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 1、第002章 美味 菽毓窭矗骄惨远裕指粼诹饺酥洌嗬耄弈蔚匦a诵Γ拔沂媚恳源!痹偎迪氯ィ煌夂跏且环笸∫斓某甸镪せ埃蝗缡⌒┝ζ “说定了。别急着推开我。”师庭逸已经知足,由着她后退小半步,抚了抚她瘦削的肩头,“身边有没有药膳师傅?”太瘦了。 “没有。不要。”她才不会服用药膳,诸多禁忌,不能随心所欲地用饭,完全是自寻烦恼。 师庭逸想起她曾抱怨过,笑起来,“好,不要那个。我找到的沈大夫精通针灸,擅长治疗头疼症,用得到么?”她自小就有头疼症,发作得厉害了,会扰得她情绪不稳,脾气暴躁。 “这个倒是用得到。”菽胧峭嫘Π胧侨险娴氐溃澳娜瘴胰腔鹆四悖罂梢匀盟徽氤粑摇!辈恍湃未吹氖滓拢墙湫摹 师庭逸笑出声来,“得了,当我没说。” 菽虼嘶胺嬉蛔推氐溃骸巴嫘岸眩嘈荒阏夥靡狻s玫玫降氖焙颍一崆胨础! “那——我回府了。你早些歇息。” “嗯。” 师庭逸满含眷恋地看着她,“明日我能否再来?” “……随你。”这是在京城,论身份地位,他岂是她可以拒之门外的人。其实,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她到燕王府拜见。 “那就好。”他转身向外走去,到中途又回眸看住她,“你真的不会再离开了吧?” 当初一别,他和很多人都命亲信暗中探查她的行踪,可她出了京城地界就没了下落。等她在江南现身的时候,已是一年之后。此刻再聚带来的喜悦让他如在梦中,患得患失。 “不会。”菽俨剑拔宜退湍恪! 他这才心安地笑了,“明日下午我再来。”回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头一桩便是将那个败类表弟拎到面前严加审问。 到此刻为止,局外人还以为陆骞疯了——被菽缰涞没剂朔桉仓j率凳撬ツ瓯阋鸦裣ぃ侵皇锹藉寡莸目跞粘志玫囊怀龊孟贰 陆骞是第一个,陆掌珠是第二个,再有便是江家长房一子一女,都在三年前开罪菽蠡剂似嬷u馑母鍪鞘蒙厦诺模患幕褂胁簧佟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菽灏住 报复心重、诅咒他人,那是多大的罪过?要不是他和太子在众人面前为菽缃猓峙略绫坏弊鲅醯懔颂斓啤牛婺训茫尤灰参龉坏愣Α技按耍氖纸粑粘扇墙谏飨欤苡谐樽约阂欢獾某宥 他加快脚步向前走了一段,又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视线略过苍茫雪色,见她一袭紫色衣裙,站在暖阁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竭力抿出一个笑容,打个手势,示意她快些回屋里。 菽懔说阃罚夯鹤斫牛谝巫由稀 红蓠、白薇进门来,见她面色无悲无喜,良久一动不动,俱是随着保持静默。 直等到菽焓秩ザ瞬璞燧癫派锨叭ィ靶闵缘龋枥淞恕;褂校蠓蛉撕臀逍愎戳恕! “哦?何时来的?” 红蓠道:“燕王殿下离开之后没一会儿,她们就到了。徐二爷让她们在二门外的花厅等着呢。”小姐是暂居此地,没让她们里里外外地收拾,二门外的花厅没生火,冷得厉害。 “徐叔可真是。”菽Α 主仆两个提到的人是徐岩,二老爷江式序留给爱女的人手。徐岩在一些行当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数年来以仆人之姿自居,只是为了完成二老爷临终前的托付,菽运幌蚓粗赜屑印k既绱耍燧竦热司筒恍杼崃恕 “徐二爷还说,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今夜便见成效。”红蓠动作麻利地换了一杯热茶,又恭声问道:“要见大夫人和五小姐么?” “让她们来这儿吧。” 站在门边的白薇应声,出门传话。 菽攘税胝挡柚螅蠓蛉撕臀逍憬剀跋嘈味痢 大夫人是大老爷的继室,出自安国公方府,八年前嫁入江家,面容妩媚,举止端方。今年三十岁,身形窈窕曼妙如少女。 江素馨是长房幺女,比菽∫凰辍 菽唤蝗荨16肟┏牵薪剀耙环莨停耗且徽螅菽玖朔绾n榉锤矗懿患谩=剀昂统ば纸柢砻讲。翟蛘也纾橙录妇浞餍涠ィ炖此〉埂u獾挂舶樟耍娴氖橇礁鋈瞬环┌残炊艿菽好趴诔匣坛峡值嘏饫竦狼福圃俨桓以齑危磺菽殴牵於寄觳蛔摺s止肆饺眨瞬n榧又兀苌砗熘追13魃踔劣欣@弥Γ蟀汛蟀训氐敉贩柢砣チ说拦萸逍耷埃剀霸蛟诜坷锟蘅尢涮洌疾豢霞 兄妹两个给菽┥霞铀螅19宦涞蕉嗌俸么Α6酝庖恢毙撇n椴患米圃诜坷锘蚴撬旅怼1鹪骸敖保兆幽芎霉 但是,别无选择。做戏要做足,他们短时间内痊愈,菽淖锩慊嵯酰枘欢崽沤虐阉踊亟>荒芄饕惑瘛 菽欢榷粤饺撕θ撕褐偕疃裢淳缃穹吹骨煨宜遣幌a尽 按理说,江素馨不该出门走动,不知为何竟冒雪前来。 江素馨进门后,便定定地看住菽g籽鄣眉畔嘈牛飧鑫谘蛔臁5沸鞘钦娴幕乩戳恕 不是都说她重病缠身快死了么?怎么一点儿病容都不见,还是艳光四射的妖精模样? 江素馨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不显端倪。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眼中浮现出泪光,哽咽着上前去,“四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们想你想得好苦……” 红蓠拦在她面前,笑盈盈地道:“五小姐正病着,过了病气给我家小姐就不好了。您站远点儿吧。” 江素馨讶然,红唇微启,委屈地看向菽八慕恪 菽幌蚧ざ潭鹚岛燧褚话朐蚴俏约鹤畔耄闶枪室馄剀埃不崴匙潘担毕虑a饲4剑拔乙幌蛳! 大夫人出面打圆场,携了江素馨的手,指了指离菽显兜淖危八档囊彩牵闳ツ潜咦缺枧碜印! “多谢母亲。”江素馨感激地笑了笑,落座后狠狠地剜了红蓠一眼。 红蓠毫不退让,扬了扬眉,心说你个蠢货!谁家的儿女会真把继母当成亲生母亲一般?满京城也只她江素馨一个。这样的货色,连被利用的资格也无。小姐说的对,有些小聪明实无城府的人,用起来不顺手,且会漏洞百出,只为满足报复心冒险为之,定会得不偿失。 菽19黄鹕砑瘢源蠓蛉说溃骸靶砭梦醇购妹矗俊 大夫人笑吟吟的,“自然还好。只是真的没料到,我们急着见你,你却像是无意相见。”居然让她在花厅挨了这许久的冻,这会儿手脚还僵冷得厉害。 菽皇堑溃骸跋肮吡司秃谩! 大夫人落座后喝了两口茶,笑道:“我此次是过来传话的:太夫人命你明日回府。” 菽嫖兜匦ψ牛夯阂⊥罚安患薄! 大夫人语气诚挚:“太夫人甚是想念你,你便是不急于回府住下,总要回去请个安吧?” 菽础4蠓蛉苏鲎叛廴龌训墓Ψ蛘媸锹鸫壳唷 太夫人的话言犹在耳:“你固然可以认为家族不仁、燕王不义,可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若是仁义之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离家之后,改改你那冷心冷肺的性情,兴许能多活一段日子。” 太夫人眼里的她,不仁不义、冷心冷肺,理应被放弃。想念她?不盼着她快些死掉已是难得。 作为宗妇,太夫人当初的决定也不算是错。她能给家族带来益处的事,只有姻缘。姻缘路断,又不肯接受安排嫁别人,不放弃还要供起来不成? 不是她大度善良,是根本没指望过太夫人会善待自己,反思种种,能够客观看待。不怨恨不怪罪,却不代表不会计较。 大夫人见菽聊挥铮值溃骸菽乙痪淙埃魅站突厝グ伞58榈锰蛉硕伺2黄刖桶涯闵u爻雒拧d阋丫粤瞬簧倏嗤罚粼偈ソ男阏飧錾矸荩闶遣徘槿菝簿溃仓荒苈涓霰蝗思さ南鲁 9サ氖略勖嵌急鹪偬崃耍讶兆庸貌攀钦怼! 语气恳切,实则是绵里藏针的一番话。 “是啊,四姐,快回去吧。”江素馨忍不住插嘴,“你争意气不回府的话,只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何苦呢?是,你双亲兴许给你留下了靠山,但那所谓的靠山若是有用,你怎会经历三年漂泊之苦,他们又怎么会眼睁睁看你率性而为声名俱损?” 菽a耍霸次一褂猩伤稹! “那是自然,出自我们江家的第一美人儿,哪个不知道啊。”江素馨冷哼一声,压不住火气了,“你在江南停留期间,常与闲杂人等齐聚一堂豪赌,好赌的名声甚至传到了京城,让人说我们江家门风不正。四姐,我真是不明白,相隔千里你都要让手足被你连累,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本意是示好,人家根本不稀罕,那就索性翻脸,她是江府正正经经的闺秀,还要畏惧一个流落在外的人不成? 菽鹕恚蕉苯堑陌盖罢径ā 案上有一副玄铁打造的骨牌,她敛目看着牌面,语气柔和:“红蓠,这是不是徐叔专门请人为我打造的?日子久了,记不清了。” “禀小姐,确是如此。”红蓠在外人面前,对菽奶雀裢夤Ь矗澳蟛〕跤螅罅Υ蟛蝗缜埃白肿骰济涣艘郧暗牧Φ馈p於p哪倚牟辉俣剩獠疟噶苏飧惫桥啤r焕纯梢韵ナ奔洌匆部啥土锻罅Α! 主仆两个竟说起闲话来,根本不接江素馨的话茬。 真正的嫌恶,不是恶语相向反唇相讥,是漠视、无视。 江素馨气得粉面通红,抬手拂落斗篷上的连帽。 “牌是好牌,今日这牌面也很好。”菽a诵Γ氐较惹暗奈恢寐渥彻剀耙煌肺诤谂艿某し翱上r恕! 大夫人见状,转头看向江素馨,目光凌厉。就算是菽哉庋就纷安〉氖滦闹敲鳎膊桓锰枚手刈孕写疗苹蜒浴菽2鸹鹄矗愿阑の劳创蛱雍脱嗤醯谋淼艿氖露甲龉鞘钦飧鋈毙难鄱难就废艿闷鸬拿矗 菽溃骸罢飧鋈巳绱笋耄蟛妇够姑话阉蚍3鋈ァ! 江素馨霍然起身。 “素馨!”大夫人目光更冷,“你给我出去!” “母亲……”江素馨与大夫人亲近是真的,畏惧对方也是真的,稍稍迟疑,便恭声称是,走出门去。 大夫人啜了口茶,神色恢复成温和慈爱,“还说呢,不单是素馨叫人头疼,便是你三姐,到现在也还没许下人家。唉——太夫人这一阵子看到我总没个好脸色,问我是不是故意要让膝下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一副说家常诉委屈的样子。 她的来意,只是为着劝说菽】旎亟幌虢谕馍Α 有什么法子呢?听说了燕王满世界追寻菽南蛉司托朔芷鹄矗蟮质怯挚甲鲇牖适医崆椎拿烂瘟恕k氪罄弦淙蝗隙u豢赡埽故且翊犹蛉说囊馑迹舜馗铩 她那个婆婆,谁能对付?别说她了,就算桀骜不驯如菽背醪灰捕蕴蛉饲耍刻蛉四鞘备菽礁鲅≡瘢耗阋凑瘴业陌才懦黾蓿淳透夜龀鼍┏牵掖虮鸬闹饕猓揖透愀鲡枘娌恍5淖锩 “您当初是对大伯父一片痴心,才蹉跎了大好光阴,别人可比不得。”菽院燧翊蚋鍪质疲叭愫臀迕玫某歉6侄危患澳蹦攴趾痢! 红蓠将一份供词递给大夫人。 “你这是——”大夫人预感不妙。菽死涞宰挪幌仓嘶蚴乔榉智潮≈耍乩聪e秩缃穑祷俺鲎值氖焙颍蠖嗍焙蚴且馕蹲庞腥艘庋辍 “我一定会回江府。回去之前要做一些事,请您费心帮衬。”菽馐偷溃罢馐且槐噬猓纯次沂掷锏幕酰挡恢档酶冻龃勰玫绞掷铩! 大夫人慌忙低头看手里那份证词,看完僵在原处,面色渐渐转为煞白。浑似被雷劈了。 ** 燕王府。 书房里,暖如春日。院中回旋着疯癫之人才会发出的吵嚷嬉笑。 师庭逸坐在太师椅上,吩咐章钦唤人把陆骞带进来。 两名侍卫押着陆骞入室,将之按倒在地。 师庭逸用指节轻叩桌面,闲闲打量着陆骞。 陆骞一身大红衣,头上一枚绿玉簪,蓬头垢面,眼神涣散地傻笑着,好奇地张望。 也是不容易,装疯实是个苦差事。 “陆骞,”师庭逸开口,“跟我说说话。” 陆骞充耳未闻,抬手抓了抓头发。 师庭逸起身走到火盆前,用火筷子拨弄一下,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转到陆骞面前,和声道:“张嘴。” 陆骞侧了侧头,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竟伸手去摸了一下。手被烫到,一下子缩了回去,嘶嘶地抽着气。继而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发出啊啊啊的喊声。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只会以为这是他要发狂的征兆。 “张嘴。这是无双美味,”师庭逸语气温柔之至,“你尝尝。” 2、第003章 释疑 侍卫反剪了陆骞的手臂。 师庭逸将炭火送到陆骞面前,哄孩子似的道:“疯癫之人把炭火当美味并不稀奇。来,听话。” 侍卫规劝陆骞:“殿下已经知道你是装疯,还死撑什么?难道是打算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陆骞打个寒颤,视线有了焦距,抬眼看着师庭逸,见对方笑意温柔,眼中却闪着寒芒。 多年的兄弟情分,相互了解颇深,陆骞如何不知道,师庭逸已下了狠心,决意要追究他陷害江菽氖隆=褚梗凰酪惨什闫ぁ?扇羲党鲈鲁共蝗缫凰懒酥 陆骞咬了咬牙,哑声道:“我也是不得已。我写下字据,承认蓄意陷害江四小姐一事,回府后自行了断。”他哀声道,“表哥,你就给我个痛快的死法吧。” 师庭逸有些失望地摇头,“我本以为,要用些手段才能让你承认陷害于人。”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回身落座,“别急着安排后事,先听听我的打算。” 侍卫盯紧了陆骞,防止他当场自尽。 师庭逸语声徐徐:“心术不正、被人收买的太医,手里都握着几种用途歹毒的方子,会让人心神恍惚,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为了你,我特地收买了一个太医,让他配制了几种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有一种会让人陷入癫狂,有一种则会让你在服药之后有问必答。后者的弊端是伤身、上瘾,不服用生不如死,长期服用只有几年可活。你要不要试试?” 陆骞僵了片刻,簌簌地发起抖来。陆家是皇室姻亲,他怎么会不知道宫廷是藏污纳垢之地,用途阴邪歹毒的药物屡禁不止。师庭逸所说的这些,他是听说过的。 “最初,令尊也被你骗了,看出端倪时已经太迟,只得帮你遮掩。他一定问过你为何如此,你给他的交待,当然是合情合理,甚至于,让他认为你这样做是为了他,是最孝顺的儿子。”师庭逸见陆骞神色越来越恐惧,悠然一笑,“稍后我把他请过来,让他听听你服药之后的说辞,如何?” “不!”陆骞慌乱地摇着头,“不不不……表哥,放过我行不行?我给你当牛做马听你吩咐行不行?原因,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能说啊!” 师庭逸唤章钦,“既是如此,便试试药效如何。” 章钦称是,打开了先前一直握在手里的小药盒,取出一颗药丸,又端起一杯温水,一步一步走向陆骞。 陆骞把心一横,想咬舌自尽。 一名侍卫飞快出手,捏开他牙关。 章钦拿着药丸的手到了陆骞唇边。 陆骞知道别无选择,忙道:“我说!我说!” 师庭逸道:“我问你答。” “是。” “是谁指使你陷害江四小姐?”这是师庭逸最关心的,明知得不到答案,还是希冀有意外之喜。 “不知道。”陆骞担心师庭逸发怒,急急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一直都是多宝阁一个名叫阿福的伙计传信传话给我,江四小姐离京之后,他就没了踪影。我自然查过阿福,可是不得要领,身份没发现可疑之处,只知道他身手敏捷,反应奇快——暗中跟踪他的人,总是被他甩掉。” 师庭逸缓缓吁出一口气,“事发时,江四小姐身在什刹海的别院,你醉醺醺地找上门去,被打了出来,因何而起?如何冒犯了她?” 陆骞的头垂下,吞吞吐吐地道:“没冒犯江四小姐,是、是冒犯了程雅端。” 程雅端是菽闹坑选jνヒ菖∶迹澳侨账苍谑采埠#吭颈舅登宄!贝邮贾林眨蝗颂峒罢庖坏恪 陆骞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说起那日发生的一切: “上午,阿福以送物件儿为由到陆府传话,让我下午制造事端开罪江四小姐。我知道,要有很长时间不人不鬼地活着了,午间喝醉了。我喝醉后是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 “到了什刹海那所宅院,我谎称是你要我亲手交给江四小姐一些礼物、药材,外院的人不疑有他,和以前一样,让我去二门外的花厅等候。到了二门外,遇到了程雅端。众所周知,我一直喜欢她,几次求着家里提亲,程家一直没应。我也不知道那会儿是怎么想的,带着护卫跟着她往内院走,有丫鬟婆子上前阻拦,我让护卫把她们弄到花厅去,自己则百般调|戏程雅端。 “后来……后来江四小姐赶至,外院的护卫也到了。我挨了一通毒打,程雅端不堪受辱,跟我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江四小姐和她商议之后,让我将知情的恶奴处置掉,并且要我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不然,她们会合力要我身败名裂。 “我本就心虚,江四小姐那个眼神又特别吓人,忙不迭发誓赌咒绝不外传,把随行的护卫交给程雅端处置,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那里。到家之际,我才想起去什刹海的目的,索性趁势将事情迅速闹大,软硬兼施地让掌珠等人也去寻衅滋事,不给江四小姐回手反击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菽豢辖馐汀j鹿刂坑衙冢植荒芽闯霰徽攵缘闹挥凶约海匀徊换崃畚薰肌 两年前,程雅端远嫁江南。菽髁掀诩洌妥≡谒蚣业谋鹪骸s菽榉忠谰桑得魉砩喜10奕魏我傻悖羌率瞧桨自馐艿奈尥帧 师庭逸按了按眉心,满腹对自己的无名火,语气森冷:“说你犯过的错。” “我……”陆骞闭上眼睛,低低地道,“我曾与父亲的妾室有染,也是酒后失德才闯了大祸,贱妾勾引,我没把持住……” 章钦和两名侍卫愕然。 师庭逸则道:“还有呢?” “四年前,那贱妾生下的孩子,是、是我做的孽!”陆骞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之后,剧烈地喘息起来,像是耗尽了力气。 章钦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庭逸头皮一阵发麻。舅舅年近五旬时再添子嗣,一度高兴得不得了,要是知道偏疼的幺儿其实是自己的孙子,不把陆骞生吞活剥了才怪。 “表哥……” “闭嘴。”师庭逸嫌恶地皱眉,“你再这样叫我一声,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事情虽然令人作呕,到底是解开了一些谜团。如何处置陆骞,需得仔细斟酌。 师庭逸瞥过章钦手里的药丸,“其实这只是寻常的迷药。别浪费了,让他好好儿睡一觉。” “什么?!”陆骞瞪大了眼睛。 师庭逸笑了,“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 大夫人用了很久,才认清自己的处境,惊恐地道:“你怎么会想到去追查这件事的?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说,只要我可以办到的,都会尽心竭力。”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可以省去很多枝节。菽热岷托矶啵澳醯谜馍舷履馨镂沂裁疵Γ俊 大夫人思忖片刻,“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娘家和太夫人有着一样的糊涂心思,想与皇室结亲。太子已经大婚,不能指望了。等燕王回到京城,我兄长会以爱女对燕王倾慕已久为由,请皇上赐婚。皇后娘娘已经答应,到时候一定会出言相帮。女方主动提亲的事情,有过几次了,皇上一向愿意成人之美。皇上赐婚,燕王一定会抗旨,不论轻重,总会被降罪。你总不会愿意看到他过得不好,是不是?” “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正色保证道:“我明日就回娘家,不管怎样都会让此事作罢。真的,我可以阻止。” 菽吹溃骸安槐亍! “啊?” “燕王的事,与我何干?”菽南耄实垡巧底铮钋嵋驳萌檬νヒ荼彰潘脊欢稳兆影桑磕嵌嗪茫〉迷俜焉裼t兴r撬纷锎鹩o吕础歉冒 3、第004章 天赋 第004章 “那……”大夫人苦笑,“还是你直接吩咐我吧。” “您是好意,我明白。”菽党龃蛩悖罢庖涣饺眨蟾绾臀迕没岵〉乖诖玻懿荒苷腋鎏孀镅颍孕姓腥夏切置昧礁龅牟≈6撬俊 大夫人迅速盘算着。菽龅恼饧拢虢柢怼13剀凹傧氛孀霰绕鹄矗切∈乱蛔=桓觯谴孀攀蕴街狻r橇獾愣虑槎及觳缓茫慊岢晌印 “好,我答应。”大夫人一面在心里斟酌人选,一面承诺道,“最迟后天能够安排妥当,不会误事吧?” “不会。”菽獾仳ナ滓恍Γ笆奔湔鲜省! 大夫人松一口气,随后敛目看着手里的证词,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了纸张一角。写这封信的人,是曾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当年男子是方府门客,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她想嫁他,可是家族嫌弃他出身低,就算考取功名,还要熬很多年才出头,方家绝不肯结这种全无益处的亲事,将人强行逐出了京城。她拗不过家族,索性断了出嫁的念头,故意放出风声,说自己的意中人是江府大老爷,家人差点儿被她气死——不可能让她以贵妾的身份进入江家,别家也绝不会娶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谁承想,大老爷的原配早逝,太夫人知道她钟情自己的儿子在先,又看中了方家的门第,请人上门提亲,方家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下。她还能怎么样?只得出嫁。 大老爷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是个天大的玩笑,好一点儿会让她坐一辈子的冷板凳,坏一点儿就是给她一纸休书。三十岁的人了,哪还有力气再受煎熬苦楚。 大夫人想,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现在可以说说这件事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找到了……这个人。”说完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 红蓠知道她担心什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道:“您和五小姐带来的仆妇在穿堂,五小姐在厢房用茶点。您和我家小姐身边总得有人服侍,奴婢和白薇也略知此事,不需回避。” 菽獠诺溃骸罢饧戮鸵誓恕k独刖┏牵虑橐补硕嗄辏趺椿瓜胫盟谒赖兀啃铱魉硎植淮恚蝗辉缫驯涑晒禄暌肮怼! “我没有!”大夫人急声辩解道,“我感谢他这些年缄默不语还来不及,只盼着他安好,怎么可能害他?嫁到江府之后,我都不敢命人打探他的消息,又哪里有追杀他的人手……”她忽然脸色一变,恨恨的道,“是我兄长!一定是那个蠢货!”兄长犯蠢,尝苦果的却是她。 “这就难怪了。”菽獠潘灯鹩衫矗拔以诮系氖焙颍焓搴退嵩怠d鞘彼檬翟诶Э啵仙挥杏梦渲兀焓蹇醋趴上В愀姨崃思妇洹u醚哦朔蚓肀呷备瞿芪哪芪涞娜耍揖妥隽烁鏊乘饲椋伊朔莩ぞ玫牟钍隆o衷谒煤芎谩! 随后他无以为报,主动写了证词、交出几样信物,让她不妨加以利用。 “原来如此。”大夫人怔怔的点头,“他过得好,就好。” 菽嵘实溃骸八挠靡猓靼装桑俊 “明白。”大夫人语声酸楚,“他是要我帮衬你,以此报答你和徐岩的恩情。若是真要毁掉我,四处宣扬旧情即可。况且,他最仰慕的人,是你的父亲。江式序最疼爱的女儿流落在外,他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没错,很多人都因为父亲的缘故,不遗余力地照顾她、帮助她。菽氲秸庑亲佑械愣7帷 大夫人将证词折叠起来,交给红蓠,之后道:“你放心,不管是为着哪种缘故,我都会尽力帮衬你。” 红蓠接过证词,妥当地收起来。 大夫人心头乱糟糟的,此刻又不是放任思绪的时候,端起手边的茶,一连喝了几口,想快些恢复平静。 菽氖酉咴谒共看蛄烁鲎裆行├Щ螅婧蠼t榈溃骸澳衷诓灰硕嘁瑁槐人桑俊 大夫人胡乱点了点头,过一会儿才随口问道:“难道心绪不宁的时候不宜饮茶?”她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但是菽吹氖榧嗉樱孪胱判诵砗未窃刈耪庖坏恪 “我不知道,”菽Φ溃爸皇侵阑程サ呐硬灰艘琛k凳祷埃乙晕岽ΥΨ辣福谖艺舛换崤霾璧悖獠柚皇亲鲎霰砻婀Ψ颉!泵幌氲剑思乙坏愣湫亩济挥校豢谝豢诤雀霾煌! 大夫人定定地凝视着菽男p眨凵衿奈丛樱邢苍茫褂形肪澹澳闶撬担乙延辛讼猜觯磕阍趺粗赖模课易约憾疾恢馈 嫁人八年了,她一直不曾有喜。表面上跟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很亲近,但怎么能指望他们会出自真心的孝顺自己,还是希望有亲骨肉承欢膝下,免得到老无依无靠。身体没问题,就是怀不上,空欢喜几次之后,几乎断定自己没那个命,不再祈盼。 近来又出现了以前空欢喜的情形,她连请太医的心思都没动过。 可是听菽幕耙舳侨范ㄋ延猩碓小 大夫人不由看向骨牌,“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有先知的本事?”不然未免太诡异,根本没办法解释。 “这么想也行。”菽牡匦ζ鹄矗懊魅涨胩娇纯矗蘸笠称鹁佣家14庑l焐淹恚缧┗馗攀牵揖筒涣裟恕! 大夫人云里雾里地站起身来,依然是匪夷所思的感觉。 等人走了,红蓠好奇地问菽骸按蠓蛉苏娴挠邢擦耍俊 “真的。”菽昧饲盟亩钔罚拔抑沼诟牧宋谘蛔斓淖雠桑匀怂盗思彩拢咝税桑俊 红蓠嘻嘻的笑,“是啊,真不容易。” 白薇则在纠结一个问题:“大夫人好像没放下旧情,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红蓠道,“过了那么些年,大夫人想起来伤感是真的,要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却是最重要的。要是真放不下,得过且过就行,完全不用讨好太夫人,甚至还帮着太夫人为难小姐。” 白薇想了想,“也对。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八年的夫妻情分,分不清孰轻孰重。大老爷待她还是很好的。这样说来,就真的是好事了,身怀有孕,跟太夫人作对的时候,底气会更足。” 两个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让菽中ζ鹄矗罢媸窃嚼丛酱厦髁恕! 白薇立刻问道:“值不值得赏?” 菽斓阃罚爸档谩o胍裁矗俊 “您屈尊和我们两个一起吃点儿东西成不成?我可是饿了。” 红蓠立刻附和,“对啊,小姐,我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菽睦锱模耙苑梗惨汀!蹦睦锸撬嵌隽耍羌矸钩缘蒙伲遄潘右徊桶樟恕 白薇笑逐颜开,“那好啊,我们得好好儿想想要什么赏赐。” “想好了告诉我一声。”红蓠说着话,脚步轻快地出门去了小厨房。 从始至终,两个丫鬟不曾问过菽趺纯闯隼吹模且蛭呛茉缇椭懒恕u庑┧闶切愕拿孛埽榈娜颂乇鹕佟 菽闶翘旄骋熨鳎且渚眩坎煌儆芯褪窃じ芯肌s惺焙颍行┤嗽谒媲耙怀鱿郑芯蹙突岣嫠咚飧鋈私诨峋裁矗级踔粱嵩谀院v谐鱿智逦幕妗5比唬皇怯惺焙颉15行┤恕h缡νヒ荨8改浮15枘鹊龋谑裁词焙蚨嘉薹ㄔぶ腔岱5裁词隆 三年前那场病痊愈之后,她这极少见的能力依旧精准,出现的次数却少了很多。倒不觉得是坏事,知道的太多,费神累心。再说了,凭借预感处世不是长久之道。 今日大夫人这件事,是感觉告诉她的,却没告诉她当事人居然还不知情。 ** 翌日上午,师庭逸进宫面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通训斥。皇帝对他撇下公务去寻找菽皇麓笪饣穑骸八趺淳湍敲慈蹦闳フ宜兀磕昵袄侠鲜凳荡碚拢蝗晃野涯惴1浔吖睾任鞅狈缛ィ 皇帝正骂得畅快,皇后、安国公和礼部的人觐见,提起了师庭逸的婚事。 皇后性情和顺,这些年无所出,但是出身高,资历久。大抵就是因为这些,皇帝在前些年册立她为新皇后,掌管六宫事宜。 师庭逸今年二十二岁,并已建功立业,打小就喜欢的江菽懊谕獠凰担估爰移刺茫礁鋈说幕槭率窃趺炊疾荒艹闪恕屎笫谴蛐牡渍庋衔模癫恳嗳弧k角靶┤兆忧胧竟实鄣玫绞卓现螅憔⌒木xΦ匚νヒ萆秆⊥蹂搜 皇后对安国公方府的闺秀印象颇佳,加之方夫人在她面前掉过几滴泪,说自家女儿倾慕燕王已久,以往有第一美人摆着,不敢奢望,眼下总该尽一份力成全。 皇后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便让钦天监合两个人的八字,得到的答复是一桩好姻缘。礼部那边选出的几个人,方家闺秀也在其列。她就想,这事情绝对能成。 于是,这天她和礼部的人喜滋滋地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师庭逸立刻冷冰冰来一句: “我有意中人,婚事不劳你们费心。” 皇后心说你倒是离京之前就放下话啊,也不用我白忙这么久。 礼部尚书则道:“敢问燕王殿下的意中人是谁?总不会是江府那个妖——” 师庭逸目光冷森森地递过去,“嗯?” 若是目光有形,礼部尚书的脸已被凌迟。他打了个哆嗦,连忙赔礼,又跟皇帝请罪,好一番解释。 皇帝一直瞪着师庭逸,末了却是一拍桌案,喝道:“交给你的差事还没办,就又惹事添乱!” 师庭逸向皇帝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会尽心处理军务。儿臣告退。” 皇帝大手一挥,“滚吧!”随即呵斥皇后:“看看你做的好事!怎么教导子嗣的?你也给我滚!” 皇后平白无故挨了训斥,离开御书房就哭了一鼻子。想了半晌,也没明白皇帝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皇帝是想成全爱子和江菽 但是可能么? 燕王就算还放不下江菽膊淮罂赡芤哉患薷 说句不好听的,江菽绻媸歉鲅砦诵危嗤醯背蹙换岱攀帧 他和别人一样,根本不相信江菽嵊米缰涞难鹾θ耍隙u氖撬歉詈θ瞬涣舭驯凳翟诘模饪杀日嬲难趸菇腥丝志濉 难不成,当初的事情另有隐情?皇后想到这儿,频频摇头。怎么可能呢?谁还能装疯装病不成?尤其江家那两个久病不起的孩子,还能谋害自家人不成?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她只要记得不再给燕王张罗婚事就好。 ** 下午,师庭逸如约到了筱园。 菽脱诀呙窃诤笤按蜓┱獭6蜒┤耍姑煌娑⌒耍盟鹊取 他枯坐无趣,信步寻了过去。 满园白雪红梅,洋溢着少女们清脆悦耳的笑声。 红蓠和几个丫鬟打雪仗,菽蚝桶邹币黄鸲蜒┤恕 菽簧砗l暮欤恢邹彼盗耸裁矗盟a恕d切θ莶尤粝幕ǎ病8拍浚挡怀龅牧槎 那样的笑容,她只肯给她身边的人,不再属于他。 曾几何时,她说过:“爹爹说的,对不喜的人,要么不见,要么不怒不喜,不需浪费心力。”又叹气,“我是不能时时做到的,一生病或发怒就管不住自己。” 昨日她对他,可不就是不怒不喜么? 他竟成了她不喜之人。 活该。 白薇提醒之下,菽吹搅怂吖辞バ欣瘢推氐溃骸盎雇钕潞:n掖鹩a撕燧瘛邹保袢找闼峭娑! 他现在还没两个丫鬟的分量重。师庭逸抿出一个笑容,“没事。你去。” “那你呢?”菽实溃坝惺旅矗俊 “有。”他点头。 “那就去暖阁说话。”菽砬鬃源罚幻孀撸幻娲曜疟涞氖帧 师庭逸解下大氅,给她披上,没给她拒绝的时间就道:“边走边说吧。陆骞已经对我说出他所知一切,我来把他的供词交给你。这个人如何发落,应该由你来决定。” 菽粑奁涫拢尖馄蹋溃骸叭嘶乖谀愀锩矗俊 “嗯。” “两个选择:一是让他真的疯癫,二是让他好端端离开你的府邸,恢复他以前的身份地位,日日承受丑事被揭露的恐惧不安。”菽嗄靠此谎郏ξ105氐溃安宦墼趺醋觯蓟崛媚憧锫礁?赡惚匦胙∫桓觯蝗晃揖突岣嫠咚腥耍憔司送飞洗髯乓欢ザ嗷奶贫嗯哟蟮穆堂弊印! 4、第005章 祖母 第005章 师庭逸不免惊讶,这惊讶源于她居然已经知道陆骞的丑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前年。” 前年就已查清陆骞陷害她的原因,可是——“你居然等到现在才与他计较。” “早一些晚一些都一样,横竖也不知晓是谁握着他的把柄利用他。” “没错。”师庭逸停下脚步,凝神思忖片刻,“你给的选择,我选第二个。让他清醒地活着,还有利用之处。” 菽嬷o陆挪剑霸趺此担俊 师庭逸道:“他记得阿福的样貌,虽然找到阿福的可能微乎其微,也不该就此放弃。总归是一个线索。” “有道理。”菽谎郏疤愕摹! “本该如此。只是,程雅端会不会反对?” 菽次剩骸八裁匆炊裕俊 “你说呢?” 菽哪抗赓咳槐涞昧枥鳎锲沽沟模骸澳慵亲。寐藉挂布亲。哦擞氪耸潞廖耷a蝗鲜陡患藉拐庑笊w霾坏降幕埃妹靼孜一嵩趺醋觥! 损了她挚友的名声,她就撕毁别人的脸面。师庭逸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很不好过,“我只是问了该关心的一件事而已。” “但愿如此。” 师庭逸无奈地看着她,片刻后只得岔开话题,“陆掌珠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她一直在城外静养,我已命人带她回京。” “带回来也好。昨夜她发癔症落水,发热不止,满口胡话,是该好好儿医治。”这是陆掌珠对外人宣称的病情,菽盟猩砀惺芤幌赂鲋凶涛丁 大冬天落水,不死也要赔上半条命。三年前,人们都以为这是菽晕薰士锼穆秸浦榈某头#巯滤餍宰盗苏饧隆jνヒ蒡ナ滓恍Γ罢庋蠢矗柢怼13剀耙舱娌〉沽税桑俊泵焕眉壑档娜耍Ω没崛盟羌傧氛孀觥 “嗯。”菽绦屯反曜疟涞氖郑拔艺饷创醵镜囊桓鋈耍钕挛挡桓萌鲜丁! “你啊……”师庭逸叹一口气,看着她一双小手,忽然发现她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狰狞的疤痕,不由心头一紧,“手是怎么伤到的?”昨日他居然没发现。 菽锲缮5卮鸬溃骸霸谕馐庇腥伺挛颐疲晃迨迸扇税瞪保馍税淌堑驳堵湎碌摹!鄙怂司说亩簧蔷屯嘎兑恍┰谕獾木盟蠡诟压c淮恚枪室獾模馐撬哉业摹 师庭逸心疼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继而眼中现出杀气,“到底是谁恨你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我正在找这个人。”菽πΦ乜此谎郏安皇遣换骋赡阊嗤醯钕碌摹h梦蚁不渡夏悖蠓牌詈笕∥倚悦饷纯吹幕埃故亲盍芾炀≈碌男购薹绞健! 师庭逸嘴角一抽。 菽绦敖袢照婷涣系侥慊鼓芾醇遥蛞固蟛杆到袢栈噬匣岣愦突椋撬麓砹嘶故悄阋汛鹩θ2蓿俊 师庭逸连下巴都抽紧了。 菽芍缘匦矗悄侵只祷档奶云男θ荨 这时候,一名小厮快步跑过来,行礼后禀道:“小姐,太夫人和大夫人过来了,太夫人很不高兴的样子,在暖阁等您过去回话。” 菽呈朴胧νヒ葑鞅穑坝胱婺咐鹛茫俨坏眯鹛负靡徽螅雇钕铝陆猓娜铡 “不,”师庭逸打断她,“我等你。”这就要撵他走?他才不会答应。 “多谢殿下。”菽匏剑锷胶燧瘛邹保芭阄野ぱ等ァ! 两个丫鬟笑嘻嘻赶过来。 菽箅┗垢νヒ荩觳饺チ伺蟆 大夫人在门外等她,眼底有着难掩的喜悦,低声道:“菽愎涣鲜氯缟瘢医袢涨胩娇戳丝矗娴挠邢猜隽恕!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说笑。”菽崆岬馗r烁t蠓蛉说难省sΩ檬歉龇鄣裼褡恋哪泻19印k哉庵质碌母芯跆乇鹎苛遥院@锸亲约罕e耪夂19拥那樾危芍缘匦a恕k懿幌不逗19幽兀考潭行┢婀郑凹热蝗绱耍趺椿垢盘蛉斯戳耍俊 大夫人笑道:“我还没对府里的人说起这件事,想选个好时机。” 这真的是个聪明人,菽嵝囊恍Γ翱旖葑伞! 大夫人颔首,快速提醒一句:“予茼和素馨昨日夜半发病,太夫人少不得迁怒你。” “这是一定的。”菽迫灰恍Γ绞夷冢悦嫔涞奶蛉饲バ欣瘢案婺盖氚病! 一别三年多,正常情形应该行跪拜的大礼,可菽挥小l蛉硕源思辉茫浜咭簧霸茨慊辜堑米约菏怯谐け驳娜恕! 菽唤踊埃蹲哉局鄙硇危非氪蠓蛉寺渥治实溃骸案敢煌胙蚰炭珊茫俊 “好啊。劳你费心了。”大夫人欣然点头。她如何不清楚,菽倘徊皇谴苛贾玻换岫晕闯鍪赖暮19酉率郑恍嘉3乙彩钦娴南不缎19印 太夫人蹙了蹙眉,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这般亲近。 菽怨俗宰拢蕴蛉说溃骸澳泻畏愿溃恐彼蛋伞! 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太夫人恨得牙根直痒,“你大哥、五妹忽然患病,太医诊脉之后,说是被人下毒所致。这是你做的好事吧?” “哦?”菽婀值乜醋盘蛉耍八遣皇且恢痹谏∶矗俊 “……”太夫人被噎得不轻。 菽绦实溃骸澳训浪鞘亲安。吭茨缇椭勒饧拢俊 “何时轮到你质问长辈了?!”在太夫人的心里,她作为长辈,是不可冒犯的,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儿孙若是不顺从,便是忤逆不孝,“你别跟我装糊涂,赶紧交出让你大哥、五妹尽早痊愈的方子。” 菽锲骸爸尾〉姆阶用挥校故潜噶瞬簧佟! “混账东西!”太夫人震怒,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你到底还是不是江家的人?还想不想回家了?!” “我是江式序的女儿,何时都会谨记这一点。”菽锪搜锩迹拔也幌牖亟悄痛蟛盖寐啻蚬牡亟游一厝ァ! 大夫人从红蓠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羊奶,喝了一口,只当自己没听到祖孙两个的话。她只希望菽谱诺愣鸢烟蛉似猛卵 “你倒是会做白日梦。”太夫人冷笑一声,“予茼是江家长子,来日要承袭你大伯父的侯爵,他若是出了岔子,你大伯父不把你杀了才怪!记住我交代给你的事:让你大哥和五妹尽快痊愈,明日滚回府中,胆敢不从,便滚出京城,继续丢人现眼去!” “要说做白日梦这种本事,我还不及您十中之一呢。”菽谰墒堑交旱挠锲疤蛉耍昙筒恍x耍晃适朗乱醚炷瓴攀悄米龅摹r桓龈镜廊思遥胫髟准易宓脑说朗翟谑亲圆涣苛Γ尚x良h昵埃皇悄盐腋铣鼋模俏以敢庾叨选h蘸笪业氖拢恍韫剩哺静荒茏鲋鳌u庑┦悄蛞亲〉摹! “孽障,孽障!”太夫人险些被气得跳脚,将案上茶盏砸向菽 红蓠反应奇快,挥手拂落飞过来的茶盏,冷声道:“小人才动手。太夫人是想看看奴婢的功夫有没有荒废么?” 太夫人惊怒至极,对上红蓠的视线,发现这丫头的眼中居然现出了杀机,周身便是一寒。 菽肀叩氖诀撸杂赘黄鸪ご螅龈錾砘尘肌w畛踅叫蛳肴冒淝可恚菽∈忠换樱等醚诀摺疤妗彼Ь秃谩=叫蛴制中Γ罄醇撬阑畈豢舷拔洌阊傲瞬簧偬熳蚀嫌钡男v咳账孀盼涫o拔洹u庑┬v5搅巳缃瘢饶芊菽囊率称鹁樱帜苋繁k陌踩 红蓠、白薇自幼是习武的好苗子,长大后,寻常习武的男子都不是她们的对手,想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而易举。 ——这些事,太夫人都知道。年轻人不怕死,她怕,年纪越大越是害怕。她惶惑地看向菽骋烧庋就肥钦娴姆枇耍澳恪薹ㄎ尢臁 菽醋√蛉耍齑角崞簦蛔忠欢伲按诵校愦砹恕!庇锲允锹痪模凵袢从邢肝1浠咳槐涞靡趵洌婧笫巧钋械南佣瘢指闯善饺盏那謇淠弧 那样的眼神,犹如一道带着羞辱意味的鞭子,让人瞬间恼羞成怒,末了却是心虚。 菽绦溃骸白娓缸叩奶纾叶济患先思遥滴妒隆d沔拙佣嗄辏兆涌嗝疲抑馈d慊辜堑迷诮龉侥旯芗业娜嗣矗课壹堑茫辜堑靡恍┍静桓每吹降氖隆! 像是不搭边的几句话,却别有深意。大夫人不由生出强烈的好奇心,希望菽绦迪氯ァk苊挥腥砝吣兀刻蛉嗽趺纯赡芤患餍氖露济蛔龉菽乩矗比皇亲隽送蛉淖急福换嵩偃萑烫蛉硕运弥钙埂梢步龃硕眩菽抟饫锰蛉恕 思及此,大夫人苦笑,菽≈辛俗约海獾降资歉f故腔鍪拢 5、第006章 父亲 第006章 “住嘴,住嘴……”太夫人簌簌发起抖来,反应却不慢,转头对大夫人道,“你出去!” 大夫人心里百般不情愿,可是转念一想,听到这些已经够了,顺从地称是退出。 菽鹕恚鬃匀±匆环诺教蛉嗣媲埃安簧偃怂滴业乃罴Φ祝涫挡皇牵易钌贸さ氖枪け驶d憧纯础! 太夫人抖着手展开画,映入眼帘的是她与男子在月下相拥的画面。她哪里有闲情鉴赏画得好不好,不由分说把画撕碎。 菽朴频氐溃骸罢夥沂掷锘褂屑甘拧! 太夫人眼睛都发红了,嘶声道:“这是没有的事,是你栽赃!” “薛管家,没死。” 太夫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此刻她眼中的菽蛑笔谴拥赜锱莱隼吹难А 不,是次子在继续折磨她。怎么会生了那样一个儿子的? 画中的男子,是她的远房亲戚薛泓,年少时倾慕她,可她不稀罕。在富贵荣华面前,儿女情值几斤几两?由此心甘情愿地嫁入江府,几年间生了三个儿子,老侯爷身边别说妾室,连通房都无一个,她是贵妇们最艳羡的人。但她过得并不舒心,因为得不到老侯爷的尊重。 她的母亲在家中说一不二,父亲毫无怨言,公务家事都以发妻的意见为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母亲又让她饱读诗书,教她用人之道,她想当然地认为,出嫁后会过上母亲那样的日子。偏偏老侯爷最是厌恶她干涉他的事,政务更是她不能询问的,只要她一提及这些,得到的便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她哪里受得了,理直气壮地跟他争吵。 老侯爷没什么耐心,争吵几次之后,搬到书房院常住。要不是为着三个儿子,见都懒得见她。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他去世。 这样的夫君死了,她真不能生出多深多久的殇痛,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放手打理府中一切的时候,甚至是兴奋的。 次子式序成年之后,她舒心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式序跟老侯爷一个脾性,完全不接受她的安排,娶妻、为官都不肯听她一句。十几年前,他与外祖父、舅舅在朝堂意见相左,屡生嫌隙,他竟吩咐言官猛力弹劾,让两个人一路被贬到了边关州县,没可能再回京城。 她生了一头绝情狼。 到了这时候,薛泓出现在她周围。她这才知道,他多年孑然一身,做些不大不小的生意排遣寂寥岁月。 在外相见几次,薛泓看出她心里愁闷,说让我到你身边陪你。 她实在是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倾诉心头苦楚,不然迟早会被式序气死。便这样,她让他进到江府,做了管家。 一个男人无怨无悔地付出到了这地步,她便是铁石心肠,也被暖化了。私底下,她无法拒绝他亲昵的举动。 最后,式序察觉了此事。不过两日光景,薛泓和她身边仆妇齐刷刷消失。 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此终结。 可是能怎样,问过一次:“你把他怎么样了?” 式序告诉她:“杀了。” 她怒极而笑,“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他冷漠地看着她,“我会忘掉,您也忘了吧。” 从那之后,母子两个再无情分可言。她恨这个儿子,连带的嫌恶二儿媳和菽 薛泓居然还没死。落到式序的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 菽昧饲米烂妫坝糜媚愕哪宰樱胂胛宜倒幕啊! 太夫人不会想到,画中情形,是菽透盖滓黄鹂吹降摹 彼时她四岁,正是盛夏,最喜欢坐船在湖面上采摘莲花,母亲晕船,没办法陪她。父亲看不得她失望的样子,又担心仆妇照顾不周,每日总是尽早回府,亲自带她泛舟湖上,陪她玩儿到迟暮时分。母亲或是在湖边笑盈盈地看着,或是在近湖的兰园侍弄花草,偶尔会让丫鬟把晚膳送到那里,一家三口用完饭才回房。 那天在兰园用饭,她吃饱之后乏了,倒头就要睡。父亲要抱她回房,她不肯,说这儿的风香香的,还很凉快。 父亲宠溺地笑,“那就在这儿睡,爹爹陪着你,半夜醒了可不准找娘亲。” 母亲由着他们,独自回房。 半夜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嚷着找娘亲。 父亲拍拍她的脸,“我们宝儿是个小骗子,答应爹娘的事就没做到过。” 她不管,赖皮地笑着,“爹爹抱。” 父亲抱起她,用下巴上的胡茬扎她的小脸儿,“幸好防着你这一手,没让看门的婆子落锁。” 她咯咯地笑了好一阵子。 出门时,父亲见留在兰园值夜的丫鬟睡眼朦胧,让她们只管留下歇息,不必陪着折腾一趟。 去往花园月洞门的一路,她把脸搁在父亲的肩头打瞌睡。 过了一阵子,父亲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抱着她的手臂都僵硬起来。 她起初以为发生了连父亲都害怕的事,心里慌得不行,转头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 月光下,竹林边,薛管家抱着太夫人,后者像是受了委屈,语气哽咽地诉说着什么。 这一定是不对的,因为她感觉得出,父亲很生气。 父亲生气的时候,她不敢胡闹说笑,只呆呆地看着那两个犯错的人。 随后,父亲板过她的脸,食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乖乖地点头。 父亲快步离开了那里,因为武功高强,穿家常的鞋子走路没有声音,那两个人不曾察觉。 出了月洞门,她才小声向父亲求证:“祖母和薛管家是不是做错事了?” 父亲想了一会儿,告诉她:“情有可原。” “哦。”她懵懂地点头。 父亲柔声叮嘱:“宝儿,答应爹爹,刚才看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看着神色挣扎的父亲,问道:“如果告诉别人,爹爹会难过,是吗?” “是。”父亲点头。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保证道,“我不告诉别人,连娘亲都不告诉。”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强调,“这次不会骗爹爹,我不要你难过。” “我知道,我相信。” “可是……”她烦恼地拍了拍头,“爹爹,我睡觉说不说梦话?”要是说梦话嚷出去可怎么办? 父亲被她逗得笑了,“没听到过,放心吧。” 这件事她一直记得,从没对任何人提过。长大之后想起来,并没因此鄙视过太夫人。因为父亲说过,那是情有可原。 太夫人让菽纳佣竦脑颍钦飧鋈撕透改改晟钊站玫拿堋 父亲是次子,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不是他一定要担负的责任。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落了病根,父亲就此断了再添孩子的念头。太夫人让父亲从长房或三房挑个孩子过继到名下,父亲不答应,她就转头对母亲冷嘲热讽。 边关有战事,父亲请命出征。太夫人不认同,奚落道:“已经是战功赫赫的人了,怎么到现在都改不了爱出风头这毛病?朝廷难道只有你一个会带兵打仗?当我不知道么,换了别人一样能凯旋,只是用时长一些而已。军需粮饷又不用你出,给别人个立功的机会能死人不成?” 菽艹な奔涠疾荒苋范ǎ蛉耸切男叵涟故枪室庥醚杂锷巳恕h缃竦比幻靼祝橇秸呒婢摺 太夫人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次子亡故之后都不放过她的事实,让她骤然陷入歇斯底里,“那个不孝的东西,竟阴狠到了这个地步!我只后悔怎么没在他出生的时候掐死他!”她眼睛血红地盯着菽盎褂心阏飧鎏终砩ッ判牵肽谜饧乱叶阅愕屯罚孔雒危uィジ嫠咄馊耍梦疑戆苊眩媒晌p蝗梦液霉阋脖鹣氲米藕茫 “破罐破摔?好。”菽抗饫淇幔鞍涯切┗拇φ盘悄凶恿嗟阶丛サ拇筇茫昵叭萌嗣羌に那樯畈皇伲愕耐斫诓槐!庋才牛懵饷矗俊 太夫人嘴角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是情绪崩溃,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这个丫头疯起来,什么事做不出? 菽盟蘖艘徽笞硬诺溃骸白甙桑魅崭腋鲎蓟啊! 太夫人凭空矮了半截,瘫坐在地上,哽咽道:“你……真的会给我安稳日子?” “你可以恨你的儿子,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并不在意这些,要的是你别再对我指手画脚。”菽俅纬鲅灾鹂停把跃∮诖耍阕甙伞! 她此刻特别想念父亲,需要片刻的独处。 父亲临终前对她说:我只是离开你,会继续照顾你。不要难过,生离死别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你只是早一步经历这些。家族若是伤害你,妥善利用我留下的人与物。要尽力过得舒心、自在,照顾好自己和予莫,这是我对你全部的寄望。 明知为着保护女儿可能伤害生身母亲,父亲那时该有多难过?若非太了解太夫人,太担心女儿在他走后处境艰难,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可她曾经是怎么做的?别人要她狼狈,她就狼狈给人看。 再不会了。再不会辜负重如山深如海的父爱。 ** 大夫人见太夫人眼泪汪汪地出来,慌忙迎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菽淙辉谕饷娉粤诵┛啵且丫乩矗换嵩倮肟1鹕诵牧恕! 太夫人慢慢地看向她,“你倒真是会说话。” 大夫人笑着后退两步,怕太夫人拿自己出气。 太夫人脚步蹒跚地走了几步,吩咐大夫人:“到我车上说话。” 大夫人硬着头皮应下,上了马车之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太夫人忽然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予莫办差回来之前,你有没有法子把菽蚍19撸扛宜凳祷埃 大夫人的手被攥得生疼,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儿媳蠢笨,您是知道的。回到府里,我问问老爷是怎么打算的。”太夫人此刻不正常,只得用缓兵之计,先把人稳住。 太夫人闻言特别失望,泪水又涌到了眼底,强忍着摆一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大夫人求之不得,唤车夫停车,上了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 ** 师庭逸坐在凉亭,守着不知谁留下的一盘残棋消磨时间。 红莲在一旁服侍茶点,没事做的时候,一直冷眼打量师庭逸。 这是个分外俊朗、风采照人的男子,有着很美很亮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长长的。没有三年前那么白皙了,征战使得他现在是小麦一样的肤色,更有男儿气概。 除了二老爷,他是红莲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思及二老爷,红莲忍不住叹了口气。 师庭逸不明所以,瞥她一眼。 红莲并不怕他,再瞄一眼他i丽的眉目,想着真是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没脑子呢?居然让小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二老爷要是在世,早把他废了。 小姐可是二老爷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从没见过比二老爷更疼女儿的慈父。 可恨老天不开眼,让那样的绝代人物早逝。 她又叹息一声,继而瞪了师庭逸一眼。 师庭逸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菽肀哒庑┲倚墓95男⊙就范伎醋约翰凰逞郏仓荒苣厥茏拧 红莲反倒觉得无趣,晃出凉亭赏梅去了。 师庭逸自己下了两盘棋之后,红莲才语气硬邦邦地知会他:“殿下请移步到暖阁。”他举步时看看天色,已是斜阳晚照。进到暖阁,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菽t氐溃骸白丛ヌ嵩缢土朔共斯矗钕氯羰巧土常驮谡舛梅拱伞! 见过专横跋扈的江太夫人,她会有请他用饭的好心情?不可能。这一餐,一定有些文章。但是,她就算让他以□□为食鹤顶红为酒,亦是应该。由此,师庭逸颔首一笑,“荣幸之至。” 6、第007章 伯父 第007章:伯父 菽敢恢钢魑唬扒搿! 师庭逸落座后,看到桌上摆着佛跳墙、百花鸭舌、雪菜黄鱼、琵琶大虾、麻婆豆腐、辣炒雪里蕻六道菜,另有一道火腿鲜笋汤,一壶陈年梨花白。 菽鬃灾春咕疲叭缃裎夜氖呛院:鹊娜兆樱共酥挥邢膊幌不叮挥惺什皇屎先肟凇>坪壤春热ィ幌渤履曛褚肚嗪驼饫婊o住w匀喜簧拼椭溃憬托! 师庭逸失笑,“客气了。” 菽砺渥运倭司俦灰。婧缶倏瓿圆恕r幌挛缍疾坏孟校钦娴亩隽恕a降佬晾钡牟穗龋旁谒埃撬不兜模缘媒蚪蛴形丁 这样看来,她是有话要跟他说。 看菽苑沟难樱鞘νヒ葑钕硎艿氖虑橹弧r翘叛牛裆缸哦苑共说南硎堋18悖每吹娜怂嬷持复蠖 她饮食习惯随了其父江式序。江式序爱吃辛辣的菜,喜喝最烈的酒,沙场上豪情万丈,对妻儿温柔纵容,在朝堂要么隐忍不发,要么狠绝行事。 那是一个性情复杂活得至情至性的人。很真实,不是谁都能做到。 菽恍┬郧樽雠桑耆杏诮叫颉6哪盖壮率希歉鑫槎畹呐樱シ虻纳送炊嶙吡怂男悦 到今时今日,换个角度来看,一家三口有一个相同之处:认定了的人与事,便会付出或做到极致。 菽缘狡叻直ィ米丛サ幕锛朴炙屠捶共耍ψ欧愿婪淘谝慌缘暮燧竦热耍骸叭ハ岱砍苑拱桑惺略倩侥忝恰! 红蓠问道:“吃完饭能不能让我们找徐叔赌两把?” “行啊。”菽〕鲆桓龊砂コ鲆话呀鸲棺樱捌椒至说北厩! “多谢小姐!”几个丫鬟齐声道谢,满面笑容地退下。 师庭逸看得讶然失笑。 菽诮铣s肴硕牡氖拢患父鋈瞬恢溃牡靡春芩祝恢狼Ы穑灰春苎牛淖6枪偶只 江南多性情洒脱的才女、作风豪放的名士,近年来在当地以赌论输赢是司空见惯,上至八旬老叟下至几岁孩童都如此,个人有个人的赌法罢了。不难想见,菽谀潜叩娜兆庸孟喽岳此挡淮恚鹇胂膊簧伲糜龊芏嗝钊恕 这会儿看起来,她过了兴头,仆人们还乐在其中。 菽畔驴曜樱染∫槐疲锷胶偷氐溃骸澳愀每吹贸觯蚁衷诠煤芎谩k琢舾业牟担杀n乙皇澜跻掠袷常诓辉诮家谎4朔乩矗皇且约赫虑榻崾螅蛐砘峒绦紊酵嫠! 师庭逸沉默。完全处于被动的时候,缄默不语最是妥当。 “我变了,你也变了很多。”菽终迓槐疲鹕碜奖贝扒埃驹谠布敢徊啵瓶盎В醋拍汗馑暮鲜狈值拿妨郑翱稍牍阆m沂鞘裁囱樱课业故窍牍隳苡胂雀赣腥窒嗨票阕愎弧k敲呛萌恕4蛘滔胍∈ぃ鸵鹊腥烁普┬缀罚还俪≈惺迪直Ц海鹊猜返某几跸蘸荻尽o雀甘钦庋娜耍晌乙运佟!彼戳怂谎郏凹偃缒阄叶挤堑背跄q绦赐泻我庖澹俊 师庭逸起身来,将酒壶放到她跟前的圆几,和声回答她的问题:“你这一番话,对,也不对。没有谁不会改变,很多人结缘、投契再翻脸,不能接受对方改变是原由之一。若都能做到处变不惊,哪会有反目成仇的朋友甚至至亲。” 菽怂谎郏八迪氯ァ! “旧日风波、新的际遇,都会让人改变。但你我本性未变,若非如此,此刻我们不能这般平静地相对。所以,”师庭逸的结论是,“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成长。” “你总有的说。”菽πΓ盎褂心兀俊 “再有就是最关键的一件事。”师庭逸看着她的笑颜,语声更为柔和,“当初你我的分歧、离散,原因不是我认为你变了,这一点你仔细想过没有?你在江家的时候,从不主动惹事,但是谁惹到你头上,一概自尝苦果。江予茼、江素馨和内宅外院有头有脸的下人,栽到你手里多少次?总是让人明明知道是被你惩戒,偏生不留蛛丝马迹。这些我听了不少,可曾说过不认同的话?” 他说的都是事实。江予茼、江素馨总爱找茬生事,她和予莫高兴了就让手里的丫鬟、小厮恶作剧捉弄他们一下,生气了就让他们出点儿事情得一阵子清净,哪一次都做得不落痕迹。让人抓到证据还了得?他们一定会闹个不停,给她和予莫扣个毒害手足的大罪名。 菽丫靼姿囊馑剂耍暗背跄闶翟诿幌氲铰藉剐置没嵊媚敲囱现氐目嗳饧疲隙ㄊ俏遗酥爻退恰u庋蠢矗腋久话涯惴旁诘谝晃唬唤屎罅舾愕幕暗被厥隆7垂防聪胂耄绻阃鞴讼雀敢旁福乙不岜┨缋住!彼懔说阃罚扒宄耍一故遣辉履悖趺窗彀桑俊 师庭逸轻轻一笑,“不原谅是你的事,尽力让你释怀是我的事。” “尽力让我释怀,也不需每日相见。”菽室庥锰籼薜匮凵翊蛄克秆郏祷档匦Γ白芟嗉幕埃挥辛礁隹赡埽阂皇俏揖醯米约罕浚趺椿嵋欢认胍肽阍稻。欢俏揖醯米约捍溃趺椿峥粗泄庋桓雒婺靠稍鞯娜恕d悴禄崾悄母鼋峁俊 “你小时候不肯习武,看来是有先见之明——说话比刀剑还利,再习武还了得?”师庭逸四两拨千斤,随后才道,“你不想让人误会和我藕断丝连,这是必然。你回江府之后,我会按规矩章程行事。有需要你及时获悉的事,我让章钦送信给你。同样,你有事吩咐我的话,找个人传话就好。” 菽源撕苈猓木褪撬馓取;氐浇艋谷缯饬饺找谎衙飧岁用敛磺宓母芯酰腔崛盟岫褡约骸d玫闷鹁鸵诺孟拢臼裁椿挂怂骷约骸 少见面,远远观望,才不会被旧日情分影响,不做错误的决定。 “好。说定了。”菽退隽伺霰 师庭逸在心里叹一口气,“终于让我站到了你认为合适的位置,实在是可喜可贺。” “是啊。”菽Φ溃罢庋嗪谩!彼绻浯浅侗鸬幕蚴撬餍圆唤踊埃敲垂溉账岱11郑袢帐撬詈笠淮卫砘崴g敫盖椎暮糜鸦虼蟛干险圩拥浪y戮啦湍苋盟芫貌荒艹鱿衷谧约好媲啊 师庭逸拉过两把椅子,和她落座之后,道:“这事情有了着落,我也不宜久留,抓紧时间说说别的吧?例如江府那边,用不用我敲打几句?陆府那边的事,有没有还用得到我的地方?” “江府那边,不用你做什么。” “你大伯父那个人……”师庭逸回想一番,不由讶然,“让人想起时无从下断言评价,这个人恐怕不简单。”这种人往往是处世特别圆滑的人,自己先把棱角磨平了。 “他啊,”菽Φ靡馕渡畛ぃ盎钔淹岩恢宦宰拥暮辍! 正急匆匆回府的大老爷江式庾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尖,怀疑是太夫人在骂自己。 近年来,太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大,做派越来越专横跋扈,像是在找补以前夫君、次子和她对着干的那笔账,训人的话是越来越难听,府里很多人在她嘴里没有名字,只有代称:他和予茼是不成器的东西、窝囊废;菽巧沸恰5ッ判牵慌逡鞘鞘榇糇印19坪凰剀笆嵌傥濉4毙难鄱亩鳌 大老爷苦笑。 太夫人控制欲太强,让她暴躁、痛苦的首要之事,是儿孙不顺从、不让她揉圆搓扁。 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偏要抢着做男人的事,叫人说什么才好? 今日他应该下衙后就回府,事情实在是不少:予茼、素馨发急症,妻子不舒坦请了太医把脉,太夫人气冲冲地拎上妻子去找菽阏恕t谕饷娑继盗耍褪抢恋没乩矗么缶艘补阶丛ビ梅梗怂鐾砉榈睦碛桑允撬煊o隆 席间,安国公说起了一早发生在御书房的事:人去的不少,却连求皇帝赐婚的时机都没找到,他准备的一肚子话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大老爷就想,这顿饭真是没白吃,这事情很值得琢磨一番。这当口,府里的小厮找过去传话,说太夫人等着他回去商议要事,只得先行离席,急匆匆往家赶。 进了垂花门,去往松鹤堂的路上,大老爷问小厮:“予茼的病情如何?” “太医说,往少了说也要将养一两年。”小厮瞥了大老爷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别的还好些,最棘手的是掉头发,没有很快见效的方子。” 大老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作自受,该!” 予茼正如太夫人常挂在嘴边的不成器——三年大好光阴用来装病,想起来都想将之活活打死。 当初他以为事情是真的,一双儿女的脸又红又肿,手上还有溃烂的地方,随手一抓就从头上抓下一大团头发,哭着让他看菽龅暮檬拢嗡鼓苷蚨ㄈ绯# 他和已故的二弟对待儿女的态度正相反,二弟是慈父,他则是严父。长子出生的时候,太夫人压在他头上指点江山,原配在他耳边絮叨不停,他就想,要是再镇不住孩子,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一脖子吊死算了。 男人对儿女不管是什么态度,心里都是满满的疼惜,就怕他们生病出闪失。这事一出,他真的对菽耍奶菔痔冢趺匆惨鼋萄怠 太夫人先一步发落了菽菽尤欢安凰档匮≡窭刖┳陨悦穑馐侨盟偎疾坏闷浣獾囊患隆:罄捶治鲆幌拢孪胱庞Ω檬俏叛嗤醯脑倒剩灰庵腥朔牌搜彰妫餍砸蛔吡酥w跃跤械览恚惴畔铝艘陕牵慌巫耪獬》绮煨┕ァ 生病的两个孩子总会痊愈,在外自生自灭的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过个一年半载,这事情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将菽踊乩醇纯伞韵敕ㄕ庋止郏侵蓝芨菽袅说昧Φ娜耸帧淼牟撇呛19佑质巧偌拇匣劬鳎谕馑挡欢u仍诩夜没故嫘摹 想的很简单,实情很荒谬。 菽刖┦蘸笏11郑礁鋈司尤皇亲安。 这才是他真正的噩梦——自己的亲生骨肉要糊涂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用这种方式陷害于人? 他为此暴跳如雷,要请家法惩罚予茼、素馨,太夫人却拦下了他,命令他不要管,外面有人问起,他照着她的话回答就好。 他只有片刻的震惊,心里清楚因何而起。勉强冷静下来,着人去陆府打听,得知那边的兄妹两个病情依旧,也就答应了太夫人。 江家这边只是对菽┥霞铀礁潜呋岵换岣目诓攀枪丶5鹊劝伞 过了半年,他勒令予茼赶紧“痊愈”,像个人似的活着,予茼却告诉他绝对不行,陆骞一日不好,他就要装一日病,不然的话,陆家那边会反咬一口,指证他们兄妹二人是此事主谋,因为陆家没有陷害菽睦碛伞 “是啊,燕王和陆家那么亲近,他们为何要陷害燕王的意中人?不是他们,当然是你们这两个妒恨予莫和菽拇阑趿恕!彼ψ潘低辏莺莸馗擞柢硪欢巫樱笆虑樗涫鲋埃鹑梦铱吹侥悖遗卵共蛔鹌涯愕懔颂斓疲 如今燕王凯旋、菽槔矗礁龇衔锒娴牟〉梗吹谷盟闪艘豢谄w龃硎戮鸵芊#】梢砸街危鼙认菰诮┚种幸槐沧硬荒芗说暮谩 大老爷敛起纷杂的心绪,进了松鹤堂,转入东次间后的小暖阁,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遣了服侍在一旁的丫鬟,指了指近前的椅子,“坐下说话吧。有件最要紧的事,只有你能帮我如愿。” 大老爷称是落座后,凝眸看向太夫人,心里便是一惊。不过一日未见,太夫人看起来竟苍老了不止十岁,“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的确是出了大事。”太夫人扶额,“下午我去见过那丫头,听她那意思,回来是要为三年前的事报复家族,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想起菽淇岬哪抗狻15锲讶盟臣股八皇且乩醋鼋男悖俚艚摇n抑晃誓悖庋哪跽希绾瘟舻茫浚 毁掉江家?那孩子要毁掉家族?打死他都不相信。大老爷想到妻子随行去了筱园,兴许知道些什么,便要起身,“我先去换身衣服,回来与您详谈此事。”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太夫人一拍桌子,“没出息的东西!一辈子是这个温温吞吞磨磨蹭蹭的做派!” 大老爷赔着笑,“是,您说的是。”听了太多年,早已麻木不仁。 太夫人压低声音,“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手里握着家中每一个人的把柄,这是谁留给她的,你心里应该有数。”想到次子,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大老爷细细地观察着太夫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仍是平静温和的,“这倒也不稀奇,我要是有那份远见,辞世前也会为儿女殚精竭虑,留下应付大风大浪的对策。可惜,我资质平庸,远比不得二弟。” “住口!”太夫人拍了一下炕桌,“不准提那个不孝的东西!” “不提恐怕不行吧。”大老爷面不改色。 太夫人喘着气,低喝道:“你尽快找到最得力的人手,去筱园给那个丫头灌一碗药!难道你想将前程、子女都断送在她手里不成?说不定她今晚就会将你做过的亏心事的把柄送到你的仇人手中,到了那地步,你还活得成么!?快去安排!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大老爷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到门口,又转回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太夫人,“您说别的我兴许还能相信,说式序的女儿要毁掉家族,我不信。她要是想这么做,三年前就能毁了您吧?” 太夫人听长子说出次子名字那一瞬,抬手要将茶盏砸到他脸上,听到后面的话,手僵在了半空。 她到此刻才发现长子态度与平日大相径庭,没有唯唯诺诺地称是认错,他一直很平静。这让她心慌。“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老爷见她是这反应,愈发确定心中猜测,“今日在筱园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昨日的事,倒是询问了几句。菽Ω没乩矗屑也换厮闶窃趺椿厥拢慷芰僦涨案宜担退悴荒馨锼展似薅鹇氡鹱瞿歉錾撕λ堑娜恕n腋6臼谋vぃ懿涣吮鹑似鹇牍艿昧俗约海换峒雍x苊煤菽d恢牢裁矗俊 太夫人看着眼前那张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没来由的觉得诡异。她忽然生出一个疑问:自己真的了解过这个儿子么?“为什么?”她对即将听到的答案莫名的恐惧,却不得不问。 “为官数年,我自认尽职尽责,没犯过大过失。活到现在,有那么几件让我心虚的事,不见得是错,但我情愿您和儿女一辈子都不要知道。二弟都知道。他只有菽庖坏愎茄耍我运露臼郑俊贝罄弦哪抗饴涞靡趵洌锲又兀叭羰悄娜瘴液鲇霾徊猓遣皇蔷鸵庋源业亩俊话凑漳《u拿诺诩奕鸵恢鸪黾颐牛槐撇坏靡讶ゴ聊娜砝撸遣皇蔷鸵愿廊苷胰烁业亩嘁煌氤Υ┒抢玫囊。俊 太夫人做的这个此生最残酷的决定,狠狠地踩到了大老爷的底线。 忍了太夫人这些年,忽然走至无从忍受的地步。 “你……”太夫人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他,“你竟敢跟我说这种话?不孝,你也是个不孝的东西……”换做平日,定是声色俱厉,而在此刻,却如微弱的呻|吟一般。 “我和三弟经常做的一个噩梦,就是您给我们或是哪个孩子扣上不孝的大罪,这些年一直在您面前唯唯诺诺、阳奉阴违。我是想,有些事二弟和菽寄芫诓惶幔矣趾伪卮链克皇且谎芏嗍焙虻霉夜!贝罄弦白吡肆讲剑拔矣卸嗌倌昝缓肮簧锪耍磕济环14跽庖坏惆桑磕嬲郯颐切值苋雒矗磕牒屯庾婺敢谎砦樱匆婺凶幼鲆患抑髅矗炕奶疲 “你到底要说什么?”太夫人到这时候还心存一丝侥幸,“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不做?不做就给我滚!再继续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明日我就上表陈情……” “菽袢帐遣皇歉崞鸸俊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太夫人头上。 “这些年,您房里一直都有我的眼线。没法子,您做什么决定之前,我总要提前知情,对的照办,荒唐的要想法子避过去。薛泓的事,是一名丫鬟告诉我的。我替父亲不值,对您满心怨恨,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妥当。后来我见二弟命人带走薛泓,担心他不知原委只是赶走薛泓,便实言相告,让他务必将人灭口。”大老爷说完自己也曾介入那件事的原委,“您就是为了当初做的蠢事,为了那个人渣杀掉亲孙女?” 太夫人眼前一黑,身形倒了下去。 7、第008章 回忆 008 大老爷看了晕倒的太夫人片刻,才唤来丫鬟照看。 丫鬟忙着给太夫人掐人中顺气的时候,他坐在一旁,任由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心海重现。 他和二弟三弟的感情一直以来都特别好,儿时父亲待他们三个向来慈爱,美中不足的是母亲严厉,让他畏惧得很,相见时总担心自己出错被罚。 父亲是十六岁去青海随军剿匪,后又镇守边关,二十三岁调职回京,这才成家,娶了出自蒋府的母亲。伤病缠身,需得长期服药,书房里常年有着淡淡的药草味道,到底是英年离世。 他承袭侯爵,成为新一代的当家人,只觉肩头的担子太重,时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候,母亲对他态度好了许多,代他处理各项事宜。一度,他对此是感激的。 从那时起,大周平宁了几十年的边境开始动荡不安,他和二弟都想投身沙场杀敌报国,这是每一个热血儿郎的抱负。可是母亲频频摇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出了闪失怎么办?难道要我再承受丧子之痛?再说了,江家的根基深厚,走哪条路都能锦上添花。军功是那么好挣的?打了败仗怎么办?得不偿失的事,不准做。” 他不认可,却不敢出言反驳,被反复软硬兼施地敲打之后,动摇了。 二弟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随军离京前夕,对他笑道:“你的职责是沿袭江家荣华,我要选的路是杀敌报国。若埋骨沙场,无怨无悔;若有幸立下军功,绝不是为着抢你的地位。”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紧紧地握住二弟的手,满心感激、钦佩。 同年,母亲和蒋府反复斟酌之后,安排他迎娶原配进门。原配出自蒋家旁支,新婚燕尔时他都不能由衷地喜欢,这就是没缘吧,但并不妨碍他给她足够的尊重,想要的不过是她多生几个孩子,打理好分内事。 至于二弟,那是真正的军事奇才,在沙场上的骁悍睿智,不容任何人忽视。将帅惜才,数度提拔二弟,直至前锋职。回到京城,皇帝单独召见,由衷的赏识,询问二弟想要何赏赐。二弟请皇帝赐婚,惟愿娶陈氏为妻。皇帝哈哈地笑,问明两人是青梅竹马,即刻应允,又命二弟到五军都督府行走。 皇帝赐婚这件事气坏了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二弟:“陈氏娘家充其量是个书香门第,她又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娶她能落到什么好?” 二弟沉默以对。横竖都不能出尔反尔违抗圣命的事,母亲就算再生气,也不可扭转局面。 他这旁观者,由衷地为二弟高兴。 之后数年,二弟几次告别亲人,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无人可望其项背的绝世名将。 这期间,他逐步对母亲生出反抗之心,对原配生出厌恶之情,只是不敢流露这情绪罢了。 那婆媳两个,竟是相仿的性情,他每日必做的两件事,是要听母亲对他发号施令,听原配规劝他不遗余力地助蒋家声势更盛。 因着前朝出过两位威风八面的女将军,他从不会轻视女人,若是言行在理,都会照办。问题是家里这两个女人并非惊才绝艳,很多时候不能看清局势、衡量轻重,要的只是多一些再多一些的荣华、更高更被人欣羡的位置,永不知足。江家的地位要更高,她们娘家的地位也要更显赫。她们若是不能如愿,便请蒋家给他使绊子。这不是作死么?就不怕烈火烹油被烧死?二弟要他维持家族荣华,他就这么个维持的法子? 受够了,受不了了。于公于私,都快逼得他发疯。二弟再度凯旋归来时,他直言要求对方与自己齐心协力,把蒋氏一族逐出京城。若只凭他自己,要耗时太久,他等不得。 二弟斟酌了一阵子,对他承诺:“这件事交给我,你不需插手。” “那怎么行?”他怎么能让二弟一人承受母亲的怨恨。 二弟只是轻轻一笑,“娘怨恨我一个就够了。” 几次过招之后,蒋家为官之人一再被贬,离京远赴地方州县为官。两个女人没了依仗,便受到诸多限制。母亲恨毒了二弟,原配竟因此气得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二弟心里住着一头凶悍的狼,他心里则住着一条毒蛇。 在家事上歹毒的人,是他。可他做了很多很多年的老好人,他不敢也不想像二弟一样淋漓尽致地活。 薛泓的事情从他知情到结束,时日不长,却让他受尽煎熬。 他觉着母亲一定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只要稍稍外露,便能成为整个家族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亏她提及何事都要将家族利益挂在嘴边,真是难为她了!她将父亲置于何处了?难道想活了半辈子之后落个游街示众浸猪笼的下场? 母亲疯了,他也快被气疯了。 幸好有二弟。二弟做事总是干脆利落,听他急切地诉说完所知一切,颔首说道:“我已知情,会妥善处置薛泓,那些下人交给你发落。这件事,你不用生气怨恨,算是情有可原——是我惹得娘常年不快……你要怪,就怪我吧。” 之后,他继续寻找蛛丝马迹,怕留有后患。在审讯那些下人的时候,了解到两人最后一次私会的时间。无意间听三弟妹与人闲话家常的时候,知晓了二弟、菽峭碓诤蠡ㄔ岸毫糁辽钜共呕胤康氖隆 “二嫂说的,菽呛19樱翟谑钦厶谌耍蟀胍够谷枚胤空夷锴琢恕!北耸比苊眯Φ溃翱刹还芑涣怂菽率潜人挂云锬敲闯璋刹痪鸵嫘乃俊 他由此猜出当夜情形,便找机会跟菽谆啊r蝗眨熳菽诨ㄔ巴娑仕骸氨x辜淇稍婺负脱芗以诤蠡ㄔ八祷埃俊闭馐嵌艿墓灞Γ彩谴蛐牡紫不兜摹 小小的菽笱劬錾烈幌拢故遣唤铀幕埃种缸藕妫按蟛复永炊疾慌阄也闪亍! 他哈哈地笑起来,继而诱导:“别打岔。告诉大伯父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我跟宝儿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还会给你很多很多你想要的宝贝。” 菽词遣晃θ粝幕u卣趴直郏耙ПА4蟛副В哿四亍d胰セ〈闪貌缓冒。俊痹趺炊疾唤铀幕啊 他那时已能确定先前猜测,笑着把侄女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下,“好。你这个小人精,你爹娘不疼你我都不答应。” 菽潦槿献种螅咏痰妓拿靠谥械弥夂19蛹且渚眩坎煌岛奔v皇嵌懿挥萌酥鲋谥Γ朊勘愦硬欢酝庑铩 后来,菽鸾コご螅w此莆抟獾睾退灯鹚乃晔币恍┬∈氯な拢技堑们迩宄s纱怂梢远隙ǎ菽滥盖椎某笫拢亲翊佣艿囊馑迹诓惶帷 一直不曾提,直到如今。 一提起,竟引得她的祖母起了杀心。 如刀的旧事,不欲杀人,却引来杀身之祸。 二弟若是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若母亲知道元凶是他,又该如何? 菽暮娜兆酉氡匾殉晒ィ衷诼值剿耍恢剐暮褂锌只拧k桓叶涎宰约耗茏咴谔蛉撕笸罚迮氯蘸笞优嵯萑菽袷钡南站场 菽鱿找欢梢酝焉恚炼嘤芯尴眨淖优床灰谎苣讶矶恕匀厦挥卸苣茄畛痢3ぞ玫母赴桓优嘌糜Ω锻幌邓愕娜耸郑凰亩裁挥菽拇匣邸3歉姹┎《龅幕埃换岜涑商蛉说钠遄踊蚱樱坏冒参龋踔敛坏蒙浦铡 不为此,他也不会忍无可忍,与太夫人翻脸。 太夫人醒转过来,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挥手遣了下人,斟酌之后道:“我会尽快接菽丶遥13缜敫骷胰萌嗣侵耸隆q巯赂梦龅模叶蓟嶙觥v劣菽鍪裁矗蚁衷诓虏怀觯蘸笠膊换岣缮妗! 8、第009章 夜话 第009章:夜话 菽灰鍪裁矗氖撬裁炊疾蛔觥l蛉顺粤Φ刈鹄矗拔乙ケ鹪撼w。唬乙ニ吕锴逍蕖!辈荒茉倭粼诟铮豢潭疾荒茉偻a簟3ぷ痈怂旅换鳎盟醯米约菏歉鎏齑蟮男啊19羁杀男〕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不行。菽换乩矗屠肟馊嘶嵩趺聪耄俊贝罄弦鸱男男饕丫骄蚕吕矗锲嗷指闯晒哂械奈潞停按蠓虻然岫偷剑欢t蒙骼怼h蘸笤谌饲埃蒙源铮龈龃劝淖婺浮@锢锿馔獾氖拢桓颐蔷秃谩c蝗艘盐悄约嚎床豢!彼酒鹕砝矗敖夷潜咦苁遣幌#窍潞菔执蜓梗故撬墒只阂换海璧谜遄靡环n一胤苛恕! 指明了道路,还点破了她的娘家多年困境有他一份功劳。 不,他是在威胁她。说不定打压蒋家根本就是他的意思,次子只是做了前面一半,后续都是他一力所为。 太夫人身形晃了晃,气血上涌,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大老爷如常行礼退出,回到正房。早就不能将她和娘亲二字联系到一处,早已不认可她一切。要他关心、在意她的安危,已无可能。 他进门后,大夫人上前来行礼,面带倦容。 “既然不舒坦,怎么不早些歇下?”大老爷关切地说着,仔细打量,“太医怎么说的?” 大夫人笑道:“太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说过段日子再来把脉。” 大老爷琢磨片刻,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会不会是——” 大夫人忙道:“不一定,老爷可千万别急着高兴。若是害得你空欢喜一场,我还有何脸面再见你?” “胡说什么呢。”大老爷笑着携了她的手,送她到寝室,“我只是希望你能生个一儿半女,自己的亲骨肉才最贴心,你也能有个真正的依靠。这事情随缘即可,别胡思乱想。便是不能如愿,我总会尽力为你安排好一切。快歇下。” 大夫人心里甜丝丝的,“我先服侍你更衣……” “不听话。”大老爷拍拍她肩头,“我唤丫鬟服侍就好。”因为她年纪比他小一截,偶尔他是将她当小孩子一样对待的。 大夫人这才顺从地点头一笑。 大老爷的两桩婚事,都是太夫人安排的。原配就别提了,别人以为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只是他做出的表象。这继室是意外之喜,她中意他的前提摆着,又是样貌出众、八面玲珑,他慢慢地打心底喜欢上了她。 她嫁进来这些年,实心实意地善待几个孩子,长年累月地在婆婆、妯娌和晚辈之间和稀泥。本该进门后就主持中馈,可是太夫人这些年都没提过,她也不争这些,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实在是没得挑剔的一个女子。若是能再生个孩子,这日子可就真圆满了。他这样想着,唇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大夫人由丫鬟服侍着宽衣,眼角眉梢也含着笑意。孩子是暖光,会让人生出太多太美的憧憬。等孩子出生之后,他应该会改掉严父的做派,予以宠溺呵护吧? 他和老侯爷、二老爷一样,不是贪图女色之辈,都没通房、妾室那些让正妻堵心的人。三老爷就不行,每隔三五年就要添一两个妾室,经常气得三夫人跳脚。 平心而论,他待她是实心实意的好,不为此,她怎么会那样惧怕旧情被他知晓。 他性情很有意思,看起来真就是太夫人一再呵斥的慢性子、温吞水。就像今日,他应该询问她两句之后,就火急火燎地去看予茼、素馨的病情,追查事情原委,可他没有。再就是菽潜撸Ω酶先ゼ患裁挥小 什么事情都一样,在他想到最妥当的应对方式之前,不会有任何举动。 他不喜人唤他侯爷,更不准下人唤予茼世子爷,成亲当晚就告诉她:“我只是命好,生来就是长子,其实文韬武略都不及二弟。皇上几次提出给二弟封侯,二弟不稀罕罢了,总是婉言拒绝。府里没有劳什子的侯爷世子爷,记住了?” 她那时还不能确定,这意味的是他年深日久的忌惮江式序,还是兄弟两个情意深重。用了很久才看出,原因是后者——他们成婚那一年,江式序病故,他长久的哀伤、痛苦、思念都是真切的,做不得假。 这样一个心胸宽广、看重手足情分的男子,值得她敬重。 到如今,她只见过一次他发怒的样子,是察觉到一双儿女自己服药陷害菽旨绦安〉氖隆a礁龊19臃2≈酰皇橇成淮蠛枚眩仕训谰筒簧幌氤头菽 他是怎么说的?“我正在斟酌。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落痕迹地让予莫摔个跟头,菽突嶂勒庵肿涛叮蘸笞苣苁樟布阜帧o氲牟淮恚龅胶苣选橇礁鋈司窗桑患薄d惚鸶蛉怂嫡庑! 她从那时就知道,这男子哪里是慢性子,是不肯做没把握的事情罢了,另外便明白他依然顾念着手足情分,且将大局放在第一位,无意伤害菽s纱耍椭雷约焊迷跹惺铝耍髅嫔细盘蛉耸菽换岢瞿被摺魑棠福辉谝舛陌参j遣欢缘模ケ乘囊馑嫉竽菽彩谴恚挥行檎派拼杖饶终庖惶趼贰 后来,菽刖柢怼7剀暗牟∮Ω煤米耍椿故敲圃诜坷锊豢霞耍嵌疾豢霞k鹆艘尚模朗登楹笏布浔┡ 那样子,是真的满眼杀气,决意要将两个混账孩子活活打死。她当时真的吓得不轻,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太夫人阻止了他,到最终,他选择接受安排。可她知道,他不是不敢违背太夫人的意思,顾及的还是大局。亲生骨肉犯错能下狠心处死的男人,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其实很可怕。被他记恨的人,说不定正是常年与他情分匪浅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真实情绪。 兄长总说,江式序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孤狼和狐狸的化身。他江式庾呢,没他二弟那样可怖,但绝对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仔细回想,江式序去世之后,江府没有变得太夫人想要的更显赫,但是维持着以往的地位,权势依旧。 这是谁的功劳?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太夫人太自以为是,她可能从来没真正了解过长子,没看到他的过人之处。相反的可笑之处,是以为一切都是她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功劳。 得遇这样的男人,是她的运气、福气。所以日后一定要尽力帮衬菽蝗镁汕楸凰k宄菽掷锊患弥挥姓庖桓霭驯饧氯舨荒苋盟樱欢褂泻笳小u嬲盟傻氖悄悄凶樱偃缢蒙硎峦猓桓菽锍模突峄俚羲s醒缘哪腥嘶畹煤芾郏星椤1Ц旱鹊染啦谛模瞿降娜嗽谛睦锏奈恢茫诵砘嶂毓槌ぁ 而对于大老爷,绝对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倘若知情,休了她是最轻的,给予她漫长的诛心时日才是他的首选。 真的累了,受不起折腾,也不想让彼此承受这种痛苦。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怎能不对他日久生情,这份感情虽不如旧情那样浓烈,害怕失去他却是必然,无关其他。 菽Ω镁褪强醋颊庖坏悖偶右岳茫运偶剑uチ死帽鸬目此桓收踉闹凇 哪个女子能没有几根软肋呢?只除了菽k衷诹嗤醵疾辉谝狻r卸嗉崆俊14宰约憾嗖锌岵拍茏龅剑 那孩子,怎么熬过来的?如果不是江式序的女儿,如果是二嫂那样为情而生的女子,已寻了短见都未可知。 只有切身拥有并曾失去过一段儿女情的人,才能想见到菽卸嗤纯唷 大夫人的笑意遁于无形,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哪个女子都一样。 她正要掀开锦被歇下的时候,江素馨尖利的语声由远及近: “爹爹!母亲!女儿来求你们做主!” 大夫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坐直了身形,抬手拍着心口,嫌弃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这孩子的鲁莽、愚蠢根深蒂固,任她如何潜移默化都不能有稍许改变。都到这地步了,还要做垂死挣扎?真是…… 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她敛起心绪,急匆匆起身,加了件斗篷便迎出去,“素馨啊,你身子不妥当,怎么不好好儿在房里歇息?”一看到江素馨的样子,立刻闭了闭眼,胃里一阵翻腾。许是有喜让她更为敏感,当下真是恶心得想吐。 江素馨头上方分明秃了几块,面容红肿不堪,脸颊、下巴上有几处已经溃烂,沁出发黄的脓汁。 大夫人心想,自作自受,谁会蠢到在这时候给你做主?之后才发现江素馨斗篷上浮着落雪。又下雪了。 江素馨见大夫人竟是匆忙起身的样子,压抑在心头的不满顷刻涨了数倍,冷笑道:“母亲可真是心宽啊,我和大哥被人害成这个样子,您居然这么早就歇下了?!以前真是不知道,原来您根本不在意我们的安危!这一整日了,您连看都不去看我们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安然落座,“你们病了不是一日两日,整整三年了。今日之事因何而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我……”江素馨被呛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是,以前是怎么回事,您和爹爹知道原由,祖母亦是明白的。现在和以前一样么?昨日我才去筱园见过那个煞星,今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她下毒手还能是谁?!就算以前是冤枉她,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您难道要坐视不理任我被人欺凌么!?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这就去找祖母!” 大夫人暗自发笑,心说你祖母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回来之后就在房里放声大哭,当我不知道么?你只管去找她好了。 这时候,更衣已毕的大老爷走过来,目光沉冷地审视着江素馨,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你倒是愈发的出息了,竟质问你的母亲。你说的煞星又是谁?你四姐么?” “不是我们的江四小姐又是谁?”江素馨气恼地道,“爹爹难道没看到我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么?这让我日后可怎么见人!?你们不给我做主的话,我只能去求祖母了!”装病的时候,只是吃了两颗桃子,不知为何,从小她就不能碰桃子,吃了会周身发痒、红肿,好几日才会好转;手上的溃烂,当初是狠心蹭破了几处;至于掉头发,是让贴身丫鬟剪了头发给她夹在发间而已。谁承想,以前做戏的病情,眼下成了事实,并且比做戏时还严重好几倍。 江菽置魇且俚羲娜菝玻〔还芩运恚改付疾桓梦薅谥浴 大老爷听得女儿提及太夫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大夫人见他这样,缄默不语。 江素馨还以为自己搬出太夫人让父母打怵了,愈发理直气壮,“爹爹,不论怎么说,我都是您的亲生骨肉,那个煞星不过是出自二房的祸害……” “闭嘴。”大老爷语气平平地吩咐,“回房去养病吧,别的事别的人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江素馨挑眉,“那女儿可就去松鹤堂了!” 大老爷面色变得阴沉,命丫鬟唤来四个粗使的婆子,“把五小姐带回房里,病愈之前若出门半步,你们提头来见。” 四个婆子吓得不轻,颤声称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江素馨叉了出去。 “生来的不知轻重。”大老爷对大夫人苦笑,“你我就是大罗神仙,恐怕都不能让她变得聪慧识时务。” “老爷别生气,孩子们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总会好起来的。”大夫人言不由衷但是神色诚恳地规劝着,耳畔传来江素馨的反抗甚至对她的谩骂之词,让她做了个决定。 江素馨如此蠢笨,就让其心腹出来做替罪羊好了。对于菽窍参爬旨欢杂诖罄弦凰闶且馔狻k飧雠刹痪褪谴赖搅朔杩竦牡夭剑慷杂谒蚴且焕陀酪荩俨恍枰源饶该婺坑Ω赌歉龃阑酰嗪谩 实在是皆大欢喜。 ** 筱园。 师庭逸还没离开。 他和菽杆盗私18礁钊酥钍拢才帕思讣汕峥芍氐氖隆r幻嫠祷埃幻嬉啤 菽染频乃俣炔槐人屏克坪跻膊皇渌2恢翘焐故橇烦隼吹暮镁屏俊 窗外飘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随风盘旋落地,错落在梅林间的大红灯笼焕发着朦胧的光彩,映照着莹白的雪,嫣红的梅。 着实是冬日无双的美景。 “瑞雪兆丰年,实在值得同饮此杯。”菽孕φ纷胨鲆慌霰 他自是一饮而尽。 同赏梅花雪,对酌梨花酒。这该是任何人都想与意中人共享的无双情境。他正置身其中,心头滋味却是悲喜难辨。 菽畔戮票幼潘k捻臃滞饷髁粒剖卿蜾僮潘庖话悖蚨ξ剩骸敖昀矗憧稍稳恕10问侣涔幔俊泵髦闶窃5膊辉赋腥希故窍胛省c幌氲剑故堑阃反鸬溃 “有过一次。” 菽挥珊闷妫虏獾溃骸笆俏坯庀掳窆巧吵。故羌呀诓荒芑瓜缢寄钋兹酥剩俊 “都不是。”他黯然一笑,“再猜。不是为着与你离散,但与你息息相关。” 9、第010章 姿态 第010章:姿态 菽纯堂靼坠矗笆歉心钕雀傅脑倒省!彼低瓯阕吠蛲猓砜疤猓罢庋┎恢问辈磐!! 这绝对是个让她难过甚至落泪的话题,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师庭逸又何尝愿意平白惹她伤心,便漫应一声,再进一杯酒,只是不能阻止回忆浮上心头。 江式序在军中的威望高,受爱戴。他成为主帅之时,几名得力的大将都是数度随江式序南征北战的人物。 因为他与菽叩搅四歉龅夭剑盟侨绾我膊荒芨杷焉频奶取k淙蝗绱耍故俏尢跫亟邮芩牟渴稹5髑玻龅较涨榈氖焙颍峄爻瞿被摺 很长时间没意识到这些,全军齐心协力杀敌最重要,别的只需尽职尽责。那时他心里一直冷飕飕的,先是担心不知所踪的菽陌参#笥质俏蘧〉幕诤蕖20栈穑问倍疾荒苌鲇芍缘南苍谩 得知菽诮舷稚碇螅趴柿思阜郑匦慕焓勘谋ヅ煌险笊钡惺被岣展舜松险笾恕 之后才发现,他们一方面认可他的作战方式,一方面执着地质疑他的品行。 这样无形的惩罚是在情理之中,甚至于让他心里好过一些。假如他们对他好,他反而会更替江式序和菽恢担咽堋 将近三年征战,在班师回朝前夕,才有人对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那一晚,全军尽情分享着胜利的喜悦,他独自带上酒壶离开军帐,步入苍凉辽阔的原野,席地而坐,对月独酌。 真没有意气风发的感觉,只庆幸没辜负江式序曾对自己毫不藏私的教导。 酒是烈酒,越喝心里越空。 张放、连琛脚步微晃地寻了过来,一看就是喝得半醉了。前者是急脾气,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急急地道:“殿下,有句话我不该问,可要是不问一句,非给憋死不成。你到底是为什么啊?啊?怎么就不娶江四小姐了呢?” 他牵了牵唇,“因为我蠢。” 连琛慢腾腾坐下,黯然叹息:“那是江元帅的半条命,你怎么舍得?他要是在世,情愿你给他一刀,也不会让你这样对他的女儿。”斯人已不在,军中提及江式序,还是用以前的称谓。 “可不就是!”张放一拍大腿,“我前些年进京,每日到江府蹭饭,元帅哄着四小姐的情形可是历历在目。哪想到……”说到这里,他哽了哽,猛喝了一大口酒,强扯出爽朗的笑容,“算了,不说这些,我们就是想求殿下一件事:不娶就不娶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江四小姐总会回京,到时便是不能善待,也别为难她。” 连琛附和道:“对,以前的事说破天也没用,往后别结仇才是。”又笑了笑,说起征战中他不知道的很多趣事。 两个人说了很多话,他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后来醉得深了,索性天为被地为床,躺下就睡。 他梦到了江式序。 梦里的江式序坐在书房中,神色柔和地道:“菽怀杌盗耍媸芪氖焙颍诰笄浚豢辖馐汀m笏羰遣欢拢锪说钕禄蚴潜鹑耍雇钕履托男士狻d愕幕八苁腔崽摹! 他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满口应下,“我一定会把菽弊銮酌妹靡谎凑展恕1鹚邓换岱复恚退惴噶舜恚乙不峄ぷ潘! 末了,是江式序自苍茫夜色中走向他,失望地看着他,轻声问:“我的菽碓诤未Γ抗每珊茫俊 他就此醒来。梦中第一个画面,是被他遗忘的旧事。江式序知道他与菽对担游此倒懈兜幕埃欢v龉饧妇洹 答应了,却忘了。 说好了护着她,却放弃了她。 他都做了些什么? 对得起谁? 江式序的音容笑貌、菽氖淠谀院=惶娓∠帧6愿概礁龅乃寄睢15髑分槿盟娜绲陡睿崴p患胺赖袈洹 菽昧饲迷布福蚨狭怂乃夹鳎安辉缌恕! “嗯。”他抿出个微笑,“我这就走。” “好。”菽庥兴傅氐溃懊魅掌穑乙β狄徽笞樱峋xψ龈米觥11胱龅氖虑椤h蘸蟮玫娇上驳幕乇ǎ倘桓咝耍貌坏揭膊换崾潜暇故俏易畛踉敢馊プ龅氖隆^研淖晕实氖拢沂遣换嶙隽耍笾皇敲恍拿环位蚶湫睦浞蔚鼗钭拧! 师庭逸起身,眼底黯然难以掩饰,“你早点儿歇下……”还想劝她少喝几杯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省省的好。 菽莱隹牡匦θ荩翱吹侥悴煌纯欤以趺凑饷锤咝四兀俊 “……你高兴就好。”他说。 菽匦t錾矗壑辛髯鲨补饣把┞纺研校钕侣摺! 红蓠进门来,瞥一眼师庭逸,抿嘴笑着行礼,转身打了帘子,“奴婢送殿下出门。” 菽砣チ死锛洌讲诺目氖钦媸羌伲约憾疾恢溃恋梅直妗 ** 大老爷请了两日假,亲自处理府里一些事。 夺了太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利,便要有人接手。早间他跟大夫人提了一嘴,“你主持中馈的话,会不会觉得累?” 大夫人一听就知道,太夫人是真倒台了,略一思忖,笑道:“我偷闲躲懒这么多年,一下接过那么多事,定要弄得人仰马翻。你总不想看到我被府里的老人儿指着鼻子数落吧?传出去损的可是你的颜面。依我看,不如请三弟妹帮衬着打理。” 大老爷听了很高兴,“你能这样想最好,等会儿亲自去找三弟妹说说这件事。太夫人不舒坦,今日不用前去请安。”什么人养什么仆人,太夫人倚重的那些管事,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又不能一下子全清出去,有三夫人帮衬着的确是最妥当。最让大老爷高兴的,是她反应快,知道量力而为。 大夫人一概应下,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找三夫人说话。 大老爷则去了松鹤堂,给太夫人添了两个管事妈妈,命她们找到对牌、库房钥匙等物之后,交给大夫人管理。随后转到外院,告知管家内宅的变动,又亲自敲打了几个管事一番。最后,他带上两名护卫,去看长子。 江予茼窝在床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到这地步,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断送了前程。家族有个世袭的四品官职,他只要不傻不疯,就能顺风顺水地走上仕途,好一些能像父亲一样,把官职做得越来越高,坏一些也能一辈子捧着这个铁饭碗。 他呢?父亲把他的饭碗砸了,亲口禀明皇帝,他的病没个十年八年是好不了的。 皇帝自然要说将养好身体最要紧,好生照看着,世家子弟一抓一把,不怕没人顶缺。过了一段日子,竟问起江予莫多大年纪,文武功课如何。 父亲如实禀明,太子爷跟着凑热闹力荐,几句话下来,皇帝就赏了江予莫金吾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四品官职,御前行走。 算算账的话,江家一点儿亏都没吃,可他呢? 打那件事之后,他就觉得亲爹比他混账百倍,总盼着江予莫暴病而亡,再得了闲,便奇怪江菽趺椿够钭拧 不是说最多一年半载,她就会客死他乡么?现在呢?到最后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万幸了吧? 这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看到大老爷进门来,江予茼身形一动不动,报以愤懑的一瞥。 大老爷并不在意,态度温和地吩咐:“起来,跟我出去一趟。” “去看病?”江予茼慢慢地坐起来,满心希望父亲找到了医术绝佳的人,能够让他的病尽快好起来。 “串门。”大老爷解释道,“菽皇腔乩戳嗣矗孔≡隗阍啊n掖闳サ泵嫦蛩庾铮党鏊磺小! “什么?” 大老爷悠闲地踱着步子,“或者我就不去了,让护卫把你绑了送到筱园,由着她惩戒。她何时气消了,我何时接她回来。” 江予茼气得直喘粗气。 大老爷解释道:“这事情越想越蹊跷,先前我也懒得问你详细的原因、经过。你正病着,力气能省就省,到筱园当着我和菽拿妫狄槐榫托小! 江予茼磨着牙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怎么就不能明白呢?姿态做足了,菽隽似筒换嵩僬厶谒退剀啊r敲徽庾颂艘不峄乩矗置昧礁鲆欢岢晌ㄗo碌睦鲜螅辈皇北幌放幌隆4罄弦底栽肆嘶岫欢胤愿阑の溃骸鞍阉偷襟阍埃桓男惴18洹n蚁挛绻ヒ惶耍饰仕貌坏每铡! 10、第011章 应对 江予茼稍稍犹豫,选择了低头顺从,“还是您带我过去吧。”依然满腹愤懑,可他害怕父亲再来一次雷霆之怒,更怕孤身一人落到江菽掷铩 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两个置身在马车宽敞的车厢里,相对而坐。 江予茼出门前收拾了一番,秃掉的几小块头皮仔细地用头发遮盖起来,脸上贴着两块薄贴,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让江菽纯闪潜废嗍切胁煌u模永床怀哉庖惶住 大老爷看了几页书,才说道:“燕王一回京,就命人把陆骞带至王府,至此时还没将人放回。” 江予茼本就奇差的脸色又晦暗了三分,“燕王这是打的什么算盘?难不成要给那丫头正名?” 大老爷没回话问题,又说起一件事:“陆掌珠夜半发癔症落水,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这个天气落水?江予茼的手哆嗦了一下,感觉冷得厉害,再没闲心跟父亲赌气,面含恐惧地问道:“陆掌珠的事,一定是那丫头所为。那么陆骞呢?难不成是她要燕王把人变成真疯子?要是这么说,燕王跟她的婚事会重提?” “怎么可能。”大老爷很是不以为然,“菽换峄赝贰! 江予茼撇嘴,表示不认同,“我才不信,她巴不得攀上高枝儿……” “只你才会那么没骨气。”大老爷暗沉沉地眸子盯紧了他,“从这一刻起,不管人前人后,言行要有分寸合礼数,用你的脑子想事情,不然——皇室可以废太子,侯门也可以换世子。” “……”江予茼的嘴巴张了张,又紧紧地抿了起来。 ** 菽坏揭本托蚜耍爰亲攀直叩囊患拢词螅诎盖懊β灯鹄础k袼妓鳌19鍪虑榈氖焙颍辉市碛腥舜蛉牛燧窦父鋈丝醋盘焐勺偶保词撬膊桓医ヌ嵝阉梅埂 放下笔的时候,菽啪醯眉3りぃ隙放癫匠龇棵牛肓艘换岫跋氤悦妗eh饷妗! 状元楼对面有一家面馆,牛肉面很合她的口味,汤汁可以调得咸咸的、辣辣的。 红蓠一听,笑道:“我们去给您买一大碗回来。” “不。”菽纯刺焐袅硕放瘢叭プ丛ァ! “好啊!”红蓠和白薇齐声应着,去房里拿出面纱、小手炉。 菽唤庸∈致孟掳偷懔说忝嫔矗安灰! “那这意思是坐马车去?” “走着去。”菽咚当咦撸拔壹坏萌耍俊 红蓠忍着笑,心说这是哪根筋又别扭上了?“昨日不是才说还不宜让外人知道您已回京么?” “那是昨日的事。”菽馐土艘痪洌按罄弦蛲砣プ丛ビ霉埂!蹦侵焕虾辏搅俗丛ィ偷扔谑堑搅梭阍暗拿趴冢裁还础k私馑幌虻穆宰幼雠桑2环炊裕衷诿还し虻人ゲ洹 白薇见菽隙嗨祷傲耍獠糯钋唬骸芭鞠热グ才藕醚偶洹! “嗯。” 红蓠招手唤上白莲、红柳,陪着菽和庾呷ァ;姑蛔叩蕉牛幻∝饲袄赐ㄙ鳎骸按罄弦痛笠戳恕!彼低曜砜戳丝春蠓健 “知道了。”菽绦庾摺 大老爷和江予茼站在二门外等着,看到菽鱿衷谑右啊k乓忻娑放瘢煌烦し11衲凶幽茄谕范ィ醇臃9冢槐鹨桓b盎┯吵南拢翟谑枪谒鼐唬绞钦庋乖秸孟猿鋈菅盏木蕖 江予茼看住菽壑芯故锹脑苟尽 大老爷却是唇边含笑,神色慈爱地看着侄女。 菽换挪换抛呓研∈致桓邹保獠徘バ欣瘢锲槐安豢海案蟛盖氚病! “回来了。回来就好。”大老爷示意免礼,“这是要出门?” “要去状元楼。”这会儿,吃面是大事。 这时候去状元楼?大老爷抬眼看看天,是用早饭还是午饭?时间上下够不着。随后他瞥了江予茼一眼。 江予茼很想看父亲的眼色上前赔罪,却是动弹不得。 菽耆堑苯柢聿淮嬖冢黄扯疾豢细欢源罄弦溃骸澳堑鹊龋故峭ィ课沂翟诙龅美骱Α! 大老爷笑起来,“我陪你同去。” “请。”菽嗌硐嗲耄址愿佬∝耍安幌喔傻娜耍桓焓灏仓谩! 江予茼神色暴躁地举步上前,欲张口说什么。 “听到没有?”大老爷递过去冷森森地一瞥。 江予茼因而又怯懦地后退了一小步,垂下头去。 菽炎砺醪健 大老爷走在她身边,温声道:“我带着予茼来给你赔罪。你在外的日子,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事,没生气吧?” 菽锲潞土巳郑安蛔鼍鸵炎愎弧!彼辉谒闫鹄吹骼砩硖寤航庑男鞯氖焙蜓罢夜裁辉谒蒙斫嫌紊酵嫠远奈值氖焙蛎巳コ庠鹑プニ乩矗际前谑贾瘴幢涞慕┚治薹ㄉ笫倍仁啤c蛔觯偷扔谧隽撕芏唷f鹇朊辉俑鎏砀嗟姆兹拧 “你明白就好。”大老爷心宽不少,“当初是带病离京,将养好了没有?” “不好说啊。”菽溃岸妓滴颐患改旰没盍耍宦壅婕伲7腔凳隆! 大老爷斟酌片刻,颔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最要紧的还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真的落下病。” “我知道。”菽Φ溃罢姹徽庵炙祷爸渌阑沽说茫俊 “你这孩子……”大老爷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打算几时回家?予莫一直命专人照看你的玲珑阁,每年冬日都会生火,便是今日回去也不冷。可有想要添置的物件儿?只管跟我说。” 菽102嗤罚耙皇被瓜氩怀觯氲搅嗽偾肽痛汀v劣诩甘被厝ァ魅湛珊茫拷袢找帐跋淞! “好,好。”大老爷心绪分外畅快,“你大伯母、三叔、三婶都说了,要亲自来接你回去。予莫恰好是这一两日回京复命。后天办个热热闹闹的赏梅宴,多请些人来同贺我们一家人团聚。” 随时可以回府,又没叫他帮忙做什么,这就是说,陆家那边出什么事都不会拖江家下水。 只要菽陀枘灰2徊斡肴谜黾易迕赡训氖拢筒换嵘撕Α13铣退恰 只要他不阻挠予莫的前程、不纵容子嗣排挤打压予莫,姐弟两个就不会给他添堵。 是很早就达成的默契,这默契容不下更多的亲情,便不约而同站到了相安无事的位置,慢慢拉开距离,哪日真翻脸,无需优柔寡断。 这情形并不会让人感觉人情凉薄,相反,最是省心。 至于菽飞夏歉霰挥行娜丝桃饪浯蟮男懊罄弦邮贾林斩济坏被厥隆实塾卸牛还恍x弥鹑嘶鼓芊鎏烊ゲ怀桑克畹p牡氖锹郊遥裟潜哂么耸绿舨Φ盟艺荒攀亲罴值摹 两个人说着话,穿过街巷,左转到状元楼,经由大堂进到雅间,这一路,引来人们的频频注目、低声议论。 大老爷一直是笑微微的。容貌如菽呐闶侵蒙砑牙鋈y墓校际嵌酪晃薅慕沟悖慰鲈谑芯小s胁庞忻不褂型纺缘囊桓龊19樱巧谧约旱南ハ赂枚嗪茫芤宀蝗荽堑匕锼|教予茼、素馨。现在这样,她才不会理他的烦恼。 落座没一会儿,红蓠送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将其中一碗面和辣油送到菽媲埃靶憧斐裕窘谢锛普兆拍南埠米龅摹!彼婧蟛哦源罄弦溉灰恍Γ按罄弦胩硇┦裁矗愿琅揪褪恰! “不用。”大老爷道,“这就很好。”有早膳打底,只是做样子吃几口。 菽诿胬锛恿撕芏嗬庇停闷鹂曜咏涟杓赶拢蚪蛴形兜爻云鹄础o瘸耘h猓俪悦嫣鹾推淘谕氲椎那嗖耍┝擞帜霉莱祝豢谝豢诤鹊粜“胪肴忍馈m瓶肟甑氖焙颍钌畹匚豢谄只夯河醭觯翘乇疸狻18愕纳裆 大老爷全程目睹,被牵引得心头柔软,慈爱的笑意直达眼底,“这么好吃?”有些时刻,他是那么想给这个孩子足够的疼爱,就像她儿时一样。 菽阃罚门磷友诹搜诖剑罢娑隽耍闶茄俺7共巳肟冢嗍钦溻拭牢丁! “这倒是。”大老爷给她斟了一杯清茶,“现在跟我说说吧,怎么这才舍得回来?” “又没几个盼我回来。” 大老爷哈哈一笑,“这话可是很有些听头。” 菽x挥铩 大老爷转而讲起家里那些变动,为的是让她尽可以安心回去。她在外的情形,她可曾查出陷害她的元凶,他都不曾用言语试探。 没资格。以前没帮她,现在就失去了得知始末的资格。 到最后他才表态,“日后需要我出面、出手的事,不妨直言相告。我心中的计较,你也清楚。” “我晓得。”菽o拢靶枰易鲋鞯氖焙颍乙欢u换岢亚俊! 往回走的时候,大老爷才提起江予茼:“你要是还没消气,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菽厥忠换樱拔也挪灰趺创吹模驮趺创厝ァ! 大老爷真的惊讶了,“不想问问他为何帮着外人害你?” “他便是说了像样的理由,我怎么能确定属实?还能对他用刑不成?他若是在我手里出了闪失,您能发誓不责怪我?”菽寡找恍Γ按蟛福涫嫡馐悄姆帜谑拢嬗胛椅薰亍! 若换成犀利的言辞,她的意思是:是你教子无方在先,拎着儿子表态这戏我不看,想教训儿子,你得亲力亲为。 大老爷静默片刻,竟是哈哈一笑,“我明白了。”由此,回到筱园便道辞,带上江予茼回府,说定了明日来迎菽丶摇 当日午间,师庭逸亲自送陆骞进宫面圣。陆骞禀明皇帝:燕王数月前为他寻到了一位神医,近日他已痊愈如初。患病期间,亲人误认为自己忽发急症与江四小姐有关,实在是急怒之下连累了无辜之人。他可以用性命保证,此事与江四小姐无关,病因是在回府的途中出了意外受到惊吓所致,特来如实禀明。 皇帝端详了陆骞一阵子,并没追问他到底是受了怎样的惊吓,只是道:“最该听到你这番话的人,不是朕,是你的父亲庆国公。朕从不相信歪理邪说,庆国公却是言之凿凿,想来是公务繁忙所致。如此,便让他歇息一段日子。”又问师庭逸,“你可有异议?不会为你舅舅鸣不平吧?” “儿臣并无异议,全凭父皇做主。”幸亏师庭逸早已练就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本事,不然早已满脸通红。 皇帝摆手命二人退下,吩咐内侍发明诏,随后又问:“回来没有?” 内侍答:“已经回来。” “既然如此,怎么……”皇帝没把话说完,神色显得特别困惑。 内侍比他还困惑,想不通因何而起。 ** 师庭逸亲自送陆骞回家。 陆骞的心一直狂跳着,不知道父亲知道皇帝的决定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而这件事捱过去之后呢?阿福会不会再现身,会不会让他身败名裂?他若是不听从燕王的吩咐,燕王也会亲口揭露他做过的丑事。 恐惧,他的日子已不需想,唯剩无尽的恐惧。可又能怎样呢?一死了之的话,父亲还是会知情,不把他鞭尸火化才怪,总不能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失去吧? 他信这些,与很多人一样,自小深信不疑,所以现在才连死都死不起。 进到陆府暖阁,一大群人迎上来,或是对师庭逸嘘寒问暖,或是将陆骞带到别处悄声询问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往昔,师庭逸会感受到融融暖意,此刻萦绕于心头的,唯有怀疑。他怀疑陆府的每一个人——知晓陆骞的事在先,利用陆骞谋害菽诤蟆 说实在的,陆骞那种事实在是惊世骇俗,丑陋得可以,任谁也会怀疑原因之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品行只要不是太恶劣,怎么会调|教得出这等有悖伦理纲常的畜生子嗣? “落水的那个情形如何?”师庭逸听菽盗寺秸浦槁渌氖虑橹螅忝窒轮苯咏怂突亓寺礁4丝涛势穑词橇拿侄祭恋锰峒啊 庆国公夫人此刻心念转动,反思种种,感觉像是吉兆,又像是危险的示警——装疯的好了,装病的却真病了,实在是叫人看不清对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她迟疑间,陆骞已在别处忙里偷闲地扬声道: “刚听人提了,她现在只是虚弱得厉害,将养三五个月大抵就痊愈了。” 师庭逸又问:“若是谁与她叙谈几句,不妨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虽然病情严重,说几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这次抢先搭话的是庆国公夫人。 她的想法偏向了乐观的一面:是燕王的人把掌珠送回府中,意味的一定是燕王时时留意大表妹的安危,虽然那些人不能防患于未然,却能尽快送掌珠回城中得以寻医问药,这表明的是什么?其次就是,都说燕王战捷后回京是为着寻找江菽媸悄茄幕埃趺椿崮敲纯炀突乩矗吭儆校廊诵郧楦饔胁煌菽欢ㄊ亲詈们孔罹榈哪且恢郑趺纯赡芑赝吩儆敕牌难嗤跣郑俊褪俏庑糯铀倩鼐┳哉浦椴嗄康陌桑 一定是。 思及此,她不由窃喜,掌珠这三年,果真是没白付。 师庭逸颔首,“将人抬到此处,你们退下。”他总该亲口问问,陆掌珠因何助纣为虐。 “啊?”庆国公夫人惊讶不已,随后才意识到他此刻态度强硬。终究是有着身份的高低差别,当下她也只得低头行礼,“是。” 11、第012章 回家 第012章: 陆掌珠倚着美人榻,盖着厚厚的锦被,由四名婆子抬进暖阁。看到师庭逸,她强撑着坐起来,“表哥……”刚吐出这两个字就咳嗽起来,忙用帕子掩住嘴。 师庭逸摆手遣了四名婆子,望着陆掌珠,视线凉凉的。 陆掌珠咳了好一阵子,心头怆然。这次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迟早的事,她会变成动辄咳血、晕倒的病秧子。察觉到师庭逸的视线,她抬眼对上,片刻后会过意来,什么都明白了,“你是来责问我为何要害江菽! “你作何答复?” 陆掌珠惨然一笑。昏迷很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回到家中,母亲告诉她,是他的手下将她送回,想来他是很关心她的。处境不好的时候,人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希冀,她愿意相信母亲的说法。此刻看来,无疑是自作多情。 “作何答复?”她拥着锦被,语气飘忽,“害她又何须理由?有多少人欣赏她爱慕她,便有多少人嫉妒她憎恨她——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么?我恨了她很多年,看到可以毁掉她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师庭逸不动声色:“彼时陆骞怎么跟你说的?” 陆掌珠勾出嘲讽的笑,“他说江菽欢岜换俚簦蠡岜簧钡簦一崛缭讣薷庵腥恕!彼婧蠓垂防粗饰适νヒ荩敖乙灿腥思Υ俪纱耸拢训滥憔兔幌牍菽钠沸杏兄疃嗖煌酌矗吭趺吹サナ撬饷凑腥撕蓿克杂心闼涣私獠辉吹降闹廖穸镜囊幻妗! 师庭逸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梅兰竹纹样。男人若和一个女子打口舌官司,是最不可取甚至可耻的行径。尤其眼前这一个,是病重之人。 陆掌珠给出的原由是妒恨和儿女情长,对于很多女孩来说,已经是最充分的害人的理由。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饱读诗书向来聪慧的人来说,很可能是推搪之词。 想辨别真伪,还需另想法子查证。 想想自己也是多此一举——菽褪敲环ㄗ又栏啵耪庋x寐秸浦榈摹 他放下茶盏,起身举步。 “表哥!”陆掌珠眼中含泪地看着他,“你为何不看看别的女子?为何单单认准了江菽恐恢牢业囊庵腥耸撬俊 师庭逸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他认准谁,关她什么事? 陆掌珠哽咽道:“我的意中人是你,难道你从来不曾察觉么?都是为了你,我才变成这样的……” 师庭逸的直觉是:这是不遗余力地对他做的又一场好戏么?随后生出满心嫌恶。为了得到一个人,就要毁掉别人?哪个混账灌输给她的混账心思? 他脚步微顿,凝了陆掌珠一眼,“我以识得你为耻。” ** 大老爷回到府中,只让江予茼先行回房,自己去了书房,唤两个管事说话,先是得知陆骞进宫的事,随后知道内宅出了一档子事: 江素馨的贴身丫鬟小翠找到大夫人、三夫人面前认罪,自行招认此次江予茼、江素馨染病是她所为。原因是她尽心竭力地服侍了江素馨多年,眼下到了出府的年纪,江素馨却要把她许配给一名下流猥琐的别院管事,已经得到太夫人的首肯。她宁死也不肯嫁给那样一个人的,又知晓兄妹两个这三年做的好事,索性让他们假戏真做,眼下唯求一死。 大夫人、三夫人当即着手查证,证明此事非需,因为事情牵连到了江予茼,要等他回内宅之后亲自处理。 大老爷详尽地询问了小翠的认罪说辞、查证的细节,结论是皆无可疑之处,合情合理。 应该说是过于合情合理,都不容得人为江素馨找到疑点辩驳一句。 越是这样,越让大老爷认定这是菽氖直省 他即刻做出决定,命管事去传话:江予茼、江素馨禁足一年,小翠杖毙。 之后,他便伏案写折子,详述菽率寄皇乔胫渭也谎辖套游薹降淖铮堑狼旃礁拇i2チ餮浴10勖锝胄恪5比唬笳卟攀侵氐恪 于公于私,这都是他目前必须要做的事,陆府何尝不是让江府也随着菽ち烁龈罚萑肓餮则阌镏小k淙徊19挥跋斓浇腋荆2淮硭换嵩谇〉钡氖焙蛉险婕平稀8璐蜓埂 之所以能胸有成竹地这样做,是他了解皇帝是分外念旧的人,处于较有利的情形的时候,不妨加以试探——陆皇后是故人,江式序也是故人,他想知道,在皇帝的心里,更偏向哪位故人身在的家族。如果说三年前皇帝对于两家的情分是不相伯仲,所以才一言不发置身事外,那么现在呢? ** 晚间,菽宋匏猓逶⌒轮螅缕鹕恚谑榘盖懊β怠 值夜的红柳静静站在一旁,时不时凝眸看着自家小姐的容颜、黑发。小姐似是得到苍天分外眷顾样貌的那种人,何时何地,都是美丽绝伦,可到底是有遗漏或是无从避免的瑕疵。小姐痛失父母之后,不过几个月光景,一头乌黑青丝生出少许霜白,颈间发际情形最为严重。 调理了三二年,总算是好转了。之后三年的际遇,又让小姐生出些微白发。 白发总是发质坚硬,有着想要鹤立鸡群的那种叫人生恨的秉性。 让红柳忍不住侧目凝眸的,正是菽范シ12氏呱弦凰客回5难┥ 菽薹ê鍪犹硌诀哒庋钠灯抵跄浚畔率掷锏谋剩霸趺戳耍俊 红柳只好说出原委。 菽Γ澳悄惆镂野蔚舭桑〉米芗枪易拧! 红柳笑着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拔掉那根惹祸的根苗,叮嘱道:“该服的调理羹汤,小姐还是要按时服用。” “嗯,答应你。”菽纯词背剑叭ネ饧湫掳桑惺略倩侥恪! 红柳心知这是她一夜不眠的征兆,可也不敢多言,称是退下。 菽飧鋈耍郧橹杏凶乓恍┙腥颂湫苑侵Γ捍笫碌鼻埃恍杵瘫隳芫龆ǎ晃20┬∈拢还埽挥裳诀叽蚶恚唤橛诹秸咧涞氖拢嵋辉偻涎樱搅送衔蘅赏现剩呕峋】熳鐾辍 这上下,又到了她拖无可拖抓紧时间忙碌的时日。可她只要忙碌时间较长,头疼症便会因费神费力发作,历来如此。 谁都没法子改变这情形,包括她自己。 不出意外,菽诙找辉缇屯诽鄄灰眩迷谛睦锼淙挥行┓吃辏故强梢钥刂频摹 江家的人如约而至,大老爷带着大夫人、三老爷、三夫人亲自来接菽丶摇 比之大老爷,三老爷多了些风流潇洒;比之大夫人,三夫人是中人之姿,举止分外端庄持重——几个妾室常年围在身边,她想待人亲和随意都不行,端架子成了习惯。 菽匀糠蚱蘖礁觯抟凰壳捉藓酶锌裳浴8副驳娜肥肿闱樯睿胨薰兀灿肴濉4羧绾味源薰亍>褪翘靼祝圆辉诤酢 菽芍栽敢夂脱赵蒙啻模ㄓ写蠓蛉恕 叙谈片刻,一行人便回了江府。 阵仗委实不小,不输高门女子出嫁的排场,只没敲锣打鼓罢了。 回到府中,菽搅硕梵稀4栎贰7囊柘粢约叭憬逡恰17憬鸵恰 二爷、三爷、三小姐出自长房,四爷、六小姐出自三房。至于江家大小姐、二小姐,早已出嫁。 大夫人知道菽幌蛴胝庑┬值芙忝貌磺捉ㄊ抢恋糜t校谢凹妇洌阈σ饕鞯厮悼醋菽成1梗璧眯菹菽亓徵绺笮 菽趺椿峋芫夥萑饲椋ψ诺佬换胤俊 玲珑阁中,一切如旧。 走过珍珠帘帐,拨开床榻软帐,菽鸵挛缘梗漳考倜隆 相隔三年,她回到了当初是非的原点。日后如何,需得拨开重重乌云,方可见晴明。 原点…… 何尝是原点,她愿意这样以为罢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再不可追回。若说得到,不过是让部分局中人苦果自尝。 前路,仍是不可知。 幕后凶手,仍在暗中窥视着她。依照准备、筹谋行事,也只是可能让对方现身。 顺其自然吧,急不得。 她若是每日为这些恼怒焦躁,早已烦死愁死。 阖府下人对此窃窃私语,表面上还是各司其职,看起来一如既往。 大老爷、大夫人就以为,今日会波澜不惊地度过,却不想,晚间用膳时出了事。 为着庆贺菽乩矗蠓蛉俗翊哟罄弦闹龈溃勘噶朔崾5耐砩牛谡康呐笊柩纾敫鞣康娜饲袄匆缤病 太夫人虽说身子不舒坦,也绝对不愿参加,到底拗不过长子,还是前来助兴。 到达正房暖阁,菽胍桓扇说燃裰螅恢谘诀呦嘈味耄钌弦坏赖兰央龋谌朔帜信鞔温渥 太夫人举筷,语气冷冷的:“用饭吧。” 席间,女子这边的饭桌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男子那边却是交杯换盏、相谈甚欢。 至中途,江素馨忽然闯进来,进门便呼喝道:“江菽阏飧錾ッ判牵我乩矗课蚊蝗缥宜杆涝谕獗撸浚 大老爷与大夫人俱是一惊,后者不解地转头望向前者。他不是将人禁足了么?不是严厉告诫过看管的婆子了么?四个婆子怎么还是没看住? 别人亦是意外,齐齐转头看向江素馨。 只有菽绦碛冒谠诿媲暗氖哂恪 就在众人愣怔的间隙,江素馨继续道:“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头上众所周知的邪名好赌之名去掉;真有本事,就把我逐出江家,像你当初一样生死难测!眼下算是什么?只凭拿捏住大夫人的把柄,就想重回江府继续过安乐的日子?我告诉你,我迟早会找到证据戳穿你和大夫人的丑陋面目,你们都会不得好死!”她这两日前思后想,已能确定,大夫人种种行径都是受江菽隆 大夫人神色转冷,可是并未当即发作,只是看向大老爷。 太夫人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老爷已将至暴怒边缘,只是还未到发作的关头,面上还是笑微微的。 这时候,江和仪出声道:“嗯,别的我是不清楚,四姐好赌的名声可是由来已久,在江南无可厚非,在京城,却是离经叛道啊,少不得被人戳戳点点,当真是不妥。” 江素馨走到太夫人近前,直挺挺跪下去,哀求道:“祖母,难道您就忍心我被人这般欺负污蔑么?——她居然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给我扣上了那么大的罪名……孙女只求您为我做主啊……” “是啊。”江和仪起身离坐,附和道,“说心里话,五姐被罚的原由,我可不觉得是实情,不过是有些人再一次不落痕迹的惩戒别人罢了。这事情,祖母、大伯父、大伯母还需仔细查证。不然……我相信,兄弟姐妹都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思,日后怕是少不得为此再生枝节。” 菽崆岱畔驴曜樱馕渡畛さ乜戳颂蛉艘谎郏种赶蚪剀埃罢飧鋈耍也幌朐倏吹健! “四姐,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呢?”江和仪不阴不阳地笑道,“五姐所说之事,绝对不是只她一个人的过错,最起码,我就……” 菽痔种敢恢附鸵牵浔拇蚨纤幕埃允嵌蕴蛉怂祷埃骸盎褂兴! 12、第013章 蹊跷 第013章:蹊跷 太夫人瞥过大夫人、三夫人,又看向大老爷、三老爷,面上浅淡的笑容转为幸灾乐祸的恶毒,全不理会跪在身边哀哀哭泣的江素馨。 不是上蹿下跳地把这煞星接回来么?没想到吧,先遭殃的就是你们。 江和仪挑眉,转头对菽溃骸八慕悖也还恰 “住嘴!”三夫人冷声呵斥她,“你不过是怎样?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姐妹说话的时候,轮得到你挑拨?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江和仪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嫡母一向待她宽和慈爱,这当口竟是一点儿帮她开脱的意思都没有。 三夫人换上笑脸,对太夫人道:“是我教导无方,纵得这庶出的东西忘了尊卑之别。既是错了,就该惩戒,依我看,便将她送到城外别院思过吧。”她不是为着帮菽俏抛约撼つ暌岳炊匀弦牟宦枣业碾跤Α 江和仪的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强忍着才没哭出声,只等着父亲帮自己说话、太夫人为自己开脱。 三老爷见妻子这样严厉地惩戒和仪,心下气得厉害,哪有这么公报私仇的?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太夫人已颔首道: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办吧。何时菽耍问比盟乩础! 江和仪满脸惊诧地看向太夫人,脸上血色褪尽,一点点变得煞白。太夫人不是最讨厌江菽拿矗克环撇ㄖ剑窍敫蛉酥圃煲桓錾瓿馍踔脸头=菽慕杩冢趺椿岜涑烧庋浚 大夫人冷冷地凝视着江素馨,“屡次犯错,屡教不改,明日起,到家庙面壁思过去吧。”又问太夫人,“您觉得这样处置可妥当?” 没等太夫人应声,大老爷已道:“算了,还是将她送到庙里清修吧。” “好啊。”太夫人当即颔首一笑,“明日就让她动身,今晚你们好生筛选个清净的寺庙。”他们豁得出儿女,她又有什么好心软的。 “祖母!”江素馨抬头望着太夫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太夫人拂开江素馨抓着她衣裙的手。 几名看守江素馨的婆子神色惊慌地进来请罪,大夫人不耐烦地一挥手,“下不为例,将人带出去。” 婆子快速冲上去,先用帕子塞住江素馨的嘴,再将人强行拖了出去。 江和仪离开的时候,对菽度ヂ濉16购薜囊黄场 菽运1013锩迹θ萸迩扯滟k褪且劾锊蝗嗌匙拥囟热眨褪遣蛔既魏稳丝铮砗汀4蠖龋壳笆怯胨拊档拇k轮馈 江佩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会儿转头对菽恍Γ种噶酥赴吮x垢笆怯酶宰龅模苁窍拭馈<堑盟拿靡郧白畎裕衷谀兀俊 菽tΦ溃骸跋衷谝蚕不栋 ! 江佩仪从布菜的丫鬟手里接过调羹,亲自给菽肆匠追诺酵肜铮翱斐3! “多谢三姐。” 姐妹两个几句话,打破了原本险些陷入静默的气氛。别人察言观色一番,压下心头种种想法,神色如常地用饭、说笑。 大老爷起身离座,坐到江和仪之前挨着菽奈恢茫窖诀呷±淳坪17礁鼍票Φ溃骸敖业呐嗌俣寄芎燃副屏孔詈玫氖悄恪=袢漳慊丶依矗凳谴笙彩拢勖呛攘奖俊 菽芍缘匦ζ鹄矗昂冒 3忻纱蟛柑o! 大老爷一面亲自倒酒一面慨叹,“要是予莫今日回来就好了,那孩子简直是千杯不醉,与他喝酒畅快得很。”说着已倒满两杯酒,将一杯递给菽 菽纸庸罢庖槐杜创蟛福d硖蹇到。蚴挛抻恰! 大老爷哈哈地笑起来,一饮而尽,随后询问起江南的风土人情,与菽刑钙鹄础 江予笙、江予莘见这情形,笑嘻嘻地凑过来,拉过两把椅子,在菽奥渥杆俳槿牖疤猓┨钙鹄础p值芰礁龆源蟾纭10迕米龉暮檬滦睦镉惺翟谑遣怀荩肴盟俏剀懊黄剑谕馊嗣媲盎箍梢裕诩抑芯宰霾坏健t偌由洗丝谈盖追置魇怯幸庖遄菽模窃趺椿岵慌醭 太夫人看着没好气,起身道:“罢了,你们叙谈,我累了,先行回房。” 大夫人趁势起身,笑道:“横竖我们也接不上话,不如让他们几个尽情谈笑。” 三老爷和江予萧父子两个也趁机找了个借口离席。 三夫人与江佩仪却是不然,说想听一听涨些见识。前者是想,回房也是被三老爷数落,倒不如晚一些回去;后者则是只读了万卷书,从没离开过京城半步,外面辽阔的天地无缘得见,听几个人说说也是好的。 江予莘想到听说过的一些存疑的趣事,直言问道:“听闻盛华堂见到你当日,便与你以酒论输赢,你居然赢了他,这事情是真是假?” 盛华堂是程雅端的夫君,江南巨贾,此人文武双全,但无入仕之意,这些年来,只不遗余力地将家族产业壮大。 菽Φ溃骸岸木质撬u模仁裁淳迫词俏已〉摹ぶ晃洌辉傅竽盐野樟恕! 江予笙追问道:“喝的什么酒?” 菽溃骸吧盏蹲印! 兄弟两个笑起来。烧刀子这等烈酒,非大多数江南人士所接受,却是北方诸多儿女时不时用来助兴的。尤其菽懈鲎畎壬盏蹲拥牡艿芙枘愕芰礁鍪辈皇本秃壬霞副 菽值溃骸爸钊缰褚肚唷10骱颇鹬啵揖椭荒芏运拾菹路纭! 江予笙笑道:“不赌不论输赢的事,你才不会跟人较真儿。” 菽皇怯恍Α 大老爷问她:“走过那么多地方,可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菽腥尖馄蹋馐撬茉敢馓讣暗幕疤猓骸坝邪 hス愣恍┲菹兀乇鹣不丁q兹鹊氖焙颍砑淇梢蕴胶@松梢缘胶1咦约憾稚湛竞n叮芟愫苊牢兜摹w罾涞氖焙颍彩蔷爸骡耍凰凭┏钦獍阆羯嗔沟姆瘴Аc乐胁蛔愕氖牵挡焕锤欢潜叩陌谆埃欣慈醚诀叱鋈ヂ虻愣阕臁7氖焙颍亲苊獠涣擞胍恍┬》肺枳潘直然8魉蹈鞯那樾危乩粗缶秃薏坏枚宰盼夷ㄑ劾幔露嗷t粤搜瓢涂鳌龋缔限巍! 父子三个听完后半段,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菽蚕氲搅四鞘焙蚝燧竦热似灯翟庥龅男⌒》衬眨芍缘匦ψ牛吮纫豢诰啤 江佩仪双手托腮,看着这种时刻的菽k乃拿茫问倍蓟岢晌沟悖幢闶浅つ昀墼孪啻Φ氖肿悖不岜凰难蕴浮9饷10豢勺窳粢獗鹑耍皇堑缓Φ奶龋涣髀兑凰康靡庵 自小就知道,这是她江佩仪永无可能做到的,但并不妨碍对菽鲇芍缘男郎汀v皇牵酝谔蛉说脑倒剩苁遣荒苡勺判男饔胨拿们捉滴妒隆 酒至半酣,大老爷见菽裆殖鲂┪14氲。镁褪眨崾纭 菽推判┬硎枥氲卮橇酥谌耍亓徵绺螅找孪词搅撕燧窕断驳挠锷骸拔逡乩戳耍⌒悖逡乩戳四兀 菽艘嗍切耐芬幌玻觳匠隽四谑遥教萌ァ 身形颀长、剑眉星眸、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的少年郎亦在此刻阔步入门来,口中亲昵地唤着:“姐姐!”最初是急迫地四下张望,看到菽碛暗氖焙颍脚涎右莩鲋廖苍糜植粼幼派烁械男Α 菽俨阶叩剿埃仙舷孪麓蛄考秆郏锲峥欤班龋徊涣羯瘢憔统ご罅四亍! 江予莫有点儿啼笑皆非,随即握住了菽氖郑苡昧Φ模懊恍母蔚模芩闶强匣乩戳恕! 说起来,他比菽∫凰辏涫邓槐人∑吒鲈拢巧敖憬恪敝皇浅ぞ靡岳吹南肮甙樟恕t谒睦铮饺怂盗怂阋恢倍际悄岩杂卸鄣男浮 菽质埔蛔次兆∮枘氖郑霸晕阋魅詹拍芑乩茨亍! 江予莫却深深呼吸一下,随即蹙眉,拇指蹭了蹭她的手,“不听话,怎么又喝酒了?” “小混账,”菽锲岷偷爻庠穑凹甘甭值侥愎芪业模俊 江予莫下巴抽紧,瞪着她,“你怎么还是不知道好歹?” 菽怂谎郏昂蛋说馈4蟛父咝耍叶嗪攘肆奖母霾恢篮么趿耍俊 红蓠等人看着如此姐弟团聚的情形,心里笑得要抽筋儿,面上却要竭力忍着,痛苦得紧。 “大伯父啊……”江予莫踌躇片刻,“明日我再去给他请安吧。今晚要跟你好好儿说话,天塌下来都不管。” “随你吧。”菽萑莸匦ψ牛铰藓捍卜直鹇渥昂搅亟裨绺宜担阋魅赵缂洳拍芑鼐趺刺嵩缗芑乩吹模俊 韩越霖是锦衣卫指挥使,二十多岁,是菽呐笥阎弧 江予莫撇一撇嘴,“什么叫提早跑回来?他又不是神算子,我怎么就不能早些回来?你这个惹事精回来了,我怎么能不快马加鞭先行回京?” 菽恍Γ按朔字葜锌伤乘欤俊彼侵模实畚挪字萏澳福跻挛乐富淤菔潞陀枘饬礁鏊苁切爬档纳倌耆饲叭ノ7椒茫癖夭榍逶 “还算顺利,期间出过岔子,有惊无险。”江予莫笑道,“明日一早,锦衣卫指挥佥事抵京,我们一同进宫禀明诸事。早就跟他说好了。”随即又是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摸骨牌算出来的不成?” “嗯,算是吧。”菽ナ祝愿篮燧瘢叭贸扛逡图傅啦斯矗煨┎藕谩! “是!”红蓠应声。 江予莫加了一句:“别忘了备一壶烧刀子,我们两个得好好儿喝几杯。” 红蓠笑着称是而去。 之后,江予莫细细地打量着姐姐,末了,将她的手握住,抵在额前,反复摩挲,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暖暖的掌心。 结缘最初,他是有些讨厌她的——生身父母是江家旁支,在世的时候,与菽苁峭对担运南舶谒蠢匆殉搅硕运酶冻龅某璋k雷吡怂Φ玫闹厥印3璋尾惶盅幔 之后,先是母亲故去,随后是父亲随军征战期间伤重故去。 给予他最真挚的呵护、疼惜的,是二房三个人,尤其是菽运担骸澳憔褪俏业牡艿埽矣械模愣蓟嵊小u娴模冶vぁ!庇殖c幻⌒〉乃亩钔罚安豢蓿颐遣灰蕖! 年幼的她,便开始不遗余力地要求父母给予他更多的照顾、帮助。后来,他被二老爷选定为过继的人选,他相信,这多半是为着照顾菽埠玫脑倒省 可她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是个有执念但时常会犯迷糊的“小姐姐”,是以,最早以过继的身份成为她的弟弟的时候,他并不能对她生出由衷的敬重、顺从。 最初同住到一屋檐下,菽运蔚囊罂俺蒲峡幔冉趟拔牧肺涞南壬挂峡痢k趺纯赡苊挥性寡裕溃骸澳阋窍肟吹轿腋辖鹇胍惨扔谖揖ㄋ6磺小! 却不料,菽ξ105氐溃骸澳愕墓危谖亩裕乙训贡橙缌鳎挥谖涠裕也换嵯稚硭捣ǎ晌铱吹贸霾蛔阒Α! 他几经试探,才知她所言非虚,并知晓了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便又不服气,“你只是仗着好脑力苛责我罢了!” 菽粗皇堑溃骸笆前。矣刑旄常裁炊急缺鹑丝煲恍7俏腋靡晕馈?扇绻遣焕谜庖坏阊Ц啵皇呛苌得矗坎焕谜庖坏愣酱倌惚缺鹑烁茫皇呛艽烂矗俊 他为此气呼呼地过了很久,心想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达到她的期许。 直到有一次,江予茼找到他面前无事生非,摆明了就是要欺负他。 是菽i矶觯ぴ谏砗螅锲岷馗嫠呓柢恚骸澳闫廴栌枘闶瞧廴栉摇:萌兆庸涣说幕埃还芾凑椅易蕴治奕ぃ 那一次,江予茼被罚跪祠堂三日三夜。 也是那次之后,他真的认可并开始爱戴这个小姐姐,听从她对自己功课的指点,纠正她日常诸事常犯的小迷糊小过错,唯愿她真的照顾好自己。 她离京前夕,他抱着她闷声痛哭,问她怎么就不肯为自己开脱,不给人们一个想要的解释。舍不得更不放心她与自己别离。 她带着满脸病容,帮他擦掉满脸的泪,说只是太累了,想出去歇息一段日子,又说你可要争气啊,爹爹的半条命是我,我的半条命却是你,你要是不争气,那我也不用回来了。 从那之后,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习文练武,也恨上了师庭逸,每次相见,都不肯理会他。 终究,她回来了。 知道她不喜欢人或真或假地诉离殇,便以最轻松的态度相待,可心里复杂的感受,真的难以言喻。 菽蟮至私馑男鳎氯岬馗r烁钔罚笆钦娴某ご罅耍形腋咝肆恕! 江予莫不理她,腹诽着:这话说的,好像你一把年纪了似的,哪儿跟哪儿啊?且容着你两日,日后才不会纵着你胡说八道。 当夜,姐弟两个诉说别后之事,推杯换盏,极是惬意纵情。 大老爷自江予莫回府那一刻就知情,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挺高兴的。要是各房手足都如这两个孩子一样,他还需愁什么? 眼下比较头疼的,是怎么才能让江予茼说出根本的原委,他要用怎样的威胁才能让这个儿子屈服呢? 正为此头疼,管事慌慌张张来禀:“昨日五小姐、六小姐被处罚的事,今日已竟成了街知巷闻的事,都说是四小姐不顾念手足情分,仗着被您亲自接回家的由头才这般恣意行事,强求您和太夫人严惩她们两个姐妹的。” “街知巷闻?”大老爷沉声问道,“怎么个街知巷闻的情形?” 管事忙又禀道,一脸惊恐之色:“说来也是奇了,昨日晚间,不少茶社便有说书之人讲述此事始末,断言两位小姐会被严惩,还有两家戏园子,上演的折子戏也是对此事含沙射影……” 大老爷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这番话的意思表明,事情兴许还未发生的时候,便有人料定结果,大肆宣扬。 三年前的事情想来想去,都让他确定是有人蓄意针对菽14恍闹盟谒赖兀巯抡饪俺乒钜斓氖虑橐馕蹲诺氖鞘裁矗康降资窍菽就故窍蚪姨粜疲 13、第014章 食言 第014章 江予莫天没亮就出门,与锦衣卫指挥佥事夏泊涛汇合,一同面圣复命。幸而今日早朝无大事,皇帝早早回了御书房,两人没有久等。 皇帝听两人禀明过程、结果,看完叙述详尽的奏折,满意地颔首。沧州贪墨案已翻出来两次,每次都命朝臣前去查办,结果总是含糊不清,还给他一桩更糊涂的官司。他索性改用身边这两个人,一来是更信任他们,二来是想着初生牛犊不怕虎,没顾忌就不会欺上瞒下。结果真就不出所料,立即派遣重臣着手后续事宜。 高兴之余,皇帝询问他们想要什么赏赐。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却只看着江予莫一个人。 江予莫恭声道:“微臣想要五日的假,还请皇上隆恩。”菽盗耍形藁岫疾豢稍谟八灯鹚暮抗偎荆鞘谴罄弦嶙龅氖隆 夏泊涛亦是笑着道出同样的心愿。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忙完正事便只想吃喝玩乐。”皇帝笑呵呵地大手一挥,“准了,这就去散心吧。” 两人连忙谢恩告退。 江府今日要举办宴请,巳时之前便会有宾客登门。江予莫赶着回家,有要紧事要和菽怠 夏泊涛知道宴请一事,道:“我得赶紧回家准备贺礼,迟一些前去府上道贺。” 江予莫笑道:“如此我就在府中恭候了。”别了夏泊涛,他一刻也不耽搁地回到江府,先去给长房、三房的长辈请安,太夫人那边倒不用急,横竖已经是个摆设,不拘时间过去点个卯就行。 大老爷、大夫人、三夫人待他态度一如往常,只三老爷看到他没好气——还在为昨晚的事生菽钠袢湛此疾凰逞邸 江予莫不以为意,叙谈几句道辞,转往内宅待客的暖阁,命人去传话,等菽聪嗉 如昨日特殊情形直接找到她房里的事,几年也没一次。一来是玲珑阁上下一群女孩子都长大了,他进进出出的不合规矩更不自在;二来菽欢ê问被嵋蛭骰凰呈致刮廾穑岵坏媚醚诀叱銎瓷岬媚盟叮驳犊诘氖拢苊庠蛎狻 菽脚螅宦渥透鳎骸澳闶遣皇怯幸豢椴眉舻盟乃姆椒降幕2ぬ鹤樱俊 “是。”那方毯子是友人送他的,送的时候因为不是整张的,还挺不好意思的,他想了想,“大抵是存放在库房,你用得着?” “嗯,找出来送我吧。”菽阃罚鞍兹赵谛∈榉坎痪醯美洌桨胍咕筒恍校觳豢炙频摹! “大半夜不睡觉,去书房做什么?你那破身板儿,禁得起熬夜?”江予莫斜了她一眼,“哼,愈发出息了。” 菽勺潘揶恚靶胁恍邪桑俊 “行,怎么敢说不行。”江予莫没辙地望了望屋顶,“还给你存了一些上好的皮子,一道送过去。” 菽嫘囊恍Γ安皇腔顾崖蘖瞬簧俨厥槊矗扛辖艚怀隼矗蝗晃铱擅髑懒恕! “你个无赖。”江予莫笑着摸了摸鼻尖,“都随你。找你是来说正事,别总打岔。” “好,你说。” 江予莫说起的,正是大老爷一早获悉的事,末了,他狐疑地道:“这档子事,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些堵心的事情。” 菽14或ナ祝叭酚幸烨ぶ睿庖舱俏蚁胍摹!彼锹囊押匏牍堑娜司境隼矗偃缍苑桨帐值幕埃呕峤兴匏蚀印 早在陆骞等人闹出风波之前,菽阌龅焦复斡锌嗄蜒缘氖隆 她手里有两幅水墨画,寓意好,画的时候也特别顺手,是她鲜少能有的得意之作,便打算得空请名士过目、品评,只是又犯了拖拖拉拉的毛病,搁浅了此事。后来证明,这缺点竟在那次帮了她的大忙。 没几日,徐岩告诉她,她的得意之作,早在数日前便有几个小有才名的闺秀做成,寓意相同,画面相仿,因此在一些场合风光了一把,并且都说是别人模仿自己的立意笔触。她要是在这当口把画拿出去,便是功底再好,在人看来也不过精益求精的赝品,徒惹人嗤笑。 她难以置信,叫徐岩把几幅画设法子寻来,看完之后,匪夷所思。几个人在同一期间作成相似度颇高的画,怎么可能? 可是有什么法子,只得默默地把自己的画收起来压箱底,后遗症是再不敢轻易落笔,生怕这种事再来一次,白费精力事小,成为笑柄事大。 随后,她名下的绣品铺子、玉石铺子又出事:掌柜的、伙计、绣娘齐齐请辞,没当即得到应允的,连未结的银钱都不要,直接甩手走人。这事把管事吓得直哆嗦,也把她气得不轻,可急赶急找到的人用着不踏实不说,还可能再添乱子,只得暂时关张大吉。 在当时还没消化掉这些,陆骞等人事发,根本没空起疑心仔细分析。随后回顾,再加上眼前事,感触自是不同。 到底是觉得诡异。难道真有人能预知一些事发生的经过和结果?菽南耄粽嫒绱说幕埃约耗堑愣臼赂艘槐龋耆且月鸦魇 可是,管它呢。 那人不敢明打明地算计、踩踏,便是顾忌颇多,而她的顾忌却很少,没什么好怕的。 江予莫听她这么说,当即放下心来,“你心里有数就行。” 菽獠湃险娴卮蛄克环盎胤炕簧硐裱囊路5鹊侥阄桓呷ㄖ厥保庞凶矢癫痪行凇!庇枘饺绽锸翟谑遣唤簿空庑患页2寂鄱寄芊锤踩サ拇兴换共豢希稻梢路┳抛钍嫣埂 江予莫因此笑道:“夏泊涛的姐姐时不时就给他做件外袍,你什么时候也能学学别人的贤良淑德?”他不知道她学没学过针线,反正从没见过她绣花做衣服。 菽表谎郏拔业故歉易觯愀掖┟矗俊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总跟我没大没小的,凭什么给你做衣服?” “你就承认吧,根本就不会。”江予莫用激将法,“不过也是,你拿着绣花针的情形……不可想象。” “本来就不会。”菽怀哉庖惶祝拔揖拖胱龈龀曰酢`牛饷此底啪投隽耍胤砍孕∷钟闳ァ! 江予莫大笑起来,“你有时候真是俗得可以。” “有我这么个姐姐,你只能认倒霉认命。”菽t鹕恚呤毕肫鹨皇拢翱捎幸庵腥耍俊 江予莫诚实地摇头,“还没有。” “可需我请大伯母给你牵线搭桥?” “不用。” “那你随心随缘就是。”菽呈谱隽怂k值奔业模凹亲“。腋闼倒馐铝耍蟛蛔急г刮也还苣恪! “谁要你管了?”江予莫拈起一块梅花糕,作势要抛向她,心说你把自己的姻缘理顺我就烧高香了。 “反了你了。”菽涫钦庋底牛词强觳匠雒湃ァ 红蓠、白薇忍不住笑出声,追了出去。 江予莫笑着吃下糕点,又啜了口茶,觉得惬意之至。菽饺帐庇胁蛔诺鞯氖焙颍芍挥兴芨杷ê竦那浊椤15芍缘幕缎Αr郧安荒芗妫ㄐ潘愕闷捣保伤氖樾疟闶茄杂镌偾崴哨缎常贾荒苋盟压 到这会儿,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菽氐椒坷铮妥胖ヂ樯毡粤诵┬∷钟悖词背讲畈欢嗔耍匦孪词涣松硌拮弦氯梗隙放瘢ネ珊滋谩 原本对太夫人的打算是眼不见为净,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别在她面前颐指气使就好。昨晚的事情过后,她改主意了。 昨晚太夫人的态度倒是干脆,用意实在是叫人膈应,翻来覆去其实就一句话:是菽艺庋觯拗还芎匏ィ乙彩敲话旆ā 以往最爱揪着人的小辫子痛斥一番才发落,昨晚全像是改头换面了。 也好。太夫人既然要改,不妨改得彻底一些。 松鹤堂多植四季常青的花草树木,只正屋廊下种着两棵梅花树,景致倒也不错。 菽幻孀撸幻嫦肫鹄刖┣袄凑饫锏那樾巍 当日风寒严重,咳得厉害,周身一时冷一时热。太夫人说有大事要知会她,又让她站在厅堂门外回话,说怕过了她的病气。 她稀里糊涂地站在门外,一站就是大半日,听不清屋内的人在说什么,直到冷得簌簌发抖,才意识到下起了大雨。 她狠力掐自己的手臂,让头脑清醒了一些。 大夫人从茶水间给她倒了杯热水,轻声说太夫人去更衣了,又语声更低地提醒她:“你就问她想要你怎样,能应就先应下。予莫一早被打发去了城外办事,我也帮不了你。好孩子,别在这儿耗着,你死在这儿她也不心疼。” 她双手轻颤着接过水杯,看了大夫人一眼,见她竟是眼泪汪汪的。她就想,自己现在一定像只鬼,都把人吓哭了。 可也因为那一杯水、一汪泪的缘故,她开始试着去理解大夫人,对很多事释怀,到眼下,只想要个得到帮衬的结果,绝不为难。说到底,要是有更适合的人选,她会让大夫人继续过以往的日子。可惜没有。 敛起思绪,菽呓夷冢恃诀撸骸疤蛉四兀俊 丫鬟看了一眼东次间,轻声回禀:“太夫人说不舒坦,在软榻上歇着。” 菽藕燧褡蕉渭洌夷谇寰驳煤埽桓鱿氯硕济挥小k室馇峥纫簧疤蛉耍依锤氚擦恕! 太夫人是真的不舒坦,只是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她缓缓吸进一口气,重重吁出,是心绪极为烦躁的迹象,“免了,回去吧。” 菽ξ剩骸氨隹徒粒淮蛩愠雒妫俊 “自有人出面待客,帮你说尽好话。”太夫人的目光比语气还要冷漠,“这等事情,我若是出面,说多说错就不好了,影响你这刚回来的江四小姐的名誉。到时我累得慌,你少不得提心吊胆,何苦两相为难。” 她提心吊胆?到这会儿还要反过头来将她一军。菽淞送浯剑涌泶蟮男渲腥〕鲆徽诺乃乃姆椒降幕剑煨煺箍叭绱怂道矗袢毡隹筒恍枭兔罚突纯伞! 太夫人看了那副小小的画作一眼,立时瞳孔一缩,猛地坐起身来,劈手去夺。 菽缬蟹辣福质埔蛔谒布湔鄣卦杖胄渲校丛谔蛉耸掷铮盟破究障r艘话悖昂枚牡娜四兀惺笔钦娑模惺笔潜仁址ǎ诙允帧n沂址苫钩桑俊 太夫人压低声音,“你疯了不成?刚回来就旧事重提?” “每每想到你逼着我离京,我就觉得自己蠢,恨不得把自己撕了,但是舍不得,只好撕画纸。可是越来越小气,最近连画纸都舍不得撕了。”菽盘蛉说牧常罢庋焕矗揖褪背6枷胨核楸鹑说牧趁妫慌氯瞬怀扇! “……你明明说过,我什么都不做就可以……” 菽σ饬贡。拔也荒苁逞悦矗磕悴皇撬滴曳枇嗣矗俊彼底抛恚咦弑叩溃鞍敫鍪背街螅フ掖蟛负痛蟛福腔峤棠阍趺此翟趺醋觥3鲆坏愣碜樱揖桶鸦辈释罚嬉馑腿恕!贝罄弦敲荒枚ㄖ饕猓缇驼宜蚴怯枘塘苛耍恢泵欢玻得鞯氖窍牒昧擞x灾摺 未出厅堂,菽秃燧窬吞讲枵怠11ㄆ克樵诘厣系纳臁 红蓠悄声问:“她要是气得发了疯吐了血,就不好了吧?” “放心,她心宽得很。”真有气性血性的人,火气都会在外人身上发泄,才不会长年累月地揉搓亲人。常年颐指气使,与其说是有底气,倒不如说是小人得志,真有底气的人,绝不会有狰狞丑陋的面目。 红蓠一时想不到这么多,还是有些担心。 菽智昧饲盟钔罚爸还艿茸徘坪孟贰! 14、第015章 好意 第015章 江佩仪一早得了大夫人的吩咐,查看待客各处的布置有无不妥之处,搭配不当之处即刻调整一下。 大夫人平日特别注意这些细节,她也是,领这个差事最妥当,却没敢当即称是,迟疑地道:“我只怕做不好。四妹有别的事么?若是没有,不如请她帮我。” 大夫人和声笑道:“可别指望菽浪袢帐谴种Υ笠叮故墙险娑匦虏贾茫课铱墒橇窖寂隆?銮夷懵源笏恍碛Π锍奈乙欢闼凳遣皇钦飧隼恚俊 江佩仪不由打心底生出笑意,“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菽钠2翟诿黄祝济蛔迹蠓蛉怂档氖鞘登椋筛飧霾钍拢彩且环靡猓航剀昂徒鸵且辉缍急凰妥吡耍罢呷チ宋挥谏郊涞乃旅恚笳呷チ顺峭獗鹱v站拷忝靡怀。蠓蛉耸桥滤压湃绱恕k靼住 但是,对两个妹妹被罚离开,她是真难过不起来。 江和仪就不需说了,从小到大,她早就看厌了对方那种见缝插针、蓄意挑拨的做派。走了最好,清净。 至于江素馨,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假,很多年过去,手足情分早就消磨殆尽。 继母进门没多久,素馨便处处逢迎,做得太过,完全把生身母亲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看着齿寒至极。不是说继母不好,而是素馨对生母居然都能做到人走茶凉,只顾眼前利益——要多自私才能做到? 近几年,素馨屡次帮太夫人说服她嫁到远在边关的蒋家在先,陷害菽诤螅哉馊艘丫斓窖嵩鞯牡夭剑晃獯畏直鹋氖殖瓶煲阉闳室濉 不是所有至亲都能携手同心,看看她和素馨就知道。自然,携手同心的未见得就是一母同胞,看看菽陀枘椭溃静还翘媒愕埽榉窒凵啡恕 说起来,菽獯位乩矗诵硎亲罡咝恕19罡屑さ娜耍蛭宦菽幸馕抟猓囊娲k翟谑翘蟆 太夫人明显已在府中失势,应该是不能再干涉她的婚事,最起码近期不能。她长期的梦魇,便是终身大事都要被太夫人摆布。 她的大姐二姐,是孪生胎,生得一模一样,命运也是相同的不如意。 大姐嫁到了蒋家,日子已非不舒心可言,那边总想利用她缓解处境,她不肯,受尽了冷眼、冷落。 二姐就在京城,一年也不肯回来两次。二姐出嫁之前是有意中人的,太夫人那会儿却认准二姐夫前程无量,不管不顾地定下亲事交换了更贴。 看着二姐伤心欲绝地出嫁之时,她就自心底恨上了太夫人,只是没胆色更没法子,不知道如何报复、反抗,甚至自保都成问题。 太夫人第一次隐晦地提起想让她嫁到蒋家的时候,她登时面无人色。幸好有继母。离开松鹤堂,继母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我去跟老爷说,一定会求他拖延此事。等局面缓和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如今回想,继母那番话,一个字都没骗她。父亲真的帮她拖延了此事,拖延到了如今;局面也真的有所缓和,因为菽墓槔础 她一面钦佩菽幻娑愿盖撞宦菽桓雠19蛹页鍪志湍苤巫√蛉耍桓龉俪〈蚬龆嗄甑娜俗霾坏剑抗聿判拧2桓椅硕i喜恍5淖锩樟恕 只是,子不言父之过,再不满又如何。 江佩仪四处查看一番,实在看不过眼的,叫丫鬟婆子重新换了陈设摆件儿。忙碌期间,听说菽チ怂珊滋靡惶耍还嗑茫蛉吮愦┐髌胝チ苏俊6磕潜撸罄弦4蠓蛉恕4弦4蛉司墼谝黄鹕塘渴虑椋忍蛉斯ィ智擦讼氯怂盗艘徽笞踊啊 商量的事情,不外乎是统一口风。江佩仪不解的是,太夫人出来凑什么热闹?今日闷在房里装病不就很好么?理由她都帮忙想好了:因为看到太久未见的菽又寄钤绻实拇巫樱瞪诵哪压艘怀。扪欢稳兆印 现在这情形,是菽豢希故翘蛉嗣槐皇帐胺 江佩仪真为菽p钠鹄础8栈乩矗汕虮鸪霾碜印k庖槐沧樱还侨厦敕竦氖拢菽窃俪鍪拢欢ㄓ质窃跹木魏Ю耍绾尉艿闷穑 她心焦起来,转往玲珑阁,想去知会菽簧w桓鐾洌搅松倥宕嘤淇斓男θ荩鼓客ィ燧瘛邹钡纳硇卧诼放砸慌琶坊ㄊ骷淝峥旖媒莸卮┬凶牛燧袷辈皇币∫灰∶坊ㄊ鳎惺卑邹北苤患埃魃匣┫な湓谕飞仙砩稀 菽驹谝槐撸t牛疤云! 红蓠因为恶作剧得逞,笑得不知多开心。 白薇则道:“小姐就知道看热闹,也不管管她。” 菽邢屑右痪洌骸傲礁龆家谎! 江佩仪见这情形,便知今日不会出事。不然的话,主仆几个哪还会有这样的好心情,于是没再往前走,对着望过来的菽ψ诺阋坏阃罚ケ鸫Α 菽沤逡窃度サ纳碛埃械愣赉叭惚ザ潦椋簧淼氖榫砥硕家匏稻参氯帷!彼房春炝拔易匀隙恋氖橐膊簧伲源镒白牌鹇爰赴俦臼椋趺淳兔蝗苏庋涔遥俊 红柳讶然失笑,“听听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您是在羡慕别人?” 菽裘迹拔蚁勰降娜丝啥嗄亍!庇忠槐菊胤词∑鹄矗霸缰谰筒荒茄院榷模恢劣谂靡簧淼姆似7灼d忝且彩牵趺床恢廊拔已y愣媚兀俊 红柳笑不可支,揽住她的手臂,“后悔是来不及了,您还是想想午间吃什么吧?我们把您喜欢的菜放在您跟前。” 菽淖14饬λ布浔蛔疲畔掳拖肓讼耄熬谱硌几危文苊髂浚缘娜斯烂乓膊欢啵挂月槔薄 红柳打断她,“白日不准吃辣。好几天没管您了,今日起好歹克制些。” “好吧。”菽徽蓿澳蔷突桓霭吮x垢蛉彰怀怨弧1鸬牟灰恕! “行,我这就去安排。”红柳转身时在想着,肝能明目是真,酒醉鸭肝也可以么?别是冲着“酒醉”俩字儿想吃,拿这由头唬我吧?算了,今日且随她去,日后请五爷帮忙约束着就好。 ** 巳时左右,外院、内宅都有宾客陆续登门。在这之前,江家上下已经统一口风,不论哪个问起,都说江素馨、江和仪之所以被打发出去,是因两个人不懂事,在长辈面前起了冲突,已不是一次两次,昨日太夫人当真动了怒,让两个人离家思过一段日子。根本与菽薰亍 至于菽木墒拢恍杞馐停嘈乓裁蝗宋势穑郝藉购米媸ァ3旃换实矍岱5氖乱丫愎凰得饕磺小b藉顾闶堑背踔伦钣辛Φ囊桓鲋ぞ荩鹑嗽跹薰厍嶂亍 江佩仪松了一口气。跟在大夫人身后与各家女眷见礼的时候,是有些不自在的。以前太夫人不愿意让她在人前露面,大概是想拖得她自动低头嫁到蒋家去。她总不能自己跳到人前,一来二去倒也习惯了清净日子,偶尔实在闷得慌,便去找好友说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佩仪看到了让她极为惊讶的一幕: 菽榉鲎盘蛉私牛际敲寄亢Α 随后,太夫人亲自将菽龈恍┑赂咄氐墓蟾尽菽烂谕猓墒且酝敢饴睹娴某先床欢啵且圆簧偃硕运际侵晃牌涿患淙恕=袢詹簧偃饲籽鄣眉允遣蛔】诘乜湓蕖l蛉伺级崽鞠14簧肿约旱背鹾浚磐馊说奈勖铮姑晃ぷ约旱那姿锱 菽崤级钜痪洹扒颇档摹被蚴恰岸脊チ恕薄 两个人竟是一副极为亲近的样子。 江佩仪最初的感受是啼笑皆非,随后便快意得很。这时候,菽剿叭憧旃础n冶渴直拷诺模肽惆镂曳坛け裁恰!彼婕慈粲腥粑薜仄沉艘谎厶蛉恕 太夫人垂了垂眼睑,便笑着对江佩仪招一招手,“是啊,佩仪,快过来。”之后将这个孙女也引荐给众人,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她其实很想让人们觉得佩仪是朵花、菽强槎垢桓易龅拿飨园樟恕 大夫人在一旁看着,不自主地将姐妹两个比较一番: 菽愠侵宋奕丝杉埃赖娜巳舴切宰犹ゴ课氯幔芑崛萌松鲂┬硌沽Γ菽透鹛崃耍晕氯岫执蟾沤鱿抻谑兜谩11嵝矗欢逡鞘ぴ谄释裨兼稻玻豢淳褪鞘槔褚茄粘隼吹奈氯岫睾衽樱罹咔缀土Α 之后,大夫人意识到了菽挠靡猓阂谜庵殖希逡堑囊鲈灯搪贰 菽敲恍那樘富槁奂蘖耍墒桥逡且丫毂惶蛉说8樘茫米ソ舳ㄏ虑资虏藕谩m蛞煌系蕉昊姑怀黾蓿闶敲逼涫档睦瞎媚铮≡竦挠嗟鼗嵩嚼丛叫 5绞焙颍逡浅羁啵不岜挥行娜怂党鱿谢啊遣换故腔崛锰蛉诵以掷只雒矗 思及此,大夫人停止了看热闹,得空找到娘家人和来往多年的朋友说体己话,请她们日后帮忙给佩仪留意好人家的子弟。期间与菽氖酉呦嘟唬嵝囊恍Α 扰攘一阵子,外院有人来禀:锦衣卫指挥使韩越霖来了,找菽惺隆 菽运睦匆庑闹敲鳎毕麓橇酥谌耍址愿篮燧窳骄洌愕酱够磐庀嗉 韩越霖今年二十六岁,系出名门,做过捕快、上过沙场,定下心来走一条路,是二十岁之后的事。这样的性情、经历,都让他与寻常名门子弟格格不入,投缘之人算上菽湃觥c怀鐾返氖焙颍蝗怂挡缓先骸9掷啵鐾分螅虮蝗怂堤掳痢8卟豢膳省 此刻,他站在路边,望着菽稍都敖i肀叩乃娲优踝乓桓龌婺拘∠渥印 红蓠疾步赶上来,交给菽覆岽匦碌氖榧菽叩剿媲埃白钆履憷锤姨终迷谧芩惆镜搅送贰! 韩越霖失笑,“现在连声哥都不叫了?” 菽ψ徘バ欣瘢霸搅馗纭! “徐岩只比我大三岁,就能做你的叔父,我怎么了?”这是韩越霖百说不厌的话题。 “徐叔在我这儿的分量能和你一样么?”菽袅颂裘迹霸趺矗共环。俊 韩越霖笑得现出皎洁的白牙,“别扭罢了,见到他总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把我这儿的辈分都弄乱了。” “徐叔是爹爹的朋友,你在爹爹眼里好多年都是毛孩子。”菽钦娼弊鲂殖ぃ崞鸶盖桌矗阌米钋钻堑某莆健 “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韩越霖一面说着,一面转身示意随从。随从打开捧着的箱子盖,他近乎小心翼翼地把书籍放进去。 菽苁盎挂晕愦裎锔伊恕! 韩越霖和随从都笑了。 “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菽撸跋麓我亲。奖鹑思乙愣鳎獾萌怂的闶Ю瘛! 韩越霖轻笑出声。他当然不是爱笑的人,可每次见到她,总要发自心底地笑几次。“小财迷,等等。”他唤住她,随手取出一张银票,“给你的零花钱,想要什么自己添置。” “那我就不客气了。”菽呈纸庸匆膊豢淳褪杖胄渲小 韩越霖忽然道:“皇上此刻在燕王府中。” 菽擦诵σ猓芭丁! “皇上提起了你。” 菽嫖薇砬椋班拧! “回去招待客人吧,别耍性子。”韩越霖笑着对她一挥手,“今天忙,改日来找你和予莫下棋。” “嗯!” 菽氐侥谡故亲谔蛉私埃绦嗣茄菡庖怀鲎嫠锴樯畹南贰k岳床幌舱庵质拢獯蔚故抢狻k皇裁床煌纯斓模蛉颂乇鸩煌纯臁 不少人因为韩越霖来这一趟,悄声议论: “说起来,韩指挥使如今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当年得了江家二老爷的赏识,被摔打了这些年,果然成气候了。” “可不是么。江四小姐也是从小就认识韩指挥使,比他小几岁?……嗯,对,看韩指挥使的样貌,也就相差六七岁的样子。这两个人要是……” “是啊,站在一起,也是很相配的。唉,谁料得到有缘人会变成无缘人呢……” “就是啊。” 话说得含糊,听的人却都明白。这是欣赏或喜欢菽娜说乃荡牵碛行┎幌菜模车乩锏乃捣褪橇硗庖桓鲅恿耍 “这个江菽蟊吖易叛嗤醯钕拢冶哂滞献藕富邮梗换尉褪钦庑┠辍! “有什么法子,谁叫人家长得好又有才情呢。” “算了吧,到如今,也只有样貌拿得出手,才情——哼,她还有才情?三年来都没再作画,才情早就扔到赌坊、酒缸里去了。” “倒也是,在外太闹腾了。这种人……要是我们家,早就扫地出门了,还叫她回来?回来做什么?” 几个人正聚在一角说得畅快,江佩仪走过来,将手里的茶壶放在圆几上,力道稍稍有些重。她语声不高,但是透着冷冽:“你们在说我四妹么?是谈论还是诋毁都一样,不妨再大声些,免得叫人不想听也要听,听又听不完整。委实叫人膈应。”不要说她喜欢并且感激菽袢盏暮靡猓闶钦绽锲埽谕馊嗣媲耙惨に拿谩 那几个人听了,不由脸上一红,不知该怎样应对。幸好这时候已到用膳的时辰,丫鬟摆好了饭菜,来请她们入座。 江佩仪转身,对上了白薇的笑脸。 白薇笑道:“三小姐千万别气,不值当。” “知道四妹不在意这些,我就是瞧不惯她们那个嘴脸。”江佩仪拍了拍心口,她很少做这种事,这会儿心跳得特别快。 “快去入座,”白薇虚扶着她走向饭桌,“喝口茶,顺顺气,多吃点儿。” 江佩仪被这番规劝之词引得笑了。 菽丫渥媲肮话谧啪谱硌几魏桶吮x垢<逡枪矗ψ排呐纳聿嗟奈恢茫八慕憧熳!毙睦镏坏茸懦け裁歉辖艉淹旰每裕姑沟氖牵饣岫掷戳瞬凰僦汀 皇帝贴身内侍崔鑫前来,笑呵呵地跟她传口谕:“皇上一早得了几幅名画,对其中两幅存疑。去燕王府赏花的时候随手带上了,让燕王殿下帮忙看看,可是殿下也没看出真伪。皇上便想起了江四小姐,知道您是深谙其道的人,便要您过去帮帮眼。这会儿燕王殿下在外面等着呢,您快去吧。咱家跟太夫人、大夫人许久未见了,絮叨几句。” 菽Ь葱欣癯剖牵俨街埃沉艘谎勐烂牢都央取5搅嗽和猓白吡艘欢危吹搅耸νヒ荩惹バ欣瘛 他抬一抬手,“是不是还没用饭?” “是。”她意识到他声音特别沙哑,忍不住抬眼打量。他眼底有血丝,下巴上有胡茬,锦袍细看之下有些皱皱巴巴的。她差点儿就笑了,低声问,“怎么这样就出门了?”他是很注意仪表的。 师庭逸搓了搓脸,不无尴尬地笑了笑,“没给我更衣洗漱的功夫。路上说。” 菽迷评镂砝锏模孀潘蛲庾撸滩蛔∮治室痪洌骸岸嗑妹凰耍俊 “公务忙。没料到皇上起兴去我府里。”他说。 好端端地驾临燕王府,又叫她过去识别劳什子的画作,皇帝不会是别有用意吧? 菽睦锬钜簧19滞臃穑磺蠡实郾鸷眯陌旎凳隆 15、第016章 信物 第016章 去往燕王府的路上,菽沓担νヒ莶呗砀谝徊唷 过了一阵子,有王府侍卫快马赶上来,找到跟车的红蓠,让她把小食盒交给菽 菽鲎牛廊唤邮埽蚩澈校窃阋愫退锫サ娜庀谏毡毕旅伎坌Γ蚪蛴形兜爻云鹄础 吃饱之后,她推开马车一侧的小窗户,问起由来:“皇上真的让你鉴赏名画了?” “嗯。”师庭逸点头,“不知父皇从何处得来几幅工笔画,是你画的。” 菽热弧k馊昊乃苌伲欣醋uスけ驶蔷墒乱跤爸省6掷锼械墓け驶蠖嗍嬖谧约菏掷铮偈透艘恍┑赂咄氐拿俊12谐讨型对档挠讶恕u庋道矗实郯阉腿说囊恍┗魇占搅耸种校 她汗颜不已。这算是怎么回事? 师庭逸隔着小小的窗户,凝了她一眼,“没想到,你的工笔画最出色,当真惟妙惟肖。” “若真能入眼,亦是你当初不吝赐教的功劳。” 师庭逸微笑,“胡说。眼下你能做我的师傅。” 小时候,她最先学的是工笔画,孩子心性,常画的是猫猫狗狗,不过是自娱自乐之作,大一些之后,涉足水墨。父亲见她作画有天赋,请了名家来指点,一步步以水墨画扬名。 与他相熟后,得知他最擅长的正是她小时候喜欢的工笔画,央着他把画作拿来看看。几日后,他送给她一幅,画的是她。 他说,这一幅是他自认为画得最好的。 她完全没法子品评,却是极喜爱的,至今收藏着。之后又央着他告诉自己如何调制一些颜料,心得颇多。 亦是为这段过往,她对外人只说不再作画,不让知情人宣扬她改作工笔画的事。什么才名美名,那是她不需要并且越来越厌恶的。 她关上小窗子。 马车停在燕王府门前,菽铝寺沓担a弁送な茁飞戏降耐醺竺拧 层层石阶铺就一个缓坡,在以往,她对这段路是厌烦的,不耐的,今日心绪倒是寻常。 师庭逸走在她身侧,合着她步调的频率缓步而行。 那晚自筱园一别,他回到府中,失去了睡眠。 如何都不能入睡,索性埋头处理积压在案的公务,今日凌晨时处理完了,开始肆无忌惮的想念她,思忖着如何才能帮她找出元凶。 上午,仍在书房闭目养神的时候,皇帝驾临。 他只来得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皇帝已步入书房。 落座后,皇帝问道:“可命人给江府送去了贺礼?” “是,已吩咐下去。”于公于私,他都不适合去江府饮宴,公务方面,谁都以为他积压了一堆事情,于私,菽辉敢饧剿换队ソ馐潜厝弧6钪匾模撬荒苋盟萑肓餮则阌镏校蝗嗣墙妥约悍旁谝黄鸫蠹哟p狻14槁邸t缫咽チ苏庾矢瘛谒背醴攀帜且豢獭 随后,皇帝命内侍取出几幅工笔画给他看。 画面皆是江南风景中的某个角落,大抵是菽不兜陌桑蒙11斩挤浅h丝杉埃饲逍缕萘樾愕母芯酰煨煺箍耐保系纳饺崴辣懔槎恼瓜衷谘矍啊k2灰馔猓悄敲创匣郏闶敲挥卸钡墓Φ祝巯伦uゴ说溃嗫珊琢12θ骸 “菽谕庹馊辏7且晃队紊酵嫠灯鹄矗闶怯泄裨谏怼!被实廴酉抡庖痪洌阃庾撸叭タ纯茨愕暮笤啊! 燕王府的后园,是他忙忙碌碌两年之久,依着菽南埠媒u伞 皇帝四下看了看,在暖阁落座,吩咐崔鑫去江府唤菽矗┝朔愿浪骸澳阋餐ィ鬃越饲肜础! 皇帝是何用意,他一头雾水,只希望不要勉强菽灰盟硬豢臁 皇帝若是执意好心却勉强菽撬荒芸怪疾蛔稹 他目前已不能再给她欢欣,至少可以不再继续伤害,避免她的困扰。 石阶将至尽头,师庭逸侧目看着菽暗然岫富室怯形ケ衬阈囊獾闹家猓惚鹚祷埃晌矣x跃秃谩! 菽陨纤酉撸凵裢缸呕骋桑置魇窃谖奚匚剩耗阋绾斡x裕砍没盐姨呦滦拢故翘嫖易萆硪辉荆 “于你而言的好事坏事,我心里有数。别任性,听我一次。” 菽笱艿氐溃骸跋瓤纯丛偎怠! “对,你审时度势就好。”师庭逸颔首,之后先一步往前走去。 菽醋潘谋秤埃┝四醋∷巢恳陆螅抢镉兴克柯坡铺庖话愕陌岛焐 是伤口渗出来的血迹么?他是这般的憔悴,与伤势有关吧? 她闭了闭眼,阻止自己为此多思多虑。 他如今算是谁?与她有何关系? 去往后园的路上,两人弃车不坐,信步而行。 菽氲搅斯915诨车囊患拢运溃骸拔壹堑茫湍阋豢楦胙毂k棺印d潜k窍雀干臀业模羰腔乖谀闶掷铩彼僖闪似蹋澳芊窆榛梗俊 他曾送给她定情信物,她自然也送过他。他送她的,她已然归还;她送他的,至今他不曾提及。 师庭逸看也不看她,“不能。” 菽嗄浚19潘础 师庭逸停下脚步,指一指颈间,“我一直贴身佩戴着。这已是我唯一的念想。” 他对儿女情长唯一的念想,只有她,只有她旧时相赠的信物。再不会有别人,再没任何人可取代。 菽叮宰潘俱灿怯舻目⊙眨帐乔崦璧吹氐溃骸八婺愫昧恕! 他与她都再清楚不过,那颗红色坠子上的点缀,凝聚的是她当初的赤子情怀,是对他掏心掏肺的情意。 赠他这块玉佩那日,她说:“这是我几中之一的心,交给你了,日后跟着你、陪着你。哪日你不稀罕了,记得还给我。” 而今她要收回,他无法成全。 16、第017章 意外 第017章 皇帝此刻身在梅园,信步游走,赏看颜色各异的梅花。听得菽戳耍o陆挪剑仨慈ァ 浅紫斗篷,艳紫衣裙,白玉般皎洁莹润的面容,眉眼如刀刻般清晰,眸子潋滟生辉,明亮如寒星。是这样标致的一个女孩子,赏心悦目。 这亦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 菽锨袄葱欣瘢俺寂菁噬希噬贤蚋=鸢病! “起来吧。”皇帝抬一抬手,语气是鲜有的和蔼温和,“同朕逛逛园子,说说话。” “是。” 师庭逸跟在两人身后,落后几步。 皇帝边走边道:“原以为你回京后便要进宫,却不想,你全没那个意思。” 菽鸬溃骸盎噬先绽硗蚧寂羰墙氚玻俨坏玫8榛噬洗碚瘢阋恢背斐牛骨牖噬纤∽铩! “倒是会找托辞。”皇帝侧头看了看她,眼中有笑意,“不管怎样,回来就好。回家后可还舒心?” “回皇上,一切都好。” “这许久,辛苦也难为你了。”皇帝笑道,“不过你这丫头着实讨人喜欢,前些日子,朕唤那名侍卫回宫的时候,他竟问能不能再跟随你两年,想多跟你学点儿东西,长点儿见识。朕自是不准,让你以为被监视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上言重了。” 师庭逸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曾命亲信跟随在菽笥遥徊恢呛问逼稹9植坏没实墼运怠八趺淳湍敲慈蹦闳フ宜亍薄 “梁先生那部医书,前几册我深读过,印象还算深刻,经你誊录修正之后,更为完善精准。”皇帝的态度愈发柔和,完全是闲话家常了,“眼下想要什么?