步,清秀的小脸上布满担忧。 “小娘子啊,你甭在这瞎紧张了。“霜娥扶着她坐下,安慰道:“沈相公好着呢。“ “如今那沈才子之名,在京城可是人尽皆知呢。“ “唉。“ “沈才子。“ “沈才子。“ “呦。你这小东西,尽会学舌。“霜娥看着不远处笼子里的鹦鹉,不觉有些好笑。 “哎呀,娘子快些趁热喝了这汤药吧。“ “是是是。“ 张玉娘笑着看了眼面前的小丫头,然后端起碗微皱着眉把那碗汤药喝完。 前几日,她身子着了凉,约摸着有一段时间了,却不知怎么的,就是好不了,整日里灌着些药。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是……那件事,又能瞒多久呢?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啊。 半个月后,当张玉娘听到沈郎病入膏肓的消息后脸色瞬间惨白。 她颤抖写下一封书信,寄给沈佺。 一句“妾不偶于君,愿以死同穴也。“不光用尽了她的力气,也用尽了沈佺的生命。 他拼了命的想要回到所爱之人的身边,可是,他尽力了,也只是,尽力了…… 一人在等。 一人在归。 可,未等人先至,亡耗先归来。 张玉娘等来的只是沈郎在归途病逝的噩耗。 素情无所著,怨逐双飞鸿。 张玉娘看着咱在面前的紫娥和霜娥两个丫鬟,似笑似哭“……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等两人回答,她又垂下眸子,喃喃细语:“何苦瞒着我呢?“ “……那是沈郎!那是我一直在等着的人啊。“ 两人听着,眼里的泪水啪嗒一声落下。 落在地上,却砸在她们的心上。 “娘子……“ “你们。“张玉娘打断她们要说的话,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然后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张玉娘低着头,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流下来。 痛苦吗? …… ……我可以帮你,帮你解脱。 …… 我,可以吗? 只要把你的梦交给我,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一个你最想要的愿望。 梦?只要给你就可以了吗? …… 我想要…… 可。 公元1277年,张玉娘病逝。其父母随愿将其和沈佺合葬于西郊枫林之地。其两名侍女紫娥和霜娥还有鹦鹉皆悲切而亡,陪葬于左右。 世人称为“鹦鹉冢“。 ……我想要嫁于沈郎。 不要来生,只愿今世,一生一世一双人。 哪怕是场无望的梦? 是! 可。 新婚之夜,红烛帐暖,旖 旎微醺的气息浅浅流淌其中,满心欢喜的等着那人来掀开她的红盖头,她羞涩低头,眸中水光潋滟,而他则满心欢喜…… 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郎。 七.步步生莲华 典雅复古的咖啡店里,一个身穿蓝色长裙面容清秀的女孩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淡黄色的灯光晕染在墙上,在浪漫的音乐陪衬下倒愈显宁静悠然。 “打扰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嗯。“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女孩一跳。她下意识的抬起头,空洞的目光定格在某处,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筱筱看了眼女孩空洞的瞳孔,轻轻坐下来。 “你好,贺琀娇小姐。“看到女孩一脸疑惑的表情,她平淡解释道:“是庄默子那家伙介绍我来的。“ “啊。“贺琀娇抬手将耳边的碎发顺到耳后,莞尔一笑。 “你是筱筱吗?庄医生经常提起你。“ “明明也还是个学生却能经营这一家那么神奇的书店,你真的很厉害呢。“真让人……羡慕啊。 筱筱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红茶淡漠不语。 “我一直很期待能和你见面,所以我现在真的很高兴。“说着,她空洞的目光似乎也带上浅浅的笑意“庄医生应该都告诉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确定你可以帮到我,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是最清楚的。“ “这个。“筱筱只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将一本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书推到贺琀娇面前。“给你。“ 嗯? 这是……书? 贺琀娇摩挲着手里的书,表情有些惊愕,愣了片刻,突然有些生气“请不要拿我开玩笑,你明知道我——“ “不是拿你开玩笑。“筱筱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漠然,清冷的声音却似乎能够蛊惑人心“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贺琀娇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面前,再三确定了筱筱没有在开玩笑或者愚弄她之后才无奈的笑道“不需要的,我看不到。“ 然而筱筱却依然固执的要把这本书塞给贺琀娇。 “放在我这里够久了,是时候还给你了。“ 你会需要它的。 还给我? 贺琀娇有些不明所以,这明明是她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算了,就先放在我这里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便不再言语。 “怎么样?“咖啡店的门外一个长相普通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看到走出来的筱筱,便立刻走过去。 筱筱目光直直的盯着一脸紧张的男人,片刻后淡淡的开口“你想好了?“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他早就知道了的。 “早在千年前你就知道的。“那男人眼里似有悲伤一闪而过,笑的温润且无奈“早该这么做了。“ 这都是,我欠她的啊。 “咦?“ “你是何人?“ 柔柔的声音传来,那小小的一团猛的抬起头,五官平平,只那双眼睛生的极美。本是绸缎的衣服此时却又脏又皱,头发扎着髻,却是用一跟打磨粗糙的玉器固定着。 “可是谁家的小郎君,怎会在此?“ 说话的是个女娃,约摸十一二岁,虽年龄尚小姿容却已倾城绝色,一双滟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惊诧。 那缩成小小一团的小人,看着面前的女娃眼睛里射出一丝极浅的亮光。 “吾,吾是随国相大人来的……只,只是吾尚不熟悉这里……实不敢随意走动,只好藏在此处。“ “噗。“ “喂,你这小郎君到有趣的紧。“那女娃笑了笑好心提醒他“这里的确不是随意就能来的地方,还好是被我撞见了,若被别人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趁着还没人发现,你快些走吧。“ 闻言,那白玉娃娃往四周瞧了瞧确定了没有别人才缩手缩脚的从假山的石洞里爬出来,低声道:“此番还要多谢姑子,来日吾必厚报。” 厚报? 呵,他日能否再见还是个未知数呢。 不过…… “不若,日后小郎君可娶了我?唔,以此厚报。“ 闻言,那小团子到是直愣愣的盯着她,想了想,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善。“ 女娃看他呆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喂!“那女娃插着腰明明笑着,却非要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小郎君可要记好了,我叫伏寿是侍中伏完的女儿。他日若还能相见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未来妻子的名字啊。“ 伏寿…… 本是一句随意的玩笑,却不想被那人记在了心里。 公元前195年,李傕杀樊稠而与郭汜在长安城中各自拥兵相攻。一时间,长安城死者万数,几乎变成一片废墟。 彼时汉室皇帝刘协穿着一身粗布衣服,,领口服帖,腰带板正,发髻上插着一根枯枝——但便是落魄到这步田地,他仍是衣冠整齐,腰板挺直的坐着,稚嫩的脸上却浑然一股久居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这帮鄙夫!当真以为我必死无疑吗?”刘协听着内臣的口中的消息,心里只觉悲愤交加,那本就平凡的面孔因为愤怒都变得有些扭曲。 “君上!“ “皇后。“刘协看着一旁的女子,勾了勾嘴角,面容略微柔和。“只是委屈了你。“ 经年岁月,曾经那小小的女童如今已出落的倾城绝色,便是那不合身的破旧衣裳也难掩藏她的光彩,贵为皇后的她更是平添了几分端庄沉稳。 眼角瞥见伏寿裙尾处那不知染过多少次鲜血,早已洗不掉的痕迹,心里一阵刺痛。 “都怪我,是我没用啊……你可后悔?“ 伏寿浅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刘协时目光柔和“君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当只怪在我们生在这乱世之中,我相信如果给您足够的时间成长,假以时日您一定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君王。“ “朕,一定会如你所愿。“ 朕会当一个贤明的君王,这是朕对你的承诺。 公元前196年,衮州刺史曹操迎接刘协入驻洛阳,后威胁刘协迁都到许,改称许都,时“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是来敲打孤的?“伏寿一身樱草色彩绣云纹雨丝月华裙,一边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一边不甚在意的说着。 长身鹤立的一个少年郎,五官平平,只那如墨般的眼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女子,神情到是一本正经“丞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我,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呵。“伏寿看了他一眼,眼里漏出一丝嘲讽“曹丞相的野心孤早就看的明明白白,少腐大人身为曹丞相的近臣当以他为主。孤和陛下不都被你们拿捏在手里,死,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我……“ “你走吧,日后也不要再来了。