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Ⅰ》 楔子 雁荡山初月谷 葱郁树林里一片静谧,日光穿过树缝筛落,盛夏凉风轻拂而过,带来一股清爽的草香。 碧茵绿草如浪般,怱然,几声杂乱的鸟鸣破空而起,一道白色人影踏草而来,黑发随风扬动,带着点暗红色泽,身形潇洒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他掠风而过,后头一道淡蓝身影紧追其后,姿态优美灵动,如同奔驰在山野间的狐狸。 「一……」前头人影一边奔跑,一边数道:「二……」 他数到「二」时,后头的人明显可见脚步加快,眼见便要赶过他时,白衣人已数到了第五声—— 「五……停!」话音一落,人便立刻停下,也不见身子因为冲力往前,可见他一身轻功,控制自如。 后头那人见他停下,也立即在他身边停住脚步。 看着与前头男人相差一步的距离,蓝衣人令男女又羡又妒的美丽睑蛋上是一片懊恼。 「娘的。」又输了!漂亮的红唇吐出一句极不相衬的秽语。 「愿赌服输,将自身的不长进推给你死去的娘,对死者是十二万分的不敬。」白衣人笑吟吟地回过头,那外表虽不如蓝衣人美丽,却清雅俊贵,浑身流露出尊贵的气质,彷佛是出自哪个名门般高贵。「非墨,输便输了,今日明日与后天的所有活儿都是你的,别偷懒啊!」 「知道了。」虽然极不甘心,但殷非墨还是悻悻然地点头。「师兄,你比我早拜师,武学造诣自是在我之上,今日我差你—步,再没几日我定会追上你。」 贺靖手一环胸,「那我就恭候指教了。」他别过脸,又小声说了句:「斗败的狗总要吠个几声,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你!」 殷非墨凤眸圆瞠,本要发火,却瞥见远处有人走来,他立时一挑眉,朝贺靖使了个眼色。 贺靖—看,立即会意,没多说一个字,两人极有默契地一个纵身,像风以地双双跑出初月谷。 纵使常斗嘴,但两人在很多时候的默契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尤其是——在捉弄谷内第三人的这一刻。 「奇怪,怎么不见了?」人影缓缓走来,秀雅出尘的脸上堆满疑惑。「刚才明明听他们俩说要比轻功,怎么不见了?」 怀中揣着两本书,孟飞卿左右张望了下,确定谷内无人,只得住谷外走,来到密不见天的断肠林中。 「靖儿——非墨——」喊了老半天,只惊动林里栖息的鸟儿乱飞。 孟飞卿蹙起眉,「你们两个别闹师父了,快点出来。」 伏在树叶间的两人互看一眼。 「师父不是狐妖吗?怎地感觉比人还要迟钝?」贺靖小声嘀咕。 这样的游戏始于殷非墨被救回、养了半年的伤并与自己逐渐熟稔之后。 他俩老喜欢这样玩,孟飞卿没有一回成功找到他们的。 一片树叶飘落在殷非墨头上,他轻手轻脚将它拿下,薄唇弯起邪气一笑。「钝才好,多可爱啊!」 「臭小子,你真是变态下流。」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贺靖唇瓣却是扬起的,那份邪魅与殷非墨可谓不相上下。 他家师父这么可口,要不是待在这深山林里,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而且,对于殷非墨如狼似虎的饥渴眼神他还能完全无知无觉,看殷非墨如何对付师父迟钝的个性也是一场好戏,不看白不看。 「不敢、不敢,」殷非墨笑睨他一眼,不是自己谦逊,要论变态下流,他可万及不上这位师兄。 闻言,贺靖以手掩唇,将笑声掩下后,叹道:「师父要是听见咱俩的话,只怕还是一脸茫然吧。」 「可不是,可爱加倍哪!」殷非墨又笑得邪肆起来。 可怜的孟飞卿,只怕他永远也不加道,自己虽身为毫不知狡猾为何物的狐妖,佩他底下两个徒弟早接下这个衣钵,日后更会在江湖上替他发扬光大。 眼见知觉钝到极点的孟飞卿有走远的趋势,殷非墨微微一笑,将真气灌注到手里的叶子上,往孟飞卿头上射去,然后「哎呀」一声,往树下一摔—— 「非墨?」孟飞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你怎么从树上掉了下来?」 哼哼唉唉地在孟飞卿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殷非墨眼底闪过一抹狡猾,皱起眉往树上一指。「师兄踹我。」 「嘎?」孟飞卿忙往树上一瞧,便见贺靖笑嘻嘻地从上头跳下,朝他一揖身,他皱起眉,「靖儿,你怎么欺负非墨?」 「没这回事,是非墨轻功不到家,自己跌下来的,若要踹,也该有个声响,非墨背后也该有个脚印才是。」睨了在孟飞卿怀里笑得慵懒狡猾的家伙一眼,贺靖一句话便洗清所有嫌疑。 想诬陷我?门都没有。 没整到贺靖,殷非墨也不恼,笑嘻嘻地从孟飞卿柔细的黑发上拿下叶子,借机凑近对方颈间深吸口清香。「那是我误会师兄了。飞卿,我轻功真是烂到不能再烂,改日你可要再好好地、单独地教教我啊!」 「非墨,说了要喊我师父的。」为殷非墨老教不会的礼节责备了几句,孟飞卿放开他。「闲话不说,今日我要各传你俩一套剑法。」他拿出怀中那两本书。 两人凑近一看,便见一个封面写着「破天三十六剑式」,一个写着「回雁剑法」。两本书都极旧,纸页黄脆到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碎掉一般。 「这两套剑式是……唔……是大唐还是宋朝?」孟飞卿仰起脸蹙起眉,努力想了许久,最后才叹口气。「唉,时间太久,我也忘了。」 「师父,你可以再健忘一点没关系。」贺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父亲在因缘际会之下认识身为狐妖的孟飞卿,便将他送到此处学艺,为的便是对方已有两千年的学识与武艺;但也因为道行太深,所有有个极大的问题——孟飞卿会忘了很多过去的事——譬如此刻。 不过这份健忘看在殷非墨眼底,自是可爱加倍。他一把揽住孟飞卿的腰,笑道:「管他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东西,有用最好。怎么,你今日要我俩学这个,是两个一起学,还是一人学一种?」 「要学会这两套剑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每一套都是威力无穷,世所罕敌。」将殷非墨的亲昵当成孩子在撒娇,孟飞卿也不抗拒,只微笑着解释。「你俩各挑一个练,练到熟了。日后受益无穷。」 「哦?」贺靖扬起眉拿过孟飞卿手上的两套剑谱,迅速翻了一遍;里头口诀果真深奥难懂。「师父,这两套剑法有何不同?」 「破天三十六剑以攻势为主,威力无穷;回雁剑法攻守兼备,但威力便不如前者。」 「那,非墨你选哪个?」贺靖睨向在孟飞卿身上磨蹭得不亦乐乎的家伙。 殷非墨一耸肩,「我选简单的那一个。」 他对争名武林没兴趣,但也不想辜负孟飞卿的期望,自然挑简单的那一个随便练联,交差了事便行了。 「好。」贺靖没有异议,将回雁剑谱递给殷非墨。「那,师父你给咱们讲解一下吧!」 第一章 庚辰年正月十五晴 今天一早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先到练武场练了两个时辰的武,用过午膳后,又到书房听陈夫子讲两个时辰的课,今日上的是诗经与论孟,夫子交代明日要考默写,错一个字便要惩蹲马步一刻钟,以下则类推,所以我一下课便开始默背,连吃晚饭的时候也不敢停下,一直在心头不断复诵。偏偏破浪二弟爱缠我,见我不理他便跑去与思源大妹一同捉弄望潮四弟,害望潮四弟哭得淅沥哗啦,我忙去哄他。哄没几声爹便将他抱过去,狠狠训了我们一顿,唉。 晚间,爹照例又抽考了几路拳法,破浪二弟贪玩不用功,又挨了一顿板子,跑到我房里哭了许久,刚才才哄得他破涕为笑回房去睡觉。破浪二弟前脚刚走,思源大妹又拖着望潮四弟到我房里玩家家酒,要我当她夫婿,还捉了好几只蛐蛐儿要当饭喂进望潮四弟嘴巴里,我赶紧阻止,结果她竟然告诉我已让四弟吃了两只才过来! 向药房那里拿了药给望潮四弟服下后,我将他送回爹房里,回程路上奶娘拉我过去,递给我一碗寿面,原来今天是我第十七个母难日啊,不知在天上的娘过得可好?寿面是什么滋味我其实已不大记得,因为全在中途给思源大妹与破浪二弟讨去当夜宵吃了。 沐浴完毕,我坐在桌前又将夫子交代的功课背了几遍,这才腾空开始写下今天发生的事。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还算值得纪念的今日,生辰都要许三个愿的不是?那么我在这里写上吧:一愿爹身体康泰,二愿家中一切平安,三愿娘在另一个世界中过得快乐。 走笔至此已是亥时一刻,也该是上床就寝的时候了。 十七岁啊……我觉得我的人生似乎将有转变,这感觉挺令人期待的! *** 龙观澜一大清早起床,在做好所有早课之后,便被父亲唤至前厅。 古雅的厅内,在深浅墨色勾勒出的大气山水画前,龙云天坐在太师椅上,鬓发半白,不怒而威。 「爹。」龙观澜上前行礼,在父亲示意下落座。 「观澜,你今年几岁了?」见龙观澜坐好,龙云天拿起瓷杯,淡声问。 「回禀爹,孩儿前两日刚满十七。」龙观澜必恭必敬地答道。 「十七了啊……」在升腾的茶烟中细细思索了下,龙云天的目光重又落到向来不用他操心的大儿子上,如此打量了一会儿,才缓缓喝了口茶。「观澜,日后这龙帮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可知道?」 「孩儿明白。」他知道这是身为长子的自己无法免除的责任。 「这江湖尔虞我诈,要管理一个帮并非易事,虽然我龙帮迄今只是粗具规模,但上上下下也有百口人了,对于维持现状……不,甚至是扩展龙帮势力,你有几分信心?」 「孩儿……」龙观澜脸现踌躇,「完全没把握。」 他所学的实在太少,尚不足以承担重任。 龙云天点点头。「若论武艺,你现在可谓小成;但论历练,你完全没有。」他顿了下,在龙观澜疑惑的目光下,下定决心说道:「你回房准备一下,明日一早让阿圆跟着你到外头游历吧。」 「咦?」父亲突然其来的决定让他一愣,到外头……游历? 「记住,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行事,爹希望你这趟游历回来之后,在许多方面都能更进一步。」龙云天站起身走至龙观澜身旁,拍拍他的肩。「到那时,便是将龙帮交予你的时候了,观澜,你要好好加油。」 言罢,人便施施然而去,到后院找他宝贝的四儿子去了。 龙观澜一人坐在大厅,抚着被龙云天拍过的肩头,斯文的脸上堆满惊愕。 自己的人生当真有所转变了? 原来……生辰许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啊! *** 初月谷内,春雪方融。一年甫过,又到新的一年。 贺靖在孟飞卿的示意下,拿着一柄木削的剑开始演练破天三十六剑式。 但见他白衣似雪,黑发如墨,举手投足间皆带着说不尽的高贵风流,一柄木剑被他使来,彷佛成了金镶银镂的翠玉宝剑,一招一式间又带着飒飒风响,凌厉至极,刮面生疼般。 到了后来,风声渐止,四周再听不见剑啸,他每一招都像刺入虚无空间般凝静寂然,如此半个时辰后,白衣忽然化作三十六道身影,每道身影皆带着数十道剑光,如此交错,重重无尽,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光网。 最后,只听一记清亮吟啸,所有身影又合而为一,并在瞬间迸开裂石般的威力,半尺内诸树尽皆折裂倒塌。 待扬起的尘埃落定,贺靖白衣不染,木剑未断,笑吟吟地看向脸露欣慰的孟飞卿。 「如何?师父?」他将木剑随手往后一抛。 「很不错,短短一年里,你就能领略到其中五成,真是难得。日后只要时时练习,便能臻化境。」孟飞卿嘉许地点点头,随手折下一根木枝,秤秤重量后,他回头道:「不过有几个地方还得再加强。」 手腕一抖,气注尖端,孟飞卿一边使起破天三十六剑式里的中后部分,一边解释:「『天地无声』这招,靖儿你认为是无,但它的要旨乃在于是有亦是无、非有亦非无,有无相生,真空妙有。」 说着,木枝往前平刺,一瞬间,贺靖竟觉孟飞卿手里无剑,但一回神,那树枝已没入前方树干中,半点声响也没发出。 假使那树是人,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孟飞卿回过头,「明白吗?」 贺靖颔首。「明白了七八分,剩下的我会再加紧练习。」 孟飞卿微微一笑,「慢慢来没关系的,当初师父也花了好多时间,那时得到剑谱时,好像是大宋朝……诶,不对,是大唐……呃,究竟是哪一个呀……」 见孟飞卿习惯性地仰头又要开始回想,贺靖只得苦笑。「师父,这不是重点,不去算也没关系的。」 孟飞卿猛一回神。「啊,靖儿你说的也是。」 老实说,他还真的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闲话不提,孟飞卿又指点贺靖一阵,待出谷打食的殷非墨回来,这才结束。 如此又过半个月,这日,贺靖站在自个儿的小屋外,看着岩壁上横七竖八的刻横,沉思了一阵后,他拾起树枝,在上头又划下一道。 山中无日月,靠的便是最原始的计算方式。 加上刚才那一画,这壁上共有二百九十个「正」字,表示他已在初月谷待了四年;再不久他便要满十七岁了,为此父亲还差信鸽给他送了一封信。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呀……」想着信笺上头父亲的嘱咐,贺靖心中已有定夺,遂返屋收拾好东西,往孟飞卿居住的屋子而去。 门一开,除了孟飞卿外,还有黏他黏得牢紧、出落得更加美丽的殷非墨。 「靖儿,怎么了?」 静静瞅着一同生活好几年的两人,贺靖心头涌升起一股感伤,最后才在孟飞卿讶然的目光下,往地上一跪,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前,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靖儿,你这是做什么?」孟飞卿吓了一大跳,连忙拉起贺靖。「做错什么事了吗?啊,是你忘了洗衣煮饭吗?别担心,师傅不会为这种事罚你,你别这么在意。」 「师父,我难得感伤,可以请你别破坏气氛吗?」贺靖没好气地横了神经越来越错的师父一眼。 「咦?」孟飞卿听贺靖这么说,更加惊慌。「靖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师父,说不定师父能帮得上忙。」 横了在旁笑得东倒西歪的殷非墨一眼,贺靖收起无奈,将来意说出:「师父,徒儿是来向你告别的。」 「嘎?为什么?」 见孟飞卿一脸震惊并且大受打击的模样,贺靖连忙解释:「放心,徒儿并没有责备师父的意思。实在是因为父亲交代,所以想到外头游历,增长见识。」 见孟飞卿脸上的打击消退后,随之又挂上一抹难过,贺靖拍拍他的肩。 「师父舍不得徒儿吗?」边说,边往收起笑并用眼神警告自己的殷非墨瞧。 「师父的确很舍不得,可是到外头增长见识是好事啊。」虽然觉得失落,但又有股「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所以师父并不会阻拦你,虽然还想教靖儿你许多东西,但你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也是不得已的啊。」 贺靖微笑道:「师父放心,徒儿会常与你联络的。」 「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孟飞卿打起精神点点头,「师父有东西要送你,你先在外头等一下。」说着,便走向屋内。 见状,殷非墨走上前,笑道:「这么快便要走了?」 孟飞卿一不在,贺靖立即换上狡黠的笑,凑近殷非墨,压低声音道:「感谢我吧,非墨,我可是留你与师父单独相处呢!」 「可不是。」殷非墨也不再装乖,薄唇扬起邪魅的弧度。「日后定不会忘了你一份大礼的,师兄。」 「好说,可别忘了时时向我回报进展哪!」 「没问题。」 言罢,两只狡猾的狐狸同时笑出声,拿着布包走出门的孟飞卿见了,也露出欣慰感伤的笑容。 「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师父看了很开心。」之前还常吵嘴呢!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又狡诈地相视奸笑一阵,这才回过身。 「靖儿,师父没什么东西送你,这里头有一把剑,名唤『素练』,你带着防身用吧。」孟飞卿将手上市包放到贺靖手上,忍不住又仰起头。「这剑好像是师父在大宋那时得到的……呃,还是后唐那时……」 「师父,求你别算了。」贺靖一翻白眼,连忙制止,再算下去只怕自己天黑都出不了谷。 孟飞卿这才停下。 这时,贺靖拿出一只信鸽放在殷非墨手上,「非墨,这鸽子是干啥用的,你心知肚明吧?」 「我明白。」殷非墨收下那只信鸽,一手搭上贺靖肩头,「师兄,出门在外定要小心,待我有空,会去找你叙叙旧的。」 听出殷非墨话中有话,贺靖眼一睨,丝毫不在乎地一耸肩。「我还怕你不成?」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在这处月谷内毕竟同处了三年之久,朝夕相依,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眼见时间不早,三人便往初月谷外走去,又依依话别—阵,贺靖这才一扬手,在孟飞卿含泪不舍的目送下,开始了他另一段人生。 *** 洛阳城里春光好。 百花烂漫,草长莺飞,花香、酒香、茶香、脂粉香……各种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令人神迷心醉。 酒旗在香风中飘扬,行人在街上穿梭不息;二月十五花神诞,最堪游赏。 「少主……不,少爷,您瞧街上好热闹啊!」大街上,一仆衣打扮的小厮兴奋地踮高脚尖,手搭在凉棚上往石桥那里望去。 只见石梁河畔青柳垂枝,间杂着盛开的粉色杏花;许多人手拿红彩围在杏柳旁,系在枝桠上;春风一吹,彩带随风摆荡,自成独特风景。 被唤「少爷」的人笑道:「这便是洛阳的花朝节了吧,阿圆,咱们过去看看。」 这人正是出外游历的龙观澜。 只见他一身青色儒衣,眼瞳灼然有光,浑身散发出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气息,压根不像练武之人。 「好!」阿圆笑开一张清秀小脸,与龙观澜一步步挤到人群中,他一边挤,一边护紧身上包袱,喊道:「少爷,人多,您可得小心一点。」 「你也小心。」龙观澜说话的同时,也忙着向被自己碰到身子的游人道歉。 人可真多! 他从金陵一路往西,越走便越见繁华;这洛阳不愧是东都,富庶荣郁,与六朝古都的金陵相比,略胜一筹。 迎面走来几名娇声谈笑的女子,发边都插着一枝盛开的鲜艳桃花,她们身着薄纱,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龙观澜一见,连忙别开脸不敢看,这洛阳城……民风可真开放。 转眼间,一主一仆已挤到堤岸旁,恰巧是那几名女子所立之处。只见她们试着要将红彩挂上树,却因身形娇小而构不着。 见状,龙观澜便替她们拉低枝桠,在她们感激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视线随即飘到远处去。 人潮左推右挤,龙观澜忙护着身材娇小、与旁人笑嘻嘻谈天而没注意到脚下的阿圆。 半晌,阿圆仰起头,兴奋地将自己探来的讯息告知龙观澜:「少爷,听说今晚会挂花神灯呢,咱们留下来看热闹,好吗?」 「好啊。」歇息几晚再走,应该没有关系。 见阿圆他应承后又转头和他人聊了起来,龙观澜也将心思转到这一川风景上头。可是看着看着,却觉旁边有道视线直盯着自己,他侧过脸,发现是那群姑娘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位。 她靥带红晕、星眸含嗔,见龙观澜看向自己,立即小小声说了句:「请你……别这样。」 「咦?」他怎么了吗?龙观澜不解。 那名姑娘红唇抖了半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龙观澜心头虽觉狐疑,也不好意思多问。 随后,却听那姑娘「啊呀」一声低呼,龙观澜愣了愣,便见他浑身轻颤,咬了咬下唇后,忽然一抬头。 「放手!」声音虽小,却明显带着怒气。 「放手?」龙观澜又是一愣。「放什么手?」 女子音量又大了几分:「奴家虽出身青楼,但此处并非百花居,你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勾当,快放手!」 「嘎?」 龙观澜还未及反应,那女子身旁的伙伴已听清楚,纷纷转过脸问:「小青,你怎么了?」 名唤「小青」的女子红着脸怒声道:「他……他把手放在我身上,乱、乱摸乱捏的……」 「我?」 龙观澜还来不及辩驳,那却人已提高嗓门,指着他的脸骂道:「这位公子,我们虽是青楼女子,也是有自尊的,岂容你任意糟蹋?瞧你相貌堂堂,衣着也不寒伧,若真有需要,花点钱到咱们百花居来解决便好,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吃咱们豆腐!」 啥?龙观澜愕然,「我没有啊。」从头到尾,他的手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怎么可能…… 然而那群女子压根儿不信。 「你还敢狡辩?」见龙观澜猛摇头,她们立时提高音量,指着他鼻子喊道:「大家来评评理啊!这下流的男人偷吃人豆腐,居然还不敢承认!」 闹轰轰的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赏花游人的眼神齐刷刷地往龙观澜身上看去,直将他看得窘红脸,说不出半句话来。 「少爷?」阿圆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好半晌,龙观澜才涨红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 「说话还结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明显带着鄙夷,龙观澜羞窘到直想挖个地洞钻下去;那名叫「小青」的姑娘开始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委屈,更有自诩正义者拉住他的手,嚷嚷着要报官。 阿圆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护主心切地立刻跳出来大吼:「你们少胡说八道,我家少爷人品最端正了,作啥报官,上什么衙门!」一面喊着,一面拍掉旁人拉扯龙观澜的手。 现场一团混乱。 龙观澜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正着急问,忽听小青身或传来几声悦耳低笑。随即又响起一声男子的惨叫—— 「唉,那人看起来这般蠢呆,一被抓到就脸红结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种事?小青姑娘,吃你豆腐的——是这个人。」 小青身后走出一名白衣男子,面容俊郎、气质清贵、眼长而深,充满光泽。他笑吟吟地,手中还抓着一名样貌猥琐、正大声呼痛的男人的手腕。 *** 洛阳城最大酒楼内的二楼包厢。 「这位兄台,蒙你解围,龙某真是感激不尽。」手捧着注满美酒的瓷杯,龙观澜满脸感激。 方才那名作恶的男子在对方扫去一记冷眼时,咚一声便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地猛讨饶,并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罪状,最后陪给那名叫「小青」的姑娘几两银子了事。能够还自己清白,龙观澜自然好好好道谢。 而且这名男子年纪虽轻,但是顾盼之间却从容不迫,加之一身尊贵的气质,都在在显示必有良好出身;他一路行来何曾见过这般风流人物,定要结识才行。 男子呵呵一笑,拿过阿圆替他斟满的酒杯,凑近唇畔一饮而尽。 龙观澜见状,也满面堆笑地喝了一口,「在下名叫龙观澜,不知兄台你尊姓大名?」 「好说,这名字说起来也没你尊贵。」男子掩唇闷笑一阵,笑得龙观澜一头雾水、阿圆满脸不解。到最后,他才在主仆疑惑的目光下笑道:「龙少主,你出来江湖行走,没人告诉你别在尚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前,便轻易透露名字吗?」当真蠢呆。 「嘎?」经对方提醒,龙观澜这才恍然大悟,可是名字都说了,难道还能收回来吗?和阿圆面面相觑了半晌,最后,他只能涨红脸一脸尴尬。 这男人是敌是友?龙观澜努力想在对方堆满笑意的俊脸上瞧出端倪,可惜却徒劳。 总算在笑到眼泪都快流下来的时候,男子这才掩唇轻咳几下,只是琥珀色的眼瞳还是透着几丝笑意。 「既然龙少主你都如此坦荡了,那在下也没啥好隐瞒。」他拱拱手,在龙观澜专注的眼神下,笑着将名字说出:「在下名叫贺靖。」 没错,此人正是离开雁荡山后,一路往西北而行的贺靖。 刚才他不过是闲着无聊,随手替这个貌似书呆的家伙解围,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救了金陵龙帮的少主。 龙观澜不知道贺靖是何来历,只在他报上名时一扫郁色,朗朗一笑。「原来是贺公子。」