不论是何心愿,我都会让你如愿。” 他口中的梁先生,是江式序的忘年交,生前年轻时是名士,之后多年四处行医,被世人誉为神医。梁先生晚年常住江府,全部时间、精力用来书写一部迄今最完善的医书,呕心沥血近七年,方完成著作,不久后因精力耗尽而故去。 那时的江式序也已病重,因受梁先生所托,还是亲自将医书呈交至他手里。 他为之动容,允诺一定要让这部医书广为流传,造福苍生。那日,他看江式序气色不错,便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不免问起对方的病情到底如何。 江式序便苦笑,说时日不久了,偏生菽露豢舷嘈牛咳毡e帕合壬闹鞣锤踩サ目矗巯乱涯艿贡橙缌鳎橹忻恳环酵级技堑们迩宄晃罢伊挤揭街胃盖椎牟⊥础 他是知道的,菽坎煌笔敝皇歉谢秤谡獾鹊母复扰南律烁胁灰选 几日后的晚间,三女儿柔慧因着不满他的赐婚旨意,跑到御书房跟他好一番痛苦流涕地哀求。 他深知这个女儿任性至极不知好歹,实在是被她母妃惯坏了,懒得理,索性拂袖而去。 柔慧竟因此发起疯来,待他一走,便拂落了龙书案上的灯火,点了一把火,嚷着不要活了,要烧死自己。 太监们拼了命地救火,到底还是损毁了不少书籍、奏章,其中就包括梁先生的著作。 他简直要被气疯了,却是不敢声张,不想让江式序听闻之后心绪低落病情更重,只是发落了柔慧:既是不想嫁,那就永远别嫁,滚去皇家寺庙清修,守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没多久,江式序辞世,他为之悲恸许久。缓过神来,想到菽Ω媚芙绞橹匦绿苈家槐椋匆恢泵欢运笛韵喔妗呛19拥纳诵模伎吹贸觥8芯醯玫剑诵闹嘣俜焉穹蚜Γ诽鄄v率腔崾笔狈19鳌 他要照顾江式序的儿女,不能雪上加霜。 况且,那时候他也满心以为,菽屯ヒ莸幕槭率前迳隙ざぃ人奕牖适抑螅偻菩闹酶沟馗嫠咚登椋欢嵝廊惶羝鹫飧鲋氐! 谁承想,好不容易盼到她及笄了可以谈婚论嫁了,她身边却出了那么多的是非,指责她的正是他原配的娘家,最后|庭逸与她决裂,她只身离开京城。 一面是故去发妻的母族,一面是倚重的名将的家族,他能帮谁、斥责谁?唯有尽自己一份心力,命心腹找到她,时时相随,保她安稳。她起初是抵触这份皇恩的,后来屡次遭遇暗杀,这才接受了,说若是死了,起码有人知晓原由。 待她大病痊愈,他获悉之后,才命心腹问她,对那部医书是否还倒背如流,是否能誊录一遍,若是可以,得空不妨四处寻访名医,对存疑之处加以考证。这是因着梁先生特意提起过,加以标注的地方都是一家之言,大抵有错,怎奈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不得逐一求证。 菽淘ブ螅鹩a耍此荡蟾判枰吣甑氖奔洹 他为之失笑,心说她这是打算在外流离数年不成?便亲自去信与她讨价还价,问三四年行不行。身为帝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斟酌许久,说最少四年可以做完,每誊录修正完一两册,便请人呈交至御前。 三年来,她四处游走,寻访各位名医,与他们探讨书中存疑之处,并将医书附图逐一画出来,请各位名医看有无错处并加以更正。在江南的日子,看起来她是逍遥快活至极,私底下却是与诸位名医频频会面,还特地请了一道密旨,以此避免诸位名医的不认可、不配合。 她是江式序的女儿,做派与其父相同,说话从不说满,如今此事终告完结,比承诺的期限提前了一年多。 这自然是该给予嘉奖的,没有过目不忘的菽遣恳绞楸慊峋痛虽蚊鹩诨鹧妫薹燃貌陨岢晌松淮蠛妒隆 想要什么?菽尖庾拧 最想要的,是父母犹在,她承欢膝下,可这岂是皇帝能做到的。 菽褡恍Γ鸬溃骸俺寂慌我绞槟艿没噬锨鬃源陀枋槊】煸旄2陨! “这是一定的,昨日便已着手此事。”皇帝再看向菽壑幸延猩钆u奶巯В澳阏夂19樱褪翘笄苛恕! 换个人,有了她这般遭遇之后,少不得请旨为她正名,甚至于会请他赐婚,另嫁良人。可她不争这份意气,不以做过的一切居功,对尘世这一切,未免过于通透。 有些男子、女子,往往为着赌一口气,决裂之后各论婚嫁,把一辈子赔上去。很明显,菽谡庵质欠巧希皇腔淼贸鋈サ娜耍强吹锰赋梗彩翘暮掳桑 菽蜃呕实壅獍憧砗偷奶龋阋裁皇笔弊翊泳贾瘢皇俏1014恍Γ鹨簧恰 皇帝笑道:“不论怎样,该赏的还是要赏,地位名声非你所求,我便赏你一些实惠的东西,新送进宫的衣料、首饰、玉器,都给你了,此外再赏你一些银钱,女儿家,多些傍身之物,总是有益无害。” 菽σ欣裥欢鳌 皇帝却先她一步摆一摆手,“若是式序在,我还是要你唤我一声皇伯父。不准多礼。” 菽剖牵睦镉行┪屡牧颁艋词呛芸旃橛谄骄病k前锕墒堑降子邢蕖;实鬯鲆磺校绱罄弦牟蛔觯际巧笫倍仁疲偃缫磺兄っ魉歉鲅酰敲矗裁词肿闱榉帧14贾澹嵌伎梢远先簧崞 这种人给过的好处,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可是也要时时明白,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大局杀掉她。 对这种人,她委实不能给予更多一点儿的情分。 那叫做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不大好。”菽鸬溃盎噬洗蟮痔倒模行┩诽壑10抟┛梢剑19鞯美骱a俗憧扇u诵悦! 皇帝却是轻笑出声,“是,的确如此。可是不少人都跟你有相同病症,有些人不得长寿,有些人却是不医自愈——凡事我都往好处想,你也该如此。” 菽凰祷啊 皇帝眉宇含笑:“闲来我偶尔会与皇后提及你的事,昨日她说你是心病所致,心里有个打不开的结。她不及你聪慧,这话倒是说到了我心坎儿里。” 菽狗蹋何倚牟】啥嘧拍兀憷先思业降滓凳裁矗 皇帝放下这话题,游走好一阵,直到在凉亭落座后才道:“这园子里的景致甚是惬意,并且消耗银两委实有限,老四当初依照你的喜好、心意建这园子,实在是明智之举。” 菽皇乔飞硇欣瘢凰祷埃剖瞧究瞻ち艘幻乒鳌k幌m魏稳嗽谧约好媲疤峒笆νヒ荩坏愣膊弧8慰觯丝棠秦司驼驹谒砗蟆 “西城外的行宫,划出地线许多年,一直未曾破土动工。原由你大抵是知晓的,边关频发战事,哪还舍得花银钱建筑行宫。眼下又是不同,老四征战三年,足以威慑四方:即便名将江式序不在,他的英魂也已沿袭到后辈身上,我大周仍是不可侵犯。我估摸着,起码十年二十年之内,边关无战事。” 菽绦狗蹋核阅阆衷诰湍芩廖藜傻幕t咏ㄐ泄耍拷徒o桑胛液胃桑 皇帝继续道:“我看过你的画作,又知你对所见之人与物过目不忘,是以,想要你和老四齐心协力帮我建造这所消夏的行宫。” 菽龋扔诨实垡约河胧νヒ荨巴男Α薄 皇帝笑起来,看着菽煨斓溃骸翱銮遥阕杂缀湍愀盖滓桓霰裕诘褡页w鲂┐换澄萆岬哪p停┟钗┬ぃ铱墒乔籽劭垂摹u獗臼拢矶喙げ抗僭蓖灸啊h蘸笾煌悴灰庞嗔Π锍难嗤跤牍げ浚嫖掖蛟斐鲆桓龊闲暮弦獾男泄c魅掌穑忝咳瘴绾罄囱嗤醺龀鲈傲指琶驳幕鳎蛟斐鼋喜糠衷傲纸ㄖ氖窖u饧虑椋抑荒苤竿懔恕5故遣患保侥曛谧龀杉纯伞! 菽皇弊霾坏蒙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17、第018章 错估 第018章: 须臾间,菽吲鹄础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师庭逸不要她了。 这么久,她一直狼狈着、流离着、气闷着。 回来之后忙来忙去,为的不过是与他拉开距离,各自为安。 此刻呢?皇帝轻描淡写一番话,就又将她与他绑到了一起。 与皇室子嗣扯上干系,女子就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心念数转,思忖着回绝之词,就算获罪也认了。倒是没料到,师庭逸已在这时上前去,道: “父皇,此事还请三思,儿臣实觉不妥。”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菽丝痰那樾鳎挥欣从桑褪悄芄桓芯醯健k频美骱Γ康秸庵质焙颍祷澳馨讶嘶罨钇馈k运荒芨祷暗幕幔苊馑鸦实燮迷瓮纷蛑胤k目赡堋 “哦?”皇帝挑眉,“怎么说?” 师庭逸回道:“女子不可干涉政务,后宫亦如此,何况一闺秀——行宫属皇家园林,建造时的规矩、忌讳甚多,江四小姐怕是无从获知。来日若是出了岔子,带累的是江府满门。父皇既是喜爱江南景致,不妨吩咐工部前去勘察,多说一年便可破土动工,全不需空耗两年之久。再者,儿臣军务繁忙,年前实在是无暇兼顾他事,还望父皇体恤。” 简单说来,就是菽皇屎稀10颐豢战诱獠钍拢谜宜宜ァ 菽睦锫晕10霉艘坏愣慵昴挥铩 皇帝瞪着师庭逸,混账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心说我这么找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么?这是没睡醒还是听不懂? 师庭逸垂了眼睑,不去看皇帝。 当着菽拿妫实鄄缓梅22x勘3肿畔惹拔潞偷挠锲档溃骸扒俺龉19遂慕磬12郏鞘堑弁醪痪幸桓裼萌瞬拧q巯挛抑皇且菽欣唇驳姆缇盎隼矗媚愫凸げ孔龅叫睦镉惺羰窃儆邢邢臼奔洌惆锩ψ鲆恍┩ぬジ蟮哪p停植皇且鬃远皆煨泄闶翟谑窍攵嗔恕! 师庭逸只好强调一点:“儿臣军务繁忙。” 皇帝语声沉下去:“是我要你撇下军务离京多日的?是我要你这么繁忙的?” “自然不是。”师庭逸道,“积压军务是儿臣之过,只是,若再分心兼顾他事,恐怕诸事都要虎头蛇尾。” 皇帝没好气了,“虎头蛇尾的事情,你做的还少么?” 菽谝慌匝酃郾潜枪坌牡靥拧 “先前你离京,便有数名言官弹劾,我念你有苦衷,一再帮你遮掩。眼下只是交给你一件小事,你便反复推诿,怎么,要我跟你算算总账,数罪并罚?”皇帝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面无表情的菽 师庭逸道:“儿臣甘愿受罚。” “好!好啊!”皇帝冷笑连连,“你不愿接的差事,楚王已跟我讨了数次,今日一早还说陆骞也懂得些门道,不妨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若决意抗旨,明日便启程去西部镇守边关,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很短的时间之内,师庭逸迅速地盘算着: 楚王讨这种差事不假,不管能不能如愿,菽疾换崆3镀渲小实劢袢帐潜咀藕靡馊盟嵌嗉娑嘧叨樟耍泄降捉u唤u寄阉担 皇帝是真的生气了,气他的不知好歹,可是局外人哪里知道菽男乃迹克静辉敢饧剿羰强赡埽樵附舜艘磺心ㄉ保 去西部镇守边关,能否成行都一样,只要有心,总能帮到她。再不济,总比害得她随时担心皇帝再出难题的好。 “儿臣谨遵……” “皇上。” 师庭逸与菽背錾 皇帝强忍着才没瞪菽胱拍愕故浅恋米∑ 师庭逸转头看着菽菽床豢此锨靶欣竦溃骸把嗤醯钕氯衔寂灰说4酥厝问歉尽3寂淼蔽噬戏钟牵x鏊谰耙怨┎蜗辏扛羧溉眨胙嗤醯钕鹿浚绱耍钕卤悴恢劣谘游缶瘛! 皇帝面色略见舒缓,“如此也好。” “只是,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上隆恩。” “说来听听。” 菽溃骸俺寂罹跹嗤醯钕碌墓寺窃诶恚慈杖敉甲龀桑牖噬下怨寂惶帷! 皇帝笑了,颔首道:“准了。日后你们何时碰面,另行商议,我不干涉,把行宫概貌图交给我便可。对外怎么说?就说我要你们一同修补几幅古画,校改几部古籍。” 菽剖切欢鳌 皇帝看看时辰,起身绕过书案的时候叹息一声,“怎么就不想想,分明是有人要搅和的你们分道扬镳,你们倒是争气,拼了命的让别人如愿。” 师庭逸和菽聊挥铩 皇帝走到菽埃ξ室痪洌骸敖袢瘴胰羰谴突椋闶遣皇蔷鸵怪迹俊 菽锲骄驳妹挥腥魏吻樾鳎骸俺寂桓遥皇亲灾偈殉ぃ桓疑睢! 皇帝笑了,完全是被气得发笑,“你咒起自己来倒是一丝余地也不留。不过倒是巧得很,方才听这儿的下人说,老四也活腻了,汤药一碗不落,转头就酒杯不离手。好啊,好,宫中朝堂的人若都如你们两个,没几年就真清净也干净了。”扔下近前两个人,他吩咐随行的太监,“把工部前年拟好的堪舆图留下,回宫!” 皇帝心里自然是很不痛快。难为他放下帝王的架子,做一回牵线搭桥的月老,试图让他们重修旧好。那两个笨东西倒好,明知是好意,还是不愿意接受。 一个一个都多大了?真就不着急嫁娶之事? 一辈子长着呢,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打不开的心结? 真恨不得下一道赐婚旨,让他们同一屋檐下掐架去。哪日被气急了,真就这么办。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天作之合,他绝不会长久容着他们不顾大局,只计较自己那点儿得失。 皇帝带着满腹火气走了,一名太监留下行宫堪舆图,小跑着出门去。 菽叩阶腊盖埃干仙18涞氖榧誓掌鹄矗〕隹坝咄迹煨煺箍 师庭逸转到她身侧,瞧着她的侧脸,“为什么?” “我没料到皇上会是这态度,便不想自不量力。”菽臼窍耄实墼趺匆膊换崛盟郯亩尤14桓霾⊙碜樱袢湛蠢矗兰拼砦蟆 “只为这原由?” “不然呢?”菽猿暗匦Γ拔铱擅换钅澹幌肴悄栈噬稀! “看着我说话。”他说。 菽陨纤酉撸耙晕颐凰凳祷埃磕阆胩裁矗俊 他想听什么?想听她说出全部的原因,他知道她所说的只是一部分。 菽醋潘拿嫒荩种盖崆崮嘶媪较拢澳慵蛑泵桓鋈搜耍ハ词灰└拢乩丛偎嫡飧霾恢婕俚牟钍隆! 师庭逸笑开来,“一起回前面,你去书房用些茶点。” “嗯。” 他转身先行,菽浜笠徊健 她忽然伸出手,并拢的手指按在他染着血迹的那块衣料,移动时稍稍用了些力。 他身形明显一震,又有须臾的僵滞,再举步时却是漫不经心地问:“要匕首么?” “下次。”菽幻靼祝馍嗽趺椿姑缓茫亢苡幸欢问比樟恕 是听徐岩说的,他到西部那日起,至战捷时止,都有些水土不服。一直病恹恹地撑着,还是身先士卒地冲锋陷阵,落下了几处轻或重的伤。 心里该是总惦记着这档子事,所以听皇帝说要打发他到西部镇守边关时,她唯一的念头是他不能去那里,暂且听从皇帝的安排就是,别的先不要管。是在最后意识到的,就算自己不说话,皇帝大概也不会真的说到做到。虎毒不食子,明知他到那里是活受罪,皇帝怎么忍心。 菽幻孀撸幻嬗昧ζ似夹摹 她是那么想真的漠视他的一切,又是那么没出息地做不到。 没可能远离他。假如皇帝真的赐婚,她还能把自己和予莫的安危都豁出去不成?到时也只能奉旨成婚。 师庭逸回眸见她神色不悦,止步问道:“怎么了?” 菽廖薹辣福招┳驳剿砩希婧缶故切ζ鹄矗懊皇拢肟硕选w甙伞!庇钟孟掳偷懔说憬バ薪ソ牧礁鋈恕 一名侍卫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的人是陆宇——陆骞的胞弟。 陆宇缓步走过来,凝眸打量菽凵窀丛印c挥心母鋈四懿晃娜菝睬愕梗杂谌缃竦乃且幻婷粤底潘娜萆幻嬖骱拮潘男郧椤6侄巍 这女子实在是太有办法,哄得燕王与陆家产生了分歧。父亲转去求太子,太子也不肯到御前求情。 陆宇看着师庭逸,心里亦是恨恨的。难道天底下只有江菽桓雠瞬怀桑吭趺淳筒荒芙砭痛恚咽虑樽龅降祝阉慌自谀院螅恳桓雠耍训辣日雎郊业姆至炕怪兀抗植坏枚妓岛煅栈鏊 “等我片刻。”师庭逸知会菽簧怕接钭呱锨叭ィ坝惺拢俊 陆宇拱手行礼,语气透着不满:“正是。掌珠病情加重,不论昏迷还是清醒,都说想见你一面。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不能,忙。” 陆宇错转身形,望着菽灰醪谎舻匦a诵Γ把嗤醯钕略诿k裁矗俊 “干卿底事。”师庭逸凝住陆宇,语气冷飕飕的,“管好你那双眼。” 陆宇不自主收回视线,敢怒不敢言。 师庭逸转而吩咐他:“唤陆骞过来,今日,尽快。” 陆宇应一声是,转身就走,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愤懑。 这时候的菽怕接畹谋秤埃裆秀薄 师庭逸摆一摆手,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菽久妓尖庾攀裁矗觳阶叩剿肀撸实溃骸案崭漳忝撬盗耸裁矗俊 师庭逸讶然,合着她一直都在盯着陆宇出神?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没什么,我让他把陆骞唤来。” “哦。”感觉居然告诉菽接畈痪弥蠡崛〈藉沟奈恢茫晌碌那旃雷印0此凳敲坏览矸5氖虑椤3怯腥宋旃睬椋盟芸旖崾彰潘脊娜兆樱拍艿菡圩忧胫肌 最关键的是,庆国公要是想废掉长子,也不该在陆骞刚宣称病愈的当口。 那么……只能是陆骞出了岔子,而且闹出来的动静还不小。他会怎么办呢? 自尽?菽蝗衔藉褂心欠萦缕胨赖幕埃耙涣饺斩嗟氖腔帷 可如果陆骞不死,还有怎样的缘故能让他尽快被家族除名另找人取而代之呢? 菽允νヒ荽蚋鍪质疲袼尖猓鋈谎矍耙涣粒氲搅艘恢挚赡堋k运溃骸澳憬新藉构词俏问拢课乙惨】臁! 18、第019章 尴尬 第019章 “这容易。”师庭逸应下之后才解释道,“原本就需要陆骞时时过来,恰好父皇之前提到过他,正是个好借口。”末了才问她,“你想到了什么才急着见他?” “想当面敲打他几句。”菽屯房醋沤畔碌穆罚安荒芨硐氤雎返幕帷! “是该如此。”师庭逸侧目看着她,“怎么神思恍惚的?累了?” “没。”置身在这园子里,她难以集中精力罢了。 师庭逸注意到她一直不肯环视四周,轻声道:“不愿意还是不敢看?” 菽陨纤酉撸辶枇璧哪抗馔缸赔赉拔锸侨朔牵缓每础! “言之过早。”师庭逸回以她温柔的笑容,“难免峰回路转时。” 菽a饲4剑凰祷啊 她不愿意、不敢看,也是不需看。 园子里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在她十四岁那年,他开始忙碌着重建后园。 自起初,他就时时询问她的喜好,各自描绘心仪的景致,一起做出样式精致新巧的亭台楼阁模型。 她最喜欢的是竹林和红叶林。竹林深处有屋宇,以迷阵的方式建造,不知根底的人,会在期间迷失;红叶林畔小桥流水,几间屋舍,廊下有秋千。 多少次徜徉其间。以为是可以一生享有的,曾经还担心有一日看厌了怎么办。 风景不曾看厌,情分已沉沦至深渊。 如今忆起亦不悔,唯有浅淡的悲。 最让她悲凉的,是面对他的情形。 相识多年,相互了解,至为亲近。到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份熟稔。 他要温和克制地待她,诸多禁忌不可碰,几多言语不能说,张扬野性惯于淘气耍坏的少年,变了眼前清冷忧郁的男子。 她要冷淡疏离地待他,旧时欢颜、至情至性或许还在,只没力气再找回再给他看。在他面前率真不羁却爱撒娇的女孩,已被漫漫时光深埋。 菽嫠搅耸榉棵徘埃惶逅凳裁矗愫业懔说阃罚恢浪チ吮鸫Α 他的书房没有隔断,三间屋宇打通,东西两侧整面墙都是书架,南北两侧多长窗,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纱入室,光线充足。北窗下,居中一张偌大的花梨木书桌,一旁有醉翁椅、矮几、圆椅、坐垫。该设在正中的罗汉床放到了东侧书架前,西侧书架前一个半圆形多宝架。 和她的小书房一个样子。 菽叩绞樽狼埃庀露放瘢媸秩釉谌淼嫔稀k昧Υ炅舜炅常肴米约夯毓窭矗墒遣荒堋 视线迂回,看到矮几上有酒壶、酒杯。 她端起酒壶,晃了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喝点酒,心情会得到舒缓,看什么也会顺眼些。 事实上,她现在从早到晚,总要时不时喝一杯酒,身上总有着浅淡的酒味。也是因这习惯,嗅觉受到些影响——谁身上有酒味,喝的酒多不多,她不能察觉。 酒是蓝桥,慢慢喝完一杯之后,菽芯鹾昧艘恍值沽艘槐绞樽篮竺妫彻干系谋誓窖猓煜さ煤埽皇撬锼暗降模褪呛退黄鸫涌夥坷锾粞〕龅摹 一名少年侍卫进门来,先是送来堪舆图,铺展在桌上,之后挂着和煦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奉上茶点,“四小姐请慢用。小人就在门外,有事召唤一声即可。” 菽ナ滓恍Γ淹甲凶邢赶缚戳艘槐椋莞窬帧5厥疲谀院@锝弦恍┟谰笆宰虐才沤ァ2还苷婕伲饫嗍禄故呛苡行├秩さ摹 确信记下全部细节之后,她把图信手卷起来,坐到太师椅上,等着他回来,等着陆骞到来。意识到自己不该坐在这儿,却懒得起身坐到别处。 一静下来,思绪又开始发散,回忆又袭上心头。她有些烦躁,索性唤侍卫进门,让他把红蓠叫进来——来的时候的名头是面圣,红蓠等人便都留在了外院。 过了一阵子,红蓠过来,喜滋滋地道:“刚刚白莲找了过来,说就一会儿的功夫,咱们府里就又出喜事了。” 菽剩骸笆裁词拢俊 “用膳的时候,大夫人脸色不大好,没吃几口东西便要离席,说实在是觉着不舒坦,要去小憩片刻。没成想,还没走出门就晕倒了。三夫人当时吓得脸色煞白,忙唤人去知会大老爷派人请太医,太医来之前,先就近请了大夫来把脉。没多会儿,大夫人醒过来,说也是奇了,不知道怎么就这般娇弱起来,今日不过是起得太早了一些。等大夫过来一把脉,自然是喜脉啊。”红蓠笑意更浓,“要说大夫人的场面功夫,寻常人可真是比不得——当场就掉了几滴泪呢,说这么些年求神拜佛,总算是如愿了,还说一定是您给她带来的喜气。” 菽乓嗍侨炭〔唤耙舱媸悄盐恕!蹦且怀鱿罚徊ㄈ鄣模诩湟晕换乩淳统龌凳碌娜瞬辉谏偈鹊矫髁私峁幻獯笫w匀唬呈瓢锼僖サ暮眯娜说灼岣悖俨坏酶嬷着蠛糜选 红蓠频频点头,还补充道:“白莲还说,太夫人的脸色有那么一小会儿可真是变幻莫测,明摆着是有点儿发懵。大老爷当然是最高兴的,闻讯后就命人取出几坛珍藏多年的好酒,请外院的宾客同饮。” 大夫人说过,要找个好时机,真就做到了,对双方都有好处。 红蓠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菽直撸剖遣痪獾亟票诺绞榘敢唤牵靶慊轿依矗怯惺路愿溃俊 “没事,找你说说话。”菽獠牌鹕恚搅丝腿烁米脑惨紊稀 红蓠关切地审视着她的脸色,“累了吧?” 菽阃罚嵘溃骸凹剿涫底苡行┪匏蚀樱蟮质寝限伟桑拷袢辙限瘟苏饷淳茫芾邸! “可怜的小姐。”红蓠握了握菽氖郑睦锼崴岬摹 菽运恍Γ跋肮吡司秃谩! 面对他的她,可谓独一无二的江菽侨魏稳硕济患换嵯肮叩乃5模泼频模袷钦诳菸拿倒寤ǎ潭际侨砼颗康摹 连她自己都不习惯。 师庭逸过来的迟了些,陆骞则比菽ち现欣吹迷缌撕芏唷jνヒ莞战牛渥蠡姑焕吹眉八祷埃藉咕捅淮搅恕 红蓠静静退了出去,候在门外。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愿意多给师庭逸和菽恍┫啻Φ氖奔洹 陆骞来之前,听陆宇说了菽苍谡舛鞘逼鹦睦锞涂即蚬模丝探趴吹饺耍蛐牡卓级哙隆 他怕这个女孩,原因可能是听江予茼讲过多次她整治人的手段,也可能是了解师庭逸对她有多在乎——惹她就是惹他。 三年来,陆骞唯一的希望是菽溃钔纯嗟拿西适撬乩捶词直u础 菽r烁6滦洌a勰幼怕藉梗抗庾云胶妥搴俚嚼淇帷 “江、江四小姐。”陆骞甚至忘了还有师庭逸在场,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便垂头看着地上方砖。那样的眼神,他不敢对视。 菽锲够蛊胶停靶砭梦醇恕! “是。” 菽实溃骸安昧耍饬饺沼泻未蛩悖俊 “自然是听从——”表哥二字即将出口的时候,陆骞想到了师庭逸的警告,生生咽了下去,“听从燕王殿下的吩咐……” 菽蚨纤幕埃醋∧钦湃盟岬牧常澳阏诖蛩愣萑肟彰拧17巳闯驹蛋桑俊 陆骞僵住,似被施了定身术,连眨眼这样的细微动作也无。但是,很快他就抬起头来,看向菽敖男悖阍趺椿嵴饷聪耄课胰羰怯姓飧瞿钔罚缫殉黾易隽撕蜕校睦镄枰鹊浇袷苯袢铡! 菽12Γw倘缁ǎ鄣椎暮馊锤葙罢獠煌r郧澳阒皇桥拢缃衲闵碓谛闹队! 以前陆骞再怕,还有个盼头,盼得她终被暗杀丧命就好,眼下则是腹背受敌,不,是三面受敌。 到了这地步,他获得解脱的方式,真的太少。菽柘肓撕芏嘀挚赡埽疾荒芤涣税倭耍挥谐黾艺庖惶趼罚苋盟牍龈鋈坏牧硕稀 以往菽吹奖鹑私谇熬暗氖焙颍蛔隹纯停称渥匀痪秃谩2幌喔傻娜耍疾恍杷霾幌喔傻氖隆u獯尾煌u庖淮危谋渎藉沟脑说溃绾味家xΩ摹r蛭腥讼纫徊绞侄吻坑采踔帘傲拥馗谋淞怂拿尽 “可我真的还没想到这一层。”陆骞看着菽鄣椎目志迨钦媲械模澳训馈训澜男阆胍易哒馓趼芳右岳茫俊闭庋底牛鄣子辛诵┬硐采 陆骞绝不是全然没脑子的,最起码,他反应很快,会依着真实情绪的流露说出口不对心的话。 “你说呢?”菽尤萜鹕恚搅嗣磐猓煤燧窀蕉矗5惶浮 陆骞先是侧耳聆听菽慕挪缴18蟮挠锷11治薹ㄌ逅杂锏氖焙颍咽蔷褰患印5搅苏饣岫钦娴耐橇朔坷锘褂辛硪桓鋈恕 师庭逸目光深远地审视着陆骞。同菽谎醋拍歉鋈说氖焙颍悴换岱殴魏蜗肝5谋浠 菽碌妹淮怼b藉狗置魇窃诖蛩愠黾乙涣税倭耍淮链┲蟮姆从Γ皇且雷啪Э志宓那樾魉党霰绮档难源恰 师庭逸为此甚是困惑——他对陆骞很了解,看得出不足为奇,菽谕庠睦コぃ吹贸鲆膊蛔阄妫娴氖撬置髟缫蚜隙ǎ檬窃诳吹铰接钪缶土隙苏饧隆j翟谑敲环ㄗ咏馐汀 怎么做到的?她真能先知先觉了不成?思及此,他视线不由转移到门口,凝住那艳紫身影。若是真的,该多好。他想。 菽乩吹氖焙颍乱馐兜赝蚴νヒ荨k谑榘负蠓降奶σ紊希谱琶趴诔錾衲兀恢裼蔚搅撕未Α0诿髁擞勺潘么蚵藉梗挂埠谩 她安然落座。 陆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神色。 “你离开之前,凌氏便会寻托词暂别陆府。”菽灾附谝幌乱幌虑徇底抛畏鍪郑安宦髂闼担匀ツ昶穑肀吡矫诀叨际俏野才诺难巯摺! 陆骞神色惊惶不定。 “还记得你交给程大小姐的那些护卫么?七尺男儿,到了徐岩手里,三五日便和盘托出你做过的一切丑事。”菽事藉梗耙滥憧矗滥阃侣妒登樵谙鹊牧枋希艹哦嗑茫俊 陆骞睁大眼睛,“不可能!” 菽崆嵋恍Γ澳切┦涛赖那兹硕荚谀闶掷铮闳隙ㄋ遣换岢雎裟悖遣皇牵靠烧馊耸兰洌钅寻镜淖涛妒巧蝗缢溃愀米蠲靼住k蓝妓啦黄鸬娜耍褂惺裁床换崴担俊 陆骞继续瞪着她,半信半疑。 “我早已知道你从小到大做过的错事丑事,所以,今日才这般的厌恶你。”菽锪搜锩迹耙灰粗ぞ荩恳灰茨隳切┗の朗侨绾纬雎裟愕模俊 陆骞脑子有点儿乱,琢磨着那些侍卫到底是受尽酷刑招供还是也有把柄落入了他人手中。 菽r烁藿牵澳慵仁窍胩痛幽闶甑谝淮熙笞硭灯稹d谴文闳チ艘写涓螅肽阖嘶斓氖侨缫夤媚铮愠鍪掷拢钊崭怂r娇墒牵渴挡幌嗦鳎獯涡芯队写恚故前炝思檬拢缫夤媚锩涣饺毡憬鹋柘词帧5诙危憔屯耆歉鲂笊恕 “别说了,别说了!”陆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你别说了。我喝醉之后就、就是那样的……” 他喝醉之后,全然是个畜生。平日里斯斯文文,看起来是一表人才、品行高洁的贵公子,酒后便会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品行,要多败坏就有多败坏。兴许是平日里被他严苛的父母管教的太严所致?谁知道呢。 “我们商量商量,如何?”菽首怕藉梗醋房聪蚴νヒ荨c幌氲剑幼抛约海ξ105摹k招┿蹲。婕床乓匝凵裱省 师庭逸颔首。 陆骞频频点头,“你只管说,只要我可以办到。” 菽月藉沟溃骸袄侠鲜凳档毓荒辏宜湍愕交す拢敕秸墒障履恪h羰遣挥Γ冶9苣憔退闶窍氤黾遥醇奥浞阋涣钭鹱セ乩闯榻畎瞧け奘! 陆骞用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掉这番话,随即点头,神色已是万念俱灰,“我明白,我会的,会听从你的吩咐。” 菽纯谭愿浪骸翱醋盼宜祷啊! 陆骞称是,抬起头,怯懦惶恐地对上菽氖酉摺 菽12Γ白胺枞辏檬苊矗俊 陆骞摇头。 “痊愈之后,好受么?” 陆骞继续摇头。 她忽然岔开话题:“你的意中人,真的是雅端?” 陆骞意外,目光慢慢变得黯然,语气却很坚定:“是。” “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厌恶你的原因。” 陆骞竟为之愤怒起来,只是强压着没发作罢了,“江四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就不能倾慕雅端了?喜欢你的人不也是鱼龙虾蟹混淆不清?我装疯三年,可曾说过一句与雅端有关的话?我是配不起她,可你不能说我连爱慕她的资格都没有。是,我是混账,可我不是有意的,那日实在是没想到会遇到她,更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发了疯……” 他愤愤不平地辩解着。 菽凰膊凰驳厣笫幼潘抗馕雌鹚亢亮颁簦接懔盒坊煜磺迥蔷洌蛔灾鞯赝淞送浯剑托牡靥曷藉沟谋缃獠诺溃骸暗昧恕v皇且偬嵝涯阋淮危灰峒把哦税樟恕! 陆骞一下子没了气焰,颓然垂下头去,“我自然明白。只要她好……就好了。” 他好,就好。这是大夫人说的。 只要她好,就好了。这是陆骞说的。 菽招┨鞠敖袢盏酱宋梗愫米晕!彼底抛房聪蚴νヒ荨 师庭逸起身,对陆骞打个出去的手势,自己也举步向外。 菽继剿税崖藉顾腿フ虑漳抢铮痔接腥说蜕蛩ㄙ饕恍┦虑椤 他就在门外,针对诸事吩咐手下,好一阵子没回来。 菽鹚郑朐僖淮斡昧Φ卮暌淮炅常庑媵Ъ湮抟庖黄常直愣溉煌t诎肟铡:芗拍苻限蔚淖颂k醋牛戳艘换岫奚匦a似鹄础 但愿,这不是她日常给人的感觉。 她连喝了几口茶,仍是觉着没着没落。 燕王府,这地方不好。太坏了。让她完全失去常态,挣不开随时侵袭入心的回忆。若是让她对他生恨的回忆也罢了,偏生是分外暖心的甜甜的回忆。 菽捌鹑釉谧嫔系亩放瘢谏砩希庾呷ァ 不可留。这是不容她再停留的地方。 偏生师庭逸在此时转回来,遇上迎面而来的她,讶然道:“这就走?” “嗯。”她胡乱地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 “菽!彼贡劾棺∷ “我该回去了,还有好多事……” “迟一刻走,好不好?”他说。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她一刻都不想停留。可是,他此刻的语气是那么无奈又低柔,语声又是那样带病的沙哑…… 她都不敢去看他的神色,“有事说?” “对。” “那么,你说。”她往回转,端起桌案一角的酒杯,喝了半杯,“我酒瘾犯了,想回家喝口喜欢的酒。” “竹叶青还是梨花白?”他好脾气地说,“我这儿应该有。” 菽獠畔赶傅乜戳怂窖邸;涣送馀郏嫒莼故悄茄你俱玻皇且蜃彭恿辆Ьy模教砹思阜稚癫伞!八嬉猓己谩!彼荒苷饷此怠 师庭逸扬声吩咐了侍卫,随后指一指堪舆图,“你看过了?” “嗯。” “不管皇上是否当真,你有无兴致?” “有。打发时间也不错。” “那就好。”师庭逸弯唇笑了,“坐。” 这一刻,他展开案上图画,美丽明亮至极的双眼瞧着案上,眼睛狭长的弧度延逸着无声的风情,浓密飞扬的剑眉亦少了些气势,没来由地显得柔和。 菽绦谱潘咄Φ谋橇海《韧昝赖拇剑┝四醋〉模撬淖笱劢巧戏健 他左侧眼角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她给他的第一个亲吻,是吻了那颗小红痣。 与他曾有过的亲昵旖旎光景,是从她那个举动开始。 是了,面对他就是尴尬。 任谁又能不尴尬——她现在不能长久的看他,看久了便会想到,他的眉眼、双唇,都是她曾反反复复亲吻过的。还对他说,这些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此刻想起这些,菽允呛寡詹灰选o肼渥蛔拢幌胛2话菜淖窒稚硭捣ā 师庭逸安安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柔声问道:“菽嫠呶遥跹拍苋媚愫霉恍俊 19、第020章 利用 第020章 “我想想。”菽噶酥竿迹澳阆瓤赐及伞! “好。” 侍卫通禀之后,推门进来,放下一壶梨花白,把一个火盆挪得离菽恍婧笮欣裢讼拢狭嗣拧j呛燧窀嫠咚模男闩吕洌桓业÷ 菽淹孀趴盏舻木票 师庭逸敛目看图,不时推一推镇纸。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长,骨节清晰,洁净。菽芟不豆鄄毂鹑说氖郑垂疃啻尉醯米詈每吹模褪撬馑帧 他曾有个习惯,用手比量她的脸,说真是巴掌大点儿的一张脸。 师庭逸说道:“往后我去江府见你吧?”在他这儿不行,会让她难过。况且,他找她,总比她来找他要好。 “嗯。”菽阃罚暗孟械幕埃隳艽胰グ莘靡恍┤嗣矗勘热缏礁湍闳鲂殖さ母 ! “这容易。”师庭逸不无意外,笑着看了她一眼,“以往不是最不喜见外人么?” “总闷在家里的话,找到那个人太难。”菽缡档溃昂崾彩钦腥撕蓿蝗绺叛镆恍! “若是需要,我办几次宴请可好?”师庭逸想了想,建议道,“请人们到别院赏梅,你愿意到场么?” 菽从p绕绞甭撕芏啵尖馄滩诺溃骸耙埠谩5故遣挥萌ケ鹪海驮谡舛伞! “确定么?” “嗯。”人多,又有正事要做,她不会有分心回忆的时间,“不急,过段日子再说,先去见见那些身份最尊贵的。” “好。”师庭逸说起阿福那条线索,“我叫陆骞过来,是要他详尽的说出阿福的样貌。府里有两名画师,先让他们画出个大概,随后我再加以完善。这样一来,叫你我的手下去寻找较为容易些。” “陆骞很清楚的记得阿福的样貌?” “很清楚,章钦详细地审问过他。” “唔,”菽龆睿拔揖尤淮用煌夥矫嫦牍! 师庭逸帮她分析:“你不愿更不屑见到陆骞,那些侍卫又对阿福印象不深,想不到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你已认定是大海捞针。” 这倒是。菽a诵Α 师庭逸又道:“陆府那边,我要慢慢安插眼线,所以有些事还不能随时得到消息。” 菽畛跤械愣馔猓蟊憔醯檬乔槔碇小k男愿瘢橇私獾模娑宰潘歉龀桄煨映銮健6踊奶浦良木司耍巡荒茉偃缫酝前愕木粗亍0膊逍┭巯撸嗍邮且环矫妫阑加谖慈皇橇硪环矫妫菜闶怯米钜蔚姆绞奖;ぢ郊摇 “那么,”她迟疑地道,“如果有人近日要为庆国公求情,或是给他弄出一个非他出面不可的差事,你能阻止么?” “我会尽全力。”师庭逸不无困惑地道,“他在家闭门思过是轻的,等你大伯父的弹劾折子送到父皇手中,怕是还要再行惩戒——到了这时候,你大伯父没可能不为你喊冤。谁会这么蠢,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只为了向你示威?”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件事。”菽究谄澳歉鋈说氖侄我皇鄙畛炼纠保皇庇中易悠煤埽路鹬皇俏抛脚遥鍪旅挥姓路裳啊! “或许……是爪牙或帮凶所为?” “谁知道呢。”菽约旱沽艘槐婊o祝韧曛螅酉呗朴频赝断蛩谒成隙u瘢拔以诶媚悖阒腊桑俊 他就笑,“幸好还有被利用的资格。” “被利用的日子还长着,但愿你能长久的忍受。”就算心绪被影响的不平静,她还是硬生生将旧情压下,只说现在,只考虑自己的最终目的。 “且行且看。” “说的是。”菽畔戮票拔腋米吡恕w眭铬傅幕馗筒缓昧恕! “我送你。” “嗯。” 两人相形走出书房,缓步走到王府大门,见徐岩也来了,静静地站在石阶上。 菽欣瘢暗钕铝舨健! 师庭逸颔首,“改日去看你。” 菽恚俨剑呦录父鍪祝共交仨oy乜醋潘 想对他说:好好养伤,好好照顾自己。 又想问他: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师庭逸无从忽略她眼中的心酸悲凉,不由举步前行几步。 徐岩适时地提醒菽骸白甙伞! “嗯。”菽毓窭矗掖易恚降骷涌炝艘恍 徐岩跟在她身侧,问道:“还好?” “还好。”菽暗氖虑楦嫠咚┝宋实溃罢庋鐾椎泵矗俊 “妥当。”徐岩微笑,“都放不下,时时见一见也好,要么叫彼此死心,要么再续前缘。都好。” 菽秀钡匦a诵Γ袅硕放瘢笆前 5人焕玫姆沉搜崃耍人吹轿蚁衷谟卸喽穸荆闼佬牧恕! “你呢?” “我?”菽Γ拔沂且桓畹娜耍匏剿佬挠敕瘛s肫涠狭怂馓趼罚蝗绻惶焖阋惶欤鼙群捅鹑司啦磺宓暮谩! “这倒是。”徐岩也笑,“不妨顺其自然。” 菽缡档莱鲂闹欣Щ螅霸趺此称渥匀荒兀咳绻梦矣谒赖氐娜耸锹郊夷囊桓觯绾巫觯课乙绾巫觯俊 “我看着不大像。”徐岩语气淡淡的,“慢慢来,慢慢看。” “徐叔,”菽裆v氐乜醋潘 “嗯?” “看住我,别做连累无辜的事。”她很多时候都会害怕,怕自己因为太久的不甘、气闷,牵连整个陆家。这种念头,在去年、前年,尤为强烈。偶尔恨不得让整个陆家为她的痛苦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徐岩颔首,“这还用你说?我要是纵着你,眼下你不知已闹出多少事来。” 菽缓靡馑嫉匦Γ笆前 ! 徐岩只比韩越霖大几岁而已,但是他和菽驹谝淮Φ氖焙颍阒皇浅け灿胪肀蚕啻Φ那樾巍 思及此,菽σ飧ǎ饪刹皇呛搅胤环氖露 她上了马车,再也没回头,也便无从得知,师庭逸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她乘坐的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书房。 身上的伤,疼痛早已入骨,这一刻,竟分外强烈的齐齐发作起来。 许是因为与菽慕┚种沼诖蚱朴兴沟脑倒拾桑纳穹潘上吕矗硖灞闶懿蛔x恕 处于困境的时候,人没有生病的资格与时间——这,是江式序说的,他军事武艺上的良师说的。 眼下,他似乎有资格病一病、眠一眠了。 章钦迎面而来,似是在说着什么。 可是,师庭逸听不清了,眼前一阵眩晕,随即一片昏黑。 章钦看着自家王爷用力晃了晃头,手势迟缓地按了按眉心,又摆一摆手,顾自走向书房院。在中途,高大颀长的身形忽然缓缓的倒了下去。 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章钦瞬间变得惊惶不已,高呼着急奔过去。 20、第021章 探病 第021章探病 菽氐浇蹲曰亓徵绺笾匦孪词环涣松硪路u馐焙颍搛稳ザ捶担怂屠戳嘶实鄣闹疃嗌痛停恋氖ブ祭铮崃菽锍淖攀νヒ菪薏辜阜呕128募覆渴榧氖拢紊痛停词橇鼋杩诙济徽遥雎圆惶帷 菽呕实凵痛椭杏幸槐收娼鸢滓吒咝诵说慕又夹欢鳌k永床蝗币钕不兑馔庵迫胧郑梢杂美椿ㄔ谄饺沼淘ゲ痪龅囊恍┦虑樯稀 崔鑫对她低声笑道:“皇上回宫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也不用膳,说是被气饱了。咱家那会儿还担心呢,以为是四小姐……可是皇上气归气,赏赐可是面面俱到,亲自逐一吩咐的。这样说来,是燕王殿下又跟皇上意见相左了?” 菽滩蛔⌒a耍八闶前桑还皇裁词隆! “那就好,那就好。”崔鑫转头去找大老爷,已听说了大夫人有喜的事,这会儿少不得当面道贺。 菽叵胍环瞧鸹实鄣娜肥敲挥梦缟牛岫济惶嵋痪洹jνヒ萦Ω靡彩钦庋 大夫人笑吟吟走到她面前。 菽ψ徘バ欣瘢蟮溃骸案蟛傅老病! “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大夫人携了菽氖郑匦牡匮剩俺怨姑挥校恳灰胰眯〕扛阕隽降啦耍俊 “不用。”菽溃俺怨恕! 大夫人闻到她身上极浅淡的酒味,不由叮嘱:“女孩子家,少喝酒,最好是别喝酒。” “已经成习,怕是改不掉了。”菽底呕埃彻蛉恕4弦腿蛉恕l蛉嘶匾岳淅湟黄常砘胤浚弦泶痰匾恍Γk肿呷耍挥腥蛉松裆绯#ψ诺阋坏阃贰 “我们也往回走吧。”大夫人低声道,“我兄长在正房,有些事我要跟他好好儿念叨一番,省得他再生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代为敲打他的话?” “没有。”菽溃澳汕虮鸲惺裁椿埃钠狡偷厮怠! “我晓得。”大夫人不自主地抚了抚腹部,唇畔浮现出喜悦的笑,“不瞒你说,之前不知怎么的,总像是做梦一般,到了今日,才是真的相信了这件喜事。” 菽斫獾匾恍Αu嬲男腋!11苍茫腥烁芯跏д妗 大夫人回首命丫鬟远远地跟着就好,之后看住菽晃揶限蔚匦Γ菽悴换嵝拔遥床黄鹞野桑俊彼庋樱耆前丫汕槿拥搅四院螅晃暗娜擞胧赂咝俗牛肟酥贫甲霾坏健 “您怎么会这么想?”菽词治樟宋沾蠓蛉说氖郑白鋈耸歉谜庋模蚁勰交估床患啊! “你能理解就好。”大夫人又问,“那你呢?” “我?”菽馔猓笄崆狨久迹跋±锖康囟热眨惶焖阋惶臁! 大夫人由衷地道:“会好起来的。平日多想想他的好处,别只记着他的错处。” “嗯。” “看皇上这样,说不定哪日一高兴就给你和他赐婚呢。” 菽冻蹲旖牵拔乙仓馈:孟裎颐涣四歉鋈司突畈幌氯ニ频模媸恰! 大夫人笑起来,“谁离了谁都活得了,只是好不好罢了。” 菽ナ滓恍Γ澳档氖恰! 大夫人的好处就在于,明了大前提之后,仍旧会踏踏实实度日,将前提当成该尽的本分,点点滴滴努力去做。而不会时时为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心虚气短,更不会不理智地试图挣扎反抗。通透至此,需得真正的聪慧与宽阔的心胸。 打心底,菽醯么蠓蛉擞氪罄弦钦嬲闩涞模皇窃似缓茫嘤鍪蓖砹诵 送大夫人到了正房附近,菽橇怂ネ笤啊 江予莫寻过来,一面走一面询问那些赏赐是怎么回事。 菽缡邓盗恕 江予莫摸了摸下巴,“徐叔怎么说?” “他说慢慢来,慢慢看。” “看起来只能这样。”江予莫关切地看着她,“你呢?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因为我屈就任何人。大不了,来日我们姐弟两个一同离京,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倒是会想。”菽锸峙呐乃亩钔罚案依侠鲜凳档淖龉俪曰柿福道恋男乃疾豢啥!庇粥止荆八寄愠ふ饷锤叩模课易叩氖焙蚰阒槐任腋吣敲匆坏愕恪!蹦鞘彼盟耐贰20笏牧吃僮匀徊还衷谡獾艿鼙人吡私煌罚肮叩男《髯銎鹄床幻獬粤Α 江予莫失笑,还是说之前的话题,“退一万步讲,要是皇上赐婚,你想过如何应对么?” 菽凵疋赉跋牍ㄗ右灿小5牵槐亓恕! 江予莫听懂了她言语之后的深意。师庭逸便是有千般不是,在姐姐眼中,别的男子也不及他一分。她余生都不能对别的男子侧目,更不会与任何人有牵扯,哪怕为那男子孤独终老,她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儿女情长,实在是恐怖。”江予莫低声道,“看了你,谁还敢谈婚论嫁?” “嗳,你没找到意中人是你的事,少在我这儿找辙。”菽锲涞们峥炱鹄矗白甙桑嫖胰ズ笤埃低悼纯茨切┕胄悖挡欢陀泻闲囊獾摹! “哪儿就用偷偷看了?”江予莫笑道,“这一二年,京城风气与江南相仿,像这种宴请,各家公子、闺秀都能在院子里遥遥相望,性子磊落的男女,可以聚在一起谈诗论画。挺好的吧?应该对你的脾气。” 菽吹溃骸罢媸鞘婪缛障隆! “明明是世风开化。”江予莫挑眉,随后哈哈地笑,“没看出来,你现在这么讨厌京城。”姐姐是这样的,喜欢一个地方,便是什么都好;厌烦一个地方,便是什么都不好。 “这儿是我的家乡,我怎么会讨厌。”菽训媚托牡叵赶附馐偷溃敖鲜苛郑刖┏堑降撞煌=系牟排2抛泳墼谝淮Γ钦娴奶教盅剩环帜信倌昀炊既绱恕?墒潜狈较喾矗蠖嗍诺诒械氖桥游薏疟闶堑拢易钤绫换实刍屎罂湓抻胁徘榈氖焙颍嗌偃肃椭员牵阌植皇遣恢馈k婧螅行┤思壹乙宰只牡没实矍囗獠畔ば慕痰枷ハ屡倨迨榛u獾瘸希劾镏挥卸苑降某錾怼13驳哪信缺冉允牵嫖盘教盅实呐率欠锩虢恰d媳狈缙降撞煌俟┠辏┏欠缙诵聿拍苡虢弦谎巯轮皇嵌┬樟恕!蹦┝耍词球ナ滓恍Γ班龋底潘底啪途醯檬呛檬铝耍芤纫郧昂茫托牡纫恍┠昃秃谩! “这么想就对了。”江予莫很是欣慰的样子,“好几位京城才子要与你探讨书法,想不想去跟他们说几句?” 菽⊥罚安恍小n腋闼导妇浠熬鸵胤啃!彼埙镆恍Γ拔以谕獬粤撕枚嗫啵碜庸遣缓谩蛉宋瞬派诵牡煤苣亍r且幌伦颖涑伤拇φ幸〉幕ê鹑嘶嵩趺聪耄俊 “倒也是。”江予莫拍拍她的肩,“身子骨最重要。” 菽闪怂谎郏执蛄怂氖忠幌拢懊淮竺恍〉摹! 江予莫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 当晚,皇帝仍是到正宫用膳。从申斥皇后那日起,他便每日来她这儿,意在安抚,不让她在嫔妃面前失了颜面。 皇后的委屈从来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每日都是喜笑颜开的迎驾,今日却是不同,行礼时语气闷闷的。 落座之后,皇帝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了,“你这是怎么了?谁叫你受委屈了不成?”想不出谁敢惹她,虽说性子柔和,可到底是后宫之主,他又最腻烦不知深浅肆意争宠的嫔妃,从重发落过几个人之后,女子们便以为他是极为尊敬皇后的,从不敢冒犯她。 “哪里是谁给臣妾委屈。”皇后给他斟了热茶,娓娓道来,“臣妾听太医院的人说燕王病倒,便急赶急地去看了看。那孩子……脸色真如同白纸似的,新伤旧伤一并发作,到臣妾回来的时候,仍是昏迷不醒,瞧着实在是心疼。唉……我也知道,不是亲生儿女,这些年他和太子一样,待我一直是淡淡的。可我喜欢这两个孩子,尤其燕王,生得好看,又跟太子一样,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从来没让宫里哪一个给我添堵。今日他这一病,我瞧着实在是心焦,也心疼啊。” 皇帝浓眉深锁。庭逸病倒的消息他听说了,却不想,是这么严重。沉了片刻,笑了笑,“没事,你别担心。带兵打过仗的人都一样,铁打的身躯一般。眼下他大抵是瞧着无大事,心神松散下来,旧病便找上了他。将养些时日就好。”说到这儿,想到了一位故人,不由叹息,“式序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一旦日子清闲了,不是发胖便是旧伤发作。放心吧,不是大事,会好起来的。”末一句,也不知是安慰皇后,还是宽慰自己。 “是,是,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皇后频频点头,随即想起一事,迟疑地看住皇帝。 “要说什么?只管说。” “臣妾……”皇后犯了难,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如实道,“臣妾知道,您在燕王府召见江四小姐,应该是存着撮合之意吧?可是,燕王昏迷不醒的时候,唤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不会是他突然发病的原由吧?”她是想着,燕王如果在外遇到了又一个意中人,皇帝却要撮合他和江菽庖徊。赡苁切牟∷隆 “哦?”皇帝蹙眉、惊讶,“此话当真?他唤的是谁?” “臣妾听到两次,他唤的是宝儿。”皇后如实禀明,“宝儿这名字,总不会是男子的名字吧?若是男子,燕王又怎么会在昏睡时也记挂着?” 皇帝听了,先是放松地吁出一口气,随后就笑起来,“你多虑了。这名字与江菽峭桓鋈恕! “啊?”皇后窘迫不已,“难道宝儿是江四小姐的小字或是乳名?” “没错。”皇帝颔首一笑,“她刚出生的时候,式序打算取名为宝儿,后来有人说那孩子命里缺火,才改了菽饷郑x愠闪巳槊! 皇后仍是汗颜,“这就好,这就好。臣妾真是蠢笨,胡乱揣测了一番。”江式序在世的时候,皇帝待他的情分近乎手足,知道这些不足为奇。而她不同,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老四的心意要是能改,我今日又何须费力不讨好?江家那孩子又是倔强得很,强来反倒不妥。”皇帝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皇家能落到这步田地,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起身去往内室,“更衣。” 这次,皇后并没亲自服侍,而是唤了宫女前去。思忖片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唤崔鑫到面前,“明日本宫备下两样东西,你得空便去江府赏给江四小姐,跟她说说燕王病倒的事,看她能不能去看看他。她若有迟疑,那……就让她当懿旨照办吧。” 皇后是活得最为省心的一个人,但是只要力所能及,便会为皇帝分忧。崔鑫心领神会,恭声称是。 ** 翌日上午,菽驹诖够磐猓胄煅宜祷啊 徐岩正在说道:“章钦说,燕王的确是病得很重,早就该悉心调理,可他这么久也没缓下来歇一歇。你……去看看他吧?” 章钦现在其实是她的人了。不知道徐岩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已让章钦听命于他。自然,除了章钦,燕王府里还有她几个眼线。偶尔细想这些,不是不觉讽刺心寒的。可又能如何?不这样做,她便会时时怀疑师庭逸很可能就是幕后元凶。该怀念,还是痛恨,她总要给自己一条出路。 菽ナ祝笆且タ吹摹4搛卫垂耍祷屎竽锬锓愿牢胰ヌ讲 ! 徐岩眼神中有喜悦,“那就快去吧,还磨蹭什么?” 菽怂谎郏a饲4剑笆恰n艺饩腿ァ!鄙肀哒庑┤耍蓟剐拇嫦m凰畋邸 徐岩笑着颔首,“我送你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菽蒙碛谑νヒ莸那奘摇 这里,是她不曾来过的地方。她熟悉的,是竹林深处的庭院,是红叶林旁的小屋。 室内陈设简单之至,唯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座椅、一个火炉而已。 简单得不像样子。 光线自雪亮的窗纱入室,映得室内很是明亮。 她站在门口恍惚片刻,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床榻。 床头的小柜子上,是未喝完的汤药、一杯冷却的水、温茶的木桶。 卧于床上的男子,面色苍白,眉宇却无一丝痛苦,很是平静柔和。 菽饭怂南拢挥凶危阕诖脖撸赶傅乜醋潘 竟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回忆关于他的一切。 没忍住,她握住了他温暖的手。反反复复,没轻没重地抚着、握着。 曾经的深爱,袭上心头。 此刻的恨意,亦袭上心头。 是真的恨。恨他竟如以前的自己,糟蹋着损毁着身体。像以前的她一样,忘记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禁不起恣意妄为。 何苦呢。 21、第022章 窘迫 第022章:窘迫 起初,师庭逸睡得很沉,手任她握着,全无反应。 过了一阵子,他眉间轻蹙,手一下子抽回去,不耐烦地把锦被撩到一旁,翻身向里。 菽ζ鹕恚呛帽蛔印 他倒是没再将被子丢开,却语声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滚。” 菽迫皇Α5故窍胩肮龌亟ィ墒牵炊祭戳耍人牙此导妇浠霸僮咭膊怀伲蝗挥趾伪乩茨亍k技按耍绞樽狼白拢媸帜昧吮臼槔纯础 “四小姐。”侍卫在外轻声唤道。 菽蛎趴冢霸趺矗俊 侍卫这才进门来,捧着的托盘上,有一碗汤药。 “您看能不能叫醒王爷,让他把药喝了。”侍卫轻声说着,放下药碗,收起小柜子上原先的药碗。 菽耪镜酱睬埃饣岫欧11质νヒ菀侨菡啵蛉盏暮缍疾患耍闱嵘柿艘痪洌骸捌鹄垂俊 “是。”侍卫答道,“一大早就起来了,去正殿吩咐幕僚办几件事,还想进宫来着,结果实在是乏得厉害,回来睡下了。” 这叫睡下?菽乃的愕故切目恚只饭耸夷冢傥柿艘痪洌骸版九兀俊 侍卫陪笑,“王爷一向嫌她们烦,不要她们服侍。” 这时候,睡着的那个蹙了蹙眉,微微侧了侧脸,“滚。” 菽热弧 “说我呢,常事。”侍卫轻声道,笑着欠一欠身,语声更低,“稍后给您送来茶点。” 菽ナ祝谱疟扯宰抛约旱氖νヒ莘17嘶岫簦搅怂缴环从Γ阌只氐绞樽狼奥渥 侍卫很快轻手轻脚地转回来,送的是一壶陈年竹叶青,一壶碧螺春,还有几碟子精致的点心。四小姐喜欢的酒,他是昨日知晓的,茶则是茶水房的人告诉他的,至于点心,都说她没有特别喜欢的。 末了,他如昨日一般地道:“小人就在外面候着。” 菽阃芬恍Γ嗣砂〕龈鼋痫咀樱阶∫炎叩矫疟叩氖涛溃暗鹊取! 侍卫回身。 她将金锞子抛向他。 侍卫下意识地抬手接住,看清楚之后,笑着行礼示谢,这才退出去。 菽掷锸且槐酒迤祝垂艘槐椋傥蘖睦灯鹄础5咕剖狈11志剖俏鹿模加钍嬲箍朴频刈哉遄砸 消磨了小半个时辰,师庭逸还是没醒。 菽吖タ戳丝此粤耸运钔返奈露龋购茫环8獭 这时候,他睡得很不安稳,她小心翼翼地举动亦引得他蹙了蹙眉,却似是无力申斥,无力地挥了挥手。 “殿下,不能醒一下把药喝了么?”她问。 他仍是一个摆手撵人的手势,透着虚弱的手势。 菽谛牟蝗蹋辉俅蛉潘嗨岫懿皇腔凳隆v螅甲聊ツ钦攀樽溃桓褚桓窭樘耄吹降氖且恍┕模夤僭薄15讶诵锤氖樾拧 右下方是一个小柜子,柜门轻轻一拉就开,里面有一个半尺见方的檀木匣子。 菽烟茨鞠蛔影岬阶烂嫔希谠谧约好媲埃附谇崆米畔蛔樱斐蹋允蔷龆纯聪蛔永锏拿孛堋 打开来之后,看过里面的东西,菽男骱苁歉丛印 一串珍珠链,一枚宝石耳坠,一个精致小巧的火折子,数张字条,一叠书信——匣子里有的,不过是这些。 前三样,是他送她,她又无意间遗落的。 那些字条,是他们以前命各自亲信或用信鸽传递的。 留在他这里的,自然都是她写给他的话。 她一张张看过去: 四哥,我头疼,疼得想死。 四哥,今晚带我去状元楼用饭好不好? 四哥,给你做了新衣服,几时来试穿? 四哥,花了好多银子给你抢了一匹小宝马,明日给你送去好不好? 四哥,予莫气得我眼冒金星,快帮我来管管他。 四哥,我想爹爹娘亲,他们为何不入梦来? …… 菽醋趴醋牛亲涌挤7帷 那些年,一直唤他四哥,他不要她跟别人一样唤他四殿下。 原来会做针线,给他做过衣服,只是不愿记得了。 原来与他说话是不带脑子的,既是“抢”的宝马良驹,怎么还花了好多银子? 原来是那么依赖过他,关于亲人的话,总是说给他听。 他是怎样回复她的?真忘了,那些字条不知收到了何处,又或许,哪一次喝醉的时候已销毁。 她闭了闭眼,查看那些书信的封皮,有几封是她写给他的,余下的封皮簇新,写着“江四小姐亲启”,应该是这三年他写过而无从送到她手里的。 这是她不敢看的。她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去,再把一切按照原样收拾好。 师庭逸连翻了两个身,面朝外只片刻,便又转身向里。 菽揭铝嫌氡蛔拥那嵛20Σ辽俨焦ィ缴砜此牧成 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漆黑浓密的双眉紧锁着。 是伤口疼得厉害么? 服药之后会好一些吧? 菽x艘∷氖直郏趴谟裕招┗剿母纾炝诉欤皇奔湫乃崮讶蹋霾坏蒙 她头疼症发作的时候,很多次,他就长久地守在她身边,一面给她推拿头部的穴位,一面说话逗她开心。她往往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却不放他走,小时候抓着他衣袖,后来有几次是握着他的手指。 偶尔换季时,她最易患风寒,不要他看望。他不肯依。十四岁那年冬日,病了些日子,吃不下东西,迅速地消瘦下去。某一日,他对着她发白的脸、失色的唇,特别难过地说:“要是能让我这小病猫再无病痛,我情愿减寿十年。” 她听了不免心惊,慌慌张张地捂住他的嘴。那时再怎么大胆不羁,对神佛也是由衷地敬畏,与他都是反复读过经书并且定期到寺里上香的。她生怕他这言语变成事实,叫他第二日去佛前悔过。 他倒是去了,并且一连去了七日,每日许愿、求签都是请神佛帮她尽快好转、再无病痛,为此自己情愿减寿,替她承担这类磨折。求到的总是好签,说的全是与她不搭边的事,她还是病恹恹的趴在床上。他气得不轻,说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做这种傻事。自那之后,他放弃了寻常人都有的信仰。 那时的侍卫头领着实吓得不轻,好一阵子看到她都没个好脸色,认定她是名副其实的祸水——这些,是章钦听说过,又与徐岩说起的。 到如今,她也不信这些了。而他做过的事,不在于有无意义,只在于彼时待她的那份心意。 她离京前几日,与他一直僵持着,见了他缄默不语。 他还是担心她的病情,有两晚,他悄然到江府看她,也不唤醒她,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半掩的帘帐,直到晨曦初绽才起身离开,如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上朝,办差。 如果当初他可以多一点耐心,她可以少一点倔强,那么…… 也是没有用的。 关键之处是在陆家。 就算她曾将一切事情实言相告,就算他全然信任,该出征还是要出征,陆家还是要继续把戏唱下去。 三年时间,她在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情形下,陆家若再发难,她仍旧难于应付,下场只能更坏——袖手旁观的怎么样都是那个态度,有心帮她的比她还困惑,不能及时找到有力的证据。 那一场离别,如何都不能免。 算了。菽倚牡靥疽豢谄牍嗌俅危永纯床坏教雇荆故枪懿蛔∽约骸 侧转视线,她看住他的颈部。 他说一直贴身佩戴着那枚吊坠。他不肯归还。 是真的么? 她鬼使神差地探身过去,手轻轻地滑进他领口,寻找吊坠上的细细的丝链。 找到了,她慢慢的拉出来。是黑色与金色丝线编成的,她亲手编成,到这时,已经显得很陈旧,磨损得很严重。 她找到打结的地方,想要解开。 她正忙活着,师庭逸忽然醒来,猛地坐起身,眼神锋利、暴躁。 他忽然起身,菽置桓龇辣福橇罕凰亩钔泛莺莸刈驳剑劾岵畹愣峥舳觥 菽睦锘构说蒙系踝梗置ψ湃ノ孀∽约旱谋亲樱硇瓮说酱查桨迳希嵬敉舻目醋潘 “宝儿?”师庭逸愕然,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会来。 菽鹱恚莺莸匚牌嘧疟亲印 “你怎么来了?”师庭逸探过身形,拉她坐下,须臾间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点儿啼笑皆非,“撞疼了?” “你故意的吧?”菽粕破匚仕庖幌拢媸亲驳貌磺帷 “怎么可能,以为是护卫帮大夫折腾我。”师庭逸拿开她的手,“我看看。”手指按了按她的鼻梁,帮她揉着,“没事,一会儿就好。” 菽w叛劬Γ蜒鄣滓蜃潘崽鄯浩鸬睦峁獗苹厝ィ睦锞降貌恍小k欢t晕约阂祷氐踝拱桑慷率瞪希约翰2磺宄且豢滔胍鍪裁础 师庭逸忍着笑意问道:“你怎么想的呢?”这可真不像是她做得出的事儿。 菽灼蛔愕氐溃骸爸皇窍虢庀吕春煤枚纯础! 师庭逸绷不住了,笑得现出一口白牙,“梦游呢吧?”实在是觉得好笑,也是实在欣喜于她的到来。 22、第023章 心疼 第023章:心疼 “唉,早知道就听你的话了。”菽锷允敲泼频摹 “听我的话?”师庭逸不明所以。 菽宋亲樱智a饲4剑澳憬形夜觯移宰鞫嗲榱粼谡舛细门烧飧辈蚁唷! “那不是把你当成那帮混小子了么?”师庭逸歉意地笑,“怎么不把我骂醒呢?” “我怎么敢。”菽抗獬纬海踔潦俏薰嫉乜醋潘澳憔退闶乔迩逍研咽逼瓶诖舐睿乙惨侠鲜凳堤拧! 师庭逸捏了捏她的鼻尖,“打我几下出出气?”语气轻快,心里却是酸涩的。怎么有意无意间,大事小事上,总要委屈她? 菽荒芎雎运壑械镊鋈唬嗔瞬嗔常懊皇铝恕!彼婧蟮拖峦罚┳判锌悖槐呖阃染淼较ド希殖霰√囊唤恰!鞍岩┖攘税伞!彼底乓氧久迹傲沽恕! “没事。”师庭逸回身端过药碗。 他服药的间隙,菽蛔樱窃谒壬稀k吕洌┑纳伲闾嫠醯美洹u庋龅氖焙颍僮匀徊还婕次17侨豢嘈Α 如今一身恶习,无妨,只要她想戒,便能戒掉。而她最可怕的习惯,是他。想要戒掉,怕是不能够了。 他贪恋地凝视着她的容颜,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那纤浓的挂着细碎水光的长睫。 菽氖掷吕矗灯鹱约呵袄吹脑桑┝说溃骸盎屎竽锬锎愫芎谩! “偏生待你不够好。” 菽12Γ肫鹕淼来牵热床慌浜希褪遣幌攵 师庭逸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凑近她一些,“怎么又喝酒了?” “不行么?”菽蠖悖灰馈k行┙┯玻帐堑拖峦啡ィ醋抛约旱囊滦洹 “这嗜好太坏,胃疼起来有你受的。”师庭逸柔声道,“戒了吧?”身体弱的人,总免不得服用汤药,胃就不可能安然无恙。他自来不喜她饮酒,就是为这缘故。 菽浇巧涎铮耙巡皇且淮瘟酱危趺吹较衷诓潘担俊 师庭逸慢慢地抚着她的肩,“之前不敢说。” 菽恢每煞瘢鹗掷矗t谒辈浚案铱纯础! “嗯。”他颔首,不动。 菽┝私种柑羝鹚苛矗闯霰k棺印 鲜红的宝石雕篆成桃子形状,一面篆刻着很小很小却很清晰的两个字:宝儿。 她指尖抚着那两个字的纹路,无声地叹息,“真不知那时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不行了,手不稳了。” “酒喝得太多。”他说。 菽崃怂谎郏拔腋咝恕!彼婧罄蹲潘苛矗疤闪耍慌湔飧龅踝梗忝缓煤枚源;故腔刮野桑俊 “不可能。”师庭逸道,“不论新旧,是你亲手做的。” “当我方才拿走了都不成么?” 师庭逸笑起来,“你根本拿不走。”顿一顿,又道,“帮忙做条新的好不好?” “凭什么?”菽闪怂谎邸2豢瞎榛挂舶樟耍挂馑屠裎锏纳坪螅魉靡馑妓怠 “我不求你还能求谁?” “懒得理你。”菽鹕恚拔乙吡耍麓卧倮辞魄颇懿荒芡底摺! 师庭逸索性双臂揽住她肩颈,“别下次了,就今日吧。” 菽裘迹敖袢瘴颐荒欠菹星榱恕! 师庭逸笑着叹息,“那行,你回家吧。”说着松开了她,转身去拿扔在床角的锦袍,“我送你。” 菽欢棠偷乜醋潘烀缓闷馗r怂钔芬话眩罢庖煌防浜沟某鋈ィ乩丛偬砀錾撕6敲矗俊 “没那么娇气,加件斗篷就好。”师庭逸把锦袍放在身侧,将中裤归整好,语带清浅的无奈,“见你一次不易,我多看两眼都不行?”说起来,也没少见面,可每次不是气氛尴尬,便是匆匆而别。 菽醋潘鞒倩旱叵碌氐派涎プ樱┥辖跖邸 “等我洗把脸,很快。”他说着,转身进了通往东梢间的门。 菽雷约焊闷鹕硗庾吡耍缮硇谓┰谠Γ坏谩 以前曾有几次喝得大醉,翌日醒来时,心里是抓心挠肝的那种难过。 现在,那种难过又来了。 答应过自己,漠视他的一切。 食言了。 做不到。 她垂下头,用左手手指搓着右手。 手背上的伤疤,仍是触目惊心,碍眼得很。 怎样的疼与伤都挨过来了,事过后都能风清云淡,怎么就不能真正洒脱地对他?怎么会因为他这样的疼? 原来还是放不下。 认了吧。 师庭逸转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垂着眼睑,搓着小手,从头到脚写着难过、落寞。 他快步走过去,似是踩在棉花上,可也顾不得了,“宝儿?”他俯身看着她,抬手托起她的脸。 “嗯?”菽r搜垌抗忏弧 “生气了?” 不是生气。菽x艘⊥罚痔鹄矗潘辈浚凶邢赶傅啬铀 师庭逸双手撑在她身侧,抿出个微笑,“有多久没这样看过我了?” 是,太久没这样看过他。阔别之后,总是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他的视线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有多久没这样让我看过了?” “我以为,不用再看了。”她语声很轻,怕吓到谁似的。 “以为的,偶尔会出错。”师庭逸一语双关,指她,更指自己。 菽氖种富嫒荩纤呐迹澳悴荒芎煤枚展俗约好矗俊 “心里还有没有我?”师庭逸凝住她的眼睛,“哪怕一点点喜欢。” 菽徊挥铩k氖致涞剿缤罚鼗啡谱。退d┝耍艚舻乇ex怂严掳透樵谒缤贰 “宝儿。”师庭逸轻唤着她,身形迁就着她,放得更低,右手自有主张地抬起来,反复抚着她的后颈。 菽钌畹睾粑潘钠<且渲兴幕潮桥模6谴喝绽镅艄庥敕缃蝗诘母芯酢4丝蹋燃且渲卸嗔饲蹇嗟囊┎菸兜馈 她左手落在他背部伤处。不知为何,想狠狠地去触碰去加重他的伤,可也只一个动作的时间,便狠不下心了。 她只抓住了那块衣襟,慢慢的狠狠的抓在手里,太过用力,这手势险些崩溃,似她心绪一般。 “疼么?”她轻轻地问,“四哥,你疼么?” 久违了的一声四哥,险些让他的泪掉下来。他知道,她问的不是伤,“疼。” “我也疼。撕心裂肺抓心挠肝的疼。” 师庭逸反身落座,把她安置在膝上,紧紧的拥住她,“是我不好。怎样你才能好过一些?你说,只要我可以做到。” “我们好好儿说说话吧。”菽蚜陈裨谒缤罚蝗盟醋约骸8嫠咦约海u弊砹耍萸姨傲灯趟潮y奈屡 过往中跳到他怀里、背上的情形,总在梦里出现。梦里的彼此,笑得那么开心。 “也许每个人的欢欣都是有限的,容不得肆意挥霍。”她说,“爹娘太疼爱我,疼爱的过分了,我失去了他们。后来你对我太好,也过分了,我只能再失去你。” 师庭逸听得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胡说。不准这么想。” 她环住他颈部,用额头去蹭他的下颚,“在外面的时候,每次听说你打了胜仗,都为你高兴。平日都不敢承认怨恨你,只宽慰自己:你只是欠我一份信任。这辈子你给不了,下辈子我再跟你讨要。” “为何要等那么久?”他抚着她的面颊,“此生事,此生了。若有来生,我们要无悔无憾地重逢。” “怎么了呢?我不要做你的债主。” “自你十四岁那年,你意味的就是我余生岁月。若只为那份亏欠,我兴许早已恼羞成怒。”他减轻了力道,将她安置得更舒服一些,“我每一日都在想你、担心你。” “那该怎么办?”她问他,“你还喜欢我么?” “以前是喜欢。”他碰了碰她的耳垂,“如今是爱。” “以后我若是不喜欢你了怎么办?比如我转头嫁了别人。”她这才抬头看住他,“你会怎么样?” 师庭逸思忖了片刻,“镇守边关,或者留在京城,都可以,只看怎样对你更好一些。”他缓缓地道出过往中一些心绪,“你失去下落的那段日子,我每一日提心吊胆,噩梦连连,最终只盼你安好。只要你安稳顺心,就足够。” 经历过那样揪心的别离,他才真的区分清楚何为喜欢,何为爱。 喜欢过于恣意,将彼此看得一样重。爱不同,涵盖了喜欢,还包括成全对方。 菽耄獗闶潜鹑顺k档哪蔷浠傲耍褐灰苑交购茫秃谩k懿辉赋腥献约河心敲创蠖龋牵永疵幌m貌蝗缫狻 师庭逸忽然想到她无心之中透露了心迹,心里的喜悦到了眼底,“宝儿,什么叫‘以后不喜欢’了?” 菽鼙y姆11郑郧案祷安挥媚宰樱讲乓彩且桓鲅k恿四佣钔罚拔易砹耍患堑盟倒裁础! 师庭逸轻声地笑,又紧紧地抱了抱她,“重新开始,好不好?凡事商量着来。” 只这两句话,就够商量很久了。菽纺酝耆逍压矗瓶剿聿啵澳阒谖以跹乖谄浯危叶阅憷此担抟墒歉鎏齑蟮穆榉场d悴灰谎肭宄! 心再疼,总有麻木的时候。与他近一些远一些,心绪兴许都一样,于局面而言,对她只有好处。 可他呢?付出、帮助还是被利用,要看他怎么想怎么看。最重要的是,大老爷的弹劾折子一上,江家与陆家便是真的发生过节,矛盾少不得愈演愈烈。 “我兴许比你想的看的还要清楚,只是你总不给我细说的机会。”说起这个,师庭逸比菽挂渚玻安宦勰愦鹩t敕瘢腋米龅氖禄故且患宦洹!彼醋潘恿辆Ьy模八稻渫写蟮幕埃诵砟歉鋈艘攵缘牟恢皇悄悖褂形遥阆朊幌牍庖坏悖俊 “想过啊。”菽祷档匦ζ鹄矗耙皇员阒愀辖羧17朔郊仪Ы穑纯闯苫楹笫且煌旁慊故蔷侔钙朊肌! “没正形。”师庭逸伸手去揉她的脸,“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却跟我胡扯。” 菽ψ盘鹄矗愕绞樽滥潜摺p睦锴宄袢罩螅饩嗬胫荒苁歉僖怖豢恕 该,谁叫你投怀送抱的?她毫不留情地挖苦着自己。 23、第024章 友情 第024章友情 菽谑樽篮蟮囊巫由下渥遄闷毯蟮溃骸肮楦岬祝13崾锹郊遥蘸竺獠涣松饲榉值氖拢问埔膊皇悄囊桓瞿芸刂频摹! “我明白。你和韩越霖等人一直没闲着,定要清算旧账,眼下不过刚开始。”师庭逸斜身倚着床头,苦笑道,“再者,这两年陆家没少惹事,与太子妃闹得也很僵。竟先后惹恼了你们两个,真有神仙也难救了。” 菽Γ澳愕故强吹闷鹞颐橇礁鲂v印! 师庭逸凝着她,笑,“小女子才最要人命。” “是吧?”菽牡匦a耍吮染疲殖粤艘豢榈阈摹 师庭逸起身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换下她手里的酒杯。 菽勺潘澳阏馇奘乙蔡幌裱恕! 师庭逸倚着桌案与她说话,“平日都歇在书房或是前殿,便没布置过。” 他平时夜间都与幕僚、友人商议事情或是闲谈,何时乏了,便随意和衣睡下,别人继续高谈阔论,他也不会被吵醒。这是韩越霖曾跟她讲起的趣事,说真是服了他。 想到韩越霖,她问道:“现在你和越霖哥怎么样?”以前他们是泛泛之交,出事后,韩越霖说不认识燕王。 师庭逸就笑,“自今年又开始通信来往了,毕竟有些事需要联手促成。” “猜也是这样。”韩越霖发怒的时候六亲不认,怒意消减后,还是六亲不认,逮着谁利用谁,例外的不过几个人。 师庭逸问道:“是他最先找到你的吧?” 菽次剩骸霸趺此担俊 “你不知所踪之后,韩越霖跟我说,你要是有个好歹,不论我在何处,他都要亲手杀了我。”师庭逸笑微微地说起往事,“过了几个月,他不再借故离京,我想应该是找到了你。” “的确是。”菽ナ祝敖跻挛赖降妆妊俺h松贸ふ庵质隆! 犹记得韩越霖找到她时的情形。 她刚痊愈,乍一看到风尘仆仆赶至的韩越霖,一下子就掉了泪。 韩越霖却是一巴掌拍在她肩上,重重的,又很凶地呵斥她:“你这个小混账!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你知不知道?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她只揪着他衣襟,没完没了地掉眼泪。 到底是把韩越霖哭得没脾气了,叹息着给她擦脸,“就受不了你这个笨丫头哭。不准哭,再哭没糖吃。”还曾说起过师庭逸,“那厮在沙场,但手里的人还在跟我一样满世界找你。都扔不下你,都快疯了,只你没良心。” 这样的回忆,让菽睦锼崴岬模才摹k皇滞腥a弁攀νヒ荩笆兰淝樵嫡媸瞧婀帧8么液玫男值芙忝茫蠖嗪尬姨盅嵛遥徽娲胰缡肿愕模吹故峭庑杖司佣唷! “这倒是。”师庭逸摸了摸她的头发,“多少人都是这样。” “你呢?”菽仕疤哟愫鸵郧耙谎矗俊 师庭逸颔首一笑,“只是他近来焦头烂额的,我回京前,他写信给我;这几天,他还是每天一封信——他就没有得空的时候,忙完政务就忙着和太子妃争吵。” 菽ζ鹄矗安桓眯Γ删褪侨滩蛔。窃趺椿崮值媚敲囱现啬兀慷妓凳秦城樯畹囊欢远! “只知道跟陆家有点儿关系,没好意思多问。”师庭逸以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怎么,难道你没在太子府里安插眼线?” 菽挪淮蠖裕霸趺椿嵴饷次剩俊 他眼神促狭,“以为你对我们兄弟俩一视同仁而已。” 菽绷松硇危澳阒甘裁矗俊 “察觉这种事不太难。”师庭逸笑道,“好事。这日子由你帮着过,更踏实。” 菽酒澳阆衷谡娼普┌ ! 师庭逸笑意更浓,“我当是夸我了。” “嗯!”菽昧Φ阋坏阃罚澳悴换岚讶嗽趺囱桑俊 “怎么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透露给你的消息,不会比我告诉你的多。” 菽t錾矗殖霰啾窗愕男“籽馈 师庭逸面对着她璀璨的笑靥,心绪愈发明朗,“太子府的事,理清楚之后,我再跟你细说。” “不急。你安心养伤最要紧。”菽房纯刺焐酒鹕砝矗拔艺娓米吡恕! “有事?”他问。 “嗯,午间要去状元楼,有点要紧的事。”菽凵穹滞獠簧幔娜砹耍案娜赵倮锤闼祷埃貌缓茫俊 “好。”他应着,却捧住了她的脸。 菽6滨玖缩久迹勺潘 师庭逸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胡思乱想呢吧?” 菽a耍词堑阃罚班拧! “真拿你没法子。”他低低地笑着,将她纳入怀中,“让我好好儿抱抱你。” “我总得让你找补回去,是吧?”菽蟠蠓椒降鼗纷∷蚜臣仗谒靥拧 师庭逸柔声叮嘱:“出门时要谨慎,让徐岩加派些人手。”他倒是想分出人手时时保护她,但她绝不会答应,起码现在不会接受。 菽阃罚爸馈n蚁衷诳上亍! “别往这儿跑了,我睡一两天就能好,睡够了就去江府找你。得空我去宫里一趟,请皇后娘娘别添乱。”是他追着求着她回心转意,皇后让她来找他算是怎么回事?好意他感激,但是这种事一次就够,不能有下次。 菽浪俏约鹤畔耄溃骸澳悄愫煤枚担鹑撬诵摹! “知道,我有分寸。”师庭逸深深呼吸着她清浅的香气、酒气,终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菽敢恢复玻澳阈牛蛔妓汀! “好。” 她欲转身时又叮嘱一句,“吃点儿东西再睡。” 师庭逸笑了,“好。” “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履兀俊菽倘灰恍Γ嗣买Γ白吡恕! 师庭逸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不见了那纤弱的背影才收回视线,扬声唤来侍卫,吩咐道:“告诉章钦,盯紧陆家,几时见到哪个与江四小姐碰头起冲突,便将人给我绑来。” “是。” “陆骞过来没有?”师庭逸要陆骞在王府小住一段时日,方便画师得以时时询问。 “早间过来了,住处已安排妥当。” “等会儿传饭。你去吧。” 侍卫称是,快步出门。 师庭逸转去和衣躺下,阖了眼睑,却是丝毫睡意也无。近来无法入眠时都是心焦所致,唯有这一次,是喜悦所致。 伊人还未走出府门,他已开始想念。 想念,并且更心疼。 他只不过是撑不住需得歇息几日,她便为之心疼、心软,给他希望,给他关心。 她病重甚至被追杀的时候,他在哪里? 要怎样的呵护宠爱,才能弥补她昔日的孤苦? 想来心酸,更心伤。 他就这样想念着难受着用过饭,再服了一碗药,准备歇下。侍卫退下之后又匆匆进来通禀:“庆国公来了。” 师庭逸漫应一声,心里在想的是菽苁俏17沟氖郑澳谖窀遣皇乔傲饺账屠床簧俣鳎俊 “啊?”侍卫一愣,“哦,是。” 师庭逸睨了他一眼,“有没有手炉?” “有。十二个小手炉,样式不一,很是精致。” “等我得空加些东西,明日你记得去送给江四小姐。” “是。” 师庭逸这才察觉方才似乎遗漏了侍卫一句话,“你刚才说什么?” 侍卫竭力忍着心头的笑意,面色痛苦地答道:“庆国公来了。” 师庭逸作势要用茶杯砸他,“就那么好笑?” 侍卫索性不再忍,唇畔现出大大的笑容,“这不是为您高兴么。” 师庭逸放下药碗,笑着摆手,“让他过来。滚吧。” “是!”侍卫喜笑颜开地出门去。 师庭逸转到厅堂,在罗汉床落座。 片刻之后,庆国公快步进门来,劈头就问:“骞儿到底是在你府里,还是你把人交给谁去折磨了?”方才他要见陆骞,不能如愿,由不得他不多想。 师庭逸闲闲道:“你在闭门思过,忘了?” “我倒是也想清净几日,可谁给我清净?”庆国公焦躁地来回踱步,“骞儿的病既然已经好了,就该恢复原职办差,你让他来王府小住算是怎么回事?让他的前程就此搁置?把话明说了吧,你是不是要帮那妖女报复陆家?先是我,之后是骞儿,之后呢?” 师庭逸眯了眯眸子,“你要么滚出去,要么按规矩来。” 庆国公不由停下脚步,定睛看着师庭逸,“你这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规规矩矩行礼,“臣拜见燕王殿下。”心头仍是惊诧,明明前几日相见还是不需拘礼的,今日这是为何?难道是长子出卖了他? “你刚才说什么?”师庭逸眼神讥诮,“敢再说一遍么?” 庆国公迟疑多时,随后颓然跪倒在地,垂首哽咽道:“事到如今,臣不得不说出实情了。还望殿下饶恕我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之罪。” 又是下跪,又要哭。师庭逸冷眼看着这一幕。 三年前,是这个人,取出一把匕首,对他说:“你选一样吧——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拿这把匕首去杀了那妖女,为我一双儿女报仇。不是为你的缘故,陆家能忍下这样的仇恨?!” 他怔住,还没回过神来,庆国公跪倒在他面前,道: “你扪心自问,陆家待你和太子如何?骞儿与掌珠是不是把你们当做手足?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为着你,我没跟皇上提过只言片语,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陆家连个小丫头都惹不起!怎么,江式序的女儿就能这般歹毒的害人么?!你舅母整日以泪洗面,身子骨眼看着就垮了,整个家族的人都要我给骞儿和掌珠讨还个公道,多少人在嗤笑我是个窝囊废……我这日子是没法子过了,你杀了我吧!“ “您别这样,再等等。”他无力地规劝着,“过段日子,我会给您个说法,眼下……” “殿下!”庆国公第一次这样唤他,又重重叩头,“殿下不讲情分,那么,臣便求殿下为我主持公道!于公于私,殿下都不该同那般歹毒的女子牵扯不清,你若执迷不悟,臣只能到地下去问问元皇后怎么看待此事了!”说到这儿,猛然直起身形,抽出了匕首,抵住颈部,“我愧对先祖,更愧对元皇后,而今唯求一死!” 他连忙阻止,伸手握住匕首双刃,却说不出话。想为菽眩伤恢屠铮桓瞿玫贸鍪值睦碛啥济挥小 庆国公要夺回匕首,他木然地握着,不肯松手。 庆国公看到他手上的鲜血沁出,滴在地上,松了手,片刻后垂泪不已,“我不忍心为难你,只求你为着陆家的颜面、多年的亲情暂且放弃那妖女。等我两个孩子痊愈后,你再与她和好的话,我都不会反对。若你连这都不应,我便无话可说了。只是你要明白,今日起,那妖女便是我的仇人,我会带领整个陆家不择手段地除掉她!孰轻孰重你该明白,你就说行不行吧?” 他沉默半晌,终究是点头,“好。可是……过一段日子,风波见缓之后,我不管谁对谁错,还是要娶江四小姐。”手缓缓松开,匕首落地,他跪倒在地,“舅舅,我最想要的,是与她携手一生,我眼里只她一个女子,您明白么?” 庆国公继续抹眼泪,“要是你母后在世,看到你这个样子……” “只要您让我如愿,要我为您为陆家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您。”他艰涩地说道,“您说我什么都行,只求您成全。我若违背诺言,不得好死。” 庆国公终究是长叹一声,扶他起身,“好,我依你便是。眼下,你先顾及陆家的颜面就行,捱一段日子。你总要体谅一下我和你舅母的心绪。” 当日起,有人向皇帝、皇后提及他与晋王的婚事,分别说了不少人选,独独没有菽 皇帝皇后问他和晋王的意思,他为着应下的事,只说还未建功立业,无心婚事,晋王则请皇帝赐婚。 随后,庆国公夫人撺掇着皇后频频召见闺秀,说要找一个比菽钩錾呐印<又礁撇ㄖ剑患溉眨┏堑娜硕荚谒邓牌菽灰恕 他连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他只能等,等菽嫠咚登椋嚷藉埂18秸浦榈牟n楹米 没多久,便是边关告急,他请命出征。 结果是什么都没等到。 现在想来,不得不承认,庆国公唱的那一场戏实在是好:先以死相逼,再动之以情,最后主动退让一步给他所谓的一丝余地。 好一招缓兵之计。他深谙兵法,却不曾想,以为的至亲之人竟会对自己用这种手段。 他与陆家有着那么多年的亲情,他曾经那样卑微地求过庆国公。 到头来,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挚爱离散,无一丝悔意、自责。便是有,也不是为着他与菽 这件事,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与谁说? 他跪过求过这样的一个人,他曾向这样一个人赌咒发誓,他真的曾将这样一个人当做疼爱自己的长辈——很多很多年,换回的却是长久的欺瞒、背叛。 可悲,可笑,亦可耻。 很多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不愿意深思这件事意味着的诸多凶险。太明白,深思的后果,是要让兄长与他一同承担曾认定多年的亲人背离的事实。 心绪烦乱且不得闲的时候,有理由遗忘。 如今他必须要记起,更要面对。 是时候了。 ** 马车离状元楼越来越近,菽舸翱醋沤志埃劾锏南采嚼丛脚ā 这喜悦,是为着盛华堂陪程雅端回到了京城。 在江南分别时,程雅端就允诺道:“何时你回京,不管我是何情形,都会尽快赶回京城,和你好好儿团聚一年半载的。” 盛华堂听了当即黑脸,菽Σ豢芍А 昨晚程雅端命人给她报信:已抵京,明日可相见。 菽奔淳透嫠吡舜暗娜耍好魅兆丛ハ嗉 马车停下,菽鲁担蹲圆铰拇掖业厝ネァ2怀さ穆烦蹋运跄康娜巳词遣簧伲辉谝猓蛘呖梢运凳窃缫严肮摺 到三楼雅间的都是贵客,这会儿走廊里安安静静的,不见人影,只隐隐听得到各个房间传出来的谈笑声。 菽叩蕉ê玫难偶涿徘埃找泼牛腥讼纫徊娇抛叱隼础k豢矗故呛搅兀霸搅馗纾磕阍趺丛谡舛俊 “追着盛华堂要赌债,他却不在这儿。”韩越霖敲了敲她额头,“去过燕王府了?” “嗯。”菽阃罚昂孟衩荒悴恢赖氖拢媸窍湃恕! 韩越霖笑开来,冷峻的容颜似是被阳光融化了,“还好?” 菽值阃罚盎购谩!背僖梢幌拢杂种埂 “那就行。”韩越霖往外走了两步,招手唤她到近前,“你这笨丫头,怎么舒心就怎么过。只是要记住,何时没法子了,我就是你的退路。”说着又笑了,拍了拍她的头,“当然,最好别把我当退路,我到现在还指望着你改口喊我叔父呢。” “你倒是会想。”菽匦ζ鹄础 韩越霖教训她:“女孩子家,给我斯文点儿。” 菽Φ母叮睦镌蚴桥庥慷k囊馑际牵绻嬗谢实鄞突槎辉改且蝗眨梢猿雒妫锼巳茨翘齑蟮穆榉场d敲春谩 韩越霖无奈了,又敲了敲她额头,“你这个笨东西,真拿你没法子……” 说她笨的,这辈子只他一个。菽x渴樟擦诵σ猓氨鸬p模倚睦镉惺换崤寐移甙嗽恪!庇治剩岸晕艺饷春茫业迷趺幢u鹉惆。俊 韩越霖认真地想了想,“给我请几个高僧老道,闲来跟他们参禅论道也是个消遣。” 菽ψ诺阃罚拔也宦墼跹几闱肜础! “成。那我走了,赶着去城外吃素斋。”韩越霖走开去,对她摆一摆手,“你好好儿的,别淘气,不然家法伺候。” “嗯!”菽膊还芩床豢吹眉昧Φ阃贰 一旁的红蓠听得却有点儿犯晕:前脚追着人要赌债,这会儿又说要参禅论道,算是怎么回事?这兄妹俩可真是,一个样的大俗大雅集一身。 菽恚拔颐强旖グ伞! 京城里只要有些名气的酒楼离的雅间,都布置得分外细致,状元楼这老字号,更是精益求精。三楼的雅间,俱是将宽敞的空间掐成用饭、歇息、棋室等几个大小不等的房间。 菽呓ィ饧淇瘴抟蝗耍挥善婀郑芭苣亩チ耍俊币幻嫱锩嫜埃幻婀具妫八杀鹪倌敲纯蘖耍肫鹄炊家诽鬯馈! 上次在江南相见,她略作安排,便于一日午后径自找到盛华堂府上,交给传话的人一张字条,等在花厅门外。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雅端散着一头长发跑来,脚上趿着素软缎睡鞋,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发呆,第二反应是绕着双臂走到路旁蹲下,第□□应就是捂着脸哭起来。 从低泣到抽泣,再到哀哀地闷声痛哭。 哭得她的心都要碎了,走过去,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哭得匆匆赶至的盛华堂是真心碎了,安抚半晌不见效,只得吓唬娇妻:“哭得跟个傻子似的。她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雅端这才起身,紧紧的搂住她,用了好大的力气,“不准走。再跑不见,看我不打死你。” 之后还是哭,抽噎着埋怨:“你这没良心的,我差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这么久了,你到底在哪儿啊?” 雅端第一次那么失态,哭了好久。 那么多的眼泪啊。 从她挚友的眼中落下,打湿了她的肩头,几乎烫伤她的心。 她记得,当时自己也哭了,还想到了韩越霖、予莫。 是在那一刻,她确信无疑,即便余生只为他们而活,也值得。 值得二字,说来容易,被这感觉眷顾却难,情意尤甚。 里间的门帘一挑,清雅如兰的程雅端出现在菽右啊 “嗳,你可真是的。”程雅端快步走到菽媲埃怂氖郑月锏乇г棺牛拔液脱诀叨寂艿嚼锛浯盎叭デ坡ハ隆舛拇盎Э床淮笄逦邢肽阏馐焙蚶戳恕! 菽牡匦ζ鹄矗澳俏沂抢丛缌嘶故抢赐砹四兀俊 “刚刚好。”程雅端笑盈盈地打量着菽稚霞恿说愣Φ溃班牛芎茫曳判牧恕! 菽滩蛔n崆岬芈r寺w糜眩澳阋彩恰i洗渭侥悖俱驳孟呕盗宋摇! “还不都是怪你……” 程雅端语声未落,有人推门走进雅间。 菽赝啡タ矗鞘11茫巳嗽诮鲜浅隽嗣拿滥凶樱凰镅鄄恢醋吡硕嗌倥拥男幕辏男幕耆幢谎哦斯醋吡恕k汾实匦Γ霸词悄阏飧龌钔练税 ! “醉猫终于来了?”盛华堂给了两女子一个大大的笑容,又看着菽昂搅啬兀俊 菽敌ψ牛懦萄哦嗽谧狼奥渥八悄阏鳎慊垢壹俊 盛华堂笑道:“我就是急着要还债才找他,刚才实在是不凑巧,不过跟你说也一样——这是他说的。” “也好,我且听听。” “不单要听,还要看。”盛华堂扬声唤来手下阿海,阿海呈上几个厚厚的大大的牛皮信封。盛华堂摆手遣了室内的下人,红蓠自是除外的,他将东西推到菽媲埃八道匆布虻ィ捍笮n碳纸改昊呗嘎郊业囊磕昶鹇攵偻蛄酵希衅居芯荩懿橹ぁ! 程雅端愕然,“那么多?天哪。” 菽牧伺氖直吣切┬欧猓浇巧涎铮皇悄切θ莼秀保腥吮娌怀霰病 针对陆家的这种分量的罪证,她和韩越霖已经积攒了不少。 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是权臣江式序的血,毋庸置疑,有狠辣的一面。而巧的是,韩越霖亦如此。 陆家倒台,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她看到了,师庭逸呢? 她喜闻乐见,师庭逸呢? 24、第025章 火气 第025章火气 酒菜上了桌,菽胧11梅蚋揪妥叱员咛浮 菽蝗缭诮鲜保坪鹊煤芸欤共艘彩墙蚪蛴形兜南碛谩 盛华堂不由发笑,“很少见到这么能吃又能喝的女孩子。” 程雅端笑着补充道:“不但是能吃能喝,还是会吃会喝。最要紧是好看,我瞧着都会食指大动,跟着她多吃一些。” “这倒是好事。”盛华堂笑着看妻子一眼,目光温柔。 菽ㄐ闹轮镜芈裢烦韵憷贝笙海唤铀橇礁龃蛉さ幕啊 盛华堂等她吃饱之后道:“不是说好了,要跟我和雅端一起开个最好的酒楼么?你怎么转头就要单干,要盘下这状元楼?” “故布疑阵罢了。”菽ψ沤馐停拔也换崾逞浴d忝浅榭杖プ硐陕タ纯矗埠闲囊獾幕埃揖陀肽忝歉鞒鲆话胍优滔吕矗】熘匦滦奚桑∧杲谇爸匦驴拧! 程雅端道:“那状元楼这边——” “这边还是会继续透露我要盘下来的消息,我不会亏待老板。” 盛华堂道:“那我可当真了。” 菽v氐阃罚罢婷凰敌Γ悴坏闭嫖也乓赋睢! “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故布疑阵。算了。”盛华堂懒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起身道,“你们说说体己话,我得去看看新买的宅子如何。改日再聚。” “行。” 菽诰┏强錾庾詈旎鸬木坡ィ庑囊庥衫匆丫茫饬侥旮欠滞馇苛摇r欢认肜聪肴ィ季踝抛丛ナ亲罴蜒≡瘢倘恍枰嗷t槐室硬拍芘滔吕矗艟拇蚶恚帜敲瓷詈瘢怀罹】旎乇尽 但是,某日夜半醒来,忽然想到了画作被人先一步画出公之于众的事,暗暗心惊。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焉知幕后那人不知情?说不定自己苦心安排的期间,别人也在下功夫,以备日后再给她泼一盆浇头的冷水。 由此,她放弃了这心愿,着眼别的酒楼,到最后,却是将这事情交给徐岩去打理——他与她的眼光自来迥异,看到的财路往往背道而驰,都能赚到银钱,只是多一些少一些的区别罢了。 如此一来,起码能给那人一个意外,不会让她平白无故地摔这种跟头。兴许是想多了,但防患于未然总不会有坏处。 状元楼这边的老板,她自然不会亏待,先给了他一万两,是他有意无意散播转手酒楼这消息该得的好处,若是酒楼当真出事,她会善后,做出补偿。因为她遭受无妄之灾的人,她都会尽量给予照拂。 没法子,有些人因为与她有牵连才陷入窘境,让她不做贼也心虚。 只留下了两个女子,菽势鸪萄哦耍骸白蛉盏郊遥趺唇袢站偷每绽醇遥可羯糇运吕锓导伊嗣挥校俊苯熬侔煅缜耄汤弦把纾浅谭蛉嗽诿砝锴逍藁乖福荒艿匠 程雅端笑道:“我回家之前,绕路把她接回去了。她仍是口口声声问我,怎么就非要嫁个商贾,又要我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你当初的恩情,说要是早知道我这么不成器,当日索性宣扬出那件事,横竖还能帮到你一些。唉,絮叨了这么久,她也不累。” 菽Γ吧羯舳晕姨昧恕=疵β遥每罩蠖tグ萃摹! “是你对我太好。”程雅端握住菽氖帧 她被陆骞调戏当日,她回家之后没多久,红蓠和徐岩便分别找到她双亲面前,细说由来,要她父母尽快送她离京,对外只说一大早便已动身——午后的事,根本不曾发生。 她与双亲觉着不妥,担心因为她害得菽肼郊以偕酉丁2坏冒参龋肟纯茨懿荒苡斜鸬姆ㄗ印v皇谴菽雒娴暮燧瘛12煅姨惹坑玻喾滞饷魅返匕诿髁饲嶂亍 他们一家人,到底是接受了菽暮靡猓谭蛉说奔创掖掖蚶硪环潘肟┏恰 后来,菽砣肓伺哟蟮氖欠侨x校盖酌骼锇道锒疾豢舷嘈牛嗡势穑汲庠鹗怯行娜撕蛋说溃蹩上嘈拧d盖谆鼐┲笠嗍侨绱耍豢舷嘈诺摹r蜃菽患易宸牌6雷岳刖┮唤冢蚱蘖礁鲂纳梢模餍杂虢叶狭死赐笔贝Υη9易菽v钡秸獯挝菽乩淳侔斓难缜耄改付越业奶炔庞兴汉汀 菽绾尾恢溃碳沂悄敲瓷屏脊18钡囊患胰耍毕滦a诵Γ肮サ氖卤悴惶崃恕i羯羲渌得嫔显鸸郑谱拍愎檬嫘淖栽冢睦镒苁强砦康摹r堑闭娌煌猓睦锬苋媚闼乘斓某黾蕖!庇治剩笆11谜艺邮窃趺椿厥拢磕忝遣辉诔谈∶矗俊 程雅端笑着解释,“我们没个一两年是不回江南的,不好总住在娘家。他那个人,性子别扭,不肯在岳家常住,一早就买下了几处宅子。只盼着你得空就去找我,说说话。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要是前景喜人,便不回去了,横竖他上面已无长辈,在故土无牵无挂。说到底,不陪着你熬过这一阵,怎能心安。” “有你陪我,真是太好了。”菽ψ拍罅四蠛糜训牧臣眨昂问钡孟校还苋ソ溉铡! 程雅端笑逐颜开,“嗯,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去找你蹭吃蹭住。” 两女子闲话将近申时,方依依不舍地话别,约定得闲再聚。 菽下沓档氖焙颍愿莱捣蛞簧骸盎馗!钡然氐郊抑校饰蚀罄弦此懿荒苷业胶鲜实墓僭敝鸩降狼旃1纠词敲淮蛩阋锍牡模驼饬饺湛蠢矗Ω檬抢值梦摹<热绱耍环潦砸幌拢恍量嗨秃搅厥掷锏墓僭弊詈谩 她平日常用的有三辆马车,一向都是不要华丽,但一定要宽敞舒适。 进到车厢,菽阄缘乖谑奁ぬ鹤由希底沤醣槐漳垦瘛 红蓠忍不住笑她,“难怪许多人都说您像只猫,起码这会儿就像足了懒猫。” 菽隽苏鲅郏Γ八婺忝撬等ァ! “不拘小节到您这份儿上,也真是不容易。”红蓠笑嘻嘻地道,“可也好,要是换了个小家子气的,我早被撵走了。” “我可不准你走,别人也一样。过几年你们嫁人生子之后,还是要回到我身边,帮我打点事情,我呢……”菽肓讼耄拔野锬忝呛搴19影桑裁槐鸬氖潞米觥! 红蓠大乐,“好啊。” 主仆两个正说得高兴,忽然听到一阵箭头钉入车厢的声响和行人的惊呼声。 菽嫔徽乱馐兜叵胍鹄础 红蓠却是一把按住她,手势飞快地扣动车厢内机关,自弹开来的暗格取出长剑,嘴里也没闲着:“给我好好儿躺着,不准动!” 菽弈蔚卮炅舜炅常坝植皇堑谝淮瘟耍慊拐饷唇粽牛缌俅蟮兴频摹! 红蓠又气又笑,握着长剑的手险些失力,“闭嘴,不准说话。” “好。”菽呀醣桓窃谏砩希亓搜垌懦低獾亩病 她是真不怎么担心。车厢的木板中间都夹着一指厚的玄铁,任凭弓箭手臂力骇人,也不能将铁板穿透。至于跟车的丫鬟侍卫,都属一流的高手,谁想要越过他们冲至车内,也不大可能。再有,徐岩安排了人手暗中随行,这会儿说不定已将部分暗杀的人除掉了。 唯一叫她心烦的是,暗杀的人很可能如以前一样,被抓住之前便已自尽,完全不知受何人差遣。 过了片刻,菽盼约焊芯醯奖А庵质露寄芟肮撸锹俾涞搅嗽跹木车兀 以为回京之后不会再出这种事,却不想,对方愈发的丧心病狂,竟在闹市区行凶,若是误伤无辜怎么办? 红蓠一直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神色冷凛。过了一阵,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好了,没事了。” 菽鹄矗拔姨怕以阍愕模孟袷俏宄潜硭镜娜艘哺系搅耍俊 红蓠点头,“是啊,应该是方家大公子碰巧赶上了。” 方家大公子方云起,是安国公府世子,如今是五城兵马司中城指挥使,状元楼这一带,恰在他辖区内。 “添什么乱,真是。”菽具孀畔鲁等ァ 红蓠只是抿了嘴笑。小姐要是心情不好不讲理起来,便是大罗神仙都有错处。 菽铝寺沓担饭酥芪В该薰贾屑男腥说乖诼放裕嫔纯唷 方云起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道:“四表妹,你没事吧?” 菽2豢杉仵玖缩久肌u饪烧媸且槐砣Ю铮蠓蛉四锛业闹蹲映闪怂谋砀纭d涿畹摹 “这不是活着站在这儿么?”她说着,招手唤来白薇,取出一个荷包,“给他们去找大夫医治,余下的银钱给他们分了,算是日后疗伤的诊金。” 白薇应声而去。 方云起则道:“这些事你不需管,等会儿我会亲自叫人安置他们,之后他们要到衙门去回话。” 菽淅涞仄沉怂谎郏鞍诿髁耸怯腥艘蔽遥阏厶谖薰嫉男腥俗鍪裁矗空馐怯卸嘞校课缂涑粤硕嗌伲俊 “……”方云起被噎得不轻,脸色都有些发红了。 徐岩和章钦一先一后走过来,前者道:“抓到两个行刺之人,但是他们当即服毒自尽了。” “意料之中。”菽实溃坝幸饬现獾拿矗俊 “有。”徐岩微笑,“发现了带领他们来的人是陆宇,可恼的是,燕王府的人先一步把他带走了。” “燕王府跟着掺和什么?”菽暮闷2沟子镁。玖缩久迹醋≌虑铡 章钦上前道:“是燕王殿下吩咐过的,要属下盯紧陆家的人,若是遇到他们与您起冲突,便将人绑到燕王府。属下不敢抗命,前一刻已命人将陆宇押送至燕王府。” “原来是这样。”菽叱鋈ゼ覆剑瞩饣乩矗拔业然岫ン阍啊d慊匮嗤醺嫠吣慵彝跻趺唇接畲叩模趺窗讶烁宜偷襟阍啊k舨徽瞻欤璧们鬃缘襟阍案腋鏊捣ā2蝗坏幕埃鸸纸接案嫠讲刈锓浮! 章钦斟酌片刻,正要应声称是,方云起却先一步上前规劝道: “四表妹,你这是何苦呢?燕王殿下正病着,今日都没上朝,你叫他给你什么说法,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凡事都好说,若是你看得起我,便让我出面,去燕王府将陆宇给你带到筱园……” 菽恢崩淅涞乜醋潘搅苏饣岫錾蚨希骸袄胛以兜愣偬砺摇! 方云起竟也不恼,“可是,这件事是我的分内事,理应通报衙门处置。” “那你只管试试能不能将我带到衙门回话。”菽抗饫滟┰辏安幌攵舨钍沟幕埃憔透夜鲈兜愣 25、第026章 火气 第026章 方云起的反应很奇怪,他笑了,“四表妹,你是打定主意要开罪燕王么?” 菽焕硭碜呦蚵沓怠 方云起追上前来,仍是赔着笑,“四表妹,我何时开罪过你不成?怎么一见我就没个好脸色?” 菽o陆挪剑苁窍悠乜戳怂谎郏拔也琶挥心阏庵直砬住! 方云起白皙清俊的面容涨得通红,终是忍不住有了火气,冷笑道:“既如此,就好说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丢掉差事。今日这件事,我管定了!” “行啊。”菽劬ξ19校澳阋绾危俊 “……”方云起语塞。他总不能把名门闺秀押到衙门去,要是那样,别说姑母和姑父,便是父亲,也会让他脱层皮,再有便韩越霖那个心狠手辣的,她的事便是那厮的事。 菽a饲4剑拱椎氐溃骸拔姨盅崮悖胛以皆对胶谩! “为什么?”方云起的面色由红转白,“你明知道……有些事情需要明说么?你又不傻。” 菽次剩骸澳愠没鸫蚪俚氖拢枰颐魉得矗俊 当初太夫人要她照安排出嫁,说了两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是方云起,说他为了娶她,已经单独找到与他定亲的女子,当面退掉了亲事。他当时一定是想,谁都不会娶你了,你别无选择,只能嫁给我。 这边厢一厢情愿勉强她,那边厢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她看到他能有好脾气才怪。 “原来江太夫人跟你说过这件事。”方云起一直以为江太夫人没提过这件事,到此刻才明白,她宁可拖着病体离京也不肯嫁他——还不如不知情。黯然之后,他辩解道,“那时我也是一番好意,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况且,我一直在等你……” “闭嘴。”菽又赜锲澳惚闶堑鹊剿溃乙膊换岫嗫茨阋谎邸! 方云起盯着她,这一刻,他是恨她的。她从来都是这样,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多少人对她又爱又憎,就是因为这个。 今日,轮到了他。 难为他喜欢牵挂了她好几年,难为他方才还在为她意在开罪燕王欣喜,真是可笑。 如此嚣张霸道冷心冷肺的女子,合该遭受那三年流离之苦。 “两位说什么呢?”一道慵懒的男子语声在几步之外传来。是金吾卫指挥使顾鸿飞。 菽头皆破鸱畔禄安纾锨靶欣瘛 顾鸿飞笑道:“恰好我今日得空,在状元楼请夏泊涛与江予莫喝几杯,估摸着他们等会儿就到。”又故意多看了方云起两眼,“韩越霖一直瞧着你不顺眼,总想找个机会把你弄下去。至于我么,虽然与他不合,但是对你么……” 方云起面色变了几变,强扯出笑脸,道:“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告辞。”转身带着手下离开时,他脸色已是铁青。 顾鸿飞又笑笑地对菽溃骸笆什偶懔成淮蠛茫愎窗锬惆讶四熳摺! 菽θ萸迩常缸攀枥耄岸嘈弧!惫撕璺稍谝恍┠凶友劾铮欠缌鞫嗲椋辉谒统萄哦苏饫嗯友壑校蚴窍铝骼那椤s纱耍鸭妇浔愦橇怂ン阍啊 ** 这大半日,师庭逸转到了东次间,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翻阅一本誊录整齐的小册子,这上面记载着的,皆是手下所知的或是查证到的庆国公近年来的过错。 是在得知陆骞装疯之后,他起了这心思,知道有必要重新认识陆家的人,想从公务方面寻找陆家的软肋,由此或许可以推断出他们因何要害菽 几次叮嘱幕僚抓紧办,册子交到他手里,他却一直不问亦不看。不到算账的时机,早一些看到也是气得胃疼,便拖延到了今日。 消化掉这些,着实艰难。 庆国公一直跪在地上。师庭逸不要听他拢桓铱陨 侍卫走进门来通禀,先说了状元楼那条街上菽幌拢┝说溃骸奥接钫谘核偷酵醺穆飞稀! 庆国公听了,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师庭逸不动声色,“让他在府门外凉快着。” 侍卫虽说讶然,还是称是而去。 没过多久,侍卫转回来,说了菽虑瞻讶舜襟阍暗氖隆 师庭逸语气平平地道:“照办。” 侍卫再度称是,去传话的路上才回过味儿来:敢情王爷已料定四小姐会来要人,不然怎么会让陆宇在外面喝了会儿西北风呢。他不由笑起来,要是别人这样不给燕王府脸面,王爷才不会纵着,但是四小姐可不一样。 庆国公腿肚子直转筋,他勉强支撑着往前膝行几步,“陆宇落到那妖……落到江四小姐手里,怕是性命不保啊殿下!”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师庭逸忽然挥手,将册子重重砸到庆国公头上。 庆国公惊惧到了极致,无法动弹,亦无法出声。 师庭逸凝视着他,“你欺瞒我的日子已久,公务上屡次贪赃枉法,子嗣屡次谋害江四小姐——我与陆家多年的情分,已被你们亲手抹杀。” 庆国公对上师庭逸锋利如刀的眼神,只觉周身的血液似乎忽然凝固,冷得厉害。 师庭逸平静地道:“带上你的罪证,稍后滚出我的府邸。自此,我与陆家再无瓜葛。离开这里之后,何去何从都随你,再惹到我头上,我绝不姑息。言尽于此,只望你记住。” 庆国公跌跌撞撞离开的时候,身形佝偻着,平白老了不止十年。到这关头,他还是没有和盘托出到底是受谁唆使阻挠一段良缘、谋害一个女孩。 师庭逸没有失望、心寒,已无必要。 是,当务之急应该先帮菽隽四强诙衿奈恢檬翟谵限危匦氚床烤桶嘈惺隆<偃绾鋈挥肼郊曳常涎菀怀龃笠迕鹎祝也凰到峁湓谌嗣茄劾铮还歉星橛檬碌拿x蛐芯丁k炎霾焕凑庵质拢菽膊幌不赌茄娜恕 随后,他命侍卫备车,要去太子府一趟。陆家的事,几封信都说不清楚,需得当面叙谈。 披上斗篷,往外走的时候,陆骞寻了过来,行礼道:“殿下,我方才听说陆宇带人行刺江四小姐,可是真的?” “嗯。”师庭逸问,“你想说什么?” 陆骞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昨日我回到府中,陆宇找到我面前,说他要是将江四小姐强掳到手中,你会怎么样。”他后退了一步,“我当时想到江四小姐、你和章钦敲打过我的话,就想着让他犯点儿事情也是好事,便说你和江四小姐是不可能了,让他只管放手去做。”说到这儿,语速明显加快,“我是知道,江四小姐断不会落到他手里,这才推波助澜的,我可真没害江四小姐的意思。再说了,我是想等你病情好转一些再通禀此事,哪成想,陆宇居然今日就动手了。” 师庭逸转眼看看别处,强压住把眼前人一脚踹开的冲动,“你的事情,陆宇知道多少?” 陆骞忙答道:“只知道我是装疯,他起初是嗤之以鼻,后来家父应该是跟他说过些什么,他这才满口赞同将错就错。” 师庭逸目光微闪,“陆府的死士,到现在还是只听从庆国公调遣么?” “是。”陆骞道,“除了家父,他们谁都不认。”说到这儿,他面色突变,“你是说……是家父的意思?怎么可能呢?”父亲没理由恨江菽焕碛上律笔帧 庆国公听说陆宇的事情时,只有恐惧并无惊讶。这样看来,死士属于陆府,是庆国公要杀掉菽4蟀滋煸谀质星行祝俏炔偈と故怯薮乐良衷诨共荒芮帧h羰呛笳撸っ鞯氖乔旃蝗吮萍绷瞬懦龃讼虏摺 有那么一瞬间,师庭逸因着怒意,真想将陆骞做过的好事告知庆国公——气死他算了。但是不行,把人气出个好歹,便断了一条寻找元凶的线索。 陆骞怕是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父亲和他一样,早已被人捏住了命脉,却一直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到了这地步,师庭逸对陆家已然失语,无从置评。他摆手遣了陆骞,边走边吩咐侍卫,尽快将方才所得结论告诉菽 的确是急着见到她,可现在不是时候。这件事,就让她自己处理吧,韩越霖和江式庾都会帮她。他若出面,人们少不得以为他是去为陆宇讲情,倒不如不理会,就此在明面上与陆家划清界限。 到了马车近前,一名侍卫跑过来禀道:“庆国公方才一直没走,在府门前徘徊,这会儿还没走。” 看情形,庆国公是在犹豫要不要和盘托出一切。师庭逸上了马车,“不用管,晾着他。”照打算去往太子府。 行至半路,有侍卫快马加鞭赶来,“庆国公说有要事禀明,声称是您最想知道的那些事情。” 师庭逸虽说已对那个舅舅失去信任,可总归要听一听,“回府。” ** 菽隗阍暗呐舐渥饺朔直鹑ジ搅睾痛罄弦ㄐ牛蟛孪胱攀νヒ莼嵩趺醋觥 这件事情上,她无法顾及他的位置、颜面,不能辜负韩越霖、徐岩等人为自己筹谋这么久花费的心血。 他若当即应允,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将人交出或是出面斡旋,今日便是何事都没发生。只得缘尽于此。 她没想到的是,最先赶至筱园的竟是大老爷。 大红官服映衬下,大老爷的脸色极为阴沉,让她想到了下雪之前灰暗的天、嗖嗖的北风。 “陆宇在何处?”大老爷没落座就问道。 菽盗嗽┝说溃骸澳趺蠢戳耍磕囊馑际恰 “我要带着那个混账去面圣!”大老爷沉声道,“青天白日的,他竟敢带人刺杀你,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是真被气急了。侄女是他亲自出面接回去的,陆家竟然还敢谋害她,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把他当成不会吭气的死人了? 菽恢醯模醋糯罄弦卑芑档难樱尤缓芟胄Αk鬃苑钌弦槐瑁懊怀龃笫拢鹕! 大老爷落座,这才说起为何这么快赶到了此地,“是锦衣卫告诉我的。今日应安国公之邀,要来状元楼商议些事情,提早下衙前来,半路上得到了消息。”他打量着菽澳忝皇掳桑肯呕盗税桑俊 “怎么会,早习惯了。”菽祷笆邓怠 大老爷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以前真是苦了你。日后不会了。” 菽πΓ唤踊啊h蘸蟮氖虑椋档米寄亍 大老爷按下满心的不自在,将红蓠唤到面前,询问事发至此刻的每个细节。 菽谱潘成嚼丛狡骄玻胱诺嚷接畹搅说氖焙颍诵碛忠嘎宰拥睦厦x税桑靠纯丛偎担艹峭獬运卣哪歉龉兰凭涂斓搅恕 说话间,白薇进门来禀:“大老爷,小姐,陆宇已经带到。” 大老爷霍然起身,面色倏然变得凛然,“将他绑了,随我进宫!”说着话,阔步出门。 动真格的了,陆宇前程已毁。菽袅颂裘迹σ庾孕牡茁又裂劢敲忌摇 26、第027章 夜访 第027章:夜访 红蓠见菽俗欢实溃骸靶悴凰孀沤矗俊 菽馐偷溃澳质谐龅氖拢吹降娜撕芏啵跻挛溃噬嫌Ω貌换岽轿摇! 白薇进门来,笑道:“大老爷方才交代过了,说小姐受了惊吓,刚服过药,需得将养三两日。” “哦。”菽肓讼耄八嫠グ伞! 即便皇帝明知她见惯这种风波,也不会与大老爷计较这个小谎言。皇帝想要她嫁给师庭逸,是看中了江府这门第,亦是体恤他的儿子,孰轻孰重,只有他自己知晓。 她是怎样的心思,真正在乎的人终究是少,肯尊重的更是凤毛麟角。 就是这种叫人心凉的世道。 正踌躇着要不要在这儿用完饭再回府,之前见过的顾鸿飞寻了过来。 菽媸抢恋眉飧鋈耍皇怯枘诠撕璺筛靶凶撸谏暇x炕故遣灰铮忝私肓私础 顾鸿飞与韩越霖年纪相仿,十六岁第一次娶妻,十来年里休妻一次、和离一次,妾室进门再伤心欲绝地离开的有六七个。 从哪方面讲,顾鸿飞都不是出类拔萃的,但是最擅长谈情说爱,那些女子被他哄得团团转。他每次迷恋上一个女子的时候,都似动了真情,不惜放弃家中的妻妾,让正得他青睐的女子得意满足至极,认定自己才是他一生最爱,直到他移情别恋时才自梦中惊醒。 人站到了面前,菽峥词矗膊恢滥切┛闪呐涌瓷狭怂裁础 顾鸿飞并不知道菽南敕ǎΦ溃骸拔仪谱拍憷戳苏舛阆胱徘肽阃プ丛ビ梅埂t缇吞到男愫a浚胗肽愫燃副! “喝酒啊,”菽溃霸缃淞恕! 顾鸿飞微笑,心说你一身酒味,当谁闻不到么,但也只能由着她睁眼说瞎话,解释道:“四小姐不愿去就算了,别多心才是。我过段日子要迎娶周家二小姐,她与你三姐交情不错,日后还望你们姐妹照顾她几分。” 菽蜒诰龋匦牡氖橇硗庖换厥拢骸坝殖汕祝磕阌中萜抟嗷蚝屠肓耍俊 “是和离。”顾鸿飞笑道,“休妻对女子的名誉影响太大,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会狠心伤害一个弱质女流。” “……”菽丝谄d敲床灰车幕埃趺春靡馑妓党隹诘模空夥矫娑裕蛑笔歉鋈嗽 顾鸿飞不知就里,问道:“怎么了?” “牙疼。”菽凶畔掳臀实溃澳闼档闹芏悖矣械愣∠螅墙蹂陌妹矗俊毕肓讼耄坪跏歉龌钇玫舐男媚铮趺淳驮缘焦撕璺墒掷锪耍空媸瞧媪恕 “正是。”顾鸿飞笑着颔首。 “恭喜。”菽晃虏换鸬氐溃叭蘸竽憔褪墙醯囊銮琢耍雇喽喙卣铡! 顾鸿飞凝视她片刻,笑道:“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子,恨不得天底下的女孩子都视我为瘟疫,离得越远越好,可这缘分哪里是人能左右的。况且,我总不能像韩越霖一样吧?我看他只差遁入空门了——整日里跟和尚老道参禅论道,给我一刀我也过不了那种日子。” 菽a诵Γ砜疤猓拔诺老玻袢盏南嫖仪肽恪! 顾鸿飞知道她是在委婉地送客了,便笑着起身道辞,“那就多谢了,记得跟予莫一同去喝杯喜酒。” 菽o拢燧袼涂汀 人走后,白薇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种祸害,怎么总有瞎了眼的嫁他?” 菽嵝Γ懊环ㄗ拥氖隆!倍倭硕伲治剩爸芏愫腿憬磺槿绾危俊 “泛泛之交。”这些事情,菽还匦模蝗貉诀呷戳巳缰刚疲叭阈宰尤岷桶簿玻窍不痘钇每实娜瞬蹇拼蜈弧v芏闼淙蛔杂拙透羧钗宓礁镎胰悖扇阏嬲缓玫氖橇硗饬礁龀鲎允橄忝诺诘墓胄恪! “那更好。横竖是外人的事,更不需理会。”菽鹕淼溃盎馗伞!蓖庾叩氖焙颍院@锷凉桓瞿钔罚赡悄钔芬簧炼牛薮硬蹲健 “说起来,”白薇轻声道,“您与晋王也算是有些渊源,不知道晋王妃知不知道。” “因着燕王,我跟皇室兄弟几个都算是有些渊源。”菽猿暗匦a诵Γ澳切值苋龅耐蹂侵懒四切┚墒拢率嵌蓟嵝纳豢臁! 她离京之前,太子、楚王、晋王都曾以探病为由,到江府当面与她说过几句话。楚王与晋王的口风差不多,说要是没有更好的出路,不如以侧妃身份嫁进皇室,总比陷入艰难的处境要好。 太子则是询问她需要他怎么帮忙,是去骂醒他的四弟,还是给她安排个隐秘的栖身之处将养身体。好意她心领了,但是不能接受。 后来一些事情证明,太子是实心实意地帮她和予莫,例如她在江南时,太子亲自与当地官员打过招呼;予莫的差事,亦是太子帮忙谋取到的。此外的微末小事,就更不需说了,多得很。 至于楚王、晋王,在她眼里,跟趁火打劫的方云起没什么区别——他们当时不外乎是利用她给师庭逸难堪。正因太清楚,所以不愿与任何人提及。 这些事情,她但愿太子妃、楚王妃和晋王妃从不知情,她们看穿男子真正的意图与否都一样,听到耳里,总归会有些不痛快,看她定是怎么都不顺眼。 如今她真的不想再树敌。三年过去,棱角到底被磨平了些。 白薇跟着沉默片刻,末了不由叹气。 菽怂桓鲂θ荩拔颐靼啄阋嵝盐沂裁础t搅馗缌粜囊丫茫刮薅郏颐窃诟鞲难巯甙膊逑氯サ氖比丈卸蹋衷诨沟貌坏街匾南d托牡鹊取! ** 大老爷带着陆宇进宫,直接找到养心殿面圣,诉说原委。 皇帝跟大老爷的心思相仿,听了也是气得不轻——他前脚才纡尊降贵的撮合江菽屯ヒ荩接詈蠼啪鸵钡羲恍哪比〉亩备荆攀悼稍鳌 皇帝听完经过,又传召韩越霖,听他怎么说。 韩越霖将手下证词如实复述一遍,末了道:“此事安国公世子亦能作证。” 皇帝根本没理会方云起带人凑热闹那个茬,直接发落陆宇:“廷杖四十,流放千里,永不叙用此人!”又吩咐崔鑫,“明日叫庆国公进宫,朕倒要问问他是如何教导子嗣的!” 崔鑫高声称是,心里却在想,怎么都不让陆宇辩解呢?是不是责罚的有点儿重了?转念想想前因,又忍不住笑了——皇帝要是把江四小姐当成儿媳妇来处理此事的话,这惩罚还轻了些呢。 大老爷与韩越霖相视,会心地一颔首。皇帝能这样爽快的惩戒陆宇,已是意料之外。横竖也不能用这件事动摇陆家的根本,给陆家一耳光便够了,事情已经开了头,日后行事更容易。 二人道辞离开养心殿,韩越霖神色冷漠地道:“对菽玫愣!庇锉侠阶咴丁 大老爷瞧着他的身影,笑了笑。他自然清楚,韩越霖一直对他不满,始终隐忍不发,是为着菽站啃枰氐浇脑倒省;氐礁。涣松硪路ネ徵绺螅泵嬗菽邓凳虑榈木菽懿碌绞且换厥拢奶仁橇硪换厥隆 红蓠很不想唤醒菽庖恍眩辜涠ㄊ悄岩匀朊危稚俨坏煤染浦摺?墒敲环ㄗ樱俨磺樵敢惨垂婢匦惺隆 菽杆俅蚶硪幌拢ヌ眉罄弦 大老爷将经过说了,末了道:“我弹劾庆国公的折子今日才递上去,明日皇上大抵就看到了。正好,两笔账一起算。” “劳烦您为我费心了。”菽欣竦佬弧 “这是说的哪里话。”大老爷抬手示意她落座,“陆宇带的那些人,身手不凡,我猜着是庆国公交给他的人手。但是此事深究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平白扰攘一番,结果不会比今日更好。你不要心急,给我斟酌的工夫,慢慢来。” 菽ψ诺阃罚罢庑┪乙裁靼祝判陌桑换岣砺摇! “那就好。”大老爷舒心地笑了,起身拍拍腹部,“我得回房用饭,真有些饿了,你早些歇息。” 菽鹕硐嗨停乩粗筱逶拢俅涡拢皇橇季昧宋匏狻k俅纹鹕恚チ诵∈榉浚页鼍墒币环戏缇盎倌∫环 书房里铺着浅灰色的兽皮毯子,菽藕蟊阃训粜啵嘟抛叩交负蠓健u馐撬南肮撸白肿骰倍疾淮┬啵芯醺栽阢狻 红蓠帮忙准备画笔颜料时道:“五爷回来一阵子了,已听说了原委,命人来传话,说明日来后宅看您。” 菽溃骸班拧c魅盏盟邓妇洌俑撕璺赡侵秩死赐淮崃宋艺宜道砣ィ俊庇枘墙吆冢涑晒撕璺赡茄墒懿焕础 红蓠笑道:“是该如此。”顿了顿,又道,“我闲着没事,去找三小姐房里丫鬟说话,今日下午周二小姐来过,说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得意洋洋的,问了三小姐好几次怎么还没定亲。” “闲的她。”菽南耄芏愦蟮忠舶呀逡堑毕擦耍蝗辉趺椿崴嫡庵痔秩讼拥幕啊u庋蠢矗芏愫凸撕璺啥ㄇ椎娜兆硬辉读恕 红蓠跟菽敕ㄏ嗤擦似沧欤凹薷瞿茄娜耍娌恢浪惺裁春酶咝说模薜娜兆釉诤笸纺亍! 白薇送进来一碗燕窝羹,一壶烫好的酒,几样下酒的凉菜,“小姐等会儿别只顾着喝酒,多吃点儿东西。” 菽ψ诺阃贰 白薇递过汤碗来,“先把汤喝了。” 菽庸矗饬吮庾欤掏痰睾茸拧 白薇忍俊不禁,“看这是什么神情,跟服药似的。” “没滋没味的。”菽钦娌幌不墩饫嘌硌盏奶捞浪韧曛蟮溃澳忝侨バ掳桑乙鸦倌⊥瓴潘! 白薇不明白,“临摹这幅画做什么?送人么?” “不是。”菽谝话谑郑盎挂倌阜兀噬弦俏势鹄矗谜饧阜纯矗闶墙徊睢k炊饔置挥谢垢说南肮撸铱缮岵坏冒言退! 两个丫鬟都笑起来。这时候,红柳喜滋滋地进门来,交给菽徽抛痔酰蜕溃骸罢虑账屠吹摹! 菽戳丝醋痔酰厦嬷灰痪浠埃河幸孪喔妫褚鼓芊裣嗉j鞘νヒ莸淖旨!k萌鲅诀呖垂痔酰溃骸把嗤豕词辈灰枥梗胨凑舛祷啊! “是。” 师庭逸踏着清寒月色到来的时候,已近子时。进门玲珑阁的小书房,暖意、清香、酒香迎面扑来。 菽驹谡宰琶诺氖榘负蠓剑ψ诺髋溲樟希缟吓呕2ぃ挡怀龅目砂 她见他进门,不由意外,“嗳,这几个丫头,都不通禀一声。”只是叫她们不要阻拦,她们倒好。说着话,坐到宽大的椅子上,不顾形象地收起双腿,将虎皮盖在身上——不穿鞋袜见人,真是尴尬。 师庭逸蹬掉薄底靴子,笑着走到她身侧,看看大画案上的情形,便明白过来,放下手里一个信封,接过她手边的东西,“要哪种颜色?” “这个。”菽噶酥冈弦唤恰 “我来。”他对调制颜料最有经验,比她速度要快许多。 “也好。”菽实溃笆裁词拢俊 师庭逸用下巴点了点信封,“庆国公的口供。” “你进展倒是快。”菽患弊趴矗晃使丶八阏泄┝耸裁矗俊 师庭逸道:“指使他陷害你的人,是晋王和晋王妃。” “是他们?”菽105久肌c嫔纤浇跻簧纾踝孕〉酱蠖际前卜质丶海饧改瓴簧孀阏瘢皇歉鱿猩9跻u馐撬耆幌牍踔撩环旁谘劾锏囊桓鋈恕 “我起初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庆国公现在已经看清楚现状,下场区别只在于凄惨或更凄惨,没理由对我撒谎。”师庭逸道,“兴许晋王夫妇只是傀儡,但是聊胜于无,先收拾了这两个再观后效。” “不管怎样,晋王的分量已不小,如果他是傀儡,那么背后的人的分量,举足轻重。”菽ψ彭谎郏ザ司票h床涣希瓜纫徊蕉似鹁票攘艘豢凇k旖且怀椋殖僖勺攀樟嘶厝ァ 师庭逸不动声色,“最起码,范围小了很多。” “这倒是。”菽蚜Φ靥缴砣桓霭状刹璞渥骶票孤司啤 师庭逸又先一步端起来,喝掉了半杯。 “……”菽底呕2ぃ沸表 师庭逸心里笑意渐浓,“明日午后带你去晋王府串门,得空么?” “嗯。”菽ψ牛谛睦锱趟悖鹤约阂部梢郧爰肝还胄憷醇依镄【郏车澜芏闱肜矗教娇诜纾挂眯牧私庖幌轮芗摇k挚醋【票钪站龆u幌悠焓止ァ 师庭逸再次先她一步,将两个杯子放到了大画案的左上角。 菽谱潘 师庭逸与她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菽刍废ィ允嵌19潘矗换岫乓馐兜剿拇蛩阌胁煌祝澳慊共∽牛鸺弊潘拇β遗堋=褚鼓阋膊恍枨鬃郧袄吹摹! “多见你几次,要比服药好得快。”师庭逸麻利地调制好颜料,取过画笔蘸了一点儿,在一张试色的宣纸上画下一笔,对比一下,刚刚好,这才对她一笑,“临摹这事情交给我做就行。” “嗯。”菽阃罚懊魅瘴医腥税涯羌阜闼腿ァr丫芡砹耍憧旎馗伞!笔俏彩俏约嚎悸恰庾谝巫由隙坏玫那樾危翟谑悄寻尽 “不急。”他看着她,笑容有点儿促狭,“你要是乏了,只管先去歇息。” 菽宦勺潘皇遣蛔灾坏愣贫济挥小q凵裰杏朽凉郑浇侨脆咦乓坏愣σ狻2还怯制中Φ那樾鳌 师庭逸笑着抚一抚她的脸颊,“再这样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菽囱锩家恍Γ八履悴怀桑俊 27、第028章 烫心 第028章烫心 师庭逸见她笑得坏坏的,不由道:“先说好,不准淘气。” “不会。”菽銎鹆常白疃嗄阋涣逞樟稀!彼祷凹洌掷镆讯嗔怂崭崭橄碌幕省 “你啊。”师庭逸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菽σ飧ǎ兔剂材浚种傅懔说阕约憾钔贰 师庭逸俯身吻了吻她额头,手则忍不住勾住她下巴,轻轻摩挲两下。爱煞了这样时刻的她。 菽硇蜗蚝螅吭谝伪成希昂昧耍稣掳桑龅煤没褂猩汀!被姑凰低辏约合刃ζ鹄础v笏淘テ蹋碌厝ゴ┥闲啵诿疟甙蜒プ拥撞涓删唬傧戳讼词郑獠呕氐交盖埃铀掷锝庸剩罢夥依椿d阏娴牟换馗俊 “先把你自己管好,再来管我。”他说道,“我要是不来,你又要一醉方休了吧?” “睡不着觉。” 师庭逸逗她,“就那么想我?” “是啊,想你想得我要死要活的。” 他问:“点安息香也睡不着?” “嗯。”菽崆岬匦ψ牛鞍蚕11愕男ru跫跋嗨贾唷! “说的跟真的似的。”师庭逸忍俊不禁,“我请沈大夫给你想想法子,总这样会熬坏身体。” “不要你管。” “那你以后也不准管我。”他温声道,“我们一起糟蹋身体,等过些年,手拉着手赴黄泉。” “这样消极厌世的言语,我听着居然觉得很有情调。”菽浇巧涎锍捎湓玫幕《龋暗遣恍校隳歉龈富什换岱殴摇颐腔故呛煤枚钭虐伞! 师庭逸眉目舒展开来,“答应我,要戒酒。” 菽玖缩久迹耙幌伦硬缓然嵘〉摹! “胡说八道。”师庭逸笑着轻斥她,要不是她在作画,少不得给她一凿栗。 “真要慢慢来,我已经在尽力克制了。”画笔蘸颜料的时候,菽毙逼乘谎郏怃蜾僮盼氯帷1模拔乙切乃蓟盥绲娜耍丝倘莸媚憷唇萄滴遥俊 师庭逸心弦被温柔牵动,声音愈发低哑,“这倒是。” 菽砜疤猓盎故撬档愣掳伞r院笄旃鍪碌幕埃慊岵换岚锼俊 师庭逸道:“看形势。” “不要跟越霖哥作对。” 师庭逸并没当即应下,问道:“你想要陆家的人落个怎样的下场?要他们死?” “报复又不是决斗,要他们的命做什么?”每一个心怀恨意的人,选择的报复方式都是慢慢折磨仇人,不然怎可泄恨。 “那就好。”师庭逸道,“我会给你个交代。” 菽峁饫矗耙捕裕行┤俗钆碌牟还且凰馈! 师庭逸心绪很是复杂。他的舅舅竟是那样的一个人,风骨傲骨全无。总免不了恼恨自己,那么多年怎么都没察觉到端倪? 菽故窍肟砦克妇洌捎秩绾慰砦浚辉谒媲岸月郊依涑叭确硪咽谴蠖取3聊蹋俅尾砜疤猓灯鹩黾撕璺傻氖虑椋澳闾倒俸屠搿16偃5氖虑槊挥校俊 师庭逸只是道:“世风日下。” “可不就是么。”菽揶砑孀猿暗氐溃盎适易铀煤凸偌夜胄愣寄芤拱胨交幔鹑吮闶窃俪龈瘢钟惺裁聪∑妗! 师庭逸放下手里的颜料,夺过她手里的画笔,随意扔在画纸上,末了双手探向她腰间,“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好了。” 菽仁嵌宰呕秸帕苏抛欤婧蟛乓馐兜剿鍪裁矗琶πψ派炼悖拔掖砹嘶共恍忻础! “总是勇于认错,如何都不改。”师庭逸把她揽到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着问她,“你这有一句没一句的,是在宽慰,还是在折磨?” 菽男θ萦4玻氨俊c髅魇窃诠|引你。” “目的为何?”师庭逸亲了她脸颊一下,“是要心,还是要人?” 菽盅谧∷拇剑耙模挂皇绿帜愕愣阋恕!彼辛嗣许樱钟巫咧了辈浚坏阋坏阌我疲按鹩γ矗俊 “答应。”他笑着应下,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膛,把她那只手纳入掌中。 “这是做什么?”她轻微地挣扎着。 “江宝儿!”师庭逸低下头去,在她耳边吹了吹气,“你是个女孩子,给我矜持点儿。” 菽崆嵘跻幌拢獠爬鲜盗耍掏痰夭嗔瞬嗔常涮潘靥牛鎏烤15辛Φ男奶3亮似蹋氲侥巧敖x保挥捎中a恕c看嗡凰值妹环ㄗ拥氖焙颍慊峁首餍缀莸亟帐虾腿槊谝黄鸹健 师庭逸用双臂圈着她,唇吻了吻她的发,手则抚了抚她瘦削的肩。 这样就很好。 她此刻的妩媚,不是他能够长久面对并且把持得住的。他的女孩,以前是养在花房里带刺儿的玫瑰,如今则是生于天地间妖冶至极的罂粟。那样的美与媚,顾盼之间的风情,非他能够抵御。 过了一会儿,菽г沟溃骸盎驼庋肮∑恕! “等会儿我走的时候,把原画带上,不用你动手。” “等会儿就走么?”菽锎σ狻 师庭逸诚实地道,“你这小混账不安好心,我怎么敢久留。” “那好吧,不折腾你了。”菽撕笮“氩剑锼苏律溃拔宜退湍悖揪昧耍疃疃冉拧!彼底抛恚ト藓捍采夏闷鸲放瘛 “也行。”他将原画收起来,拿在手中。 “明日午后你真能带我去晋王府么?”菽e哦放瘢罢宜模换岫畔肫鹄矗揪褪侵淮┳沤跖劢诺摹o拔涞娜送耆恢朗裁唇凶隼洌庖坏闼杀炔涣恕k冻蹲旖牵硐蛎趴谧呷ァ “当然,等我。”师庭逸答完,看着她脚下,“站住。” 菽乱馐兜卣咀。吠虻乒庥袄锏哪凶印 他走过来,蹲下去,拎起她的棉裙下摆,抖了抖,示意她往上提着。 菽瞻欤屯房慈ィ獠琶靼姿谧鍪裁础k蚱ぱプ由献鹤庞盟看嘀傻乃胱樱┒擞钟斜k阕海饣岫笆尾恢喂仕傻袅耍显诘厣希10捶14酢 “嗳,”她开玩笑,“吓得我,以为你好端端给我下跪呢。” 师庭逸慢条斯理地道:“早晚都要跪你一次——成亲的时候要行对拜礼。” “……”菽鬼吹剿加钇骄玻こさ慕廾簿泊瓜拢剖窃谧鲈僮匀徊还氖隆 她曾经用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习以为常的他给的照顾,之于别人,只听说便要惊掉下巴。 他总是让她忽略掉他的身份。 如今是征战三年威慑敌国的男子了,小事上,待她一如当初。 师庭逸琢磨了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琐碎的物件儿系上,心里对她这双极为考究的小靴子很是不以为然,再漂亮又怎样,别人只能看到鞋尖。 “明日换双样式简单的穿。”他站起身来,从她手里接过斗篷,给她披在肩头,“听到没有?” “嗯。”菽ψ牛凰膊凰驳啬潘 白日里是心疼,现在是心软还是感动?不管是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吧? 师庭逸对她一笑,“好看么?” “嗯。”菽12Α 师庭逸一臂拥住她,研读着她的眼神,“又想什么呢?” 菽峙隽伺鏊拇剑锲氯幔骸霸谙肽憧梢酝硪坏愣僮摺! 师庭逸心头震动,惊喜、感动如浪潮一般涌动,“谁都不知道,你这心最是柔软。” “那是因为谁都不知道,你曾对我有多好。”菽醋∷本保险娴氐溃安蛔颊庋员鹑耍乙幌刖秃薏坏蒙比肆恕! 师庭逸用鼻尖蹭着她的,“那怎么办才好?赶紧嫁过去看住我才妥当。” “想得美。”菽辶酥灞亲樱凹笆毙欣质且换厥拢薏患弈闶橇硪换厥隆! “猜你就会这么说。”师庭逸吻了她唇角一下,“及时行乐怎么说?我忘了。” 菽冻蹲旖牵Γ白暗母娴乃频摹! 师庭逸托起她的脸,双唇先落在她眼睑。 她睫毛轻颤一下,看着他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怕那动人心魄的感觉丝毫不变,更怕那感觉已消逝不再。 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身形战栗一下,和她一样。 唇舌交错间,已经寂灭的某种火焰复燃,轻缓地温柔地抚着悸动的心弦,愈燃愈烈,熨烫着心魂,有着叫人浑忘一切的力量。 恍惚间,菽谙耄庋母星椋歉;故枪疲克胨6ㄎ薹ㄕ跬选 热切之后,这亲吻变得极是温柔绵长。 他一口一口地亲着吻着她,似是将她当成了美味的糕点,要将她慢慢地吃掉。 他享有,亦珍惜。 28、第029章 荒谬 第029章荒谬 一早,江予莫到后宅来见菽 菽匀簧俨坏糜胨灯鸸撕璺桑澳歉鋈饲肽愠猿院群任薹粒羰呛值氖拢悴灰糯杖ぁ! 江予莫莞尔,“昨日我应邀赴宴的时候就想,你要是知道了,少不得提醒我离他远一些。果然。” “跟你说正经的呢。”菽溃凹亲∶挥校俊 “放心。得了闲私下聚聚,都是逢场作戏,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江予莫笑道,“我是绝不会沾染他那些毛病的。” “知道他品行有问题就好。”菽宰抛约旱牡艿埽幻庖导妇湫睦锘埃八切┡拥氖拢诿髁耸且坏愣鹑涡亩济挥小k庵秩耍舜k婪矫嫒绾危俊 “我只晓得公务方面,得势了便是小人得志,失意时便会怨天尤人。”江予莫道,“越霖哥横竖瞧不上他。” “金吾卫指挥使,便是手中实权远比不得越霖哥,位置也是惹人欣羡。再娶了周二小姐,与晋王便是连襟了。”菽肓讼耄澳懔粜恼飧鋈耍褂兄芗摇! “行。”江予莫应下之后才问,“怎么,他们有不妥之处?” 菽12Γ安凰闶恰n腋行巳さ氖墙醺! “明白了。”江予莫爽快应允,随后道,“下午得空么?骑马出去逛逛?” “不行。”菽馐偷溃跋挛缫嗤跬ソ醺胰タ纯茨懿荒苡虢蹂@闯m! 提到师庭逸,江予莫审视她片刻,笑,“那就改日带你去玩儿。”他又询问了昨日的事情几句,便回外院了。 这时候,江佩仪给大夫人请安之后,被留下来说话。 大夫人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绕圈子,直言道:“我兄嫂那边,想撮合你与云起,我是觉着不妥,但是还没给他们准话,你是怎么想的?”见对方赧然低头,忙笑着解释道,“女大不中留,谈婚论嫁是必然,我是想着能让你嫁个合心意的,所以,这种话该不该说的我也不管了。” 江佩仪知道,大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是为自己考虑的,由此,便低声诉诸心声:“表哥不合适吧……他的意中人是菽! 大夫人笑起来,“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是为这一点才觉着不妥。既然如此,我便辞了那边。”问这一句,是想着女儿家的心思谁也说不准,万一佩仪不计较这些只看重门第,她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 “多谢母亲。”江佩仪起身行礼,是由衷地感激。 “跟我还客气什么?”大夫人拍拍身侧,“坐过来说说话。” 江佩仪称是,走到大炕前,挨着大夫人坐下。 大夫人想了想,“菽呛19樱┏亲拥芾锩妫不端目刹簧佟u庵秩巳蘸缶投疾恍杩悸橇恕! 江佩仪小声道:“喜欢菽亩啵幌菽娜艘膊簧佟盖祝笳咭膊缓冒桑俊比羰怯懈鋈硕谒媲笆菽牟皇牵扇淌懿涣恕 大夫人闻言笑道,“是啊,喜欢她的不能嫁,不喜她的更不能嫁。”她眼神柔和地看着江佩仪,这孩子最叫人欣赏的便是这份善良大度。想起昨日听的几句闲话,她又道:“闲来与人说说笑笑固然是好,可是别人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里。” 江佩仪一听便知指的是周二小姐,认真点头,“母亲放心,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多看看别人的言行,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便有数了。” 大夫人满意地颔首一笑,“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说话间,丫鬟来禀:燕王府派人给四小姐送来了很多礼物。 大夫人与江佩仪相视一笑。 这时候,菽谧狼懊桥疲燧袼盗耍Φ溃骸澳忝强醋攀盏叫】夥坷锇伞! 红蓠却道:“有几个小手炉,样式特别精致。您不是正愁没好看的么?拿来用吧?” 菽懔说阃罚澳闼岛玫奈锛匀徊畈涣恕d美窗伞!苯哦硕肫鹧プ拥氖拢罢胂叻炕姑桓易龊眯滦矗柯虻恼饧杆缓茫弧! “怎么也要过几日。”红蓠问道,“怎么穿着不合脚?” “没。不喜欢这种花哨累赘的样式。” “唉,可不就是。”红蓠拍拍额头,“您是打小就穿不了样式累赘的衣物鞋袜,动辄丢三落四,我竟忘了。可也没法子,今年时兴这种样式。” “所以只能叫针线房给我做。” “我去催催她们。”红蓠笑嘻嘻地打量着菽胺讲呕瓜虢心ッ咭幻撸上衷谙盖魄疲莨饣婪5模蔷妥约嚎醋虐彀伞!庇锉辖挪角峥斓爻雒拧 菽嗣约旱牧常莨饣婪亢芫妹涣粜恼站底哟蛄孔约海静恢绾巍 昨晚师庭逸逗留到很晚才走,与她说了很久的话。她是开心的,可他走后,还是不能入眠。 所思所想太多,心神总是绷得很紧,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夜夜安枕。 过了小半个时辰,红蓠才带着小丫鬟送来小手炉,又递给菽桓鱿隳遥罢飧鲆彩茄嗤醯钕滤湍模梢灾撸允裕克顾担晔鼻昂蠊唇幽ソ醺晔敝坝惺拢坏每铡! 菽庸隳野淹妫瓤聪隳业淖龉ぃ钟檬秩嗄罅艘徽笞樱┝巳〕鲆话沿笆住 “嗳?”红蓠赶紧拦下了她,“要做什么?” “拆开来检查啊。”菽薰嫉氐溃巴蛞皇悄芎λ牢业亩鞠阍趺窗欤俊 红蓠笑不可支,“徐叔和五爷两个人一起检查过了,都说这香料很好,要您试试。您看不出是拆过重新缝起来的么?” “我那一手二把刀的针线活,哪里看得出这些。”菽ψ牌鹕恚凹热蝗绱耍艺饩腿ナ允阅懿荒芩龊镁酢! “去吧。”红蓠还是满脸的笑,心里为师庭逸掬一把同情泪:别人防着他也罢了,小姐竟也是这样。小姐这心思,可真是谁都摸不透,兴许只有人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做不到防备吧? 菽氐角奘遥严隳倚以诖餐罚硪滦隆219槐裁粗竿稍诖采舷攵胛鳌9艘徽笞樱垌行┓3粒肓税朊伟胄训淖刺 这种时刻是值得享受的,可以利用所余理智回顾过往中的美好记忆,想想她最思念的爹爹娘亲。这样的状态,可以让回忆变得更美好,亦可抽离清醒时的怅惘哀伤。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了个身,睡沉了。 红蓠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帮菽戳艘幢唤牵谱琶沃腥舜浇青咦判Γ挥尚老驳匦ζ鹄础 菽逍训氖焙颍苑勾蠊欤诺氖焙颍苑故强梢匝踊菏奔涞摹a徵绺笊舷露贾勒庖坏悖桓龈龆际欠徘峤挪健15锷桓鱿嘟隙宰畎簿驳幕肪场 过了未时,菽迫恍牙矗夯鹤鹕恚旄隼裂鹕硐词梅埂 饭后喝茶的时候,小丫鬟跑进来通禀:“三小姐和周二小姐来了。” “哦?”菽纯痰溃扒搿!彼鍪伦芟不洞颖弑呓墙侨胧郑悄芡u蹂獗叽蚩笨冢詈貌还 江佩仪和周二小姐相形进门来。 周二小姐生得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唇红齿白,面颊白里透红。不知为何,此刻面带愁容。 菽锨跋嘤 江佩仪不无尴尬地指一指周二小姐,“静珊早就想见见你,恰好今日你在家中,我原想着请你到我房里的,可是静珊说应该来玲珑阁见你。四妹,你得空么?” 菽Φ溃骸耙桓鍪背街笠雒乓惶耍忝抢吹恼茫钤趺创蚍17庖欢问奔淠亍!彼底抛恚胫芫采杭瘛 见礼落座之后,周静珊一直盯着菽础 江佩仪汗颜。周静珊与她常来常往,但绝非她密友,一来就这般失礼,实在是叫她坐立不安。 菽故谴x┤唬私逡且桓隼斫獾男θ荨 江佩仪这才松一口气,问周静珊:“静珊,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四妹说么?你也听到了,我四妹等会儿要出门,我们不好叨扰太久。” “哦,对。”周静珊这才回过神来,问菽敖男悖阕蛉帐遣皇羌酥富邮梗俊 菽ナ祝笆恰!彼粢獾蕉苑缴裆苁庆袷呛芘碌玫娇隙u拇鸢浮 周静珊咬了咬嘴唇,“他去筱园找过你?” 菽耪饣氨鹋ぃ叭ス蚜思妇洹s枘谒靶凶撸俏庠倒省! 周静珊追问:“之后你请他在状元楼用饭了?” 怎么哪句话都是这样?确有其事,但是说辞叫人误会。菽嫖兜匦Γ拔医杏枘胨且徊汀! “你——”周静珊已是神色不悦,半月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不能不见他么?不能不跟他说话么?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就要定亲了,你应该离他远一些!”她舔了舔嘴唇,“昨日他才见过你,今日态度就不对了,你说这算是怎么回事?” 菽慌葱Αk锤泄撕璺赡侵秩嘶估床患埃芫采喝吹背闪吮Γ挂晕蓟岬爰恰u媸恰 江佩仪实在是听得生气,忍不住抢先接话:“静珊,你这叫什么话?胡思乱想什么呢?顾指挥使对你什么态度,是你自己的事,合着你是跑来质问我四妹的?再有,那个人到底跟你胡说什么了?这事情可大可小,你必须得把话说清楚!” “三件事加在一起,换了你能不多想么?”周静珊又舔了舔嘴唇,盯住菽澳愕故撬祷鞍 ! 菽谱潘玖缩久迹凹蛑庇薮赖每沙堋! 29、第030章 谜底 第030章谜底(上) 话说得很重,由不得周静珊不恼恨难当,她脸色发白,冷笑连连,正要反诘之际,江佩仪将话接了过去: “静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没头没脑地指责,换了谁都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不说清楚由来,我四妹凭什么要理会你没头没脑的指责?” “他的小厮亲口告诉我的!”周静珊语声拔高了几分,“两个人倒是礼尚往来的,都安的什么心?我就是自知没有倾国的容貌出众的才情,才巴巴的跑到这儿讨个说法的!” “你小声些。”江佩仪到这会儿,又气又笑的,“怕谁听不到不成?” 周静珊冷笑一声,“横竖我是要嫁他的,怎么好问他这种事,只是要提醒别人一句,别弄得传出闲话毁了名誉。我的婚事要是生变,别怪我宣扬别人勾引别人的意中人!我要是好不了,谁也别想好过!” 二人说话期间,菽疽夂燧窀蕉矗5愿兰妇洹:燧耱ナ祝雒哦ァ 菽馓迫唬材壳谱攀掷锏男∈致 江佩仪想想这几日的事,并不为菽p模Φ溃骸白运底曰芭鲆蛔拢趺春靡馑挤耪庵趾莼暗模柯宜祷埃磕愦罂墒允浴5然岫冶憬腥税汛耸沦髅鞲盖祝盟仓乐艽笕耸侨绾谓痰级摹h蘸竽阋侵砬袄锤宜拿门饫褚舶樟耍艋拐獍憧谖拚诶梗恍柙倮础! 周静珊一听江佩仪竟搬出了大老爷,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此事若是惊动了家人,她与顾鸿飞的婚事便又要费一番周折。家里数来数去,只有嫁出去的大姐赞成这桩亲事,父亲要是一气之下把她许给别人可怎么办? 这可不行。 她得去晋王府,求大姐给她做主。大姐是晋王妃,还收拾不了一个被燕王放弃的江菽矗 她又冷笑一声,“你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给个准话,也罢了。我另找人评理去!” 菽徒逡嵌俗欢渌涂偷幕岸祭恋盟怠 周静珊也顾不上这些了,急匆匆走出门去。 “四妹,”江佩仪歉意地道,“都怪我,认识了这种人,好端端给你平添纷扰。” “你这般维护我,我该跟你道谢才是。”菽溃罢饧略趺茨芄帜悖人宄兔皇铝恕! “但愿如此。”江佩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这样,过来的时候,经常跟我讲她们家里、京城之中的趣事,我爱听那些。这两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得意忘形,一时又不辨是非迁怒别人。” 菽耍肫鹩枘怨撕璺傻钠兰郏a耍罢獾谷梦揖醯盟牍撕璺苫顾惆闩洹! 江佩仪也笑起来,“亏你还有闲心说笑。” “我们别管这些。”菽敢恢咐锛洌耙黄鹑ダ锛湎录概唐蹇珊茫俊 “好啊。”江佩仪欣喜不已,“只是你可要让着我一些,别把我杀得片甲不留才是。听说韩指挥使和予莫都很少赢你呢。” “别听他们胡说。”菽ψ牌鹕恚虢逡窍嘈稳チ死锛洌幻嫦缕逡幻嫦刑浮 周静珊气冲冲地去往垂花门,半路被一名管事妈妈拦下来,“周二小姐,我家太夫人有请。” 她没好气,“我急着要走,改日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管事妈妈笑道:“改日?您到底是晚辈,长辈命人相请而不从,总是不合规矩吧?再说了,您要是在府里受了什么委屈,我家太夫人兴许能为您做主呢。” 周静珊目光微闪。当初是江太夫人发话将江菽蚍3鼍┏堑模杉嫠锒说那榉智潮 =袢盏氖拢歉蛉撕煤枚邓担菽删陀械氖芰恕k技按耍疑闲a常翱次遥皇蓖纺苑4龋裁炊脊瞬坏昧恕n艺饩透媛杪枞ジ蛉饲氚病! “那就好,您请。” 太夫人冷着脸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满腹火气。适才菽坷锏难诀咔袄创埃么蚯么蛑芗叶恪k菽趺床蛔约撼雒妫诀咚档然岫嗤趵唇铀倚愠雒牛还し蚪萄等恕 那个讨债鬼,是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所有开罪人的事都要让她出面?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也罢。菽兴阉屯览镂眩隽寺易佑植还厮氖拢杂胁恍5亩映雒媸帐袄锰印 周静珊走进门来的时候,太夫人深吸进一口气,面色变得温和,待对方行礼落座之后,询问道:“我听说菽闾砹诵┓橙牛窃趺椿厥拢坎环劣胛宜邓担悄茄就返拇恚易曰嵛阕鲋鳌! 周静珊心头一喜,赧然道:“多谢太夫人为我做主。今日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是这么回事……”她将经过说了一遍,也没忘记复述了江佩仪威胁自己的话。那个书呆子居然敢义正词严地教训自己,活该被拖下水。 太夫人听完,看着周静珊舔了舔嘴唇,现出粉红的舌尖,随后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心下反感不已,冷声问道:“周家的女儿难道都不知道笑不露齿的规矩么?我们家的女孩子打十岁之后,哪一个都不再有吐舌头、舔嘴唇的膈应人的举动了。你倒是稀奇得很,对着男人也是这德行么?” “……”变化来得太快,周静珊一时间瞠目结舌。 “真是奇了,顾指挥使看上你什么了?瞧上了你的中人之姿、叫人倒胃口的举止?”太夫人嫌恶地蹙眉,“疑心别人要抢你的意中人?打量谁都与你一样的愚蠢不成?菽鹊昧嘶实鄣暮裆停袢昭嗤醯钕掠指屠粗疃嘟鹨楸Γ獍愕氖馊伲悄憧杀鹊模磕慵际歉吲省c淮恚愕慕憬闶墙蹂赡怯钟肽阌泻喂叵担烤垢遗艿轿颐墙依春蛋说溃撬愕牡ㄗ樱。俊彼刂氐嘏牧艘幌驴蛔馈 周静珊吓得周身一震,胆怯地站起身来。 太夫人多年来专横跋扈,发起火来气势十足,吓不住儿孙,却吓得住外人。 ** 红蓠去松鹤堂传话之后,到外院找徐岩,看他查晋王府的进展如何。 没想到,步入外院,便看到了师庭逸正与徐岩说话。 她脚步顿了顿,心念一转,上前去屈膝行礼。 师庭逸语声温和:“四小姐呢?” “四小姐啊,”红蓠脆生生答道,“被周二小姐绊住了,这会儿定是不能出来见您。”说完给徐岩递了个眼色。 徐岩拱手道辞,走开去之前,眼含警告地凝了红蓠一眼。他担心这丫头自作主张出难题,搅得师庭逸和菽帜直鹋ぁ 红蓠只当没看到,低声告诉师庭逸:“殿下,周二小姐说我家小姐和顾指挥使不清不楚的,找到玲珑阁去质问了呢。” “她说什么?”师庭逸蹙眉,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请殿下听奴婢细说原委。” “说。” 红蓠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才道:“四小姐的意思是让太夫人点拨周二小姐几句,便没说什么。” 师庭逸转身点手唤侍卫,“把顾鸿飞带来见我。” “是。”侍卫即刻骑快马离开。 师庭逸又问红蓠:“等人带到,你能来外院一趟么?”金吾卫指挥使他不放在眼里,菽那仔湃词撬锊坏玫摹 红蓠笑道:“小姐身边有人服侍,奴婢等在外院就是。”她希望的就是燕王来这么一手对症下药,不然过一两日韩越霖知道了,也会这么做。横竖是同个结果,由他做更合适。 三老爷快步从书房院走出来,笑着对师庭逸道:“殿下,茶已烹好,去尝尝?”他虽然仍旧对菽幕巢宦孕殖せ故茄蕴拼印 师庭逸颔首一笑,举步前吩咐红蓠:“先去知会四小姐一声,黄昏时再出门,等会儿我跟她解释。” 红蓠还是恭声称是。 ** 周静珊在垂花门外上了马车就开始抹眼泪,实在是要被气死了。这辈子听到的难听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之前半个时辰多。她又惊又怒,却要克制着情绪一声不吭地听着。江太夫人到底是诰命在身的贵妇,岂是她能顶撞的。 马车忽然停下来,跟车的丫鬟惊疑不定地道:“二小姐,顾指挥使在前面,还、还有……” 一听到顾鸿飞来了,周静珊不由心头一喜,也不等丫鬟把话说完就吩咐道:“我要下车!” 他一定是听说她来了这儿,赶来接她离开,随后少不得好生解释。要是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少不得要跟江太夫人理论一番吧?江府是世家不假,可他是在御前行走的人,还怕这府中的人不成? 周静珊踩上脚凳时举目环顾,入目的情形叫她身形僵住,一颗心沉了下去。 身披玄色大氅的师庭逸立于飒飒寒风中,一身肃杀。 顾鸿飞单膝跪地,面色发白。 江家三老爷站在一旁,瞧着顾鸿飞,面色不善。 “殿下……”周静珊早已忘了自身情形,抬脚踏出一步,若非丫鬟婆子及时搀扶住,定要摔个鼻青脸肿。她双脚落到实地上,忙不迭推开身边的的人,快步走上前去,跪在师庭逸面前,仰起头来,恳切地看着他,“殿下,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殿下开恩,不要连累顾……” 师庭逸抬手,食指轻轻一摇。 这俊朗无双的男子,眼睛分外明亮,流转着袭人的光华,眼神则是充斥着冷漠、嫌恶。 他让她感觉自己不值一文、肮脏不堪。 他什么都不需说,只这一瞥,分量便已胜过江太夫人长篇大论的痛斥。 “红蓠,”师庭逸吩咐道,“替四小姐送客。” 饶是红蓠这见惯风浪的,此刻亦被师庭逸周身的寒意震慑住,毕恭毕敬地称是,将受了打击回不过神来的周静珊拉起来,推到别处。 师庭逸敛目看了顾鸿飞一眼,“你也滚。” “是。”顾鸿飞诚惶诚恐地保证道,“下官谨记殿下教诲,再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三老爷陪着师庭逸去往后园。 周静珊见顾鸿飞失魂落魄地往外府门外走去,神智才清醒过来,“你等等我……” 顾鸿飞不理会她,疾步走到街上。一阵风袭来,他才觉出自己依然汗透背脊。被皇帝、太子斥责的时候,他都不曾像今日这般恐惧。 是因那是个在沙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帅么?他不清楚,只在当时感觉到自己若是分辨一句,便会发生叫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他按了按眉心,懊悔自己怎么会看上周静珊那个蠢货的。昨日只是要和江菽竞茫乐芫采号级孕胁坏保医忝闷饺绽锏4d睦锵氲玫剑芫采翰恢盗讼谢埃淮笤缇团艿剿媲爸饰省d腔岫陀行┥耍渥帕乘的惚鹛撕蛋说溃丶业任遥砑涓阆杆涤衫础 他喜欢美丽可爱的女孩,特别喜欢;他不喜争风吃醋不给他安宁的女孩,特别厌烦。 先前瞧着周静珊在自己面前像只小兔子似的,还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从骨子里对他顺从的女孩,哪知道她一旦张牙舞爪起来,便恨不得害死他。 周静珊乘坐马车追上了他,她跳下马车,跑到他近前,扯住他的衣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去问问江菽选 顾鸿飞停下脚步,笑笑地看住她,“你倒是看得起我,竟将我跟江四小姐放在一起胡言乱语。你也不想想,我怎么敢惦记她?我有几个脑袋够燕王砍的?” 周静珊嗫嚅道:“我……燕王不是早就不要她了么?她现在顶着灾星、好赌的名声,一身铜臭气,我可不就胡思乱想吃飞醋了……说到底,她样貌太出众了,哪个女子不怕意中人被她的美色迷惑?” 顾鸿飞怒极反笑,用最后一点儿耐心问道:“告诉我,谁跟你胡说八道的?他可是险些害死我。” “是长山。我不放心你,时不时就问问他,你每日都做了些什么。”周静珊轻轻摇着他的手臂,“都是我不好,我再不会这样了……” 顾鸿飞却甩脱了她的手,打声呼哨,等着坐骑找过来。 周静珊慌了,“你这是做什么?” 顾鸿飞冷声道:“做什么?我剁了他!” ** 后园,暖阁。守在外面的并非菽男母梗鞘νヒ莸氖涛馈 菽呓爬矗┳盘液烊龌o馈17躺∶奕梗缘们逍旅餮蕖 坐在太师椅上的师庭逸笑微微地看着她。 “这样穿好不好看?”菽叩剿媲埃箍郏屯反蛄孔牛罢胂叻扛崭易龊玫摹! “好看。”师庭逸握住她微凉的手,“手炉不合心意?怎么不用?” “这不是急着来见你么?忘了。”菽Φ溃耙焕淳头纯臀鳎蜒诀呷看蚍17顺鋈ィ惺裁匆舻幕案宜担俊 师庭逸拍拍身侧的椅子,让她落座,“今日父皇召见庆国公,连申斥的话都懒得说,只命他思过一年,罚俸三年。至于陆宇,已带伤离京。” 菽ナ祝哪钭<妇浠爸螅挥煞炙档赜枰猿徒洹实鄱郧旃缸恿礁龅奶榷际钦庋置魇怯幸飧迕妗<仁钦庋梢灾鸩浇旃淖镄信冻隼戳恕j被训健 师庭逸又道:“我临时改了主意,今晚我们去状元楼,我宴请晋王,你宴请晋王妃,如何?” “好啊。”菽斓阃罚爸皇牵胃牧酥饕猓俊 师庭逸反问:“待到见了晋王妃,你打算如何行事?” “只是见一面,留心观察她言行有无矛盾之处。”菽嬲拇蛩闫涫岛芗虻ィ杭浇蹂螅绻芯跄芨嫠咚恍┦拢隳苁掳牍p叮蝗羰遣荒芤参匏剑偻镀渌没蚴钦宜砝呒纯伞 “我今日午后就命人去晋王府递了帖子,只能如此,不然不合礼数。这样一来,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思忖如何应对。”师庭逸凝视着她,“你昨晚与我说过,一些事情上,那人似是能料定你如何行事。” “你的意思是,要我反其道而行之?” “聪明。”师庭逸笑着颔首,“试试?横竖掖着藏着也没什么意思,出其不意的话,兴许就能打草惊蛇。” 菽氐懔说阃罚班牛俏铱傻煤煤枚胂耄詈檬悄馨呀蹂呕w ! 师庭逸不由笑了,这才问起周静珊的事,“今日倒是奇了,你竟没当场发脾气。” “今日心情好啊。”她笑。 师庭逸探臂将她拉到面前,深深呼吸一下,很欣慰的样子,“还这么乖,没有酒味。” 菽殖旁谒ド希嗬氲乜醋潘澳悴皇且虿菥撸且讶隙醴蚋臼强芰税桑俊 师庭逸颔首,“晋王和周家的权势加起来,都不及江家十中之一,他除非疯了,才会冒着开罪江府的风险害你。他不是傀儡是什么?只是那人也实在是聪明,晋王正是我们几乎不会怀疑的人。” “那这样一来,我就只能怀疑两个人了。”菽跣⌒囊硪淼氐溃俺跏遣豢赡艿模砝咛啵喊疲氨门悄缓笤祝缫颜嫦啻蟀住! 皇帝膝下只得四个儿子。 答案已呼之欲出,只不能确定其中一个还是夫妻同心罢了。 师庭逸扬了扬眉,又牵了牵唇。是叫人看着不忍的苦涩的笑。 菽胨恍嵘溃骸吧诵牧耍俊 “嗯。”师庭逸环住她肩颈,“还不赶紧哄哄我?” 菽淘テ蹋纳溃骸案闱滓幌隆!编搅肃酱剑值溃霸俣嗫筛黄穑蛲碜彀投贾琢恕! 师庭逸低低地笑起来,将她安置在怀里,啄了啄她的唇,“没有你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心绪低落的时候,只有她能让他笑。 30、第031章 谜底 第031章:谜底(下) 状元楼。 菽谘偶淠冢却蹂嚼吹钠诩洌聊プ盘佑胩渝舛苑蚱蕖 太子师庭逍,皇室嫡长子,幼年获立储君。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性情沉稳内敛。年少时与师庭逸在江府进进出出期间,在她眼里,如同温和亲切的兄长。她从不记得太子曾对她流露过含有恨意的神色。 她辗转到江南之后,因身边人手已成气候,索性恣意纵情地与旧友团聚,结交新友。没多久,太子闻讯,命亲信给她送去五万两银子,又与当地官员打过招呼,所作所为,都是让她过得更舒心。 予莫官职的事,太子当时极力推荐,事后并不居功,且与江府一直保持着以往不远不近的关系。 太子这边,毫无破绽疑点可寻。 太子妃出自荣国公佟府,闺名念娆。荣国公府本是太后母族,眼下又出了一位太子妃,门第自是显赫荣耀。与文武并重的江家不同,佟家历代从文,近百年来出过三位名满天下的大学士,两位入阁拜相的朝廷重臣。 五年前,太后病入膏肓。皇帝重孝道,命太子与刚及笄的太子妃从速大婚,意在让母后走得心安。 太子妃满腹经纶,制艺做得尤其好,诸多才子都要望尘莫及,又有着明艳照人的样貌,一度是名动京城的人物。 家族是皇室姻亲,太子妃与太子自然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佳偶,成婚这几年伉俪情深,实属世人意料之中。情深是一回事,日子不完满是另一回事——成婚这么久,两人一直不曾为皇室开枝散叶。子嗣对于储君来说,是大事。 太子妃在成婚那年有过喜脉,后来不知为何小产了,此后一直没传出喜讯。 即便如此,太子从不曾有过立侧妃的意思,皇后张罗过,他亲口婉言拒绝。皇后从来就是心意尽到不问结果的性子,两次之后便不再管这档子事。皇帝也曾为此事着急上火,可是太子不为所动,摆明了就是迎娶侧妃也不会碰一下的意思。能怎样呢,只得指望太子妃的身体快些将养过来,生儿育女。 菽胩渝匀皇窃谥疃喑嫌泄患摹k蕴渝挠∠笫谴匣哿髯徊斡胛奕せ蛭蘖牡幕疤狻4蟮质且蛱印6νヒ莸脑倒剩渝运奶热岷颓浊小3僭缫敢翘煜碌娜耍比挥谐歉龃笫谴蠓鞘惫銮坑病 江府与太子府、佟府从无纠葛,正如菽胩印8渝话恪 而这正是菽偎疾坏闷浣獾摹薏坏靡赖娜耍艿糜懈瞿玫贸鍪值睦碛砂桑坎缓抟桓鋈耍岛尾季帜焙Γ 这几乎让她怀疑自己判断错误。 但若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呢?往他们下方看,没有人能利用晋王、陆府为难江府众人,不够分量,且无利可图;往他们上方看,唯有皇帝,皇帝若要她死,她早已死了几百次。 皇帝……他应该早就察觉到太子府一些蹊跷之事了,不然为何要命人跟随她在外游走,又为何说出那句有人要拆散她和师庭逸的话?心疼幺儿不假,但无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很明显,皇帝认为是太子妃布局索她性命——怎么样的帝王,都不会纵容一母同胞的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发生冲突,甚至于自相残杀。与女子相关的事情,在帝王眼里便是好说好商量的事。 菽故且蚕m实鄣牟虏馕尬螅庋幕埃虑橄喽杂诶唇惨虻バ 怕只怕,人家是夫妻同心,或是另有世人所不知的隐情。 菽谛睦锾鞠14簧ダ锛洌阶狼埃孕胁┺摹 红蓠进门来,“您下午交代的事情,都已有了结果。” “说来听听。”菽胍溃s虢逡抢赐闹芫采海欠褚彩侨耸掷锏囊幻镀遄印w畛醮庸撕璺煽谥械弥檠叮粢獾街芫采赫飧鋈说氖焙颍阌幸凰布浠骋烧庖坏悖皇悄钔芬簧炼牛浇袢詹徘逦鹄础 ** 晋王妃步入状元楼,一路冷着脸。 她与菽话隳昙停荒昙绑牵荒甑脑说廊创笙嗑锻ィ奕肓嘶适遥菽蚴r思易宓谋踊ぁh昀矗艘桓雠巯伦钭偶钡氖悄谏龆樱绱耍运加懈鼋淮 她早些年妒忌菽娜菝病12沂溃罄幢闶窃鞫窳耍蛭菽昧怂蚓那囗跏辈皇本桶阉菽旁谝黄鸨冉希匀换嵯缘靡晃奘谴Α=跽獗沧拥耐返群妒拢闶敲荒茉菽淦鞘苯醺霾噱 没错,她希望那个倾国倾城的妖孽死掉。未能如愿,是她此生头等憾事。 她并未控制情绪,进到雅间门里,仍是神色冰冷。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见到菽嗽鞫瘢挂蛭男椤昵埃腥私环14馄募训乃桓倌。嫠咚馐墙男憬媸赖男禄鳎糇ソ袅倌〕隼词救耍隳苋媒男愠愿鲅瓢涂鳌 她自然乐得为之,借此有了小小的才名。美中不足的是,还有几名闺秀亦如此,到如今还有闲人争论到底谁是画作原主。 菽锨靶欣瘢槐安豢骸 晋王妃落座,“倒是没想到,你这爱财之人也会请别人用饭。” 菽Α 晋王妃命人唤来伙计,点了几道价钱高昂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价格最贵的西湖善酿。 菽蚴且雷畔埠玫懔搜俺5牧交缌剿亍14缓婊o住k扌杼趾们徒蹂值酶鞒愿鞯摹 酒菜上桌前,两女子均是缄默不语。 晋王妃逐一品尝了菜色,喝完两杯酒之后,问道:“因何请我来此处?”顿了顿,又嘲讽地笑着补充一句,“或者我应该问燕王为何请我们来此处。” “算是为着赔礼吧。”菽约蛞怅嗟亟芫采褐滤咚狄槐椋八渌抵芏阌写恚商蛉搜党馑谙龋嗤醯钕陆袒骞酥富邮乖诤螅降资怯行┕至恕! “有这等事?”晋王妃难掩惊讶。不应该的,她应该及时获悉才是。 菽敢獾匾恍Γ馇敢馐俏疟鸬氖拢骸笆俏耸拢嗤醯钕虏畔绿友缜肽忝恰!彼欢越蹂米鸪疲耆恍枰 几句话分明是别有深意,晋王妃不由狐疑地看住菽越钛杆僮牛峁词怯11袒螅把嗤醯奶邮俏绾笏偷降模绾文苁孪戎椋巡怀墒悄恪蹦训懒鞔哪切┫谢笆羰担 菽锷煨欤骸拔胰羰巧评啵趺椿嵋媚忝侨昵吧瓒揪忠庥敝晃胰羰巧评啵趺茨茉谌曛蠛枚硕说鼗鼐u庵治床废戎氖拢恢闶欠裣茫甘鼓愕娜艘沧龉慊找话悖昵叭匆蛞环┑昧诵⌒〉拿训啦辉芯醯焦钜欤磕憧矗姓庵直臼碌娜瞬簧倌亍! 最心虚的就是这件事,猛然被人提及,晋王妃不由恼羞成怒,“什么指使我,谁指使我?还有画的事,你是胡说八道,分明是血口喷人!” 菽槠鹦⌒〉木浦眩攘艘豢诶婊o祝加钋澈σ猓皇ゃ狻 晋王妃凝眸看着明烛光影里的菽u馀庸值拿览觯兹杖缦桑辜渌蒲崾幌裾嫒恕t倨芬黄纺且环埃嬗辛思阜挚志濉 菽蛏咚婀魃希安簧偃怂滴夷芷崴悖毙凶缰渲酰掖用怀腥希梢裁环袢稀d阋灰允源缘降资钦媸羌伲俊彼低辏馕渡畛さ匦a恕q矍叭嗽谡吕铮黄鸸啻蟮淖饔茫2荒蘸蓿巯轮皇谴孀偶阜肿脚狻 对方越是意态闲散,越让晋王妃提心吊胆。三年来,她心里何尝不是萦绕着重重迷雾,太多的事情,都叫人觉得诡异。而种种诡异之事的根源就是面前的女子。 白薇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冷风,使得案上烛光摇曳不定。 晋王妃一时竟因此心惊肉跳,面色愈发苍白。 到了这地步,便是什么都没说,亦等于承认一切。菽南耄馊艘彩强闪约好髅魇歉鋈耍炎约旱背裳酰坏┫喽远刹痪推普腊俪隽恕r腔桓鋈死矗拐娌恍小 做妖孽原来也有好处。菽σ飧ǎ邹敝敢恢咐锛洌每谛退涤幸沦髅鳎阄2豢杉氐懔说阃罚潭越蹂溃骸跋肜茨阋裁涣宋缚冢环料茸摺<堑萌ザ狄簧以缫阎磺小! 晋王妃不由惊惧交加地睁大眼睛。之前便是再害怕,总会存着三分希冀,愿意相信菽逝椋趺匆裁涣系交嵊姓獾闫普嫦嗟囊痪洌故怯媚敲辞崦璧吹挠锲党觥 “保重。”菽恍Γダ锛洹 白薇先交给菽刚乓┓剑澳纯矗茄钐剿酱孀诺模翘渝钚湃蔚奶健:富邮姑仔沤桓镜模丝毯富邮乖诙悦娴拿婀莩悦妗! 菽鹫趴赐辏挥裳热唬岸际桥有〔笪虏沟姆阶樱饪墒堑诙瘟恕! 白薇点头,“是啊,怪不得外人都不知道。这次要是传到宫里,皇帝皇后如何都要给太子物色侧妃人选了,子嗣艰难对于寻常官员都是大事,何况太子之尊。”随后又禀道,“他们争吵不休,是因太子妃认定小产是遭了陆家人的算计,苦于没有证据。太子说便是有证据,也要等时机,何况空口无凭——这是打探到的消息之一。” “还有别的说法?” “是。”白薇道,“另一种说法,是太子与太子妃近来相敬如冰,见面至多是三言两语。太子处理完政务之后,经常在书房沉思,不容任何人打扰。眼下可以确信无疑的事,是太子妃小产之事。” 菽久忌钏迹裆嚼丛侥亍 太子几个月以来对陆家隐忍不发,肯定有问题——太子怎么可能不把子嗣的事放在第一位?别说与太子妃情分深厚,便只是奉旨成婚,他也会为之大动肝火。 可他没有。 原因是不是想要故布疑阵、借刀杀人?——陆家已经利用完了,随时有背叛的可能,这世间只有死人能让人全然放心。但他是储君之尊,一定不愿意背负翻脸无情屠戮亲人的罪名,借江府、韩越霖甚至是师庭逸之手除掉陆家岂不更佳,况且眼下这三方摆明了都有这意思。 再有,被追杀的日子里,皇帝的亲信亲眼见过那些人的身手,不止一次说过不输锦衣卫,当然,那时他的用意是为了夸奖她身边的护卫、丫鬟实在出色。 培养出那样的人手,绝不是太子妃可做到的。太子妃若要动用东宫的人手,一两次兴许可能,数次便不可能不为太子知晓。太子若是无心取她性命,早已阻止。 太子妃呢?在整件事里,她也有参与。菽氲搅四切┍蝗肆倌〉幕氲搅吮黄裙卣诺钠套樱氲搅私剀啊13鸵潜怀徒涞南9贝绞芯氖隆腥耸遣换嶙稣庵质虑榈模闶嵌褡骶纾膊换嵊谜庵质侄巍 太子妃一直都在帮衬太子,这情形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夫妻两个同心协力。至于近日的矛盾,定是另有隐情起了分歧。 毋庸置疑,隐藏于幕后的元凶,是太子。 他为何要到三年前才出手?因为以往那些年他没有机会,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折磨她。 心如刀割的日子,她已品尝太久。孤单、病痛、被放弃、流离于世间,那样的时日中,她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是,就是生不如死,是她想要让元凶承受的滋味。 父亲在世的时候,江府如同铸建了铜墙铁壁,太子没有机会。双亲先后离世之后的三年多,她一直足不出户。扬名那年,也只是在皇帝、皇后所设的宴请中露面,平日还是留在府邸,等着师庭逸、韩越霖、程雅端等人找上门。太子总不能派死士入江府取她性命,一旦落下蛛丝马迹,他的地位都会动摇。 直到出事那年,她心绪好转许多,有闲情见见外人,府里有宴请的时候,时不时去凑趣消磨时间,偶尔会出门去找雅端或是到别院散心。 一步一步,她给了人可乘之机,给了人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机会。 菽獠街链扒埃瓶白樱醋乓股械某そ帧 街上处处闪烁着灯笼、风灯的光火,行人神色惬意闲散,一派盛世安稳的景象。 世道安稳,她却不得安稳。 风袭来,带给她彻骨的冷,带给她初离京时那种孤单、无助。 竟是太子。 怎么会是他? 与他争斗的结果是什么? 她无所谓,多少次死里逃生,她早就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可是,别人呢? 她要让他们陪着自己踏上这条凶险之路么?一旦失败,便会痛失一切,甚至死无葬身之处。 并且,失败的机会是十之八|九。一旦他成为新皇,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 最重要的是,缘何而起? 菽示∧灾枷氩煌ā 31、第032章 选择 第032章 师庭逸与晋王还没用饭,两个人边喝酒边下棋。 晋王坐姿不胜懒散,落下一枚白子后道:“听闻你今日送到江府诸多金银珠宝?” “嗯。”师庭逸敛目看着棋局,“往后还要接着送。” 晋王笑起来,“悠着点儿,别弄得人还没进门,你家底先空了。” 师庭逸回以一笑,落下一枚黑子,端杯喝酒。 “你们两个,想来是如何都能携手一生。”晋王道,“着实羡煞旁人。” “你真是这么看的?” “自然。”晋王看着棋局上自己大势已去,摇了摇头,不再挣扎,“你这个人就是这样,锋芒太盛,下一局棋都带着杀气。这可不好。” 师庭逸唇角弯了弯,眼里却无丁点笑意,“这几日烦躁得厉害,倒真想杀几个人缓解心绪。” 晋王端杯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凝了师庭逸一眼,笑容有些不自然,“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深得父皇宠爱,又是战功赫赫,在皇室中首屈一指,能有什么事叫你这般烦躁?” “你说呢?”师庭逸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是为江四小姐?”晋王笑着建议道,“大可不必。你把明面上的功夫做足,再趁着父皇叫你们一同校改古籍的机会,好好儿跟她赔礼认错,事情便成了一半。她性情磊落,不会不体谅你。” “那是另一回事。”师庭逸眯了眸子看住晋王,“让我想杀之而后快的人,是你。” “我?”晋王的惊讶大于恐惧,对上师庭逸似笑非笑的眼神,愣怔片刻,笑起来,“我便是做了天理难容的事,父皇也不会叫你动手,弑杀手足的名声太难听。”说到这儿,他整个人反倒完全放松下来。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师庭逸也笑起来,“正是为此烦躁不已。叫人受尽折磨苟延残喘的事情,我做过,可到底不太拿手。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好主意。” 晋王笑意不减,“如此也算我的荣幸。”他拈起一枚棋子,凝眸看住,“棋子在下棋的人手里,落到何处,站在怎样的位置,身不由己。你怎能迁怒一枚棋子?” “碍眼的棋子,自然要除掉。” 晋王将棋子放下,岔开话题,“我接到帖子之后,预感不妙,大半天提心吊胆。后来想通了——你若提起,我承认便是。说来说去,这是你们两人的事,我夹在中间是真,却不会左右为难。我只是个传话的人,好歹也是皇室子嗣,别说你,便是他想杀人灭口,也是难上加难。折磨我对你全无益处,倒不如反过头利用我。你是聪明人,不然我此刻不会坐在这儿。” 师庭逸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酒。 是太子,真的是太子。菽讲≈螅忝窒麓蛱教痈兄钍拢袢找辉绲玫揭恍┫负跻涯苋盟范侨耸翘印 只是,还是心存希冀,只盼着自己猜错,能给自己和菽桓霾煌拇鸢浮 天不遂人愿。 “你真的想好了?为了还意中人清白与手足反目?”晋王探究着师庭逸的神色,“终究是不大妥当吧……” 师庭逸抬了眼睑看着他。 晋王见他眼神分外暴躁,立即噤声,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坐好。这个四弟,从小就是飞扬跋扈,他从来就惹不起。 师庭逸摆一摆手,“你即刻离开此地,去告知他。明日我与江四小姐还在此地设宴,请他大驾光临。” “好,我这就去。”晋王如蒙大赦,即刻起身出门。 上了马车,他长吁出一口气,心知日后自己就要变成师庭逸的棋子了。这毫无悬念,横竖他是落不着好。怪谁呢,只能怪太子当初选中了他。 三年来,他只盼着师庭逸埋骨沙场,如此一来,流落在外的江菽鼗嵝娜缢阑遥俨换峄鼐惺虑楸慊峤崾 可是结果正相反,师庭逸俨然是第二个江式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权势不输太子分毫。江菽兀挂苍谡馐焙蚧畋穆姨毓槔础 太子那边,成婚几年无所出,且坚持不纳侧妃,已算是犯了皇室的忌讳。皇帝一直为此不悦,过几年还是这情形的话,会不会…… 晋王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这些。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来日新帝登基,他能继续衣食无忧地活着已属幸运,关心别的完全就是吃撑了。 过一日算一日吧。 ** 师庭逸进到菽诘难偶洌镅肮ィ擦4扒埃鐾房醋乓箍罩械愕阈枪狻 他到了她身侧,将窗户关拢,“嫌日子清闲,要生一场病解闷儿?” 菽ζ鹄矗睦镉行┡宸约海秸馐焙蚧剐Φ贸觥!敖跻沧吡耍俊彼省 “嗯。”师庭逸将高大的身形安置在美人榻上,闭了闭眼,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菽园邹贝蚋鍪质疲澳愠鋈ビ梅拱桑液退导妇浠啊! 白薇称是而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兹事体大,小姐和燕王都要面临一个最重要的选择。 菽谒聿嗦渥有渲腥〕鲆惶跸讼傅拇匦滤苛矗坝米钕缸罱崾档乃肯弑嗥鹄吹模慊簧希貌缓茫俊 “好。” 菽铀奔淙∠碌踝梗质屏榛畹亟庀鲁戮傻乃苛矗簧闲碌摹 师庭逸揽住她腰肢,柔声问:“你都知道了?” “嗯,新得到一些消息,便想通了。”菽幻嫠妓饕幻嫠祷埃蚨锼偬乇鹇奥郊业氖乱牙床患白柚梗慵昴挥锉愫谩1鹑瞬幌胱龅氖拢阋膊灰觥! “这件事——”师庭逸思忖片刻,“让晋王与楚王出面如何?楚王好说,他巴不得给太子与我添堵,把一些消息透露给他,他自然会出面弹劾陆府。晋王就更不需说了,日后如不倒翁,由着我和太子来回拨弄。” 菽聊蹋踝怪匦赂魃先サ氖焙虿趴醋潘凵窭镉行┪5木龋杂种埂 师庭逸勾住她肩颈,笑,“不说话便是默认。我明日便着手此事,自然,还需你的人帮衬一二。” 他笑意温柔,而眼底的黯然、痛楚是无从忽略的。 “先不说这些。”菽拖峦啡ィ橇宋撬罱牵锲腿幔叭蘸蟛宦勰阍跹际抢硭Φ薄!