“ 那少年郎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拜别而去。 直至那少年郎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的伏寿才转过头呆呆的望着他,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公元前200年,董承和献帝密谋被曹操知晓,曹操大开杀戒,董氏满门连同怀有身孕的董贵人无一幸免。 皇后伏寿从内臣口中知晓这件事的时,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杯里的茶水顿时洒出大半杯,浸湿了衣袖。 彼时,少腐站在阁楼上望向皇后的宫殿满目愁容。 公元前214年,伏皇后要求父亲伏完诛杀曹操的密谋败露,曹操要挟献帝废黜伏皇后。 “皇后伏寿,由卑贱而得入宫,以至登上皇后尊位……怀抱妒害,包藏祸心,不可以奉承天命……“ 伏寿身着绾色暗绿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云缎裙,妆容艳丽,腰杆挺直的跪在地上木然的听着内臣宣读着所谓的旨意。 “君上,当真不能再救救我吗?“ 刘协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伏寿,眸中一痛。 沉寂了片刻,缓缓移开目光,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啊。“ 伏寿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憔悴的男人,面容有些复杂。 “如此,望陛下保重。“ 罢了,罢了,终究是命啊。 少腐最后一次见到伏寿时她已被幽禁掖庭多日。 “皇后娘娘长乐安康。“ 伏寿着一身素衣,转身看着恭敬的跪在面前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少腐大人到是有趣,想我贵为皇后时也不曾见你这么恭敬的对我行礼,如今我被废了后位,下入掖庭你倒对我这般恭敬起来。“ “不过,这般倒是让我回忆起了许多过往的事情。“ 似是自言自语般,伏寿浅笑着眼睛 却渐渐有些湿润,“记得幼年时,我曾遇到过一个小郎君,沉默寡言,还有些木讷呆愣,唔,就如同少腐大人一般。当时我还想着以后怕是再难相见,却不想,我竟嫁给了他。“ 闻言,少腐身子猛的一僵。 “……不,我原以为我是要嫁给了那个小郎君的……可是……“说着她闭了闭眼,想起那时阿父一脸的坚决,想起那人抓着自己的手时明明害怕且又紧张,偏偏还要一脸温和的劝慰自己,说着一定会对自己好。 “少腐……“伏寿看着他,目光有些凄然“你早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当初……为何不来找我呢?“ 你,就是那人,对不对?可…… “……我,我现是汉室的皇后,是皇帝的妻子!“ 伏寿隐忍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微微垂下眼帘,抬起涂了丹蔻的手指轻轻拭去眼泪。 “你说过的……“ “我曾说过一定会厚报与你。“他顿了顿,看向伏寿时,眼里闪过一抹痛意“是我食言了。“ “我以为——“ 他话未说完,伏寿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身形一颤,惊诧不动。 “如今,我儿已死,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小郎君。“伏寿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别忘了。“ 别忘了……我。 说完,她用尽全力力气把少腐推开,转身时已一脸冰冷,语气决绝“这掖庭不是少腐大人该来的地方,大人请回吧。“ 少腐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默了片刻深叹了口气,亦如当初般默然拜别离开。 当晚,少腐听到废后伏寿暴毙掖庭的消息时,坐在书房里,愣了良久。 终是我欠她的啊。 “吾会帮汝达其所愿。“ “……你可后悔?“ “不。“ 我欠她的…… 贺琀娇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总是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醒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到是她原本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人,却在昏睡了三天后完全恢复健康了,她原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庄医生,但是身边的人却都说不知道这个人。他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除了贺琀娇再也没有人记得他。 可,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消失的这般干干净净呢? “筱筱。老板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筱筱一笔一划的勾出那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告诉贺小姐呢?“ “毕竟,那般文采卓越的人汉史记载却并无这个人。“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连我也不能违背。“顿了顿,筱筱淡然一笑“何况,他的每一世都要如此,我难道还要每一世都告诉那个人?“ “她是个短命的,每一世注定早夭。“ “嗯。所以,这就是我的愿。“ 愿—— ……以我之魂滋养她的寿元,便是每一世都不会被历史记载,永远被世人遗弃我也甘之若饴。 这便是我的愿望。 ……善。 筱筱合上书,而书里写下的名字便是那永远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庄默子。 伏寿隐忍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微微垂下眼帘,抬起涂了丹蔻的手指轻轻拭去眼泪。 “你说过的……“ “我曾说过一定会厚报与你。“他顿了顿,看向伏寿时,眼里闪过一抹痛意“是我食言了。“ “我以为——“ 他话未说完,伏寿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他身形一颤,惊诧不动。 “如今,我儿已死,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小郎君。“伏寿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别忘了。“ 别忘了……我。 说完,她用尽全力力气把少腐推开,转身时已一脸冰冷,语气决绝“这掖庭不是少腐大人该来的地方,大人请回吧。“ 少腐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默了片刻深叹了口气,亦如当初般默然拜别离开。 当晚,少腐听到废后伏寿暴毙掖庭的消息时,坐在书房里,愣了良久。 终是我欠她的啊。 “吾会帮汝达其所愿。“ “……你可后悔?“ “不。“ 我欠她的…… 贺琀娇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总是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醒了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到是她原本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人,却在昏睡了三天后完全恢复健康了,她原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庄医生,但是身边的人却都说不知道这个人。他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除了贺琀娇再也没有人记得他。 可,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消失的这般干干净净呢? “筱筱。老板右手撑着下巴看着筱筱一笔一划的勾出那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告诉贺小姐呢?“ “毕竟,那般文采卓越的人汉史记载却并无这个人。“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连我也不能违背。“顿了顿,筱筱淡然一笑“何况,他的每一世都要如此,我难道还要每一世都告诉那个人?“ “她是个短命的,每一世注定早夭。“ “嗯。所以,这就是我的愿。“ 愿—— ……以我之魂滋养她的寿元,便是每一世都不会被历史记载,永远被世人遗弃我也甘之若饴。 这便是我的愿望。 ……善。 筱筱合上书,而书里写下的名字便是那永远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庄默子。 八.靡靡亡国音 “欸——老板,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书啊?“ 沐蓁看着比往日多了不少客人的书店,只觉得有些头大。 “开门做生意的,当然是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 “不过,在现在这个网络化的时代,还能有人不放弃这些纸质的书刊,倒也是不容易。“老板笑着把书整理好,又看了眼从进来就一直在帮忙记录书架编号的沐蓁“累的话你就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来就可以了。“ “对了,如果无聊了,你可以去后院找筱筱,那丫头每次看到你都挺开心的。“ 嗯?开心? “开心?“沐蓁看着一脸笑意的老板,嘴角微微抽搐……哪里能看出来开心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放 下手里拿来记录编号的本,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院。 “嘿!筱筱。“沐蓁远远的就看到筱筱一个人坐在正对着院子里那棵枯树的走廊边。 “在想什么呢?“ 筱筱看着那棵枯树,静默了半天突然开口“沐蓁,之前听起你和阿渊提起关于演唱会的事。“ “哈?哦,那个啊。