顿了下,忍不住又问:「贺公子是江湖中人吗?否则怎知龙某是何身分?」 贺靖眉梢微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 「贺公子的气质比一般江湖人多了份尊贵。」龙观澜老实答道。 此时,小二已将饭菜一一送上,贺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便往自己嘴里送,待咽下肚后才笑道:「确实,我乃十四皇子,此番正是微服出巡。」 这话一出口,龙观澜立时满脸讶色。「啊!原来是十四皇子,草民……」 话还没说完,贺靖早就笑到东倒西歪,就连一旁的阿圆也别过脸。 「哈……还当真信了……哈哈哈!」这下可真是遇到个活宝,日子不会无聊了。贺靖笑着抹去眼角泪水,「你这么嫩,龙帮主怎么还敢让你出来啊?什么见识也没有……哈哈……那来的十四皇子?当今圣上也不过十二个儿子……哈哈哈……」 龙观澜总算明白自己被戏弄了,他涨红脸看向阿圆,见他也老实不客气地躲到墙角捧腹大笑,脸上热度又增加了好几分。 在龙帮里头,旁人对自己的印象一直是稳重懂事,怎料一遇上贺靖便被取笑蠢呆没见识。不过他确实不知道没有十四皇子啊……有什么办法。 见贺靖和阿圆还在笑,龙观澜有些无奈。「贺公子,再不吃饭,饭菜都凉了。」 龙观澜无奈的口气让贺靖停住笑,瞅着对方平静坦然的神色,他又笑了,只不过这回并不带着丝毫的取笑之意。 「龙少主不生气吗?」要换作一般人,早已恼羞成怒、拔剑而起了。 「在下江湖阅历确实甚浅,今日梦贺公子教导,反而该道谢才是。」看着贺靖带笑的眼,龙观澜诚心诚意说道。 「呵呵……这倒有意思了。」为龙观澜的宽宏大度暗赞一声,贺靖举起酒杯,「龙少主好大的度量,倒让在下有些惭愧。这杯酒当道歉,希望你别为刚才的玩笑介怀。」 「啊,不敢。」龙观澜慌忙拿起酒杯回礼。 「对了。」贺靖放下酒杯,单手依着下颚,瞇起眼笑道:「既然龙少主是出来游历江湖的,恰巧在下早来洛阳几日,昨日听见一则怪事,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他正愁没有适合的人选可利用呢! 第二章 蜿蜒陡峭的山路上布满着碎石,明明是生机蓬勃的春日,这座山却异常的死寂。 两道迅捷的人影奔驰在渺无人烟的山道上,为首一人一身白衣,翻若惊鸿;后头一人一身青色袍子,宛如游龙。 贺靖一边足不点地的跑着,一边则为龙观澜的轻功暗喝一声采。 听闻龙帮主一身水上飘的好功夫,如今见龙观澜使来,果真了得。要知孟飞卿传授的轻功已是世间罕见,想不到龙观澜一路竟能不紧不慢地跟着而不显疲态。 龙观澜跟在贺靖后头,看着身前白衣,他忍不住在心头暗暗佩服。 身前少年究竟是什么身分?一身上乘轻功不仅前所未见,姿态更飘然若仙,优雅至极,出这一趟门,果真值得。 不过……贺靖究竟要带他到哪里去? 两人又跑了一阵,最后来到一处断崖。 贺靖停下脚步。「到了。」 龙观澜跟着驻足,瞅了瞅四周,他一脸纳闷,终于将憋了大半时辰的疑惑问出口:「贺公子,咱们来这里要做什么?」 听见他发问,贺靖又闷笑一阵,「龙少主,今日我再教你一课吧。」 「什么?」 贺靖竟脸凑到龙观澜面前,勾起一抹狡诈微笑。「那就是——别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跑到荒郊野外,懂吗?」 言罢,在龙观澜还未得及反应,贺靖手一推,龙观澜叫也没叫,便直直跌落断崖—— 「呵呵呵,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呆啊?」贺靖拍拍手上灰尘,往崖边一踏,伸长脖子看了看底下茫茫浮云,然后提气唤道:「喂,龙呆子,你是昏了还醒着?好出个声吧!」 贺靖喊完又停顿了会儿,果然听见一声惊惶失措的喊叫—— 「有蛇!」 「废话,没蛇我找你来干嘛?」 贺靖撩撩黑发,随即也往崖底一纵,人便如仙人下凡般轻巧往下落,来到龙观澜身后。 原来着断崖约一尺处有一凸出的大石坪,压根摔不死人。 「贺、贺公子。」龙观澜见贺靖出现,忙道:「这里蛇多,你怎么下来了?」他完全忘了是身后笑得一脸优雅的家伙把他推下来的。 只见有数十条蛇盘亘在崖壁的松柏前,就连地上也爬着好几条,清一色皆吐着猩红蛇信,对两人虎视眈眈。 无视龙观澜的警告,贺靖往前一站,微微一笑。 「嘿,好丰盛的大餐哪!」想当初他住在初月谷时,最爱和非墨出去捉蛇煮蛇汤喝哩。 「呃?」龙观澜愣了下,又见贺靖两眼绽光,更是惊诧。 贺靖找他来这里……是为了捉蛇来吃吗? 龙观澜将视线投向那些湿滑黏腻的长虫,竟见那群蛇在贺靖注视下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条条飞也似地往洞内溜去。 「哼哼,没脑子的小虫子竟还知道害怕?」贺靖好笑地转过身,见龙观澜一脸诧异,遂解释:「我到这洛阳来,听闻此山有长虫出现,过往的行路者已经被吃掉十数人,因此便找龙少主来探个究竟,顺道替洛阳居民除掉一害。」 「原来如此。」听完贺靖解释,龙观澜点点头。「这是好事,龙某自然愿出绵薄之力。只是刚才那些蛇大小不过数寸,怎么可能吃人……」 话未说完,竟陡地一阵天摇地动,贺靖没多说话,立时拉着龙观澜往洞内走。 岩洞里湿冷黑暗,隐隐还有水珠滴落,发出空洞的声响。 贺靖点燃火折子,与龙观澜缓步前行。 「贺公子,刚才那阵摇动你可知何原因?」莫不是地震吧? 贺靖拂落发上水珠,笑道:「原因你等会儿就知道,趁着还没被发现,我先与你拟个计划吧。」 正说着,前方出现一条岔路。 贺靖回过头,「里头怪物太过凶猛,我一人对付不来,今日找你来,便是让你当诱饵引开它注意,我则在一旁伺机击杀它;不知道龙少主可有意见?」 龙观澜想也没想便点点头,「我没问题。」能够替地方除掉一害,也算功德一件他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那怪物就在右方洞里,咱们继续往前。」贺靖将手中火折子递给龙观澜,示意他继续往前,自己则跟在后头。 龙观澜不疑有他,便率先迈前,浑然不知贺靖此举是拿他当诱饵。又走了一小段,他「啊」了一声突然回过头,贺靖连忙停步。 「怎么了?」 该不是这呆子发现自己的阴谋,想交换位置吧? 「贺公子,你身上可有兵刃?」龙观澜说着,解下自己腰间长剑,往贺靖眼前一递。「你杀怪物不能没有兵刃,这剑借你一用。」 瞅着眼前长剑,贺靖一时哑然。 这呆子就这样把随身兵器给了他这个相识不到一日的人?唉唉唉,是怎样的环境养成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龙帮少主啊? 贺靖低叹一声。 「呆子,让你走前面你就走前面啊?那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啊?」 「贺公子?」龙观澜狐疑地唤一声。「这把剑……」 贺靖摆摆手。「不用了,我有兵器,那剑你就留着防身吧。」言罢,他又笑了。「对了,我再教你一课,如何?」 贺靖的笑容里透着狡诈,龙观澜虽觉奇怪,但还是问了:「是什么?」 口中说着,脚步却毫不停歇,转眼间两人已走到极深之处,又招了个弯,迎面竟是一阵腥风扑来,脚底踩处也变得湿黏不堪。隐约中,竟还有「嘶嘶」的怪声传来。 龙观澜忍不住停下脚步。 贺靖一晃火折子,并在他身后笑道:「你瞧,那东西的尺寸够吃得下好几人了吧?」 龙观澜顺着贺靖所指处一抬头,赫见一条粗大无比的巨蛇,光那闪着磷光的眼便有两个巴掌大,而那条正在吞吐的舌信足足比他身长还长,更不断发出恐怖的嘶声。 前所未见的东西让龙观澜瞪大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巨蛇察觉有人,整个身体顿时直立起来,龙观澜只听他身后的贺靖嘿嘿一笑,笑得他背脊一阵寒冷。 「还有,今天这第二课是——别走在不相熟的人前面哪!」 然后,便像刚才被推下断崖的情形一样,龙观澜整个人被一股极大力道往前送,人往前跌的同时,又传来一阵恶劣的笑声—— 「呵呵,大餐来喽!」 *** 好臭啊! 这是龙观澜在石洞里左跳右躲时唯一的感想。 手中拿着吸引巨蛇注意的火折子,龙观澜又一个挪身躲开它的攻击;巨蛇收势不住,一头撞上后头石壁,坚硬的岩壁顿时石屑纷飞,裂开碗口般大的洞。 好惊人的力气!龙观澜暗捏把冷汗。 想来刚才那阵摇动也是巨蛇所引起的,瞧那张嘴巴大得足以塞下一头象,加上上头尖牙不断淌下恶心的蛇涎,龙观澜定下心神,努力将蛇往贺靖所在处的反方向引。 只听躲在岩洞上方的贺靖笑道:「龙少主,你觉得这条蛇好不好吃?」 「啊?」 伏在壁上的贺靖只是吞着口水,琥珀色的眼眸闪动着精光。「嘿嘿,身子这么粗,肉肯定多;加上适度的运动,肉质肯定结实;不加香料,只用盐巴和山泉水去熬,滋味一定非常鲜美。啧,我口水快流下来了……」 若不是这条蛇听得懂人话,要不就是贺靖的渴望太过强烈;巨蛇在贺靖对自己评头论足完后,攻势明显加剧,龙观澜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他往后一跃,背已抵上山壁,见巨蛇张大嘴巴,他忙就地一滚想闪开,却在闻到巨蛇发出的气味时一阵晕眩。 就在龙观澜脚步一软的同时,上空又掉下个东西,他来不及躲闪,被绊了一跤,待他定睛一看,赫然是个头骨。 火折子掉到地上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龙观澜只觉浑身骨头几乎要被勒碎了,他忙运起全身内力抗衡,但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力气渐渐流失,他几乎要抵挡不住,这才听见贺靖的声音响起—— 「撑着点,等会儿蛇肉分你一份啊!」 「呜……」龙观澜什么话也答不出,眼看蛇口近在咫尺,就要将自己一口吞没,他只能恍惚想着——我不喜欢吃蛇肉啊! 就在蛇涎已滴上龙观澜的脸颊、尖牙已抵在他头上时,电光石火间,忽听贺靖笑道:「呵呵,先在背后划个口子,皮会好剥一些……」 随即一阵鲜血喷出,飞溅在龙观澜脸上,他顿觉锢住自己的力道一松,整个人随即摔落在地面。 贺靖笑道:「蛇头用不着,一剑砍了吧!」 龙观澜只见黑暗中银芒一闪,挟着石破天惊的威力,未几,一个重物重重落地,带着腥味的水珠不断洒落,然后又是一记巨响—— 「完美解决,师父教的剑法杀起蛇来果然干净利落啊。」伴着优雅的声音,一簇幽幽磷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整个石洞。 只见贺靖一身白衣皎洁,未染半点脏污,俊美的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他甩甩手中薄如蝉翼、软如白绫的长剑,将上头的蛇血全数震落后,手又一挥,剑便缠回他腰间,像条银色的衣带子般。而他左手还拿着一根被折断的人骨,磷光便是从上头发出的。 相较于贺靖的优雅从容,龙观澜可就不好过了。他一身衣服早已沾满尘土水渍与血痕,斯文的脸喷满蛇血,还隐隐可见上头带着伤。 「嘿,你这跤可跌得不轻啊。」贺靖哂笑着,脸上毫无愧色。「抱歉,刚刚手滑,害你被绊了一跤。」言下之意便是那颗头骨是他故意丢的。 龙观澜晃晃脑袋,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没……关系……」 结果完满就行了。 才要将手搭上贺靖伸出的右手,他眼前顿时一黑,没了意识。 *** 好苦…… 当龙观澜睁开眼睛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皱起眉要将不断灌入自己口上的东西吐出。 「别吐,你刚才吸了蛇毒,得拔干净才行。」贺靖按住龙观澜后劲,将碗又往他嘴边凑。 龙观澜听见他的解释,也不再抗拒,只是眉头打结地将那碗黑糊糊的东西咽下肚,待喝完后,才在贺靖的帮忙下,背倚着墙坐着。 他看看四周,发现这是一座破旧的小庙,中央有劈啪着的火堆,正不断散发出热意,外头则有股香味传来。 想起自己明明晕倒在岩洞中,醒来时人却已在这里,龙观澜转过脸,对将他背出岩洞的贺靖道谢。「贺公子,谢谢你救我出来。」 听他道谢,贺靖笑着搁下碗,「不用客气,你现在觉得如何?」 不知道贺靖为何有些一问,龙观澜疑惑地动动手脚,又试着运了运真气,发现竟周行无碍,还有股舒适至极的感觉,连带地精神也为之一振,丹田更是整个发暖。 他讶异地看向贺靖,「这是怎么一回事?」 「给你吃了个好东西啊。」贺靖笑了笑,忽然一脸哀怨。「本来想将那颗蛇胆一个人独吞的,怎知你这呆子居然中毒,我只好割了一半给你……」 他那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祛百病的妖蛇胆哪,功效只剩一半了!呜…… 「啊?那刚才我喝的东西便是那头巨蛇的胆汁?」龙观澜讶异地坐直身,见贺靖满脸痛惜,心中不禁有些歉疚。「抱歉,我太不济事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贺靖脸上惋惜忽退,抽了抽鼻子后,突然笑开脸,「哈哈,煮好啦!」 话才说完,阿圆已经提着冒出阵阵白烟与香气的铁锅进来,嚷道:「煮好了,快尝尝!」 阿圆满头大汗地将手上东西放下,贺靖早已迫不及待,一马当先地奔过去,捞了满满一碗坐到墙角,一边喊着烫,一边大吃起来。 阿圆见自家少主醒了,忙盛了一碗递到他眼前。「少主,你醒啦?快吃些东西补补元气。」 龙观澜疑惑地看着阿圆手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香啊! 「蛇肉啊!」贺靖咬着口中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去头、头尾,留下最好吃的中段部分,肥美而且入口即化呢。」 想不到那条怪蛇的肉这么好吃,就可惜师父和非墨没有口福哪! 听贺靖这么说,龙观澜脑海里自动浮现那条巨蛇丑陋无比的模样;他瞧瞧碗内冒着勾人食欲的香气的肉块,再想了想那条蛇呲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吸到鼻内的香味不禁淡去几分,原本大开的胃口也缩了好几寸。 「我……不想吃。」别开脸,龙观澜脸上难得地显现出一丝嫌恶。 「少主,不吃会没体力的啊。」阿圆着急道:「很香、很好吃的。」 虽然刚才瞧见贺靖丢到自己眼前的肉块时,他也着实感到一阵恶心,但在熬煮时他忍不住偷吃一口,真的是美味! 转眼间,贺靖已舀了第二碗,见龙观澜还是一脸踌躇不敢动,于是说道:「不想吃便不要吃,阿圆你身上带了干粮没有?」 「啊,有。」阿圆这才搁下碗,从包袱内拿出几个饼给龙观澜,自己则同贺靖一起喝起蛇汤。 阿圆一面吃,一面用眼角余光觑着贺靖。 约莫过了一刻钟,贺靖拍拍肚子站起身。「我吃饱了,到处头走走。」说着便径自走向外头。 见状,阿圆忙放下碗,凑近龙观澜小声道:「少主,过了这一晚,咱们便和那位贺公子分道扬镖吧。」 龙观澜奇道:「为什么?」 「我瞧他行事古里古怪的,更何况少主你和他在一起没多久就受了伤,肯定不是好事。」 原来他是要跟他们一起去的,却在龙观澜命令下只得守在这破庙里,好不容易熬到他俩回来,少主竟然昏迷不醒,差点没吓掉他一条小命,怎么还能再让少主与贺靖同行? 听阿圆这么说,龙观澜沉吟了半晌,摇摇头。「贺公子行事虽怪,但我料他必定不是恶人。」 会替洛阳城除掉巨蛇并将昏迷的自己背回来,更将珍贵的蛇胆分他一半的贺靖,对自己绝无敌意。 「少主!」阿圆急道:「你怎么能认定他不是恶人?」 他还想再说,门外忽地传来优雅好听的声音—— 「对啊,龙呆子你怎能肯定我不是坏人呢?」贺靖推门走了进来,手上则拿着几颗果子把玩着。 见贺靖进来,龙观澜定定看着他澈明的褐色眼眸,微笑道:「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况且贺公子若对我有恶意,龙某今晚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呵,难不成你还会看相?」啃了口果子,贺靖好笑地走向前,凑近龙观澜,见他一脸怡然信赖,唇角忽地弯起一笑。「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再教你一课吧,那就是别随便相信陌生人哪。」 随着手上果子一弹,贺靖腰间「素练」无声而出,横上龙观澜的脖子,阿圆方想抢救,便被封了穴。 反而是龙观澜脸色变也未变,「贺公子好高妙的剑法。」 「不怕吗?」见龙观澜唇角含笑,贺靖歪了下头,停了半晌,终于哈哈一笑地收回剑。 「龙呆子,好气魄、好眼光,我贺靖欣赏你。」随手便将阿圆穴道解了,他盘腿坐在龙观澜面前。 「在下没贺公子说的这般好。」龙观澜微红了脸,眼光落至贺靖腰间,好奇问道:「贺公子,请问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那手高妙剑法又叫什么?」 「这个嘛……」贺靖眨眨眼。「这剑的名字很多,遇蛇杀蛇,便叫杀蛇剑;刚才差点斩了条笨龙,若真斩了,便叫斩龙剑喽!至于剑招也是同理,便叫杀蛇剑法。」 瞅着贺靖盈满谑笑的脸,龙观澜抿了下唇,叹口气。「贺公子是不愿吐实吗?那在下也不再问了。」看来平凡如自己,还是无法结交像贺靖这样的非凡才俊吧! 贺靖收起笑,「怎么?生气了?」 「不是,只是……」龙观澜顿了下,又摇摇头。「没什么。」 「说话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贺靖逼近几分,褐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着美丽的流光。 龙观澜还是摇头,「没什么。」 贺靖不高兴了,「说实话!我贺靖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你要有什么话就讲出来,别婆婆妈妈的。」 「这……」龙观澜还是有些迟疑。「我怕说了你不答应。」 「哦?」越见他这般,贺靖心便越痒,索性一挑眉,答应下来:「好,我贺靖今天也算欠你一份人情,你有什么要求便说了吧。」 话一出口,便见龙观澜眼一亮,脱口便道:「在下想与贺公子结拜,可好?」 想不到龙观澜的要求竟是这个,贺靖挑高眉睨了他半晌,见对方一脸认真,终于忍不住失笑。「呆子,你是自虐吗?」自己可是将他整了一日,这家伙竟还想与他结拜? 「你答应吗?」无视贺靖的调侃,龙观澜追问。 「行!」贺靖到也干脆,这龙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与未来的龙帮帮主结拜,对他来说是不益而无害;更何况自己还多了个大型玩具,有何不可。「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庚子年正月十五。贺公子你呢?」 「我与你同年,也是正月,但是生在初一。」贺靖笑咪咪地站起身,拉起龙观澜,「所以,你要喊我一声大哥。」 遣了阿圆去拔几根草来,两人在山神面前插草为香,一同跪在破蒲团上。 龙观澜诚心起誓:「我龙观澜与贺靖今日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等一下。」贺靖截断他的话。「后面这句要改个词。」 龙观澜疑惑地转过脸,「改成什么?」 「你说,咱们如果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话,有啥好处?」 「没有。」 「对,所以干嘛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贺靖手一环胸,挑高眉头。「所以改成你龙观澜比我先死好了。」 「啊?」对于贺靖这个提议,龙观澜着实不解,一旁的阿圆也气得直跳脚,却不敢发声。 「人生在世,最怕的便是没人收尸,做了个无主的孤魂吧?」见龙观澜颔首表示赞同,贺靖笑道:「我这个做大哥的有义气,肯定会撑着口气替你收尸。所以,自然是你先死。」 「说得也有道理。」龙观澜不疑有他,遂依贺靖所言将词改了,最后在贺靖噙着诡笑的情况下又拜了三拜,完成仪式。 仪式一结束,龙观澜喜不自胜,转过头便唤:「大哥。」 听他这么唤,贺靖掩唇低低笑了起来,笑得龙观澜与阿圆又是一脸纳闷。 「呵呵,喊得真是好听,你再多叫几声吧!」此行出来,收获可真大,平白赚了个龙帮少主当小弟哩! 「大哥?」不知道贺靖为什么笑得这般诡异,龙观澜依言又唤了声。 这下子,贺靖早就忍不住抱着肚子,靠着神案笑到东倒西歪。「哈哈哈……好,喊得好!哈哈哈……」 月色渐沉,夜也更深,但破旧的山神庙里仍不时传来贺靖愉悦至及的笑声。 一直到隔日,龙观澜将此事拿出来问,加靖一听,又开始大笑;如此反复数次,最终只得作罢。至于贺靖会这么笑的原因,一直到三年后才揭晓答案,在得知答案的那一刻,龙观澜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了。 *** 一大清早,三人便动身来到洛阳城外,将那只大蛇的头丢到城门前后,随即便离去。 春风微微,花香淡淡,洛阳郊外一片大好春光;山花怒绽、黄莺啾啼,就连昨晚那场恶战的记忆也淡了。 「大哥,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龙观澜与贺靖并肩走着,见对方只是一径哼着小曲往前走,遂问道。 贺靖一纵肩。「不知道,哪里有好玩就往哪里去,怎么,你有别的建议吗?」 「不。」龙观澜摇摇头,「我这一趟出来,也是漫无目的的乱走,不过到是听说一件事,想邀大哥一起看看。」 贺靖眼一转,立时想到。「洞庭湖畔,岳阳楼中,武林群豪,一决雌雄。你说的是这事儿吧?」 「嗯。」那将是窥探江湖各大门派虚实的大好时机,非去不可。 贺靖笑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去瞧瞧,不过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先到长安看看。」既然要游历江湖,国都是切不可错过。 三人说说笑笑地转过一处山坳,山道旁尽是粉色迷人的野花沾着晨露开绽。 贺靖忽然停下脚步。「有哭声。」 龙观澜闻言也顿住步子,侧耳一听。 「似乎是女子的哭声。」 两人互看一眼,立时施展轻功奔至声音来处,只见一块石头上,一年轻女子坐在上头,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去。」贺靖示意龙观澜过去。 龙观澜走上前,放柔声音问:「姑娘,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大妥当,劝你还是在天黑前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女子吓了一跳,慌张起身后退了好几步,但在一抬头看见龙观澜温柔亲切的笑脸后,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奴家、奴家──」 「姑娘?」 见对方只是哭也不说话,龙观澜面露难色,在原处踟蹰半晌,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姑娘才抬起梨花带泪的精致容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事情始末给说出来。 原来她是百花居里的姑娘,和姊妹一同到城郊白马寺上香,回程时路经一处小镇,传闻那镇上闹鬼,两人不敢停留,加紧赶路;孰料此时突然刮起一阵怪风,等她睁眼,身旁的姊妹已经不见了,她心里害怕又无法可想,只能在这里哭泣;而那名被掳走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误将龙观澜当成登徒子的小青。 龙观澜与阿圆听完缘由,眉头早已皱起;想不到世上真存有怪力乱神这事。 然而贺靖却颇感兴趣地扬起笑,「有这种事啊……」 鬼狐妖怪他也曾见过,莫说师父本身便是狐妖,山里人烟稀少,半夜听见几声鬼哭,也是常有之事。 龙观澜沉吟半晌,转过头问:「大哥,你的意思如何?」 「你呢?」贺靖不答反问。 「此事攸关人命,既然遇上了,观澜认为应该尽些力才是。」 「那不就得了。」贺靖扬扬眉,「便何况在江湖上,有条守则是定要遵守的。」 「是什么?」 「那便是——」贺靖微倾身,在龙观澜专注的目光里,笑得像只瞇眼的狐狸。「好戏切不可错过,切不可错过好戏哪!」 他到要看看那些妖魔鬼怪,和他家师父有啥不同! 第三章 荷亭镇,一座每到夏日便会开满半湖嫩粉菡萏的美丽小镇。然而就算荷花开得再美,也无法吸引游人驻足观赏,更何况在这不合时宜的二月春日。 贺靖一行三人甫踏入荷亭镇,便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阴沉浓重的氛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更遑论笼罩在这座死寂小镇上头的黑云有多诡谲骇人。 阿圆只觉寒毛根根竖起,心生怯意,搓搓手臂。「好可怕的感觉啊,少主,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龙观澜虽也感受到这股异样,但只是摇摇头,温和地道:「阿圆,救人要紧,若你害怕,不如先回洛阳城等我。」 阿圆正要点头,一旁的贺靖挑高眉笑道:「嘿,究竟是仆人保护少主,还是少主保护仆人?