敝笫持傅阕∷拇剑莱鲂θ荩氨丈涎劬Α! 他笑着阖了眼睑。 她的吻落下来,落在他眼睑、面颊、唇角,末了才点了点他的唇,辗转吮吻。 是那样轻柔的亲吻。 轻如风中雪,柔如暖烟波。 带来的感触,是那般醉人心魂。 他的手移到她的脸颊,拇指摩挲着如玉的肌肤,予以同样轻柔的回应。 菽退夯豪嗬氲氖焙颍吹剿壑形ㄓ谐磷怼19岳搿 他是真的喜欢她,一如当初。 只这一点,已能叫她无悔无憾。 菽潘南买Γ拔椅使悖慈杖羰俏壹薷鹑耍慊嵩趺窗欤磕阍趺此档模壹堑谩5悄愫臀乙谎宄页四悖换峒薷魏稳恕k裕彼懔说闼目冢拔业男幕故窃谀阏舛嗌疾换岜洹! 师庭逸捉住她的手,亲了她手背一下,“你想说什么?” “回府之后,一定要想清楚日后如何行事。你怎样做都不是错。”菽θ葩赉八敌睦锘埃仪樵改歉鋈耸悄悖膊幌肽阋蛭颐媪傩紫铡h羰腔僭谀闶掷铮胰希蝗羰悄阋蛭沂苌撕Γ疑岵坏谩!彼酒鹕砝矗栈厥郑拔乙丶伊耍直呋褂胁簧偈虑椤d阆肭宄埃颐遣恍柙偌! 师庭逸不理她,索性闭目养神,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不放她走。 32、第033章 太子 第033章:太子 书房里,太子敛目看着刚做好的一幅水墨画。 这本该是菽衲臧嗽碌男伦鳎伤谌昵耙迅楸省1闶窃俣剩膊换峄鏊且渲心切┘炎鳌s卫曛茫蚀ァ14饩橙绾文懿桓谋洹 她的画艺,本可以在几年之后成为名家。现在看来,已无可能。 他强行改变了她的生涯,让她饱尝人世艰辛。他想要她死,永绝后患,遗憾的是未能做到。 这样一来,她的生活轨迹逐步改变,已不在他了解的范畴,无从控制。 凡事如此,有利有弊。 他卧到软榻上,闭目养神。 “殿下,”高文照进门来低声通禀,“晋王妃与晋王先后而至,急着要见您和太子妃。” 太子讶然,微微挑眉,片刻后道:“见面就不必了,你代我问一句,是否事情已经败露。” “是。”高文照称是而去,过了一阵子回来通禀,“不出殿下所料,晋王与晋王妃说燕王、江四小姐已经知晓一切,并且,燕王要晋王带话,明晚他与江四小姐仍在状元楼设宴,请您前去。” “知道了。打发他们离开。”太子按了按眉心,又问一句,“太子妃可还好?” 高文照如实道:“仍是不出房门半步,不肯见晋王妃。” “去把这件事告诉她,问她明日愿不愿意随我同去。” “是。”高文照迟疑地站了片刻,见太子再无吩咐,神色疑惑地退下。 太子料得到,高文照一定在奇怪他为何不急于谋划,做出安排。问题就在于他急不得,一定要谨慎行事。 很明显,燕王与菽峭男Φ夭榈搅讼衷谡庖换罚蘸蠹赡芡男Φ囟运┬斜u础 很明显,燕王注定是心肠冷硬的菽目诵牵丫铝搜嗤酢 菽诟星榉矫妫涝妒翘游薹up獾摹2活抗掳寥缢皇怯Ω迷对兜乇芸嗤跏枥胂啻矗咳甑目喑跄苁罩浔闶突常 这全无章法莫名其妙的可恨的女子。 状元楼设宴的事,定是燕王的安排,她会不会去,还不好说。 事情到了这地步,她若情意不变,要权衡的是自身会带给燕王多大的凶险,应该会劝意中人置身事外;她若对燕王的情分已经消减,定会欣然接受帮助。 燕王的态度已经表明:放弃了他这个兄长,选择了青梅竹马的意中人。 如此也好。 逐步将矛盾激化,摆到明面上,置菽谒赖匦诵砀菀住 心腹都不明白他为何将杀掉菽魑滓拢鞘且蛭疾恢溃卸嗪荻径嗖锌帷 此刻,他需要好好儿睡一觉,醒来之后再行斟酌诸事。 他命人点上安息香,翻了个身,慢慢睡去。 一如很多个夜里,他进入了需得永世铭记却又不愿回顾的梦魇—— 靖熙三年,深冬。 入夜,荣国公佟府灯火通明,重兵层层围困。佟家犯十八条大罪,以通敌叛国为首,按律满门抄斩。唯一的幸存者,是皇后佟念娆。 这晚之后,京城望族之中,再无佟家名号。 佟宅附近有高楼。高楼廊间,皇帝师庭逍与燕王妃江菽r9弁 二人坐在桌案两侧,桌上有酒菜,近前有火炉。放眼望去,能清晰地看到佟府情形。一个一个佟家人被官兵五花大绑,押出府邸。 “记得给他们选个黄道吉日。”江菽裆迫唬壑小4脚相咦挪锌岬男σ狻k染∫槐疲治3悖晟埔禾嗜氡小 师庭逍握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扁方酒壶,不时喝一口。 两人之间的氛围冷漠至极。 荣国公是师庭逍的岳丈,更是扶持他荣登宝座的不二功臣,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胜过父皇和舅舅。 这样的一个人,就要与整个家族含冤赴死,以那般惨烈的方式。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是九五之尊,但无从挽救。 这是菽谋u础 夏日,燕王奉命到青海剿匪,至今未归。 夏末,皇后命荣国公联合陆府、言官疯狂弹劾江式庾、江予莫和韩越霖。韩越霖一力揽下所有罪责,收押入天牢,待明年秋后问斩。 师庭逍命江式庾、江予莫闭门思过,与此同时进行的,是派重兵以押送粮饷为名,赴青海除掉燕王。 是,他要先剪除燕王羽翼,再给他一个战死沙场的结局。燕王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枕。没有任何帝王会长期容忍一个抢尽自己风头的皇弟在身边。 按照之前的打算,做完这些之后,他会让菽龀鲆桓鲎跃〉募傧螅婧蠼仓玫叫泄嗌蛔龉┧屯娴慕鹚咳浮 燕王的势力如日中天,一半原因是他深得将士拥戴——名将江式序的女婿,又真的是帅才,在军中威信自是连他都不及;另一半原因,是他有个最得力的谋士,这谋士正是他的枕边妻。菽澈笥薪褂泻搅卣庋囊煨招殖げ灰庞嗔Φ胤龀帧v种窒嗉樱檬νュ惺笔钡p淖约旱奶煜卤蝗饲嵋锥嶙摺 菽约薷嗤踔螅肽铈派酉叮敝潦迫缢稹 师庭逍从小就认识她,年少起就狂热地迷恋她。她就算无所察觉他的情意,多年近乎兄妹的情分她总不能否认。但她遇到事情只顾燕王府与亲朋的利益,从不曾给他和念娆、佟家留半分余地。 而菽嬲桥脑赐罚悄铈诙涡〔 念娆与他成婚那年便有了喜脉,后来不慎小产。将养很久,直到雍和二十六年秋日,才再次有喜。先帝为此大喜,闻讯后笑道:“这可真是喜事。每日瞧着庭逸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高兴之余总是为你着急上火。” 谁承想,没过多久,念娆又一次小产。夫妻两个黯然不已,宫里众人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 他对念娆的感情特别复杂,心底一直狂热地迷恋菽阅铈嘁蜃徘嗝分衤砗苁窍不丁d铈杂信匀怂患暗暮么Γ菽牟活俊缘溃谒媲按永词鞘樟财鸷们康囊幻妫氯崴扑s质锹咕冢惺痹谡裆弦材芨杷疾摺 念娆卧床将养的日子里,反复思量怀胎之后的大事小情。她能确定自己是遭了人的算计,只是无法确定那人到底是谁。 夫妻两个思来想去,都认定是菽碌亩臼帧怂兴芄簧癫恢聿痪醯亟腥顺匝瓢涂鳎克姓饷创蟮牡ㄗ樱 最重要的是,“燕王兴许没有心思跟你争太子位,却不代表她江菽幌肽敢翘煜隆k撬呐垦芍挥欣亲右靶模垦芍幌肴ㄊ聘俊蹦铈缡撬怠 这,何尝不是他担心的。帝王也有凡俗之人的感情,谁能料定他的父皇不会因为隔辈亲的缘故改立太子? 从那之后,他对燕王和菽挥胁录伞11骋桑级嵘杈质蕴剿堑氖屏Γ纱朔11郑菽馀雍苡械愣懊哦疚薹ㄆ平獾木置娴搅怂掷铮苁怯卸猓苡兴耆舷氩坏降娜颂隼次胙嗤踅馕А 从迷恋、猜忌再到屡次挫败的恼羞成怒,让他与念娆一样地痛恨她。念娆想让她死,他想完全地征服她。 登基之后,他与念娆筹谋三年之久,终于针对燕王、菽枷铝颂炻薜赝 他知道,一旦失败便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却是没料到,菽钪找觅衣诺南恃唇崾庖磺小 她视佟家人的性命为草芥,视帝王的尊严为尘沙。 师庭逍侧目看着菽壑形ㄓ腥牍堑暮抟狻 菽怨俗砸疲ξ1015醋湃俟那樾危路鹉鞘俏匏谰啊 “牵连数众无辜,也能心安?” 菽朴频氐溃骸笆斗罨苟选! 师庭逍略略加重语气:“荣国公是良臣。” 菽锲洌岷投纳羲票凰┙螅拔业姆蚓堑笔懒冀! 师庭逍沉默。 菽荷溃骸罢烦±铮芮灏孜薰肌h俟且鹿谇菔拗住! 师庭逍起身,手紧握成拳,骨节声声作响,一字一顿:“你该杀的人是我!” 菽淹孀攀掷锏木票a饲4浇牵缸畔佣瘢吧蹦悖肯釉唷! 师庭逍眯了眸子看住她,想要将她扼杀。 菽酒鹕砝矗钌箅┏牡梅艄馐ぱ赖娜菅找蜃挪锌岬男σ猓滞庋蘩鲅保澳憷哿耍煤煤枚夭∫怀x恕! 两日后,师庭逍真的病了,每日长时间昏睡不醒,清醒时只得一两个时辰。 在他“抱恙”的日子里,他听太监陆陆续续讲述了外面的事情: 南疆总督奉密诏前去接应燕王,双方兵力汇合,无往不胜; 他下旨处决佟府满门,又颁发一道罪己诏,称佟府意欲谋害燕王,全是他多年纵容之过,末了则是下急召命燕王返京。 这些怎么可能是他愿意做的?但是没关系,菽徒解住10搅匕锼才藕昧艘磺校龅锰煲挛薹臁 他发现自己变得骨瘦如柴的时候,看到了此生结局:燕王回京之后,他留下一道禅位诏书,驾崩。 成王败寇,他认。 可是他只猜对了一半。 不知昏昏沉沉多久之后,他的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最熟悉的御书房。 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韩越霖。 韩越霖现出温和的笑容:“工匠照着江皇后所绘的图建造而成,你可还满意?”说着环顾室内,满意地颔首,“一事一物都与京城的御书房相同,我是无从挑刺。” 江皇后——这称谓意味的是燕王已然成为新皇。 韩越霖缓声告诉他:“你驾崩那一日,佟念娆服毒自尽。因为你那道罪己诏,大多数人觉得你还是驾崩的好,是以,欣然接受新帝登基。你瘦了太多,好生将养。” 师庭逍不知道身在何处,他长久面临的是蚀骨的寂寞——走不出这所书房,没有任何人与他交谈,这地方静寂得如同一座坟墓。 她不让他死。 他也不会寻短见。心头燃烧的恨意,让他不能放弃逃出去重现人前的机会。 看守他的人,每日烧掉书房里一本书或是一张画。 可笑的是,书房里所有的画,都是足可以假乱真的菽鞯呢推贰谒粤邓乃暝吕铮闷鸹实氖焙颍晃倌∷幕鳌c咳崭且诩阒缴霞锹脊赜谒牡愕愕蔚巍 曾经那般地爱过她,她只要师庭逸,她最终要这般折磨他。 是,她不肯杀他,她说她嫌脏,便要他屈辱地活着。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六年之久。 到了第三年,书房里已空掉,连一张纸都不剩。 随后的三年,他的容貌发生了变化。没有镜子,但是逐日肥胖起来的身躯、掉落在地上的霜白发丝,都能让他惊觉。 是她还是韩越霖的主意?竟命人在他的饭菜里动了手脚,慢慢地将他改变。 可他只能承受这一切,他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不在那些静默如死人的侍卫眼前失态发狂。 最终,菽旨怂幻妗 岁月已老,伊人容颜竟是不改。 菽蛄克螅ナ椎溃骸安淮怼d憬袢毡憧梢岳肟饫铮陨悦稹! 他有很多话要质问,张口欲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因为长久的缄默,一时竟不能出声。 “我看得出,你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菽迫灰恍Γ翱赡阍牍陨砉恚克角嗪=朔耍悄惴愿狼嗪w鼙奘律恰r虼硕坏冒参鹊陌傩眨虼硕ッ奈薰冀亢巫镏校俊 他想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多数帝王处在他的位置,都会有此举。 菽绦溃骸叭羰敲挥蟹词忠换鳎矣敕蚓那着蠖蓟崞桨自馐苊鸲ブ郑呛巫镏校俊彼凵袢窭啬怂谎郏罢獗收怂憷此闳ィ慊坏舨攀巧仙喜摺! “为何?”他终于能够出声言语,“你与燕王为何得到了封疆大吏、朝堂重臣的鼎力相助?”这是他始终都想不通的关键之处。 “你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先父。”菽餍渥恚叭缃褚咽鞘6溃タ纯椿实凼侨绾沃卫硖煜碌摹! 有人将一个钱袋扔在他脚下。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幽禁他六年的地方,走入辽阔人间,到这时才发现,他所在之地竟是西域深山之中。 终于行至一个城镇,在客栈住下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找来镜子细细打量,发现自己是个肥胖而苍老的陌生人——连自己都怀疑被人换了容颜,世间还有谁能认出他? 但他并未放弃希望。被毁的身形、容貌不是不能恢复的,他便是不能夺回皇位,也要让世人知晓九成宫阙中的帝后是怎样的阴险歹毒。 而在半年后,他得知当初佟府并未满门抄斩:是师庭逸在回京途中上奏求情,最终只按律处决了荣国公父子三人,其余一概流放西域。念娆服毒是真,并未死成,在新皇后的开解之下,到了护国寺带发修行,近两年常进宫与皇后叙谈片刻。 那女人连和他开了三个天大的玩笑,让他因为满腔的恨意活下去,到最终,他要从百姓口中得知被如此戏弄的真相。 没有人需要他报仇,没有人需要他去恨师庭逸与江菽 看起来,江菽辉运霉坏愣谭#赡切┲镄牡氖侄未の蘧〉那琛3樾魃暇薮蟮穆洳睿抟愿醇印 最终,他完全崩溃,一病不起,流落街头之前,他用一把只值几钱银子的匕首了却性命。 到死他都没弄清楚,菽掷锱哟蟮氖屏k抢醋越故鞘νヒ菽晟偈北闫鹆私《囊靶模佣嗄暝诎抵信嘌寺觥 他只知道,那女子将实情、骗局全部揽过去,让他只恨她入骨。 匕首刺入心口的时候,钻心的疼,满心的绝望…… ** 太子剧烈地喘息着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总是担心这重获新生才是黄粱一梦,每次醒来都要急于确认自己所拥有的是哪一张面容。 那般屈辱的记忆,他绝不会忘记,为何还要频频入梦,不给他一刻酣眠? 这时候,太子妃走进门来。 他坐起身来,端过已冷却的茶,一口气喝完,心绪这才有所缓和,温声问道:“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太子妃语气淡淡的,径自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幅画落款上的日期,嗤笑一声,“人家都不肯动笔了,你这又是何苦来?” 太子不答反问:“明日可要与我一同赴宴?” “自然要去。”太子妃对他投去淡漠一瞥,“我总要问问她,是不是早就知晓我们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早就开始利用陆家,下毒手害得我小产。” 前世这样猜测的话,还算是有根据,而今生情形大不相同,太子摇了摇头,“你近日实在是多思多虑过了度,不可能是她。她自夏日到回京,忙碌的都是医书的事情,哪里有工夫害你?况且,你有喜之事秘而不宣,她如何得知?” “你倒是会为她开脱。”太子妃冷笑,“她要是凡事都在你料想之中,如何能活到现在?她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厚,你真的清楚?” 太子沉默。 太子妃走到他近前,凝眸打量,忽而问道:“你喜欢她,根本不想除掉她,是不是?” 太子即刻冷了脸,“胡说八道!” “这么生气啊,大可不必。”太子妃反倒笑了,“只是要给你个建议罢了:难以除掉的人,与其动用武力,倒不如将之放到眼前,到时候想要折磨或是利用,都随你心意。”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太子妃道:“我小产两次了,再怀胎很难。你与其指望我,不如抓紧物色侧妃人选,如此父皇也能心宽几分。陆家、江家的闺秀,都是好人选。” “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与其说是要给他铺路折磨江菽蝗缢凳歉约浩搪氛勰ニ骋傻呐印 太子妃在他身侧落座,挂上温柔似水的笑容,“不论我是怎样打算,于你都无坏处。如何?” 33、第034章 出气 第034章挑衅 太子凝视她许久,笑了,“妇人之见。” 太子妃扬眉回视,明显是不服气,娓娓辩道:“我清楚,若是为着子嗣之故物色侧妃,便要将我小产之事公之于众。这不仅会让人看轻我三分,甚至于还会影响佟家。但是没关系,我与娘家不在乎这些,有句话不是叫做来日方长么?况且,若是陆家、江家的闺秀到你跟前服侍,这两家人只有鼎力扶持你,让你的权势更加稳固。怎样考量,我都觉得此事可行。” 太子摇头,“陆家掌珠是长女,如今病情反复,没几年可活。谁都知道江菽碜渝钊酰训贸な伲宜厦婊褂形闯龈蟮娜悖易懿荒芙阍焦ァ?銮胰羰谴蜃琶嘌幼铀玫钠旌牛跄苡礁霾⊙碜咏牛俊 太子妃不为所动,笑道:“这凡事不都有个意外么?” “将你这种心思收起来。”太子有些不耐烦了,“江菽脱嗤醪换岱殴郊遥郊业固ㄇ昂螅叶疾荒苡胨怯星3叮裨蚝蠡嘉耷睿桓富嗜缃穹置骰故窍m菽薷嗤酰乙惨颜境隼次叛羰浅隽耸裁词拢钟胛矣泄兀富驶嵩趺聪耄俊 太子妃蹙了蹙眉,也不高兴了,“一个女子而已,父皇就算不悦,也只是一时的事。” 太子笑起来,唇畔笑容的纹路越来越深,眼里的冷意却越来越浓,“一个女子而已?你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江菽羰亲隽宋业牟噱憧峙孪鲁∑嗖摇! “……”太子妃欲言又止,随后黯然点头,“你说的是。我哪里比得了江菽! 这就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了。太子不悦,“我要是与江家结亲,你们佟家还有立足之处么?”语毕起身出门,“我去正殿议事,你早些回房。” 发妻的确满腹经纶,但为人处世方面,在这阶段还是幼稚肤浅,把什么事都看做后宅争斗一般的格局,不乏小家子气的行径。前世就如此,她在这个年纪,要不是有个太子妃的头衔撑场面,不知要被江菽纬扇绾卫潜返那樾巍k闹腔剐枘チ芬环拍苷嬲锏剿 太子妃呆坐了片刻,视线落到室内一个白玉瓷瓶上。她走过去,拿起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锦囊。 锦囊里面只有一把小巧的钥匙,是用来开启书桌一格上了锁的抽屉。 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是他记录的关于江菽牡愕愕蔚巍k诩改昵熬涂垂鞘敝痪鹾唬欢问奔淠冢锹加虢菽暮芏嗍卤榷裕11执蠖嗤耆呛稀 她为此毛骨悚然,亲口询问他是如何得知的。他只说是在梦中看到的。她能否坚信他的回答是一回事,记录没差错是另外一回事,与他先于江菽龀鲆荒r谎乃幸烨ぶ睢 他没记录诸如嫁娶这般的大事,她问起时,他说那些事该由她帮他一起为江菽才拧 便这样达成了默契。她根据这本小册子,在江菽刖┲埃抵惺沽思复伟碜樱韵膊灰选 她又如何能对江菽鲂郎汀11舶兀克翘渝穑欠蓟5哪昙停黾耷昂蠖几檬蔷┏悄昵崮信隳健13瞿降亩韵蟆f隽烁龉饷9蛘傻慕菽鹊明鋈皇 嫉妒别人的女子比比皆是,太子说的没错,她也只是个女子。 今日她要好生利用这本小册子,仔细斟酌一番,说不定来日能凭借一己之力除掉江菽 那女子,太子分明是又爱又恨,只是他不自知或不愿承认罢了。她作为正妻,如何能够容忍这种事长期梗在心头。 ** 夜深了。 菽丫硪滦隆 之前在状元楼,她和师庭逸沉默地僵持了一阵子,后来他说:“你是江式序的女儿,既是不曾亏欠谁,如今该选择的便只有一条路:遇神杀神,遇魔除魔。此刻起,不准你为任何人着想。明日午后在家等我。” 说完,他用力地抱了抱她,便走了。 她上马车之前,韩越霖找上前叮嘱:“做你该做、想做的事。若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别怪我亲自把你扔到深山老林去喂狼。” 两个男人的说辞不同,但是用意相同。 由此,她的心定下来。 毋庸置疑,他们的态度对她是最重要的。江家的人,她不需考虑——注定绑在一起的息息相关的人,情愿与否,日后在大事上都要相互支持。否则,谁都落不到好。 这一晚,她闻着香囊散发出的香气入眠,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上午,燕王府送来一箱子古籍字画,另有不少衣料、皮子、珠宝。 菽睦锴宄坏铰墙灾侔阃旎厮遣换岚帐值摹 这也好,每日坐在家里就能有丰厚的进项。 下午,师庭逸过来了。菽肓讼耄退谟枘氖榉吭合嗉 “予莫呢?”师庭逸问道。 “和徐叔去醉仙楼了,要他帮帮眼,出点儿主意。”菽ψ旁谄寰智奥渥拔腋愎刚校糠殖鍪じ涸偎嫡隆! “行啊。”师庭逸吩咐红蓠,“给我温一壶竹叶青,给她备茶点即可。” 红蓠笑着称是。 一局棋到中途,黑白棋子胶着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决定着胜负,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研究局势。正是这时候,有人来扫兴——有小厮来通禀:“太子和太子妃驾到,点名要见四小姐。” 菽胧νヒ荻允右谎邸 “来探路的。”师庭逸站起身,指一指书房里间,“他们以为我去了兵部,随心应付便是。” 菽阃罚敕ㄓ胨嗤雍吞渝Ω檬抢刺教剿目诜纭6运嵌裕砑涓把绲幕埃Ω端菀祝Ω妒νヒ萑幢匦胍媚蠛梅执纾霾荒艹龃怼 她步出房门相迎,太子与太子妃的身影映入眼帘,前者仍是她记忆中的俊雅内敛;后者则显得瘦弱、憔悴。 三老爷陪同前来,落后二人两步。 他一直挂着个白拿俸禄的闲职,常年留在家中打理庶务,此刻望着菽凵窭锊晃薜p摹k钦嫘郧榈娜耍运氖焙颍樾魅诹成希窍部臁u饬饺障肫鹪缡诺亩纾窒胂胝飧鲋杜谕獬粤瞬簧倏啵丫越鸵堑氖率突场 他是想,谁叫你当初没挺身而出保护侄女呢?她回来有火气也是应该。 菽巳弦桓霭哺y男θ荩疽馑恍璧p摹 三老爷想到师庭逸悄悄来访,就在予莫院中,心安了不少,寒暄两句便走了。 菽バ欣瘢胩佑胩渝教盟祷啊 进门后,太子闲闲问道:“怎么来了予莫的书房?” 菽鸬溃骸袄凑宜缕澹伤姑换乩矗愕纫坏取! “原来如此。”他与太子妃在罗汉床上落座,等茶点上来,即刻反客为主,吩咐在场的下人,“都下去吧。” 红蓠等人心里有底,自是恭声称是。 之后,室内陷入了片刻的静寂,夫妻二人都认真地打量着菽 这时候,太子心里感触良多。 在前世,这时的菽坏茄嗤蹂乙焉卵嗤醭ぷ樱实塾牖屎蠖运秃19蛹璋咳毡囟t19咏袒付嗍薄 相较之下,如今她只是个邪名、病痛缠身的闺秀,没有燕王妃的头衔撑场面,没有帝后给予的无限恩宠,她能掀出什么风浪? 太子妃用最挑剔的眼神审视着菽苑饺允茄薰馑纳洌踔帘纫酝媚浚睦镉19缓闷 太子对菽溃骸白伞! 菽膊豢推碜谄寰智啊 太子妃道:“都说你命不久矣,我瞧着分明是容光焕发,可见传言不足信。” 菽盘渝榈氐溃骸疤渝故羌趿巳盅丈兆硬凰承拿矗俊 “何须明知故问,你不知道原因么?”太子妃顺势问道。 菽缡祷卮穑骸白蛉仗盗思妇洹! “昨日听人说起?”太子妃嘲弄地道,“此间又没第四个人,何须含糊其辞?” 菽唤猓霸趺此担俊 太子妃的眼神变得怨毒,“陆骞的病痊愈了,陆掌珠却是没了半条命,你的两个手足恐怕也病的不轻吧?——这些都是你一回来便发生的事情,绝对与你有关,可你却择得一干二净。那么,你回京之前呢?是否已明白原委要挟陆家,借他们之手害得我小产?” 菽久迹蛱印 太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显然是很想听到她给出的答案。这意味的,不见得是完全认可太子妃的说法,但他也有这样的怀疑。 这两个人,害她被百姓视为灾星、妖孽、短命鬼,一度千方百计取她性命,到此刻跑到江府,丝毫不安愧疚也无,反倒口口声声质问,又在她头上泼了一盆脏水。 是有这样无耻的人,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出了人命也是别人愚蠢、该死。而他们若不能如愿,自己又过得不顺心的话,便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憎恨的人身上——被他们憎恨的一定是无恶不作之辈,只他们清白无辜,毫无过错。 有些名声,菽辉诤酰飧鲎锩换崛稳耸┘釉谧约荷砩稀 父亲在世的时候,朝堂曾出过两名犯满门抄斩大罪的官员,他亦两次出面谏言,请皇帝明令另行安置十岁以下孩童的去处。一句满门抄斩,会累得无辜孩童稀里糊涂地牵着长辈的衣角惨死,何苦做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律法之外,是人情。皇帝两次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命人酌情另行安置那些孩子。 该死的恶人,凌迟都不为过;无辜的孩童,伤害一分都是罪孽——父亲的处世之道,她始终认可并奉行。 菽耸敝皇俏盖撞恢担忠蛘夥莶恢刀吲l邮鞘裁慈耍克胧νヒ菀谎敫盖子凶虐胧x辍 可是眼下,太子怀疑江式序的女儿会对一个胎儿下毒手。 菽酒鹕砝矗纸艚舻匚粘扇r欢t龅愣裁矗呐率潞缶醯糜字桑惨瘸隽苏饪谄蝗灰欢ㄆ梦竿春眉溉铡 师庭逸自里间走出来。 太子与太子妃不由惊讶,随后却是安之若素。师庭逸在不在场,听不听到这些都一样,他能做什么?无非是为意中人开脱。 师庭逸走到菽肀撸怂桓鑫氯岬男θ荩婧笄鬃缘沽肆奖炔瑁秸挡璺诺叫⊥信躺希莸剿掷铩 菽露亟庸蜃排猓盎鸬囊凰笱劬Φ勺∷ 师庭逸对她眨了眨眼,又偏一偏头。 菽彩被嵋猓兔剂材浚叩铰藓捍睬埃研⊥信谭旁诤谄嵝干希皇忠槐似鹑炔琛 太子与太子妃起初狐疑,察觉她意图时已晚。 菽遣辉拔涞模獠2挥跋焖址肌2婵臁 她将两杯茶结结实实地泼到了那对夫妻的脸上。 师庭逸随她走过去,将她身形揽到自己身后,语气闲散地道:“到江府来吵闹,你们这是何苦来?” 34、第035章 怨怼 第035章内讧 “放肆!“太子妃要到这时候,才能认清菽u笸链说氖率担蜃疟磺考釉谕飞系睦潜范19髌鹄础 她取出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水渍。茶水虽不是滚水新沏的,也给皮肤带来了烧灼感,让她疑心皮肤会受损。 太子倒是没什么反应,手势甚至是从容地擦了擦脸。 菽碓谠鹊奈恢寐渥南轮豢上νヒ莸沟牟枋撬惹昂鹊摹还惶蹋倭四橇礁鋈丝稍鞯拿婺坎藕谩 太子妃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房间正中,抬手指了指师庭逸,看住菽澳忝恰毙哪钜蛔鄙溃澳忝切泄肚抑拢晃颐俏抟饧渥财疲侠唇醚怨嫒埃菽沟背》7枰韵路干稀h羰遣桓鲆桓鼋形衣獾乃捣ǎ艺饩徒ベ髅鞲富誓负螅 菽a勰幼潘鹾涑庾徘崦铩11佣瘛 这眼神让太子妃恼恨难当,却又莫名地心虚、恐慌。该刹那,她几乎疑心江菽髁俗约荷街钍拢约核猩畈赜谛牡囊匦乃肌 “你胡说什么?”太子轻斥太子妃一句,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坐下来好好儿说话。”又对师庭逸一笑,“太子妃近来心绪不宁,有时口不择言,方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师庭逸没理他,回身在菽悦娴囊巫勇渥 太子妃清楚太子是息事宁人的意思,还是不甘地站在那里,与菽允印k淙欢苑揭痪浠岸济凰担从幸恢直缓莺菪呷枇说母芯酰馊盟吆薏灰选 “小丑。”菽锪搜锩迹氨氨上伦鳌! 她清越的语声有些沙哑,是因恼怒至极的缘故。师庭逸转头看看她,心疼不已。 太子妃震惊,“反了,反了……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辱骂我?” 菽吠蛱樱抗獗涞靡趵渲粒芭撤颍蕹苤取! 饶是太子,此刻亦是心惊,面色苍白了三分。她的眼神,让他想到了夜半坟冢里摇曳的鬼火,闪着叫人周身发冷心底发毛的光火。 她其实就快情绪失控陷入暴怒,因何而起? 只因为念娆怀疑小产之事是她下毒手? 只因为他心里也有这样的怀疑? 不论前世今生,能让她震怒至此的事情,从来只与她英年早逝的父亲有关。而今日之事,与江式序有什么关系? 太子没因为菽耐闯夥19鳎吹股裆秀保俗韵萑氤了肌 师庭逸面向里间唤道:“泊涛。” 夏泊涛应声走出来。 太子妃身形一震,有些犯晕。怎么也没料到有外人在场,太子也是中了邪,怎么没察觉到呢? 师庭逸原本邀请韩越霖下午同来江府一趟,不巧的是,皇上临时召见,韩越霖便让夏泊涛替他来江府,把一些东西交给菽 夏泊涛过来之后,三老爷对他说了太子、太子妃见菽氖拢呛堑厝盟接枘氖榉吭荷缘绕獭 听墙角有时候是锦衣卫的职责,由此,夏泊涛大模大样地走进院子,转而到后面聆听。师庭逸过于警觉,开了窗子见是他,便让他翻窗进到室内。 夏泊涛笑笑地对太子妃道:“难得燕王殿下赏脸,与我下几盘棋,却不想,棋没下成,倒是听到了不少东宫是非。事情可大可小,我若是隐瞒不报,来日皇上定会责罚。” 太子妃无助地看向太子。要知道,夏泊涛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是韩越霖的心腹,这事情,她是如何都不能阻止的,唯有指望太子。 太子竟是无动于衷,垂眸沉思。 他在想什么?什么时候走神不好,偏选在这当口。太子妃又气又恨,抿了抿分外干燥的唇,对夏泊涛道:“方才太子说过,一场误会而已,此事不劳锦衣卫费心了。” “东宫子嗣的事,能够拿来说笑?太子妃到底是被谁谋害,怎能不严查?”夏泊涛神色虽然温和,言语却透着锋芒,“高门闺秀的名誉,能够由着太子妃信口开河地污蔑么?” “我只是……只是口不择言,”太子妃走到太子近前,焦虑地看着他,手伸出去,要推他一下,唤他回神。 太子竟是侧身避开了她的手,似是怕被她碰触,之后站起身来。思忖菽鹋脑虻耐保婪5耸裁矗皇牵悸堑贸龅慕峁谒愿匾忝恍那槔砘嵫矍笆隆 夏泊涛可没心情跟东宫两个人拢耙还笆郑阋肟 “你等等!”太子妃真急了,因这焦急完全清醒过来,迅速地看清局势分出轻重,对夏泊涛道,“稍后我自会随你进宫,向皇上、皇后禀明此事,认罪受罚。劳烦你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 “也好。”夏泊涛颔首,“下官到府门外等候。” 太子还是不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发妻,眼神变幻不定。 太子妃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是怎么了?没错,话都是她说的,可她如何料得到会惹出一连番的麻烦?再说她不是已经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么?还要她怎样?话说回来,他就没责任?他是自幼习武之人,为何没能及时察觉到里间有人?难不成他的武功比之师庭逸、夏泊涛来说,不过是绣花枕头? 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菽埃拔抑懒耍皇悄恪! 这时候想通了,又有何用?菽锲唬骸澳阋晕搅赜腥砝撸肜媚羌驴刂扑2蝗缡∈xζ!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险些脱口询问她是如何得知的。 菽绦溃骸疤渝冒剿哪凶樱季只滴颐! 太子妃心头大震,身形晃了晃,勉强驳斥道:“胡说!” 菽醋√樱脚弦莩鲂θ荩胺缢至髯d忝遣讲轿墓饩埃俨换嵊小! 太子瞥过太子妃,一看就知道菽抵辛怂男氖隆 只是,菽侨绾蔚弥模 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菽龅搅恕u馊现兴志宓睾悸蚁肫鹄矗骋豢碳负趸骋山叫蛴11瓴簧沽粼诮;ぷ虐 “还不快进宫请罪?”太子冷声吩咐太子妃的同时,快步出门。 太子妃抬手抚了抚鬓角,理了理发髻,举步往外的同时,目光阴毒地看着菽r谎砸挥镎獍愎钜欤鹑松畈赜谛牡拇蛩愣寄苤λ〔穹乔岫拙伲空庋酰欢t簦粤舨坏谩 菽酒鹕砝矗俨较嗨停澳慊故窍胛宜馈! 太子妃冷哼一声,默认。 “这样也好。”菽恍Αh绱耍鍪裁炊寄苄陌怖淼谩 她回到房里的时候,师庭逸已经从里间拿来一个黑漆描金上了锁的小箱子,“韩越霖命夏泊涛交给你的。” 菽拥绞掷铩 “我也得进宫,看看父皇是何态度。” “好。” 师庭逸捧住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别生气了。” “不气了。”菽溃翱銮艺獯紊芑恪! 她说穿太子、太子妃的心事,师庭逸以为是她埋在东宫的眼线办事得力。此刻她的话,他以为指的是夏泊涛适时现身的事,便没多想,只关心她的情绪,故意逗她,“亲一下是不是就高兴了?” 菽15绦a耍骋谎勖趴冢篚谄鸾偶猓煽斓匾r怂掳鸵幌拢暗娜肥恰! 她咬他从来不会客气的,小兽一般给他一口。师庭逸用手揉着下巴上的咬痕,笑道:“这两日不洗脸了。” “你敢。”菽耐反罄郑劢敲忌叶加辛诵σ猓暗任倚捶庑牛慊馗酶藉梗貌缓茫俊 师庭逸想了想,会过意来,“我吩咐他即可。”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如果不让太子和太子妃尝到苦头,她便不是他认识的菽恕 “一同施压,他办事会更麻利。” “倒也是。”师庭逸想到陆骞怕她怕得要死的样子,便欣然同意,走向书案,“我给你磨墨。” ** 太子往外走的一路,脸色越来越难看。 前世今生,都不是菽Φ锰渝〔 完全想通了。 没有菽桓依康缴砩系淖锩挥兴岫竦木豢险慈镜淖锩 这种事是江式序深恶痛绝的,而菽男郧樽雠桑鍪掠肫涓赶喾拢先蛔霾怀稣獾撒祸褐隆 不是菽只崾撬 太子妃快步跟随,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总要在路上商量出相对于而言较好的对策。 太子仍是不语,想着菽趺椿岬弥拇蛩悖磕训滥掣鲂母故撬难巯撸坎蝗晃薹馐停懿豢赡苡卸列氖趸蚴俏床废戎谋臼隆 太子妃可没闲情由着他神游天外,轻咳了一声,道:“等见到父皇,我们就推出个下人顶罪,是下人言之凿凿地说害我小产的是江菽蛲ㄌ剿隆n颐堑浇皇茄室簧床幌耄菽挂韵路干稀 太子蹙眉,“谁看到了?燕王么?” 燕王已经说了,是他们跑到江府吵闹,那茶水自然是他们按捺不住火气泼到对方脸上的。太子妃哽了哽,很不甘心地道:“那就算了,今日先放她一马,不提这档子事。” 太子对她的打算不置可否,深凝了她两眼,忽然问道:“爱慕你的人,是哪个?” 太子妃讶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闲情关心这些。 太子加重了语气:“哪个爱慕你的人,在你成婚几年后还为你效力?” 太子妃恼羞成怒,冷笑道:“为着那个妖孽的三言两语,你就疑心我?是啊,我又没有倾国倾城的姿容,有人爱慕可不就是稀奇之事,哪比得了第一美人,半个京城的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想到之前他不愿意让自己碰触那一幕,她伤心至极,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我自十多岁到现在,对你从无二心。两次小产,我从没怪过你,可你真就没有一点儿责任么?若是府中防守没有纰漏,我怎么会遭了那妖孽的毒手?!” 太子惊讶地看着她。到现在她还认定是菽翘阑故欠枘r耍 太子妃积压太久的怨念在此刻全然爆发,“还有今日的事,是因我而起,可你就没错么?你是习武之人,应该万分警觉,因何没有察觉到燕王、夏泊涛藏在里间?人家燕王帮着意中人出了口气,可你做过什么?我跟你成婚这么久,落到过什么好处?!” 太子脸色发青。他最大的忌讳,便是有人将他与师庭逸放在一起论长短。 太子妃越说越气,放了狠话:“你要是实在看不上我,我自请下堂便是!” 太子神色暴躁地看着她,“滚下去!” 35、第036章 反目 第036 太子妃哪里受得了他这般呵斥,当即扬声吩咐停车,泪却掉的更急了。 她要起身下车的时候,太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他不能与她生出无可弥补的裂痕,更不能失去佟家的鼎力扶持。 太子妃泪水涟涟地看着他。 到底是有着多年的情分,太子觉得此刻的她也实在是够可怜的,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们若是反目,得益的是他们。今日连连受挫,我难免心火旺盛,你别生我的气。” 太子妃吸了吸鼻子,别转脸。 “害得你小产的,不是江菽!碧咏康交忱铮萌ヂ车睦岷郏律咚涤衫矗┝擞帜托牡氐溃敖菽票匾簦钦饧虑椋娌皇撬龅摹s谇橛诶恚舷吕从钟惺裁椿荡Γ坎煌夂跏侨梦颐瞧卑芑怠h粽媸撬换崞赡茄嗤跻膊换嶙葑潘韵路干稀d阕邢赶胂耄遣皇钦饷椿厥拢俊 太子妃不想却必须承认,他说的在理。她现在对江菽薹ㄗ龀隼碇强凸鄣姆治觯墙叫颉13嗤醪煌堑奈恕2沸兄谒苤<幢闶钦驹谒堑亩粤19妫诺恪3ごσ嗍撬薹u袢系摹6菽饷淳靡岳矗窃谡饬饺说某璋17展酥鲁沙ぃて诘亩δ咳荆Ω貌换嵯履侵侄臼帧 但是……不是江菽鼓苁撬 思及此,她又对太子的结论半信半疑起来,烦躁地摆一摆手,“得了,这件事等会儿就要捅到父皇面前,他便是严惩于我,也会让你详查原委。既是能大张旗鼓地查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太子听出她仍有疑虑,心里大为不悦,面上则是不动声色,“你能这么想就好。” 要是早知道以这种局面闹到父皇面前,之前就该和前世一样,不隐瞒她怀胎、小产的消息。 前世父皇得知之后,吩咐皇后委婉地敲打他要以子嗣为重,挑选侧妃。如今便是恼火,这一点总不会变。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婉言谢绝。 太子妃在这阶段的满腹经纶都是纸上谈兵,用不到实处。她需要一再的在菽掷锍钥鞑拍鼙涞镁鞲闪罚蝗衔约河心托牡却 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今对于菽裕怯朗啦豢煽硭〉某鹑耍渝坏┰缘剿掷铮阋涓霭胨啦换畹南鲁。黄鹉歉鋈恕 既然苍天眷顾,让他重活一世,便该有个新的活法,心,也要如菽话愕牟锌岷荻尽 ** 皇帝今日心绪颇佳,唤韩越霖到跟前说完正事,拉起了家常,“早间朕听皇后说,和你一般年纪的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你却还是形只影单。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贤妻,如何?”话说的很是委婉,其实是意欲赐婚。 韩越霖摇头,“多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只是,臣不能娶妻。” “哦?”皇帝讶然挑眉,“什么叫不能娶妻?” “臣想过些年落发为僧,做个闲云野鹤的老道也成。” “……”皇帝黑了脸。这是从哪儿跳出来的怪物?无心娶妻也罢了,怎么还是一副僧道由他随便挑着做的意思?那佛家道家是一回事么? 韩越霖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消化掉火气,审视着近前的年轻人,“你是不是有过意中人,而她嫁人或是不在了?” “不是。”韩越霖又摇头,“娶妻生子太麻烦,孑然一身最是逍遥自在。况且臣的二弟已娶妻,生了好几个孩子,韩家后继有人,能继续效忠皇上,是以,臣只愿随心度日。” 皇帝又气又笑,“平日寡言少语,一说起这些,你倒是一大堆歪理等着我。罢了,你既然无心,谁嫁了你也是活受罪。退下吧。” 韩越霖现出难得的笑脸,谢恩退下。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多出色的一个年轻人,不少闺秀都惦记着他,偏生一早生出遁入空门的心思,听着都怅然。一定是不为人知的伤痛所致,偏生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有他查别人,别人可没法子揭他的底。 这时候,崔鑫走进来,禀明太子、太子妃、燕王、夏泊涛求见的事。 “传。” 四个人进门来,行礼之后,太子妃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垂首道:“儿臣言行不当,损了皇室颜面,特来请罪。”话到末尾,已然哽咽。 皇帝瞥了她和太子一眼,见两人衣襟上有水渍,神色颓败,还以为吵架吵到他面前了,懒得理,转头问夏泊涛:“你为何事前来?” 太子妃心一沉。让夏泊涛先说,她还能有个好?可是没法子,抢话说的结果更糟,只能听之任之。 夏泊涛上前一步,恭声讲述在江府的所见所闻,当然,完全略去了菽难孕小 皇帝越听面色越冷,末了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师庭逸。幺儿也在场,也是人证。 师庭逸颔首。 皇帝的视线在太子、太子妃之间梭巡,良久不语,眼里的失望无从掩饰。 殿内一时间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落针可闻。 太子妃跪在地上,心里越来越紧张,额头慢慢沁出了汗,本就虚弱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她有心为自己辩解,可是又能怎样呢?不能否认的事,说多便是错多,只得听天由命。 皇帝终于开口了,语气温缓:“朕有一名心腹,自菽刖┖螅愀嬖谒笥摇菽骼朐谕獾娜兆樱辉胁钐ご怼k羰窍虢枳潘簧碓谕獾挠赏纷鑫恼拢壤次饰孰薇闶恰! 太子与太子妃俱是心跳加快,要竭力克制,才能让气息如常。皇帝所说的,是他们从没想到的事情,那么久都以为皇帝是通过韩越霖向菽肌 太子妃在害怕,怕得要命。因为皇帝的性情很奇怪,他越是疾言厉色训斥谁的时候,越是不会深究敷衍了事。该生气却不动声色的时候,意味的是他已经动怒,惩戒是不可避免的。 她膝行两步,身形伏在地上以示知错,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们太叫朕失望了。”皇帝这样说的时候,凝视着太子。 太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父皇此刻想起了江式序对他毫不藏私的教导,责怪他竟没能及时阻止太子妃这般行事。他跪倒在地。 皇帝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疲倦地摆一摆手,“罢了,你们自行斟酌如何了结此事。都退下吧。” 到底是他的儿媳妇,如何惩戒才妥当?这会儿发了话,等会儿荣国公就会跑来磨烦多时,想想都头疼。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和太子看着办的好,还没个体统的话,再让皇后找个由头处置了她。来日要母仪天下的人,只得太子的看重可不够。 ** 师庭逸遣了附近的宫人,等在路旁,看着太子一步步走近。 藏的这么深的一个人,手段这般卑劣的一个人,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 幸亏那日庆国公撑不住了要跟他和盘托出,他因此没能见到太子诉说陆府的种种过错。不会酿成错误,却会让太子、自己在事后耻笑。 太子站定身形,“早料到你定要找我说几句。说吧。” 师庭逸牵了牵唇,“你我二人所学的精髓,都是江式序言传身教,可他辞世后,我伤了菽男模阍蛞男悦! “那有什么法子。”太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像他那样的权臣、名将,能得善终已是不易,焉能指望后人也如他的运道。” 师庭逸心头火起,笑容消散于无形,“为何?” 太子笑意更浓,“因为她该死,她是我的心腹大患。” 师庭逸缓缓吁出一口气,“真奇怪可是?你这卑劣无耻的小人,居然也是母后所生。” 太子面上一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不是如此?你又有何可取之处?方才为何不据实禀明父皇让他废了我?” 师庭逸眼神讥诮,“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便是我手里证据能将你活埋那一日,我都不会禀明父皇——这笔账,我要亲手与你清算。” “凭你?”太子冷笑一声,故意挑起师庭逸的怒火,“知不知道?菽谕饧复嗡览锾由酱问苌耍谝淮蚊挥写蟀皇鞘稚说搅耍坏诙卧蚝苁茄现兀嗽诤蟊场c环ㄗ樱惺贝厦鞯孟湃耍惺北康每膳隆蟊车纳耍撬镅诀叩驳堵湎碌摹k芑钕吕矗翟谑浅龊跷业脑ち稀k潘酪簧氖焙颍阍谧鍪裁矗磕惆锕裁矗咳绻蛔鍪悄悖衷诨剐枰锩γ矗俊彼槐呙济羝穑鞍锩Γ勘鸶砺揖筒淮砹恕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觉出头上一轻,听到发冠落地的声响。 师庭逸收回匕首,仍是负手而立,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做过。但是,心头锐痛不已。菽芄厣耍谴游从胨峒啊n尾凰担坎恍妓呖啵故钦嫒缣铀担2恍枰u矗 太子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已。怕么?没觉得怕。瞬间发生并结束的事,来不及有情绪。 师庭逸踱出两步,鞋尖在地上碾磨。 太子敛目看去,惊见师庭逸踏在脚下的,是他衣袖一角。 师庭逸唇角微扬,勾出一抹悲喜难辨的笑,扬长而去。 就此恩断义绝。他没说出口,已不需言明。 太子看着他走远,在原地站立良久,唇角缓缓上扬。 他并不知道,此刻自己与师庭逸方才的笑容一模一样,透着悲伤、自嘲。 他是故意激怒师庭逸,他需要看到四弟当场翻脸,从而让自己最为清晰地意识到:回头路已断,别无选择。 二十二年的手足,情分一朝斩断,他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走到这地步,很好。归根结底,四弟为了一个女人与他敌对,甚而不曾试图给彼此一个转圜的余地。 这理由足够了,足够证明错不在他。皇室之中,本就容不下亲情。 他扬声唤人来打理了仪容,随后从速回到府邸。当务之急,是追查太子妃小产之事。若是菽坏貌椤p液貌皇撬庋焕矗宦凼撬寄芫】觳楦鏊涫觥 第037章 错怪 第037章:错怪 韩越霖离开皇宫,径自到江府找炤宁。 炤宁还在江予莫的书房,见了他,笑问:“夏泊涛跟你说了没有?” 韩越霖颔首,问道:“气坏了吧?” “不生气才奇了。”炤宁扯扯嘴角,“算是好事,让我再无顾忌。” “本就该如此。” 炤宁将几封书信交给他,“刚写好的,需得三日内送到他们手中。” 韩越霖接过书信,抱怨一句:“锦衣卫尽给你送信了,算是怎么回事?” 炤宁轻笑起来,“别的事用不到你们,没法子。” “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不跟你吹胡子瞪眼才怪。”韩越霖笑着站起身,“你没变成气包子就行,我走了。” 炤宁送他时轻声提醒,“太子想从你身上打主意,你防着点儿。” “早料到了,不会给他机会。”韩越霖正色叮嘱她,“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千万谨慎。” “嗯。” 韩越霖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些,燕王可知情?” 炤宁摇头,不解地看着他,“要他知道做什么?这是我们的人脉。” “以为你凡事都要跟他商量。”韩越霖微笑,“这次我倒是小看你了。”没料到她将两回事划分得清清楚楚。 “是吧?”炤宁眉飞色舞的,“往后要你高看的时候多着呢,等着瞧吧。”得他一次夸奖,很不容易的。 韩越霖哈哈地笑起来,“给你点儿颜色就能开染坊。行,我等着。” 送走他,炤宁回到内宅,选出一些画放到书房备用,又去了自己的小库房,亲自挑选出一些衣料、摆件儿,着丫鬟分别给大夫人、三夫人和江佩仪送去。 她每天都要收师庭逸一大堆东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最后,她仔细看过师庭逸上午送来的那一箱子古籍字画的名录,为江予莫悉心挑选出几本用得到的书,让红蓠给他送过去。 忙完这些,炤宁想起了太夫人。每日里忙忙碌碌的,连消遣她的工夫都没有。这会儿有时间,可是她乏了。生气是累心的事,看到太子、太子妃来日一些事更累。 炤宁转回寝室,宽衣歇下,没用香囊就沉沉入眠。 江佩仪收到炤宁送给自己的物件儿,心下高兴不已,正琢磨着自己回赠古砚还是宝石佩饰,芙蓉来禀: “周二小姐派人递来帖子,此刻人就等在府门外。” 江佩仪微微挑眉,素手托腮,思忖片刻吩咐道:“爱说闲话的两个丫头,你命人留心盯着,请周二小姐进来说话。” 芙蓉称是,继而犹豫:“小姐若是不放心,何不索性将人打发出去?” “不急。”江佩仪摆摆手,素日温婉的面容平添几分肃冷,“过些日子再发落到庄子上去。四妹只是叫红柳来提醒我几句,便是不在乎周二小姐那边的人继续探听消息。恰好我也想知道,杜鹃、杜薇这两个人是怎么与人嚼舌根的。” 芙蓉神色一整,“奴婢明白了。” 江佩仪从没想到,自己和周静珊、江和仪、江素馨也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周静珊身边一名丫鬟很是伶俐,随着来江府的次数增多,与她、江素馨、江和仪房里的几个丫鬟成了私底下走动频繁的朋友。 江素馨、江和仪身边的丫鬟绝对被收买了,在炤宁回京当晚,两个人定是被身边丫鬟挑唆着唱了那么一出。结果,第二日街头巷尾就传出了流言蜚语,让人听了心惊。幸亏她父亲这次态度坚决地维护炤宁,让谣言不攻自破,不然炤宁还要陷入流言之中,平添纷扰。 可怜周静珊和她,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都蒙在鼓里。 是,江佩仪和炤宁一样,看准了周静珊毫不知情。那个活宝,没可能有那份城府。她那两个妹妹,倒是不好下定论。 至于周静珊的那名丫鬟是受谁指使,江佩仪虽然好奇,但不欲探究。知道了有什么用?又不能帮忙,留心别再添乱就好。 江佩仪看着周静珊走进门来,心头有些惊讶。 周静珊苦着脸,红着眼,眼底有血丝,全无上次相见的鲜活面容、意气风发。 江佩仪端坐不动,不冷不热地问:“是来赔礼认错的么?若不是便请回吧。” “我是来认错的。”周静珊羞惭地涨红了脸,上前屈膝行礼,讷讷地道,“江姐姐就原谅我吧。不知你四妹是否得空,我该当面给她赔不是。” “但愿你所言非虚。”江佩仪语气略有缓和,“四妹不会愿意见你,稍后我帮你把话带到就是。” “多谢江姐姐。”周静珊站直身形,转身从贴身丫鬟手里接过两个巴掌大小的锦盒,“这是我给你们姐妹两个的一点儿心意,请你们一定要笑纳。” 江佩仪看她明显有心事,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又气又笑,起身亲自接过锦盒,“那就多谢了。要是不急着走,便坐下说话吧。” “嗯。”周静珊用力点了点头,刚一落座,竟抹起眼泪来,闷声闷气地吩咐自己的丫鬟,“出去!” 江佩仪见这情形,也遣了自己的丫鬟,问周静珊:“这是为了什么事?” 周静珊扁了扁嘴,抽噎着道:“顾鸿飞那个混账,他不想娶我了。” 江佩仪心说他要是还想娶你才是见了鬼,你差点儿害得他被燕王惩戒,那是小事?她一面腹诽一面搭腔,“有这种事?” “他说便是成亲也过不长,与其日后和离,不如现在好聚好散。”周静珊又生气又委屈,语声拔高了三分,“什么叫好聚好散?多少人都知道我想嫁他的事,他忽然不娶了,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顾鸿飞说的本就是实情。别说他现在意识到周静珊的鲁莽任性太不可取,便是对她一如既往,来日恐怕也会移情于别人。那种男人,本就要不得,不嫁他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江佩仪这样想着,却是不能说出口,只得换成委婉的说法,“说到底,也不算是多大的事。他为此责怪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这性情不可取啊。”小家子气的男人,你就别嫁了——她是这个意思。 “可不就是么。”周静珊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哽咽道,“我去找平日里的小姐妹,她们居然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差送我一句活该丢人现眼。我去找大姐,大姐也不管这件事了……江姐姐,到这会儿我才知道只有你待我好,除了你,都没人肯听我说句心里话……”说完,小猫一般呜咽起来。 江佩仪又是好笑又是同情,起身过去,递给她一条帕子,拍着她的背。 “我是一定要、要嫁他的,不能由着他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周静珊身形一抽一抽的,语声有些含混不清,“他把女孩子当什么了?以前没人治得了他,也不说了,以后我要让他过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江佩仪差点儿绷不住笑出声,想着她要是真能做到的话,不失为一件善事。可是,为了那样的一个人,值得么?劝是没法子劝的,只得嗯啊地附和。横竖周家会干涉此事,作为外人,点到为止就好。 ** 掌灯之后,炤宁悠然醒来。 用饭的时候,红蓠把周静珊送来的锦盒打开给她看,“是一对南珠耳坠,上等的成色呢。” 炤宁看了看,笑,“她那个性情,竟然肯低头?” “起初我们也是惊掉了下巴,三小姐跟我们说了原委。”红蓠绘声绘色地把听来的话复述给炤宁。 炤宁听了,啼笑皆非,“这会儿倒觉得她可怜巴巴的。” 红蓠不以为然,“可怜什么?她要是因为那件事嫁不成顾鸿飞,过几年就会打心底感激您了。怕只怕执迷不悟,误了自己的一辈子。” “只能随她去,不关我们的事。”炤宁很有自知之明,“她是为着与三姐重修旧好才登门赔礼,我可没那么大的情面。” “说的是。”红蓠岔开话题,报起账来,“三小姐给您送了回礼,是一方古砚、一支狼毫。大夫人赏了您一套文房四宝,三夫人赏了您一套红宝石头面。奴婢们一再说不能收,她们执意如此。” “这次收下也无妨。明日我跟她们说,是燕王顺道送她们的就行了。” 最后,红蓠才说起太子、太子妃进宫之后的事,“太子回去之后,开始着手严查太子妃小产的事,太子妃一定要亲力亲为,太子只好把这件事交给她。相关的太医和有嫌疑的陆掌珠、陆明珠,已被带到东宫接受讯问。” 炤宁想了想,“不应该是陆家姐妹。” 红蓠眼巴巴地看着她,“您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炤宁摇头,“只是觉得陆家姐妹没理由这么做。” 红蓠好奇地追问一句:“那么,下午您提过的爱慕太子妃的是谁?” 炤宁淘气地笑,“你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过几日他自会现身,现在知道没意思。” 红蓠沮丧,“最怕您卖关子,您就偏好这一口。” 炤宁哈哈地笑。用完饭,她窝在美人榻上看了一阵子书,照常歇下。整晚不睡的话,明日少不得没精打采情绪不佳,又要管不住自己找酒喝。 那些伤身体的坏习惯,都要下决心戒掉——没个好身子骨的话,拿什么跟东宫斗? 她没想到,夜半会有人来扰她。 红蓠点燃烛火,试探地唤她:“小姐?” 炤宁翻了个身,面向外面,稀里糊涂地应一声:“嗯?” “燕王殿下来了。” “他来了?”炤宁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心想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告诉他,挣扎了片刻,拥着锦被坐起身来。 红蓠上前来,手势麻利地帮她将长发用银簪束起,又拿过小袄,想让她穿上。 炤宁揉了揉眼睛,低低地哀叹一声,之后竟又倒下身去,“刚才睡得好香……我不想起怎么办?” 红蓠笑起来,“那……”她给炤宁把被子盖好,“就这么见他吧,就当您是身子不舒坦,他来探病了。” 炤宁闭上眼睛缓了缓,刚想说不用,却见红蓠已经转身出门。 帮她做了决定。 炤宁想想也就随他去,比起以前他夜间来探病的情形,自己只是少了病痛,别的差不多。没法子,他这坏习惯是她惯出来的。 师庭逸走进门来,将大氅信手放在美人榻上,坐到她身侧。 炤宁睡眼朦胧地瞧他一眼,“什么事劳动你大半夜过来?” “想看看你。”师庭逸语气很低柔,又似有些伤感,抚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 就为这个吵醒她?炤宁连瞪他的力气都不想浪费,“看吧。” “嗯。” 炤宁双手握住他的手,把脸贴着他的手掌,闭上眼睛,唇角现出慵懒的笑容,“你看你的,我睡我的。” “好。” 室内恢复安静。 过了一阵子,炤宁察觉出气氛的不同。该有的气氛是安静温馨,此刻却因为他的到来,没了温馨。 是他心绪不佳的缘故,她能感觉到。 炤宁慢吞吞地拥着锦被坐起来,凝眸打量着烛光影里的男子。他正满眼疼惜、愧疚地看着她,飞扬的剑眉轻蹙,微抿了唇,下巴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后悔了?做不到与太子手足反目?——经历了下午的事情,除了这些,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那也大可不必,是人之常情。她完全理解,连失望都没有。 思及此,她不免心生怆然——真的是旧日不可回,原来真的没有殷切地期许他为自己付出什么。 她伤感地笑着,“抱抱我。”说完将被子拉高一些,围住自己,身形依偎过去,把脸颊贴在他心口。不管他要说什么,她不想看着他的面容,也不想让他看着自己。 她只穿着藕荷色寝衣,身形前面被厚实的锦被罩着,背部则留了空。 师庭逸将她纳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自有主张地抚着她的背,隔着单薄的衣衫,很快找到了伤疤所在之处。 竟是伤在后心。 刀口有一指多长。 他的指腹一点一点地移动,摩挲着那道伤疤。 他是真的险些就失去她,她是真的险些命丧于刽子手的刀下。该有多疼?怎么熬过来的? 他揽着她的左臂越收越紧,胸腔的起伏越来越急。眼中无泪,心头已在滴血。 炤宁茫然地睁大眼睛,这反应,和她极为难过的时候相同。 原来是误会了他。他是听人说起了她那次受伤的事。 哪个混账跟他说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她想抬头看他,他不准。 “怎么没跟我说过?”他语声沙哑得厉害。 “又不是光彩的事,不想说。”她语气轻柔,“从小就是,我最讨厌让人看到知道自己的狼狈,偏你总不让我如愿。” “最重要的是,你不再指望、需要我。”他的炤宁,再不是拉着他的手跟他倾诉委屈要他帮忙的女孩。 “……”这是炤宁无法否认的。他在眼前,她会放任心里柔软的千头万绪,愿意享有与他相对的每一刻。等他不在眼前了,那些柔软、沉醉也就完全收敛起来。 大概深埋于心的想法,是在报复的过程中,还想享有他能带给自己的欢欣。 她不觉得自己过分或是自私。有什么办法,如以往的依赖信赖,她真的给不了。 “不准你推开我。”他低下头去,捕获她红艳艳的柔软的唇,语声含糊地强调,“我不准。” 这亲吻炙热蛮横。 本就因为睡意晕乎乎的炤宁,索性随他去,头脑很快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何时,他的手毫无间隔地抚着她那道狰狞的伤疤。 炤宁的睡意被吓走一大半,深吸进一口气,想要躲闪,却是不自主地更深地投入到他臂弯。 他指尖似是燃着火,让她觉得疤痕发起了烧,直烧到了心头。 她有点儿发抖,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锦被拉高一些,别开脸,“四哥……” 他再度勾过她唇舌,缠缠绵绵地吻着、撩着。 以前都是她惹他,今日他可算是报了仇。炤宁迷迷糊糊又愤愤不平地想着,能做的不过是紧紧地抱住锦被,过一会儿又放松下来——看他能闹到何时? 果然,过了一阵子,师庭逸终究是不能引火烧身,用锦被裹好她身形,松松地拥着她,将俊脸安置在她肩头,“宝儿。” 这声呼唤竟透着无助。“嗯?”炤宁很想板过他的脸,瞧瞧他此刻的样子,可惜双手在被子下,动不得。 “我想娶你,想朝夕相对,护着你。可是又想,我有什么资格娶你?你并不见得需要我。”他无声地叹息一声,“天人交战多时,我管不住自己,过来看你。” 炤宁煞风景地咕哝:“什么过来看我,讨便宜是真。” 他竟承认:“总是给你平添烦扰,总是事与愿违。何时起,我变成了这样。” 因为实实在在地面对她曾经历凶险的过往,让他的自责分外强烈,甚至于让他不再自信。 是这样,听闻和面对到底不同,就像下令杀人只是一句话,亲眼看到血流成河才是真正认识何为死亡。 炤宁侧头贴了贴他的脸,“我不会逃走,日子还长着,局面又是乱糟糟的,我们慢慢来。”这是心里话,她的心结并未完全打开,而他也有心结——针对于他自己的。 “只能慢慢来。”他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等到配得上你那一日,再做别的打算。” 炤宁挪动身形,和他拉开距离,随后倒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似的,“只为这个就耽误我睡觉,我可不答应。你最好告诉我一点儿有趣的事,不然我让红蓠她们把你打出去。” 师庭逸笑起来,“倒是有别的事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是否有趣。” “快说来听听。” “陆骞就不需提了,他看过你的信,承诺定会按照你的意思行事,当即让我放他回陆家一趟,已经知会了庆国公。”他侧转身形,放松地斜倚着床头,抬手取下她头顶的银簪,让她松松束起的长发水一般倾泻在枕上,“太子妃那边行事颇为不顺,两名太医晚饭后自尽了,她忙命人去两人家中搜查,才知道两人家眷已经逃离,只剩了个空宅院。” 不需想也知道,太子妃一定要气疯了。炤宁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道:“她之前认定是我害她,该留意的人证物证都忽略了,到这地步,又能怨谁。” 师庭逸认同她的看法,“此事兴许会有人出面做替罪羊,真相大白却要费些周折。”旁观者清,摆出的阵仗再大都没用,那件事分明是有心人长久筹谋才能促成,哪能轻易被查到。他们害炤宁,别人害他们,世事轮回,自有公道。 炤宁点头一笑。都不需她出手,太子妃自会找罪受。 其实在她看来,可能在很早之前,太子妃就踏入了有心人的圈套,小产的原因是身体保不住胎儿——若是安胎药、饮食补品出了问题,太医就不会等到今日才自尽,这事情也根本不需要拖延至今才查证。甚至于……她眉心一跳,很怀疑太子妃第一次小产就不是单纯的意外。 抛开恩怨单独看待太子妃的经历,的确是可怜。但是这个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无从宽恕,叫她无法生出分毫同情。 放下这件事,炤宁说起陆府:“庆国公贪污案发就在这几日,地方官弹劾他的折子正在路上。等到事情闹起来,你想怎么做?” 师庭逸笑了笑,“我当然要在适当的时候斡旋一番,与晋王一同建议父皇让太子偕同刑部主审此案,让太子演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太子绝对打过如意算盘,想借他的手除掉陆家,他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愿。 “那我就放心了。”炤宁提醒他,“平日你不妨老老实实留在府里,隔三差五给皇上皇后请个安就行。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你病着,来日便是太子想拉着你一同蹚浑水,皇上第一个就不同意。” “我知道。”师庭逸侧躺在她身侧,拍拍她裹着被子的身形,“但是那样一来,我白日就不能过来见你了。” “什么叫白日不能?”炤宁睨着他,“晚间也不准来,你想熬死我么?我白日又不是没事情做。” “所以不愿做病老虎。”师庭逸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神色挣扎,“总不见你,我受不了。让我想想别的法子如何?” 那语声完全地软化下来,也让她的心软化下来。情意要浓烈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这男人为了这种事犯难?她挣开锦被,探手点着他的眉心,“你是真病着,又不是做戏。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不用太傻了。况且,你不来看我,我可以去看你啊。” 师庭逸眼中闪过惊喜,随后却是黯然,“不行。你在我府里不高兴,而且有碍你的名声。” 炤宁又开始心疼他了。他真的变了太多,如今所思所想都是为着她。以前不会,总是半斤对八两,只在她病着不好过的时候才会百般迁就。 “皇上可是要我们一同办差呢,我每隔三两日去找你一趟,没人敢说闲话——皇上就不会饶了嚼舌根的人。要是再有空,我就像以前一样,偷偷地去找你。这总行了吧?”她笑着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不准再说不行,这件事要听我的。” “行。”他心海泛着温柔的涟漪,将她拥住,吻上她眉心。 炤宁瞥见悬挂着的香囊,想起曾见过的他的憔悴样子,问道:“你睡不着的时候,用这种香料不行么?” “用过,现在全无效用。” “真可怜。”她也曾长期辗转反侧失去睡眠,这香料对她的效果不言自明。他却是这样,是经受了多久夜不成眠的滋味?她不由勾住他的脖子,“说的我都想尽快嫁给你了——每日守着你,哄着你入睡。” 师庭逸由衷地笑起来,“数你会说话。” 炤宁抬起脸,轻轻咬着他的下巴,“你要快些好起来,别只顾着我。” “嗯。”下颚微微的疼,微微的痒,让他心头似被毛茸茸的小猫爪轻挠着。他低下头去,再度锁住她的唇。 这个寒月夜之于他们,不胜旖旎,温情无限。 他离开之前,炤宁道:“我下午找出来几幅画,等会儿你让红蓠拿给你。其中有三幅,你回去之后看看,要是觉着过得去,就帮我送到皇上手里。” 师庭逸问道:“画的什么?” “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肖像。”炤宁笑容狡黠,“皇上近来对我很好,我应该趁机讨好一番,皇后娘娘那边也是一样,权当帮你哄她高兴一下。” “行啊。”师庭逸笑着点头,点了点她微微发肿的红唇,“没有画我的?” “不告诉你。”炤宁笑着推他一下,“快回府歇息。” 师庭逸却俯首到她耳边低语:“该穿的一件你没穿,这是什么样的好习惯?” 炤宁几年都不红一次的脸飞起了红霞,没轻没重地推开他的脸,又将锦被拉到颈部,严严实实地护住重要的地方,“你快给我滚!” 同样的夜,同一时刻,太子妃满心愤怒和绝望。 下午,她找来兄嫂商量,听他们的建议,雷厉风行地抓来几个人,忙碌一场得到的回报,是更残酷的事实。 还是兄嫂旁观者清,认为她信任的两个太医大概也有嫌疑。他们两人是叔侄,一个鼻孔出气是在情理之中,说不定是很早之前在她养身的汤药里动过手脚。到了这关头,不妨严刑拷打,看看他们会不会说出别的话来。 她初时半信半疑,觉得兄嫂多虑了。她从小就由两人调理身体,给的诊金总是很丰厚,做了太子妃之后,时有赏赐。人非草木,他们怎么能狠心害她呢? 哪成想,两人晚间自尽了,家眷是在这一两日匆忙逃离的。他们分明是畏罪自尽! 这让她惊惶不已,几乎断定自己根本不知道身体的真实情形,连忙命人请来两位京城名医把脉。 她小产的原因是长期闻到麝香所致,她已不可能再怀胎。 那叔侄两个之前却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只要好生调理,定会再传喜讯。 名医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以前少不更事,佩戴过含有麝香的物件儿。 当然不是,再傻的女子嫁人之后,也知道为着子嗣需要远离哪些东西,何况她贵为太子妃。她房里的一事一物,甚至每一个下人的衣物、佩饰都有专人留心是否不妥。 ——她将这些告诉名医,名医说唯一能够做出解释的,是她经常涉足的地方有不妥,长年累月下来,一点点摧毁了她的身体。 她心头一动,问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让她孱弱至此。 名医则是询问她平日用哪些膳食、药膳,听了之后才回答:起码需要个三两年。她这情形好比一面服用□□一面服用解药,短时间内根本不能损她根本。 她当即心神大乱,命人重金打发了两位名医,要他们守口如**,之后身形一直发抖,到现在才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诸事。 真的不是江炤宁,她真的错怪了人。 两年前,江炤宁还不可能知道是太子要她死。三年前,正是江炤宁最艰难的时候,自己都九死一生,还顾得上别的?再往前数,江炤宁正和师庭逸情深意重,只顾及着兄弟二人的情分,都不会害到她头上。 那到底是谁呢?她经常盘桓的几个地方,不外乎皇后的正宫、娘家,两方盼着她有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她。 她竭力思索,三两年前……哦对了,还有陆府。 为了太子那个混账东西,她从成婚之后便要隔三差五去陆府,和一群女眷坐在一起说笑一阵子。最初是表示亲近,这三年是需要时不时地警告——她去一趟,庆国公就会心惊肉跳一阵子,不会另做打算。 几年下来,便是比起别处去的次数少一些,也够分量了。 思及此,她心头火起,当即就想命人把陆掌珠、陆明珠拎到眼前严刑拷打。站起身来要扬声唤人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她错怪江炤宁的原因,是认定那个妖孽很有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除此之外,再不能做第二人想。 而陆掌珠和陆明珠比之寻常人,的确是聪慧,但是比起江式序的女儿,还是差了一大截,并且身边不过一些丫鬟、婆子、管事妈妈是堪用的,哪里能做到天衣无缝长年累月地欺瞒她? 不是她们。看着再不顺眼,也不能迁怒她们。 已经因为想当然犯蠢并且付出了代价,要是再出风波,她免不得沦为笑柄。加之现在这凄惨的情形,被人取而代之都不足为奇。 多好笑,多可悲。 一日之间,她已经一脚踏进了绝境。 斟酌之后,太子妃命人把陆掌珠、陆明珠好端端送回庆国公府,洗漱歇下。 太子还在正殿和幕僚议事,便是没事可做,也不会回来。许久相敬如冰,她身子又没将养好,他不陪她已成习。 她有一整夜的时间,思量如何找出害她的凶手。 不能指望太子帮她。他正在为两名太医自尽的事恼她,说她做事怎么就没个分寸。她哪里拦得住一心求死的人寻死?他又算什么?事后诸葛亮罢了。 迟早他会知道她不能孕育子嗣的事,这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他知道之后,势必要心甘情愿地迎侧妃进门。 这男人的心,迟早会为着子嗣改变,给她无尽的冷落——有希望生和不能生的区别太大了。不能同床共枕,往日情分只会逐步淡漠,待到侧妃给他开枝散叶,他眼里恐怕就只有孩子了。得宠的太子妃,迟早会成为一个为侧妃不屑的笑话。 娘家呢?娘家要是知道她的情况,着急的一定是把她家族里哪个闺秀送到东宫,而不是为她追查凶手报仇。大局为重——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夫君、家族都不能指望,又没有交心的好友,爱慕她的那个人做做卑劣的小事还行,这种事是做不来的。 眼里的泪一颗颗滚落,她无声而绝望地哭了起来。 要遇到这样大的磨难,她才能意识到,自己原是这般孤单无助。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痛苦最漫长的壹夜…… 曙光染白窗纱,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不由坐起身来,披衣下地。 她要请江炤宁帮她找出元凶。 别人若是知晓,一定以为她疯了,但事实恰恰相反,只有江炤宁能帮到她。 没有交情不碍事,可以用利益作为交换的条件——人世间,这种关系往往是最牢固的。 江炤宁的当务之急是报复陆家,削弱太子的势力,给他适当的打击。她可以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 当然明白,这是在伤害太子,但是她的一辈子都被人毁了,太子迟早会在明面上伤害她——凭什么她就总要做那个先一步被伤害的人? 他若真的体贴入微,她又何须经历这等祸事?这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再说了,他对她一直不曾一心一意,一直惦记着江炤宁却不敢承认,根本是一直在伤害她。 是他不仁在先,他自找的。 太子妃下定决心,想到昨日皇帝说让他们看着办,心下又踏实了不少。 今日她要去江府,当面向江炤宁赔礼道歉。 第038章 出卖 第038章:出卖 一早,炤宁在饭桌前落座,入目的几样小菜分外清淡。不需想也知道,是予莫知会厨房给她做的。他恨不得让她像老和尚一样戒酒戒油腻。 她安之若素,吃了不少,之后的一碗燕窝羹,也是毫不抵触地用完。 红蓠白薇等人见了,俱是眉开眼笑。但愿小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饭后,炤宁去了大夫人那里。正巧,三夫人和江佩仪也在,四个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现在府里的情形,抛开太夫人,真就是皆大欢喜。 大夫人不爱抢风头,三夫人拎得清轻重,妯娌二人一起主持中馈,凡事有商有量,很快上了手,内宅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两个人也没让江佩仪闲着,时不时派点儿事情,让她慢慢摸索门道,往后嫁了人总能用得着。至于炤宁,她们凡事不会扰她,只是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让她和予莫过得顺心惬意。哪里看不出,不是这孩子死死地扼住了太夫人的痛处,她们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受气的媳妇。 原由是不能追究的,带给她们的益处却是下半辈子的顺遂。 但是这些话不需说到明面上,心里知道好歹就行。 说了一阵子话,燕王府的人如约而至,今日礼单中分外显眼的是一尺多长的翡翠白菜,两匹生龙活虎的战马。 炤宁心里啼笑皆非的,心说这厮是真打算把家底搬空么?那棵翡翠白菜她见过,玉质极好,工艺巧夺天工,在眼下可算是价值连城。 此外,师庭逸还给长房、三房各人专门备了礼品,俱是投其所好,并且分量十足。 带人前来送礼的章钦特地来了内宅一趟,满脸歉意地道:“殿下早就吩咐下来,要按照他亲自拟定的礼单精心准备,只是我们办事不爽利,到今日才筹备齐全。还望大夫人、三夫人、三小姐海涵。” 大夫人、三夫人和江佩仪自是喜出望外,笑吟吟地道谢,很是和气地寒暄一阵子。 何时起,师庭逸这么会做人了?炤宁腹诽着。 章钦离开之后,大夫人笑着对炤宁道:“燕王殿下这般纡尊降贵,实在是叫我受宠若惊,改日我可要向娘家、好友显摆一番,你不会不高兴吧?”像是无心之语,但用意是询问炤宁愿不愿意江家向外人提及这种事。若是炤宁不反对,她回娘家见到贼心不死的侄子的时候,便能不需顾及地敲打一番。 炤宁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大伯母哪一句话都是过了脑子的,当下笑道:“瞧您说的,我只盼着你们都高高兴兴的。” 三夫人和江佩仪也听出了大夫人的弦外之音,又见炤宁不以为意,便知道日后该如何行事。 江佩仪笑微微地瞧着炤宁,生出一份疼惜。到底,四妹在儿女情长上,只认一个人,不论爱恨怨怼,都只能是针对一个男子。固然悲欢共存,到底是实实在在地活着,经历着,盛放着。 自己呢?江佩仪啜了口茶,暗自苦笑。能嫁到一个过得去的人已是不易,情爱到底是何滋味,怕是无福品尝。 又说了一阵子话,三夫人拉着江佩仪去她房里,“我看到账册便头疼,你帮我去合几笔账。” 江佩仪笑着称是,起身随三夫人走了。 炤宁坐到大夫人近前,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容,“气色更好了,真好看。” “哎呦,今日是什么日子?”大夫人开快而笑,“我们家的美人儿这般夸赞,我等会儿要做一幅字画记下这档子事。” 炤宁笑得像一只温柔可爱的猫,如实道:“有喜之后的人,脸上好似会发光,那种光彩特别好看。”又关心地问,“这几日一切都好么?” 大夫人知道炤宁是由衷地关心,握住了她的手,“一切都特别好,身体底子不错,这孩子也不闹腾我。有时想去找你说说话,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可你忙碌得很,得空了便是乏了在歇息,也不忍心打扰。” 炤宁笑道,“手边诸事出乎意料地顺遂,短期之内不需要您帮忙。往后要是有事也不是大事,您只管安心养胎,不需劳心别的。” 大夫人略一思忖,道:“那我就只管尽本分,帮你留心府里的大事小情,娘家那边要是有什么要紧的动向,我也会及时告诉你。” “那真是要多谢您了。”炤宁想了想,又道:“方家的事,告诉大伯父就行。” “嗯,我听你的就是。” 是在这时候,太子妃来了,与昨日一样,只见炤宁。 炤宁辞了大夫人,去了内宅待客的暖阁。 太子妃带来了一株珊瑚树,要炤宁收下。名头是来赔礼道歉的,但是她清楚,道歉的话说来无益,还不如缄默。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谁稀罕? 炤宁微笑,“多谢太子妃赏赐。” 随后,太子妃提议到后园走走。 炤宁作陪前去。她看得出,太子妃分明是一副受了重创的样子,这次放下架子亲自登门,是碍于局面不得不如此,还是另有所图,她还拿不准。 冬日游园没有别的去处,只能赏梅。太子妃命侍从等在梅林外,自己和炤宁信步走出去一段,轻声说了昨日所经历的一切,期间、之后的所思所想,也都和盘托出。 全无保留的告知,竟是把她当成知心好友一般。炤宁不免惊讶,但也因此确定,太子妃此行另有目的。 太子妃停下脚步,看住炤宁,“我想请你帮忙找出凶手,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力帮你谋取。” “原来是要和我做买卖啊。”炤宁扬了扬唇角。 “是。” “我没兴趣管这种闲事。”炤宁如实道,“便是有兴趣,我也会尽力让你血本无归。”谁会善待一个谋害自己在先泼脏水在后的人? 太子妃竟是惨然一笑,“血本无归?江四小姐觉得我现在还有输不起、赔不起的东西么?” 炤宁因此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 “我这一辈子,已经毁了。”太子妃垂眸看着脚尖,语气甚是凄凉,“日后的事,我大抵不能阻止,但是现在、以前的事,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给我两个不能降生的孩子一个交待——现在想想,我第一次意外小产,就是有心人为之。” 壹夜之间,太子妃的脑筋像是被打通了一些关节,明白了自身经历中的种种蹊跷。 是啊,只有痛彻心扉的磨难,才会让人急速成长、成熟起来。 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复杂。 害太子妃的人,行径自然是叫炤宁极为不齿,但是针对的到底是太子还是太子妃,无从揣测。 如果是针对太子,那太子妃便是被无辜牵连的可怜人。 如果是针对太子妃,想要将她取而代之,那太子妃……还是无辜的可怜人。 不论是谁,都没权利更没资格用胎儿做文章达到目的。这种人,便是跳出来表明立场要帮她,她都不屑利用。 ——这结论真讨厌,比昨日太子、太子妃那副可憎的嘴脸还讨厌。炤宁低头,摸了摸鼻尖。 太子妃看得出,炤宁正在斟酌她的事情,便不打扰,静静地站在原地。 炤宁想,如果是男子所为,那该是怎样的下作不堪?如果是女子所为,那该是怎样的心如蛇蝎?而如果是一个门第所为,满门都该流放到千里之外。 但是关键之处在于,她讨厌东宫夫妻二人,害他们的人,虽说永无可能与自己交好,但是说不定就会帮她釜底抽薪,给予东宫打击。那个人要真能变相的帮她,她却帮太子妃帮人揪出来,便是不分轻重,已非愚蠢可言。 由此,炤宁对太子妃道:“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不划算——尝试帮你都是吃亏。亏本儿的买卖,我不会做。” 太子妃早就料到说服对方并非易事,闻言并不焦虑失望,“你游历三年,眼界自然更为开阔,权衡何事,都要顾及大局。可是你要想想,我长期涉足的只有宫中、娘家、陆府,宫里不可能,没人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余下的两个地方,给哪一家添堵于你都非坏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妃说的确是实情。但是,什么事不是牵出萝卜带出根?高门中就没有简单的事。要是弄出更大的乱子却对自己有害的话,又是所为何来?炤宁笑笑,不语。 太子妃继续道:“回想昨日之事,我知你是因为厌恶那种行径才那么生气。你发火是应当的,但我也晓得那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化解的事,便没脸说致歉的话。眼下我只想请你找出那个凶手,你要是觉着凶手能帮到你的话,尽管包庇;要是觉得凶手会害我在先、帮太子除掉你在后,直言相告的话,我会一世感激你。” 炤宁意外,不由得凝眸审视眼前人。今日的太子妃,全无昨日的愚蠢和想当然,想通这些,又比她以往印象中更通透聪慧。不过壹夜光景,这变化算得惊人。 太子妃笑容苦涩,之后却是走到炤宁面前,抬起手来,“你那些丫鬟真是粗枝大叶,都不留心帮你打理妆容。你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么年轻便生了华发。” 炤宁没有回避,由着太子妃帮自己拔下一根头发。 太子妃将一半霜白一半漆黑的发丝给炤宁看,“今时的你,便是来日的我。昨晚,已足够让我想通诸事,这才前来求你。如今你便是有小小瑕疵,依然如花盛放,而我已在凋零。看清这一点,还有什么是我看不开、放不下、狠不下心肠的?你帮帮我,好不好?便是查出真凶不予告知,也无妨。我相信,如果凶手实在不堪,你自会出手惩戒。若是你看来情有可原,那我认命,再不追究。” 只有江炤宁有能力帮她尽快找出凶手,只有最善于布局惩戒人的江炤宁,才能轻易找到蛛丝马迹,找出害她的凶手。不论早晚,江炤宁总会给她一个答案,而这是别人做不到或不想做的。 太子妃这种态度,真是炤宁没料到的。不管自己同意与否,对方都已经下了血本。 太子妃继续给炤宁意外,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交给炤宁,“你得空就看看,便能想通以前一些事为何措手不及。”待炤宁接过,又道,“我还带来了太子所作的不少画作,等临走的时候,会命人交给你,你看了就会明白一些事情的症结所在。” 求人便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对这一点,太子妃很是清楚。明知所求只是之于对方是可有可无的事,不下血本,焉能期望有所获? 况且交给炤宁的东西,是进一步证明太子居心叵测布局谋害的力证,但无关如今、日后。江炤宁要是想让她在日后鼎力相助,便要尽力帮她找到凶手——“往后你要是想知道更多,我觉着划算的话,绝对实言相告。” 炤宁轻轻地笑,“我不舍得让手里的人为此事劳心劳力。”太子妃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不接受这笔买卖未免太傻,但是为了这档子事耗费人力,不大划算。 太子妃听了则是欣喜,笑道:“既然舍不得心腹百般忙碌,何不亲力亲为以图事半功倍?我得空便邀你同回娘家、去陆府做客,如何?” 炤宁问道:“有像样的名头么?”她与太子妃相形出入,没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是不行的。 太子妃缓缓一笑,“没有。但我会想法子。” “好,我等着。”炤宁绽出笑容,“只要你能做到,我便会尝试探究原委。如你所言,告知与否是一回事,我会不会帮你惩戒凶手是另一回事。若是对你我都有益处的话,我当然要如实相告。当然,这些的前提是我明了原委,查不出便没法子了。” “你肯承诺这些,已然足够。”太子妃笑容中终于有了一丝明朗,“我不耽搁你了,先行回府。我命人给太子的书房放了一把火,他回去定然大为光火,我要回去等着被责难。” 炤宁看了看手里的小册子,心知这是太子妃从太子书房里偷出来的,便忍下笑意,省去挽留的客套话,送太子妃离开。太子要是知道发妻不声不响地把他卖了,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太子妃上马车之前,提醒道:“你要明白,甚至可以叫人验证,书册是太子几年前写成,画作是太子这几年陆续作完。”这件事情上,她不介意好人做到底——太子不是对江炤宁又爱又恨么?那她就不妨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更忌惮并且更为痛恨他。 炤宁只是报以清浅一笑,“多谢。但你要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太子妃给她机会走进陆家、佟家,但这只能让她深入了解这两家的底细,不意味她真的会找到太子妃的仇人。 “所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太子妃抿唇一笑,上了马车。 炤宁回到房里,一页一页看完那本小册子,再逐一看过太子那些画作,满心活见鬼的感觉。 这是绝不可能却分明发生过的事情。 她带上这些东西,去了燕王府。 第039章 争锋 第039章:争锋(上) 上午,师庭逸估摸着时间,去了宫里。(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先去的是太医院,随便找了位太医给自己换药。 沈大夫随他进京之后,比他还忙,要去拜望仰慕的名医,走访医馆药铺,得知了几例疑难杂症,每日登门为患病之人把脉调整方子。 对他的伤病,沈大夫就快懒得理了。怎么样的伤病都需好生将养,可他一直没空静养,气得沈大夫说药用在他身上根本是浪费。 太医院自是不敢怠慢,由知晓他病情的吴医正为他把脉——上次他发病,是吴医正为他诊脉开的方子。 把脉之后,吴医正面色凝重地提醒:“殿下伤势反复,全无好转迹象。若不好生调理至痊愈如初,后患无穷,来年一旦复发,足以取人性命。殿下的当务之急是留在府中静养,万不可劳心劳力。” “知道了。”师庭逸一笑,“等会儿去请个安,便回府修养。日后少不得要请你前去府中诊脉。” 吴医正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哪个行医之人,都喜欢听话的病人。 换药之后,师庭逸转去御书房。 皇帝见了他,没个好脸色,也不问他为何前来,只是申斥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昨日没顾得上叮嘱,哪想到他今日便又来了,折腾什么呢? 师庭逸失笑,“父皇何时将儿臣禁足了么?” 皇帝瞪了他一眼,“军务处理得不错,这上下没有要紧的事情,你只管好生将养,在府中处理些要紧的事情便可。” “儿臣前来正是要说此事。”师庭逸笑了笑,“往后要遵医嘱修养一段日子,不能每日进宫请安上朝堂,还请父皇母后恕罪。” “早该如此。你身子康健便是尽孝。”皇帝面色有所缓和,看到跟随他进来的太监捧着三幅画,道,“给我的?快拿来。” “是江四小姐所作。”师庭逸转手接过三幅画,送到皇帝面前,“昨日自江四小姐那里偶然得见的。她担心不够好,一直踌躇着,想画出更好的再呈给您。我瞧着却是无可挑剔,便抢了来借花献佛。”他当然不能照着炤宁存心讨好的原话说,言语委婉些,皇帝便会被哄得更高兴。 “是么?”皇帝笑开来,“水墨画还是工笔画?” “工笔画。” “既是送我的,是不是画的我?”皇帝亲手将一幅画展开来,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已笑开来。 崔鑫往前走了两步,探头看去,亦是惊叹。 画中的皇帝,负手立于竹林外,一身明黄,神色悠然惬意,眉宇唇畔隐含笑意,衣摆随风轻扬。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含笑的崔鑫和难得面色温和的韩越霖,两人似在交谈。是上午的竹林,阳光影透过翠色竹林,细碎地洒下来,那种光晕没法子画出,三个画中人却给人被光晕笼罩的感觉,因此愈发传神,比真人还要好看。 “这是……”崔鑫觉得画面似曾相识,竭力思索着。 “这是在老四的府中,”皇帝将话接过去,“他重建后园完工那年,朕曾带你和越霖前去赏看。对,那日朕命老四唤了炤宁过去,问她哪些地方是她出的主意,又是如何想出来的好点子。”是这样,那孩子画的是走近时看到的这一幕。 “对对对,”崔鑫猛点头,已是笑开了花,“江四小姐真是神来之笔啊……” “最难得是把你也画了进去。”皇帝笑着睨了崔鑫一眼。 崔鑫喜滋滋地点头,“这是奴才天大的福气。” 皇帝这才按捺住喜悦之情,凝神赏看。竹林外的石桌上放着紫砂壶紫砂杯、一把象牙折扇,缀着红宝石坠子,往上看,有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他和崔鑫、韩越霖从头到脚的佩饰,都刻画得清清楚楚。 “炤宁这绝佳的记性,真是到了惊人的地步。”皇帝叹息道。只要她愿意记得的场景,便能长久地存在脑海,一丝遗漏偏差也无。 “您再看看这幅。”师庭逸取过炤宁给皇帝画的另一幅图。 第二幅图,画中情形是宫廷宴席间的皇帝。皇帝龙袍加身,不怒自威,难掩帝王摄人的气势。巧的是这幅画里也有崔鑫。崔鑫站在皇帝身后,神色专注恭敬地看着皇帝。炤宁捕捉的正是皇帝要吩咐何事的那一刻。画面的背景无疑是富丽堂皇,十足的天家气派。 两幅画,画的是皇帝两种情形下的意态,无一不是刻画入微,栩栩如生。 皇帝无法分出伯仲,都是喜欢的,“好,好。”他连声称赞着,要看第三幅。 师庭逸却道:“这幅是送给母后的。儿臣等会儿送过去。” “我看看都不行?”皇帝自顾自展开来看。 皇后这一幅,取自她四年前寿宴上走入殿堂的一刻,华服加身,容颜秀美,神色柔和,气度雍容之至。 “她瞧见不知该有多高兴。平日里画师给她画的肖像,她总是不满意。”皇帝笑呵呵地道,“这下好了,炤宁了却了她一件憾事。”收起画来,他故意问崔鑫,“你觉得哪一幅更好?” 崔鑫又是高兴又是犯难。两幅画里的自己和皇帝都是极为传神,甚至比本人还要好看,哪里选得出。 皇帝哈哈地笑起来,“猜你也说不出。朕看着是一样的好。” 崔鑫笑着称是。 随后,皇帝斟酌道:“该赏,但是赏什么才好呢?” 师庭逸想了想,“您不是有不少夜明珠么?选两颗不大不小的给江四小姐如何?” “你府里没有么?”皇帝打趣道,“不是每日都命人送礼给炤宁么?”这三日,小儿子摆出的阵仗十足,宫里早就传开了。 师庭逸笑道:“有是有,拿不出手。” 皇帝笑意更浓,“行,你等会儿去挑选两颗,再给她找一匣子金豆子或是珍珠,她打小就喜欢这类东西。我就不发明旨宣赏了,做过了有捧杀的嫌疑——把她吓跑了所为何来。” 师庭逸恭声称是,行礼告退。 皇帝沉吟一下,颔首道:“去后宫请安吧。”他有心说说太子妃的事,转念又觉得没必要。小一辈都已长大成人饱经历练,行事自有分寸,他不妨观望一段日子。 想起庭逸说的从炤宁手里抢来了画,皇帝不由微笑。两个孩子迟早会尽释前嫌,迟早江家会成为皇室姻亲,他只管耐心等等,说不定庭逸年前就要请他赐婚。 那边的皇后因为画作高兴之余,拉着师庭逸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她所关心的,自然是他和炤宁的婚事到底还能不能成。以前觉得一点儿希望都没了,现在看来全不是那回事,便想帮他一把。师庭逸也便委婉地请她观望就好,她满口应下来。 师庭逸道辞回到府中,章钦迎上前来禀道:“四小姐来了,在书房等您。” “是么?”他大步流星地进到书房。 炤宁见到他,匆匆站起身来,指了指她堆放在书案上的东西,“你快看看这些。” 师庭逸见她神色少见的凝重,便知事情非同小可,连忙落座,凝神细看。 炤宁将原委详细告知,又道:“好似白日里见了鬼,实在是诡异。” 师庭逸仔细地检验了书册、画纸、笔迹,确信书册是几年前便写成,画作则是自四年前开始到近期陆续完成。 他与炤宁对视,亦是匪夷所思。 这般骇人的事实,完全没办法找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手里有了这些证据,其实足够指证太子意欲杀她,但这又是决不能让皇帝知晓的。 皇帝看重江府,欣赏炤宁,但是比起他一早立下的储君,重臣、女子便不够分量了。怎么样的帝王,都不会因为一个闺秀责难太子,知情后最可能要做的,是帮太子不声不响地除掉那女子,以图局面恢复平静。 太子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太子妃明白这一点,所以心安理得的出卖太子。 师庭逸静下心来,重新翻阅册子,有了一些发现:“自从你出事后,便没有了记录。原因自然是他强行将你逼入绝境,改变了你的前程。同样的,他已知的你的情况逆转,于他也是新事,需得改变手段针对你。” “的确如此。”炤宁暂且放下笼罩于心的疑团,“日后我需要做的,是与自己拧着来,一定要避免做出他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这件事除了太子实言相告,我自认没能力做解释。往后会留心请教高人逸士,听听他们有没有高见。”师庭逸放下册子,说起太子妃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不妨一试。”炤宁一笑,转身落座,放松下来,“陆府的情形我很了解,以往对佟府不大上心,你跟我说说所知一切,另外我已命红蓠去找越霖哥,请他把佟府乱七八糟的事全部收集起来交给我。” 佟府作为皇室姻亲,没人会跟皇室中人讲他们的是非,师庭逸所知的是荣国公及其两子在政务上的优劣势,别的就只能是锦衣卫才能了解的。 师庭逸起身走到书架前,推开一个暗格,从一排卷宗中取出一份,递到炤宁手里,“都在这里。” 炤宁扬眉一笑,“真没想到。”父亲有这个习惯,将很多官员查得琢磨得清清楚楚之后,记录在案,以备不时之需。父亲故去之后,那些记录自是留给她妥善保管。她现在不想动用父亲的遗物,还没到那个地步。 师庭逸会心一笑,“我手里有不少官员的记录,你不妨都带回去看看。” “不用。”炤宁坐到书桌前,笑道,“我在你这儿看完就行。” 这倒是,她绝佳的记忆几乎到了吓人的地步。师庭逸笑道:“你慢慢看,我给你烹一壶茶。” ** 太子妃回到东宫,并没见到太子,问过之后才知他与楚王在朝堂之上便起了分歧,这会儿在前殿争执不休。 他没时间搭理她。 太子妃没有老老实实等着他来兴师问罪的闲情,换了身衣服,去宫里陪皇后说话。路上听说师庭逸到过正宫送画的事,心头一动,有了主意。 皇后见到太子妃,暗暗着急上火了一番——又小产了。怎么还为此跟燕王的意中人去闹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谁有能力在千里之外害她小产?这不是真把人当妖孽了么。 太子妃恭敬行礼,落座后语气不胜愧疚:“母后,儿臣是来请您降罪的。昨日也不知怎的,中了邪一般,下人一说可能是江四小姐指使人害得我小产,便央着太子去江府要个说法。太子没阻止,我便想着,他也是有这种怀疑的,愈发有底气,就做出了糊涂事。事后回头一想,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过分的出卖的事情都做了,这会儿拉太子下水完全是小事一桩。 皇后见她满脸愧疚,容色特别憔悴,便心软了,和声道:“知错了就好。你是太子妃,往后可千万别这么鲁莽。江四小姐那边,你尽量去安抚安抚吧?” “回母后,儿臣已经去江府赔礼道歉了。”太子妃道,“江四小姐实在是宽容大度,听我解释之后,便不再介怀,还反过来宽慰了我一番。” 皇后闻言笑了,“是吗?这可太好了。”她想着,两女子应该有做妯娌的缘分,关系自然是越融洽越好。 “是真的。”太子妃抿出一个笑容,“可她越是如此,我反倒越是不安,便想着能不能与她常来常往,好生叙谈了一阵子。倒是没想到,我们二人很是投缘。” “这就好。”皇后很替她高兴,“让她给你多讲讲地方上的见闻,也能让你心绪有所缓解。”说着话,招一招手,“过来坐。子嗣的事,不要心焦,我帮你吩咐太医院,给你好生调理着。”虽然心知对方很难再传喜讯,心里到底是同情的,是真心实意地宽慰。 太子妃听了,泪盈于睫,“母后……儿臣,儿臣……” 皇后见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摆手遣了宫女,低声问道:“怎么了?遇到了棘手的事?” 太子妃跪在皇后跟前的软垫上,垂眸思忖片刻,索性将昨日之事据实相告。她身子需要调理,错信的两个太医已经死了,往后不可能避过太医院只找京城的名医问诊,不能再怀胎的事终会经由太医院捅到皇后和皇帝面前。与其别人说破,不如自己如实禀明。 如今她能够利用的,也只有皇后对自己的一点儿同情。 她哀哀地哭了起来,“母后,这都是儿臣后知后觉,才走到了这个地步,根本没脸追究小产之事了。已然如此,只得认命。请您抓紧给太子挑选侧妃吧,我再不懂事,也知道子嗣是大事,不可儿戏。” 皇后有些恍惚,不愿意相信所听到的,“是真的?你再不能有喜了?” “是真的。”太子妃擦拭着泪痕,“儿臣岂敢乱说这种话。” 皇后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叹息一声,将她扶起来,“这苦命的孩子,怎么……”怎么跟她是一样的命?她是没有那个命,儿媳妇到这一步则是受尽了折腾。没有子嗣作为依傍的日子,到底是艰辛时多,看别人脸色的时候都有。由此,便让她由衷地对太子妃同情相连起来。 “今晚,儿臣便将此事告知太子,说服他要以子嗣为重,多纳侧妃为他开枝散叶。” 太子纳侧妃是不可避免的事,就算太子妃能得遇神医调理好身子,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皇后轻轻点头,“眼下也只得如此。先别把话说死,什么事都有例外。看开些,知道么?” “是。”太子妃很是感激善良的皇后,“儿臣经此大磨折,倒是看开了,往后随遇而安便是。如今只想与江四小姐常来常往,向她请教一些诗书上的不解之处,另外听说她如今最擅长做工笔画,便想劳烦她为我画几幅像。”她苦笑道,“儿臣必不能如母后一般颜色常新,没多久的好光景了,记下如今的样子,来日回想起来,也算是个安慰。” 皇后真觉得太子妃忽然间开了窍,以前她可没这么会说话,当下笑道:“江四小姐的工笔画极佳,这倒是不假。你时时唤她到东宫做陪,真心相待,她自会愿意给你画像。”没交情的话,江炤宁便是答应,也是敷衍了事,她还是有些了解那个女孩子的,“别的丧气话可不准说了,再怎样,都不能这么早就心灰意冷。” “母后教诲的是。”太子妃面露难色,“儿臣不论是出于愧疚还是欣赏,都愿意请江四小姐时时作伴,做个挚友。只是……太子怕是会不同意。” “这话怎么说?”皇后不明白。 “男子终究是看重颜面的。”太子妃婉言道,“江家与陆家因为江四小姐生了嫌隙,两家相较,太子自然是与陆家的情分更深。加之昨日的事,虽说错在儿臣,太子到底是觉得颜面受损,他对江四小姐……略有微词。”说到这里,她是有些惊讶的——这才发现,自己是这般善于说谎,且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皇后敛目思忖。是这样,作为帝王或是储君,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他们的威信、尊严。不论什么事,他们心里是没有“我错了”这种想法的。因为不能有,他们认准的事情必须是对的,时常对自己生出怀疑的话,便会成为优柔寡断之辈,绝非帝王之道。 “那……该怎么办呢?”皇后茫然地问,“他要是这样的态度,可不大好。燕王和江四小姐,应该能成为眷属。”太子看着弟媳妇不顺眼可不行,再说了——“他年少时常去江府,与江四小姐情同兄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在心里叹气。皇后就是这样,遇到事情从来不会想法子解决,只会嘀咕一阵子,之后放到一边甩手不管。所以,她只有帮忙出主意:“所以,儿臣才想求母后隆恩,您吩咐儿臣与江四小姐经常走动不就好了么?太子要是问起,我就说是您的好意,他为着您是一番苦心,便不会申斥儿臣了。正如您说的,以往他与江四小姐情同兄妹,往后我劝着江四小姐跟他赔个不是,那些误会嫌隙便会化解,您觉得如何?” “也对。”皇后笑起来,“就照你说的试试吧。正好,我想赏赐江四小姐两样首饰,原本是让内侍明日去江府一趟,眼下既然是这情形,不如由你转交给她。太子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凡事和和气气的才好。别因为江四小姐闹得与江府不睦。” “是!”太子妃笑着行礼谢恩,又闲话几句,便带着皇后的赏赐回了东宫。 荣国公夫人正在等她,神色分外焦虑。 “娘。”太子妃携了母亲的手,转入内室说话,“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荣国公夫人道,“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哪里还坐得住?” “爹爹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单刀直入,“是不是物色好了太子侧妃人选,要您来说服我?” 荣国公夫人为此一愣,没想到她会语气寻常地问出来,随后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他的确是提了这件事,说年纪容貌正相当的,是三房的念柔。她只有一个寡母,嫁到东宫也是任由你摆布。你爹爹说让你只管放心,你的地位不会因此动摇。最要紧的是,你若还像以前一样的态度,那么皇上要责怪的便是佟家不知轻重了。” “我知道了。”太子妃语气淡淡的,“还有别的事么?” “你身子将养得如何?”荣国公夫人神色忐忑地看着女儿,连声道,“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皇上和皇后有没有怪你?太子是什么意思?越是这时候,你越要好生哄着他,他要是从陆家挑选女子可就不好了……” 太子妃抚了抚额,“我刚从皇后娘娘宫里回来,筋疲力尽的。您回去吧,告诉爹爹,他只管张罗念柔的事情,我同意。” 荣国公夫人担心地看着她,“竟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事都不与我们说。你快告诉我,小产之事查出结果没有?……” “娘,”太子妃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我真的累了,过两日我再跟您细说。”到这时候才问是谁害她,晚了。横竖他们最关心的只是家族的地位,她处境好坏都在其次。早已料到,不失望,只是疲惫。 荣国公夫人知道她无心叙谈下去,只得起身,叮嘱几句离开。 太子妃和衣小憩了一阵子。醒来时便看到了太子阴沉的面容。她只有瞬间的惊惶,坐起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 “你怎么敢?”太子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竟命人烧了我的书房?为何?”他为陆府的事情百般筹备,忙的焦头烂额,她呢?她让他后院起火。 “我的身子已经垮了,不能再孕育子嗣。你不会再看重尊重我,我怕被你推出去做挡箭牌,便销毁了证据。”太子妃语气平静得反常,把谎话说得比实话还真,“你常年乐于临摹别人的画作,我则常年乐于临摹你的字和画——我怎么能知道,你不会说那些东西都是出自我手?要是那样,货真价实的妖孽、灾星可就是我了。” 太子的手握成拳。 “我劝你别打我。”太子妃缓缓抿出笑容,“母后命我与江炤宁常来常往,说不定我等会儿就要请江炤宁过来,你总不希望我把人丢到她面前吧?” “你说什么?!”江炤宁若是常来东宫……他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个女子。 太子妃快意地笑起来,“你要是不同意,只管去替我辞了母后的好意。我是不能出尔反尔的。”是啊,又爱又恨的人,他不想并且害怕见到。若是没有皇后吩咐的前提,他如何都不准她与江炤宁常来常往。 “好,很好。哪日你死在她手里,都是活该。你小产的事,我再不会追查,随意找个人发落了了事。”太子目光森寒地凝视她一阵子,转身走出去。 这一走,大抵再无回来之日。 也好。各过各的吧。她的地位不会动摇,他不能失去佟家。 翌日,太子妃又到了江府一趟,将皇后的赏赐交给炤宁,末了问道:“皇后娘娘希望你能时时开解我。两日后,我想请你到我名下的别院小聚,届时会请娘家女眷到场,你可有空前去?”不能一见面就让炤宁随她回娘家,那未免太奇怪,别人少不得说她因为小产的事疯掉了。 炤宁笑道:“太子妃亲口吩咐,怎敢推辞。只是,我担心会在东宫出事。” 太子妃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为你开个特例,允许你的丫鬟贴身服侍,还会邀请几个外人在场。再有,你的三姐、好友要是得空,可以陪你同去。众目睽睽的,谁也不敢对你下手。” “多谢。” 临走时,太子妃道:“你尽量早到一些,我有话跟你说。”在别人家里,她总担心隔墙有耳,又不能还跑到后园喝着冷风说话,便有了这个建议。 “嗯。”炤宁送走太子妃,回到房里,查看韩越霖掌握的佟家大事小情的记录。 真就是乱七八糟的,连佟府下人之间传过的闲话都有。 佟家与江府情形相仿,不曾分家,三个房头住在一起,看起来很和睦。荣国公膝下两子一女,二房夫妻膝下一子,相较之下,三房最是孤苦。 三老爷自幼体弱多病,成婚第二年病故,留下了妻子和刚刚出世的女儿佟念柔。 佟念柔——炤宁已经得到消息,荣国公府有意让这个孤苦的侄女进入东宫做侧妃。比较起来,佟念柔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是从旁支中选人,控制起来不能得心应手,说不定还会与太子妃作对。 佟念娆、佟念柔,这样的名字是谁取的?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怀念哪个女子。大周男子一定要按照族谱取名,女子名字则不需从哪个字,长辈可以随意采用寓意好的字眼命名。佟家姐妹的名字可算是别具一格。 红蓠走进门来,炤宁敛起胡思乱想,问道:“有新消息?” “嗯。”红蓠狐疑地道,“弹劾陆家的折子就快到京城了,楚王却试图将折子压下,还命心腹去敲打上折子弹劾的官员——他的心腹这两日都在为此上蹿下跳。” “楚王?”炤宁蹙眉。 楚王不是与太子、师庭逸一向不合么?昨日、今日他都在为着工部的事与太子争执不休。陆家案发,站在楚王的角度,太子与师庭逸少不得会被牵连其中,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试图阻止?陆家与他从无瓜葛,犯了什么罪都碍不着他。 炤宁起身踱步,反复思索着这件事。 难道太子与楚王是心合面不合? 应该是吧。那个卑鄙的小人,看起来与陆家情分深厚过从甚密,心里却藏着杀机,想要利用江家或师庭逸的手除掉陆家。 反过来,人们都以为楚王与他不合,兴许他早已将人收买,留作关键时帮他出力。 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可不就是太子做惯做熟的好戏么? 应该就是这样。太子自知不能除掉她之后,就不能不为着与师庭逸、江府反目做准备。晋王做墙头草是大罗神仙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他指望不上,要是再与楚王不合,还没登基就成了孤家寡人。 皇帝多年来的意思,都是让师庭逸和江府做太子的左膀右臂,再加上历代从文根基深厚的佟家,来日不愁开创盛世。只是皇帝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太子无意走这样的坦途,甚至于,他是忌惮师庭逸的。 事情到了这地步,太子要暂缓除掉陆家一事,要继续等待一段时间,创造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师庭逸,所以,他要楚王出手。若楚王不能阻止,案发后就会义正词严地联合手里的言官为陆家辩解,强行大事化小——在皇帝看来,与太子不睦的楚王都认定陆府无罪,别人当然是胡说八道栽赃陷害。而陆家看到有转圜的余地,难免心生犹豫,不想按照师庭逸和她的意思认下部分罪行。 那个半人半鬼的东西来的这一手,委实在她意料之外。 失算了,她和韩越霖、师庭逸都没算到这一节。 要怎样应对呢? 炤宁走到棋盘前,每一颗黑子白子落下,都用时很长。 最终,她满意地微笑起来。 太子想从长计议,慢慢来。 她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乐得请大老爷帮忙慢慢折腾陆家,避免做过头引发皇帝的疑心。 到了今日这情形,便要另辟蹊径,且要快刀斩乱麻。 陆家还是早些罪有应得离开京城吧。 至于皇帝那边,一定要让他起疑心,只是这疑心不是针对江府、师庭逸,而是针对太子。 炤宁最希望利用陆家得到的局面,是让皇帝意识到战功赫赫的小儿子人单势孤,而太子权势滔天,该不该拥护东宫的,遇到大事都会站出来鼎力支持,甚至于,将太子该承担的罪行推到师庭逸身上。 这绝对是险招,一个不留神,他燕王殿下大抵就真要被发落到边关喝西北风。 好像是太不厚道了吧?炤宁挠了挠下巴。 但是,如果成功的话,皇帝会开始忌惮太子,往后有大老爷等人推波助澜,废了太子也未可知。废了嫡长子,有资格做储君的便只有师庭逸这嫡次子。 那多好。 他做了太子,便会痛快利落地发落掉太子。之后……他等着做三千佳丽环绕在侧的皇帝,她离开京城游山玩水,去做快活神仙。 想的也太远了。炤宁拍拍自己的头,吩咐红蓠:“去请越霖哥,说我有急事跟他商量。” 自己终究是个女子,与那么卑鄙无耻的太子斗法,错一步便是米分身碎骨,到底还是要请韩越霖判断是否可行。 他若是赞同,便可打通各个关节,想的远的事指日可待。 对了,还有大老爷。她已没时间等着他慢慢琢磨,要给他挖个坑,让他稀里糊涂地跳下去。 第040章 争锋 第040章 韩越霖是将近申时过来的。他这差事实在是身不由己,别说亲朋,就算皇帝都不能指望他随叫随到。 在暖阁落座之后,炤宁先跟他说了楚王的动向。 韩越霖讶然,“我刚刚听说这消息,你居然先一步得知了?” “这次徐叔快你一步。” 韩越霖蹙眉,“这帮人又开始犯懒了,欠修理。” 炤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韩越霖笑了,“行,说正事。说说你怎么看的?” 炤宁如实相告,见他颔首表示赞同,便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正色询问:“依你看,可行么?” 韩越霖敛目沉思,良久才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炤宁有点儿忐忑,“有不妥之处?” “那倒没有。”韩越霖道,“只是,你怎么跟燕王说起这些?” 原来是在替她考虑师庭逸的感受。炤宁怅然一笑,“我不会跟他说这些。这是他的必经之路,我们只是将事态尽快推动到这地步。” “于他而言,到底是有些伤人。”韩越霖和声提醒她。 “他若是聪明人,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缄默不语。他若是不想因为我惹祸上身,甚至余生不得平宁,这一次便是他放弃的良机。”炤宁牵了牵唇,笑容洒脱,“情分与嫁娶本就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江家的炤宁,果然是伤不得。”韩越霖笑着打趣一句,再次问道,“真想好了?” “嗯。” “那就放手去做。”韩越霖神色变得坚决笃定,“跟我详细说说你的打算,务必成事。” “好!”炤宁唤他到窗前的棋局前,以对弈的方式,将心中部署清晰简明地道出。 韩越霖越听越觉得可行,也越发地意识到炤宁性情中的残酷——对太子的,对师庭逸的,更有对她自己的残酷。 离开的时候,夕阳西下,北风凛冽,是冬日里最寻常的萧索黄昏。 放下正事,思及炤宁与师庭逸,他心头比平时多了一份忧心、沉重。 对于男人而言,尤其对于师庭逸这种天之骄子来说,若是能默许炤宁的动作,该需要怎样的了解、深爱? 如果此次师庭逸成全炤宁,那么,便是偿还了三年前的亏欠、伤害。要知道,他要赌上的是锦绣前程、整场生涯。 而如果正相反,事情就简单了:反目成仇,总会有一个栽在另一个手里,不死不休。 炤宁下手的确是狠了点儿。但是,这才是江式序的女儿。 韩越霖牙疼似地吸进一口气,又与有荣焉地笑了。 当晚,炤宁写短笺告诉师庭逸:自己之后三日都有事,忙完了就去看他。转手交给红蓠,记得送到燕王府。 红蓠心里叹息着,面上不动声色,“楚王那些爪牙,罪有应得的便除掉,罪不至死的发落到南边做苦役——徐叔是这个意思,您同意么?” 炤宁以反问作答:“为何要反对?” 第二日,江予莫来内宅找炤宁。 “你还没回去当差?”炤宁睁大眼睛看着优哉游哉享用茶点的弟弟,“这都多久了?你是不是玩儿上瘾了?” 江予莫差点儿赏她一记凿栗,“这不是好心帮你搜罗各路消息么?”睨了她一眼,转身要走,“不稀罕算了,我这就进宫。” 炤宁忙笑着把他扯回来,“你敢。” “你回来之前,我除了休沐,一日的假都没歇过。”江予莫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把一卷写满字的皱皱巴巴的纸张递给她。 这怎么跟废纸似的?不能弄得整整齐齐的再拿来?炤宁一面腹诽一面问道:“是哪一个门第的消息?” “那可多了,你最近留意的,我都让手下去查了。”江予莫道,“别忘了,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我也没闲着,培养的一批人手办事很得力。” “嗯,知道你辛苦。”炤宁语气柔和下来,“燕王送来两匹好马,我看着是不错,你要么?不要我就……” “你想也别想!那可是在沙场历练过的战马,不准你便宜别人。”江予莫说着话,出门而去,兴冲冲地去马厩看马。 炤宁先是笑,随后,笑意化作了浓浓的满满的伤感。 予莫说的没错,那是两匹跟随师庭逸在沙场冲锋陷阵的战马。他知道予莫会喜欢,便割爱送来。 此时他知不知道,她正在算计他,还要逼迫他做选择? 可这是不能避免的事,他没有一个鲜明的态度,她便无法真正的信任他。 她希望这场风波之后,他们能有一个新的开端。 他若不能给,她不会责怪,不过是真正放下他。 炤宁没纵容这种思绪萦绕于心,先去外院与徐岩商量诸事,之后回到房里,查阅予莫交给自己的一堆东西。 看得时候,炤宁忍不住地蹙眉,很明显是不同的人交给他的,有的字迹潦草,有的不乏错字,她要费点儿精力才知道这样的混小子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并没料到期间也有佟家的是非,而且如果属实的话,便是佟家最不愿被外人知晓的: 孀居的佟三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像人们通常印象中的寂寥、苦闷,相反,她在府中比两个妯娌还要惬意。 予莫的手下对佟三夫人的评价是:颇有姿色,八面玲珑,风流,贪财。 这些已经足够让炤宁惊讶,可是还有:曾与荣国公、佟二老爷传出闲话,下人或是灭口,或是畏惧荣国公,至今少有人敢提及。据说这位三夫人之所以有这种风流韵事,是为着在外做生意的路能顺遂一些,多给女儿攒下一些妆奁。 为着给女儿赚妆奁,便要与大伯二伯纠缠不清?炤宁撇嘴,反正她是没办法相信。 如果这是实情,那么,真要叹一句世风开化——佟家那些所谓的长辈都是些什么东西?两个男人与貌美的弟妹纠缠不清,那是什么门风? 天。 陆家的荒唐之处在于,陆骞睡了他爹的小妾,并且还睡出了一个孩子,但是满门也只他一个混账得叫人发指的东西。而佟家倒好,那可是两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与孀居的弟妹不清不楚的…… 没错,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牵涉其中的女子自然有令人诟病之处,可是炤宁对这种事情的看法,一向是男女各打二十大板,不偏不向。 这件事,可不能鄙视一下就算完,她得让予莫的手下帮她刨根问底。万一能查出点儿名堂加以利用,不也挺好的? 炤宁从自己特制的钱匣子里取出三张面额二百两的银票,亲自去找到莫面前,把那张纸和银票一起交给他,“接着查他们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了结果我会继续给银子。” 江予莫皱眉,“我怎么会用得着你的银子?”父亲留给他的产业也不少,他用心打理着,如今可是同龄人之中的小财主。 “哦。”炤宁立刻收起银票,转身就走。 “嗳?”江予莫啼笑皆非起来,“你还真是财迷啊。” 炤宁继续慢悠悠往回走,背对他摆一摆手,“我这银子可都是辛辛苦苦赢来的,拿的时候就心疼,你不要正好。” 江予莫笑弯了腰。真是难为她了,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炤宁闷在家里忙了两日,而管家两日都来通禀同一件事:太子宴请大老爷、江予茼、安国公和方云起。 第一次听到,她扯了扯嘴角。第二次听到,全无反应,转身亲自挑选出一套衣服,明日就要去太子妃的别院了,程雅端会过来找她,一同前去。 江佩仪明日不得空——小姐妹生辰,她要过去道贺。 炤宁挑选与衣服相配的首饰的时候,大老爷来了,便转到厅堂相迎。 大老爷嘘寒问暖了几句,和颜悦色地转入正题:“太子殿下这两日都设宴相请我和安国公,并且言明让予茼、云起作陪,我实在是不好回绝,况且太医院里有人知道,予茼情形大好,谢绝的话实在是失礼。” 江予茼和江素馨一样,只是脱落的头发比较棘手,长出来难,但也容易遮掩。炤宁了解他们的情况,当下只是嗯了一声。 大老爷希望她做个顺水人情,可她不肯,只好出言询问:“另外,太子说今日跟皇上提了予茼几句,皇上的意思是,予茼要是没有大碍的话,便让太子或是燕王给安排个差事,明年打起精神给朝廷效力。” “皇上都发话了,谁敢有异议?”炤宁笑了笑,“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大老爷哽了哽,“就是来跟你说说话,看看你。” “大伯母待我很好,我过得很舒心。”炤宁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才是。” 大老爷正好坐不住了,顺势起身离开。他知道炤宁会为予茼的事不快,但是他也是没法子,不能无限期地等着她原谅予茼,正好太子给了一个台阶,不趁势解决就太傻了。日后看情形吧,大不了多给予莫点儿好处,也算是变相地弥补了炤宁。 炤宁回到内室,一改方才不悦的神色,眸子亮晶晶的,唇角噙着坏坏的笑。 太子这算什么?他该不会以为这就是釜底抽薪吧?那可就错了。她会让他明白那四个字的后果是很严重的,绝非这样的小打小闹。 还有大老爷,做了半辈子的狐狸,这次只能糊涂一次——太子与师庭逸已经立意敌对,到现在只有韩越霖、太子妃和她一清二楚,且不会告知任何人。大老爷要是知道这件事,这次就不会接受太子这番好意,等到他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回头路已断。 第二日辰正,程雅端来到江府,和炤宁说了一阵子话,乘坐一辆马车去往太子妃的别院。 路上,有跟车的护卫通禀:弹劾陆家的几道折子,皇帝已经看到,命刑部严查。 “好戏开场了。”炤宁轻声道。 程雅端携了她的手,“我只盼着你始终是个看戏的。” “我本来就是看戏的。”炤宁眨了眨眼,“只是偶尔给他们准备行头戏文罢了。” 程雅端莞尔,说起醉仙楼的事:“我去看过才知道,原来徐叔自秋日就在慢条斯理地修缮,过些日子就能完工,你竟没跟我提过。” 炤宁无奈,“这些事,徐叔最烦我指手画脚,我是真不大清楚,索性做了甩手当家的,但愿他别全拧着我的意思来布置。” “不会,不会。”程雅端连声保证,“我各处都看过,瞧着哪一处都符合你的喜好,你就只管等着收银子吧。” 炤宁笑道:“借你吉言吧。”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进到位于城北的一所占地颇广的宅院。 太子妃与一名姿容娇美的女孩子相形迎出来,对程雅端点一点头,“与你可是太久没见了。” 程雅端与炤宁同时行礼,之后笑道:“妾身是没良心的,嫁得太远,回来一趟委实不易。” 太子妃笑了笑,引荐道:“这是我二妹念柔。”又对佟念柔道,“你不会不认识这对姐妹花吧?” “自然识得。”佟念柔嫣然一笑,上前见礼,“江四小姐,盛太太。” 炤宁回礼之后,凝眸打量了佟念柔两眼,心里在想的却是佟三夫人,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的人,容貌定然不俗。 太子妃让佟念柔陪着程雅端四处走走,她则与炤宁到室内说话,进门就道:“陆家的案子翻出来了。燕王病倒的可真是时候。” 炤宁不置可否。师庭逸是赶巧了,要是好端端的让他装病,他才不干。落座之后,她闲闲地道:“在予莫书房里,我曾提及的那个人,你怎么还不让他现身闹腾点儿事情?” 太子妃一愣,意识到炤宁所指的是爱慕她的那个人,眼神惊愕。哪有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我劝你还是快些吩咐他吧。”炤宁语声顿住,瞥一眼服侍在侧的两个侍女。 “是我的心腹。”太子妃问道,“你为何有此想法?” “再晚一些,他被太子收买过去怎么办?” 太子妃又心惊肉跳起来,“难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炤宁的确知道,但是不能亲口承认,把太子妃吓坏了怎么办?“我这两日过得太舒心,便知你还没让他帮你做事。你只管按照原先的打算安排,我不会出事,日后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太子妃摇头,“不行。”她可不会相信炤宁说到做到。 “那好。”炤宁狡黠地笑了笑,“我也不需帮你的忙了,在家里舒舒坦坦地过冬。” “我已经给了你那么多东西……” 炤宁慢悠悠打断她,“有一样是我能够作出解释或者加以利用的么?” 太子妃双眉紧锁,实在是恼火。 “你也不要勉强。大不了我把东西还给你。现在一拍两散还不算晚。”已经有了意外的收获,顺着佟三夫人那条线走下去,总能找到荣国公或佟二老爷的软肋。手段是不大光彩,可太子、太子妃害她的时候,何时用过光明磊落的手段? “好吧。”太子妃烦躁地摆一摆手,“横竖你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只是,其中细节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是连他都对付不了,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知道就好。”炤宁这才提醒太子妃,“水落石出之前,谨言慎行。” “我明白。”太子妃想到太子说过的话、正在筹备的事,怨毒地一笑,“太子过两日就会发落一个人,算是给佟家交代。我能说什么?跟我娘都不能说实话。” 炤宁问:“你叫我早些过来,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想让你多留意我二婶。”太子妃道,“前几年,我二叔和她一直想将她娘家的侄女送到东宫,我一直不肯答应,他们为此没少数落我。到眼下,我二婶的娘家还留着两个女孩子呢。” 炤宁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佟家二房要是有害她的心思,就不会把这些做到明面上了。“这样说来,你与二房不合,与你三婶、二妹呢?” “跟她们相处得还好,毕竟家里只有我们姐妹两个。我两个嫂嫂待我也一直都特别好。”太子妃这样说着,不由自嘲地笑了,“瞧我,这说着说着,就要让你以为二房是凶手了吧?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得了,还是你自己留心吧,我说得越多越不好。” “嗯,我今日先见见她们。”炤宁听得出,太子妃对佟家十几年前传过的闲话并不知情,对佟三夫人并无偏见。 想想做人有时候真是可怜,最不了解的往往就是同一屋檐下的亲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太夫人等人那些事,外人要是知道了,有的人会暗自同情,有的人则会在背地里嗤笑。 难得糊涂,真是至理名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佟府女眷和几位贵妇带着膝下闺秀陆续到来。 炤宁和程雅端将佟家女眷来回看了几番,得出的结论是:荣国公夫人脾气有些急,神色有些阴郁,不知是一向如此还是为着女儿小产的事心绪不佳;佟二夫人眼神透着精明,但这种人往往是只有小聪明;佟家大奶奶和两个妯娌容貌性情各有千秋,都有着一份端庄持重。 炤宁知道,自己应该将每一个人都细致地观察一番,但她做不到,只对佟三夫人和佟念柔兴趣浓厚。 佟三夫人一身素净的服饰,到场后一直神色娴静地坐在角落,眉眼浅含笑意,聆听众人说笑。容貌的确是美的,不是风韵犹存,是天生有着一种韵味,若是笑容深一些,定是别具风情。 炤宁轻声跟程雅端说了这些,引得好友笑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家,品评女子样貌的说辞怎么跟男子似的?”又用口型加了两个字,“色|胚。” “我可是跟江南花魁打过交道的。”炤宁微声回道,“这些还是她点拨我的,说什么样的女子有韵味,什么样子的女子……” “你给我闭嘴!”程雅端笑着轻斥她,抬手掩住了她的嘴,“你好歹做出个正经的样子来,大庭广众的。” 炤宁笑盈盈地点头,“好吧。”随后站起身来,径自走向佟三夫人,交谈两句之后,竟落座叙谈起来。 程雅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炤宁怎么会对一个寡妇感兴趣。这时候,佟念柔走过来,在她身侧落座,轻声笑问:“江四小姐找我娘有事么?” 程雅端摇头,“不清楚。” 佟念柔又道:“我一直想去江南,可惜无法成行,程姐姐能给我讲讲那边的风土人情么?”说着就笑起来,“还是习惯喊你姐姐,你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嫁了人的。” 那笑靥像是一朵刚开的芙蓉花,娇嫩,柔美,惹人怜惜。程雅端觉得悦目,便有了说话的兴趣,与她闲谈起来。到了中途才想起一件事,转了转心思,索性直言问道:“我听说,你就快嫁入东宫了?” 佟念柔腾一下红了脸,“哪有。没有的事啊,我没听长辈说起过。” 程雅端笑道:“等跟你说起的时候,便是定下来了。”心里却在想,你跟我装什么装,这回事佟家怎么会瞒着你?说不定早就让教养嬷嬷教你规矩了,嫁到东宫那是小事?你出丑的话,整个佟家都跟着你没脸。 因为是家常的筵席,太子妃叫众人不需拘礼,只管找投缘的人就座用饭。 炤宁一直与佟三夫人交谈,程雅端只好敷衍着佟念柔,和她相邻而坐。 程雅端用饭期间,见炤宁与佟三夫人说话也不是很多,都是言简意赅的样子,但是看得出都很高兴。她们心情愉悦,佟大夫人却时不时投以冷冷一瞥,只是不知针对的是哪一个。 到了未时,炤宁道辞的时候,已经和佟三夫人有了交情,相约过段日子相互上门拜访。 在场的人,不惊讶的少。 太子妃看着炤宁,眼里闪过满意的笑。不得不承认,这妖孽想哄谁高兴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就算是自己与佟府有了来往,简直是进展神速。 但关键的问题在于,这妖孽是为了帮她查找凶手,还是打着扳倒佟府打击太子的心思? 想撇开她单独行事?那可不行。太子妃心想,她日后可得盯紧娘家,何时江炤宁要上门,她一定要随行。 炤宁的想法却与太子妃不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收获。大多数人都是戴着面具为人处世,她不能因为交谈多时就对佟三夫人做出判断,接触一段时间能看出端倪已属幸运。况且,她不能显出有意结交的意图,要等待佟三夫人自己找上江府。 佟三夫人喜欢赚钱,这一点儿是与她相同的爱好,所谈论的也只是生意经。她的确是希望佟三夫人求财求到她头上,但是希望只怕是不大。 ——这一点倒是不需担心,如果以后得到更多的消息,又有必要的话,断了佟三夫人的财路就行。 这日之后,炤宁将此事搁置在一旁,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朝堂。 陆府的案子三日间便闹得沸沸扬扬震动朝野。已身在刑部大牢的庆国公被几人指证,贪污银两相加已达贰拾万两之多。 前两日,楚王与心腹官员竭力为庆国公开脱,皇帝初时喜悦,也不想两个嫡子的舅舅闹出天大的案情。可惜,人证物证俱在,根本不是楚王能够颠倒黑白的事。 第三日,太子请皇上恩准,允许他亲自到刑部大牢询问庆国公——他不愿意相信,除非庆国公亲口承认。 什么询问?炤宁心知肚明,他是去威逼利诱了。但是,他小看了陆骞,不知道这个人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他踏入刑部大牢的同时,便是韩越霖带着陆骞进宫面圣之时。 炤宁对这些并无担心,只是记挂着师庭逸,问红蓠:“他这三日在做什么?”说完想了想,自上次相见到现在,已有六七日之久。 “什么都没做。”红蓠道,“一直安安静静地看书、休息。今日应该不能安静了——您让韩指挥使和章钦把陆骞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总会生气吧?” 炤宁不语。 红蓠迟疑半晌,还是鼓足勇气建议道:“您就去看看他吧?就不觉得他被算计成这样挺可怜的?” 第041章 :争锋 连续几个日夜,师庭逸都在红叶林畔的居室度过。 冬日的红叶林,自是美景凋零。但他不介意,冬日就该是暮雪苍茫,亦或荒芜寒凉。 他愿意留在这里,静下心来,回忆那些暖心的时光。 陆府的事,在这三两日,他自是明了了局势,猜透了炤宁的心思。 该怎么做,他明白,亦有条不紊地安排好诸事。 要说无一丝介意、无一分火气,当然不可能。 他不喜被她安排前路的现状,他不喜她存着与他遥遥相望不可携手的心思。 就这些而言,已足够他恨她。 可是,有何资格?如何舍得? 她这样的坚清决绝,是在他不能保护她的岁月中形成。 她这样的残酷伤害,是她身上的疤心头的痛累积而成。 每每想到太子说起她负伤的情形,想到指腹细细感受过的她的伤痕,便会心疼得呼吸一滞,便恨不得给太子一刀。 他当然要让她如愿,但是日后前程,他自有打算。 她那颗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他很清楚。 她想想就算了,真把他当纸老虎了? 他现在唯一头疼的是,要怎么才能改变这种事事由她说了算、事事被她牵着鼻子走的现状。 太糟糕,真糟心。 站在别的角度一看,委实能把人愁死——好歹驰骋沙场三年的将帅,在她面前总是没底气,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很多将帅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倒好,最拿手是情长气短。 不是说好了,凡事商量着来么? 那个小骗子,相见时要多可爱有多可爱,一离开就把他当成凉透的黄花菜。 想改变这现状,只有一条道——娶她。 哪怕坑蒙拐骗哄,先把她娶进门再说。 这一时冷一时热的日子她过的了,他可消受不起。 看不下书,做不了画,他索性转到临窗的大炕上歇息。伤病的确要好生将养,痊愈之后,才有充沛的精力促成终身大事。 常洛进门来请示:“陆骞已经离开王府,随韩越霖进京面圣。可需阻拦?” 师庭逸连眼睛都没睁,“不必。” ** 韩越霖和陆骞站在御书房门外。 陆骞深吸了几口气,仔细回忆着江炤宁和韩越霖交代给他的事。今日这件事,一丝差错也不能出。 做妥之后,这对异姓兄妹便会给他一条平宁的生路,他可以到西域的寺庙出家。父亲的小妾凌氏和那个孩子,江炤宁也会命人带到南方另行安置。这样一来,凌氏那边是不会出岔子捅到父亲跟前的。 在路上,韩越霖让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凌氏。 看得出,凌氏并没受折磨,容色如常,只是大抵是心虚气短的缘故,显得畏畏缩缩的。 只要凌氏在韩越霖和江炤宁的手里,只要他能听从吩咐做妥眼前的事,那件丑事就不会被翻出来。太子就算告诉父亲或皇帝也没用,已经空口无凭,他完全可以反过头来告太子栽赃污蔑。 韩越霖、江炤宁手段毒辣是真,说话算数也是真。所以,比起太子,他更畏惧他们,也相信他们言出必行。 太子就不行了。 太子分明是要用一件事拿捏折腾陆府一辈子——看看这三年他见不得天日的光景、父亲常年战战兢兢为东宫办事的情形便知道了。 谁不会做错事?便是犯了滔天的罪,也不过是以死谢罪,哪儿有太子这样的?摆明了要他为一件亏心事做东宫一辈子的奴才走狗,一点儿盼头都不给。 又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见到皇帝该说的话,再默背一遍如果出现各种意外该做的反应,陆骞放松了一些。他绝对可以做好。 一名太监走出来,请二人进门面圣。 进到御书房,韩越霖禀明皇帝:“庆国公世子要臣送他进宫,说有大事要禀明皇上。” 皇帝听得不解,对陆骞道:“要见朕又非多大的难事,怎么还一定要韩越霖送你过来?” “回禀皇上,”陆骞向上叩头,“罪臣近来一直害怕被人取了性命,这才住到了燕王府,求燕王殿下庇护。这几日燕王殿下病情加重,住在后园静养,罪臣不忍为此等小事烦他,便命小厮传话给韩指挥使,请他一路相送,只求能活着见到皇上,禀明一桩惊天的大事。” 皇帝挑眉,神色变得分外凝重,“你说。”虽说眼下锒铛入狱的只有庆国公,可是要他相信陆骞从头到尾不曾参与受贿一事,绝不可能。 陆骞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供词,请崔鑫转呈到龙书案上,随后道:“罪臣要招供——陆家贪赃枉法一事,是得了太子殿下的默许。据罪臣所知,家父历年来贪墨的银两,其中七成都拿去孝敬太子殿下。而到如今,太子殿下却要陆家污蔑燕王殿下,罪臣终究还晓得良心为何物,委实做不出这种有悖良知的事,这才下定决心进宫禀明一切。皇上,请容罪臣细说由来。” 皇帝被他这几句话弄得满心惊怒,“你说!如有半句谎言,朕要你的项上人头!” 陆骞知道,很多人在要紧关头吐露心声的时候,语气都是反常的平静,因为说的是实话,更设想过最严重的后果并且能接受,所以情绪并无起伏。 据他的印象,皇帝是了解这一点的,并且常利用这一点来判断人们说的话是否属实。遇事越是情绪激昂或痛哭流涕的官员——例如他的父亲,皇帝越是反感,听也是耐着性子给点儿颜面。 是因此,陆骞竭尽全力地控制情绪,使得语气平静、语声平缓:“禀皇上,此事要从三年前罪臣称病说起。在三年前,罪臣当差之余,打理着府里的庶务,收过几笔地方官员、几个商贾贿赂的银子,他们说是定期孝敬太子殿下的。罪臣不敢存在手里,哪一次都是当即到东宫交给太子,太子总是留下七成或八成,余下的叫罪臣拿回去,有两次多给了几万两,说家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这些事情之后,罪臣才知道家父与太子联手敛财的事。 “时年秋日,不知为何,太子对燕王起了忌惮,要罪臣说服家父,向皇上坦白陆家收受贿赂之事,并说最要紧的是声称受贿是燕王有意借助陆家敛财,最好是能隐晦地提醒皇上,燕王敛财是为着私下招兵买马。 “罪臣与燕王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加之此事关乎家族安危,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当面断然回绝了太子,说受贿一事若是闹到金殿上,我便实话实说。太子当场发了火,给我三天时间斟酌轻重。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罪臣见过江四小姐回到家中之后,便向外宣称得了疯癫之症。那一日,正是太子殿下给出期限的最后一日。是在途中,太子身边的侍卫问罪臣考虑得怎么样了,罪臣还是那个说法,侍卫就说,那就别怪太子翻脸无情。太子的意思是陆家若是不听从他的吩咐,那就别怪他不仁,迟早要借燕王之手除掉陆家,让我们两方玉石俱焚。而在这之前,罪臣平日醉后出入青楼的事情,太子都会让人掀出来,先把我除掉。 “罪臣明白,太子之所以单单找我而不直接跟家父言明,一是因为家父到底在官场打滚多年,真的与太子反目的话,事态就会变得特别复杂。而我不同,我失德的把柄握在太子手里,要是想要保住身份、前程,就只能拼命地说服家父,家父因为爱子心切,总会选择屈就。 “罪臣到底还是做不出陷害燕王的事,又生怕做过的糊涂事宣扬的满城皆知,落得被逐出家门的下场,情急之下,索性出下策装疯。只是如何也没料到,这事情居然会连累到江四小姐——也不知是谁传出的闲话,说罪臣是受了她的诅咒。罪臣与她熟稔,她便是看在燕王的情分上,都不会害我。 “罪臣并没想到,装疯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燕王殿下因为我的缘故,痛失所爱,命人时时看望我,盼着我快些痊愈说出原由,也好还江四小姐一个清白。一来二去的,燕王府的人看出端倪,燕王便知道我是在装疯了。今年他回到京城,便当面询问我因何而起。我如何都不敢说,只求他宽限我一段时日,以此拖延时间。燕王同意了,让我斟酌轻重,另外别再装疯。 “哪成想,太子见我恢复如常,竟旧事重提,说辞一如当初。我已度过三年不人不鬼的日子,他竟还是不放过。再者也明白,就算帮太子如愿,自己和家族也是不得善终。 “因这种种,罪臣才暂避到了燕王府,详尽地写了一份供词。今日听闻太子去了刑部,担心他可能用我的性命要挟家父,这才求韩指挥使护送进宫,禀明一切。皇上,罪臣自知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东西,而今唯求一死,只请皇上对家父网开一面。” 陆骞在讲述这些的过程中,便真的平静下来——都已经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说完这些,他叩头之后,伏在地上等待皇帝发落。 皇帝良久不语、不动。登基多年,从来没有一件事,让他这般的震惊、失望、愤怒。 这边的陆骞好好儿地唱完一出骗帝王,在刑部的庆国公开始上演骗朝臣——得到一名狱卒的示意之后,立刻嚷着要上堂招供。 在这之前,庆国公当然已经见过太子,他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到了身陷牢狱生死未卜这一日,庆国公最恨的就是太子。是,他一早就知道,晋王是太子的傀儡,只是之前没敢跟师庭逸明说。 三年多了,太子一直把他控制得死死的,不给他机会除掉人证销毁罪证的机会,为的是等待他官非缠身的时候,让燕王出面发落他。而到那时候,太子会出面做好人讲情,为日后做仁君打下根基。 太子想的是挺好,庆国公也一度认为这是无法扭转的局面。可是现在不同了,燕王和江家都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之中,太子的美梦就要被无情击碎。 太子见庆国公一脸木然绝不肯开口说话,叹息一声:“我会尽力延缓此事,你继续沉默不语,若是乱说话,我保管你死无全尸。”说完又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大牢。 不说话? 庆国公走向公堂的时候,心里冷笑,他不但要说话,还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刑部尚书见庆国公主动要求他升堂,以为一定是太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功劳,庆国公才一改之前的态度,要主动招认点儿不大不小的罪名,让刑部对皇帝有个交代。 岂料,庆国公满口承认贪赃受贿,随后竟称整件事燕王都有参与,他们是联手敛财。 刑部尚书险些惊掉下巴,退堂之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内阁,与几位阁老斟酌轻重,问他们是把这件事暂且压下,还是火速禀明皇上。 内阁哗然,随后都觉得应该尽快告知皇上。皇室子嗣牵涉其中的案子,压下就是引火烧身,有几颗脑袋供皇上砍? 刑部尚书见众口一词,连忙进宫求见皇上。 这时候的皇上,已经吩咐韩越霖把陆骞带到锦衣卫指挥使司看管起来,自己还在艰难地消化所听到的一切。 他不愿意相信。 他私底下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如何愿意面对手足相残的事情? 可是陆骞交待的很清楚,事情在三年前就已有了苗头。 江炤宁平白无故地卷入是非,闹大之后,庭逸为着陆家放弃了她,她心如死灰,带病离京。 离京之后,屡次遭遇暗杀…… 皇帝目光微闪,眼神变得锐利。 心腹景林说过几次,暗杀江炤宁的人的身手,不输锦衣卫。若不是江炤宁身边有个善于布阵的心腹,她早就死了。 在以前,皇帝一直怀疑是太子妃做的好事,而太子妃再次小产了——她如果连这种害人的事情都做得了,怎么可能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害她小产的凶手。 并且,这几日他听皇后提过,太子妃与炤宁不打不相识,登门道歉的事情过后,两女子又见了两面。 如果之前是太子妃要害江炤宁,江炤宁绝不可能毫无察觉,怎么可能与她来往? 难道,很多事都是庭逍所为? 忌惮庭逸,所以才有这种种诛心的行径——唆使与庭逸情分深厚的陆家反过头来栽赃,杀掉庭逸的意中人让其意志消沉,甚至于,在沙场上阵亡。边关告急的时候,兄弟二人同时请命出征,他知道庭逸之于排兵布阵有天分,便做决定让小儿子挂帅。 满心以为,有个一母同胞立下战功的手足,之于太子是最大的益处,难道他错了? 皇帝霍然起身,狠狠扫落龙书案上的奏折、茶盏和笔墨纸砚。 不不不,他不能急着下定论,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一份正宫便猜忌太子。 庆国公也是局中人,他的说辞才是可信的。 一定是楚王、晋王甚至外地的藩王收买了陆骞,要挑拨他两个嫡子的情分。 一定是这样的。 听得刑部尚书求见,皇帝命宫人收拾了一地狼藉,情绪平复之后,才命太监宣人进来。听完刑部尚书的话,皇帝的心就沉了下去。 怕什么有什么。 太子前脚去过刑部,庆国公后脚就招供,居然说什么?庭逸与陆家一起敛财?庭逸怎么那么缺那点儿银子呢。 元皇后病故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小儿子,把手里的产业、整个库房都留给了庭逸。她说太子懂事,又贵为储君,什么都不缺,庭逸则是大咧咧的性情,花钱也是大手大脚,没点儿家底,迟早变得一穷二白。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忘记发妻这番话,明里暗里总会记得赏赐小儿子金银珠宝,直到小儿子心里过意不去了,说府里的管事都是赚银钱的好手,王府的钱财能把人活埋,他才放下心来。 气死了,简直要把他气死了。 既然要闹事,那就让他们闹。若是压下,只能引发更大的风波。 就这样,燕王、陆府的事情在金殿提及,传遍朝野,百官哗然。 大老爷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由着人们胡乱猜疑、议论,并不表态。 转过天来,便有言官揪着芝麻绿豆的小事弹劾燕王嚣张跋扈、目无纲纪,又请皇帝一定要彻查庆国公一案。明显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落井下石。 大老爷知道,那几个没什么分量的官员都与晋王过从甚密。晋王这是在落井下石么?他怎么敢?燕王就算落魄,收拾他也是信手拈来。只要长脑子就知道不该这么做,却做了,难道是想绕个大圈子帮燕王一把? 楚王没凑这种热闹,早朝之上只是说了一大堆别的事。 太子则为燕王开脱了一番。 燕王最安静,还是没上朝,在府中养病。 皇帝只是脸色阴沉地观望,何事都是暂时压下,不予明确的回应。 这天下衙回到府中,大老爷斟酌半晌,还是满腹狐疑。他去了玲珑阁,想问问炤宁了解多少。 炤宁正在作画,懒得动,让红蓠把大老爷请到小书房。 红蓠看着大老爷,心里有点儿同情他。 那次她建议小姐去看看燕王,小姐却说,他才不可怜,不定在府里憋什么坏呢。由此,她便担心燕王会不会反过头来算计小姐,小姐说不会,起码这次不会,根本没机会。她这才放下心来,也再不提起燕王,省得让小姐心烦。 但是很明显,小姐这两日心情越来越不好,今日下午到现在,撕掉十来张画残了的画纸。大老爷偏赶在这时候过来,等于是给自己找事。 大老爷落座之后,把近日发生在刑部、朝堂的事情跟炤宁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你这几日可曾见过燕王?” “没。”炤宁一面作画一面回答,“他病着,我忙。” 大老爷温声道:“得空就去看看他吧?去问问他的打算,也省得我们为他担心。”顿了顿,又提醒,“他仍是每日命人给你送来贺礼,外人少不得以为我们两家过从甚密。”意思是说,这情形下想要撇清关系都不可能,没人信。 “他是送给我东西,又不是送给江府。”炤宁语气有些冷漠,“您与其让我去燕王府探口风,倒不如自己表明立场——明日在朝堂之上,建议由太子与刑部协力审理庆国公一案。” “那怎么行?”大老爷摇头,“那不就等同于与燕王作对么?他到底是太子胞弟,江家保持中立不掺和就行。” “这件事,您一定要参与,一定要听取我的建议。”炤宁利用蘸颜料的间隙,深凝了大老爷一眼。 那凉凉的笃定的眼神,让大老爷心头一跳,“怎么说?” “您要帮着太子跟燕王撇清关系,让他主持公道,甚至于——大义灭亲。”炤宁说到这儿,再度落笔,一笔下去已然蹙眉。 大老爷听完,知道她了解内情,甚至于,是参与其中,不由心生不悦,但面上还是态度温和地询问:“这话怎么说?” 炤宁放下画笔,用帕子擦着手,“太子帮予莫谋取差事在先,前几日又张罗着让大哥重现人前、来日为朝廷效力,您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帮他做点儿事么?” 大老爷终于忍不住蹙眉了,“但这件事非同小可,燕王牵涉其中,我只顾着所谓的报答太子,燕王会怎么看?太子也一定会认为我是在有心害他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太子只要主审庆国公一案,就要参与定罪,让人心里对他留下一个不够仁厚的印象——他又不是杀伐果决的师庭逸,留下这种名声怎么行?江府要是在这时候做这种事,不是自寻麻烦么? “燕王会感谢你。”炤宁意味深长地一笑,“况且又不是只有您一个人这么做,明日程大老爷、晋王、吏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和一众言官都会有此提议,您只是个凑热闹的,放心吧。况且此事刚开始,后面还有不少是非,您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大老爷听得肝儿都要发颤。她提到的四个人,除去晋王,都是她父亲在世时的朋友。换句话说,那三个人在她父亲故去八年之后,还是不忘旧情,经她恳求或说服之后,愿意做这件事。她这次回来,不是要在家中惹事。她要惹到太子头上,跟太子作对! 要命! 他站起身来,目光变得锋利,“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不去做。”炤宁对他嫣然一笑,“大不了是程大老爷、礼部尚书、五军大都督寻些罪名弹劾您;大不了就是蒋家重获重用,回到京城为官;大不了就是家仇外扬,我把您儿子的一桩上不得台面让太子不容的事捅到明面上。” 大老爷脸色慢慢发青。但他没有发作,心里慎重地斟酌她这些话的分量。 炤宁眼神寒凉地看着他,“有句话,我一直没跟您说过——我现在只当自己早就死在了外面,现在是个披着人皮的鬼。需要您帮忙的时候,还请您一定要成全。” 父亲故去后,他不曾管过她的死活,他只以家族利益权衡一切。她理解,但并不代表她不会不留余地的利用他。 她也不需要管他的死活,或是在意他是否为难。 大老爷沉思片刻,颔首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予茼的事,来日还望你给我个解释。” “好。” 大老爷举步离开。 之后,庆国公一案有了进展,情形变得热闹起来:有了大老爷等几名重臣的参与,加上不甘寂寞凑热闹的一些随风倒的官员附和,半个朝堂的官员都请皇帝下旨,命太子与刑部共同审理庆国公一案。 这一次,皇帝不再沉默,冷笑着同意,吩咐太子从速彻查。 太子脸都要绿了,但只能领旨照办。 有了太子坐镇,一些师庭逸及其幕僚得罪过的官员开始发力弹劾他——现在的局面再明朗不过,兄弟二人生出嫌隙是必然,不在这时候趁机踩燕王几脚出出气,更待何时? 太子心里骂这些人蠢,却是有苦无处说。 这一天下午,太子从刑部出来回到东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炤宁。 太子妃数次相邀,炤宁到今日才有空闲过来。太子妃看着炤宁近日足不出户,像是忘掉了自己那档子事,着急了。 太子目光阴寒地看着炤宁。 炤宁却是笑靥如花,照规矩上前来行礼。 太子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打个手势示意免礼,便要进门。 炤宁却睨着他,左眼睛俏皮地对他眨了眨。 太子预感很不好,做了一夜的噩梦。 这一次,他的预感分外灵验:第二天,庆国公在公堂之上痛哭流涕着招供,说自己先前是污蔑燕王,真正与他一同敛财让他污蔑燕王的人,是太子。 刑部尚书当场跳了起来,太子则由此看到了来日里自己将要面对的重重纷扰。 这件事情上,他输了。 他竟在这个年月输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第042章 怄火 第042章 太子独自留在暖阁,一坐便是大半晌,反反复复斟酌目前的局势。 庆国公最终将罪名推到了他身上,再不会改口。供词若再有变化,父皇不将之凌迟处死才怪。 若能借此好好做文章,他其实可以走出这尴尬的境地——皇室两个嫡子都卷入这样的大是非之中,有问题的一定是庆国公,其心可诛。他也和燕王一样,是被无辜栽赃污蔑的。 但问题是,庆国公和陆骞分明不受他控制了,没办法做文章。 意识到这一点,太子恨得牙根直痒痒。 最可恶的便是陆骞。 之前他命心腹见过陆骞几次,都是给予警告、吩咐。哪一次,陆骞都是满口应下,诚惶诚恐的,并且还说,他之所以在燕王府小住,是因燕王逼迫他说清楚陷害江炤宁的根本原由——那哪里是他能解释的?便一直与燕王僵持着。 庆国公入狱之后,他让陆骞寻机进宫面圣,将目前陆家的罪名一概揽过去。这样一来,陆家只是牺牲掉一个陆骞,不至动摇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等到那个装病的燕王痊愈之后,陆家再次案发,一切便能按照他的打算进行。 陆骞的确是曾进宫,但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眼下他连人都见不到,韩越霖的锦衣卫指挥使司,非他可以涉足,父皇那边的人口风也是紧的很,根本打听不到只言片语。 他死死地拿捏了陆家三年多,眼下陆家竟反过头来陷害他! 因何而起? 陆家畏惧的到底是师庭逸,还是韩越霖与江炤宁?没道理。 且不说三个人哪一个都没有他这般尊贵的身份,而且折磨人这回事,谁不会? 陆家怎么就情愿被别人折磨,而不愿意在他手里寻得一条生路?想不通。 太子用力地按着眉心,心知现在纠结这些无益,斟酌对策最是要紧。 自己成了被告一方,自然要避嫌,不宜继续审理此案。 这倒是一个好处。 在这一节上,江炤宁做错也做过了。往他头上扣这样一个大帽子,父皇就不能允许,别说他没与陆府同流合污,便是真的联手敛财,父皇也会将此事压下,甚至于,会反过头来疑心师庭逸。 他是储君,出错就等同于是父皇出了错,父皇绝不肯接受。他是父皇一早册立的储君,多年来亲力亲为地教他帝王之道,他出事,父皇便是只为着面上无光恼火,就会从速处理完这件事,略过不提。 太子阴测测地笑起来。 这世上真没有天衣无缝的事。这时期的江炤宁,城府、势力固然在他预料之外,可到底还是没能力做到滴水不漏。她意气用事的结果,是害得师庭逸不得安稳,连装聋作哑的现状都不能维持。 她便是能算尽一切,也算不到父皇的心思。 眼下他该做的,便是回想之前师庭逸的前车之鉴,自己按着那条道原样走一趟便可。 装无辜躲清闲多容易,谁不会做? 太子因此精神一振,命人唤来荣国公父子三人和幕僚,商议之后火速做出部署。 忙完之后,夜色已深。 太子独自歇下,想到冷冷清清的后院、变着法子给他添堵的太子妃,又是一阵烦躁。 是太子妃不安分在先,居然公然与江炤宁来往。那就随她去,让她自食苦果。 那个蠢货,前世信誓旦旦长年累月地说服他,她小产是江炤宁做的好事。他觉得在理,坚信不疑。可事实呢? 今生他把江炤宁发落到了那个地步,指望她能为自己开枝散叶。 她都做了些什么? 最可能并且有能力害她的人不在京城,她还是小产了。 真正愚蠢得不可原谅。 既然如此,他大可心安理得的迎念柔进门。 前世他对太子妃,始终存着一份亏欠——心里真正爱慕迷恋的是江炤宁,面对着她的柔情小意,便总有些不安,从始至终都因为这亏欠而善待她。 今生重生之后的几年,因为心里存着过多的阴影、筹谋,对女色比前世还淡漠,再加上与她重复前世伉俪情深的佳话只有益处,便从没将目光略过她和江炤宁,去看别的女子。 到了这地步,他自认已做到仁至义尽,从本心里接受别的女子是在情理之中。 谁叫她佟念娆自己蠢,自己不争气。 他与念柔的事情已经定下来,皇后高高兴兴地为这件事张罗着,下月中旬,念柔便能到他身边,长久服侍。 前世,他登基之后,佟家为着皇室子嗣着想,也将念柔送到了他身边。只是念娆在这回事上醋意十足,他考虑的则是除掉燕王夫妇之后再开枝散叶也不迟,是以顺势不去开罪发妻,只碰过念柔几次。 这几日,他去过佟家几次,有三次都有意无意地见了见念柔。 以前当然也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念柔偶尔送他一个精致的小物件儿,他也时不时地赏她一些东西。如今见面又是不同,这件事勾起了他前世一些回忆,让他不能再对这女子等闲视之。 他知道,念柔是真心喜欢自己。相见时,她总是含羞带俏,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小举动,似都在倾泻着她的少女心思。 样貌也是很美的。 的确,怎样的女子的美貌,都比不过江炤宁,但是念柔的温柔、妩媚,怕是江炤宁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那样一个歹毒残酷的女子,温柔风情的一面,于他真是无从想象。 念柔不同,念柔是骨子里就透着妩媚多情。 前世寥寥数次,给他的印象却很深。 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横亘于心的隐忧太重,他一定会跌入念柔的温柔乡里。 除了首次的生涩,之后的念柔都是极容易动情,水做的一般,似要将他淹没。同床共枕的几晚,他总是克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要。 怎么样的男人,才会抗拒摆明了需要自己不遗余力浇灌滋润的女子? 记忆中那可人儿的婉转呢喃百般迎合,让他在此刻周身燥热不已,起了反应。他差点儿就要命人唤太子妃过来侍寝,想想那张冷冰冰的含着讥诮的容颜,便如冷水浇在心头。 算了。 横竖念柔过些日子就进门了,他不能为这种需要与太子妃打破僵局。她全然的低头顺从之前,他绝不会主动见她。 压下心头躁动,他命人点了安息香,辗转入眠。 一整晚,绮梦不断,撩人心魂。 起身到了朝堂,却是噩梦连连—— 先前以五军大都督、晋王、吏部为首的等人,齐齐痛斥庆国公受人唆使污蔑太子,大多数人都隐晦地表示唆使庆国公的定是燕王,说什么有些人只能用这种手段才能从是非中脱身,与此同时,还对太子表示了好一番同情,慷慨激昂地表态,说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太子绝不会做这种龌龊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们仍是恳求皇帝下旨,严令太子与刑部彻查此事,若是可以,不妨严刑拷打庆国公,让他招认到底是受何人唆使。 居然又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形。 太子周身发寒。 上一次,他只当这些人是趁机起哄,乐得见到他亲手整治陆家、燕王。 现在才明白,那一幕只是为着今日做铺垫。 最要命的就是吏部尚书和江式庾,他们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吏部左侍郎,明里暗里、京城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们的恩惠。今日他们表态,明日便不知有多少官员上折子附和。 懵懂无知的人看起来,他们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帮他,事实却是在不遗余力地捧杀! 而依附于东宫、佟家的那些官员,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王瞧着这情形不对,仔细斟酌之后,果断表态:完全同意晋王等人的看法,请皇上一定要彻查此事,有必要的话,不妨传燕王到刑部受审,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也是没法子,只能这么做。这次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后,皇帝要是依然信任太子,他就可以继续依附东宫,太子要是为此事怪他,他完全可以说是一番好意,没想那么多;而如果皇帝对太子起了疑心,日后倚重的是燕王,那么这件事就能算是他对燕王示好的开端。 说到底,这种情形太可怕了——重臣一面倒的拥护太子,落在皇帝眼里,那可就是自己随时能够被儿子取而代之,甚至于,地位已经被取代——太子都不需要等到他驾崩,已完全将朝堂、天下握在了手中。 要有多心宽的帝王,才能接受这种事? 依晋王这些年来的观察,皇帝没那么大度。要是大度到了这份儿上,早就甩手不干做太上皇去了。他便是出言反对,对上几位重臣亦是人微言轻不足为道,还是免了吧。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 面上平静,心里在滴血。 他心疼小儿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三年征战,出生入死,落下一身伤病,到如今,竟被这一班混账东西空口白牙的污蔑! 而居心叵测要害小儿子声名狼藉的,是他的长子,是他多年前便册立的储君! 如果不是储君发话,这些重臣何以齐声为太子喊冤?庭逸不在朝堂已久,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将这些人拉拢到身边。 感情上,他无法接受,伤心、震怒无以复加。 而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要冷静。 太子是储君,关乎国本,即便是起了糊涂心思犯了错,他也不能在明面上斥责,尤其今日这样激烈的事态,他要是出言驳斥,那么…… 他这皇帝是不是就做到头了? 这认知让他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他固然手里有韩越霖、景林这般的心腹,但他们没有干涉朝堂大事的权利。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太子造反,他们能做到的不过是保护他安全逃离。 做主朝政的,不是帝王,是朝堂的一干重臣。若是他们齐心协力,帝王只是个摆设。 要到今日才明白,他也逃不开孤家寡人的运道。 皇帝在这时候,想起的是江式序。 江式序在世的那些年,身在朝堂的时候,与他是君臣,也是至交——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有那样一个奇才帮他出谋划策,那些年他根本不知忧心为何物。 为何走的那么早? 如果江式序还在世,轮得到这般小人在他跟前做张做致?! 他要是气性大一些,这些日子早已被气死好几回。 最可恨的就是江式庾——怎么一点儿其弟的风范、心智都没有?怎么也在这时候义正言辞地维护太子?是他册立的储君,但是谁说过储君就不能犯错了?储君是人,储君的胞弟就该死么? 愚忠! 思及此,皇帝起身,到底按捺不住火气,将龙书案上的茶盏狠狠地摔了出去,阔步走开去的同时,冷声道:“退朝!” 