“沐蓁坐到筱筱旁边,随手拿起一旁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咬的喀嚓作响“就是我喜欢的一个歌星啊,听说要去北京开演唱会呢。“ “我是不能去看现场版的了。“ “不过真的有好多人都喜欢他的歌嘞。“ “欸?对了,筱筱你怎么问起这个啊?“ “你也喜欢听那个人的歌?“ 沐蓁实在无法想象筱筱追星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的一阵恶寒。 筱筱看着她,一贯平淡的眼里似乎染上一层极浅的笑意。 “我从来不爱听音乐。“ “啊?为什么啊?“沐蓁一边啃着手里的苹果一边说“听音乐不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吗?“ “嗯?“ “所以要我说啊,筱筱你就是太不懂得享受生活了。才多大点的孩子啊,整天活的跟个七老八十的人一样,多没劲儿。“ “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筱筱看着她,只微微摇了摇头。 “你知道师延吗?“ 师延? “嗯?谁?“沐蓁顿时眼睛瞪大,立马正襟危坐,“是故事吗?嗯?“ “乐神宗祖——师延。“ 轩辕之世黄帝,为司乐之官,通阴阳,晓明象纬。 “大人是要出世吗?“娇俏的声音,却是出自一只小兽口中。 似虎似狮的小兽乖巧的趴在师延的脚边,额头上两个小小的角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角,圆圆的兽眼悄悄的望向他。 “玉篌。“那人微微勾唇,嗓音温润“今轩辕黄帝为天地共主,万古一帝,我该是去恭祝他。“ “可是大人您身份尊贵——“ “我怎么能和那位大人相比呢。“他看了眼脚边耷拉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的小幼崽,不觉有些好笑“玉篌你跟了我这么久到还像个孩子一般。“ 若说回来,玉篌倒还的确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许是自小便被抛弃的缘故,她到时常黏着师延。 “可,您不是麒吗?“ 师延看着它,有些无奈。 “……只是麒而已。“ “而那位……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大人呢。“ 古史有云:黄帝乐师师延,掌管朝廷音乐歌舞。演奏技艺十分高绝,抚一弦琴,刻地之为动;吹玉律,可使天神俱为之降。其乐,能知国家大事,可判吉凶。 “欸?“ “大人!大人!“ “大人!大人!“ 玉篌趴在师延的身旁,圆圆的兽眼愣愣的看着天空中那些叽叽喳喳的神鸟。 黄帝乐师师延,所作之乐声,可引百花争艳,万兽来朝。琴音婉转,百鸟起舞。 “玉篌……是时候离开了。“师延一曲奏完,看着乖乖趴在脚边的小兽,轻笑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大人不是要辅佐黄帝的吗?“ “不需要了,我的王已经不在需要我了。“他笑着,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只是,玉篌…… 你的王…… 轩辕氏皇帝,乐师师延出世佐之,尧舜时归隐,此后再无迹可寻。 直至夏末曾有人见一身旁总有只猛兽相随的隐士时常出没于箜篌城,商汤王带人恭敬拜之,后遂不可现。 “大人,我不喜欢这里。“身形健壮的猛兽抖了抖耳朵,声音里满满的嫌弃“我们可不可以回去?“ “你呀。“白衣挺立的师延放下手中仔细擦拭的长琴,笑的有些无奈“……玉篌对大王有何感觉?“ “嗯?“玉篌毛茸茸的兽爪扒拉着掉在地上的叶子“我不喜欢帝辛!“ “但是、但是……却总是忍不住的很想靠近他。“ “大人!他肯定是用了什么妖法!“ “手段卑鄙龌龊!“ 对于一脸愤懑不平的玉篌,师延倒显得十分平静淡然,只眉宇间一抹忧虑久久难以消散。 “……玉篌,你早已成年,为何不肯化作人形呢?“ “啊?我、我……“玉篌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延看着它,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罢,总归……“ 总归,我尚能护你周全,只是该来的,有些事情总归是逃不过的。 浸淫于声色之中的殷纣王不满意师延所奏的雅乐,将其幽拘在阴宫中准备处以极刑。 “大人,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淳朴的乐音,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享受的了。“看守阴宫的狱卒每日听着师延弹奏的雅乐,心里早已十分不耐烦。 “我们大王,那是无比尊贵的人,怎么能听这种音乐呢?“ 师延正在抚琴的手猛的一顿,一贯温和的笑容逐渐凝固“……殷商气数已尽,看来,国,要完了啊。“ 彼时,玉篌被一群手持刀枪的士兵团团围住,颇为暴躁地站在那儿,不停地张嘴龇牙,向四周冲撞,只是头上的其中一只角已经断了半截,那白色的毛发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迹斑斑。 高高的坐在主座上的帝辛看着被那猛兽咬伤的士兵们,心里逐渐有些不满,想了想从一旁的侍从手里夺过一把长剑猛的冲向那龇牙长啸的猛兽,毫不犹豫地一剑砍下去。 “大王!“ “王……“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 所有人看着那插在猛兽胸口上的利剑,表情由惊诧到欢喜。 只是,玉篌却有些不明白,明明是那么讨厌的一个人,明明是轻而易举就能杀死是人,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他呢? 为什么只无法对他下手呢? 帝辛冷眼看着胸口插着一把长剑,缓缓倒地的猛兽,嗤笑出声“一群废物,竟然连一只畜生都杀不死。“ “来人,把这畜生的皮拔下来!嗯,把它的骨头送去给乐师大人。“ 所有人都笑的不怀好意,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一个个扭曲的灵魂。 大人……这就是你所爱着敬着的世间吗? 大人…… 我还没有告诉你…… “他不是会弹奏雅乐吗?这次,孤倒要看看,用这畜生的白骨制成的琴可会弹出怎样的乐音。“ 帝辛差人将那堆还沾着血的白骨扔到师延面前时,他只怔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白骨。 师延用玉篌的骨头制出一把九弦琴,于宫中日日弹奏起迷魂淫魄的靡靡之音,帝辛和一众朝臣们每每听的神迷心荡,日日沉醉于这靡靡之音中,淫乐无度,终日不问政事。 后周武王兴师伐纣,纣王*于鹿台,师延带着那把九弦琴涉过濮水投于水中。 “玉篌啊玉篌,你可知你其实是那上古神兽——麟。“ 只怪在,这商纣王是你的君王啊。 天道让你选了他作君主,可是他却亲手斩杀了你……国运是毁于他之手啊。 只是,你为何不逃呢? 明知我必死无疑,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玉篌。 一滴泪落在九弦琴上,随着“噗通“一声,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久散不息。 古有麒麟,雄为麒,雌为麟。选天下君主而辅之,麒麟双世,最为难得。 然,两主争之,必有一亡。 “欸?“沐蓁心里不免有些唏嘘“他们不是神兽吗?为什么还会死呢?“ “这是命数。“筱筱低着头,眼里带着些许茫然和无奈“况且,神兽也和人一样,总会有死去的一天。“ 想起,谡曾对自己说过,师延那家伙明明是只兽,却想要活的像人一样,实在是愚蠢!可笑! 愚蠢? 可笑? 那时谡是怎样的表情呢? 哦……仿佛隔着一层雾一样,眼里的神情,她看不真切,也看不明白。 只是,他说这句话时,传来一声无奈的喟叹。 我们终究不是人类啊…… 他如何就看不明白呢? 是了,世间的人又有谁会真心的去对待一只兽呢? 九.美人扇 筱筱坐在走廊边,手里捏着一张只有巴掌一半大小,四个角有明显烧灼痕迹,残缺不全的白纸。 唉…… 突然耳边似有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哀怨幽忧。 …… 高祖八子,二帝六王,三赵不辜,淮厉自亡,燕灵绝嗣,齐悼特昌。 ……阿恢。 “哎呦,五殿下!五殿下!小的们可找着您了……哎呦,那里去不得,实在去不得啊……“ “怎么去不得?上次我还见一个女子进去了。“一身锦服的孩童,看着急匆匆的从远处跑来的几个寺人,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如何我就去不得?“ “哎呦,殿下呦,这就是个荒废的宫殿早就锁上了,怎的会有人进去,您就别拿奴才说笑了。“身子略有些臃肿的老嬷一边擦着汗一边从后边赶过来,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说“瞧您这样,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又有的您受的。“ “阿嬷……“一听到皇后他的眼里略过一丝慌乱,喏喏半天,不敢言语。 “走吧殿下。“老嬷眼里有些酸涩,但还是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这边荒的很,殿下还是不要往这边走动了。“ “……可是。“小小的人,不情不愿的应着,袖子里的小手却更加用力的握紧了从不离身的扇子。 他到底还是进去了,哪个奴才说锁上的,宫门明明是开着的。 老嬷和几个寺人带着小主子离开,身后那个荒废的宫殿愈加静谧,朱红的大门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牢牢的挂在门上。 “喂!“ “喂!“ “……醒醒!快醒醒!“ “啊!“ “哈啊……“榻上的人霍然睁开眼睛,额头上满是汗。 “你刚刚被梦魇了。“娇俏带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谁?“榻上的小人吓了一跳,看了眼殿中,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谁在说话?“ “是我呀。“ “小扇子。“ 嗯? 榻上的小人急急忙忙把压在枕头下的扇子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脸笑盈盈的看着他。 “喂!你这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刘、刘恢。“刘恢吓得一哆嗦,茹茹诺诺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嗯,我不知什么原因睡了些时日——“女子看着刘恢想了想继续说“可我分明记得这把扇子的主人是一个小姑娘。“ 刘恢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沉寂下去“你说的大概是我阿娘了。“ 这把扇子是阿娘留给他的,想来说的就是阿娘了。 “她人呢?“ “……阿娘,早已病逝了。“刘恢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病逝? 那女子愣了一下。 她到是忘了人的一生有多短,早该想到的,曾经那个总是嬉笑的小小一团,到后来的温雅少女。 “我叫雀。“雀看着面前这和印象中的那个人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的刘恢,突然柔下双眼。 “以后就由我来代替她陪着你可好?“ “雀是、是妖吗?“ “是。“ 记忆中那个人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可是,后来她为什么要那么怕自己呢? “妖可以活很久吗?“ “自然,比你们这些人来说的确是很久。“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自然。“ “那说好了,你要一直陪着我。“刘恢抬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那双眼真是像极了他的母亲。雀这样想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母子,都有一双会骗人的眼睛。 公元前196年,梁王,彭越叛乱被杀后,汉高祖封五子刘恢为梁王,定都定陶。 “小扇子!小扇子!“刘恢离开皇宫第一次有了孩子该有的笑容“我们离开皇宫,不用再受吕后的控制了,在我的封地上,我们可以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对于刘恢对自己的称呼,雀已经懒得再去纠正他了,小扇子就小扇子呗,对她来说叫什么都一样。 “小扇子,扇子上面画的女子是你吗?“ 嗯? 扇子上面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想来他说的是那个。 “嗯,仔细算来倒也是我。“ 那个画匠,画这扇子上的人的时候可谓极尽深情,想来那是她便有了生命。 “唔,那你算是什么妖?“ “扇子精?“ “画妖?“ “不然我还是叫你小画?“ “不大好听……“ 公元前181年,梁王异母弟赵幽王刘友遭吕后幽禁饿死后,赵地悬空。 同年二月,吕后下诏让梁王为赵王,梁地交由吕王吕产接管。 “吕氏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哟,大王,您可小点声,王后听到了可了得?“贴身的寺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一脸诚惶诚恐。 “吕产的女儿?“刘恢眼神越发冷凝。从小照顾自己是阿嬷也是死在这个狠毒的女人手里。“王后?她也配?“ “吕氏果然都是一群坏坯子,没一个好东西。“ “吕氏不仁!“ 刘恢揉了揉眼角看了眼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的寺人,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唉。 刘恢抽出挂在腰间的扇子,眼神温柔下来。 “小扇子,你说,寡人是不是很没用?“ “阿恢,尽力就好。“ “天下本来就是这样了,不是你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做到你认为满意的就可以了。“娇俏清丽的女子亦如当年,看着一脸疲惫的刘恢,眼里有些无奈和心疼。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嗯。“ “你忘了?我是妖,妖活的比人还要久。“ “是了,你是妖……“ 幸好,你是妖…… 也,偏偏为什么,你是妖? “大王!大王!“ “说。“ 寺人跪在刘恢面前,哆哆嗦嗦“王、王后差人赐了夫人一杯毒酒。“ 刘恢手中的笔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 那寺人见大王反应不大就继续说“王后还、还说大王被妖物蛊惑了,让人把、把您从不离身的那把扇子、烧、烧了。“ 寺人说完也不敢看刘恢,就只觉身旁一个影子跑过,带起一阵风。 彼时,王后带着一群人围在书房里。火盆中,那把扇子逐渐被火苗吞噬。 刘恢赶到时,不顾旁人的阻拦一边叫着“小扇子“一边扑过去用手扑灭火盆里的火。 宠爱夫人只是因为她容貌于你相似,死了便死了,可你,唯独你,我不希望失去你!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你不是妖吗?“ “怎么……会死呢?“ 嗯? 妖不是会活很久吗? 刘恢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里只剩不到巴掌大的纸,泪突然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你说过的……妖,不会死的啊…… 你明明…… 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 小扇子……雀…… 公元前181年,六月,赵王刘恢殉情自杀。 “小扇子……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心悦你…… 桌上,放着那张未曾完成的画——画中的女子清丽娇俏,似是回眸一笑,盈盈生辉,只那画中人还未曾画上一双眼睛…… 画中人——雀。 吕后因其为一个妖自杀,心中大怒,对外称其是为一个女人自杀,而不思供奉宗庙祭祀,遂废其国,不肯为他过继子嗣,于是刘恢至此绝嗣。 “这就是你的记忆吧。“筱筱垂下眸,神情莫测。 “那人早已入了轮回,你也不该有所留恋。“ 我,帮不了你。 筱筱张开手掌,一阵风吹过,那片纸倏而随风而去。 “走吧,到你该去的地方。“ 几个孩子在街上嬉笑着跑过,一脚一脚踩在地上的纸上,那张本就残破的纸上沾满尘土和脚印。 这时,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除了那张落入尘埃的纸,再无其它。莫名的挠了挠头,便去追上小伙伴们,紧随着他们身后跑远了。 阿恢…… 阿恢。 十.书中未亡人 “琭老板?“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六、七十岁,身子圆的像个气球一样的老爷子看到老板和他身后的筱筱,浑浊的眼睛突然一亮。 “哎呀呀,许久不见,赵老看着还是这么精神健朗啊。“老板看着向他走来的老爷子,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狐狸般的笑容。 赵老看着那笑起来像个狐狸一样的男人,心里顿时警铃大响,“哎!琭老板,上次为了借鉴古籍换的那个玉雕可是我唯一的一个珍品了。“ “瞧赵老说的,我这小小的书店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哪能让您老吃亏呢。“ “咳……“赵老擦了擦本就没有的冷汗,“对了。“ 似是才想起来,赵老转身示意身后的男人“琭老板,这是张家的小子。“ 那男人看着面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的老板,心里有些疑惑,面上却保持着贯有的笑容“你好,琭老板。我是张深,非遗馆的副馆长。“ “这次的会展是家中老爷子举办的。“ 说着,他看了看老板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筱筱“这位……“ “咳。“赵老不动声色的推了推张深,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筱筱,僵硬的讲话题转移“赵家小子,那边的不是你爷爷的老友程老吗?走走走,跟我过去问候一下。“ “琭老板,你随意看看,回见、回见。“ “啧啧啧,筱筱,看你把赵老吓得。“老板看着逃也似的两人,心里有些好笑。 “那可是个大客户啊。“ 且不说他家中的古玩珍品收藏,单单是那高级玉雕师的身份就足够被当宝贝给人供起来了。 “阿渊。“筱筱却没有听他说什么,圆圆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某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老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一身黑裙套装,齐肩短发,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 那人身后站着一个似乎像是助理一样的男人,手中拿着笔一脸紧张的看着那女人,时不时的低头在本上写着什么。 “那个人——“筱筱抿了抿唇,“她没有魄。“ “魄?“老板猛的收起笑容,一脸严肃“你是说……“ “嗯。“ 这股浓重的,让人恶心的死尸的气味。 “生祭。“ “阿渊,我现在必须得回去一趟。“筱筱看着他,“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去确认一下。“ “那个女人——“ “……放心,这里交给我了。“老板看着一脸严肃的筱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 终于,还是出现了。 老板看着那个周身缠绕着死寂的气息的女人,微敛眼眸。 筱筱回到书店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她从堆放着许多杂物的墙角最底下翻出一个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黑色木盒。 木盒里面放着三根红色的熏香,那是经过她的血液浸泡的。 筱筱拿起其中一根将它点燃后插在香炉里。 一股股云烟缓缓上升带来一阵浓郁的冷香,细闻之下甚至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哎呦呦。“ “哈——“ “……我这老骨头啊。“ “唔,是谁将吾吵醒的?“ “老身还没睡够呢……“ 随着阵阵青烟,书店里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只见书架上的那些书里冒出一团巴掌大的透明的小人儿,服装各异,语言不同,却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喂。“ 淡淡是嗓音,淡漠的语气,却让所有小人儿瞬间安静下来。 “噫。原来是大人将我等从沉睡中唤醒。“其中一个一身古装的老头模样小人儿漂浮在半空中,冲着筱筱恭敬的作了一揖。 “史书记载中可有过疑似生祭的记载?“ “生祭?“那小老头捋了捋胡子,想了半晌,然后又看了看其它同样也是一脸疑惑的书灵便摇了摇头。 “这个小老儿到未曾听过。“ “咳。“ “小女娃,这个老夫到知道些。“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一个小小的身影飘过来。