多有趣的尊卑关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出他话中讽意,阿圆脸一红,大声道:「我、我又没真的要回去!」 「那么,我可有指名道姓地在说你吗?」贺靖好笑地一扬唇,径自踏上荷亭镇中央的主要道路。 一阵风过,卷起一地尘沙,脚步踩在蒙上尘灰的石板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空洞且骇人的死寂。 贺靖停在一栋小屋前,透过窗纸已朽的破旧窗棂往里瞧去,只见蛛网尘灰密布,屋内散落着几张瘸腿歪脚的桌椅,大部分的家具也都还在,显示主人离去时是极为匆忙的。 回过头,见龙家主仆二人也正看着自己,贺靖看看天色,朝阿圆一招手。「阿圆,你过来一下。」 刚才被嘲讽一番的阿圆老大不愿意,但想起贺靖是自家少主的结拜大哥,只得嘟着嘴踏上前。「怎么了?」 贺靖笑咪咪的,「还生着气吗?为了让你消消气,不如我和你分享一下刚才的有趣发现,如何?」 他那狡诈慵懒的笑与古怪的模样让阿圆有些害怕,退了一步,「我……我才没兴趣呢!」 「害怕了吗?」 「才、才、才、才、才没有!」一句话硬是因为胆怯而给断成好几截。 贺靖弯起唇,探出手按住阿圆肩膀不让他退缩,并压低声音,笑容一敛。 「你知道吗?刚才我透过那扇窗,竟看见一个头发长及地、脸色透着青光的女鬼,她的舌头好长好长,眼睛整个暴凸出来,还真盯着你看,一咧嘴巴……」 「哇啊啊啊啊——」 伴随阿圆一声惨叫,贺靖手一松,小小的身影便飞也似地往巷子里边窜去,那副模样让贺靖开怀地大笑出声。 一旁的龙观澜摇摇头,无奈地道:「大哥,你莫要捉弄阿圆了。」 贺靖止住笑,猫似地一伸懒腰。「鬼怪只在夜晚活动,离开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做些什么我可是会闲到发慌的。」他凑近龙观澜,一扬眉。「还是观澜你要让我取乐?」 「大哥……」龙观澜又是一叹。 贺靖鼻子忽然抽动几下,眉间透出一丝疑惑,竟整个人埋到龙观澜颈侧,边嗅边问:「怪了,观澜你身上好香哪!」 「什么?」 贺靖的动作让龙观澜很不习惯,脖子发痒的他忙往后一退,瞥见贺靖的侧脸,却忍不住一呆。 他知晓这位结拜大哥长得好看,如今近看,更觉那五官比起一般男子要来得精细,衬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薄唇,极为魅惑人心。 没注意到龙观澜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贺靖抬起脸。「先前还没在意,怎么你竟学那些姑娘家在身上抹香粉?」似乎还是杏花的香味。 「我没有啊。」调侃的语气令龙观澜回过神,大窘地辩驳。 才要再问,忽又听见一声惨叫破空响起,两人忙回过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抹瘦小身影卷着滚滚尘沙,向他俩迅速逼近—— 「轻功不错嘛。」贺靖扬扬眉。 同时,阿圆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回他俩跟前。「主、主主少主……有、有有有有鬼!」 「什么?」龙观澜一愣。 阿圆一把揪住贺靖的衣袖,惊恐道:「贺公子,真的有鬼,就跟你形容的一模一样!」 「啊?」贺靖也给弄胡涂了。 要知那不过是他编排出来捉弄阿圆的谎话罢了,还没入夜,鬼怪怎么可能出现? 才这么想着,便见不远处人影一闪,一抹白影倏地落入他俩眼帘,缓缓接近。 但见那白影披散着一头长发,一根猩红色的舌头露在外头,十指头尖尖下垂在白色衣袖下,身影随风摆了摆,瞬间已飘到三人面前。 龙观澜和阿圆的身子顿时一僵,贺靖也瞪大了眼。 白衣女鬼又晃了晃。「搞……」说话的同时,那截舌头应声掉在地面,「搞什么鬼嘛!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将本大仙的七星阵踩坏了不说,竟还做贼心虚地跑了!」 贺靖一定睛,却见女鬼后头拖着条淡淡的影子,唇角微扬的同时,女鬼一撩头发——散垂的黑发下,赫然是个气色红润的清秀小姑娘。 *** 「因为荷亭镇闹鬼,前村长花了一笔钱请我来捉鬼,正好我想试试这个七星阵的威力,便答应了。」岳紫烟顺顺头发,「但是出门在外,凡事都得小心嘛!我想说倘使有个万一,扮成冤鬼的模样会比较容易鱼目混珠,想不到我才刚摆好七星阵,便闯进一个冒失鬼,把我的灯都给打翻,还坏了阵型。」 说着,往畏缩在龙观澜身边的阿圆一瞪,手一伸。「一盏七星灯要价二十两,加上本大仙亲自加持,价钱要再翻四倍,你踢坏两盏,要一百六十两;再来,画阵需要耗费大量力气法力,你又浪费本大仙的时间,再加上那几声惨叫吓到我了,所以总共索赔五百两。」 阿圆一听,瞪大眼怒叫:「你、你坑人啊!」 「这句话严重伤害我的专业与自尊,再加一百两。」岳紫烟嘻嘻一笑,「嗯,还有辱我峨嵋派誉,再加二百两,总共八百两。」 贺靖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小姑娘可真有趣。」 听见他赞美,岳紫烟只是一耸肩,指指位于巷末的七星阵,咕哝道:「若不赶快修复七星阵,等天黑就不有趣了。我是来赚钱,可不是来送命的。」 龙观澜道:「岳姑娘,阿圆弄坏七星阵的费用,龙某定会赔偿。但时间已经不早,应以修复七星阵为要,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岳紫烟搔搔头,「坏了两盏七星灯,得要找个替代的才行。我来的时候在镇西的武王庙里似乎看见几盏香油灯,你们过去替我取来吧。」 龙观澜点点头,偕同阿圆一起去了。 岳紫烟指地上,对留下来的贺靖说道:「我内力不到家,你替我将这地弄平一下。」 贺靖也不啰唆,掌风一扫,地上痕迹顿时不见,重归一片平坦;随即他翻身坐在墙头上,看着岳紫烟一手拿起柳枝,一手捏着法印,重新画起七星阵。 「对了,你来收鬼之前,可有听说些什么?」贺靖坐在墙头问。 「还能有什么?不就被鬼闹到受不了,前村长又爱惜这镇子,攒了些钱让我来收鬼,就这样。」 「这里的鬼是怎样的闹法?」 「不就是鬼吼鬼叫的,将人活活吓死、吓疯,还能怎样?」 贺靖扬高眉头,「可会将过路人掳回?」 「鬼也有鬼的地盘,荷亭镇的鬼再怎么闹,也就在这镇上,不会跑到外边去。」岳紫烟说着,突然停下动作。「对了,都还没问你们作啥来这鬼镇?」 「路上遇见有姑娘哭诉,说是朋友被一阵阴风掳到荷亭镇,便来瞧个究竟。」眺着远方阴云,贺靖摸摸下巴,沉吟了下。「不过,听你这么说,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了。」 「确实是怪极了。」岳紫烟听贺靖这么说,咧嘴一笑,走到一旁,打开搁置的布包并自里头翻出一柄木剑。「既然是来救人的,那可得要有东西防身,鬼怪之类的不怕一般刀剑,这柄桃木剑可是鬼王钟馗斩鬼专用,今日我们算有缘,我岳紫烟半买半送,算你一百五十两便好。」 市侩的口气让贺靖失笑出声,见远处龙观澜与阿圆已取了灯座回来,便翻身落地,一把拿过岳紫烟手上木剑。 「我买了,至于钱嘛……」他指指前头。「找我小弟付吧。」反正龙观澜都要赔给小道姑八百两了,自然不差这一百五十两。 然而,就在龙观澜与阿圆奔回时,缀于天边的暗红夕阳也已隐没在棱线处,所有的虫鸣鸟叫全在瞬间消失,就连阵阵寒风也止息了。 见状,岳紫烟一面加快手上速度,一面哇哇大叫:「惨了惨了,还没画好。喂,那啥圆的扁的,快替我点火折。」 阿圆连忙点上,但持着火折子的手却因这诡异的转变而开始发抖,惹得岳紫烟边画边骂:「喂,你这样抖啊抖的,抖得我眼都花了,要怎么画阵?」 「我、我我我也是千、千千千百个不愿意啊!」 将取来的香油灯重新点亮,置于瑶光、玉衡二处,龙观澜抬起头。「岳姑娘还没画好阵型,这该怎么办?」 贺靖道:「也不能怎么办,干脆咱们出去拖延一下时间,将鬼全引到别处,如何?」 「好极了。」岳紫烟点点头,掏出几张黄符。「这个你们拿去防身,二十两先记在刚才那笔帐上。」 龙观澜与贺靖收下黄符,立时施展轻功向外奔去。 *** 当二人奔至镇中心,却见原先破旧的小镇在一瞬间变得干净起来。地上不再积着黄沙,摇摇欲坠的门窗都稳当地掩上,远处竟还有唢呐之声传来。 贺靖停下脚步。「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对劲。」龙观澜皱起眉。「听那声音好像在迎亲似的。」 正当两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前方忽然起了一阵大雾,顷刻,大雾弥漫他俩周身,雾里还可听见马蹄声;锣鼓唢呐之声也越来越近、越近越响,还隐隐有杏花香飘来。 浓雾里,远方的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像一条往他俩迅速吞噬而来的火龙。 「糟!」站错方向了。 贺靖甫唤了声糟糕,身后民宅的灯火便瞬间点亮,前方雾里冲出一批队伍,乐队、白马、喜娘、花轿,正用着摇摇晃晃却又迅捷无比的速度朝他俩接近。 杏花的味道在转瞬间变得更为浓郁,贺靖顿感脑袋发晕,只来得及将龙观澜往旁一推,那迎亲队便往他俩中间穿越而过。 贺靖看清那群人,皆有着一张死白并透着青光的脸,尤其那个喜娘,腮畔还抹着大红胭脂,看起来诡异又好笑。 那些人像没看见他俩一般,在不远处歇下脚步,又停了一会儿,轿子复又被抬起,转入另一条巷弄。 「怪了,怎么没看见我们?」贺靖暗暗嘀咕着。 孰料,身旁的龙观澜「啊」了声,竟拔腿朝那队人追去。 「呆子,你干嘛?」 贺靖大惊,连忙追上去,却见追上花轿的龙观澜手才抓上布帘,人便像穿墙似地穿过花轿轿面,瞬间不见。 「搞什么啊?」 贺靖想也没想,便如法炮制地要冲进去,但他只穿过了花轿,人却好端端站在花轿的另一边。 「岂有此理?怎么观澜不见了我却还在这里?」聪明的脑袋一转,贺靖立时掏出那张黄符,将它随手贴在墙边,又回头一纵,这回可就顺利进入花轿里边。 只见轿子前头挂着盏小油灯,昏暗中但见一人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凤冠上覆着张喜帕,端坐在轿子里。 贺靖想也没想,顺手一掀,喜帕掉落的瞬间,他「噗」地一声大笑。 「哇哈哈哈……观澜你、你……哈哈哈……」 原来一副新娘打扮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他一步进入轿内的龙观澜。 龙观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他本以为轿子里的人是小青,打算将对方拖出的时候却反被吸进轿内变成新娘子,还没为这个变化回过神,便又看见追上来的贺靖。 他窘红脸拿下凤冠。 「大哥,你莫要再笑。」 「你这个要求我办不到……哈哈哈……」贺靖笑得眼泪都快流下了,才在龙观澜羞窘气恼的目光中慢慢止住笑声,语气仍不掩调侃:「人家姑娘都不急着嫁了,你这大男人干嘛急着上花轿?」 「我刚才瞥见轿内有影子,以为是小青姑娘,这才追上来,怎知竟变成这副德行。」 「怪了,难不成是鬼怪看上你,要掳你回去当压寨夫人?」贺靖啧啧几声,「那我是坏了人家好事了,都把你的喜帕掀了,这可得怎么办?」 「大哥——」龙观澜无奈地道:「别再绕着这件事打转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才说着,外头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像一根锥子似地,钻得人心头发麻,而摇晃的轿身也一顿。 「一个轿子可不能装两个人,否则那些鬼会将我当成奸夫的。」贺靖当机立断,将喜帕塞给龙观澜。「观澜,我要先躲起来,等会儿再伺机救你,你自己见机行事,懂吧?」 「我明白。」 龙观澜点点头,欠身让贺靖躲到轿底的夹层后,人才坐定覆上盖头,音乐声便停止。 又一声鬼鸣传来,龙观澜掌心捏着汗,连口大气也不敢喘,自帕底瞧见有只留站长卷指甲的手臂掀开轿帘,他还未有动作,一阵阴风吹过,他顿时没了意识…… *** 躲在夹层里的贺靖一直到四周都没了声响后才推开木板钻出轿子,锣鼓队、白马、喜娘什么的,全都不见鬼影,只有这顶缀着红彩的花轿停在一幢气派的大宅外头。 纵使从来到这鬼镇开始,肚子里便有满腹疑问,但贺靖还是选择飞身纵上墙头。身处高处让他瞧清楚这幢宅邸的全貌,只见大厅处灯火辉煌,身着嫁裳的龙观澜被两个女鬼扶着,正与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亲郎官在拜堂。 贺靖不禁觉得好笑,莫说鬼类有婚礼这件事了,难不成它们是瞎了眼不成,竟分不出龙观澜是男是女?不过,倘使有分桃之癖便另当别论了。只是拉着一个男人拜堂,实在太过滑稽好笑了。 又屏气瞧了一会儿,贺靖越瞧,唇畔的笑意越淡,最后脸色一变,整个抿起。龙呆子怎么这般乖顺?不对,瞧那样子,压根儿是身旁那两个女鬼在撑住他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好看的剑眉拧起,见那群人搀着龙观澜转入内室,贺靖立时几个纵跳,来到挂着红彩的房外,待众鬼全部退去,这才翻身下地,来到窗前,将窗纸戳破个小洞。 房内,那名鬼新郎还是背对着他,但见它掀开龙观澜的盖头,将身子凑过去不知在干啥。 笨鬼,那盖头我掀过了,你再掀也不算数了——贺靖暗笑一声,眼见那只急色鬼已经开始解起龙观澜的衣带,又见龙观澜双眼呆滞毫无知觉,贺靖抓准时机,一脚踹开房门,抽出岳紫烟给的桃木剑,一把刺向鬼新郎的后背。 那只鬼机警地一旋身,贺靖手腕立时一转,木剑插中它的眼睛,恶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贺靖也不恋战,反手抽出木剑,负起昏迷的龙观澜便往逃。 漆黑的夜里,贺靖施展轻功快速往七星阵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东绕西弯的,将那群追出来的恶鬼弄得晕头转向,鬼鸣声也变得列凄厉、更愤怒了。 远处,阿圆与岳紫烟已站在阵内对他招手,贺靖深吸一口气,提气又一纵,人才落在阵内,岳紫烟立即口念灭鬼咒、手按法印,瞬间,七星阵绽出夺目的紫光,追来的恶鬼全化成一摊摊尸水,消失无踪。 「好厉害!想不到你这爱钱的小道姑还真有两下子!」一直留在原处与岳紫烟斗嘴的阿圆忍不住拍着手大赞。 「没有几下子,我敢一个人来这里吗?」岳紫烟没好气地一啐,走到贺靖身边。 只见龙观澜双目紧闭,脸无血色,嘴唇已然发黑。 阿圆一见,笑容顿敛,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少主,您怎么变成这样?这样教我如何跟帮主交代?」 「看情况是被鬼吸走几口阳气。」岳紫烟摸着下巴说。 「还有救吗?」看龙观澜变成这模样,贺靖心头泛过一抹疼。 「废话,又没连元阳都一并吞了,当然还有救。」说着,她转头一瞪,「喂,你别哭了行不行?吵得本大仙头都疼了。做人下仆的还这般没担当,我看你别当小厮了,改行去当丫鬟算了。」 阿圆忙将涕泪收住,岳紫烟这才说出解救方法:「被吸走阳气,还他阳气便成,方法就这么简单。女子属阴,所以你或是那爱哭鬼其中一人,渡给他几口阳气吧。」 「怎么给?」 岳紫烟指指自己嘴巴,「嘴对嘴啊,难不成他这样还能用鼻子呼吸吗?」 「我明白了。」贺靖也不啰唆,将龙观澜身子半抬起,在阿圆吃惊的瞪视下,将嘴覆在龙观澜唇上,过了几口气给他。 「如何?」他看向岳紫烟。 「还不成,得渡到他呼吸为止。」 「喔!」 救活龙观澜要紧,贺靖再度吻住龙观澜。 嘴巴碰触到的是龙观澜冰凉的唇,不比女子软滑,但触感绝佳,鼻间,彷佛还闻到了淡淡的杏花香。 贺靖平静的眼底倏地闪现两道焰光,渡气的同时忍不住用自己的舌撬开对方唇齿…… 好香,又香又甜,他家观澜的嘴真是极品,幸好没让阿圆那臭小子抢先! 才想着要更深入一点,怀中的人便发出一声低吟,贺靖一惊,连忙离开龙观澜的唇。 自己是发懵了吗? 怀中的人又咳了几声,总算有了鼻息。 「喏,我就说嘛。」岳紫烟见人救醒,便径自去拾七星灯。「阿圆,你过来帮我把地面收拾一下,本大仙要换个天罡阵,保我们平安度过这一夜。」恶战可还没结束呢! 「觉得如何?」见龙观澜盘坐在地、调匀气息后,贺靖将适才诡异的心情抛诸脑后,出声问道。 「好多了。」龙观澜笑容里透着股疲惫。「多谢大哥你救观澜出来。」 贺靖一纵肩,扬眉笑道:「好歹你也是我义弟,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没你供我取乐,我也会觉得无聊的。」 贺靖的话让龙观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能对大哥有这等用处,观澜甚感欣慰,至少比起前阵子大哥动不动便踹我入险地要好上太多了。」 意料之外的反击上贺靖难得地微张嘴巴,挑高眉头睨着一向木讷老实的家伙半晌,方回过神哈哈大笑。「好极,学得可真快,孺子可教也。」 龙观澜唇畔还是那抹淡雅的微笑,「对了,大哥可有找到小青姑娘?」 「不。」贺靖摇摇头。「说起这个,我正感奇怪,小道姑说这儿的鬼怪不会掳走外边的人,况且她早来几步,也没感受到异状……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 「大哥的意思是……」 「趁着天还没亮,我要再到外边看看。」贺靖站起身,眉间含煞。「我贺靖这辈子最讨厌受人骗耍,要让我知道这是场骗局,管他是鬼是人,我全杀了!」 见状,龙观澜也立即站起身。「我与大哥一同去。」 「你的身子……」贺靖有些迟疑。 「不碍事,况且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 「你这样子还能多几分力?别让我又扛你回来便好。」 贺靖调侃几句,正要离去,身后的岳紫烟突然出声—— 「我这里有几颗七星钉,虽没那木剑好用,但防身也绰绰有余,一颗十两,买是不买?」 贺靖道:「买吧,那小道姑到有几分本事,虽然贪财了些。」 龙观澜走上前接过,「多谢岳姑娘赠宝。」 见两人走远,阿圆忍不住问:「大仙,你那制法宝的本事可不可以传我几招?」 「哼,传你作啥?多个人来抢饭碗吗?」岳紫烟冷睨他一眼,又继续画起天罡阵。 她这些伏鬼的把式可是要拿来赚钱并且诱拐良家妇女用的,教这爱哭的小子作啥?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 贺靖与龙观澜重新踏上荷亭镇的街道,恶鬼被灭去大半的镇子变得更为森冷骇人。 两人背抵着背,小心翼翼地前进,没多久,贺靖便发现了异状—— 「观澜,你有没有听见哭声?」 「嗯,难不成是小青姑娘?」 「似乎在前面,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循声走去,果见不远处半颓的墙垣下,有一名青衣女子缩靠在墙边,以衣袖掩面,哭得好不伤心。 龙观澜正要上前,贺靖却伸出手阻止。 「大哥?」不快点将小青姑娘带回阵里,若遇上恶鬼便糟糕了。 贺靖摇摇头,附在龙观澜耳畔道:「等会儿一发现异状,观澜就用七星钉钉住她的手脚穴道,懂吗?」 言罢,贺靖踏前几步,柔声问道:「小青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得这般伤心?难不成……」声音陡地一厉:「是因为眼睛疼吗?」 不待对方反应,薄唇扯开一抹残酷的笑,贺靖举剑便往女子心口一刺,只见原先还娇弱无依的女子以着极快的速度往旁一闪,龙观澜依着贺靖吩咐,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将四颗七星钉射出,小青立时发出一声惨叫—— 「啊——」 手足被制的她抬起脸,狰狞扭曲的脸庞上,左眼是个骇人的大窟窿。 「哼,我说了我最讨厌人诓我,就算你是鬼也一样!」贺靖冷笑一声,一剑刺向小青胸口,浓臭的腐臭气味自伤口处散开,那张艳色脸庞也开始慢慢萎缩发皱,像蚕脱皮似地,刷地往下剥落,露出人皮底下丑陋恶心的模样—— 暗红的血肉连着长着尸斑的皮肤,稀疏的毛发覆在露出头骨的头顶上,半掉在眼眶外的眼球里还有条长蛆在钻动,因疼痛而大张的嘴里也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虫子在爬着,还发出阵阵恶臭。 龙观澜瞪大眼,下一瞬便捂住嘴巴干呕起来,贺靖也嫌恶地皱起眉,屏住呼吸。 长蛆的腐尸还在扭动哀号,脱落的人皮早已化作片片杏花瓣飞舞,贺靖又一使劲,将尸鬼连着桃木剑钉在墙上,拿过龙观澜手上剩余的七星钉又狠钉了数枚,再三确认它不会再逃脱,这才拍拍手上灰尘。 「大功告成。」话落,天际也露出一丝曙光,沐着似乎已暌违许久的晨光,贺靖回头笑道:「观澜,别吐啦,快来看你的新郎官最后一眼啊!」 身后的尸鬼在烈阳下开始融化成一点一滴的血水,龙观澜见了,作呕得更加厉害。 「恶……大哥……求你别再说了……恶……」 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 第四章 庚辰年三月初九阴 数天前与义兄到荷亭镇捉鬼,遇上一名年纪虽小却本事高强的道姑,名叫岳紫烟。 经过一连串的奔波与历险,总算将荷亭镇的鬼魂全部消灭,相信荷亭镇上会很快地再度充满笑声。 义兄不愧是义兄,在中途便猜到内情不简单,早已怀疑起那名叫「小青」的姑娘才是幕后主使。 果然,小青的外貌只是一张人皮,人皮之下才是原形,那模样……也罢,还是别写下来的好,以免日后又让我做起恶梦。 向前村长打探后,原来二十年前荷亭镇有名姑娘遭受凌辱,含恨吊死在杏花树下,村人将她的尸首就地掩埋,并将杏花树砍掉。没想到那株杏树是用来镇压一座古墓的,杏树一倒,里头的尸鬼便没了束缚,剥掉那名姑娘的外皮挂在身上,让自己能在白天走动,并唤出鬼魂骚扰荷亭镇,导致这个镇再也没人敢居住。唉,那名姑娘的遭遇,也真是可怜…… 尸鬼白日化作洛阳城「百花居」里的一名姑娘,借机吸取男人的阳气,却又极聪明地不闹出人命,而我在花朝节时正巧站在小青的旁边,便成了她下一个目标,她原本打算借着诬赖我对她不轨的事,将我骗到他处,可惜被大哥阻挠:于是她在我身上用杏花香做了记号,并控制里头的姑娘演出掳人的戏码,将我们引到荷亭镇去——但是,为何尸鬼会想娶我这大男人呢?唉,莫要如义兄所说,是看上我了吧?这可真是让人困扰。 *** 龙观澜才将向客栈小二借来的墨笔放下,外头便响起两记敲门声,不待他回应,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门外,一身雅致白衣的贺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观澜,你在作啥?」他凑近一看,「这是什么?」 「我在写发生的事。」龙观澜有些不好意思,将本子合上。「前些日子没有时间,今日得闲,便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都做个记录,将来也能回味。」 「想不到我这义弟心思也挺细腻的嘛!」贺靖弯高唇。「怎么,该不会是在里头写些骂我的话吧?」 「怎么可能!」龙观澜连忙摇头。「对了,大哥你深夜来访,有什么事情吗?」 「喔,这个啊……」贺靖唇畔笑容倏地加深,变得邪气无比,他一扬手中信笺,笑道:「观澜,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连皮带骨,吃干抹净……』是何意思?」 就在刚才,他接到非墨的信鸽,上头便写着这八个大字,却……词简意骇哪! 只见龙观澜微蹙起眉,沉吟道:「连皮带骨,吃干抹净……」随即脸色微变,霍地站起身。「大哥,是否是哪处又有鬼魂作祟?还是哪座山头有盗贼在做些吃人买卖等等的勾当?那咱们是否要略尽薄力,铲除他们?」 他那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模样让贺靖别过脸,「噗」的一声又开始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将这八个字拿来和这呆子说,肯定能得到不同凡响又正气凛然到令人发噱的答案哪! 龙观澜被笑得一头雾水,「大哥,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贺靖摇摇手,又闷笑一阵后方抬起头,换上正经八百的面孔。「我只是在笑,观澜你说得真是好极了。『连皮带骨、吃干抹净』的确是吃人勾当,不如就依你所言,今晚咱们便到那贼窟,将那群恶人一举歼灭,如何?」 「既然大哥已探得贼窟所在,观澜自是义不容辞!」言罢,龙观澜立刻收起本子,并拿起佩剑。 见状,贺靖又笑了。「好,咱们别带阿圆去碍手碍脚,我们去就行了。」 说着,便领着龙观澜出了商州城的客栈。 这商州城乃位于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县城,虽然不若东都与金陵的繁华,但地属要卫,又是三秦文化重地,倒也发展得颇具规模,即使入夜仍旧热闹十足。 贺靖带着龙观澜走过城中最大的石板街,到了最底处又往左一拐,拐进了一条幽黑的小小巷弄,钻过一个洞门后,竟是处灯火通明的全新世界。 只是里边每幢宅子皆是雕楼朱栏、美不胜收,红灯笼并着红彩绣球,温暖的香风轻送,龙观澜只觉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贺靖轻笑着,「这里是商州城内著名的九条巷、销金窟,你瞧,那些在门边招手的女子,可不就是绮史艳谭的勾魂艳鬼吗?」 