其后五日,皇帝称病不上朝。 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 ** 这五日间,炤宁频频去状元楼用饭。 朝堂事态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能再做,只能静静等待这一场自己亲手设下的赌局的结果。 她赌的是皇帝与师庭逸父子情深,赌的是皇帝会因为这件事猜忌太子。如果皇帝选择保全太子,那就只能放弃师庭逸,予以惩戒。 再多的就不能想了,只因为这一件事就想把太子灭掉,根本是异想天开。师庭逸不因为她这险招被灭掉就不错了。 皇家的事,尤其牵涉到储君的事,就没有可以果决利落解决的。 但是,折磨仇人的乐趣就在于时光漫漫之中予以越来越钝重的打击,一下子就把人推入绝境,真没什么意思。 这期间,查佟家那边的人又有新消息传来: 佟三夫人是十九岁出嫁,在出嫁之前,就与荣国公相识来往过; 半年前,便有一名教养嬷嬷教佟念柔规矩,而今做太子侧妃的事情定下来之后,有专人每日晚间告诉佟念柔行房之术。 这两件事,是予莫手里一名年方十几岁最善听墙脚的男孩子当面告诉炤宁的,说到第二件事,不自在得满脸通红。 炤宁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随手赏了他一把金豆子,心里想的却是佟念柔要是一心想把太子服侍得妥妥帖帖,完全可以来找她。 江南花魁莫心儿跟她很投缘,什么都跟她说,私藏的宝贝都让她看过,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一次索性让她看手里存着的阴阳交合、媚术的图本。 她那时对那些事懵懂无知得可怜,起初还津津有味地看,并且满腹不解,反复琢磨那些图画,后来总算是开窍明白了,闹了个大红脸。 莫心儿一脸恶作剧得逞地开怀的笑,说迟早用得着。 唉……她认识的一些人真是不容于世的,平日都要比她疯起来的时候还过分。 这回事,炤宁在心里过一过就算了,她在意的是关于佟三夫人的消息。 出嫁前就跟荣国公相识来往,嫁的是荣国公自幼体弱多病的三弟。 荣国公总不会闲到亲自给三弟张罗娶妻的事。 那么…… 炤宁眯了眸子,这值得联想的事情可不少啊。 她从不是单纯之辈,尤其在游历之后,对诸事总是俗的雅的恶劣的一并考虑,凡事只要发现一点儿端倪,便会生出千般万般地揣测。 佟三老爷到底体弱多病到了什么份儿上? 若是病重到了不能人道的地步,便不该娶妻误人终生。 假如真就是到了那个地步,而荣国公还是给他娶妻,娶的还是与自己来往过的女人,那…… 炤宁吸进一口气。她拍了拍头,心里斥责自己只要有由头便要把人往死里埋汰,嘴里却吩咐红蓠白薇等人尝试着去查。 这件事相隔岁月太久太久,查起来需得费一番功夫。但是没关系,多久她都等得起。 只要是与太子有关的人的是非,只要那个人让她生出怀疑揣测,她就不会放过。 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扳倒太子的力证。 皇帝称病的这五日,炤宁出门的时候,带的人手数目一如往常,但是贴身服侍的丫鬟则换成了紫薇紫竹。 紫薇紫竹是一母同胞身世飘零的姐妹,看起来都是柔柔弱弱,全不似身怀绝技之人。但是,她们恰恰就是身怀绝技,全不输红蓠白薇。是在炤宁在外的日子里,两姐妹与她结缘,死心塌地地追随。 更换贴身服侍的人,炤宁是有意为之。她是清楚,有件事情就要发生。 这一日上午,江予茼找到了玲珑阁。 丫鬟婆子根本不让他进门,都还记着他做过的好事。 炤宁听得通禀之后,到院门外见他。 江予茼竟是深施一礼,“四妹,我来给你赔罪。前几日一直忙忙碌碌,又听说你也不得空……” 炤宁扯扯嘴角,“免了。有话直说。” 江予茼笑了笑,目光清明地看着她,“听说四妹喜欢状元楼的酒菜,我已命人在那儿订了雅间,连订了三日。不知你何时能赏脸前去?我跟双亲说了此事,他们都赞成我给你好好儿地赔个不是,到时候佩仪也能前去作陪。” 炤宁想了想,“我跟三姐同去,你记得命人付账便可。记得,我不想看到你。” 江予茼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这是应当的。就按你说的办,这三日你跟佩仪只管结伴去那里用饭,我不会去烦你。” “嗯。”炤宁转身,“好走,不送。” 当日,炤宁与江佩仪真就去了状元楼用饭,要了一桌西湖菜,一壶善酿。 善酿之所以是状元楼最贵的酒,一来是这酒最宜搭配着西湖菜享用,二来是状元楼的西湖菜做得近乎原汁原味,酒与菜两相衬托之下,价格自是水涨船高。 江佩仪平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很少有这种出门用饭的机会,打心底高兴。姐妹两个边吃边谈,氛围很是轻松。 江佩仪告诉炤宁,她近日打发了几名不踏实的丫鬟,征得大夫人同意之后,亲自挑选了几个踏实勤勉的补上缺。又说起了周静珊,“一得空便找我说说话。她跟顾鸿飞的事,还没个结果。她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始终没跟她说个准话,由着她得空就去顾鸿飞府里闹腾。要是总这样下去……不该嫁也得嫁了吧?” 炤宁笑应道:“或许是晋王觉得这亲事结了有益处吧?”晋王拿得出手的官员,也只有周静珊的父亲。 江佩仪叹息一声,“应该是这样。”又笑,“这样一来,最头疼的就是顾鸿飞了。” “他那种人,其实应该娶个母老虎,动辄抡着鞭子要他跪搓衣板才好。” 江佩仪闻言笑了起来。 两人连续两日都一同去状元楼用饭,到了第三日,江佩仪要陪大夫人回娘家——安国公夫人的生辰到了,她们过去道贺,少不得盘桓到很晚。 炤宁与大夫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但对方家还是没什么好印象,是以只是选了件贺礼请大夫人捎过去,自己午间、晚间还是去状元楼用饭。午间找了程雅端作伴,晚间则是独自一人。 就是这一次,出了点儿事情。 炤宁带着紫薇、紫竹刚走进雅间,一身酒味的方云起闯进门来,随行的两名小厮关上房门,守在外面。 方云起只是一身酒味,脸上、眼中都无醉意——是故意在身上撒了些酒。 炤宁悠然落座,并不惊慌。 方云起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近前,笑微微地道:“你那名身手绝佳的丫鬟呢?” 他问的是白薇。上次陆家命人当街行凶,红蓠在马车里陪着炤宁,白薇则在外面与一班护卫、四名二等丫鬟抵挡。白薇精湛的身手,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 炤宁不理他。 “你也太大意了。”方云起自顾自地道,“以为陆家将要倒台,便没人打你的主意了?”他瞥过身形瘦弱、怯懦地站在一旁的紫薇、紫竹,“你今晚在这里出事,怪不得别人。” “我要出事?”炤宁一笑,“何事?” 方云起道:“你每日来这种汇集了三教九流的地方,被好色之徒盯上了,身边又无得力之人保护,被人轻薄了去。恰好我也在这里用饭,出手相助,只可惜那人功夫不错,逃走了。你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只能以身相许。” 他倒是会自说自话。炤宁挑眉,“安国公可同意?” 方云起笑起来,“方府、江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你不论怎样,江府都会为你撑腰。燕王便是因为你与江府生了嫌隙,也是没法子的事。况且他现在自身难保,再与江府起冲突,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时机选的不错。”炤宁笑问,“只是,你这理由不够好,谁为你作证?我才不会承认。” “你这三日之所以来这里,是你大哥纵着你胡吃海喝之故。他今日与我在隔壁雅间用饭,你衣衫不整的样子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证人,并且会做主让我们交换贴身佩戴的信物。”方云起取出一块玉佩,放到炤宁面前,“炤宁,还是识相些,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炤宁牵了牵唇,瞥见房门被人推开又反手带上。 进门的人正是江予茼。 “你们这叫什么?”炤宁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弹跳,“狼狈为奸?” 江予茼对她冷笑,“不想挨一通耳光的话,你最好给我闭嘴。” “三年多过去了,你还是蠢得像头猪。”炤宁吩咐紫薇、紫竹,“打!” 方云起闻言惊愕,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飞快地看了江予茼一眼。不是说这两个丫鬟只是专管针线首饰的寻常女子么?难不成是深藏不露?难不成江予茼根本就不知道江炤宁房里的情形? 他还没拉开架势,紫竹已抬腿给了他一脚,踢中的正是肋下,疼得他眼泪险些掉下。 江予茼见势头不对就要唤人,同时转身欲逃离此地。 紫薇却已腾身到了他身后,拿着帕子的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利落地把他放倒在地,膝盖狠狠地在他腰际一顶。 江予茼疼得眼睛往上翻了翻,险些岔气。 炤宁转身踱步到窗前,根本懒得看那两人挨打的惨相,“到里间去,往死里打。” 紫薇、紫竹轻声称是,拎破布袋一般把两人拎到了里间。 炤宁心里在想的是,太子妃是怎么跟江予茼说的?这是谁的主意?太笨了。难道太子妃是想让自己麻利地解决掉江予茼,有意卖了个人情? 太子妃是真着急了,时不时就命人到江府委婉地催她几句。 可那真不是着急的事。 她现在对佟三夫人、佟念柔的好奇心十足,不把这母女两个查个底掉,没心情着手别的事。况且朝堂乱糟糟的,女眷们都在为家族的前景提心吊胆,言行间只有焦虑惶恐,根本找不到可疑之处。 听得房门被人推开,炤宁回头望去。满心以为是韩越霖或是哪个锦衣卫,却是怎么也没料到,入目的人是师庭逸。 师庭逸脸色不大好,心情更不好。 她有时间满大街闲逛、来这儿吃吃喝喝,也不去看他。他是真病着,别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就真不怕他被她气得病情加重一命呜呼? 这也罢了,她明知道自己是个惹事精,还故意给人机会,万一出点儿事情可怎么办?还叫不叫人活了? 他听说江予茼近日的事情之后,就觉得那蠢货肯定还会寻机害她,命常洛带人暗中盯着。 黄昏时听说江予茼、方云起遮人耳目地到了状元楼,进到的雅间就在她隔壁,心知今晚一定要出事。 起初他想,她连他和皇帝都敢算计,那两个人肯定不在话下。后来又想,万一今日赶上她没心没肺大意行事可怎么办?要知道,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由此,他坐不住了,从速赶至此地。 进门后,听到里间传出拳脚落在人身上的闷响,他总算放下心来。 炤宁意外之后,对他一笑,“你怎么来了?” 师庭逸不理她,径自走过去携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嗳?”炤宁挣不脱,身不由己地随着他走,急起来,“这儿的事情还没完呢……” “闭嘴!”他黑着脸道。 经过房门的时候,炤宁伸手扣住了门框,“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他语气硬邦邦的,将她拼命扣着门框的手掰开,半拥半带地带着她走到廊间。 炤宁急起来,都没心情理会跟他拉拉扯扯的现状,“可这儿的事情还没完呢,我还要找大伯父、安国公说道说道呢。” “知道。常洛去办了。”他敛目瞪了她一眼,语气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乖,听话。” 这么拧巴的态度,惹得炤宁笑出来,却是不再挣扎,“我听话,你放手。” 他和她稍稍拉开了一点儿距离,还是握着她的手。 炤宁停下脚步,瞪着他。 他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弯了弯唇,“再瞪我,我就抱你下楼。” “……”炤宁悄悄走廊,还好,没人,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你再不放手,等到了大堂,我就当众轻薄你。”打量谁豁不出去呢?她不介意头上多个花痴的名声。 “……”他索性转身,带着她走进江予茼和方云起之前定下的雅间。 进门之后,他低头索吻,捕获她的唇。 恨恨的,狠狠的。 第043章 条件 第043章 炤宁低低地笑起来,心知他是气迷糊了,行径毫无章法道理可言。 还笑!她还好意思笑!他蛮横地纠缠着她唇舌,恨不得夺走她的呼吸。 炤宁勾住他颈子,语声含糊地道:“生气了?” “嗯。”师庭逸用力吮了吮她的唇,“小混账,明知道有人打你的歪主意,怎么也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呢?凡事都有万一。”常洛跟他说了,韩越霖的人并没在暗中保护她。 炤宁笑笑的,“不是还有你么?” 师庭逸牵了牵唇,“哄人的话比谁都会说,气死人的事儿比谁都会做。” 炤宁目光温柔地打量着他,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气色好多了,真好。只是,怎么又不修边幅了?” 他抵着她的额头,语气低低的,有点儿无奈,“你都不想要我了,我还修理自己做什么?” “想我了?”炤宁摩挲着他的胡茬,有点儿扎手,痒痒的。 “废话。”他没好气,“你那三天是怎么个算法?”让他等了那么多天,到了还是他来见她。 她哄孩子似的道:“日后补偿你,好不好?” “不。”他抱紧她,“今晚跟我回家,有事跟你说。” “……好。晚一些我去找你。”炤宁向着隔壁房间偏一偏头,“先把那件事解决。”她今晚根本就没打算回江府,大老爷不明明白白地发落掉江予茼,她和予莫就跟他分家各过。 “行啊。”师庭逸捏了捏她的下巴,“要是再变卦,别怪我把你劫到王府去。” “不会。”炤宁展颜一笑。之前是不敢见他,怕他责怪甚至怨恨自己。那是她没能力面对的。 这时候,紫薇在门外道:“小姐?” 师庭逸和炤宁闻声拉开距离,她去开了房门,让紫薇进来说话。 紫薇将方云起那块玉佩拿给炤宁,“这个用得着么?” 炤宁接到手里,“留着,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紫薇行礼退下,“奴婢就在门外,红柳、白莲等会儿就上来。” “嗯,去吧。” 师庭逸与炤宁落座,他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炤宁道:“我提过有人爱慕太子妃的事,你还记得吧?” 师庭逸颔首,随即目光微闪,“居然是江予茼?” “没错。”炤宁跟他诉说由来,“三年前有一段日子,江予茼有意无意地总找机会往雅端跟前凑,还跟予莫说他想娶雅端。予莫说那怎么行,转头就告诉了我。我那时说话难听,当面警告江予茼不准打雅端的主意,而且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这件事,还说谁被他喜欢上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他听了当然生气,差点儿跟我翻脸。但是从那之后,他倒是没再试图接近雅端。 “我出事之后,起先真以为他是为那件事记恨我。徐叔收买过几个人探他的口风,问他为何要帮着外人陷害我。他嘴巴还挺严的,被谁问起,都说是因为我阻挠他娶雅端的事恨上了我,再有就是看着予莫不顺眼。我还真就信了,放下了这件事。 “直到回来之后,我才确定陆骞和他之间,一定有一个是故意用雅端做幌子。他们俩虽然不是至交,却是常来常往,如果都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雅端,相互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依他们那种糊涂狭隘的性情,就算不反目,也不会频繁走动,更不可能齐心协力地促成一件事。 “我之前问过陆骞是不是真的喜欢雅端,你当时在场,他那个反应你也看到了,做不得假。就是这样,我知道是江予茼在撒谎。说起来,他为了害我,也好好儿地做了铺垫,可恨我很长时间都把他看得一文不值,之于他,是真犯了自大的毛病。”说到这儿,炤宁是有些恼火自己的,“如果我早就想到这些,命人长期监视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他和太子妃有来往,那样的话,总能早一些怀疑到东宫。” 师庭逸想到了她敲打陆骞那日的情形。 的确是,她与陆骞说起程雅端的时候,言辞很刺耳。他当时不知原委,心里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没必要如此。原来她是故意用了激将法。 炤宁继续道:“既然你来了,等会儿帮我做个人证如何?这样我就不用麻烦越霖哥了。”没个有分量的人证,江予茼和方云起绝不肯老老实实认账。 “那还用说么?”师庭逸微笑,“能为你效劳,荣幸之至。” 炤宁失笑,起身道:“那我们去筱园等着吧。总不好在酒楼处理这种事。” ** 大老爷赶到筱园的时候,满腹邪火。 他近来一直都是满腹的无名火——被侄女逼着和别的重臣联手唱大戏算计太子,怎么想都觉得窝囊。只是再窝火都没用,予茼死活都不肯说出做过什么糊涂事,跟他完全就是软硬不吃。他害怕炤宁一个不高兴就把太夫人、予茼的糊涂事捅出去——这是最要命的事,比谁弹劾他的后果严重百倍。 听报信的人说炤宁、予茼和云起都在状元楼,他就知道,亲自发落予茼的时间已到。 怕这一日,又盼着这一日。 应付完这件事,炤宁总能让他好好儿地喘口气了吧? 往里走的时候,安国公疾步赶上来,面色凝重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传话的人说云起、予茼得罪了你那个侄女,怎么可能呢?这话说起来,我真是奇怪,你这顶门立户的人怎么连个丫头片子都管不住?……” “你说什么?”大老爷慢悠悠看向安国公,面色极为阴沉。 安国公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暖阁,看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用茶的师庭逸,都是愣了愣才上前行礼。 师庭逸颔首,“坐。” 大老爷寻找着炤宁,“炤宁在何处?” 师庭逸道:“吓到了,还在歇息。” 大老爷心说你开什么玩笑,她不吓人就不错了!面上却只能笑呵呵地问道:“这样说来,殿下知道在状元楼出了什么事?” 师庭逸看向一旁的紫薇、紫竹,打个手势。 两个丫鬟将经过说了一遍。 安国公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大老爷,心里直恨不得把儿子活活打死。云起对江炤宁有意,府里的人都知道,也都劝他早些收起那心思。不管怎样,那都是与燕王有牵扯的女孩子,别说如今两个人很可能成婚,便是真的缘尽,别人也不能娶江炤宁,娶了就是把天大的麻烦招进门。 今日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是活腻了不成? 师庭逸道:“方云起今日受了伤,需得将养一段日子,不必再去五城兵马司。安国公,你将人带回去吧。如何发落,你看着办。” “燕王殿下说的是。”大老爷给安国公使眼色,“你照办就是。” 安国公连忙起身称是,脚下踩着棉花似的离开暖阁。见到神色痛苦、捂着肋部的儿子的时候,知道定是伤得不轻,一时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在原地木了一阵子。 炤宁等安国公父子离开之后,到了暖阁。师庭逸日后自会发落方云起,不需她挂心,需要挂心的只是大老爷如何处置江予茼。 进门行礼之后,炤宁对大老爷道:“您那个好儿子觊觎太子妃好几年,您知道么?” “怎么可能?!”大老爷多年的修为立刻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跳起来的,“他绝对不敢有这种心思!” 炤宁有点儿淘气地笑,“那就是太子殿下横刀夺爱——您觉得这个说法怎样?” “……”大老爷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您不相信的话,不妨去问问太子妃。只是,她的说法可不会这么好听,说您的儿子不知轻重百般纠缠她都是有可能的。”炤宁料定大老爷不敢去探太子妃的口风,他要是那种做派的人,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大老爷完全说不出话了。 “您那个儿子是怎么害我的,不需我说了吧?”炤宁转身落座,“您拖延了这么久,也该给我主持公道了吧?” 大老爷沉吟半晌,终是点头,“是,你说的没错。回府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如果她说的不假,他问起的时候,予茼不会再隐瞒。 “您把人带回去吧。”炤宁语气变得冷漠,“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在这儿歇下。两日内没个说法的话,我和予莫就搬出江府,不再劳烦您照顾。” “……好。”大老爷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他动作迟钝地对师庭逸行礼。 师庭逸起身道:“我也该回府了,一起出门。”往外走的时候,他对炤宁眨了眨眼。 炤宁抿唇一笑,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二更天之后,炤宁换了身衣服,带上他送的一块令牌,走侧门出了筱园,去往备好的马车的时候,紫薇笑着赶上来,指一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低声禀道:“燕王殿下来接您了。” “……”既然又跑过来了,进去和她说话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要她去他的地盘?他是故意折腾她呢吧? 她有心折回去,转身时却见侧门已经关上,蹙了蹙眉,带着点儿小脾气上了车。 第044章 耍坏 第044章耍坏 大老爷带着伤重的江予茼回到府中,管家急急来禀:“安国公在书房等您。” “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大老爷面色铁青地看了江予茼一眼,随后去了书房。 安国公正焦虑地来回踱步,一见大老爷进门,慌忙迎上前来,“还以为要等待多时,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给我一句准话吧,这事情到底怎么处置才算妥当?” “先坐吧。”在这之前,大老爷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哪里还有闲心顾及方家,“容我想想。” “好好好。”安国公落座,焦虑地看着对方。 “不。”大老爷向门外走去,“你稍安勿躁,等我先处理一件大事。” 安国公听闻大事二字,知道自己做不得声,便随他去。 大老爷急匆匆进到江予茼住的光霁堂,转入正屋。 光霁堂,这是历代永宁侯世子的居处——江氏侯爵继承人专有的住处。这一代的世子,只怕是要换一个了。 江予茼正躺在床上疼得闷哼连连。江炤宁那两个丫鬟恐怕比锦衣卫还要善于修理人——他脸上是一点儿伤都没有,伤都在五脏六腑,真是要命!这一下,少说也要将养个一年半载,又耽搁掉了大把谋取锦绣前程的光阴。 哪一日那两个丫鬟栽到他手里,他不把她们折磨致死才怪! 正咬牙切齿着,大老爷过来了。 江予茼倒是想起身行礼,怎奈真是伤势严重,他怀疑自己肋骨都断了几根,便强撑着再往床榻板上的痰盂里吐了两口血水,以此做出无言的诉说。 大老爷眼神森寒地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你的意中人,竟是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 那般笃定的语气,让江予茼周身一颤,惊惧交加地看向父亲。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江炤宁查出来的?那不可能。难道是太子妃出卖了他?更不可能。他因为惊愕,做不得声。 知子莫若父。大老爷惊怒、伤心、不舍齐齐凝聚在心头,一时间亦是做不得声。 江予茼却在飞快地思忖着这件事,随后道:“您是听了谁胡说八道才这般责问我的?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是不是那个死丫头片子?您怎么能听信她……” 大老爷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江予茼怔住。他从没想过,父亲会这般对待他。 大老爷语气已似冬日坚冰:“知晓你这桩丑事的是燕王,太子妃也会反过头来告你百般纠缠——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该如何作答?” “不可能!”江予茼激动起来,“她不会这样污蔑我的!” 这一句,已足够大老爷断定炤宁所言非虚。 早就晓得,炤宁不是空口白牙污蔑人的性情。那种玩笑,谁都开不起。 其实已经料到,他亲口惩戒长子这一刻。 到了这一刻,伤心、不舍还是远远大于他认为的那样。 不能做到以为的干脆果决。 他别转身形,抬头望着虚空。 “爹!”江予茼挣扎着下了床,扑到大老爷跟前跪下去,“您不能相信那个煞星的话!您要想想,自她回来之后,我们江家可曾得到一丝益处?她不就是仗着燕王给她撑腰么?燕王眼看着就要落魄了,您再等等,再看看,眼下朝堂的局势我也看到了,燕王肯定落不到好处……” 大老爷终是忍无可忍,转身抬脚踹开了这个愚蠢的儿子。 燕王落不到好处?除非见了鬼,燕王才落不到好处。别说他眼里除了炤宁容不下任何女子,便是毫无情分,他也会照着炤宁、韩越霖给他铺下的路往前走。庆国公一案到最终,遭殃的是太子。 就算退一万步想,燕王眼下如果被发配边关,来日他就会兴兵造反而归! 再说了,眼下这局面是怎么促成的?那是有着江府一份功劳的!燕王得不着好,江家更得不着好! 这儿子愚蠢至极!那些想法是怎么来的?真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不是他还能是谁告诉他? 天……大老爷望着虚空,默默哀叹,全不知自己是做了几辈子的孽,才得了这么个嫡长子。 这个嫡长子,简直蠢得要死。 绝不能留了! “你,”大老爷抬手指着江予茼,“今夜忽然生出遁出空门的心思,自行落发为僧。我便是再不舍再心疼,也是无可奈何。我只得随遇而安,让你遂了皈依佛祖的夙愿。” 江予茼如遭雷击,缓不过神来。他完全不能消化掉父亲的那番话。 大老爷已然有了决定,态度转为坚决。他定定地看着江予茼,“若是执意不肯亦或想在日后胡言乱语,那么,就命人去向我讨要一**鹤顶红。你要明白,不论你是死是活,都没人在意;不论太子、燕王谁胜谁败,你的事传出去都会断送整个家族。你,只能从江家消失。” 江予茼簌簌发抖,说不出话来。 大老爷缓步离开光霁堂。 到了书房院门外,他静立良久,吩咐跟在身侧的护卫头领,语气苍凉:“不要再让他说话、写字。” 护卫头领诧然,片刻之后想通了原委,称是而去。 大老爷死死地掐着眉心。 没别的法子了。 这种事,如果炤宁或燕王有意做文章,如果予茼因为不甘于他的惩戒行偏激之举,便是后患无穷。 到那种时候,整个江府都会为之葬送。 他只能让长子就此“死去”,再不能说话,再不能写字,再不能透露任何信息。 ** 夜色中,马车停在王府后园侧门外。 炤宁下马车的时候,师庭逸站在一旁,扶着她踩上脚凳,再踏到实地。 她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在闹别扭。师庭逸不明白,何时惹到她了? 章钦将跟随炤宁前来的紫薇、紫竹、护卫带到暖烘烘的暖阁闲谈、用茶点。 炤宁随师庭逸踏着清寒月色,去往红叶林畔的屋宇。路上,她忍不住咕哝:“你坐马车有瘾么?自己来回折腾不算,还折腾我。” 师庭逸听出原由,解释道:“你夜间出门,我怎么能放心。” “那你就别让我出门啊。”炤宁斜睇着他,“在我那儿说话不也一样?” “有几封书信要你过目。” “你一并带过去不就得了?” “那不是没想起来么?”师庭逸暗自叹气,“你就当我没多事去接你,行不行?” 这人今日的脑筋像是锈住了,对这些小事处理得简直是乱七八糟。炤宁心里的火气消散一空,抿出一个笑容,“算了。” 师庭逸无奈地横了她一眼,“这么难伺候。” “你倒是很体贴。”不能怪她方才不知好歹,以前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以前的江炤宁,不论何人何事,都不需怕——都这么认为。他陪她游玩的时候常有,管接送这回事是不大做的。 师庭逸抚了抚她的脸,将她带入臂弯,拥着她往前走。 冬夜的冷,是残酷的。风吹在她脸上,真如刀割一般,她想将斗篷的连帽戴上,偏又很享受这样与他走在路上的感觉,便只顾着侧头瞧他。 他却记得她怕冷,给她把连帽戴上,仍是一臂揽着她,空闲的一手则寻到她的手,松松握住。 “真好。”她笑容里是满满的甜蜜、满足。 师庭逸对上这般的如花笑靥,心里柔肠百转。 她这一笑,足解数日相思。 进到室内,融融的暖意、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炤宁深深呼吸着,解下斗篷,先坐到火炉近前取暖。 常洛带着两名十几岁的侍卫进门来,将几样果馔、一壶热茶送入西梢间。 炤宁是见过常洛的,他就是她之前过来时那名侍奉茶点的年轻侍卫,亦是师庭逸真正的心腹,平时不曾显山漏水罢了。 师庭逸先去换了件半新不旧的宽松锦袍,转回来对炤宁偏一偏头,二人转去西梢间。 西梢间不同于寻常居室的布置:西面整个墙壁被书架占据,罗列着他历年来珍爱的藏书、字画及重要的卷宗;没有大炕、座椅,南北向的房间用两个台阶分隔开来,高出来的一半面积铺着厚实的兽皮毯子,横陈一张长方矮几,东侧铺着素锦锻褥子,余处散放着虎皮、软垫、大迎枕。 这还是当初炤宁的主意,是为着到他这里也能像在家一样舒适。 一事一物,一如当初。 “你倒是真没把我当外人。”炤宁一面蹬掉靴子一面咕哝,“大半夜跑你这儿来不算,且还是一进门就要脱鞋子。” 师庭逸逸出清朗的笑声,“我帮你?” “……”炤宁一撇嘴,“谁总叫我矜持点儿的?” 落座之后,他先狠狠地给了她一记热吻,方说起正事:“我给几位封疆大吏些的书信,你看看。”语毕,把矮几上几封书信拿给她。 炤宁蹙着眉、捂着嘴接过信件。她爱咬他的坏习惯大抵传染到了他身上,他一用力,她双唇舌尖都发麻。 师庭逸爱煞了她这小模样,忍不住又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把她揽入臂弯。 炤宁此刻最在意的是他要让几名封疆大吏如何行事,便随他去,专心看信件。 他若是让那些人也跟风起哄做出拥护太子的表象,那他的父皇可就要崩溃了。 皇帝可以认为是太子很早就在下功夫笼络人心,不拘朝堂内外文官武将;也可以认为他们兄弟二人要齐心架空皇权,庆国公一案根本就是一出比逼宫造反还严重的政变;事后若反过头来质疑整件事,便可以怀疑真正有反心的是小儿子,先利用这件事挑起他对太子的猜忌,再利用兵权狠狠打压太子,一步一步趋近储君之位。 ——若皇帝与师庭逸是寻常的父子,自是不需有这种种后果可怕的考虑,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是站在人世之巅的父子,若不考虑这些才是愚蠢之至。 所以,师庭逸处理这档子事,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他不论是作何选择,不论是帮她如愿还是报复她的算计,都不能做出不理智的事,要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然的话……后果堪虞,全不是被发配边关那么简单。 不论她与他为敌、为友,她最害怕的都是他面临凶险。 她爱他。 她仍旧无法改变那种几乎能致命的矛盾之处——他不在眼前,她的心冷硬如铁;他在她面前,她便会为他生出万般的关心、担心和忧心。 是因此,炤宁几乎是紧张兮兮地将信件从信封里取出来,提心吊胆地阅读他的一字一句。 看完第一封信,她的眉宇舒展开来,意态亦完全放松下来,拍着心口道:“还好,还好……” 这一封信,是他写给青海总兵的,信件大意是将为他辩白的折子照章程递出,不能早更不能晚。 这样做,是最妥当的。 让皇帝知道,他并非毫无权势才是上策——征战三年,到了要紧关头没一个武将为他站出来说话,那他为人处世得是失败到了什么地步?只是,他的势力要在最适当的时候才能显露出来。 炤宁之前最担心的就是那些武将心急,初一闻讯便火急火燎地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其实只要不是混吃等死的官员,就没有耳目不灵通的,朝堂刚有个风吹草动,他们立马就能获悉,但问题是皇帝多年来都习惯了循常例应对诸事,你忽然间意气用事给他意外,反倒让他起疑忌惮,而这种人一旦连出好几个,就等于逼着他把事情想到别处去——朝臣可以心急跳脚,地方官员不宜如此,别说封疆大吏,便是藩王如此都不妥。 为此,她与韩越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而师庭逸这般叮嘱手里的人,便让他们省去了这个关节。 炤宁看了看落款日期,竟是六日之前。她笑了,心知信早就送出,这只是他留下的底稿。 她放下手里的信件,手向后扬起,抚着他面容,“余下几封是否言辞相仿?” “嗯。”他问,“可还满意?” “自然。”炤宁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很妥当地处理这件事。” 师庭逸失笑,“刚刚也不知谁紧张兮兮。” 炤宁笑道:“是你说过的,凡事有万一。我怎知你不会万中之一地出次错?” “怕么?”他柔声问。 “怕。”炤宁吁出一口气,缓声道,“怕得要死。” 师庭逸低头吻了吻她额角,“不见面的话,你才不会怕。” “……”这是真的。不面见的话,她可以欺骗自己,可以克制对他的感情。而只要见面,便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明白。”他点破,并非抱怨,“理当如此。” “但你总不会一点点火气都没有吧?”她问。 “自然有火气。”他如实道,“你那如意算盘,我岂会看不出?你休想。” “……”炤宁心说那是我想不想的事儿么?日后只能是那样,要么你就落魄,要么就得你父皇青睐取代太子,难不成还有别的选择? 燕王,她怎么样都可以嫁;帝王,她怎么样都不会嫁。 母仪天下四个字说来简单,面对的却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她又没毛病,绝不会过那种糟心的日子。再说了,谁跟她承诺过他一定会娶她,且会将她拎到皇后那个位置?皇后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得来的差事,要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真就不如一脖子吊死。 那种美梦不能做,况且所谓的美梦之于她是劫难;痴心妄想更不能有,那情形换句话说叫做自以为是、自不量力。 沉默片刻,炤宁叹息,“傻子才会娶我这种女子。” “真糟糕。”师庭逸笑着含住了她白皙玲珑的耳垂,在齿缝间细细品味,“你眼前就摆着一个。” “……”炤宁不是无法应对他的言语,无法应对的是他撩人心弦的举动。差一点儿,她就呢喃出声。 他以舌尖撩着她,“宝儿?” “……嗯?”炤宁需要竭力地克制,语声方不至于发颤,这期间一再躲闪,但总是逃不开他的掌控。 “嫁给我。” “……”炤宁腹诽着:自己怎么忽然间就沦落到这份儿上了?完全没法子回答他。再一次豁出一只耳朵想猛力挣脱他,还是没能如愿。她泄了气。 “你仔细斟酌一下,好么?”师庭逸笑笑地放她一马。 “好。”炤宁分外被动地捂住发烧的耳朵,要跟他拉开距离。 他却不饶她,又板过她的脸索吻。 炤宁心里要气炸了。这才说了几句正经话?他怎么就不能跟她正正经经的呢?!最起码,也要等说完正经事再做这些不正经的事儿吧? 这叫个什么事儿?难为她以前还把自己归类为不正经不着调的人,这会儿比起他,差远了。 她心里有气,逮住机会就要咬他。偏他可恨到底,总不让她得逞。 “不是要轻薄我么?”他语声虽模糊,却带着笑意。 “……”炤宁立时英雄气短——没听说过敢轻薄人的怕别人轻薄自己。 这厮也太坏了。她只是随口一说,他根本就不应该记着那句话。 在她炸毛之前,亲吻转为缠绵悱恻。 这是她无法抗拒的,先前一直睁大的冒火的一双大眼睛慢慢地阖了眼睑,身形亦随之变得柔软。 过一会儿,他的手自作主张地顺着衣缘没入,找到她的伤疤,指腹温柔地缓慢地碾磨。 炤宁抽着气,空前的讨厌自己那道疤,心里完全不同的两种小火苗都在燃烧着、摇曳着。 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她只有求饶一条路: “四哥……” 他不搭腔,手倒是开始忙起来。 炤宁手忙脚乱地阻止总不见效,心里气得不行,“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会儿只恨自己没习武,不能把他放倒在地。 他忙里偷闲、语气无辜地答:“找兔子。” 要寻到那一对儿富生命力的、会得轻轻弹跳的兔子。 那是他的宝儿的弱点,一碰她就不敢吭声了。这还是那次夜半去看她所遇的意外之喜。 第045章 承诺 第045章 “师庭逸!”炤宁真急了,“你敢再胡闹,我……”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该怎样才能以牙还牙?她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完全没主张。 “你要怎么样?”师庭逸低低地笑着,拥着她倒在一旁厚实松软的褥子上,“来吧,都随你。” “你这个无赖……”炤宁已经气迷糊了,索性抬手打他,拳头却如落在了棉花上,一点儿回应都得不到。 师庭逸撑身敛目,瞧着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她的美,是从头到脚找不到一丝瑕疵,是在何时何地作何反应的时候都悦目至极。此刻她眉宇含怒,一双眸子分外的明亮,脸颊上飞着一抹红霞,双唇一如红艳艳的娇嫩的花瓣,因为情绪不复一向的平静,胸腔随着一呼一吸而一起一伏。 别具风情,亦是她独有的风情。 他吻一吻她的额头,“宝儿。” 炤宁瞪着他,双手则忙着整理他弄乱的衣服。 他又吻一吻她的眼睑,再次柔声唤她,语声有些低哑了。 炤宁只觉得那语气、声音特别动听,几乎是醉人的。她一手抓着领口,一手摸着他的下巴,“真好听,再多说几句。” 他的视线却*辣地锁住她的唇,低下头去,轻柔之至地索吻。 明知道他过一会儿又少不得胡闹,炤宁还是无法抵御这一刻的温柔,愿意在这样的痴缠里沉沦片刻。 舌尖的悸动直达心弦,心弦的悸动蔓延至周身。 这感觉妙不可言。 炤宁闭上眼睛,任他的气息将自己淹没。 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慢慢的,都有些急促了。 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这氛围中,带给她一份不可触碰、无从捕捉的空虚,需得他填充。 那,是不是就是感情衍生出的慾? 他的手游转起来,起落间竟似带着情绪,无声地告诉她:他想要,想要更多一些。 外面是那样寒冷的夜,室内是他们两个夜半相会的不着调的年轻男女。*四个字,不期然出现在炤宁脑海。 她因此弯唇微笑。 该紧张害怕的时候,她却没心没肺起来。 她没再阻拦他,相反的,左手抚着他的脸颊,右手则顺着他的衣领,一点点地探进去。 男子的肌肤烫热,但是触感细致滑腻。 他的伤好了没有就跟她瞎折腾? 而且他这三年征战是随时上阵玩儿命,是为此才成了公认的新一代骁悍无匹的帅才。 她想看看他,看看他落下了多少伤痕。 思及此,她收回手,转而麻利地解开他的外袍、纯白的中衣。 她衣饰繁复,又是穿着罩衫、小袄、中衣、小衣好几层,够他忙活一阵子。他却不同,只要不是上大早朝,一年四季通身都只简单的几件衣物。 她微凉的小手抚过他的实感,点燃的是一路的火焰。 “江宝儿。”师庭逸狠狠吸进一口气,捉住她分明在惹祸的手。 “嗯?”她的手挣扎着,心说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不是挺好么?“照葫芦画瓢学你都不行?” 她倒是有的说。师庭逸真是服了她。他闭了闭眼,再深深地呼吸。 炤宁抽回自己的手,去扯开他的衣襟,“要不然你自己脱掉吧。” 师庭逸只好再次捉住她的手,又气又笑地咬了她的手背一下,“信不信我先把你办踏实了再成亲?” “你才不会。”炤宁开心地笑着,亲了他一下,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好奇地瞄着他身形,“比你的脸白多了。”还满意地做出结论,“真好看。” “……我怎么就不会?真以为我不敢么?”话说得硬气,行径却是拧着来的。他取过一个大迎枕充作枕头,把她牢牢地拥在怀里,又抖开虎皮,罩住彼此身形。 她那火热的勾魂的小眼神儿,随时能让他失控。 这小色|胚! 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遇见的到底是个什么女人? 活生生一个小妖精。 “哪有你不敢的事,你是舍不得。”他舍不得再委屈她,哪怕一点点。炤宁安静下来,不再闹他,“我都知道。” “总被你这小女子吃得死死的。”他有些懊恼,“不行。你得嫁给我。”成亲之后也这样,他认。现在么,总是自讨苦吃,还连个宽慰自己的说法都没有。 “你是中邪了吧?”炤宁轻轻地笑起来,“怎么什么都能跟成亲扯到一块儿?” “你就给句准话,嫁不嫁?”中邪不中邪的还用问?中邪很多年了。 “我想嫁。”炤宁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理智,道出自己对于婚事的态度和底线,“可是我的殿下,我双亲是一世一双人的活法,我要照着他们的路活着,不能接受你染指别的女子。如果我因为吃醋,伤害无辜的女子,又是何苦来?况且我虽然这一段活蹦乱跳的,但真是不折不扣的病秧子。嫁了你之后,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他平静地道:“我不会要别的女子,孩子的事随缘。若违背这诺言,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或给我最残酷的惩罚。” 炤宁叹息一声,“若是你取代了太子,心思真不会变么?”要是问太子,诺言比之皇权孰轻孰重,太子一定选择皇权。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没好气地揉着她的脸,“你连尝试都不敢?你怕什么?” “我怕麻烦。” “什么事都不会比报复太子更麻烦。日后的路,我们要一起走。” 他说的确是事实。“那……好吧。”她眼神平静而温柔地凝着他,“等到腊月行不行?到那时你还不改心意的话,我嫁,一定嫁。” “真的?”他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含笑的俊颜也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悦目至极。 她唇畔绽出笑容,语气却是郑重的:“真的。这次是真心话,没骗你。” 他已经对她做了最大的让步,给了她最大限度的包容、迁就,为她付出了余生的前景。 过往种种,可以扯平了。 全新的开端面前,他们依然相爱。 已然注定,他们要纠缠一世。 ——为何不嫁? 是,她始终都无法对他矜持。 “我要的只是你肯答应。”师庭逸寻到她的手,与之十指紧扣,“待到明年春日,我再请父皇赐婚。在那之前,我要让人们知道,是我死活离不开你,仍是一心要娶你。”当初她是被他放弃的,这回事上,他一定要顾及她的颜面。 “嗯,随你就是。”炤宁又没正形起来,“我们都私定终身了,你给我好好儿看看。”她抚着他宽肩窄腰的身形,“真是没想到,男子的身形能这样好看。” “……”师庭逸将那只手绕到她背后握住,磨着牙道,“这可是你又惹我的。” 炤宁满心困惑,这怎么还碰都不能碰他了?“喜欢你才碰你,不然谁稀罕。以前又不是没这样过,只是……”只是隔着层衣服罢了。她没能把话说完。 “闭嘴。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以吻封唇,将她的言语淹没在唇齿间。现在跟以前一样么?以前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现在她是他如何都要娶的女人,他前前后后待她根本是两种心态。 到底,他如了愿。好好儿地收拾了她一番。 那对儿兔子,找到了,摸着了,还好好儿地品尝了一番。磨得她好一番求饶。自然,到末了他也不好过得紧。点火容易,熄火难。强行克制着那种冲动,等待平息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是有资格得道成仙的——搂着个货真价实的小尤|物,居然能不犯错,那是凡人能办到的么? ** 江予茼从醉仙楼回江府的时候,只是个受了内伤的世家子,翌日一早,变成了个身穿僧袍脑袋发亮不能言语的小和尚。大老爷痛定思痛,经由礼部告知皇帝。江予茼的世子身份要罢免,日后要再选择一个人顶替上去。 方云起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带着伤回到家里,安国公大半夜又赏了他二十大板。一大早,安国公亲自去了五城兵马司一趟,告知指挥使:他儿子触犯家法,被他狠狠地打了一通,没个一年半载是下不了床的,不能再当差,只管另选贤人代替。 安国公是经由大老爷点拨之后,才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难得的来了一次杀伐果决。心里当然是懊恼沮丧至极。原本云起的前程一派光明:熬个十年八年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就是他的了,那可是威风八面的一个官职。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竟在江予茼唆使之下为了美色到手做出了糊涂事。 唉—— 安国公只希望儿子痊愈之后夹起尾巴做人,在府里老老实实打理庶务,这样的话,缓几年兴许还能再出头。若是还不肯安生度日,再惹到江炤宁和燕王,那……这一辈子就完了,他能指望的大概就只能是孙儿了。 可是,云起还没成亲,哪儿来的孙儿? 安国公暴躁不已,在书房里直转磨。 他得先给儿子寻一门过得去的婚事。 门当户对的就别想了,江炤宁才不肯让高门女子嫁给方云起,一定会变着法子搅黄。与其抱有幻想,还不如省去分明可见的纷扰。 大夫人用早饭的时候,听说了夫家、娘家这两档子事,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该! 那两个混账东西,总是掂量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尤其云起,她明里暗里点拨过多少回,他这分明是当成了耳旁风,能怪谁呢? 还有她那个糊涂兄长。先是往死里坑了她一把,眼下又犯了教子无方的大忌,合该闹成这样。 万幸,炤宁不是握着人的把柄就颐指气使处处刁难的性情,甚至于,还因为她身怀有孕给予了不少关心、照应; 万幸,云起是受了江予茼的唆使,要是他自己色|胆包天,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思前想后,大夫人对眼前所谓大事并不记挂,用完饭,照常去了花厅,处理内宅的大事小情。三夫人因此很是震惊、意外,经她安抚解释之后,也就平静下来,如常行事。 ** 炤宁听说这些的时候,还在燕王府。 昨晚他不再闹腾之后,两人说了很久的话。也不知怎的,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没惊动她,由着她酣眠,自己则去了书房,与几个长期日夜颠倒的幕僚议事。 炤宁一觉睡到了大清早。 原来他还有助眠这个好处——她起身打理自己衣衫的时候,这样想着。 将仪容打理整齐,炤宁唤来常洛,要见自己的丫鬟。 常洛让她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紫薇快步进门来,到底有些忐忑,“小姐,燕王殿下可有责难您?”她和同伴一直在后园待客的暖阁,关注着这边二人的动静,只知道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随后燕王就去了前面。 她担心自家小姐被人晾了一整夜。 “没。放心吧。”炤宁给了紫薇一个安抚的笑,“他没生气。我留在这儿看他的藏书,看得乏了,稀里糊涂就睡到了现在。”也只好这样撒个谎。 “哦,那就好。”紫薇由衷地为她高兴,随后说起红蓠早就过来报信了,讲述了江家、方家那两件事。 “还以为能在外住几日呢。”炤宁笑道,“这一次,大伯父未免太麻利了些。” “是呢。”紫薇点头附和,又道,“燕王殿下命人传话回筱园,让徐叔派一辆您平日常坐的马车来王府。” 这样的话,她便能大大方方地离开,外人只以为她是一早过来探病或与他商议事情。他为她考虑得很周到。 “再有,就是一件蹊跷的事。”紫薇压低声音,凑到炤宁面前,“是佟家三夫人母女两个的事。” “哦?”炤宁对她们的好奇心颇为强烈。 紫薇先解释原由:“红蓠想每晚去听墙脚,徐叔听说之后又气又笑,说有那个精力,不如重金收买一个佟三夫人身边服侍的下人。红蓠姐姐想想也是,便跟徐叔支了两千两银子,用来收买了一个服侍佟三夫人多年的夏妈妈。夏妈妈每日都会让她的女儿找到红蓠,把所听到兴许有用的话一字不落地相告。昨晚,佟三夫人唤了佟二小姐说体己话,有几句大有文章。” “快说来听听。”炤宁不由正襟危坐。 紫薇将语声压得更低:“佟三夫人对佟二小姐说,眼下太子虽然将要面临一番波折,但是只要早些开枝散叶,让皇上早些抱上孙儿,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之后,又郑重地叮嘱,要佟二小姐千万记得,圆房当晚,千万要哄着太子把贴身佩戴多年的玉佩除下来赏了她,之后千万要毁掉,做不到这件事的话,那些美梦不过是笑话。” 炤宁目光微闪,脑筋转了起来。 紫薇继续道:“佟二小姐就问佟三夫人,是否还留着那块玉佩的真品,太子的赏赐是要上账的,平白不见了会很麻烦。佟三夫人说自然,到你出嫁时我会让你带过去。” 是否还留着玉佩的真品……那是不是说,太子现在戴着的玉佩是赝品? 并且,那个赝品关系着母女两个的美梦。 她们的美梦,与佟念柔的肚子争不争气、能否多生儿女息息相关。 这时候,紫薇不安地道:“红蓠说,夏妈妈只听到了这些,之后的话,母女两个的声音太低,她在外间根本听不到。” “足够了。”炤宁笑了笑。 什么人能将太子贴身的物件儿掉包呢? 这恐怕是太子妃都做不到的事。 炤宁想到了那两名自尽的太医。 应该是他们。 太子妃能否顺利怀胎,是该在成婚之后就要谨慎对待的事情,少不得请有经验的嬷嬷、太医仔细检查居室陈设有无不妥,更要检查一番夫妻二人的贴身佩饰。 第046章 验证 第046章 “等会儿你备张帖子送到东宫,告诉太子妃,明日我去见她。”炤宁吩咐紫薇,“等会儿我问问燕王,看他知不知道那块玉佩的出奇之处。”太子贴身佩戴的物件儿,不是有着特别的意义,便是特别名贵。 紫薇称是而去。 炤宁转去耳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对着一面铜镜,重新绾发。 转回正屋,东次间的桌上已摆好早膳。 她落座时,师庭逸回来了,歉然笑道:“天将亮时睡着了。” “快用饭。我可是饿了。”炤宁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豆腐脑、炸油饼和素火腿、人参笋等几色配菜上,她开心地笑起来,左手拿起一个油饼,右手舀了一勺豆腐脑送入口中。京城的豆腐脑和油饼,她可是百吃不厌。也猜得出,是他特地交代过厨房的,不然厨子可没胆量给他上这种价廉的街头小吃。 看起来是十足十的馋猫、吃货,偏生长了个没良心的胃,吃多吃少都没见她胖过。可是——师庭逸落座时,笑着瞄了她一眼,该长肉的地方并没耽搁,不大不小,刚刚好。 坏了。 他捏了捏眉心。 现在是随时实地都能生出关于她的绮丽遐思。这可不行,要克制。 炤宁并不知道他的胡思乱想,自顾自埋头用饭,吃到五分饱的时候,问起记挂在心的事:“太子常年佩戴的玉佩,是什么来头?” 师庭逸想了想,“是他六七岁生辰时,皇祖母赏他的。” “你见过没有?”炤宁追问,“记得是什么样子么?” “见过。”师庭逸仔细回忆着,“是上乘的和田羊脂玉,雕刻着观音像。这玉佩并无稀奇之处,但是作为装饰的两颗红宝石珠子却很难得——含有香气,有安神静心之效,是皇祖母特地给他寻来的。” “哦……我大概明白了。”炤宁喃喃地道,“你皇祖母若是泉下有知,晓得这一番好心使得她两个曾孙不得降生,不知该是何心境。” “怎么说?”师庭逸推开碗筷,漱了漱口。 炤宁把所知的、所猜测的事情跟他说了,末了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起先并没想尽力帮太子妃查这件事,偏生这件事先给红蓠她们挖了出来。” 师庭逸轻笑,“你叫人每日听墙角,知道什么事都不稀奇。” 这倒是。如果佟三夫人有心做风流寡妇,炤宁哪一天得知她与人私会也未可知。她笑着看他一眼,“不跟你说这些了,把你带坏了怎么办?”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原来我在你眼里是好人。”顿一顿又道,“阿福的画像做成了,我去找出来。你多吃点儿东西。”那幅画像在眼下自然是可有可无,可终究是曾当个正经事去办的,该让她看看结果。 炤宁点头。 用过饭,她转去寻他。 师庭逸坐在矮几前,手边散放着不少一早收到的信件,他正在聚精会神地书写回信。 炤宁不打扰他,蹬掉靴子,选出感兴趣的卷宗,站在书架前 好一段时间,室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这样的静谧并不让人觉得沉闷。 以前他们就常常是这样,在同个房间里各忙各的,有时一半日也不交谈一句。只要知道彼此近在眼前,便可心安。 炤宁记住两份卷宗的内容,脑力的消耗让她有些疲惫,便适可而止,转身走向他。 他浓密的长长的睫毛低垂,唇角微抿,神色专注。握笔的手更显得骨节清晰,手指有力。 这认真的侧影分外悦目。 炤宁到了他身后起腻,双臂缠绕住他的肩颈,下巴搁在他肩头。 师庭逸唇角上扬,侧头蹭了蹭她的面颊,“不看看阿福的画像?” “没什么用。”炤宁笑盈盈道,“你好看,我看你就行了。”她从不吝啬夸赞他的话。 师庭逸手里的笔未停,语带笑意,“这些年没给你夸得找不着北,委实不易。” “我好看么?”她忽然问。 他笑意更浓,以为她只是要自己夸回去,“岂止好看。我家宝儿生得最美。” “那么,不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她侧头瞧着他,随后凑过去,轻轻咬了咬他丰润的耳垂,还吹了吹气,“你怎么都不看我?” “淘气。”师庭逸低低地笑起来,放下笔,将她安置到怀里,“你成心要磨死我,是吧?” 她真就淘气地笑了,“就磨你了,你高兴吗?” “高兴。” 炤宁问起他背部的伤,“痊愈了没有?” 他颔首,“好了。只是偶尔痒得难受。” 她认真地叮嘱道:“那你别喝酒,别吃发物。” “知道。”师庭逸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呢?有没有不听话又喝酒?” “没有,至多喝三两杯。”炤宁拍了拍额头,“我得清清醒醒的,再不能出错。要是还泡在酒缸里,不定何时就会闯祸。这轻重我分得清。” 师庭逸因为她显得稚气的小举动微笑。这举动她是打小成习,遇到棘手的问题,生出尴尬、自嘲的情绪的时候,便会拍拍自己的头。不知多可爱。 “等会儿我回筱园,估摸着下午就要回江府。”炤宁承诺道,“明日我再来,你得空么?” “得空,我去看你便是。今晚我进宫,找父皇说说话。” 炤宁勾住他的脖子,“我们成婚以后,也会像今日这样好么?” “要比今日好上百倍。”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子,“我要好好儿地护着你、宠着你。” “说定了,不准欺负我。” “答应你,只准你欺负我。” 她绽出甜蜜的笑容。 他吻上她的唇,缓慢辗转地吮吸,拉开一点点距离之后,再重复这过程。 一口一口地,品着她的甘美。 ** 韩越霖等着炤宁回来的期间,跟徐岩下了三盘棋,两胜一负。 徐岩挑眉,“居然赢了我?” 韩越霖微笑,“炤宁给我请来的两位高僧,都是对弈的高手,我是近朱者赤。” 徐岩好心叮嘱一句:“别对高僧失礼。” “不会。每日好吃好住供着呢。” “……”徐岩听着别扭,偏又找不出错处。恰好,这时候炤宁笑盈盈地进门来。 “还舍得回来,真不易。”韩越霖睨了她一眼,“面圣都不会让我等这么久。” “宫里可没人陪你下棋。” 韩越霖笑了笑,“说正事,庆国公和陆骞又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这几日,韩越霖奉旨带人清查陆府的财产。陆府账房里存着十几万两银子,账面上流动的银钱数额也属正常——完全是寻常高门世家的情形。 抄家抄不出多少银子的话,就算贪赃的证据确凿,也会让皇帝、官员的火气有所消减,说不定会从轻发落。 那可不行。 韩越霖起先以为庆国公和很多人一样,寻找隐秘之处建造了存放银子的密室。一干手下顺着这条路大张旗鼓地查,整整三日也无所获。他这才想到,庆国公恐怕还有事瞒着所有人,消耗银子另有途径便是一桩。 于是,他分别去问了问庆国公和陆骞,叹着气说你们要是不说,我便再抖落出一两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你们掂量着办吧。 已经到了债多了不愁横竖同个下场的地步,父子二人没再隐瞒,说了原委,也就是另一桩罪: 庆国公命亲信在京城、外地开有两个当铺,没用陆府的名头,两个铺子明面上只经手典当事宜,实际上则针对手头拮据的官员放印子钱。又是一个牟取暴|利赚黑心钱的行当。 韩越霖这次过来,是要徐岩帮忙处理这件事。他意思是私下解决,将两个当铺所得的银子拿出一部分,给皇帝一个交待,余下的银子和炤宁一同保管,“我们日后找找门路,花到贫苦百姓身上便可。皇上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要砍了庆国公泄恨。那多没意思。” 炤宁和徐岩俱无异议,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两个男子相形出门,着手安排下去。 午后,炤宁正要小憩,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哪一日都没闲着,自己反反复复回想这几年有无蹊跷之事,命人尝试着在娘家甚至宫里安插眼线——毋庸置疑,只有这两个地方的人能害她,已将陆家排除在怀疑范围之外。 现在着手,定是晚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进展。况且她也明白,自己是泥足深陷的局中人,做不到完全的冷静理智,甚至很多不正确的想法根深蒂固,能不错上加错已是不易。 到头来,还是只能寄望于江炤宁,偏生那边慢悠悠地不当事办,简直要把她急死。 太子这几日屡次进宫求见皇帝,皇帝根本不理他,总说没精力跟他说话。 期间佟三夫人带着佟念柔来过两趟,说找她有事。她心烦意乱,也是草木皆兵了,推辞不舒坦,没见。太子也不知是故意气她还是闲得难受,两次都和颜悦色地跟母女两个说了大半晌的话。 气得她。 今日上午,太子妃听说了江府、方府两位世子的事,知道炤宁终于对江予茼下手了。起初不是不担心的,生怕江予茼乱说话。后来想想江式庾,便又踏实下来。她固然害怕卷入这种是非,但是江式庾比她更怕。 之后她接到炤宁的帖子,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查她的事有了进展。江予茼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而炤宁能用得到她的事,只这一件。 于是,她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亲自登门。 在外院,太子妃遇到了江府三老爷。 三老爷来唤炤宁回家。大老爷倒是想亲自过来一趟,给足炤宁体面,但是今日皇帝虽然没上朝,却唤了几名重臣在御书房议事,他在其列,无法过来。 此刻,三老爷见太子妃驾临此地,心里很意外,面上态度恭敬,请太子妃去与炤宁说话,自己在外院喝茶、赏梅。 炤宁只留了红蓠在跟前服侍,请太子妃到里间落座,把一早所得的消息委婉相告,随后道:“我也不敢保证害你的就是她们,甚至不知道太子有没有一直佩戴着那块玉佩,眼下只是有这种猜测。” “那块玉佩……”太子妃眼神变幻不定,想起了很多事。 那对母女的几句话是关键,在她听闻那一刻,便知道那个结果没得改。听不到、想不到的时候,全无头绪,一旦听到意识到,过往中有关联的大事小情便会齐齐涌上心头,恰如灵光一现。 那种对话,谁想编都编不出。 炤宁也不打扰她,小口小口地喝茶。不论是单纯觉得太子妃可怜,还是从别处着想,都应该让太子妃知道这件事。用外力撼动一棵大树,费时费力,远不如让那棵大树从根部烂掉。 佟三夫人母女两个分明是一个鼻孔出气。佟念柔小小年纪便介入那种事情,简直让人发指,那是个什么货色?让别人胎死腹中,指望着自己生儿育女获得富贵荣华——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如愿? “依你看,那两个太医……”太子妃语声沙哑艰涩,“是不是早就被收买了?不然,何以二话不说就自尽了?” “这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炤宁温声道,“你可曾让太医检查过你们贴身佩戴的物件儿?” 太子妃神色木然地点头,“有,有……成婚两个月之后,我娘就提点过我。太子那块何时都不离身的玉佩,那两颗有香气的宝石珠子,别人大抵都不记得了,可我娘生怕我不能怀胎,不知怎的记起了这档子事,说一定要让太医检查一番,万一对他有好处对我却有坏处,那还有个好么?” 是荣国公夫人一直记得那两颗珠子,还是有心人一直记得?炤宁这样想着的时候,太子妃亦是面色一变,语声惊惶: “你说,我娘是不是在人提醒之下才想到了这件事?我跟太子相伴长大,都不在意这种事……” 炤宁爱莫能助地笑笑,“那就只能去问荣国公夫人了。” 太子妃沉默下去,慢慢地,身形开始不可控制地发抖。她是这样的,过于伤心愤怒的时候,便会手脚冰凉,周身发抖。 炤宁和红蓠看着这一幕,觉得这女子在这一刻实在是太可怜。前者拿过一个小手炉,送到太子妃手里;后者取过一件斗篷,给太子妃披上。 人最无助的时候,是意识到自己懵懂无知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 坏一点儿,这人会崩溃,变成个废物。 好一点儿,会忽然开窍,为自己讨还公道,但是,会连自己一并痛恨。 太子妃紧紧地握着小手炉,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张口欲言时,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滚落。 一颗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唇畔却绽出了可怜兮兮的笑容。 人有喜极而泣,有笑中含泪,可太子妃这算是怎么回事? 红蓠站到了炤宁身后,担心太子妃当场疯掉伤害小姐。 幸好,太子妃的眼泪渐渐收住,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后来笑得身形都轻轻颤动。 歇斯底里了。 “蠢……太蠢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太子妃放下手里的小手炉,用斗篷紧紧地裹住自己,身形滑下座椅,蹲在地上,静默片刻之后,闷声哭了起来。 一如受了重创的小动物。 她的一辈子,毁在了那对嘴甜心毒的母女手里。 她的夫君是帮凶。 她的夫君,哪里是个人?! 这么多年,她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有一刻,她真想杀了自己。还活个什么劲? 炤宁无声地叹息一声,走过去,轻轻拍着太子妃的背。 更多的安慰,她给不了,太子妃也不需要。 太子妃哭了起码一刻钟,总算平静下来。 红蓠去打来热水,让她洗了一把脸。 太子妃没再落座,她用力揉了揉脸,清了清嗓子,问炤宁:“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娘家?” 炤宁笑而不答。佟家的丑闻,她不能告诉太子妃。知道的太多,从来就不是好事。跟人说的太多,更是惹祸上身。 “不管怎么说,我要感谢你。”太子妃取出一个荷包,“你查到这些,费心费人力,这是我一点儿心意,请你收下。日后,我希望我们还是常来常往。”她抿了抿唇,险些又掉眼泪,“你一定不相信,现在我最信任的人,居然是你——真是没想到。” “太客气了。”炤宁和声道,“你要是没别的顾忌,我们自然可以常来常往。归根结底,你回去之后还要设法查证。” “我明白。”太子妃苦笑着把荷包放到炤宁手里,“不耽搁你了,回去便要着手验证我们的猜测。”语毕转身,匆匆出门。 红蓠反应快,找出一个帷帽,追出去给太子妃戴上——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叫人看见的话,一定以为是小姐无法无天欺负到了太子妃头上。 太子妃到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行径不妥,破天荒地说了一句:“是我考虑不周,麻烦你了。” 红蓠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这人是完全懵了,但愿回去的路上能清醒过来。 太子妃离开之后,炤宁到外院去见三老爷。叔侄两个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随后一同回往江府。 大老爷已经给了她交代,绝不能再争意气。在路上,她拿出太子妃给自己的那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两张银票。 整整一万两。 出手可真大方。 近日简直是财源广进,发财的感觉实在是好。炤宁拿给红蓠看,“再遇到什么事,我攒下的这些意外之财就能办妥当。” 红蓠却剜了她一眼,“银票又不扎手,好端端地收着不行么?乌鸦嘴。” “也是啊。”炤宁把荷包收起来,慵懒地倚着大迎枕,“我好好儿收着,往后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置办嫁妆。” “没正形!”红蓠没辙地笑起来,“我就多余搭话。” ** 晚间,太子妃独坐在烛光影里。 她在等待太子过来。 下午回来之后,便听说佟念柔来过——来的时候轻车简从遮人耳目,摆明了是太子闲得找她排遣时间。说难听点儿,是太子还没到圆房那一日就心痒痒了。 是在那一刻,她完全地看轻了太子,打消了将实情告诉他的念头——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现在最恨的是自己,其次就是他。 她是过来人,清楚年轻男女到一处少不得暧昧、厮磨,亦是完全理解的。但问题是,有些人见意中人的前提,一定会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例如燕王和江炤宁,那是皇帝派了由头让他们相见的,谁也不敢说闲话。如今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燕王一直是花招百出地找事由请皇帝同意,最早是嚷着跟江炤宁学水墨画,之后是请江炤宁教她雕篆玉石、做模型,后来索性让江炤宁帮他改建后园。 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燕王做什么事都要嚷得满城皆知有意张扬,他只是尊重意中人,生怕有人戳江炤宁的脊梁骨。 而她出嫁之前呢?太子为她做过什么?每次总是去佟府说完正事之后,到内宅去见见她。偶尔他愁闷了,便命人传话让她到别院等待相见,说什么他也是不得已,东宫耳目繁多,叫人撞见了总是不好。 其实他只是过于自私。 不,他是根本就不知道尊重女子为何意吧? 凡是与他有关的女子,都得不着好。 先是江炤宁,莫名其妙地被他害得那么惨,可笑她还曾不遗余力地帮衬他。 之后便是她,惨状已不需说。 现在呢?轮到佟念柔了,未到吉日就巴巴的送上门来。 便是他会被那祸害迷惑也不打紧,还有她呢。 她要让那对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子妃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太子终于过来了,落座后语气冷漠地问道:“何事?” “你和念柔,”太子妃斜睇着他,“是不是太心急了?” 太子蹙眉。他就知道,她找他一定没好话。下午,念柔就提心吊胆地说,这几日有要紧事想见见太子妃,总是不能如愿,让她怀疑姐姐本心里是反对她进到东宫的。他斥责道:“本就是姻亲,过些日子念柔就进门了,你胡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们见见面有何不妥?” 太子妃冷笑,“上午,我听说江炤宁去燕王府探病,心里想的只是这二人到底是有缘人,终会成眷属。下午,回来后听说你们遮遮掩掩见面的事,心里便只是膈应的厉害,想着一个不自重,一个没分寸——倒也是好事,你们很般配。” 太子看着她,眼神特别阴寒,“管好你那张嘴,不看在佟家的情面上,我会容你到此时?” “可惜得很,你只能为了佟家容着我。”太子妃对他一笑,“我想开了,日后要时不时地见见你,如此刻一般说说话。我凭什么只作践自己,让你过得舒坦惬意?” 太子烦躁地喝了一口茶,“你到底有事没事!?” “想问问你,到底还想不想追究我小产的事?” “你先与江炤宁断了来往再说。”太子凝了她一眼,“你午后又跑去找她见面,方才这番不阴不阳的话,是不是她挑唆你的?” “……”太子妃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忍下了给他一巴掌的冲动,“算了。今夜要烦请你在我这儿留宿一晚,不为别的,只请你最后一次顾及我的体面。我娘近日听说你好一段日子不曾过来就寝,总是担心问我为何不睦,我连个搪塞的说辞都没有。你放心睡下,我不会打扰你。” “……”太子犹豫片刻,到底点了点头。他被父皇责难是迟早的事,区别只在于轻还是重。这种关头,闹得佟家担心她地位不保总是不好,念柔若是知晓他待她不够体贴,也会忐忑难安。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吧。 他转去歇下。 太子妃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亲手点燃一支迷香,放到了寝室门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缓步走到床前,推了他一把。 他没醒。 她从他颈间取下那块玉佩,转到外面,命人将下午请来东宫小住几日的大夫唤来,让他检查玉佩。 结果一如猜测的那样。 到了此刻,她心里全无情绪,神色木然。 好几年居心叵测,真是难为她们了。 佟念柔想进入东宫,那就让她如愿。 这笔债,她一定要亲手讨回来。 不把恨之入骨的人放在近前一日一日折磨,满心的恨意如何能得到宣泄? 摇曳的灯光之中,太子妃绽放出冷冽残酷的笑容。 她拿着玉佩转回到床前的时候,看着昏睡中的男子,意识到整件事里的一些细节,陡生恨意。 他贴身佩戴的物件儿,那对母女如何能请人伪造出一模一样的?定是他私下与她们接触的时候,曾让她们看过,这东西一定离开过他的视线多时。 不论有意无意,他就是凶手之一。 真想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呢?自己也要走上断头台。 还嫌自己因为他不够凄惨么? 他根本不配任何人同他玉石俱焚。 第047章 污蔑 第047章 同个夜晚,皇帝身在南书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小儿子笑微微走进门来。 居然还笑得出? 这个没心没肺的! 皇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师庭逸见状笑意更浓,行礼之后走上前去,将一幅自己描绘出的行宫布局图放到大炕上,指一指炕几上的棋局,“陪您下两盘儿?” “你这是心大还是没脑子?”皇帝又哼了一声,却坐直了身形,指一指对面的位置,“也好,正闷着。” 师庭逸将残局收起,选了黑子,也不询问,率先落下。 皇帝下棋时有些心不在焉的,关心的是别的事:“今日我问了问太医院院判,他说你外伤虽然见好,却落下了病根,尤其腿上的伤,不好生保养,后患颇多。” “别听他们胡说。” “嗯?”皇帝蹙眉瞪着说话的人。 师庭逸微笑,“往后又没什么事,我自然要好生将养。只要您不让我罚跪,什么事都没有。” 皇帝又瞪了他一眼,面色却有所舒缓,“炤宁今日去看你了?” “嗯。”师庭逸见他根本无心下棋,棋子迟迟不落,便端过茶盏,细细品味。 皇帝问道:“几时赐婚合适?” 师庭逸笑起来,“明年春日吧。”父皇就是这种人,什么事都愿意用简单利落的方式解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赶着赐婚的话,江府那边少不得觉得面上无光。缓一缓,容我把表面功夫做足。您看成不成?”这件事,他必须好言好语地扯谎,说服父皇不要二话不说就赐婚。 皇帝一听江府二字就想到了江式庾,浓黑的双眉紧蹙,冷笑一声,“江府觉得面上无光?炤宁流落在外的时候他们做什么了?何时管过她的死活?你们二人的婚事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师庭逸低眉浅笑,不说话。心说您跟我又好到哪儿去了? 没想到,皇帝这次很有自知之明,“你当初也是混账,竟没发现陆家是这般的上不得台面!我自然也没把事情做妥当,可我有什么法子?就好比炤宁日后嫁给你,她与晋王妃或楚王妃闹出风波的话,我一定会保她。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这意思是说,皇帝当初是在太子妃与炤宁之间做了个选择——他在那时以为,布局让炤宁落魄的人是太子妃。 师庭逸早就猜出是这么回事。而眼下,父皇应该已经疑心到太子头上了,只是有苦不能说而已。他颔首一笑,“我自然明白。” “江式庾的确是有可气之处,却是名副其实的谋臣,江府又是真正的名门——皇室一定要与江家结亲。”说到这里,皇帝眼中精光闪烁。退一万步讲,就算江式庾不能成为肱骨之臣,还有江予莫。那少年郎为人处世该稳的时候稳,该狠的时候狠,好生历练几年,定能委以重任。 师庭逸对此也是满心认同。 皇帝心绪转为愉悦,又捡起了先前的话题,“待到明年春日再赐婚,会不会太仓促了?才三两个月的时间……也没事,叫礼部和皇后抓紧些就好。” 言下之意,是打定主意开春儿赐婚,春和景明时成婚。师庭逸打心底笑开来。寻常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父皇却是拧着来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唇畔逸出格外慈爱的笑容。小儿子由衷喜悦的笑容,真是久违了。他心里当然有自己的算盘,只是不能明说罢了。 师庭逸拿过那张图,“我和炤宁初步拟出的布局,您看看?”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提及炤宁便不需用江四小姐那个泛称。 皇帝笑道:“这种事提前知道了没意思,你看着安排就行。那园子本就是要赏你的,我能得空去散散心就行。”随即又故意板了脸,“君无戏言,你们还是要抓紧办。”交代给两个人的差事,只是他想做月老随便找的借口,但他们没正形的话,少不得被人抓到小辫子,那他不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师庭逸笑应道:“我明白。” “不早了,回去吧。改日精神好一些,再来陪我下棋。”皇帝语气温和,“等会儿我也还有点儿事情。” 师庭逸称是告退。 从头至尾,父子两个只是闲话家常,不曾提及朝堂近日的惊涛骇浪。 一直静静地服侍在一旁的崔鑫琢磨着情形。 看皇帝这意思,已打定主意给太子一个教训,再将之晾上一段时间。很明显,皇帝对燕王一丝一毫的疑心都没有,不然不可能一句疑问也无。 想想也是,燕王征战杀伐,为的是皇帝的江山社稷,更是为着帮来日称帝的太子平定四海。回来没多久,替他邀功请赏的没几个,伸脚往死里踩踏的朝臣络绎不绝——哪个做父亲的受得了这个?皇帝如何能不为小儿子心寒不值呢? 要过一会儿,崔鑫才为燕王喜事将近高兴起来。 皇帝吩咐道:“明日仍旧不早朝,太子手中政务,移交内阁代为处理。再有,将景林唤来。有些事,朕要仔细询问他。” “是。” ** 翌日上午,大老爷不需上大早朝,推延了出门的时辰,把炤宁唤到他的书房说话。 有些事情,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今定局已然形成,想着是时候跟侄女要个答案了:“我如何也想不通,你是如何说服五军大都督、吏部尚书等人的。他们只为着与你父亲的交情,便不遗余力地帮你如愿么?” 炤宁心知对他隐瞒倒不如实言相告,道:“有的是这样,有的则不是。有人一生都会照拂故友的子女,有人一生都是爱才惜才之人。后者帮的不是我,是燕王。”说着,她狡黠一笑,“再加上我和越霖哥夸下海口,说您已经打定主意,只等他们在前面敲锣打鼓地开路,他们自然更加心意坚决。” 时至今日,大老爷对她已经完全没脾气了,愣了愣,他摇着头笑起来,“你们这两个小滑头……越霖只做个锦衣卫指挥使,屈才了。你是投错了胎,可惜了。” 炤宁笑容璀璨。随他怎么说吧,她只当他是在夸奖自己就好。 大老爷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夸奖她和韩越霖,只是心里还在别扭,不肯好好儿说话罢了。 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将吏部尚书等几个几十岁的人的心性琢磨得一清二楚,游说时做到了言简意赅地摆清楚轻重,只有这样,方能让那几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满口答应,并且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而做到这些的前提,是过人的胆色——种种相加,才可成事,哪一环节出了岔子,便是后果堪虞。 别人都说他慢性子,原由正是他不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素来是胸有成竹之后稳扎稳打。 以前他和二弟一个稳、一个狠,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得心应手。现在呢?这两个孩子比他二弟还彪悍,让他稀里糊涂地就卷入了关乎生死的惊涛骇浪之中。 唉—— 也不能怪他们。调换位置想想,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行事,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他是炤宁和韩越霖不敢信任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先让他入局再明白告知。 太子不可能看不出江家与吏部尚书等人对他是明里帮暗里踩,不管被皇帝如何对待,都会记恨上他们。 所以—— 大老爷无奈地笑了,“炤宁,这次的事情一出,我们再不可有分歧。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伯父,遇到大是大非,便来找我商议如何应对;要是只当我是你和越霖手里的棋子,需要我为你们出力的时候,也事先告诉我一声。” “您说的这是哪里话?”炤宁站起身来,“这次是我们不对,心里很是歉疚。日后遇到事情,自然要请您做主。”语毕屈膝行礼。 “这样就好。”大老爷站起身来,亲自扶她站直身形,轻轻地拍一拍她肩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我不会怪你,你也别再怪我。这样可好?” 炤宁欣然点头,道:“日后,我和予莫定会尽心孝敬您和大伯母。” “说定了?”大老爷笑容愈发温和,“我们宝儿长大了,我相信你不会食言,就不跟你拉勾了。” 炤宁笑起来,笑意中不自觉地融入了暖意、感动。终归是小辈人,终归是了解大伯父的为人,明白他有他的考量。以前他固然有无情的一面,可日后齐心协力的话,他会给予她最大限度的支持、照拂。 这个所谓慢性子的人,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之辈。 大老爷见状,完全放下心来,挂着笑容离开府邸去吏部。 昨日,予茼离开府邸时,他对上儿子那般怨恨的眼神,心酸不已。 他需要一再告诉自己:长子是咎由自取,根本就不是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材料,他若不下狠心,便会成为毁掉江家的罪魁祸首。 随后又想:自己的儿子该心疼,二弟的女儿就该被漠视么?尤其有错在先的是予茼,吃尽苦头的是炤宁。已经因着是亲生儿子之故容忍甚至包庇予茼太久,可他还是不成器,有什么法子?说句不好听的,予茼第二次害人都还是全无章法,哪里要得? 这样纠结了一整日,到晚间歇下之后,忍不住与妻子细说了说这件事,有意无意的,抱怨了炤宁两句。 妻子沉吟片刻,婉言道:“予茼和云起真是太糊涂了,也是一点儿远见都没有,这分明是认为燕王要倒台才敢做这种事。再说了,炤宁与你说的,跟她经历的又有不同——我瞧着她可不是愿意诉委屈告状的性子。那孩子要不是被气急了,怎么会到这时候才要你惩戒予茼呢?早先她便是亲自下手,我们又能怎样?我看她是忍无可忍了。平日多好的一个孩子,自从知道我有喜之后,大事小情都为我着想。她要是真有一点儿不想让你安生的心思,何苦待我百般好?先拿我开刀给你添堵不就是上策?” 他听完这一席话,心结已经打开了一大半,再想到妻子怀着的孩子出生、长大之后,不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需要炤宁的照拂——她做燕王妃已是板上钉钉,江府烈火烹油的声势已无可避免。 不,这样想也不对。他膝下的儿女,现在、来日都需要炤宁与予莫帮衬、照拂。为一个予茼扰得几个孩子都不得安生的话,那就是自己不明智、不尽责。 就这样,于公于私地考量斟酌到了现在,他终于能够释怀。权当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予茼那边,他命管事每个月多给寺庙送去一笔香火钱就是了。 大老爷离开府邸之后,太子妃过来找炤宁说话。 这次,炤宁将人请到了自己住的玲珑阁。 太子妃到了今日,已经掂量出炤宁的分量,心知这人身边出不了隔墙有耳的事,完全可以放心说话。她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落座,啜了口茶后道:“我已证实昨日的猜测。” 炤宁道:“那我算是幸不辱命。” 太子妃目光诚挚地望着她,“如果你是我,打算怎么报复?” 炤宁垂眸思忖片刻,末了却是摇了摇头,“可我不是你。不知你多恨她们,甚至无从想象。”她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无助、痛苦,知道失去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护卫是怎样的难过、愤懑,但并不知道失去胎儿的感受。不曾经历,便无资格置喙。最要紧的是,在这回事上,她有资格说话也要保持沉默——掺和这种事,不是疯了么?她和太子妃又不是关系多好的人。 太子妃并不失望,“我知道,这种事你不会愿意介入。我来,是想你给我一点儿忠告,点拨我不要犯怎样的错。” 炤宁想了想,“只要出手,便要考虑后果,别把自己搭进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不如不做。” “这是自然。不然……”不然她昨夜便将睡梦中的太子活生生掐断喉咙了。太子妃沉默下去,小口小口地品茶,随后又歉意地笑,“我总是不请自来,你别怪我不识相才好。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或者在路上,才能冷静地想想日后的事。在东宫或是在娘家……我受不了,整个人像是随时能烧起来炸起来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斟酌。” “我了解。”炤宁笑了笑,将炕几上一册花样子图本、一册棋谱推给太子妃,“闷了就看看,别让手里空着。我做些针线,你别怪我失礼才好。” “你还会做针线?”太子妃不自主地被转移了心绪,讶然地询问。 “是啊,我还会做针线呢。我都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炤宁笑盈盈的,转身拿过藤萝里一条小猫滚绣球图案的帕子。 “像你这样才好,不管做什么,总是个消遣。”太子妃落寞地笑了笑,“我便是想学着你喝酒、豪赌都不行,没那个豪情,并且觉着酒太苦,银子输给人太亏。” 炤宁失笑,慢吞吞地引针走线,语气和缓地应道:“学我可就太傻了,我那是没法子,遇事哭不出、说不出。”她能发泄情绪的方式,实在是太少。当初只要有一点儿更可取的选择,徐岩都不会纵着她醉生梦死或是豪赌。 “如今想来,唉……”太子妃对她有着一份歉疚,偶尔是有些无地自容的——因为妒恨人家便迁怒,到头来,帮她的正是以前妒恨、迁怒的人。那个心情有多复杂,只她了解。 炤宁又笑,“不提那些。” 女子,都是苦命人——太子妃黯然地想着,这世道下的女子,都是苦命人。偏生很多女子终生乐于自相残杀,不去追究带给自己不甘、怨恨的男子的过错。在以往,她是那种女子的表率。 红蓠上前来,借着给二人续茶的机会,递给炤宁一张字条。 炤宁打开来看了看,是师庭逸的字迹:听闻太子妃寻你叙谈,我午后再登门求见。 她将字条收入袖中,心里甜甜的。 毋庸置疑,她亦是想见他的。这两日的心情,仿似回到了十五岁的夏日,心里充盈着璀璨的阳光,脑海里尽是他俊朗无双的容颜,愿意他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子妃自是没有炤宁的好心情,随手拿过棋谱,半晌也不翻一页,心念转动间,关乎的都是如何报复佟三夫人、佟念柔,还有太子。 有了主意之后,她便如炤宁提醒的那般,开始设想种种后果,并且斟酌自己能否应付。 炤宁说的对,她不能吃亏。从此之后,只能是那三个人在她手里吃亏,否则又是所为何来? 跟自己有仇么? 炤宁所在的居室,布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陈设都是初看寻常,细究才知是矜贵的物件儿;氛围都是简洁清雅,香气都是源于花几花**里的香花。香炉袅袅这回事,在炤宁周围找不到。 太子妃发现自己是喜欢这种氛围的,最重要是可以凝神思虑诸事。 过了巳时,太子妃在心里打算好诸事,再度开口:“待得太子侧妃进门之日,你可有兴趣前去?” “不去。” 太子妃笑道:“有好戏可看,你也不去?” 炤宁转头看住说话的人,再次委婉拒绝:“到时再说吧。你也知道,我这头疼症不知何时便要发作。” 她无法确定太子妃到底会做什么,更无从预测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其中,所以不能去凑热闹,人到何时,都得有自知之明。若身份更高一些,她自是不会拒绝这类事。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佟三夫人和佟念柔开罪的不是她,她没必要去亲眼见证什么事。 “好,随你便是。”太子妃也不勉强她,笑着下地,“不论你去不去,我都会给你和江府下帖子。” “荣幸之至。” 太子妃环顾室内,“你这里布置得氛围很好,我特别喜欢,不介意我照猫画虎吧?”她想回去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兴许心境能变得好一些,再差也比对着旧时物件儿想起太子要好。 炤宁笑起来,“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妃终于现出了一抹有着真实喜悦的笑,“你千万别跟我谦虚客套,说实在的,我不习惯。” 此刻的太子,全无太子妃和炤宁的好心情。 上午,他循例到了御书房外求见。 这一次,皇帝没再找借口推辞,唤他进去说话。书房内只留了崔鑫服侍在侧。 皇帝语声沉冷:“为何事见朕?” 太子只听了这一句便已心惊,要知道,皇帝在他和师庭逸面前,是从不曾摆过帝王架子的,那一声“朕”,已将父子情分拉远至君臣之分。 他虽是心惊肉跳,却是面不改色,“儿臣自知有罪,特来请父皇责罚。” 皇帝问道:“何罪之有?” 太子恭声道:“儿臣仗着父皇宠爱的缘故,平日言行不当,甚至于行事跋扈,竟使得一干重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主持公道,只一心求儿臣地位不保,甚至于反口污蔑四弟,儿臣……实在是惭愧歉疚之至,今日特为此再度前来请罪。求父皇从重发落,以儆效尤!” 这些话,是荣国公与他斟酌好的。 他起初根本不愿意这般表态,存着搏一搏的心思——倒要看看皇帝到底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师庭逸。父皇绝对不会废了他,废掉储君,会使得人心大乱,甚至于会导致边关再出战事——这是父皇绝对不敢赌的事。 可是荣国公规劝他良久,说你赌赢了也会输掉皇上的信任,赌输了便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为何不低头认错? 荣国公的话,他当然明白。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输在江炤宁手里这一事实罢了。 哪个男人能接受并且面对这种事实? 想清楚之后,知道终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自己赌气的话,笑得最欢的就是江炤宁。 不管如何,他得先把这一关渡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轻敌是大忌,他偏就犯了这个要命的错,如今只能低头向皇帝认错。 末了,荣国公匪夷所思地瞧着他,说真不知道你这是所为何来,终归是太反常。 他想了想,索性告诉荣国公,这局面是韩越霖和江炤宁促成的,自己是为此不甘心。 荣国公半信半疑。 他只好将暗杀江炤宁的事和盘托出,给出的原因是早就发现江式序把所有人脉都留给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又是要嫁燕王的,他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便想将她除掉。 荣国公听了这原由,再看看眼前局势,没办法不相信。 由此,翁婿二人重头斟酌,想出了应对之策。 只是无法确定,能否奏效。 “言行不当,行事跋扈?”皇帝冷笑起来,霍然起身,将案上折子抄起来,一股脑砸向太子。 太子只能受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别人跋扈是在明面上,你却给朕在私底下颐指气使?”皇帝走到他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此刻,你对朕还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太子不敢仓促应声,斟酌着。 皇帝忽然暴怒,“你为何屡次要置江炤宁于死地!?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父皇……”饶是太子早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样问到明面上,还是惊诧不已。 皇帝却是语气更重:“说!” 太子低下头去,故意踌躇片刻才迟疑地道:“儿臣……儿臣三年多以前,遇到过一位高僧,他说本朝会有两位太子妃。儿臣与念娆青梅竹马长大,那时的情分绝不输四弟对江炤宁的情意,绝不肯辜负、委屈念娆。可到底是半信半疑,又请过一位高僧、一位道人测算儿臣与念娆的八字、运道,他们都说念娆命里注定有煞星。儿臣念及念娆小产一事,再想想江炤宁自幼聪慧至极,江式序兴许给她留下了庞大的势力……这些是儿臣不敢不多思多虑的,故此,才对她起了杀心。” “……”皇帝不说话,神色慢慢趋于平静。 太子再加一把柴,“父皇,您仔细想想,自从江炤宁回京之后,东宫的事情出的还少么?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崔鑫好一番惊恐,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这时候的皇帝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太子,神色难辨喜怒。 要是皇帝继续暴怒的状态,这事情的结果还好说,不过是太子挨一通骂滚回东宫,被晾一段日子而已。可症结是,皇帝不急着发火的时候才最要命,谁都无从预料下一刻遭殃的是他面前的人,还是被他迁怒的人。 第048章 第048章 皇帝盯着太子看了半晌,转过身形,缓慢踱步。 太子心里紧张的很,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看。 “庆国公一案,你挑起来的,便要由你结案。”皇帝缓声道,“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离京较近的两位封疆大吏的折子送来了,都是为老四辩驳,看起来很是光火。” 这是不是在用师庭逸手里的兵权在压他? 太子心头一阵恐惧。 “朝臣心齐,架不住有兵权的人起反心。”皇帝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你将庆国公发落了吧,将你和老四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别的先不说了。退下。” 太子跪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那些话白说了?还是皇帝日后才会着手查证? 皇帝扔下太子,自顾自走出门去。 兵权。太子琢磨着这两个字。 他就是输在军中无人脉,没人死心塌地地拥戴。 要是太平盛世,朝臣说了算数。 而在战事刚过的年景下,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的谏言举足轻重。 可不管前世今生,皇帝都无心让他带兵打仗。 这一点是他没法子的,率兵征战需得在军事上有天分,不是有一腔豪情便能出入沙场。 他只是没想到,到最终,皇帝竟要他亲手处置庆国公。 在外人眼里,那终究是他的亲舅舅。 不仁的名声,是怎么都要背到身上了。 ** 下午,师庭逸到了江府,亲手拿着几幅字画,随行的常洛则拎着个小小的包袱。 三老爷急急迎上前来,打心底的高兴,亲自陪着师庭逸到了二门外的暖阁,陪着说了会儿话,估摸着炤宁快到了,这才道辞回了前院。 炤宁独自进到暖阁。 常洛将包袱交给师庭逸,笑着退下。 炤宁没顾上留意别的,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庭逸将她搂在怀里,“怎么这么高兴?捡到金元宝了?” “比捡到金元宝还要高兴。”炤宁笑着亲了亲他的脸,“正盼着你来,你就来了。” 说的他心里暖烘烘的。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不知道多好。 他无限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随后道:“带了样礼物给你。闭上眼。” 炤宁不肯,摇头,“不。你吓我怎么办?” “听话。”师庭逸捧住她的脸,揉了揉,“保证不吓你。” “……好吧。”炤宁勉为其难地闭上眼,“你要是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庭逸笑着转身,把那个小小的包袱打开,有点儿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后轻轻地放到椅子上,又把炤宁带过去,“看看。” 炤宁睁开眼睛,看到包袱里的小东西,由衷地笑了。 是一只正在酣睡的小狗。 她先是俯身观望,随后蹲下去,喜滋滋地看着它。 肥嘟嘟的,虎头虎脑,宽宽的嘴巴,毛色应该是黄色的,但是背部一些毛的尾端是黑色的。 师庭逸不自觉地放轻放缓声音,解释道:“现在还小,等长大一些,便是一身金黄色的毛,很漂亮。” “嗯!”炤宁笑着点头,“长大后是不是威风凛凛的?” “自然。长大后足足半人高。”他知道她从小喜欢猫猫狗狗,尤其喜欢淘气的猫,体型庞大的狗,但是一直没下决心养,担心自己照顾不好。 “哪里来的?”炤宁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的头。 “还记得张放么?” “张叔父?”炤宁点头,“自然记得。小时候他进京来,总来找爹爹喝酒说话,那时待我特别好,总赏我好多金豆子、宝石珠子,笑起来特别豪爽,总喜欢抱着我逛园子。”说着,她欣喜地笑着站起身来,“是张叔父送你的,还是他进京来了?” 师庭逸解释道:“他要等明年开春儿进京。近来听说了我们的情形,懒得通过你大伯父跟你通信,给我来过两次信。他有亲信在青海一带,那边这种大狗很多,我托他帮你寻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命人送来了。” “嗳,真是。”炤宁拍着心口,很是感动。 师庭逸笑道,“他如今不那么嫌弃我了,委婉地叮嘱我,不可再委屈你。”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炤宁笑起来,“等他过来,我的醉仙楼大抵就开张了,我们陪他到那儿用饭喝酒。” “一定的。”一句“我们”,让他分外满足。 炤宁又转身摸着小狗的小脑袋,“叫什么好呢?” 师庭逸笑笑,这回事,只能由她定。 “……叫吉祥好不好?”炤宁道,“大名就叫江吉祥,还过得去吧?” 一来便将这小狗当成了一个小人儿,且随了她的姓。他险些笑出声,“行啊。” “我们这就去给它安家。”炤宁喜滋滋地连包袱把吉祥抱起来,脸上是满满的笑,“还在睡,真是。”说着转身,“我们要一块儿给它打造个漂亮的小房子,放在我寝室里——你要帮我。” “好。”太久没跟她一起做手工活儿了,师庭逸乐意之至。 “还要去请教人,照顾我们吉祥的时候可别有疏漏。还这么小,吃什么合适呢?熬些肉粥应该可以吧?……”炤宁一时间话唠起来,一路上絮絮叨叨。这是他和张叔父的一番心意,自己又真是一见吉祥就喜欢,和这小家伙来日相处的情形带给她太多憧憬。 师庭逸瞧着她的小模样,不知多高兴,随时都想摸摸她的头,碍于在外面,只得忍着。 他的宝儿,其实是特别容易哄又特别容易满足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数日,师庭逸每隔一两日就来江府,盘桓的地方都在江予莫的书房院。 炤宁把所需的木料都放在这里,和他一起给吉祥做小房子,要求颇多,太大了不行,没必要,小了更不行,不想吉祥住着憋屈,还要小房间里能放盛水盛饭的小碗,并且要单独隔出来,免得吉祥不小心碰翻。 两个人做了好几个,碍于她一定要精益求精,做几个就作废了几个。这样一来,她的吉祥始终没个窝,每晚都跟她一起睡在床上。 他偶尔要进宫请安,皇帝问起他往江府跑那么勤是为何缘故,他便扯谎说忙着做模型,顺道提了两句给吉祥造房子的事儿。 皇帝听了哈哈地笑,说你们俩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没正形。 太子那边当然也没闲着,在皇帝吩咐崔鑫代为敲打两次之后,只得照着皇帝的心思驳斥一众捧杀他的官员,并且亲自上折子,请皇帝允许将陆府抄家,满门流放南疆。 这时候,师庭逸出面为陆家求情,请皇帝网开一面,赦免陆府之中的无辜之辈,将他们另行安置,此外亦不赞同陆府流放南疆这一点,他觉得西域更好。 一干重臣有的慢慢转变态度表示赞同,有的一言不发。 皇帝斟酌两日后拍板决定,让太子照着师庭逸的想法去办。 庆国公一案,终究尘埃落定:陆府抄家,产业银钱一概充公;庆国公夫妇和膝下儿女流放西域,其余人等从轻发落。 最叫人玩味的是皇帝之后的态度。这件事情了结的第二日,皇帝特地吩咐了兵部尚书和五军大都督:遇到重要的事,要去燕王府请示燕王。也就是说,师庭逸代行兵部尚书和五军大都督职责。此外,提拔韩越霖为禁军统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也要兼顾。 他将天下兵权完全交给了燕王,将负责皇城安危的要职交给了韩越霖。 态度已然分明,他对太子极为不满,或者也可以说,他对一干拥护太子的朝臣极为不满——你们几乎是变相地造反在先,如今我便让小儿子用兵权压制你们。 大老爷明面上苦笑,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 一转眼,到了佟念柔嫁入东宫的日子。 吉日前夕,太子妃找到皇后面前,说了说这件事,还委婉地请皇后赏赐佟念柔一个物件儿。 皇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允诺会赏个品相极好的玉簪,言明只是给太子妃和佟府体面。 不是她小气,是觉得侧妃进门不过是太子纳妾而已,哪里就值得她赏赐了? 说到底,她这些年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最早自己进宫,不过是做了皇帝很多的妾室之一,后来做了皇后,不过是运气好熬出了头。 妾就是妾,出身再高再好都没用。况且那佟念柔算什么?又不是出自荣国公膝下。 太子妃完全忽略掉皇后这样别扭的态度,笑盈盈谢恩,回了东宫。 皇后有点儿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又要开始犯傻了?怎么心宽到了这个地步? 转过天来,江佩仪陪同大夫人、三夫人一同去往东宫。江佩仪出门前去玲珑阁找炤宁,问她要不要去。 炤宁正抱着吉祥审视一个精致的小房子的模型,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看看热闹就好。” 江佩仪看着虎头虎脑的吉祥很喜欢,伸手去摸了摸它的头。 吉祥竟是认生的性子,在炤宁怀里哼哼唧唧,圆滚滚的小脑袋直往她怀里钻。 姐妹两个失笑。 炤宁安抚地拍着吉祥,给了江佩仪一个歉意的笑,“跟我和红蓠、紫薇投缘,对别人都是这个样子。” 江佩仪好奇地问道,“那么,它跟燕王殿下呢?” “跟他也还好。”炤宁并不扭捏,“吉祥到了京城,他和常洛先悉心照顾了一整夜。” “那就好。”江佩仪是想,万一日后吉祥跟燕王不亲,待到炤宁嫁过去,它岂不是要整日闹脾气。那虽是趣事,时日长了可不好。 炤宁了解江佩仪这率真的一面,也最是欣赏这一点。 江佩仪像逗孩子似的又逗了吉祥一阵,这才回房换了衣服,陪着大夫人、三夫人去了东宫。 这一次,一众前来贺喜的女眷权当是东宫设的一次宴请,对劳什子的侧妃进门很不以为然——心绪大多与皇后相同。 江佩仪记着炤宁那句看热闹的话,对所见一切都留心观察。晚间筵席之后,她发现有侍女趋近太子妃耳语几句,太子妃颔首,笑容透着古怪。 要出事的话,也是时候了。江佩仪想着,再晚一些,女眷就要道辞了。不出她所料,过了没多久,太子妃称身子不舒坦,命人去请太医。 随后,太子妃随手点了十来名贵妇、闺秀,请众人陪同她去侧妃的房里。 大夫人和江佩仪有幸参与,一头雾水地随行。 太子妃在厅堂落座,唤人吩咐道:“仔细检查侧妃的嫁妆,找不到可疑之物的话,搜身!再有,请太子殿下过来一趟。”随后对众人一笑,“我只是请你们做个见证,你们不要多心才好。” 江佩仪虽然不知缘何而起,却能确定一点:太子妃的用意,绝对是给侧妃难堪,不然何以说出搜身的话? 难道以前听说的太子妃与佟念柔姐妹情深的话有假? 亦或者,太子与太子妃今日为着一些事反目成仇了? 要知道,太子妃这样的行径,分明是将太子与娘家一并开罪。 这热闹可不小啊。江佩仪想着,炤宁不来,还真是有点儿可惜。 第049章 报复 第049章 太子赶到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虽然尽量克制,语气还是隐含怒意:“你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妃面无表情,“听说了一些事,便要查证一番。” “……”太子心里恨不得把她掐死,可到底是当着众多外人的面,只得忍下这口气落座,倒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乱子。 江佩仪与别家闺秀一样,时不时打量太子一眼。 太子样貌清俊,气度优雅内敛,确是很出色的男子。 只是,江佩仪不能如寻常闺秀一般生出倾慕的心绪。 江家先有她二叔那般风华绝世的男子,又有燕王那般俊朗无双的人时时出入,江予莫亦是俊美非凡的少年郎——有这些人比对着,谁也别想在她眼里以样貌获得她的关注。 她打量太子,只是想从那男子脸上看出更多的情绪,想早些猜出太子妃这一出是为哪般。 太医赶到之后,太子妃笑微微地看着太子,“烦请殿下将玉佩除下,让太医检查有无问题。” “……”太子只是冷眼瞧着她,不动,亦不出声。 “我小产之事,虽然你处置了一个下人作为给我的交待,可我不能相信,近日都在命人暗中追查。”太子妃扬了扬眉,“我得到可靠的消息,说你戴的玉佩便是害我的源头。殿下,请你叫人查证一番。” 这些话落地,在场众人俱是变色。心里都庆幸相伴前来的人不少——不然怕是逃不过一个被灭口的下场。 太子震惊,亦因此除下了颈间的玉佩,交给太医当场验看。 到此刻,搜查佟念柔所带来的嫁妆的人已经去了多时,此刻前来回话:“奴婢在侧妃随身佩戴的荷包里发现了一块玉佩,只是到底不敢动手冒犯侧妃,太子妃殿下,您看——” 这样做,不敢的说辞自然是假话,不想让太子误会她们污蔑佟念柔是真。 太子妃语气坚决:“将人带来!” 佟念柔被人带来的时候,满脸凄惶,未等谁发话,她便跪倒了太子跟前,“殿下……”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 太子妃瞧着她那个样子就恶心,蹙了蹙眉,对人打个手势。 便有人走上前去,将佟念柔荷包里的玉佩取出来,交给太子。 太子一看,心惊不已。 那是一块玉佩,与他自幼贴身佩戴的玉佩一模一样!连作为装饰的宝石珠子、红色丝链都一样! 他眼含探寻地望向太子妃。 太子妃不搭理他。 太医反复查看了那块玉佩,才上前来告知两颗珠子含毒的事,末了,诚惶诚恐地道:“太子殿下日后再不可佩戴此物,否则,子嗣艰难。”实际想说的是你要继续佩戴的话,逃不过断子绝孙的命。 太子看看太医手里的玉佩,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个足可以假乱真的玉佩,最后,久久地看住佟念柔。 他已经隐约明白太子妃的用意了。 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梗概。 不光是他,在场众人亦如此。 佟念柔满心活见鬼的感觉,脸色苍白的吓人,“太子殿下,妾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有人要陷害妾身,求殿下为我做主啊……” 江佩仪嫌恶地蹙了蹙眉。心里想着,一定是佟三夫人做的好事,害太子妃两次小产在先,让女儿嫁到东宫在后。转念一想,猜测着佟念柔恐怕也参与其中了。 太子眼神阴冷地看着佟念柔,随后瞥一眼在场众人,道:“送客!” 太子妃心情不错,起身亲自送人们到了门外。 每个人都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再往下听往下看,只会惹祸上身。 太子妃转回室内的时候,恰好看到太子狠狠地给了佟念柔一记耳光。 佟念柔忍不住失声惊呼,身形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太子妃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反胃。怪不得,她漠然转身,对服侍在门口的一名侍女微不可见地颔首,微微一笑,随即离开。 今日她的确是将太子、自己和佟家的颜面一并豁了出去,可是那又怎样?太子不会在意这一桩雪上加霜的事,佟家总不会舍弃她去庇护佟念柔。 如果家族为此与她翻脸的话,那也随他们去,往后的日子只有更清净更简单。 路上,她低声吩咐下去:不遗余力地探听佟三夫人的底细,甚至于,她要知道,家族中有无因为那个寡妇而生的丑闻。 有没有必要的事情,她都要去做。 她要慢慢地让那对母女身败名裂。 此刻的太子,满心的暴躁,随时可能陷入狂怒。 他记得,成婚之前的一日上午,他去佟府,恰逢佟念娆不在家里,随荣国公夫人去了寺里上香还愿,男子们也都各司其职,或是去上朝,或是忙着外院的事情。 他那日好像是因为课业繁重,处理一些政务时总觉得吃力,心下烦闷,不想回东宫,去了佟家后花园独坐赏花。 后来,佟念柔找到他面前。那时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样子单纯活泼,陪着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期间她问起了他那块玉佩,说是听人说起过,对含有香气的珠子好奇心十足,婉言要求他能不能让她开开眼界。 他没多心,当即就摘下来让她看。 她很高兴地看了一会儿,问能不能拿回房里去给佟三夫人瞧瞧,又说这几日娘亲不知为何郁郁寡欢的,让她看看这新奇的物件儿,兴许能高兴些。没等他应声,便又承诺会快去快回,保证不会让玉佩有分毫损伤。 他一直都觉得母女两个挺可怜的,当即点头同意。 佟念娆小跑着离开的时候,他还笑着叮嘱,说不要心急,早晚还给他就行。 多年间只有那一次,玉佩离开了他小半个时辰,后来是佟三夫人和佟念柔一同到了后花园,当面还给他的。 是不是那一次,佟三夫人用印泥留下了玉佩的样子,随后请人做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是不是在那时候,佟三夫人便起了歹毒的心思,为自己的女儿谋划着几年后成为他的侧妃? 佟念柔到底参与了多少? 是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心如蛇蝎,还是长大一些之后才介入了这件事? 她与太子妃分明是情同一母同胞的姐妹!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差,慢慢地发青。 他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掷在地上,随后站起身来,将厅堂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佟念柔吓得瑟瑟发抖,用手掩住面容,无声地哭泣着。 完了。 荣华富贵的美梦已经成空,太子与太子妃什么都不会给她。 室内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太子低低地喘息声。 猛然间,太子将她拎到了东次间。 佟念柔低低地呜咽一声,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只觉得多余,咽了回去。 太子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声沙哑地询问:“念娆两次小产,都是你和你娘做的好事?” 佟念柔没吭声。 “为何?” 为何?佟念柔到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唇角逸出一丝悲凉的笑容。 因为母亲自幼的心愿是出人头地,却过了多年孤苦无依的日子,不能甘心。 因为母亲应该是憎恨佟家的,虽然没说过一字半句,可她能感觉得到。 母亲的不甘、怨恨传递给了她,她从小就立志要扬眉吐气,让母亲和自己过得风光如意。 自从记事起,大伯母和二伯母待她和母亲的态度就极为古怪,当着外人和颜悦色,私下单独与母亲相对,便是满脸的轻视鄙夷,冷言冷语。 所谓的佟念娆与她姐妹情深,又算是怎么回事佟念娆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喜欢的衣料、首饰统统丢给她,还时不时在人前问起她喜不喜欢,为何不穿戴起来。当她是需要接济的要饭花子一般。她总是要忍着不满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姐的脸色说话做事。 同在一屋檐下,凭什么她就要过那种日子? 那样的日子过了太久,她受够了,她发誓一定要比佟念娆过得风光如意。 所以,三年前得知母亲正在进行的事情之后,她起初害怕,觉得母亲的做法谓之疯狂,后来便是完全的认可。 太子与燕王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子,前者已经娶了太子妃,后者就算不要江炤宁,也不会侧目去看别的女子。她要想飞上枝头,只能在太子身上下功夫。 众所周知,太子一直善待佟念娆,若是有意纳侧妃,只会在佟府、陆府这两家中挑选。陆家姐妹心心念念的是燕王,太子不可能看不出,若是选陆家姐妹做侧妃,岂不是要膈应一辈子。那么,最有希望做太子侧妃的人非她莫属。 她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着佟念娆的身子骨不知不觉地垮掉,等着太子为了子嗣一事迎她进门。 所以,她更加尽心地不着痕迹地讨好佟念娆,避免自己和母亲被疑心。 哪承想,刚踏上锦绣路,美梦便完全破碎。 太子看着近前兀自出神的女子,心里火气越来越大。他俯身捏住她领口,沉声喝道:“你倒是说话啊!” 佟念柔轻声道:“妾身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到此时还想狡辩!”太子的话完全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想陪你娘到衙门里去受审么!?” 佟念柔弯唇微笑,“全凭殿下做主。”到这时,她已经冷静下来。到底,她还是佟家的人,太子就算看在大伯父的情面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她需要担心的,只是佟念娆会变着法子折磨自己。 太子咬住唇,双眼冒火。 他想杀掉她。 与其说他痛恨她和佟三夫人,不如说他满心都是对自己的痛恨。 原本该是美满如意的日子,原本膝下该有两个孩子,却因为自己的大意、迟钝而葬送于无形。 前世今生都错怪了炤宁,都亏欠了念娆。 前世今生都不曾料想到,那对看起来可怜兮兮人单势孤的母女竟然长年累月地算计他! 佟念柔看着他清俊的容颜,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 她因此觉得可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让他…… 心念一转,她察觉到了室内香炉散发出的香气有异,因此惊惧交加——定是佟念娆做的好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里情形,可她无法控制自己起了悸动的身体和脸上的神情。 太子见她呼吸越来越急,眼中有着渴望,当然不难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直骂太子妃简直是个疯子。 他想丢下眼前的人决然离开,可是晚了,她那个样子加速了迷香对他的效用,让他很快起了反应…… ** 已是三更天。 落翘走进门来,轻声禀道:“太子和侧妃已经圆房,太子此刻去了前殿。” 太子妃勾出一抹快意的笑。 她是故意恶心他。 他被那对母女当猴子耍,不知有多憎恶她们,却在这上下要了佟念柔,往后别说见到佟念柔,就是听到那个名字,都会鄙视他自己、厌恶佟念柔。 他之前不是眼巴巴盼着佟念柔到他身边服侍么? 佟念柔不是为着服侍他狠下了一番功夫么? 她让他们如愿,不会辜负他们之前的用心。用她的方式。 同样的,她也要利用这件事让自己完全对太子死心。 染指过那般下作的女子,她嫌他脏,绝不会再让他碰自己一手指头。 她的身体已经垮了,情分也已降至冰点,同房那回事根本就是多余。 不让自己死心,还能做什么? 她已无心展望前景,筹谋余生的路。 不破罐破摔已经不错了。 再说,那些事自有家族为她谋划,用不到她。家族若是争气,不被燕王一锅端的话,她就能继续做太子妃,相反,那就一同去死吧。 之于她,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活腻了,自尽又不值,只混吃等死一条路可走。 她按了按眉心,“三夫人到了没有?” 落翘答道:“快到了。” “带上那碗药,去瞧瞧侧妃。”太子妃起身,带人去了佟念柔房里。 厅堂里一地狼藉,有人在轻手轻脚地收拾。 太子妃笑起来,转到西次间落座,很有耐心地等着佟念柔穿戴整齐来见她。 佟三夫人急匆匆赶来东宫,面上平静,一颗心却似在滚油里煎熬着。 出事了,出的还是大事。 不然何以叫她入夜前来东宫。 会是什么事呢? 难不成是念柔跟太子讨要那块玉佩犯了忌讳? 或者是,圆房的时候出了让她难以预料的岔子? 近来诸事不顺,在外面的财路被人一条条堵死了。虽说荣国公私下给了她一大笔银两以示安慰,可那到底是她辛苦多年的心血,就这样平白断送,终究是意难平。 细想想,似乎从那次见到江炤宁之后,好运气就慢慢离开了她,再无一点儿眷顾。 那个极美的女孩子,让她觉得像是有妖气,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洞穿人的心魂,能看到人心里最阴暗最隐秘的地方。 江炤宁让她莫名地心虚、害怕。是因此,虽然满口答应得了闲去江府做客,却一直没去。让她相见便生出不安的人,躲还来不及。 她想过,阻她财路的可能是江炤宁——程雅端的夫君盛华堂是江南巨贾,经商的人脉遍布大江南北,只有他能这样干脆利落地把她所有的路堵死。他财大气粗,断不会看上她那点儿家当,只能是别人请他出手的。那个别人,应该就是江炤宁。 但是,因何而起呢? 她从未与江炤宁结仇。 以往她曾在一些场合见过江炤宁,江炤宁对她都没印象。真正的接触,是在太子妃别院那一次。 那一次细想其实也有些古怪——江炤宁放着一众闺秀不理,却跑到她一个孀居之人面前攀谈,根本没道理。 看起来,要想解开疑惑,只有与江炤宁来往一段日子设法探寻原由了。 到了佟念柔院中,佟三夫人敛起心绪,抬手摸了摸鬓角,步入房门,跟随侍女转到西次间,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险些失声惊呼: 佟念柔被反剪了手臂绑着跪在地上,连翘端着一碗颜色深浓的汤药站在她身侧,另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嬷嬷候在一旁。 “三婶来了?”太子妃出声,唤回佟三夫人的心魂。 佟三夫人慌忙上前行礼,犹豫一下,索性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念柔这是犯了什么错?” 太子走的时候,没顾上拿走那两块玉佩。太子妃将两块玉佩摔在佟三夫人近前。 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碎成了几块。 佟三夫人身形一震,什么都明白了,不明白的是太子妃如何得知的。 太子妃语气闲散:“你们害得我身子损毁,再不能生儿育女,做的不错,眼下你们的确是如愿了。可是,欠了债就要偿还。我原本想着,让你女儿快些怀胎生子,随后去母留子,可那需要等待很久,我没那么大的耐性。是以,我今日就给你们个痛快的了断,往后不论太子还会不会碰她,她也别想有喜。”语毕,她对连翘打个手势。 “太子妃殿下!”佟三夫人膝行到太子妃跟前,已经落下泪来,“不论这其中有什么过错,错都在我,您别迁怒念柔,她才多大,怎么敢害您呢?求您网开一面,高抬贵手……” 太子妃不予理会,对连翘道:“灌药。” 佟三夫人心急如焚,起身要扑到佟念柔身边护着女儿,却被一名嬷嬷拦下。 佟念柔被一名嬷嬷钳制着身形,捏开了嘴巴。 连翘将碗里的汤药耐心地灌到佟念柔嘴里,一点点都不肯浪费。 佟三夫人的语气伤心欲绝:“念柔!……” 太子妃站起身来,满脸漠然,“派人看好侧妃。三婶,你请回吧。我做的好事,你快去告诉我爹娘,让他们来管管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言罢,举步离开。 她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完全像个疯子,但是没关系,她心里好过了不少。这是最重要的。 太子妃回到房里,宽衣歇下。明日她要进宫给皇后请安,说说今日的事,认错之后,要请皇后继续给太子物色侧妃人选。 她想,皇后最好能给太子找个狐狸精,缠得他马失前蹄死在女人身上才好。 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恨上了太子,比想象中还要憎恨。 ** 翌日早间,炤宁从大夫人、江佩仪口中听说了太子妃昨晚的行径,又从红蓠口中得知了后续发生的事情,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儿啼笑皆非。 不难想见,太子妃是真要被气疯了,并且对家族也起了怨怼。是情理之中的事,佟三夫人不声不响地坑害她,荣国公夫妇二人毫无察觉,不能说全无责任。 这样的报复,倒是干脆利落。 之后,红蓠说起了炤宁以前要她们尽心去查的佟府旧事:“佟三老爷成婚前,便病得很重了,拜堂成亲那日,是由人搀扶着行了礼。去世之前一整年,根本就是瘫在了床上,翻身都要人帮忙。这些也是夏妈妈说的。”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为了这些话,又花掉了一千两……那真是个财迷,这几日准备着逃离佟府去外地呢。” “这银子花的值。”炤宁应了一句,笑了。 “要是句句属实的话,那佟念柔……”红蓠又咳了两声,这次是有些尴尬,“到底是谁的女儿?” “那就只有佟三夫人和她真正的爹才知道了。”炤宁拿出自己的钱匣子,取出两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你随身拿着,用得到的时候,立刻给夏妈妈,别跟徐叔要银子了。” “行。”红蓠把银票收起来,“太子妃好像也想查家族有无与佟三夫人相关的丑事,看起来,还是没解气啊。” 炤宁犹豫片刻,“既然如此,我们想想法子,把打听到的事通过佟家下人透露给她一些。” “好!” 炤宁转到大炕上,歪在正在酣睡的吉祥一侧,点了点它的鼻子,“小吃货,吃完了就睡。” 吉祥睁了睁眼,不高兴地哼了两声,随后挪了挪肥肥的身形,蹭到炤宁臂弯里,继续睡。 “猪似的。”炤宁手势轻柔地抚着它的背,“给你改名叫江小猪算了。” 红蓠哈哈地笑起来。 下午,师庭逸如约而至,和炤宁守着新造的小房子敲敲打打。 吉祥被吵得睡不着,心情很不错,小尾巴翘得高高的,在两个人周围转来转去,时不时伸爪子给他们捣乱。 师庭逸说起了一件事:“我中午去了趟宫里,陪父皇一起用饭。常洛闲得没事,在宫里四处闲逛,说经过一个僻静之处,看到荣国公和太子妃站在一起说话。” “他听到父女俩说什么了没有?” “没。”师庭逸道,“只看到荣国公给了太子妃一耳光,太子妃像是被打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掉着眼泪回了东宫。” “是么?”炤宁放下手里的小锤子,目光微闪。太子妃给佟念柔灌药的事情,惹得荣国公生气是必然,但是气到了打女儿的地步,合乎常理么?贵为太子妃的女儿,要不是被气急了,他怎么敢动手? 第050章 打脸 第050章 “想什么呢?”师庭逸敲了敲炤宁的额头。 “除了佟家那些事儿,还能想什么?”炤宁伸了个懒腰,转身擦了擦手,坐到一旁的醉翁椅上,“累了,我歇会儿。”想喝杯茶,可是红蓠等人在厢房打叶子牌,懒得唤她们,也就忍了。 “看看热闹就得了。”师庭逸道,“等我慢慢收拾他们。”他一个大男人,凡事愿意在政务上交锋击溃敌手。 炤宁微笑,“佟府对太子忠心耿耿,而我不想让太子过安生日子。不然日子过着没意思。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师庭逸把吉祥放到它的小房子里去,端详一下,“现在大小正合适,到开春儿就小了,到时候要再给它弄个新家。” 炤宁身形随着醉翁椅轻摇着,笑盈盈地审视着。 小房子跟寻常的屋宇样式相仿,里面的空间横向二尺半,竖向三尺;外面做了两层低矮的台阶,上了台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用小小的槅扇围成的小空间,里面分别放水碗、饭碗;再往里才是吉祥睡觉的地方,红木地板,做好后要依次铺上兽皮毯子、小褥子。 最开始做的几个都很简单,炤宁怎么看都觉得只是几块板钉到一起了事,做成的速度很快,她扔到一旁的速度也不满。两个人正正经经忙这回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谁提起来都忍不住笑,说炤宁是把吉祥当孩子照顾,燕王则把她当孩子哄着。 江予莫平日不怎么回府,白日当值,夜间就在班房歇下,前两日特地为听说的这件事回来了一趟,看到摆在自己书房里的小房子,笑了好半晌,说真是闲的你们。 吉祥在自己的窝里转了一圈儿,对着小槅扇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伸爪挠了几下。之后欢实地走出来,先玩儿了一会儿刨花,又对师庭逸的绣云纹锦袍有了兴致,围着他转了几圈,竟张嘴咬住,甩着小脑袋发着狠一通扯。 “你这是哪一路的消遣?”师庭逸又气又笑,俯身拍拍它的头。 吉祥不理会他这个茬,继续扯他的衣服。 “管不了你了?”师庭逸把它捞起来,转身放到炤宁膝上,“有本事你折腾她。”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兴许是磨牙呢吧?跟我有时候也这样。”说着一手安抚着吉祥,一手伸出去拎了拎他的衣摆,“回头赔你一件。” “是赔一件,还是给我做一件?”他俯身,手撑在醉翁椅两侧。 炤宁故意犹豫一下,“看在你对吉祥这么好的份儿上,给你做一件吧。” 他温柔地笑开来,“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儿上,得快点儿把你娶回家。” “你可真是魔怔了。”炤宁笑着戳了戳他心口,“万变不离其宗地要成亲。” “再拖下去也是真不行。每日搬来你这儿一堆东西,有多少库房也有搬空的一天。”他低头咬着她的耳朵,“你这小财迷,总不愿意嫁一个穷王爷吧?” 炤宁一面躲开,一面轻轻地笑,“往后不准再送了,隔三差五地送个出奇点儿的物件儿就行。再说了,给我那些东西,还不如给银票。” “徐叔特地叮嘱过我,不能给你银子、银票。”说起这件事,他好笑不已,“在外面的时候,你到底是有过什么壮举,把徐叔都吓怕了?”徐岩可不是委屈她的做派,以前从来是上赶着给她银子,现在却分明是生怕她手头太富裕。 炤宁尴尬地笑了笑,“有两次穿着男子衣服溜出去逛青楼,两次都醉了,做了散财童子,带的一叠银票就这么没了,一万多两呢。气得徐叔,打我一顿的心都有了,说我是活生生的败家子。” 师庭逸啼笑皆非的,“说你什么好?” “唉……”炤宁将手搁在他颈部,很沮丧,“我想起来也是肉疼得厉害,索性去与人赌,总算把扔出去的银子赢了回来,可是徐叔更生气了,有一阵都懒得搭理我。丫鬟们用银子他二话不说,我要是跟他要点儿银子,就得跟要饭似的求半天。回到京城才好了一些。” “现在手里缺不缺银子?”他问。 “不缺。对徐叔阳奉阴违的事儿你可不能做。”炤宁淘气地笑,“我是哭穷成习惯了,其实手头很宽裕,瞒着徐叔赚了不少意外之财。你的银钱好好儿留着吧,往后记着分给我点儿就行。” “还分什么?都是你的。”师庭逸吻了吻她的唇,动作透着怜惜,“在外的时候,做了很久的小可怜儿吧?” “可不可怜不知道,偶尔像个小疯子倒是真的。”炤宁不想跟他诉苦,他那时也过得不容易,便岔开话题,“近来晚间睡得好么?” “睡一两个时辰醒一次,比以前强多了。”他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瓣,“你在王府的时候就不一样。明年春日成亲,好么?” “又来了。”炤宁笑不可支,引得怀里的吉祥都跟着她高兴起来,眼神纯真地抬头看着她,欢实地摇着尾巴。 “给个准话,好不好?” “好。”炤宁早已服了他,“你这就去求皇上赐婚吧,我尽快嫁给你,行不行?” “那怎么行。还不是时候。” 跟自己拧巴别扭的事他都做齐了。炤宁吻了吻他的唇角,“着魔似的要成亲,成亲之后有什么好处?” 他很坦白:“搂着睡,睡的香。”手抬起来,顺着她领口往下去,“还有……” “闭嘴!”炤宁笑嗔道,“我就多余问你这种傻问题。” “那得给我找点儿事做。”他笑笑地趋近,深深地吻住她。 吉祥许是对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情形司空见惯了,此刻兴致缺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置好自己,张嘴打了个呵欠。 ** 这天下午,周静珊来找江佩仪说话,听闻燕王又来了,先是不自在地笑了笑,之后道:“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燕王殿下,说他真就是非江四小姐不娶。这许久都摆足了架势,好事将近了吧?” 江佩仪可不敢言之凿凿,笑道:“外人像是看得一清二楚,我们这些身在江家的人却正相反,借你吉言吧。”又很快地岔开话题,“你先别说别人,自己的事情如何?” 周静珊端坐在椅子上,垂眸一笑,“庆国公一案有了结果之后,我又去晋王府与大姐说话,恰好晋王殿下也在,他们与我好好儿地说了说这件事。是非轻重都给我摆了出来,问我是否还是一门心思要嫁顾鸿飞,我说是,怎么样都要嫁他。晋王殿下说我要是真的考虑清楚了,他去做说客,敲打顾鸿飞两句。他放下了这种话,我爹娘也只得同意下来,没再含糊不清地拖延。” 江佩仪笑道:“那我可真要恭喜你了。”她想着,晋王在之前的事情上,算是表明立场站在了燕王那边,如今太子被皇帝冷落,师庭逸权倾朝野,晋王府仗着以前卖的那点儿人情,说话底气更足些。换个角度想,晋王算是利用这门亲事将顾鸿飞拉拢到了身边。 “我这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周静珊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嫁过去也没安什么好心——你应该最清楚。” “那,我就盼着你能心愿得偿吧。”江佩仪诚恳地送上祝福。同为女孩子,她很希望晋王和晋王妃能给周静珊撑腰,不让顾鸿飞委屈妻子,也不让他再招蜂引蝶。顿了顿,她又问:“亲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吧?家里不在定亲之前给你举办一次宴请么?”待嫁的日子,大多数女孩子就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了,办个宴请,能再与平日的小姐妹好好儿团聚一番。 “不用。”周静珊有些沮丧,“以前我就是太傻太自以为是了,根本没有真正的好友,也只有你愿意听我絮絮叨叨的。”她绽出纯粹的笑容,“我来跟你说一声就行,只望你日后得空的话,能去我家里看看我。” “一定的。我得空就去找你说话。”江佩仪端详着周静珊,见对方在这段日子里成长了不少,起码仪态算得优雅,言行举止当得起端庄二字,不由赞许地笑了,“你变了很多呢,原来真是个小女孩儿,现在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周静珊脸色微红,“这说起来……还要感谢江太夫人。” 江佩仪讶然,“怎么说?” 周静珊低声道:“那次她狠狠地训斥了我一番,说我言行举止一点儿可取之处都没有,让她看着就烦。我起先耿耿于怀,可是后来比照着别人,发现自己真像是一点儿涵养、教养都没有的人,便处处留意,爹娘的教导也都听到了心里。” 江佩仪释然。倒是没想到,想做恶人的太夫人歪打正着地做了件好事。随后,她对周静珊真的生出了几分好感,最起码,是有着很坦率的一面。随后又想,挺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认准了顾鸿飞呢?——这一刻,她就是完全担心周静珊会受委屈了。 这门亲事的另一方顾鸿飞,完全没有周静珊的好心情,好几天都没精打采,连府邸也不回,常留在江予莫的班房里喝闷酒吐苦水。 江予莫下午没什么事,回到班房,闻到满室酒气,又见顾鸿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打趣道:“要做新郎官儿了,怎么总是要赴刑场的样子?” “我情愿上刑场挨一刀。”顾鸿飞歪在江予莫的床上,看着手里的酒杯,想看出花儿来似的,“等成亲后,她少不得让晋王往死里折腾我,要是再撒着欢儿地惹事,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 江予莫笑而不语,腹诽道:该,你这种货色,也该有个克星治治你了。 “不说这些了,一说这些就头疼。”顾鸿飞的视线慢悠悠地转到江予莫脸上,“佟家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江予莫知道,但是不想跟他说这些,只盼着他快点儿喝得倒头就睡,省得跟他絮絮叨叨到半夜。烦。 顾鸿飞对这个话题却是兴趣浓厚:“佟家可真是……乱七八糟一堆人。太子妃这命真不怎么样——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往后要是跟娘家闹翻,长辈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哦?”江予莫心念一转,亲自找出一小坛陈年竹叶青,给顾鸿飞倒了一杯,“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上梁不正呢?关键是下梁也没歪啊。”末一句自然是故意加上去的,勾着顾鸿飞继续这话题。 “下梁还没歪?”顾鸿飞看傻子似的看着江予莫,“太子侧妃和那个风流寡妇害得太子妃成了什么样儿你没听说么?” “还真没有。”江予莫继续装耳根清净之辈,“你知道?” “当然了!”顾鸿飞坐直了身形,双眼放出光彩,把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这事情今日都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 “原来是这样。”江予莫叹息道,“太子侧妃一个女孩子家,心思怎么那么坏呢?总不能是她的母亲教坏了她吧?不应该啊,荣国公是怎样的人?他可是文华殿大学士,性情最是忠厚耿直,怎么能纵容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他瞧得清清楚楚,顾鸿飞醉了,醉了之后最喜高谈阔论,只要你跟他搭话,他能跟你彻夜长谈。 顾鸿飞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他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历过几年,你知道他那会儿是什么德行?简直要不得!”他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江予莫立刻给他斟满。 顾鸿飞颔首一笑,算是道谢,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东西,在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太多。可不管怎么着,我是实心实意地喜欢过她们,后来没缘分了有什么法子?分道扬镳之后,我一个个的妥善安排她们的下半生,能帮的始终不遗余力地帮衬。而之后到我身边的女子,我自认也对得起,起码不会对着一个女子,心里还记挂着以前的人。” “是,是这么回事。”江予莫面上好脾气地笑着应声,心里却想你个混账能不能说正题? “可他荣国公呢?”顾鸿飞扯扯嘴角,“丑事都快被他做尽了,成婚前跟那个寡妇不清不楚的,他三弟故去之后还是百般纠缠——哪里是个人?那个寡妇还算好的,起码他还照顾着,游历时遇到的几个女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了那么个始乱终弃的东西。” 能被顾鸿飞这样看不起的人,可见实在是坏到家了。江予莫眼神专注地看着他,“还有这等事?是真的么?这种话咱们可不能乱说。” 顾鸿飞睁大眼睛,“我怎么会乱说呢?多少人都知道的事儿,只是你年纪太小,心思太单纯,不知道罢了。荣国公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真是弄不懂。以前京城生意最红火的积翠坊你总听说过吧?知道是谁开的么?是他当年始乱终弃的桑娆开的,那女子也是个痴心人,为了那么个男人自暴自弃做了老鸨,直到真正心寒了才伤心远走,不知去了何处。” “桑娆?”江予莫目光一闪,“娆这个字——” “太子妃闺名里有个娆字。”顾鸿飞笑容暧昧,“太子侧妃闺名念柔,柔恰好也是他风流债里一个女子的名字。” “……”江予莫像是平白噎住了。这种事,实在是叫人无语至极。荣国公怎么做得出的? “燕王跟你迟早是要做郎舅的,你没事不妨多打听打听佟府的事儿,待到日后整治荣国公的时候,不妨明的暗的一起来。你信我,那人的小辫子不少。” 江予莫坏坏地笑起来,“我倒是想相信,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桑娆的事情的?难不成——” 顾鸿飞坦然地道:“那时积翠坊的头牌实在是标致,与我又很投缘,我有事没事的就去找她说说话——说说话总不是大错吧?她从小跟在桑娆身边,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绝对是真的。” 江予莫点头,又殷勤地给顾鸿飞倒了一杯酒,随后走出房间,斟酌了一会儿,唤来一名身在金吾卫的亲信,低声吩咐下去。 这消息告诉炤宁的话,兴许派的上用场。 时近黄昏,炤宁听到了这些消息,蹙了蹙眉,“真是个人渣!”太子妃和佟念柔若是得知这些,不管人品是好是坏,不知会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现在几乎能够确定了,佟念柔的生身父亲,是她喊了十几年的大伯父。 荣国公真是衣冠禽兽! 对于这件事,炤宁一时不能决定要不要辗转透露给太子妃——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太子妃要是承受不住,一病不起都未可知。 观望几日再说吧,她想,自己一心要报复的是太子,太子妃又已经跟太子决裂,何必把人逼到绝境。 只是,这些事情上,炤宁小看了太子妃。 ** 太子妃挨了父亲一记耳光之后,闷在东宫怄火。 父亲居然为了侄女打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他都不肯听她详细解释,根本不相信那对母女害她的事!他口口声声说,她是被江家那个妖孽蛊惑失了心智,才做出了这种糊涂事。 那是做父亲的该有的态度? 居然迁怒到了炤宁头上……要是没那个女孩,自己不知道要被蒙蔽到何时。 他只是信口找这种托词责难她罢了! 自己一向尊敬的父亲,居然是个懦夫,都不敢给女儿做主。 气死了。气得她心口疼。 好在如今不似以往,有人供她撒气。每日只要得空,她就把佟念柔唤到自己面前立规矩,顶茶碗、跪搓板、在门外罚站。 ——这回事,她并不擅长,只听说过这几种法子。比起最初的手段,这种小把戏的确是上不得台面,但好处在于能够反复使用,一点点地折磨佟念柔的身体、心智。 这样过了三日,荣国公夫人每日前来,她就是不见——佟家的人,她还是看谁想到谁都生气。她放出去查佟家是非的人有了回信,说了荣国公与佟三夫人传出过闲话的事情。 太子妃听了眼前直冒金星,犯了会儿晕,她用力地掐着座椅扶手,吩咐落翘:“明日你带上几十个侍卫,去佟府,把管家和夏妈妈给我带来。提点他们:我只是要听他们跟我说实话,若是不肯说,就碰死在前殿,若是肯说,我给他们足够的荣养银钱,保他们平安离开京城。”语毕,脸色愈发青白,眸子里似是燃烧起了近乎妖异的火焰,亮的吓人。 横竖她在娘家人眼里都是过于鲁莽冲动的做派,还慢吞吞地行事做什么?父亲都和三夫人传出那种闲话了,她还给他脸面做什么? 落翘知道此事如何都要办成,战战兢兢地称是。 太子妃又道:“太子不会干涉,他应该还在恶心佟念柔和他自己,不要担心。” 落翘这才神色一缓,“奴婢一定将人带来。” 第二日,佟府管家和夏妈妈来到东宫,进门时哆哆嗦嗦的。 管家最早是荣国公的贴身小厮,熬了这些年才成了有头有脸的管家;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服侍三夫人多年——这是太子妃选择他们两个的原因。 人当然是选对了,两人怕死,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日间听到的话虽然如利剑穿心,却让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样可悲可笑的存在。 原来不是隔着房头的堂姐妹,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怪不得父亲会发那样大的火气掌掴她。 他是不是对佟念柔心怀愧疚? 佟三夫人到底是天生风流下作,还是被他强行掳到佟府的金丝雀一般的玩意儿? 她的父亲,原来是个衣冠禽兽! 太子妃眼前发黑,无力地托着额头,吩咐落翘:“照先前承诺的办,赏他们每人一笔银子。”她费力地思索着,“你去江府一趟,问问炤宁,能不能帮我妥善安置这两个人。”说到这儿便已觉得不妥,“不行。不能托她下水,她也不会答应。去找……找韩越霖吧,请他帮我这个忙,来日我当面道谢。”她要留着这两个人证,不能让父亲把人灭口。韩越霖与炤宁是异姓兄妹,佟家的是非,他应该了解一些,只是男子大多不爱理会这种是非罢了。找他准没错。 落翘称是而去。 太子妃又唤连翘,“命人给炤宁送帖子,请她明日过来一趟。” “是。” “再有,让佟念柔在天井罚跪,把荣国公和我娘叫来!” 不能再唤他父亲,他不配。 亲生姐妹又如何?她只会给予更加残酷的折磨。 这日子,她不过了。 第051章 打脸 第051章 韩越霖得知太子妃有事相求的时候,正在回府的路上,当下并没犹豫,吩咐下去:“把人妥善安置起来,不得轻慢。” 佟府那些乱糟糟的事儿,他并不上心,大多只是听过看过就算。没法子的事,男人天生对这种事看得轻,不闹出大风波的话,便不屑去关注。 说白了,男人最了解同类,自幼耳濡目染,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面道貌岸然实则狼心狗肺,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而礼法对男人总是分外宽容,只要皇帝不是立意除掉谁,便尽量将那人的品行忽略,有用处最重要。只有起了杀心的时候,才会揪着小辫子往死里查办整治。 而荣国公其人,身为文华殿大学士,多年来辅导太子读书,常伴皇帝太子近前辅助政务。就算是人渣,肚子里的学问、政务上的精明干练都无从否认忽视。此外,这人历年来所作诗词备受文人雅士推崇,饱受学子景仰。 韩越霖自幼没有风雅那根儿筋,诗词之流只是看看,但年少时也曾对荣国公风格不同的诗作侧目,只觉得那人有时洒脱豪放,有时超然世外,有时又沉醉于风月情浓——一度,竟让他觉得那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现在让他回头再看,荣国公的品行是真不怎么样,诗词是真有动人之处。 韩越霖进到府邸,回房更衣的路上,琢磨着皇帝最早给太子安排的庆国公、荣国公两个辅臣。 庆国公在被定罪流放之前,一直担任宗人令,掌管整个宗人府——在大周,这职位一向是皇室中人担任,到了今上登基,手足都被他打发到千里之外的封地,早些年皇子都还年幼,便将这一等一的好差事交给了庆国公。陆骞装疯之前,也在宗人府行走。这件事,足见皇帝当初对陆家的倚重。 庆国公不要说等到新帝登基,便是在如今,都该安分守己,不辜负皇帝那份信任。可他不,他管不住自己爱抓钱的那双手,甚至不惜利用引荐贤才之便收受贿赂,罪行像是他利滚利地赚钱一样,一发而不可收。幸好,掌管皇室宗族名册及相关事宜没出错没踩线,不然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而荣国公呢?如果品行上不出错,他就如江府大老爷一般,公务上根本找不到大的过错。眼看着太子妃就要跟家族翻脸,不知他会不会懊悔当年的放荡不堪。 庆国公的安生日子,到了头。 这种种是非,真不能怪皇帝看错人,根本就是太子自寻麻烦。 贪官比之佞臣权臣谋臣,最容易控制,好好儿地利用他别的才能,之后无从忍受的话,再发落个罪名,把贪墨的银两交出来便是——有些帝王都愿意这样做。荣国公那些品行上的问题,在皇帝那边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官员的家事、经历中有过多少女人,他怎么会顾得上管。 两位国公爷这些事,完全可以早几年或晚些年浮出水面。 他们现在要怪,只能怪太子。 如果太子不是一心要置一个弱质女流于死地,如果这个弱质女流不是炤宁,炤宁就不会对陆府、佟府这些事上心,以图剪除太子羽翼,那么,那两个门第便不会麻烦缠身。 太子这是咎由自取,先落了个不仁的名声,再有后院起火与岳家生嫌隙的是非,够他好好儿地喝一壶了。 韩越霖只是有些替皇帝不值。 ** 荣国公夫人面色惊惶地赶到东宫。 之前数次要见念娆,念娆都一口推掉,让她不由自行检点,疑心自己无意间做了伤害女儿的事情。可是思来想去,无从反省。 上午听闻念娆命东宫的人大张旗鼓地带走管家、夏妈妈,她便清楚,念娆是听到了府里那些流言蜚语,动了怒。 荣国公年轻时的风流放荡,瞒不住了。 可是,念娆想要做什么?难道要与家族反目? 那怎么行。 已经与太子屡生嫌隙,若是再失去家族的庇护,日子可怎么过? 她匆匆入室,甚至没留意到跪在天井的佟念柔。 太子妃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着母亲入室,心绪复杂至极。 她想迁怒母亲,想说你明知父亲与你的妯娌不清不楚,为何不提醒我平日远离那对母女?那种情形下的女子,便是本性纯良,也会慢慢变得歹毒。她想问你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是怎样那般屈辱地忍受一个男人施加给你的不堪的?明明是出自簪樱之家,你的尊严呢? 只是,说来何益。 怎样戳人心的责问,也换不回她所失一切。 她只是哀伤、失望地看着母亲,“那样一个人……你嫁的是那样一个人……” 她难过的无以复加,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抬手抚上眼角,才知眼底一片干涸。 伤到极处,痛到有苦不能说的地步,原是没有泪水的。 荣国公夫人却落了泪,“当初……这姻缘是我强求的,是我执意要嫁他。” “便是那样,你也嫁了。”太子妃语声很轻,“你真是外祖父的好女儿,真是林家的好女儿。” 女儿无言的鄙夷、失望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荣国公夫人。她跌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过往一切,浮上心头。 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是师庭逸的世代,之前是江式序的世代,而再往前数,是荣国公的时代。 年轻时的荣国公,俊美风流,才华横溢,醉了半数京城闺秀的心。 他少年在外游历,四处拜访名士探讨学问,便常有诗词面世,被争相传颂。 他结束游历回到京城,曾到她娘家做客,就此走入她的心。 林家世代行伍,那时她父亲是五军大都督,现在她兄长是大同总兵。她自幼随兄长习文练武,最得父母宠爱。 年少时的她,眼高于顶,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 父母到底是拗不过她,托人到佟家说项,那边一直不给准话。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索性亲自找到他面前,问他答不答应。 他说另有意中人,家族不反对,但他没有与林家结亲的意思。 她说我哪里配不上你?我也不在乎你心里有别人。 我在乎。他说。 她掉着泪回到家中,每日愁闷不已,生了场病。双亲爱女心切,索性用了些手段帮她如愿。 之后便是他找到了她面前,面色沉冷,说成婚之后,什么都能给你,只除了真心。 她还是说,我不在乎。 到底,她如愿嫁了他,先后育有两子一女,儿子成器,女儿嫁给了太子。期间陆续听说了他一些荒唐事,佟三夫人那件事,是她最不能忍的,当面质问过他。 他却只是冷着脸问她一句:“你想怎样?” 是啊,她又能怎样?是她一定要嫁他,合该遭到这种报应。处处为她撑腰的双亲已不在世,兄长远在山西,她其实无可依傍。 就此死了心,浑浑噩噩度日。 不想这些了。这些是她想永远压在心底永远忽略掉的耻辱。无从面对,无从应对的事,只能搁置不提。 荣国公夫人擦掉眼泪,问道:“你让我过来是为何事?难不成要为这些与你父亲算账?” 太子妃却是反问道:“你可知佟念柔是他的孽种?可知我与佟念柔的名字只是他用来感念旧情的?” “……”过度的震惊让荣国公夫人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语气转冷:“知道这些之后,你还要我顾及劳什子的大局忍气吞声么?大局……都活得不像个人了,怎样的大局需得我这种可笑可悲之辈顾及?” 荣国公夫人艰难地吞咽着,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看着女儿,仍是不可置信。 太子妃牵出一抹冷笑,“你回去吧,继续窝窝囊囊地做你的国公夫人便是,只是,不要再帮那个人对我指手画脚。” ** 荣国公一走进院落,便看到了跪在天井的佟念柔。 她衣衫单薄,面无人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他心弦一紧,心知是谁做的好事,不由惊怒交加。见到太子妃的时候,他眼神锋利如鹰隼。 太子妃冷眼瞧着他,“你就站着说话吧。” 在这种小节上置气,有何必要?荣国公并不计较,只是问道:“你这是想把念柔折磨致死么?” “念柔,”太子妃睨了他一眼,竟是语带戏谑,“你还挺会取名字的。”取的名字让亲生女儿一想起来就作呕,真是天下少有。 荣国公脸色愈发阴寒,“我在跟你说正事!” “是又怎样?”太子妃闲闲的道,“横竖她也跟我一样,变成了无法开枝散叶的废物,太子又不理她,我拿她消遣一二又何妨?” 荣国公凝着她,满眼失望。 那日深夜,沈氏回到府中,便去了外院书房找他,说了在东宫所见一切,提及念柔被灌药的事情,伤心欲绝。 他如何不明白,念柔是她唯一的指望,眼下落到这田地,如何能不叫她万念俱灰。他忙温言宽慰,承诺定要寻尽名医,为念柔调理好身体。怎样的药草,都有相克之物,他相信能够找到会见奇效的方子。 好半晌,沈氏才不再哭泣,却是分外怨恨地看着他。 回想一切,确是他对不起她。年轻时放荡不羁的岁月中,最终叫他迷恋入骨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她沈清婉。 初相见,他便被她天然而生的韵味吸引。他想委屈她一些,以妾室身份与他长相厮守。她虽然不是出自高门,骨子里确是冷傲的性情,横竖看不上他这种所谓的风流才子,千般的不从,万般的抗拒。 他来了火气,索性促成了她与三弟的婚事,一来是担心她另寻他人草草出嫁,二来是想将她安置到身边,最起码能够时不时地见到她那赏心悦目的容颜、意态。 他就这样决定了一个处于弱势的女子的一辈子,后来当然也曾反省,觉得那一番意气用事实在是做过了。而没想到的是,他不能控制自己,将她放到近前,愈发喜爱,愈发想要得到她。 她成婚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注定要做寡妇的人,寂寞、愁闷、低人一等。他时常以探望三弟为由借机与她相见,因着歉疚而做出弥补,给她银钱去置办产业,高兴的话可以做些生意,更不准府里的人轻慢她。 她终究是架不住他的照顾、示好,从了他,但总是对他存着一份恨意。 人一长期的失去控制,便少不得埋下祸根——她有了喜脉。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但她蓄意生下一儿半女,以图有个依靠。为此,他只能帮她在房里、府里都做足了文章,让她在明面上顺理成章地生下了念柔。 她有喜的日子里也不肯安生,听说他在外的风流韵事之后,总是轻蔑地挖苦一番。两人相见时,总少不得争执几句。后来孩子生下来,他索性给念柔取了名字。 念娆的名字,是他报复结发妻的任性妄为。 念柔的名字,是他对沈氏不肯顺从的惩罚。 她们都隐约知道所为何来,心里膈应,但只能是有苦说不出地忍受。 沈氏后来也狠狠地报复了他一次,居然故意与他二弟不清不楚的,引得府里传出了闲话。 从那之后,他对这女人便刻意多了几分温柔体贴。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女人,要么除掉,要么顺着她,没得选择。 一晃这些年过去,两人都是从心里觉得亏欠了念柔,想让她有个顺心如意的好前程。 念娆这几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他急得不行,便想着让念柔也嫁入东宫。前两年与沈氏提起的时候,她冷笑,“我们母女两个的命,凭什么都要你来安排。太子侧妃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她才不情不愿地应下了此事,跟他说的原因是念柔很喜欢太子。 而念娆前几日却信誓旦旦跟他说,她小产是被她们母女毒害所致! 怎么可能呢?即便是沈氏一辈子不知天高地厚,逮住机会就报复他,念柔总不可能参与这种事。那孩子才多大?性情又最是单纯温婉。 况且,念娆固然有精明干练的一面,但是在家中、东宫一直是没心没肺,遇事爱钻牛角尖。 ——出于这种种考虑,他才当场发火,痛斥女儿被人挑唆着毒害亲人,给了她一巴掌。难道不是么?她空口无凭,那两个劳什子的玉佩被她摔碎了,如何能让他信服? 今日一大早,他离府之前,见了见沈氏,问她近来有无遇到蹊跷之事。 沈氏如实告诉了她与江炤宁曾碰面的事,也说了她疑心近来财路尽断亦是江炤宁请盛华堂做的好事。 他这大半日都在琢磨江家那个妖孽。 太子想要她的命,她记恨上了,回京后联合了韩越霖、江家施行报复,现在还多了燕王这个要命的人物。 要动太子,便要先铲除他的左膀右臂。 先是陆家,现在轮到了佟家。 佟家在政务上找不到把柄,她便用了离间计,让佟府中人自相残杀。 这样的结论叫他心惊不已——很明显,她做到了。 太子妃瞧着荣国公,起初有点儿意外,随后明白过来,他还不知道她见过管家和夏妈妈的事。否则,便是他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做不到甩脸色给她看。 “念娆、念柔,”太子妃笑容寒凉,“你是没有得到第三个女儿的命,要是有,会给她取什么名字?念清还是念婉?说起来,你居然算是长情之人。” 荣国公立时变色。 太子妃敛目,抚了抚衣袖,“我已见过管家、夏妈妈,你这些年的丑事,我都清楚了。”顿一顿又道,“你总是质问我为何要摔碎那两块玉佩,原因很简单,我当时气急了,没过脑子就把玉佩扔到了地上。而眼下看来,横竖你和沈氏都会找到辩驳的理由,横竖你都会怪我折磨你的小女儿——我怎么做都不对,可怎么做都不是错。” “念娆,”荣国公觉得手开始发抖了,空前的难堪让他心神打乱、不知所措,“你听我说……” 太子妃抬眼看着他,满目的憎恶,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敢再唤我的名字,我便命人将你乱棍打出去!” “……” “你什么都别跟我说,我听你说话就想吐。”太子妃站起身来,眼神肃杀,“照我的吩咐行事:将沈氏逐出佟府,名头越坏越好,之后把人交给我来发落;佟念柔回去的时候,让她染时疫或是患重病——只要回来的时候半死不活即可。”她挑了挑眉,“你做的孽,你亲手了断,没道理由我给你善后。若不照办,我便进宫向皇上皇后诉说一切,倒要看看他们能否容忍太子侧妃是奸生子一事,倒要看看他们能否宽恕你的欺君大罪!” “不行!”荣国公断然摇头,嘶声重复,“不行……” “三日为限,我说到做……”太子妃的语声忽然顿住,看向忽然被人推开来的房门,随即定颜一笑,“是你啊,来的真是时候。” 荣国公生怕丑事被外人听到,慌忙回身望去。 门外光线明晃晃的,门里光线便显得昏暗。 太子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面色惨白,眼神阴郁。 第052章 结仇 第052章 良久,太子纹风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望着荣国公。樂文小說| 他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喝酒或是静思己过,全不理会外面的事。 这次过来,本意是来见太子妃,要跟她道歉。即便是明知没有任何意义,也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态度。 却不料,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争斗场里,谁能清白无辜。荣国公是衣冠禽兽之首。” 前世,炤宁这句话,一直在他心头回响。 那时候,炤宁是不是就知晓了荣国公这些丑事?不然她不会这样评价一个人。 再后来,他被囚禁,而念娆自尽未遂,且在后来与炤宁相处得不错,是不是因为炤宁将这些事告诉了她? 原来,他眼中的良臣,是这样一个下作的东西! 他能不能认为,荣国公是一切纷争的罪魁祸首? 做了那样荒唐的事,害得念娆走到这样凄惨的境地,在前世,误会炤宁太久。如果没有这些是,他与师庭逸是不是仍是至亲的手足?他们是不是能够联手开创太平盛世?他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样的折磨?而今生,他是不是就不会陷害炤宁让她生恨、报复? 他被这样的现实击垮,瞬时间心灰意冷。 错了,且是无从挽回的大错。 太子再看了荣国公一眼,想到自己曾染指外面跪着的那个身世不堪的女子,胃里翻腾不已。 他强忍下不适,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庭院。 他不想再看念娆含着讥讽的笑靥,不想再看荣国公那张脸。 受不了。 到了院门口,胃里愈发不适。 他扶住院墙,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几日没正经用饭,吐出来的只有酒水、苦水。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呕出来的液体变成了粉红色,随后,变成了刺目的鲜红。 他眼前慢慢陷入昏黑,恍惚间听得有人低声惊呼,身形却是不自主地倒了下去。 ** 落翘进门来,低声通禀了太子呕血昏迷不醒的事情。 