那人矮墩墩的,头发花白,胖乎乎的面孔上两条细长的眉毛,几乎遮盖住了那像线一样的双眼,单看面相,活脱脱的一尊弥勒佛。“不过这般恶毒的禁忌之术早在上古时代就失传了才对。“ “我闻到了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所以我怀疑,那是生祭。“ “嗯……难道真如那位大人说的……“那老者沉吟片刻突然说道“老夫若是没记错的话,那边的那本宋籍,却有一件怪事。那南宋的一位瑞国公主,本该长寿永泰,却年纪轻轻的暴毙而亡。阳气未尽者却入了那轮回,如今想来却有不对。“ 那老者招了招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书灵便恭敬的将那宋籍奉上。想来这老书灵也是有些地位。 “你且把手放在这本书上,老夫将你的梦引入书中。“ 筱筱看了眼一脸严肃的书灵,乖乖的将手放上去,下一秒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身体一软直接跌倒在地板上,最后的意识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身影向自己跑来。 再睁开眼时筱筱已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似是宫妃居住的寝殿,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地铺白玉,内嵌金珠,那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一女子痛苦的*着,殿内身着华服的宫女们进进出出。 “哎呦!天哪,筱筱这是什么情况?“ 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那些宫女们却恍若未闻,径直穿过两人的身体匆匆而去。 “沐蓁,你怎么在这?“ 沐蓁看着面无表情的筱筱,下意识的缩了缩肩“我来找你,然后看到你、你昏倒在地上,我、我……“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了。“ 彼时,那老书灵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略有些尴尬“咳,这个小女娃这时闯进来,倒也是天意啊。“ “唉,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啊。“ 瞧着其它书灵都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他默默松了口气。 “我们这是穿越了?“沐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筱筱,见她没有生气才好奇的四处张望。 “梦,现在我们是在梦里。“ “梦里?“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划破天际。 “官家!恭喜官家,是位小公主!“ 被称为官家的是个身着履袍,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宋理宗,赵昀。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传令下去,殿中所有人重重有赏!“ 边说着理宗边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小小的婴儿,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这是他的第七个孩子了,希望不要像他的其他几个孩儿般早早离去。 “欸?筱筱,你看这小娃娃多可爱!“沐蓁站在理宗身后,探头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忍不住冲她扮了个鬼脸。却不想那小人儿好似看到了她似的,咧着嘴冲她笑。 “官家,您瞧,小公主这是冲您笑呢。“ “哈哈哈哈,不若就封号延昌公主!“ “筱筱,她能看到咱们?“沐蓁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筱筱。 “刚出生的婴儿还未沾染浊气,灵魂是最至纯至净的,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并不奇怪。“ 奇怪的东西?咱俩?沐蓁嘴角微微抽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公元1245年,延昌公主生母贾贵妃病逝。帝为公主祈福,延昌公主册封瑞国公主。 “喂!你——“瑞国公主赵嘉瑞指着不远处的沐蓁和筱筱“你看到那两人了吗?她们是谁?“ 宫女一脸诧异的看着公主,猛的跪在地上“公主殿下,小的、小的,什么都没看到。您可别吓小的啊!“ 闻言,赵嘉瑞白玉般的小脸皱了皱,噔噔几步跑到两人面前,仰头看着她们“喂,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们?“ “我们?“沐蓁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是仙人?“ “仙人?“她看了看不说话的筱筱“那你们知道我母妃去何处了吗?“ “呃,这个,自然是飞升上仙了。“沐蓁看着面前小小的可人儿,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她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她的事实。 “骗人。仙人还会骗人。“赵嘉瑞皱了皱鼻子,一双好看的杏眼里似乎有些湿润“你们都欺负我小,都骗我。“ 身旁的宫女们都惊悚的看着小公主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些害怕。 莫不是宫里的一些什么腌臜的东西缠了小公主的眼? “你们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啊?“沐蓁有些意外。 “你们是仙人,你们不会死对不对?“赵嘉瑞固执的看着两人“我是公主,我命令你们要一直陪着我!“ 明明任性的不得了,沐蓁却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 “好,一直陪着你。“ 直到看到筱筱也微微点了点头,赵嘉瑞才露出满足的笑容。 公元1252年,孙虎臣战邳州,全师而归,瑞国公主进封为升国公主。 公元1259年,帝科举择婿。 “太平状元模样煞是粗鄙,我怎会尚主那样的人?“赵嘉瑞坐在雕漆海棠式镜台前,皱着柳眉抱怨个不停“他都那么老了,我该如何称他?“ “周大哥?周叔叔?周大伯?“ “哼!简直不害臊!“ “不过,仙人,为何近几日甚少见到你们?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嗯?沐蓁愣了一下看了眼筱筱,有些不明所以。 她和筱筱可是每天都在赵嘉瑞跟前杵着呢,她还想着,这几天这丫头怎么不理自己了,原来是看不到自己。 赵嘉瑞从未见过筱筱理会自己倒也习惯了她的一言不发,但沐蓁这会不说话倒让她无端有些烦躁。 平日里父皇总会“瑞儿“、“瑞儿“的唤着自己,两个仙人却从来没有这般亲昵的叫过自己。总是公主公主的,到底还是有些生分了。这种好似她们从未亲近过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不说也罢,我都省的。“ 公元1261年,进封周国公主的赵嘉瑞下嫁杨太后侄孙杨镇。 驸马杨镇常服玉带,乘马至和宁门,易冕服,至东华门,用雁币玉马等性亲迎礼。公主载九般四凤冠服,褕翟缠袖,升韂其前,皇后亲送,乘九龙韂子。皇太子乘马,围子左右两重。婚礼富丽堂皇,豪华热闹,可谓是空前绝后。 富丽堂皇的喜房内,檀木案桌上一对龙凤喜烛燃着火焰,红色的烛泪顺着金箔喜烛缓缓流下。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姿容清秀温婉,只那一双杏眼里满是泪水。 没有母妃,没有父皇,这般婚礼与我又有甚关系?就连那仙人也早已不见。 果然,都是骗子! 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筱筱……“沐蓁穿过木门看着赵嘉瑞的沾满眼泪的侧颜,有些不忍。 “没办法。“筱筱摇了摇头,眼里平淡无波“她本就不该看到我们,如今这样也是早就注定的。“ “可……“ 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啊。 “沐蓁。“筱筱看着她,语调微冷“这是历史,我们改变不了。“ ……是啊,明明只是历史,是一段早就发生过的事情,可是…… 嫁人后,公主和杨镇相敬如宾,生活过得平淡无奇。次年,理宗晋封公主为周汉国公主,驸马杨镇拜庆远军承宣使。 “咳,咳咳咳,宝儿,把驸马差小厮送来的物什都赏给小厮们吧。“ “可、可是,公主那都是驸马……“ “去吧,我都用不着的。“ “哎。公主您先把这药喝了吧。“ “官家也惦念着公主,一日日的来,看着公主这般岂不忧心。“那丫鬟手里端着药,眼里闪着泪光。 赵嘉瑞微微敛眉,她也知道这一场病,把她身边这些人吓得够呛。对她也更像是对待一件玻璃器皿,恨不得整日捧在手心。 心里想着,她叹了口气,艰难的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就着婢子的手把那苦若黄连的汤药喝完。 只汤药尚未入腹,便觉喉中一甜,大口的鲜血伴着汤药洒在地上。 “公主!“ “小的这就差人进宫……“ “无碍……你且退下吧,我现下有些乏了。“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笑着闭上了眼,赵嘉瑞喃喃道“睡着了好啊,睡着了梦里头有母妃,有父皇,还有那两位仙人……多好……多好啊……“ 他们都陪着我,不再是我一个人,多好啊。 声音飘渺,犹若耳语,至渐不可闻。 伴着一声“公主薨了!“窗外的乌鸦发出一声怪叫,扑棱着翅膀飞出了这个已经待了一个月的府邸。 因为乌鸦飞离时的反力,那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的树枝在风中乱颤,抖落了一地的雪。 公元1262年,秋七月庚午,周汉国公主赵嘉瑞薨,赐谥号端孝。 “筱筱,我知道那是历史,可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想哭。“已经回来的沐蓁拉着筱筱的手,眼里的泪还在不停的打转。 她从亲眼看着那小小的一团长成活泼可爱的孩子,再到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独自承受所有的孤独,再眼睁睁看着她病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一阵抽疼。 “她本该是长寿的命。