「可是……」有了小青的经验,龙观澜知道鬼怪也能幻化作美女与人形的,但看着眼前盛景,他有些迟疑。「这么多鬼,只有大哥与观澜,可能打不过……」 这呆子,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另一座荷亭镇吗?看他这般反应,想必是第一回到这种地方。 思及此,贺靖唇畔透着慵懒,笑道:「也是,咱俩要大战这群恶鬼,确实力有未逮,所以今日咱们只挑其中一户,可务必要好好的、切切实实的将她们全部扫平哪!」 说罢,拉着龙观澜来到最为华丽的一栋楼前,便见大门左右挂着两幅红联,分别写着—— 风花竟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 上头则批着三个大字—— 春夜阁 贺靖附在龙观澜耳畔笑道:「喏,我打探过了,这里的鬼怪可是整个九条巷中最最凶猛的,正好让咱俩大展神威。」 说话间,外头那群姑娘因鲜少看见像他俩这么相貌堂堂又俊俏不凡的买春客,全部围上来撒着娇,贺靖丝毫不推却,与早已因戒备而浑身紧绷的龙观澜一同走入。 然后,在喝了几杯酒后,贺靖将春夜阁里的第二红牌推到因察觉不对劲而变得手足无措的龙观澜怀中,对那红妓眨了眨眼,自己便揽著名震商州城的第一名妓离去。 *** 鸡啼、鸟叫,红日亦从山边高升而起,发泄过后的贺靖神清气爽地离开第一名妓的怀抱,在对方的娇嗔中推门走出,来到右手边的房外敲了几声门。 里头乒乓一阵,伴着几声女子的娇笑,贺靖在门外听见,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不知昨夜,他家义弟可还「杀」得尽兴? 半晌,门被打开,贺靖回过头,笑着对上龙观澜犹带红晕的脸时,唇畔笑意竟倏地一敛。 龙观澜斯文的脸在见到贺靖时,红得更加厉害。「大、大哥……你醒了……」 想不到昨晚根本不是来剿灭鬼窟的,而是、而是……想到昨晚的销魂经验,龙观澜窘到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贺靖。 「唔……」贺靖没有答话,他只是瞅着龙观澜在晨光里因为羞窘与春意而染成绯色的脸庞。 那漾着柔腻色泽的麦色肌肤衬着粉色红晕,竟显得极为诱人,教人直想在上头狠狠咬上几口。 睇着龙观澜晕红的脸庞,或许是春夜阁里魅惑的氛围使然,还是昨夜的发泄还不够尽兴,又或许是自己还没睡醒,总之,此时此刻,贺靖竟觉得初识云雨的龙观澜,远比身后的第一名妓还要让人怦然心动。 视线落在龙观澜因急迫而没来得及拉好的衣襟,看着微敞的结实胸膛上烙着几个牙印子,暗褐色的瞳孔一缩,贺靖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大哥?」贺靖近似痴傻的表情让龙观澜疑惑地又唤了声。「你怎么了?」 贺靖猛地回过神,自己……是怎么了? 「不,我没怎么样,咱们快点回去,要不阿圆那小子又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甩甩头,将那些绮思全甩到脑后去,但还是忍不住在龙观澜走近自己身侧时,伸出手拂过对方有些红肿的唇。「有胭脂。」 见龙观澜红着脸向自己道谢,贺靖心又一动,想起在荷亭镇的时候,自己曾为了渡阳气给龙观澜,而将自己的唇覆上对方的。那个时候龙观澜的唇,也是带着微微的电流,电得他心魂都要酥了似的。 是谁?是谁胆敢将胭脂留在这张令他着迷的唇上?恍恍惚惚想起是自己带龙观澜来春夜阁的,贺靖开始痛恨起自己。 转瞬,他又想起荷亭镇那一吻,想起龙观澜的初吻是让自己夺走的之后,他的心忍不住又雀跃了起来。 然而如同荷亭镇那回,贺靖很快便将那诡异而短暂的心动给抛到脑后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能为了情爱之类的事乱了脚步,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 在阿圆责备着贺靖将龙观澜带离一晚的抱怨声中,一行三人又继续往长安方向行去。 转眼又过数日,此时正逢初夏四月,树林蓊郁、夏花灿烂,穿花峡蝶、点水蜻蜓,造就一段夏日的山林风光。 山风过,不远处传来溅溅水声,阿圆便道:「少主,那里似乎有条溪,我去给您取水,好不?」 「好。」龙观澜点点头。「你也帮大哥汲一袋,对了,一个人要小心些。」 「阿圆知道。」说罢,阿圆便拿着水袋跑开了。 贺靖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该怎么说阿圆好呢?胆子小又爱哭,不像个家仆,可是对你又有几分的伶俐与愚忠。」 龙观澜微微一笑,「阿圆的父母在龙帮底下做事,可惜在他出生没多久便因水难丧命,我爹怜他稚小可怜,对他的照顾也比一般人多了些。打他十岁起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 「难怪,没吃过太多苦又跟着你,被宠坏也是理所当然。」贺靖笑叹。「你再这般顺着他,总有一日会惹祸上身。」 「阿圆性子虽活泼外向,但不会随便惹麻烦。」 又闲聊了一阵,总算阿圆在两刻钟后拿着水袋奔回,先将其中一个递给龙观澜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贺靖的水袋给他。 「刚才还做了啥事?」贺靖接过水袋,随口问道。 「才没有,我可没偷懒!」阿圆立时大声抗议。 打从一开始,他就对贺靖没啥好感。不只爱欺负他家少主,连带他这个仆人也常被讥嘲;而且贺靖还三番两次带着他家少主冒险,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他阿圆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谁指责你偷懒来着?」贺靖好笑地道:「你衣摆少了一截,手上又有血迹,是前头有人受伤吗?」 「为啥贺公子你就不说是我受伤?」阿圆气鼓着脸。「我家少主好歹也会先关心我。」 贺靖扬高唇,「关心别人还不如多关心我自己一些。」他没那个工夫去注意别人,他只想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 「你!」 「阿圆,该有的礼节你别忘了。」龙观澜语带责备。「说吧,你刚才在溪畔发生什么事了?」 阿圆这才悻悻然地别开脸,一对上龙观澜,又立刻露出笑容。「少主,刚才我在溪畔看见有个穿得很华丽的男人,他的马受伤了,我便把咱们的金创药分他一些,并且帮马包扎。他笨手笨脚的,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嗯,这是好事。」龙观澜嘉许地点点头。 「好心可不一定有好报。」贺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光是荒山野岭里出现华衣公子便是怪事一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走吧,刚才在山脚下听人说起这山里有盗贼出没,咱们得在天黑前离开才行。」 三人不再耽搁,又继续往前。一路上,风溜也似地吹过树梢,枝叶不停地沙沙作响;野鹿穿过草丛,野鸟从水湄畔振翅飞起,当三人来到山腰处,阿圆忽然叫道:「啊,是野兔!」 他一溜烟地跑向前,野兔受惊,仓皇跑进矮树丛里,贺靖才觉得不对劲的时候,阿圆已跟着钻入。 一时间,风仍吹着、树叶依旧摆荡着,但空气却似乎凝滞起来,更慢慢凝缩紧绷。贺靖与龙观澜脚步立即一顿,而下一刻,将这份沉凝打破的是一声尖叫—— 「呀啊啊啊——」 「阿圆!」 龙观澜甫喊了声,前头便窜出数十道黑影。位于中央并高据马上的是名覆面的男子,他肩上扛着一个大布袋,阿圆的叫声便是从里头传出。 龙观澜正要抽出腰间长剑,贺靖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过去。」对方人数太多,加之皆有武功底子,他与龙观澜要取胜,根本是难如登天。 「可是阿圆被捉走了!」龙观澜要冲上前,但腕间却一麻,让他动弹不得。 「大哥,你!」 马上的男人见贺靖没有动手打算,眉梢一挑,也不攻击,只是手一招,大队人马立刻整齐迅速地消失在密林里。 「大哥你为什么阻止我救阿圆?」龙观澜在穴道被解后,转过头不解地问道。 他相信大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孰料贺靖竟只是一耸肩,「因为打不过,所以没必要为了一个下人送命。」 在他的观念里,最重要的是自己与爻楼,再来的只要无涉利益,全部不需要多费心思。 而阿圆对他来说,既不是亲友、更不是爻楼的人,既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家伙,他就更不用为他冒险。 贺靖满不在乎的表情与冷酷决绝的言词,令龙观澜诧异地瞪大眼。 意思便是……并不是大哥另有妙计,而是打算眼睁睁地看着阿圆被掳走、并且只当是个无关紧要的物品丢失不用去寻? 这未免也太过自私无情! 纵使龙观澜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动怒。「大哥,阿圆虽只是个下人,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况且他还是我龙帮的一份子。我身为龙帮少主,焉有眼睁睁看他被掳走却不搭救的道理!」 贺靖不以为然,「呆子,你的命可比阿圆贵上好几倍,这两者之间是无法比量的。」 「大哥这个说法我无法赞同,同样是人生父母养,命是没有贵贱分别的!」 「好,命没有分别,但时运就有不同了吧?你龙观澜运气好,生为龙帮少主,龙帮未来由你掌控、上上下下百来个人都看你吃饭;但阿圆呢?他活着只是在你身边陪你、伺候你,消失了也只是让你心生惆怅、生活有些不方便,但这些很快便会过去。」贺靖眉一拢,看着龙观澜不认同的模样,正色道:「你想过没有?你龙观澜一死,会牵连多少条人命、造成多大风波?你说,你和阿圆真是一样的吗?」 「就算不一样,但我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圆被捉走而不做任何努力。」龙观澜别过脸,「大哥,如你所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而活的,所以更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而不救阿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言罢,龙观澜提气一纵,便循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贺靖站在原地,对龙观澜的固执哼了哼。「好,你要送死便去吧,反正龙帮是你的,干我贺靖什么事?」越想心中越有气,「说我自私?是你这呆子看不清情况吧?那些人动作迅捷一致,一看便知不是随随便便的草莽盗寇,倘使我像你这呆子一般,学啥神佛佛光普照、露水均沾的,就算有千百个龙帮都要被我断送!难得我贺靖……唉,罢了,算我贺靖前世欠你这条蠢龙的吧!」 怒色顿敛,贺靖无奈地长叹一声。原以为这回走趟江湖会是十二万分的惬意自在,怎知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多了个牵挂。 按不下心头涌升的担忧,贺靖不循龙观澜的脚步去追,转而奔至山下。 时值夏耕之际,田野间一群群牧童正牵着自家的水牛在吃草,贺靖瞧瞧地势,绕到一处山坳后头,提高声音叫道:「哇,瞧这是什么?白花花的银子啊!」 乡间的小孩子没啥心机,一听见有银子,也不觉有古怪,一个个扔下牛绳跑到贺靖所在处,凑过去要瞧个究竟。 贺靖也不客气,一指一个,全给他们点了穴道。牧童何曾瞧过这种手法,皆面露惧色,只可惜喊不出声。 瞅着目瞪口呆的牧童们半晌,贺靖忽然一叹。「唉,真的很抱歉,可是我龙观澜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所以,倘使有什么问题,你们全冲着我龙观澜来吧,我龙观澜一人做事一人担,决不推委。」 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娃儿哪知他的苦衷是啥?倒是一个个都明白了将他们定在这里的男人叫龙观澜。 嫁完祸、栽完贼,贺靖便捡来大把树枝野草,将它们捆在那些水牛的尾巴上,然后将那些牛全赶到山道旁,取出打火石一一点燃。 野草带着水气,一遇到火便冒出大量浓烟,水牛受惊,一只只撒蹄便跑,贺靖便站在牛背上左踩右踏,控制这群水牛的方向。跑了一阵,柴草一束束燃起,山寨也隐约可见。牛群感受到热度,冲得也更快了。 只见山寨前面,龙观澜已被掳走阿圆的那群人打败,被捆成一团要拉进寨里,忽然一群狂牛奔来,众人措手不及并松了绳子,霎时惨叫声与尖叫声四起,寨里冲出一名高大的男子,满面怒色地大声喝斥,并忙着将受伤的人一个个拖到旁边。 一旁,早跳到树上的贺靖立刻一个翻身,割断龙观澜身上的麻绳,在牛蹄踩来前及时救了他一条小命。 见贺靖赶来,龙观澜脸露讶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地上翻身站起,喘了几口气后,立即奔入屋内,与坐在桌边的女子过了几招并封了她的穴道后,便一把将昏厥在桌上的阿圆抱起,与贺靖趁乱离去。 *** 将阿圆安置在山脚下一间废弃的小屋后,龙观澜再三检视,确定他只是睡着,这才安下一颗心。 他走出小屋,贺靖正站在一株树下,眺着远处风光。 贺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瞧,我不是说了吗?你打不过的。跑那一趟过去,你扭转了什么、获得了什么?没有,到头来还不是得要别人帮忙。」 听出贺靖话中的数落与耻笑,原以为贺靖想通才会去救他们的龙观澜脸色一沉,恚怒回道:「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今日我若不出手相救,阿圆必因我而死。纵使我存活于世,也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贺靖回过头,唇角一扬。「你为的就是让自己好过,是吗?」那么,龙观澜的自私与自己的自私,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贺靖丢出的问题让龙观澜脸色一变,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僵在原处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急怒辩驳:「我为的是阿圆!」 「但你的说辞无法说服我啊!况且,好心救人又能有什么好处,不过让我为了赶那群牛,累得浑身无力。」贺靖耸耸肩。 「好心当然会有好报!大哥你怎么……心怀侠义的你不是曾为洛阳居民除掉一害,还驱散了荷亭镇的恶鬼吗?为什么现在却说出这种话?」而他龙观澜,就是因为欣赏贺靖的侠义心肠,才和他结拜的啊! 「嘎?」贺靖掏掏耳朵,一脸疑惑。「杀蛇是因为我想吃蛇,去荷亭镇纯粹是因为好奇,杀死尸鬼是因为我讨厌被骗,我何时变得这么伟大啦?」 龙观澜一时无语,几乎气结。 原来贺靖的所作所为,出发点皆是为了自己,只不过结果皆碰巧指向「仁义」二字? 「算了,我也不想再与你讨论这些。」唇瓣重又抹上狡猾的笑。「对了,倒是我救了你,你要怎么答谢?」 龙观澜还在气头上,有不想听贺靖说话,只是别过脸不语。 见状,贺靖佯叹一声。「唉,就说好心没好报。你瞧,这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吗?流了大把汗救人出来,对方竟理都不理。唉……」 龙观澜立时涨红脸,「我没说不报答!我只是……只是在气头上,暂时还不想与大哥你说话。」 「嗯?很诚实的回答。」 他那副吊儿郎当又满不在乎的模样,让龙观澜再有多大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 「大哥,你之前究竟生活在怎样古怪的环境,怎么会有那套歪理呢?」 「当然是充满爱与关怀的环境啊。」师父与爹对自己都是放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哩!贺靖笑着一眨眼。「但是,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你,观澜,你只知道亲人爱你,所以便不敢辜负他们的期望:反过来说,他们用亲情来控制你,那算什么爱?」 「大哥,你又在说歪理了。」和贺靖在一起,当真白也会被说成黑,正也会被扭曲成歪。 「是不是歪理,由你自己去体验。」 「我……」 「不多说了。」贺靖截断龙观澜的话。「总之,我贺靖不做亏本生意。说吧,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为了赶那群牛,可是耗费掉他一半以上的力气,先前杀蛇与杀鬼都还没今天这么累,更别说今日为的还是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阿圆。所以,他定要讨点报酬才行。 龙观澜沉吟了下,「大哥你缺些什么?观澜定会尽全力去取来,如何?」 「缺东西?」眉稍微一挑,贺靖眼珠子一转。「嗯,那么,我缺你龙少主一个承诺。观澜,我便要你一个承诺,如何?」 「承诺什么?」 贺靖一耸肩,「我还没想到,日后再说吧。」 「好。」龙观澜也干脆,坚定地一颔首,「那么,观澜便许大哥一个要求,只要不违背道德伦常、不伤人命,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大哥要求,观澜定会应允。」 「行。」赚得未来龙帮少主的千金一诺,贺靖心情大好。「那么,观澜你可别忘了。」 龙观澜神色肃穆,「观澜绝对不会。」 瞧着对方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贺靖心头一动,唇畔的狡诈倏地一隐,换上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风吹树梢,在枝桠间缱绻而过,满山鸟鸣花香中,他望着那张斯文的俊脸,撇嘴一笑。阿呆,你应得这般迅速坚决,我真怕你到时候会连皮带骨的都被我吃了啊! 「那些牛也只是拖延一段时间,我们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才是。」得龙观澜许诺的贺靖将心思重又转回山中的盗匪上头。「虽然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捉阿圆,但既然要护他,就护到底吧。观澜你去将阿圆背着,咱们该赶路了。」 「嗯,」龙观澜依贺靖所言,至屋内背着阿圆出来,与贺靖一起赶路。 第五章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龙观澜忍不住问:「对了,大哥,那些牛是你从哪里弄来的?是跟村人买的吗?」想不到在短短时间里,贺靖便能摆出田单的火牛阵,好厉害! 「这个嘛……」 贺靖摸摸鼻子,正想着要如何蒙混过去,前头便跑出一群哇哇大哭的牧童。 「怎么办?牛不见了,咱们一定会被扣钱,还会被打的!」 「那个叫龙观澜的家伙真的太过分了,若让我看见他,一定要痛打他一顿!」 「可是那个龙观澜好厉害,手指一戳便将咱们都戳得不能动,咱们要怎么报仇?你说那个龙观澜是不是山上那群盗匪派下来的?」 「可是那个龙观澜看起来不像盗贼啊,哪有盗贼穿那么漂亮的衣服……」 龙观澜立时停下脚步,迟疑地对上贺靖诡异的笑脸。 「大哥,他们……」一直在骂他,而他却不认识那群孩子。 贺靖搔了下头发,在他清明的眼神中,只得乖乖坦承。「由于事出紧急,所以我用你的名义向他们借了几头水牛。」 如果真如贺靖所言是「借用」,那自己会被挂在牧童的嘴边咒骂吗? 大抵猜到这位古怪的义兄是用了怎样的手法商借,龙观澜静静瞧了他一阵,最后也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罢了,我去赔钱给他们吧。」义兄用他的名义捅的篓子,自己不解决,难道还要仰赖他人吗? 贺靖皱起眉,「再耽搁就要被追上了。」 「我不能害那群孩子被打。」 龙观澜摇摇头,走到那群牧童旁边说了几句话,又指指贺靖的方向。便见那群孩子七嘴八舌地骂起贺靖,他忙掏出几锭银子,往牧童手中各塞一锭,那群孩子这才欢天喜地捧着可以买两头水牛的银两离开。 见状,站在远处动也不动的贺靖也忍不住嘀咕:「怪了,怎么我开始觉得自己挺对不起观澜的?」 不过歉疚也只是一瞬,因为下一刻道旁传来几声马嘶,同样的一群黑衣人又再度出现,以着惊人的速度将他们团团围住,只是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烂,脸上更带着血痕,表情也变得更为狰狞。 果然被追上了。 贺靖在心头又叹了口气,认命地抽出素练。「观澜,你将阿圆护好。」 见状,龙观澜立时将阿圆放在身后的草地上,也抽出长剑。「大哥,我帮你。」 「好。」 话音刚落,那群黑衣人纷纷抽出腰间佩刀,十数柄长刀在阳光下亮晃晃地极为森冷骇人;贺靖长剑一抖,借着日光的反射破空划下一道白光,趁着那群人因闪光而动作一顿时,他跳入战圈,左挑右刺,一套「破天三十六剑式」使来行云流水,只到第十五式,便听惨叫声不断。 另一边,龙观澜虽然刚经历一场恶战,但乍逢相同的敌人,身形亦不见慌乱,龙家剑法在他手中施展出来,渊沉狱峙、大开大合的剑法中带着逼人的气势。 两位少年的身手在同龄的江湖侠士中已属上乘,尤其是贺靖,身形诡异又招招凌厉,比起龙观澜又厉害上好几分;但对方人数众多,进退攻守皆有依据,颇似行军打仗一般,前头攻势刚消、后头又一波攻势乍起,饶是贺靖也大感吃不消,更何况是得守在阿圆身侧的龙观澜。 就在两人都有些左支右绌的时候,又有红黑两骑自山道奔出,转瞬间已来到两人面前。 此时龙观澜手中长剑已被打落,骑在红鬃马上的女子立时一声娇叱:「不准伤人!」 霎时,朝龙观澜平胸刺去的数把剑立刻收起,围在龙观澜身边的黑衣人皆垂下手,不敢再进逼。 在黑马上的男子朝贺靖扫去一眼,那群人也停住手不再进攻。 贺靖认出那个男子便是树林里蒙面的男子,想来是这群人的头头,便道:「阁下苦苦相追,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圆。」男子刚毅的唇角一抿,翻身跳下马,朝阿圆瞥了一眼。「我要阿圆。」 「阿圆?」龙观澜皱起眉。「为什么非要阿圆不可?」 男人没有回答,倒是表情一缓。「他中了本将……咳,我家特制的迷药,这是解药,可以助他立即清醒。」 龙观澜将信将疑地接过手,在贺靖点头示意下把药粉送到阿圆鼻下,让他吸了几口,便见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阿圆打了个喷嚏,眼睛也张开了。 「少主?」他低喊一声,连忙翻身坐起,看见身旁这大阵仗,顾不得头晕,立即叫道:「怎么还在打?打了这么久还没结束吗?」 「早打完一回啦。」贺靖走向前,见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圆,心中有几分了然,便问:「你喜欢阿圆?」 过于直白的问题让男子刚毅的脸庞顿时火燃似地红了起来。 「那个、那个……」 「就是喜欢他,想带他回去,不行吗?」一同跟来的女子嚷道:「我大哥的爱马受了伤,在溪边承蒙那小子送了包药粉,又攀谈几句,心头喜欢又不知该怎么办,便用捉的了。」 「楚楚,你别说得这么大声!」男人涨红脸,刚才的气势全不见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我真怕阿圆会因此讨厌我……」 楚楚柳眉一扬,「咱们要的东西,谁敢说声不?」 贺靖一翻白眼,「喜欢的话,拿金子来再说一声,要什么便都给你了,干嘛累得我东奔西跑浪费时间……」 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低斥:「大哥,阿圆不是东西!」 「好极了,他确实不是东西。」贺靖顺势开了个玩笑。 此刻阿圆头也不晕了,立刻跳起来,跑到贺靖身边怒叫:「贺公子你太过分了,纵使我是下人,也不能说这么伤人的话,我……」 还没叫完,贺靖便将他推到男人面前。「阿圆,你喜欢他吗?」 「我……开、开什么玩笑嘛!我们都是、都是男的啊!」 阿圆的话让男人精神一黯,「阿圆……」 贺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忽道:「你们不是山贼吧?」 「当然不是。」男人连忙澄清。「我们是……呃,总之那日我们剿灭了山贼。在打斗中我的马受了伤,正打算带到山下医治时,便遇见阿圆,我和他聊了几句,心里很、很……」余下的话全因羞窘而含在嘴中说不出来。 「难怪。」贺靖点点头。 他就想,这些训练精良的队伍,不该是山贼所有。 龙观澜走上前,挡在阿圆前面。「阿圆是龙家的一份子,他既无意愿随你走,便不该强迫他。」 