太子妃毫不在意,“唤人去请太医。”谁叫他喝那么多酒的?谁叫他好死不死地来听窗跟的?这次可不是她有意膈应他的。 荣国公从惊惶无措中回过神来,试图规劝她不要手段过于激烈地行事:“是,这些都是我的过错,我理应受到惩戒。但是,你娘何罪之有?你两个兄长何罪之有?佟家还有那么多人,你何苦连累无辜?……” “闭嘴!”太子妃微微蹙眉,“你跟人苟且生下孽种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他们?这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做不出弑父的事,但我可以毁了自己——若是你不按照我的意思行事,我便说到做到。是,我对不起佟家,等你身败名裂,佟家亦被牵连的时候,我会先一步以死谢罪。”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然足够,她扬声唤人,“把荣国公带出去。” 等荣国公离开之后,太子妃步出房门,看着跪在天井的佟念柔,瞥过院门口鲜红刺目的血渍,凄然一笑。 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想害人的,反遭其害,到如今,东宫之中无一人没受重创,扶持东宫的人也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 太子少不得要病一场。 她不会,心里那股子恨意消减之前,没时间病在床上伤春悲秋。 翌日上午,炤宁来看太子妃。 太子妃邀她去梅园、花房消磨时间,期间说道:“昨日太子为了些事情气得呕血,晚间又抱着酒壶喝酒,照这样看,定要结结实实地病一场。他痊愈之前,你只管放心前来——现在东宫一切,我说了算。” “好啊。”炤宁听出话音儿,笑着应下。 太子妃说了昨日请韩越霖帮忙的事情,之后道出请炤宁前来的初衷:“我找你,还是有事相求。你交游甚广,想来在外地也置办了产业,你能否在那两人离京之后,帮我将他们安置到你有熟人照应的地界?两个人的家眷,我昨日已经命人打过招呼,先让他们去了大兴的田庄。”至于原由,她也没隐瞒,“我留着他们还有用处。” 炤宁思忖片刻,“南方如何?” “可以。” “我从速安排。” “多谢。”太子妃心知肚明,炤宁了解佟家那些是非,亦清楚做不了文章——便是有人证,局中人是宁死都不肯更不敢承认的,平白闹一场,也伤不了佟家的根本,说不定还会被人怀疑是收买佟家下人污蔑皇亲国戚。 炤宁当然也了解太子妃的用意。她要留着这两个人作为对荣国公长期的要挟:归根结底,一辈子的锦绣前程,是毁在了生身父亲手里,那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略过不提的痛苦、恼恨。佟家以后兴许还会干涉太子侧妃人选一事,太子妃若是坚决反对,就得有理由阻止。 佟府管家、夏妈妈,别人用不上,太子妃却是不同,何时她利用那两个人敲打一下荣国公,荣国公就得老老实实地听她的吩咐。换了谁是她,都绝不会再被荣国公左右前程。 往深处想,如果太子妃是有野心的女子,完全可以控制佟府在朝政方面的立场、举措。 那未免过得更苦更累,炤宁想,最好是不要走到那一步。时至今日,她已放下了以前对太子妃的反感,近日对方的果决利落,更让她生出了由衷的欣赏。 当然,欣赏是一回事,防范是另一回事。 炤宁与太子妃闲话一段时间,约定过几日再来,便回了江府。 太子妃留心观望着佟府的动静。 两日后的深夜,有消息传来:佟三夫人沈氏悬梁自尽。 她听了稍稍讶然,随后心生嘲讽。 荣国公一定会给她交代,这一点无需怀疑,闹到这地步,不知他是何感受。 那女子死都不肯离开佟府,不让她如愿,也要让荣国公永远记得,甚至是要他余生都会饱尝悔恨。 唉—— 她在心里长叹一声。终究姜是老的辣,她还是嫩了点儿。现在想想,完全可以在知情之后设局,挑拨得荣国公与沈氏生嫌隙,让他自己下狠心除掉沈氏。没沉住气,便没能由着性子出气。 没关系,还有佟念柔,还有管家和夏妈妈那两个人证。 沈氏死了,她应该回府吊唁,又怎么可能有那等闲情?她立刻命人请太医,打算就此称病。 随后,她又静下心来斟酌佟氏此举有无别的目的。应该是为了佟念柔吧?她以死谢罪,留不留下为佟念柔求情的话都一样,一定会唤起荣国公的怜悯、愧疚。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佟念柔还在,还可以补偿。 补偿? 谁来补偿她? 佟念柔若是回去吊唁,荣国公教给她脱离困境的法子可怎么办? 太子妃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太医过来之后,她先让太医去看了看佟念柔,“她染了风寒,你看着开个方子吧。” 太医哪里不明白这意思,立刻应下,省去了诊脉一节。 之后,太子妃说道:“我与侧妃说话时间久了,也不舒坦的厉害,你也给我开个方子。” 太医再次称是,开了两个做样子的方子,领受了太子妃赏的银票,道辞而去。 是这样,第二日佟府的人来报丧的时候,连一个正主都没见着——不管真的假的,东宫主次三个人都病了,听连翘那话音儿,他们是不可能去吊唁的。 不但如此,第二日太子妃就发话,称佟念娆病情严重,命人把人移到她名下一个别院去将养。 至此,太子妃已将事情做绝,不但不给娘家体面,并且由着性子拆台。 就算这样,她还是窝火——事情完全没按照她预想的情形发展,着实无趣。这会儿想想炤宁一度慢悠悠的做派,到底是有益处的。 往后,她得学着点儿,遇事尽量别急躁。 时光一天天无声流逝,转眼进了腊月。 炤宁的日子越来越舒心,小小的烦恼都是来自吉祥。她和师庭逸辛辛苦苦地给吉祥造好了小房子,它晚间却不肯进去睡,还是要跟她一起睡在床上。被安置进去没多久,便会跑到床榻板上,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发出委屈的哼声。 她少不得心软,将它捞到床上,放在自己身侧,轻拍着它入睡,心里想着明日再说吧。 这件事上,红蓠断言:一定会变成明日何其多的情形。 炤宁只是笑。 佟府的热闹,炤宁全程观望,此外也请韩越霖留意太子。 太子这一阵卧病在床,并且意志消沉。但这并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要知道,太子是没有退路的人,他不能允许自己从储君的位置上跌下来。 如果他因为失去的两个不能出生的孩子恨毒了荣国公,日后一定会与太子妃保持同样的立场。相反的话,他就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如既往地与佟府联手。而不论是哪一种情形,太子都会继续培养位高权重的人脉,以图重获皇帝的欢心。 耐心观察、等待结果的日子里,炤宁隔几日就会去看看太子妃。 太子妃精神不错,但是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炤宁曾打趣她:“锥子似的,别扎到人才好。”当时惹得太子妃笑起来。 这一日,炤宁进到东宫的时候,遇见了荣国公。 荣国公如今已是五旬上下的人了,但是岁月很眷顾他,没有一些男子在这年纪的发福、迟钝,身形瘦削,挺拔如松,只是斑白了鬓角,眼角有细碎的纹路。 只看容颜的话,炤宁得承认,别说二三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他也是五官生得很好看的男子。 但是一想想他那些所谓的风流账,炤宁就不得不错转视线。 他身边的女子,有些可怜,有些可恨——祸根还不都是他? 她匆匆行礼,便要往里走。 荣国公却唤住了她:“江四小姐。” “是。”炤宁停下脚步,“国公爷有何吩咐?” 荣国公语气温和,话却不怎么中听:“你一个女流之辈,在宅门里与女子争个高下不就很好么?” 炤宁一笑,抬眼与他对视,“我倒是想。” 荣国公也笑,眼中闪着锋芒,“手伸的那么长,居然挑拨得别家亲人反目,要当心引来杀身之祸啊。” 这话说的,愈发没有文人的委婉。炤宁笑意更浓,“我一向惜命。” “知道就好。”荣国公道,“佟府因你而生的伤亡,我定要让你双倍奉还。” 居然是明打明地告诉她,他已将她视为仇人。 炤宁失笑,“为了沈氏?” 第053章 准备 第053章 荣国公转眼望向别处。 他不让炤宁探究眼神。炤宁眼神促狭,“为了姐妹相残?” 荣国公看住她,眼神如鹰隼般锋利,又有着毒蛇的冰冷无情。 炤宁扬了扬眉,笑容愈发璀璨。别人越生气的时候,她越高兴,况且心里也是真觉得好笑。这男人分明为着佟三夫人的自尽、佟念柔的落魄而悔恨痛苦,且认定是她挑唆太子妃才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最先的确有过这种打算,并且为此下了一番功夫,所以,她当然不会否认。只是,荣国公不会想到或不愿意承认的,是太子妃打心底对家族起疑、看轻再到痛恨的心绪转变。局外人很早就什么都不需做了。 荣国公这样的态度很正常,他不能承认亲人的凄惨都因自己而起,只能迁怒别人,找个替罪羊。 连翘走过来,行礼后对炤宁道:“江四小姐,太子妃等您呢,请。” 炤宁颔首一笑,举步之前,对荣国公道:“保重。”他想让她死,她也没想让他痛快的活。 荣国公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变幻不定。 她已成了东宫的常客,听闻有些时候,是念娆命人请她过来。 而他见不到太子,更见不到念娆,得空便亲自前来求见,无一次如愿。 东宫的大门,不再对佟府敞开。 可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太子难道想让有心人如愿,走至孤立无援的境地,被皇帝废掉? 他知道,太子现在是怨恨他的,但这并不能成为消沉的理由。他得想想法子,让太子对他释怀,重新振作起来。 炤宁去见太子妃,只是要送她一本花卉谱、一本尺工谱。并没逗留多久,便起身道辞。 太子妃亲自送了一段,“进了腊月,手边的事情就多起来了吧?” 炤宁点头,“得了闲就要看看账册,外面的铺子也想亲自去看看。” “既是如此,那你便不用抽空来看我了。”太子妃笑道,“只是,我有事相请的时候,可不准推脱。” 炤宁微笑,“我怎么敢。” “你怎么敢?”太子妃笑道,“你那头疼病可是说犯就犯,只看你想不想犯病。” 有一段时间,这的确是炤宁推辞宴请常用的理由。她笑开来,“跟你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太子妃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炤宁的肩头,“这一阵子,幸亏有你。我好多了,你放心吧。” 炤宁笑着行礼,转身离开。 太子妃回房的时候,觉得炤宁这人挺有意思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炤宁每一次过来,都不会逗留多久,看看她的气色,问问她有什么不适,有两次斟酌之后,推荐她一两种药材,叮嘱她要让太医看看是否适用,适用的话再照着太医开的方子抓药,慢慢温补。 除去这些,还给她带来一些解闷儿的书籍,劝她没事看看戏,听听曲,实在无聊,还可以学着侍弄花草。 炤宁不讨厌谁,便会盼着谁过得相对于而言好一些,但是不肯承认。该做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做,就是不肯用言语表明关心,甚至于,不肯多做逗留。 太子妃笑意更浓,心说你不承认也无妨,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就好。 这点点滴滴的关心,让她被伤得七零八落的心多了丝丝缕缕的温暖,慢慢的有了笑容,不再食不下咽。 还不算是朋友,便已让人心里暖暖的。 太子妃算算日子,佟念柔“病”得时间也不短了,吩咐连翘:“把侧妃接回来吧,安置在我近前。”人放在别处,到底不放心,总担心荣国公那边出幺蛾子。 之后,她要把佟念柔的身世实言相告。 她手里需要一把刀,替她去捅荣国公的心窝,这刀是迟钝还是锋利都无所谓。 ** 进到腊月,周静珊与顾鸿飞的亲事定下来,婚期定在明年春日。 师庭逸伤病大好,由此每日要上大早朝,又因年关将至,事情颇多,皇帝也常唤他到养心殿议事,便不能再时时到江府来看炤宁。他总不能为了意中人耽搁正事,况且总那样行事的话,皇帝不责骂他,炤宁就会先一步嫌弃他。 炤宁与他恢复了以前传字条的习惯,大事小情的用这种方式告知对方。 此外,炤宁与盛华堂联手开的醉仙楼正式开张。她自是不会露面,明面上,盛华堂和程雅端是醉仙楼的老板、老板娘。 韩越霖去过两次,品尝那儿做的素斋,后来在江府的暖阁,跟炤宁抱怨道:“菜色的确是无可挑剔,可是,那价钱也太贵了。” 炤宁却道:“没去那儿设的棋社、琴社等地方转转?”饭前也包括了去别的地方消遣的酒水果馔,不去别处消遣的话,自然觉得不值。 “没有。不愿意跟不熟的人下棋。”韩越霖道,“我想去赌坊,但是伙计不但不带我去,还白了我一眼,说哪有在酒楼找赌坊的?真想把他踹下楼。” 炤宁笑出声来,“你要是自报家门,早就带你去了。赌坊是见不得光的,只有熟人才能进去。” 韩越霖撇撇嘴,“下次我再去吃素斋,得给我免账。你们要赚钱,多少达官显宦商贾名士排队等着,我可不犯那种傻。” “好,我请你。” 韩越霖这才笑了。他平时出手阔绰,但从来不肯为了一餐饭花费太多,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冤大头。 这时候,虎头虎脑的吉祥翘着尾巴跑进来,径自到了炤宁脚下,立起身形,前爪搭着她的棉裙。 韩越霖讶然,“这才几天没看见,就长大了一圈儿,更肥了。” “嗯。”炤宁把吉祥抱起来,“我们吉祥能吃能睡还能折腾,可不就长得快。” 韩越霖对猫猫狗狗不烦,也不喜欢,所以吉祥对他也是这态度,从来不去搭理他。这会儿懒趴趴地伏在炤宁膝上,要睡觉。 韩越霖瞧着它爪子上的灰尘在炤宁的衣服上留下了印子,很是不以为然,“这也太惯着它了,一天得换多少回衣服?别叫吉祥了,叫败家算了。” “我们败得起,管得着么?”炤宁全不在意他的揶揄,用手指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东宫那边,我听说佟念柔回去了,太子病情也有所好转,还见了荣国公两次。” “没错。”韩越霖颔首道,“见是见了,第一次太子痛斥了荣国公一番,话说的极重,第二次不知道荣国公说了什么,太子留了他有一个时辰。” 炤宁叹息一声,“这样看来,太子和佟府,会一如既往。并且,荣国公一定是抛出了让太子动心并且完全认可的好处。” “这是多正常的事,你叹什么气呢?”韩越霖说出自己的想法,“太子因为那些事消沉一阵是免不了的,可为着地位前景会振作起来也是必然。他痛恨厌恶荣国公与否,都会让他更加不遗余力地利用佟家——换了我是他,就会这么想这么做。” “是这么回事。只是,太子妃呢?”夫君、亲人都以最大的利益行事,太子妃便成了被忽略的存在。有些男人的无情冷酷无耻,是没有底线可言的。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韩越霖又气又笑的,“荣国公现在过于狼狈,你又曾介入此事,他和两个儿子说不定已经在布局索你性命。你还想再来一个难熬的三年么?” “他是有两个儿子帮衬,可他那两个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少不得坏他的事。”炤宁笑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们是该着手准备一番,再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她站起身来,抱着吉祥往外走,“你跟我一起去趟筱园。” 韩越霖随她往外走,问道:“去那儿做什么?” “带你一起去看爹爹留给我的那笔宝藏。”炤宁吁出一口气,“迟早要用到,那就不如早一些。” 韩越霖却踌躇起来,“我陪你去?合适么?” “你和徐叔、予莫可以,别人不行。”炤宁转头看着他,因为事关父亲,神色郑重而哀伤,“爹爹最信任的是你们。” 韩越霖抬手拍拍她的额头,“知道了,高兴点儿。” 第054章 攀附 第053章 炤宁与韩越霖去过筱园的密室之后,陆陆续续的把江式序的遗物带回江府、韩府,仔仔细细地阅读,寻找可以妥善利用的信息。。しw0。 也是从那一日之后,炤宁的心绪变得低落。 丧父之痛,她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消化掉。如今每日对着父亲留给自己的一事一物,时不时看到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心总会克制不住地抽痛。 这是谁都无法与她生出共鸣的事。每个人与长辈的相处情形、情分各不相同,正如她对父亲与母亲的情分都不尽相同。她也不会与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愿意独自品尝个中滋味。 现在比起以前,情形已好了太多。 她记得,自己在父母辞世三年之后,情绪还是不大正常,时不时的失去控制。 偶尔她会因为一件小事开怀大笑,而笑过之后心里会觉得空洞得很,又觉得引她笑的事根本就很无趣,自己就更是无聊得紧。 偶尔一些个夜里,独自醒来的时候,情绪又会忽然间崩溃,对着满室漆黑流泪,殷切地盼着父母能够显灵,让她再见一面。 还有些时候,与师庭逸、徐岩、韩越霖、予莫说话,他们无意间提及父母,她便会没有征兆的发脾气或是掉眼泪。 那样晦涩痛苦的日子里,他们一直有意无意地插科打诨,潜移默化地让她振作起来、正常起来。 幸亏有他们,不然她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难过的原因还有一个:自己还没好好儿孝顺父母,还没回报,他们便离开了她。会自责,父母在世的时候,为何不曾竭尽全力地去关心去带给他们更多的欢笑、欣慰。 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她平日开始用尽全力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来是因为那是父亲留给她的,二来则是知道世事无常,不知何时来个天大的意外,自己或身边人便会与自己诀别。 被屡次暗杀追杀的日子里,她看着身边的丫鬟、护卫因为自己受伤甚至丧命,让她愤怒并且绝望。 他们大多都是比她小三两岁的年纪,在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小小年纪,为她吃苦甚至殒命,值得么? 有两次,她真的是不想活了,想让人取了自己的性命算了,如此,再不需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 可是他们不允许,徐岩更不允许。他们都说,你就算是为了你的双亲,都该争这一口气。 如此她才清醒过来。 没错,她不能让双亲的名声因为她染上污点,就算是死,也不该是在万般狼狈的情形下;就算是死,也应该是轰轰烈烈。 父亲说,我只是离开你,会继续照顾你。 他做到了,现在她要在父亲无言无声的照顾之下,活得更好。 父亲还说,只望她过得舒心自在。 感情上,能让她舒心自在的,唯有一个师庭逸。她就是一根儿筋的人,眼中心里容不下别的男子。 近来她偶尔也会恐惧,若是嫁给师庭逸之后重蹈覆辙,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伤心失望吧? 可是,如果谨记父亲的教诲,那些是可以避免的。 现在的局面,等于是逐步将父亲在世时的人脉、多年积累的心血利用起来,防范着任何人再伤害她的同时,与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较量高下。 她不再是自我放逐万念俱灰的那个女孩,她相信自己不会再辜负父亲的如山父爱。 所以,痛归痛,她要经常阅读父亲留给她的一字一句,以此警告自己:完全确定自己可以安心度日之前,每时每刻都不要忘记前车之鉴。 ** 与炤宁深藏于心的哀伤落寞不同,大夫人与三夫人过得越来越舒心、如意。 近来,江府隔三差五便设宴,只要不是有过节的门第,都会下帖子相请。 这样做,自然是为着江佩仪的姻缘。 大老爷和三老爷也没闲着,抽空一起找到玲珑阁,为江素馨、江和仪委婉地讲情。 炤宁态度很干脆:“你们想让她们回家,那就去接她们回来。我只希望她们别再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兄弟二人忙不迭满口应下,承诺两个人要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就不会轻饶。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大老爷和三老爷倒是不急,要等到除夕前几日再接江素馨和江和仪回来。 炤宁无所谓。江素馨当初跟着凑热闹,是因为看中了师庭逸,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的心思才跟江予茼一唱一和。江和仪只是被三老爷纵容得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儿葱了,又有丫鬟挑唆,才乐得在姐妹之间挑唆,原本只是打算做个煽风点火之后看热闹的,偏巧赶上她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落了个从重发落的下场。 随她们去吧。横竖她也不能留在江府一辈子,这时候顺势下台阶送个人情并不吃亏。 两个女孩子回来之后再没个分寸,大夫人和三夫人就会出手修理——眼下妯娌两个的地位可不像以前,腰杆硬了,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稀泥混日子。 红蓠、紫薇几个瞧着炤宁心绪低落,变着法子地哄她出门散散心,这日紫薇道:“墨香斋里新添了上好的墨、少见的颜料,古籍也有几本,老板请您得空去看看呢。” 炤宁颔首,“那真得去看看。” “是啊,快去吧。”在喂吉祥吃肉末饼的红蓠道,“回来之后高兴点儿,吉祥也不用继续打蔫儿了。” 吉祥很有灵性,这段日子被炤宁的情绪感染,一直闷闷的,大多时间都蜷缩在她身边呼呼大睡,不曾跟她嬉闹。 炤宁笑道:“那我和紫薇白薇她们出门玩儿,吉祥就交给你哄了。” 红蓠笑嘻嘻点头,“好啊。” 炤宁更衣出门,在墨香斋里盘桓多时,添置了几块不会干的墨、做工笔画用得到的颜料,古籍并非孤本,但她还是收下了,留着日后送人也不错。 戴上帷帽出门,上马车之前,炤宁听到了不远处有喧哗声,展目望去。 一名容颜明艳的女孩、两个丫鬟被几个地痞围在拐角处,随时有被当众轻薄的危险。 路人神色各异地站在街上,竟没人前去仗义执言。 “小姐。”紫薇看着炤宁。 炤宁走向马车,“唤人去帮她们一把,把人送回家中。” “是!” 炤宁回到府中,紫薇那边有了回信,她有些忐忑地道:“我们出手相助的那个女孩,是林家的人。” “林家?大同总兵的女儿,荣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 紫薇语声更低:“是。” “瞧你。”炤宁笑道,“不管是谁,该帮的时候还是要帮一把。到底,都是女子。” “可是,”紫薇解释道,“林小姐当时也不见得就真需要谁帮忙——她是自幼习武之人。” “哦。那她是想等着自己被调|戏够了再把人修理一通?”炤宁笑道,“那就只当是我们多事,认了。” 紫薇被她的言语引得笑起来,“这也说不定,兴许她和荣国公夫人一个性情,只敢窝里横。”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便只是着手了解了林小姐的情形,把帮忙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没料到,这事情还有下文: 两日后,江府又宴请宾客,内院外院来了不少客人。 炤宁一是根本就不喜这种场合,二来是真的没心情,便又用了头疼为由没露面,别人自是不会勉强她去充场面。 这一次,不请自来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那位林小姐。 林小姐的来意是为着向炤宁当面道谢,很明显,是去墨香斋打听过,知道那日是谁命人出手相助。 大夫人命人问过炤宁的意思之后,才让林小姐到了玲珑阁。 林小姐的闺名是千惠,上面有三个哥哥,在家里是父母兄长都很疼爱的人。大同总兵林川被皇帝钉死在了那个位置上,今年是他留在山西的第七年。林夫人上无公婆服侍,几年前就带着次子、三子、女儿随夫君到了任上,在京城的产业交给了长子长媳打理。 林千惠回京是近日的事,只有她三哥陪同。 炤宁并不需要提防林家的人,因为料定太子妃不会允许表妹跳入太子妃那个火坑。没料到的,便只是会在无意间与林千惠有了交集。 林千惠走进厅堂,看到闲闲坐在三围罗汉床的绝色女子,便知是江炤宁无疑,上前几步深施一礼,“多谢江四小姐出手搭救之恩。” “林小姐客气了。”炤宁一面应声,一面起身还礼,随后打量了林千惠一番。 林千惠的眉宇,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仿。打眼一看,实在不像是习武之人,身形曼妙,楚楚动人,气质亦是端庄婉约。 分宾主落座之后,炤宁只吩咐丫鬟上茶点,无意攀谈。 林千惠道:“前几日我去东宫探望太子妃,她曾提起江四小姐,毫不掩饰惺惺相惜之情。没想到,我又得遇江四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恩情,此次前来,唯求能够报答一二。” “不算什么,忘掉就好。”炤宁对陌生人从来就是这样,吝啬言语,只求对方快些走人。她知道自己的性情局限着自己,但是不想改变。 “那怎么行?”林千惠道,“那件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非我可以淡忘。到底,名节之于女子等同于性命一般重要……” 炤宁心里发笑。跟她这种人说名节可就错了,她要是在乎名声,在乎诋毁她的人的言辞,早就没脸活下去了。林千惠倒是看得起她。 “……我本就仰慕你的才情,很想与你常来常往,以往没有机会得见,如今你却成了我的恩人,实在是意外之喜。日后,我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唯求与你常来常往。” “想报答也好说,给银子吧。”炤宁一向对找上门的人与事没好感,故而态度仍是冷淡。 “……”林千惠愣了愣,“那是自然,为我劳心劳力的人是该犒劳,只是……要多少呢?” “看着办,是那意思就行。” “那我明日将银票送来可好?你不要怪我再叨扰才是。” 炤宁摇了摇头,“不必,将银票送到外院即可。”眼前的人不是她感兴趣的佟三夫人之流,她不想再见面。 人与人从陌生到熟悉需得一番攀谈,相互告知自己的情形……累。 林千惠抿了抿唇,“你是不愿意见到我?为何?是看不起林家的门第,还是看不起我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炤宁颔首,“你这么想也行。”对上林千惠含着恼火的视线,牵了牵唇。江家不需要看得起林家,江炤宁便不需要看得起林家的女儿。 林千惠咬住嘴唇。 这时候,一名小丫鬟通禀之后进门来,交给炤宁一个大红洒金帖子,“太子妃殿下命人送来的,请您明日去东宫。” 不等炤宁开口,林千惠已笑开来,道:“这倒是巧了,太子妃明日也命我到东宫说话。江四小姐便是不愿相见,也是无可避免。” “送客。”炤宁吩咐红蓠,心里却道:见就见,那对姐妹还能给你好果子吃不成? 第055章 人情 第055章 林千惠悻悻地离开江府,路上吩咐道:“改道去荣国公府。” 她去了内宅,看望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夫人这一段都是神色怏怏,一脸病容,说是因为丧事累着了。 佟三夫人只停灵三日便下葬,府里氛围还是阴沉沉的。佟家对外的说辞,是佟三夫人忽染暴病辞世,林千惠总觉得有些蹊跷,只是无法追究罢了。 荣国公夫人坐在大炕上翻账册,见到林千惠,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林千惠落座,打量着姑姑的气色,不无担心地道:“您到底是哪儿不舒坦?气色还是不见好。” “心里不舒坦。”荣国公夫人讽刺地笑了笑,“你也别总往这儿跑,得空去结交些小姐妹不是更好?”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林千惠扯了扯嘴角,“之前去了江府,有意结交江四小姐,可是人家看不起我,给我脸色看呢。” 荣国公夫人讶然,“好端端的,你去找她做什么?” “她帮过我。”林千惠把原由说了一遍。 荣国公夫人愈发不解,“你是习武之人,连几个市井地痞都对付不了么?怎么还让她吩咐人帮你?” “……”林千惠期期艾艾的不搭腔。 荣国公夫人目光微闪,“到底是谁叫你回京的?是你姑父,还是你表哥?” “是二表哥。”到此刻,轮到林千惠意外了,“怎么,您不知道么?” 荣国公夫人不答反问:“他叫你回来做什么?” 林千惠迟疑片刻,“没什么。只是叫我和三哥回来团聚一段时日。” 这自然是谎话。荣国公近来忙忙碌碌,她两个日子也没闲着。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害惨了念娆,到如今,小一辈人竟然都掺和进来了,日后难道连娘家都要不得安生么? 荣国公夫人忽然感觉到空前的疲惫。那份疲惫,要将她压垮。 林千惠不愿多说此事,岔开话题:“明日我要去东宫,您不去看看表姐么?” “你——”荣国公夫人神色木然地摆一摆手,“不是来看我的,便去你二表哥房里等着他回来吧。我累了,你走吧。” “姑母……” “走吧,日后好自为之。”荣国公夫人不再看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林千惠只得称是道辞,云里雾里地离开。 ** 吉祥跟炤宁的性格不同,它虽然怕生,但是喜欢四处走动,趁着玲珑阁的人一个不留神,撒着欢儿地跑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有几只避暑的猫,偶尔它会遇到,可以扯着小嗓子发威,把猫儿吓得一溜烟跑掉,或是干脆躲到树上。 园子里的人很多,诸多闺秀、公子三五成群,遥遥相望。 都是陌生的人,吉祥远远看一眼就跑掉,这样折腾了一阵子,累得它直喘气。 “吉祥?”江佩仪远远地看到它,笑着唤道。她正在带着丫鬟四处查看,生怕怠慢了前来的人。 在梅花林中,吉祥总算遇见了一个比较熟的人,慢吞吞地向她走去。 江佩仪弯腰,对它招着手,“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等会儿炤宁又要满园子的找你了。” 她微眯着眸子,盯着憨态可掬的吉祥,盼着它过来让自己抱抱。却不想,吉祥半路忽然被人捞起来。 “嗳?”江佩仪站直身形,见那人是夏泊涛。他与江予莫交好,又时不时地替韩越霖送信传话给炤宁,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夏泊涛笑道:“这就是吉祥?” 吉祥哼哼唧唧地挣扎着。 “别闹。”他手势娴熟地抚着吉祥的颈部、背部。 吉祥居然慢慢地安静下来。 江佩仪讶然,“它很喜欢你呢。” 夏泊涛笑着找到她近前,“猫狗都一样,找对法子它就会乖乖的。”又轻轻地抚着吉祥的头,“这么胖。” 江佩仪不由笑着点头,“四妹都不怎么让它走路,总是抱着它。幸亏它淘气些,时不时四处乱跑,不然估摸着会胖的走不动路。” 夏泊涛听着觉得有趣,笑得现出一口白牙,“等它再大些,四小姐想抱都抱不动。” “是吗?”江佩仪好奇地问,“会长那么大?我听红蓠说过,还以为她是开玩笑。” “真的,我以前养过这种狗,长大以后更好看。到六七个月的时候,就是大狗了。” “那我以后也抱不动了。”江佩仪瞧着吉祥,有点儿沮丧,“现在它就不怎么让我抱。” “那是你不会哄。”夏泊涛把吉祥递向它,“试试?” 江佩仪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来是担心与他逾礼,二来是怕吉祥不高兴。接到臂弯,她学着夏泊涛的样子安抚着吉祥。比起他,吉祥当然更喜欢她,又累得不轻,这会儿就老老实实的。 她笑起来,透着满足,“真乖。” “这么喜欢的话,怎么不自己养一个?”夏泊涛问道。 “怕照顾不好。”江佩仪笑道,“等我弄清楚之后再说。”随后她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不需当值,还是有事来找四妹?” “都不是。”夏泊涛笑微微地看住她,“听说江府又举办宴请,便偷空过来了。” “既是来了,怎么不与各家子弟叙谈?” “锦衣卫哪有风雅之人,他们说的我都没兴趣。” 江佩仪想到韩越霖,又看看他,不由笑了,“也是。” 二人一面闲谈,一面走向梅林外。 追过来找吉祥的红蓠远远看到这一幕,莞尔一笑。夏泊涛看着三小姐的眼神……有文章呢。她决定不去打扰他们,转身回了玲珑阁,跟炤宁提了两句。 炤宁喜滋滋的,“要是事情能成可就太好了。这样的话,咱们吉祥算是牵线的小月老吧?” 红蓠哈哈地笑起来,“是啊。要是成了,您千万记得让他们犒劳犒劳吉祥。” “皇上和越霖哥对夏泊涛都很赏识,他与予莫交情也很好。嗳,以前怎么都没想到他是很好的人选呢?”炤宁越想越希望这事情能成。 红蓠打趣道:“只怕韩大人又要不高兴了——他下属做了您的姐夫,估摸着又要让你喊他叔父了。” “他想得美。”炤宁扯扯嘴角,“我小时候,他总揪我的头发捏我的脸,还总恶作剧吓我——那是长辈做得出的事儿?喊他哥就不错了。” 红蓠笑不可支,“遇到您这么记仇的主儿,他也只能认命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江佩仪亲自将吉祥送过来。炤宁与红蓠神色如常,笑盈盈道谢。 当晚,炤宁心绪愉悦,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却做了噩梦,梦到自己被追杀,身形动弹不得,生生的急醒了。 醒转之后,她觉出双腿沉甸甸的,蹙着眉坐起来,把伏在腿上酣睡的吉祥抱起来,安置到身侧,咕哝道:“我说我怎么跑不动呢,你这是什么坏习惯……” 翌日上午,炤宁应邀到东宫。 晋王妃、林千惠也来了,太子侧妃佟念柔神色木然地坐在一旁,娇柔的容颜似鲜花失了水分,全无往日的鲜活。 晋王妃见到炤宁,有些讪讪的,说了几句话,见炤宁虽然惜字如金,却无计较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 林千惠与佟念柔坐得近,便有意叙谈,询问佟念柔的近况,只是,佟念柔一概不理。几次之后,林千惠尴尬得很,也便噤声。 等几个人寒暄之后,太子妃对炤宁笑道:“我听说你近日总闷在家里,对外总是称病。之前是担心你心情不好,昨日又听说千惠上门去找你,怕你更心烦,便邀你过来说说话。” “多谢殿□□恤。”炤宁由衷地笑着道谢。她感觉得出,太子妃随着近期的来往,是将她看做朋友一般对待。 林千惠听了这话,心里很是不高兴。想着表姐这是怎么了?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太子妃转头询问晋王妃:“你看我这表妹如何?” 晋王妃笑盈盈地审视着林千惠,颔首道:“是个标致的人,很出色。” 林千惠起身道:“晋王妃殿下……”谬赞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太子妃已是语出惊人: “她要是做晋王的侧妃,不给你丢脸吧?” 引得炤宁心里都有些意外,看看眼神戏谑的太子妃,又看向晋王妃。 晋王妃没有人们预料的意外或恼火,安之若素,“我高兴还来不及。” 看起来,妯娌两个是商量好了。炤宁看出端倪,端茶啜了一口。 “太子妃殿下!”林千惠惊惶起来,“我……”想当面回绝,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不满意?”太子妃挑眉,“那么,依着念柔的意思如何?她大病初愈,闷得慌,想让你也嫁到东宫做个伴。” “不不不……”林千惠慌乱地摇头,“我怎敢痴心妄想,绝没有这般糊涂心思……” “那你到底是何心思?”太子妃笑意凉薄,“你看中的难道是楚王或燕王?” 这话是说给炤宁听的。 炤宁不动声色。 “……”林千惠张口结舌,粉脸涨得通红。 “说说吧。”一直缄默的佟念柔忽然开口,声音如同神色一般木然,没有一点儿情绪,“太子妃殿下会酌情而定,你没选错人的话,太子妃殿下会成全你;选错人的话,那可就难说了。” “便是我能力不济,还有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太子妃将话接了过去,“我已命人传信给他们。他们尽快前来的话,你能清清白白走出东宫;他们来得慢一些,你走出东宫的时候,便已与晋王有染,要以侍妾的身份进入晋王府,服侍晋王妃。” 炤宁生出满心笑意。太子妃那句“服侍晋王妃”最狠,分明是告诉林千惠,做了谁的侧妃都一样,得宠无望,被正妻修理便是前景。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的,分明是恨不得把林千惠当场逼疯。 晋王妃笑笑的,一副默认的样子。 林千惠急得落了泪,“太子妃殿下,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使得您这般嫌弃,若是可以,能否告知?我会洗心革面的。” “你错就错在与佟家人来往,还听从他们的吩咐回到京城。”太子妃笑容愈发冷漠凉薄,“我与念柔已在东宫,且与佟家势不两立。这一点,你最好记住。男人我们动不了,对付你却是信手拈来。” “……”林千惠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祸上身。 炤宁倒是不担心林千惠的处境。她对太子妃已算了解,心知对方不会三言两语就会决定一个女子的终生。胜之不武的事情,太子妃不稀罕去做。 姐妹两个只是用这种方式郑重警告林千惠,最重要的目的,是等荣国公夫妇前来,明确地表明态度:不论佟家的目的是什么,她们不愿意让他们如愿,会得出手阻挠。 太子妃只是要她来看看热闹,顺道提醒她一些可能发生的事。 这人情很重,炤宁记下了。 在场众人都无话可说,静静等待着。 幸好,荣国公没多久就急匆匆地赶来。 “姑父……”林千惠犹如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急急迎上前去,诉说了方才之事的原委,一心要问清楚因何而起。 荣国公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心里,视线却关切地投向佟念柔。 佟念柔察觉到他的视线,还以极为冰冷、怨毒的眼色。 都怪他! 没有这个不堪的男人,母亲不会被人鄙夷多年,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她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念柔……想到自己的名字,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过往种种相加,已在心头根深蒂固,她无法与佟念娆生出真正的姐妹情分,她们会一直相互憎恶。但是没关系,不妨碍她们达成协力报复荣国公的默契。 先让荣国公得到应有的报应,才能顾及别的恩怨。 荣国公对上佟念柔那样的眼神,身形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太子妃没错过他神色的细微变化,再一次陡然生恨。 第056章 交好 第056章交好 荣国公回过神来,询问面前的林千惠:“是你二表哥让你回来的?” “是。”林千惠点头。 “他是何目的?”他知道,不给众人一个说法的话,她今日就别想好端端离开东宫。 “他只是一番好意,我……”林千惠垂下头去,“我常与二表嫂通信,说过自己有了意中人,只是很难如愿,为此极是愁苦……二表嫂说现在不比以前,便请二表哥出手帮衬……” 太子妃没闲情听废话,只问自己关心的:“你的意中人是谁?” 林千惠期期艾艾地道:“是……是金吾卫指挥佥事,江家五公子。” 炤宁嘴角一抽。予莫什么时候被林千惠看上了?那怎么行?随后便是不以为然——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托词呢。 太子妃亦是有点儿意外,与炤宁对视一眼,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无意追究真假,扬了扬眉,问道:“是为此,你才去江家找四小姐攀交情?” “……是。”林千惠语声低不可闻。 荣国公冷眼看着太子妃,“事情已经说明白了,太子妃殿下能否放人?” “这话倒是奇了,谁说过要扣住她了?”太子妃目光如刀,在荣国公脸上梭巡,“今日的事,只当给你提个醒,你也好,我那两个哥哥也好,最好安生些。不然的话,休怪我仗势欺压你亲朋膝下的闺秀。” “分明是你胡思乱想!”荣国公面色愈发冰冷。 太子妃笑了,笑得有点儿没心没肺的,“胡思乱想的好处颇多,不定何时,便会误打误撞地将别人的亏心事翻出来。” 炤宁忍不住弯唇一笑。 晋王妃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只知道近来太子妃、太子侧妃跟娘家生了嫌隙,却是想不到,竟到了这种针锋相对的地步。 荣国公吁出一口气,要带林千惠一起离开。 这时候,荣国公夫人匆匆赶来。 太子妃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消散,变得面无表情。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母亲都会有意无意地站在局外,总是晚来一步的那一个。 荣国公夫人径自走到太子妃面前,将手里一封书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是我写给你舅舅、舅母的一封长信,你命人加急送到他们手中。” “嗯。知道了。您坐吧。”太子妃语气闷闷的,像是平白挨了一闷棍。 炤宁看着有点儿心酸。太子妃这样,与她一度面对师庭逸的情形有些相似。心里怨,甚至恨,却不忍心说出,不想伤害对方的同时,再在自己心上捅一刀。 荣国公夫人忽然落泪,她抚着女儿明显消瘦下去的面容,“我……不多留了,省得你气闷。我已命人收拾好箱笼,等会儿就要去城外的观音庵里,打算在那里了却残生。” “娘?”太子妃惊讶之余,抬手握住母亲的手,“您这是——” “我什么都帮不到你,多年来一直如此。”荣国公夫人擦了擦眼泪,“而今想争气些,想帮你防患于未然,可是心性早已变得迟钝,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如此,不如避出去,就算帮不了你,也不会再给你平添烦扰。” “娘。”太子妃费力的吞咽着,多余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好好儿照顾自己,知道么?”荣国公夫人反手握住女儿的手,切切叮嘱,“何时得空,不再怪我了,便叫人传信给我,我来看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荣国公已是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谁准你离开佟家的!” 荣国公夫人从容转身,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是替女儿赏你的!”不等他身形倒地,她反手又是一耳光,“这一巴掌,是替那些可怜的女子赏你的!”她不说自己,是知道所有一切是咎由自取。 晋王妃惊得张了张嘴。 炤宁留意到荣国公嘴角立时淌出了鲜血。荣国公夫人终归是习武之人,这两记耳光,打的真是不轻。 荣国公夫人再看了太子妃一眼,强扯出一抹笑容,随后举步离开。 太子妃茫然地跟着母亲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怔怔地出神。 佟念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瞥过万般狼狈的荣国公,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晋王妃看到这一幕,莫名地尴尬,起身强笑道:“没什么事了,我就告辞了。” 太子妃点了点头,语声轻飘飘的:“江四小姐再坐一坐。连翘,把别人都送走吧。” 连翘称是,轻声唤了人来,把荣国公架了出去,其余人等一个个礼送出门。 炤宁起身走到太子妃身侧,迟疑地抬起手来,拍拍她的背,无言地安慰着。 太子妃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炤宁,用力地咬住嘴唇,又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泣,以为自己余生对母亲只有失望。可是,在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心头的酸楚无以复加。 母亲只需要一点点付出,哪怕是万般无奈的于事无补的付出,便已让她心疼、心酸。随之而来的,便是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在这种时候,她害怕孤单,想有个人陪在身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炤宁。 “不哭,不哭。”炤宁抬手给太子妃擦了擦眼泪。 太子妃把炤宁当做唯一的支撑,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先是无声的哭,随后是呜咽,末了便是大声的抽泣。 炤宁一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把她当受了重创的小动物一般安抚。 能哭出来总还好一些,怕只怕长期的压抑。 这一日,炤宁首次留在东宫,和太子妃一起用了午膳。 席间,太子妃已经敛去可怜兮兮的痛苦样子,笑容如容颜一般明艳,亲自给炤宁布菜,“状元楼我早几年也常去,饭菜实在是可口。你是经常去那儿盘桓的人,别嫌弃东宫的膳食不佳才好。” “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第一人了。”炤宁笑笑地品尝着猴头蘑扒鱼翅,“真好吃。怪不得你懒得去状元楼了。” 太子妃笑意更浓,“你这张嘴啊,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哄起人来能叫人心花怒放。燕王要是顺着你,可就有福了。” 炤宁只是笑。 “吃着合口就好。等你嫁到燕王府,咱们可就是妯娌了,相互串门蹭饭总是少不了的。” 炤宁第一次拿太子妃没辙了,“你怎么总揪着这件事说?” 太子妃笑道:“皇后早就跟我说过了,说皇上现在最着急的事儿就是给你们两个赐婚——宫里都传遍了。” “哦,那你继续说吧,管我吃饱就行。” 太子妃轻笑出声,“得了,不逗你了,横竖也看不到你脸红的样子。这次还是有事相求,你能帮我找个得力的人么?我想自己手里有些堪用的人,最好是男子——我身边已有连翘、落翘几个,外面的事情还是男子相助踏实些。” “这个事儿啊……”炤宁思忖着,“我说不准,你也知道,我认识的好些人脾气都很古怪,他们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好把人押到你面前。” “这一点我明白。”太子妃语气诚恳,“只要你上心些,平日给我留意着就行。一辈子那么长,我等个一两年算什么。” “那行。”炤宁这才应下,“实在找不到,你别怪我就好。” 太子妃又笑盈盈地把话题扯到师庭逸身上,“我怪你?多说几个月之后,你就有燕王护着了。我有几个胆子敢怪罪他的娇妻?” 炤宁无奈,“……这道凤凰展翅真好吃,你快尝尝。” 太子妃哈哈地笑起来。 炤宁看着她开心起来,也由衷地笑了。 饭后,炤宁道辞的时候,太子妃让她等等,亲自去取出一件首饰,是鸽血红宝石簪子,缀着的是一颗颗菱形的小小的钻石,“我在闺中就专程命人打造了两个,这个送你,另一个我自己留着。你一定要收下,往后我有事求你的话,底气也足一些。” 对于炤宁而言,这两样首饰当然不是最名贵的,但她知道太子妃为何如此。这是作为朋友才会馈赠的一番心意。她郑重地接到手里,“我自然要收下,谢谢你。”又道,“只要有空,你就可以去江府找我,我便是不在家,也会有人告诉你我在何处。” 太子妃满足地笑了。 很奇怪,她们从敌对、相互讨厌的关系一步步走近,变成了朋友。 友情也似感情一样,偶尔会出意外,甚至于难以维系下去。她们都明白这一点,但是,谁要去管以后?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拥有的才是明智之举。 炤宁回到江府,马车到了府门外,跟车的护卫禀道:“林小姐要和您说话。” “叫她到门里等着。”在府门外说话像是什么样子? 进到外院,炤宁下了马车。 林千惠走上前来,深施一礼,“江四小姐,我在东宫说的话,句句属实。” “哦。” “……”林千惠真没见过炤宁这种人,完全不给人一点儿延伸话题的余地,这种叫人恼恨的功夫是怎么修炼成的? “没事了吧?”炤宁想叫人送客了。 “不,”林千惠连忙摇头,低声道,“我是想,江四小姐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心思,那么,能不能告知五公子?若是他对我不屑一顾,那……我也就死心了。” “嗯。”炤宁点头,“三日后我的丫鬟不去找你,便是此事无望。”一口回绝或是从中阻挠的话,全无益处。 “多谢江四小姐。”林千惠脸色已经有些发红了,“还有一事,我也要告知你一声,我三哥……倾慕你很久了。” 炤宁嘴角一抽,这是今日第二次。她没来由地想发火,但是克制住了,“这句话我只当没听到。” “我和三哥也知道无望,可还是想让你们姐弟两个知道。” “嗯。” 林千惠不敢再如昨日一般,见好就收,行礼道辞。 炤宁按了按眉心,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晚间,她看了一阵子书,和红蓠一起给吉祥洗了个澡,哄着它去小房子里睡。到了还是做了一番无用功,吉祥还是睡到了她床上。 明日再说吧。她依旧是这么想,等吉祥长大一些,说不定求着它上床睡它都不肯呢。 睡梦中,她被红蓠唤醒。 红蓠笑道:“燕王殿下来了。”说完掌灯,给她掖了掖被角,拍了拍吉祥,转身就走了,径自出门去了。 炤宁叹了口气,心说真是物以类聚,身边怎么就没一个着调的人呢? 更不着调的人还在后头—— 师庭逸走进门来,到了床畔,便捞起她一通亲。 他又没打理仪容,下巴上的胡茬扎着她,弄得她又气又笑。 “小没良心的,想我没有?”他问。 “想……吧?”炤宁抹着自己还在发痒的脸,有点儿嫌弃的蹙眉。 师庭逸站起身来,开始脱外袍。 炤宁一下子坐起来,低声斥道:“你个混账,这是要做什么?” “陪你睡一会儿。”他笑笑的,神色颇为自在,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 “滚!”炤宁想用枕头砸他,心说谁缺你陪着睡了? “嫌短?两个时辰。”他说着话,已经分外麻利地脱下外袍,坐在床畔,蹬掉了靴子。 “……”有这么讨价还价的么?“无赖!” 第057章 决裂 第057章 吉祥醒了,懒懒地看了师庭逸一眼,摇了摇尾巴,小脑袋搁在伸出的前爪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师庭逸则把它捧起来,放到了床里侧,自己掀开锦被躺下,拥炤宁入怀。 吉祥一时间来了脾气,却是敢怒不敢言,不满地轻哼几声,身形在那一小块地方转了几圈儿,又望向自己原先躺着的外侧。末了,终于还是选择屈服,没好气地趴下。 “我替你打他。”炤宁笑看着吉祥,打了师庭逸一下。 师庭逸则板过她的脸,用力吮了吮她的唇,笑道:“别人是小别胜新婚,你却是又打又骂,怎么好意思的?” 谁跟他小别胜新婚了?炤宁听得直撇嘴,但是自知在这种话上,自己辩不过他,只得当做没听到,问起别的:“怎么又大半夜来了?半夜爬墙头的滋味就那么好?” 师庭逸解释道:“明日一早我要去丰台、西山大营巡视,走之前来看看你。” “是么?”炤宁神色柔和下来,“要去多久?” “走个过场而已,多说十来天就回来。”他搓了搓脸,“本想明日赶早过来,但是一大早起来又有不少事要交代下去,便连夜过来了。” 炤宁抚着他的眉宇,看到他眼底的血丝,“说,又有多久没合眼了?” 师庭逸想了想,“有两天了吧。”他无奈地牵了牵唇,“父皇把我当拉磨的小毛驴似的,何时想起来就把我拎到宫里说事情。” 炤宁失笑,“到年底了,皇上也特别忙,眼下太子又病着,可不就要凡事找你商量。” 师庭逸伸出一臂,让她枕着,完全地依偎在他怀里,“林家的人来烦过你?” “也不算是吧。”炤宁不想小题大做,“只是看不清他们唱的哪一出。横竖闹不出什么是非,不用管他们。再有,荣国公夫人会去信给兄嫂,想来林总兵和林夫人会提点儿女一番。”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问。 炤宁就提了几句白日在东宫的见闻。 “那行。”他得出的结论是,“再观望一段日子,林家的人若是还不知好歹,我再收拾他们。” 炤宁笑微微地点头,手臂环住他,“既是累了,就睡会儿吧。” “嗯。”他虽是这样应了,却一点儿要睡的意思也没有,手熟门熟路地去到心仪的位置,且有些不满地抱怨,“怎么穿这么多?” 炤宁不免尴尬,掐着和他一样无赖的那只手。她在背部受伤的日子里,受不得一点儿衣物的束缚,平日总是不穿底衣,只穿宽松的寝衣、中衣,后来成了习惯,晚间沐浴之后,总是只穿着寝衣歇下,图个自在。那次被他撞到了,她连忙改了这坏习惯,他却记在了心里。 他笑着撑身索吻,让她的身形软化下来。 炤宁没安好心地和他较劲。他乱动,她也乱动。他的手到她哪儿,她的手也到他哪儿,根本是“许你就得许我胡来”的意思。 “小混账,你就不能老实点儿么?”他又气又笑地咬着她的耳垂。若是成婚之后,她这性子不知会带来多少妙不可言的趣致,而在现在,能活活把人折磨死。 “喜欢你才碰你。”她理直气壮的。 “就不怕我忍不住要了你?”他蹭着她的鼻尖,对上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 “不怕。”她搂住他的颈子,笑得双眸微微眯起来,活脱脱一只□□的猫儿,微凉的脚丫蹭着他的脚,“来吧,只当今日成亲了。” 偏生吉祥这时候也凑热闹,伸出一只爪子,直接按到了师庭逸的脸上。不知是担心他欺负炤宁,还是只是凑趣。 师庭逸因此笑开来,那份渴望被冲淡了几分,转头瞧着一脸单纯天真的吉祥,“睡觉。” 吉祥摇了摇尾巴,仍旧坐在炤宁枕畔,兴致勃勃地看着厮磨的两个人。 “它能睡得着才怪。”炤宁笑不可支,“你闹腾也罢了,还不让它学好。” “你们俩可真够我喝一壶的。”师庭逸笑着侧转身形,用力地抱了抱炤宁,又抚了抚吉祥的小脑袋,“睡觉。” 炤宁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灼热的气息,心里说不出的安稳、踏实。 “成婚后你一定要跟吉祥分家。”他说。 炤宁大乐,“嗯。” 等炤宁睡着,师庭逸悄无声息地起身穿戴整齐,离开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不能逗留太久,不想她在下人面前尴尬,这回事上不能言行一致。 ** 江予莫半夜就醒了,活动活动筋骨,闲闲地在宫里漫步。 昨日,炤宁命人交给他一个字条:林千惠看中了你,让我知会你。 江予莫回了几个字:见过,不喜,推掉。 炤宁大概是闲得发慌,居然又命人送来一个字条,只一个字:好。 他笑了一会儿,心说这个活宝。 见林千惠,好像是去年或前年的事情,就在街头,她和她三哥找到面前打招呼,前者一见他就红了脸,后者一味询问可有炤宁的下落。 兴许是看惯了三姐和炤宁的做派,他不喜动辄就脸红的女孩子,偶尔甚至会想,这些女孩子有事没事总瞎寻思什么呢?——不想乱七八糟的,怎么会脸红?他又没调|戏她们。 对于惦记炤宁的男子,他也没有好感。炤宁绝对是一根儿筋的女孩子,便是放下燕王,也不会侧目于别人。他总希望别人也知道这一点,别给她平添烦扰增加负担,遇见不明白这一点的,便有些反感。 况且——这会儿他想,林家是佟家姻亲,按理说应该往上看,去尝试攀附太子,眼下太子妃不会允许他们有这个心思,林千惠说不定就退而求其次,把他当成了挡箭牌。 真无聊。 他抽了抽鼻子,更加反感。见到夏泊涛走过来,他有点儿意外,“怎么也起这么早?” “根本就还没睡。”夏泊涛笑了笑,“韩统领扔给我一堆事儿,到现在还没办利落。” “那你昨天怎么还跑去江家凑热闹?”江予莫坏坏地笑,“当心我告状去。” “散散心罢了,不去也不见得事半功倍。”夏泊涛迟疑一下,问,“你们家有没有属意的女婿?——我是说你三姐。” “不清楚。”江予莫如实道,“大伯父跟大伯母的心思总是不一致,所以提亲的人虽然越来越多,还是没法子定下来。”顿了顿,笑问,“怎么,你想给我三姐说媒?” 夏泊涛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那么做。” “那你这是——”江予莫心念一转,笑意更浓,“我真是迟钝,先前怎么一直没想到呢?”眼前人早就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但是一直没有,这两年只要江府有宴请,他便去凑热闹——心思算是明显了。 夏泊涛只是问:“依你看,有希望能成么?” “这事情我可不敢多说什么。”江予莫笑哈哈地拍拍他的肩头,“反正你得抓紧了,不然我三姐就被别人抢走了。”又解释道,“我三姐早就到了年纪,皇帝又嚷着明年春日给燕王跟我四姐赐婚——她年前怎么都要把亲事定下来。” “……我知道了。”夏泊涛感激地一笑,转身走了。 江予莫忍不住叮嘱一句:“你有那个心思,就得上门提亲,总这么傻乎乎慢吞吞地可不行。” “知道。谢了。”夏泊涛背对他扬了扬手。 天明之后,江予莫当值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师庭逸。他对师庭逸咬牙切齿地恨了三年多,但是随着炤宁一步步原谅,与他频繁地走动,便也一步步释怀。与炤宁有关的事,他应对起来特别容易,只要炤宁高兴,他就支持她;谁让她不好过,他就恨谁讨厌谁。细说起来,这段日子师庭逸虽然明面上没跟他说过什么,却是没少下功夫,手里的宝马、名剑、价值连城的匕首,都送到了他手里。 到了这地步,够意思了。又不是他跟师庭逸过一辈子,没道理继续置气。 他惦记着一件事,快步走过去,行礼后问道:“殿下今日就要去大营巡视?” “对。”师庭逸颔首,笑微微地看着他。以前,这小子看到他的时候,大面上不失礼,可神色流露出的疏离、冷漠,让人打心底泛寒气。近来总算是好了很多,偶尔遇见,会与他闲话几句。 “带我去行不行?”江予莫笑问道,“我想去开开眼界。” 师庭逸笑开来,“巧了。就是为这事儿来找你。” “真的?!”江予莫双眼放光,笑容在俊美的容颜上扩散开来。 “皇上已经同意,我也跟顾鸿飞打了招呼。”师庭逸扬了扬下巴,“走吧。” “行!稍等,我去换身衣服!”江予莫大步流星地去往班房。此事于他实在是意外之喜。到底是金吾卫的人,皇上发话去办别的差事是理所应当,自己张罗着去做别的就有些难。最意外的,是师庭逸想到了他前头去,先帮他征得了皇帝的同意。 师庭逸看着江予莫从头到脚都透着喜悦、朝气的背影,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 炤宁是听徐岩说起,才知道师庭逸带着予莫一同去了大营,自然是高兴的,“去感受一下军营的氛围也好,军中士气不同于别处。” “难为燕王想得这么周全。”很明显,徐岩对此也是喜闻乐见。这些日子他是一路看过来的,师庭逸在大事小情上都有意对予莫投其所好,予莫想耍性子拒绝都很难做到。纡尊降贵到了这个地步,已是难得。 炤宁一笑,说起别的事情:“太子妃给我的物件儿您看过了吧?帮我选一样回礼送过去。”她自幼对手里的物件儿都是不相伯仲的喜爱,故而并无特别偏爱的。而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则是一样也不能赠予别人的。 徐岩先颔首应下,之后道:“你们两个走得这么近,倒是出人意料。” 炤宁笑道:“她都把全部家底交给我们了,一番经历又实在是叫人同情唏嘘。”让她帮忙选一个得力之人这件事尤其重要——太子妃是根本无心防范她和江府、师庭逸的意思。 “也是。”徐岩道,“终究当初她让你损失的只是些身外物,交好于你只有好处。好事。” “所以我也挺高兴的。”炤宁问起醉仙楼的情形,“食客多么?别亏本儿才好。” 徐岩睨了她一眼,“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盛华堂?老老实实等着数银票就得了。” 炤宁哈哈地笑,“是啊,过过手瘾数数银票,之后完璧归赵。” 徐岩随着她哈哈一笑,“年前多给你点儿压岁钱。等到你出嫁,产业就都由你自己打理。” “那可不行。”炤宁连连摇头,“到时候您还是得帮我,休想这么快就撂挑子,我平日很忙的。” 徐岩却横了她一眼,“难道你不应该先为出嫁两个字不好意思一下么?”她倒好,直接掠过去,只说出嫁之后的事情。 炤宁摸了摸自己的脸,俏皮地笑,“那可没法子,天生不是脸皮太薄的人。” 徐岩笑着摇头,拿她没辙,“别总在家闷着,得空就去醉仙楼看看,尝尝菜色如何。大多数人去吃的是那个价钱,到底是否美味,还需你这个吃货品评。” “好啊。”炤宁欣然点头。其实不需看也清楚,便是人们只为着别的,醉仙楼迟早都会取代状元楼,成为京城生意最红火的所在。 这是因为她和徐岩、盛华堂一样,在不遗余力地赚钱、闲来花钱找乐子的同时,摸清了花钱的人的心思。 醉仙楼在吃喝之余,还能享乐。食客在席间随时可以唤来样貌皆佳的女子以乐曲歌舞助兴,饭后好赌之人亦可去单设的赌坊消磨时间,风雅之人可去棋社、书坊、乐坊、画室与同好切磋……简而言之,除了妓院里才有的猥琐不堪,宾客总能在状元楼里找到尽兴之处。 她这两天听红蓠几个说了,官宦商贾以时常光顾为荣,便是当下订不到雅间,也会定几道合口的菜肴,带回府中享用。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这总生意的前景,但是自己到底出过不少主意,愿意亲自过去看看,享受一下付出心血得到回报的喜悦。 ** 太子身体逐日好转,听说了昨日的事情之后,一言不发。午后,他去找太子妃说话。 太子妃坐在大炕上,守着一局棋,自行博弈。察觉到他进门,眼角眉梢一丝反应也无。 太子在她对面落座,先是静静地打量着她,“你瘦了不少。” 太子妃不理他,更懒得看他。 太子沉默了一阵子,“你别这样。我们这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你说可是?” 日子当然要过下去,只看怎么个过法罢了。太子妃腹诽着。 太子苦笑,“我知道,若我们是寻常夫妻,你少不得要与我和离。但是我们不同,不论我是太子还是寻常子弟,都不会与你分道扬镳。” 太子妃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想着这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真是寻常子弟,轮得到他做怎样的选择?她便是再不争气,离开一个男人还是办得到的。只可惜,他是太子,她头上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不同于寻常人。甚至,有些事情上,就不能当人看。这样想着,她险些发笑。 太子想唤她的名字,幸好同时想到了她名字的来历,记得荣国公唤她名字时惹得她异常暴躁,便生生咽了回去,“我明白,做错太多事,亏欠你太多。但是总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你总得给我弥补你的机会。” “弥补?”太子妃终于应声,“你怎样弥补?若是我无意间做了些事情,导致你成了太监,你会不会原谅我?你会不会给我机会弥补你?” “……”太子眼神痛苦地凝着她,“你何苦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太子妃一笑,“实话、心里话总是比较刺耳。”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太子问她,“一辈子与我这样各过各的?我在前面筹谋,你在后面拆台,是么?——眼下我唯一可以用到的,只有佟家。”可她不原谅佟家,她恨不得让她父亲下十八层地狱。 “你的事,早就与我无关。”太子妃语气漠然,“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想过几日舒心的日子。你看着办吧,如此度日或是把我废掉,我都会感激你。” “你明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而且,到底是夫妻一体,你便是不愿意再帮衬我一分一毫,也不该处处与我作对。” 太子妃眉梢一挑,“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怎么与你作对了?我惩戒衣冠禽兽的父亲,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们两个见面的时候,我可曾命人将他乱棍打出去?” “于公于私,即便是存着利用的心思,我都应该让他继续帮衬我。”太子只习惯她多年来的温言软语,受不了她始终讥诮戏谑的语气,克制不住地有些冒火,“于公于私,你都不该继续与江炤宁来往。是,就算是我们错怪过她,可是难道还有回头路不成?退一万步讲,我被废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到那时候,她才不会再看你哪怕一眼。” 末一句,自然是违心的,他知道,炤宁在前世都不曾真正刁难过太子妃。前世的太子妃跟他一样,错得更离谱、更彻底。只是炤宁分明是本着冤有头债有主,根本没闲情对太子妃下手,甚至会给予宽慰、帮助。 他只想试图说服太子妃,不要再与炤宁来往,担心她与前世一般与炤宁变得亲近,那样的话,东宫有个风吹草动,炤宁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他知道错怪了炤宁,愿意低头认错,但更明白的是,炤宁不会原谅他。那个女孩,残酷毒辣是真,对身边的人看得却极重——那些在他派出的死士手下伤亡的人的账,她不会淡忘,一定要让他偿还。 她最擅长的方式不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干脆利落,是用钝刀子磨得人生不如死。 况且,除了她,现在还加上了师庭逸。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他就该奋力一搏,不能再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前世的境地。 生与生不如死,难道他还能选择前者么?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惹恼了太子妃。 她将手里迟迟未落的棋子丢入玉石棋子罐,眼角眉梢都透着凌厉地看住他,语气寒凉: “炤宁,你还好意思说炤宁? “我好几年来为何一直妒恨她?因为你老人家莫名其妙地对她又爱又恨!犯傻的时候不敢怪你,可不就怪到她头上了?试问哪个女子受得了枕边人心里如痴如狂地爱着恨着另一个女子? “我后来疑心小产是她做的滴水不漏的一笔好文章,你是怎么做的?你只是面上反驳几句,但并没设法完全打消我这种心思。同样的,陆家姐妹也是这种情形!你除了闷在一旁,真正地为我做过什么? “跟你过了这几年,我差点儿就变成一个毒妇、怨妇。这就是我做了风光无限的太子妃的好处。别人家的夫君都让妻子变得越来越好,只有你相反,一步步让我变得不人不鬼。 “你一直都忙着你的事,可曾真正顾及过开解过我?可曾有一日是真正大力彻查我被害的事?从没有过。 “炤宁被你喜欢,那是她倒了八辈子霉。我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满心满意地觉得对不起她,因为我曾助纣为虐帮你害过她。到底,我还有点儿良知,也敢于承认自己的过错。我到现在才明白,即便是一个泛泛之交的女子,也远比无能龌龊的男子强了百倍。” 太子何曾被人这般挖苦痛斥过,一时间勃然变色,强忍着才没有发火反诘。 他对不起面前的女子,她说的一些话,的确是事实。 是真的,他不曾细致入微地照顾她,更不曾尽力开解她的心结。 他以前因为一些事已经历过,难过失落的情绪是前世的事,到了今生,只有失望。 他不该看轻她,偏就看轻了。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你若执意如此,那么,我们就只能真正的各过各的日子了。日后你我手里的人不得有交集。” 太子妃毫不犹豫地点头,“很好。” “自幼相识,几年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真的能放下?我始终都会记得,你的温柔似水,言笑晏晏。”他有意起身离开的时候,心里难受得厉害,“怎样过都是一天,你为何不愿尝试破镜重圆,安乐度日?” 太子妃冷笑出声,“过往一切,我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比笑话还可笑的梦。与你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我只当自己被一头发情的猪轻薄了去。” “……”太子拂落满盘棋子,下地向外走去。 居然有脸跟她发脾气?太子妃气得不轻,捧起棋子罐,用力地掷在地上。在棋子四散滚落的间隙,她听得有人向他通禀:“荣国公过来了。” 她扬声道:“把荣国公给我叫过来!” 第058章 锋芒 第059章 太子妃只是想与荣国公相互交个底,因此,见面后开门见山:“你还要继续鼎力扶持太子?” 荣国公默认,心里却斥一声“废话”。 “你和他,我都恨之入骨。”太子妃道出心声,“往后佟家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也与佟家无关。你们只管翁婿情深,只当没有我这个人。” 荣国公失望地看着她。大道理跟她讲也没用,她根本不会听。她已经闹得林氏离家去观音庵修行、沈氏悬梁自尽,日后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他只当她疯了。 太子妃神色冰冷地看着他,“我心里想要的结果,是你良心发现,不再以道貌岸然的面目蒙骗家族、世人,我不需再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一日不能如愿,便一日不会原谅你。你行事最好当心些,别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你看着办吧。”荣国公漠然地回了这一句,转身向外走,“我还有事,没工夫听你说疯话。”妻离子散?林氏走了就走了,两个儿子怎么会如她们母女两个一般。她们心中只有自己的得失,男子心中最重的是家族、前程。 这个不孝的女儿想威胁他,未免天真。 ** 午后,炤宁坐在书案前,凝神看着铺在桌案上的纸张。 吉祥坐在桌案一侧,不时打个呵欠,兴致缺缺地瞧一眼纸张上的字迹、线条。过一阵子,它熬不住了,走到桌沿,摇着尾巴看着炤宁。 炤宁身形向后挪了挪,微笑着拍拍腿,示意它跳到怀里。 吉祥不动,继续摇尾巴。 炤宁点了点它的鼻子,“你啊,真是懒得不像话。”语毕,把它抱到怀里。 吉祥找到舒适的位置之后,在她的轻抚下慢慢入睡。 炤宁在看的,是父亲留下来的各个官员的人脉。他将这些做成了简单易看的图谱。摆在她面前的,是她刻意留在后面才看的佟家人脉谱。 父亲书写勾画这些的时候,距今已有八年岁月。 无关紧要的枝节,父亲不会记录在案,因为他彼时不能预料她和予莫何时用得到这些,所以留下来的,都是重要官员能够维系多年甚至一生的人脉。 当然,八年岁月不可小觑,足够很多人结交攀附到新人——这一点倒是无妨,韩越霖一直没闲着,于公于私都有留意,两方面综合起来即可。 引起炤宁重视的是三个人:江夏王,南疆总督,蒋家。 江夏王的生母是伍太妃,先帝在位时,对母子两个宠爱有加。先帝驾崩之后,今上把江夏王打发到了封地,伍太妃没有家族庇护,在宫里素来安分守己,常年礼佛。这些年来,江夏王偶尔请旨进京看望伍太妃,盘桓数月返回封地。 江夏王是性情随和的人,看起来与谁的关系都不错,府里正妃、侧妃、侍妾一大堆,比皇帝的后宫还热闹。但是膝下子嗣单薄,只一子两女。 荣国公与江夏王的关系,简单说来就是太子的岳父与叔父的交情匪浅,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南疆总督于微时受过荣国公的恩情,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则是因江式序的大力提携——这个人的立场很难确定。 蒋家……太夫人的娘家,居然与荣国公府过从甚密。这才是最让炤宁好笑且头疼的一件事。 蒋家能受得住大老爷这些年的暗中打压,且不曾有过激进的行径,应该是有荣国公这棵乘凉的大树的缘故吧?——人家心里有底,始终有盼头,不然何以不急不躁。 这件事很值得琢磨。 蒋家早些年就成了荣国公的一条人脉,并且是长久可靠的,是大老爷的外祖母当年攀附皇亲国戚埋下的根,还是荣国公很早就存心拉拢江家的姻亲? 如果大老爷与蒋家关系亲厚,兴许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甚至于会与荣国公成为莫逆之交——两个人都是从文,在政务上颇有些相似之处,两只狐狸少不得惺惺相惜吧?但是,大老爷厌烦蒋家的不知天高地厚,早就烦透了他们。 而相反的话,荣国公若始终隐瞒这一点,那就是没安好心,想等待合适的机会给江家浇一盆冷水。 反正横看竖看,荣国公都是有利可图。 问题是,大老爷从始至终知不知道这件事? 炤宁分析着,如果父亲不曾相告,便是时间不允许他判断出荣国公的居心是善是恶,只知道他与蒋家的关系不可轻易撼动;如果曾提醒过,那么大老爷这些年在蒋家的事情上,一直都在与荣国公打太极。最重要的是,父亲该是相信大老爷能够察觉到——他从不曾低看过兄长的城府。 等到她将父亲留下来的信息全部消化之后,再与大老爷商量也不迟,近期先请韩越霖和徐岩留意这三方即可。 正好,韩越霖提过要她请吃素斋,不妨今日就邀他到醉仙楼,顺道说说这件事。炤宁当即安排下去,申时便知会了大夫人一声,乘坐马车出门。是刻意赶早去,看看醉仙楼内部修缮的情形如何。 炤宁一向不愿在宴请上露面,但是很喜欢出入酒楼、茶室等场合。大多数人都有所准备戴着虚伪面具的场合,她都没兴趣,而酒楼、茶室里与人大多是不期而遇,不难看到一些人真实的一面。 况且,醉仙楼大张旗鼓地开张,引得不少官家子弟闺秀争相前去,有趣的人与事想必不少。 路上,白薇禀道:“小姐,后面有两辆马车尾随。” 炤宁想了想,“不用理。”马车不疾不徐行至醉仙楼的时候,韩越霖也策马赶至。 炤宁戴上帷帽下车。倒不是担心谁看见,是天冷之故,寒风凛冽,脸上多一层东西挡着,感觉暖和一点儿。 韩越霖负手走在她身侧。 炤宁问道:“今日怎么这么闲?” 韩越霖道:“自从升官之后,一直很清闲。” “哦?” 韩越霖微笑,“官职越高越清闲。” “怎么有的人就忙得脚不沾地?”炤宁说的是师庭逸。 韩越霖淡淡回一句:“什么事都找他的话,没忙得疯掉就知足吧。” 炤宁笑起来。 醉仙楼有五层,回字形的格局,外面一派富丽堂皇,大堂亦给人相同的感觉,与众不同的是,大堂偌大的空间以偌大的金鱼缸、盆景点缀,墙上悬着出自名家的字画,只设了几张供人闲坐喝茶的座椅茶几。也就是说,来这里用饭只能去定好的雅间,不招待散客。 “这就有点儿霸道了。”炤宁扯扯嘴角,“要是口碑差,能赔死。” 韩越霖先是笑,又斜睨她一眼,“快过年了,管好你的小乌鸦嘴。” 炤宁取下帷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 在大堂的掌柜的是盛华堂一名管事,早就见过炤宁和韩越霖,了解几个人都是好友情分,当下满脸笑容地询问二人要不要四处看看。 时间还没到饭口,韩越霖也没细看过酒楼里的情形,便与炤宁同时颔首,陪着她自一楼向上游览过去。 一到三楼都是宽敞的雅间,里面的陈设或是雅致或是华丽,无一不是矜贵的物件儿,只是有些是外露的奢华,有些则是内敛的贵气。 雅间取的名字或是俗得掉渣或是风雅之至,还有几间是“小江南”、“小西湖”之类有趣的名字。推门而入,便会发觉室内氛围大多与名字相符。 炤宁问带路的伙计:“金玉堂、富贵居之类的雅间生意好不好?” “很好。”小伙计笑着应声,“不少官员商贾喜欢里面富丽堂皇的布置,名字又吉利,专门定这类雅间。” “嗯,那就好。”她最早对徐岩说,一定要里里外外都布置得清新雅致,徐岩当时说你要雅致就去逛园子游山水,想赚银子就别跟我说那些。她别扭了好几天才不再跟他争辩。现在看来,就得各有千秋才好。 以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真幼稚。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 韩越霖弯了弯唇。 四楼只设了棋社、琴社、画室等供人相聚一堂消遣的地方。都关乎风雅之事,徐岩是完全照着炤宁的心意布置的。 炤宁在偌大的画室里游走,眉宇间盈着笑意,满足地笑。 韩越霖却道:“傻乎乎的,偷着乐什么呢?” “要你管。”炤宁笑着拿起一本书,作势要砸他。 韩越霖已笑着走开去,看着悬挂在四面墙壁上的形形□□的画作,有些不满意地摇头,“一个个都是男子,笔力怎么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 十八岁还被人当做小丫头,也是福气。炤宁笑道:“现在是不管好坏都挂上去,供人品评,往后光顾的人多了,就要挑选好一些的挂上。” “回头把你那些压箱底的画挂这儿。”韩越霖嫌弃地撇撇嘴,“这些实在是没法儿看。” “才不听你胡说。你平时又不来。” “那倒是,在家跟老和尚说话多有意思。” 炤宁大乐,“这清心寡欲的样子,装得跟真的似的。走啊,去赌坊看看。” 韩越霖摸了摸鼻尖,笑。 进顶层的赌坊,要走单设的楼梯通道。人人都能随意走上去的话,没几天醉仙楼就会成为赌徒聚集的地方,于名声生意都没多大好处。 赌坊的三重木门十分厚重,四面悬挂着厚重的幔帐,里面不见一丝光亮,需得日夜以灯火照明。 好赌的人不喜欢听到更鼓声,不喜欢抬眼一看窗外就知道是什么时辰——这是炤宁的心得。况且,里面热闹起来的时候分外喧嚣,这样的布置,也是不想扰得外面的人好奇地寻上来。 整个回字形的楼层辟成几个赌室,另设一些小巧精致的雅间,供只喜与熟人赌或只喜豪赌的人消磨时间。 “不错。”韩越霖终于赞了一句,随后就叮嘱炤宁,“你不准来这儿,该学点儿好了。” 一句话就把她打成了一向不学好的人。 炤宁随他去,“饿了,去吃素斋。” “嗯。” 韩越霖点了红焖冬笋、罗汉斋、冬菇豆腐羹等几道吃着不错的素斋,对炤宁道:“你这馋猫不用刻意迁就,点你自己想吃的。” 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这样,随口就是一个给她取过的绰号。炤宁早习惯了,摆手笑道:“不用,给我单做一道开胃的文思豆腐就行,别的跟你一起吃。” 韩越霖笑了笑,对此喜闻乐见。 席间,两人正事琐事混在一起说,氛围倒也是热热闹闹。 炤宁提及江夏王的时候,韩越霖道:“江夏王今年没上折子请求进京,身体折腾垮了,正满世界寻找滋补的灵丹妙药。但愿他赶紧入土为安。” 炤宁忍俊不禁,“你要总是这样跟高僧说话,会把人气出病来。” 韩越霖则是笑微微的,“我这种人不好找,他们多观摩我的言行,也是修行。” “你总有歪理等着。”炤宁把话题拉回去,“江夏王世子年纪不小了,比他父亲成气候。这样看来,太子的势力仍然不弱。” “那是自然。”韩越霖一笑,“太子这一段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可能没点儿家底。他要是一拨就倒,那皇上就得去太庙对列祖列宗请罪了。”得是什么样的眼光,才册立了一个风一吹就倒的太子? 炤宁明白这个意思,颔首一笑。 “这不是心急的事儿,容我们慢慢来,你哄好你们败家就行。”他觉得吉祥取错了名字,就应该叫败家,在他这儿是改了。 炤宁不以为忤,反正吉祥不懂更不在乎他的看法。 说话间,伙计殷勤地笑着进门来,先给二人斟茶,随后通禀道:“林三公子和林小姐在大堂等着,执意要见四小姐,您看——” 韩越霖吃好了,喝了口茶,站起身来,指了指上方,“我上去转一圈儿,你忙你的。程雅端在这儿。” “好。”炤宁点头,继而吩咐伙计,“请他们过来。”心里自然是非常不悦,在大堂等着算是怎么回事?谁问起来是不是就说在等着她传唤?真是好叫人腻烦的行径。 这会儿炤宁已经确定,尾随她来醉仙楼的是他们。 伙计称是,退下之前道:“小的先把盛太太请来。” 很有眼色,亦是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了兄妹两个。炤宁赏了伙计一个银锞子。 约莫一刻钟左右,程雅端脚步轻盈地进门来,先点了点炤宁的额头,“你啊,来了就该叫伙计知会我一声,我一直在一楼合账呢。” “就是怕你忙才没打扰。”炤宁拉她在近前落座,“这一段忙坏了吧?” “我倒是无妨,得空帮帮手罢了。忙的是盛华堂,我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程雅端说起这些,笑容依然璀璨,“他觉着京城不错,准备在这儿安顿下来,初时肯定要辛苦些。” 炤宁闻言一喜,“好事啊。你别怪他不顾家就好。” “怎么会呢?”程雅端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俩么,在一起也是打打闹闹,我只盼着他给我点儿清净日子。有时候是真烦他。” 炤宁哈哈地笑。盛华堂那个人,做他朋友最舒服。他对着亲人妻子的时候,情绪都挂在脸上,全无在外时的圆滑,跟雅端黑脸、较劲是常事,惹恼了妻子又不遗余力地哄——两个人是典型的欢喜冤家。 程雅端知道还不是叙谈的时候,吩咐伙计:“别叫人久等,赶紧把人请来吧。” 林家兄妹没有一同进门,林千惠先行入内,看到程雅端陪坐在一旁,似是有些惊讶。 炤宁指一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又有什么事?” 林千惠行礼后才落座,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我是听说江五公子跟随燕王殿下去了丰台大营,心里不免忐忑,这才不顾失礼,跟随你到了此处。” 炤宁揉了揉额角,“他离开之前,我就叫人去知会了他。他无意与林家结亲。” “那他是不喜欢林家的门第,还是不记得我这个人呢?”林千惠殷切地看着炤宁,“我见过他的,不知道他记不记得。” “……”炤宁没应付过这种人,一时语凝。不是自己的事,便不能随心所欲地应对。话说重了不好,怕败坏了弟弟的名声,说轻了也不行,会让对方继续死缠烂打。 程雅端虽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但也不方便置喙,便只把玩着面前精致的茶杯。 林千惠紧张地站起身来,“是不是因为林家的缘故?要是那样……” “我不方便干涉手足的亲事。”炤宁厌烦地摆手打断她的话,“你找我本就是荒谬的行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你要我来回给你问话,做你和我弟弟的月老么?我没这个雅兴,你另请高明吧。我要用饭,请你出去。” “……”林千惠涨红了脸,垂下了头,嗫嚅道:“我这就走。我三哥在门外,他想跟你……” “不见!”炤宁冷了脸,“林家这是什么门风?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别人把你们当蛇蝎一般躲着,你们偏要往跟前凑,脸皮是当成鞋底踩在脚下不成?“ 林千惠要在惊讶之后才有些气闷。面前人惜字如金的时候叫人头疼,如常人一般说话的时候能把人噎死。 她暗地里掐了掐手心,强作镇定地施礼告辞。 程雅端等人走了之后才笑出声来。 炤宁揉了揉脸。 程雅端故意逗她,“听说那林三公子也是少见的俊美。该是以为样貌能比肩燕王,这才贸然行事吧?” “哦,原来我就是个花痴,谁好看就嫁谁。”炤宁捏了捏她的脸,“当心我修理你。” 程雅端笑意更浓,“林三公子也罢了,只这林小姐叫人哭不得笑不得。” “要是真看中了予莫,只能落得个伤心失落的下场;要是装腔做戏,唱念做打的功力委实不错。”炤宁摆一摆手,“不说她了。跟我说点儿好事。” “我想想。”程雅端素手托腮,“还真有一件好事。对你是好事,别人会不会数落你就不知道了。莫心儿已经金盆洗手,过几日就到京城,问我和盛华堂能不能赏她一条财路。我们当然应下了,只是没敢告诉徐叔。” 大家闺秀和江南花魁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她们偏就做了朋友,徐岩一提到这件事就恨不得让炤宁面壁思过。 “她终于赎身了?”炤宁果真高兴起来,“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什么才子来着?是不是他给心儿赎身的?” “那已是昨日黄花了。”程雅端笑着摆摆手,“我动身来京城之前,两个人就不再来往了。再说了,她哪里需要男子给她赎身?我可是记得,有些人对她一掷千金,两次就给了她一万两左右呢。” 所谓有些人,就是炤宁。 炤宁尴尬地抽了抽鼻子,“就那么一件败家的事儿,你们总惦记着。那次之后,她可再没收过我的银子,还请我吃吃喝喝很多次。”语声顿了顿,追问之前的话题,“两个人不是挺好的么?那个男子无心求取功名,颇有些家底,又无长辈约束。” “我问过她。”程雅端一说起来已是忍俊不禁,“她自己也一直奇怪怎么就分道扬镳的。最后一次见面,两个人一直喝酒说话,后来她喝醉了,隐约记得和那男子为什么事起了争执,但是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也知道,她脾气一上来,说话跟刀子似的,寻常人哪里受得了?她估摸着是醉醺醺地把人挖苦跑了。之后等了几个月,那个人一直没再去,她也没叫人找过他。”说到末尾,到底是有些可惜,叹了口气,“挺好的一个归宿,被两壶酒搅没了。” 炤宁先是骇笑,最后也有点儿替莫心儿惋惜,“真是……她酒品不好,就不该多喝酒。” 程雅端睨了她一眼,“嗯,像你一样醉了散财才可取,是吧?”揶揄完好友,继续道,“不过她自己倒是不可惜,到现在只是好奇自己说过什么,终归是不好意思问个明白,怕一个不小心又纠缠不清——那时候,她也只是累了,想找个归宿而已。” 炤宁宽慰不少,“她过来有何打算?跟你说过没有?” “只是想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腻了风月场合。”程雅端道,“银票送到我们手里了,很快就能帮她打点好。” 炤宁忽然想到一事,双眼一亮,“她那个义兄莫晨,会跟她同来么?” “当然。不然,她那张脸,每个人保护的话,半路就被人劫走了。”莫心儿虽是在风月场里打滚数年的人,却生得清丽绝尘,宛如仙子,跟炤宁站在一起,完全能平分秋色。那般过分的美貌,要是独自上路还了得? “那就好。”炤宁笑笑地喝了口茶。莫晨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成为太子妃得力的人手。若是太子妃看不上,那她就可以顺势推掉那件事,不需再两面为难。 ** 第二日,江府出了两件事,一件让炤宁欣喜,一件让她怄火。 都与提亲有关。 炤宁有所期许的夏泊涛有所行动,请双亲托了人上门说项。 荣国公来江府的目的也是帮人提亲,是为着林三公子林璐。 三老爷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说荣国公这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气归气,三老爷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国公爷想来有所不知,我大哥膝下三女儿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这种事情,要按部就班地来。” 荣国公笑得温文尔雅,“这我自然清楚,可凡事都有个例外。林璐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姑父,对贵府四小姐又是一见钟情,进京后为她失魂落魄的。我是长辈,看着怪不落忍的,林家也将膝下儿女的亲事托付给了我,这才贸贸然登门。” 三老爷给了他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例外的,那是别家。江家没这种意外。” “既是如此,那就当我失言吧。”荣国公当即起身,却又加了一句,“只是,这件事,你还是跟令兄提一提吧。过几日蒋家的人就到京城,那家的小一辈没几个好脾气的,万一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江四小姐可就远不如嫁到林家了。” 三老爷心说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呢?仗着自己是外戚,便连皇帝和燕王的心意都敢不顾了?蒋家?蒋家之于江府,早就成了翻过去的老黄历。思及此,他面色一整,“国公爷一大早就贪杯,这可不好,在下不留您了,你赶紧回府醒酒才是。” 荣国公面色不改,从容自若地离去。 炤宁听完原委,找到外院,对三老爷道:“蒋家那边,您不需担心,大伯父应该早有应对之策。”再不济,大老爷也不会让蒋家抓住自己的小辫子。 三老爷惊讶,之后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孩子,真是心宽。”荣国公的意思指的是蒋家小一辈的男子会对她下手,她倒好,反过头来宽慰他这个长辈了。 炤宁眨了眨眼睛,会过意来,笑道:“别的事您更不需担心,我身边的人都不是吃闲饭的。” 三老爷颔首,心里很有些刮目相看,“我知道了。” 炤宁说起别的事:“三叔,三姐和夏家的事,您是什么看法?” “我瞧着挺好,只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同不同意了。”三老爷对侄女的态度愈发随和亲切,对着内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我就不如问你大伯母的意思了。”又压低声音,“她说了算。” 叔侄两个相视而笑。 炤宁自是不会去问大夫人,在内宅把手伸长了全无益处,只等着听结果就好。 林璐请荣国公提亲的事情还有下文。 随后区区三日光景,一种传言从市井坊间流传到了官宦之家的交往圈子:林璐对江四小姐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如今每日伏案临摹她的字与画,并且想方设法地学习赌术,让自己的记忆更佳,唯求方方面面都配得上她。 炤宁的优缺点,就快被人揭个底掉了。她只有一点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她记忆力好的?是太子还是荣国公无意间得知的?都有可能,都是无聊兼无耻的人。他们愿意宣扬就宣扬吧,不给她扣上莫须有的名声就行。 到了这关头,炤宁反倒没脾气了,只是猜测着师庭逸有没有听说这件事。要是听说了,他会不会后悔没请皇帝尽早赐婚呢? 该,叫你别扭。这么想着,她坏坏地笑起来。 她一点儿都不着急,反正大老爷和三老爷不会理会这档子事,师庭逸过几日便会回来。 到底是没法子的事,她及笄前后,京城出过几个这样的人、几档子这样的事——任师庭逸是皇室子嗣,也有不惧他的,又没有律法约束哪个男子不准惦记哪个未出阁的女子。 放下这件事,她照常度日,得空就去一趟醉仙楼,或是与雅端谈心,或是与韩越霖一起吃着素斋说说正经事。 两日后的上午,太子妃命连翘来给她送了一本宫廷食谱,又顺带问她找到了人手没有。 “倒是有了个人选,但是还没到京城,等几日后我问问那边的意思,可以的话,就让太子妃殿下见见。”炤宁说完,又问,“她很忙么?” 连翘知道太子妃是信任炤宁的,并且要说的事情也瞒不住,如实回道:“太子妃是有些忙。这几日,太子殿下添了三个侍妾——是东宫三个姿色出众的宫女。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忙着调|教她们,便没空出门走动。” 炤宁讶然。太子这是抽疯还是本色显露了?一直还以为他是清心寡欲的人,居然做出了这种事。就不能耐心点儿,等着新的侧妃进门? “是为这件事,皇上大为光火,每日把太子殿下唤到面前训斥,朝政又极为繁忙,有些事情,皇帝连听都没心思听。” 连翘是委婉地告诉炤宁:荣国公到江府提亲的事情,皇帝不曾耳闻。 炤宁感激地一笑。 连翘看着那绝美的笑靥,心绪都被影响得明朗了几分,又委婉道出太子妃本就要她转告炤宁的事:“说起来,两件事赶得真是巧,您细想想。” “嗯。多谢。”炤宁给了连翘一个荷包,吩咐红蓠相送。 太子和荣国公这是投石问路。生病、消沉再到荒唐,他们要看看皇帝到底还关不关心太子。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炤宁有些困惑,多一个真假难辨的钟情她的人又不能妨碍到她。 正思忖的时候,韩越霖命人传话给她:每日照常去醉仙楼,他每晚都会过去用饭。 炤宁打心底笑了。他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反倒来了火气:倒要看看谁敢打她主意。 当晚用饭期间,她忍不住打趣他:“你就是日子太闲了。” 韩越霖却笑道:“我是这个脾气,燕王也是。只要你出门,常洛明里暗里都会留心你身边的动静。” “我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炤宁眉飞色舞的。 “就得这么过。我们没事教训你是理所应当,别人对你不安好心,那是找死。” “……”炤宁叹气,“我就当这是好话听了吧。” 说话间,盛华堂和程雅端走进门来,神色少见地凝重。 盛华堂道:“太子殿下、荣国公带着不少官宦子弟、闺秀来了,径自去了棋室,还让伙计唤你们两个上去。”谁的脸面他都可以不顾,但是皇室中人是他决不能明打明拒之门外的。 程雅端紧张地看着炤宁,“我听伙计说,太子殿下和那些年轻男子都是一身酒气,你就别去了吧?” 炤宁看着面前色香味俱佳的全素斋,很不情愿地放下筷子,“我还没吃饱呢。”这就不是她想不想去的事,太子传唤,谁能推脱? 程雅端听出话外之音,哭笑不得。 韩越霖站起身来,亦是从容不迫,“为何不去?”说着抬手拍拍盛华堂肩头,“放心。” “我陪你去。”程雅端携了炤宁的手,态度坚决。 盛华堂一笑,对韩越霖道:“我去知会你安排在后面的人。” “嗯,他们听了就知道如何行事。” 出门后,炤宁迅速交代了紫薇几句,紫薇应声离去。 炤宁一面顺着台阶往上走,一面低声问韩越霖:“他先前添侍妾,是不是为了今日的事做铺垫?” 韩越霖也将语声放低:“有可能。今日不是想把你塞给林璐,就是想以酒后失德为由把你弄到东宫。” “可是,他明知道你也在这儿,我不可能不带人手只身前来。” “所以才要看看他要唱哪一出。”韩越霖笑了笑,“我琢磨着,他是想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迫着你当众下不来台,不管哪一桩事情成了,荣国公等人就能作证。” 炤宁笑容冷冽,“他还真是过腻了好日子。”深思熟虑耗时颇长的陷阱不能得手,太子就换了简单粗暴的方式,能有用? “这么想就对了。”韩越霖赞许地笑,“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谁搬起石头,你就让他砸自己的脚。” 程雅端听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你就不能教她点儿好么? 进到棋室,炤宁一眼就看到了太子。 他坐在桌案旁边,锦衣华服,意态慵懒,身上有浓烈的酒味,但是眼神清醒、冷静。 礼数不可废,炤宁举步走向他。 他在这期间对在座的一干年轻人道:“这就是我们大周的第一美人,你们喊了大半晌只求一睹芳容,此刻已如愿。”随即又对炤宁一笑,“江四小姐别怪我失礼才好,这些人都是我从东宫带来的良家子弟、闺秀——他们都是去东宫赴宴的人。你不要担心。” “太子殿下言重了。”炤宁语气谦恭,行礼的姿态也是毕恭毕敬。 太子抬手,“不需拘礼,坐吧。” “是。”炤宁笑笑地看他一眼。她一点儿都没克制心头的厌恶,故而唇畔的笑容赏心悦目,眼神却叫太子陡生怒意。 第059章 锋芒 第058章 炤宁自顾自转到一旁落座,见随太子前来的一干男女分别扎堆落座,其中包括周静珊、林璐和林千惠。当然,还有荣国公,他就站在太子不远处。 林璐的确是样貌不俗,但入不了她的眼,察觉到她视线略过回看的时候,他回眸时眼神炙热。林千惠对上她视线的时候,则是快意地一笑。 林千惠这样的态度,绝不是有意结亲或交好的反应。炤宁只是庆幸,幸亏从头到尾没当真。 之后,炤宁闲闲地打量这些人,眼底的厌恶消减三分,平添三分轻蔑——只除了周静珊。她是考虑到江佩仪的缘故,直接忽略了这位周二小姐。 来看她?把她当人人可赏看的**中花? 不定是谁看谁呢。 不要说别人,便是有备而来的林璐与林千惠,都有些招架不住。江炤宁那个眼神,分明是把他们当成了任人踩踏嫌恶的肮脏物件儿。 他们变了脸色。 那边厢,韩越霖敷衍地拱手一礼,眼神冷飕飕地凝着太子,“您今日倒是好雅兴。” “嗯。”太子意态更显懒散,“病了多日,今日总算见好,出来散散心。” 韩越霖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落座。 程雅端亦是上前行礼,索性根本不出声,随后自顾自坐到炤宁左手边。 室内陷入了片刻沉默。 “江姐姐……”周静珊鼓足勇气,起身走到炤宁近前,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可怜兮兮地看着炤宁。 炤宁看着她险些头疼,尽力克制住心头的坏情绪,抿出一个微笑,“要来我这儿坐?” “嗯!”周静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不容易才练成的端庄仪态,对上那双能将人心看透一般的眸子,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炤宁失笑,“那就快坐啊。” 周静珊这才放松了一些,挨着炤宁坐下,依然很紧张,微声解释道:“晋王殿下特地发话要我去东宫赴宴,我就去了。没成想,被太子带到了这儿。江姐姐,不关我的事。我就是看在你三姐的情面上,也不会……” “知道。”炤宁颔首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周静珊的手,“放心。” 那双手虽然手指微凉,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很快镇定下来。周静珊这才打心底透出一口气。她可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顾鸿飞因此再与她生嫌隙。 炤宁斜睨着太子与荣国公。 她无从知道,她那种眼神能随时让人跳脚。 太子唇畔含笑,眸色阴寒地与她对视一眼,随后从容笑道:“听闻江四小姐记忆绝佳,深谙赌术。无独有偶,林三公子与你是同道中人,你二人较量一番可好?” 他们强行搭了个戏台,还要叫她登台现学现卖的唱戏。炤宁轻笑出声,“听太子殿下这意思,我怎么觉着不是身在酒楼,倒像是身在一些名声不佳的所在?我与诸位公子、千金倒也罢了,只怕有损太子殿下的名誉。” 她把在场众人都拖下了水。众人闻言色变,唯周静珊神色算得从容。 “这倒是没错。”韩越霖不等谁出言辩驳,便把话接了过去,“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天下皆知。偶尔有了别的兴致,告知微臣便可。微臣正因为自知平日行径恶俗,近来才与高僧参禅论道。只是,以往也曾涉足一些大俗的场合,太子殿下若是有心,微臣便可带路,何须兴师动众招致言官弹劾您德行有亏?从我进门起,太子殿下的言行委实已失了分寸。” 该给太子戴的高帽子,他勉为其难地扣了上去,别的他可不管。 “韩统领言重了。”荣国公即刻笑微微地站出来打圆场,“大周不知多少人想一睹江四小姐的芳容,太子殿下只是乘着酒兴让这些人夙愿得偿。宫中、高门的筵席之上,不乏闺秀逐个出来献艺的情形。江四小姐虽然是出身高门、名将之女,偶尔也该迁就一下世俗人情。”他转头询问心思各异的少年男女,“你们说是不是?” 那些人连忙应声称是,点头附和。只有周静珊不吭声。 韩越霖回以庆国公的眼神鄙夷之至,若不是眼角余光瞧见炤宁轻轻摇头阻止,少不得狠狠地戳几下对方的痛处。 炤宁起身,看住林璐,“林三公子想与我较量记忆还是赌个输赢?既然太子殿下想要做个见证,那就不妨分出个高下,免得来日再有小人作祟小题大做,传出我不敢与你比试的话。”她微微扬眉,“江家的人,没有胆怯的事,更无输不起的事。” 林璐被点名,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却是目光灼灼,一味盯着炤宁看。 他见过她几次,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就可确定,再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孩,他眼中心底都再容不下别的女孩。 到了如今,她容颜依旧,芳华更盛,美得不可方物。 上天一定是对她有所偏爱的吧? 林千惠瞧着兄长这样子直起急,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林璐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太子与荣国公,见二人都是目露不悦,连忙深吸进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道:“此刻既是在棋社,不妨先较量一下与围棋相关的记忆。江四小姐意下如何?”赌术哪里是谁想精通就能做到的?他最为自信的是记忆绝佳,小时候曾被亲朋誉为过目不忘的神童。再者,她已经放下了话,断不会当众食言。 韩越霖微不可见地牵了牵唇。跟炤宁赌输赢的话,那是自寻烦恼;跟炤宁比记忆的话,那简直是在生死之战中自寻死路。 炤宁颔首,“好。怎么个比法?”她是真的无所谓。 林璐心弦一紧。她这么爽快便应下了,是不是对记忆格外自信?要是那样的话,他不是撞到刀口上了么? 荣国公与太子同时轻咳一声,对林璐微不可见地颔首示意。 所谓江炤宁记忆绝佳、逢赌必赢,他们都没见过。但是,他们见识过林璐过目不忘的本事,对这一点更为自信。 林璐这才心神一缓,想着江炤宁是江式序的掌上明珠,必是通兵法的,方才大抵是跟他来了一招兵不厌诈。由此,他对炤宁一笑,“江四小姐看这样如何?太子殿下熟记一些和棋的棋局,烦请他摆出来,你我看过记下之后,照原样摆出来,若都能做到,便是不分胜负……” 韩越霖轻笑出声,“林三公子是把谁当成了傻子不成?荣国公与太子是什么关系?你与荣国公又是什么关系?堂堂七尺男儿,好意思胜之不武?” 林璐很是尴尬,“那么,依韩统领的意思——” “不是有这么多人么?”韩越霖视线扫过众人,“你选择两位,分别与盛太太、周二小姐对弈。”说到这儿,眼含询问地看了提及的两女子一眼,见她们点头,这才继续道,“不需分输赢,以二百子上下为限即可。到了你们比试的时候,将棋子适量添减。你看如何?” 林璐飞快地瞥了一眼太子和荣国公,见他们并不反对,颔首道:“好!” 炤宁心生笑意。韩越霖这是在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但是提议合情合理,在场众人来不及醒觉,更无从反对。 程雅端与周静珊分别落座之后,林璐选了两名年轻男子与她们弈棋。他有些急切,想双方速战速决。 程雅端则唤来四名丫鬟,让她们守在一旁摆好棋局,他们每落一枚棋子,丫鬟便照样落子。 这时候,顾鸿飞、夏泊涛大喇喇推门而入。 太子与荣国公见状,不由微微蹙眉。 顾鸿飞笑着拱手行礼,“方才听伙计说,太子殿下在此,臣还不相信,想着您怎么会有这等雅兴,便贸贸然闯了进来。还望殿下莫怪。” 太子问道:“那你们呢?在这儿用饭?” “正是。”顾鸿飞笑道,“京城每每有新开的酒楼,臣都要尝尝鲜。”说着话,自顾自走到门口,打个手势,“你们都来见见太子殿下。韩统领和江四小姐都专程前来给殿下请安,你们更不能废了礼数。” 十来个年轻男子循序走进门来,有金吾卫里顾鸿飞的下属,有下属的好友。他把在醉仙楼认识的有些分量的人都一并招呼了过来。 炤宁和韩越霖暗暗失笑。没想到顾鸿飞这么会办事。幸好棋室空间甚是宽敞,不然还真容不下这许多人。 太子倒是不恼,并且笑了,摆手道:“我只是偶然出来一次散散心,你们坐吧。” 顾鸿飞对韩越霖、炤宁颔首一笑,算是打招呼,随后下意识地看向周静珊,生怕未过门的笨兔子一般的未婚妻又给自己惹了事。 周静珊也正看着他,都顾不上面前棋局了。 顾鸿飞云里雾里的,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势,只好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指了指棋局,用口型对她说:“安心下棋。” 周静珊立时甜甜地笑开来,随即凝神对弈。 周静珊是真的满心满意地喜欢顾鸿飞。炤宁按了按眉心,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执念,不到一定的地步,都不知是对是错。只希望这小丫头不会被风流成性的男子伤到。 面对任何事,炤宁都会不自主地偏向女子。 之后,她瞥过放在棋室一角的古琴,对林千惠道:“听闻林小姐琴艺出众,能否弹奏一曲?” 林千惠却道:“江四小姐是美人,更是才女,我如何敢在你面前献丑?” 炤宁失笑,“我不谙音律,只会听。林小姐,请。” “没错,”顾鸿飞附和道,“枯坐无趣,还请林小姐让我们开开眼界。” 随他前来的人自然也是齐声附和。 再推脱,便小家子气了。 只是——林千惠心生恼恨,这又不是寻常宫廷高门中的宴请,她当场献琴艺,那与醉仙楼里供人消遣的琴师有何区别? 太子见她踌躇,微微蹙眉,“扭捏什么?” 林千惠涨红了脸,低声称是。在古琴前落座的时候,险些落泪。他竟是这般看不起她。她什么都听他的,做了最不愿愿做的事,可他……还是这般看轻她。 太子点手唤炤宁,指了指棋桌对面的位置,“我与你相识多年,知你棋艺高绝,横竖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太子殿下吩咐,怎敢回绝。”炤宁微笑,“只是这般的弈棋太难,妾身棋艺如何都要收敛,不能尝试去赢的棋局,聊胜于无。” 太子一笑,“既然身在这等场合,便没有那么多讲究,随心即可。请。” 炤宁这才上前去,从容落座。 太子与她先后个落下两颗黑子、白子,打好座子之后,步步落子。 韩越霖则点手唤荣国公,“你来。” 荣国公总觉得韩越霖更像是个土匪、杀手,跟他讲究礼数的话,那是自找气受。是以一如往常,显得大度从容地颔首,过去就座弈棋。 其余人等,坐在原位听琴声,轻声交谈。 林璐想到太子、炤宁近前观棋,被太子一个眼神阻止,只得讪讪一笑,退到别处。 不大不小的背景声中,太子道:“看你一派悠然,是料定我不能将你怎样么?” “凭你?”炤宁只看棋局,看也不看他,语带轻蔑。 “我知道,最该做的事情,是恢复成几年前的样子,勤奋好学,唯求做个心怀天□□恤苍生的储君。可惜,如何都做不到。”太子凝住她美丽绝伦的容颜,“我的梦魇是你,我一定要除掉你,才可专心做别的事。即便是错,也无法更改。” “何其荣幸。”炤宁牵了牵唇,勾出清浅的笑意,“因何而起?” “或许是前生的怨,或许是来生的恨。”他说。 炤宁语声更轻,“你倒是看得起自己。谁要与你这种人有隔世的纠葛?” “退一万步讲,假如我诚心悔过,你会原谅我么?” “原谅?”炤宁挑眉,“在你这种人面前,我不识得那两个字。” “……”太子敛目看着指间棋子。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还是不死心,想求证。 炤宁抬手示意,“该你了。” “你若能原谅,我可以让一切恢复成原样,不会再伤害,不会再伤害你周围的任何人。”太子说得极为吃力,他已经是委婉地向她低头,前世今生,这都是首次。 “因我丧生的人活过来,岁月回到三年前——我会原谅。”这般下作、狭隘的人,给出的承诺能作数? “……”她不是念娆。念娆惯于狠狠伤害别人的同时,在言语上百般讥讽,她则总是轻描淡写的,只在实际的事情上做足文章。幸好如此——她从来就不需说什么,她的神色比最为刻薄歹毒的言语还伤人,若再雪上加霜,怕是要叫人狂怒。 这样也好。他想,确定别无选择,日后行事便更不需顾忌。 “要当心啊。”炤宁看着棋局上他即将落败的局面,“江夏王、南疆总督、青海总兵、蒋家——你手里能用得上的这些人,分量不轻,可哪一个都非不可攻破。” 太子身形一震,手里的棋子险些落下。他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才能做到不去看她。是急切地想去探究她的神色,但更怕自己眼中流露出恐惧而被她发现。 “荣国公就不需提了。”炤宁笑意悠然,“他那些风流债就能让他自身难保。”随即指节轻叩桌面,谈及棋局,“这就无法招架了?难不成这就要认输?” 太子竭力凝神,略有些仓促地落下一子。 炤宁笑着站起身来,手里白子落下,“你输了。”转身走开去的同时,“细看看,找找经验——输得太难看、太可笑。” 太子闭了闭眼,啜了口茶,提高至日常声调:“到了此刻,还没问过林三公子——你与江四小姐的较量,输了怎么说?赢了又是怎么个说法?” 林璐瞥过一袭紫色一群的炤宁,俊颜上浮现喜悦,“若是赢了,唯求江四小姐应允亲事。” 韩越霖眼中寒芒一闪。 太子却是抚掌一笑,“好!你钟情江四小姐的事,满城皆知。若今日你能赢了她,我便亲自牵线做这个月老!” 太子亲自保媒,比之皇帝亲自赐婚的分量,只是稍稍轻了那么一点儿。 炤宁转身看着林璐,“若是你输了,是不是就要让我如愿?” “那是自然。”太子将话接了过去,“他若是配不上你,我自然要让你如愿。” 炤宁微笑,“那就要请太子殿下费心了,我若赢了,不想再在京城看到这个人,他若输了,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京城。还请殿下记得此事。此外,找原样摆出一局棋不难做到,相信对于林三公子是手到擒来,既如此,必要在时间长短上做个较量。用时更短的为胜者。” “一言为定?” 炤宁挑眉,“自然。” “一言为定!”太子扫视过在场众人,“你们也要做个见证。” 林璐看住炤宁,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赢过她。话是她自己说的,决不可反悔。如此一来,他若取胜,便能抱得美人归。什么燕王殿下,他可不管,如今只要与她相濡以沫。 炤宁神色转冷。被这般小人钟情,她一向视为耻辱,却总是不能避免。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依旧待字闺中,只得由着人做张做致。 这一刻,她竟因为这种困扰,希望能顺利地嫁给师庭逸。 出嫁之后便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觊觎别人的发妻,那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罪名。 程雅端、周静珊两方的棋局未分胜负,但是黑子白子数目已达二百子,便告一段落。 棋局俱是一式两样,经由太子、荣国公、韩越霖、顾鸿飞亲自验看无误之后,便到了炤宁与林璐较量的时刻。 两个棋盘摆在居中的桌案上,上面蒙着大红轻纱。炤宁与林璐趋近的时候,有丫鬟小心翼翼地除下轻纱。 炤宁抬手示意,“林三公子可先行选出一局棋。” 局面不同,需要的记忆力的难度也不同。 林璐为此向她投去感激地一瞥,这让他不自主地乐观地联想到了别处去。她这般礼让,是不是…… 炤宁却回以嫌恶之至的眼神。这般急于求胜只求心愿得偿的男子,是怎样龌龊的品行?她险些按耐不住地想要用力抹一抹脸,面容被这人看到,都是莫大的侮辱。 林璐对上她的视线,心头一凉,却再不敢多做计较,凝神看着面前两局棋,选择较为简单易记的。 炤宁牵了牵唇。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她走到另一盘棋跟前,敛目看着,凝神记下每一颗棋子所在的位置。 顾鸿飞已是忍不住轻斥:“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真是男子的耻辱。” 他的属下好友亦是由衷地点头附和。 可惜林璐的全部精神都在棋局上,根本没精力理会别的,只知道有人说话,却不知说了什么。 韩越霖的指节则在桌案上轻叩。一、二、三、四……他在心里数着数。刚数到七,炤宁已经转身到了一旁专设的桌案前,取出棋子,手势毫无迟疑。 在场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叹。若结果是江四小姐毫无差错,这般的记忆委实已至恐怖的地步。 这就是林璐无法忽略了的,他倒是想效法,偏生存在脑子里的内容不过十中之一,想急于求成都不可。他鼻尖、额头很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炤宁记忆力惊人,手法也是奇快,一颗颗黑子白子在她手里迅速落下,很快成局。 末了,她闭了闭眼,对着棋局审视片刻,随即转身对太子、韩越霖一笑,“好了。请诸位前来核对有无差错。” 饶是太子与荣国公并没指望林璐取胜,到了此刻,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直到这时候,林璐才记下棋局,转身落子。 比之寻常人,他已算是记忆绝佳,可惜不走运,遇到了炤宁,在人看来,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胜负毫无悬念。 韩越霖瞧着太子,“还望太子记得,让江四小姐如愿。” 太子刚要应声,林千惠急急上前来,失声道:“太子殿下,三哥在京城的去留岂可儿戏?万万不可啊。” 太子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林璐只是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还没从惨败的失落情绪中回过神来。 炤宁斜睇着林千惠,“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得很。先是跟我说钟情我的手足,随后百般纠缠,不请自去、尾随他人的不入流的事情被你做了个遍,到了此刻,居然好意思置喙眼前事?”她眯了眯眸子,“之前你做什么去了?之前你怎么不出言阻止?合着要你兄长滚出京城不行,一个赌注赔上我一辈子的前程便是小事?你也算是个人吧?不要脸也不是你这个法子。”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荣国公,“这等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情,你还是要多跟你们林家的亲戚学学才好,有的人专擅此道,你跟他学个十年二十年,大抵就成气候了。” 荣国公险些绷不住冷脸。 这是炤宁与林千惠相识以来,言语最多亦是最重的一次。 谁自甘下作不要脸,她就会挥出手掌重重打上对方的面颊。 程雅端即刻附和,“我与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林小姐与林三公子之前试图纠缠江四小姐,都被强行阻止,却是没想到,到了此刻,林小姐还是没有分寸不知轻重——太子殿下亲口允诺的事情,是谁可以阻挠的事?之前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也不知是哪个不知耻的人传出去——江四小姐一再说过,从未见过林三公子。”说着,神色凌厉地看住林璐,“你败坏江四小姐的名誉在先,纵容你的胞妹给江家平添烦扰在后,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那些闲言碎语,是太子命人传出去的。他听到此处,不由动怒,喝问程雅端:“你是何人?谁准你胡言乱语的?!” 程雅端却是嫣然一笑,“这倒是奇了。太子殿下与江四小姐并非陌生人,难道不知道她与妾身自幼便是好友?难不成……殿下、燕王殿下与江四小姐相识多年的说辞只是随口一说?” 又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掴上脸。 韩越霖轻咳一声,笑笑地看住太子:“你就说怎么办吧?” 太子深深呼吸着,运了会儿气才对林璐道:“愿赌服输,你今后不必再来京城,明日起便离开!” 林璐身形一僵,面色已是煞白。愣了一会儿,他才走到炤宁近前,躬身一礼,“适才我与千惠冒犯了江四小姐,还请恕罪。此一别,怕是无缘再见四小姐,只是想请你记得,我待你却是一片痴心。” 炤宁不以为然地挑眉,“这可真是我的耻辱。” 林璐险些崩溃,仓促行礼,落荒而逃一般离去。 林千惠欲追上前去,念及太子,强行克制下。 在场众人看着炤宁,神色、心思各异。她说话未免太刻薄歹毒了些,这般的女子……燕王怕是都治不了。 ** 大老爷和三老爷不是在饭食上喜欢尝鲜的人,醉仙楼开张之后,人们趋之若鹜,他们却还是乐得关照状元楼的生意,喜欢在熟悉的环境下议事。 抛开这点不谈,他们也不愿意去醉仙楼捧场。醉仙楼的老板是盛华堂,老板娘是程雅端——说点儿什么话被人听去,转告炤宁,那他们在一个女孩子家面前,还有何私密可言? 被人扒光衣服跟自己脱衣服下水到底是大相径庭。 今晚,兄弟两个边吃边谈蒋家的事。 三老爷道:“炤宁跟我提过一句,说你自会应付,她说的可有错?” 大老爷颔首,笑容里有些许无奈,“没错。别人看不出的事儿,她倒是一清二楚。” 三老爷最大的感触是心宽不少,随后道:“二哥教女有方,又给她留下了得力之人,这孩子确是寻常人所不及。” “便是没有得力的人手,那孩子也不会比如今过得差。”大老爷道,“二弟一定是将手里的人脉全部交给了她和予莫。往后我们应对诸事更要留神才是,不要被她看低,更不能叫她失望。不然哪……二弟舍不得刁难我们,她可没什么好顾及的。” 三老爷神色一黯,想起二哥与寻常面对二哥的儿女心绪总是有很大差别,“这倒是。二哥不曾亏待我们,我们对他也算是无愧于心,对炤宁……我自认是不大上心,只顾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你放心,这些话我记下了。” 大老爷按了按眉心,笑容愈发苦涩,“其实,有时候你会不会想,如果我与二弟掉换个位置、生平,于家族会更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三老爷睁大眼睛,“可千万不能生出那些瞎心思。” 大老爷正要说什么,小厮面色凝重地进门,禀明醉仙楼有纷扰的事情,言明是紫薇前来报信的。 兄弟二人俱是面色一凛,同时起身,“走!” 状元楼与醉仙楼只隔着两条街的路程,但他们还是弃了马车选择快马加鞭前去。 炤宁决不能出再一点儿差错。 ** 高文照脚步匆匆进到棋室,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封信,“燕王殿下命人加急送来的,请太子殿下亲启过目。” “嗯。”太子随手接过,取出信件,展开来看了看,随后竟是对众人摆一摆手,“你们下去吧。燕王殿下要我转告江四小姐几句话,你们不宜在场旁听。” 众人片刻默然,随即大多数称是,向门口走去。 炤宁与韩越霖却不理太子那个茬,异口同声:“诸位稍等。”之后,同时走到荣国公近前。 荣国公预感不大好,“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连太子殿下的吩咐都不当一回事么?” 炤宁轻声道:“佟念柔这名字的来历,是因你过往经历中的一个女子,她的闺名是康晓柔,对么?” 荣国公面色微变,随即冷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越霖则是笑微微的,“你可以装糊涂,可下一刻她若出现在你面前,在众人面前控诉你成婚之前始乱终弃的罪过,你确定你受得住?” 炤宁自从得知荣国公种种不堪的行径之后,便命徐岩去寻找桑娆、康晓柔这两个人,前者遍寻不着,后者倒是有了眉目。他既然得知,便少不得出言帮衬——在荣国公眼里,炤宁终究是个弱女子,而他不同,在荣国公及一干朝臣眼里,锦衣卫就是能做到常人穷其一生不可做到的事儿。 荣国公的眼神终究是无法维持镇定,视线带着些许慌乱、质疑,在炤宁与韩越霖两人之间梭巡。 “国公爷,可要赌一把?”炤宁眼角眉梢唇畔都含着从容笃定的笑意,“是不战而退保你平安度过今日,还是助纣为虐让太子得逞,随你选。自然,见不见康晓柔,都在你。”随即,轻描淡写地道,“她眉心、耳后各有一颗红痣,并为你生下一女——这些你总不会忘记,是不是?” 荣国公身形一震。她所说的事,有些他都不知情! 炤宁失笑,“你可要快一些做定夺,我没耐心。” 韩越霖不由凝眸看着炤宁——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是何时练成的?她只是“有眉目”了而已,并没找到那个劳什子的康晓柔。 炤宁对上他的视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谎话的最高境界,是把实情和谎话掺在一起,把握好分寸。如今对于她,并非难事。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照葫芦壶瓢吓唬吓唬人又不吃亏。越是必要严峻的形势面前,越不妨开开这种玩笑——别人认为借她几个胆子都开不起,但事实正相反。 荣国公心里惊疑不定,垂眸思忖片刻,问道:“她……们在何处?” 韩越霖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好吧,小吃货赌赢了,嘴里则道:“一报还一报,你先请太子殿下即刻回东宫才是当务之急。现在可不是你顾念旧情的时候。” 荣国公痛定思痛,转身去了太子身边,耳语几句。 太子面色很是难看,变了数次,终究是悻悻起身,“走吧!” 在场众人哗然。 他们所见到的,是炤宁、韩越霖与荣国公交谈几句之后,荣国公便阻止了太子明显不妥的行径,一同匆匆离去。 或者也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地走人了。 真是……一心一意看笑话的人到此刻都笑不出来,得了太子吩咐的那些人则似是挨了狠狠地一记耳光,心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合着太子是完全不能控制局面。往后啊,这种热闹还是能躲就躲吧。 炤宁披上斗篷,与韩越霖相形步出醉仙楼大堂,上马车之前,大老爷与三老爷匆匆赶至。 她感激地一笑,“没事了。怪我思虑不周,让大伯父、三叔平白跑这一趟,实在是该罚。” “这是什么话,你平安无事就好。”大老爷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是失落: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合着自己已经沦落到实心实意想帮她都帮不上的地步了? 三老爷一直满脸地笑,心思与大老爷一般无二。 兄弟二人不论是何心思,还是要显得很平静地接受了此事,策马回了江府。 炤宁上了马车,叫车夫从速赶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吩咐过随行的人手,并在半路下车。 下车的时候,她已是一身少年郎的衣饰,利落地飞身上马,对随行的护卫偏一偏头,“走!”语毕打马离开。 这事情还没完呢。 太子的不安好心,荣国公的煽风点,即便是当场给了回击,还是恶气难消。 在外流离期间,她早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遇到他们这种人,那就不妨用地痞的方式予以惩戒。他们绝对想不到,所以她才要出损招。 ** 太子与荣国公共乘一辆马车,说着方才的事情。 方才太子打算得好好的:林璐的事情不成最好,他借故命在场众人离开,留下他与炤宁单独相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还治不了么?待到她衣衫不整的时候,高文照引着众人回转,那么,她江炤宁余生只能做东宫一个任人耻笑的侧妃,真正的地位连他新添置的侍妾都不如。到了那时候,太子妃岂能容得下她?一定会与他达成无言无形的默契,将炤宁绑在身边寸步不离地予以无尽的折磨。 这样一来,炤宁便是掌握着多少人脉都没用。连东宫都走不出,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燕王……横竖他们都已恩断义绝,那是他不需顾及的人了。 岂料,荣国公竟临时改了主意,坏了他的好事! 他不能不仔细询问因何而起。 路上,荣国公也实在是没法子隐瞒,照实说了。 太子气得狠狠地用力地按着眉心,很想把面前的人一巴掌抽下去。这个人,他还能用多久?这些德行有亏的事,万一哪一日捅到父皇面前,父皇又看他不顺眼的话……没个好。 这烦躁至极的时候,后方有马蹄声急速趋近。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 太子的马车被迫得转入僻静的小巷,随行的侍卫逐一倒地昏迷。 太子与荣国公万般狼狈地被人拎下马车,丢在冰冷的路面。 炤宁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让她迄今为止最厌恶的男子,抬手一指荣国公:“别落下伤痕,往死里打!” “是!” 太子与荣国公俱是一惊,这才知道这等惊天之事竟是她带头做的。 只是,两个人根本来不及斥责,便被人用布团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地声响。 炤宁的护卫用几件大氅盖住荣国公的身形,一通拳打脚踢。这样的话,荣国公便是伤得再重,身上也不会留下淤痕、伤痕。 荣国公只得一张脸露在外面,神色痛苦不堪。尤其肋部、小腹被狠狠击中的时候,眼泪鼻涕齐齐落下,狼狈不堪。 炤宁一直平静、漠然地观望。 过了些时候,她冷声吩咐:“掌嘴!” 他不是爱煽风点火么?他不是爱装得道貌岸然温文尔雅么?他不是乐于跑去江家说项么? 她就让他说不出话,笑不出来! 太子到此刻,已是满眼惊骇。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殴打朝廷大员,她还想不想活了?! 炤宁对上他视线,挑眉,笑容清冽,“没人看到,没人知道。太子殿下有雅兴的话,只管去跟皇上告状。放心,你这种卑鄙无耻至极的人,做出怎样没出息的事儿,我都不会奇怪。” 不要说太子无可争辩,便是有话可说,也说不出。 炤宁目光酷寒地凝着他,“今日只是开端,不信的话,日后只管放马过来。” 漆黑夜幕笼罩中的女子,宛若绝美的鬼魅。可是,她怎么能够做出这等事的?这是寻常官宦子女做得出的事? 炤宁似是看穿太子心绪,微? ??一笑,“对付无耻之尤的人,我很乐意时不时做一次地痞无赖。上得了台面的手段,是给人看的,而你们,不配。”语声顿了顿,她抬眼看了看深蓝夜幕中的星光,“日后小心些,别动不动就给人打得像猪头。下一次兴许就轮到你了。” 太子完全安静下来,静默无声。 “给你点儿体面,是因我等着看另一出好戏。”炤宁微微一笑,轻一挥手,“走,我请你们再回醉仙楼用饭去。” “好啊!”护卫们笑着应声,离开之前,有人尤不解气地踹了荣国公一脚。 第060章 落定 第060章 早间,炤宁去了小书房,站在大画案前习字。 吉祥在罗汉床上睡了会儿觉,开始自娱自乐,踌躇片刻,跳到了居中的黑漆小几上。 小几上两个白瓷盘里放着苹果、桔子,还有一个猫儿玉雕,是炤宁昨日翻出来随手放上去的。玉雕的工艺寻常,但是玉质很好,炤宁打算摆两日,时不时看一看,说不定能有新主意,拿去玉石铺子请老师傅做个新的物件儿。 吉祥坐在玉雕面前盯着看,眼神炯炯。 炤宁无意间瞥见,笑。都说猫狗是天敌,但那只是假猫,吉祥总不会看不出。她继续凝神写字,过了一会儿,被玉石落地的声响吓得手一抖。 抬眼看去,玉雕已落在地上,变成几块碎玉。 吉祥嗖一下从小几跳到三围罗汉床上,又嗖一下跳下地,一溜烟儿地躲到了罗汉床后面。 除了在后花园追着猫儿跑,炤宁就没见它动作这么利落过。 她笑出声来,“吉祥?” 吉祥没动静。 红蓠闻声走进门来,一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抿着嘴笑起来,“韩统领总说吉祥应该叫败家,它真就对得起这名字。” “都是他念叨的。”炤宁将语声放得更柔,“吉祥?过来。” 吉祥慢吞吞地转过罗汉床,坐在地上,底气不足地看着她。 炤宁索性放下笔,走过去,把它肥嘟嘟的身形抱在怀里,“你怎么想的呢?那是假猫,你把它灭了也没人夸你有本事。” 吉祥见她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又变回了欢实的小模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昨日在正屋折腾,打碎了一个花**,我训了它一通。您今日来这么一出,我昨日便是枉做了恶人。”红蓠一面收拾地上的碎玉,一面笑道,“您就惯着它吧,这毛病不给它板过来,日后少不得闯祸。” “淘气点儿好。”炤宁把玩着吉祥圆圆的小爪子,“带你去后花园,咱们找真猫去。”她很喜欢听吉祥嗷嗷嗷的稚嫩叫声。 红蓠笑得打跌,“赶紧去吧。今日府里有宴请,午膳之后人们要去后园,没你们撒欢儿的地方。”说着站起身来,拿过斗篷,给炤宁披上。 吉祥到了后花园,立刻懒病全消,挣扎着跳到地上,很快跑出去很远。 炤宁和红蓠随意游转。 **的院中,不知何人在西面院墙上挂了一个练习飞镖的靶子,三两丈外一张桌案上放着飞镖。 炤宁拿起一支飞镖,眯眼看着靶心,问红蓠:“赌一把?十两,正中靶心算我赢。” 红蓠立刻摇头,“想得美,我才不赌。” 炤宁毕竟是名将之后,又亲力亲为地督促过江予莫习文练武几年之久,这类小把戏根本不在话下。 “好没意思。”炤宁将飞镖掷出,正中靶心,“太久没赌,手痒痒了。” 红蓠笑着给她泼冷水,“去找徐叔,他会治这病。” 炤宁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说笑间,白薇寻了过来,“大夫人要您过去一趟。” “好啊。”炤宁让红蓠等着吉祥玩儿够了带回房,自己和白薇往正房去。 路上,白薇轻声禀明得到的一些消息: 荣国公夜半遇袭受了重伤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更在朝堂上被人提及。只是有苦说不出,称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很多人疑心是韩越霖,但是顾鸿飞言之凿凿,说昨夜离开醉仙楼之后,他邀请韩越霖到了府中,鉴赏一本佛经,后来拱手相赠。韩越霖连一个随从都没带,不可能做这种事。 东宫第二位侧妃三日后进门,那人是林千惠。 林千惠进入东宫的方式很不光彩:昨晚出了醉仙楼,她去了东宫,整夜都未离开。今日一早,太医给皇后请平安脉的时候,提了提太子妃新近患了心疾。皇后吃了一吓,急匆匆去东宫看望。没成想,太子妃与佟侧妃正在跟太子争执——她们说林千惠留在太子寝室好半晌,觉着不妥,一同进门去,本意是想规劝,却不成想,撞见了太子与林千惠正欲行颠鸾倒凤之事。 太子妃与佟侧妃愤懑之下,还是知道轻重的,劝说太子尽快让林千惠到身边服侍。 太子却是火气很大,说她们根本是胡说八道。 皇后当时听了,气得脸色煞白,指着太子说:“你近来屡有荒唐行径,皇上为了你屡次大动肝火,已伤了龙体。今日这件事……你看着办吧!要么让林氏女尽快进入东宫,要么让她引颈自尽。这种事情已经够了,拖延下去再闹出别的丑闻,便是你受得起,宫里的人也受不起!” 很明显,皇后完全相信太子妃与佟念柔的说辞——怎么样的女子,会给夫君泼这种脏水?并且,她担心太子与林千惠已经有染,林千惠若是万一有了喜脉,过段日子再进宫又被人发现的话,皇家的脸面会荡然无存。 太子一脸的气急败坏,到底还是恭声称是。 炤宁听完,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太子妃与佟念柔一定不愿让林千惠进入东宫,加之林千惠唱了一出钟情予莫的戏,就更没可能。倒是没想到,壹夜之间,两人变了主意,让林千惠在很不光彩的前提下如愿——通过昨晚,炤宁看得出,林千惠真正想得到的人,是太子。 太子与荣国公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希望林千惠嫁到江家,那样的话,江家没法子与东宫、佟府撇清关系,甚至于,他们可以利用林千惠搅得江家不得安生。 打算落了空,搬起的石头狠狠地砸到了自己脚面上。 林千惠的事情,到底是太子妃与佟念柔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昨晚,炤宁命紫薇传信给太子妃,林千惠去东宫,便是得了太子妃的吩咐。 相见之后,是不是林千惠说过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承诺? 不然的话,如果她这习武之人不肯配合的话,一早那出戏根本没法儿唱。 这下可好了。林千惠要是有意做破罐破摔的母老虎,太子的日子可就热闹了。思及此,炤宁戏谑地笑起来。 而在外人看来,这事情是太子德行有亏,强|占了钟情江五公子的林千惠,或是林千惠根本是性子轻浮见一个爱慕一个的女子,不然怎么会明知太子近日行径放荡还夜入东宫。 得益的只有太子妃——好好儿地做了一次大度贤良的正妻,不但没有计较太子和林千惠的过失,只急着为太子遮丑促成新侧妃进门。 皇后的看法自然没错,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太子妃烦死了太子,为了给他添堵,没有做不出的事。 炤宁问起林璐:“林家那个人离开没有?” 白薇笑道:“一早就走了。韩统领吩咐人送他离开的。” 到这时候,炤宁才斟酌佟家那边的情形。 她发火命丫鬟护卫动武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句“往死里打”,真想要人半条命的时候,都让护卫动手,只是宣泄一时火气的时候,便让丫鬟动手。所以,方云起将养三两个月就能痊愈,而荣国公么,没个小半年下不了地。 荣国公对外人不会说是遭了谁的痛打,但不会隐瞒膝下两个儿子——佟煜、佟烨。兄弟二人少不得将父亲遇袭视为奇耻大辱,少不得绞尽脑汁一雪此耻。 这样最好,只有明里暗里将矛盾激化,事态才会有明显的进展。 不然,那她可就有的等了。文官想除掉谁,十年二十年深藏于心步步筹谋的例子都不少见。为一件事耗费半生岁月去提防算计,想想就累。再说了,她与江家统一立场是必须的,但是绝不愿意让家族中的无辜之辈也陪着她担负太久的风险。 ——这是她昨夜来了那么一出地痞行径的根源。 进到正房,转入宴息室,大夫人笑容满面地招一招手,“炤宁,快过来坐。” 炤宁笑着称是,行礼后才坐到大夫人近前。 大夫人穿着粉色绫袄、豆绿色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褙子,衬得肤色更显白皙,眉目宛然如画。褙子宽大之故,身形看不出端倪,只是脸颊显得圆润了一些。 “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便唤你过来了。”大夫人将面前一盏热茶送到炤宁手里,“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自己则端起一碗热腾腾羊奶,啜了一口,随即开门见山,“我是想求你个事儿。” 炤宁态度爽快,“您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大夫人笑道:“夏家来提亲的事情,你可曾听说?” “嗯!”炤宁笑着点头。 “因为予莫和你的缘故,我见了那孩子多次,觉着跟佩仪挺般配的。”大夫人语声低了三分,笑意更浓,“他早就看中了佩仪,说那份书卷气、端方的做派最让他欣赏,以前担心江家看不上夏家的门第,一直犹豫着,没敢动提亲的心思——是在中间说项的钱夫人与我说的。” 钱夫人,是大夫人来往多年的好友。 大夫人继续道:“我想着,最要紧还是要看佩仪愿不愿意。昨日找了个由头,让她与夏泊涛又见了见,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回来之后,我就问佩仪愿不愿意,这回事,她自然不好说什么,总之是默认了。之后我就想,常年在内宅闷着的女子,哪里知晓夏泊涛的底细,便想请你问问韩统领,这人品行要是端正的话,那这件事就成了。” 炤宁立刻应下来,“是为这件事啊。那容易,我今晚就问问他。” “那就好。”大夫人道,“你要是请韩统领吃素斋的话,这一次的席面可得由我来付银子。” “瞧您说的。”炤宁笑盈盈的,“举手之劳而已。您要是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就做甩手当家的了。”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大夫人笑意更盛,心里宽松了不少。 她相信韩越霖看重的属下绝非品行不端之人,只是到底还是想求个完全的踏实感,之后才好应下亲事。原本这种事应该让大老爷、三老爷或是予笙、予萧去做,可是韩越霖是把炤宁跟江家分开来对待的,见了外院的男子,态度总是透着疏离——那人太记仇了,到现在都对三年前没人帮炤宁出头的事情记恨着江家。 等佩仪的婚事定下来,男方肯定要急着把人娶进门,大抵明年春日就能喝上喜酒。这样一来,炤宁与燕王的事,便也是水到渠成,不会因为这类规矩再生枝节。 过完年,燕王二十三虚岁,皇帝怕是早就等不及看着小儿子娶妻,婚期大抵也会定在春日。 如此一来,明年春日,江家便是喜事成双。 江家的女儿出嫁可不比前两次,是大事。她和三夫人从现在起就得慢慢准备着,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 午后,莫心儿抵京,正在醉仙楼。程雅端当即派人来给炤宁报信。 炤宁一听,立刻穿戴整齐,走侧门离开江府,去往醉仙楼。 每次她出门,吉祥都可怜巴巴地跟着她跑出去很远,想跟着。这是炤宁短期内不敢纵着它的事儿,万一它淘气走失,她跟谁哭去? 今日一如以往,她蹲在地上,好好儿地哄了吉祥一阵子,叫红蓠把它抱回房里玩儿。 在路上,还没到目的地,已经因为记挂着吉祥想快些回家。 多奇怪,那个小家伙正在改变着她,让她的心扎了根。是因它,她重新把江府当成家。 待到年节比较空闲的时候,一定要给吉祥多画几张像,用画记录下它成长的点点滴滴。 趋近醉仙楼,炤宁想到就要见到阔别太久的莫心儿,心绪不自主地转移。 莫心儿自然是假名字,她原本是江南地方上一个县令的长女。生母性情善良到了懦弱的地步,膝下又无男丁,被母凭子贵的妾室、庶子、庶女欺负多年,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当年,内宅的人一个鼻孔出气,生生将好端端的莫心儿说成染了时疫的将死之人。她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到了家中的庄子上,每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验看就是死路一条,她只得寻找机会逃了出去。 幸好,母亲临终前,留给了她一些傍身的财物,她随身带着一些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 辗转进程期间,她那张脸实在是惹人侧目,招致地痞意图劫财劫色。是莫晨救了她。 她也豁出去了,让他要么娶了她,要么把她送到城里生意最好的青楼去。那时莫晨处境也很差,正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的尴尬境地,没能力长久照顾她,又不肯要她的银子,见她铁了心破罐破摔,便答应送她到城里。 路上,他认了她做义妹,说万一日后他的处境好一些,也能把她从火坑里捞出来。莫心儿这性命,自是随了他的姓。 莫心儿是自己走进青楼的,自己跟老鸨签了卖身契,从那之后,苦学歌舞琴棋书画。莫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处境有所好转,去看过她一次,帮她收买了青楼里两个打手,叮嘱她千万调|教好身边的小丫头,诸如此类的事,都教给了她一些门道。 那一年,她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她正式踏入欢场,没用多久,便成了头牌,转过年来,成为花魁。多少男子在她眼前来来去去,有才子、商贾,更有达官显宦、世家子弟。 哪一个都不能让她交付身心,倒是哄着几个官员把宠妾灭妻的父亲收拾的丢官罢职。 那件事之后,她更成了没有根的飘萍。 因为她是摇钱树,老鸨这些年从始至终都哄着她。 炤宁抵达江南期间,正是老鸨每日瞧着莫心儿犯愁甚至恼火的时候——不少男子一掷万金,只求同她共度一个良宵,她不肯,说要她卖身那一日,就是她的忌日。又有人出大价钱要为她赎身,她也不干,说觉着青楼好得很,懒得进别人家的后宅受气。 老鸨说你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吧?她就说,又还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不急。 她因为自己的经历有了莫大的阴影,觉得有些男女成亲简直就是作孽,例如她懦弱的母亲、不管她死活的父亲。 遇到炤宁之后,盛华堂、韩越霖与程雅端也曾作陪去找过莫心儿几次,还有了交情。老鸨由此知道,莫心儿是真的找到了靠山,还是什么都不图的靠山,从那之后,绝口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莫晨这两年的情形大有好转。他原本是典型的浪子心性,身怀绝技,会赚钱,更会挥霍,十几岁到二十岁,都不知道手里有余钱是什么滋味。随着年龄渐长,吃过几次境遇潦倒的亏之后,长了教训。近两年不知怎么发了一笔横财,把九成钱财放到银楼存着赚利息,余下的一成开了个小酒馆,与莫心儿相互照应着度日。 这次两个人结伴来到京城,少不得停留到他们腻烦为止。 有莫心儿在的地方,不愁没有趣事。 炤宁兴冲冲地走进醉仙楼,在伙计引路下,进到莫心儿所在的雅间。 室内,一身玉色衫裙的女子临窗而立,瞧着窗台上暗香清远颜色娇艳的红梅。身形高挑,背影透着清冷气息。 “心儿?”炤宁笑着走上前去。 莫心儿立时回眸,展颜笑开来,现出腮边浅浅的梨涡、编贝般的小白牙,“炤宁,你可算来了。” 炤宁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喜滋滋地打量着,“真好,还是老样子,还是那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小模样。” 莫心儿哈哈地笑起来,“你倒是不同了,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更好看了。就怕你回来还是过得不舒心。” 两人相形落座,炤宁问道:“雅端和莫晨呢?” 莫心儿道:“那两个急性子,急着看铺面,我可不管,先见到你才是正事。” “本来就是。” 莫心儿笑笑地看着炤宁,“你和燕王的传闻,我和哥哥进京之前就听到了不少。给我句实话,是不是快成亲了?” “嗯。”炤宁坦然点头,“不出岔子的话,明年应该可以嫁给他。” “嗳,你到底还是要掉在燕王那棵歪脖树上。”莫心儿语气戏谑,眼神却是由衷地欣慰。 炤宁忍俊不禁,“是啊,谁叫我死心眼儿呢。” 莫心儿笑着刮了刮炤宁的鼻尖,“说笑归说笑,挺为你高兴的。说句俗话,饭勺哪有碰不到锅沿儿的?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那你呢?”炤宁问道,“日后有何打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莫心儿放松身形,斜倚着座椅,笑容显得有些沧桑,“我的打算就是有个应付外人的营生,足不出户地过清静日子。”又老气横秋地拍拍炤宁的手,“我都二十岁了,在风尘打滚七个年头,心已似八十岁的老太婆,该喘口气缓一缓了。” 炤宁牵了牵唇,“比我大两岁而已。不管怎样,你随心就好。”想起她和那位才子的事,好奇地求证,“真是喝醉了一次就把人吓跑了?” “是啊。”莫心儿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还没说起,自己已觉得好笑,“我那日真是醉得太深了,起初没争执的时候,还记得自己说过那些话,之后的事,全无记忆。偏生两个小丫头不在场,也没别人听到我说了什么。唉……自己给自己弄出个谜团,怎么也不好意思去问他。过几年再说吧,等那人娶妻生子之后,看能不能命人去打听两句。” “看这样子,是真的不后悔、不可惜。” “我只可惜一件事——他家的院子建得特别好,我特别喜欢。早知道有这一日,应该留心记下来,自己照猫画虎地布置庭院。” 炤宁轻声地笑起来。 莫心儿也笑,“对他那个人真没真心。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都听过,他夹在中间,不过资质平平。到眼下,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不确定他脸上的痣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 “他要是听到,会气得跳脚,或是很伤心。” “才怪。”莫心儿撇撇嘴,“他但凡对我像是他说的一般,能被我几句醉话吓走?”说着便自己摆手否定,“说不定他以为酒后吐真言呢。有时候,一句话的分量,比捅人一刀还伤人。随他去吧。” 炤宁又问起她的住处,“要是当下没有合心意的宅子,我可以拨一个别院给你住着。” “那怎么行。”莫心儿感激地一笑,“我们偶尔见一面,说说话就好。你是真心实意待我好,可别人不会这么看,咱们两个底气再足,也改变不了世俗的眼光。再说了,便是要大大方方地来往,也要等你嫁给燕王之后。你们的事,我听哥哥说了一些,这上下正是多事之秋,我可不能给你添乱。” “你待人好起来,还真是让人受不了。”炤宁笑道,“那我让越霖哥不时帮衬你一些吧。” 莫心儿与韩越霖有过几面之缘,两个人一见面就斗嘴,你一言我一语地各不相让,但是对方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从不含糊。 “他升官儿了可是?” “对啊,现在是韩统领了。” 莫心儿眉心一蹙,“皇上怎么会重用他的?成日里跟老和尚泡在一起的人,能担得起禁军统领这样的要职?” 语声未落,房门被人推开,韩越霖揉着鼻子走进门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猜就是有人背后念叨我。” 莫心儿扬了扬眉,“不能这么不经念叨吧?每日里在家跳着脚骂你的人可多呢。” 韩越霖也不恼,“你还会做那种事呢?那可不好,泼妇行径,要不得。”说着走到炤宁近前,拍拍她的额头,“刚刚去江府转了一圈儿,听红蓠说你们败家每日打碎一个物件儿,你居然也不管。” “不管。”炤宁笑道,“等它把家底败空了,找你接济就是。” 韩越霖转到一旁落座,“它在家生闷气呢。你也是,也不带它出来转转。往后少不得变成个窝里横的主儿。” 炤宁不接这个话茬,转头跟听得一头雾水的莫心儿说了吉祥的由来,末了道:“等它再大一些,我带来给你看。” “好啊。”莫心儿笑过之后又担心,“我养了两只猫,只怕你们家吉祥会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对了。一个女孩子家,牙尖嘴利的。”韩越霖倒了一杯茶,毫无预兆地岔开话题,“今日刚到京城?” “嗯。” “找到窝没有?”韩越霖放下茶壶,闻了闻茶香,有些嫌弃地把茶盏放到一旁,“我手里不少宅子闲着,敢住进去么?” 炤宁心说你就不能好好儿说话么? 莫心儿笑微微地反问:“你敢让我住进去么?” “废话。”韩越霖睨了她一眼,“就这么定了?” “行啊。日后惹麻烦上身的时候,不准怪我。这可是你求着我住进去的。” 韩越霖笑起来,“炤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肯定是跟你学的。”他指的是炤宁理直气壮地骗荣国公那件事,说着站起身来,“去看看宅子?今日得空,日后不好说。” “那——炤宁呢?”莫心儿坐着不动,“我们还要说话呢。” “她得回家,不是说了么,败家给她气得都打蔫儿了。”韩越霖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去不去?” “去。”炤宁将话接了过去,“心儿,快去吧。他难得有空。再说了,等你安顿下来,我去找你更方便。” 莫心儿则正被韩越霖方才的言语引得满脸的笑意,站起身道:“也是。改日再聚。” 炤宁知道,韩越霖这样做,既是为了莫心儿好,也是要避免她和雅端为莫心儿忙前忙后。他就是那样,每一句很中听的话,但所作一切都是为着身边的人。 见两人要走,炤宁才想起大夫人上午提过的事情,忙唤住韩越霖,简单得说了原委,让他给个准话。 “我倚重的人,人品差不了。”韩越霖道,“让大夫人放心地嫁女儿就是,出了事找我。” “出了事找你有什么用?”莫心儿斜睇着他,“你韩统领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小夫妻闹意气?” 炤宁笑不可支,匆匆忙忙往外走,“你们两个继续斗嘴,我先走一步。” 江佩仪和夏泊涛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 第二日,江家正式应了夏家的提亲,随后自然是三书六礼,照着嫁娶的章程一步步进行下去。 随后两日,莫心儿在韩越霖名下的很多宅子间游转,最终听从了韩越霖的建议,住在了什刹海。炤宁在那边就有别院,何时团聚很方便。 又过了一日,师庭逸和江予莫回来了。 江予莫兴冲冲地回到府中,找到炤宁的书房里说话:“……你要是能去就好了,去了才能知道,燕王在军中的威信,唉……在他身边的人,在那种环境之中,真会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炤宁站起来,把手里的书卷起,敲了敲他的头,“你变脸倒是快,这么快就开始说他的好话了?” “咦,他以后要做我姐夫,我夸他两句怎么了?”江予莫笑着夺过她手里的书,“这不是为你高兴么?他在外面可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得了,我才懒得听,你还不如当面去夸他几句。”炤宁敲了敲手指,“他人呢?东宫的事情,我要跟他说道说道。” “等会儿就来了。”江予莫瞧着她皱皱巴巴的衣衫上有几个小爪印,牵了牵唇,“快去换衣服,我回宫当差。”往外走的时候还在嘀咕,“哪儿有个要嫁人的样子?守着吉祥过得了。” “反了你了!”炤宁低头找书要砸他,才发现他拿着书走了,别的她又舍不得用来砸人,只能干瞪眼。 吉祥看看走出门的江予莫,又看看炤宁,一脸懵懂。 炤宁走过去捞起它,出门的时候道:“快点儿长大,长大之后帮我修理他,抓他个满脸花。” 红蓠、白薇、紫薇几个听了,都哈哈地笑了。 过了多半个时辰,师庭逸果然来了。炤宁到垂花门外迎他,吉祥颠颠儿地跟在她身后,神色无端地透着点儿不高兴,应该是以为炤宁又要出门的缘故。 “吉祥。”师庭逸弯腰招了招手,“过来。” 在他和炤宁一起造房子的时候,吉祥就跟他很亲近了,此刻立时高高兴兴地跑向它,身形立起来,扒着他的腿。 “又肥了一圈儿。”师庭逸毫不介意它爪上沾着的灰尘,把它安置在臂弯间,这才对炤宁一笑,“去后园走走?” “好啊。”炤宁笑笑地打量着他。他神清气爽的,容颜似是焕发着无形的光辉,俊朗得不像话。 他闲闲地走在她身侧,抬手摸了摸下巴,轻声道:“这样子不给你丢人吧?” “当然不。”炤宁亦是轻声说道,“现在我要担心的是你被人抢走。” 师庭逸轻轻一笑,说起荣国公的事,“你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炤宁淘气地笑了笑,“你怎么就能看准是我?” “别人没那么大的胆子,韩越霖没那份闲心。”师庭逸笑道,“再说了,常洛看得一清二楚。” “觉得我做错没有?”她问。 “没有。”师庭逸道,“别说做得对,便是做错了,我也不敢这么说。” 炤宁笑得眸子微眯。 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走进月洞门,转入梅林。随行的丫鬟自动留在梅林外说说笑笑。 师庭逸这才让吉祥去玩儿,陪她游走几步,道:“你三姐的亲事定下了?” “嗯。” 他又问:“我请父皇赐婚如何?” 炤宁侧头看着他,“先前不是说明年春日再说么?” 师庭逸携了她的手,“那时候怎么能料到太子、林璐等人居然敢做那种出格的事。”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当我吓怕了行不行?” 炤宁甜甜地笑了。 “我不能在你遇到事情的时候,都不能命人出面帮衬你。”师庭逸停下脚步凝视着她,目光温柔似春日烟波,“好不好?” 炤宁点了点头,“好。” 师庭逸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先是由衷地笑,随后又底气不足地道:“我要是此刻告诉你已经跟父皇说了此事,并且赐婚旨明日就下来,你不会生气吧?”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无赖的?”炤宁睁大了眼睛,抬起手来,食指中指用力钳住他高挺的鼻梁。居然跟她来了一手先斩后奏,说他什么好? 第061章 待嫁 第061章待嫁 师庭逸理亏地笑着,握住她发力的手,“你若实在不愿意,我就好生求你一番,还不行的话,便请父皇暂缓此事。” 炤宁终究是拿他没法子,睨他一眼,抽回手,“懒得跟你计较。” “我知道,若是要完全挽回你的颜面,我该好生等你三二年——便是明年成亲都嫌早。”他温言解释着,“但如今情形不同当初,你遇到的尽是些牛鬼蛇神,不将你放在眼前照顾着,我真是噩梦连连。” “算了。”炤宁抿唇微笑,“面子上的事儿,我并不在乎。到底成亲前后情形不同,你对我好不好,别人日后自然看得出,辨得出我是否表错情选错人。” “没错,岁月会证明一切。”师庭逸将她拥到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就松开,“你答应了就好。我等会儿就回去跟父皇说一声。” “不是定了么?怎么还要回去说?”炤宁觉得他做事好似又没了章法,顾前不顾后的,有些好笑,又有些失落——才刚来,就要走。 师庭逸解释道:“父皇要我来问问,你三姐的亲事是否板上钉钉——我们清楚,他却是顾不上打听这些,说要是还没合适的人家,那他明日一并赐婚就是。再有,他也要做做表面功夫,问问你大伯父的意思,我得给他把人带过去。” 皇帝居然一副眼巴巴盼着她嫁入皇室的样子,炤宁由衷地笑了,低头拢了拢他玄色的大氅,“嗯,那你快回去吧。” 师庭逸却低头,在她耳边问道:“宝儿,想我没有?” “嗯。”她轻轻点头,“可是,等赐婚旨下来,更不容易见你了吧?” “怎么会。”他整颗心都因她的言语变得暖烘烘的,“公是公,私是私,说起来,父皇交代的差事,我们一直没正经着手,往后我们摆足架势,正大光明地私会。” “没正形。”炤宁笑着戳了戳他心口。 他捧起她的脸,“父皇那边的事情了了,我给你收拾收拾余下的虾兵蟹将。” “好啊,那你快回去吧。我送你。” 他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随后与她一起走出梅林,由她送到月洞门。 ** 翌日,赐婚旨下来,炤宁与师庭逸的婚事提上日程。 江家众人又添三分喜色。 皇后算着炤宁的年岁,顾及她一向身子羸弱,再加上看得出皇帝对此事的看重,便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 燕王大婚的日子,自然是越早越好。炤宁嫁入皇室,她便能亲自吩咐太医给她调理着身体,早一些开枝散叶—— 太子那里乱糟糟,便是有了子嗣,先得的也必然是庶出,虽说都是他的骨血,到底是让人心里有点儿不舒坦。晋王、楚王就更不需提了,本就是庶出,皇帝对他们的儿女根本不看重。这样一来,皇帝一定是打心底指望着燕王让他早早抱上皇孙。 这心思,皇后又何尝没有呢?若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装点着岁月,日常便不会那样沉闷。若是没有炤宁赠画的事,她一定会担心那孩子难相与,眼下却是不同,她满心都憧憬着有个贴心的儿媳妇与自己作伴。 这些念头在心里萦绕了三两日,皇后分别唤了夏夫人、江府大夫人进宫说话,话里话外,不外乎是盼着燕王尽早成婚。夏夫人和大夫人如何听不出话中深意,笑着请皇后尽管放心。 至于别的,皇后便不需管了——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全不需她这深宫里的妇道人家多事。 至腊月中旬,夏家屡次请人到江府说项,意在将婚事定在明年春日。 江家推脱几次,觉得是那么回事了,便答应下来,吉日选在二月十三。 礼部尚书闻音知雅,又一直记着礼部给燕王选王妃时自己被当场驳斥的一节,这会儿少不得站出来送个人情。 他选了二月二十七和三月初六这两个吉日,还拉上了钦天监的人,特地去与皇帝禀明此事,大言不惭地说之于皇室嫁娶,明年整年只有这两个大好的吉日——横竖皇帝早些年就绝了选妃的心思,燕王又是皇室中最后一个成亲的人,两个公主不是病歪歪不得出嫁,就是年纪太小,皇子添侧妃也不能算在嫁娶之列,是以,这话说出去也不会得罪谁,故而理直气壮。 皇帝挺高兴的,笑呵呵地细问了几句,思忖片刻,选了三月初六为燕王大婚吉日,着礼部与燕王府抓紧操办。两个日子相隔没多久,头一个日子却与江氏三女的婚期在同一个月份,他自然要选择后一个,于谁面子上都好看。 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 炤宁闻讯之后直撇嘴。整个正月都算是过年,婚期定在三月初——合着她是过完年喘口气就要嫁给师庭逸。 师庭逸说过,要摆足架势应付那个差事,也真是这么办的。他特地从工部选了两个人供他随时差遣,在燕王府、江府花园中各选了一个打造模型的敞厅,又寻来两名能工巧匠,帮他和炤宁一起制作江南风格的亭台楼阁屋宇的模型。 他通常是上午上大早朝,下朝后在前殿处理公务,要到下午未时前后才得空,偶尔甚至没空,那几个人为着配合他的时间,便在燕王府暂且住下,这样便能随时供他差遣随他去江府。 炤宁其实只负责绘图,在一旁看看,偶尔说说自己的建议,真正出力做事的是几个男人。大多数时候,是站在一旁的大画案前对着几幅画犯愁——皇帝一日得空,去了他自己的藏书阁,真翻找出了几幅画面有损的古画,转头就让师庭逸拿给她,看能不能依照旧作把画面临摹之余补充完整。 古画有的是存放不当被虫蛀了,这好说,有的则是不知道怎么弄的残缺一大块,又无范例可参照,要补齐谈何容易。 炤宁为此事哭笑不得,问师庭逸能不能跟崔鑫讨个人情——皇帝要是再去藏书阁的话,能拦下最好拦下,改天再扔给她几本残缺不全的书,还不得让她头疼死? 师庭逸笑着让她放心,说就是父皇好意思,他也坚决不领那种差事。他们家宝儿,在作画上天赋异禀,可从没著书的闲心——古籍要想补全,比写一本书还吃力,谁想让她那么辛苦他跟谁急。 两人一同在江府忙碌的时候,师庭逸一直专心忙碌手边的事,只有炤宁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才会同她一起偷个懒,带着吉祥四处游转,意在让它先一步熟悉新的环境,等到了吉日跟过来的时候,不至于会烦躁不安。 吉祥与炤宁相同,最喜欢红叶林畔的居室。对燕王府熟悉之后,每次随着炤宁抵达后园,便自顾自跑去那里,在红叶林里玩儿一阵子,转到室内喝点儿水,吃点儿常洛特地给它准备的肉粥或是小排骨,便躺在软垫上呼呼大睡。 它到京城之后,这里本就是它第一个落脚地,眼下已经先一步把这儿当成自己又一个家园了。 或许,吉祥更喜欢这里吧?炤宁猜测着。燕王府的府邸比江府更宽敞,但是日常行走的以侍卫居多,白日里四处走动的人很少,吉祥可以由着性子玩儿,不需因为见到陌生人而不高兴或是紧张。 这样最好。 吉祥的喜乐,是她很看重的一件事。 ** 太子得知师庭逸与炤宁的喜讯之后,脸色就没好看过。 燕王府喜气洋洋的,他的东宫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林千惠到底是以侧妃的身份到了他身边。不过纳个侧妃,他又是一想起来就恼火暴躁,只摆了几桌酒席做做样子,从本心根本就愿意她跟那些身份卑贱的侍妾一般,悄无声息地进门。 