“ 筱筱看了眼沐蓁,一脸严肃“那只乌鸦,吞了她的梦。不,与其说吞更不如说是盗。“ “人常有梦,上连魂,下接魄,滋养七情,生成六欲。自愿换出梦倒没什么,但若被人强行盗梦,轻者无欲无求变成绝爱之人,重者失魂暴毙,世世不得善终。“ 此方,当为生祭。 沐蓁呆呆的看着筱筱,心下一片冷然。 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一声声犹如厉鬼般的嘶吼,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着她的脑海。 记忆里,似乎有谁这么对自己说过…… 几天后老板从非遗馆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天筱筱见到的那个女人,张馆长的孙女张林,车祸去世,不治身亡。 世世不得善终吗? 筱筱低下头,不知为何,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 十一.芙蓉佩比娇娥 “所以说——“沐蓁一边好奇的用手戳了戳那只有巴掌大小的几乎透明的小老头,一边说“这些都是书灵?“ “放肆!你这女娃——“ 看着自己的手指从这小人的身体里径直穿过去,沐蓁自动无视这个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儿,心里只是更觉惊奇。 “这些书灵别人都可以看到吗?“ “呵。“老板看了眼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的筱筱,挑了挑眉“一般人自然是看不到他们的。“ “筱筱是古兽,能看到这些也不奇怪。“ “唔。“沐蓁自然是知道了筱筱的身份,古兽嘛,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古兽,但现在这么听老板说出来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惊讶。 “老板你也能看的这些书灵?“ “我?“老板愣了一下,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我是人,自然是看不到。“ “嗯?那我?“ “你的确是人,但是——“老板突然止住声音,笑容有些神秘“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哎呀!老板你怎么能这样?“ 沐蓁看着趴在柜台前的老板,心里有些闷闷的,任凭她怎么撒娇卖萌老板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一旁从始至终都在静静地看书的筱筱更是指望不上了。 “请问——“ 一道苍老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突然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妇人,白发苍苍,却衣着整洁,气质优雅。 “这里,是哪里?“ 看着那一脸疑惑还略带惊恐的表情不像是作假。 “这位尊敬的客人,我是这间书店的老板。“老板走到那老太太的面前,一脸温和的笑着“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书店啊。“那老太太仍有些不解,但却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神态放松下来“我姓王。“ “哦,王老太太。“老板引着王老太太行至一个桌前,示意她坐下“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刚刚为什么会那么问呢?“ “……该怎么说呢?“王老太太坐在那里,低头想了想,然后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嗯,应该说我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只记得,嗯……我本来应该是在家里,呃,然后、然后……呃。“ “抱歉,我完全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老板看着王老太太一脸茫然无措,心里有些疑惑。 “难道是老年痴呆犯了?“ 沐蓁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老太太是听到了还是怎么了,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那么……“ 筱筱走到那老太太面前,在她对面坐下。 “只有书店?“ “是只看到了书店,所以才进来的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听的老板和沐蓁有些茫然,那老太太却好像听懂了一样,浑浊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不错。“ 在那种一片漆黑的地方,她不知走了多久,伴着她的只有恐惧、茫然、黑暗……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让她十分绝望……然后,然后就看到了这间书店。 “……是这样啊。“筱筱垂下眼眸,静默了片刻,拿出一本书抬起手毫不犹豫的拍向老太太。 “……“ “筱筱!“ “她、她怎么消失了?“沐蓁瞪大双眼,一脸惊恐的指着老太太消失的那个座位。 “因为——“筱筱抬头看着两人,一脸平淡“她死了啊。“ “死、死、死了?“ 怎么会? “是因为那个人的愿望牵引着她,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那个人?“ 老板看着筱筱,一脸若有所思。 “秀娘!“少年轻声一笑,当是温润如玉“潞州府试我中了第八名嘞。“ 园子那头的人似乎笑了笑,声音当是娇软动听“那秀娘便恭喜郑郎了。“ 只是—— “郑郎。“墙的另一边,秀娘转而又轻叹了口气,蹲下来将一幅自画像从墙角的小洞里推过去。“前些日子,我听到父亲和兄长的谈话……约摸是我们家要往南处去了,嗯,应该是要在那楚州定居了……“ “这画卷上是我自己画的一幅自画像,日后里,我不在郑郎身旁,你也可以借此慰藉。“ “秀娘为何要举家南迁?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郑郎别再多问了,若是、若是日后郑郎能中个状元郎,到时还未忘记秀娘,便去楚州找我吧。“ “……秀娘。“那少年郎压下心里的种种疑虑,想了想,伸手解下自己贴身佩戴的芙蓉玉佩从墙角的小洞里递过去“这个你且收着,唔,便当是、当是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待我日后金榜题名定会去楚州寻你。“ “你可一定要等我。“ “嗯,我定会等你。“ 约好了,你不娶我不嫁。 公元842年,郑颢以相门出身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登第后任右拾遗,诏授银青光禄大夫,拜以光王上卿门客。 “光王殿下,此事尚有些不妥。“ 说话的男子脸庞光洁白皙,墨色的黑发只用一支竹簪松松束在脑后,一身白色长衫,只在袖口上用黑色丝线绣着片片鱼纹,举手投足间皆是谦谦君子风范。 “那奉正以为本王应当如何?“ “那些个阉人们如今正是气焰嚣张,不过却分派对峙,殿下何不稍加利用,从内部将至逐渐瓦解。“ “哈哈哈!奉正所言即是。甚好甚好!“ 被称为奉正的人便是郑颢,奉正是他的字。 武宗在位,却是宦官仇仕良把持着朝廷,各地诸王们早已心生不满,暗下的那些个风沉云涌帝王却浑然不知,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 公元846年,武宗被宦官毒害宫中,其叔光王李忱继位,称宣宗。 公元849年,郑颢充翰林学士并校书郎。 “秀娘,如今宦官乱贼已除,天下安定,我当是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已是而立之年的郑颢双眼痴迷的看着画中的娇美女子,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这么多年了,你可还在等我?“ 府文规定,世家女子当以及笄之年便要成婚。如今,秀娘已过花信年华,郑颢怕她早已为他人妇。 想着,他默默的叹了口气,手里摩挲着那枚白玉雕刻的芙蓉佩——这是秀娘偷偷放在画卷中的。 想来两人也是有些巧,赠与对方的竟都是一枚芙蓉佩,恰恰好凑成一对。 秀娘……秀娘…… 等我! 彼时,远在楚州的卢秀正站在窗前,遥遥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爹娘还有兄长自她及笄后便日日的催促她找个好人家,早些成亲,她一拖再拖,直到如今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少,心里只觉忧愁。 拖兄长带来长安城中有关那人的消息,直到听他尚未娶妻,虽松了口气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惶惶不安的。 “郑郎,你莫要忘了……“ 莫要,负我。 公元850年,郑颢被召为驸马,娶帝女万寿公主为妻。 同年,拜为驸马都尉,又提为中书舍人,礼部侍郎。 “郑郎——“ “下官职务繁忙,公主请回吧。“ 万寿公主看着面前依旧一脸冷漠是男子,眼里有些雾气脸上却仍带着温婉的笑意,轻轻的将手里的热粥放在一旁“如此,妾身便不打扰郑郎了。“ 直到万寿公主离开书房,郑颢才抬眼看向桌上的那碗热粥。 他本已书信送到楚州,说是不日便会去迎娶卢家小姐。特向皇上告了假后便一路打马,行至郑州时却被中书省的公文截下,堂贴是宰相白敏中亲封,信中只让他速回,却只字未提所为何事。 只不想,回京之后却等到一份迎娶公主的圣旨! 圣旨不可违,只是,他怎会甘心?又叫他如何甘心! 可便是心有诸多不甘,他也只能娶了那公主,只公主进府后便从未碰过她,更别提是给她一日好脸色。 只是,秀娘……此生怕是要负了她啊。 宣帝许是对郑颢心有愧疚,在位期间对其多有提拔,就连他每每递交的诬陷宰相的折子也都一笑而过。 公元860年,郑颢在抑郁痛苦中离世。 “郑郎如今还是在怪妾身吗?“万寿公主看着榻上那个被病痛折磨的憔悴枯瘦的男人,眼眶通红“便是我差散了郑郎与那画卷上的人,要报应也合该是我啊!“ 想着那时,她在屏风后偷偷的瞧了一眼那温润儒雅的郎君,只一眼,便认定了他。 即便是得知他已和范阳卢氏的小姐有了婚约,还是求着父皇下旨赐婚。 “郑郎就恨我至此吗?“ 病榻上,郑颢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一脸痛苦的公主,翕动嘴角,声音嘶哑却一如往日般淡漠“公主还年轻……我死后,不要寡着……他日、他日若遇到了好相与的,便改嫁了吧。“ “改嫁!“万寿公主看着他,一脸凄然,声音有些绝望“你竟叫我改嫁?“ “当真如此狠心吗?“ “你应当知道的……我负她诸多,我对不起她啊……“ “那么我呢?