楚楚看见他,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是点我穴道的人,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龙观澜愣了下,「在下龙观澜,刚才事出紧急,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瞅着龙观澜诚恳道歉的表情,楚楚脸一红,别开头。「谁、谁说怪你来着?」 虽然别过脸,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还是直往龙观澜那方向猛瞧。 见状,贺靖扬扬眉,「阿圆,你跟我来。」他将阿圆带离几步,「阿圆,你想一辈子做人奴仆吗?」 阿圆一愣,「我……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想啊!」没有人想一辈子受人使唤的。 「那么,你讨厌那个男人吗?」 闻言,阿圆往后瞧了眼,见男人黑眸中闪着明显的爱意,他清秀的脸一红。 「也不是……很讨厌啦,在溪边和他聊了几句后,我觉得他挺不错的……可是、可是这么突然,我什么准备也没有……总之,这样很怪的,不是吗?」 虽然曾听过这类的情爱之事,但他从没想过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奇不奇怪全看你怎么想了,只要真的喜欢,是男是女只是其次。但,阿圆,若你想翻身,这绝对是个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一回,我打赌你只能一辈子待在龙帮当下人。」 贺靖指指男人,表情再正经不过。 「你瞧他身上的衣服是难得一见的锦缎所制,织工更是繁复,寻常人家能有这种手艺吗?更别说他能指挥大群侍卫来这山里剿灭贼寇。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自己想一想吧。要或不要,决定权都在你身上,而你家少主那边,我会摆平的。」 不是他贺靖大发善心,而是他可以想见,若不将这件事完美解决,这一路上对方只怕要纠缠不休,他可没那么多力气与精力和对方玩捉迷藏啊! *** 大队人马离去了。 阿圆最后依贺靖所言,抓住这个机会随男人走了。而龙观澜站在原地,虽然在贺靖劝说下点头答应,表情却有几丝复杂。 向村里的私塾借了文房四宝,龙观澜写了一封信,将此事做了些交代,并吩咐阿圆往金陵一趟,将此信交给龙云天后,才在阿圆泪涟涟下与之分别。 而听说他俩要去看武林大会而硬要跟去凑凑热闹的封楚楚则留了下来。 贺靖本不愿她跟着,多了个姑娘一起行走肯定要多上十二万分的不便,但想起刚离开的那队人马与封家兄妹的不明身份,贺靖只得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悦,爻楼离此地有数千里之远,他不能轻举妄动。 不再理会封楚楚,他转而走向正执笔沉思的龙观澜。 「舍不得吗?」贺靖偏头看了看,得出这样的结论。 「舍不得也有一些,但是……」龙观澜站起身看向贺靖,眸中带着不解与苦恼,「大哥,为什么男子会喜欢上男子?这不合伦常啊。虽然我最终答应了,但、但……我怕阿圆他们会走得很辛苦。」 龙观澜的话让贺靖神情有瞬间的怔忡。 他突然想起在初月谷的殷非墨与孟飞卿、荷亭镇与春夜阁里一闪而过的心动,还有自己对眼前男人越来越割舍不下的关怀。 凝瞅着龙观澜疑惑担忧的模样,贺靖知道对方信任自己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又想起对方在山神庙中订定誓约时的那份坚定、还有刚才在小屋外认真允诺的模样,心中的喜爱顿时又增加几分,只觉龙观澜不论是何模样,都是这么的可爱透顶。 思及此,贺靖在心头为自己的动情长叹一声,方开口道:「爱上男人并没有什么,这样的事我见过几次,你以后也会习惯的。」 「以后也会习惯?」龙观澜更加疑惑了,「大哥,这种事很常有吗?」为什么贺靖说得好似日后他会常遇见一般? 贺靖没有说话,只是扯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笑得意味深长而又带着几分……温柔。 龙观澜何曾见过贺靖这般笑容?要知贺靖长相虽然极为好看,但他唇畔总带着笑,那笑容邪魅又古怪,甚至有着几分生人勿近的警告意味,让人不但猜不透他心思、也不敢太过接近;而今那些冷魅邪怪全数退却后,贺靖的笑竟温柔如三月春风,让人心神一醉。 龙观澜看着贺靖温柔的笑脸,不禁也有些痴了。 两人对视着,这时封楚楚一个劲儿冲过来,将那诡异的暧昧氛围给打破。 就见她一把推开贺靖,把自己娇小的个子挤到二人中间,嚷嚷道:「喂,这种诡异的气氛是怎么一回事?先说好,我虽然对大哥与阿圆的事不介意,但你们两个可不能像他们一样,知不知道?」 贺靖早已察觉封楚楚对龙观澜有好感,面对她的阻挠,他只是扬起眉,以极快的动作闪身而过,一把揽住还不知发生何事的龙观澜,冲着封楚楚挑颦一笑。 「我们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了。」薄唇扬高,好不得意的嘴脸,「因为我早掀过观澜的红盖头啦。」 「大哥!」听贺靖旧事重提,龙观澜顿时涨红脸。「求你别再提那件事了。」 见状,封楚楚可气了,要再分开两人,却让贺靖带着龙观澜闪开,让她只能站在原地猛跳脚。 *** 吵吵闹闹地终于来到长安,三人在客栈里各要了间房,入夜,龙观澜照例又拿出本子做了些记录。 「虽然大哥说了,断袖分桃这类的事情久了便会习惯,但这种事很不寻常吧?怎么可能会习惯……但,无论如何,重点还是阿圆往后能过得幸福。真的如大哥所言,让封临朔将阿圆带走会是件有益无害的事吗?但阿圆都答应了,我又有什么立场说不?」边喃喃自语着,边又落笔继续写道—— 「最近越来越觉得大哥长得好看了,就算是笑,也常让我呆上片刻,每回听他笑着说起关于我的事,总觉得话中有话,是我想太多了吗?又到底是何意思?最奇怪的是我竟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心跳加速,这些征兆……怎么这么像思源大妹同我形容起她看见暗恋的小伙子时所有的……」 至此,停下笔,龙观澜在意识到自己对贺靖的不寻常感觉时,困窘不已;看着那一行行未干的墨字,越看脸便越红,连忙搁下笔,也不管墨迹未干,便将本子合上,不敢再想。 不会的,他不会对自己的义兄怀有与封临朔跟阿圆间相同的情感…… 「是我头昏眼花……嗯,肯定是大哥太过优秀,我见着他才会因为害怕失常而觉得紧张,我……」 「我什么我?观澜,是阿圆不在让你没了说话的对象,才会这样自言自语的吗?」窗子被推开,贺靖俊美的脸探了进来,咧嘴一笑。「那我这大哥陪你聊聊,如何?」 不待龙观澜回答,贺靖径自翻身进屋,自动自发地拉了张椅子坐在龙观澜面前。 烛火下,贺靖笑吟吟地,而龙观澜脸上则带着几抹未褪的红晕。 「做了啥事,脸这般的红?」贺靖眨眨眼。 「没什么……」方想着贺靖的事便见到贺靖,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很是忐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龙观澜连忙拿起茶壶斟了杯茶,递给贺靖。「大哥,请用茶。」 贺靖接过茶杯,放至唇畔呷了口,一双俊目仍牢牢盯着龙观澜,唇畔的笑意不减反增。 「观澜……」 贺靖抿唇唤了声,龙观澜正想着贺靖是否有听见自己适才的自言自语,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打翻茶壶。 他连忙抬起头。「大哥?」 幸好,贺靖似乎没听见,只是放下茶杯支着下颚,笑道:「你觉得这长安城如何?」 龙观澜这才安下心来,「长安城一派繁华中又处处可见大气,不愧为国都。不过……」 「嗯?」 「此处治军严谨、守卫森严,武林人士想在此地拓展势力必不可能。」原先他还想着是否能将龙帮的势力范围拓及此处,但见朝廷忌惮甚深,是不可能了。 「确实。」贺靖赞同地颔首。「蛮干是不行的,不过若能认识皇亲国戚并且攀上关系,你龙帮要壮盛也是指日可待。」 「哦?」龙观澜也不笨,顿时露出了然之色。「大哥的意思观澜明白,只是这中间还需人牵线,观澜却一个也不识。」 「官商之间多少会有勾结,倘使你可以放下你的正直,又何愁不识?」他知道龙帮做的是漕运,怎可能不认识那些官员。 所有的重点便在于这个初出茅庐又正直到极点的龙帮少主,是否能认清黑暗的现实,并且融入它。 果然,龙观澜想也不想边皱起眉头,虽然不说话,但脸上的厌恶已一目了然。 贺靖在心头笑叹一声,但也不再多说。 「算了,这是需要契机的。」他指的是认识黑暗面这件事。 但龙观澜以为他说的是认识皇亲国戚这回事,遂松开眉微笑道:「也是,观澜实不想为了扩大龙帮而干下欺瞒等等的龌龊之事,人生于世,重要的是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光明磊落方是江湖儿女所应有的。」 那一笑一如往常,淡淡的,却带着人人可知的真诚,教人看了舒服又自在。贺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杯子,就着微微的烛火静静看着。 他家的观澜,真是越看越顺眼也越可爱;非墨他看着师父时,心头也是这般想的吧? 见贺靖但笑不语,龙观澜脸有些泛红,又开始觉得别扭不安。 他讷讷启唇:「大哥……」 「嗯?」脸又红了吗?傻瓜,别这样诱惑我哪! 龙观澜虽力持镇定,但只觉脸上像着火似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一直……」 以前见贺靖盯着自己猛瞧,他只觉得奇怪;但今晚,他却觉得心头窜过一阵又一阵的微栗,胸口激荡着莫名所以得情绪。 连声音都在发抖了?见到我,真的这么紧张吗?那么,如果我吻了你,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进脑海,想到那荷亭镇尝过的香甜唇瓣,贺靖像被下了蛊般,眸里窜出两簇火花,想也不想便一倾身,凑近已浑身僵硬的龙观澜身前。 桌子本就极小,两人的距离瞬间便被拉得极近。贺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龙观澜紧张无措的模样,心头怦咚跳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观澜,你知道吗?」一开口,声音已带着情动的微哑。「之前我总在想,我喜欢的人究竟会是怎样?我想了好几年,却始终想不透。」 他可以轻易看穿别人的心,却猜不透自己的情。 「……什么?」喉咙像被掐紧似的,龙观澜努力挤出两个字,但已无措得满头大汗。他觉得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在贺靖的凝视中动弹不得。 「一开始,我以为我喜欢的是女人,否则为何非墨喜欢师父,而我却不喜欢?但我是洛阳第一名妓的座上宾、更在春夜阁里结识里头红牌,却不知为何我始终没有心动的感觉?」伸出手,他着魔似地揽住僵直得像一条死鱼的大男人,让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紊乱的鼻息,「然后,我又想,难不成我喜欢男人吗?但是非墨、师父,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为何我又毫无感觉?你猜,为什么?」 龙观澜哪里猜得出来。 贺靖低醇的嗓音伴着呼吸撩过他耳畔,晶亮的眸子里头有着暧昧不清的情绪,龙观澜的脑子早就因此而混乱成一团,只能呆呆看着对方好看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话。 等不到龙观澜的答案,贺靖勾起唇。 「到最近我才明白,原来我不喜欢倾城美女、不爱绝色男子,我喜欢的……」她笑谈:「我喜欢的竟是有着再男人不过的外表、宽肩、体格佳、性格温吞又正直、认真的时候又可爱到极点、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作魅惑人心或性感诱人的气质的男人哪!」 言罢,在对方瞠大双眸的注视下,薄唇已然贴上那两瓣微丰且触感绝佳的唇。 龙观澜像被点了穴似的,身子僵直不说,脑子也乱成一片。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便这么让贺靖恣意地吻了个够,不但将舌头伸进他嘴中搅动勾缠,还在结束后被狠狠地舔咬了几口。 微微离开龙观澜被吻咬得红肿的唇,贺靖舔舔嘴巴,双眼也有些迷蒙,笑得煽情而又性感。 「虽然不是珍馐美馔,却像坛汾阳杏花酒,清淡可口,教人一饮成瘾,欲罢不能。」 品评完,又吻了一口,这才松开手,转身走到窗子边,干完偷香窃玉勾当的家伙在龙观澜的瞪视下,大摇大摆又惬意从容地跳窗走了,只留下龙观澜呆坐在原处。 而窗外,清凉的夜风吹拂而过,吹醒屋顶上贺靖微蒙的双眼与醺然的神智。 像是突然察觉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身子一震,回头看了眼窗内的人。 然后,贺靖猛地捂住自己的唇,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是夜,被偷香的龙少主一夜无眠,窃玉者亦然。 第六章 「为什么你和他的眼睛下方都有阴影?」封楚楚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提出她的疑问:「昨儿个晚上你们干啥去了?竟没有带上我!」 这一问,可把龙观澜问得面红耳赤,偷眼看向从一大早便沉默无语的贺靖,对方只是耸耸肩。 「昨晚我看月色正好,赏月去了。至于观澜嘛……」他一顿,方淡淡启口:「我不知道。」 双腿一夹,新买的马匹便迈开蹄子向前奔去,将两人远远地甩在后头。 龙观澜一愣,连忙策马追上。「大哥……」他想问昨晚那一吻是何意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贺靖看也不看他,只道:「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别来吵我,咱们在下个镇头会合。」说完,便一人加快马速离去。 封楚楚也跟了上来,「他干嘛啊?」 「大哥他……心情不好吧?」龙观澜低下头叹了口气,心头涌升一股失落与悲哀。 男人间的情爱,这种事情没人会觉得正常并坦然接受的,不是吗?罢了,便当作梦一场吧! 「你也心情不好?」 「一点点吧。」牵唇勉强笑了下,龙观澜放慢速度,与封楚楚在山野间慢行。「封姑娘,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与我们两个大男人一同行走?」 「因为你是正人君子。」封楚楚展颜一笑。「贺靖那家伙一看便知不是啥正派人物,但是你不同,会道歉的人不是坏人。」 「没这回事的,大哥他人很好。」 封楚楚不以为然,「哪里好了?嘴巴坏、人又古怪,你与他结为义兄弟,又了解他多少了?我看你老是被欺负才是真的。」 「这……」龙观澜一时无言。 贺靖哪里好呢?撇去武功才智,活脱脱是个混世魔王,自私又任性,道德秩序全都用他自己的那把尺来衡量,何曾关心过他人死活?目前虽然不至于乖张得过分,但若再不收敛,他可以预见贺靖将来会闹得江湖一片风雨。 更别说自己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常被他的行事与态度弄得频频叹息。 可是,他还是想亲近贺靖,哪怕只与他一起坐看云起,也觉人生快意无比。这样的自己……很怪吗? 他忍不住问:「封姑娘,你觉得阿圆与你大哥会幸福吗?」 封楚楚皱起眉,「先前在家乡里,我看过一个秀才和商贾住在一块儿,因为商贾有钱有势,所以人们表面上对他俩还是客客气气,但私底下都唾骂他们;可是,先前我表哥说过,他府里的两名小厮暗通款曲,却被他打个半死。所以,幸不幸福这种事,在我看来是与地位有关系的,你地位越高,越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吧。」 「但是你地位越高,一举一动不也被别人看得越明白吗?这不是与掩耳盗铃无异?」 「就看你能不能做到对别人的眼光毫不在意啦,我大哥不在乎,但如果换成是我,肯定不行的。光想着别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我就恨不得将他们全拉过来痛打一顿,但是这样一来,不久又处处树敌、弄得在这个世界毫无立足之地了吗?」封楚楚耸耸肩膀,「所以啦,还是正正常常地喜欢上一个好姑娘,比如说我……」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回眸一笑,却发现听话者不知何时收紧缰绳,落在她身后老远,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鼓起勇气的毛遂自荐。 封楚楚嘴巴一扁,调转马头回到龙观澜身边,便听对方喃喃说着—— 「是了……那可不行……可是我又、又……唉……」 这又是在叹哪门子的气?封楚楚正要问,便见先行离去的贺靖重又出现,对他俩唤了声:「观澜、封姑娘,你们随我来。」 *** 龙观澜、封楚楚二人随着贺靖来到一处山涧,两人下了马,就见贺靖站在涧旁,指指下边。 「我看到有个人掉下去了。」 「有人掉下去?」封楚楚瞪大眼,「那你干嘛不拉他一把,还站在这里看好戏?」 贺靖一摊手,「他是我的谁?我干嘛救他?」 眼前的情况似乎很熟悉哪……难得龙观澜没皱起眉对贺靖的见死不救发难,反而退了一小步。 反倒是那封楚楚一马当先,往前冲去。「掉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救……啊啊啊——」 贺靖双手一推,一声惨叫破空而过,封楚楚笔直地往山涧底坠落,消失无踪。 龙观澜没有吭声,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贺靖回过头对自己笑了笑。 「碍事的人不见了,这下子我不怕她偷听了。」 「大哥,你真是……」只为了说几句话,便将人给推下去?就算贺靖已勘察好地形,但封楚楚毕竟是个姑娘家啊! 「你知道她不会受伤的,所以别责骂我。」贺靖截断他的话。「观澜,我只是要与你说几句话,越早说越好。」 龙观澜走到贺靖身边。「什么事?」 贺靖仰起头,看浮云过眼,低声问:「观澜,你为什么要参加武林大会?」 「我想增长见识。」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贺靖笑了笑,神色突然一肃。「观澜,你知道吗?我自小好胜,从不做无谓的努力,意思便是只要我做了,不扬名立万绝不罢休。」他看向龙观澜,见对方点头表示了解,又缓声道:「所以对我来说,情爱什么的,都是其次而已。」 「我明白了。」明白贺靖的意思,龙观澜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 「你明白什么?」 「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明白贺靖的野心的同时,他同时也明了这种情感的不可存在;趁着暧昧不明的时候将一切撇清斩断,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认同贺靖的作法,也感谢贺靖主动提出,否则按自己的个性来说,就怕是憋在心头到死也无法做出决定吧。 然而,贺靖在她说完后,突然又道:「但,真是糟糕哪,我的信念似乎开始动摇了……」就在他看见封楚楚与龙观澜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还有龙观澜笑得万事不关心的此刻,他叹了声。「原来我和那小子是半斤八两。」 「大哥,你……」这又是何意?龙观澜顿时胡涂了起来。 贺靖却只是看着他,自顾自地又道:「可是那要义无反顾的勇气哪,也许……也许我只在喝醉时才会有那勇气吧……算了,我到底在说什么?」贺靖懊恼地一拍额头。「我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的,我是要、要……」 他是要来撇清关系,不是要说这些近似于告白的话啊!怎么今日的自己竟口拙得如此厉害?唉,真是乱了,一切都乱了…… 他又长长地叹了声,「算了,天要黑了,我们快点赶到下一个镇去吧。」 甩甩头,贺靖牵了马便要走,龙观澜忙唤道:「那个……」 「别说话,我要再静一静。」 「不……大哥!」顾不得贺靖的吩咐,龙观澜追了几步。 贺靖听出他声音里难得的慌乱,一颗心顿时悬得老高。难不成龙呆子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自己该阻止,还是该听听他说什么…… 还没拟好主意,便听龙观澜有些激动地说道—— 「大哥,封姑娘还在下头啊!」 贺靖完全忘了被他推到涧底的封楚楚了! 「……」在对方没看见的地方沉下脸,贺靖在心里骂了句粗话后才转过身,阴沉地道:「你没说我还真的忘了。」 原来在我说出真正心里话的时候,你心里想的都是封楚楚吗?好极了,这笔帐我记在心上了。 走回山涧边,龙观澜看着贺敬极臭的脸色,忍不住问:「大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这回事,我心情好极了。」弯唇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龙观澜登时感到寒毛直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惹怒了贺靖,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啊! 正想着,一双苍白的手便自涧底攀上—— 「搞什么嘛!死贺靖、臭贺靖,等本姑娘爬上去之后,定要扒了你的皮!」好不容易自涧底爬上来的封楚楚边咒骂着,边抬起脸。 一抬头,便看见贺靖和蔼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脸。「扒了我的皮?这似乎是件攸关性命的大事。那么为了保命,我看我还是再把封姑娘推下去好了。」 「哇啊啊——你、不准你再推我!」手攀再压上、身子挂在崖下的封楚楚大叫:「我爬上来是要叫你们下去的!」 「下去作啥?」 「因为我找到你刚才说的那个人了啊!」 「吓?」为什么每回他胡乱说话的事都会成真? 原来封楚楚被推下山涧后,便落在贺靖已观察好的平台上头。 那平台上长满初夏茂盛的绿草,不高不低的,刚好摔不伤人。封楚楚掉下去后,左张右望的就是没看到贺靖说的人,她扯扯覆在崖壁上的藤蔓,才想着要不要攀着藤蔓爬上去时,却发现大片藤萝后头是一个陷进去的凹洞,里头躺着一个血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二人随着封楚楚来到山洞前,果然看见有个人倒在里边,龙观澜一探他鼻息,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加上他背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几乎能断定已是回天乏术了。 「怎么办?」封楚楚问。 「看来内情不简单啊。」 贺靖微勾唇角,随即将一掌贴在男人后背、一手按他膻中,两股气流自外而内缓缓传入。 隔了半晌,男人睁开眼睛,凭着贺靖渡给他的真气,他使尽力气,双眼几乎都给瞪凸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武……林大会……药……西……小心……」话音至此而歇,男人半睁着眼,就这样死了。 贺靖又试了试,最后双手一摊。「没救了。」 「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封楚楚歪着头问。「是不是武林大会有关?」 「嗯,可是后面那些话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了。」贺靖微攒眉头,「伤痕细小而深,看来是匕首割的,江湖上有哪个派哪个人是用匕首的?」 「还有这里。」龙观澜指指男人的脸。「两颊凹陷、双唇干裂,看来已被丢弃在此处几天,没有食物饮水,直到今日才死的。」 「那就算咱们现在去追,也追不到凶手啦。」贺靖叹口气,也不管封楚楚在场,便去扯男人的衣服。 封楚楚羞得立即捣住眼睛,大叫:「贺靖,我好歹是个女孩子!」 「看不出来啊。」贺靖没好气地回嘴:「有哪个黄花大闺女敢跟两个男人走在一道?我还怀疑你是男扮女装呢!」 「贺靖,你!」封楚楚大怒,手一松又看见男人赤裸的胸膛,忙又捂住眼,只能自唇间不断吐出怒骂。 贺靖懒得与她多说,手不停地摸索着,最后,在几乎将男人的衣服都扒光的时候,他总算看见他里衣边还有个夹层,手一撕便自里头掏出一封信。 「是给人送信的吗?偏偏看不出身分……难不成他是因为这封信才惨遭毒手?」贺靖瞧瞧那封信,「霍清毓?是安阳霍门大弟子。」 「那咱们是否要将这封信送去?」龙观澜问。 「给他送去?才不。」贺靖站起身,「若是送去了,不就要被当成杀人凶手?依我看,干脆咱们拆开这信,若没啥要紧事,就把信撕了吧。」 说着还真要去拆信,龙观澜连忙出声:「大哥,这么做不妥!」 