林千惠的事情,是太子妃与佟念柔给他设了个套而已。 他原本以为,各不相干的度日就好,在那一件事情之后,才知太子妃无意于此。 他日后得防着她。 那晚,炤宁带人离开之后,将万般狼狈的他和荣国公扔在寒冷的夜幕之中。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挣开绑住四肢的绳索,又将昏迷不醒的侍卫弄醒,亲自把荣国公送回佟府,唤人请大夫来医治。 荣国公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受伤之故,壹夜间呕出了几大口鲜血。 这人到最终便是能将养得痊愈复职,也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怕是难得长寿。 她是那么狠,那个嚣张跋扈残酷轻蔑的样子,是那样的叫人恨。 佟煜和佟烨闻讯赶到父亲的床前侍疾。荣国公昏迷不醒,兄弟二人便焦虑地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整晚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看着窗外夜色出神。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曾有那么几刻,他想放手。 放弃需得继续争斗斡旋的局面,放弃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放弃来日的荣登宝座俯瞰天下。 可是,谁给他这种权利? 谁能允许他在放手之后善终? 前世的狼狈、绝望、羞辱,他还有勇气再承受一次么? 没有。 所以,只能继续。便是再觉得吃力,便是要时时刻刻陷入挣扎,也无回头路。 天色将明时,他站起身来,拍拍佟煜、佟烨的肩,回往东宫。 早间清冽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斗志、勇气一点点回到他体内。 前世很多年,佟家兄弟二人并不曾时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什么事,都与荣国公商量,他们按照父亲的意思办事即可。 后来很多事证明,他们的才智城府不在荣国公之下。由此,在他被逼禅位前两年,他对他们刮目相看,有事无事都与他们聚在一起,议事或是闲话家常。 今生,对于他们,他倒是想早一些年与他们交好,碍于荣国公生怕子嗣行差踏错,总是叫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逾矩,两个人只得与他保持君臣关系。 到这当口,荣国公有心无力,能指望的只有两个儿子了,他逐步委以重任,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兄弟两个的官职实在是低微,他要想法子先抬高他们的职位,最好是官职低但有实权的那种,不能让谁都一眼看出他意在大力提携他们。要做到,不容易,免不得费一番周折。最可恼的是,他现在一身是非,父皇对他很是光火,这事情少说也要明年春日才能开始进行。 想想炤宁说过的话,是以为佟家能为他重用的只一个荣国公的意思。但他不能完全相信。那个狡诈至极的丫头,说话的态度总是真假难辨,不到一定地步,谁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只能希望,炤宁从没将佟家兄弟二人放在眼里。这样的话,他才能在来日给她一些“惊喜”。 回东宫的一路,他都在斟酌着这些事情。下了马车,才觉得疲惫不堪。 进到寝室,却见林千惠神色忐忑地等在里面。 他其实知道,林千惠对自己有意,只是他不喜欢她。那一刻,心想这是主动送上门来了?于他真是无所谓了,债多了不愁,她的出身总比那些个侍妾要拿得出手。 他懒得说话,去掉沾着尘土的外袍,躺到床上,等着她开口。 她却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无所适从,好半晌不出声。 随后,让他跳脚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妃与佟念柔相形入室,一唱一和地把他和林千惠挖苦了一番。真是不看不知道——他从不知道佟念柔那张嘴能用那样讥诮的语气说出那样刺耳的话——跟她姐姐一个德行。 他因此对林千惠都起了反感,开始抗拒这件事,叫她们都滚。 她们怎么肯。 正僵持着,皇后也到了,那两个女人一改之前的面目,万般委屈地告他的状,惹得以好脾气著称的皇后都发了火。 那可真是…… 到现在,太子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火气。也是因此,他不曾冷落林千惠,自她成为侧妃之后,他便每日去她房里歇下。 女人罢了,如果不是深深爱过的,不是满心亏欠的,都一样。 他不想做洁身自好的人了,名声也早已败坏了,那就这么过下去。 慾望得以宣泄,之于时时心弦紧绷情绪愤懑的男人也有好处。 幸而林千惠虽是自幼习武之人,在床上却无他以为的僵硬不解风情,恰如一只兔子一般,极是乖巧柔顺。 任他予取予求。 总算还有点儿让他顺心的事情。 腊月中旬之前,皇帝和百官没日没夜地忙碌了一阵子,除夕之前的半个月都清闲许多,开始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好好儿歇息一段时日。他这个等同于被禁足的太子本就无所事事,这一段索性一直在林千惠和几个侍妾之间徘徊,打心底要好好儿放纵一段时日。 太子妃见了这情形,只是笑。 她只盼着那男人更放荡不堪些,累死在床上。 要过年了,六宫事宜都要皇后听一听给个决定,皇后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对太子心里有气,对她这太子妃一如既往,唤她进宫帮忙分忧。 太子妃现在对皇后是满心满意的感激——皇后郑重叮嘱过她几次,好生调理身子,别将不能再怀胎的消息散播出去,决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些。皇帝本就对东宫夫妻二人不虞,若再知道这件事,让她找个由头废了太子妃都未可知。都是苦命的女子,她不想做那种恶人。 太子妃如何不明白,自己放弃和被废掉是两码事,前者还有转圜,后者等同于绝路,是人不是人的都能恣意践踏她。她要努力让局面顺着自己希望的那样开展,短期之内,都要保住现在的地位。 现在这地位,她不屑归不屑,带给她的好处可是特别多,这是需要分开来对待的。 是因此,她全心全意地帮衬皇后打理六宫事宜,偶尔两个人看到精致华美的物件儿,便命太监送到江府,以她们的名义赏给炤宁。 太监回来,少不得喜滋滋地说燕王和江四小姐正齐心协力打造模型、修补古画,二人听了俱是一笑,只盼着燕王大婚之后,她们能亲眼瞧瞧。私底下,太子妃时不时让连翘去江府一趟,问问炤宁的近况,安排好相见的日子——炤宁已经为她找好了人,这其实才是她心里最重视的,只是苦于近来各自都是琐事缠身,要相互迁就一番,提前安排好相见的日子。 皇帝本就为皇室婆媳两个前所未有的亲近而喜悦,又见她们连炤宁都一并哄着,更为愉快。偶尔会想,那个稀里糊涂的儿媳妇是开窍了不成?近来做的事,倒是都是明理懂事的做派。 ** 炤宁每日上午都有空,已经命人将莫晨请来江府两次。第一次只是询问他和莫心儿的近况,唯盼着他们一切顺遂。 她相信,每个通过莫心儿与莫晨相识的人,与她都是相同的心绪:在见到人之前,满心以为他是那种不修边幅、风流浪荡、豪爽不羁的样子。 做过长达几年的散财童子,又能莫名其妙发一笔横财,并与江南几个才女传出过几段佳话最终不能携手——这样的人,可不就是那种不羁的浪荡子? 但见到人之后,便要少不得暗暗惊讶一番。 莫晨眉宇清雅,俊美绝尘,似是不染俗世尘埃、红尘喧嚣的洁净男子。 是因他,炤宁才完全领会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意思。 他与莫心儿,真应该是亲兄妹。同样的绝尘气质,同样有着在红尘风月打滚甚至犯浑的经历,同样能用清雅绝俗容貌骗到人。 第二次见面,炤宁直说了太子妃的事情,问他愿不愿意到东宫,帮太子妃明里暗里做些事情。 莫晨静静地斟酌片刻,颔首微笑,“太子妃若不嫌弃我鄙俗,我愿意,横竖也是无所事事。你安排一下,我等候传唤。” 他就是这样,容貌做派都叫人心情愉悦,不需赘言,何事都能省去枝节。 炤宁欣然点头,也诉诸心声:“日后太子妃的事情,你不需告知。若是太子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请你知会越霖哥一声。”韩越霖当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与莫晨交情匪浅。 “这是自然。”莫晨一笑,“他对我和心儿百般帮衬,部分原因是为着你这个妹妹。我心里有数,遇到事情会及时相告。”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三日后,炤宁请太子妃移步到自己在什刹海的别院说话。 太子妃气色好了很多,脸颊也稍稍丰润了一点儿,不等炤宁说,自己先笑道:“皇后娘娘每日要我吃这吃那,她又爱吃甜腻腻的糕点,我想不胖都不行。” “什么叫胖?”炤宁失笑,“你现在都很瘦削,以前则是瘦的吓人。” “嗯,知道。但是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啊。”太子妃笑着拍拍炤宁的肩,“认识你年头不少了,就没见你胖过。” 炤宁笑道:“我不是也忙么?” 两人说笑着进到室内落座,自然先说正事,吩咐红蓠把莫晨请来,自己则起身避到东侧的小暖阁,“你有什么要事先交代的,只管直说。我在场反倒不好,等会儿你见过人,去里面找我就是。” 太子妃想想,“也好。” 室内炤宁身边的丫鬟或是随着去了小暖阁,或是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连翘、落翘二人。 炤宁相信,只要莫晨不会临时变卦,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而事情也正如她预料的一般,过了一阵子,太子妃找到她面前,笑道:“就是他吧。我问过了,他有自己的人手,若有不时之需也能照应。往后他只要能照着我的心意办些事,结果让我满意就行,别的我都不管。” 话说得很明白,她添置人手,只是为着自己慢慢地报复荣国公和太子,至于莫晨会不会成为炤宁和韩越霖的眼线,不关她的事。她不在意。 炤宁笑着应声,随后便意识到,现在的太子妃,才是人们以前夸赞的聪慧流转,并且行事洒脱。以前,终究是被家族害得蒙了心智。 她便又想到了师庭逸说过的话,他意思是同时开罪了她和太子妃的人,没个好。 但愿她们能一直保持这样虽然原由不同但是立场相同的状态。 若是她们反目成仇,想想就觉得棘手。 莫晨的事情有了结果,炤宁似是卸下了一个重担,打心底轻松下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郑重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明知一定要尽快去办,却总是愿意拖拖拉拉往后推延。拖拉的期间,心里又总惦记着,很影响情绪。 年前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常带着红蓠几个丫鬟查点自己的小库房,吉祥总是被挡在门外,惹得它直哼哼。 炤宁本意自然是将它一并带进去玩儿,可是红蓠她们坚决不准,不想那个败家的败出新花样——正经存在库房里的一些物件儿,不是很名贵就是很有来头,打碎了太麻烦。炤宁没心没肺,她们可不能纵着她。 为着吉祥,炤宁总是进去转转,对着账册迅速查看一番就出来。 她出嫁要带走的嫁妆可是不少:有母亲当年嫁妆中的很多东西,有江予莫专门送给她的很多物件儿,还有她自己这些年搜罗到的奇珍异玩,更有江家给她的陪嫁、师庭逸那段日子送来的林林总总的宝物。至于太多的藏书、双亲留给她的家当,又有很多。 一百二十四抬一定是要结结实实地装满,并且一定是装不下。 “唉,太富裕原来也挺烦人的。”一次,她这样咕哝一句,惹得丫鬟们都赏了她一记白眼。 这次很难得的,大老爷和三老爷居然都为她考虑到了这一点,说等到了明年开春儿,把部分东西以江府另赠的名义先一步送到燕王府。 炤宁想想,答应了。双亲就是江家人。这样做,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省得她嫁出去之后还要回来收拾东西——让人以为她刮娘家的地皮就太难听了。 在师庭逸那边,人们少不得说他娶了个嫁妆格外丰厚的王妃,于他也是面上增光的事。 她可不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富翁么?炤宁想到这一点,眉飞色舞的。不说以前那些产业的进项源源不断地入手,单是醉仙楼的进项就很令人咋舌。 生意红火得不像样,那些雅间每日座无虚席,菜谱上的一些菜肴贵的让她都心虚,可那些官员商贾败家子就愿意吃,吃得越贵越觉得有面子。 反正醉仙楼是寻常人家不会涉足的,他们赚的也都是那些手头分外阔绰的人的银子——这样想,她便好过了不少。年节前夕,她和韩越霖以江府、韩府、燕王府、盛华堂的名义,在城里城外设了六个粥棚。说是粥棚,但是多设了人手,每日用大灶做好几样大锅菜,让潦倒不堪的乞丐、贫苦之人前去享用,年节期间也不会撤掉,让他们也能过个相对于来说好一些的年节。 韩越霖则琢磨着从庆国公那里得到的大笔银两,听闻漠北部分地区天降大雪招致灾情,第一时间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以盛华堂的名义交给朝廷安抚灾民,翌日又奉上自己手里的五万两银子。 之后,他征得炤宁同意,二人各自选出几个踏实耿直的人,带上庆国公余下的赃银远赴漠北开粥棚、搭建些敞篷供无处居住的灾民栖身。 随后,师庭逸从自己府中取出二十万两银子用来赈济灾民,炤宁也取出五万两交给大老爷,请他以江府的名义拿出去,大老爷本就有此意,又从账房支取了五万两,凑了个整数。 楚王、晋王和百官见这几个人如此,自然是不敢怠慢,纷纷忍着肉疼取出银两,以免落人口实。 盛华堂平白接受了韩越霖一个莫大的人情,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体恤灾民,便从自己手里分出一笔进项,尽到自己的一份心意。 皇帝对此很是满意。因为战事之故,这两年都有些国库空虚,遇到灾情,百官表态之下,商贾也会自发地尽一份力,如此一来,便避免了国库空掉的隐患。 他当然明白,这是韩越霖、师庭逸和江家带头起的好作用,心里愈发欣慰:这些人,他一个都没看错。 有了银子便有底气,事情就好办。这一次,他只与韩越霖和师庭逸商议派谁前去赈灾。 他们有他们的考量,在他们的位置看待百官,想法肯定与帝王不同,但往往更为准确。 高处不胜寒,指的可不是帝王鲜少有朋友,而是很多时候都与尘世一切拉开了莫大的距离。隔得太远,便不容易看得清楚。 韩越霖和师庭逸给了皇帝一个意外:异口同声地推荐晋王前去。 皇帝踌躇片刻,笑着同意。 韩越霖与师庭逸走出御书房,相视一笑。 晋王是皇室中人,他去赈济灾民,朝廷面子上好看,他对付当地官员也有底气。再者,晋王因着前因,想想后果,定会不遗余力地办好差事,断不会生出贪念欺上瞒下。 有些情形之下,有瑕疵有软肋的人比刚正不阿的官员办事更得力更奏效。 晋王那边,他做了不少年头的闲散王爷,在这时候得了这个差事,除了有点儿担心自己到了漠北被冻死,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这件事情,他一定要办得圆圆满满,不辜负韩越霖、师庭逸的举荐,更不想辜负皇帝选择相信他的恩情。 哪一个男子的心里最深处,都在盼望出头之日。若是有选择,他怎么可能甘于游手好闲。以前年轻气盛,不懂进退,便使得刚一接触政务连连碰壁,灰心之下,索性消沉度日。 消沉得久了,他也想浮出水面看看新天新地。尤其还被太子当做傀儡害人,漫长的三年都提心吊胆,又有谁能不希望挣脱这种处境? 不为此,他何苦满口应下周静珊和顾鸿飞的婚事——那都是为着自己能腰杆硬一些,避免重蹈覆辙。 眼下他也清楚,韩越霖和师庭逸也是存着利用的心思,但他为此特别兴奋——人最悲哀之处,不是被利用,而是连个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接旨谢恩之后,他专程去向韩越霖、师庭逸郑重道谢,翌日便辞了妻儿,远赴漠北。 ** 赈灾的事情过了几日之后,日子便到了腊月下旬。 腊月二十三便是小年,京城里已经可以时时听到爆竹声,有了过节的氛围。 对于灾情,京城里的人尽心尽力是一回事,但终归是因着不能见到灾情的险恶,便都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事情过去几日之后便淡忘,只顾着自己的日子。 大老爷、三老爷现在时不时地找炤宁说说话,都气哼哼地跟她说一些人是如何的花天酒地,完全把漠北那边身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抛到了脑后。兄弟两个一生气,又拿出十万两银子交出去赈济灾民——江府的产业历代积累下来,银钱颇丰,在这种时候多出些银两,也没人会疑心银子的来历。此外,他们最是关注漠北灾情的回信,每日眼巴巴地等。 炤宁对此比谁都清楚——醉仙楼的生意就没差过,官员及其儿女只是消停了几天,晋王离京当日,便有不少官员轻车简从地去醉仙楼享用佳肴,消磨时间。 有什么法子呢?不曾见过灾情、不曾见过路有冻死骨的人,骨子里只顾着自己一份安稳的人,不在少数。问题的根源,也是太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捐银子念一声阿弥陀佛还能做什么。 就如她,毫不手软地赚有钱人的银钱,平日尽情地享受尽量好的锦衣玉食,遇到这类灾情,除了拿出自己的银子、指望派出去的人尽心竭力之外,不确定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是,伯父与叔父这样的态度,让她又对他们多了一份亲近。他们面对这种事,不仅仅是做分内事,不该自己做的也都想尽一份力。难能可贵。 由此,她偶尔也会诧异:是有着很多可敬可畏之处的人,怎么会得了那样的子女?尤其大老爷,竟得了江予茼江素馨那样自私狭隘的儿女,委实叫人怅然。 到底,心怀大义是一回事,居家度日为人处世是另一回事。 ** 这日,吉祥乖乖地坐在大炕上,由着炤宁用牛角梳子给它梳理一身油亮亮的毛。 随着时间一日日消逝,吉祥明显地长了个子,肥就不用说了,它就没瘦过,背部尾部的毛的黑色淡了很多。应该就如师庭逸说过的,长大之后是个通身金黄色毛的漂亮的大狗。 炤宁最享受的就是给吉祥梳毛,因为它总是半眯着眼睛,比她还享受这种时刻。偶尔会歪着小脑袋瞅瞅她,连那眼神都是柔和的。 很温馨的时刻,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太夫人来了。 是在自己房里,炤宁索性连礼数都懒得顾及,继续给吉祥打理皮毛。 太夫人也不指望她毕恭毕敬,自顾自落座,盯着她看了多时,之后道:“你到底还是要嫁入燕王府,江府到底还是要与皇室结亲。” 长子一些年不希望江家声势更盛,打心底对炤宁和燕王存着观望的心思,甚至于希望他们长大之后另结良缘。 炤宁以前宁可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离京,也不肯给晋王做侧妃。 到眼下,这门亲事还是让她如愿了,比她退而求其次吩咐炤宁嫁给晋王的情形更好。 炤宁懒得理她。她这种人,打心底兴许是不相信世间真有些感情是无法放弃的,要不是那个男人做到那个地步,要不是种种因素交缠到一起,当初那件事,怕是不会发生。 她要嫁的是师庭逸,而非燕王——太夫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其间的差别。 “就要嫁入皇室了,出点儿什么事情,都是有损皇家颜面,后果不是任何人能承担得起。”太夫人语气笃定,底气十足。 炤宁还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吉祥,放下牛角梳子,轻柔地抚着它的头和背部。太夫人跑来跟她说这些,比她预料地晚了几日。 “我已是生而无望之人,只求瞑目之前,见一见娘家的人。”太夫人终于提及前来的初衷,“你到底把那两个孩子怎么了?!他们早就写信给我,最迟腊月中旬抵达京城,却是到现在都没音信!” 蒋家那两个人迟迟不到,原由只有师庭逸最清楚。炤宁也曾奇怪,先去问过韩越霖。韩越霖就笑,说我也奇怪呢,居然有人从我亲信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无从追踪。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燕王做得出这样的文章。她只好转头询问师庭逸,那厮坏笑着说只是给他们找个地方歇息一段日子,等到他和她成亲之后再进京也不迟。 她听了释怀,也没细问。倒是没想到,太夫人会这般在意蒋家人的安危——她一直以为那是个心肠最冷酷的妇人。 太夫人见她还是沉默,索性亮出杀手锏:“你若是不给我个明确的说法,不让他们尽快出现在我眼前,那么,我以前的糊涂事,不等你告诉别人,我自己就会宣扬得满城风雨!我倒要看看,你到时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第062章 待嫁 第062章待嫁(下) 炤宁牵了牵唇,“去吧。% し” “……”她丝毫惧色也无,反倒让太夫人骑虎难下。 “去吧。”炤宁重复一句。 太夫人见她无动于衷,面色青红不定,“你至少要告诉我,他们身在何处?有没有出事?” 炤宁唇角上扬,“他们的安危,取决于你。” “你少危言耸听!”太夫人居然顺着她的话锋说下去,“蒋家深陷泥沼,还怕什么是非?倒是你和燕王,真受得了江家门风受损?” 炤宁把吉祥安置在怀里,手指轻挠它的下巴、颈部。 吉祥主动抬起下巴,眼睛慵懒地眯起来。 “红蓠,”炤宁吩咐道,“把听到的这些去告诉大夫人和三老爷。”说着站起身,慢悠悠往外走,“我去小书房看书。” 太夫人被她晾在了那儿。 白薇几个担心太夫人在玲珑阁撒泼摔东西,等炤宁走出厅堂,便态度强硬地送客。 房里的东西,吉祥可以随意毁,别人可不行。 炤宁心里真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 不知道太夫人是真看得起她,还是迅速衰老到了糊涂的地步,想反过头来用那件事要挟她?做梦。 大夫人和三老爷听了红蓠的通禀,虽然不明原委,却知此事非同小可,两人碰了个头,商议一阵子,达成共识:在松鹤堂加派人手,看住太夫人,不准她出门走动。 午间,三老爷亲自出门去衙门找到大老爷,说明此事。 大老爷冷笑两声,道:“找个相熟的大夫,跟他说,太夫人病了,每日胡言乱语,有疯癫之兆,要他每日到江府一趟,你陪着他喝喝茶说说话。”太夫人敢胳膊肘往外拐,他就敢做不孝的事,把个神智正常的人说成疯子。 三老爷应下。 大老爷犹豫了一会儿,把太夫人做过的好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三弟,炤宁回京之后的事情,他也如实讲述。三弟从来什么都不争,守着自己的本分,尽心打理着庶务,到了这时候,再隐瞒不提,全无益处。 三老爷怔了半晌,随后险些跳脚,“她做过那样的事,怎么还有脸反过头来要挟炤宁?!啊?!” “……” “你也是,怎么不早告诉我?!”三老爷气得直转圈儿,“你和炤宁……你们……”词穷了。 大老爷笑容苦涩。 三老爷不再说话,瞪了大老爷好一阵子,气冲冲地回府。摔了好几个茶盏,他火气才稍稍消减,亲自去内宅,选出几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看守松鹤堂。 ** 炤宁和吉祥去了燕王府,带着两幅修补好的古画,要让师庭逸看看。 吉祥下了马车就一溜烟儿跑向后花园。一名侍卫挂着满脸的笑,快步跟着它走了。 师庭逸在书房小憩。 昨晚韩越霖来了,和他下棋到天明,一起去上大早朝,回来之后忙到午膳之后,总算得了点儿空闲。 他几个幕僚就在书房内,炤宁近日隔三差五就过来,与他们并不陌生。 几个人见炤宁亲自捧着画,猜想着应该是皇帝交给她修补的古画,都凑趣要开开眼界。 炤宁知道都不是外人,便将原画和自己临摹后加以填充的画展开来给他们看。 几个人围在书案前,兴致勃勃地品评。 师庭逸丝毫也不能被惊动,高大的身形慵懒地卧在太师椅上,两条长腿斜伸到书案一角,睡相安稳。 亲眼得见他这种功夫,炤宁暗暗咋舌。换了她,早已被吵得醒来,且一定是一脑门子火气。 常洛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笑着颔首,问炤宁:“这样交给皇上就行么?” “嗯。”炤宁点头,“余下的事情,要皇上吩咐专人去做,我能做的,只是揣摩着原画的意境、笔锋,把缺失的内容填充上去。” “这才是最难的。”常洛眼含钦佩,又与在场几人议论几句,便请他们去前面的偏殿,“等会儿殿下醒来,便要去后园,待到晚间继续议事也不迟。” 几个人自然知道,笑着与炤宁道辞,离开书房。 常洛亲自给她奉上茶点,又添了一个火盆,这才离开。 炤宁走到师庭逸身侧,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睡梦中的男子,眉宇平宁,唇角有着一丝笑,是孩童一般无辜的睡相。 炤宁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碰了碰他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又点了点他含笑的唇角。 他没被惊动。应该是在书房的缘故,打心底知道不需警觉。 炤宁弯唇笑起来,低下头去,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唇。随后,给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桌案,找出一本书,坐到醉翁椅上去 未正,师庭逸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神色悠闲地翻阅书籍的炤宁。他又看看室内,再无他人,柔声唤道:“宝儿?” “嗯?”炤宁有些意外,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就醒了?” “嗯。”他对她伸出手。 炤宁笑微微地走过去,“是不是太安静了,反倒睡不安稳?” 师庭逸失笑,“不是,记挂着你要来,睡到这个时辰,自然而然就醒了。” 炤宁坐到他座椅一侧的扶手上,问起他怎么这个时辰补觉。 师庭逸如实说了。 “下棋下一整夜?”炤宁心说可真是闲的你们,“没说什么事?” “说了几句禁军的事情。”师庭逸环住她腰肢,“你那个哥哥,跟我还是无话可说。要是我没点儿用处,他连下棋的兴致都没有。” “那是自然。”炤宁并不为此愁闷,“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膈应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有他韩统领给你撑腰,心里是不是特别有底气?” “嗯。”炤宁喜上眉梢,拉他的手,“起来看看画,过得去的话,就拿去给皇上看。” “行啊。”他笑着起身看画。 对于韩越霖这个人,他与炤宁说的从来不多。 那是唯一一个他不能介意不能吃醋的男子。 大约是炤宁十四五岁的时候吧?韩越霖与她的情分就如现在。 他不可能不在意不嫉妒,偶尔做噩梦都是他的宝儿被姓韩的抢跑了。 为这个,他跟炤宁说,不要再跟韩越霖来往。 炤宁立刻生气,说就算不理你,也不会跟越霖哥断了来往。又睁着冒火的大眼睛瞪着他,说你怎么能这么侮辱越霖哥? 他疑心韩越霖对她有的别的心思,她却这样说……那句话真是不伦不类,把他气得够呛。 那时都是气盛的年纪,为这个,他们争吵了一阵子,末了,他愤愤不平地回府,好多天没去找她。 炤宁也真动了气,连个字条都不给他传。 到底,还是他先低头,到江府去看她。 她对他的态度,像是对待陌生人,简直能把他别扭死。不欢而散。 过了两日,他索性耍无赖装病。 炤宁到底还是关心记挂着他,闻讯找了个由头去看他——但是,是等他装病几日后快真病的地步才去的。 他那天在竹园,以为自己是把她得罪苦了,她要跟他斩断缘分。从里到外的转圈儿犯愁——怎么办才好呢?这一下可真是捅了篓子,怎么能把她哄得回心转意呢? 是在那种时刻,她出现在他面前。 相对许久,她语气散漫地道:“看你没事就行了。我走了。” 他拦住她,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想跟她道歉的,但是说实话,他从小到大都没跟谁低过头,认错这回事之于他几乎是不存在的事儿——想说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炤宁也不挣扎,只是抬眼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似是映照着他所有心绪。 她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只是神色有些悲伤。 僵持太久,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她便要趁势挣脱,想走。 他索性把她整个人拥住,牢牢的,紧紧的。 她生气,抱怨着,要抬头看他。 他不准,把她的小脑瓜按在胸膛,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是我不好。别生气,好不好?” 良久,她嗯了一声,又低喘着说:“你再继续用力,我就被你捏碎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力道太重,忙松开她一些,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太怕失去你,这才犯浑起了嫉妒的心思。” 炤宁却已轻笑开来,“越霖哥是我的哥哥,你怎么能嫉妒我的手足?” 他没应声,拥着她去了竹园中的居室。 她瞧着他神色倦怠,似是几日没睡的样子,笑说你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他心神放松下来,真觉得眼皮发沉,可还是担心,要她陪在身边,要让她允许自己握着她的小手,这才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见他的宝儿真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后来他问她,说我要是不认错,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她想了想,居然点头,“我的哥哥、弟弟都不是跟我一母同胞,但是比任何人待我都好。谁开罪他们,我应该会为他们放弃谁。”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再不敢在她面前说韩越霖什么。当然,也是因为放心的缘故。宝儿会因为他多心那么生气,可见心底里对韩越霖真是兄妹情分。 真正的放心,是父皇跟他说过一件趣事: 炤宁在江府与江予茼、江素馨不睦,经常被那兄妹两个找茬。她受得了,总是当个消遣,韩越霖却是满腹火气。一次索性对父皇道:他与炤宁本就是多年的兄妹情分,那他现在认下炤宁这个妹妹,把她接到韩府去行不行? 父皇听得哈哈大笑,说那怎么行,江府又不是没人了,不可能同意炤宁到韩府。至于你们的兄妹情分,我早就知道,炤宁哪次真吃亏了,你帮她到我面前喊冤就是。 再往后,他对韩越霖,是有着一份感激的。 感激他曾不遗余力地寻找失去下落的炤宁,让只身流离的她被这份手足情温暖,让她不会长久地陷入孤绝境地。 韩越霖所作的一切,在当初,是他有心无力的。 炤宁曾与他提及韩越霖找到她之时的情形,说我哭得像个傻子似的,越霖哥却像是炸毛的老虎。往后,韩越霖给她加派了人手,只要一得空,便跟皇帝告假一段日子,到她所在地团聚一段时日,帮她上下打理。她结交的朋友,他不管情愿与否,都会出面应承。 做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手足才能做到。若是掺杂了分毫的儿女之情,局面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他总觉得,自己欠韩越霖一声谢,可那厮面对他,总是冷得跟冰块儿似的,什么话都会被那冰冷之至的神色堵得说不出口。 “嗳。”炤宁捏了捏他的下巴,“你想什么呢?”这人,盯着画走神了。 师庭逸弯唇一笑,“想着日后要怎么样好生待你,才能报答韩越霖对你的手足情。” 炤宁勾低他,摸着他的下巴,“那是该好好儿想想。” “我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庭逸展臂抱住她,“偶尔一想,便会恼恨得无以复加。”又叹气,“人要是能幻化成两个就好了,这样也能痛痛快快地打自己一通。” 炤宁忍不住笑起来,“都没人记得那些事了,何苦自扰。” 不记得?不记得才怪。小东西又在用好话哄他。当他不知道么?她还是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无关是非,那是她的心病。 幸好,这心病是他能够慢慢给她治好的。 往后园的路上,炤宁问起蒋氏兄弟二人的下落。 师庭逸道:“先前我吩咐官员请他们帮忙查案,现在么,让晋王派幕僚与他们‘偶遇’,问及安抚灾民的策略,两个人高谈阔论,晋王闻讯十分欣赏,索性将两个人一道带去了漠北协力赈灾。” 炤宁听出这番话里的深意,完全放下心来。 “我说过,要我们成亲之后,再让他们进京。到时候还不安分,由我出面就好。”师庭逸侧目凝着她,“眼下你只管安心过个好年,不必顾及那些虾兵蟹将。” “嗯,知道了。” “可是,你怎么又问起这件事了?是不是谁问起你了?” 炤宁想了想,道:“是太夫人。上午去找我询问,我一头雾水,只好找你要个说法。” 师庭逸问:“仅此而已?” “嗯!”炤宁脸部红心不跳地点头应声。家丑什么的,她不想跟他多说。 “你就是欠修理,跟我一句实话都没有。”师庭逸语气恨恨的,要不是走在路上,少不得收拾她一番。 炤宁侧头瞧着他,扬了扬眉,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样子。 他眯了眯眸子,“这笔账我记下了。” 炤宁只是笑。她才不会去想他日后是怎么个算账的法子,只要现在敷衍过去就好。 再说了,他算账又能把她怎样?一日不成亲,他就一日拿她没法子,不在她手里吃瘪不就错了。 师庭逸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又气又笑。 ** 整个下午,大夫人屡次听到松鹤堂来人传话:太夫人要见她。 大夫人一概不理,安安生生地在小暖阁的大炕上睡觉。 自己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先是要挟孙女,现在这是想要挟她么? 她才不吃那一套。 现在江府的宗妇是她,主持中馈的也是她,怎么会让抹黑江家脸面的人得逞。 太夫人要是真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完全可以在众人无从预料的情形下把丑事宣扬出去。但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找到炤宁面前说出这打算——定是以为炤宁会因此担心惶惑,会设法将蒋家从艰难的处境中拎出来。不然的话,简直就是自讨没趣,少不得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可惜啊,明眼人都看得出,燕王要娶炤宁,无关江家门第,他只是要娶意中人;皇帝赞同这桩姻缘甚至屡次纡尊降贵地让两个年轻人多一些接触的机会,为的是皇室需要江家这样的门第扶持;江家如今必须要以炤宁的得失为重,为了这个孩子,会立场坚定地帮助她成为燕王妃,免却后患。 大夫人知道,这件事之于自己,是到了回报炤宁的关头,要将内宅完全控制起来,约束太夫人的行径,不出岔子就好。 再说了,即便是她一个弱女子办事不得力,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已经要跳脚了,想不到的地方,自有他们照应。 简单来说,太夫人试图要挟炤宁的行径,非但无一丝得逞的希望,反倒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家族安危面前,谁会容着她一个妇人做张做致?!她一定想不到,这一行径触犯的是整个家族。 也不能说太夫人太蠢,她只是想不到,炤宁如今已经完全得到了江府中人的认可,并且都愿意尽心尽力扶持她。 过了申时,大夫人到底有些气难平,去了松鹤堂。 太夫人分外暴躁,被明打明软禁的事实让她无法接受。 大夫人倒是神色安然,笑意轻快,“你呢,要么就做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疯子,要么就做个言行癫狂胡言乱语的疯子。这么多年的婆媳情分,我也不想太为难你,而这取决于你是否识相。” 太夫人到此刻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炤宁已经得到了整个江府的支持。之前她当然是不愿意承认的,她不相信炤宁豁得出去,不相信炤宁这个在家族中人缘儿奇差的人能获得别人的帮衬。 要到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她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你看,你这人真是奇得很。”大夫人不紧不慢地道,“不顾亲孙女的前程,只想着娘家那些人的安危,我听了都生气——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么?你做了侯府太夫人很多年,怎么连这种是非轻重都分不清?” “滚出去!”太夫人暴躁起来,“何时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 大夫人轻笑,“给你句忠告罢了。你不听,那就算了。日后连衣食起居都吃瘪的话,可别后悔今日所作所说的一切。”她悠然转身,吩咐室内服侍的丫鬟婆子,“把人看好,一日三餐过得去就行,别浪费了粮食。眼下还有灾民食不果腹,我们江府也要一切从简。” “是!” 大夫人满意了,回了正房。 ** 炤宁回府之后,去往江佩仪房里。 江佩仪不同于她,婚事定下来之后,一直闷在房里做针线。京城寻常的大家闺秀,出家之前,都会给婆家的人做些鞋子荷包之类的物件儿,认亲当日能拿出来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也能让人知道自己做的一手好针线活。 炤宁不会遇到这种情形。她对外从来都说自己不会针线。不要说嫁的是师庭逸,便是寻常人,也是一声不会便能免却烦恼,用银票、物件儿敷衍世俗人情。 部分女子的烦恼,在于自己是真的不会很多事,另一部分女子的烦恼,在于自己会的太多,稍有顾及不到的事儿便会被人指责。 ——小时候,炤宁就听母亲说过这些话,记在了心里。所以,她长大之后,所擅长的要么就是男子都不及的,要么就是明明擅长但是不告诉外人。 会的太多,就有太多麻烦。 她不喜麻烦。 此刻的江佩仪,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针线。 心里想的,是自己与夏泊涛的婚事。 夏泊涛在提亲之后,又与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大夫人安排的,在那次之前,夏泊涛其实就特地安排见了她一面。 他说我每次去江府赴宴,都是为着看见你。提亲之事,只望你不要起了反感。 论样貌,他当然是比不上长时间在她眼界内出入的几个男子,但是……他这样深远漫长的心意,她很感动。 其实,她打心底都没敢指望过谁能真心喜欢她——四妹太出色了,谁都比不得,相较之下,她有什么可取之处? 怎么也没料到,他说喜欢她的书卷气和端庄大度。 前者她有些啼笑皆非,心说炤宁也是通读诗书的人,只是人家兴趣广泛,气质里看不出书卷气罢了。 后者她仔细想了想,云里雾里的。还是丫鬟无意中说她对长辈手足自来谦和恭敬体贴,能帮衬照顾的都是不遗余力,这才自觉真有点儿可取之处。 所谓对手足体贴,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她瞧不上的,从来都不给予哪怕一丝关照。 但愿,夏泊涛也赞同。 时时想到他那次对吉祥的温柔脸色,想到他在那时的言语,便让她心头微微起了涟漪。 这样,已经足够,该知足了。 思及此,江佩仪由衷地弯唇微笑。 听得炤宁过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相迎。 吉祥先一步带着一脸的喜气洋洋跑进门来。 “吉祥也来了啊。”江佩仪笑着弯腰,对它拍拍手,“来,给我抱抱好不好?” 吉祥是很拧巴的性子,除了没来由或有来由认定的人,对别人总是存着一份怀疑和迟疑。犹豫了一小会儿,它才慢吞吞地晃着肥肥的身形蹭到了江佩仪近前。 “唉,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江佩仪满心满意地笑开来,把它捞起,抱在怀中,温柔抚摸,“一天一个样子,也不知道炤宁平日给你吃什么,长得也太快了。” 吉祥可不管她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盯上了她腕上的珍珠串,它凑过去,兴致勃勃地用爪子拨弄,上嘴去啃。 江佩仪笑不可支。 这时候,炤宁过来了,一面解下斗篷一面咕哝:“吉祥可真是,瞧着是往你这儿来的方向,不顾头不顾尾地一通跑,也不知它是急什么。” 江佩仪又被引得一番笑,将炤宁让到里间落座。 炤宁看到她在做的针线,拿起来夸赞几句,又建议道:“三姐,你就别那么辛苦了,别做这些。认亲的时候全拿上得了台面的物件儿或是银票应付就是了——现在这个风气,谁还管你针线做的怎样?说句不好听的,针线活的好坏,只要让你婆婆知道就好。那么长的日子呢,会不会什么,瞒不住别人。” 江佩仪当然是认可她这番话的,只是有点儿犹豫,“对同辈小辈的人,都用银票打发的话,会不会落人口实?” “不会。谁敢胡说八道呢?”炤宁笑道,“定亲到成亲才几个月光景?你要是日熬夜熬的做到面面俱到才是不妥。” 江佩仪想了想,“可不就是么?看我,先前都为这等无谓的事情着急上火,唉,真是……” 吉祥玩儿够了江佩仪的手串,这会儿挣扎着逃出,跳到炤宁怀里。 “小没良心的。”炤宁笑着点了点它的鼻子,继续对江佩仪道,“你就把心放下来吧,我跟三叔提了一嘴,他跟我一起选出了一些物件儿供你认亲的时候用,别再做针线熬眼了。” “嗯!”江佩仪笑着点头,“四妹,谢谢你。” 吉祥这会儿正用稚嫩的牙齿专心致志地啃咬着炤宁的大拇指,引得她哭笑不得,“哪儿的话。”之后便忍不住拍怕吉祥的头,“你瞎啃什么?我就吃了两块小排骨,你鼻子怎么这么尖?” 江佩仪就笑眯眯地猜想,四妹吃排骨的时候怕是形象不佳,甚至直接用手抓了,不然手上才不会留下味道,惹得吉祥注意。 如此的不拘小节,还叫人觉得可爱亲切的,唯江炤宁办得到。 ** 腊月二十七,江素馨和江和仪回到江府,终是结束了被放弃的忐忑挣扎的岁月。 本就是自己同意的事情,炤宁自然是安之若素。 她们回来之后,大老爷便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她们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日后安分守己,再做出莽撞无理取闹的事情,便不是暂时逐出家门那么简单了。 由此,江素馨和江和仪回到家中之后,俱是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偶尔遇到单独与炤宁相处的时候,眼神不善。 炤宁不以为忤。她们从来不是她认定的对手,以前不行,日后要争气一雪前耻根本是不可能,这样的人,她连不屑的眼色都懒得给予。 与女子斗,没什么意思。 炤宁比较感兴趣的,是与男子斗。 ** 腊月二十九,这个特殊的日子的上午,莫晨邀她到醉仙楼。 炤宁欣然赴约,心知他是有要事相告。 那一贯清雅清冷的男子,有些尴尬地啜了一口茶才道:“太子那几个侍妾,都被佟侧妃动了手脚,不可能为太子开枝散叶。至于林侧妃,就更不需提了,她自己不知情,但是早已着了佟侧妃的道。” “……”炤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告诉你的是,”莫晨看住她,“这样下去的话,太子注定是断子绝孙的命。” “那我该怎样?”炤宁深缓一笑。 莫晨也笑,“不需要怎样,那又不是你该干涉的事儿。” “这倒是。” 太子有无子嗣,关她什么事儿? 若是他真切的在意身边哪个女子,就不会让在意的人陷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太子那个人,从来不知道看重尊重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如此,太子妃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 ** 年节来临,大老爷和三老爷始终都不肯去见太夫人,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太夫人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竟是偶尔胡言乱语,明显地神思恍惚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为此,大老爷请了护国寺的高僧率众前来驱邪,一直无果,只得作罢。 太夫人的下场已成定局:半疯或是疯了,只看她想怎样。 江家二小姐——现在的江家二姑奶奶在初二回府点卯似的偕同夫君回来拜年,态度一直特别古怪,仿佛整个江家都欠了她。 没落到什么好处,倒是惹得大老爷分外不快,连续几日脸黑黑的。 炤宁只当没看到,顾自过着自己的日子。 整个正月,她私下去了程家,拜谢程大老爷与程府大夫人不遗余力地相助,得空便与程雅端、莫心儿时时团聚一番。 二月里,为着江佩仪即将出嫁,炤宁与师庭逸相见的机会都少了,全心全意地帮大夫人与三夫人打理一切。 江佩仪顺风顺水地出嫁。 太夫人因为染病的缘故,不曾露面。 真实情形如何,因着八面玲珑的大夫人解释的缘故,也没人去真的在意、追究,不过唏嘘感叹一番。 这种日子里,炤宁并没闲着,她和师庭逸一同去看了看“病重”的荣国公。用的理由,是有些字画古籍上的事情需要请教荣国公。 比起上次相见,荣国公消瘦很多,看到师庭逸和炤宁的时候,并不掩饰眼底的愤懑。 炤宁算是惯于没心没肺了,笑微微地道:“国公爷这般憔悴,看起来真是传言非虚,病得不轻啊。” 荣国公双眼冒火地看着她,“你骗了我。” 他所指的,是康念柔的事情。炤宁当然一听就明白,促狭一笑,“嗯,我骗过的人可多了,你指的是那件事?怎样?便是骗了你又怎样?你不该被捉弄么?” “……简直是蛇蝎心肠!”荣国公怒道。 炤宁笑意更盛,“这多亏了你与太子殿下的耳濡目染。不过,你可要防备着,我他日说谎,来日若再提及,必是有凭有据。” 荣国公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偶尔失策,已是我此生耻辱,绝无可能让你这等……这等人得逞!”他想说决不能让江炤宁那等奸诈之辈得逞,只是碍于师庭逸森冷的眼神,才没敢把话说到重处。 “瞧你这样子,没个一年半载是下不了地的。”炤宁笑笑地道,“安心将养吧,别的事情,要看我愿不愿意、需不需要把人证物证亮出来。”她眼神已有些许不屑,“我是懒得搭理你,你可别自以为是,想的太多。” 又是难辨真假的态度,又是难辨真假的言语!病中的人,心魂也与身体一般,很脆弱,经不起她这样的挑衅。气急败坏片刻,他才意识到炤宁的意图,不由冷笑:“你若是以为,单凭那些事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天真!” 炤宁失笑,扬眉,“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傻子才会想到的事儿,我虽然不才,也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你就别试图跟江四小姐争辩了,我真是担心你会被气死。”师庭逸笑笑地在荣国公床前的座椅落座,“你还是跟我说点儿正经事为好。” 第063章 出嫁 第063章出嫁 荣国公慢慢坐起身来,眸色深沉地看着师庭逸,“殿下有何指教?” 师庭逸道:“想跟你商量一下,佟煜和佟烨的去处。” “去处?”荣国公蹙眉,“此话怎讲?难道官员的调遣,也是殿下可以干涉的么?” 师庭逸微笑,“我只是有耳闻。送你个顺水人情,或是谈谈条件,都可。” 荣国公思忖片刻,眸色冷凝地看向炤宁。庆国公一案中,吏部尚书没少出力——他不可能主站到到燕王那一边,他是江式序生前的好友。这样,就难怪师庭逸会这么说。 是那个死丫头背后做的好事! 兴许还有江式庾那个吏部侍郎。 他们想让他的两个儿子外放,离开京城。 炤宁嫣然一笑,自顾自端过一小盘樱桃,每拿起一颗,都要看一看、闻一闻,再用帕子擦拭一下,送入口中。 荣国公斟酌轻重之后问道:“殿下与江四小姐想要我做什么,才能不干涉犬子仕途?” “显而易见。”师庭逸道,“蒋家。” 等到他与炤宁大婚,江府便是她的娘家、他的岳家。蒋家随时可能与江家窝里斗,这是他们不能允许的事情。 而对于荣国公来讲,蒋家只是他手里众多人脉中的一条,众多棋子中无足轻重的一颗。 蒋家多年远在边疆,不论是炤宁还是他,都不可能迅速找到那一家人的软肋,由此,才想试试能否走捷径。 没错,他们这一次有恃强凌弱的嫌疑,但是,手里有权利有优势可以利用,为何舍近求远? 不用才太傻。 荣国公沉默良久,半晌无力地叹息一声,唤来小厮,吩咐几句。 小厮匆匆而去,过了一阵子,将几份卷宗送回来reads;。 荣国公将东西交给师庭逸,“还望殿下守诺。若是犬子前程不明,那么……”他阴测测的一笑,“人若是没了指望,不定会做出怎样的事。” “明白。”师庭逸颔首一笑,继而起身。 炤宁随之站起来,“告辞。” 往外走的时候,师庭逸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道:“便是他没有全部交出也无妨,有了线索,别的事便容易着手。”这事情是她提及,他只是闲来无事帮个忙。 “知道。”上马车之前,炤宁道,“我直接回府。出来太久不合适。” 师庭逸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嗯。” 炤宁回到玲珑阁,吉祥兴高采烈地迎出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随后立起身形,扒着她的衣裙,要她抱的意思。 “我们吉祥想我了?”炤宁把手里的卷宗交给红蓠,将它抱起来,抚着怀里那圆圆的头、肥肥的身形,径自去往小书房。 在大画案后落座,炤宁和吉祥腻了一会儿,凝神阅读带回来的卷宗。 卷宗上所记载的,是蒋家涉及过的几宗大案——蒋家大老爷贬职外放之前,在刑部行走。他曾利用职务之便,在刑部尚书与罪犯之间斡旋。其中两件案子的罪犯,与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蒋家大老爷设法将罪犯子嗣搭救,另行安置。 这种行径若是深究,蒋家轻则被逐出官场永不叙用,重则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让炤宁分外注意的是,卷宗上有几处指出,哪年哪月哪日,他或发妻曾到江府,与江家人叙话多时。 与江家人叙话,说了什么?若与案情无关,何必单独指出? 这些如果有一日上交朝廷,蒋大老爷少不得会针对这几点做足文章。 原来,他们早就下了狠心,打定主意破釜沉舟——如果重振门楣注定无望,他们宁可让荣国公用这些作为把柄,让江府陪他们一同落难。 他们恨江家,也在情理之中——兴许他们这些年都觉得委屈愤懑,这些年都在憎恨江家不顾姻亲的情分,让他们陷入漂泊艰辛的岁月。 可是,蒋家怎么会这样信任荣国公呢? 这一点,炤宁思忖大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 随后才觉出自己是瞎耽搁功夫——她对蒋家根本算是一无所知,好像是几岁的时候吧,那家人便离开了京城。 要是想弄清原委,少不得请韩越霖把蒋家一切消息整理出来。 但是?这重要么? 炤宁不大确定,索性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下。韩越霖的日子真不清闲,自己还是少给他找事的好。 红蓠笑盈盈走进来,手里端着的托盘中一个荷叶碧玉盘,盘中放着鲜红的樱桃,“燕王殿下命人送来了一筐樱桃,各房都能分一些,咱们这儿自是多一些。” “是吗?”炤宁心念一转,知道他是留意到了自己在荣国公那儿吃樱桃的一幕,不由莞尔一笑。 “应该是宫里头赏下来的,”红蓠把盘子放到炤宁手边,“比寻常买到的好吃。” “一起吃。”炤宁指了指一旁的座椅reads;。 “好啊。” 一直窝在炤宁怀里玩儿衣角的吉祥精神起来,立起身形,前爪扒到桌沿上,之后发力,勉勉强强站到了桌案上。 红蓠笑着摇头,“明日起得让它多活动活动筋骨。” 吉祥不理她,只眼巴巴地看着炤宁手里的樱桃。 “你一定不爱吃这个。”对于水果,吉祥只吃甜甜的桔子瓣和葡萄珠,并且吃完就一副上当的沮丧表情。炤宁虽是这么说着,还是把一颗樱桃放到吉祥跟前。 吉祥喜滋滋地摇了摇尾巴,先是用爪子碰了碰樱桃,又闻了闻,之后慢吞吞地叼进嘴巴,捣鼓几下,又吐了出来。 炤宁凝眸观望着这一幕,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红蓠直皱眉,拍了拍吉祥的头,“你啊……”小家伙的后台太硬,不容人数落,她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吉祥似是见炤宁有点儿走神的样子,索性往红蓠跟前蹭了蹭,看看盘里的樱桃,又看她。 红蓠撇嘴,“我才不给你。” 吉祥又挪了挪身形,离她和盘子更近,竟是显得喜滋滋地看着她。 红蓠用下巴点了点它扔在身后的那颗樱桃,“先把那颗吃掉。” 吉祥索性立起身形,去扑她刚刚拿起一颗樱桃的手,动作少见的麻利。 “嗳?真是反了你了……”红蓠飞快地收回手,还没抱怨完,吉祥两只前爪已经按到了碧玉盘中。 小家伙顾前顾不了后,直起的身形下落时,根本没法子躲开正对着它的盘子。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 吉祥见炤宁是这反应,索性摇着尾巴低下头,去闻盘子里樱桃的味道。 “还笑,你还笑!”红蓠皱着眉,手忙脚乱地把吉祥两只按着樱桃的爪子拿开,“这要不是你当成宝养着的,我这巴掌早上去了。” 炤宁连忙把吉祥夺回怀里,“那怎么行。樱桃再好好儿洗几遍就行,”知道红蓠绝不肯吃吉祥爪下的东西,笑着加一句,“你看着赏了人吧。” 红蓠又气又笑地应声。 炤宁忙于转移红蓠的心绪,“这些卷宗,你和白薇记得誊录两份。有用。” 红蓠立时正色道:“好。” ** 二月里,不少人家上门提亲,求娶的不外乎是江素馨、江和仪。 江家三小姐已经出嫁,四小姐三月初便会成为燕王妃,这时候若是能征得江家同意定下亲事,今年冬日便能操办喜事。 江素馨和江和仪之前犯错被罚的事情,很多人都有耳闻,但都选择忽略。 江府的门第摆在那儿,与皇室结亲已是板上钉钉。江家的闺秀便是在家里最差的,到了外面也是分量十足,非别家可比。 很明显,江素馨对这些事反感至极,一听到有人隐晦地提及哪家公子要娶她,便会拉下脸来生气。一次索性对大夫人说:“要不然,您还让我回寺里吧?那些提亲的……就没一个像样的。” 大夫人听了心里有气,并且无意克制,当即冷笑一声,“行啊,今日我便与老爷说说,看他同不同意reads;。” 反倒让江素馨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比之江素馨,江和仪要安分许多。自从三夫人帮忙主持中馈之后,遇事底气十足,凡事又都能得到大夫人的允许,这样一来,对三老爷、妾室的态度亦是特别硬气。 过了正月十六,三夫人看着江和仪又要做四处乱飞的花蝴蝶,立刻给了她一个抄写经书的事由,将她困在了房里。 江和仪的生母贾姨娘苦苦求情,三夫人当即就说她病了,暂且看看情形,过几日不见好的话,便去庄子上将养——燕王和炤宁就快大婚,过了病气给府里的人太丧气。 贾姨娘又试图求三老爷,三老爷问了问原由,说她让你怎么做你就听着,难不成你要与她作对么? 江和仪那边的情形,三老爷问都没问。到底,正妻与妾室、庶女尊卑有别,平日纵容一些是一回事,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要给发妻体面,不能弄得房里传出闲话——发妻现在要是被惹急了,给他扣上个宠妾灭妻的罪名都未可知。 何苦呢? 这样一来,贾姨娘和江和仪彻底消停下来。 二月下旬,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来江府的次数频繁了一些。 炤宁听说之后,有些奇怪。 她知道三老爷爱喝明前龙井,师庭逸命人给她送来不少,她便分出一半,带着吉祥给三老爷送到前院去。 三老爷瞧着跟在她身后虎头虎脑的吉祥,忍不住想摸一摸它的头,但是刚上前一步,吉祥就躲到了炤宁身后,探出小脑袋,有恃无恐地看着他。 他呵呵地笑着,“真是讨人喜欢。” 炤宁有点儿不好意思,“它认生。”随后把拿来的茶叶送给三老爷。 三老爷眉宇愈发舒展,“你有心了。” 炤宁趁这机会,问起安国公夫妇前来的目的。 三老爷笑道:“他们过来还能为什么,提亲。” “提亲?”炤宁讶然,“素馨?” “嗯。”三老爷颔首,“你大伯父说,两个人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这么看的话,他们要凑合到一处去倒也不错。” 炤宁忍俊不禁。 “可是,往深里想就不妥了。”三老爷转身,指一指自己在外院理事的书房,“走,陪我尝尝这茶的味道。” 炤宁笑着随他进到书房。 三老爷有些时候,很乐于附庸风雅。这次亲自烹茶,笑微微地递给炤宁一杯,“尝尝我的手艺。” “您这烹茶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炤宁笑着称赞一句,闻了闻茶香,随后啜了一口,脸上现出满足的神色,“有好茶的话,就得送给您这样懂茶的人。” 三老爷被称赞得由衷一笑,落座后品了半盏茶,捡起先前的话题,“若是云起、素馨的事情成了,方家与江家便是亲上加亲,这姻亲的关系怕是几代都甩不开。关键的是,云起行事常有糊涂的时候,素馨也不是拎得清的性子,嫁过去之后,再生事端的话,头疼的可就是我们江家。我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反复琢磨了一阵子,觉着不能应。” “这种事,自然要由长辈做主reads;。”炤宁道,“我是因为与方云起有过冲突,近来又听说方家的人屡次登门,便想到了别处去。与我无关就好,我只怕因为自己给家里添麻烦。” “怎么会。”三老爷给她一个安抚的笑,“那件事方家巴不得我们忘掉,当日燕王不是恰好也在场么?放心吧。” “那就好。” 说完这些,叔侄两个谈起了茶经、棋道。 炤宁通读茶经,但平日喝茶不是特别讲究,因为用饭喜吃咸、辣菜肴,心里喜欢的是一种,常喝的则是味道较浓的茶。故而,便说了几种浓茶的妙处,又孜孜询问清茶哪一种最好。 至于棋道,则是三老爷起的话头,他其实是个棋迷,又知道炤宁深谙此道,这会儿也是不耻下问的心态。 做了很多年的叔侄,要到今日,三老爷才发现这个侄女是个说话的好对手,炤宁看着天色道辞回内宅的时候,他仍觉意犹未尽。 平白浪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没去发现她的优点。 年轻时,只顾着去外面找同好,在房里过自己的那份日子,却是不曾想到,真正懂得精髓让他生出共鸣的人,近在眼前。 那边的炤宁一路和吉祥嬉闹着回到玲珑阁,眼中尽是喜悦。 安国公夫妇前来的意图,她对三老爷说的是心里话,真担心他们又要出幺蛾子,毕竟,安国公是能无意间把胞妹坑得不轻的人,让她相信他变得明智起来,很难。 别的就不需她管了。 大夫人到底比她多经历了十几年岁月,且是能在太夫人那种恶婆婆的眼皮子底下过得还算不错的人,对内宅很多事兴许比她看得还通透,不用她费思量。 晚间,红蓠则好笑地跟她提起了江素馨:“五小姐像是猜出了安国公夫妇的意图,今日闷在房里哭了一场呢。” 炤宁笑了笑。 这当口,江素馨不难想见安国公夫妇的意图,只是,她怎么就不能反过头来想想江家会不会同意呢? 打量着大老爷很喜欢方家么?这一点,也只有大老爷自己清楚,炤宁不敢下断言。 但是,从哪一方面讲,大老爷都不会同意江素馨嫁到方家。明知女儿糊涂,嫁过去却是长子长媳,年岁大一些还继续糊涂的话,岂不要把方家一大家人都带到沟里去?大方向的轻重,三老爷一句都没说错。 再者,即便是只为着担心日后被方家埋怨,大老爷也不敢应。更何况,方云起那种行径卑劣莽撞的人,若是成为他的女婿,还不把他膈应死? 而江素馨呢?看这情形,是到现在不能死心,还祈盼着出现一丝得到或是走近师庭逸的机会。 那可不行。 想到他被江素馨惦记着,她心里就不痛快,要是江素馨没事就往他跟前凑…… 炤宁叹了口气,拢了拢眉心。 再不痛快,她也不好干涉江素馨的姻缘。这回事也挖个坑让大老爷跳下去的话,他不定会气成什么样。能免则免吧。 心念一转,她想到大夫人,心就定下来。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外面的事兴许懵懂,这类事情一定会想到她前头去,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翌日,炤宁亲自看了看自己出嫁时的大红喜服,随手翻了翻,问道:“怎么没有夹袄?” “找那个做什么?”红蓠不明白,“三月初的天气,不冷了reads;。现在我们穿着夹袄都觉得热了。” “那我也要穿。”炤宁道,“不都是晚间拜堂么?晚间还是很冷的。” “……”红蓠一副完全被她打败的样子,“好。我去叫人快些给您做出来,做得……” “做得厚一些。”炤宁叮嘱道,“我本来就怕冷,紧张的时候会觉得更冷,觉得冷的时候会更紧张,一定要做得厚一点儿。” “好好好……”红蓠啼笑皆非,“估摸着满京城就一个这样的新娘子,也不怕衣服穿得多显得臃肿不好看。” “我自己又看不到。”炤宁笑着捧了捧自己的脸,“别人主要看的只是我的脸,到时候脸不肿掉就好。” 红蓠哈哈地笑起来,“听着像歪理,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正说笑着,紫薇走进门来通禀:“大老爷、大夫人房里出事了。” ** 大老爷今日休沐,用过早膳,只想留在房里,陪大夫人说说话。 这时候,大夫人已经显怀了。有经验的妈妈、婆子都说她怀的是男胎。 大老爷对这一胎是男是女并不在意,是女儿的话,像她最好;是男孩子的话,他可以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 他这样的态度,正是大夫人喜闻乐见的,只怕他有所寄望,到时孩子落地若不符合他的心愿,她总少不得有点儿失落。 大老爷歪在大炕一侧,她坐在炕桌前给他报账,说的都是府里给炤宁的陪嫁,以及吉日当天的宾客名单。 大老爷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让她略作修改,意在让炤宁真正风风光光地出嫁。这一点,他是为着已故的二弟。别说炤宁嫁的是燕王,便是寻常人家,他也要隆重地操办。毋庸置疑,二弟若在世的话,也会这么办。 大夫人笑着一一应下,“得了你的准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先前不敢做主,是担心三房有异议。” “不会。晚一些我跟三弟说说,让他知会账房,不得作出小家子气的事儿。” “那再好不过。”大夫人正要继续说什么,丫鬟通禀:江素馨过来请安。 夫妻二人俱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一想起那个孩子,他们都有点儿头疼。 “让她进来吧。”大老爷坐直身形。 江素馨走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大老爷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大夫人让江素馨落座。 江素馨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有一件事,我想请爹爹、母亲同意。” “何事?”大老爷问。 江素馨道:“我自知不够沉稳,想去外面游历一番,沉淀心性。也不是要远走他乡,只是想到京城附近的一些地方看看,听说好几个地方寺里的神佛特别灵验,便想去亲眼目睹,诚心拜佛。” “……”大老爷垂眸不语,只用盖碗拂着杯里的茶reads;。 大夫人只当没听到,埋头誊录新拟好的嫁妆单子。心里却是冷笑:想走?走个三二年,要是炤宁因为身子羸弱子嗣艰难,你再回来效法佟念柔,到燕王府做侧妃? 倒是没看出,还挺会做梦的。 你就是给燕王一刀,他也不会让你进门。 怎么想的呢? 大老爷出言道:“你这话说得晚了。我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过段日子会告诉你。回房去吧,安心待嫁。” “……”江素馨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爹爹,我不想出嫁……” “不想出嫁有不想出嫁的路子。”大老爷语声沉冷,“你可以到家庙带发修行,若是有心遁入空门,我也不会阻拦。” “……”江素馨哭了起来。 “我让你回来,不是要你继续做傻事惹麻烦。”大老爷语声徐徐,不带一点儿情绪: “以前有些事,我总是愿意往好处想,总以为自己的儿女栽了跟头之后,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幡然醒觉,活得比以前更好。可惜,我看得清外面的人与事,独独看错了你和予茼。 “予茼的事,你该有耳闻。因为他的事,我没少被人同情被人笑。他是江家长子,也是侯爵世子,我到底选择了舍弃。至于你,我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等人要我出手的时候才发落你。”他把盖碗盖到茶盏上,不轻不重地放到炕桌上,“言尽于此。回房去。” 江素馨被他那看似平静实则冷酷无情的态度激怒了,她用力抹了两把泪,愤愤不平地看着他,“我是你的女儿,江炤宁只是你的侄女!为什么你凡事都要帮着她如愿?你明知道,我的意中人是燕王,从小就喜欢他,你非但不肯帮我,还巴不得我快快出嫁?为什么?!佟家能将两个闺秀先后送到东宫,你为何不能效法?为何连这点儿念想都不肯给我?!” 大夫人心里发笑。自己果然没猜错。 大老爷目光冷森森地在江素馨脸上刮过,微扬了声音:“来人!” “是。”几名丫鬟齐齐应声。 “把这个孽障关起来!”大老爷抬手指着江素馨,“给她备下白绫、匕首、鹤顶红——她想死就让她死。若是肯安生度日,你们便好生服侍着,直到她出嫁之日!” 到了这地步,话已说尽。 江素馨当然不会自尽,回房哭闹了一通,便一直呆呆地坐在窗前发呆。 ** 下午,炤宁估摸着大老爷午睡醒了,带上红蓠誊录好的卷宗,去了正房交给他过目。 大老爷凝神看了一遍,神色有片刻的惊疑不定,“是从哪里得来的?” 炤宁便如实说了,又道:“越霖哥那边,还没知会。这件事,我觉得应该由您定夺。” 这是炤宁第一次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大老爷满意地一笑,“你放心,我会好生处理卷宗相关的几件事,并且,”他稍稍迟疑,对炤宁交了底,“有些事情,前些年已经防患于未然,蒋家闹不出乱子。” “我猜就是这样。”炤宁笑盈盈地道,“您不可能被谁拿捏住。” 大老爷才不接这顶高帽子,“失算的时候也不少啊。” 炤宁笑意更浓,“那是您懒得与我计较reads;。真给我设绊子的话,我这会儿哪儿还能坐在这儿。” 大老爷终是笑出来,“数你会说话,怪不得你三叔总是人前人后地夸你。” 炤宁取出一块玉佩,“是安国公世子遗落在状元楼的。这会儿我才想起来,留在手里也不知有何用处,还是交给您处理吧。”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何用,只是不想再越过他难为方家罢了。大老爷又松了一口气,最怕的不过是她处处防贼似的防着她,最高兴的莫过于今日这类的事情多多益善。之后,他问起蒋家两个莫名其妙失踪的人,“你可知他们的下落?” 炤宁也不瞒他,把师庭逸做过的事情实言相告,自然,言辞很是委婉,不带立场。 大老爷放下心来。什么事要是闹出人命的话,若是被人寻到把柄,后患无穷。燕王的理由冠冕堂皇,待到晋王回京时,略过那两个人不提便可。 炤宁没久坐,又闲话几句便告辞,提都没提江素馨的事情。 大老爷琢磨了一阵子正事,心思转到江素馨的婚事上。 把那个不成器的丫头嫁到何处合适呢? 他说已经给她定下亲事,只是让她认命的一句说辞罢了,还没选定人家。 看这情形,最好是选一个离京城不近不远的地方,让她嫁个地方官的子嗣。 在京城是万万不可。 她要是一根儿筋不死心,好高骛远地盯住燕王府……谁的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这次要是舍不得孩子,往后那孩子只会变成一头狼。 况且,地方上的人根本不清楚她“生病”很久的事,京城里的人要是留意这些事明里暗里戳她脊梁骨的话,她对他只能是更加痛恨。 嫁到地方上,是下嫁,但是离娘家远,她总会有所收敛,不敢恣意行事。 就这么定了。 大老爷起身踱步出门。他得去书房,看看具体有哪些地方官的家眷专程前来京城滞留,意在与江家结亲。 三日后,江素馨的亲事定下来,男方是保定知府次子。 江素馨几日食不下咽,真的病倒了。 要到这时候,大老爷才抽空去了松鹤堂一趟。 太夫人鬓角已经有了霜白颜色。 大老爷将炤宁拿给自己的卷宗轻轻放到太夫人面前,言语简练地说了由来,“看看吧。看看您心心念念的娘家,想要用怎样的手段对付您的夫家。” 太夫人痛恨江家父子很多年,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她曾经找到炤宁面前诉说耸人听闻的打算,不外乎是想利用蒋家帮她走出目前的困境。但是,她有她的局限——她要在江家权势依旧的情形之下,做回多年来说一不二的宗妇。 若是江家倒了,她绝对要被牵连。而在这时候,对她意味的是一生都白忙了一场,只能落得双手空空。 想都不需想,她不能接受那样的局面。 贪心的人,不可失的东西太多,一旦落魄,便时常会陷入顾此失彼的境地。 大老爷说完这些,便离开了松鹤堂。 这日晚间,他听说太夫人嚎啕大哭了一场,之后卧床两日reads;。起身之后,要院中服侍的人给她找来经书,每日诵读、抄写。 末了,管事妈妈轻声道:“太夫人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知道了。”大老爷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 随着婚期一日一日趋近,炤宁与师庭逸都腾不出时间见面了。 皇帝虽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但是要紧些的事情还是让官员去王府找他。每日处理完正事,他就亲自监督工匠将新房修缮地附和他的心思,还带着几名能工巧匠给吉祥又打造了几个小房子,新房里放一个,红叶林畔、竹园深处的居室内,各放一个,他经常逗留的书房也要放一个。 这件事,他传字条告诉了炤宁。 炤宁看了直笑,心里暖融融的。她记得是谁把吉祥送到了自己身边,写字条问他:张叔父怎么还不来? 他说问过了,张放正在途中,最早三月中旬抵京,最迟要三月下旬了。还安慰她,说到时候一起在王府款待张叔父,不是更好么? 不好也没法子。炤宁也只能腹诽这么一句。 她心里只是隐隐地希望,父亲的故交——尤其她觉着特别亲近的故交,能在她出嫁的那一日看着她嫁给他。 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之于父母,亦是无法等闲视之的,兴许比自己成婚当日的心绪还要复杂。 可这是自己无法做主的。 定亲到出嫁的日子相隔太短,远在他乡的一些长辈根本没法子抽身前来。 还好,还有徐岩、吏部尚书、程大老爷、五军大都督等等,再有就是韩越霖、雅端他们。也都是父亲看重、信任或欣赏的人。 三月的第一天,韩越霖特地来找她,见面第一件事便是给了她一张银票:“小丫头要嫁人了,往后轮不到我给你零花钱,这次就多给一些。” 炤宁看了看,是一万两,笑了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给我?” “实在是不凑巧,要出去办差,大概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韩越霖笑笑地看着她,“横竖只是上花轿坐花轿那些事儿,你只要不睡迷糊,就出不了岔子,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炤宁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则是笑道:“这倒是。” “高兴点儿。”韩越霖能感觉到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你要是跟别人一样扭扭捏捏,哭哭啼啼,我可真会觉着丢脸。” “真是……你说句好听的话能怎样?”炤宁横了他一眼,又问,“心儿怎么样?” “懒得理他。”韩越霖道,“我叫人照看着她,她说我那是监视,我只好把人撤掉了。前几日把那所宅子卖给她了,往后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又叮嘱炤宁,“再过几天就是吉日,你再记挂别人,也别出门走动。让人知道了,是说你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燕王?” “嗯。”炤宁乖乖地点头,“我知道。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你放心吧。” “得了,没事了。”韩越霖转身时,深凝了她一眼,笑意中有着少见的一份怅然,“居然有点儿舍不得,真是见鬼了。”没等她应声,便已大步流星走人,摆一摆手,“走了啊。” 炤宁站在原地,费力地吞咽一下,努力地睁大眼睛,望向万里晴空reads;。 差点儿就哭一鼻子。 江予莫的心绪比韩越霖更糟糕,时不时就找炤宁说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出嫁。一到那种时候,他就开始不放心、不舍得。偶尔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狠狠地吸着气,沉默多时。 炤宁想宽慰他,可是……她自己也需要人宽慰,实在无能为力。 往后就好了。她想。 到底,吉日如约而至。 江佩仪出门的时候,炤宁全程观望,知道上花轿之前的种种事宜。 她一直尽量含着微笑,由着一干人围在房里说说笑笑,也由着人照着规矩装扮自己。 一整日,她都有些恍惚。 原本以为,她在这样的一日,该是完全的喜悦,或是由衷的伤感。 但是不,她心绪是悲喜交加。 嘈杂声中,她抱着宝**上了花轿。 一路上,她都在想念父母,想念着韩越霖、予莫,甚至于想念着大老爷、大夫人、三老爷、江佩仪等人对自己那些点点滴滴的好。 要竭力地忍着,眼泪才不会掉落。 懵懂地进到燕王府,在喧闹喜庆的氛围中,她与师庭逸拜堂,正式结为夫妇。 由他引着进到新房,坐到千工床上,略等了片刻,头上的大红盖头被他挑落。 对上他眼中含笑的俊颜,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她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只是嫁了他,只是自江府走到燕王府,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样想着,微微一笑。 ** 燕王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太子并没前去贺喜。 他近几日都在忙一件事。 此刻,暮光四合,别院的室内已经掌灯。 他闲闲落座,慢悠悠地享用茶点。 这样等了小半个时辰,有女子款步进门,盈盈行礼,“太子殿下久等了,请殿下恕罪。” “再久也值得。”太子笑着看向女子,抬手示意,“坐。” 女子一笑,“是。” 太子开门见山:“考虑得怎么样了?只要你愿意,我便给你更名改姓,迎你入东宫。” “这是妾身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太子笑意笃定:“人活一世,总该什么日子都经历、享受一番。” 女子笑意渐浓,“的确是这个理。只是,妾身如何都想不出,这件事对于太子殿下有何好处。” 太子凝视着她清丽绝尘宛若空谷幽兰的容颜,“便是只为着你的容貌,也已值得。” “殿下谬赞了。”女子笑得意味深长,“为着我是韩统领、燕王妃交情匪浅的旧识,更值得。” 这女子是莫心儿。 第064章 风月 第064章风月 “你这话很有些听头。”太子微眯了眸子。 “你做的事很值得玩味。”莫心儿嫣然一笑,“太子侧妃,听起来比较风光,其实还不是关在东宫的一个小妾?说心里话,我可真没什么兴趣。” 太子微笑,“那你的意思是——” “依照你的说法,我更名改姓进到东宫,担负的凶险有多大?”莫心儿道,“若事情败露,你少不得将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我大抵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吧?若是太子妃的头衔,倒还值得人以身涉险。” “想做太子妃?”太子温缓笑开来,“你进入东宫之后步步筹谋,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心儿笑得明眸微眯,梨涡浅显,“这就好比你给了我一张巨额银票,却需得我跋山涉水找到相应的银号去取。而最要命的是,那家银号在不在,都未可知。” “你可愿尝试?” “不。”莫心儿缓缓摇了摇头,“我虽然出身卑贱,却非你认为的贪慕虚荣。” 太子叹一口气,显得很失望,“这般说来,你我无缘聚首。” “的确。” 太子问道:“殊荣不比你友人的分量更重?” “一个身份,怎可与情意相提并论?”莫心儿玩味地凝着他,并不掩饰眼中的同情之色。 太子不置可否,笑道:“我只是没料到你有这般风骨。你要知道,很多人只是为了做太子侧妃,已不惜代价去谋取。” “各人所求不同。”莫心儿道,“你身边那些侧妃、侍妾……”她讽刺地笑了笑,“我也有所耳闻,一个个浑似笼中鸟,那样活着,还不如一脖子吊死。” “哦?”太子竟是不恼,“看起来,你对东宫也不是全无兴趣。” “那倒不是。”莫心儿唇角微扬,绽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容,“不要说官宦之家,便是市井坊间,也流传着关于东宫的很多说法reads;。” “都是怎样的说法?”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着话,亲自给她续了一杯茶。 “都说太子殿下自从去岁冬日起,行径放荡不堪。东宫正正经经进门的,也只有太子妃和佟侧妃,其余的么,都上不得台面。”莫心儿复述着从各处听来的传言,“尤其那个林侧妃,明明是出自行伍之家,竟是一点儿风骨也没有,为了一点儿虚荣,简直连廉耻都不要了。她就是趁着太子殿下放荡的当口,才凑到殿下跟前去的吧?”她嘴角向下微撇,透着不屑,“有这种人倒是也有好处,人们因为她都明白了一件事:地位再高,品行不能匹配的话,也只能是世人眼中的笑话。” 太子听了这一席话,说不清是怎样的心绪。他身边正正经经进门的女子,其实只有太子妃。林千惠固然叫人戳脊梁骨,可是比起佟念柔,简直不值一提。 又能如何? 太子妃幸亏不是习武之人,要是习武之人,如今恐怕要每日与他唱几出河东狮吼。 不但如此,她还要留着佟念柔。留着那个人恶心她自己,更要恶心他。 想到这些,他心里便烦闷的厉害。 莫心儿闲闲地岔开话题,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凝着太子,“今日不是燕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么?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在这时候见我。侍卫去接我的时候,我正给燕王妃挑选贺礼呢。” 是啊,今日是燕王夙愿得偿迎娶炤宁的大日子。这桩亲事,亦是父皇打心底赞成并且盼望的。炤宁过门之前,皇帝皇后便已赏赐不断,赏赐之物或是先送到燕王府给她留着,或是直接送到江府。 前世炤宁得盛宠的情形,今生极可能还会发生。 要如何避免呢?避免她得盛宠,之于大局,要紧么? 最让他心里难受的是,日后他要不可避免地常常见到她——见到她被帝后宠着,被师庭逸护着。 那样的滋味,似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日日刺在心头。 太子妃说的没错,他对炤宁的确是又爱又恨。但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真正无法欺骗自己,才肯面对自己情意中喜欢她的那一部分。 他闭了闭眼。 莫心儿语气轻悠悠的:“你喜欢她。” 太子按了按眉心,“喜欢她是多稀松平常的事。” “没错。”莫心儿却因此生出千般不解,“既是喜欢,因何害她?” 太子目光骤然一冷,“此话怎讲?” 莫心儿就笑。她不需要炤宁、雅端为自己劳心劳力,不需要韩越霖为自己浪费人力,因为她有莫晨那样的异姓兄长。莫晨成为太子妃的心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该不该知道的,都已一清二楚。 “你这种人,真是令人发指。”莫心儿这样说着,眼中却无一丝惧怕,“原来你心里的喜欢,便是将人毁灭,而非成全。” 太子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算了。我们改日再见。” 前一段日子,高文照在醉仙楼里留意到了莫心儿,设法查了查,找到了蛛丝马迹,知道这女子是在江南名噪几年之久的花魁。 别的事情不需查,炤宁逗留江南时,他们就对她接触的一些人有所耳闻。 莫心儿与韩越霖、炤宁交情匪浅reads;。 如果这女子可以加以利用,能让韩越霖和炤宁怄火的事情怕是不少。但他也清楚,想归想,做到很难。 莫心儿的怪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她从不肯让哪个男子从她那里如愿。 可是已经发现,总要试一试,权当消磨时间了。 这女子说话不大中听,但是很奇怪,他并不反感,甚至于,有点儿享受与她对坐闲谈的光景。 莫心儿笑盈盈起身行礼,道:“若殿下有闲情雅致,一两日便可再见妾身。太子妃要妾身到东宫小住,闲来为她弹奏一曲,帮琴师谱曲。” 太子险些蹙眉。 莫心儿施施然出门。 换在前一阵的脾气,太子定会命人将她当即扣下。但是,经过这段日子,他慢慢恢复了以前沉稳内敛的做派。太多的事,不是生气暴躁就能解决问题的。 太子妃要怎样,便随她去。横竖只是个他想利用而不成的人,不需在意。 他独自静坐许久,出门时,夜色深浓。湛蓝天幕上,群星闪烁,上弦月焕发出清冷沉郁的光辉。 ** 确定房里再不会有人来,炤宁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喜娘打发走,唤来红蓠白薇,除下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洗去脸上的脂粉,蹙着眉咕哝:“太累了。” 红蓠笑道:“一辈子只这一次,您就别抱怨了。” 白薇也抿嘴笑着,取来新做的大红色衫裙。 炤宁又是蹙眉,“我不能先歇下么?还要穿戴起来?” 两个人无奈地看着她。哪有扔下新郎官不管自己先倒头大睡的新娘? 炤宁叹气,“好吧。” 穿戴齐整之后,她坐回到千工床上,问起吉祥:“你们去看过它没有?” 今日一早,为着添一份喜气,红蓠给吉祥在颈间戴了一朵绸缎做的小红花,惹得炤宁笑了一阵子,吉祥则郁闷了一阵子——它不习惯脖子上有累赘的物件儿,总想咬下来,偏生不能如愿,气得它哼哼唧唧半晌才认了。 之后,常洛专程来接它,省得它因为终日的喧闹闹脾气。 红蓠笑答:“在红叶林那边睡大觉呢。常洛今日的差事就是哄着吉祥,您只管放心。吉祥跟他挺亲的。” 那就好。炤宁放下心来,展目环顾室内。 她所在的是作为寝室的东梢间,南窗是雪白的窗纱,贴着大红喜字,北窗则是玻璃窗,这会儿能透过窗户看到后面的大红灯笼、红花绿树。白日里,定是光线充足。 她比较关心的是吉祥的窝安置在了何处,刚想起身去别的房间转转,师庭逸回来了。 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很晚,到了曲终人散时。 师庭逸一进门,视线便在炤宁身上定格。 她已经换了轻便些的大红衫裙,除掉了妆容,比之先前,少了几分雍容、端庄,但依旧是艳光四射,双眼顾盼生辉。 这会儿,她端坐在大红背景下的床上,肌肤更显白皙,眉宇更如点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似有星光落入,盈着喜悦的光芒,还有似水的温柔、少许的羞涩reads;。 他的宝儿,从来是有着叫人心惊的美艳。这一日尤甚,几乎叫他不愿有片刻错转视线。 炤宁眼里的他,今日毫无平日里的些许懒散随意,身形愈显高大挺拔,容颜愈发俊美无俦,进门那一刻的摄人气势,随着他唇角延逸开来的笑容点点消散,让她如沐春风。 此刻的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郎的容颜身形叠合。 她由衷地弯唇一笑。 是他了。往后的岁月,每日与他相对相伴,相互照顾,让彼此变得更好。 太久之前,便承诺彼此今日:他要娶她,她要嫁他。 一度离散,相隔万水千山,可是到了今日,还是不负当初诺言,做了携手的眷侣。 他们这样的眷侣之间,没有值不值得,不计辛不辛苦。 也许相识那一刻,便已注定一世痴缠,不问悲欢。 两个一向聪明睿智甚至霸道跋扈的人,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良宵,竟都有些恍惚。 梦游一般地喝了合卺酒,梦游一般地吩咐室内的下人。 视线怎么都不肯从对方的容颜上错转。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还可以这般诠释——红蓠喜滋滋地想着。 夫妻二人各自沐浴更衣的时候,炤宁才算是找回了一些神智,提醒红蓠明早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叫醒她——要起个大早,去宫里谢恩请安,而她已经过惯了散漫的日子,偶尔会赖床睡懒觉。要是第一次请安就出岔子,那可太丢脸了。 红蓠满口应下,轻声笑着逗她:“实在不行,我就备好一盆冷水。” “……”炤宁拿她没辙。 师庭逸那边很省事,根本不需要人服侍。在外征战的日子,不忍心让帐中军兵为了自己多费心思力气,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地打理自己身边琐事。 这倒是让红蓠白薇刮目相看。养尊处优的皇子有这种好习惯,委实罕见。 炤宁回到寝室的时候,床已经铺好了,先前散落在床上的花生、红枣、栗子等寓意吉祥的干果已经收拾掉——先前她一头雾水,还在担心要是垫着那些东西入睡……那就干脆不用睡了。 这时候想起来,不由尴尬地拍拍头,掀开大红锦被,先行在外侧歇下。 如她所料,春三月的夜,还是有些冷。 想到等会儿的事情,她紧张起来,觉得更冷,身形有些僵直。 师庭逸转回来,放下床帐,看她还在盯着上方出神,俯身笑笑地瞧着她,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炤宁对上他视线,抿出个微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低头吻上她眉心,“宝儿。” “嗯。” “胡思乱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许是因为他灼热的气息萦绕着她的缘故,她放松许多,语声俏皮。 “那么,有没有想我?”他一口一口地吮着她的唇,“多日都没能见你reads;。” “嗯。”这是她不能否认的,双臂伸出去,勾住了他的颈部,“总担心你忙得又不舒坦。” “怎么会。”师庭逸心湖起了温暖的涟漪,加深了亲吻。 他的手滑进锦被,一面动作着,一面询问:“怕么?” 炤宁别开脸,皱了皱鼻子,“可以不怕么?” 他轻轻地笑,“可以。有我呢。” 事实证明,就是他让她难捱。 那感觉…… 困龙到了小河源头一般,无从栖身。偏又一定要如愿,需得反反复复地尝试。 之后更艰难,进退不得。 那份煎熬,时时刻刻抓牢他与她。 他不想她不好过,需得竭力克制,出了一层薄汗,中途索性要放弃,“改日再说。”要是能找出个让她免去初次艰辛的法子就好了,他想。 炤宁紧绷的心弦为他这一句松弛下来,甚至无声地笑了,“那怎么行。”她抱紧他,沉了片刻,吻了吻他的唇,舌尖有意无意地探出,撩着他。 她是打心底放下羞涩、紧张与不适,把自己放松下来,并且配合他。这是她要携手余生的男子呢,自己属于他,他亦属于自己,没什么好矜持的。 身体上的痛,远不及情绪上的挣扎带来的艰辛。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不想他难受。 “你又来了。”师庭逸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敛目看着她的容颜,“这是淘气的时候?” 她却不管,顺势别转脸,张嘴含住他的耳垂,温缓的吮,轻轻地咬,语声模模糊糊的:“早晚我们都要豁出去一次,怕什么呢?” 到这新婚夜,他的宝儿还要威风一下。 ** 太子回到东宫,高文照迎上前来,低声禀道:“太子妃到此刻还在与人——”迟疑一下,才找了个好听的字眼,“与人议事。” 那有什么稀奇的?太子挑眉,不解。她从与他决裂之后,就没清闲过。 高文照期期艾艾地解释:“是个年轻男子。” 太子立刻变了脸色。 她是真不打算过日子了吧?大半夜的还与男子议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即刻去往她房里,步调、背影都透着暴躁。 太子妃与莫晨在院中闲谈。之前是为着莫心儿的事,她要仔细安排一番,免得那女子到了她身边反倒不得安稳,赴宴回来后便将莫晨唤到跟前说话。 莫心儿是莫晨的义妹,她与他细细商议最为稳妥。说完正事,她心绪有些寥落,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担心被人传出闲话,害得他被人指指点点,便到院中说话。 莫晨是足迹几乎踏遍大周山水的浪子,见闻颇丰,她愿意听他讲述在外的所有见闻,愿意聆听荒蛮之地的民生疾苦或是富足之地的歌舞升平。 她加了件斗篷,在夜色中站久了,还是觉得有些冷,便命连翘取来两个小酒壶。两人闲散地说话期间,时不时喝一口酒。 想到炤宁,她便想到了燕王,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韩越霖,问莫晨:“韩统领离京办差,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吧?” “怎么说?”莫晨反问reads;。 太子妃一笑,“如今他手里的人都成气候了,还有需要他亲自去办的差事?” “殿下的意思是——” “不光我,想来很多人有时都会这么想。”太子妃如实道,“这绝不是有意污蔑他们兄妹两个,只是,偶尔总会觉得,韩统领是用这理由守护着炤宁。你与他们相熟,便与你提一句,可真没别的意思。” “这件事,我也说不好。”莫晨微微一笑,“但是,如果韩统领有那个意思,燕王妃今日也就不会成为燕王妃了。” 韩越霖要是真的看中哪个女子,绝对会花招百出地把人哄到身边。那个人其实很有些意思,他想要结交你,才会显露真性情,任谁也不会不欣赏。相反,他要是嫌弃谁,谁给他磕头作揖都别想跟他搭上话。 “再说了,”莫晨望了望空中的上弦月,“他那性情,根本就不像是红尘中人。他求的是真正的大自在。当然,也可能是还没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太子妃敛目斟酌多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韩越霖那种性情,霸道起来不要命。假如对炤宁哪怕有一点儿儿女之情,都不会由着炤宁回京与太子做对——过于凶险的事,若是深爱一个人,决不能允许。但他允许了,定是因为炤宁是他的妹妹,是他恩师的爱女,他希望炤宁展露锋芒显露芳华。 “真是我胡思乱想了。”太子妃笑着按了按眉心,“我就是这样,喝几口酒就管不住思绪,喜欢胡思乱想。”顿了顿,又琢磨着他末一句,不由笑意更浓,“你这样说,我倒情愿他做个彻头彻尾的俗世中人,这样总能见识一下,他能为一个人做到什么地步。嗯,最好是遇到让他手足无措的女孩子。” 莫晨顺着她的话一向,也觉得有趣,不由笑开来。 太子缓步走近视线中的两个人,面色极为复杂。 太子妃前一段日子撵走了不少人,找来很多人补缺,他是知道这些的。而他不知道的是,她身边怎么会有这等出色的男子? 男子身姿玉立,清雅绝伦,这等容貌,全不输京城最出风头的几个男子。 而太子妃呢?在男子面前言笑晏晏,眼角眉梢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惬意,别有一番风情、韵味。 真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面前,从小到大那温柔似水的一面都是有意做给他看的?! 她与这男子这样的情形,意味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莫晨察觉到有人趋近,从容转身,拱手行礼。 太子恨恨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的笑容很快消散于无形,神色恢复成如今面对太子时的冰冷讥诮,对莫晨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莫晨应声是,举步离开。 太子慢慢地走到太子妃面前,眼神里的暴躁震怒无从掩饰。 她只在片刻间就换了面目,她的笑容宁可给一个下人,也不肯给他看。 第065章 风月 第065章风月 太子妃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是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难不成是从哪里受了气,回来想拿她撒气? 想得美。 太子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她气昏了头。刚刚应该把那男子命人拿下,严刑拷打之后,一刀结果。 他冷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妃一笑,“我大哥、二哥帮忙给我找了很多人手。怎么,他们没跟你提过?”她当然是故意这样混淆概念,怎么可能告诉他那是自己请炤宁找来的得力之人。 “……”太子哽了哽才道,“不可能!”佟煜、佟烨又没疯,更不可能陪着她疯,怎么会把那么出色的人送到她面前?用意呢?想让做为太子妃的她红杏出墙么? “是不是你一问便知。”太子妃反过头来调侃他,“你这是什么脸色?莫姑娘给你气受了?不可能啊,她是很有分寸的人。” “你对我的一言一行倒是了解。”太子讽刺一笑,“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说,那个男人他是谁?你待他为何那般亲近随意?” “亲近、随意?”太子妃明眸一瞬,现出寒芒,“听你这意思,是疑心我与他人有染?”说着挑眉冷笑,“没罪名可发落我,便给我找这样一个龌龊的罪名?你当别人也与你一般龌龊么?别人不要说是不屑于惦记有夫之妇,便是名花有主的美人,也不会明知无望还觊觎reads;!”末了,她别有深意地凝了太子一眼,“那些事,谁都比不了你。” 太子知道她又在夹枪带棒地讽刺他喜欢炤宁一事,眼下已然气急,如何受得了她这般的挑衅。 他扬起手来。 太子妃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心都死掉的人,还会在意皮肉之痛不成? 太子生生地控制住掌掴她的冲动。不行,绝对不能打她。一巴掌下去,明日她便要到帝后面前哭诉他已变成了怎样言行不检点的混账。 她拆他的台,就包括一点一点撕毁他的颜面,毁掉他的名声。 太子妃一笑,转身要踱步至别处。 太子收回去的手又探了出去,扣住她细瘦的手腕,蛮力将她带入室内。 连翘、落翘低呼着上前来规劝、阻拦,都被他抬手挥开。 太子妃惊怒交加之余,仍是镇定的。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是她无意间从库房里看到的,想着自己不知何时便会将太子惹得暴怒,兴许会对她起杀心,那么,她只能出下策与他同归于尽一条路好走。 匕首出鞘,寒芒一闪,抵上了太子的咽喉。 太子此刻已将她拖进了厅堂,正要往里转。所有的冲动、意愿、举动,都随着她这一行径静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冷漠如霜雪的她。 因为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太子妃的语声有些沙哑:“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便是被你废掉,被下贱的东西□□,也决不允许你再碰我哪怕一下!” 太子怔怔的,松开了手。 她竟想要杀掉他。 她竟因为抵触他想要做的事而起了杀心。 这一刻,她分明只将他当做了一个意图冒犯她的登徒子。 所谓的夫妻情分,原来真已荡然无存。 原来女人的心一旦冷下来,便不会再残存丝毫情意。 “来人!”太子妃扬声唤人。 十多名侍女齐齐应声入内。 太子妃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身落座,“你已有了那么多女子,干净的,肮脏的,随时等着你过去找她们。已然如此,何必再来扰我的清净。” 太子应该暴跳如雷,但他却忽然冷静下来,连语气都是平静无澜的:“今日一切,你该知道意味的是什么。” 他登基之前,都不会废掉她。但是,登基之后一定会那么做。 并且,他会在不遗余力地利用之后除掉佟家,他要除掉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直到方才他才意识到,他是在意她的,那份在意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就在同时,他在极为清醒极为疼痛的情形下失去了她reads;。 失了她,亦失去了这一段姻缘。 疼痛原来是有好处的,尤其过分的疼痛。让他的头脑心智终于清醒平静下来,前所未有的。 “我知道。”太子妃悠然一笑,“到最终,不过是求仁得仁,亦或自食恶果。”她摆一摆手,嫌恶地揉着刚刚被他碰过的手腕,“你给我滚出去。” ** 丑时。 厅堂里自鸣钟的声响,让师庭逸醒来。 这一觉睡得好香,前所未有的踏实,心海里一片平宁。 梦里,他见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和宝儿。 这般醒来的状态,再不能更好。 睁开眼睛之前,他意识到怀里的人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睡前由她枕着的手臂也落了空。 他睁眼看向里侧,见她身形微微蜷缩着,背对着他,现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纤瘦的手臂拥着锦被,护着他最为喜欢流连的部位。 是不想他不愿落空的手睡醒与否扰她吧? 想到睡前她的抱怨,他忍不住勾唇微笑。 撑身趋近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那道狰狞的伤痕。 那是她旧日的伤,往日的疼。 他抬手碰触,以指腹轻轻摩挲。 梦中人被惊动,不情愿地咕哝一声,身形微动。 他的唇凑了上去,合着心里的抽痛、呼吸的轻颤去亲吻。 若是可能,多想重来一次,代她承受往日的苦。 他动作中的怜惜是炤宁无从知晓的,带来的感触也与他心绪大相径庭。 炤宁被他带来的悸动全然唤醒。茫然地睁开眼睛,一时间忘却身在何处,片刻之后才清醒过来,有些无奈地唤他,“四哥?” “嗯。” 她转过身形,依偎到他怀里,闭了闭眼睛,“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扰到你了?” “没。”他敛目看着她,微笑里都是满足,“做了个太好的梦,高兴地醒了。” “我还来不及做梦,就醒了。”炤宁扬起脸看着他,手指细细勾画着他的轮廓,凑过去咬了咬他的下巴,“真的成亲了,往后要一起过日子了呢。” 师庭逸失笑,点了点她的唇,“怎么觉着你有点儿担心似的?怕不能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不应该担心么?”炤宁用额头蹭着他的下巴,不知为何,她竟是喜欢他冒出胡茬的下巴带来的微痒微疼的感觉,“你这个人,哪里是谁真正管得住的。” “煞风景。”师庭逸轻轻地摩挲着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你现在该做的,是要我赌咒发誓,余生都会对你俯首帖耳。” 炤宁轻笑出声,“那才真是煞风景。想想就无聊。” 他们都是务实的人,根本不相信海誓山盟。 就如很多人一说起意中人,便说我要与那人一生如何如何,他们只觉得可笑reads;。 一生的开端,不是与意中人相识,意识到钟情谁人的时候,一生岁月已经过了十几年。 两情相悦之人,拥有的、共同面对的,是余生。 师庭逸松松环住她,轻拍着她的背,“接着睡吧。到时辰了我叫你。”他是知道的,她有时候有起床气,尤其是疲惫入睡被唤醒的时候。 “这就睡么?”她先是低头,蜷缩在他怀里,过了片刻,便就近吻了吻他近在她眼前唇边的一小块肌肤。 “淘气。”他无奈,心想她要是每日睡前都跟自己来这么一出,那他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开始了。 她却没有停止的打算,小兽一般轻柔地扰着他,好一阵。 “宝儿!”他呼吸有些急了,身形有些僵了。新婚之夜,对她的渴望是无从压制的。 她却是连手都不安分了,仰起脸,眯了眼睛,色|眯|眯笑微微地看着他,继而,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小疯子。”他又不是傻瓜,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喜悦之余,难免发笑。 她的唇角也翘了起来,就知道他是耐不住的。 身形一个侧转,他低下头来,细细地品着她的唇齿间的美,享有着喜爱的那香软之处的美妙。 他想看遍她的美。 她到底是不好意思,将锦被拉高,完全蒙住彼此,使得方寸天地内光线昏暗。 他低低地笑起来,“到这时才知道矜持,不觉得晚了?” 她也笑,却不吭声。 他的手落下去。 她立时有些急。 “宝儿,听话。”他再度吻上她的唇。 他喜欢一口一口地品味,在这种时候,便格外地撩人心魂。 她慢慢安静下来,慢慢地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呼吸都在轻颤。只一双手还在固执地抓着锦被,就像是她在千工床里搭起了一个大红色的小帐篷。 “你怎么想的呢?”师庭逸将已濡湿的手指按在了她心口。 炤宁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只是想再试试,还不好的话……”随着纳入他不得不发的那一箭,呼吸一滞,“那就要跟你分家。”才没闲情受这种罪。 他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温柔,体贴着怜惜着她。 红色的帐篷起起伏伏,千工床微微地无声地震动着。 她露在锦被之外的天足在大红色映衬之下,很是醒目。 白皙玲珑的天足,随着人的情绪有着细微的反应,脚趾一时舒展,一时蜷缩。后来,随着动作喘息声的加剧,轻轻地战栗着,收回到了锦被之中…… 最后那一刻,他周身由内而外不可控制地轻轻战栗几下。 何为销|魂,不言自明。 而这般的感受,唯有他怀里的女子能够给予。 第066章 意浓 第066章意浓 一大早,师庭逸和炤宁起身洗漱穿戴。 常洛估摸着时间过来,找红蓠说了几句话。红蓠一听,立刻着急了,急匆匆交代别人两句,丢下手边的事出门reads;。 炤宁正坐在妆台前梳妆,瞥见这情形,不由疑惑:“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算事。”白薇笑道,“您别管那些。” 炤宁很顺从地嗯了一声。 师庭逸回来的时候,听到主仆两个的对话,只是一笑。她与身边人的情分深厚,记忆中她甚至不乏挨丫鬟训的情形,这种事,他必须习惯。 他坐在难免临窗的大炕上喝茶,偶尔看她一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头发——怎么好像好几年都没长似的?”那一把青丝浓密顺直,却是勉强及腰。 “……”炤宁尴尬地垂眸一笑,“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师庭逸反倒真的好奇起来,看向白薇等人。几个人装聋作哑,只当没听到。 这时红蓠转回来,无意间给炤宁解了围:“王爷,王妃,吉祥等在二门,听常洛说有好一阵子了。奴婢方才去抱它,它不肯,看到奴婢就跑。奴婢往回走,它就回原位继续等。应该是在等王妃。”有一点儿法子,常洛和她也不会惊扰新婚的夫妻二人。 寥寥数语,炤宁竟听得心头一酸,立刻站起身来,将长发随意绾起,用银簪束住,快步走向门外。 师庭逸这时候也已起身向外走去,与她一同去往二门,几步赶上她,柔声安抚道:“今晚就把它的窝搬到寝室,别急。” “嗯。”炤宁胡乱地点了点头,“它晚间是习惯跟我在一起了,从没离开我这么久。这么小,它也没别的法子,又不知道我们成亲是怎么回事,这会儿肯定是眼巴巴地盼着我来你这儿……”她说着说着,愈发心疼难过起来。 师庭逸侧目凝着她,故意逗她:“你要是为这事儿哭一鼻子,那我真要佩服你好几年。” 炤宁本来是很难过,被他这么一搅,情绪反倒有所缓解,侧头瞪了他一眼。 “我也心疼。”他说,“没想到你们这么投缘。” 炤宁这才好过了不少。 两个人趋近二门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吉祥坐在二门最高的一层台阶上,肥肥的小身形这会儿显得孤孤单单的。 它背对着他们,面向着王府大门的方向。 “吉祥!”炤宁柔声唤它。 吉祥立刻被惊动,迅速回转身形望着她,只瞧了一眼,便从头到脚地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摇着尾巴飞跑向她。 炤宁快步向前两步,弯身对它拍拍手。 吉祥直接跳到了她臂弯,特别兴奋地摇着尾巴,小爪子紧抓着她的衣襟。 “我们吉祥受苦了,以后绝对不会啦。”炤宁哄孩子一样安抚着它。 回房的路上,师庭逸全程目睹她和吉祥腻在一起,好像失散多久似的。 宝儿是这样的,不在乎什么的话,有时几乎叫人觉得冷血、冷酷,可她放在心里的,便看得极重,连一点儿委屈都不忍叫对方承受。 而这小吉祥,也当真值得她善待、宠爱。 炤宁回到房里,师庭逸把吉祥接了过去亲自抱着,又叫人把放在东次间的小房子给它安置到寝室一角。 炤宁少不得又要重新更衣、绾发reads;。这一次,却是没人数落她和吉祥,反倒都挺为吉祥高兴的:小家伙有福了,往后多了一个宠着它的燕王殿下。 ** 进宫请安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师庭逸捡起那个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头发是怎么回事?” 炤宁有点儿窘,拍了拍头,“有一次喝醉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灯烛打翻了……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被褥都烧起来了,发尾也烧焦了……从那之后,红蓠她们要不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要不就熄了灯烛才去外面歇下。” “……” 炤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 师庭逸把她揽到怀里,“傻丫头,你这个傻丫头。”她是不是把曾经所有的恼恨不甘都发泄到了她自己身上?死里逃生,醉生梦死……她吃了太多的苦。 “我现在不是很少喝酒了么?”炤宁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这件事,你以前无从问起,我也不好意思说,可不是故意隐瞒。” “我是心疼。”他收紧了臂弯。他怎么会怪她? “心疼啊,”炤宁想了想,“对我好一点儿就行了。” “不止这些,我还要相信你。”他一直记得整件事的症结,郑重许诺,“不论何事,等到你确切的说法之前,我都会顺着你的意愿行事。我发誓。” “那就对我太好了。”炤宁笑着看他,“你当心把我惯坏。” “我倒是有这心思,只怕你不肯成全。”他将她安置到膝上,吻了吻她白皙的面颊。 香香的,滑滑的。 她是真正的天生丽质,容貌方面,寻常养颜之物不少用,但是除去昨日出嫁上妆,平日脸上从不涂脂抹粉。 炤宁却忙着整理自己的衣裙,避免他的举动弄皱了衣服。 今日是正式以儿媳妇的身份见公公婆婆,她绝对不能有分毫的失礼之处。 “煞风景。”师庭逸笑开来。 “我好看一点儿你又不吃亏。”炤宁摸了摸他的下巴。 “乏不乏?”他柔声问。 “嗯……”炤宁眨了眨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许是吉祥的缘故吧,把瞌睡虫吓跑了。还好。” “等到请安回来,赶紧回房眠一眠。” “嗯。”她笑着点头。 ** 上午,皇帝要上早朝或是在御书房与重臣议事,大多时候根本没空。但是,为着今日儿子儿媳进宫请安的事情,上朝之前特地吩咐崔鑫:“等他们到了,便知会朕一声。若是实在不得空,便让他们先去陪皇后说说话,不必专等着。” 小儿子是伤病缠身,小儿媳妇身子骨也不大好,他们折腾得起,他也陪不起。 他还指望着他们今年就让他抱上皇孙呢。 崔鑫满口应下。 师庭逸与炤宁进到宫中,皇帝正在御书房忙得不可开交,崔鑫直接命人把他们请到了皇后的正宫。 皇后笑容满面地看着一对璧人走到近前,行大礼请安reads;。 真是太般配的一对儿眷侣,都是那样好看的人,怎么都找不出瑕疵。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的?皇后心里感叹着,笑吟吟命二人起身,从宫女手里接过一个大红描金的匣子,亲手赏给炤宁。 炤宁觉得匣子沉甸甸的,定是不止一个物件儿。由此,谢恩时的语气愈发诚挚。 “好孩子,快过来坐。”皇后笑着对炤宁伸出手,又对师庭逸道,“你也坐吧。” 师庭逸笑道:“多谢母后。” 炤宁亦是笑着谢坐,在皇后近前的锦杌上落座。 皇后轻轻握着炤宁的手,“本就是得天独厚的样貌,眼下愈发的标致了。回京之后,我也没机会见见你,身子骨可将养得好了一些?” 师庭逸垂眸喝茶,腹诽着:我们家宝儿好看还用你说?宝儿刚回京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给我张罗方家的闺秀。事关炤宁的事,他就是这么记仇。 “母后谬赞了。”炤宁浅笑着答话,“近来大伯母一直悉心照料着儿臣,将养得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叮嘱道,“往后我吩咐太医去给你把脉开方子调理的时候,你可不要推脱啊。等年岁大一些你就知道了,别的都是虚的,身子骨最要紧。” 炤宁只装作皇后一心为自己调理病歪歪的身体,神色自若地道谢。 师庭逸却又忍不住腹诽:宫里所指的调理,不外乎是本着让宝儿快些有喜。瞎操心什么呢?孩子的事随缘就好,有没有的又不算个事儿。随后,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不耐烦:女人家坐到一起,尤其是皇后这样的女子,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真担心炤宁消受不来。 过了片刻,他见炤宁倒是安之若素,很耐心地与皇后叙谈着生活琐事,不由一笑。只要她耐得住性子就好,他倒是无妨。在朝堂上不乏听人长篇大论其实是甩一通废话的情形,早习惯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帝龙行虎步地进到正宫。 皇后和师庭逸、炤宁连忙起身行礼。 皇帝笑微微地凝了炤宁一眼,很有点儿“到底你还是拗不过我,做了我的儿媳妇”的得意。 师庭逸差点儿笑出来。 与皇后不同,皇帝说话鲜少涉及琐事,没说几句话,就对炤宁道:“老四将你修补好的古画交给我了,很是不错,要给你记上一功。日后,抓紧办城外园子的事情吧,横竖你们两个近日也没什么事。” 师庭逸和炤宁恭声称是。 皇帝建议道:“得空就去园子亲自走一走,看看地势。只依着你们的喜好而不符合地形的话,动工时少不得耗费人力财力,何苦来。” 炤宁心里直嘀咕:那你还不把这件事免了?横竖也没几个人知道,又不丢脸。去城外走动她倒是乐意,问题是不能一整日把吉祥放在家里,一定要把它带上,又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真是。皇帝要是不给人找事,是不是就睡不踏实? 腹诽得再过瘾,面上还是低眉顺目地称是。 说了一阵子话,皇帝端详着近前的小夫妻,笑意打眼底蔓延到了唇畔,大手一挥,“回吧,我正忙着,得了空再唤你们进宫下几盘棋。” 原来是特地抽空,还是没让太监传旨,亲自过来见他们的。炤宁为此有些感动,告退时行礼真就是毕恭毕敬reads;。 离开的路上,他们与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脸色很差,明显是宿夜未眠之故。 炤宁莫名觉得,这人比起以往,似是有了不小的变化,细看之下,见太子神色坚毅,坚定的眼神之中,唯有寂冷。 太子视线匆匆略过夫妻两个,“恭喜。先走一步。”语毕,快步去往正宫。 师庭逸与炤宁对视一眼。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炤宁叹了口气。心想要是一见那个人就能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就好了。 师庭逸却道:“太子妃把他怎么了?” 炤宁初时觉得好笑,随即会过意来。太子前一段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而一个人的眼神是否清明,心智是否清醒,一看便知。这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那份刺激起了相反的于他有益的作用。 “不过,他这样也是好事。”师庭逸牵了牵唇,“势均力敌的局面才有意思。” 炤宁微笑。 回到燕王府,师庭逸让炤宁只管回房补觉,自己带着吉祥去了前面的正殿。 炤宁睡到将近正午,醒来时才觉得腰酸腿疼,想想昨夜,有些后悔自己跟他胡闹。 闹来闹去,自己吃苦,人家可是一点儿疲惫之色都不见。 不过,一辈子也就疲惫这么一两日,值了。短暂的光景之中,一桩人生大事解决了,人生大事附带的最头疼的一个困扰也消除了,很划算。 她挣扎着,是等红蓠来唤时才起,还是现在就起。 吉祥一溜烟儿似的跑进来,站在床榻板上犹豫片刻,到底是忍住了跳上去的冲动,只是直起身形扒着床沿儿。 炤宁侧转身,伸手摸着它的头,“是不是饿了?等会儿就用饭。” 吉祥扭头看向门口,摇着尾巴。 师庭逸转过屏风,边走边道:“下午酉时前后,一些亲朋要过来,见见面,摆两桌酒席。” “是不是好多我不认识的武将?”炤宁最在意这一点。 “怎么,吉祥认生的毛病传染给你了?”他笑着趋近,俯身瞧着她。 “怎么会。”炤宁笑道,“我只是见个礼,你则少不得跟他们豪饮。”昨夜他就喝了很多酒,虽然他酒量佳,但是连日如此的话,胃可有的受了。” “那不是更好?”师庭逸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酒品不错,喝醉便要睡觉,不会闹腾你。” “没正形的。”炤宁钳住他的鼻梁,“什么事都能想到歪处去。” “嗯,那就有正形一些。”师庭逸吻了吻她的唇,坐在她身边,把吉祥抱在怀里,“你用得到的见面礼,都让章钦选出来了,等会儿你看看。” “我自己也有。” 师庭逸斜睨她一眼,大手把住吉祥一只前爪,“当心我让吉祥修理你。这些事要听我的,你的嫁妆好好儿存着就行。” “嗯。”炤宁起身,从他身后拥住他,“这意思是,我以后会更富裕?” “你的还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reads;。”他说。 炤宁逸出甜甜的笑容,托住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脸。 他侧转脸,笑,“不够。” 炤宁笑意更浓,亲了亲他的唇。 他柔声道:“穿衣服,吃饭去。” “好啊。” 两人用饭的时候,吉祥在一旁享用自己的小排骨、鸡肉粥,吃得津津有味。 炤宁前所未有的满足。 下午,果然来了很多人,其中有师庭逸征战期间交情过硬的青年武将,还有江家的三兄弟:江予笙、江予萧、江予莫,另外便是夏泊涛、顾鸿飞等人。 都是一干年轻人,已成家的都带来了妻儿凑趣。炤宁那个美人的称号早已根深蒂固,多少人都想亲眼瞧瞧,女子、孩童亦不例外。 师庭逸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把一件正正经经的事做成另一副样子——原本完全可以是按照俗礼举行的认亲宴,他偏要弄成这样。自然,好处颇多,年轻人团聚在一起,更让人惬意自在。 江佩仪是作为夏泊涛的内眷来的,见到炤宁的时候很高兴,握着炤宁的手,连连轻声地问:“还好么?一切都好么?” “都好。”炤宁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笑意是由衷的,“你呢三姐?好不好?” 江佩仪点了点头,“也很好。公公婆婆待我很好。”至于夏泊涛么,那是不需说的,这亲事本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如何不会善待她。 江予莫走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炤宁,结论是:“嫁了人也是一点儿没变,挺好。” 姐妹两个都笑起来。 这时候,顾鸿飞扬声唤江予莫,他对她们笑了笑,低声加一句:“那厮每日都想上吊,我倒霉,到哪儿都要陪他说话。”随即阔步走开去。 这边的姐妹两个,远远地瞧了顾鸿飞一眼。 周静珊和顾鸿飞的吉日快到了。前者是一定要施行管教夫君的大计,后者如何都躲不过去这一劫,心情可想而知。 鉴于师庭逸提前命人告知过楚王府与晋王府,不需他们前来,那两边还是愿意捧场,特地送来了给炤宁的见面礼。 晚间,女眷们用饭之后闲谈片刻就纷纷道辞。男子那边的宴席却才刚开始,气氛热烈。 炤宁知道,师庭逸少不得有一场好酒喝了——昨日许多人想灌他酒都没能如愿,今日还不由着性子来?她无奈地笑了笑,先行回房,给吉祥洗了个澡,自己才去沐浴更衣。 回来的时候,吉祥已经伏在她枕畔,看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像是“我一定要在这儿睡,不准反对”的意思。说起来,小家伙这几日可是出息了不少,高一些的地方都能轻松跳上去。 她笑着上了床,侧转身形,抚着吉祥的背,“睡吧。横竖我是不管你,有人管你的话,你就咬他。” 红蓠抿嘴笑着放下床帐转出去,安排好了值夜的人,自去歇下。 过了一阵子,吉祥呼呼大睡了,炤宁还是了无睡意,不知是白日睡了两觉的缘故,还是他不在身边的缘故。 她从床头的小格子里找出香囊,放在枕畔。慢慢地有了睡意,沉沉入梦reads;。 不知过了多久,炤宁蓦然醒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师庭逸温柔疼惜的视线。 “怎么了?”他眼里的疼惜让她不解且不安,甚至疑心自己梦里哭了,抬手抹了抹眼角,一片干涸。 “看看你。”他柔声道。 炤宁见他已经沐浴更衣,拍拍身侧,“快睡吧。” “嗯。”他这样应着,却没歇下,反而道,“坐起来,好么?” 炤宁拢了拢眉心。这么奇怪,他是不是喝醉了?喝醉了要是这个状态,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到底她还是坐了起来。 “闭上眼睛。” 炤宁只求快点儿回到温暖的被窝,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稍等了片刻,她觉出他给自己在颈间带上了一个东西,不由睁开眼睛,敛目看去。 是一颗鸽血红宝石坠子,桃子形状。乍一看,与她给他的信物很相似,再细看,便觉出比那一颗要大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拿到手里,凝眸细看。成色上乘,一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但是刚劲有力的“逸”字。 是他的字体。 她抿唇笑起来,“特地给我做的?真好。” 他和声解释道:“这几年试了很多次,做的这个勉强拿得出手。将就着收下吧。”这门手艺,他本不擅长,经年累月硬学硬摸索出的门道。 “你……”炤宁心头翻涌着暖意、心疼,“征战期间,得了空就做这个么?” “嗯。”他点头,笑,“睡不着的时候,想你的时候,就学着在玉石上雕篆字样。”比起这门功夫,将玉石做成桃子形状倒显得容易许多,只要手稳,所需之物齐全,不算什么。 炤宁将坠子收进领口,拍了拍心口,“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他这才上了床歇下,瞥一眼呼呼大睡的吉祥,弯了弯唇,之后道,“最后一次。” 炤宁笑,“随你。你能把它哄得去别处睡就行。”做不到可不怪她。 师庭逸把她揽入怀里,吻一下她的眉心,“累了这两日,让你好好儿睡一觉,明日再找补。” 炤宁忙不迭点头,“那我多谢了。”真是折腾不起了,应付那么多人,实在不是轻松的事儿。 师庭逸轻轻拍着她的背,“看我们谁先睡着。” “嗯。”炤宁把脸埋进他胸膛,又不解地咕哝一句,“你居然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本来酒量就很好,再加上长期喝闷酒,可不就练出了绝佳的酒量——这是他的心里话,嘴里却道:“千杯不醉的美名可不是白得的。” “你厉害,行了吧?不过我是真庆幸。”庆幸他不是跟她一样酒品差的人——她是自己喝醉了什么都不管,平日可没耐心照顾醉鬼。 “闭嘴。”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快睡。” 炤宁嗯了一声,享受了一阵子他怀抱的温暖,室内怡人的温馨氛围,睡意才慢慢地回转。 他的手一直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在她快要堕入梦境的时候,唤了她一声:“宝儿。” 炤宁跟睡意争斗着,没力气应声reads;。 “我爱你。”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炤宁睁开眼睛,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回应。或许,他早已习惯,对着漆黑的夜,呓语般诉诸心声。真要他面对面说这种话,那一定是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诉诸心声。 她觉得幸福满足之余,心里有些酸酸的。曾经那些缺憾,离她的心头越来越远。他们还有很长的岁月要一同走过,有太多的光阴弥补对方,亦弥补自己。 她缓缓阖了眼睑,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 ** 连续几日,燕王府一派祥和喜乐,东宫却是一日一日变得安静。 太子没再去身边任何一个女子的房里,每日与佟煜、佟烨或是幕僚议事,要么就独自坐在书房静思。 东宫里算得热闹的地方,唯有太子妃与佟念柔那边。 太子妃将歌舞琴棋书画皆精通的莫心儿迎到了东宫小住,对外只说是偶然结识的一名琴师。闲来便坐在桃花纷飞的园子里,将莫心儿的琴声听了一曲又一曲。 佟念柔则请示过太子妃,请了个戏班子,但她并不让那些人搭台唱戏,只乐于观看戏折子,偶尔甚至会自己写一出戏,让戏班子拿去琢磨着,最好是能在来日唱出来。 比起她们的自得其乐,林千惠是最心焦的。 她能进到东宫,是太子妃与佟念柔诱导之故,也是自知心愿难偿选择了下策。 她钟情的是太子,太子却有意将她推进江府,变成他的棋子。她如何能甘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只是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不是太子手里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她做不到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成全他某个意图。 所以,当太子妃说要么名声受损的进入东宫,要么被随意指派给一个官宦子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前一阵,太子对她虽然少言寡语,但时时去她房里歇下,这样看来,不还是很宠爱她么?一个女人得不得宠,不是全看男子去她房里次数的多少么? 她那时挺得意的,在太子妃和佟念柔面前也完全放松下来,最起码,跟佟念柔可以平起平坐。 可那姐妹两个的表现堪称诡异,她们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仿佛脑子里根本就没争宠那两个字。 那时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自己也和她们一样被太子完全晾在了一边,心里的滋味真是无法言喻。 她只好在脑子里搜罗所有听过的见过的讨好夫君的手段,每日或是下厨做几道精致的菜肴,或是急赶急地做一个香囊,估摸着时间亲自送到正殿,可是,太子从来不见。 仿佛已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什么都顾不上了? 与太子达成这一默契的,还有太子妃。 太子妃调换了她房里的人,那些下人见人下菜碟,对她的衣食起居都不上心了,每一餐摆在面前的,不过一两样粗糙的菜肴。 她只好找到太子妃面前,诉说自己受的种种委屈。 太子妃倒也爽利,立刻将她房里的人训斥一通,随后摆手让她回房reads;。 回房之后,那些人依然如故,她的日子只能是更加不好过。 这就要命了。 她总不能还没等到太子登基就先一步打入冷宫。 进入皇室的人,没有退路。 她能指望的,只能是得回太子的青睐。 佟家姐妹指望不上,佟家那边的男子总不会也不管她的死活——她要是得宠,娘家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是佟家不敢小觑的。虽然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但这总该是他们想过的事情。 她思忖着法子。先要收买院子里一个人,让她帮忙探听消息,等佟家兄弟二人过来的时候,她找机会去见一见,说一说自己最近受了怎样的委屈。 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一日,她如愿见到了佟煜。 佟煜当即黑了脸,气冲冲去找太子妃。他不明白,妹妹最近怎么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非但不为家族筹谋,反倒处处拆台。这也罢了,怎么沦落到了给侧妃使绊子的地步?一丝宽容大度的做派也无,来日做了皇后,也只能是个被嫌弃被废的下场。 等了好一阵子,太子妃才施施然回来,落座时道:“明日要请燕王妃过来小聚,总要安排一番,便让你久等了。”语气很疏离。 佟煜一听更生气了,寒着脸沉声问道:“燕王妃?你到现在还要与她来往?” 太子妃一笑,“这倒是奇了,我不跟她来往跟谁来往?太子与燕王是亲兄弟,我和燕王妃便是最亲近的妯娌。这个还用我说么?” “你!”佟煜按捺下火气,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爹那次半夜遇袭,就是燕王妃做的好事?” “是么?”太子妃慢悠悠吐出这两个字,笑容徐徐绽放,“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你是疯了不成?!”佟煜忍无可忍,眼含怒火地看住她,“你到底还能不能分清亲疏、轻重?!” “这些话你别问我,去问荣国公就好。”太子妃歉然一笑,“我一定忘记跟你说了,我跟荣国公,早已恩断义绝。往后事关佟家的琐事,你不要来找我,我想让他身败名裂,你最好离我远一些,不要被无耻之人连累。” “疯了……你真是疯了……”佟煜满脸震惊地凝视着她,之后缓缓退后,夺门而出。 这已不是他熟悉的亲近的妹妹,她俨然就是佟家的仇人,不然怎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根本忘了林千惠的事情,提都没提。 林千惠回到房里,眼巴巴地等消息,等来的却是佟念柔。 佟念柔自顾自落座,仪态万方,“方才你去见佟煜了?”顿了顿,语带轻蔑,“你怎么会那么傻?” 连一餐好饭都吃不上的人,终归是没有底气。林千惠上前恭敬行礼,随后才回话:“佟姐姐,你也看到了,我近来的情境实在是拮据不堪。是以,听闻佟表哥过来,我便去见了见他,看他能不能接济一二。” 佟念柔凝着她,笑意深沉,“你的心思,哪一个不知道?何须当着明人说暗话?” “那……佟姐姐的意思是……”林千惠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这般含糊其辞地敷衍。 “你想要太子垂青可是?”佟念柔缓缓摇头,“这念想你还是断了吧。在他眼里,很多女子不过是个随意拿放的物件儿reads;。”她忽然岔开话题,“我以前其实想对你的饭菜动手脚,后来发现,这倒不需我劳心劳力。” 林千惠茫然地睁大眼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虽是这样责问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有一段日子太子每日都会赏给她的“补药”。 佟念柔嘲讽地一笑,“太子殿下不希望你为他生儿育女,那些侍妾就更不需提了。他时时去你那儿就寝,为的不过是一时的快活。你啊,除非自己会变戏法,不然便是日日侍寝,这辈子也生不出孩子。” “……”林千惠禁不住踉跄后退,“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佟念柔的神色转为柔和,眼里尽是同情,“我就猜到你是这反应。太傻了,几乎与当初的我不相伯仲。太子那样的人,最是阴损无情。你要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不如做一场春秋大梦。” 林千惠嘴角翕翕,根本无法言语。她不能相信,更想不通——为什么? “就算是你哪一日重回到以前较为风光的情形,也不需跟谁耀武扬威,更不需担心有人跟你争宠。侍妾争不起,我和太子妃不屑争。要那个禽兽碰自己,还不如给人抡一通鞭子来得好受。”佟念柔站起身来,款步向外走去,“你要是识相一些,还不如指望太子妃或是我照顾你一二。” “可是……”林千惠终于能够出声了,“为什么?他为何如此?”没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她还是可以选择不相信佟念柔所说的一切。 “为什么?”佟念柔笑出声来,“兴许是他只喜欢看的着得不到的女子,兴许是他从最初就看不上你,又记恨太子妃与我强行将你送到他床上。该享受的他享受,该避免的他避免。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他对你竟然也是这么狠。”她挑了挑眉,“由此可见,你在他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完这些,佟念柔心头敞亮了不少。 她说的都是实话,林千惠迟早会证明这一点。 多好啊,又多了一个恨太子的人。他如今应该是有意洗心革面,重新得回皇帝的看重,但是,有些隐患已经埋下。他想揭过去不提,别人却做不到这一点。 ** 第二日,炤宁到东宫来见太子和莫心儿。 两个都是她欣赏的朋友,最近同在东宫,她不免挂心。 成婚到现在,她起初两日觉得特别好,现在却是每日又气又笑的,并且作息时间上总是有些混乱——该睡的时候,那个人不叫她睡,该醒的时候,她正乏得厉害。 师庭逸所有的温柔耐心,似是都在最初两日用尽了,之后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需索无度。 难为她了,最初还以为往后的岁月他都会那样的温柔耐心体贴,现在呢? 现在她总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只送到狼爪下的兔子,每日累得气喘吁吁或是倒头就睡。 但是,偶尔也会反过头来比较一下,想着真是难为他了。居然没忍出病来,已是不易。一次她问他:“现在凶得似头狼,新婚夜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他就说:“在新婚夜逞能的人算是怎么回事?你瞧得起?” 她想了想,瞧不起是真的,但是受不了也是真的。由此也就释怀,随他闹腾去,她早晚会习惯……吧? 至于他们的吉祥,总是呼呼大睡的时候被他小心翼翼地送到窝里。小家伙醒了不免气闷,又回床上睡,他就等它睡熟之后再送到窝里。 她还没看过瘾,吉祥先没了耐心,不跟他较劲了——这两日已经自动自发地去自己窝里睡觉了reads;。 真是一物降一物。 ** 太子妃专设了春宴,请了不少命妇、闺秀前来。 炤宁到场的时候,莫心儿正坐在设于花厅的琴案后抚琴。 悠扬婉转、哀而不伤的音调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满堂宾客俱是侧耳聆听。 “我每日都要请她演奏几曲,听不够。”太子妃轻声道。 炤宁亦是轻声回道:“心儿各方面的造诣都很好。” “可我只爱这一样,且是这一样只有她能打动我。” 二人都没想到,莫心儿抚琴并非专心致志——她望向炤宁,抿唇微笑,眼神慧黠、愉悦。 炤宁回以一笑,又对太子妃道:“别只顾着招呼我,等你闲下来了,我们再说话。” “也好。”太子妃是东道主,不能顾此失彼,楚王妃、晋王妃也需得去寒暄一番,临走前叮嘱一句,”等会儿佟念柔会找你,她说的事情,你要是有法子,不妨告诉她。” 炤宁颔首,转身落座,与相识的人颔首一笑,不去破坏氛围。 过了一会儿,佟念柔坐到了她身侧,面无表情。 炤宁见她不说话,也就当做没这回事。 佟念柔啜了几口茶之后,轻声道:“我想将荣国公的事情散播到民间,燕王妃可有见效快的法子?” 炤宁想了想,并没直接回答,而是闲闲道:“佟侧妃闲来有什么消遣?” 佟念柔唇畔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我的消遣,不外乎是做做白日梦,想尽快看到太子被废、荣国公身败名裂。” 炤宁只当做没听到,自顾自地道:“平日去街头转转,好些唱曲的、说书的妙人,尤其说书先生,引得很多人每日都要去茶楼听他讲述下文。”大家闺秀遇事想到的,是宅门之内或自己擅长的,对坊间卖艺之人能不轻视已是不错,遇到事情想不到他们头上。而她不同,她不做大家闺秀 的日子太久,满脑子都是宅门外的事。 佟念柔思忖片刻,颔首道:“明白了。多谢。”随即离炤宁近一些,微声说出自己的打算,末了又问是否妥当。 炤宁颔首一笑,心里却不免叹息:好端端的姐妹两个,都被生身父亲毁了,任谁又能怪她们如今的残酷毒辣呢? 这类事,她不能做——不管是大老爷还是师庭逸,知情之后都少不得训斥她自降身价,凭这法子再见效,他们也是不以为然。为此,她只能收敛起这种打算,到底是担心因为自己给家族和师庭逸脸上抹一把灰。 她没做,但是她不会阻拦佟念柔去做。 炤宁只希望佟念柔的打算完全付诸于事情,那样的话,佟家父子三个都会陷入流言蜚语,阵仗大一些呢,便会引得言官弹劾。太子想要提携佟家二人的心思,注定落空。 自己或看重的人不陷入流言,人就不知道流言蜚语的伤害性攻击性有多大。以前,经常遭人冷眼或是回避的是江炤宁,现在轮到了太子的人,他就算不能全然感同身受,也能领略一二。 这算是一石四鸟,而她只是个看戏的。由此,她神色愈发惬意。 第067章 意浓 第067章 莫心儿一曲终了,起身对众人行礼。 众人无不拍掌称赞。 莫心儿挂上笑容,再行一礼,缓步转到屏风后稍事歇息。 这时候,佟念柔起身离开。 晋王妃走到炤宁面前,笑道:“你怎么也来的这么晚?早来的人都听了好几个曲子了。” 炤宁笑着起身见礼,“若是一早知情,我怕是一大早就来了。”真实原因是她起晚了,到辰时还赖在床上跟瞌睡打仗。 “可不就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晋王妃因着晋王得了赈灾的差事之后,对燕王与韩越霖存着感激,现在连带的便存着真心与炤宁和睦相处。 二人落座,笑语盈盈地寒暄几句,随即,晋王妃低声问道:“佟侧妃来去匆匆的,神色叫人瞧着总有些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炤宁只好给佟念柔编排理由:“佟三夫人故去时日尚短,她自然是郁郁寡欢。”太子妃都无意折损佟念柔的名声,她自然更不会出言诋毁。 “也是。”晋王妃想了想,叹息一声,“丧母之痛,加上在东宫也不得宠,换了谁也高兴不起来。偏生嫁入皇室的人,连守孝的言行都不能有。” 炤宁附和地颔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晋王妃说起自己的烦心事,“我那个妹妹,偏要嫁个风流种子,这是何苦来的?日后别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出尽笑话才好。” 炤宁笑道:“这就需要你和晋王殿下为她撑腰了。” “那是自然reads;。可这种事,女子怎么都是吃亏。”晋王妃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夫君。那厮离京前总算是老实了不少,不敢再张嘴闭嘴地拿她跟炤宁比较——她一次跟他放了狠话,说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去告诉韩统领和燕王,你要是被他们弄得凄凄惨惨可别怪我。 日子清净了,心思才明朗起来。那种事,哪里能怪女子呢?是她遇人不淑,又曾糊涂地去嫉妒别人有着自己不能拥有的,实在是傻气。 楚王妃走过来,妩媚的丹凤眼似笑非笑,“你们倒是说得热闹,只把我晾到了一旁。” 晋王妃笑吟吟回道:“瞧你说的,这是哪里话。” 炤宁心里叹气,再度笑着起身见礼。这种场合就是这点烦人,总要拿着架子随时准备与人寒暄,一半日下来,几乎叫人散架。 楚王妃笑着细细打量炤宁,“往后见到你要容易得多,时时看到这般悦目的容貌,实在是一桩美事。”又凝了一眼炤宁纤细的腰肢,自我嫌弃地拍了拍腰身,“唉,你那把小细腰,看得我真是要妒恨了——同你一比,我这腰身粗壮得似水桶。” 这话一说完,妯娌三个都笑起来。 楚王是皇室中侧妃侍妾最多的一个皇子,可也不曾冷落正妃。楚王妃这几年育有两子一女,小女儿去年冬季才出生,她的身形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平心而论,楚王妃亦是个标致的美人,大大的凤眼,鹅蛋脸,身形高挑。祖籍是安徽,现在的一口官话带着安徽人少许口音,加上语声低柔,很动听。 随后,一众命妇循序走过来,各自带着自家闺秀与三位王妃见礼。 这时候的太子妃,去忙别的事情了——林千惠今日一早称病,请了太医把脉,不知道太医说了什么,惹得她发了疯,把室内的东西全砸了,又喝令侍女将太子与太子妃请到她面前。 太子妃担心林千惠到宴席之上胡闹,闻讯后只得前去看看。 室内一地狼藉。 太子妃小心地避过地上玉器瓷器的碎片,转到宴息室,见到了脸色苍白、眼神异常的林千惠。 “太子我是请不来的,平日我鲜少见到他,你该清楚这一点。”太子妃建议道,“要不然,你穿戴齐整去书房见他?” 林千惠狂躁的情绪已经宣泄出去,此刻显得木然呆板,喃喃地道:“佟侧妃说的是真的。他不要我给他开枝散叶……” 太子妃一听就明白过来,佟念柔把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林千惠。她牵了牵唇,“在东宫的这些女子,就没一个过得顺心。” 林千惠此刻的万念俱灰,她了解,更体会过,但是不能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她之前要林千惠进到东宫,只是避免林家与江家结亲的任何可能,一丝可能都不能有。江家当家做主的不是炤宁、江予莫姐弟二人,谁知道江式庾会不会因为结亲之故有了顾忌,甚至会与佟家过从甚密? 她不要荣国公得着好处,她一辈子的寂寥、孤苦,该由他负责。 只是没想到,林千惠之事放到太子那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情形。 太子妃无意逗留,只是警告道:“不要犯傻闹事。眼下你虽然过得凄惨,但是好歹还有个太子侧妃的身份。若是当众出丑,便连这身份都要失去。你要你的付出一丝回报都得不到么?” 林千惠垂眸看着脚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太子妃管不了那么多,回到宴席之上reads;。 午间宴席之后,佟念柔专门请来的戏班子派上了用场,搭台唱起戏来。一干命妇大多留在花厅看戏,闺秀们则四处游玩。 正是春日,东宫繁花似锦,处处皆是美景。桃花林倒是没几个人前去——哪里都能看到桃花,人们大多乐得看一些自己平日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而这些,东宫应有尽有。 炤宁与莫心儿都得了空,坐在一起说话。 莫心儿把太子曾经说过的话当做笑话跟炤宁说了,末了撇一撇嘴,“男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总把女子当傻子。我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的尽量,更知道他身边的女子处境一个比一个艰辛。那么累的事,傻子才会动心。” “你是太聪明了,看得太透彻,很多人都不会这么想。” 莫心儿扬眉轻笑,“我一年的经历,能抵别人两辈子,我一个月所见的男子,能抵很多人一辈子所见的。这样还不能看穿看淡一些事,可真就要命了——我得蠢到什么份儿上?” 炤宁轻轻地笑出声来。 “太子妃这个人倒是不错。”莫心儿道,“每日命人好吃好喝地照看着我,存在手里的古琴都赏了我,每每心烦想听听曲子,总要先问我一句有没有抚琴的兴致。如此一来,我倒是愿意多住一段时日,好歹有个事情做,还能帮她排解愁闷。” “这些都随你。”炤宁笑微微地道,“不管怎样,我只是想你过得顺心如意。遇到棘手的事情,千万要知会我和越霖哥,我们总会尽一份心力。” “这不用你说,我要是遇到坏事,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莫心儿说到这儿,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地道,“每日这时辰都要睡一觉。” “那你去歇息,我去找太子妃说说话。” “好。”莫心儿是真乏了,自知这样的状态与人说话,只能让彼此都尴尬,也便起身回房歇息。 太子妃在桃花林中漫步。 炤宁寻了过去。 太子妃先说起莫心儿,“心儿的事情,我是担心太子一意孤行,弄得你我夹在中间都为难,便将她请到了东宫。只是没想到,与她很投缘。”随即自嘲一笑,“说心里话,以往我对风月场中的女子存着一份轻蔑,听了她的琴声,却是极为洁净、清澈,给听者这种感觉,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炤宁颔首道:“心儿是说起话来让人觉着口无遮拦,实则是心思透彻清明。” “可见各个行当都有例外,那例外大多是人才。”太子妃笑了笑,“因为你得遇这个妙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炤宁笑道:“这话我可担不起。” 太子妃踌躇片刻,带着几分尴尬,说起了太子曾误会她与莫晨的事情,“太子那种人……唉,也不说了。我之前还担心他会对莫晨下手,提醒他处处防备着。这几日观望下来,倒是我多虑了,太子将东宫与我有关的人与事全部搁置不理。也不错,都自在些。” 炤宁则是在想:太子到底在憋什么坏呢?他这样的状态,委实反常。 反常即为妖。 随即,炤宁温声道:“眼下你所做的这些事,在来日都可能为你带来灾难。你真的想好了?” 太子妃种种行径相加,诠释的只是四个字:破釜沉舟。她将自己的安危都赌了上去。 香风之中,粉白桃花瓣纷纷飘落reads;。 太子妃微扬了脸,看着在风中辗转飞舞的花瓣,唇角牵出一抹坚定冷冽的笑。着湖色衣裙的身形纤细,站姿却是挺直如松。 炤宁微眯了眸子凝视。这一刻的太子妃,牢牢地印在她脑海。 “来日?”太子妃语气清浅,“若当下不能诸事遂心,谁会展望来日。” ** 申时左右,炤宁回到燕王府。换了身轻便的家常衫裙,没见吉祥和师庭逸。 “去哪儿了?”她问。 红蓠道:“在书房,跟徐叔一起合账呢。” 徐岩是这两日到的府中,首要之事,便要将代炤宁保管的产业、金银交出,让她自己打理。 炤宁不肯,说想想就烦。 徐岩见她如何都要做甩手掌柜的,只得退一步,说你总得跟我一起翻翻账本核对一番,知道你嫁过来的时候有多少家当。 炤宁没法子,硬着头皮答应了,每日得空就跟徐岩一起翻账本。只是,她总是睡眠不足,看着账册更困,不要说心算,最娴熟的珠算都不灵光了。 徐岩想了想,说看着你就生气,去问王爷得不得空,让他替你。 他是一番好意,更不想落人话柄——账目核对清楚,小夫妻两个心里都做到有数,日后各种进项记录在册,让他们时不时看看,他心里踏实。 炤宁拗不过他,转头让师庭逸代替自己。 师庭逸一听,即刻表态:不干——炤宁的嫁妆,他怎么能过问? 徐岩来了脾气,要撂挑子走人。 炤宁忙求着徐岩留下,又求着师庭逸去合账,来回忙活了大半日,才把这档子事糊弄过去。 师庭逸和吉祥都不在,炤宁思忖片刻,给自己找了个事由,带着红蓠几个,把几箱子画作搬到竹园。 竹园深处的居室中设有密室,一间专门辟出来存放他们的画和颜料。当初建造的时候,师庭逸就是这样布置的,她笑他大材小用,他却说存个几百年的话,就是一屋子的宝物,后人会感激他。 到了竹林,炤宁和红蓠走在前面,叮嘱随行的几个人一定要跟住,乱走动会触动机关,陷入迷阵。 白莲嘀咕道:“真是闲的王爷,在自己家弄迷阵,这是哪一路的雅兴?” 炤宁笑了笑。 师庭逸自小喜欢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排兵布阵这些偏门学问,建造园子的时候,他算是学有所成,自然要试试自己布阵的功力如何。 她那时候对他所精通的这些只是略懂得一些皮毛,全程凑热闹。 后来,在外面的日子,徐岩利用地势、环境布阵救了她和丫鬟护卫的命,她这才知晓其中的玄妙以及威力,不遗余力地跟着徐岩苦学精髓。落魄时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漫长,落魄的人的心总是不敢奢望前途光明、峰回路转。 如今想想,那段日子,抛开她沾染上的一些恶习,得到的益处、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少。 往竹林里走一阵子,便能看到低矮的院墙、雅致的屋舍reads;。 这里每日有专人来收拾,但是并不留人在这儿看守,用不着。 炤宁径自推开院门,走进室内。随行的人把几个箱子逐一抬进来。 三间房的面积,全部打通,没有隔断,居中设有一张大画案,东北角一张架子床,西面放着两个高低不一的书架,美人榻、软榻、醉翁椅、多宝架、茶几、座椅随意地摆在各处。 多宝架上的一个玉石花**下面是密室的开关,炤宁用力按下去,两个书架缓缓分开来,现出里面的密室。密室四面墙都设有一人多高的特制的书架、盛放颜料的高柜。 红蓠白薇带着人把箱子抬进密室,动作麻利地将画作分门别类,安置到房间里偌大的书架上。 高柜打开来,是一格格大小不一的抽屉,里面放着各色颜料。 炤宁记起太子妃立于桃花林中的模样,起了作画的兴致,亲自耐心地选出所需的颜料,一样一样摆到大画案上,用心配色,又铺开画纸,凝神作画。 红蓠她们忙完了手边的事,退到室内。 炤宁一面勾勒桃林中的景致,一面和声吩咐道:“我得把这幅画画完。你们先回去吧,这儿太静了,估摸着你们也消受不来。” 红蓠几个称是,静静退出去。平日,炤宁被她们数落都是常事,但在她心绪低落或是作画的时候,决不能打扰,被打扰了她也舍不得跟谁甩脸色、发脾气,只跟自己生闷气——她们最怕就是她这样。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 红蓠专门返回来一趟,给炤宁送来了晚膳。 炤宁正在调制颜料,见了红蓠,蹙眉道:“湖蓝这个颜色我以前明明很拿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颜色不是深了就是浅了。” “别急。”红蓠笑着宽慰道,“越心急越是不成,先吃点儿东西?” “好啊。”作画也是耗费力气的一个事儿,炤宁真饿了,转到茶几前落座,唏哩呼噜地吃饭。 “跟猫似的。”红蓠笑着咕哝一句,又道,“王爷还在书房,晚间跟徐叔一起用饭,吉祥在那儿睡大觉呢。” “嗯。他要是回去,你跟他说一声。要是画到很晚的话,我就在这儿歇下。” 红蓠嘴里称是,心里却想,那怎么可能?王爷和吉祥,哪一个都不会答应,不找过来才怪。她等炤宁用晚饭,将饭菜收拾起来,回了前面。 炤宁继续鼓捣颜料,停停歇歇地完善脑海中的画面。 室内渐渐有了清寒之意,夜已深了。 师庭逸踏着明月清辉,来竹园接炤宁回房。进门时,见炤宁小脸儿上的神色分外专注,听得轻微声响,抬手移开画笔,抬眼看向他,大眼睛亮晶晶的。她笑了笑,继续敛目作画,“我要画完画才睡,你先回去吧。” “画什么呢?”师庭逸以为她又在画吉祥,他已经见过好几张吉祥的工笔画了。 “画的太子妃。”炤宁道,“觉得有一刻的她……很叫人动容,想用画记下来。”随着他趋近,她闻到了酒味,“你跟徐叔喝酒了?” “嗯,一人一壶竹叶青。” “徐叔现在看你这么顺眼?”徐岩不遇到合适的人,绝不下棋,更不饮酒。 师庭逸笑了笑,“没办法,天生人缘儿好reads;。” 炤宁忍着笑,将画笔移开,“别逗我。” 师庭逸自她身后拥住她,“很晚了,明日再接着画。” “不。”炤宁摇头,“你回去折腾我怎么办?明日又没精神画了。” “什么叫折腾你?”师庭逸不满,低头咬着她的耳垂,“那叫爱不释手。” “就释手一次,行不行?”炤宁难耐地别转脸,很少见地求他,“四哥,别闹了,跟你说真的呢。” “知道。”这种时候,师庭逸很少能说到做到。他板过她的脸,吻着她的唇。 许是情浓所致,她越来越敏感,亲昵时的细微反应叫彼此无从忽视。 原本是要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逐步加深。 他一手扣着她,一手拿过她手里的画笔,随意扔在案上。 之前稍有点儿晕乎乎的炤宁立时清醒过来。她急急地转头看向案上,见画笔上的颜料已经在画面上晕染开来。 忙了大半天,画就这样毁了。 “你这个混账!”炤宁的手握成拳,捶在他胸膛,“你赔我!” 师庭逸笑着转身,把背部亮出来给她打,“我赔你,明日我画一幅太子妃的像,这总行了吧?” “你居然敢画别的女人?”炤宁的拳头更加用力,“除了我,谁都不准画!” 师庭逸低低地笑出声来,“那你说吧,怎么办?” “……”炤宁气呼呼的,“只好认命了,都怪你……” “都是我不好,你好好儿地罚我,好不好?”他转过身来,捧住她的脸,“生气都那么好看,我这命怎么这么好?” 炤宁又气又笑,“你走,不想看着你。” “想都别想,我还没受罚呢。”他低下头去,辗转热烈地索吻,继续之前被打断的想做的事。 她是想跟他较劲的,却是很快溃不成军,模模糊糊地道:“回房去……” “不。” “那……”她无力地指了指架子床。 “不。” “……”她不知是气迷糊了还是真没脾气了。 他将案上的灯烛熄灭。 灯烛重新燃起的时候,已是很长时间之后。 炤宁穿戴的时候,瞥一眼凌乱不堪的大画案,脸色更红,又来了点儿小脾气,“再也不来这儿了,你这个混账!” “江宝儿,”他慢条斯理地道,“你这叫吃饱了就骂厨子,做人可不能这样。” “去你的。” 师庭逸穿衣服谓之神速,忙完自己,亲手帮她穿戴。 炤宁心里好过了不少,可是低头瞥见手上沾染的颜料,差点儿又炸毛,“这能洗掉么?” “能洗掉,回去我帮你reads;。”他气定神闲的又给她一个打击,“别处也有,你看不到而已。” “……”炤宁语凝,瞪着他。 他理亏地笑一下,麻利地收拾一下画案,转身打横抱起她,“走,抱着我们宝儿回去睡觉。”随即狠狠地亲了她脸颊一下。 炤宁嫌弃地抹了抹脸。仍旧是气呼呼,偏生发作不出。 师庭逸一路把她抱回房里,她要不是惦记着手上的颜料,早就睡着了。 进到寝室第一件事,她就去了盥洗室,清洗手上的颜料。虽然要费点儿功夫,好歹是能洗掉,她稍稍送了一口气,想到他说的别处也有,又开始头疼。 他跟进来,她没吱声。 没别的法子,只得叫他帮忙,不然的话,每日的衣服上都多少会被染上点儿颜色。 什么事多了他,就会变得分外热闹。到末了,弄得一地的水。 天色微明时,她才由他抱回到千工床上,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 三月中旬,师庭逸收到张放的信,说要本月下旬才能抵京。他当即知会了炤宁。 炤宁并不失望,只是再等十来天而已,不算什么。 当日起,师庭逸和炤宁开始正经着手城外园林的事情。皇帝有意将园子赏给他们的言语,师庭逸跟炤宁复述了一遍。她只是想,横竖都是一回事,要做给皇帝看的,看在皇帝皇后对他们那么好的份儿上,她愿意好好儿地着手去办。 城里城外的路程不近,若是坐马车前去,一整日只够打个来回,两个人选择策马前去。 初时师庭逸有些担心,“你那半**子不满的骑术靠不住,不然我自己过去得了。” 炤宁不满,指尖戳着他心口,“你敢小看我?我现在很厉害的。” 他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这可是你说的。” “嗯!”她眉飞色舞的,“我们还要带上吉祥,我要抱着它,让它尝尝骑马的感觉。” 师庭逸想想那情形就觉得有趣,“也行啊。只是千万要当心。早晚天气冷,记得穿够衣服。” “啰嗦。” 事实让师庭逸相信,炤宁真是今非昔比,骑术佳,坐骑又是她在外寻到的一匹脚力绝佳的好马,二人便是在路上较量,也是不相伯仲。 吉祥起初有些害怕,由炤宁一臂揽着,良久一动不动。去城外几次之后,它慢慢适应并且开始享受立在马背上的感觉。 威风凛凛的宝马,生龙活虎的金黄色小狗,身着胡服美艳绝伦的丽人,一旁玄色锦袍俊朗无双的男子,形容整肃的数名护卫——很快成为很多百姓惊鸿一瞥之后热议之事。 前两次到园林,师庭逸和炤宁游走各处,记下沿途所见的地势。第三次抵达,二人便到了高处,俯瞰园林地形全貌。 这种事,炤宁的好记忆自然要派上大用场。要是没有她比着,师庭逸的记忆算是超群,比起她来,便差了些火候,但那是上天给她的天赋,他打心底服气。在她面前,他便是勤能补拙的情形,在当时铺展开地形图,逐一补充或是加以修正。 随后再去,是炤宁要陪着吉祥在田野里玩儿,师庭逸要陪着炤宁散心,权当踏青了reads;。 宫里的皇帝皇后听得他们频频往城外园林跑,只当是他们尽心竭力地办差去了,后来先后命崔鑫去传话,叮嘱他们别太辛苦。 师庭逸和炤宁俱是失笑,有点儿小小的心虚。 凡事都要有个度,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将至下旬。两个人去了园林中的小山,再一次观摩地形,确信之前所记无误,没做逗留,径自回往城里。 路上,炤宁道:“我们把留在江府后园的那些模型带回王府吧?有不少还是能用得着。” 师庭逸颔首,“这就去一趟?” “好。” 今日,江府在办春宴。去年举办宴请,是为着江佩仪,今年再举办,则是为着江和仪、江予笙等人的姻缘。 炤宁、师庭逸进门之后才听说,依礼去花厅给大夫人、三夫人请安,又与在场命妇一一打过招呼,末了说出来意。 夫妻两个近来总往城外跑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城。因为炤宁的缘故,现在不少妙龄女孩时时策马行走在京城街头。是以,在场众人瞧着炤宁一身胡服也不意外,听了来意纷纷颔首,让夫妻两个只管前去后园,别耽搁了时间。 比之夫妻两个,吉祥是最出风头的——很多人都听说了炤宁这爱犬,要到今日才得以一见。 吉祥这一阵的个子长得很快,从头到尾已将近二尺,过了换毛的时节,一身油亮的金黄色毛泛着喜人的光,高高翘着的尾巴很是蓬松。 它一到生人多的场合就闹别扭,是怕炤宁不见了才不得已跟到花厅,也不入内,就翘着尾巴站在门口。它视线一直不离炤宁和师庭逸,偶尔会不耐烦地哼哼两声,夫妻两个偶尔看向它的时候,便喜滋滋地摇尾巴。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师庭逸、炤宁辞了众人去往后园,路上,炤宁吩咐随行的常洛:“去外院借辆马车,在二门外等着,找两名小厮帮忙搬东西。” 常洛应声而去。 吉祥兴高采烈地跟在炤宁身侧,左看看又看看。 后园中,尽是闺秀、公子三两成群。 随着师庭逸与炤宁趋近,有人先一步看到,低声提醒,众人俱是转头望去。 两个人行走期间,时不时交谈一两句。 比之寻常人,他们两个不像是夫妻,意态完全还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儿璧人。 这大抵是因为炤宁此刻身着胡服的缘故,她整个人容光焕发,神色惬意悠闲,意态优雅闲适,没有初成婚的女子最常见的端庄或是羞怯。 燕王除了与妻子说话时神色格外柔软之外,与成婚之前相较,也没什么变化。静下来的时候,依然是风采照人,也依然是气势慑人,没有寻常男子在这期间迅速老成、稳重起来的变化。 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成婚只是件必须要办的小事,不需为此做任何改变。 这样好么? 该羡慕么? 他们无意间打破了常规,众人陷入云里雾里。 江和仪今日难得被三夫人放出来,瞧见这一幕,不免脸色灰败、心绪低落reads;。 片刻的静默之后,吉祥成为了人们侧目、议论的对象,又恢复了热闹嘈杂的氛围。 炤宁与师庭逸匆匆扫视众人,见没自己相熟的人,便只是逐一颔首一笑,摆手示意不必见礼,随后径自去了去年打造模型的敞厅,吩咐这小厮把所需之物搬走。 吉祥趁这功夫跑到别处去找猫或是小鸟追逐。没多久,炤宁隐隐听到猫儿气恼的叫声、吉祥气势汹汹的吼声。 她笑起来,“怎么家里没有猫儿供吉祥追?” 师庭逸笑道:“怎么没有,只是这情形少见些。” 东西搬完之前,吉祥一溜烟儿的跑回来,吐着舌头,特别尽兴的样子。 两个人看看天色,不早了,便不再耽搁,往外走去。 炤宁亲手拿着两个小小的画轴,一面走,一面展开一幅画细看。 人们少不得目送两道身影离开。 跟在两个人后面的吉祥越走越慢,后来索性坐在地上。 炤宁走出去一段,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无奈地笑了,便要回身去抱吉祥。 