“万寿公主打断他,当真是撕心裂肺“便是我的不对,可这么多年了,我们互相折磨……郑郎难道就不是负了妾身?“ “郑郎!你说啊!你说啊!“ “你当真对得起我吗?“ 耳边充斥着万寿公主绝望的哭声,郑颢心里有些动容,面上却一脸冷漠,闭了眼,不再看她。 朝夕相处,便是再硬的心肠也该融化了,郑颢早已爱上了温良淑德的万寿公主。只他对秀娘的愧疚日日折磨着他,心悦公主,却又不愿承认。 他当是负了两个女子啊…… 几日后,郑颢离世,手里却还紧紧的握着那枚白玉雕的芙蓉佩。 当真是深情。 当真是绝情。 万寿公主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泪却还是划落脸颊。 孝期,万寿公主站在那和画中人相容颜有七八分相像的外妾面前,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将人接至山中寺庙。次年,妾室生下郑颢遗腹子。 万寿公主差人鸠杀了那妾室,将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对外声称是自己所出,并取名——郑韬光。 而郑颢死后的第二年,一个寺庙里的尼姑也在坐禅中离世。 “恨吗?“ “怨吗?“ “说出你的愿望……只要把你的梦交给我……“ “我恨!“ “我怨!“ “我要让她生生世世活在悔恨中。“ 愿她每一世死去前都要带着对我的愧疚……直到我放下心中的恨…… “如你所愿。“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那个万寿公主也是自己招惹了因果啊。“老板用手撑着下颚,眼睛微微眯起“这到是她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别人。“ “这一世那个公主的转世能在在死后找来。“ “看了那人应该是放下了心里的怨恨。“筱筱想了想,提笔写下那人的名字——卢秀。 远在病房里的王老太太,眼角划下一抹眼泪,怅然离世。 对不起……对不起…… 十二.诗经风雅集 手如柔荑,肤如擬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卫风 如果,我还能找到你。 那时—— 可否……再看我一眼? 公元前753年,卫国国君姬扬迎娶齐庄公嫡长女,庄姜。 阳春三月,恰是最好的时节。 “夫人。“随嫁的乳母栊婆看着仍固执的坐在桌前等着大王的庄姜,不觉有些心疼。 这才嫁来的第二天,大王本应遵循礼数留宿在王后宫中,可现在他却不顾礼法,抛下正妻,去那下等的婢妾住处。 明明是齐国最尊贵的公主,却要受到这样的冷落。 “大王差人来过了,今儿个不来了。“ “……无妨。“庄姜娇美的容颜上挂着一抹温婉浅笑,眼底却渐渐染上一层氨氮的雾气。 “栊婆。“她笑着,一贯的端庄温婉,却让人觉得心疼“他不愿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见到他起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我,心悦君兮。 彼时,醉倒在宠妾宫中的卫庄公嘴里一遍遍的重复呓语着一个人的名字。 身旁的人用手指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眼底却一片冰冷。 王,喜欢她吗? 想知道该怎么做吗? 不若……求而不得可好…… 公元前750年,夫人庄姜无所出,卫庄公应国人请求迎娶陈国厉妫和戴妫两姐妹为妾。 殿中的熏炉飘出冉冉青烟,桌几旁的两人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你,可是怨寡人?“卫庄公端坐在庄姜面前,率先开口打破两人的沉默。只那一身鲜红的礼服着实有些刺眼。 这个时候他本不该来王后宫中,可心里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所以,他到底还是来了。 想知道,面前这个娇美而又高贵的女子,会不会哪怕是一丝丝的……是在意自己的。 “大王怎么会这么想?“庄姜似是有些诧异,面上却仍是温婉带笑“你是王,您做的决定怎么会有人去怨您呢?“ 王?就因为自己是王? 卫庄公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便是这样,她依然是那逸然淡雅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沉闷。 “呵,倒是寡人多想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庄姜,本是线条硬朗的面孔却显得面色狂躁,语气略沉“如此也好,王后便好好打理后宫,别再出了那些个腌臜的事情扰了寡人。“说完,他便要离开。 “……大王,您不相信我吗?“ 身后,庄姜轻声细语,卫庄公离去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回头。 “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王后,哼。“ 就连自己和她的孩子她都不愿要,要寡人……该如何去相信呢? 宽大的袖中,他的手臂轻轻颤抖着,本就狂躁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一股愈发暴躁的味道散发出来。 “寡人该信你吗?“ 明明该是最亲密的人,却互相说着最冷漠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偌大的宫殿中,庄姜仍端坐在那里,眼神却有些空洞。 新人入宫,那赐住的宫殿处此时该是喜庆热闹的。可这里怎么会这么冷清,这么……可怕。 为什么只有我自己? “栊婆!栊婆!“ …… “夫人——“栊婆佝偻着腰跑到内殿,看着端坐在桌前,目光空洞茫然的庄姜,眼睛有些酸涩,一脸心疼的抱住她。“没事的,没事的。“ 栊婆抱着庄姜,无奈的叹气。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娇女,大王怎么舍得?怎能舍得? 真是造孽哦…… “栊婆,我,我想……或许这样也可以的。“ 不再去奢求。 也,不敢奢求。 就这样好了。 厉妫入宫生一子早夭,后戴妫生下公子完。 相继宠妾生下一子州吁,母凭子贵,纵乱后宫。 不过更年,公子完母亲戴妫病逝,王后庄姜请旨抚养,卫庄公欣然悦之。 公元前735年,卫庄公去世,公子完继位。 浓郁的草药味萦绕在整个宫殿,卫庄公靠坐在榻上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咳了几声,原本英挺的身姿越发佝偻。 “大王。“庄姜跪在地上,声音温婉。 “咳、咳……“ “这里没有外人,那些个虚礼就免了。“ “是。“这么说着,庄姜依然遵着礼数拜了拜才起身。 “王后……你我之间非要如此生分吗?“卫庄公看着恭敬站在榻前的女子,目光有瞬间的默然。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可,您是王,不是吗?“ 庄姜目光柔和,眼底却一片淡然。 两人对视半晌,卫庄公终是叹息一声,移开目光。 “咳,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看了眼庄姜,目光温柔,看着她仍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心里有些酸涩“完儿是你身边长大的,我对他的品行到没有怀疑……咳、咳咳。“ “只是,咳咳咳、咳,这孩子到底还是有些随了我……优柔寡断,遇事胆怯。“ “往后,还要靠你多多提点一二……卫国交给你了。“说着他急促的喘了几声,慢慢躺下,却不敢去看庄姜。 “……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犹豫了片刻,喏喏出口,声音却渐渐低下来。 你应该很累吧? 真的是…… 庄姜上前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却听到他一遍遍的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您是王啊!可,为什么要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呢? 不该是这样的,那样的温柔是不属于自己的……他们之间,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庄姜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不在乎的,对吗? 可是,几天后,当卫庄公逝世,她那早已麻木的心还是忍不住的疼。 公元前733年,卫桓公因弟州吁骄横奢侈,罢免其职务。 后桓公国务上因帮助郑国而使大臣共叔段出逃,州吁勾结其谋反弑君。 公元前719年,卫桓公被杀。大臣石蜡杀州吁迎公子晋为国君,是为卫宣公。 桓公身死,庄姜把厉妫送回陈国。 栊婆也早已逝世。 庄姜看着偌大的宫殿,心里有些凄凉,如今,是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可是,她也老了,已经很累了。 “大王,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的。“ 可,我没能做到。 没能保护好完儿。 没能保护住卫国。 但是,我真的很累了。 “如果……“ 如果你能分一点点的宠爱给我…… “所以,你找到她了?“沐蓁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少有些生气他对妻子的所做所为,但还是希望他可以找到心爱的人。 那人看了眼面色淡然的筱筱,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我到底还是把她弄丢了。 可是…… “您可以帮帮我吗?“他看着筱筱,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不可能。“筱筱垂下眼眸,不为所动“你的愿望帮你实现了,不包括这件。“ “是啊……“ 贪心的想要更多,到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 这大概,是你对我的报复吧。 “只是……再也见不到她……一直、一直支撑我的信念……“ “筱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 “……为什么一直找不到那个人,你想过这个问题吗?“筱筱看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般。 “人死后总归是要进入轮回,但是她的气息怎么能消失的那么彻底,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那人一脸怔愣。 他死后,因为执念太深无法进入轮回,可是无*回的亡灵会渐渐失去自我直到魂飞湮灭。 