「哦?」 「这不合道义的。」龙观澜摇摇头,「不如咱们先往洞庭去吧,霍大侠应该也会去武林大会,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如何?」 「……好吧。」贺靖想了想,点点头将信重又收进怀里。「我听你这一回。」偶尔卖个乖,才能得到好处的。 果见龙观澜微微一笑,对他听进劝阻感到很开心。 细细品味着那个温雅和煦的笑容,贺靖道:「那么,时候不早了,把他就地掩埋一下,咱们快点赶到洞庭,看能不能在武林大会开始前找到线索吧。」 药、西、匕首、给霍清毓的信,这数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看来,武林大会是越来越好玩了! *** 秋七月,雨季初过,晚霞映着江面,一片波光粼粼。紫云翻着橙光,几点宿鸟掠过;江上,几片去棹归帆背着斜阳,再不久,暮云已收,星河鹭起,用过晚膳的龙观澜走出船舱,唇畔带笑地吹着晚风。 自从在长安城外的山涧发现那具无名尸后,他与贺靖、封楚楚三人又一路往南,并在宜昌雇了艘船,循着长江往洞庭而去。 一路上,贺靖与封楚楚的斗嘴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扣除掉这些,这一路上平静安详,倒没什么波澜,他们只会在每个船停之处下船买些日常用品、并且打探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洞庭湖武林大会已成茶棚酒楼里的热门话题。说起发起武林大会者,正是以一手能隔山打牛的浑厚掌劲成名江湖二十余年的「碎天掌」陆隐风。 陆隐风在武林上以刚正不阿着称,许多难解决之事多由他裁定,并能使两边心悦诚服,所以又有「陆判官」的美誉,俨然已是武林中的地下盟主。但由于年事已高,所以便举办此次的武林大会,盼能选出东、南、北方三大龙头,并共举一位公开的盟主,使武林秩序便于维持。同时又举办了擂台赛,让江湖中的后辈者藉此机会切磋武艺。 所以几乎整个中原的武林人士都倾巢而出,各派门也菁英尽出,就为在中秋前赶赴洞庭湖。此回贺靖与他,便是为了参加擂台前往。 黑夜里,一丝银色细线忽然掠空而过,刷的一声掉在江中,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龙观澜朝来处走去,赫然是贺靖立在船首垂钓。 他走上前,笑道:「大哥今夜兴致真好。」 「嗯。」贺靖点点头。「封楚楚那女人太吵了,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想点事情,只得用这法子了。」 闻言,龙观澜不禁失笑。若说封楚楚吵闹,十次有八次是贺靖主动去招惹她的。 「大哥在想些什么?」正要问,钓线突地一动,龙观澜大喜,「有鱼上钩了。」 贺靖一扯钓线,只见一条巴掌大的银鱼衔着钓钩破水而出,贺靖看也不看,将它解开后,重又丢回江里。 「大哥?」龙观澜有些疑惑。「不要那鱼,是因为怜悯它吗?」倘使如此,又为何要挂钓钩? 「呆子,我贺靖哪来你口中那份慈悲。」贺靖觉得好笑,「我嫌鱼太小啦,不是这江中最大的,我贺靖不屑要。」将钓线重新甩入江中,他续道:「对了,观澜,这几日我坐在船上,看这长江漕运兴盛,假使你龙帮的势力范围能扩及到这里,该有多好。」 「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但观澜会为此尽最大的努力。」 「说得太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了。」贺靖摇摇头,「那么,这次的武林大会,你除了增长见识外,真没想过别的?」 「龙帮的势力还不足以成为南方龙头,观澜再怎么想还是……」 「我说得不是这个,而是擂台大赛。像我,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得第一,其余名次我全不要,我想你这家伙肯定没有这种野心吧?」贺靖瞄瞄身旁男人,「观澜,既然第一是我的,那么你至少得拿个第二吧?否则将来我出去,可是会羞于提起你这个结拜义弟的。」 闻言,龙观澜连忙答道:「观澜定会倾尽全力不让大哥蒙羞,也不让爹失望。」 「这才对嘛。」贺靖笑了笑,重又看着悬在江上的丝线。 江风轻吹,万籁俱寂,这江上好似半点儿红尘也飞不到般,更胜那蓬莱仙境。 贺靖心头一动,忽然叹道:「不过,最近我又在想了,观澜,如果我俩共乘扁舟一叶,抛弃这些尘世喧扰,游遍人间胜景,岂不是比现在要快活上千万倍?」 从一江风景收回心绪,贺靖的话让龙观澜心湖微一荡漾,复又想起贺靖之前说过的话,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弯唇笑道:「莫说龙帮是观澜不可放下的责任,就大哥你这好奇爱闹的个性,怕不出三天便捺不住寂寞了。」 「哦?」这家伙几时把它看得这般透彻啦?贺靖心头有些闷,但又有点甜。 只听龙观澜又笑道:「所以依观澜来看,与其让大哥去游五湖三江四处惹麻烦,倒不如把大哥拴在一个地方,这样麻烦的范围会小一些。」 贺靖眼睛顿时瞠得老大。「好小子,是谁把你教得这般牙尖嘴利的?居然说我是麻烦?」 龙观澜只是瞅着他,但笑不语。 贺靖自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心忖:呆子,难道我贺靖会乖乖让人拴着吗?要不是我心甘情愿,任你是皇帝也栓不了我。唉,为何偏偏是你这条蠢龙…… 在心头又叹了口气,见龙观澜颊畔细发让江风撩起,一时竟显得风姿无限,脸上神情一柔,他脱口便问:「观澜,你爹非要你扛起龙帮不可吗?」若龙观澜能放弃龙帮,那么……或许自己也可以考虑放弃那完成一半的爻楼…… 「观澜是家中长子,于情于理都是要担下龙帮的。思源是个女孩子家,总要嫁人,而破浪年方十二、望潮又才四岁,龙帮是我爹辛苦大半辈子才有的成就,不能如此儿戏的。」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点点星火上,龙观澜笑了笑。「更何况从小我便跟着父亲学习如何打理帮中事务,倘使不接下龙帮,一时间竟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你可以学着怎么做我贺靖的老婆啊……」贺靖将话含在嘴里,小声咕哝。 「咦?」龙观澜偏过头,贺靖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根本听不清楚。 「没什么。」贺靖将心头的失落收起,「不过,有个爹为你打下基础可真不错,哪像我爹,只会说不会做,倒是敲边鼓最在行,什么都得要我亲力亲为才成。」就连这爻楼,也是他爹念了好几年,念得他耳朵都快长菌,最后还是受不了而一声令下,逼得他爹乖乖地自己动手,才总算有了起头。 身旁的人一时无语,贺靖觉得奇怪,偏过头一看,却见龙观澜笑咪咪地瞅着自己,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看自己长得好看,所以看傻啦? 「大哥是头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龙观澜唇畔泛起笑花。「所以观澜觉得很开心。」 「说点我爹的事你就开心成这样?」贺靖好笑道:「你要是好奇,尽管开口问便是了。」因为能看见你这样的笑,我也会觉得开心。 「那就谈谈大哥的父亲在做什么,如何?」 「谈他作啥?你多问些我的事不是更好?」贺靖没好气的咕哝,但还是如龙观澜所言,谈起自己的父亲贺晏。「我爹在燕京城开了间武馆,专门用他三角猫的功夫骗骗小孩子。」 「所以大哥的父亲必是名不世高人,而且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呆子,何时又学会听我的话外话了?傻瓜,你可知道我越觉得你了解我,就越放不开你哪,偏偏…… 龙观澜的话让贺靖心头苦甜参半,这时却听见后头的船舱中传来脚步声,于是叹了口气。「我爹不过是个老顽童而已,哪是不世高人。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封楚楚随我们到洞庭湖去,为的是什么?」 与其谈论自己的身世,倒不如先弄清楚龙观澜对封楚楚的观感,然后对症下药,将这如根鱼刺梗在他喉头许久的问题给解决掉。 龙观澜微感奇怪,「封姑娘想看武林大会,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她怎么样?」贺靖又问。 「是个爽朗的好姑娘……」心头警铃一响,龙观澜突然停住口,声音已低:「大哥你该不是……喜欢她吧?」 心头恨闷,但他毫无立场发作,虽然贺靖对他说了情爱之事都只是其次,但那回也提到自己心头的动摇。原来……原来封楚楚便是令他动摇地关键…… 想不到龙观澜竟会做出这样的联想,贺靖哈哈一笑,但心头也放心许多。见前头有座沙洲,便道:「封楚楚那家伙,送我我都不要。总之,她要去武林大会的目的有二,最重要的那个或许你等会儿就会知道,我到那沙洲去静一静。」 手一扬,钓线离水往前激射而出,卷住生于沙洲上的一株树木的树干;随即贺靖又一个用力,人便如一道流星飞出,下一瞬,白影已落在江中的沙洲上。 *** 封楚楚走出船舱,见龙观澜立在船首,而贺靖却不见人影,便问:「贺靖呢?」 「大哥到那沙洲上钓鱼了。」听贺靖说不喜欢封楚楚,龙观澜心头不知怎地竟觉快活无比,唇畔带着笑,心情显然极好。 「他不在最好啦!」总算觑见贺靖不在船上的空档,封楚楚开心地奔到龙观澜身侧,与他共看江天一色。 殊不知龙观澜看的却是在寂寂月色中的那方沙洲,看银样月光照亮长江流水,让立于沙洲上自适垂钓的白衣如同谪世仙人般飘然不群。 暗忖贺靖不会马上回船上,封楚楚轻咳了几声,「龙公子……」 龙观澜回过神,应了声:「封姑娘有事吗?」 封楚楚平时虽如男孩般爽朗,但遇上这男女情爱之事,还是羞红了脸,连声音也轻了几分。「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见龙观澜闻言一愣,封楚楚窘得低下头,只绞扭着自己的手,霞飞两颊,一副小儿女模样。 「我、我头一回在那强盗窝看见你时,虽被你点了穴,可是、可是对你的功夫还是很、很佩服的。之后你还向我道歉,当时我就想,你不只是少年英雄,还是谦谦君子,心中便……很欢喜。我想,我们如果就那样分别了,以后岂不是见不着面了,又想着像你这般好的人,肯定很快便会被别的姑娘抢走,所以、所以才大着胆子和你们一同上路……」 飞快地抬头看了眼龙观澜,见对方满脸讶色,封楚楚脸更红了。 「总之,想一睹武林大会盛况只是其次,我真正想的是、是……我其实很喜欢你……」 总算,龙观澜拉回神智,对于封楚楚的表白,心头五味杂陈。 他感谢封楚楚对自己的抬爱,但是自己对她毫无意思啊。该怎么说才不会伤了她?一个姑娘家要说出这些话,肯定是花了好多时间才积聚起这等勇气…… 瞥了眼沙洲处,船其实已航过半个沙洲,龙观澜相信贺靖早已看穿封楚楚的感情、也听见封楚楚的话,但垂钓者竟动也不动,一副置身事外的惬意从容样,显然没有帮忙的打算。 唉,罢了、罢了。龙观澜在心头叹口气,尽量放柔声音、小心地选择词句:「封姑娘,承蒙你抬爱,但龙某……无法接受……」 封楚楚身子一震,猛地抬起脸。「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见龙观澜摇摇头,她又追问:「那么,是你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 「这……」在封楚楚的追问下,龙观澜有些慌乱,连忙摇头。「我没有……」眼光却落在沙洲处。 他想向贺靖求救,对方却理都不理,依稀还可见他唇畔挂着似笑非笑的恶劣笑容。 封楚楚哪管这么多,想到自己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绝;又想到不知是哪个姑娘运气这般好,竟能夺走龙观澜的心,而自己却得不到;越想越难堪、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伤心,顿时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龙观澜立时乱了手脚,封楚楚则边哭边问:「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跟着你们两个月了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你说啊!呜……」 泪眼迷蒙间,见龙观澜眼神老往船尾处飘,她总算想起可疑之人,哭得更加厉害。「你喜欢的是他,对不对?」 她虽早有预感,却一直不相信,想不到预感竟还成真!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输给个大男人?太没天理了吧! 「吓?」龙观澜一头雾水,又瞥见立在沙洲上的人早已抱着肚子躲到一旁偷笑,更加无奈。 正为封楚楚哭个不停而感到头痛的时候,沙洲处竟飞来一条大鱼,鱼落在船上活蹦乱跳,喷了两人一脸水。 封楚楚一呆,顿时忘了哭泣,收起泪水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对着沙洲上的贺靖大叫:「死贺靖、臭贺靖,你干什么你!」她还在哭哩! 不远处,传来贺靖半带戏谑的歌声:「登船游,江水喷满头。船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于,一生休。却被无情拒,羞不羞。」 他唱的是韦庄的思帝乡,却改了好几个词,句句都在嘲讽封楚楚现在的模样,气得她连连顿足,但轻功又不到家,不能跳到沙洲上打人,只能站在船上,像那条离水的江鱼一样猛跳。 又骂了好几句,最后发现自己这模样与跳梁小丑无异,封楚楚气到胸膛都要爆裂般,猛地大吼一声:「可恶、可恶、可恶!气死我了——」 一扭头,人便奔回船舱中,只余船板上一条黄鱼东跳西跳的。然后,白影一晃,贺靖已回到船上,对呆愣当场的龙观澜笑了笑。 「再一次英雄救美,不过这回我不讨报酬,但记得心里要感谢我……啊,对了,还有这条鱼。」眨眨眼睛,贺靖替龙观澜拭掉脸上水渍,弯身将那条鱼丢回江中。 是夜,封楚楚的告白便结束在龙观澜好气又好笑的眼神中。 第七章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贺靖一行三人,总算在中秋前夕来到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放眼望去,整座岳阳城里的人,几乎清一色皆劲装打扮,下盘稳、步履轻,一看便知是武林中人。 封楚楚一进城,嚷着要自个儿去玩,人便不见了。 上回她向龙观澜告白被拒、又经贺靖那一闹,难过也只在一时,很快便忘个精光,还是同他俩同路,只是开始碎念着要在武林大会里挑个胜过他俩一百倍的夫婿。 见封楚楚跑远,贺靖极目四周,轻笑几声。「看这情形,武林人士几乎倾巢而出,这似乎是歼灭中原武林势力的一大良机。」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轻,只有龙观澜听见,他立时诧异地转过脸。「大哥?」 「开个玩笑嘛。」贺靖一摊手。「人都没了的话,那我还玩啥?」他看看周遭,又道:「我们分头走吧,观澜你往西去,看看有没有异状,我去打探霍清毓的消息;晚上咱们在客栈会合。」 「好。」龙观澜点点头,依贺靖吩咐,径自往西方而去。 见状,贺靖也往身后的酒楼走去,拾级来到二楼,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花体力的活让观澜去做,酒楼是消息的汇聚处,他只要在此喝喝小酒、吃吃小点心等待便行。 更何况这霍清毓最好杯中物,岳阳便属此楼酒类最齐、名声最响,「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的桂花酿便出于此,他可以笃定霍清毓会到这里来。 招来小二,要了坛桂花酒,又点了时令的红烧鲫鱼,贺靖坐在窗边,眼睛看着洞庭湖风月无边,耳中则仔细聆听酒楼动静。 此时来了群带刀带剑的汉子,一坐下便开始大声谈论—— 「听说了吗?当阳鸣剑门二当家,人在武林大会的路上居然失去踪影,鸣剑门大当家派了大批人手搜寻,却连个影子也没找着。」 「还有凉雾山的金风剑被发现死在华容道旁,咽喉被割断,伤痕细小却深及见骨,金风剑的脖子几乎被砍断,好厉害的手劲。」 伤痕细小而深?贺靖挑起眉。 不过他们发现的尸体在长安郊外,并非华容道;但听那手法又颇为相似,该不是同一批人做的吧? 那些人又说了几人,皆是武林上小有名气者,贺靖一一记在心里,最后,只听一人道:「对了,前几天我又听见有人不见了,怪了,我说这武林大会怎么这般邪门,似乎有人在搞鬼。」 「莫不是……」有人压低声,「那主事者在搞鬼吧?」 此话一出,有人立时跳出来大声驳斥:「陆大侠光明磊落,不可能做这种暗杀行径,你莫要胡猜!」 「确实,我倒认为是别人暗中出手,想嫁祸陆大侠。」 「总之这回武林大会着实不单纯,大伙儿千万小心。」 又絮叨一阵,贺靖正感无聊,突然有人说道:「对了,说起失踪者,我也听说武家堡派出大批人手,说是因为大弟子沐横风突然不见了。」 武家堡大弟子?那座山涧便在长安郊外,难不成那男人便是武家堡的人?贺靖在心头暗付。 正想着,便听后头有人推杯站起,失声问:「沐横风不见了?」 贺靖跟着众人望向声音来处,见是名约莫三十开外的汉子。 有人认出他,拱手道:「原来是霍门大弟子,失敬失敬。」 这人便是霍清毓?贺靖虽听过他名号,却未曾见过人,上下打量他一阵,几可断定在山涧发现的人便是沐横风。 瞧霍清毓紧张的模样,贺靖想起一直收在怀中的信,心头对这两人的关系更加好奇。想这岳阳城极大,要买到类似的封蜡应该不难,况且一个人在心绪激动之下必定会有所疏忽,即使封口有所改变应该也不会发觉的。 当下,贺靖将龙观澜的劝告抛倒脑后,转身便下楼去。 总得知道信中的内容是什么,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嘛!大不了别让观澜知道他已拆过信就是了。 贺靖找了个隐秘处,小心将信上的封蜡弄掉,抽出信纸仔细阅读,先是一脸诡笑,但到了最后表情却越来越凝重。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将信塞回信封里,再仔细封好,使其完好如初。 先前霍清毓慌张的表情让他以为此事内情必不单纯,想不到原来霍清毓的担心是因为沐横风与他是……恋人。 这封信不过是沐横风写给霍清毓的情书,只是不知因何而未送出,沐横风并在中途被人杀害。 他有些同情霍清毓,他若知道爱人死了不知有多伤心;贺靖想起龙观澜,突觉人生百年,为欢几何,管他什么道德伦理、功名富贵,倒不如与两情相悦的爱人多待上一刻。 将信收好,贺靖立刻往城西的方向走去,打算找龙观澜说个清楚;却在半途看见封楚楚,只见她与一英俊青年说说笑笑地走在一块儿,他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么快便找到喜欢的人了?早知你对龙观澜的感情这么浅,我那几日也省得吃干醋并提心吊胆了。 避开封楚楚与男人,贺靖继续往前,这回他看见龙观澜了,可是龙观澜身边却站着另一名男子。 那男子肤色白皙、身材修长,五官深刻而美丽,一头深红长发极为引人注意,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贺靖立刻顿住脚部,躲至暗处。 那人是谁?为何与龙观澜走在一起?还站得这么近? 正想着,便见那男子微微倾身,不知与龙观澜说了什么,龙观澜微微笑了起来;由于贺靖怕惊动两人,站得极远,努力竖起耳朵也只听见声音而听不清内容,而那男子的声音──该死的好听。 贺靖脸色慢慢沉凝,而前方两人还兀自在谈天说笑。 未几,一阵风过,撩起龙观澜柔顺的黑发,下一瞬,男人白皙的手指便抬了起来,替龙观澜拿掉黏在颊畔的发丝。 贺靖的脸色顿时臭到无以复加,见龙观澜愣了下却没有脸现不悦,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一把怒火立时在贺靖胸中烧得哔剥作响。 好小子,让你到城西探探究竟,你居然跑来与我不认识的男人谈天说笑,还任对方上下其手? 贺靖深深吸几口气,又瞥了两人一眼,立时转身离去。 *** 入夜,龙观澜按照约定要回客栈找贺靖。 城西处并没什么异状,就连岳阳楼西方他也里外看过,没有半点异常,那么,男人口中的「西」字,究竟是何意? 但,他却发现另一个不寻常处,急着要告诉贺靖。 由于城里较好的客栈全部住满人了,他与贺靖、封楚楚三人只得住在较为偏远的简陋旅栈。往旅栈的路漆黑少人,龙观澜的脚步踩在街道上,发出微微的声响。 蓦地,一股气劲破空而来,龙观澜立时往后一跃,还未站稳,突袭的人已迅速逼近,朝他连击数掌。 龙观澜勉强接了几掌,借力使力拉出一段距离,以定心神。 只见对方身形修长,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出长相。「阁下是谁?为何暗夜偷袭龙某?」 对方不答,又一掌劈来,龙观澜立时以「浪卷云天」回击,见招拆招。 浪卷云天是龙云天的成名绝技,重在掌力绵柔浑厚、源源不绝,且劲道一次比一次还要增强;龙观澜内力虽不如龙云天深厚,但也有小成,施展起来亦有定威力。 而蒙面男子的掌法虽奇特诡异,但剑走偏锋,时间一久便高下立见。 见对方并无伤人之意,龙观澜又接过一掌,随即左手成爪,往那人脸上抓去。蒙面的布巾掉落,露出对方的脸孔,赫然是── 「大哥!」龙观澜瞪大眼,月光下,脸上微露懊恼之色的不是别人,正是贺靖。「为什么你要蒙着脸,还……」 「唔……果然,我的掌法还不及你。」贺靖只是摇摇头。不过若论剑法,龙观澜又远不及自己,果真是学有专精。 龙观澜上前几步,正要问清楚,却突然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大哥?」这下子,龙观澜的眼睛瞪得有如牛铃般大。贺靖今晚是在干嘛? 正想着,身子便被贺靖一带,跃上一户人家的屋顶,屋顶上,放着一个坛子与一只碗。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贺靖解开龙观澜身上穴道,盘腿坐在屋顶上,笑着道:「明天有擂台赛,所以找你松松筋骨,如何?好玩吗?」 「大哥,有得时候我真觉得你像个孩子……」龙观澜无奈一叹,跟着坐了下来。「要比武便比,为何还要覆面?」 「好玩嘛。」贺靖眨眨眼。「然后我又想,今天月色真是漂亮,所以想找你出来赏月喝酒,又嫌直接邀约太别扭了,所以便换个方式,不成吗?」 龙观澜想起在洛阳的时候,贺靖也不说是要捉蛇便直接将他踹下山谷,还有用条江鱼止住封楚楚哭声的方式,只得苦笑。 早该知道这个义兄行事作风,全都异于一般人。 贺靖揭开封泥,一股掺着桂花的酒香同时溢出。 「八月中秋,赏月时喝桂花酒,恰如其分。」自斟自饮了一杯,贺靖偏过头,又笑道:「还有,月下喝桂花酒并赏美人,更添风味。」 龙观澜一愣,「美人?」在哪里? 贺靖笑而不答,又喝了几杯,最后头一歪,凑进龙观澜,眯着眼笑着。 「美人……不就在这里吗?」 「大哥,你在胡说什么?」自己一个大男人,哪里像个美人了? 贺靖一弯唇,下一刻,竟在龙观澜唇上偷了一吻。 龙观澜当然不是美人,可是却魅力无边。一路上招蜂引蝶的,让他不得不采取行动,护住原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也因为他太招蜂引蝶,所以,现在的自己非常生气。 「大哥,你!」龙观澜捂住嘴。贺靖不是说了……说了不谈情爱的吗?为何又吻他? 龙观澜涨红脸,又惊又疑,一颗心顿时跳得飞快,却见贺靖竟像个没事人般,将酒杯往前一递。 「观澜,虽然邀你一同喝酒,但是我忘了带两只杯子,怎么办?共喝一杯?」 这又是什么情况?龙观澜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维持捂住嘴巴的姿势,讷讷看着贺靖手中的酒杯。 「不想和我共享一个酒杯?」贺靖笑着一歪头,「要不,我用嘴巴喂你喝,如何?」 若还不知道这是贺靖在调戏自己,那他龙观澜这十七年都是读死书、白活了! 龙观澜忽然有些生气,他不喜欢贺靖暧昧不明的态度,更不爱对方说吻便吻、又在事后撇清关系。他不爱在感情上老被兜得团团转! 放下手,龙观澜微拧双眉,「大哥,你为什么又吻我?」 贺靖不答,反而拉来一个话题:「观澜,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龙观澜正自羞脑,又听贺靖居然像个没事人似的与自己谈天,一把无名火无处可发,立刻别开脸,哼了声。 「大哥很好,做事随兴自在,观澜再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你在生气吗?」贺靖又凑近几分,龙观澜立时低下脸不再看他。「我想,你要说的便是我任性自私,脾气古怪、孩子气、又老爱逗耍你,是不是?没错,我便是这种人。律己以宽,待人以严,自私差劲到极点。」酒气混着热气喷发在龙观澜颈测,令他敏感地缩了下。贺靖轻笑几声,目光牢牢锁住龙观澜,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恶劣。