师庭逸唤住她,阔步前去,笑着点了点吉祥的头,把它捞起来,转身回到炤宁身侧。 吉祥在他怀里挣扎几下,直起身形,把一双前爪和头安置在他肩头,神色懵懂地看着渐行渐远地人们。 这日之后,燕王和燕王妃的爱犬出了名。 ** 炤宁与师庭逸忙着享受新婚燕尔好光景的时候,太子也没闲着。 太子偶尔会去醉仙楼用饭,到棋室、画室消磨时间,遇到有灵性的闺秀、公子,便会相对下几盘棋,交谈片刻。 炤宁对这消息的预感不大好,可是完全没法子阻止,谁还能让太子与少男少女不去醉仙楼不成?也只能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张放抵京前三日,京城里关于佟家的流言四起。 流言最初是出自混迹于茶楼、酒楼的唱曲的、说书的口中,随后,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将一出戏在戏园子、堂会上连唱了几日。 流言的内容,是出自名门的佟氏男子行径浪荡不堪,不肯守着发妻相濡以沫,私下里尽做些始乱终弃的事,甚至于,佟府中也有有悖人伦的龌龊之事。 不论是哪种人的演艺,内容都是大同小异:起先是说一个贵公子成婚之前与人山盟海誓,有了肌肤之亲,后来却另娶了别人,家里的妻子为他开枝散叶,外面的女子也没闲着。到了这地步,那男子仍是不肯安稳度日,又看中了一棵窝边草——流言至此,便没了下文,把听者、观者憋得着实不轻。 官宦之家听说之后,能想到的佟家父子三个。 到了这时候,诸如顾鸿飞之类嘴巴不紧的人少不得给荣国公雪上加霜。 但是,荣国公到底是很多官员心目中才华横溢的不二之人,不肯相信,情愿相信流言中所指之人是佟煜或佟烨——荣国公多年不曾纳妾,而那兄弟两个房里都有三两个妾室。 流言杀伤力最大的时候,便是人们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当口,既能加速流言传播的速度,又能让局中人陷入空前的惶惑、暴躁。 炤宁必须得承认,佟念柔这一手做得是真漂亮,也真狠reads;。 佟家父子三人迅速陷入这种被人整日戳脊梁骨的境地,险些发狂。 他们受不了别人看着自己那种玩味、探究甚至是鄙视的眼神,这种无言的猜忌、轻视比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要伤人。 但是荣国公与两个儿子的态度又有不同——他是有苦难言,自己的风流账被人当成小曲、评书、戏文散播出去三五分,他如何能不心虚?心里有鬼的人,哪里有底气愤慨。面对着两个儿子气急败坏的言语,他只能含糊其辞。 佟煜和佟烨初时只顾着生气狂躁,一心以为是江炤宁出的损招,平白辱没他们的名誉,以此断了他们被太子提携的路,加上之前父亲被那妖女毒打的事情,让他们恨不得将之撕成碎片。 暴躁了数日,他们才找回了一点理智,用客观的态度去考虑,从而一步步否定。 江炤宁不会这么做,即便她歹毒之至,为着不辱没她娘家的门风、她夫君的清誉,也不会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查出散播流言的幕后之人是她,她怕是连皇帝皇后的宠爱都失去,别的更不需提了。明显是风险太大极可能得不偿失的事情,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着手。 那会是谁呢? 谁会这般痛恨佟家,并且能像模像样地编造出那么多不堪的故事呢? 佟煜忽然想到了太子妃对他说过的话,亦想起了自出门就再没回过娘家再不肯见佟家人的佟念柔。 他好一阵心惊肉跳,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强行镇定下来,他将佟烨唤到面前,说了所思所想。 佟烨勃然变色,沉默良久,低声道:“我敢发毒誓,从没做过那些丑事。哥,你敢么?” 佟煜语气坚定:“我敢。” 两个人目光微闪,对望一眼,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佟家在朝为官的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不够分量的,别人何需出手?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近来一直言辞闪烁、含糊其辞的父亲,更想到了太子听得他们的满腹牢骚不阴不阳的笑容、始终缄默的态度。 虽然一时间无从理清楚一切,但并不妨碍他们意识到,那些流言部分属实,两个妹妹对父亲的反目、仇恨,大抵就是源于父亲的风流账狠狠地伤害到了她们。 若这一切是真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兄弟二人相对整夜也无定论,翌日一大早,到底是没勇气找到父亲面前质问——或者也可以说,没勇气面对父亲亲口承认那些不堪的行径。斟酌之后,他们决定先去东宫,询问太子、太子妃和佟念柔对此事到底了解多少。 就在去往东宫的路上,他们得到一个消息:昨夜,太子与刑部尚书长女对弈良久,又相对谈诗论画作对,盘桓到将近子时离开醉仙楼,太子命人将那位闺秀送回家中。今日,太子进宫,请皇帝允许他迎那名闺秀到东宫。 简单来说不过一句话:太子与刑部尚书长女在醉仙楼传出了一段佳话。 “佟家……”佟煜低声叹息,“别成为太子的弃子才好。”刑部尚书身在内阁,不管太子是否真的钟情那名女子,笼络内阁大臣的心思是绝对的。 佟烨却是讽刺地一笑,“这多好,翁婿两个明里暗里都拿女子做文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到底是有些愤懑,顿了顿,又加一句,“别都做成糊涂文章才好。” 第068章 春日 第068章 佟煜、佟烨到了东宫门外,恰逢太子从宫里回来。 太子没给他们开口询问的机会:“你们现在什么都不要做,照常度日,以不变应万变。我自会设法给你们解围,放心。至于别的事情,不要问,时机未到,没有人会实言相告。” 佟煜、佟烨先吃了一记定心丸,又见他神色不容置疑,便恭声称是,打道回府。 太子去了书房,手里一盏清茶,站在窗前望着一树海棠。 他坐冷板凳的日子已久,皇帝根本不给他差事,他索性继续称病。 皇帝已经应允他与刑部尚书长女何从云的事。纳侧妃不比大婚,没有那么多礼仪,下个月便能迎她进门。 落在太子妃、炤宁等人眼中,一定是他再一次地伤害、利用弱女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是何家主动找上他的。 几日前,刑部尚书、广恩伯何寅来东宫求见,他自然要见的。 何寅并无废话,先是讲述朝廷最近值得一提的事情,随后取出一封信,直言道:“臣膝下长女从云倾慕殿下已久,今年十七岁。这是从云写给殿下的一封书信,看或不看,全在殿下。臣只是想成全她的一片痴心。”语毕,起身道辞。 太子当时只觉意外。 前世今生,何寅在他的心里都没什么分量。 前世,何寅一直安分守己,在内阁的位置一直不上不下,遇到大案要案的时候,皇帝不吹胡子瞪眼地催促,他就一直不紧不慢的查办。 至于何从云……他连她的容貌都不记得,别的更是无从知晓。 这父女两个在这时候引起他的注意,是打算唱哪一出呢? 他取出信件阅读,从最初的漫不经心,转为屏息凝神。 女子写得一手悦目的簪花小楷,信件一开头便浅谈了对于佟家陷入流言一事的看法,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让佟家保持沉默,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即便言官弹劾,也要逆来顺受。 他自是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便放弃佟家,虽然不屑,还是要为他们设法斡旋。他心里另有后续安排,何从云并未提及,但是一个闺阁女子,想到那些应对之策已极为难得。 随后,何从云似是不解地询问他:为何不写信给江夏王,让他进京看望伍太妃,便是他被病痛拖累得不能成行,还有江夏王世子可以代替父亲尽孝。 她分明是看到了他眼前的困局,了解他手里有哪些可用之人,在给他出谋划策。 太子看到这里,有片刻怀疑:该不会是何寅为了让女儿如愿,亲自拟定的这封信吧? 但是,信的末尾,何从云的言语让他打消了这一怀疑。她说醉仙楼已成为京城生意最兴隆的酒楼,她得空就去那里消磨时间,用饭倒在其次,喜欢在棋室、画室流连。她请他屈尊移步到那里,不论是何心思,她都愿意听他当面说出。 是因此,近来他常去醉仙楼,见了她两次。 两次已经足够让他看出,她是善筹谋、有城府的女子。 可是,经历了身边那些女子,他对这种事情已经生厌。说白了,太子妃的事情让他明白:得到臣子的扶持,裙带关系只在其次——如今太子妃与荣国公宛若仇人,可是佟家对他一如既往reads;。同个道理,假如何寅愿意鼎力扶持他,何从云做不做他的侧妃都一样。 昨晚,他如实对她说道:“若是我要你做侧妃,不过是要你去对付一些刁钻的女子。这样想来,不免委屈了你。”并且,如果她斗不过佟家姐妹的话,那就是跳进了火坑,是死是活都难说。 何从云却是嫣然一笑,“那多有趣,如何谈得上委屈?我若有委屈,便是殿下不屑利用。” “明知如此,你也不改初衷?” “是。”何从云语气笃定。 “那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何从云是那种小鸟依人容颜娇俏的女子,放在锦绣堆里的莺莺燕燕之中,并不引人注目。但是,最起码她会成为他手里一柄利刃,帮他对付最让他头疼窝火的太子妃与江炤宁。若她眼下只是深藏不露,那么日后一定能成为他的谋士。 他从没问她为何要做自己的侧妃。那不重要,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心,是她的才智。 ** 一早,师庭逸和工匠一同打造模型,吉祥自然要跟过去凑趣的。 炤宁磨蹭到辰正才起身,用过早膳,听红蓠说了太子与何从云的事情。 这件事委实叫她惊讶。 “何从云的意中人,不是越霖哥么?”她不解地道,“难不成是越霖哥把她惹毛了?” 红蓠点头,“有可能。”韩越霖那个脾气,把人气死都不稀奇。 “唉,一赌气就嫁别人,图个什么呢?”这是炤宁始终无法认同的行径。 “何大小姐为的大抵是扬眉吐气吧,太子侧妃这身份,压不住皇室四位正妃,压一些官员还是有可能的。” 炤宁微笑,“那才是见了鬼。官员还会纵着她不成?” 红蓠也笑,“别人也罢了,韩统领可没那份闲情。” “我只担心,往后太子妃和我不得清闲。”炤宁得出这结论,也没放在心上,转到书房琢磨园林的格局,在宣纸上描描画画。 徐岩过来见她,“韩越霖传信回来,他已找到康晓柔母女二人。别的他没细说,等他回来再详谈。” “也没说会不会把人带回来?” “没有。”徐岩笑道,“这次咱们的人落后了一步,近来都没进展。” “他们是锦衣卫,输给他们多正常。”炤宁从来是赢了就眉飞色舞,输了就有一大堆自我开解的理由。 “那倒是,又不是外人。”随后,徐岩提了提何从云的事情,叮嘱她,“往后你恐怕不得安生,当心些。” “知道,权当解闷儿了。” “……”徐岩转身走人。 ** 翌日,韩越霖回到京城,先进宫面圣交差,随后忙着处理积压下来的禁军诸事,最后则是锦衣卫一些大事小情。 忙完之后,已是黄昏reads;。 换在平日,他会唤炤宁到醉仙楼边吃边谈。可是现在不行了,小妮子已经成为燕王妃,不能让她满世界疯跑。 他挺喜欢吃醉仙楼的素斋,便独自前去用饭。 吃到中途,伙计进门通禀:“何大小姐要见您。” 韩越霖语气淡淡的:“让她进来,门别关。” 伙计称是,转身去请了何从云进门。 何从云走到门里几步便站定身形,静静地凝视着韩越霖。 韩越霖继续用饭,当她不存在。 何从云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要嫁给太子,做他的侧妃。” 韩越霖早就知道了,“与我何干?” “日后,我与燕王妃打交道的时候很多。” “何意?” “何意?”何从云冷笑,“我难道还会像你一样对她好不成?” “活腻了?”韩越霖英俊的眉眼立时罩上戾气,眼神冷酷之至。 何从云不以为忤,“你往后离她远一些,再像以前似的,定会传出闲话。” “你最让我厌恶的就是这副自作聪明的德行。”韩越霖语气平缓,与毒辣的言辞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宁死也不要你这等货色,你便一定要找个理由宽慰自己。我上辈子欠了你不成?为何要理会你的自作多情?”他重重地放下筷子,“你敢乱说一句闲话,当日便会给太子戴个绿帽子,不信就试试。对付长舌妇,我从来不介意做险恶的小人。” “……”何从云脸色微变,胸腔却剧烈地起伏着。 差点儿被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滚。”韩越霖挥苍蝇似的道,“看到你就恶心。” 何从云并没当即离开——气哆嗦了,要强行冷静下来才能举步。 伙计一直候在外面,被韩越霖这样的面目吓得提心吊胆的,关拢房门时,动作格外小心,并且一再警告自己:你什么都没听到,你什么都没听到…… 韩越霖继续用饭。 他做捕快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追踪罪犯跋山涉水或是涉足深山老林,连续饿上一两日的情形都不少见。从那之后,他珍惜每一餐饭,花了银子得到的尤为珍惜。 何从云那种女人,谁爱要谁要,他看她一眼都觉得吃亏。 那女人两年前看中了她,好死不死地作妖,见他如何都不肯娶她,居然设了个圈套,险些害得他一世英名不保。 想起来就膈应。 不就是做个太子侧妃么,吓唬谁呢?便是做了皇后,他也不惧她。 只是,一定要提醒炤宁,防着那只毒蝎子。 同一时间的东宫,太子妃与佟念柔相对而坐,一起用饭。 太子妃近来心绪明朗,胃口不错。 佟念柔就不行了。被强行灌下去的那碗药很伤身体,时时有不适的症状,她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罢了reads;。 她们坐在一起用饭,当然不是为着增进感情,是有话说。 佟念柔见太子妃吃饱了,推开碗筷,道:“佟家也没人来找你。” “这大抵是意味着太子要保佟家。”太子妃道,“什么事都不可能一出手就如愿。” 两个人的语气都是淡淡的。 “我知道,留着后文继续做便是。”佟念柔说起何从云,“那个女子嫁进来的话,少不得被太子当刀枪来用。” 太子妃问道:“怎么说?” “以前跟她不算陌生,那是挺有手腕的一个人。” “与燕王妃相较呢?” 佟念柔牵了牵唇,“燕王妃行事风一阵火一阵,摸不清楚她的路数。何从云行事沉稳,从来是先布局,之后收网。” “那还真有点儿麻烦。”太子妃拢了拢眉心,“也无妨,大不了用身份压她。尊卑、先后有别,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佟念柔沉吟片刻,道:“你可曾打算将那些事告诉你的兄长?” “顺其自然。”太子妃并不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思,“他们知情之后,大哥便是再失望,还是会选择帮助荣国公——我只是多一个敌人。二哥的心思不好说,便是就此与荣国公反目,到时候不过是个勉强势均力敌的局面。横竖都差不多的结果,你要怎样做都随你,我无所谓。” “那么,你娘那边呢?”佟念柔语气意味深长的,“如今种种流言蜚语,她受得住么?” 太子妃似笑非笑,“如今至多是被人同情,记得当年事的人叹息她有眼无珠。没有这档子事,她也是被人同情,外人又不瞎,如何看不出我与荣国公已是势如水火,没人愿意提到明面上罢了。况且她已打算在观音庵度过余生,已算是世外之人,不会理会外面纷扰。” “那就好。”佟念柔缓缓吁出一口气,“你把她照顾好。我担心日后做的太过,她不得安生之余,惹得你再对我下手。”她看住太子妃,“我迟早会给你一个交待,但是,你要容我把一些事情做完。” “那是自然。”太子妃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急。” 太子妃从没想过放过佟念柔。 这女子绝不能留,给她生路的话,不定哪个无辜的女子又要毁在她手里,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事实——为了荣华,她会不择手段。 眼下么,太子妃很乐意看到这个人时不时踩荣国公一脚。沉吟片刻,她又闲闲地道:“说起来,我最痛恨荣国公的一点,是他对我一丝愧疚也无,从不曾对我说过一字半句认错的话。可他对你倒是不同,他一直觉得亏欠你太多。” 佟念柔显得很好笑的样子,“衣冠禽兽么,心思自然与常人有异。” 太子妃笑开来,“有时候我和你相对而坐,会觉得是两个疯子坐在一处。” “是么?”佟念柔微微挑眉,“还有不少疯子才会做的事,我正要做。”她缓缓站起身来,对太子妃盈然一笑,款步走入室外的夜幕之中。 ** 炤宁放轻脚步,走进师庭逸的书房。 师庭逸睡着了,和很多时候一样,斜倚着座椅,长腿斜伸到书案上。 吉祥蜷缩在他怀里,也在睡reads;。 炤宁看得失笑。这要是换了她,有吉祥压在身上,一定要做噩梦。 她趋近时,吉祥睁开眼睛,身形动了动,想要起身找她。 睡梦中的师庭逸却即刻抬手抚了抚它的背。 吉祥随之安静下来,只是瞧着炤宁。 炤宁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继而看到它身上沾着刨花,师庭逸的锦袍上有木屑,唇角翘了起来。 她绕到他座椅后面,展臂环住他,轻声道:“该起了。” “嗯?”师庭逸眉宇微动,含着笑容睁开眼睛。 “我还没用饭。”炤宁道,“你回去陪我一起吃,好么?” “好。”他拍拍吉祥,“下去,回去吃饭。” 吉祥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一身的毛,两个刨花落在师庭逸身上。随后,它小心地踩着他上身,换了个角度,慢腾腾跳下地。 “真拿你们没法子。”炤宁笑着把师庭逸身上的木屑、刨花拂落。 “你把它惯成这样的。”师庭逸双脚落地,揽了揽她,“走。”进到二门,他握住她的手,与她慢悠悠走在路上。 春日的夜,香风吹面,路面上有点点花瓣。 吉祥一时跑在前面,一时落在后面,寻找任何让它好奇的东西。 师庭逸问炤宁:“整个下午都闷在书房?” “嗯。园林那边,着重选了几个地方,可以完全依照我见过的江南景致建造。” “有几个出彩的地方就已足够。”师庭逸侧头看她,“太子妃那幅画像,你不画了?” 一提那件事,炤宁就没好气,“给人画像需要心情,很想动笔才能画得好。偏你那么烦人……” 师庭逸笑着拍拍她的额头,“一说这件事就要变话唠。怎么,允诺过要送给她?” “哪有。只是我自己想画。” “回头我送你两张画做补偿,画你的,想要么?” “想要。”炤宁立刻高兴起来,“这么说,以前你给我画过像?” “那是自然,还不少呢。”他笑道,“只是需要好好儿挑选一番。眼下你是工笔画的高手,我怕你看不上。”本意是哄她高兴,若适得其反又是何苦来? “那我都要看。”炤宁想了想,“你是不是都存在竹园了?明日我就去找。”心里则在后悔,上次去怎么没想到看看已经存在那儿的画呢? “……” “只要是你画的,我都喜欢。”炤宁笑盈盈地道,“真的。” “没在竹园,我已太久没去过那儿。”以前的竹园,是叫他最觉物是人非的地方,“等我全部找出来,一并送你。” 两人说笑着回到房里,更衣洗漱一番,转去用饭。他们过惯了没人约束的日子,一日三餐总是不能按时享用。他是只要醒着便有忙不完的事由,炤宁是喜欢吃零嘴,何时想到哪种小吃就加一餐,到了用饭的时辰通常都还不饿。 如今是一面相互担心对方的身体,一面相互迁就着彼此,只要情形允许,便要一同用饭reads;。 席间,自是不需恪守食不言的规矩,一面用饭,一面闲谈。 师庭逸说起了韩越霖:“韩统领回来了,带回来三个女子,一个年长的,两个年轻的。” 炤宁不解,“带回来三个?其中两个必然是康晓柔母女,那第三个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 炤宁不无憧憬地道:“嗳,他要是带回个意中人就好了。” “带回个意中人,每日受他的气?” 炤宁忍俊不禁。 师庭逸又道:“韩越霖去醉仙楼用素斋,何从云闻讯便赶过去了。” 炤宁只是漫应一声,随即抬眼看住他,“你是命人盯着越霖哥,还是盯着何从云?” “有什么区别。”师庭逸道,“除了你,我现在对谁都不放心。” “哦。”炤宁心说随他去吧,反正韩越霖也常命人盯着他,俩人这也算扯平了。 “何从云和韩越霖,今日不会是初次见面,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纠葛?” “不清楚。”炤宁眼神无辜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韩越霖一次险些着了何从云的道,他当时简直视为耻辱,炤宁听他的心腹提过。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起那些事。那是她的哥哥,让他觉着脸上无光的事,她怎么能往外抖落。 师庭逸抬手敲了敲她额头,“跟我也不能说?” 炤宁继续装糊涂,“不知道说什么啊,我总不能给你编一段儿故事吧。” 这次,他索性学她的手段,钳住了她的鼻梁,拧了一下才松手,却不计较,“明日晚间我们请他过来吃顿饭。他都没赶上喝我们的喜酒。” “好啊。”炤宁笑靥如花,“这顿酒我们一定要请他。” 饭后,两个人一起给吉祥洗了个澡。 吉祥一直乖乖地站在大木盆中,偶尔会不耐烦地哼哼唧唧,炤宁就拍着它的头教训它:“现在恨不得在泥土里打滚,脏兮兮。不愿意洗澡也行,往后谁都不会抱你。” 吉祥哪里听得懂,把湿漉漉的头往她怀里拱。 炤宁忙笑着避开。 给吉祥洗完澡,用厚实的毯子帮它擦拭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笑,“这会儿是吉祥最难看的时候。”一身漂亮的毛都贴在身上,显得平白瘦了一圈。 师庭逸却凝着她纤细的手腕,从她手里拿过毯子,“看你做什么都觉得吃力。这么瘦。”语毕,手势麻利地罩住吉祥,一双大手在各处轻柔一番,让水迅速被毯子吸走。擦拭到八分干的时候,拍拍吉祥,“行了。” 吉祥欢实起来,嗖一下跳下大炕,用力抖了抖身形,随后就开始在几间房里撒着欢儿的跑。这样折腾了一会儿,毛完全干透,特别蓬松。 “这会儿就像一头小狮子了。”炤宁喜滋滋地瞧着它。 师庭逸则笑微微地转到炕几一侧落座,翻阅公文,回复信件。 过了一阵子,炤宁开始连连打呵欠,知会了他一声,转去沐浴更衣,歇下之后却没了睡意,随意找了本诗词集翻看reads;。 ** 这一晚,大老爷的心情很差。 安国公下衙之后来到江府,说有要紧事要商量。 郎舅二人边吃边谈。 安国公期期艾艾地道:“自从与燕王结亲,江家声势更盛,这自然是好事。可是,燕王妃的身子骨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 大老爷一听这话不对,闲闲地岔开去,“云起的婚事可定下了?” “没有。”安国公苦笑,“到这会儿我才知道,原来男子的姻缘也有高不成低不就的时候。唉,也怪我无能,空有个爵位,官职太低,手无实权,十来年也不曾往上升过。” 大老爷不无敷衍地宽慰道:“谁都是一年一年熬资历,只是有些人运气好一些,有些就只能循常例按部就班。别急。” “又如何能不急呢?”安国公直叹气,“这样一想,还是从武好,只要赶上了好时机,三几年便能扬名立万,一生不愁。” 大老爷听得心里有了火气,“哪一个战功赫赫的将领,都曾在鬼门关前徘徊多少次。看别人得到的权势之余,也要想想换了你行不行。你别跟我说这个,便是只为着我二弟,我也不爱听这种糊涂话。” “是是是,我这不是闲来做做白日梦么?”安国公赔着笑,继续道,“我这一阵子也是心烦不已,说话难免乱了方寸。先是云起的事,之后便是明菲的事——自从燕王妃风光大嫁,她一直郁郁寡欢,一日日消瘦下去,看着实在是叫人心疼。” 大老爷见这糊涂东西不识相,反倒笑了,“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二人何需绕弯子。” 安国公眼里闪过喜悦的光。 大老爷心里愈发不屑。难怪妻子最近总是抱怨娘家不知深浅——有这么个当家做主的东西,方家能好才怪。 “我是想着,方家开罪燕王妃的,只是云起那个混小子,明菲见到燕王妃,自来是毕恭毕敬。”安国公徐徐道出想法,“明菲对燕王一片痴心,并非虚言,说到底,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名将英雄呢?更何况是那般出色的人物。依你看,让明菲到燕王府,帮着燕王妃服侍王爷如何?她性子有多温顺,你不是不知道,断不会闹出争宠的事情。” “这种事,我怎么好置喙。”大老爷不温不火地道,“我亏欠那个侄女,在她面前总要凭空矮半截,这种话,我也绝没有跟她提及的道理。话说回来,燕王殿下这些年只认准了炤宁,别人根本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堂堂国公府千金,嫁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岂非更好,何苦想着去燕王府受冷落?” “可是……”安国公急切起来,“她只是要个名分罢了。再说了,外人兴许看不出,可我这一段已经看出来了,太子与燕王殿下势必走至水火不容的地步,到最终……你江家与燕王绝无可能撇清关系,方家便是因着你们,也只能站到燕王这边。说得无情些,不过是燕王府里添双筷子多养活一个弱女子,有什么难办的?” 大老爷懒得跟他废话了,笑呵呵喝尽一杯酒,道:“我这身份尴尬,根本帮不了你,你说再多也是白费唇舌。这样吧,你去跟我内人说说这件事。兄妹之间好说话,看看她是什么看法。正好,我等会儿要出门,回房帮你知会她一声,你等会儿过去就行。” “好好好!”安国公完全是正中下怀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大老爷走出书房才冷了脸,消化了一会儿火气才回到正房,跟大夫人说了刚才的事,末了看着妻子苦笑,“我自觉那些话已经不能更明白了,他还是执迷不悟reads;。我这心里实在是生气,没了耐心,还是由你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讲讲道理吧。” 大夫人笑着点头,“我明白了,会尽力全解他收起这种心思。” “辛苦你了。”大老爷拍拍她的手,起身道,“我得避出去,找三弟说说话,你跟他说我出门了便可。” “我知道。”大夫人送夫君出门之后,到了宴息室落座,静心思忖。她猜得出,便是大老爷不让她出面,兄长也会来找她。有些话,也该说到明面上了。是以,见到安国公的时候,她神色反倒格外平静,吩咐丫鬟退下。 安国公落座之后,一改与大老爷委婉的态度,开门见山地说了女儿的事,末了道:“你也是过来人,知晓心愿难偿的滋味。当初苦了你,我这些年都心存愧疚,眼下轮到了自己的女儿,不想重蹈覆辙。” 大夫人缓缓抿出一个笑容,“当初我是要下嫁,你不准;眼下明菲这是好高骛远还是不知轻重,你分清楚没有。况且,我一直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你们的主意,还是明菲的心意。前两日我见过明菲,并没见她有愁苦之色。大哥,你不能为了前程就牺牲一个无辜的孩子。” 安国公语气笃定:“明菲从来不曾反对过此事。” “她根本就云里雾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笑意转冷,“在你说出伤人的话之前,先听我说说心里话吧。” 安国公按耐住烦躁点一点头,“你说。” 大夫人娓娓诉诸心声:“我日子过得怎样,也只是个继室,原配留下的子嗣才是顶门立户之人。遇到需要江家相助的事,我便是有心,也无力帮你。再者,我当年那件事,你最好别当做要挟我的把柄,炤宁都不曾这么做,你有何资格?毁了我,你更落不到好处,是不是这个理?我们还是免去那些叫人尴尬的枝节为好。 “你要是听我一句劝,日后再不要提明菲的事,不听便罢了。说句不好听的,明菲便是对燕王倾慕得要死要活,落到炤宁手里,她能有个好? “有一句话你没说错,我是过来人,所以可以断定,燕王绝不会给他的妻子平添不快,你就算是能求着皇帝下旨,他也会抗旨不从。 “再有就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是做父亲的人,怎么一再用明菲说事?惦记哪个男子不丢人,可也不长脸吧?燕王如今可是有夫之妇,她注定不能如愿,你是不是想让她日后没脸见人?” 她对兄嫂的情分,这些年是越来越淡了,对那个无辜的侄女却存着真切的怜惜。女孩子喜不喜欢一个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明菲虽然早已及笄,却单纯懵懂得可怜,凡事都由着双亲做主,她自己怕是都还没开窍,哪里就会喜欢谁了?但也因此,她竟是一副听从长辈做主的心思,说过嫁谁还不是一样的话。 大夫人这一番话,把安国公准备好的满腹言辞都堵了回去。 安国公身形僵硬,眼神呆愣地看着妹妹,良久说不出话。 ** 师庭逸回到寝室的时候,见炤宁居然还没睡,不由意外,“不是早就乏了?” “看这本书看的来了精神。”炤宁扬了扬手里的诗词集,“里面不乏相濡以沫之类的字眼,我就想,这种话的解释其实很空泛,一点儿烟火气都不沾,动辄便是携手一生这类——携手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都没人提过。” 师庭逸笑着宽衣歇下,把书放到一旁,又将她搂到怀里,“这有什么好琢磨的。站着相亲,躺着相爱——相濡以沫的日子,这么过就行。” 炤宁一下子笑起来,“真难为你想得出。” “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师庭逸笑着翻个身,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这可是你答应我的reads;。” “嗯……”炤宁扁了扁嘴,苦着脸瞧着他。她想她昨晚一定是脑筋锈住了,不然怎么会答应他今日要好好儿犒劳他的? “食言也行,我来。”师庭逸吻着她的唇角,“我也省得四处寻找画像送给你。一报还一报。” “你无赖也要有个度吧?哪有这样的?”炤宁半坐起来,没好气地拧着他的脸。 他将她揽回怀里,“傻瓜,不冷么?”又语带笑意地哄她,“意思意思就行,我多好说话呢。” “这可是你说的。”炤宁顽劣地笑起来,剥开他衣襟,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小混账!”他又气又笑。 到末了,他无意间低头一瞥,见到不少她淘气作恶留下的痕。 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想到那一时疼一时痒的感觉,身体又热了起来,再一次将那温香软玉揽到怀里,百般疼爱了一番。 第二日,炤宁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不免暗自叹息:成婚之前是睡不着,成婚之后是睡不够,几时才能习惯呢? 洗了一把冷水脸,饭后又喝了一杯浓茶,才有了点儿神采奕奕的样子。 韩越霖过来了。 炤宁好奇那三个女子:“第三个是什么人?” “是个傻子。”韩越霖道,“我收留她几日。” 炤宁失笑,“你可不像是发善心的人。” 韩越霖摸了摸鼻尖,微笑,“以前就认识,这次碰巧遇到了,就顺道带她到了京城。往后安排不了她的话,你帮我。” “嗯!”炤宁自然是义不容辞。 韩越霖笑着凝了她一眼,“现在好看得要成精了。” “……”他夸人也不肯好好儿说话。 他笑意更浓,说起何从云,难得耐心地叮嘱了炤宁几句。 炤宁亦是郑重点头,“你都发话要我当心的人,必然是有些分量,我诸事都会留神。”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晚间来这儿用饭好不好?燕王要请你喝酒。” “一早就收到了帖子,这种好事我怎么会推辞。”韩越霖爽快应下,“我一定来。先去忙了。” “好。” 炤宁回到房里,亲自拟了晚膳的菜单,唤红蓠送到厨房。她和韩越霖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情形太多,知道他爱吃哪些口味的菜肴,另外又命人去了醉仙楼一趟,定了两道素菜。 当晚,宾主尽欢。随着炤宁出嫁,韩越霖对师庭逸的态度很自然地变得亲切随意起来,两个男人一面喝酒,一面说着朝堂内外的事,到后来,已是相谈甚欢。 炤宁无疑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随后的日子,炤宁委实忙碌了一段日子: 张放进京之后,她与师庭逸连续数日亲自款待。因着江式序的缘故,加之炤宁清楚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张放与她好一番契阔,情分一如亲叔侄reads;。 张放去年随师庭逸返京接受嘉奖之后,被委派到边关巡查防御情形,这次回来复命,皇帝很是满意,将人留在了京城,在五军都督府行走。如此一来,张放的家眷迟一些也要进京。 炤宁去看了看张放的府邸,帮忙布置了一番,将短缺之物一并送去。 这件事告一段落,到了周静珊出嫁的日子。炤宁和江佩仪去送她,吉日又去顾鸿飞那边喝喜酒。 之后,师庭逸一个月的假到了期限,恢复了日常早起晚睡的忙碌情形。 炤宁琢磨了几日药膳,开始悉心为彼此调整膳食,温补身体。没有师庭逸整日相伴,她也不觉得闷,带着吉祥找事由消磨时间。 芳菲四月,是最舒服的时候,她先后办了三次春宴,将与师庭逸、江府关系不错的官员内眷一并请来。佟家、何家,她也下了帖子。这种事,不好把心里的情绪做到实处。那两家人也应邀来捧场,面上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何夫人被人问起女儿要嫁入东宫的事,面色不大好,只是讪讪的一笑。 这期间,关于佟家的是非,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佟家始终缄默,即便是被一向不睦的人当面问起,也不做解释。 有几个不曾站队的言官曾经上折子弹劾荣国公行径不检点,皇帝没当回事。 已经站队的官员们想闻风而动,却被大老爷、师庭逸、韩越霖等人及时阻止。 佟家这是想装可怜博得皇帝的同情,无疑与太子达成了默契。事情若是闹起来,他们的沉默不是不可以看做清者自清的。而眼下如此,必定还有后招。 师庭逸等人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对这局面却饶有兴致。对方不动,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行动,僵持一段更有益处——流言只会越传越盛,事态迟早让佟家吃不消。 况且,韩越霖手里有康晓柔母女两个,他正琢磨着如何让她们发挥最大的作用。 韩越霖做事可不管手段好看与否,他看谁不顺眼,便会文的武的明的暗的一起来。 炤宁观望着局面,有心提醒师庭逸,防着太子搬救兵或是出幺蛾子,念头一起便打消。她不想干涉他,愿意相信他的才智,更乐得做他安享喜乐的妻——他对她的寄望,不过如此。 ** 四月中旬,何从云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又一位侧妃。 师庭逸和炤? ?自然听说了,但是都当做没这回事。 当晚,何从云的陪嫁丫鬟为此嘀咕:“燕王府今日竟是不闻不问。” 何从云平静地道:“燕王大婚之日,太子也没前去道喜。” “可是,太子妃不是去了么?”丫鬟小声道,“况且,燕王妃与太子妃交情甚笃,何家也不是小门小户……” “换在寻常人家,我不过是太子一个小妾,这一点你要记住。”何从云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日后再说这等不知轻重的话,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丫鬟慌忙称是认错,之后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阵子,何从云轻声吩咐道:“今日起,你们几个一定要打起精神,事事谨慎。这东宫里面,不知有几个妖魔鬼怪,别弄得还没收拾人,先被那些女人收拾了。” “是。” 第069章 过招 第069章 佟念柔站在海棠花树下,与高文照说着话:“原本已经请示过太子妃,明日命人请荣国公过来一趟,真没想到他今日会前来赴宴。既是如此,你能不能帮我传话给他?我想见见他。” “这容易,只是一句话的事。”高文照知道太子在东宫之外的不少隐秘之事,这东宫之内,尤其这些女子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对于佟念柔,他所知道的是她进门之后就被太子冷落,被太子妃狠狠收拾了一番reads;。眼下,这女子消瘦许多,看来真是没少受罪。太子对女子的态度没个谱,谁知道他何时又会转头宠爱她?是以,以礼相待最为妥当。 佟念柔弯了弯唇,“那可要多谢你了。” “客气了。您回房等着就好。”高文照行了个礼,转去筵席上找到荣国公,低语两句。 荣国公神色一滞,随即颔首起身,急匆匆离席。 今日他本不想来的,可是佟煜说还是赴宴去更妥当,躲着不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筵席上露个面,既能让人知道他身子已见好,兴许还能给人清者自清的感觉。 他想想也是,虽然对这件事情膈应,还是来了。 倒是没想到,念柔会在这时提出想见他。 他这段日子,经常记挂着她,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些了没有。 佟念柔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荣国公一步步趋近。 她抬手示意,下人齐齐退出院落。 荣国公走到她近前,张了张嘴,想唤她名字的同时,意识到长女一定没少跟她说他的是非,忙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还好么?” 佟念柔反问:“你觉得呢?” 荣国公环顾周围,没见到下人,还是有所顾忌,低声道:“我知道你怪我,我也不会推脱罪责。可如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可曾为来日打算过?你只管告诉我,不论怎样,我都会成全你。即便是你想离开东宫,我也会帮你。”说到这儿,语气变得关切,“你姐姐可曾继续刁难你?” 佟念柔想到太子妃说过的话,讽刺地笑了。 是真的,荣国公对长女并无愧疚,他都无心为太子妃计较身子受损不能有喜那笔账。 对她却是这个态度……她心念数转,明白过来。 这情形是因为母亲。母亲去世之前,定是百般开脱过太子妃指出的罪名,而他,应该是相信几分的。后来,母亲自尽,又让他心生愧疚,便全然相信了。 母亲会怎么跟他解释呢?应该是告诉他,太子妃有江炤宁、韩越霖相帮,早就知道了他年轻时那些事,因为不屑、不齿,替荣国公夫人不值,将小产的罪责推到她们头上,玉佩也是太子妃栽赃的。 至于太子那边,荣国公根本没脸提及与她相关的事,无法了解详情。太子起初是痛恨她,恨不得杀了她,之后便是为着她可耻的身世嫌恶至极,处死她都嫌脏了手。这种情形,他才不肯跟任何人提及与她相关的事。 荣国公对她这点儿感情,只是为着母亲。 母亲到死还是狠狠地算计了他一把。 他活该如此。 在他心里,顶门立户传宗接待的儿子最重要。至于女儿,不喜的女人生的,便连带的不喜;亏欠的女人生的,便连带的心怀歉疚。 这哪里是个人。 忘记了曾听谁说过,风流的男子其实最是无情。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这些念头在脑海飞快略过,她淡淡问道:“我娘临终之前,可曾留下什么?” 荣国公低声答道:“留下了一封信。字字泣血,要我照顾你。你便是为了她,也要好好筹谋前程reads;。” “为她?”佟念柔扯扯嘴角,“人死大过天,我就不数落她了。只是,她真不该生下我。”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佟念柔打断他:“知道坊间流言是谁散播出去的么?是我。” 荣国公如遭雷击。 “我已没有前程了。”佟念柔一笑,“我的前程,在出生时便已断送在你们手里。我不会去祭拜她,你死之后,我要将你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千万要保重,别死在我前头。” “你……你们怎么都是这样!为何就不能……”荣国公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 佟念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站直身形,她留意到他唇上有血迹,由衷地绽放出快意的笑容。 她一面希望他即刻死在自己面前,一面又希望他尝尽诛心的滋味。 她是没有盼头的人。犯过的错,无从弥补,受到的惩罚,是罪有应得。 生养她的人,只要她活着。 可是,她情愿从未出生。 这般的悲惨生涯,这般的自我嫌恶,不能支撑任何人苟延残喘。 她早就想死了。 只是,不甘心。 任这条命再轻再贱,也该在最后有点儿用处,叫那无耻之人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 这晚,太子妃歇下之前,听说了佟念柔那边的事情,只是笑了笑。连翘想要告知荣国公与佟念柔说了什么,她摆一摆手,“算了,听了也是生气,我还想好好儿睡一觉呢。” 她还能指望荣国公能说出叫人高兴的话不成? 他要是肯说几句人话,佟念柔大抵也不会让他狼狈的失魂落魄的离开。 翌日一早,佟念柔、林千惠、何从云先后来到太子妃房里请安。 佟念柔是近期惯有的面无表情,林千惠看着何从云双眼中有愤恨之意,何从云倒是安之若素言笑晏晏。 有那么一刻,太子妃觉得这场面很是荒谬。 四个女人,三个都不大正常了,这何从云会不会步她们的后尘,谁也不知道。 何从云对太子妃的态度透着应有的恭敬,有问必答,但不多话;对佟念柔的态度,因着早先算得熟稔,是稍稍有些恭敬;对林千惠的态度则很是随意,因为虽然是后一步嫁入,何家的门第却比林家高了一截。 林千惠说话时总带着一点火气,语气硬邦邦的。兴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火气是因着太子的没心肝还是自己迟钝而起。无名火,最是折磨人。 太子妃完全理解,并不觉得林千惠失礼。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肯出来见人已是不易,要是分毫反常也无,才让人觉着惊奇。闲话一阵子,她便端了茶。 之后的日子,四个女子自然是相互观望着,没有谁找谁的麻烦,也没有谁与谁攀交情。 慢慢的,太子妃与佟念柔发现,何家的人来东宫很勤。何寅时时来找太子谈论政务及刑部最近受理的案情,何寅的二女儿何盼云每隔三两日就来一趟东宫,跟姐姐说上一阵子话就离开reads;。 太子妃唤来莫晨,让他派人盯着那姐妹两个,最好是能知晓她们坐在一起说些什么,哪怕只一两次就行。 莫晨称是而去,两日后有了回音:何盼云每次回到何府,都是先去找她兄长何峰,要么就是去何家别院处理些杂事。有那么两次,他叫手里的人冒险去听窗跟,发现姐妹两个坐在一起并不说闲话,说话时语声很低,很难听清,两次都提到了状元楼,其中一次则是何从云交给了妹妹一封信。 太子妃听完,琢磨之后笑起来,“看起来,何家是阴盛阳衰,两位千金才是当家做主之人。” 最后,让她不解的是状元楼这个地方。那里有什么稀奇的?怎么姐妹两个会提起那儿? 莫晨不等她发话,便先一步命人去打听了,这时候道:“听那里的老板说,等到夏季,状元楼便要关门一段日子,要将内部重新修缮一番,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便将酒楼转给别人。他如今在别处另有些生意,醉仙楼又完全压过了状元楼的风头,做着没什么意思了。此外还算值得一提的是,韩统领与燕王妃近几日都曾去过那里两次,韩统领爱吃那儿的笋片,燕王妃喜吃那儿的杭州菜。” 太子妃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她起过糊涂心思的事儿:不明真相、误会炤宁期间,她从太子那本小册子里看到炤宁应该在三年前盘下状元楼,又命人跟状元楼的老板打听过,确定此事有眉目,便想用这件事做文章,让炤宁吃个哑巴亏。 那时行事像个赌气又小家子的孩子——太子妃扶额,真是一想起就汗颜。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还没见炤宁盘下状元楼,是歇了那份心思,还是燕王、韩越霖不赞同,所以搁置了起来? 她得提醒炤宁一声,到底事关自己一件曾经打过歪主意的事儿,要是日后那里真出了什么是非,她岂不是要心虚愧疚很久很久? 由此,太子妃命连翘去了燕王府一趟,请炤宁何时得空就过来坐坐。 当日下午,她在海棠苑里听莫心儿弹琴。 何从云赏花时经过这里,被那琴声吸引,含笑寻了过来。 太子妃依旧闲闲地卧在美人榻上,莫心儿依旧敛目弹琴。 一曲终了,何从云轻轻抚掌,“真是少见的好琴艺。” 莫心儿这才站起身来,屈膝行礼。 何从云颔首一笑,给太子妃行礼,继而道:“这位就是颇得赞誉的莫姑娘?” “对。”太子妃瞥了她一眼。 何从云道:“在闺阁时,我虽然琴艺不佳,但还算懂得音律,最喜谱曲,见到莫姑娘,真是心痒难耐。她何时得空,能否去我那里小坐,帮我看一看、弹奏出以前谱过的几个曲子?” 太子妃道:“东宫那么多琴师,你随意找一个就好。” “可是,琴师再多,怕也不能弹奏出一些曲子的意境,莫姑娘不同,琴声的意境特别通透干净……” 太子妃摆一摆手,缓缓摇头,“莫姑娘是我专门请来的,不管别人的事。”心里却在想,通透干净是真的,可那几个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人要攀附太子,还知道遮掩一番,你倒是好,跑到醉仙楼去跟他相见,弄出了劳什子的一段“佳话”,真是…… 何从云见太子妃脸色已有些不耐烦,自然是识趣地打住话题,稍稍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去了别处。 太子这些日子一直歇在何从云房里reads;。 这晚,何从云问起了莫心儿的来历,太子则反问她为何提及那个女子。 何从云笑盈盈地说了原委,末了道:“我一见到琴艺绝佳之人便心痒难耐,真没别的意思。可是太子妃如何也不肯呢,看起来十分看重莫姑娘。” 太子淡淡地道:“她既是不肯,你便另寻别人。” “……知道了。”何从云起初若是如愿,这事情也就罢了。可她没能如愿,倒对莫心儿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太子吩咐道:“她不给你委屈受,你便不要去惹她。”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知道她对琴棋书画兴趣泛泛,方才一番话,不过是想打探莫心儿的底细。莫心儿他并不反感,不过一个身世如浮萍的女子,何苦刁难。 再说了,莫心儿与炤宁、韩越霖的交情摆在那儿,何从云万一与莫心儿闹出不快,得罪的可是那两个煞星,她招架不住怎么办?毕竟,这里不是她何家的后院。 何从云听了他的话,笑盈盈称是,心里却有些不快。 不过一个出身卑贱的琴师,他一句话就能给她把人唤来,可他偏不肯。 人与人相处,总要有个礼尚往来吧?何家对他尽心竭力,他怎么连一件小事都不肯成全她? 若总是这样的冷心冷肺,谁受得了? 太子没再说话,顾自歇下。 他是每日都睡在这里,对她的身体却没兴趣。她在床上,根本就是不解风情,似一根会喘气的木头罢了。 这样的情形,不是这女子天生的不讨喜,便是她心里另有别人,面对他要么是敷衍了事,要么干脆就是用这样的状态委婉拒绝。 他猜着应该是后一种可能,但是并不介意。 随她去吧。 她喜欢的即便是师庭逸、韩越霖,他都不介意。思及此,不由自嘲地勾了唇角。 由此可见,她作为一个女子有多失败,从头到脚都不能叫他生出一点儿兴趣,天生的叫人没兴趣。 由此可见,他作为一个男子有多悲哀,便是这样的女子每日在眼前晃,居然也能无一丝情绪。 连厌烦她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兴许有些世俗的姻缘便是如此,就算相互厌弃,还是要搭伙过日子。 何寅办事还算得力,她作为局外人给他的一些建议也的确可取——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 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梦见或是忆起太子妃以前的样子。 随后就会想到她的笑颜能给任何人看,独独对他吝啬,总会因此而恼恨。 他对她的感情太复杂。逝去的光阴、情分之中,她大抵就如每日都要喝的水,习惯了,偶尔甚至会不喜那个寡淡的味道。可是失去之时、失去之后,才能完全认清,那是多重要的一个习惯。 是真的想过,不管她怎样,他都要与她守在一起度过余下的光阴。她不能有孕,没关系,将别的女子生的孩子养在名下便可。 偏偏她不肯,她都不稀罕他弥补,她只要他为曾经的大意、疏忽付出最大的代价reads;。 他无声地叹息一声。 他想,即便日后她还是将自己当做仇人看待,自己也不见得真的能放下、舍弃她。有些时候,希望她能留一丝余地。最起码,别弄得她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保。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何从云,慢慢睡去。 何从云轻轻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在他登基之前,她不会对他有任何示好邀宠的行径。 对他的付出,要掌握着分寸才好。不然,自己真的是太亏了。 她不想想起韩越霖,可是每个静静的漫长的夜里,那人可恨的容颜便会在脑海浮现。 从没见过比他更可恨的男子。 有时候她会想,喜欢江炤宁的男子,就没一个得着好,差不多都是被羞辱一番狼狈远离——这一点,江炤宁是不是跟韩越霖学的? 那厮对喜欢他的女子跟江炤宁对待男子的态度如出一辙。 只看这一类的相似之处,她倒是愿意相信他们是异姓兄妹。 可是,他为江炤宁付出的未免太多。那女子流离在外,他发疯似的寻找;那女子转到江南,他又以公事为由寻了过去。 年纪不小了,他一直孑然一身——没有意中人才怪,那意中人不是江炤宁才怪。 他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韩越霖真正激怒她,是他在江炤宁出嫁之前离京当日。 她只是要见他一面,问他几句话。 他却用那么厌恶寒凉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是叫人嫌恶的毒蛇蝎子一般。 她的小厮上前去请他下马,他扬手就给了小厮一鞭子,瞥了她一眼说,还不如一条好狗,好狗知道不挡道。 他是如何都不把她当人看。 原由是她三年前曾经算计了他一次,可她为的不过是叫他娶她。他把那件事视为奇耻大辱——喜欢他,便是对他的侮辱。 那个疯子! 何从云慢慢地翻了个身,面向床外侧,与太子背对背而眠。 ** 过了两日,炤宁带着吉祥来东宫串门。 “哎呀,你整日给它吃什么?长这么快。”太子妃瞧着吉祥笑起来,“这才多久没见,起码长了半头。”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炤宁摸了摸吉祥的头,“我其实盼着它长慢些,现在都要抱不动了,再继续长就想都别想了。” 吉祥显得喜滋滋的,乖乖地坐在炤宁座椅一侧。 太子妃喜欢吉祥,但是从不敢去碰它——小时候她淘气,被猫抓过,也被狗咬过,两种动物叫她吃瘪之后,她完全老实下来,瞧着再喜欢也不去惹。 “对了。”炤宁示意红蓠,把带来的那幅工笔画送到太子妃手里,“我闲来无事,给你画了两张像——是一模一样的,我留一幅,这幅你要是喜欢,我便送你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平日有那个心思,总是担心你忙,怕平白耽搁你的时间reads;。”太子妃由衷地笑起来,将画像展开来看。 一看画面,她便记起了是哪一日哪一刻的自己。 她微微愣怔,之后仔细端详着画中的自己,又摸了摸脸颊,“我有这么好看么?” 引得室内的人都笑起来。 炤宁笑道:“比画中好看。我笔力不足,只能描画出三二分神韵罢了。” “嗳,这种话要是别人说,我只当是恭维,你这美人儿一说,我便只有心虚了。”太子妃又贪恋地审视画作片刻,起身亲自去放置到书架上,“得空找个好地方挂起来。这份大礼可真是千金难换。” 送人礼物,最高兴的便是看到对方有这种反应。炤宁笑盈盈地喝茶。 吉祥却是没耐心的,眼巴巴看着门外。它想去外面玩儿。 太子妃回来见它这样,便笑道:“正是春和景明,咱们带着吉祥出去走走。” “好啊。” 吉祥到了陌生的地方,还算安分,老老实实地跟着白薇四处走走,并不撒欢儿地跑远。 太子妃一面走着,一面将那些记挂在心头的事情跟炤宁说了。倒是有心承认以前自己的瞎心思,话到嘴边却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只是叮嘱炤宁小心些。 炤宁早就知道何从云与韩越霖的纠葛,听了这些倒是不意外。只是,何从云关注状元楼,因何而起呢? 去年冬日,她故意让状元楼的老板放出她想盘下酒楼的风声,心知多少都会影响生意,便请徐岩另给了老板两条财路。由此,老板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 之后,也曾有人打过盘下状元楼的主意,随着醉仙楼的开张,都放弃了。 她也就一直搁置着这件事。前两日,状元楼的老板私下找过徐岩一次,说她要是无意的话,便将状元楼转手给别人了——醉仙楼风头日盛,状元楼的生意只有越来越差,他新得的那两条财路又进项颇丰,便无意再经营下去。 韩越霖去找她说事情的时候,她就提了两句。 韩越霖说:“要不然给我算了。吃了状元楼的饭菜多少年,习惯了。我真当和尚之前,都不会每日只吃素斋。” 她当时就笑,“我们两个一同盘下来吧。那儿几个厨子的手艺我也喜欢得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两个人得了空就又去状元楼看了看,先付给老板一笔银子,让他再忙碌一段日子,把酒楼重新修缮一番,这件事了了,他们就会出银子盘到手里。眼下他们实在是不得空,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打理。 倒是怎么都没想到,何从云与妹妹说话提起状元楼两次。何家姐妹在醉仙楼开张之前,从没到外面用饭的习惯。 “我记下了。”炤宁对太子妃道,“眼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日后留心便可。” 太子妃心安不少,拉起了家常,说起了三位侧妃的情形。 佟念柔还是老样子,私下命人继续扩大佟家流言的事态,平日总是闷在房里,要么调制香料,要么就做针线,安静得不像话。只是,偶尔会在夜间到园子里赏月、漫步,许是烦闷之故。人们多少都觉得她有些古怪,行径反常也没人去在意或是阻止。横竖是一个不得宠的侧妃,愿意幽灵般的度日,也随她去。 她没再为难林千惠,命下人照规矩服侍着reads;。林千惠大多时候是抄写经书,偶尔还是气闷难当,在房里摔东西撒气。 过得最好的是何从云。太子对何从云赏赐不断,那边的下人也都是何从云亲自挑选出来的,院落似是与东宫完全隔开来,平日与别人倒也算相安无事。 末了,太子妃提了莫心儿那件事,迟疑地道:“要不然,我就给心儿安排个好所在,让她离开这里。万一被那个女子盯上就不好了。”说到这儿,笑了笑,“我是听佟念柔说的,她很有手段,眼下不免事事紧张。” 炤宁笑着摇头,“你去问问她再做决定,她要是不以为意,你也不需多说什么。她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吃闲饭的。”也不见得是莫心儿身边的丫头得力,是莫晨不会让莫心儿出岔子。 “那就行了。”太子妃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何从云寻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行礼,“给太子妃请安,给燕王妃请安。” 炤宁一笑,眼神玩味地打量着何从云。 太子妃问道:“你怎么得空过来了?” “听得燕王妃殿下过来,妾身便过来请个安。”何从云恭声道,“在闺中时便很是仰慕,如今很想时常得见,聆听教诲。” 这姿态放得很低。 炤宁却是不理会那个话茬,转头看着吉祥,笑着招一招手,“过来,等会儿也该带你回去了。” 吉祥颠颠儿地跑向她。 何从云瞧着笑了起来,“这就是燕王与燕王妃殿下的爱犬?它如今可是出了名,好多人都常挂在嘴边。”说着话,走向吉祥。 吉祥顿住身形,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它认生的毛病就没改过。 “是叫吉祥么?”何从云笑着走到它近前,抬手去摸它的头。 吉祥却是又后退两步,忽然暴躁起来,气势汹汹地低吼着。 一时间,何从云吓得脸色发白,匆忙后退。 “吉祥,过来。”炤宁笑微微地瞧着吉祥,又柔声地唤它。 吉祥余怒未消似的,跟何从云对峙片刻,这才到了炤宁近前,乖乖地坐在她身边。 “这……”何从云自然很是尴尬,炤宁的护短儿不肯申斥更让她尴尬。她心里恨恨的,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人是跋扈嚣张,狗也随了那个可憎的脾性。 炤宁不予理会,转头对太子妃道:“我该回去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太子妃满眼的笑意,转头吩咐何从云,“你既是自己找过来了,便替我送送燕王妃。” 何从云恭声称是。 炤宁也不客气,带着吉祥缓步向外走去。 何从云走在炤宁身侧,稍稍落后两步,低声道:“殿下似是不愿意看到我。” 炤宁漫应道:“这话怎么说?”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吧。”何从云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语声更低,语气却是不怀好意,“因何而起呢?为了韩越霖?” “嗯?”炤宁转头,心生诧异,“你说什么?”那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几乎让她疑心自己听错了reads;。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何从云眼含讥讽,斜睇着炤宁,“我的心思,你一定知道,不然不会这般轻慢我。” 炤宁笑开来,停下脚步,亦是轻声回道:“我轻慢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用下作手段想要委身于男子的时候,是为自贱;如今到了东宫做侧妃,是为自轻。自轻自贱的东西,也想奢望谁瞧得起?”她笑意徐徐绽放,眸光却是越来越锋锐,寒意渐浓。 何从云竟是不以为忤,并没反唇相讥,只是平静地问道:“你来找太子妃,自然不是为着将我的心思告诉她。殿下这般的人物,做不出那些背后挑拨是非的龌龊行径。这样看来,你与太子妃是真的成了挚友?” 炤宁抬手摸了摸下巴,“龌龊二字是何意?做过龌龊之事是何滋味?你能告诉我么?” “……”饶是何从云伶牙俐齿,也无言以对。 “你不告诉我,无妨。我不介意对症下药,用这招对付你这等龌龊之辈。”炤宁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可笑。居然在与一个女子斗嘴,这种经历并不多。可是,对方的敌意太明显,她不噎回去的话,便会窝火不已。 “你又好到哪儿去了?”何从云面色不变,“这些年,韩越霖围着你团团转,你敢扪心自问,对他没有分毫男女之情?你敢拍着心口说,他对你只是兄妹之情?” 眼前女子的言辞很荒唐,却让炤宁迅速明白了这件事因何而起。何从云以为,韩越霖心里的人是她,因为得不到意中人,迁怒到了她头上。 可是……炤宁有片刻的费解,这关她什么事?难道有些人一直以为是她有意无意地缠住了韩越霖,所以他才至今未曾成亲? 要是这样想,那自己在这种人眼里,当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只觉得荒谬,所以这上下连火气都没有,相反,她很同情何从云,“真可怜。自诩钟情于人,却连情为何物都不明白。”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透过一些事情甚至一个笑容、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同样的,兄妹情分亦如此,明眼人一看便知。 炤宁到底是同情心太少的人,片刻之后情绪便被厌恶取而代之,她任由那份厌恶抵达眼底,毫不掩饰,“心真脏,嘴更脏。” 何从云到此刻才知道一件事:言语再刻薄狠毒,与江炤宁这种眼神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怎么会有这样伤人的眼神?她在该刹那,不可控制地自惭形秽起来。 炤宁缓缓吸进一口气,“我也看出来了,你嫁入东宫的目的之一,是和我做对。好啊,我等着。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别让我再从你口中听到韩统领的名字。你不配提起他。毋庸置疑,他知道你这个人,都是他的耻辱。”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这种言语,是任何女子都无从接受的,即便心里知道那男子厌弃自己,也不容许别人这样直白残酷得说出来,何从云定定地凝视着炤宁,“没错,我就是要与你作对,让你不得安生。他不是在意你担心你么?我就是要他尝一尝痛苦的滋味!”说着,笑容浮现在唇畔,“到时候,他有心无力。他只是个外人,燕王殿下才是你的夫君。你从我这儿摔了跟头,只能找燕王哭哭啼啼地诉说委屈,要由燕王来为你出气。男人落到他那个地步,不知是何种感受。届时你若是有闲情,不妨问问他,那种日子好不好过。” 炤宁挑了挑眉,“我怎么听着,你像是稳操胜券的意思?” “没错。”何从云微笑,“殿下,我已经给你挖好了陷阱,等着看你掉下去的狼狈样子。不出五日,你可要当心。” “好。我等着。” 第070章 过招 第070章 炤宁要举步离开之际,瞥见林千惠匆匆走过来,神色有些奇怪,竟叫人分不清是喜是怒。 红蓠下意识地将炤宁往身后一带,护住了她。 何从云见主仆两个是这反应,对炤宁曾在醉仙楼斥责林千惠一事也有耳闻,当下抿唇微笑,准备看一场好戏。 林千惠走过来,先是凝了炤宁一眼,随即转到何从云面前,扬起手来,挥手便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炤宁与红蓠俱是讶然挑眉。林千惠可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的力道着实不轻。 何从云低呼的同时,身形已经歪到一旁,摔倒在地。 林千惠拍了拍手,环顾周围的婢女,声调刻意拔高:“何侧妃胆大妄为,无故顶撞燕王妃reads;。燕王妃吩咐妾身掌掴林侧妃以示惩戒。” 红蓠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是在东宫,王妃便是被人开罪,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妃去惩戒太子的侧妃。 炤宁则是笑盈盈地看着红蓠,“我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红蓠气鼓鼓地嗯了一声。 “罚一个是罚,罚两个也是罚。”炤宁转头对林千惠道,“我这丫头的身手不错,你试试?”红蓠等人可是与太子的死士打过数次交道都不曾落下风的人。 红蓠立时会意,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走到林千惠面前,迅速出手。 她用的是自幼就学得最精最纯熟的小擒拿手。 招式看似稀松平常,然而因着手法奇快,林千惠竟是无法避开。 红蓠扣住了她的手腕,转头问炤宁:“要不要将她这多事的手捏碎?” 林千惠虽然身手不及红蓠,却看得出对方身怀绝技,扣在自己腕上的手功力深厚,疼痛几乎渗到了骨头缝里。 炤宁闲闲地道:“问她啊。” 附近的婢女见情形不对,有的跑去通禀太子妃,有的则侧目望过来。 红蓠一笑,“林侧妃,是我家王妃叫您出手掌掴何侧妃的么?” 林千惠疼得面容几近扭曲,身形不自主地弯曲,“不、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呢?” “是……”林千惠深深吸进一口气,快速说道,“是我瞧见何侧妃冒犯燕王妃,乱了东宫的规矩,一时头脑发热,教训了何侧妃。不、不关燕王妃的事。” “先留着你这只手。等会儿到了太子妃面前,你要是改了说法,可别怪奴婢发疯冲撞了您的贵体。”红蓠缓缓松开手,退到炤宁身侧。 吉祥不明所以,跑到红蓠跟前,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子。 红蓠忍住笑,拍拍它的头。 炤宁无奈地牵了牵唇。太子妃应该就快到了,总要把这件事说清楚再走。 何从云已由陪嫁丫头扶起来,她吐出了两口血水,抬手捂着面颊,恨恨地看着林千惠,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 太子妃闻讯赶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看炤宁,没事,她松了一口气。之后看到面色惨白的林千惠、形容狼狈的何从云,她只想笑。 何从云走上前去,将方才情形如实说了。 就算是红蓠不曾出手,她也不会由着林千惠自说自话栽赃炤宁——谁会帮着打了自己一耳光的人圆谎? 太子妃忍着笑,忍得很辛苦,转头问林千惠:“是这么回事么?” “是。” “给何侧妃请太医来看看。林侧妃,你回房抄写一部法华经,七日内不得房门半步。”太子妃敷衍了事地发落了两个人,转身对炤宁歉然一笑,“是我无能,叫你看笑话了。” 炤宁此刻也已是满心的笑意。太子妃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何从云怕是早已气炸了肺reads;。她笑着回道:“不碍的。我回府了。” 这边的林千惠垂着头回房去,唇畔却浮现一抹笑意。 她方才的冲动之举,是佟念柔出的主意。当然,佟念柔没叫她栽赃炤宁,她只是看着那只妖精有气,临时起意而已。被一个丫头收拾得不轻,颜面荡然无存,这当然不是她笑的理由。 她笑的是太子妃对此事的态度,还有晚间大抵就能见到太子了——如果佟念柔没料错的话。 佟念柔说:“别看太子每日歇在何从云那儿,俩人可是相安无事时居多,何从云受了气,太子应该会亲自过问,而你只要一见到他,就能重新将他拴住。”说完,交给她一个香囊,“如何选择,全在你自己了。” 她当时愤懑不平地道:“我恨不得掐死他,不想再服侍他!” 佟念柔笑道:“可你也得往别处想想——你娘家那边还指望着你呢。争气点儿。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能帮你把他留在身边。我也不图别的,只是看着何侧妃不顺眼,情愿太子面前的红人是你。” 她想了想,终究是轻轻点头。她有别的选择么?从来没有。 晚间,太子见到何从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肿着的半边脸,便问了问原因。 何从云这次是真的打心底委屈,一面说一面落了泪。 太子拧了眉,起先是想将太子妃唤来,问问她怎么能是那样个不痛不痒的处置?念头一起便打消。还是少给自己添堵为妙。 之后,他就想命人把林千惠唤来,瞥一眼何从云,担心两个女子到时会在他面前争吵对峙,想想就烦。是以,他索性起身道:“我去发落那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何从云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等待他回来,给一个叫她满意的说法。 可惜的是,等到三更之后,太子也没回来。 过了一阵子,林千惠房里的人来传话:“太子今日在林侧妃房里就寝,何侧妃早些歇息吧。” 何从云仍旧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可怖。 翌日一早,太子妃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暗自笑了一场。 到头来,最让何从云生气的人竟是太子。 整件事里,最高兴的是林千惠,其次便是佟念柔。 到底,观望了太子这么久,她品出了那男子对待女子的一些习性。在东宫里面的女子,他真正当人看的,只有太子妃。别的女子对于他来说,都等同于消遣时间缓解情绪的物件儿。 放荡过一段时间,林千惠和侍妾无疑是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后来在太子妃那儿受了莫大的刺激,变得清心寡欲。 之后便是何从云进门,他给足了那女子体面。可是,侍女打听过,两个人除了起初一两日,都是相安无事。 这就有点儿不对劲了。 别说太子现在添了这些侧妃、侍妾,便是仍旧只有太子妃一个人,对女人亦是极为娴熟了。而且,他并不是很有定力的那种人,守着个女人却不碰,真不像是他做的事儿。他不想碰女人的前提,是晚间不要女子相伴——即便是太子妃小产之后再到与他争吵的那段日子,他晚间都是歇在书房。换个男人,不需如此,而他不行,眼前没什么,才能淡了那份心思。 在佟念柔看来,色这个字,只是被太子好好儿地控制了好几年,是如此,他曾经才能给人一个清心寡欲的印象reads;。 现在呢?他一定是根本对何从云没兴致。 说起来,何从云比之林千惠和三个侍妾,姿色上真是没有过人之处。兴许是在娘家只长了心智城府的缘故,风情、韵味这些东西,一样也无。 得出这些结论,佟念柔就想,太子过了这么久没滋没味的日子,如果有个人不露痕迹地勾引一下,他肯定会把持不住。 就这样,她选中了林千惠。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太子,林千惠么,表现得倒也可圈可点。 这件事有了开端,让她打心底地愉悦。 用过早膳,林千惠来了,先是道谢,随后苦恼地道:“若是太子又将我晾到一边可怎么办?” “不会。”佟念柔道,“昨晚他不该留在你那儿,可他留下了。这种事,他才不肯承认自己做错,日后会隔三差五地到你房里。” “真的么?”林千惠还是很忐忑。 “我会继续帮你,但前提是你要放聪明些。”佟念柔忽然冷了脸,“昨日谁准你用燕王妃做文章的?” “我……”林千惠低声道,“我曾被她当众数落……” 佟念柔扶额,“你心里惦记的是太子,偏说什么惦记人家的弟弟,太子要算计她,你巴巴地跟去凑热闹——你还好意思怪她数落你?”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我们到底只是侧妃,在这东宫都是人单势孤,怎么还能去开罪外面的人?”说心里话,她是害怕在外面树敌的,多个敌人,就多一分坏她计划的可能。走到这地步,很辛苦,她绝不想前功尽弃。 “我也是一时头脑发昏了……”林千惠讷讷地道,“你也知道,我这段日子气闷得要发疯了,有些事不想后果便做了……” “我知道了,但是千万记住,下不为例。”佟念柔愈发地和颜悦色,“有些事,还要请燕王妃帮忙呢。” “怎么说?” “这你就别管了。”佟念柔笑了笑,“你只要记得将太子哄得高高兴兴就行了,你得宠了,别甩脸色给我看就行,过两年,兴许令尊就会被调回京城做官,你的日子会更好过。” 想到娘家,林千惠正色点头,“可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也容易。”佟念柔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 两女子低声说起话来。 ** 太子去书房之前,犹豫片刻,没去安抚何从云。 昨晚的事,定是有损伤她的颜面。可是做就做了,况且她嫁过来也不是来争宠的。 她进门当晚,跟他说,别的不打紧,只求他顾及她的颜面,别在别的女子面前矮半截就行。 他应下了,为此每日到她房里歇下。 况且,昨日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最窝火的是身边三个女人让炤宁看了笑话去。她挨了一巴掌,自己也有责任——好端端地凑到炤宁面前做什么?这不是闲的么? 他昨晚亲口问过两名当时在场的婢女,都说她似是在言语上开罪了燕王妃,惹得燕王妃用很吓人也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reads;。在那之后,林千惠冲了过去,给了她一耳光。 刚惹了炤宁就吃了个亏。 但愿她能吃一堑长一智。 ** 用过早膳,炤宁翻着红蓠送到面前的帖子,都是今明两日需得她选择去不去的请帖。 举办过几次春宴之后,很多人家都设宴回请。 只要得空,她都尽量前去。这类场合之下,做客人要轻松许多,她也能悠闲自在地打量所见之人。有时候,预感会让她看到一些闺秀、夫人、奶奶将要发生的事,也是个很不错的消遣。 看了一遍,她看到了何家的请帖,就在今日。 先前春宴上,何夫人每次都会前来。情理上,她应该前去。 但是红蓠不赞同,抬手夺过请帖,扔到一旁,“不准去。” 炤宁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 红蓠道:“昨日何从云才跟您放了狠话,忘了不成?她那种人的话怎么能信?说不定今日就会在何家算计您呢。” 炤宁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这五日我都应该闷在王府,躲过那场无妄之灾?” “那也不大好……”红蓠犯愁,蹙眉,“凭什么要怕那个女人?” “这不就得了。”炤宁站起身来,“我不是还有你们么。更衣,备车,等会儿就去何家。”何家主要的人,她还有两个没见过呢——何峰、何盼云。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人是何从云最亲近也最得力的帮手。 何盼云十五岁了,但是何夫人在外走动很少带上她——起码来燕王府的时候从没带上小女儿,不知是不是何盼云懒得露面。 希望今日可以见到。 去何府的路上,红蓠道:“早去早回。今日五爷休沐,下午一定会来看您的。” 炤宁笑着悄悄她的头,“只要一遇到我的事,你就会瞻前顾后提心吊胆。我怎么这么有福气啊。” 红蓠高兴地笑起来,“不能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有福之人吧?” “是要早些回去。”炤宁斜倚着大迎枕,意态愈发闲适,“吉祥在家,常洛又没空陪着它。” 到了何府垂花门外,红蓠、紫薇跟在炤宁身后,都提高了警惕。 炤宁看到何夫人和一个女孩出来相迎,笑了。 那女孩微垂着头,看容貌与何从云相似,必是何盼云了。 待人走近的同时,她饶有兴致地凝视着何盼云,目光微凝,神色一滞。 她看到何盼云,便能预知这女孩将要发生的事情。此刻,她看到在花园之中,何盼云衣衫凌乱地从小楼上跌落,予莫从一众少年郎中飞身而出,牢牢地接住了何盼云。 炤宁心念数转。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虽说是情急之下无从选择,但在好事之徒看起来,便是予莫抱住了衣衫不整的何盼云。这样一来,何盼云要想嫁给除去予莫之外的人便难了。何家若是借这件事做文章,反过头来去江家上门提亲,予莫能拒绝么? 他的性情她了解,最怕的是明明是好心却给别人引发了后患reads;。 他并不知道何从云与韩越霖的纠葛,亦不知道何从云那个疯子莫名其妙地盯上了她。 他应该会答应。 她要是阻止……落在大老爷等人眼里,便是有情可原,也会责怪她手伸的太长。 不,现在想这些做什么? 炤宁轻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她现在该做的是让那件事不会发生。便是发生,也不能让予莫出面。 她迅速恢复了常态,笑盈盈地与何夫人、何盼云寒暄,随后去往内宅。 路上,她低声吩咐红蓠:“你去命护卫打听一下,看看予莫有没有来凑热闹。他要是来了,让他立刻到垂花门外等着,我有要事跟他说。” “是!” 之后,炤宁满腹狐疑。 予莫从没闲情凑这种热闹的,休沐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去会友人或是到闹市区的铺子寻找些少见的物件儿。 她是不是看错了? 但愿如此。 可要是没看错呢? 那么,何盼云可真是下了血本。这种手段,不会给人一点儿龌龊的感觉。 应该是何从云的主意吧?她这算是什么?从自己的经历中总结了经验精益求精了? 炤宁讽刺地一笑。 到了花厅,她与一众贵妇、闺秀正寒暄着,听得何从云回了娘家,也过来了。 炤宁愈发确定自己的预感没出错。 何从云回来,是要亲眼目睹那一场景,享受获胜的喜悦。 可惜了。炤宁心道,虽说今日较量她算得胜之不武,可总比予莫平白叫人算计要好。 何从云说的期限是五日内,却要在今日就给她一个意外。难为她之前满心以为何从云要害自己,却不想,她要害的是予莫。 倒是也对。何从云以为韩越霖最在意的是她,而予莫是她最在意的人之一,算计了予莫,比算计她还让她难受。 不过,何从云倒是挺有耐心的,看得也很长远——她们姐妹如愿的话,何家与江家便要结亲,能常年累月地让她和韩越霖膈应,在大局上,对何家、太子都有莫大的益处。 炤宁瞧着妆容精致衣饰华丽的何从云款步走进花厅,缓缓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明丽。 何从云先来给炤宁行礼,“着实没想到,偶然回一次娘家,竟遇到了燕王妃殿下。” “我也很意外。”炤宁审视着她的脸颊,不知是用了见效奇快的药膏,还是脂粉遮掩了淤痕,脸上掌掴的痕迹已经看不出。 何从云意态显得愈发恭敬,“等会儿妾身再来陪您说话,先去跟别人见个礼。” “嗯。”炤宁笑微微地低声问道,“脸还疼么?” 何从云深深地凝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有无法克制、掩饰的恼火。 炤宁瞬间看出端倪,推测出昨晚太子大抵是大事化小了reads;。不然,对方何须恼火? “怎么,太子殿下没给你做主?”炤宁并不介意挖苦面前人,“难道你没有委委屈屈地找他诉苦求他做主么?难道他没给你撑腰?”昨日何从云说过的话,她此刻加了分量奉还。 “……”何从云垂了眼睑,恭敬行礼,转身去了别处。 炤宁与人闲话多时,红蓠才转回来,微声禀道:“一早,何峰去了江府,请教五爷一些事。五爷与他说了一阵子话,随后,何峰说家里有宴请,好说歹说地把五爷拉来了。” “原来如此。” “这会儿,五爷在垂花门外等您呢。” 炤宁颔首,笑着知会何夫人,“我娘家的人也来了,有几句话要跟我说。” “那就快去吧。”何夫人不知就里,当即笑着起身,送炤宁出了花厅。 炤宁见到江予莫之后,把预知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予莫一时有点儿懵,“真的假的?我都没见过那个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炤宁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有那个本事,便只是道:“那些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眼线,知道并不稀奇。你赶紧回家去,来这儿做什么?别人一请你就来?” 江予莫想了想,却道:“我这就回去算是怎么回事?他们要算计我,我就只会跑?依我看,就让他们唱那出戏,我不管不就得了?” “你不管……”炤宁抿了抿唇。 江予莫道:“我去后园的话,一定会拉着何峰在身边。你还不知道吧?他是自幼习武之人,功夫很不错。我不出手的话,他自然要去救他的妹妹。” 炤宁仍是踌躇不定,“可是,万一他出手不及时,何盼云被摔死了怎么办?” “你这话就不对了。”江予莫奇怪地看着她,“他们可是要算计你弟弟的一辈子,咎由自取还能怪我们么?再说了,这种事岂是儿戏?他们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安排。” “不是……”炤宁摆摆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她耐心地解释着,“谁都知道,你从小习武,且是天赋异禀的好苗子,有名师传授,燕王、越霖哥亦是时不时地指点你——今日他们又没到场,在场众人之中,你是身手最好的,该出手的时候不出手,别人会怎么看你?” “……好像有点儿道理。”江予莫想了想,忽然促狭一笑,“我到时候离何盼云远远地不就得了?便是当时离得近,我弄出点儿意外抽身走人不就得了?哦对了,你知不知道出事的地方是哪儿?” “现在还不知道,要到后花园看过才清楚。”炤宁摆一摆手,“这样做的话,我到底是觉得不是上策。万一何盼云是被她姐姐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如此呢?真出了什么事,或是被个不堪的人得手……总归是不好。” “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只要是与你没有深仇大恨的女子,你就凡事偏向着。”江予莫摇了摇头,很是不以为然,“这可不好。是非场里,哪有良善之辈?得了,别说了,就按我说的办,我才不会临阵脱逃。谁因为想算计我死了也是她活该。” 炤宁听了琢磨一会儿,笑起来,“好,我是偏向女孩子,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你既然是心意已决,那就这么办吧。” 江予莫一笑,“到了后花园,你让红蓠示意我出事的地方会在哪儿,或是随时告知那个人身在何处,我事先安排下去。” 炤宁回到何家内宅没多久,花厅摆了筵席,众女眷按身份尊卑入座reads;。 饭后,人们各寻去处,年长些的听戏或是打牌,年轻人去了后花园。 炤宁四处游走一番,找到了那个小楼,是**。她命红蓠找人传话给江予莫。 余下的时间,便只需用来等待好戏登场了。 炤宁找了个离**不近不远的地方,闲闲观望着。只希望别让她等太久,吉祥还在家等她呢。 过了未时,何峰引着江予莫以及几个少年人,在**楼下的草坪上设了桌案座椅,放上赌具,开始无伤大雅地下注。 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有人凑过去观看。 江予莫瞥了一眼**,抿唇微笑。看起来,炤宁说的并不假。他转头看向自己一名下属。 下属微不可见地颔首,踱开步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对遥遥可见的红蓠打手势示意一下。 过了一阵子,江予莫听得**二楼隐隐有惊呼声。 习武之人耳力都特别好,何峰也听见了,不由笑了笑。 可就在同时,一个人冲到江予莫身侧,二话不说,抢了他腰间佩戴的玉佩就跑。 “混账东西!”江予莫立时起身追了上去,“不就是欠你点儿赌债么?” 两个人一先一后,很快跑远。 何峰脸色已经变了。他急急站起身来。 这时候,何盼云已经冲到二楼廊间,撞断了栏杆,身形落向楼下。 何峰算是早有准备,竭尽全力飞身过去,堪堪地将人接住。 何盼云一见是他,惊愕之后,不由苦笑。 白忙了。 方才在楼上,按照事先的安排,一名丫鬟忽然发疯,以被许配给一名面貌丑陋的小厮心生怨恨,冲到何盼云面前撕扯她的衣服,更要用剪刀刺死她。 这样一来,她慌不择路摔下楼便是情理之中。 楼下的男子之中,江予莫的身手最佳,这种人都是反应奇快,一定会英雄救美。 谁承想…… 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人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兄妹两个一头雾水。 看完了这场戏,炤宁便起身道辞。 在垂花门外,上马车之前,炤宁瞥见何从云也出来了,不由微笑。 何从云面色实在是不好看。 炤宁站在原地,欣赏着这一幕。 何从云走到近前,匪夷所思地看着炤宁,之后走到她近前,“我实在是不明白……” 炤宁悠然问道:“不明白何事?” 何从云不明白计划怎么会生变,直觉告诉她,是炤宁与江予莫事先知情才从容避免了一场风波。可是,没道理啊。这委实叫她匪夷所思,但她又怎么问得出口呢? 第071章 风雨 第071章 炤宁不难揣度出何从云的情绪,当初一语点破大夫人有喜的事,要不是有着几分喜悦,大夫人定会吓得不轻。她笑了笑,“令妹方才饱受惊吓,你该好生陪伴安抚,怎么这就急着要走?”说着话转身,“恕不奉陪,先行一步。” 路上,江予莫追上来,上了马车。 炤宁叮嘱道:“你往后离何家的人远一些。我跟你交个底吧,何从云对我和越霖哥恨之入骨,她不能把越霖哥怎样,便要对我下手。你要是出点儿什么岔子,真不如我自己出事。” 江予莫撇撇嘴,“就许你明目张胆地跟对手来往,不准我四处走动?这京城里的陷阱可多了,我要是为这个不见人,不是太丢脸了?” “是脸面重要还是前程重要?”炤宁没好气地戳着他的脸,“知不知道,今日你要是来一出英雄救美,会引发很多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江予莫剑眉微扬,“就算是他何家用个女孩子做文章,为了报答我出手救人的恩情,让何盼云以身相许作为报答,我就会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么?” “你不答应又能怎么办?”炤宁瞪了他一眼,“你没见何盼云那个衣衫不整的样子么?要是把人就下,该不该看的地方都被你看到了,她再趁机弄出点儿什么暧昧的举动,你可怎么脱身?”她眼见,瞧见那时何盼云现出了肩头一片雪白的肌肤,领口也被扯破了reads;。 “咦,你怎么把我当傻子呢?”江予莫不满地回瞪她一眼,“就算当时不明就里,事后我还能想不通那是个圈套么?既然知道是圈套,我怎么可能不跳出来?” “你怎么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就得了?”江予莫神色变得轻松,仿佛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怎么给我设局,我就怎么收拾何从云,再叫她出点儿比今日更严重的事不就得了?到那时,她要么自尽要么出家,嫁人便不要想了——总不能把自己一分为二嫁两个人吧?” “……”炤宁这才发现,她似乎一直都小瞧了这个弟弟。准确的说,是以前没发现他骨子里的冷酷。 “你啊,”江予莫拍拍她的额头,“把自己当大人没错,但你也别忘记,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也不再是你离京之前那样的性情。” “嗯,看出来了。”炤宁笑起来,“好事,你这混小子算是跟我同流合污了。”有句话怎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予莫笑出声来。 炤宁道:“你平日得了空,便去张叔父家瞧瞧。他家眷还没到京城,我们是晚辈,得空就去陪他说说话。” “过两日我跟姐夫一同去,早就说好了。” 炤宁又意外了,“嗳,你们俩现在倒是亲热。” “还行。他那种人,越品越觉得出色。”江予莫挠了挠额头,又顺带解释一句,“私底下他让我叫他姐夫,叫别的他不搭理我。”他现在的日子挺顺心的,两个姐夫便是良师益友。 炤宁笑得眉目弯弯。 姐弟两个一同到了燕王府,带着吉祥去花园里玩儿。近黄昏,江予莫晚间要应邀前去夏泊涛府中用饭,便辞了炤宁离开。 炤宁回到房里,坐在罗汉床上给吉祥梳毛,琢磨着晚间吃什么的时候,师庭逸携韩越霖回来了。 吉祥跑出去迎他们,与两人一同进门之后,又跳到炤宁身旁。 师庭逸指一指里间,对韩越霖道:“我去里间换身衣服,你训她吧,我不敢。” 韩越霖失笑。 炤宁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韩越霖落座后,喝了两口茶才道:“谁准你去何家的?” “原来是为这件事。”炤宁无辜地看着他,“你也没说不准我去啊。” 韩越霖无奈,“我要你防着那只毒蝎子,你倒是好,干脆跑到蝎子窝里去了。好日子过腻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炤宁继续给吉祥梳毛,“她等于是给我下战书了,我难道要怯场躲着——你想都不要想。” 韩越霖蹙眉,“那你也得知会我或是燕王一声才对,只带着红蓠等人怎么行?” “你别甩脸色reads;。”炤宁笑盈盈的,“当心我们家吉祥咬你。” “……”韩越霖瞧着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吉祥,忍不住笑了。 “我还有徐叔呢。”炤宁这才接他的话茬,“他叫人暗中保护我,真要是出什么岔子,红蓠放信号就行了。” “徐岩什么都要管,你也真是好意思。” “不叫他管他才会生气。” 她是怎么都有话说。韩越霖服气了,转而说起别的事:“一直在你们府上的沈大夫,你们现在用不着吧?” “用不着。他想在京城开个药堂,这一阵在选地方呢。”炤宁立刻变得紧张兮兮的,反复打量着韩越霖的脸色,“你生病还是受伤了?” “乌鸦嘴。”韩越霖笑着睨她一眼,“不是我。我不是带回来一个傻子么?她病重,叫沈大夫给她瞧瞧,死马当活马医吧。” “……”炤宁很同情那个女孩,“你说话要总是这个样子,最好是少见人家。没病都能给你气出病,何况本来就病着。”随后对红蓠一颔首,“去知会沈大夫一声,他应该回来了。” “是。”红蓠笑嘻嘻地出门。 师庭逸更衣之后转回厅堂,落座后问道:“予莫呢?” “去夏家用饭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师庭逸隐约听常洛提了一嘴,知道炤宁和予莫无事,当时正忙着,便没细问。 炤宁就把下午的事情说了。 两个男人都奇怪一点,师庭逸先一步问出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何盼云那件事的?” 炤宁狡黠一笑,“我当然有我的眼线,知道又有什么稀奇。你们啊,总是小瞧我。” 两个男人失笑。 炤宁又道:“这次是机缘巧合而已,往后不少事还是得你们帮衬着。”这类事到底是少数,说句大话过过瘾就得了。 “应付过去就行。”师庭逸瞧着她,“我跟越霖等会儿去醉仙楼用饭,要给你送回几道菜么?” 他们要去外面用饭,要把她扔在家里——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也这么好了?炤宁当然不干,“你这话说的,我不能去么?我还是那儿的老板呢,你当心开罪了我,我叫他们不给你们上菜。” 师庭逸和韩越霖同时笑起来,前者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去加件衣服,把吉祥也带上。” 原来是在逗她。炤宁抽了抽鼻子,“真是闲的你们。”想到吉祥,她又高兴起来,“吉祥喜欢吃醉仙楼做的清蒸排骨,到时记得给它点出来。” “啰嗦。”韩越霖看看外面的天色,“抓紧准备出门,我们忙了大半日,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师庭逸笑道:“快点儿。” 炤宁不由想着,日后自己被两个人合伙敲打的情形怕是少不了。但是,她不能为此失落,反倒满心愉悦。 三个人在醉仙楼用饭期间,韩越霖说起一事:“江夏王的折子到了京城,说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常梦见伍太妃,要让他儿子替他来京城看望伍太妃。皇上答应了。” “他也不怕儿子走到半路,自己一命呜呼reads;。”师庭逸语气淡淡的。 炤宁则是悠然一笑,“江夏王世子来了也无妨,不会帮太子。” 师庭逸和韩越霖异口同声:“怎么说?”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炤宁卖了个关子。 ** 何从云独自用过晚膳,早早歇下了。 太子过来的时候,她没下地去迎。没那个心情,更没那个力气。 太子不以为忤,歇下之后,半倚着床头看书,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意思。 何从云本来就睡不着,这会儿只觉得室内气氛太沉闷,出言打破了静寂:“江夏王世子就快来京城了吧?” “嗯。”太子语气闲散,“世子与江夏王不同,来了也没用。” “这话怎么说?”何从云不明白,“不都说世子精明睿智,胜过其父很多么?” “就是因为他精明睿智,反倒不能指望。” “那……殿下又何必听从妾身与家父的建议,去信给江夏王呢?” 太子牵了牵唇,心里对她这句话有些反感,“我所能用到的人,江炤宁一清二楚,早就明白地告诉过我。” “……”何从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这言语不论有心无心,都表明了一个态度:在他眼里,她比不上江炤宁。 “她既然一清二楚,想必已经做足了功夫。我明知如此,还争取那几个人的鼎力扶持,等同于自找难堪。”太子语气平静地道,“这样的事,只是做做样子给她看而已,不要指望别的。”他跟她解释清楚,是要她转告娘家的人,别闹出笑话才是。 何从云不免紧张起来,“可是这样一来,殿下不就是真的人单势孤了么?” 太子瞥了她一眼,“怎么,开始担心自己会成为废太子的侧妃了?” “自然不是。”何从云连忙道,“妾身真的只是担心殿下。” 是该担心,他失势,她和何家都会遭殃。太子心里失笑,面上不现端倪,“我斟酌了这么久,发现一件事:我其实只需要一个人的相助。别的都是小事。” 何从云很好奇,委婉地问道:“家父能帮上忙么?” “帮不上,只能是我亲力亲为。”太子吩咐道,“你就别管这些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起先我还指望着你能迅速在东宫站稳脚跟,帮我防患于未然,眼下看来,恐怕很难。”他想终止后院起火的情形,可她一点儿门道都没摸着,实在是叫他失望——要是这样,让她进门不是多此一举么? “……”连续两日的吃亏吃瘪,让何从云窝火不已,此刻却是有苦难言。 “你先睡吧。”太子翻了一页书,凝神 ** 回程中,吉祥窝在师庭逸膝上睡觉,炤宁倚着他的身形打瞌睡——两个都一样,吃饱了就犯困。 “到家再睡。”师庭逸拍拍炤宁的脸,“夜间风凉,睡得晕晕乎乎,下车时会着凉。” “嗯。”炤宁坐直身形,故意道,“你不想让我挨你那么近而已。” “你这个没良心的reads;。”师庭逸笑着将她揽回臂弯。 炤宁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你跟越霖哥、予莫相处得这么好,我真高兴。” “现在我跟大伯父、三叔的情分也不错。”师庭逸继续给她意外,“明日午后我去找三叔下棋,晚间跟他们兄弟两个去状元楼用饭——再过几日,那儿就要关门修缮,可是他们吃惯了那儿的饭菜,我得多请他们去几次。” “让他们不用担心,到秋日便又开张了。” “嗯,我是真娶了个小财主。”他笑,“前两日跟徐叔合完了账,这才知道你有多少产业,合着你们在外的日子,主要就忙着赚钱了。” “手里银子越多,心里越踏实。”炤宁道,“徐叔是赚银子的好手。” “往后让徐叔把王府的营生也都接过去,你看行不行?” “他不会同意。”炤宁叹了口气,“他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何时真对我放心了,就会离开京城。” 师庭逸侧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可真命苦,娘家三个最亲的人,一个闲云野鹤,一个不定哪日就遁世,只有予莫让人心宽。” 炤宁被他说得笑起来,“还真是。不过,不管怎样的日子,他们舒心就好。”随后,她开始琢磨着在王府的这些人,第一个自然就是他,他其实也有不足之处——小事惯于拖拖拉拉,她抱怨道,“你说要送我画,到现在我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这都多久了?说吧,要我等到哪年哪月?” 师庭逸不由尴尬地笑了,“前两日就找齐了,不知怎么忘了。明日一定让你看到。” “这还差不多。”她喜欢他送给自己的东西,更喜欢看他的工笔画——即便是现在不少人都交口称赞她的工笔画几乎胜过水墨画,在她眼里,画得最好的还是他。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回到府中,有来客在书房等他。 炤宁便自己带着吉祥回了房,自顾自歇下。 第二日一早醒来,才知师庭逸竟与那客人说了整夜的话,天明时径自更衣去上大早朝。 “是什么客人?”炤宁不免好奇。 红蓠答道:“听说是隐士、名儒这一类的人——常洛也没见过那个人,不能确定。” 师庭逸与来人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话题呢?该不会是……等他今日回来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儿问问。 上午,常洛带人将诸多画作送到了炤宁面前。师庭逸倒是没忘记这件事。炤宁守着这么多画,很有一种比发了横财还高兴的感觉。 炤宁耐不住性子,将画一幅一幅展开来看。 看得出,有些是他几年前画的,画中的情形,有些她记得,有些她却是没有印象。 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在画中活灵活现的,炤宁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碍于等会儿就要出门,她没时间将画看完,打心底也并不急于一下子看完。她将画亲自安置起来,留着来日慢慢赏看。 炤宁回了江府,看望大夫人和三夫人。大夫人已是大腹便便,炤宁带了不少安胎用得着的滋补之物送过去。 回江府这种事,她自然要带上吉祥。 到了江府,她才知道江佩仪也回来了reads;。 论情分,江佩仪对大夫人的情分更深,毕竟,大夫人嫁到江府之后,便一直是尽心照顾着她,之前在亲事上也处处以江佩仪的心思为重,将事情做到这地步,江佩仪没道理不感激。 大夫人正在听江佩仪说周静珊的事,见了炤宁,笑道:“快坐下来一起听听。” 炤宁问明原由,落座时笑道:“不是刚成亲就闹别扭了吧?” 江佩仪苦笑,“可不就是么。静珊嫁过去没几日,就得知顾鸿飞每年进项中的七成都要拿去给以前跟过他的女子,她听了不高兴,两人为此事争执过几次。” “……”大夫人与炤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换个角度来看,顾鸿飞是应当这样做的——到底,如今和离是常事,再嫁又嫁得如意的女子却是极少数,是以,很多女子离了原来的男子之后,根本就不动再嫁的心思。 顾鸿飞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对经历中那些女子长久照看着。 这,也算是他一个好处吧?虽然是建立在缺点之上。 江佩仪苦恼地蹙了蹙眉,“静珊与我说起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声音转低,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时我看着她,心里甚至在想,这也是好事吧?哪日万一与你和离,也会这样待你的。” “其实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大夫人问道,“那静珊呢?她现在原谅了顾鸿飞没有?” “怎么会原谅。”江佩仪道,“她觉得长年累月如此的话,家底迟早会被顾鸿飞败空,要叫娘家的人敲打他呢。”顿了顿,她问大夫人,“这种事,叫周家的人出面,合适么?” “情理上自然是不合适。”大夫人笑道,“男子在外面的产业,女子其实是不便过问的。静珊也是,看好自己的嫁妆,不让自己吃亏就行。眼下一味张罗这件事,总归是有伤情分。依我看,周家不会管这种事。” “本就不该嫁的人,偏要嫁,嫁了之后还想顺心?”江佩仪说着便已觉得累,“随她去吧,我们只当个聆听牢骚的人便好了。” 说话间,三夫人过来了。因着日子越来越舒心,她面容少了几分端肃,多了几分柔和,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炤宁笑道:“三婶可是越来越年轻了呢。” “对啊,我也是这种感觉。”江佩仪出嫁之后,反倒逐日活泼起来,“三婶,快跟我们说说,吃了怎样的灵丹妙药?” “这两个孩子。”三夫人满脸笑容地道,“一早就吃了蜜不成?嘴巴这么甜。这是特地赶回来哄我和大嫂开心的?” 大夫人笑着将话接了过去:“特地回来陪着咱们是真,你越来越年轻也是真。” 四个人热热闹闹地说笑一阵子,中午一起用过午膳,炤宁和江佩仪都有午睡的习惯,便各自回了嫁前住的院子小憩——大夫人和三夫人一直命人精心照看着,二人的闺房和出嫁前一模一样,干干净净的。 盘桓到申时左右,炤宁与江佩仪辞了大夫人、三夫人,各自回府。 路上,炤宁想起了何盼云。 那个女孩,她有空就该见一见才好。 由此,炤宁吩咐车夫改道去了何家。她命人传话之后,在二门外的花厅等着。 嫁给师庭逸之后的好处之一,便是只要她愿意,能由着性子去见一些人,这种小节上方便许多reads;。要是还是江四小姐,她可做不出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当然,如果不是何盼云做了何从云的帮凶在先,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何盼云心绪复杂地走进花厅,恭敬行礼。 炤宁凝视着她,发现何盼云之于她,一如小时候很多府里的下人——只要一见到,她就能看到对方要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情形叫她心惊:何盼云在熊熊火焰中挣扎着。 天…… 炤宁扶额。这女孩子是打定主意随时拼命么?因何而起? 何盼云嗫嚅地道:“殿下唤妾身前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炤宁和声道,“昨日见你从高处摔下来,今日还记挂着,便过来看看你。没事了吧?” 何盼云语带感激:“多谢殿□□恤,妾身受了些惊吓,已经服过安神静心的药,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炤宁似笑非笑地道,“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何盼云称是落座,慢慢地恢复了平日从容大方的做派。 “昨日那件事,我瞧着很是蹊跷。”炤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何盼云,“例如忽然发疯的丫鬟,能够轻易被你这羸弱女子撞断的栏杆——换了我,少不得请人仔细查证原因。” “您说的是。”何盼云道,“家父、家兄也都是这看法,已经命人严查,惩戒了相关之人。” “昨日我五弟也在场,偏巧出了点儿意外,若非如此,他少不得及时出手相助。”炤宁凝视着对方的面容,“可我后来想想,幸好出了那个意外,不然的话,叫他瞧见你衣衫不整,未免过于尴尬。” “殿下说的是。”何盼云抿唇微笑,眼神清澈地看着炤宁,“妾身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节。” 反应还挺快的。炤宁岔开话题,“你姐姐在东宫一切可好?今日可有前去看望她?” “今日没去。”何盼云一笑,“早间还没什么精气神,实在起不得身。” 炤宁道:“太子妃与我提过你,说你与何侧妃一般的性情样貌,也已及笄,闲来想做一次牵线月老呢,说佟家旁支中有几个与你和般配的人。” 何盼云低下头去,很是不自在的样子,并没说话。这种事,她不说话才是情理之中。 炤宁继续道:“可我倒是觉得,别家也不错,例如林侧妃的娘家——” 何盼云忍不住抬眼看向炤宁,眼神显得有些慌乱,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又低下头去。她是想,自己是刑部尚书之女,没道理嫁给一个总兵的儿子,太子妃要做月老,也得选对人家,不然不可能成事。 炤宁笑了,“得了,我不逗你了,把话说白了吧。昨日的事,我知道因何而起,瞧着你竟为这等事拼上性命,不知是该发笑还是该同情。不论你们兄妹三人是怎样的打算,都是难以如愿,我五弟不可能对你侧目。” “妾身……”何盼云立刻站起身来,“不明白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从没有过糊涂心思,还请殿下不要多思多虑。” “不知道更好。”炤宁笑微微起身,“知道的越少,要经历的风险越少。不耽搁你将养了,告辞。保重。” 等炤宁走了,何盼云才敢放任惊惶的心绪袭上心头,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炤宁此行虽然有收获,却是没能够看出何盼云的心思,不知道那女孩有没有意中人,或是意中人为何人reads;。 这情形也正常,高门大户里的女子,江素馨那样将七情六欲摆在脸上的终究是少数。 但是,她看到的那场火是在何处?她吩咐红蓠:“知会徐叔,盯住何峰、何从云、何盼云。”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要对江家三爷、四爷、六爷上心,别让他们不慎着了别人的道。” “是!” 至于予莫,经过昨日一番谈心,炤宁倒是放心了。 这一晚,师庭逸先是在状元楼盘桓到很晚,回来时,一个仙风道骨之人相随——是昨夜的客人。两个人又在书房烹茶饮酒,畅谈至后半夜。师庭逸不想回房吵醒炤宁,便又在书房睡了。 之后数日都如此。炤宁知道,有些有缘人、投缘的至交,一生仅能见上三两次,因此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只吩咐常洛给两个人备好丰足的菜肴、酒水。 转过天来,佟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起因是荣国公上了一道折子,说身体虽然见好,但是太医说还是需要将养个一年半载,最好是去四季如春之地。恰好荣国公在南方有诸多友人,变相南下投靠友人,歇息一半年再回京。 皇帝在早朝上提及了此事,他并没多想,考虑的只是荣国公若是不能在朝堂行走,便该找个人补上他的缺,免得误事。 谁承想,话一说完,左都御史立刻出列,弹劾荣国公品行不端、始乱终弃,这种人,放他离京之前,起码要查清一些丑事的原委。随后,十余名言官纷纷附和。左都御史只是当堂质疑,附和之人却有人带着折子,交由崔鑫转呈到龙书案上。 这样的阵仗,已经不算小了。皇帝这才想到以前见过类似的折子,那时不当回事,今日看来,竟像是荣国公引发了众怒。 官员品行不端这种事,自是不能交由刑部处置,皇帝想了想,吩咐韩越霖去查。打心底,只是想敷衍了事,表面上给言官们一个交代而已。 何寅下了朝,转去见太子,问他是怎么样的打算。 太子沉思片刻,叹一口气,“注定是保不住佟家了。随他们去吧,不必理会。” 何寅恭声称是,心里却兴奋起来。如果佟家倒台,太子妃与佟侧妃的地位必然不保,那么,日后太子妃那个位置……坐上去最合适的,只有从云。 出了太子的书房,何寅遇到了何从云派来传话的人,转身去与女儿说话。 太子听说之后,蹙了蹙眉。晚膳时,林千惠亲自送来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他想了想,索性命人带上饭菜,去了林千惠房里,与她一同享用。当晚,自是歇在了她房里。之后几日亦如此。 何从云已经惹得他厌烦了。他连给她体面的心思都没了。几日后,何寅又做了一件大事,惹得他恨不得把父女两个掐死了事—— 何寅禀报皇帝:有一对母女当街拦住他的轿子喊冤,他将人带回刑部,询问一番,才知那对母女便是荣国公的一笔风流债,妇人之女的年纪已然不小,比佟煜还要大两岁。兹事体大,他不敢隐瞒,这才禀明皇帝,等待旨意。而最要紧的是,那康晓柔的身世不清白,得遇荣国公之前,曾在青楼之中卖艺。 皇帝听完就火了。青楼女子,那是外戚能染指的么?他荣国公可曾考虑过皇室的颜面?为此,他命何寅将康晓柔母女交给韩越霖审问。 韩越霖面圣时,顺道提了提流传在市井坊间、官宦之家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势头已是不可遏制,真正的满城风雨。 皇帝脸色发青,良久说出两个字:“严查reads;!” 韩越霖称是,走出养心殿的时候,笑了起来。 康晓柔母女两个进京之后,他没将人怎么样,而是妥善地安置起来,不加刁难。母女两个生活清贫,他便给了她们一点儿银两做个小营生。她们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得知了荣国公府中的情形,为此,康晓柔对那个薄情的男子生出彻骨的憎恶——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原来他所谓的苦衷亦是假的。最叫人心头火起的是荣国公在家中亦行不论之事的隐晦说法。 为了一个薄情的男子,误了终生,痴痴守候了半生,却不想,他只是个衣冠禽兽。 她愤懑不平之际,韩越霖让她去观音庵见了见荣国公夫人,两女子详谈许久。 之后,康晓柔求韩越霖将女儿送出京城。女儿却是决意不肯,说只有她在,才能真正惩戒到那个负心的男子——她是最重要的证据,亦是那一场荒唐的露水情缘中受伤害最深的人。母亲未婚生女,受尽冷眼,她二十几岁还没嫁人便是因此而起。一辈子始终是没个盼头,压抑了多年的愁苦不甘,在这时候全然爆发了。 韩越霖得知她们的心思之后,又得知何寅想在此时才荣国公一脚,正忙着搜寻别的证据,因为找不到很是犯愁。便是因此,他用了些隐晦的手段,将这母女两个送到何寅面前。这种事,手段好不好看是一回事,要不要亲自出面便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看了康晓柔的供词之后,瞬间暴怒,着刑部将荣国公打入大牢,严加审讯。 佟家,要倒了——谁都看出了这一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佟念柔会在这时候给荣国公雪上加霜。 佟念柔自尽了,只留下了两封遗书,一封是留给太子妃的,言简意赅,请太子妃将她另一封遗书转呈皇帝。 太子妃思忖再三,还是照着她的心思行事。 佟念柔那封遗书里,详尽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称母亲早就因着屈辱没了求生的心思,看到她已出嫁,再无流连,是以引颈自尽。 皇帝看完之后,暴跳如雷,当时脸色煞白,唤来韩越霖交代几句,之后竟是病倒在床。 太子妃回到东宫,命人唤来自己两位兄长,将所知一切原原本本相告。 佟煜、佟烨变成了呆头鹅,半晌做不得声。 “你们走吧。只希望你们不会愚蠢到怪我和念柔。”太子妃潇然一笑,“日后也不知还能否相见。保重。”佟家倒台,她的地位不保,是情理之中的事。 炤宁作为隔岸观火之人,揣摩着太子的心思,不觉得他会废掉太子妃。 这些日子,想不想听的、该不该听的东宫是非,都有人每日讲给她听。太子分明是不喜何从云的,加上何家来这么一出,摆明了是算计他的发妻惦记着太子妃那个地位。他又不傻,应该不会让何家如愿。 太子妃终究只是被连累的无辜之人,并且出身不是佟念柔那样的悲惨不堪,太子若是愿意挺身而出向皇帝求情,那么,太子妃还是可以留在东宫。 可是,对于太子妃来说,留下真的是好事么?与其每日与厌恶的男子共处同一屋檐下,倒不如远走他乡,自在度日。 思来想去,炤宁心绪挣扎起来。她更衣出门,去往东宫。 这个时候,一定要见一见太子妃,看看自己能否帮到她,并且要帮到点上。 第072章 归处 第072章归处 太子妃身着素净的衫裙,独坐在杨柳湖畔。侧目瞥见炤宁,抿出一抹笑,招了招手。待得炤宁走上前来,问道:“吉祥呢?” “跑去树林里玩儿了,找了一阵子没找到。”炤宁笑道,“怎么,想它了?下次给你带来。” “好啊。”太子妃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你是在担心我的前路吧?” “嗯。”炤宁颔首,“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母后来看过我一次。”太子妃说起来,眼中便有了一份感激,“她叮嘱我不要意气用事,若是太子绝口不提废掉我的事情,那就如常度日。” “母后总是盼着你好。我去请安的时候,她提起你,总是很担心。” “你还不是一样?”太子妃笑着伸出手,帮炤宁拂落肩头一片小小的花瓣,“你这个人最讨厌的一点,便是不爱说真心话,关心谁也不肯承认。” 炤宁笑起来,“那些何需挂在嘴边?况且,这么久了,你等于是我把身家性命交给我,什么都不曾隐瞒,我要是还能无动于衷,便是真的冷心冷肺了。”她与太子妃的情分,是很奇怪很微妙的。不能让她像对待雅端、心儿一般掏小酢跷恣意纵情,可又是时时记挂着的。 “这倒是。”太子妃笑了笑,“我告诉你的一些事,你只要宣扬出去三两件,就足够让我陷入水深火热。是以,我便不道谢了,到底是真心待你换来的。” “知道就好。” 太子妃转头望着湖面,说起近几日的事情:“念柔自尽当日,断气之前,我见了她一面。她对我说,能不能做的,该不该做的,都已经尽力去做了。虽然就要身死,但是该安排的事都已安排下去。若是不出她所料,日后还会给我一个惊喜。” 炤宁留意到太子妃对佟念柔称呼的变化。 太子妃的语声变得很轻缓:“她瞧着我,许是视线已模糊,很吃力地睁大眼睛,说她做错过的事,真的全是她的错么?若是可能,谁会选择那样一个出身、一场生涯reads;。之后,她笑了,说到了这时候,居然很怀念以前喊我姐姐的岁月。末了,说要我保重,快些离开这里,她永世都不会再打扰我。” 炤宁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瞧着她那个样子,第一次觉得她很可怜,又空前地觉得自己更可怜、可悲。”太子妃缓缓吁出一口气,“走了好几日,我梦里从没见过她。也许不是她守信,只是她想远离、遗忘这一切。” 炤宁在此刻,想到了去年初见佟念柔的情形,彼时是柔美鲜活的一个女孩子,而今已然消亡。 “现在想想,与她相处的那些年,我也有过错。因为她们是孤儿寡母,我总是对她们存着一份同情,总觉得念柔什么都比不得我,在言行上恐怕总有伤她的地方——同情何尝不是一把伤人的钝刀子。”太子妃叹了口气,“可是,念柔在得知身世之后,从未试图解释开脱过只言片语,她只是报复荣国公,膈应太子。要到她走了之后,我才愿意承认,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人死大过天。先走一步的人,得了长久的解脱、平宁,留下的人却是不同,会因此反思、追忆。人在时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可以迅速看淡,会站在对方的立场去自省。 炤宁握了握太子妃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她若是在世,我也不会善待,这是绝对的,一定会亲手处置了她。人一走,便忍不住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也只有跟你说说。”太子妃笑了笑,“说出来能好过一些。还有,我将所知诸事告诉了两位兄长。我二哥恨荣国公恨得不行,但是,我大哥不同。他离开之前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着仇人,问我,为何不早些全盘告知,为何要置人于死地。也是情理之中吧,他本该成为下一代荣国公,眼下却是前路莫测。” “那就比较麻烦了。”炤宁蹙了蹙眉。佟煜和太子妃一样,也是被长辈的荒唐连累之人,兴许会有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来,但他作为兄长,若是不遗余力地报复太子妃……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所以,我就想,顺其自然便是了。太子要废掉我,我就去观音庵与母亲作伴,若是他不这么做,我就还在东宫混吃等死——前半生被生父害了,后半生还要被兄长踩踏么?”太子妃笑了笑,“任凭别人在心里如何嗤笑,谁还能在我面前提及不成?听不到看不到的事,便是不曾发生的事。” “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考虑清楚。”炤宁道,“我便是能力有限,总会尽一份力。” “考虑清楚了。”太子妃道,“这个位置由我来坐,总比别人要好一些——佟氏一族失去了荣国公这个主心骨,做落水狗的日子还长着;而别家比之日后的佟氏,势力自然要显赫许多。凭什么瞧着太子的运道往好处走?最重要的是,我要耐心等等,想看看念柔要给我一份怎样的惊喜。”她拍拍炤宁的手,“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没得改。这些日子都在斟酌,已是深思熟虑。” “好。”炤宁看出她心意已决,那么自己这边,便可以做两手安排。说到底,只看大局的话,无论太子妃是去是留,对于燕王府、江府来说,有着不相伯仲的益处。既然如此,便是换了师庭逸、韩越霖或是大老爷,在这时候都会愿意尊重太子妃的意愿。 ** 宫中。 皇帝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太子在一旁侍奉茶点。 好半晌,皇帝才说话:“荣国公的事,你事先可知情?” 太子恭声回道:“流言四起的时候,儿臣设法查过,只是不得章法,得知的是些细枝末节,难辨真假reads;。若是早就知情,定会让荣国公自动辞官,免得连皇室的颜面一并辱没。” “眼下你作何打算?”皇帝瞥了他一眼,“想要如何发落他?” “这等有辱斯文品行败坏之人,处死也不为过,只是——”太子沉吟道,“佟家到底是皇祖母的母族,荣国公多年来在政务上并无大的过失,也算是尽心竭力地效忠朝廷。依儿臣之见,褫夺爵位、逐出京城便可。”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对佟家倒是情深意重。”陆家整件事的经过,在皇帝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不得不让他得出这个结论。 太子满面羞愧,低头不语。 皇帝继续问道:“荣国公的子女呢?” “荣国公行径荒唐之时,他们年幼无知,眼下——依儿臣看,不该迁怒。况且,荣国公一事事关皇祖母的颜面,绝对不能声张,若是惩戒过重,反倒叫世人生出诸多不该有的揣测。” “这还用你说?”皇帝慢慢地坐起身来,抬手揉着肩头,“我一直让韩越霖、何寅守口如**,不得向外宣扬这件荒唐至极的事。韩越霖我信得过,至于何寅,那是你的事。” “是,儿臣明白,已经反复叮嘱过他。” 皇帝沉了片刻,“太子妃……还留不留?” 太子身形微微一震,随即跪倒在地,“儿臣与太子妃情分深厚,绝不会在这关头舍弃她。况且,此事她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若被牵连,实在是无辜……” “好了。”皇帝摆一摆手,“起来吧。你也不小了,很多事我不便与你明说,但你心里应该有数。重情重义是应当的,这种事我不会强行干涉,但是,凡事也都要分个轻重缓急。”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站起身来,见皇帝微微蹙着眉,问道:“父皇是不是肩背疼痛?让儿臣帮您推拿一番可好?” “哦?你会么?” 太子一笑,“元皇后在世的时候,也常常肩背疼痛,儿臣那时翻看过一些医书,摸着了一些门道。”说着话走上前去,“至今还记得,只是时隔多年,手法难免生疏,父皇别怪罪才好。” 皇帝一笑,转过身形,让长子帮自己缓解不适,心绪颇为复杂。 去年很多的事,让他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可是在此刻,他想到了已经辞世的太后、陆皇后,想到了她们在世时对他的疼爱不舍、他对她们的孝心。 陆家、炤宁等等是非,让皇帝觉得长子心思阴狠,委实叫人心惊。可是面对佟家的事,太子却是只顾着情分。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有无缘分才分出的亲疏了。 但是这情形还是叫皇帝满意的。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太子只有冷酷阴狠的一面,对任何人都无一丝情分。没有人情的储君,要不得。 这尘世最难做的,便是九重宫阙中的父子。 有些事,不是他愿意便能略过不提的。假如自己入土为安之后,长子仍旧忌惮一母同胞的兄弟,朝堂少不得要陷入动荡不安,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这就是儿子多的坏处。假如只有一个嫡子,犯了怎样的错,他都要选择包容甚至包庇。可惜,膝下两个嫡子,并且从感情上来说,他是偏疼并且更认可小儿子的。 许久了,废太子的念头时时在脑海闪现。问题是就算下定决心,他都没个像样的理由——难道还能家丑外扬不成? 完全是骑虎难下的局面reads;。 今日的事情,让皇帝不自主地往好处去想,日后悉心教导太子,多在他身上花些功夫,潜移默化几年,他总能晓得轻重,不会再绕着弯子算计手足。 只望苍天垂怜,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在离开的时候,放心、安然。 ** 晚间,太子回到东宫,命人将何从云唤到书房,见了人单刀直入:“是你要何大人在这时候打压荣国公的。” 何从云见他虽是疑问的话,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分明是已经确定,当即点头承认:“正是。” 不是他说的么?要她对付太子妃。身在东宫,尊卑有别,她难道还能像寻常小妾一样动辄给正妻添堵么?要她出手,她就要把事情做绝,让太子妃失去依仗,失去现有的地位。 她承认,她有野心,两次吃瘪的经历更让她下定决心走至更高的地位。做何侧妃,遇到何事都是底气不足,若是做了太子妃,江炤宁还敢开罪她么? 太子凝了她一眼,缓缓笑开来,“不要说我会力保太子妃,便是保不住她,你,一辈子也不会成为正妃。”他警告她,“我不会要一个与我同床异梦的女子做东宫的主人。不该有的妄念,你给我收起来。不然的话,当心我先处置了你。” 他就是不讲理了。关乎太子妃的事,他自己都要承认,不能用常理来权衡。但是对于她的警告,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女子在他面前,行事要有个度——虽然那个尺度他也不清楚,但是毋庸置疑,引起他反感的行径便是做得不足或是做过了。他不能允许。 何从云对上他视线,定定地看住他的眼睛,良久,微微一笑,“妾身谨记殿下教诲。”原来,他已察觉自己心有所属,而今只是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吧?话说明白了也好,这样一来,她再不需费心力去应付他,都轻松。 失望么? 走出书房的时候,她问自己。 自然是失望的。 刚生出了期许的火苗,便被他一盆冷水浇熄,如何不失落、失望。 原本想着,自己还有时间,等到解决了江炤宁,让韩越霖饱尝痛苦的滋味之后,便能将旧情放下,到时再哄得太子垂青、宠爱便可。 只是没想到,太子是情场老手,一早看出端倪,并且嫌弃她。现在想想,他种种行径,可不就是嫌弃她么? 幸好,她能维持现状,并没失去更多。而且,日后太子妃因着荣国公的事情,行事说话总要少几分底气,那么这东宫真正当家做主的,便是她与林千惠。 林千惠若是再敢不知轻重地顶撞她,她让娘家惩戒林家便可,到时候林千惠还是要对她毕恭毕敬。 这样算这笔账的话,总算是有所得。 那边的太子正在吩咐高文照:“把我的意思告诉太子妃,让她安心度日。”顿了顿,又加一句,“告诉她,我仍如以往,不会去打扰她。提点东宫各处,任何人不准轻慢于她。哪个坏了规矩,廷杖发落。” 高文照称是而去。 太子有些疲惫,转到软榻上歇息。 到底,这女子是他不能放弃的,到底,便是她一丝旧情也不念,他还是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直到——他对她的感情、记忆完全泯灭那一日。 她或许会因此感激,或许会因此更为憎恶reads;。 随她去。 他管不了那么多。 ** 亥时,师庭逸回房安歇。 炤宁还没睡,看到他不由打趣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师庭逸歉然一笑,之后将手里两本异闻录递给她,“梁居士新近写就,你先看看,我去沐浴。” “嗯。”炤宁预感这两本书有些分量,不然他从不会主动要她看什么书,总怕她累到。 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之后,炤宁找到了重点:有几则发生在大周邻国的小故事,有着相似之处。 一则是讲一个西夏帝都人病重昏迷几日,醒来后一味胡言乱语,说自己不是这个家族的人,他的家乡在南边,一定要去找亲人,而且能说得出那家人很多事情。后来被认定中了邪,几经安抚,他才安静下来,但是对现今拥有的身世、身份、过往不复记忆。梁居士游历期间听闻此事,不免好奇,曾亲自去西夏南边找到那家人,几经询问,得知那人提及的身体原主早已病故,所说诸事都曾发生。 一则是讲一个五岁孩童落水醒来之后,心性大变,到了叫人觉得诡异的地步——这孩子能够预知家族未来诸事,对于祸事记得分外清晰,能够精准地说出是未来哪年哪月哪日。起初长辈只当他被邪灵附身,想尽法子驱邪,久而久之生出厌烦,将孩子寄养到别院。而在后来,孩子所说过的话,逐一成了事实。为此,一家人连忙将孩子接回家中,凡是孩子所言及的祸事,一概想方设法避免。由此,家族境遇逐日变得兴旺。 梁居士见到故事的核心人物的时候,当年的小孩子已是八旬老者。梁居士问及此事,老者笑呵呵地道:“人死之后,若是怨念不甘太重,可重获新生——先生相信这类事么?” 余下的几则故事,大多类似这前两则。 炤宁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关于太子的那些无从解释的事。 她已经放弃追究了,倒是没想到,师庭逸一直记挂在心,眼下,这已算是有了眉目。 第一则故事,不能套用到太子身上。若是太子被别人的灵魂附身,做不到预知她一些大事小情。 第二则故事,套用到太子身上,便能说得通了。 炤宁忽然记起,太子曾说过一句意思是“许是前生的仇”的话。 那么可不可以认为,太子是怀恨重生? 他怀恨重生? 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他有什么资格重头来过? 炤宁立时有点儿暴躁,抓了抓头发。 难道自己在他的前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以他才在这一世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做了卑鄙无耻的算计她的小人? 如果他前世就是个坏人的话,那就不应该得到重生的机会吧?老天爷难道会闭着眼支配一个人的运道么? 那么,自己得是把他祸害成了什么样儿,他才被苍天眷顾重活一世? 不可能! 不相信! 炤宁气呼呼地把书扔到了一旁。 第073章 隐患 第073 师庭逸回来的时候,见炤宁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不由讶然。满心以为,她看了之后会跟他一样,对太子的事情释然,可她却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师庭逸歇下,揉了揉她的脸。 炤宁将心绪如实告诉他,继续怀疑自己在太子的前世是恶人,而太子如果是恶人的话,没资格重生。 师庭逸打心底笑开来,“你居然会相信苍天会公道地做主一个人的运道?要是真有,哪里还有纷争、战乱,哪里还有杀不尽的恶人。” “那,依你看是怎么回事呢?”炤宁问道。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暗中算计你一个女孩子的做法根本就不对。出事之前,你又不曾伤害过他。”师庭逸和声道,“即便是照你的想法,那我也相信,是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才栽到了你这彪悍的小女子手里,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炤宁点了点头,“原来这种运气,坏人也可以有。” 师庭逸忍俊不禁,又揉了揉她的脸,“江宝儿,这不是整件事的重点,你总想这个是怎么回事?” 炤宁不好意思地笑了,“寻常人都会像我这么想吧?只要这么想的话,就肯定怀疑自己曾做过恶人。一来二去的,就钻牛角尖了。” “牛鬼蛇神哪里都不少,只是披着张人皮罢了reads;。”师庭逸将她揽到怀里,温柔地拍拍她的背,“眼下我们算是可以证明,太子不是妖魔鬼怪,可以放心了。” “……”炤宁笑起来,他倒是会用歪理开解人。 师庭逸一手落在她腹部,“是不是到日子了?疼不疼?” 他说的是她的小日子。难为他居然能记住这个,炤宁心里暖暖的,“大概要明后天了,现在还好。” “没事也不跟你闹了。”师庭逸把她圈在怀里,“给你这小病猫几日的假,往后再找补。” “这么好啊。”炤宁笑着搂住他,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每到这种时候,静下来就觉得不舒坦,是那种近似于劳累带来的不适。沉了片刻,她问他,“那位客人是梁居士?你们总是畅谈整夜,都说了什么?” 师庭逸便将梁居士给自己讲述的奇闻异事复述给她听,权当是讲故事哄她睡觉。 ** 翌日,荣国公的事情有了结果: 皇帝以荣国公品行不端有辱斯文为由,褫夺荣国公的爵位,罢官免职,并命其净身离京。 至于是做了怎样品行不端有辱斯文的事,旨意上却没说。 这是典型的用莫须有的罪名发落一个官员。这种事以前有过,以后大抵还会发生。 有官员对这结果不满意,便是内阁大臣之中,也有觉得这发落有些轻了——例如何寅,到御书房面圣时委婉地提了两句。 却不料,皇帝当即冷脸,“那要怎样?为了那些事就要把佟家满门抄斩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混账!滚!” 何寅狼狈退出。 官员们一瞧这苗头,纷纷偃旗息鼓,知道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皇帝另外派了一名钦差前往江南,这是因为担心江南士林因着荣国公的事情不清不楚对朝廷心怀不满,要命人前去安抚一番。读书人若是闹事,最要命,而那边的读书人,最是尊敬荣国公。 何从云几乎是同时听说了这些事,心知皇帝这是有意给佟家体面,太子妃的地位依旧。换句话说,太子已经保住了太子妃。 她不明白太子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与太子妃不睦已久么?怎么到了这关头,还是要竭力留下这个人?所为何来?一天天的心里不痛快的滋味很好受么? 真是个怪物。 当日下午,太子妃唤林千惠到面前,让林千惠代为打理东宫事宜。 林千惠恭恭敬敬地接受,提及佟念柔的时候,红了眼眶。没有佟念柔的话,她哪里有今时今日?然而那个人就那么仓促地自尽了,实在是叫她无法接受。 太子妃看着她,不由暗暗叹息,心说但愿你不是念柔的棋子,不然的话,这会儿有多感念,往后就有多痛恨。 林千惠接受东宫事宜之后,正事全部照着太子妃的行事章程来,并不出错,余下的时间,她全部用来琢磨如何整治何从云了。 何从云房里所需之物,一日一日递减。此外,何从云的两个最伶俐的陪嫁丫鬟,也被林千惠找了个借口命人发落到了东宫的庄子上。 何从云险些气炸了肺。先是去找太子妃,太子妃一脸不耐烦地说:“你找我做什么?我要是管得了事情,又何必把权利交出去?”末了冷冷地道:“我有今时今日,你们何家也有一份功劳,眼下咱们同喜同贺吧reads;。” 把何从云噎得不轻。 何从云又转头去找太子做主。 太子对她也没个好脸色,“这难道不是你自己争来的么?” 何从云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那么,妾身日后就要过这样的日子了,是么?” 太子不理会,摆一摆手,“我忙着呢。” 何从云想叫陪嫁丫鬟送信回娘家,让父兄出手打压林千惠的娘家,可恼的是,林千惠命人看管着,不放人。 她便又想回一趟娘家,林千惠不准,不给她备车,说一个侧妃罢了,动辄就回娘家是谁给你的权利? 何从云只得眼巴巴地等着父亲来东宫找太子议事,连等了三日也没见到人。后来还是林千惠告诉她:“你那个父亲不知轻重,皇上已经发落了荣国公,他还觉着不够,想煽风点火。太子殿下正烦他烦的厉害,他来了也不会让他跨进东宫。何时等他长了脑子,估摸着太子殿下就会见他了,自然,到那时,我也就不会再刁难你了。” 何从云第一次被这种事气得心口疼。幸好,过了两日,何盼云来看她。 林千惠自然命人去阻拦,可何盼云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说要是不让她进门看望何侧妃,那她就要回去把整个何家的人都搬来,到时候倒要看看谁面上无光。 林千惠到底是怕事情闹到太子跟前,被他责怪不识大体,只得命人放行。 是因着何盼云的缘故,何从云的处境才不至于过于尴尬难堪——短缺什么,何盼云便会给她送来,人手亦是如此,挑了两个伶俐的丫鬟尽心服侍着。 何从云的心这才踏实下来,眼前的处境之所以让她光火,是因为担心无法与哥哥、妹妹见面或是通信,误了她早就在安排的一件重要的事情。 只要日后的事情能够不出岔子,眼下受点儿委屈也无妨。 太子做到这种装聋作哑的地步,当然是对何家起了反感,由此,何从云收起了打压林家的心思——真闹到被太子逐出东宫的地步,不光是得不偿失,还要丢尽颜面。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太子这个人就不是正常人能琢磨得透的——他心里那些条条框框,谁都摸不透,不定何时就会无意间踩线触怒他。 炤宁带着吉祥来看望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说了这些事情,两个人笑了一阵子。 太子妃道:“每日看着两个侧妃唱几出戏,着实是很好的消遣。” 炤宁道:“你也别总闷在东宫,得空就去燕王府坐坐。” “你每日像只四处乱跑的兔子,我哪里知道你何时在家?”太子妃笑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无所事事,这几日都和心儿一起谱曲呢。” “有消遣就好。”炤宁眨了眨眼睛,“对了,我教你赌术好不好?” 太子妃惊讶之后,开怀而笑,“你啊,自己不学好也罢了,还要拉上我。我可不学。” 炤宁有点儿失望,皱了皱鼻子,“那个很有意思,只要找到门道,每日练习一段时间,有几个月就学精了。”她想培养一个可以先来与自己赌几把的人。 “胡说。那是你,本来手法就快,记性又是吓人的好,寻常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学精?”太子妃笑着拍拍炤宁的手,“你给我打住,不准说这些了。已经嫁了人,就要有个为人|妇的做派reads;。” 炤宁咕哝道:“我总想找个同好,总是找不着。” “快去看看心儿吧,你们两个好好儿说说话。”太子妃笑道,“我新学会了做灌汤包,这就去做,你估摸着时间,记得过来吃。吉祥爱吃的小排骨我也叫人备下。” “好啊。”炤宁笑着起身。便是太子妃不说,她今日也要见一见莫心儿,有件趣事要跟她说。 莫心儿正在练习新谱的一支曲子,得知炤宁来了,忙起身相应。 炤宁打量一下宽敞的居室,见一事一物很是精致,氛围透着温馨,猜想着该是太子发话的缘故,太子妃及其身边的人才能一切如常。 这就好。他总算还是有点儿可取之处。 落座之后,炤宁取出一幅画像,递给莫心儿,“你瞧瞧,可还记得这个人?” 莫心儿只看一眼就笑着点头,“这不是伍公子么?我记得。那次你和他都喝醉了,和他争着要我作陪一整夜——你们两个疯子,那次在我身上都没少扔银子,到了还是你赢了他。你们两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你记得这个有趣的人就好,待到夏日,他会到京城来。” “这样说来,”莫心儿看住炤宁,“他身份也不简单?” “嗯。”炤宁颔首,低声告诉她,“他不是什么伍公子,是江夏王世子。” “啊?”莫心儿睁大了眼睛,“不能够吧?他怎么能随意跑出封地呢?” 炤宁笑道:“这就要问他了。我是听说江夏王世子要进京的消息,才命人查一查他的底细。徐叔连同画像一并给我看,我这才知道早就与他相识。” “那这也算是好事吧?”莫心儿一面回忆一面道,“他那时提及朝堂中人,话里话外都是最为尊敬燕王。这种话,他没必要顶着个化名说谎。他要是到了京城,不会与燕王唱反调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炤宁道,“况且,太子去信给江夏王,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不是叫人过来帮他做什么事。”她都明明告诉过太子了,她知道他所能用到的人,太子不可能还下足功夫去拉拢他们。 “就算事有万一也不怕。”莫心儿忽闪着大眼睛,狡黠地道,“他要是敢跟你和燕王作对,我就能收拾他——跑出封地逛青楼呢,那是小事?”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我猜你就会这么说,不准动这种心思,我可不准。”说着站起身来,“走,咱们去太子妃那儿吃灌汤包去。” “好啊。” 炤宁在东宫盘桓到黄昏时分,本意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太子,为着昨日的结论试探两句。但是那人出门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到她离开的时候还没回去。 今日师庭逸继续在状元楼设宴,请的自然是大老爷、三老爷。 还是两个长辈说怎么总不见她来凑热闹,是因此,师庭逸才唤她一同用饭。 到了状元楼,炤宁戴上帷帽,下了马车,唤吉祥一同走进大堂。 很多人对吉祥瞩目,怀疑这就是燕王与燕王妃的爱犬。 炤宁有意无意地瞥过那些人,忽然间顿住脚步,连脸色都变了。 上次见到何盼云,她看到对方在火中挣扎。此刻,几个食客又让她看到了那般叫人心惊的场景。 第074章 暴怒 第074章 炤宁快步上楼,进到雅间。师庭逸与大老爷、三老爷还没到。 这时候,一名护卫进门来禀道:“附近有不少何家的人,行径鬼祟,定然居心不良,只是不知到底有何意图,您看——” 即便是她预知的能力出了错,何家今夜也定然是居心叵测,要下毒手。炤宁轻轻的缓缓的吸进一口气。 “知道了。你继续暗中观望便可,等候消息。”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护卫退出之后,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红蓠、白薇,吩咐道:“命人将此事告知王爷、韩统领,让他们妥善安排,不必心焦,时间很富裕reads;。” 红蓠、白薇称是而去,很快转回来。 “您呢?”红蓠面色凝重地问道,“赶紧离开这儿吧。” “我去筱园坐坐,等大伯父他们到了再回来。”炤宁笑着转身,唤吉祥下楼。 吉祥神采奕奕地跟在她身侧,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对什么都好奇,但并不乱跑。 ** 何峰与何盼云站在三楼一扇窗前,清晰地看到炤宁慢悠悠地走出大堂。 “怎么出去了?”何盼云讷讷地道,“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又事先知情了吧?她没敢说出口。 何峰道:“她在后方有个别院,瞧这意思,应该是去那儿看看。雅间都订好了,她应该等一会儿就会回来。” “哦。”何盼云松了一口气,又问,“你那边安排得怎样了?能把燕王和江家那两个人绊住吧?” “放心。若是生变,大不了改期行事。” 何盼云却是蹙眉,“你还指望着能够改期?这儿就快歇业修缮了。” 何峰侧目看住她,“我还是不明白,太子分明已对我们心生不悦,我们为何还要帮他做这种出人命的事?从云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可是大事,万一失败又被燕王得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到了此刻,你必须跟我交底,不然的话,我这就收手。” 姐妹两个料定他会有此一问,当然早已备好了答案。何盼云轻声道:“那不过是太子做戏罢了,为了不出岔子,只得连爹爹和你都蒙在鼓里。外人以为我们两方生了嫌隙,便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替太子做事。退一万步讲,便是事情有变,不是还有我那一场戏么?那样的话,何家也是深受其害,谁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已经到了这关头,你不能瞻前顾后,照着姐姐的安排行事,绝对没错。”随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和姐姐还会害你不成?” 何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眼含希冀地问道:“从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若是成了,太子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你总是这样,只顾着眼前的好处。”何盼云瞪了他一眼,“什么事不都得一步一步来么?难道要今日出了一点儿力,明日就叫你连升三级?你做了什么事,太子心里自然有数,往后遇到恰当的时机,他自然会给你好处。” “你想到哪儿去了?”何峰笑道,“我问的是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那个人……你是真的放下了吧?” “什么放不放下的,说这些做什么。”何盼云笑得意味深长,“我的确是能得到一些好处,明日你就会知道。” “还跟我卖关子。也罢,那我就耐心等着你的好消息。” 何盼云侧头看着他,眼里有了几分伤感,“哥,这件事情过后,遇事自己多动动脑子,或是请爹爹帮你拿主意。”她不想被他看出情绪,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姐姐身在东宫,诸事不得已,日后也帮不到你什么了。” 何峰也没多想,颔首道:“我也知道,皇室的日子不好过,往后我尽量不去给她添麻烦。”又笑了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么?这些日子没有你里里外外的帮衬,这事情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 “……”何盼云闻言有些愧疚。 他哪里知道,她们姐妹两个,从头到尾都是为着自己的恩怨在利用他,甚至于,还利用了太子。 ** 何从云坐在从速赶路的马车上,要去的地方,是状元楼附近的如意茶楼——那是她在嫁进东宫之前多花了些银子买到手里的产业reads;。 炤宁离开东宫之后,何家的管家便去报信,说何夫人忽然病倒,不舒坦的厉害,又很是记挂着何侧妃,便想让她回趟娘家。 林千惠只当何家这是绕着弯子给何从云撑腰,嘀咕一句“有本事就别再回来”,随即就让何从云自己看着办,做了甩手当家的。 是这样,何从云顺利地离开了东宫。 她一定要亲自到场,防备事出意外——今日的事若再失败,往后应该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就算不能让江炤宁葬身于火海,她和盼云的后招应该也能将之置于死地。 她要让令她又爱又恨的男子陷入痛苦。 盼云要为她的意中人报仇雪恨。 江炤宁,本就是个该死的人。 何从云抿唇冷笑。但愿,她去的正是时候。 如意茶楼正如她在半路吩咐下去的,已经提早关门。 她绕路从后门进到二楼一个雅间,在窗前站定。 位置刚刚好,可以看清醉仙楼的情形。 天色渐渐陷入夜幕的昏黑之中。 何从云只命人在室内点了一根蜡烛。 过了片刻,面罩轻纱的何盼云走进门来。 摇曳黯淡的烛光之中,姐妹两个闪着仇恨、快意光芒的眸子熠熠生辉。 何从云握住了何盼云指尖冰冷的手,“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何盼云神色笃定地点头,“特地挑选了一名身形脸型与我酷似的丫鬟,戴着我的首饰,穿戴亦是与我一模一样。”她顿了顿,语声更轻,“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何家便不会再有何家二小姐了。” 何从云又问道:“你一直没告诉我,事成之后作何打算?你要去何处?” “去何处?”何盼云怅然一笑,“先找个隐蔽之处安顿下来,随后潜心为他医治。若是可以,余生我要守着他、照料他。我知道很难,可是……” “记得跟我通信,只要我能帮上忙,便会尽全力。” 何盼云赴宴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并没这份指望。这尘世,谁能真正帮到谁呢?更坚固的关系,是相互利用——近期她们姐妹两个就是如此,原由不同,但都视江炤宁为眼中钉,所以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可是,她对姐姐的心思很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得不到,便迁怒那个男人在意的人,终究是有些荒唐可笑。 沉了片刻,她终究是按捺不住隐忧,“江炤宁真的在今夜丧命的话,燕王殿下一定会彻查此事,我们又曾与江炤宁生出过枝节——他一定会怀疑你的。还有便是韩统领,他……你若是继续留在东宫,不是太危险了么?太子殿下……怕是不会力保你。”姐姐形同被禁足的时候,太子都不闻不问,由此可见,心里是压根儿就不在意。 “我知道。”何从云一笑,“到那地步,燕王和韩越霖的一辈子就等于被毁了——人算是废了,还有何可畏惧的?太子便是无心帮我,也要趁那机会给燕王添堵,让他们发疯发狂,事情一定会闹大。到最终,便是太子镇不住,不是还有皇帝么?皇帝难道还会舍弃太子去扶持一个余生注定无所建树的王爷?” 何盼云却迟疑地道:“我自然也想得到那些,我说的是你的安危reads;。” 何从云弯了弯唇,“自从我打定主意嫁进东宫的时候,便已不在意那些了。到最终,父亲、兄长会因为这件事得益,眼下我们便是利用他们,到了那时候,他们也能释怀、原谅。我么,即便是被燕王和韩越霖盯上,也无妨。人生不过一死,一了百了便是。难道我还要守着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过一辈子么?” “……” 何从云的视线一直不离状元楼,此刻用下巴朝那边点了点,“她进去了。你去吧。” 何盼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炤宁带着她的爱犬款步进了状元楼的大堂。无暇多说,她握了握姐姐的手,匆匆离去。 ** 大老爷与三老爷去往状元楼的路上,有一名小厮拦下马车,称有大事禀明。 大老爷将人唤到近前,凝眸看去,见对方是常年服侍江予茼的小厮,问道:“何事?” 小厮诚惶诚恐地道:“大老爷,大爷自到了寺里,身子骨一直不好,近来每况愈下。到了今日,怕是……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您快去看看他吧!大爷虽然说不出话,可是小的看得出,他想见一见您……” 大老爷闻言心头刺痛,“病得那么严重?怎么会?” “千真万确,小的如何敢说这种弥天大谎。” “我知道了。”大老爷斟酌片刻,道,“你回府中,找管家拿上我的名帖,连夜去请两位名医到寺中问诊。” “……”小厮想说这种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弃车策马去看大爷么?这反应怎么跟寻常人大相径庭呢?心念速转,他上前一步道,“是,小的记下了。可是老爷,大爷最想见的人是您啊……” 大老爷脑海里浮现出长子被他逐出家门那一日的怨恨眼神,心里便是一沉。那个儿子,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甚至于,绝不肯承认帮着外人陷害炤宁是错。 见是一定要见的,可是,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相看愈发生厌。他们是没有缘分的父子。予茼根本就是家门不幸的产物。 “我知道了。”大老爷无力地摆一摆手,“你先去吧。” 小厮再不敢多言,称是离开。 走出去好一段,他回头看了看,见大老爷的马车已经改了方向,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 他不会去江府找管家,更不会再回寺庙。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票,身形迅速转入一条小巷。 今夜在京城里躲一晚,明日一大早,他就要离开京城,远走他乡,找个不穷不富的地方,过安乐日子。 他的身形拐入一条小巷,脚步更快。 忽然间,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视野,拦住他的去路。 不等他出声问话或是转身逃跑,那人已是一掌切到他的后脖颈。 他身形一软,昏倒在地。 那边的大老爷在路上继续琢磨着江予茼的事情。 忽然想起大夫人去年曾说过,她和佩仪得了空便去庙里上香还愿,为着江予茼的缘故,每次都会刻意多留下一二百两的香火钱。那边的方丈承诺,一定会照看好江予茼,有个大事小情的,便会命人到江府报信reads;。 可是,方才那名小厮分明说予茼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这事情不对,小厮一定在撒谎。 他本该去状元楼,而小厮却用这样一个谎言要他去寺庙,那么是不是说,今夜状元楼会出事? 不应该啊。 他是朝廷命官,且有燕王在场,谁还敢对他们下手不成?那可真是活腻了! 等等……他用力地按着眉心,今日,炤宁也会前去。 那个是非缠身的孩子,难道说……她嫁给燕王之后,还是有人贼心不死要害她? “停车!”大老爷扬声吩咐,随即唤来贴身小厮,“快去寻找燕王传话,叫他不管遇到什么事,也要如约赶至状元楼。”随后又道,“去状元楼,快!”话一出口便又改了主意,“绕路前去,先到筱园歇脚。” 三老爷和随从都是一头雾水,心说这人是怎么了?瞧这语无伦次的样子,是急糊涂了不成? ** 何从云一直静静地站在窗前,掐算着时间。 贴身丫鬟来禀:“大爷那边一切顺利——燕王的侍卫、江家大老爷的小厮都曾到燕王妃所在的雅间传话。燕王妃方才点了四菜一汤,她的随从、丫鬟也都被分别引开了,眼下只一个丫鬟在她跟前服侍。” 何从云冷冷一笑。 江炤宁,她也有这样人单势孤的一日。 人过于嚣张跋扈,自大、大意是不可避免的。江炤宁如此,燕王亦如此。 何从云望了望楼下的点点灯火,语声阴冷:“动手!” “是!”丫鬟称是,快步出门。到了楼梯转角处,有人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用布料捂住她的口鼻,不消片刻,她便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何从云视线一瞬不瞬地望着状元楼,等待着自己预想的那一场大火。 一旦火起,整条街都要遭殃。她也算是对江炤宁不薄了,找了那么多陪葬的人。 可是,等了多时,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依旧有宾客络绎不绝地出入大堂。 怎么回事?哪里出了岔子? “俏儿!”何从云唤道。 “奴婢在。”候在门边的丫鬟俏儿上前来。 “给我预备的人手发信号。” “是。” 何从云已经焦躁起来。假如还是没有动静……那么,自己以后再无得手的可能。 可是,不会的。 她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在状元楼内外做了那么多功夫,不会全部白费的。 ** 何盼云所在的雅间,与炤宁隔着三间房。 她等候多时,见酒楼内的氛围如常,便知道哥哥那边的人手出了岔子。 看起来,只能指望姐姐了reads;。 她很紧张,踱步至能够看向酒楼后院厨房的窗前,勉力维持着镇定。 她从颈间摸出那块贴身佩戴的玉佩,先是紧紧地握着,随后便担心用力过度将玉佩损毁,忙又一点点放缓了力道。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切如常。 何盼云深吸进一口气,将玉佩塞回衣领内,揉了揉脸,款步出门。 哥哥、姐姐都指望不上了,没关系,还有她。 何盼云走到炤宁所在的房间门前,唤来一名伙计,请他前去通禀:“我是何家二小姐,听闻燕王妃殿下在此,特来请安。烦请你传句话。”语毕,将手里一枚银锞子塞给伙计。 “好说,好说。”伙计满脸笑容地应下,轻叩房门,进去传话,片刻后走出来,躬身相请,“燕王妃叫您进去说话。” “多谢。”何盼云低头打量一下衣饰,右手碰了碰悬挂在腰间的香囊,脚步轻缓地进到室内。 炤宁正在享用火腿鲜笋汤,手边一杯白开水,一杯酒。吉祥则正在慢悠悠享用清蒸小排骨。 她见到何盼云进门,放下羹匙,推开碗筷,纤长的手指轻抚着酒杯,微眯了眸子,盈盈一笑,“何二小姐。” “是。”何盼云盈盈行礼,“妾身给殿下请安。” “坐吧。”炤宁神色愉悦,此刻,她在对方身上看不到什么事了。也许是她在心焦愤怒之后感觉失灵,也许是因为眼前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要由她来决定。 “多谢殿下。”何盼云款步上前,先取过酒壶,给炤宁将空掉的酒杯斟满酒。 炤宁瞧着何盼云的手势。手也似人的脸,有些人的情绪不会在脸上显出来,却能在细微的举动中看端倪。 到此刻,炤宁才发现何盼云的手指纤细修长,手势很稳。这样的手,像她一样,不是那种十指如青葱一般的传统意义上的好看的手,自幼不是只醉心于针织女工琴棋书画,甚至于,曾经有过习武的经历。 “客气了。”炤宁一笑,“用过饭没有?” 何盼云退后两步,恭声答道:“吃了几口菜,听说殿下也在此地,便过来了。” 炤宁指一指对面的座位,“不介意的话,不妨落座,与我一同用饭。” “这……合适么?”何盼云往别处瞧了瞧。 “原本是要与长辈一同用饭,可他们半路遇到了一些事,或许要很晚才来,或许根本就不能过来了。”炤宁笑了笑,“我这才独自用饭,正闷着。” “如此,妾身不客气了,多谢殿下抬爱。”何盼云恭声道谢之后,从容落座。 炤宁笑微微地凝视着对方,“何二小姐呢?今晚怎么有闲情来了此地?可有人陪同?” “之前我出了那样的事情……”何盼云垂眸,神色显得很无助、委屈,“家里上上下下都在责怪或是耻笑我连个下人都管不住……我实在是愁苦,傍晚索性扯了个谎,独自来这儿用饭。”她瞄了酒壶一眼,“原本是想着借酒浇愁的。” 倒是挺会编瞎话的。炤宁笑意更浓,起身拿过一个酒杯,倒满了一杯酒,亲自送到何盼云手边。 何盼云连忙起身,显得很不安地道:“这怎么敢当……” 站在门边的红蓠没好气地横了炤宁一眼,心说你还挺有闲情,有这功夫,还不如赏她一通巴掌呢reads;!她的手握成拳,真的是手心痒痒了。随后她就发现,炤宁竟然将何盼云腰间的香囊不着痕迹地解下来,收进了袖中。 红蓠不由讶然失笑。这样的手法,也只有常年习武眼力极佳的人才能看的清清楚楚。 要那个香囊做什么呢?红蓠若有所思。在外的日子,炤宁曾经在酒楼用饭时险些中毒,随后便刻意结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人,沉迷于如何分辨饮食、香料中有没有毒物,学到了很多种方式。 是在那段时间之后,炤宁不论到了何处享用饭菜、酒水、果馔,都要先不露痕迹地检查一番。 这会儿,是感觉那个香囊有问题,还是那个味道让她心生警惕? 可是……红蓠微微侧头,凝视着已经回身落座的炤宁,心说你那个鼻子有那么灵么?只有片刻的愣怔,她便回过神来,上前去明着是给何盼云介绍席面上的四菜一汤、拿过筷子布菜,真实用意则是扰乱何盼云,不让她察觉出贴身佩戴的香囊被她家王妃——顺手牵羊了去。 炤宁倒是神色安然,等红蓠忙完了,便问何盼云:“你姐姐在东宫的日子,这一段不大好过吧?” “是。”何盼云显得有些不自在,“太子这一阵对林侧妃宠爱有加,姐姐心里不大好过,两位侧妃又出过一点儿枝节,故而……” “我也听说了一些是非。”炤宁道,“那样的日子,难为了你姐姐,更难为了你。可她到底是有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得力的妹妹。”她说着话,在桌案下的双手却是一刻也没闲着,手势灵巧地将香囊打开一个缺口,取出了一点儿香料,准确来说,是掺了毒药的香料。 “殿下谬赞了。”何盼云凝了炤宁一眼,“手足之间,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这话问我可就问错人了。我的手足之中,有的人恨不得要我死。”炤宁语速很慢地说完这些话,笑了笑,先是端起酒杯示意,“你酒量如何?” “尚可。”何盼云说着,双手捧起酒杯。 “很好。” 两女子喝完杯中酒,炤宁比何盼云先一步起身,取过酒壶。 何盼云连忙站起身来,“这怎么敢当。” “既来之则安之。”炤宁走到她身边,给她又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凝眸打量着她的面容,“看你这面色……不大好啊。” “是啊。”何盼云抬手摸了摸脸颊,“那次被吓得不轻,这上下还没缓过来。” “这也是你思虑过度所致。”炤宁回转身形。 红蓠瞧了瞧何盼云腰间。还好。香囊已经回去了。这种功夫,可真是神奇得很。她很钦佩地看了炤宁一眼,心说王妃倒是永远不需要担心生计,便是退一万步讲,落魄了,往街上逛几圈,搜刮人几个钱袋子完全不在话下。 何盼云啜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口菜,随后姿态恭敬地起身,“这一杯,妾身敬殿下。” 炤宁颔首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荆 何盼云担心炤宁再次纡尊降贵地给她倒酒,先一步拿过酒壶,给炤宁倒酒之际,看向窗外,“天色真是不早了,想来您的长辈不会来了吧?” 炤宁就像是出于下意识一般转头望向窗外。 红蓠则对何盼云的举动留了心reads;。 “是啊,可也不是坏事。有你作陪,兴许比陪伴长辈用饭更有趣。”炤宁转过头来的同时,视线瞥过红蓠,又凝眸看向半开着的房门,“那是你的丫鬟么?” 何盼云转身望向门口,并没看到人,连忙回过头来,“妾身是来给殿下请安,怎么敢带粗鄙的下人。”随即凝眸看了看炤宁面前的水杯、酒杯。杯子里的水和酒的高度相差无几,但是不见一丝波动。 她回身走至自己的座位,端起酒杯,再度敬酒。 炤宁仍是一饮而荆 何盼云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 炤宁亦然。 两人这般你给我斟酒我回敬你的来往一番,又是几杯酒下肚了。 炤宁身形向后,意态懒散地倚着座椅靠背,语气闲散,“已到这时候了,我们也说几句心里话吧。” “好啊。”何盼云的语气倏然没了恭敬之意,“我倒是想不出,你有什么可跟我说的。” “想问你两个问题而已。”炤宁悠然一笑,“例如今夜你们事成,你可曾想过,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为你们的疯狂无耻而丧命?即便是我在你们眼里罪该万死,可是他们何罪之有?” 何盼云轻蔑地笑了笑,“他们若是能逃离这一场灾难,那是自己反应快、有脑子,若是不能逃离,若是明知你这煞星前来还不知退避三舍,便是该死。”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炤宁的目光一点点有了寒凉之意,“那么,今日若是你也陪我死在这里,是不是也是咎由自取?” “那是自然。” “说说吧,因何而起?”炤宁笑道,“你总不能为了你姐姐愚蠢的念头,便会做出不惜赔上性命的事情。这尘世有感天动地的手足情分,但你们姐妹可不是那种人。” “我便是为了她,不也是情理之中么?”何盼云扬了扬眉,“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尽早除掉,来日怕是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 “……”炤宁牵了牵唇,“跟我说点儿有用处的。