那个人,不,像神一样的神兽,用这深深的执念换他人间安然。 于是,他日日陪在庄姜身旁,亲眼目睹了宠妾的作为,看着完儿死在自己面前,看着庄姜日渐消瘦,看着她在黑暗中写下一首首的诗文,看着她在孤独中日日挣扎……看着她诉说对自己的心意,直到她死去,最后看着卫国灭亡。 知道了那人对自己的欺骗,知道了自己心悦的人同样心悦着自己。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一心一意喜欢着自己的那个女人了。 历经朝代的变迁,踏过历史的长河,那个人……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会消失的那么彻底呢?“他的手猛的捂住眼,可仍有泪水顺着指缝流下。 “我知道……我知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也许……早就不在了啊……“ “如果。“筱筱没有看他,声音依然淡淡的“她一直都在呢?“ “什——“ “姬扬。“筱筱打断他“她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可,为什么…… “还不明白吗?“ 你的执念让她永远无法离开,一直,一直的陷入沉睡。 “这样吗?“ 原来,又是我害了她吗…… 姬扬沉默了片刻,突然冲筱筱行了一个君王礼,一身的华服愈显身姿英挺。 “我明白了,多谢。“ 说完,他的身体渐渐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直到一点点消失不见。 而在他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腰间的帝王玉突然碎成两半。一个缥缈,虚无的人影微微摇曳,下一秒就跟着消失不见。 大王—— 轻声的叹息传入沐蓁和筱筱两人的耳中。 “筱筱,那个、那个该不会是——“ “庄姜。“筱筱淡淡的应道。 一个君主执念太深,故而禁锢了那个来源的灵魂。 明明日日陪在身边,却看不到对方。 只有帝王的执念彻底消失,才能够释放被禁锢的灵魂。 “他们是一起去投胎了?“ “……也许吧。“筱筱一边执笔在书上写下姬扬二字,一边头也不抬的应着。 他,彻底消失了,从这个世界上。 轮回?投胎? 呵,永远不会了。 自此,世上再无姬扬一人。 那年的雪下的依然那么大,可是,却觉得不如往年那般冷了。 因为,有一人陪伴左右,心里都会暖暖的。 “王?“女子娇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您笑了呢。许久不见您,这般的笑了。“ “是啊。“男子看着窗外的雪,突然抱住身旁的女子“因为想到你了,还好,你还在——庄姜。“ 这是梦吧?还是之前的一切才是场梦?不管是哪个,我只希望,这一刻,不想醒来。 “寡人……我,我喜欢你。“他紧紧抱着女子,眼底有太多诉不尽的话“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胆怯,不相信自己会被你喜欢的那个我,那个害死你的我。 都过去吧。 “您是哭了吗?“庄姜捧起男人的脸,眼底是无限柔情“我很高兴,因为我,也一直爱慕着您。“ 那双美玉般的眼里,此刻清楚的印着自己的影子。 眼里心里全部都是他。 “……谢谢你。“一滴泪悄然划落脸庞。 喜欢这么不堪的我。 十三.双生并蒂莲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惊雷震震,便是大总管这般年纪也是极少见这样大的雨。 今儿个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这可不是个好征兆啊! …… “筱筱,我说你这都坐这几个小时了?人家都等你半天了,你到是给人回句话啊!“沐蓁看着坐在桌前的两人,一个坦然自若,一个淡然处之,偏偏都还不说句话,自个在一旁看着都替她们着急。 筱筱淡淡的扫了一眼沐蓁,终于开口“无可奉告。“ “是吗?“对面的年轻女人淡然一笑,捧起面前的茶浅浅噙尝“不过一场交易罢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她的名字大概也会在你的那本册子上吧。“ “……我本该是那个该死的人啊。“ “果然。“筱筱看着面前的女人虽一脸淡然,但那捧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 沐蓁和那人都一脸疑惑的看向筱筱。 “答案,我无法告诉你——但是,你需要自己去看。“ 说着,筱筱将一本破旧的书推到年轻女人的面前。 坐在对面的女人看着那本破旧的书,眼里猛然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茶杯,想了想,还是轻轻放下茶杯,手指温柔的抚摸着那本书。 ……宝儿。 “贞儿姐姐!贞儿姐姐!“一旁的小宫女看着发愣的万贞儿,俏皮一笑“想什么呢,我都叫你好几声了,莫不是动了什么春心?“ 嗯? 万贞儿回过神来,浅笑着用手指点了下小宫女的眉心“我能想什么?嗯?你这丫头净会打趣我。“ “唔,贞儿姐姐。“那小宫女一边笑着一边说“你现在可是千岁身边的人,多少人眼红着呢,我哪有那个胆子打趣你啊。“ 万贞儿想到那个粘人的小太子,略微有些头疼“好啦,先下个找我,莫不是千岁有什么吩咐?“ “对了,千岁刚醒来,没看到贞儿姐姐,发了好一顿脾气,好姐姐,你快去瞧瞧,别被万岁怪罪下来了。“ 万贞儿看了看那宫女,放下手中的物事,往哪千岁宫中赶去。 “贞儿呢?“ “你!去吧贞儿找来!“ “哎呦,千岁啊,您可仔细着自己呦,快快放下那玉扇啊!“ “您别伤着自个儿啊!“ “千岁。“贞儿看着跪在地上的大伴和满地狼藉,柳眉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贞儿,你可算来了。“那小小的人儿看到万贞儿,脸色顿时由怒转喜,稚嫩的声音满是欣喜“来来来,这些个都不如你,胆子可是不小,都敢骗到主子头上来。“ “千岁这是说的什么话?“万贞儿低眉顺眼,眼里却有着不屑“我们这些个腌臜下人,哪有那个胆子去骗了贵人。“ 话是这么说,但万贞儿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眼里的警告意味令跪在地上的的几人身体一颤。 小太子只蛮横的推了下万贞儿,却也没有说什么。 公元1449年,瓦赖南犯,直逼大同。明英宗执意亲征,后被敌军俘虏。 国不可无君,遂立帝弟朱祁钰为皇,改元景泰。 景泰元年六月,瓦赖议和,送还英宗,景泰帝软禁其与南宫。 “贞儿!贞儿!“ 随着一声尖叫,废皇太子朱见深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千岁,我在,贞儿在呢。“候在榻旁的万贞儿冲过去将那微微颤抖的孩童紧紧抱住“不怕的,贞儿一直在呢。“ 自朱见深皇太子被废黜,宫人大多散去,只有万贞儿执意守在他身旁。 “……贞儿,我怕,我真的好怕。“ “我是不是……“ “不会的,您好着呢。“万贞儿轻柔的声音一直以来都安慰着这个朝不保夕被随时都会死的恐惧折磨的前太子。 “贞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贞儿 “我只有你了,贞儿。“ “贞儿!“ 往后,我定护你周全。 公元1457年,景泰帝病重,明英宗复位,长子朱见深太子之位失而复得。 朱见深再次被封太子,曾经背叛的宫人接连被贬怵,许是和万贞儿共同经历生死的原因,比起旁人,他待万贞儿多少有些不同。 “贞儿。“朱见深看着面前娇美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 有事这种感觉,贞儿总是给自己不同的感觉,从之前的娇蛮强势,到后来的温柔坚强……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千岁?“万贞儿看着这个笑容温和俊郎的少年郎,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晕。 “无碍。“朱见深揉了揉眼,“许是有些累了。“ “你……先退下吧。“ “是。“看着那娇娥的身影,朱见深眸色加深。 公元1464年,明英宗病逝,皇太子朱见深继位,改年号成化。 同年帝大婚,立吴氏为后。有宠于万贞儿,为万贵妃。 “贞儿。“威严的帝王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难得的出现些许温柔缠绵“我说过的,绝不负你。我会护你周全,你何必……“ 你又何必去做那些个污了自己名声的腌臜事呢? “万岁?“万贞儿眼里有些许盛气凌人的气势“是贞儿做错了什么?“ “贞儿只是心里爱着万岁。“ 唉。 朱见深仔细临摹着女子娇美的眉眼,蓦然吃吃笑出声“贞儿,你我二人朝夕相处多年,可你,终究不是她啊。“ “万岁?“贞儿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瞅了眼面前的男人,“您莫不是糊涂了?贞儿还能是别人不成?“ “贞儿。“朱见深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别再骗朕了!“ ……朕? 多年夫妻他竟然对自己称朕? 万贞儿笑了笑,眼里带泪,却自是一种薄凉。 公元1487年,万贵妃暴毙宫中。同年,正直壮年的明宪宗在留下一句“贞儿已去,我也不久矣。“便随其离去。 “你想见她?“ “她!只有她,朕只有她啊。“ “自古便有双生并蒂。万贞儿与其妹万宝儿乃并蒂双生,命中注定死劫,唯有一生一死方可化解。“ “你可有和愿?“ “宝儿?宝儿,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榻上的男子面容枯瘦,眼里却极尽深情“我知道的,她死了,我又怎能独活呢?“ 只可惜,我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不知,我那四世功德可能换她们一世长安?“ “即使她害死你爱的女子?“ “有什么不可呢?她……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可。“ “怎么能?“面前的女子眼里噙满泪水,“我承认自己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但……“ “他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是傻子!“ 自己利用宝儿害死宝儿,利用朱见深对宝儿的爱又害死他。 “哈!她们都是痴儿!我啊,我才是活到最后的贵人。即便那些都是假的。“ “皇帝的专宠,无尽的荣华富贵……哈“她笑着,眼里的泪不断涌出。 “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筱筱看了眼对面的女子,眼里不悲不喜“谁知道呢。“ 是啊,前尘的缘,谁又能知道呢? 筱筱漠然看着女人颓废离去的背影,执笔写下那人的名字——朱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