「所以,观澜,我常在想,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居然还认我当大哥,你要不是太过天真,便是城府太深,你说,你是哪一个?又想在我身上讨些什么?」 贺靖……越说越过分了!龙观澜刷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我从没想在你身上讨什么,我只是想结识你,没想到、没想到你从未信任过我,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不堪!」月色下,见贺靖对自己的怒火竟毫不在乎,还一脸笑意,龙观澜既气怒又悲愤,脱口便道:「而你,我都让你的态度搞乱了,一会儿吻我、一会儿又装作没事、一会儿又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我……」气到最后,只觉无力感上涌,怒火终究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罢了,我真是遇上……」 「灾星。」贺靖笑着替他接上话:「阿呆,好久没给你上课了,今天这一课便是──莫要轻信他人,否则到后悔时也太迟了。」 龙观澜想也没想便大声道:「观澜从没后悔过!」 夜里,斯文的脸上虽然堆满气恼,却一片坚决,无半点后悔之色。 贺靖没说话,炯炯双眸盯着龙观澜半晌,最后缓缓地扯开一抹笑── 「观澜,你知道吗?每回你一脸认真的说出这些可爱的话,就让我的心……又动摇一次……」拉住龙观澜的手微一用力,将对方拉到自己面前,他低叹了声。「不过这一次我是不成了,你太可爱了,我的信念决心全被你摇撼到分崩离析。不后悔是你说的,你可要记得啊。」说罢,贺靖昂起头便要吻龙观澜。 龙观澜呼吸一窒,连忙别开脸,不打算再让贺靖任意妄为,但腕上却陡地一麻。 抵抗的力气顿失,龙观澜软软倒在贺靖怀中,只能怒睁双眸,任对方扳起自己的脸再度吻住。 湿热的舌带着桂花的酒气,猛地窜近他口中,刷过他口腔里每一寸,令他身子泛过阵阵战栗,心更为此悸动不已。 如水月光下,龙观澜看着贺靖蒙上一层水雾的琥珀色眼眸,看见里头燃烧的花火与激情,还有……义无反顾的坚决。 他想起贺靖说过,只有醉时才能有舍弃一切的坚决。可是,人生又岂能长醉?鼻间闻着浓浓酒香,他心头的悸动顿时化作一股悲哀。 罢了、罢了……遇上你这任性的灾星,我又能如何?既然如此,就随你的意,今夜陪你醉一回吧! *** 金风细细,风中有着淡淡的酒香,贺靖与龙观澜并肩坐在屋顶上,一人一口桂花酒,静静看着苍穹。 虽说明日是武林大会,但入夜的岳阳城却宁静无声,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外,四周彷如无人。 不多时,便见星出渡柳,月正穿花,梆子敲了三声,夜已至三更。 龙观澜被梆子声惊醒,回过神来,想起正事要紧,便道:「大哥,今日我再城西并没发现异状,但却遇见一名西域人……」 贺靖本在细细品味这份难得的祥和,突然听见龙观澜提起自己见到的西域人,心中顿感不快。 要知在撞见两人谈笑风生那幕之后,他着实气了一个下午,一怒之下便开始迁怒,才故意说出令龙观澜生气的话。 好不容易气氛正好,他不想听见那名西域人的事。 「我不想听。」贺靖别开脸哼了哼,像个小孩般任性。 龙观澜不知道贺靖在气什么,这也是贺靖让他去打探消息的,怎么突然又对自己的发现不感兴趣了? 索性不理会贺靖,龙观澜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名西域人一看便知身怀武艺,但这并不特殊,特别处在他衣饰华贵,但我却看见他双手指甲里沾着泥沙……」 「不就是个从西域来的肮脏鬼。」贺靖又哼道。 「大哥──」龙观澜无奈地瞥了贺靖一眼,「好吧,或许他指甲里有泥沙并不奇怪,但他身上却有股烟硝味,这一点就很怪异了吧?」 寻常人身上不会有烟硝味的,更何况中原武林大会却有西域人出现,这点令人颇费猜疑。 或许……或许长安郊外那人临死前说的「西」字,并不是方位的意思…… 龙观澜正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人便被贺靖揽了过去,耳畔传来对方慵懒的笑声。 「烟硝味?我可不爱。比起来,观澜你身上的杏花香可让我喜爱上千百倍哩!」说着,又把鼻尖抵在龙观澜颈项侧蹭了蹭。「那尸鬼不知怎么办到的,你身上这香味到现在都还留着,闻着就觉得舒服。」 龙观澜大窘,「我洗了好几次,怎么也洗不掉,大哥你就别再拿这件事笑话我了。」 「谁说这是开玩笑了?我说喜欢,那便是喜欢。」贺靖抬起脸,定定看着龙观澜脸上爬满诱人的红晕,他弯起唇露出温柔的笑。「观澜,我喜欢你,真的。」 贺靖……说喜欢他?龙观澜登时瞠目结舌,什么反应也做不出,只能愣愣看着对方温柔到可以溺死人的微笑。 他没想过贺靖会说喜欢他,他只当贺靖是在逗耍自己、或者是喝醉、或者是任何不可知的原因,所以才会吻他,却从来没想过对方是喜欢他。 贺靖说过不谈情爱的,怎么、怎么…… 瞅着龙观澜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贺靖微一拧眉。「阿呆,要不你认为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朋友之间可不会亲嘴的。」作啥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大力吞了下口水,半晌,龙观澜又用力地摇摇头。「我不会当真的,到了明天,你定又要说那些你无法义无反顾的话。大哥你吻我、说喜欢我,都是一时冲动罢了,更何况你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对了,你一定是醉了,所以我不会当真。」 「那么,倘使我明天不说,日后也没再提起,你便会当真,也会接受我了?」凝视着龙观澜惶恐的眼,贺靖眸光中是慑人的专注与坚决。「观澜,我也会怕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是不够的,我没那么坚强伟大,能一个人担下日后必然会有的阻扰与困难。」手臂一紧,他低声道:「所以,你若也喜欢我,便主动一次吧。要不,就别再对我说那些什么不后悔的暧昧话,更别在我面前露出可爱得令我想吻你的认真表情,咱们兄弟俩过了今晚,也就此分道扬镳。」 因为,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早了对方一步陷进这感情的泥沼中,而不得不先投降。这样的他无法忍受继续待在对自己无半点意思的人身边,否则他迟早会死于嫉妒发狂。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龙观澜已被逼到悬崖边;不是纵身一跃,便是与贺靖割袍断义,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他不喜欢贺靖吗?若不喜欢,怎么会想亲近对方;他不在乎贺靖吗?不在乎的话,便不会为了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开心、伤心、愤怒。 那么,他喜欢贺靖吗? 「说啊。」贺靖又出声催促。 真是个任性自我的男人哪,只管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却没想过他会不会适应不良、甚至为了对方大胆的行径而吓破胆。可是……这个男人偏偏又让他悸动不已,心房早为了对方骚动难安、令他无法忽视了啊! 龙观澜叹了口气,「大哥,你这是在逼我吗?」 他一直很珍惜这份感情的,所以不管对方做了什么过分事,他都宁可选择忍让包容,而不是离去;所以,他能如何选择?这道题的答案,摆明了只有一个…… 看清龙观澜眼神里的无可奈何,贺靖只是弯高唇角。他知道对方的答案了,但他还是要亲耳确认。 贺靖唇畔绽笑,轻语:「逼你,是因为你被动得像头骡子啊。」 迎上对方无奈的眼神,又过半晌,他终于等到被动的家伙难得主动的……一个吻。 *** 翌日,武林大会开始。 虽然在这之前发生了一连串的失踪事件,但是众武林人士对于能与他人一较高下抱着更大的兴趣,况且这岳阳楼里人这么多,有哪个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下将人弄不见呢? 八月的洞庭湖正值涨水期,君山在浩荡烟波中缩成一碧绿小点,山青水碧的,彷佛三万顷玉界琼田,一望无际,而比武用的擂台便设在洞庭湖畔。 贺靖与龙观澜站在人群中,跟着众人一起排队、抽签。 这次的武林大会共计两日,第一日是擂台赛,分为两组同时进行,而最后的决赛则定在第二日压轴,之后才是划分势力的重头戏。 拿着签纸,贺靖回头问:「观澜,你是哪一组哪一轮?」 「甲组,第二轮,大哥你呢?」 「乙组,第一轮。」贺靖笑了笑。「正合我意,咱们到明天再一分胜负。」 正说着,陆隐风已走上擂台,用浑厚的内力将声音传至会场每一处,内容不外忽是些勉励的话。 贺靖昂首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这陆隐风看起来也不老,干嘛急着引退?」他还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一旁有人听见,便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陆判官这叫用心良苦,为的是让武林后进能有发挥的机会。况且不恋栈高位,急流勇退,更显得高风亮节啊。」 贺靖颇不以为然,「人心隔肚皮,一条肠子都要九弯十八拐了,更何况是人的想法。急流勇退?莫不是退了一步,海更阔、天更宽、好处也会更大吧?」 他不相信有人会在声势正盛时,毫无理由便引退。况且这场武林大会背后又生出这么多事端,也不见陆隐风出面解决,是包庇抑或不知?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他对这个家伙的印象大打折扣。 那人听贺靖出言不逊,眼看就要变脸,龙观澜连忙边道歉边扯着贺靖往旁走,免得将事情闹大。 「大哥,你说得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贺靖沉下脸,又瞄了眼台上的家伙,看他满面红光,更觉刺眼。「观澜,别说你没察觉事有蹊跷。」 「纵然如此,也不该当面说出。」 「我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贺靖扬扬眉。「不过,既然你要我再含蓄些,我就听你的吧。」 虽然贺靖应承,龙观澜还是忍不住为他偏颇的想法多念了几句:「还有,虽然事有蹊跷,但大哥你不能一味认定是陆大侠的问题,也不该怀疑陆大侠的人品,引退这件事,有谁像你想得这么不堪的……」 「好好好,我知道也明白了。」贺靖举手讨饶。「你念得我都头痛了,还没开始比武我就想投降了。」 「大哥──」 对方的敷衍让龙观澜还想再说,却听见预备的钟声敲响。只见贺靖眼一亮,眸中立时燃起好胜的焰火。 「虽然觉得古怪,可是我不想错过试试自己实力的机会。」那些与自己无啥关系的谜团就等比完此再说吧。「观澜,我要上场喽。」 衣袖一振,在主持者大声念出他的名字时,贺靖人如离弦之箭,下一瞬已经落在台上── 一举成名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八章 比赛的规则是打一轮、休一轮,当龙观澜取得第二胜后,看到封楚楚来到人群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上某处。他转头过去,看见一名在擂台上将双剑使得行云流水的年轻男人正和贺靖打着。 「封姑娘。」龙观澜走过去,「昨晚一直没见到你……」 还没讲完,封楚楚突然涨红脸,拼命摇头。「我、我我我昨晚没去哪里,我我我一直待在客栈,睡前还、还看到你走过去……」 「嗄?」昨夜自己和贺靖赏了一个晚上的月,最后还在屋顶上睡着了,封楚楚看到的是谁? 瞥见封楚楚布满不自然红晕的脸蛋,龙观澜正要问,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叫好声,龙观澜循众人视线望去,便见贺靖以极精妙的招式踹了男人一脚。 一旁,封楚楚惊呼一声,连连咒骂:「死贺靖、臭贺靖,踢那么用力干嘛?」 「放心,大哥没用上力气。」看出贺靖只是招式巧妙而没用上内力,龙观澜连忙安抚气得跳脚的封楚楚──他知道封楚楚在为那个男人心疼,只是不明白封楚楚是何时认识那人的。 耳听封楚楚兀自骂着,龙观澜眼一瞥,突然看见一抹暗红消失在右前方的树林里,他心念一动。「封姑娘,我有些事,等会儿大哥若找不到我,你便跟他说我到前头树林里了。」 「嗯。」封楚楚应了声,忽然想到一事,又唤住龙观澜:「龙公子,我大哥晚些时间会到岳阳,阿圆也会一同来,今晚咱们客栈见。」 「好。」龙观澜应了声,立刻离开人群,跟着那抹身影而去。 他一直觉得那个叫风琉的西域人有问题,比武大会比不上他心头的忧虑。 龙观澜轻巧地来到树林里,林子很暗,有种肃杀的气氛在隐隐骚动,即使没有人影,但这份诡异的宁静才最为骇人。 步履踩在落叶上,发出微微的断裂声,龙观澜小心翼翼走着,越到里处,越觉得古怪──有一股味道,似乎是……火药味? 药……西……山涧中那名男子临死时说过的话条地窜入龙观澜脑海中,西不是指方位,药非指毒物或药材,而是──西域与火药! 这个念头刚窜入脑中,四周立时跃出四道黑影,将他团团围住。 「被发现了?」优美的声音自大石后发出,操着几分生硬不自然的官话,「不过中原人精明归精明,功夫倒也没高到哪里去,今天我不想动手,你们替我杀了吧。」 话一落,围住龙观栏的黑影立时高高跃起,分上中下三路同时攻向他,他不敢大意,连忙抽出长剑反击。 他认得那声音,便是昨日主动来与自己说话的风琉! 那么,风琉在离岳阳楼极近的这处树林里埋下火药是为了什么?还有,听他刚才的内容,他们发现的那具尸体,该不会是风琉杀的吧?对了,上回说话时,他好像看见风琉隐藏在披风下的武器,是支缀满宝石的……长匕! 这是歼灭中原武林势力的一大良机! 贺靖的话如警钟般在他耳畔猛地敲响,来自西域的风琉……想要以火药炸死参与武林大会的所有人! 密不透风的夹击让龙观澜根本无法逃脱出去警告众人,围攻他的并非只是单纯习武的侍卫,而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一招一式皆狠辣无比,虽然只有四人,但龙观澜在比武时又消耗大量力气,没多久已现疲惫。 举剑挥开朝他同时劈过来的两柄长刀,龙观澜喊道:「风琉,你出来!」 正在整理引线的风琉听见,妖美的脸上闪过一抹震惊,立时自石后跃出。「观澜?」龙观澜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风琉神色变了几变,举手喝道:「都住手。」 四人同时停手,风琉走前一步,皱起眉。 「观澜,你不该来这里的。」 昨日在大街上看见龙观澜时,对他的模样就颇为喜爱,深入攀谈后,对方真诚的态度与正直的性格更令人喜欢。原本他打算今晚去找龙观澜,并且迷昏他将他带离战圈,事成之后再带回西域,想不到对方居然跟来了! 「风琉,你这是在做什么?」龙观澜横剑在胸,退了一步。「你想用火药炸死所有人吗?」 「你说呢?」娇红的薄唇拉开一抹美丽的弧度,妖艳却带着冰冷。 「我不会让你趁心如意。」听对方不否认,龙观澜毫不迟疑地将剑尖对准了风琉,凝神以待。 「哦?」认真的模样很可爱哪!风琉笑着摸了摸尖巧的下巴,随即双手环胸,咧开嘴笑道:「观澜,和我一起回西域吧,好不好?」 「作梦!」一记斥喝响起,白衣一晃,瞬间跃入战圈。「西域来的死人妖,你要敢动他半根寒毛,我贺靖绝对会将你凌迟至死!」 瞪着长相妖美无比的风琉,贺靖脸色一沉。 望着长相端秀俊朗的贺靖,风琉表情一狞。 这个男人……对龙观澜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两人心头同时窜过这个疑问,互瞪的眼中几乎要爆出火花。 「大哥。」龙观澜见贺靖来了,忙靠过去简略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咱们该尽快将人群疏散才是。」 「嗯。」贺靖点点头,抽出长剑,「观澜,这里我先挡着,你去通知那些人,顺便找些帮手。若看见霍清毓,告诉他若想替沐横风报仇就过来这里。」 「好。」龙观澜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大哥,你要小心,他们……」 「我明白。」 龙观澜的担忧让贺靖弯唇笑了笑。 一直按兵不动的风琉见龙观澜要走,朝那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身影方动,便让贺靖一一挥开,转瞬间,龙观澜已离开树林。 风琉大怒,拔出长匕,「你是谁?」 「贺靖。」但瞥风琉一眼,表情非常不屑。「你想带观澜回西域?真是抱歉,我家观澜讨厌肮脏鬼,尤其是像狗一样刨完地不洗手的家伙。」 他在逗耍完封楚楚的新欢后,一下擂台就受到一群人的包围赞扬,啥「少年英雄」、「何派子弟出英杰」的,听得他耳朵都快长茧了。好不容易突破包围,却找不到龙观澜,只看到封楚楚和那男子依偎在一块,然后对他怒目相向。 一问之下,封楚楚说龙观澜跑到这处树林来,连比武都忘了。他立刻寻至此处,不只听见暗藏的阴谋,也看见这名死人妖在诱拐龙观澜。 听见贺靖话中讥讽,风琉脸色阴沉几分,但也不见动怒,只是阴恻地道:「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手,今天得不到,不代表日后得不到,你要有所觉悟。」 「好极了。」面对风琉的挑衅,贺靖眼一瞇,冷笑数声。「你的话让我觉悟到除恶务尽的重要,所以你不会再有明天。」 四眸相对,一片黄叶自树梢缓缓飘下,落至两人面前时,百影一晃、红发一扬,长剑与匕首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碰撞出无数的星火,余下四人也立即抢攻而上,贺靖顿时落入被夹击的局面。 然而孟飞卿传传授的「破天三十六剑式」威力无穷,即使贺靖的修为还未臻高境,但在一时间还不至于落败。 与五人又过数招后,风琉眸光一厉。 「功夫不错,但我没时间与你瞎耗。」 说罢,隔开贺靖手中长剑,他身形一动,已跃至引线处。 他原拟在明日再将火药点燃,然后趁中原武林元气大伤的时候率领已埋伏于关外的伏兵大举侵占各门各派,既然计划已被识破,他有必要提前施行。 见状,贺靖也立刻追上,封住风琉要点火折的动作,一脚踩在引线上,「人妖,江湖这么好玩,可不能让你一把火炸个精光哪。」顿了顿,他看向持剑围住自己的四人,「说吧,你到底在这里头混进多少内奸?除了鸣剑门二当家、劲武门二堂主……还有谁呢?」 他闯荡江湖虽然不到一年,也非所有门派的重要人物皆见过,但是他听爹谈起许多人的成名绝技与招式路数,不巧他点名的这几位刚好都在其中,当然也在失踪的名单之内。 失踪的那些人,有的确实被杀害了,有的却隐匿至此,为虎作伥。 被说出身分,那些人眸中杀意顿时加深,反倒是风琉笑了起来。 「贺靖,你很聪明,可是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他假意地叹口气。「所以我只会带观澜走,而你就要死在这里。」 「风琉,你很啰唆,正好我非常讨厌啰唆的人,所以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贺靖鄙夷道:「还有,观澜不喜欢人妖,你切记下辈子样貌要生得英气一些。」 风琉的长相虽然阴柔,但举止绝对不女气,反而还对自己的样貌颇为自豪。听贺靖口口声声嘲讽他的长相,还骂他人妖,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莫要动怒,但怒火倏地全都上来了。 「你再耍嘴皮也只有现在了!」 风琉立刻朝贺靖攻去,身影飘忽却招招狠辣;而贺靖就等他发怒,乍见破绽,一招「天地无声」便直取他心窝。 眼前一花,见那长剑竞凭空消失,风琉心下大惊,总算他武艺高超,危急之下身子一仰,人即往左斜飞数尺,只这一缓一偏,堪称避过要害,但右臂已被划出一道伤口,深及见骨。 贺靖在心头叫了声可惜,但随之而来的攻势绵密狠辣地令他无法细想,光是阻挡就已见狼狈,更何况他为防火药被点燃还一脚踩住引线,根本无法动弹,又走数招,身上被划出好几道伤口,已见颓势。 *** 龙观澜一回到比武大会现场,有人认出他,叫道:「龙少侠,你跑到哪里去了?早轮到你啦!」 「快,叫众人离这岳阳楼越远越好,顺道警告这附近的居民,全往反方向跑!」时间紧迫,他不知道贺靖能撑多久。 「嗄?为什么?」 「还有,霍大侠在哪边?」 见就连比武也极为冷静的龙观澜居然满头大汗、一脸慌张,那人连忙指了个方向,龙观澜立刻寻去。 霍清毓本与此次发生失纵事件的门派掌门人聚在一起谈论,一听有沐横风的消息,虽然将信将疑,但想他好歹是龙帮少主,应不至于诓骗众人,立时拨了人手去向陆隐风报告。那些人听见失踪事件有了眉目,全都抡起兵器要与龙观澜去找风琉算帐。 一传出岳阳楼附近有即将引爆的火药,整个会场顿时一片议论声。因为不知该不该相信,众人全往陆隐风方向看去。 「此地早在数天前便已加派人手寻啰,不应有这种事发生才对。」陆隐风坐在高台上,笑道:「我知道有些年轻人急欲一举成名,便会使用非常手段。为防此风,所以我才设下擂台,想不到……」说着,眼睛往龙观澜所立之处淡淡扫去,「龙少主,你年纪轻轻,武学造诣便已不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实在不该躁进。唉!」 「我……我没有!」没想到陆隐风竟怀疑自己造谣,龙观澜又惊又怒,「我以龙帮声誉发誓,所说的字字句句尽皆属实。」想到贺靖还在树林内拖延时间,他急得满头大汗。 霍清毓撇了陆隐风一眼,眼中大有不满。 光是有人失踪却不见陆隐风处理,已让自己对他产生怀疑;再加上现在这种句句含讽且不以为然的作法,更让人怀疑陆隐风的公信度。 霍清毓立时回过头对众人说道:「姑且不论真实性如何,但武林大会上迟一天又如何?现在咱们该做的事是察明真相,如果龙少主当真说谎,我霍清毓以人格担保,事后无论如何也会将他绑到各位面前。」 霍清毓在武林上也是明铁铮铮的汉子,再加上鸣剑门、凉雾山等众帮主背书,众人虽然心有疑窦,但也点点头,分头去疏散人群。 龙观澜向霍清毓道了声谢,立时带着他们奔回树林,却没发现身后陆隐风眼中窜过一抹阴狠的光芒,不但没协助疏散,反而转身从另一个地方离开。 那是一条快捷方式,只有他知道的快捷方式。 他原拟时间一到便由此快捷方式逃走,看来,所有的计划都要提前了…… *** 林中的人兀自打得激烈。 贺靖其实只是在苦撑,身上多道创口皆血流不止,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现在他只能期望龙观澜尽早搬来救兵,否则他只怕等不到与龙观澜甜蜜的未来了。 「大哥!」 不远处传来龙观澜的声音,贺靖脸上绽出一抹浅笑,正要回头,却见人影一闪,这下变故突生,他猝然不及防,只来得及微一侧身,随即胸口一阵剧痛,人便如断线风筝般被打飞出去。 「计划这么久,怎么能让你这小子破坏!」陆隐风收回掌,冷笑几声。 追上来的众人看见是他,全变了脸色,龙观澜见陆隐风右手高举,要再往贺靖身上打下,一颗心顿时悬到喉头。他低吼一声,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抱住受伤的贺靖就地滚了几圈,以身子护住他。 陆隐风哪管他是谁,手起掌落,却让风琉一掌隔开。 「正事要紧,这些人等事后再处理。」 陆隐风点点头,掏出火折点燃,霍清毓见状,怒道:「陆隐风,你为什么这么做?」 「哼,你看不出来吗?」陆隐风冷嗤一声。「对于扮什么刚正不阿的陆判官,我早以腻了,在怎么干也不过是江湖中一个徙有名声却无实权的地下盟主。况且当了盟主又如何?你们受我掌控吗?我要的是整个武林!所有人全像只狗伏在我脚下称臣!」 所以,他和风琉订下约定,事成之后整个东南大陆全属他管辖,西北大陆则由风琉所率的西域最大教派──拜日教称王。 闻言,霍清毓立刻咬牙怒问:「所以,金风剑是你杀的?还有沐横风的失踪,也全是你搞的鬼?」 「当然不是。」陆隐风看向蒙面者其中一人。「刘三衡,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全部都说出来吧。」 鸣剑门大当家一听见这名字,身体一震。「二弟?」 蒙面的四人随即拉下面罩,立时引来一阵怒咆。「你们……你们居然全投靠陆隐风!」 「哼,屈居人下的滋味你们哪里懂!」其中一人冷道:「拜日教人多势众,更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力量与地位,为了成为人上人,我们全豁出去了,杀几个人又算什么!被杀的那些人,全是我们在运送火药的途中遇上的,未免夜长梦多,全都让我们杀了。」 而用匕首,只为故布疑阵罢了。 「我今日便杀了你这叛徒!」鸣剑门大当家大喝一声,举剑便朝他们攻去,被出卖的众人愤怒不已,也纷纷加入战圈,缠斗起来。 他们被背叛的除了失踪这回事,更可能教派的秘密也全给泄漏光,所以,这些叛徒绝对不可轻饶! 霍清毓一拳打向陆隐风,陆隐风身子一闪避了开。 贺靖捂着伤口,叫道:「霍大侠,杀了沐衡风的是那个西域人!」 闻言,霍清毓立时换了目标,朝风琉扑了过去;正当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便见风琉拿出弹丸大的丹药往那四人抛去,他们见了大喜,各自服下。 「那是什么?」龙观澜一愕。 「我拜日教不传秘药。」风琉阴邪地笑了起来。「它能将人的潜能在一瞬间提至最大,瞬间爆发。时间不多了,我可没时间与你们瞎耗。」 半晌,便见服下丹药的四人浑身骨骼发出炒豆似的劈啪声,目皆欲裂、眼睛赤红,突然大吼一声,高跃而起,竟足足有两丈高;一刀劈下,连地都裂出一道缝来! 鸣剑门等众顿时被逼得节节败退,为这异变惊骇不已;一旁的陆隐风觑见这时机,火折重又燃起,便要点燃引线── 「不妙!」贺靖低喝一声,手一拍地,人朝陆隐风扑了过去,龙观澜也一跃而起。 然而,贺靖却因受伤无力,堪堪捉到陆隐风衣角,而龙观澜也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引线被点燃。 冒着火花的引线如同毒蛇,以极快的速度朝前吞噬,随即,岳阳楼的方向立刻传出轰天巨响…… 「你!」 瞪着猖狂大笑的家伙,二人同时暴吼一声,双双朝陆隐风攻去,可是一个受伤、一个火候尚浅,哪是碎天掌的敌手? 眼见霍清毓等人也快抵挡不住突生巨力的四人攻击,两人暗暗叫苦,只道今日便要命丧此处。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响起疾促的马蹄声,伴着脚步杂沓,不多时,一名黑衣男子率先冲出,后头跟着些人,往缠斗的众人直冲而来—— 「记得留活口!」领头的封临朔大喝一声,情势顿时逆转。 第九章 在封临朔即使援救之下,四名叛徒与陆隐风皆被生擒,混乱中,风琉却趁乱逃走。 这次的爆炸事件虽然因为龙观澜的通知而有所防范,但仍有许多人因为来不及逃开炸药范围而被炸伤,只是伤亡已减至最低了;而官府方面也派出大量官兵追查风琉的下落,至于武林大会……早没了。 贺靖让龙观澜包扎后,被带回客栈安歇,一群人免不了又一堆「勇气可佩」,「义薄云天」之类的话漫天恭维,直到贺靖打了几个大呵欠,这才散队离去。 「原来出名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在房门关上,还了自己一身清静后,贺靖没好气地嘟哝,但看在那些人救了自己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还痛吗?」龙观澜坐在床沿,担忧问道。 陆隐风的「碎天掌」威力惊人,他看见那掌击在贺靖肩头时,心几乎都要碎了。 「痛啊,怎么可能不痛。」虽然情急之下避开要害,可是还是受了内伤,瞥了闻言神色一揪的家伙,贺靖假意咳了几声,一脸难受。「观澜,我好痛……」 「哪里?」龙观澜连忙倾身,想要看贺靖是哪里疼。 「这里……」他指指自己心口,「帮我揉揉。」 「怎么会伤到心口?」龙观澜连忙伸手替贺靖轻轻揉了起来。「刚才检查的时候大明明说只有伤到左肩啊……大哥,你很痛吗?要不我再去请大夫过来……」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贺靖一把拉住,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阿呆,这叫调情。情趣哪,你懂还是不懂?」 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木头哪?但想到对方在自己危急之时奋不顾身扑过来,以身体护住,心头便又暖又疼。 闻言,总算弄明白的龙观澜窘红脸。「别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大哥你该好好休息,免得牵动伤口。」 「那些事哪比得上你要紧?」将手迭在龙观澜的手掌上,交扣住并温柔地抚触着,贺靖喟叹道:「下回别挡在我身前,我不想吓得魂都要飞了。」 龙观澜没有答话,只是倾身在贺靖唇上吻了口。 若有下回,他还是会这么做;但他会努力锻炼自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坐以待毙,他会让自己与贺靖都能存活下来。 龙观澜的主动让贺靖心神一荡,勾住他脖子加深这一吻,直将对方吻得星眸迷离、呼吸急促。 「你的承诺呢?」贺靖可没有忘,轻啮着龙观澜被吻得红肿的唇瓣。 早该知道自己的谋略、心机都比不上贺靖,龙观澜微感懊恼,踌躇着不应。 「我……我也想为大哥你做些事的。」 「要为我做些什么还愁没机会吗?」贺靖勾起唇,笑得很坏。「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怕你不为我做呢!」 龙观澜一怔,「是什么事?」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贺靖眉一皱,别吵了大半日的他本想装睡不理,龙观澜忙安抚他。 「大哥要是累了便先睡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算了。」本想哄龙观澜上床一起睡的贺靖虽感不快,还是道:「让人进来吧,我听着,也能帮点忙。」 龙观澜将门打开,门外却是封临朔与阿圆。 封临朔走进门,先礼貌地问了贺靖伤势,才对两人说起目前情况。 「岳阳楼倒了一半,伤亡人数高达百人,除了霍清毓相关人等留下,大部分人怕官府追究,都各自散了。」 「哼,好个重情重义的江湖,就留我们当垫背。」贺靖冷哼一声。 封临朔道:「放心,这客栈我已让人包下,不准闲杂人等靠近,你们不用怕官兵提拿问讯。倒是刚才负责审讯的霍清毓向我说起一件怪事,除了陆隐风之外,其余四人在审问中途突然发出惨叫,身体……」他顿了顿,想起刚才听到的恶心景象,浓眉因嫌恶而拢起。「那四人的身体突然整个鼓胀起来,然后裂了开来,从里头钻出许多恶心的虫子,没多久就死了。」 那些虫费了霍清毓他们好大工夫才烧杀殆尽。 「有这种怪事?」贺靖皱起眉。「问题难道出在风琉给他们的那颗丹药?」好阴险的药物!看来风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那药里头藏着虫子,先诱骗刘三衡等人吃下药丸将潜能激发出来,最后虫子则吸食掉他们的精元破体而出。 「应该是。」封临朔点点头。「霍大侠说,只有陆隐风没吃,所以没事。这种歹毒的东西不知怎么炼成的,倘使他们用这种手段诱使他人归附拜日教,那就糟了。」 「已经很多人受它引诱了。」贺靖叹了口气。「否则怎会生出今天的事端?风琉那家伙,若让我遇到,定要一剑斩除这祸害。」 嘴上说得漂亮,其实主要用意还是在斩除情敌这上头。只是……总要让观澜知道,他贺靖其实也是个忧国忧民,受他一腔热血感召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好青年嘛! 结果,这回贺靖没得到龙观澜的嘉许,反见他微蹙起眉,表情有些矛盾。 「风琉的所作所为确实该诛,但是……」风琉在陆隐风掌下救了他一命,甚至可说,这回风琉的计划虽被他发现,也几近成功,倒是败在风琉对他的维护上头。为什么风琉对他这么好? 贺靖脸一沉。「观澜,不准你想着那人妖,还替他说话!」居然敢在他面前因为想起别的男人而露出这种可爱的迷惘表情?该死! 「大哥,我只是……」 龙观澜还待辩解,贺靖已冷哼一声,别开脸看想封临朔。「陆隐风招供了没有?」 封临朔道:「没有,那人倒也硬气,怎么逼问都没用。」 贺靖道:「陆隐风不肯吐实?那让人对他放假消息,让他以为风琉已被生擒并将实情全盘说了,看他还嘴不嘴硬。」 封临朔点点头,忽道:「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岳阳城人民的伤亡事故,我想将他移交官府……」 「武林的事,便用武林的规矩来处理,就算封公子是朝廷的人也是一样。」 封临朔面露讶色,「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是楚楚说的?」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封公子有对自己的身份可以隐瞒吗?」贺靖很不给面子地一挑眉,说出让封临朔大受打击的话。「你是四品武官不是?近年来又立了赫赫战功,是皇上跟前红人,最近则因功勋而休假中;就算我们再怎么不懂朝廷之事,但是既然出现在京师附近又带着像军队的人马,随便在要到京师的官道上拉个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让封楚楚随他们一道走。 「早在封公子与阿圆离开后,我们便知道你的身份了。」龙观澜展眉笑道:「阿圆承你照顾,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安心了。」 说着,看向脸庞比先前还要丰腴红润的阿圆,龙观澜又欣慰一笑。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听着的阿圆,听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红着脸瞪了正摸头呵呵笑着的封临朔一眼,又瞅瞅贺靖,最后将视线转到龙观澜身上。 「少主。」虽然已离开龙帮,但他仍坚持用旧称。「阿圆依照您的吩咐,已将信送交帮主,但帮主有些话要阿圆转告您。」 「是什么?」 阿圆看了贺靖一眼。「这里不方便说,咱们到外头说,好不好?」 「也好。」 心想兴许是什么机密要事,龙观澜扶着贺靖躺下后,便和阿圆一同离去。 封临朔看看四周,忽然叹道:「贺公子,容封某再打扰清静片刻。你可知道和楚楚在一起的家伙叫啥名字?」楚楚那丫头越来越不规矩了,刚才看她和个男人拉着手玩,等会儿定要捉过来好好质问一下。 「似乎是叫赵念诩吧。」擂台上只顾着耍他,也没注意是哪来的家伙。「你也甭操心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挡不了的。」 「唉,都怪我把她惯坏了。」事实如此,也只能接受那个姓赵的妹夫了。原本他是属意龙观澜的,可惜啊! *** 坐在厢房内,龙观澜向垂手站在一旁的阿圆问道:「阿圆,爹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阿圆咬了下下唇,「少主……」 「嗯?」 阿圆支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少主……喜欢贺公子,对吧?」 突来的一句,让龙观澜大惊过后便是大窘,「你……怎么知道的?」 「少主的嘴巴又红又肿的,阿圆刚进去的时候还瞧见你的脸红红的,而且贺公子刚才在吃风琉的醋,这么大味儿谁闻不出!」阿圆笑着说出他刚才默默观察的结果,突然叹口气。「糟糕啦,少主您怎么会喜欢上贺公子那古怪的小魔头呢?阿圆斗胆说一句:少主您和贺公子不会有结果的,他来历不明,也不是个好对象。」 「大哥很好,身家什么的也同我说了,清清白白的,虽然古怪,但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为贺靖辩驳的同时,也让龙观澜唇瓣绽出一抹谈论起喜欢的人时所有的微笑。「你瞧,他不是替你找了封公子这么好的人吗?」 「可是少主与阿圆的身份不同啊!」阿圆急道:「况且少主想过吗?帮主那关您不可能过得了的!」 「我……」龙观澜本想辩解,但想了想阿圆的话确实有理,顿时沉默下来。 爹那一关确实过不了啊,这种事原就悖于伦常,以封临朔的例子来说,他无父无母,自然管不着这层,但自己和贺靖就不一样了。 见龙观澜神色黯然,阿圆大着胆子问:「少主,恕阿圆斗胆,但阿圆想问您,您和贺公子……有过关系了吗?」 大过露骨的话让龙观澜脸上顿时如火燃般热烫。「没……我和大哥之间没,没有那么逾矩的行为。」 阿圆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拍拍胸,「既然没做过,也不到干柴烈火,生死相许的地步,那少主您的牵挂也能少些,处理起来也省事多了。」直到此刻,他才说出龙云天的交代。「帮主要阿圆捎口讯来,要少主您在武林大会结束后便回金陵,他说少主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该是给您挑门媳妇的时候了。」 龙观澜大惊,「什么?」 「少主,帮主都这样说了,难道您想违逆吗?帮主是少主的爹,是比谁都要亲的关系啊!」阿圆低声劝道:「您就行行好,和贺公子分开吧,帮主不可能承认您和贺公子的关系的,反正你们之间又没什么,不如就狠下心断得干干净净吧。听说对象都给您挑好了,就等少主回去成亲……」 「怎么会这样……」龙观澜抿紧唇,连对象都定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不想要啊…… 正沉默间,房门却被猛地踹开,本该躺在床上养伤的贺靖竟出现在门外,满脸怒色。 「你要成亲?」 没想到贺靖竟听见了,龙观澜皱起眉,唇瓣逸出一声叹气。「大哥,你怎么在门外偷听……」 贺靖恨声道:「偷听又如何?不就听见你龙观澜要成婚吗?难道你打算瞒着我?」 因为口渴便出门要唤人送茶水,却在走到隔壁厢房时听见阿圆的声音。他贺靖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辈,索性站在门外细听,想不到却听见这件事,而龙观澜意语带犹豫?一旦有了迟疑,那便代表着怯步,一如他刚开始发现自己情感时的退缩。 但龙观澜说过不后悔的!他贺靖为此义无反顾,但龙观澜竟然后悔了! 「我……」 见对方果然语塞,贺靖怒极反笑。「原来真是如此?好极了,你要成亲,我贺靖居然要在房外偷听才能知道。」见龙观澜张唇欲辩,贺靖刷地抽出孟飞卿所赠的长剑,用力往桌上一掷。「小弟要成亲,大哥没什么贵重之物可送,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望你龙少主笑纳!」言罢,便拂袖离去。 阿圆从未看过贺靖笑容以外的表情,早吓得噤声不敢说话。 而龙观澜一惊,拔起长剑连忙追了出去。 *** 龙观澜来到贺靖房里,见他站在床沿动也不动,将长剑放下后他走上前,便见贺靖一脸苍白,前襟红了大片。 还未说话,靠在床沿的人已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龙观澜忙扳过贺靖身子,将他按坐在床上。「大哥,你伤口都裂了,就算生气,也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 连忙替贺靖解下渗血的白布,重新上药后再取过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瞅着龙观澜因担忧而紧蹙的眉,贺靖乖乖让他包扎,直到对方处理完毕并替他拉拢衣襟,他才低声道:「观澜,我上你家提亲,如何?」 手一顿,贺靖荒诞的提议让他感到无奈又好笑。「大哥,你会吓坏我爹的。」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婚不娶,我俩能永远在一起?」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明显可见的怒气与坚决。「要不,我干脆杀了你爹吧,这样就没人敢逼我们分开。好不好?」 「大哥,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龙观澜倏地抬起头,对上贺靖执着得令人不寒而栗的琥珀色眼瞳,背脊忽然窜过一阵凉,他知道贺靖是认真的。 龙观澜控诉的眸光让贺靖唇畔泛起苦笑,心头一酸。「想我贺靖,何曾为了情爱用过胁迫手段?就你这呆子让我一再察觉到自己为了得到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自私与卑鄙。但我都义无反顾了,我已经为你冲昏头,谁也拉不回,我该怎么办?观澜,莫说你不喜欢我。」 他样貌好,头脑佳又擅说话,风月场中哪个红牌不喜欢他? 在遇见龙观澜之前,他什么力气也不用使便勾了好几个姑娘的魂,哪像今天落得这般狼狈。 难得低声下气让龙观澜心一动,却低下头沉默不说话。 贺靖喉头一紧,「好,我不逼你。但是,观澜,你还记得你曾允我一个要求吗?那我现在说出我的请求,我要你别成婚,一辈子与我在一起。」 闻言,龙观澜身子一颤,忍不住苦笑。「大哥,你这和胁迫又有何不同?」 贺靖惨淡一笑,「这不是胁迫,是我贺靖这辈子对你龙观澜的唯一一次请求。那么,正直重诺的龙少主,你的回复呢?」 半晌,才听见一声低叹。 「唉……我能说不吗?」他允过贺靖的,不是?在他心中,还是想和贺靖在一块儿的;承诺,正好是最佳的借口与……反抗。 听他许诺,贺靖唇瓣缓缓绽出笑,到最后,欣喜若狂的他一把搂住龙观澜,含住他唇瓣,卷着他的舌头激动地吻着,并微一翻身,将龙观澜压在床上。 舌头勾着龙观澜软热的舌,贺靖又恣意地吻了遍,最后才微抬起身,眸中已是一片怒焰狂烧。 武林大会前一晚,他早想在月色下将这家伙生吞活剥,却顾忌着今日的比武才勉强按捺住。今天,他不等了! 唇畔勾出笑痕,因动情而微哑的低声笑道:「我贺靖在洛阳城英雄救美的当时,你龙观澜本就该以身相许;之后又在山神庙拜了天地,还在荷亭镇鬼轿上掀了你的盖头。咱们早就成亲拜堂了不是?所以你不与我在一起,还能跟谁?」 大手往下,抚过被压在自己底下的身子,声音已因欲火而暗哑粗嘎:「今日,咱们便来完成最后一道手续,如何?」 身上泛起一阵麻栗,龙观澜涨红脸。「我……大哥说的最后一道手续是……」 「当然是洞房哪。」贺靖笑着直起身,伸手拂落帐幔,掩去床里无限春光。 半晌,一条青色衣带被抛出—— 「等……」帐内的男人发出一声惊惶的低叫。 「等什么?再等下去我就要憋死了。」 「大哥……」 「别喊我大哥了,这种时候要唤我靖才对。」十足十的调笑。 然后,这回是件白衣扔出—— 龙观澜还是惊呼:「靖,你……你身上有伤,身子、身子也有些烫……」 「身子烫是因为我血脉偾张、欲火焚身,至于我身上的伤……」声音带着沉沉的笑,「那就有劳你小心点,双手环着我脖子别乱抓我身子。还有,我头一回和男人在一起,身上又带着伤,表现可能没平时好,这也要你多包涵了。」 最后,没有东西被丢出来了,而是在床幔抖了半晌后,一双手滑滑滑地滑出帐外,揪住布帘。 「大哥……呃!靖……感觉……怪怪的……和之前在春夜阁的……不同……」 这回,没有声音回答他了,因为声音的主人在进入的瞬间用嘴堵住他痛呼的唇,还将他的手拉回帘内,不让春光泄露半点。 只余低低的呻吟声逸出。 门外,阿圆脸色苍白,手上则捏着龙云天交给他的信,想起他的交代…… 虽然我不认为观澜会因为不肯成亲而回来,但是……如果他路上遇见喜欢的姑娘而别有所属,阿圆你又劝不得,便将这信给他。 少主,您是龙帮未来的主人,帮主对您是最严厉也是期许最大的,您再怎么样也不能违逆啊! *** 隔日,贺靖一直睡到巳时才转醒,醒来后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而他竟连对方何时起身都浑然不觉。 昨日他受了伤又发了烧,和龙观澜欢爱过后再也撑不住,便昏睡过去。这对男人来说着实大削面子,改日等伤好,他定要重振雄风才行。 摸摸已重新包扎过的伤口,贺靖下床着完衣,推门去寻龙观澜。 转了大半圈却都没见到人,最后在房门口找到霍清毓,对方见到他,似乎也很惊讶。 「贺少侠,你还在?」 「怎么了?」贺靖疑惑地攒起眉,没漏瞧霍清毓略微浮肿的眼,知他还为沐横风的事伤心。 他想到一直收在衣服内袋的信,正思忖着要将它拿给霍清毓,便听他说道—— 「清晨的时候,我见到龙少侠走了,他说他要回龙帮,我还以为你也会一道走,原来你们分……」 话还没完,贺靖脸色一白,脑子一片混乱,立时冲到客栈门口,但都间隔了好几个时辰了,哪可能看见龙观澜?倒是在廊檐下看见候在那边不知多久的阿圆。 贺靖大踏步上前,声音在颤抖:「观澜呢?」 「走了。」阿圆道:「少主要我转告贺公子一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 淡淡三个字一说出口,贺靖混乱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响,只觉眼前一片猩红,他一把揪住阿圆衣领。 「不、可、能!」观澜允过他一辈子在一起的,允诺过的! 阿圆被揪得几乎快顺不过气来,面红耳赤地挣扎着。「贺公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见贺靖手劲送了,他咳了几声,又道:「少主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什么也没留下,他说他还是想听从帮主的话,对你只能说句抱歉了。」 对不起?他的哀求、付出、胁迫、低声下气、义无反顾,竟只换来这三个字?那昨晚呢?龙观澜以为自己在施舍路旁乞丐,而那些激情都只是同情心泛滥罢了? 没错,他昨日确实在门外听出龙观澜的迟疑,胁迫他的时候也看见对方眼里的挣扎;就连一辈子在一起的实验,也是他以承诺作为要挟换来的! 龙观澜早就动摇了,不是吗? 而那些承诺,去他的全是谎言! 见贺靖脸上忽而愤怒、忽而咬牙切齿,脸上更翻涌起不自然的潮红,阿圆心头悚惧,悄悄退了一步。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贺靖气得浑身颤抖,半晌,红潮倏地一褪,他脸色一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你骗我!」 右手一扬,廊柱顿时被他以极大的气劲打断,阿圆低叫一声,连忙跳出廊外。 飞散的烟尘中,贺靖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一掌又一掌地击想墙面,客栈内的人全奔出来看发生何事,却在看见贺靖发狂的模样时一悚。 只见他白衣上除了灰尘木屑外,还渗出点点鲜血,脸色白得像要昏厥一般;霍清毓回过神要阻止,却听贺靖仰天大叫一声,身子一纵,人便消失在街角。 对上霍清毓惊诧的眼,阿圆白着脸摇摇头,眼底淌下类。 一边,自囚牢处回来的封临朔匆匆奔来,「不妙,陆隐风死了!」 话音刚歇,看见这团混乱,又见阿圆在场,不顾霍清毓的追问,他连忙快步奔过去。 阿圆一看他来,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是自己想对贺靖说的。 尾声 一场武林大会,一局野心阴谋。 西域「拜日教」主使者风琉像凭空消失了般,再没人看见他的踪影,中原的主事者陆隐风则莫名其妙地死在牢中。 中原武林为这次的风波,连最后一丝凝聚力都散光了,江湖变得更为动荡。 半年后,北方出现一座楼,那楼专营镖局买卖,但有人流传着它也做暗杀勾当;那楼,叫作「爻楼」。 江湖因此流传着一句话—— 没有万两银,不敢入爻楼;如成爻楼座上客,唤得无常将命索。 而爻楼主事者,正是武林大会中一战成名的白衣少年——贺靖。他年纪轻轻,剑法便已高妙精微,就连霍门大弟子霍清毓也甘心为他卖命。 几乎在此同时,因战功彪炳而青云直上的封将军之妹突然下嫁龙帮少主龙观澜,龙帮在封家协助之下,顺利开拓了多条通往京师的漕运道,龙帮成了金陵城内名声最响的人家,亦摇身一变,成了东方第一大帮。 后记 其实在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是打算一本完结的,但是却因为无法控制而拆成了两本。写了两次上下册的故事之后,我只得出一个结论——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出现的,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写到最后,自己都怀疑是否能写完,顺利过稿。﹥﹤ 那么,来谈谈这本书吧。 由于冯君无聊,试图要让文章有玩rpg电玩的感觉,所以做了一个很不成功的尝试,完成度低到惨不忍睹的境界……(泣) 关于这本书,我主要是想描写两个人从少年到成人的心理转变,还有处世风格的变化,所以大家会发现这两个家伙的个性和之前有所不同。而由于加了rpg元素,(这到底是啥啊?)所以上部还停留在练功的阶段,(这个又是啥啊?)下半部我会让两个人多些感情上的交流。 然后,来聊聊近况吧。 最近……也不算最近,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些自家的作者,有时会一同到聊天室聊天,也欢迎有兴趣的读者上网一同交流喔。 最后的最后,无聊的我想做一点电玩里的数值分配,贺靖、龙观澜与殷非墨如下: 贺靖——体力:132;才智:200;口才:200;剑术:200;掌法:135;名气:100;魅力:188 龙观澜——体力:135;才智:175;口才:150;剑术:170;掌法:145;名气:150;魅力:192 殷非墨(未出谷)——体力:128;才智:193;口才:195;剑术:194;掌法:130;名气:50;魅力:210 嗯,看完上述的创作动机与无聊至极的数值分配,相信各位读者一定在想:算了,还是把书放回去呗…… 不,求求各位千万不要啊~~ 给个机会往下翻阅吧,说不定会有惊人的发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