你也说了,没带下人。我便是让你在这间房里吃尽苦头,也未尝不可。” “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何盼云连瞧着炤宁的眼神都变得轻蔑起来,“没错,我今日大抵是不能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间酒楼了。可是你呢?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么?” “说来听听。”炤宁道,“我最厌恶长舌妇,时间也有限,你最好长话短说。” “好毒的一张嘴。”何盼云那一抹轻蔑到了唇畔,“你余生的岁月,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口不能言,腿不能走。” “原来是这种□□啊。”炤宁微微扬眉,“用的多与少可有区别?” “自然有。”何盼云道,“只需一点点,便能如我所言,若是多一些,你明日一早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炤宁居然歉意地笑了,“那可真糟糕。”她用下巴点了点何盼云面前的酒杯,“早知道我就问问你了。我实在是不知道所谓的一点点是多少,随着心意给你放到了酒中。不过,我不着急,等明日便能知道结果。” “……”何盼云身形一僵,眼神惊疑不定。 “红蓠,将何侧妃拎过来吧。”炤宁不再理会她,“让她再等下去,便失礼了。” 第075章 暴怒 第075章 何盼云惶恐地站起身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炤宁没说话。就像韩越霖说过的,经历的凶险次数多了,人就会变得像野兽一样敏锐,有时候会没有道理可言的猜出敌人的手段。并且,在何盼云进门之前,她滴酒未沾,嗅觉还算灵敏。要是喝了酒,那她就只能用强硬的手段了。 “不可能!”何盼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就算江炤宁已经知道她身上带着毒药,怎能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形下往她酒杯里下药?之后,她想到了对方放下身价亲自斟酒的细节……但又怎么可能呢?江炤宁身边的丫鬟身怀绝技,可是她本人自幼体弱,如何会有那么快的手法?况且,如果想让她服毒,完全可以唤丫鬟对她动手。 她百思不得其解。 炤宁此刻正瞧着吃饱喝足的吉祥,招手唤它到跟前,摸着它的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实在是闲得慌?” 吉祥用脑袋蹭着她的手,之后将前爪搭在椅子上,摇着蓬松的尾巴。 “我真是闲得慌,居然陪着一个疯子唱了一出戏。”炤宁往一旁挪了挪,拍拍座椅,等吉祥跳上来,继续道,“可也是没法子。虽然都是疯子,这个还能看,等会儿来的那个简直面目可憎得叫人反胃。” 吉祥当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很乖巧地坐在她身侧,把脑袋搁在她肩头蹭了几下。 何盼云越听越心惊,已经明白自己像个小丑一般被人耍弄了一番。而这还在其次,她现在需要担心的是还能不能活到明日。 她转身要走,这才发现,另有一名紫衣丫鬟代替红蓠守在了门边。 她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为何不直接刺死江炤宁?为何还要费一番周折,以至于走至这步田地? 她刚要腾身扑向炤宁,只觉手腕锐痛,不自觉地失力reads;。匕首和一个小银锞子同时落地。 吉祥也在这顷刻间跳到了地上,眼神凶狠,但并不吼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紫薇瞧着何盼云,抿唇冷冷一笑,“你那点儿本事,还是省省吧。”说着走了过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何盼云捆绑起来。 何盼云的眼神变得绝望。 紫薇把方才当做暗器的小银锞子捡起来。 吉祥见不怀好意的人没了挣扎的余地,心情立刻转好,又跳到了炤宁身侧,和她挤在宽大的椅子上。 炤宁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搂了搂生龙活虎的吉祥,“人长大要按年算,我们吉祥长大却是按天算。” 紫薇也随着她笑起来,“可不就是么,现在能替您修理人了。” 说笑间,红蓠将何从云带进门来。 吉祥看到何从云,立刻变得没好气,该是天生看这个人不顺眼,或者是自一开始便感觉到她对炤宁心怀歹念。有炤宁安抚着,才没发作。 何从云看到何盼云的情形,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可她面上很平静,行礼后询问炤宁:“不知燕王妃这是何意?” 炤宁反问:“你看不出么?” 何从云索性询问何盼云:“二妹,这是怎么回事?”她被抓住之后,就知道事情定是失败了,但此时还不知道事态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何盼云轻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为了要给意中人报仇,试图毒杀燕王妃,未遂。” 何从云身形一震,眼神暴躁地看住妹妹。这般胆大妄为,她怎么敢?谁允许她这么做了?眼下事情败露,定是人赃俱获,要如何为她开脱? “不,你说错了。”炤宁的话是对何盼云说的,视线却不离何从云,“事实是,何家姐妹二人意欲毒杀于我,未遂,又试图服毒自尽。” 何从云先是一阵惊惧交加,踉跄后退的同时,惊愕地看向何盼云。何盼云已不敢再与她对视,垂了眼睑。 “不……”何从云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才冷静下来,“你这是污蔑……我是太子侧妃,盼云是何家千金,罪名岂是你的嘴一张一合便能定的?人证呢?”她环顾室内,“仅凭你们主仆三个的一面之词么?!” 语声未落,她听到门外有男子交谈的声音,满脸惊惶地望去。 片刻后,常洛、夏泊涛、大老爷、三老爷循序入室。 她闭了闭眼,身形晃了晃。 大老爷和三老爷早就来了,先到了筱园,见到炤宁之后,听从她的意思,暂且留在那里等候消息。常洛与夏泊涛自然是分别得了师庭逸、韩越霖的吩咐,在酒楼内照应着。 至于师庭逸、韩越霖,是最早得到消息抵达筱园的人。两个男人的意思是让炤宁即刻回王府,这边的事情有他们料理即可。 可是炤宁不同意,她说照你们的意思,只能抓到何峰的手下,他们能够指证的仅有何峰一人,而何峰绝不会拉别人下水。那不够。 她要一并收拾掉何家姐妹。何从云那样的人,绝非她可以一再容忍。 她态度坚决,两个权倾朝野的大男人竟是拿她没法子,只得顺着她,各自派了最信任的常洛、夏泊涛在她周围照应,他们则亲自监督手下擒拿何峰及其爪牙reads;。 此刻,炤宁起身,与大老爷、三老爷和夏泊涛见礼寒暄。 吉祥则跑到常洛跟前起腻。常洛经常带它在园子里玩儿,它跟他也很亲近。 正是因为这个不容忽视的小家伙插科打诨,室内的氛围便没有应有的凝重森寒,一时间几乎可称为其乐融融。 也正因如此,何家姐妹两个绝望越来越重——没人多看她们一眼,没人将她们当一回事,处置她们之于这些人,兴许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她们起过咬舌自尽的心思,但是红蓠、紫薇就在近前,不给她们这种机会。 ** 早在炤宁应付何盼云的时候,状元楼的老板亲自带着伙计在各个雅间游走一遭,给食客赔礼道歉,请他们即刻离开,给出的理由是燕王与韩统领临时起意,要设宴犒劳手下,地方不够,只得委屈别人。 人们一听这原由,都无话可说,加之走了也不吃亏,老板不会收取分毫银钱,再来用饭还会得到老板特地赠送的两道招牌菜,便相继离开。 到此刻,偌大的酒楼陷入了夜半才有的静寂。 师庭逸、韩越霖先后进到状元楼,在二楼最宽敞的雅间内落座。 炤宁、大老爷等人转来相见,何家姐妹两个也被带到这里。 红蓠、紫薇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师庭逸听完,深深地凝了炤宁一眼。 韩越霖则是看住何从云,笑容轻蔑,语气亦是,“好玩儿么?” 何从云眼神阴冷地与他对视,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 何盼云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发青,出了一身的虚汗。不得不接受自己反被捉弄下毒的事实,她的情绪反倒激烈起来。她看着大老爷,恨声道:“你的儿子被江炤宁害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你竟不肯为他做主?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兴许不是与江炤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是有你这样一个懦弱的父亲1 大老爷闻言并不恼怒,反倒奇怪地看着她,“这是哪个混账东西与你胡说八道的?那个孽障咎由自取,是我亲手发落的。我的家事,与你何干?” 何盼云讽刺地笑着,“胡说……” 大老爷对红蓠递了个眼色,“等会儿还有正事,别让这个疯子添乱。” 红蓠称是,低声道:“何二小姐,你再多话,我就让你活着下拔舌地狱。” 何从云亦是低声斥责何盼云:“住嘴!” 而在场众人都已明白,何盼云今日意图毒害炤宁所为何来。 这种事,炤宁真是想笑都笑不出。 江予茼的意中人是太子妃,所以曾经听从吩咐趁势添乱;何盼云的意中人则是江予茼,所以在他变成个哑巴和尚之后,要帮着何从云害死她江炤宁。 情这一字,没有高低贵贱,更无道理可言。炤宁懒得去追究江予茼何时与何盼云结缘使得何盼云心生爱慕,那不是需要她关心的。她从头到尾怄火、愤怒的是何家姐妹这种疯子一般的行径。 炤宁命伙计送来一杯酒,亲自转到何盼云近前,摘下她腰间的香囊,打开来,取出一点点白色的粉末,放入酒中reads;。 她端着那杯酒,走到何从云近前。 紫薇立刻会意,捏开了何从云的嘴巴,帮炤宁把那杯酒给她灌下去。 何盼云剧烈地挣扎着、呜咽着,神色痛苦至极。 炤宁目光冷酷。 她不想再看到何家姐妹上蹿下跳。 她们要她死,她要她们生不如死。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有着截然相反的面目,对待在意或欣赏的人,不去计较得失,甚至会不讲道理地维护;对待心肠歹毒的敌人,则无耐心仁慈可言,如妖魔一般残酷。 炤宁算是这种人的一个典型。 假如她今日葬身火海,或是整条街的百姓因为她蒙难——那是一想就让她不甘、暴怒的后果。 何家姐妹,远比没有人性的杀手、刽子手还令人发指。 没错,这尘世没有多少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是,绝大多数人在恩怨之中是秉承着一个原则:冤有头债有主。假如人们都似何家姐妹,人间早已变成修罗场。 炤宁不认为何从云、何盼云有死的资格。 落座之后,炤宁对师庭逸、韩越霖道:“明日一早,把何侧妃送回东宫,如何?” 女子的事,自然是由她决定。他们俱是颔首。 何从云的身形颤抖起来,眼神复杂地看向何盼云,“你……你研制出的这种毒,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有没有解药?” 何盼云没法子告诉她,她已不能说出成句的话。 炤宁起身道:“我要先走一步,带她们回府。” 药效要到明日才能发作,她不能让她们离开自己的视线。至于如何处置何峰及其爪牙,那是师庭逸等人的事,这会儿她有些头疼,没心情全程观望。 师庭逸吩咐常洛护送她回王府,起身送了她一段,到了楼梯口,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炤宁知道,因着她以自己为饵诱使何盼云再出杀招恼火着——在筱园,他叮嘱过她,不可以身涉险,可她没听话。 “不是很划算么?”她笑盈盈的。 “划算什么?”师庭逸低声道,“是非曲折是我们说了算。”做局和入局的结果相同,何需她涉险? “不这样的话,我们如何得知何盼云的后招?”炤宁不服气地辩解。那么歹毒的法子,可不是他们能够想出来的。 他瞪着她。 炤宁有点儿底气不足了,“她这是小把戏而已,你当我是纸糊的么?” 他不说话。 “……”炤宁蹙眉,“我正头疼呢,你别这样。” “快回去歇息。”他抿了抿唇,微声加一句:“回家再收拾你。” 炤宁挑眉笑了笑,一副“怕你不成”的模样,随即脚步轻快地下楼。 师庭逸按了按眉心,心说这个小东西的脾性,要怎样才能给她扳过来呢? 炤宁走后没多久,何峰及其爪牙全部带到状元楼,早就有人去请的何寅、顺天府尹也匆匆赶来reads;。 夏泊涛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给何峰定的罪名是意□□烧状元楼,连带的罪名不需说——任谁一看在场的这些人,都会生出诸多猜测。 何寅先是吓得脸色煞白,随即暴跳如雷,想要当场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给何家带来天大|麻烦的儿子。 师庭逸、韩越霖却没闲情看戏,轻描淡写地告诉何寅,这些人他们要暂时送到顺天府看押起来,明日禀明皇帝,到时请皇帝做主由谁来审理此案。 顺天府亲自率领衙役将一干人等带走了。 师庭逸、韩越霖愿意卖老板个人情,在场人等也都还没用饭,便在这里设宴犒劳手下。 何寅慢吞吞地走到廊间,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片刻后,嚎啕大哭起来。 到这时候,他已明白过来,今日之事,是膝下两个女儿做的好事,偏生儿子心思简单,稀里糊涂地被她们利用到了这个地步。 他恨不得把那两个孽障活生生撕碎,可是,她们已经被燕王妃带走了,下场已是不可预测的凄惨。 好一阵子,他才强撑着离开状元楼,连夜赶往东宫。 可是,太子已经歇下了,仍是不愿意见他。任他如何说,守门的侍卫也不理会,分明是早已得了太子的吩咐。 何寅整夜跪在东宫门外,心里却是清楚:大势已去。 ** 这晚,太子仍是歇在了林千惠房里。 这女子如今在床上越来越妩媚多情,那档子事也就变得越来越有趣致,他甚至有些迷恋与她在一起的种种感觉了。 偶尔他会想,这小小女子也真是奇得很,竟有着那么多花招,能带给他那么多乐趣。幸亏不曾一直冷落她,不然的话,每一个长夜都只是寂寥沉闷相伴,弄的人白日里都没个好心情。 早间醒来,他神采奕奕地去往前殿。听得何寅竟在外面跪了整夜,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不免想着那些侍卫过于死板,该早一些禀明才是,可自己也有责任,昨晚侍卫第二次去通禀的时候,他正沉迷在温柔乡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扬声让人滚,他们可不就不敢再传话了。 步履匆匆地到了前殿,他命人将何寅带来。 何寅已经跪的双腿失去知觉,进殿的时候一瘸一拐的,跪倒在地之后,他已不似昨日崩溃时的激动无措,有条不紊地把事情讲述一遍,陈诉了自己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的过错。末了,神色木然地望着太子。 何家的前程已毁,已经失去最多,已经没有更多可失去。这是任凭大罗神仙也不可挽回的事实,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太子良久地凝视着何寅,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时候,自是明白这一切是因何从云而起。 他能怪何寅么?不能。 他自己都被她利用了。 平心而论,那女子的心机若是用在正处,她能让何家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如果不是他对太子妃的情绪过于矛盾,换个角度来看,何家趁机踩踏荣国公一事做得恰到好处——横竖佟家都是那个结果,由谁下手已经不重要,而由何家来做的话,别人不过是看看热闹,私底下嗤笑一番,却能消减皇帝对东宫的忌惮——摆明了是东宫人脉内讧,他再不具备忌惮燕王的资格,更无与燕王为敌的能力reads;。 如果没有昨晚那件事,东宫完全可以与何家韬光养晦几年,皇帝便是想废掉他,都找不出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只要他太子的身份还在,什么事便都还有云开月明的希望。 偏生那个女人不知死活,竟想凭一己之力烧死炤宁——他费尽心思忙了那么久都不曾得手的事,她却孤注一掷。 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她这样会彻底激怒师庭逸,明面上他仍旧不会跟父皇说东宫的不是,可是心里必定已经下了决心——扳倒东宫。 师庭逸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炤宁的痛苦与绝望,宁死也不肯再辜负那个女子。不要说他,便是寻常人,都分外明白这一点。 算了,计较这些还有什么用? 太子喝了一口茶,终于能够说话了:“我知道了。等父皇退朝之后,我会进宫请罪,只说你儿子的罪行,不会迁怒于你。自然,你日后必然不好过,少不得因为教子无方被反复弹劾,我……会尽力帮衬。毕竟,不干你的事。” 如果何寅没有那样一个女儿,不过是重复前世的路,在内阁不上不下、不好不坏地安稳过活。 其实,该对这件事负责的只有何从云和他。 好端端的一个何家,因为他一个决定,因为何从云一个疯狂的行径,即将没落。 何寅听了,其实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向太子叩头之后,一瘸一拐地离开。 剩了独自一个人,太子的火气层层暴涨,到了他几乎无法遏制的地步。 如果这时候何从云就在他眼前,他一定会亲自将她一刀刀剁了! 可她命好,被炤宁带回了燕王府,不知几时能被人送回来。 太子步出正殿,来回踱着步子。 有下人在,他还能克制自己不会失态,若是独自一人,少不得又要摔东西撒气。想想就幼稚的事情,他不能再做。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高文照惊疑不定地来禀道:“何侧妃被人送回来了。” “把她带来!”太子转身回到殿内。 何从云是被人架进来的。她双腿已经不能行走,并且,她再不能够说话。 太子面色阴寒地瞧着她,走到她面前,吩咐两名侍女:“放开她!” 两个人立即称是松了手。 何从云摔倒在地,只能用手臂支撑着身形,勉强坐起来。 “想要烧死燕王妃?”太子冷笑着道,“胆子倒是不小,结果呢?” 何从云垂眸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腿。 太子沉默片刻,沉声吩咐:“把她送回去,严加看管。我要她好生活着。她的房里,务必多放火炉、火盆,夏日尤其不得耽搁。” 他起初是有心将她活活烧死,可是,短暂的煎熬哪里比得上长久的折磨? 第076章 小丑 第076章小丑 林千惠听得太子对何从云的发落,一直半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随后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何从云酿成了怎样的大错,招致了怎样的大祸。 往后都不能说话走路了,并且太子的意思很明显,要将何从云的居室变成蒸笼,慢慢的、慢慢的折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惩戒人的法子。 到了夏日,室内若是不放足够的冰,人都难受得厉害,要是再放上火炉、火盆……林千惠一想就已觉得难熬,何况到时要亲身经历的何从云。 可是,能怪谁呢? 倒是没看出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有那么大的胆子。 林千惠笑起来,不无幸灾乐祸的意思reads;。可是片刻之后,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忽然间想到,何从云是开罪江炤宁才有了这般凄惨的下常 那个女子,果然是开罪不得。 至于太子的怒火,当然是为着何从云这险招没用成,还连累了东宫与何府。 林千惠深深吸进一口气,仔细斟酌着轻重。她要避免自己重蹈覆辙,避开何从云走的这条路,要在年华消逝之前留住太子,就算不能让家族得到重用,起码不要给他们招致祸事。 除此之外,便是照顾好太子妃,离燕王府的人远远的。江炤宁就不是善茬,与她息息相关的人更没一个省油的灯。 到最终,这件事之于林千惠,是一记叫她心惊的警钟,绝非初时以为的好笑。 她叹了口气,愈发觉得皇室中的这口饭太难吃。 ** 阳光很明媚,风里有花香。 炤宁坐在廊下,翻看这两日的帖子。 何盼云软软地卧在躺椅上,由人抬过来。 炤宁眯了眸子打量,对方的情形全不在意料之中。她以为何盼云要么死掉,要么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可现在的情形是,人整个瘫掉,连面容都僵硬了。 何盼云只有一双眼睛还算灵活,淋漓尽致地表达着情绪。 害人终害己。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原本这样的□□,是为她准备的,现在品尝个中苦楚的,却是何盼云与何从云。 红蓠上前来禀道:“方才请沈大夫为她把脉。沈大夫说,近似于这样的症状他见过,也曾尝试医治,但是疗效甚微,人是不可能恢复如常了。” 炤宁颔首,“等何夫人来了,直接叫她把人接回去,不要刁难。” “是。” 炤宁继续看帖子,终究是兴致缺缺地放到圆几上。昨夜到早间,时时头疼难忍,这两日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为好。 亦是因为不舒坦,师庭逸没跟她算账,反倒整夜不曾入眠,给她按揉头上穴位,缓解不适。一早出门的时候,叮嘱她让沈大夫瞧瞧,且允诺会赶早回来。 用过早膳,挣扎了片刻,还是选择照他的意思,请沈大夫给自己把脉。她其实对针灸有些抵触,尤其是以针灸的方式缓解疼痛,更让她提心吊胆。 倒是没想到,沈大夫给她把脉之后,说她这情形不宜施针,但是能够配制出见效的药丸,只是需要等上几日。 她自然是满口应下。 每次发病,也只是几日的功夫,这一次,她要和以前一样熬过去。但总归是有了盼头。 身体不舒坦的时候,她总是想法设法地入睡。今日亦是如此,在外面坐了一阵子,便回寝室歇下。 外面的事情,让师庭逸和韩越霖去打理,她是没那份闲情了。生病的时候情绪奇差,若何事赶在气头上,不定闹出怎样的乱子,还是省省的好。 吉祥看起来是最懵懂天真,但它无疑是最敏感的。一早到上午,它就感觉到了炤宁情绪不对,大半日都乖乖地守在她附近。她转去寝室,它就颠颠儿地跟了去,闷闷不乐地卧在床榻板上望着炤宁。 炤宁为此心头暖暖的,软软的,拍拍身侧的位置,“上来reads;。” 吉祥摇了摇尾巴,动作慢悠悠地跳上去,怕吓到她似的,之后乖乖地趴在她身侧打瞌睡。 炤宁瞧着它慢慢入睡的过程,自己的睡意也越来越浓,沉沉入梦。 红蓠走进来看一眼,抿嘴笑着退出去,与白薇、紫薇几个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做针线。 院落里静悄悄的,氛围平宁温馨。 ** 太子妃坐在湖边,神色悠闲。 这儿离莫心儿的住处不远,可以听到琴声。 太子远远看到她,犹豫多时,还是缓步寻了过去。 太子妃瞥见他,全无反应。 太子道:“今日令尊便要离开京城,你不想去见他一面么?”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们父女此生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岂料,太子妃却意外地道: “不是早就下了明旨么?他怎么能拖到今日才被逐出京城?” “……”太子一听就知道,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可总还是要告诉她原由的,“他以前是重臣,方方面面的事情要交割清楚才能离开。” “我倒是忘了这一点。”太子妃这才回答他的问题,“谁稀罕见他那张脸。不过,你倒是该吩咐下面的人一声,是叫他净身离京,不能让他携带财帛。” 太子没说话,转而说起康晓柔母女两个:“你想不想见见那对母女?”人由何寅安置起来了,还在京城。那个做女儿的,论起来的话,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见。”太子妃神色变得很是冷漠,语气亦是。女子再傻,也不该傻到那种地步。男子还没将人用花轿抬进门,便发生肌肤之亲,还生下了孩子……她厌恶的蹙了蹙眉。有些男子固然下流龌龊得叫人不齿,却无疑是一些女子惯出来的,叫人想起来都厌烦。 “知道了。平日闷的话,便去外面散散心。”他转身踱开步子,“我进宫请罪去。” 太子妃等他走远了,才为他末一句话笑起来。 何从云的事情,她已知晓详尽的原委。早间是紫薇带人把何从云送回东宫,她将人唤到面前,详细询问了一番。聆听的过程中,心情三起三落,到末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起初她对何从云是满心的忌惮,近来则是满心的不安。她担心日子久了,何从云会施展别的手段,得到太子的宠爱。要是那样的话,她少不得明里暗里吃瘪受气。 谁承想,何从云不稀罕后院中的勾心斗角,跑到外面杀人放火去了。 人没杀成,自己落得生不如死。 这可真是自找的。 整件事里,有个细节叫她暗自称奇——师庭逸与韩越霖的手下,短短时间内就将何峰及其爪牙全部拿下,并且找到了何从云安插在状元楼厨房里的奸细,兵不血刃地消除了一场无妄之灾。 看起来,那两个男子这三年多都没闲着,培养出的人手着实出色。 太子现在被何从云气得要疯了,还没闲工夫寻思这些,等过后意识到,少不得又要心慌、忐忑一番——那样的人手,是他手里的死士所不及的。毕竟,什么事都不是人不怕死便能办到的。 在她看来,这是件好事,日后东宫若是与燕王府再有争斗,仅限于朝堂中不见硝烟的文斗reads;。太子早就断了取炤宁性命的心思,日后少不得严令身边人,不可再有这等自寻死路的念头。 这样最好,炤宁的安全算是有了绝对的保障。日后即便又有不知死活的人用这种方式扰她,分量也一如小鱼小虾,不足挂齿。 又听了会儿琴,太子妃转回房里,抄写经书。这是特地为皇后所做的功夫。皇后虽说是没有主心骨的性情,待她的好却是实心实意,总要有所回报。 ** 今日的江府,不大安宁。 自从炤宁命人传话给江予笙、江予莘和江予萧,兄弟三个便都打起精神来,自己平日行事谨慎,且留意着府中的风吹草动。 他们自幼就知道,炤宁不是多善良的人,眼下的善意叮嘱,是为着江府的名誉。至于江予莫,有差事在身,又是个鬼灵精,横竖出不了岔子,他们这些留在家里的人,反倒最容易惹上是非,大意不得。 江予萧是三房独子,最早为着江和仪的事情,多多少少对炤宁有点儿火气——虽然他也很厌烦那个庶妹,但是面子上还是觉得下不来台,便跟着三老爷一同生了几天的气。后来,三老爷还没消气,他已经得了长房兄弟两个的开解,从而释怀。 这一次,江予萧算是最谨慎的一个,对什么事都上了心。 他这一留神,便发现了蹊跷之事,并且这蹊跷正是出自三房。 前一段日子,江予萧时不时就会听到三夫人念叨几句江和仪的婚事,说庶女的婚事就是难办,真正的高不成低不就,嫁的门第高了,担心庶女嫁过去行差踏错给家族抹黑,嫁的门第低了,又不免担心别人说她这嫡母苛待庶女。 他自然是不能搭话的,每次都是在心里苦笑,想着父亲才是这些事的罪魁祸首,真应该叫他张罗江和仪的婚事。 家中的春宴上,三夫人到底还是以江和仪的婚事为重,不再关着她,让她时不时地在人前露个面。 偏生江和仪是给点儿颜色就要开染坊的脾性,三两次之后,便央求着三夫人让她出门去与小姐妹团聚一番。 三夫人自是不会答应,说你那些劳什子的姐妹,在我看来,待到嫁人之后,一个个都是长舌妇的材料,你该尽早跟她们断了来往才是。 江和仪委婉地辩解了几句,说什么那些人平日时有信件、小礼物送来,她总要做到人情上不被人挑毛病。 三夫人来了脾气,煞有其事地说你再跟我耍花腔,别怪我狠心把你塞给人做填房去。 江和仪一听这个,立刻吓得脸色发白,大面上又安分了。只是,有一次春宴,江予萧在后园应承几位年龄相仿的公子的时候,无意间一瞥,遥遥看到江和仪看着母亲的眼神很不对劲,分明含着怨恨。 他当时心里打了个突,担心她将母亲的话当真,从而为着好一些的前程做出不智之举。 便这样,他叫身边的小厮、丫鬟留意着江和仪的大事小情,叮嘱他们要是觉着不对劲,一定要及时禀明。 待到炤宁命人传话的时候,他自己更加自律谨慎,对江和仪那边则是连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炤宁提都不提江和仪,因为并不在意江和仪这个人,也就不介意看所谓的姐妹自作自受,看看现在江素馨的处境便知道了。 但这种事之于他又是不同,到底,他要帮衬父亲打理好三房一切事情,叫人发笑的事情最好是一件都不要出reads;。 两日前,何盼云身边的大丫鬟来了江府一趟,带着的两份请帖,分别是给江素馨与江和仪的。 江素馨出嫁前都不能出房门半步。 江和仪只要不出内宅,还是有着一定的自由,她在房里见了那名丫鬟,说了一阵子话,便将人打发走了。过后也没跟三夫人提这件事。 她不提,倒让江予萧觉得不对劲了——何盼云是谁啊,太子侧妃的妹妹,何家要是请她赴宴,她一定要到三夫人面前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前去——这才是江和仪惯有的做派。 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和仪眼下竟是有所改变,绝对有猫腻,所谓的何盼云下的请帖定是另有文章。 江予萧满腹狐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甚至得了空就与江和仪说说话,想探听出点儿风声,却是一无所获。 到了昨日,江和仪终于有所行动。 一早,她循例去寺里上香还愿。礼佛的事情,是三夫人不能干涉的,自是让她如常出门,只是叮嘱她早些回来。 江予萧命两名小厮暗中跟随。 时近黄昏,一名小厮满头大汗地赶回来,说江和仪回府途中临时起意,要去状元楼看看,想亲自点几道菜,带回来孝敬三夫人。随从虽然都是外院的人,可是听着她是一番孝心,都不好出言阻拦,便听从吩咐,前往状元楼。 江予萧即刻想到的是燕王、炤宁、大伯父、父亲今晚要在状元楼用饭,江和仪前去的话,万一惹出点儿什么事情,可就是在大庭广众下丢人了。 他连忙命人带马,唤小厮在前面带路。 紧赶慢赶,总算在江和仪到达状元楼之前赶上了,并且疾言厉色地把她带回了家中。 当时江和仪虽然没说什么,可他感觉得到,她特别失望,对自己生了恨意。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夜间,大老爷、三老爷回来之后,他才知道状元楼险些就出了大事,回想起江和仪意欲前去那一节,心里更加不踏实了。 何峰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大老爷和三老爷不欲声张,让他们兄弟几个别对内宅的人提及此事,省得她们跟着后怕、担心,人心惶惶的又是何苦来。 江予萧回房之后,怎么都睡不着,江和仪的事情在心里打成了结。他索性吩咐丫鬟、小厮连夜守在江和仪院外,起码近日要看紧她。另外,他想,还要催促母亲两句,赶紧把那丫头的婚事定下来,省得她再出幺蛾子。 天色微明时,丫鬟唤醒了他,说六小姐走侧门出府了,问他怎么办,要不要把人绑回来。 江予萧满腹火气,想了想,决定亲自暗中跟踪,倒要瞧瞧她要做什么。麻利地穿戴齐整,他出门寻到小厮,一路暗中尾随。 江和仪独自走出去很远,在街上租了一辆马车,直奔状元楼的方向而去。 江予萧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认准了那个地方? 马车在状元楼门前停下来,江和仪给了车夫银钱,四下观望一番,转身去了如意茶楼。 江予萧记得昨日听大伯父提了一句,说何从云是藏在如意茶楼隔岸观火,可还是没逃过炤宁的人的视线,被人轻而易举抓到了。 这样说来,如意茶楼兴许就是何从云或何家名下的产业reads;。 而江和仪,是与何家的人勾搭上了? 江和仪到了茶楼门前,轻轻叩门。 来应门的,是一名锦衣卫——江予萧记得很清楚,那个人曾经跟随夏泊涛去过江府几次。 江和仪一瞧人不对,登时踉跄后退。 江予萧举步上前去,与那名锦衣卫寒暄一阵,帮江和仪扯了个谎,勉强敷衍了过去。 之后,他当然是黑着脸把江和仪带回了府中,到自己房里说话。 “说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江予萧问江和仪。 江和仪却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如意茶楼到底出了什么事?开门的那个人,怎么会是锦衣卫?” 他被气得不轻,喝问道:“你到底是前去做什么?是去见何家的女子,还是去见何家的公子?!你再没一句实话,我便将你交给锦衣卫发落!” 只是,他如何都没料到,江和仪的态度竟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好啊,你只管说到做到。到时候,出自咱们江家的燕王妃的一些丑事若是被人宣扬出去,可别怪我跟着做个力证!” 江予萧险些被她气得犯迷糊。 这时候,他是真的开始责怪父亲了——这些年一直纵容着这个庶出的东西,结果呢?她变成了这副德行! 真是不明白,像大伯父、二伯父那样,只守着正妻过日子就不行么?纳妾做什么?除了平添是非还有什么好处? 江予萧又喝问了几句,江和仪还是那个不知死活的态度。他简直懒得理她了,更懒得告诉她昨日在状元楼、如意茶楼发生了怎样的大事。 江和仪却继续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不如帮我个忙,把我送到燕王府。有些话,我要当面告知燕王妃。”三夫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去燕王府的。 江予萧想了想,索性命丫鬟小厮看着她,转头去找江予笙和江予莘。 长房兄弟两个听了原委,又气又笑,说你直接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她不就得了。 他说我才懒得说,最想做的事情是给她两个耳刮子。 江予笙琢磨片刻,说既然这样,就照她说的办,把人送到燕王府去,让炤宁收拾她。 说到底,女孩子之间的是非,他们问不出个结果,就算问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妥当。况且,江和仪话里话外,好像是听说了关于炤宁的闲话,若是在内宅闹起来,终究是不好看。 江予萧也正有此意,回房告诉江和仪,等他忙完外院一些事情,便带她去燕王府,叮嘱她径自回房,不得与人胡说八道。 江和仪闻言笑了,脚步轻快地回了房。 将近巳时,江予萧跟三夫人扯了个谎,与江和仪一同出门。 红蓠见这对兄妹忽然登门,必然有事,便轻声唤醒了炤宁。 炤宁按了按眉心,心里没来由地燃起了无名火,要强行按捺,才神色如常地起身装扮齐整,转到厅堂。 江予萧言简意赅地说了原委,又指一指江和仪,“她有话跟你说,我去找徐叔说说话。” 他是有意避出去。 炤宁却是摆手阻止,“你不需回避reads;。”说着转头看向江和仪,“你,长话短说。” 江予萧听了一笑,转身落座。 江和仪很是意外,清了清嗓子,道:“还是让哥哥避出去吧。等会儿我要说的事情,于你可是举足轻重……” “别啰嗦。”炤宁蹙眉,“不说你就走。” 江和仪恨恨地对上炤宁的视线,冷笑道:“好啊,就依你。事情说来再简单不过,何家兄妹三个掌握着你与韩统领不清不楚的证据,前几日把人证交给了我。等你帮我促成婚事,我会把人证交给你。” 江予萧浓眉紧蹙,盯着江和仪问道:“你想嫁给谁?” 江和仪充耳未闻的样子,只是盯着炤宁,“你答不答应?” “先说你要嫁谁。”炤宁想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江和仪迟疑一下,还是说了,“方云起。”这件事,江家不可能答应——他们都不肯让江素馨嫁到方家,何况她了。只有燕王府出面,这事情才能成。 炤宁笑了,“你倒是会想。” 作为庶女,姻缘方面选择的余地有限。对于江和仪而言,成为安国公世子夫人,已经算得风光。 江予萧已经找到江和仪是自说自话的证据:“他们要是有那种证据,为何会交给你?自己握在手里,用来要挟江家或是燕王不是更稳妥么?” “这是何家二小姐的安排。”江和仪道,“她自然有她的考量,你要是好奇,去问她好了。” 炤宁不解地看向江予萧,“昨晚的事情,你还没告诉她?”要是江和仪已经知晓何家兄妹三个现在的处境,打死她都不敢来这儿装腔作势。 江予萧笑容温缓,“在家的时候,她说话比现在还有底气,我实在是懒得理她。况且,我真没料到她蠢到了这个地步,原本还以为她知道的是别的事。”例如炤宁收拾人落下了话柄——他想,自己还是太看得起这个活宝了。 炤宁无奈,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难怪。” “什么事?昨晚出了什么事?”江和仪紧张地看着江予萧。 江予萧这才跟她说了说。 江和仪越听脸色就越苍白。 炤宁冷冷一笑,“今日一早,你为何去如意茶楼?” “是……是何二小姐提前跟我说好的,要是昨晚不能见面,今日要赶早前去……”江和仪语声微弱,眼里有了泪光,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四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说着,她求助地望向江予萧,想让这个哥哥帮自己求情。 江予萧已经对她彻底的失望了,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漠然,“何二小姐要你前去如意茶楼的时间,不是晚间,便是一大早,你就不觉得有问题?你就不怕被人讨了便宜,到了只能做他何峰的一个小妾?” 江和仪低低地抽泣起来。她一个庶女,到了命运被嫡母掌握在手心里的当口,早已乱了方寸。何盼云主动派人跟她说这说那,于她便是唯一的希望,哪里还顾得上考虑那些细节? “原本,我不想理会你,偏你死性不改。”炤宁看住江和仪,语声缓慢,冰冷,“你要做小丑,我不拦着,你一番唱念做打我都看完了;你要我帮你做主婚事,我答应,会尽心尽力地帮你选择一门亲事。回家等候好消息吧。” 第077章 蒋家 第077章 江和仪失声痛哭起来。 炤宁打个手势。 红蓠、白薇将江和仪拖出院门外。 炤宁转头看向江予萧,“这件事,辛苦你了。” 江予萧反倒有点儿窘,“早知如此,就不把人带来了,平白惹得你生气。” 炤宁微笑,思忖片刻,道:“回家之后,你跟三婶说说这件事,尽快把江和仪的婚事定下来。”她不能丝毫不顾及江予萧和三老爷的颜面,是以,方才的话虽然说的狠,但是无意说到做到,当然,也是有条件的,“最好是让人嫁到外地——江素馨的婚事不就是个例子么?” 江予萧由衷地笑着颔首,“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又闲话几句,他起身道辞,带着江和仪回到府中。 斟酌之后,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三老爷。 三老爷听了气得不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该将她活生生打死!” 江予萧啼笑皆非的,强调了炤宁的意思,末了道:“和仪这般的不知轻重,让她嫁的远一些最妥当。到了外地,她底气不足,总能够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要是在京城,她心里怕是只有她那些得失,万一再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谁都不好做人。” “什么叫见识短浅,看看她就知道了。”三老爷叹了口气,“那些不用你说,我明白。”随后,他开始斟酌何家人为何利用自己的女儿。 他们分明是欺骗着江和仪去往如意茶楼,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江和仪到了茶楼,不免落入圈套。一个女子,一个江家的庶女,能被人算计的除了清白、名誉,还能有什么? 何家兄妹三个是横竖都要让江家陷入风波与难堪之中。 他们固然其心可诛,可是江和仪的愚蠢也实在是难以叫人原谅。她能轻易相信外人的花言巧语,却不肯听从长辈的教导。 罢了,就让她远远地嫁出去吧。 整个江家,现在只有素馨、和仪不明事理,待到她们远嫁,府中便是上下一心,外人休想再见缝插针。 三老爷站起身来,“我去跟你娘说说这件事。” 江予萧笑着说好。 三老爷回内宅的时候,想起了儿子跟自己复述的炤宁的话,居然为此笑了笑。 那个孩子,不怪人说她招人恨——她要是当着和仪的面儿跟予萧说出自己的打算,和仪日后就算嫁的再不如意,也不会记恨她。可她不,她偏生这么做。这下好了,日后就算他亲口告诉和仪,婚事是他的主意,和仪也不会相信,少不得记恨炤宁一辈子。 记恨也是白记恨。炤宁要是连这点儿恨意都负担不起,走不到现在的好光景。 三老爷转念想着,自己要记住炤宁这份人情。到底人家没强行干涉和仪的婚事,连句指责的话都没有,保全了他和妻子的颜面。 ** 午后,师庭逸回到府中。 转到西次间,见炤宁独自歪在大炕上看书,气呼呼的样子。 “这可怜的小模样。”师庭逸走过去。 “进来也没个动静。”炤宁这才知道他回来了,神色为之舒缓下来,微笑着坐起身,“居然这么早。” 他笑着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午间吃饭了没有?” “吃了。吃得还不少呢。”炤宁有点儿无奈,“原本想着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没我哄着,你怎么睡得着。”他笑着将她抱起来,转身走向寝室。 炤宁笑起来。他昨夜到现在都没合眼,也该好好儿歇息了。 “吉祥呢?”师庭逸问道。 “叫红蓠带它去玩儿了。”吉祥瞧着她也是陪着闷闷不乐,何苦来。 宽衣歇下之后,师庭逸说起何峰:“他身为官家子弟,遇事不知轻重,不顾无辜百姓的死活,绝对要处死,只是要看怎么个死法了。父皇命锦衣卫审问此案,会亲自裁决。” 炤宁道:“何寅、何夫人不知道此事,说来也是被儿女害了。给何峰定个秋后问斩的罪就行了吧?怎么都是一条路,但是死得太惨的话,做父母的会更难过。” “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师庭逸道,“我这半日都在琢磨何寅这个人,原本是挺憨厚安分的一个人。只要是臣子,都会有野心,都想权倾朝野,但他以前控制得很好,选择了知足常乐之道。偏生命不好,何从云撩得他的野心显形,还没来得及仔细筹谋,就被推下了深渊。” “他和何夫人都够可怜的。”炤宁想到有过数面之缘的何夫人,唏嘘不已。 “不说这些了。”师庭逸点了点她的眉心,“少想些事情,这病就好了,现在疼得厉害么?” “现在不疼,难受。”炤宁有些费力地形容那种感觉,“是昏沉沉的那种难受,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困在了方寸之地,怎么也没法子挣脱出去。想做点儿事情的时候,脑子不灵光,总是没个头绪,乱七八糟的。”这么说着,已经又有了点儿火气。 师庭逸失笑,把她揽到怀里,“说来听听,想做什么事没做成?” 炤宁把脸埋到他胸膛,“想给几个人算算近日的运道。”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用奇门遁甲预测身边人近期会发生什么事。 “结果呢?” 炤宁有点儿沮丧,“没算出来。忙了半晌,只算出两日后京城有一场东南大风。” 师庭逸轻轻一笑,“心不静的时候,瞎忙活什么?”又打趣道,“合着你学奇门遁甲,就用来给人算卦了?” “那倒不是,有时还会给人看风水。”炤宁并不隐瞒自己的不务正业。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 她戳了戳他心口,由着他笑。 苦读《易经》的人大有人在,想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比比皆是,但大多数都在未入门的时候便颓然放弃。若没有良师益友引导,再往深处学会极为辛苦:不把它琢磨透,一辈子都难受;可若是走错了方向,便容易走火入魔。 她学会了这些,却没有用武之地——以前最需要预测的一件事是谁害她,但是预测的结果不可能精准到某一个人;最需要做决策的是要不要找出凶手并加以报复,这是她不需考虑借助奇术便能决定的事情。大事上用不到,是以,她平日只得委屈这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 师庭逸笑道:“梁居士在外游历期间,手头拮据的时候,也曾算卦、看风水赚点儿银钱。” “是吗?” “嗯,还遇到了不少奇事趣事。”师庭逸一面轻拍着她,一面把梁居士的见闻转述给她听。他少年时就知道,她在这样的状态下容易忽略不适,慢慢入睡。 炤宁起初兴致盎然地聆听,过了一段时间,睡意袭来,安然入梦。 ** 如今是春意最浓时。在去年最为严寒时离京的晋王,到底是没有辜负圣命,回京复命。 这几个月以来,北部遭遇雪灾的灾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这一次,他真是尽心竭力去办的差事。 皇帝对此很是满意,夸奖了晋王几句,加以赏赐,并且当即又给晋王安排了一些差事。 晋王知道,自己是真的不需再做闲散王爷了,自是意气风发。 晋王妃对此当然也是喜笑颜开,日后在那些逢高踩低的人面前,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再不需看那些个闲人不阴不阳的笑容。 炤宁对晋王回京的第一反应是:蒋家那两个人,有没有跟随晋王来到京城?想到这件事是师庭逸的主意,也就放下心来。 当天中午,师庭逸就告诉她:“蒋家兄弟两个如何安置,我前两日问过大伯父,他说只管让他们进京。并且,三叔今日已将他们迎到了江府。” 炤宁不由笑了。 师庭逸其实有点儿意外,“倒是没看出来,大伯父现在还挺有胆色。” 炤宁笑意更浓,“大伯父以前是千方百计地让别人帮他解决隐患,多久他都等得起。这一段出了几档子事,他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行事了。” 师庭逸莞尔,“他现在是越拖延,事态就越严重,可不就不敢慢性子了。” 江予茼那件事,大老爷要是不拖延的话,尽早给炤宁一个交待,江予茼便不会错上加错,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这些不需谁说,大老爷比谁都明白。 不过,大老爷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所以,师庭逸一直不能确定,大老爷现在对江予茼的事情是否后悔。 兴许,大老爷就是在等着事态闹到无法收拾,他痛定思痛地下狠心处置长子——当然,这种心思是深深地藏在心的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能清楚地意识到。 换句话说,大老爷骨子里兴许是江家最残酷的人,只是他轻易不会展露这一面,他自己也不会承认。 ** 下衙之后,大老爷径自去了醉仙楼。他还是不愿意来侄女好友开的酒楼,但是今日是吏部右侍郎设宴,推脱不得。 席散时已近戌时。 大老爷打道回府,踏着月色进到书房,唤小厮把蒋连、蒋远唤来。 大老爷那个事事都要做主的外祖母前几年过世了,现在的蒋家,没有如她一般的女子了,凡事都是男子说了算。 蒋连是他的大女婿。蒋远则是蒋连的二弟。这几年,他每次想到长女,心里都很不好受。 太夫人把婚事定下来之后,大女儿初时为着远嫁闷闷不乐,后来听说要嫁的表哥生得一表人才,并且文武双全,心绪逐日开朗起来。 他瞧着却是暗自生气,却是有苦不能说。起先是满心盼着长女哭哭啼啼跟他闹腾一番,给他个台阶,他好将这亲事搅黄,可是长女却只在意要嫁的人如何。 待到快出嫁的时候,长女才知道边疆的日子太苦,哭着喊着不想嫁。 他鼻子都要气歪了。早一点儿闹腾的话,事情都有个回旋的余地,快上花轿了才闹,即便是婚事作罢,日后谁还会娶她?丢人也不是这么个法子。由此,便看着太夫人敲打长女,一言不发。 如何不清楚,长女出嫁后就恨上了他。不,不止长女,他膝下几个女儿,就没一个是发自心底的敬重他。他理解,她们是怪他不敢与太夫人拧着来,耽误了女儿的终生。 但是,他以为,有资格怪他的,只有佩仪——佩仪的事情,大夫人从头到尾都是维护着她,他出的力很有限。 长女是那个情形,二女儿的事情还不如长女。 二女儿是有意中人,而且那个人的分量还特别重——当朝太子。府里这些人都只是隐约知道她有意中人,最后没能如愿,却不知那个人到底是谁。 到现在,二女儿对他还没个好脸色,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底气。一点儿人□□理都不懂。太子妃的人选,注定是出自佟家,她惦记又能怎样?还能去给人做侧妃不成?那说起来就等于是变相的给佟家添堵,并且等于是逼着皇帝怀疑江家野心滔天——那时候,皇帝与他说闲话的时候,便是默认了炤宁、燕王的婚事。 江家出个燕王妃,已经是烈火烹油,这样还不知足,还要让闺秀嫁到东宫一个——这是一想就绝对不能做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成全她的糊涂心思? 这事情还是管家、小厮最先看出苗头的,战战兢兢地告诉了他。 他当即训斥了二女儿一通,让她老老实实待嫁,真闹出什么事来,他就将她活活打死。 后来,太夫人给她安排了婚事,她已经是无所谓了,只是多恨一个人而已。出嫁之后,恨不得再不回娘家。 爱回不回。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合情合理该成全的。 再说了,明知道不能做正妻还要惦记,那不是犯傻么?太子侧妃也只是说起来好听,宫里的妾室除了特别有手段的,就没一个活得舒心。 真的,到现在他也不能对二女儿生出歉疚——她自己要往火坑里跳,他拦下了,难道还错了不成? 胡思乱想间,蒋连、蒋远走进门来。 “江大人。” 兄弟两个行礼时,对大老爷是这个称谓,根本是要与他撇清关系。 大老爷微微一笑,指了指近前的两把椅子,“坐。” 兄弟二人也不客气,转身落座。 “去年太夫人问起过你们,生怕你们在路上出了闪失,后来才知道,你们随晋王去了北地。”大老爷问道,“这么久了,一切都好么?” 蒋连漫不经心地应一句:“还好。” 蒋远却是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心说好什么好?哪里好了?要气炸肺了。 他们在进京途中遇到了晋王,晋王那时真可谓是礼贤下士,询问他们对灾情有何良策,他们还以为他是有心要重用他们,便将想法全部告知。 晋王一副对他们青眼有加的样子,于是,他们跟着晋王去了冰天雪地的北方,安置灾民期间,一直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忙前忙后,可是后来发现,晋王根本就没用他们的意思,将他们晾到了一边。 他们想着,那就不声不响地消化掉这个哑巴亏,尽快进京才是。一提起这件事,晋王便说那可不行,用你们的时候还多着呢。 他们不敢不辞而别,担心晋王事后在御前告状,便一直拖延到了春日跟随他返回京城。 晋王回到京城,他们不需想也知道,没人会为他们请功,甚至于,不会有人愿意记得他们。 今日进城门之前,三老爷已经等在路旁。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在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大老爷的主意。 大老爷看着他们,意味深长地一笑,他们那些心思,很容易就能猜到。 蒋连给蒋远递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刚一来就挑起事端,现在还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他笑了笑,问大老爷:“我们想去给太夫人请安,却不能如愿,并且,我瞧着松鹤堂内外像是有专人把守,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是太夫人的意思。”大老爷淡淡地道,“近来她心情不快,谁都不想见,命专人守在门外,不准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蒋连失笑,“这话我可不信,蒋家的人之于太夫人,会是闲杂人等么?” “信不信都由你。”大老爷道,“明日我去问问太夫人,她要是愿意见,我亲自将你们送到松鹤堂;她若是不愿意见,我也没法子。况且,现在她眼里的闲杂人等,恐怕只有蒋家。” “不可能!”蒋远听了这些,到底是沉不住气,冷着脸站起身来。 大老爷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冷飕飕的,“你要记住,这是江府。还要记住,绝对的权势与尊卑面前,没有你上蹿下跳甩脸色给人看的余地。” 他只用了一瞬间,便由平易近人的长辈变成了气势慑人的朝堂重臣。 饶是蒋远年轻气盛目空一切,到了此刻,还是被震慑住了。 “今日我让三弟将你们两个接到江府,是有几句话说在前头:你们在京城的日子,最好安分守己,若是生事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便是被处死,我也不会干涉。明日起,你们愿意住在江府便住下,但是只能在跨院行走,不得进入正院。你们要是愿意另寻宅院,那更好,彼此都能过几天清静日子。” 蒋连起身,“明白了。蒋家在京城还有几处宅子,我们当然不会住在这儿,逗留到此时,也只是要等你当面说出这几句话而已。”他拱手行礼,“告辞。日后我们登门做客的时候,希望江家不要失礼于人;而我们要是为着一些事开罪了江府内外的人,也希望你不要以姻亲为由苛责。” “那是自然。”大老爷并不挽留,“不送。” 江家大小姐这个人,从头到尾,没人提及。大老爷不敢问,蒋连则是根本不能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岳父。 这样的姻亲,双方都已心寒到了骨子里。 ** 翌日,锦衣卫将何峰的供词呈给皇帝,皇帝看完之后,与师庭逸商量了几句,亲自处置了何峰:秋后问斩。 弹劾何寅的折子逐日增多,言辞不过就是说他治家不严教子无方。皇帝看着有点儿烦,先让何寅闭门思过,敲打了言官几句,让他们适可而止。他不喜欢事后诸葛亮往死里踩踏同僚的人。 炤宁老老实实地休息了好几日,总算是不再头疼了,为此满心愉悦,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听得何家事情的结果,只是有点儿惋惜何寅这个人,对于别的,无所谓。何寅,完全可以做个好官的,父亲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能随意走动的当天,她便去了东宫一趟,与太子妃、莫心儿小聚半日。转过天来,回了一趟江府。与大夫人、三夫人说话的时候才知道,这次三老爷雷厉风行,已经给江和仪定了亲事:男方是济南知府三子,庶出。 炤宁道辞往外走的时候,三夫人特地送到了垂花门外,小心翼翼地道:“和仪的婚事,你觉得妥当么?你三叔说了,要是你不满意的话,这事情还能转圜,再给她找别家就是。” 炤宁笑了,“我听着还好。再说了,我说过什么话,哪里能当真,这种事必须是长辈做主。” 对于这件事,炤宁是打心底的满意。江和仪是庶出,只是门第高,那男子也是庶出,便是想要让江和仪压过别的妯娌都做不到。况且,山东离京城不是太远,但绝对不近,江和仪再不能跑到她面前做张做致。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谁也不能怪别人心狠。 这日下午,晋王妃到了燕王府,她是来找炤宁倒苦水的:“前几日就想过来找你说说话的,可是听太子妃说你身子不舒坦,自然是不能过来打扰你静养。这两日听说你好了,忙不迭就过来跟你说道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炤宁亲自递给晋王妃一盏清茶,“眼下不是你正顺心的时候么?” “唉,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啊。晋王因为去年燕王与韩统领举荐的缘故,得了那么个好差事,他这次回来我真是跟着扬眉吐气了一番,想着总算是能过一段舒心的日子了。偏生我那个妹妹不省心,每日跑到我跟前诉苦,今日一大早又哭着去找我了,说要跟顾鸿飞和离。” “真的么?”炤宁意外。周静珊不是要收拾顾鸿飞么?怎么会轻易尽酢貊和离这两个字?她想不明白。 晋王妃正要回答,红蓠走进门来,快步到了炤宁面前,呈上一封信,微声禀道:“蒋家大公子、二公子来了,侍卫要他们略等等,可他们说您看了这封信就会即刻前去相见。” 口气还挺大的。 炤宁可不吃这一套,将信递回到红蓠手里,“跟他们说,我这儿有贵客,没时间搭理他们。他们愿意等就等着,不愿意等就改日再来。” 第078章 馋猫 第078章馋猫 炤宁不想坏了晋王妃说话的兴致,不等她开口,便继续询问之前的事:“快跟我说说,两个人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 晋王妃苦笑,说起详细的原委:“刚成亲那一阵子,静珊听说顾鸿飞还在继续照顾他以前那些个女人,便闹了几次。我和爹娘都觉得这也算是顾鸿飞一个好处,是都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脾性,万一过不下去了,也不至于亏待了静珊。我们三个人来回地劝,静珊总算不为这件事置气了,但顾鸿飞却因此事动了真气,也不说什么,只是不大愿意回府了。平日有空,宁可闷在宫里的班房,也不回家住。” 顾鸿飞倒是会选地方躲清静。任凭周静珊再能找茬,也不能到宫里去找他。炤宁笑了笑,“这样也不是坏事吧?他在宫里总不会行差踏错。” “说的就是呢。”晋王妃叹息一声,“静珊也不觉得是坏事,只是叫人传话给他:她在家里实在是无聊,想帮着打理庶务,日后他给那些女人的银钱,都要经她的手,让她心里有数就行。顾鸿飞倒是也痛快,说她只要循例行事,怎么都好。 “谁承想,静珊到底是孩子脾气,银子出手的数目大了,便会生气,把事情搁到一旁。这个月按例应该给孙氏三万两的支出,她也压下了——孙氏是顾鸿飞的原配。 “孙氏很是精明能干,成婚后跟顾鸿飞一起经营着几笔买卖,和离之后也没拆伙。只是,她一个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便让顾鸿飞全部打理着,隔几个月分给她一些进项就好。说起来,顾鸿飞之所以越来越阔绰,是这孙氏的功劳——最早,顾鸿飞家底薄,并没闲钱置办田产铺子,是孙氏动用嫁妆帮忙,他才慢慢有了这么大的家底。 “静珊那个傻丫头不明就里,也不找人仔细询问一番,只吩咐账房照她的意思行事,否则便将人撵出去。 “这次我家王爷回来之后,顾鸿飞不好继续在宫里装死,回家了,设宴为晋王接风洗尘。账房的人怕被静珊撵出去,更怕被顾鸿飞活活打死,便将那件事说了。顾鸿飞一听彻底恼了,指着静珊的鼻子说,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小气愚蠢的女人,之后就夺了静珊打理庶务的权利,又带上银钱给孙氏送过去,连续两天没回家,宫里的差事也请了假。 “静珊笃定顾鸿飞回头去找孙氏了,说他这是明明白白地打她的脸,她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一定要和离。” 炤宁听完原委,挠了挠额头,轻轻叹息一声:“这两个人可真是奇人——他们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过错更多。”这件事错误的根源,自然是顾鸿飞滥情之故,可是认真计较他以往的风流账的话,便会损害到他以前经历中那些可怜的女子的利益。大家都是女人,她不能为着看到新人笑,就让旧人更加痛苦。 说到底,周静珊该惩罚的是顾鸿飞,而不是顾鸿飞以前那些女子。 晋王妃又叹了口气,“我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静珊却是如何也不听。我家王爷听了原委,根本就不管,家务事,谁又管得了?私底下还跟我说,说句难听的,静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顾鸿飞的旧人,这会儿要是混不讲理地给她撑腰,往后真到了那一步,人家顾鸿飞对她绝情,我们都无话可说。” 炤宁如实道:“这种事我也只能听听,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云里雾里的。” “我知道,换了谁又能说出个一二三?只是来跟你倒倒苦水而已。”晋王妃总算是露出了笑脸,“太子妃现在不爱说话,没闲情听我说这些;楚王妃要是知道个中原委,少不得取笑一番,把这事情当笑话讲给人听。我爹娘已经快被烦的白了头。我也只能跟你说说。其实只你一句不知道谁对谁错就已经是个态度——这就是跟我们想的一样啊,你都是这样,我也只能甩手不管。” 炤宁笑出声来,“你倒是会抬举我。”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晋王妃记挂着留在家里的女儿,道辞离去,相约过几日在晋王府的宴请上再聚。 炤宁送走晋王妃,红蓠上前来禀道: “蒋家那两个人已经走了,还说这可是您自己埋下的祸根。” 炤宁牵了牵唇,“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怎么一副把我当做眼中钉的样子?是不是荣国公的功劳?” “应该是。”红蓠一面思忖一面说道,“荣国公落难之前,少不得与蒋家互通书信,并且,那兄弟两个进京应该就是荣国公的安排。现在他们是这个态度,看起来,荣国公是把家里家外的事情全都推到您和二老爷头上了。” “随他们去。”炤宁想了想,又摇头,“不,我得给他们算一卦。” 红蓠笑出声来。 ** 太夫人挣扎几日,到底还是想见一见蒋连、蒋远。 大老爷得知后,命人去给蒋氏兄弟传话,他们当日便来到江府。 论辈分,太夫人是蒋连、蒋远的姑奶奶——她的母亲去世了,同辈兄弟姐妹已年近花甲,与她三个儿子同辈的两个侄子各自娶妻成家,分别生了蒋连、蒋远。 太夫人坐在厅堂之中,在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是嫁给蒋连的孙女江锦言。 锦言出嫁至今,日子定是不好过的。她与蒋家上上下下不睦,对娘家虽然有些怨恨,可在大事上,还是以娘家的意思为重。 那个苦命的孩子,是唯一一个与她有着深浓的祖孙情分的人。 那孩子悲苦的命运,是她一手造就。 蒋连、蒋远相形进门来,看到老态毕现的太夫人,不由微愣。在他们的记忆中,太夫人一直是他们离京当年那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人,此刻记忆与现实的冲突太大。 “姑奶奶。”兄弟二人齐齐跪倒磕头,给太夫人请安。 “起来吧。”太夫人语气淡淡的,“坐下说话。” 两人称是落座。 蒋连连声问道:“我们几日前便到了京城,您怎么到今日才肯见我们?去年在信里,您不是一直盼着我们前来团聚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太夫人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他脸上,不答反问:“锦言可还好?” “……还好吧。”蒋连一提起发妻,便已神色转冷,“我们的夫妻情分,其实早已名存实亡。” “知道了。”太夫人敛目沉思多时,之后摆一摆手,“你们走吧。” “什么?”兄弟两个异口同声。 蒋远蹙了眉,“姑奶奶,您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江式庾禁锢在此地了?您跟我们交个底,我们一定会为您讨个说法的!” 太夫人冷哼一声,“是为我,还是为了蒋家?你们何时将女子的安危看在眼里了?”随即起身往里间走去,“给我滚,日后不必再来。”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黯然道辞。 当日,太夫人叫人传话给大老爷:“若是可能,将锦言接回京城,与蒋连和离。” 大老爷着实没想到太夫人会做这个决定,但无疑是赞同甚至感激的,当即告诉传话的人:“告诉太夫人,我会抓紧办这件事。” 随后,太夫人又命人跟他说:她想在院中建个小佛堂,余生只求一心礼佛,锦言回来之后,不需去见她,她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再听到任何佛堂之外的事。 大老爷听了,心头生出几分黯然,面上当然是满口应下,即刻吩咐下去。 太夫人这一生,算是有了结局。怨恨的,她仍旧在怨恨;愧对的,她尽一点儿心力去弥补错误。但不论是谁,她都不想再相见。日后江家、蒋家的起落,她不再关心,甚而不想听闻一字半句。 ** 城外园林的事情,师庭逸和炤宁慢悠悠地进行,现在总算是能交差了。 工匠打造的模型即将收尾的时候,炤宁筹备的园林概貌图也到了尾声。 图长一丈,宽三尺,看起来似是极耗费精力,但是对于炤宁来说很简单,她只是将存在脑海的景致绘制成图,这充其量是个用时较长的手工活,甚至不需要倾注哪怕一点儿情绪,只有调制颜料要费些功夫。 最早,她只是想画出来给自己看,挑挑毛病。画出来之后,想到皇帝对自己和师庭逸算是很好了,便改了主意。 这天,她进宫陪皇后说话,恰逢皇帝也在,被问起园林的事情。 炤宁如实说了,道:“燕王殿下的意思是,明日他亲自送进宫来,父皇既然问起来,那么儿臣这就回府,把概貌图和模型送进宫来。” 皇帝笑道:“不用你来回折腾。等你回府的时候,让景林随你走一趟,由他带人把东西取来就好。” 炤宁称是,心里却在想,自从回京之后,一直没见过景林,不知他在忙什么。 过了一阵子,炤宁告退离开正宫,往外走的时候,景林寻了过来。是二十多岁的男子,容颜俊逸,身形挺拔,笑起来显得吊儿郎当,并不似常在皇城行走的人。 景林对她拱手笑道:“见过燕王妃。” 炤宁颔首一笑,“许久未见了。”她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是皇帝的心腹,但在明处并无官职,在外面的时候,她唤他景先生,在宫里相见,自然不能再这样称呼。 “的确是。” 因是在宫里,两人都收敛起以前的熟稔,打过招呼之后,沉默着到了宫门外。炤宁乘坐马车,他骑马。 到了燕王府,着人去取园林概貌图、园林大致模型的时候,两个人才得以叙旧。炤宁是想请他到花厅说话,他说在外面看看景致就不错,她也就由着他。 炤宁问他:“这一段你在忙什么呢?进宫多少次,也没见过你。” “瞎忙活,混日子。”景林凝了她一眼,“不想喝你的喜酒,便连带的不想看到你。” 炤宁笑道:“哦,原来我这么讨人嫌。” 景林没辙地横了她一眼,“早在三年前就讨人嫌。” 炤宁笑意更浓,“嗯,那倒是,不需你说我也知道。” 最初,景林奉命赶到她身边照应的时候,他对她真是特别反感,不喜欢她的倔强、沉默、不领情,讨厌她为了一个放弃她的男子悲痛欲绝,太傻了。 他讨厌她,但是与徐岩特别投缘,尤其欣赏炤宁身边那些小小年纪便赤胆忠心、身怀绝技的丫鬟、护卫。 一日一日消逝,他看着她一日一日好转起来,领略到她惊人的记忆力、领悟力,又一次次目睹她的冷酷跋扈、恣意飞扬。 很多时候,她叫他恨得牙根儿痒痒,很多时候,她又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与炤宁时时起争执,但都是没心没肺的,转头就忘记之前的不快,晚间常在餐桌上一起喝酒,一度成了酒友。 陪她去往江南期间,他总算意识到自己为何对她有这么多情绪:他喜欢她。 这真是灾难。她那么一根儿筋的人,再活八辈子,除了师庭逸,也不会对别的男子侧目。 他跟皇帝提了两次,能不能找个人替下他。 皇帝在信里跟他发了两次脾气,说你别以为这是小事,日子便是再无趣,也得给我好生照顾着她。 他便去找炤宁,说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真是见鬼了。你跟皇上告我一状吧,让他把我唤回去。 炤宁却说,那又不关我的事。随后,怀疑地打量他半晌,问:你骗我呢吧? 气的他。 生气归生气,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当然要处处帮衬着,为她日后的前程铺路。到了江南之后,他便自顾自游山玩水,交给炤宁一本空白的书册,让她每日写下接触过哪些人,到过哪些地方——说实话或是编瞎话都随她,他拿去誊录一遍,转呈皇上算是交差。 不知道是他还是炤宁的问题,两个人相见时总是没个正形,她一直都不能相信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她。 喜欢一个人却弄成这种情形……偶尔想想,他挺心酸的。 眼下,她已经嫁给了燕王,他一面为自己难过,一面又为她高兴——喜欢上她这种女孩子,就是这样矛盾,没疯掉算他走运。 景林在心里叹息着,说起正事:“太子有意收留蒋家那两个人,蒋家兄弟两个若是有意投靠的话,这事情就没得改。皇上知道他们进京的事,太子前两日刻意提起的。” “江家和燕王府不会阻拦蒋家的人投靠谁。”炤宁道,“兴许我大伯父早就料到了这一节,并且希望是这种情形。” 景林放下心来,斜睇她一眼,“难道你不该问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么?” 炤宁笑起来,“锦衣卫不知道的事情,你大抵都知道,我问这个做什么?你又不会告诉我。” “跟你说话最没意思。”景林没好气,“没事要多想想在外接触过哪些人,有哪些可能被蒋家人利用。想不出的话,就别出门招摇了。” “谁出门招摇了?”炤宁睨着他,“招摇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跟我说说。”她在京城这些年的日子,大多是这么过的,眼下只是多了一些串门的情形,他居然说她招摇?“混账1她轻声补了一句。 景林见她这样,反倒笑了,“你一生气我就特别高兴。”事实是他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看,特别可爱。 炤宁无语,没辙地望了望天。 “没工夫理你,我去后园逛逛。”他慢悠悠地踱开步子。 炤宁又气又笑。说起来,相识至今,好几个年头了,他一本正经的情形,她只见过几次,见面时大多如今日。这是一个让她无法评价的人。 东西送到宫里之后,炤宁似是卸下一个重担,自心底轻松下来。 江予莫的一名亲信前来报信,把江府这几日的事情一一禀明。 听了太夫人的近况,炤宁全无感触,只是想着这样也好,江家和她又清净了一些,不用再防贼似的防着太夫人再有惊人之举。 这一晚,师庭逸将近酉时才回来——这已经不容易了,前几日都没回来过。 炤宁当然早就睡着了,换在平时,他不会扰她,今日却是破了例。 沐浴歇下之后,他把她揽到怀里,勾过她的下巴索吻。 想她了,想得厉害。 她不舒坦的时候,他没心情想这些,每日早早回来哄着她多吃些饭菜,哄着她入睡。等她没事了,他又积压了不少公务,有了心情却没了时间,连续几日都在书房忙碌到后半夜。 睡得正香的炤宁是被舌尖的战栗唤醒的,她有点儿恼火地捶了他后背一下,“就要吃到嘴里了,你偏要捣乱1 师庭逸听了立刻明白过来,她做的是吃佳肴美味的梦,不由笑了,“小吃货。” 炤宁扯着他的衣服,“你赔我。” “你这是撒娇还是耍无赖呢?”师庭逸轻咬着她的唇,“没良心,不想我么?” “……”炤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说这是两回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起床气、醒来气不定何时就发作。 “想不想我?”师庭逸一刻不清闲地调动着她的情绪,“嗯?” “……嗯,我想想……”炤宁语气变得软绵绵的。 “这还要想?”他半真半假地威胁,“这可是你自己找罚。” 这时候她已完全清醒过来,细算了算日子,从小日子到现在,他这只贪吃的猫都没口粮,也是难为他了。她笑着搂住他,“谁叫你不早些回来的?对了,什么时辰了?” 他才不管什么时辰,不用管。“不准煞风景。”他以吻封唇,将她安置成他想要的姿态。 炤宁由着他。 后来她发现,近在眼前的这只馋猫是不能饿着的,饿他一段时间,他找补的时候会没完没了。 这方面的十八般武艺,他算是学得差不多了,她却还在半路上打转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最要命的是,她都缴械投降了,他正是威风凛凛的时候。 终于,逃出生天。 可他并不跟她分开,不放她去沐浴。 炤宁很怀疑今日自己能不能按时起来——昨日皇后特地叮嘱过的,要她早一些过去,有两幅画叫她瞧瞧,顺便尝尝正宫小厨房做的点心。 “等到今日晚间行不行?”炤宁商量他,“我要是累得爬不起来,就不能进宫请安了。”又提醒他,“你还要上大早朝呢,再磨蹭就迟了。” “不行。”师庭逸专心致志地厮磨着她的耳垂,“今日不去请安,就说你头疼。” 炤宁失笑,“那你呢?” “我——”他舌尖一卷,撩着她的耳根,身形故意动了动,“腰疼。” “别闹。”炤宁又是想笑,又为着难熬的感触蹙了蹙眉。 到底,她是拧不过他的。 晨曦初绽时,她心里挣扎得厉害:乏得厉害,想睡,可这一睡,怕是神仙都唤不醒。这会儿就起来的话,就要眼巴巴地熬到天光大亮,肯定熬不住。 她叹了口气,戳着他的脸。 师庭逸笑着把她搂到怀里,“放心睡。昨晚我在御书房跟父皇说话,母后听说我在宫里,便寻了过去,让我给你捎回来两幅画,让你看看真伪,不必特地去一趟。父皇身体还没好利落,今日免了早朝。” “那你不早说?”炤宁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下巴,随后却是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打了个呵欠,“睡觉。” “嗯。”师庭逸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宠溺。 炤宁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白莲进门来服侍她起身穿戴,“蒋连、蒋远来了,这次没提您,只求见王爷。” 炤宁想到景林的话,猜测兄弟两个是想在太子、师庭逸之间周旋一番,看看谁给他们的好处更多,他们才会做出选择。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上次想要她看的那封信? “来多久了?”炤宁问道。 “一刻钟左右。” “哦……”炤宁刚要说什么,却见师庭逸笑微微地走进门来,她不由得随着他笑了。看起来,这厮没给那两个人好果子吃埃 第079章 心迹 第079章心迹 师庭逸将拈在指间的一封信递给炤宁。 炤宁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取出信件。 师庭逸瞧见她乌黑发间夹着一丝霜白,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拔下那根白发。 白莲见这情形,抿唇微笑,转身退了出去。 炤宁并不当回事,将信纸展开来。 他则凝眸看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又吻上她的眉心。 “你……”炤宁第一反应是环顾室内,还好,没人瞧着,这才掐了他一把,“又胡闹。” 他则锁住她柔软的唇,辗转吮着吻着。 透着满满的疼惜。 炤宁就这样没了火气,想想他方才的举动,明白过来。笑了笑,她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去撩他。 师庭逸只得打住,“淘气。”她是料定他白日有不少事情,不会如闲时一般欣然接受才敢这么做。 炤宁笑着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瞧了瞧他指尖那根发丝,“你看,发根是黑的,快调理好了。”又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我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嗯。”师庭逸展臂拥着她,心里琢磨着别的事情。 快到夏日了,怕冷的人,也怕热,到时候要搬到水榭或是竹园去住。 另外,她夏日喜欢在水里畅游——小时候就学会了泅水,而且水性很好。 改建后园的时候,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忽略了这一点。 他得建个水池。 他要让宝儿过的舒心自在,以前失去的喜乐,就算不能一点点弥补回来,起码,可以过得相对于而言更为完满。 炤宁的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 是写给她的,语气熟络,询问大周成名的将领有哪些,以及征战时的长短处。似是为着公平起见,问完之后,详细讲述了南楚诸多将领作战时的长短处,并且顺带提了一些人的小掌故。 落款的名字是霍昕。 霍昕是南楚六皇子。 而信上的字迹不是霍昕的。 炤宁玩味地笑了笑,抬手摸着下巴。 原来,蒋连、蒋远是要用霍昕做文章。 大周与南楚是邻国,近几十年来成为地位不分上下的友国——两国疆域、势力相当,若是起战事,别国定会趁虚而入——这是有着数次前车之鉴的惨痛经验。开战便是双方都落不到好,平白叫别的鼠辈坐收渔翁之利,比败给对方还要窝火。为此,索□□好,不给小人平白讨便宜的机会。 在这前提下,两国每年都会互派使臣,有时会在桌面上签订一些关于经商、海运的条约,互惠互利。 两国关系越来越好,在没有要事的前提下,使臣的身份、分量便不尽相同。 大周的皇子自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皇帝要重用的,便是皇帝不信任的,所以这种差事从来轮不到皇子,大多是派重臣、才子前去。 南楚却是不同,只要没有大事,南楚皇帝便让皇子前来大周。 双方的使臣一住数月的情形很常见,并且他们可以四处游历,饱览邻国的民风习俗。 霍昕作为使臣前来大周,是两年前的冬日,逗留至第二年的秋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四处游山玩水,结交名士。 炤宁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并且还是赌桌上赌出来的交情。 蒋家的人要用霍昕做文章,很聪明;明打明地告诉她,有胆色——如果这些是事实,那么不定何时,不知何地,便会有人拿出与霍昕相关的一些东西,要置她于死地。 可惜,她惜命,在外的日子尤其惜命,醉生梦死的日子,都不会留下能够被人利用的把柄——她从不认为自己怕死,但是从来都承认,最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莫名其妙的害死。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这封信只是虚晃一枪,他们真正要做文章的是别的事情。 有了这些结论之后,炤宁将信纸照原样叠好,放回信封里,问师庭逸,“他们人呢?” “晾着呢。” 她就笑,“随你。”又道,“这封信不算什么——我在外游历期间所经的人与事,谁都钻不了空子,就算有过漏洞,也早就补好了。” “那就行。”师庭逸叮嘱她,“平日有事的话,你吩咐常洛、章钦也一样,别什么事都指望徐叔。” 他和韩越霖一样,时不时为徐岩抱打不平。也是奇了,徐岩对他们又不是多好。炤宁腹诽着,笑盈盈点头,“知道。你是不是要出门?” “对,这就要进宫。跟父皇说好了,陪着他好好儿下几盘棋,还要赏看你画的园林概貌图。”他站起身,捏了捏她的下巴,“晚间我早点儿回来,一起用饭。” “嗯。”炤宁帮他理了理衣领,“我等你。” 蒋连、蒋远被晾了好一阵子,才由章钦出面送客,听说师庭逸早就扔下他们出门了,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 下午,韩越霖过来了。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日清闲,来找炤宁下棋。 这个时节,室内略显阴凉,在室外最舒服。 红蓠、白薇为两人在水榭摆好棋局,奉上酒水果馔。 兄妹两个相对落座。 吉祥想跟炤宁挤在一张椅子上,但是椅子有些小,炤宁又要下棋,便在自己身侧单给它设了一把椅子。 吉祥坐在椅子上,煞有其事地观望着棋局。 韩越霖瞧着它喜滋滋的样子,到底是没绷住,笑了,“装的跟真的似的。” 炤宁眼含宠溺地看看吉祥,“你可别惹它,它一个不高兴,一爪子就把棋局给你扫乱。”这事儿吉祥前不久真干过,当时让师庭逸又气又笑的。 韩越霖笑出声来,“快长成大狗了,给它弄好新家没有?”原先那座小房子,吉祥一定是住不下了。 “嗯。”炤宁笑道,“按照以前的样子做就行,前一阵有能工巧匠在府里,我请他们顺手给吉祥提前做好了几个小房子。” “你们家吉祥可是出名了。”韩越霖道,“皇上前两日还跟我提了提,问我见过没有,是不是特别漂亮。” 炤宁开心地笑起来,“当然漂亮啊,我们吉祥最漂亮最威风。” “嗯,过两年估计也得跟你一样,恨不得成精。”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随后问起他带回京城的那个女子,“那女孩的病情见好没有?” “好多了,算是活过来了。”韩越霖道,“沈大夫的医术的确是好。” 炤宁好奇地问道:“她是怎样的情形?例如出身、年纪什么的。” “她也是行医之人,姓顾——家族世代行医,她算是天赋异禀,早些年一直女扮男装悬壶济世。”韩越霖尽量详尽地告诉她原委,“我其实从前几年就开始找她,一直不得要领,到今年已经放下了这件事,却是没想到,半路居然遇见了她,病得要死的样子。医人者不能自医,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多大了?” 韩越霖想了想,“应该得二十往上了吧——孩子今年四岁。” 听完这句话,炤宁不由讶然挑眉,之后便有些失望。 韩越霖不解,“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炤宁落下一枚棋子,手收回来之后,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头,“我还以为……你们有点儿缘分呢。”哪里想得到,人家已是有夫之妇。真是又尴尬又沮丧。 韩越霖忍俊不禁,“瞧你那样儿,傻乎乎的。” “……可不就是傻么?在你眼里哪有聪明人?”炤宁没辙地瞥他一眼,“顾大夫是怎么招你了?你先前为什么说人家是傻子?” 韩越霖解释道:“她最初知道我是谁之后,想方设法地要逃走。我到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恶名远扬——她是真把我当活阎王了。其实我只是要请她给人看看疑难杂症,怎么说她都不相信。这还不算傻?我要她一个大夫的命做什么?” 炤宁不由失笑,“你名声本来就不大好,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别怪人家害怕。”随后又叹息一声,“其实吧,我一直都盼着你能娶妻成家,别整日里想着出家,咱们兄妹两个都在京城过一辈子不好么?” “我知道。”韩越霖语气很温和,“随缘吧。” 炤宁不由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起来,哥,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啊?你脾气不好,以前是不是伤了人家的心?你告诉我,我给你牵线搭桥,好不好?” 韩越霖笑笑地凝了她一眼,“我还是那句话:随缘。遇到的人若是有缘无分,也没法子,你不能怪我。” “嗯,就依你说的,随缘。”炤宁眼中流转着喜悦的光芒,“你可千万别把好好儿一段缘给赶走。” “啰嗦。”韩越霖不欲多谈,指一指棋盘,“该你了,快点儿。” “嗯!”炤宁知道,他不愿意说的事情,谁都别想问出来,也就专心下棋。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的话锋留有余地,便意味着有一多半的机会娶妻成家。 平日虽然总说只要他高兴就好,前路随他选择,可心里还是希望他不要孤孤单单的,能有个人与他相伴余生。 韩越霖瞧着她喜滋滋的样子,又觉得她傻乎乎的,不自主地弯唇微笑,心里暖烘烘的。 哪一个做兄长的,都会很享受被妹妹关心的感觉。 炤宁这个异姓妹妹,从小时候对他就没一点儿城府。他逗她的时候,她会气呼呼的;他衣服破了、靴子磨薄了鞋底,她会让长辈吩咐针线房的人给他做新的;她在外处境凶险的时候,只想自己承担,不连累他。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盼他过得好。 他这些年来,一直因为这个妹妹,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所以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绝望,因为可以确定,便是失去一切,也还有妹妹关心、信任自己;所以他不会被任何事情任何人击垮,因为随时记得,还有个妹妹需要他关心、照顾。 没错,正如炤宁希望的那样,彼此都该好好儿的。韩越霖想,有些事情,是应该好好儿面对了。 ** 蒋连、蒋远在燕王府经历冷遇之后,自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投奔太子,到东宫做幕僚。 起先,兄弟两个的打算,是利用掌握的一些事情作为条件,换取燕王出手提携蒋家,让远在南边的亲人回到京城,回归曾有的荣华。 毕竟,谁都知道,细算起来,太子已经“生病”小半年了,如今手握实权重权的是燕王。燕王只需一句话,蒋家便能走出泥沼,谁会愿意舍近求远? 却是没想到,师庭逸对他们根本是不屑一顾。 那封信,师庭逸收下了,过了一阵子便命人送还到他们手里,连原由都不问。 那样的态度,是可恨的,是无言的羞辱。 后来,蒋远也曾嘀咕:“他一看那封信,便会猜测我们是有意借此要挟他,可不就不予理会了。” 蒋连的看法却是不同,当时冷笑道:“我们想要走进燕王府,难道还能通过攀亲戚那条路?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直接跪求江式庾不就得了?问题是谁会理会我们?只有让燕王觉得我们捏着江炤宁的软肋,他才能屈就一二,从而让我们为他效力,给我们甜头,借此从我们手里拿回那些把柄——就算是这样,我们以后都可能不得善终,很可能被他灭口——到了那个地步,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 “可惜的是,”蒋远苦笑,“想的再多有什么用?他根本理都不理。” 蒋连亦是满心苦涩,“所以现在没得选了,只能投靠太子,这条路更凶险……”太子往后还能不能稳坐储君那把椅子都未可知。 只是,他们的选择余地实在是太小了,前后只有这两条路。 到了东宫,太子的态度当然要比师庭逸好一些,只是也很有限。 说白了,自当年蒋家离京到如今,都是落水狗一般的存在。蒋家的人想要得到他真正的礼遇、重视,可以,但是要先拿出足够的诚意,做出几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情。否则的话只能撵出去,东宫可不留吃闲饭的幕僚。 对于那兄弟二人,太子还是抱有一点儿希望的。终归是江家的姻亲,不管对江家还是炤宁,都要比外人更了解。 但愿,他们一出手就能戳中江家或炤宁的软肋。 江家那边一直留意着蒋连、蒋远的行踪,他们出入东宫当日,大老爷便获悉,斟酌一番,这日下衙之后,绕路到燕王府找炤宁说话,落座之后,开门见山:“蒋连、蒋远要投靠太子,你可知道了?” “有耳闻。”炤宁将之前他们来过两次的情形说了,“他们好像是想用我在外期间一些事做文章,我自觉他们无机可乘,只是到底是心虚——总要让你们因为我提心吊胆的。” “这是哪里的话。”大老爷笑呵呵的,“这些事情要是寻找根源的话,也是长辈给你平添的烦扰。”真要寻找根源,那就可要追溯到两家最早结亲那一节了。 炤宁笑了笑。 “他们想对你下手,也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难免有破绽,比起扳倒江家,他们自然以为陷害你会更容易得手。”两家明里暗里过招这些年,蒋家一直没占过上风,现在两个年轻人初来京城,可不就要捡着软柿子捏。只是,他们以为的软柿子,怕是比江家还难对付。 炤宁闲闲笑道:“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随即,大老爷和她拉起了家常,提了江锦言的事情,“我已经选拔出了人手,一两日便让他们去往南边。蒋家若是不放人的话,索性就将你大姐抢回来。” 炤宁想了想,“南边我也认识一些人。这样吧,我这就写两封信,您让人带上,以备不时之需。事情顺利自然是最好,万一不好办的话,不妨让一些有分量的人敲打蒋家两句,也省得硬抢人落了闲话。” “哦?那自然最好不过。”大老爷对这个孩子再一次刮目相看,想着合着她在外面是一刻都不得闲地扩张人脉么?炤宁写信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不由问道,“皇上那个心腹,不是跟随你四处游走么?你结交官员这一类的事——”他要是禀明皇上,皇上会怎么想?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炤宁眼神慧黠,“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不让皇上的亲信知道。”皇上当着外人的面,从来都不提景林的名字,她自然也不能随意提及。 大老爷放下心来,“那就行。” 炤宁写信期间,不自主地回忆起关于景林的一些事。 自从她病情转好之后,他对她就是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说你只管折腾你的,只要你不把这条小命折腾没,别的我都不管。 要不是这样,她在外根本就不便结交各色人等。 说起来,那个人对自己是真不错。偏生总不肯正正经经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挖苦她两句——那么久的时间,他一直做着好人但是挨着她的骂生着她的气,也真是不容易。 思及此,她不由得生出满心笑意。 大老爷拿上炤宁写的信,便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回府,抓紧去办这件事。你何时得空便回家去小住几日,我跟你三叔都愿意跟你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炤宁笑着应下,送大老爷出门。 路上,大老爷问道:“你还记得锦言的样子么?” “记得。”炤宁莞尔,“大姐与二姐不是生得一模一样么?” “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大老爷离开的时候,有些伤感。 炤宁对江锦言其实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真的,她到前两年想起那个所谓的大姐,才不再特别反感了。 她从六岁那年就开始学泅水,说起来,这件事有着江锦言一份功劳。 是那年夏日,江锦言先学会的泅水,时不时到后园特地建造的供女孩子泅水的水池里游来游去。 她自幼就喜欢有水的地方,见到人能在水里像鱼儿一般游来游去,打心底的羡慕。 到底是年纪太小,那时也不觉得江锦言跟太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地讨厌自己,是以,每次江锦言游水的时候,都会欢天喜地地跑去观看。 一次,她津津有味地欣赏了好一阵子,江锦言到了水边,招手唤她到近前说话。 她乐滋滋地跑到岸边。 江锦言却说:“你怎么那么讨厌呢?总盯着我看做什么?”随后,竟是一个惊人之举:一下子就把她拉下了水。 幸亏那时候服侍在她身边的两名丫鬟会水,见状立刻到了水里,把她救上岸。 再及时也是一样,她结结实实地呛了好多水,上岸时头脑晕沉沉的。清醒过来之后,江锦言早就走了。 是从那天之后,她央求着父亲母亲给她单独建了个水池,每日学习泅水。 最早只是为着报那一箭之仇——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机会报复了江锦言一把,跟两个身形高大的丫鬟把人按在水里,由着她一通呛水。 如今想来,炤宁偶尔也会笑自己打小就报复心重,可也是真被气到了——不会水的人落水之后的恐惧,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现在反过头来想想,江锦言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让她多学了一个本领。 炤宁望着府中开到荼蘼的春日香花,想着夏日就要到了,比较遗憾的是,王府里没有专供人游水的地方。 也算了。都嫁人了,怎么还能整日里惦记着自己那些喜好呢?她想。 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有人来禀:来了一名男子,是宫里人,前几日来过,要见她。 她一听就知道,是景林来了——要是别人,都能说出个身份,只有他身份似是悬案一般,叫外人一头雾水。随即,她转回去相迎。 景林站在暮春的夕阳光影之中,笑微微地看着她走近。 “是来教训人,还是来蹭饭的?”炤宁笑问道。 “都不是。”景林牵了牵唇,“告诉你一件事:顾大夫今日进宫了,去了昭华公主那儿。她往后要常住在宫里,给昭华公主调理身子。” “顾大夫?”炤宁目光微闪,“是越霖哥带回京城的顾大夫?” “废话。” 炤宁瞪了他一眼,随即若有所思,末了,由衷地笑开来。 这是一件很值得琢磨的事情,而她,应该是知道因何而起了。 第080章 探寻 第080章 “几时开始的事?”炤宁笑着问景林,“我一直不知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兴许年头不少了。”景林给她浇冷水,“你还有闲情笑?昭华公主不定哪天就死了。” “病得真有那么严重?”炤宁都顾不上生他言语难听的气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动不动就咒自己没几年可活了,是吧?”景林无奈地看着她,“昭华公主不一样,一直都是真病着。” 炤宁开始犯愁了,“那你到底是来报喜还是来报忧的?” “顺道跟你提一句,又不关我的事。”他语气淡漠,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就不能跟我好好儿说话么?”炤宁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癖好,办着好事还不叫人说好。” 一如往常,景林笑起来,“得空你去看看那位公主。近来时不时去探望她的人,有的没安好心。韩越霖也管不住她,你看看有没有法子釜底抽薪。”顿了顿,解释道,“病死也算了,要是被人害死未免太可笑。” “……”他说话真是比韩越霖还刻薄,只是,韩越霖不会对与她有关的人与事刻薄,这厮不同,对谁都一样。 景林转身向外踱步,“送我几步?” “嗯。”炤宁一面走,一面思忖着他告诉自己的这些事。 “我不方便说太多。”景林语气温和了几分,“你遇事多上心吧。” “我知道。”炤宁微笑,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快到夏日了。” “嗯。” “立夏第七日,是我的生辰。” “啊?”炤宁意外,“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对了,你多大年纪了?” “……”景林斜睨着她。 炤宁拍拍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对这些事不大上心。” “送我一幅画吧。”景林说,“江南的一角山水就行,不用题字落款。” “好啊。”炤宁心念一转,有了主意,又问,“我的字很难看么?” “嗯,不像女孩子的手笔,写得再好也是难看。” 炤宁由着他揶揄,“到时候,我叫人把画送到你城西的宅子?”他孤身一人,有几所宅子,哪一所宅子都不是家。 “行啊。” 往前走了一段,她看到景林的几名随从站在路旁,各自捧着红漆描金匣子。他私底下不方便与谁来往,与她尤其如此,见面一定要有个正经的由头。 “你那幅园林图,皇上很是喜欢,夸你心思奇巧,这些东西是赏你的,有一套玻璃茶具,几个夜光杯,还有一些珍珠宝石珠子,让你拿着玩儿。”景林说道末尾一句,忍不住笑了。在皇帝心里,炤宁很多时候似乎还是几岁的小孩子一样,赏她的东西都是依着她儿时的喜好。 炤宁也笑,“那多好,我的喜好就没变过。” 翌日,炤宁去东宫串门。 太子妃对炤宁道:“我也在什刹海置办了一所宅子,等到夏日,我们得空就去那儿小住几日,好不好?” “好啊。”炤宁欣然点头。 随后,太子妃便有些沮丧了,“太子那边,我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了,他把周围弄得跟铁桶一般,根本无机可乘。” 炤宁知道这件事,莫晨、韩越霖都跟她提过,是以,便宽慰太子妃:“你别管他的事情了,把自己的日子过舒坦就好。” “你这个傻子,”太子妃嗔道,“哪里是我想要知道他的事情?我是笃定他会继续想方设法地害你和燕王,担心你出事。不晓得担心自己的处境,怎么反倒转过头来安慰我?” “我命大,出不了什么事。”炤宁没心没肺地笑着,握了握太子妃的手,“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么多人帮着我,不惧别人心怀叵测。” 太子妃想一想,也的确是这样。韩越霖、燕王和江府都在炤宁身后,说句不好听的,是一群狼与狐狸聚到了一处,太子想要谋害炤宁,确是难上加难。 闲话一阵子,炤宁起身道辞,“我去看看昭华公主。” 太子妃不免意外,“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炤宁笑着打哈哈,“是呢,突然就想起她了,突然就想去看看。”换在寻常人家,她这种做嫂嫂的人,无疑是该打的——小姑子病怏怏,她进门后权当没这个人。 “那我陪你一同去吧?”太子妃笑道,“我就是这一段日子懒惰孤僻,以前看起来可是人缘儿不错,跟宫里的人相处得都还好,隔三差五便去昭华那儿坐坐。” 炤宁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欣然应下,“好啊。有你引荐着自然更好。” 一面往外走,太子妃一面说起昭华公主的情形:“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一岁了吧?……没错,二十一了。及笄后就是病痛不断,几年前——是你离京那年开春儿,似是无意间中了奇毒,发作起来特别痛苦,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是束手无策。为着这个缘故,她求父皇不要把她许配给人,省得误人误己,父皇答应了,说让她在宫里安心将养着,病愈之前,不提别的事情。” 炤宁认真聆听着,仔细回忆,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见过昭华公主,记忆中,连个浅淡模糊的影子也无。 大约两个人都是如此,一直知道有那么个人,并无机会相见。及笄前后,不是在经历人世寒凉,便是承受病痛之苦,只偶尔在人前露个面,那时大抵是缘分未到吧——从不曾在同个场合相遇。 比较好笑的是,炤宁对于昭华公主及其早逝的生母丽妃、丽妃的娘家情形了然于胸——都是平时看到相关的消息记在心里的。 太子妃继续道:“是个性子清冷的,言语坦率,有一句是一句。在我是觉着很好的一个人,只是道路坎坷了些。” 昭华公主住在棠梨宫,是皇帝体恤她的病情,特地为她选的这个氛围怡人的住处。 昭华公主生得清丽婉约,肤色白皙,黛眉下,一双大大的丹凤眼,挺秀的鼻梁,双唇颜色浅淡。性情正如太子妃所说的,一看就是心性清冷的人。 她身穿着一袭湖蓝衣裙,身形纤细,给人弱不禁风之感。并不似常年卧病在床的人,周身找不出一丝因为病痛而有的狼狈,神色间也无一分因为病痛而有的焦躁亦或黯然。 一相见,炤宁就对昭华公主生出了亲切与好感。她知道,韩越霖是原因之一。 见礼落座之后,昭华公主询问炤宁:“我这儿有武夷岩茶,四嫂要不要尝尝?” 竟是知道她喜欢喝味浓的茶。炤宁心里有点儿意外,面上笑着颔首,“好啊。” 昭华公主又吩咐宫女:“太子妃喜欢六安瓜片,给我一杯普洱。” 炤宁示意紫薇把带来的礼物送给昭华公主,“是库房里存着的一幅双面绣屏风,应该装裱好了再给你送来的,但是想着各人喜欢的木料框架不同,便只带来了绣品。你要是觉着我失礼,我便拿回去,装裱之后再给你送来。” 一番话说的太子妃和昭华公主都笑起来,后者道:“四嫂这是说的哪里话。说起来,我手里的绣品真正不少,双面绣的屏风却是没有,四嫂可是送来了我的心头好。” 太子妃凑趣道:“我很少碰针线,你四嫂也就一条帕子都不曾送我。快让我瞧瞧。” “你这话说的可容易让人误会。”炤宁笑道,“说的我好像是一毛不拔,什么都不曾送你一样。我只是不曾送过你绣品。” 太子妃笑应道:“是是是,我口误了。你这人可真是,一点点亏都不肯吃。” 昭华公主听着两个人相互打趣,笑盈盈地取出绣品,两名宫女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展开来。 是落地屏风的尺寸,一面绣的是春景鱼雁,一面绣的是夏木垂荫。 昭华公主凝眸看着,唇畔逸出喜悦的笑。 炤宁这才发现,她有着两个清浅的酒窝,那笑容分外甜美。 “这工艺实在是精湛,定是江南手法精绝的绣娘所做成的。”昭华公主语气分外愉悦,“四嫂,我说的可是?” 炤宁颔首,“你是这方面的行家,瞒不过你。” 昭华公主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私下最喜针织女工,做得一手好绣活。炤宁了解这些,恰好手里又有拿得出手的绣品,这才能够投其所好。若是绣品工艺寻常,真是不敢送这种礼。 “真好,我实在是喜欢。”昭华公主笑着望向炤宁,“我可要怎么感谢你啊?” “送她一些好墨好纸好颜料,叫她得空就给你画几幅像。”太子妃将话接了过去,“谁叫她这才来棠梨宫的,该罚。” 炤宁轻笑出声,“嗯,这话说得对。” 昭华公主已是忍俊不禁,“你们这一来,总是引得我笑。” 炤宁道:“那我们日后常来,你可不准嫌烦。” “求之不得。”昭华公主道,“两位嫂嫂可不能食言。” “不会。”太子妃与炤宁齐声应道。 三个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作别时都有些意犹未尽,说好得空便再聚。 太子妃和炤宁都不让昭华公主远送,到了院中便让她止步。 昭华公主也不逞强,嫣然一笑,转身回去。 炤宁在这期间发现,昭华公主的容貌是那种特别耐看的类型,越看越是悦目灵动,且这种感觉一旦生出便不会改变。她将这感觉对太子妃说了,又道:“其实这种样貌才最好,真正的叫人百看不厌,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韵味。” “跟你相较的话,是各有千秋。”太子妃道,“你是怎么样的情形都好看,她是需要有心人看到她的美再长期为她惊艳。好男儿若都似你一样看人就好了,初见面就知道一个女子的优势在哪里。”随后笑微微地斜睨着炤宁,“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起这些来怎么跟色|眯|眯的男人似的?是不是跟心儿学的这些?” 炤宁轻声地笑,“是啊,我心得可多呢。例如你,叫我惊艳的时候,是你……” “这个没正形的。”太子妃啼笑皆非,作势去捂炤宁的嘴,“怎么说到我头上了?不准说。” 炤宁忙笑着躲闪,妯娌两个第一次在宫里嬉闹起来,附近看到这一幕的宫人,俱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回到燕王府,吉祥在二门的台阶上等着她,见她趋近,并不赶上去迎她,只是不高兴的哼哼。 小家伙闹脾气了,怪她没带它一起出去玩儿。 炤宁走到它面前,弯腰摸摸它的头,“抱着回去?” 吉祥这才高兴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 炤宁把它抱起来,有些吃力,“唉,我可是抱一次少一次了,不定哪天就抱不动你了。就不能慢点儿长么?长个子也行,少涨点儿肉行不行?这也太胖太沉了……” 吉祥可不管她的抱怨,前爪搭在她肩头,下巴安置在前爪上,喜滋滋的样子。 紫薇几个跟在后面,笑了一路。 去看望昭华公主的事情,炤宁不会主动告诉韩越霖,也不打算揪着他刨根问底。准确来说,是不好意思,还有点儿不敢。 哥哥的事情,她知道与否并不重要,根本不能左右他。再说了,他要是嫌她多事发脾气怎么办?他火气上来,只有哭鼻子一招能把他的火气灭掉,问题是她现在哪儿哭得出来? 还是学他对待她的方式吧,大事小情的尽量做到心里有数,尊重、支持他的决定就好。 她与师庭逸一路走来,韩越霖一直都让她随心,从不曾干涉。 当然,日后她要继续与昭华公主来往。这是另外一回事。景林的提醒不可小觑,并且绝不是空穴来风。 晚间,她与师庭逸歇下之后,他问:“去看过昭华?” “嗯。”炤宁不敢问韩越霖,却能缠着他问东问西,“你自从回京之后,可曾去看过她?” “一两个月看她一次。”师庭逸道,“以前是很活泼的性格,自从生病之后,变了不少,也不愿意见皇室里的兄弟姐妹。谁也没法子,只能关照她的衣食住行。” 炤宁问道:“那你知道她的病情是怎么回事么?——就是近三四年的病。” “听说是误食了一种剧毒,当时想尽了法子,把□□呕出了大部分,但是毒性一直未曾除尽,时不时就会发作。” “误食?”炤宁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勾勒着他的容颜轮廓,“你信么?” “不信。”师庭逸无奈地牵了牵唇,“谁都不信,可是她宫里的人在事发之后全部自尽,无从查证。所谓的全部自尽,恐怕也是另有隐情。这算是皇室中最让父皇窝火的一件事了,不准知情者对外宣扬,吩咐韩越霖全力去查,到现在也不能给父皇一个说法。前几日,我跟韩越霖还说过此事。”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他没跟你说过这些?” “没有,只隐约提过几句。”炤宁的手停下来,贴着他的颈部,若有所思,“依你看——” 她不需把话说完,他便心领神会,笃定地一颔首,“应该也是那个混账做的手脚。”随即便是不解,“只是我想不明白,因何而起?”一如他始终无法理解那个人到底为何要置炤宁于死地。 炤宁愤怒之余,隐约明白因何而起。 她以前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太子会出其不意的对韩越霖下黑手。而现在,如果韩越霖与昭华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昭华公主如今的病痛是太子所致,那么,其实韩越霖早就被算计了——在她落魄之前,韩越霖就险些失去昭华公主。 此外,唯一能对太子那些诡异行径做出解释的理由,是他重获新生。这样的话,一如记得她很多事情一样,他一定也记得是谁与韩越霖结缘携手。 太子的无耻之处在于,不遗余力地去算计谋害一个弱女子。可是反过头来想想,这委实是诛心的手段。除掉一个男人最爱的女子,男人等同于成为残废,感情上会陷入永世的孤绝。 师庭逸握住她的手,“这样一来,我们已经猜出他的隐秘一事,不能让他知道。” “对。他要是因此发起疯来,再伤及无辜就不好了。”炤宁深深呼吸着,把涌上心头的火气迅速消化掉,又问,“你那些幕僚谋士这两日进进出出的,忙什么呢?” 师庭逸弯了弯唇,“忙着给太子挖个大坑,设个圆满的局。凭什么总是他先挑事我们再回击?是时候收拾他了。” 炤宁心情转好,笑了,“那自然好啊。但是你也要当心,最好是借力打力——让父皇看到的是他没事找事,而不是我们针对他。”皇帝与他,是有着实实在在的父子情,她不希望他们的情分被影响。 “这是自然。” 炤宁依偎到他怀里,“明日上不上大早朝?” “嗯。” 炤宁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师庭逸语带笑意,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 “你累了好几日,今日本就该好好儿歇息,何况明日还要起大早。”炤宁拍拍他的背,“睡吧,今日我哄着你入睡。” 师庭逸低低地笑起来,“我怎么没听明白呢?你这是体谅我,还是觉得我会体力不支呢?” “我体力不支。”她低声咕哝,想了想补一句,“我腰疼行不行?”这几日虽然嗜睡的情形不那么严重了,却是真的腰酸腿疼。 “谁叫你那么懒,整日里也就这时候活动活动筋骨。” “……”炤宁掐了他一把。 “明日你带着常洛、章钦去什刹海的宅子看看——我在那儿的宅子建好了,过几日,我们去那儿住一段日子。”他说着话,手慢慢的游转着,“你去看看,指挥着他们布置一番。夏日里少不得去那边消夏散心。” 炤宁一面跟他的手做着争斗,一面不解地询问:“父皇夏日不是要去行宫么?母后说的,今年赶早去,凉快了才回来。你不随行么?”她记得,以前皇帝都要他随行的。 “早就安排好了,让皇后、嫔妃随行,我们不去。”他抓住她捣乱的手,背到她背后,“在家多好,吉祥又不愿意去陌生的地方。” “那,随你吧。”他说的事,他要忙的事,都随他。炤宁身形软下来,往他怀里拱了拱,“来吧,我跟你大战三百回合,累趴下你这个混账算了。” 室内立刻响起他清朗的笑声。 ** 翌日,去什刹海看过,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炤宁下午又去了宫里,看望昭华公主。转过天来,上午去晋王府赴宴,下午又去找昭华公主。 连续几日都如此,大多是独自前去,有时候会与太子妃一起。 炤宁自然是故意地频繁前去,昭华公主也不是迟钝的人。 这一日,昭华公主遣了服侍在侧的宫女,笑盈盈地问炤宁:“四嫂是不是受人之托,才频繁前来的?” “不算是受人之托,是我为了一个人而来看你的。”炤宁调皮的笑了笑,“你猜猜是谁?” “是——韩统领?”昭华问道。 第081章 放话 第081章放话 “正是。”炤宁笑着颔首,凝眸看住昭华公主。片刻间,对方的眼中,分明是喜悦与痛楚变幻不定。 昭华公主垂了眼睑,语声很轻:“他……”迟疑片刻,自嘲地笑了笑,“为何如此?” “我不知道。”炤宁继续睁着大眼睛扯瞎话,“他只是要我得空就来陪你说说话。”她与韩越霖的兄妹情分,谁都知道,所以一点儿都不担心昭华公主不相信。她比较担心的是,韩越霖知道后会赏她几个凿栗。 “……”昭华公主抿了抿唇,给了炤宁一个歉意的笑容,“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炤宁可舍不得难为眼前人,忙道:“那就不要勉强。只是闲话家常,何需为难自己。” 昭华公主端起茶盏,又缓缓放回去。她转头望了望门外的阳光、树影,“我们去后面的小花园坐坐,好么?” “好啊。”炤宁站起身来,对昭华公主伸出手。 昭华公主立时微笑着站起来,握住炤宁的手。 后面的小花园里,有个碧波澄澈的水池,金鱼在水中恣意地游来游去,沿着池边的彩石小路往前去,是红花绿树、芳草地和各色盆景。 昭华公主低头瞥一眼炤宁的手,“四嫂,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其实早就发现炤宁左手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了,只是先前没问过。 “是在外面时受的伤。”炤宁照实说了,不夸大事态,也不轻描淡写。 昭华公主听得神色一滞,“好险。” 炤宁却笑道,“这个不算什么。曾经挨过一刀,伤疤在后心的位置,那一刀才是真的要命,险些活不过来。”见昭华公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语声温缓地补了一句,“幸好父皇的心腹一直随行,越霖哥也尽快找到了我,好生修养了一阵子,现在算是痊愈了。” “那还叫尽快?”昭华公主道,“过了好几个月他才找到你。也不知他那时是怎么了,做事定是毫无章法,不然怎么可能浪费那么多时日,叫你吃了那么多苦?” 炤宁有片刻的讶然,之后的心绪是有点儿悲喜交加。她之所以把在外的凶险如实告知昭华公主,是有着一份担忧:算算时间,昭华那时是中毒后情形最严重的阶段,而韩越霖没有守护在她身边,却跑出京城找寻异姓妹妹,做不到不介意的人到底是太少——我正要死要活的煎熬着,可是在你韩越霖的心里,还比不得你的异姓妹妹——有这种心思可不是狭隘,再正常不过;若是不介意,甚至于是昭华这种态度,意味的便是太了解韩越霖,并且极为坚强。 而通过这个细节,炤宁可以断定:昭华公主与韩越霖的缘分,少说也有三四年了。 炤宁歉疚地看着昭华公主:“那时候,我真不该隐瞒越霖哥,应该始终与他互通消息——我始终不知道你与他……更不知道你病痛的原委。我那时知道,他一定会寻找我的下落,可我自身难保,是真的害怕连累他。” 昭华公主唇角上扬,梨涡浅显,“他就是知道你是这种心思,才发疯似的找你。” “可是,你呢?”炤宁看着她,“自己留在宫里,很孤单吧?” 昭华公主笑意更浓,不答反问:“四嫂,你是近日才知道我与韩越霖缘分匪浅,但是并不知晓何时起何时成陌路的,是么?” “是。”这是炤宁没办法撒谎的。 昭华公主目光流转,有些困惑,“是谁告诉你的呢?不会是他,但是,别人也不会知情,现在我身边这些人……” 炤宁笑道:“放心,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不是你熟识的,是我的朋友。” “那还好一些。”昭华公主轻轻叹息,“我已经过了好几年每日防贼的日子,要是再出岔子,实在是沮丧。”随即又笑,“不是怕你知道什么,从来就没把你当外人。” 过了好几年每日防贼的日子——这句话很有些听头,表明的是昭华公主早就对某些人起了疑心,并且长期防范。 昭华公主将话题转回到韩越霖身上,“我跟韩越霖相识的时候,你只有十一二岁,我则是快及笄的人了。你不少的喜好、习惯,我都问过他,那时候想着,何时相见,一定要把你哄得高高兴兴的。你回京之后,与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听你现在的喜好,这便是你来了我能依照你的喜好款待的缘故。” 听起来,那时昭华与韩越霖已是两情相悦,为着他,才留心他身边人的大事小情。 昭华公主继续道:“那时候,是在令尊令堂的孝期,江元帅是他的恩师,他自然要与你一样守孝三年。说起来,他是从那时开始吃素,对佛家道家学问有了兴致。我是因为这些事,才认定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平日里,他看起来真是冷心冷肺的一个人,好多时候都叫人怀疑他是地狱或是狼窝里爬出来的。” 炤宁忍俊不禁。 昭华公主也不自觉地笑了,“那时候我就想,他是那种很少见的人,平素看起来是六亲不认,可只要真的与谁投缘、在意谁,便是一辈子的事,这方面而言,他是至情至性。所以,我打定主意要等他,等他娶我,他不稀罕尚公主也无妨,我等来生。” 末一句,让炤宁心头震撼。 “只是没想到,下定了决心,办到却是很难。”昭华公主说起当初的坎坷,并无酸楚,语气里甚而有着些许笑意,“先是有人想方设法地要娶我,就此与皇室结亲。我却没那么多法子可想,只好装病。过了那一段,竟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 “到了那时候,便是他要娶而我不能嫁了。最早我是觉着自己没多久可活了,怎么可能嫁给谁。平白的叫人因为自己经历一番波折,又是何苦呢?想想都替他累。是以,我请父皇当面应允,我痊愈之前,不说嫁娶事宜。 “如今算是好了一些,可是,身子骨比不得寻常人,日后还是个多病多灾的。在我看来,这情形出嫁的话,比临死之前出嫁还拖累别人,也叫自己累。 “算了。 “我只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便已足够。” 昭华公主的一言一语,炤宁都明白,甚至于有些方面,自己曾切身经历、体会过个中滋味。 身子骨虚弱,意味的便是子嗣艰难。男子在意与否,之于自己,都是想来便黯然的事情。昭华公主的情形,比她还严重。 但是—— “越霖哥很多时候似世外之人,他不在意繁文缛节,他最想要的,兴许只是与你携手度过余生。”炤宁到底是忍不住,道出心声。 “我也知道。知道这些。”昭华公主笑了笑,“只是,为此争执过几次,我说话很不好听,刺伤了他——不然,他这几年为何总嚷着要遁入空门?” “……”言语才是最伤人的利器。韩越霖也的确是从近两年才时时提及遁入空门。“真是要命,好好儿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炤宁气呼呼的,心里的确是气得厉害、恨得厉害——这些是太子导致的。这一刻,她想亲手把他一刀一刀剁了。 “瞧瞧,局中人都看开了,你却气得不轻。”昭华公主失笑,没忍住,抬手摸了摸炤宁紧绷的小脸儿。 炤宁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们的事,实在是叫人窝火——我指的是你病痛的原由。” “还窝火?”昭华公主笑道,“那个人的处境比起你离京时,已是一落千丈。我瞧着很是快意。” 炤宁眼中光华流转,“昭华,这样说来,你也知道是那个人。”这是句废话,她说完就意识到了,有点儿窘。 “我知道,早就知道了。是通过出事前后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测而出,但是,没有证据。”昭华公主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证据,便只能忍下那口气。” 炤宁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与太子妃相处得倒还好。” “她不知道这些事,对我是实心实意的好。起初我自然是连她一并怀疑的,几年下来,已经可以断定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昭华公主笑道,“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并没迁怒太子妃。” “这倒是。”炤宁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她方才几乎是害怕的,怕昭华公主并不能断定太子妃在这件事情上是毫不知情的,如果太子妃曾经参与这件事……那真会让她失去主张,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太子妃。 走到一个石桌前,二人落座。 昭华公主道:“我已经把我这些年的事情告诉你了,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他要你来看我是为何故?” 有些有缘的人,多晚相见都会有着一份似曾相识,会在相见那一刻起便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昭华公主确信,她与炤宁属于这种情形。 但是,再有缘分也是一样,在初相识的时候,还是要循着俗礼礼尚往来,尤其是交谈的时候。先拿出自己手里有的,再去换别人手里的。 炤宁忍下了拍头的举动,绽放出个笑容,神色自若地继续撒谎:“要我来看你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记挂着你,不放心你。”说完就觉得心安不少——这不能算是撒谎,韩越霖本就记挂着昭华公主,顾大夫的事情,可见一斑。 千百种理由,其实都不如他的一句牵挂亦或想念。只是,他那种人,是不肯将这种话说出口的,他只用事实说话。昭华公主释然一笑,自己不能察觉,笑容中有着些许的满足、甜蜜。 撒谎的一个坏处就是说完谎话还要圆谎,是以,炤宁说起了顾大夫:“我无意间得知,越霖哥寻找顾大夫长达几年之久了——这些他大抵是不会跟你说的,但是,我觉着应该要告诉你,日后被他训斥也认了。” 昭华公主讶然,“他怎么舍得训你呢?最疼你这个妹妹了。” 炤宁牵了牵嘴角,“他几年不训我一次,训一次就能让我记一辈子。” 昭华公主开心地笑起来。 炤宁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昭华公主的手,“原由你也知道了,日后我们常来常往,好不好?日后我便是住在你这里,你也不会赶我走,是吧?” 昭华公主笑着点头,“你是我嫂嫂,何时想来就来,这儿和四哥的府邸一样,都是你的家。” “嗯,那我就放心啦。”炤宁老大宽慰地笑了。又说了一阵子话,她便起身道辞——真真假假地说了不少关于韩越霖的话,她得赶紧回家善后去。 昭华公主身体虚弱,今日说了这么久的话,已是破例,便也没挽留,只是约定明日下午申时左右再聚,她会吩咐小厨房给炤宁做几道香辣可口的菜肴——很早就知道了,江家的炤宁简直是小馋猫转世。 炤宁回府的路上,便吩咐人去传话给韩越霖,叫他一得空便去燕王府一趟,她有急事找他。 到家没多会儿,韩越霖就来了。 炤宁带着吉祥、四名陪嫁丫鬟快步迎到二门外,对韩越霖道:“有点儿事情得先跟你招供,就在这儿说吧,你可不能打人啊,那么多人瞧着呢。” “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儿?”韩越霖一头雾水。他倒是知道她得空就去昭华公主那儿的事情,但是,这怎么能算是理亏的事呢?——她又不会知道他与昭华的渊源。 炤宁运了运气,才慢吞吞地把整件事的经过讲给他听。 韩越霖越听脸色越冷。 真是反了她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一定是命人查他或是缠着昭华没完没了地套话。谁给她的胆子?这是做妹妹的该知道的事儿? “你个小混账!”韩越霖从牙缝里磨出这一句。 招供完毕,炤宁反倒轻松下来,淘气地笑着后退一步,招手将吉祥唤到自己跟前,“不准打人,不准发火,不然我们家吉祥给你好看。” 吉祥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身侧,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韩越霖看着这情形,笑意上涌,火气下降,终究是牵唇笑了笑,“得了。” 炤宁叮嘱他:“你要是何时见到昭华公主,千万要记得我说过什么话,别害得我撒谎的事儿穿帮才好。” 韩越霖横了她一眼,“见什么见?她根本就不肯见我。” “……”炤宁拍了拍头,“原来我又自作多情了。” 韩越霖抬手点了点她,“记住,下不为例。不然我饶不了你,家法伺候。” “嗯!”炤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记住啦,你放心吧!” 韩越霖瞧着她,终究是由衷地笑开来,“走了。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要跟我说,急匆匆就来了。还有公务,改日再来跟你算账。” “好啊。”炤宁举步送他,“改日你跟我仔细说说……” 韩越霖停下脚步,斜睨着她, “哦……你慢走,我回房了。”炤宁欠一欠身,转身回往内宅。不敢再惹他了。他要是火气上来,才不管有多少人,该训就训,该罚就罚。 韩越霖转身,阔步离开。走着走着,由衷地笑了。 说起来,这真是件好事。 有炤宁在中间插科打诨,昭华的心绪应该会慢慢缓解,会被炤宁影响,不再拒不相见,甚至于…… 搁浅了两年之久的情缘,兴许可以给彼此一个交待了。 若是可能,她又何苦余生独守寂寥,他又何苦做劳什子的和尚、老道? 这样看来,炤宁倒是他和昭华的贵人,虽然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作用却是不可小觑。 ** 翌日,江夏王世子师庭迪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 先面圣,之后去给伍太妃请安,再到江夏王故居住下。日后,自然是有一段日子不得闲,要循序拜望几位皇子。 当日下午,他便去了东宫——太子称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不管真假,他都应该急赶急地去看看,在人前做到礼数周到。 事情也是凑巧,他进门的时候,炤宁就在后园和太子妃、莫心儿闲话家常。 师庭迪与太子寒暄了一阵子,便起身道:“皇嫂可在宫中?听说她近日身体也不大舒坦,可好些了?” “在。”太子笑应道,心说她那些不舒坦,都是她偏要找的。原本,他们是琴瑟和鸣的夫妇,为世人艳羡,现在倒好,闹成了这个情形。何为物是人非,看看他与太子妃便知道了。 “那我去看看她。”师庭迪问道,“方便么?” “自然。”太子笑道,“恰好燕王妃也在,妯娌两个情分匪浅。正好,你一同见见。” 师庭迪听得炤宁也在,笑容愉悦,“那自然是好。” 太子扬声唤来高文照,吩咐他给江夏王世子带路,之后歉然一笑,“我还有些事情,便不陪你前去了。” “正事要紧,不需理会我。”师庭迪拱一拱手,与高文照一先一后出门,转到后园。 趋近时,他便觉着琴声悠扬,给人一种分外干净、清澈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在江南名声远扬的女人。 只是,她怎么可能到这里呢? 他笑着摇了摇头,想着是自己因为一件亏心事太过疑神疑鬼了。 待得趋近太子妃与炤宁期间,他瞥见了坐在琴案后面的女子,不由一惊。 他有点儿懵。 莫心儿?! 她怎么会在京城? 在京城也罢了,怎么会来到了东宫? 这是不是炤宁做的好事?那个坏丫头,一定是她故意给他添堵!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尽量让步履显得如常镇定。到了两个女子近前,恭恭敬敬地与她们见礼。 悠扬婉转、哀而不伤的琴声停下来。莫心儿起身站在琴案一旁,眼中有笑意。 师庭迪与太子妃、炤宁寒暄之后落座,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他是真害怕。怕莫心儿忽然走上前来,唤他“伍公子”,要是再心情不错地说一说与他在江南相识结缘的情形……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这可是在东宫,太子妃要是好奇地询问几句,要是太子闻讯赶过来……他来的时候容易,要走出这京城可就难了。 趁着太子妃不注意的间隙,师庭迪以眼神询问炤宁。 炤宁却是笑盈盈地别转了脸,不理他。 师庭迪被气得不轻,心说这种满肚子坏心思的妖孽是怎么嫁出去的?燕王要怎么忍受她? 他这边提心吊胆好一会儿,见莫心儿继续弹琴,炤宁也不曾提及在江南的事情,一颗心才慢慢落地。 他起身道辞:“刚进京,要安置住处,琐事繁多,改日再来给皇嫂请安。”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你了。”太子妃笑道,“两日后,楚王府有赏荷宴,应该会给你发请帖,宴席上再聚。” “便是楚王不请我,我也会前去凑趣。”师庭迪笑着说完,对炤宁拱一拱手,转身离开。走出东宫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的。 师庭迪离开没多一会儿,炤宁便也起身道辞:“回府换身衣服喘口气,再回宫里看望昭华。” 太子妃笑道:“这一段抓紧把该忙的事情忙完,待到天气炎热了,便老老实实在家里避暑,别四处乱跑。” “行啊,听你的。夏日我尽量守着你过。” “你这个没正形的。”太子妃笑着拍了拍炤宁的肩头,“快回府去歇息一会儿。” “嗯。”炤宁辞了太子妃,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太子。 她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 太子看着她的眼神,深远、复杂。 炤宁看看他身后,没人随行,笑微微地问他:“蒋家两个人已经投靠了东宫,我一直在等他们助纣为虐,怎么还没动静?” 太子居然全无火气,唇角微扬,唇畔逸出一抹笑,“别急,就是这几日了。” “是么?”炤宁道,“多谢殿下告知。” “我若是你,会自求多福。” 炤宁轻轻一笑,“现在看来,该自求多福的人,似乎是你吧?”她扬了扬眉,定定地凝视着这个厌憎至极的男子,“你猜一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说来听听。” “我在想,”炤宁上前一步,语速缓慢,语气森冷,“待到最后,要用怎样歹毒的手段折磨你。”语毕从容后退,再行一礼,款步走开去。 太子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回想着她方才的眼神、语气、言辞。 已是夏日,却有寒意自他骨子里蔓延开来。 没记错的话,前世今生,这是炤宁首次对他放狠话。 她从来不是以言辞威胁人的做派,方才行径,定是因着彻骨的恨意所致。 只是,因何而起?近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他要查清楚的首要之事。 第082章 无题 第082章 炤宁回府途中,命人传话给师庭迪,让他到燕王府说几句话。 师庭迪正有满腹疑问想找她要个说法,自然是求之不得,与炤宁先后脚进了燕王府的大门。 二人在花厅落座之后,师庭迪瞧瞧服侍在侧的红蓠、白薇,觉得十分眼熟,心知定是在江南就见过,由此放下顾忌,直言问道:“莫心儿怎么会在东宫?都说她从良之后下落不明,可她居然跑到了太子妃身边,是不是你促成的此事?” 炤宁斜睇他一眼,“什么从良不从良的,她何时堕落过?” “……也是,除了爱财,倒是仅有的一个清清白白的花魁。”师庭迪理亏地笑了笑,“这话是我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我给你赔礼。你快些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都要急疯了。” 炤宁抿唇一笑,“她想来京城看看花红热闹,便来了。最早是太子先找到了她,想为她更名改姓,让她做侧妃。她不肯,太子妃又欣赏她的才情,便将她接到东宫,闲时两个人常一起谱曲。这些真不关我的事。” 师庭迪稍稍放松了一点儿,“那么,我来到京城的事情,她事先可知情?啊不对,她知情,还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 “嗯。”炤宁点头承认,“我担心她无意间见到你的时候会吓一跳,便先跟她说了一声。只要你不寻我们的麻烦,我们就懒得提你那些事。” “这就好。你们也只管放心,我只是过来给伍太妃请安,陪老人家一段日子,别的事一概不理。”师庭迪长长地透了口气,摸了摸额头,“方才在路上,吓得我一头冷汗。” 炤宁笑起来,是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的。 师庭迪喝了口茶,开始抱怨:“你说这叫什么世道?你个女孩子家跑到青楼一掷千金、结交花魁就是当地一段佳话,我一个大男人做的也是那些事,怎么就成了罪过?” “你这是避重就轻,”炤宁道,“我又没有封地,去哪里都无妨,比不得您世子爷啊。” 师庭迪摇头苦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啊,我就是不出封地,涉足风月场合也要偷偷摸摸,被人知道后,罪过也够我喝一壶的。” 炤宁想了想,笑道:“这倒是。” 喝完半盏茶,师庭迪已是完全放松下来,坐姿很慵懒,言语也变得随意亲切:“说起来,我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是识得很出色的女孩子,可一定要给我引荐。” “我认识的女孩子不是名花有主,就是嫁为人妇,帮不到你。”炤宁坦言道,“不是这样也不会帮你。”她又没疯,怎么会把好女孩引荐给一个没事就跑青楼的男子? “合着我在你眼里根本就要不得?”师庭迪为自己喊冤,“我只是去过青楼,但只是与花魁说说话喝喝酒,我可曾有过荒唐的行径?” “你倒是想。”他看中的都是如莫心儿一般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始终不能如愿罢了。炤宁毫不留情地奚落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想带着心儿回封地,要养在外面呢。” “你这个坏丫头,怎么总揭我老底呢?”师庭迪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说点儿正事。”炤宁笑容温和,语气郑重,“要是朝堂中有人害我,你肯不肯出手帮我一把?” “那是自然。”师庭迪毫不犹豫,“欺负女子的男人,我最是瞧不起,不管是谁,只要能踩他一脚,我都乐意为之。” “这话实在是动听。”炤宁转身取来几封信,“你拿回去看看,留意落款的日期。你若有心帮我,出事的时候自然清楚该做什么。” “行,我回去好好儿琢磨琢磨。”师庭迪看看天色,“我得走了,要去楚王府一趟。记得告诉燕王一声,明日晚间我过来蹭饭。” 炤宁笑着应下,回房换了身衣服,喝了杯茶,正要起身去宫里的时候,去后园玩耍了大半晌的吉祥回来了。 她出门的时候,它闷闷地跟在她身侧,也不知是在失落还是生气。 到了二门外,炤宁俯身揉了揉它的头,“听话,回去吧。等我跟昭华公主再熟络一些,就带着你去串门。” 吉祥不搭理她,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坐在石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前爪。 “真是长大了,会甩脸色给我看了。”炤宁揉了揉它背部的毛,狠一狠心,转身上了马车。 吉祥一如以往,慢吞吞地跟在马车后面,待到马车走侧门离开,它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望着。 过了片刻,它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漂亮的毛,忽然变得精神抖擞,随后箭一般的飞跑出门,奔向走远的马车。 侍卫们及时发现了,其中也有身手绝佳脚力奇快的,却没人敢当即拦下吉祥。小家伙可是王爷与王妃的宝贝,它犯错甚至败家都没事,谁因为它犯错惹得它不高兴是绝对不行的。由此,他们由着吉祥撒欢儿地跑,有人随后追上去,禀明原委。 马车停下来,炤宁探出身形。 吉祥到了她近前,喘着气,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你啊。”炤宁笑着招一招手,“上来吧。” 吉祥立刻矫捷地跳上马车,高兴得不得了。 “到时你可要乖乖的。”炤宁搂着它,笑容里尽是宠溺,又叮嘱红蓠,“到了棠梨宫,你留心照看着。” 红蓠笑着点头,拍了拍吉祥圆圆的脑袋。 炤宁进到棠梨宫的时候,先让宫女把吉祥跟来的事情告诉昭华公主。她是想着,昭华可是名副其实的娇滴滴的公主,吉祥这样的大狗,恐怕见都没见过几次,要是心里没个准备,被吓到就糟了。 却是没料到,昭华公主笑着迎出门来,看着吉祥的眼神是惊喜的,“这就是吉祥么?真是讨人喜欢。” 炤宁拍拍心口,“你喜欢就好,我方才一直担心你会害怕呢。” “怎么会。”昭华公主笑着打量吉祥,“早就听说了吉祥的大名,这两日连顾大夫都提起过它,说只是听说却不能见到,有点儿遗憾。”说着侧转身形,对吉祥招一招手,语气柔柔的,“吉祥,快进屋去,我给你好吃的。” 吉祥很是敏感,遇到不喜欢它的人,它就特别认生,有时还会发脾气;遇到打心底喜欢它的人,便会乖乖地,摇摇尾巴算是示好。此刻,它是第二种反应。 炤宁为此笑逐颜开。 落座后,吉祥乖乖地坐在炤宁近前,好奇地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昭华公主唤宫女取来一碟子肉干、一碗清水,亲自送到吉祥跟前,“给你的零嘴儿,好歹吃一点儿?” 吉祥摇了摇尾巴,低头看看食物,随后又仰头看炤宁。 生人给的东西,吉祥是不吃的——这是师庭逸和常洛逼着它养成的好习惯,那时它可是吃了些苦头的。炤宁虽然心疼,但毕竟是让它受益终生的事,自是不曾阻挠。“快吃吧。”她笑着拍一拍它的头。 吉祥开心地享用起来,许是不饿的缘故,吃相居然很斯文。 “像个小孩子,太可爱了。”昭华公主笑着回身落座,又吩咐宫女摆饭,“吉祥吃着,我们也别闲着。” 是精致的六菜一汤,三道清淡的素菜,三道香辣的荤菜,盛放饭菜的都是颜色、形状不同的小巧的碗盘,特别好看,这是真正的色香味俱佳的一餐。“实在是赏心悦目。”她由衷赞道。 “平日都是一个人用饭,没什么胃口。”昭华公主笑着解释道,“闲来无事,叫内务府给我打造了不少这般小巧的碗盘,看着顺眼些,能多吃几口菜。”又开玩笑,“四嫂不觉着是我小气就好。” 炤宁不由笑了,“听听这是什么话。”她想,这样一个细致、精致的女子,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嫂嫂,该多好。 二人用饭期间,吉祥吃饱了,在室内转了两圈,之后到门口东张西望,又对着红蓠哼哼。 “吉祥是不是想出去玩儿?”昭华公主笑问,见炤宁点头,吩咐一名宫女陪红蓠带着吉祥去小花园转转,随后,又遣了服侍在室内的宫女,“我要跟四嫂说几句悄悄话。” 几名宫女抿嘴笑着退下。 昭华公主也是对身边人分外宽和的人。炤宁找到了彼此的一个相同之处。 昭华公主要跟炤宁说的是顾大夫的事:“今日我细问了她几句,听完由来,真是啼笑皆非。” 炤宁问道:“我听越霖哥说,她已嫁人,有个孩子。那父子两个的情形,你可曾问过她?” “嗯,她与我说了。”昭华公主娓娓道来:“她夫君是沧州人士,殷实的小商贾。成婚之后,她有三两年不曾行医,到孩子大一点了,才又偶尔出门行医。她是天赋异禀但是很少见的大夫——行医至今,只医治极为少见的疑难杂症。 “这次她离开夫家,是因为身在济南的一个好友病重,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她闻讯连忙赶了过去。友人病情好转之后,她踏上归程,却在途中病倒了,原本不是大病,不走运的是遇到了韩越霖——她急火攻心,病情骤然加剧。 “韩越霖在民间的名声太差太吓人,她起初实在是害怕,担心自己再不能见到夫君和孩子,便屡次要逃。后来,韩越霖叫她给亲人写封报平安的信,又亲自跟她商量,说他们夫妻两个若是愿意,他便将她夫家的人都接来京城扎根,毕竟,她要医治的人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痊愈的。她明白了原由,给我把脉之后,便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这两日,韩越霖已派人去接她夫家的人了。” 炤宁听了仍是啼笑皆非,“越霖哥说,他是从顾大夫那里,才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差。” 昭华公主莞尔一笑。 炤宁吃了几口菜,喝了一口水,问起自己最为记挂的那件事:“昭华,中毒的事,你愿不愿意与我说说经过?”又解释道,“我这不是好奇,是想着多一个人知道,兴许就能早一点儿发现蛛丝马迹,早日给你一个明白的说法。这是为你,也是为了越霖哥。你跟我说完之后,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那件事,每每想起就窝火不已。”昭华公主道,“我夜间歇下之后,经常半夜因为口渴醒来,喝一杯水再继续睡。出事的那一晚,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踏实,却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惴惴不安的,睡得更不安稳,歇下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值夜的宫女循例递给我一杯水。就是那杯水,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便是这么轻易地着了那人的道。” 这实在是叫人窝火。原本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却有人在你不知不觉间收买了你身边的人,要毒杀你。炤宁给了昭华公主一个安抚的、理解的笑容,“后来,你是怎么怀疑到那人头上的?” 昭华公主道:“出事翌日一早,我宫里的人全部畏罪自尽了,还没人查到头上就那么默契地一同自尽,事情不是太奇怪了么?我反反复复地回忆每一个人在出事之前有无反常之处,一个一个排除,最终怀疑的只有一个玉枝。玉枝专门负责我的膳食,而且,在出事前一段日子,她与一名侍卫接触过。那名侍卫……”说到这儿,她脸色微变,眼神有些恐惧,“那名侍卫,反复回想之后,总觉得很是诡异,并且,我应该在东宫见过他的亲人一次。” “哦?”炤宁神色凝重,“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郎的身形、步态,与而立之年的男子的身形、步态是有着不同之处的。”昭华公主语速很缓慢,“那名侍卫,是少年人的身形,可他却有着三四十岁的男子的面容,肤色黝黑,皮肤皱皱巴巴的,很不相称,叫人看着就觉得别扭。而我在东宫见过一次的那个人,与他有着相仿的容貌,只是很年轻。我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炤宁轻声问道:“是不是易容呢?” “要是易容,不该是那种法子,完全可以把容貌改变得与年纪相符。” “是这样……”炤宁拢了拢眉心,“你等我慢慢琢磨一番。刚听到这些,脑子不灵光。” “我自然是不心急的,这么久都等过来了。”昭华公主说起此事的后续,“父皇命韩越霖暗中彻查此事之后,我将那个奇怪的人告诉了他,并且告诉了在东宫的那个年轻人的大概样貌,让他对东宫留心。他查了个遍,也没找到我说的那个人——很明显,那个人不是被指派到别处去办别的差事,便是被灭口了。” 炤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寻找蛛丝马迹。我不相信,那人能将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 “对,我们都不要心急。”昭华公主反过头来宽慰炤宁,“我能想到的蛛丝马迹,一时间也不能全都跟你说清楚,日后一点点细致的讲给你听。只是要你听,可不是要你陪着我上火。” 炤宁这才笑了,“嗯。我心宽,上火也就一会儿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炤宁把这件事的分量看得很重,以至于当晚入睡之后,做了一个与昭华公主说的事情相关的梦: 梦境中,在她前面,走着一个人,身形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后来,他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形。 她看到的面容,是一张满脸皱纹的苍老的脸…… 她喘息着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怎么了?”师庭逸被惊动,立时醒来,将她揽到怀里。 炤宁缓了片刻才平静下来,“没事,做了个有点儿吓人的梦。” “仅此而已?”他吻了吻她的眉心,“心里有事吧?” “心里事情可多呢。”炤宁完全清醒冷静下来,“明日一早就要去什刹海的别院住下,我担心自己住得不舒服,还担心吉祥住得不习惯……” 师庭逸抬手掩住她的嘴,“不愿意说就算了,睡觉。”大半夜的,谁要跟她拉家常。 “好啊。”炤宁在黑暗中理亏地笑了笑。 翌日上午,炤宁按照师庭逸的意思,带着吉祥,住到了什刹海的别院。 别院里有葡萄园、苹果园。吉祥很喜欢在林中奔跑嬉戏。 炤宁亦是喜欢的,因为这两个地方,总会勾起她年少时的温馨回忆。 八|九岁的时候,到了秋日,师庭逸就会带她到庄子上的果园里游玩。 她喜欢吃酸甜味道的苹果、葡萄,在果园里一边走一边摘,摘完了就开始吃。 师庭逸总是笑着陪在她身边,帮她用帕子擦干净葡萄,再一颗一颗剥给她吃。 吃苹果的时候,他是不准她随意吃的,一定要给她洗干净,才准她吃。 那时候吃到的苹果、葡萄,在她记忆中,一直都是最好吃的,便是奇珍异果都不能取代那种味道。 现在想想,自己与他,差不多能算是一辈子的缘分——小时候,他是她的四哥;及笄之后,他是她的意中人;如今,他是她的夫君。 想到这些,她心里总是暖融融的,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什刹海的别院到宫里的路程,与燕王府到宫里的路程其实相近,只是位置不同。对于师庭逸来说,没什么差别。当晚,自然是妻子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这样过了两日,炤宁将一切打点妥当,照常度日。这日上午乘坐马车离开别院,去往楚王府,参加赏荷宴。 到了楚王府,听说太子与蒋氏兄弟两个也来了,心知今日定要出点儿事,并且是针对自己的事情。 也好,她早就在等这一日了。 第083章 罪名 第083章 楚王府待客的花厅分外宽敞,中间挂着一道珍珠帘,将分列左右的男宾女眷的座位隔开来。男女都是一样,隐约可见对面情形,而又看不真切。 前来赴宴的女眷之中,不乏与炤宁关系亲近亦或相熟的,例如江佩仪、江三夫人、晋王妃、周静珊等人。 炤宁见到周静珊,想到了听晋王妃说过的那些是非,不由好奇:周静珊与顾鸿飞怎样了?没大张旗鼓地闹和离是一定的,不然她早就听说了。 与众人寒暄之后,炤宁凝眸打量了周静珊两眼。还是小圆脸、大眼睛的俏丽容貌,比成婚前端庄沉稳了不少。 晋王妃坐到炤宁近前。 炤宁用下巴点了点周静珊,轻声问道:“怎样了?情形好些了没有?” “好什么啊。”晋王妃轻轻摇头,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语声道,“我这二妹只是不敢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罢了,现在和顾鸿飞都不是有名无实,分明是名存实亡了。” “那可真糟糕。”炤宁有点儿意外。这意外在于,周静珊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端倪——记忆中少不更事鲁莽冲动的女孩子,成长得未免太快了些,或者也可以说,像是一个人经历了拔苗助长,肯定是毫无益处的。 “顾鸿飞也实在是气人。”晋王妃道,“静珊与我说他回头找原配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谁承想,竟是真的。这样一来,可真是到了谁都没脸的地步了。我就奇怪了,这种男人都在想什么?怎么他做的事情就没一件让人看着顺眼的?那女人也是犯贱——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居然就收下了那匹没出息的劣马。” 上一次,晋王妃提起顾鸿飞的原配,还是有着一份同情和尊重的,此刻却是用“那女人”代称。炤宁失笑,“我只奇怪一点,顾鸿飞遇到的女子,愿意惯着他的倒是不少。” “唉——”晋王妃低低地长长地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静珊也是自找的,我这会儿都懒得数落她了,随她去吧。”顿了顿,又道,“她是一时一变,这几日又是成婚之前的打算了,不和离,只要狠狠地惩戒顾鸿飞。这种事,就是搬到戏台子上,人们看着也是生厌,反反复复的,就那么点儿出息。” “提起来就不快的事情,也不去说它了。”炤宁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的一盘水果往晋王妃那边推了推,“吃点儿水果,心情会好一些。” 晋王妃却低声道:“楚王府的东西,我才不吃——楚王妃每次到我那里,连口水都不肯喝的,好像我时时刻刻想害死她似的。” 炤宁明知这会儿发笑不厚道,还是没忍住。 晋王妃也不恼,反而随着笑了笑,又善意地叮嘱:“你可要当心些。那夫妻二人还说不准到底帮谁呢,不像我家王爷,早就铁了心了。” 炤宁感激地一笑,“我晓得。” ** 前两日,楚王妃专程到东宫,请太子妃赏脸赴宴。 太子妃自从嫁进东宫之后,对楚王妃、燕王妃的态度都一样,最得势的时候,也不曾跟她们端过架子甩过脸色。是以,楚王妃与她相处得还算不错。 近来太子妃很少出东宫的门,晋王妃是真心实意地想让她出来散散心。是在自己的地盘,佟家倒台便是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敢在她专设的筵席上胡说八道。 太子妃盛情难却,答应下来。她不愿意离开东宫,并不是外人以为的害怕流言蜚语,她只是担心莫心儿的处境。 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子,她最初是为了给太子添堵才把人接进来的,如今相处这么久,已是友人的情分,万一出了事,后果是她在感情上就担负不起的。 为此,她携莫心儿一同离开东宫,半路上,让莫晨带莫心儿去散散心。算算时间,想着自己怕是要到晚间才能返回,便让她大可以在外消遣一两日。 莫心儿正想找程雅端好生团聚一番,自是欣然应下。 太子妃瞧着莫晨与莫心儿远去,心想,过段日子,给心儿安排个好去处才是。她若隔三差五出门,便要隔三差五地让莫心儿随她一同出来——太子那边近来的严防死守,让她不免生出诸多顾忌、担忧。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保护一个人,便是再不舍,也该让对方脱身,远离是非之地。 或者,可以让莫晨和莫心儿去炤宁那里——如果炤宁愿意,燕王又不反对的话。 那对兄妹,断然不能像进入东宫之前一样度日了,只要他们离开,太子怕是就会对他们下手——不论是为着心儿不承他的情,还是为着他曾对她和莫晨生出的误会,他都会寻找机会,让他们不得安生。 一想到这些,太子妃便有些心浮气躁。 一如很多很多次一样问自己:年少时怎么就看中了他?出嫁后怎么就没能及时看到他的诸多不足? 后悔全无意义,却是无从避免。 到了楚王府,太子妃留意到不少女眷悄声交头接耳。 她并不在意,挂上得体的微笑,从容落座,与人们寒暄几句之后,只与楚王妃、炤宁和晋王妃说说笑笑。 用过午膳,人们转到楚王府的后花园赏荷。 楚王妃是真的喜欢荷花,园中两个荷花池,此外还有很多荷花盆景。 炤宁与太子妃都算不上爱花之人,心思都用在别处了。她们应该过养花弄草的富贵闲人的日子,偏生大把光阴用来读书习字了。要是这样看,还是楚王妃的日子最惬意。 太子妃问炤宁:“你这一出来就差不多是一整日,也放得下吉祥?” 炤宁就笑,“特地找了个人陪它玩儿,什刹海那边又多水,它喜欢四处跑。它从小就在我身边,没下过水。我看啊,等住上一段日子,它就学会洑水了。” “那敢情好。”太子妃又说起了莫心儿的事情,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 炤宁想了想,道:“你要是打定了主意,就按你说的办。我那里好说,没什么事。” “这样就好。过几日我跟心儿、莫晨说说此事。”太子妃道,“夏日我打算去什刹海住一段日子,随后便去观音庵,陪我娘一起吃斋念佛,等天气凉快了再回来。” 炤宁颔首,“好事。” 荣国公夫人现在也不是以前的情形了,随着荣国公被逐出京城,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林氏。在观音庵的日子,便是衣食无忧,心里又怎能好过,怕是每日都在盼望着女儿去看看她呢。 炤宁与太子妃做样子浏览一遍各色荷花,便转去凉亭落座,相对下了几盘棋。整个午后的光景,便这样打发过去了。 至黄昏时,楚王回府。随后,师庭逸、晋王、师庭迪、韩越霖先后来到。 开席之前,佟煜、佟烨也来了。 太子妃一瞧这情形,脸色微变,“我怎么觉着像是要出事?”她真正想对炤宁说的是:我觉得你又要出事。 “出事好啊,好一段日子没看戏了。”炤宁笑着握了握太子妃的手。 “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心宽的人。”太子妃无奈地笑了。总是这样,有个什么事情的时候,炤宁都是反过头来宽慰别人,自己只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很明显,楚王妃也觉得情形不对,脸色不大好看了——有分量的人、平时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人都来了,太反常。情形反常就肯定会出事。可是,这是她花蝴蝶一般忙活着张罗的,万一出了大事,那么,楚王岂不是要迁怒她?真是要命。 一道道佳肴美味摆上桌,宴席开始。 炤宁和太子妃神色如常地享用。过了一阵子,佟煜忽然站起身来,对太子、师庭逸拱一拱手,语气不善: “卑职此番前来,其实并非为了赴宴,是因下衙之后,有人告知我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我有心去东宫或燕王府,却听闻二位来了此地,这才寻了过来。” 太子扬眉,“哦?何事这般重要?说来听听。” 佟煜隔着珍珠帘看向炤宁所在的位置:“有人犯了叛国的大罪,人证物证俱在,还请两位殿下明鉴!” 第084章 失落 第084章 师庭迪闻言挑了挑眉,语气不善:“我若是没记错,佟大人是詹事府主簿,便是有那劳什子的叛国一事,又何时轮到你来管了?” 佟煜看向师庭迪,态度不卑不亢,“并非卑职逾矩强出头,实在是因此事非同小可,牵涉其中之人又是皇室中人,这才前来楚王府据实禀明。”语声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在这里说,总好过呈报刑部甚或禀明皇上吧?” 师庭迪道:“你愿意折腾就折腾吧。”神色却分明是“你快去死”的样子。 佟烨仍是坐在原位,神色木然,也不知是觉得事不关己,还是在等待时机挺身相助佟煜。 楚王妃没好气地瞪了佟煜一眼。心说哪家宴席之上都不曾出事,你怎么偏就要来寻我的晦气?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才让你进门的,你倒是会做人,巴巴的过来给我添堵了。她腹诽着,转头看向楚王。 楚王倒是无所谓,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想,事情出在自己府里也好,能够身在局中仔细观望全程,能掂量出谁强谁弱就更好了。 太子看向师庭逸:“四弟,你怎么看?” 师庭逸牵了牵唇,“怎么问起我来了?这儿是楚王府,你是太子。” 这不是他的地盘,他也不是这场合中身份最尊贵的。 太子一笑,“那就好。”又吩咐人将厅内珠帘收起,“若佟煜所言非虚,在场各位便是人证,可当即发落获罪之人;若是佟煜所言为假——” 佟煜即刻接话道:“卑职甘愿领罪!” “好。”太子抬手,“如实说来。” 语声未落,有两个少年郎施施然进门来。 一个是江予莫,一个则是绝大多数女眷不曾见过的少年郎。两个都是俊美无俦风采袭人,不少女孩侧目一看,便不愿错转视线。这二人的风姿,委实不输于燕王与韩统领。 炤宁侧目看了看他们,莞尔一笑。名动一方的少年男女,在成婚或是过了成婚年纪之后,便会被一代新人中的佼佼者取代。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是这两个少年郎的时代,京城闺秀的芳心、含情的眼神,都会倾注在他们身上。 至于女子,也将有一两个出现在众人视线,取代她头上那劳什子的第一美人头衔。 那个面生的少年郎,炤宁以前就见过。 他是萧错,似乎比她大一岁。最早是师庭逸看中了他,特地与皇帝、萧家打过招呼,把人要到身边,做燕王府的侍卫。萧错的确是个好苗子,很快就跃升为侍卫头领。 师庭逸一直很赏识萧错,四年前为他妥善安排,让他去了军营历练,在军中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师庭逸率兵出征时,自然要带上萧错。 战捷领功受赏之后,师庭逸举荐之故,萧错奉命离京去往南疆办差。现在看来,自然是已办妥了差事,回京复命。 三年战事,师庭逸成为名将同时,麾下几名将领亦随之扬名天下,炤宁所熟悉的张放、萧错这二人就在其列。 张放看起来粗枝大叶,作战时却是最善守备,寻机发起攻击的时候,总是让敌兵吃尽苦头。 萧错面容俊美无害,心里却住着一头凶悍至极的狼,最善率领数目很少的军兵突袭、夜袭,将数目是己方数倍的敌兵杀得溃不成军。这人在沙场上彪悍冷酷的名声,与在朝堂中的韩越霖不相上下。 沙场上,师庭逸的过人之处在于,能将诸如张放、萧错这样的人才运用自如,让他们的过人之处发挥到极处。换句话说,朝廷给他几万或是几十万军兵,到了他手里都是一样,他既能帮助张放守备伺机而动,又能陪着萧错一同上阵杀伐果决——唯有这样的将帅,才是真正的帅才,无往不克。 这亦是炤宁以师庭逸为荣,予莫对这位姐夫满心钦佩的缘故。 到底,他们是江式序的儿女,军事方面诸多要领,要比寻常人看得更透彻。 予莫能与萧错这样的人来往,让炤宁满心喜悦——在以往,予莫来往的人里,只一个夏泊涛是她欣赏的。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萧错,轻声询问炤宁。终归是女子,朝堂里的不少臣子,是她无从见到的。 炤宁便轻声告诉了太子妃。 太子妃不由讶然,低声叹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萧错。这般的样貌、年纪……以前委实想象不到。”又不好意思地笑,“除了令尊和燕王,以往都认为军中儿郎个个面目粗犷,想不到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这般面面俱到的人才。” 炤宁理解地一笑。 “你那夫君手里的人,出色的也太多了些,他倒是慧眼识珠。”太子妃夸完师庭逸,又对萧错好奇,“怎么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这个我听说过。”炤宁微笑着道,“他是家中长子,出生之后,长辈请人给他测了测八字,连找了好几个人,都说他年少时祸事不断,十有八|九活不过第一轮寿数。自然,要是活过了,便是必有后福的人才。这样一来,他父亲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嗯,要是活不过第一轮,可不就是一出生便是错。”太子妃释然一笑,“眼下好了,后福来了,已在锦绣坦途之中。” 二人正轻声说笑着,江予莫与萧错上前给四位皇子与皇子妃见礼,前者眉宇含着清浅笑意,后者则是神色清冷沉郁。 一旁瞧着的晋王妃夸赞道:“哎呀,瞧瞧,生得好看也罢了,这一来就来了两个不相伯仲的,今日到场的诸位千金可是有眼福了。” 楚王妃附和道:“可不就是么。” 听到两人言语的闺秀不由羞赧地垂了头,被夸奖的两个人却是神色如常,没听到似的。 江予莫与萧错落座之后,太子与佟煜自然要重提先前的事,太子妃却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地道: “我有点儿不舒坦。如果此事不干我的事,没人阻拦的话,我便先行回去了。”说完对楚王妃歉意地一笑,“改日回请你。” 楚王妃看看厅里这情形,想着太子妃在场的话也实在是为难,帮谁不帮谁?还不如甩手走人。由此便没有挽留,笑着起身,“也好。” 太子妃离开之前,低声叮嘱炤宁一句:“千万当心。” 炤宁颔首一笑。 太子望着太子妃离开的身影,眸色深沉。 佟煜、佟烨亦是如此。 师庭逸、韩越霖、师庭迪和刚来的江予莫、萧错倒是心情不错,几个人正你来我往地举杯对饮。 太子清了清嗓子,环顾在场众人。 低声交头接耳的女眷立时噤声。 太子吩咐佟煜:“说。” 佟煜取出三封信,命人呈给四位皇子传阅期间,诉说由来:“这三封信,是在南疆边境驿馆中当差之人李复请专人送到我的手里的——那人与我年少时便熟识。书信皆出自韩统领之手,收信之人则是南楚六皇子。” 太子瞧着信件,问道:“看日子,是南楚六皇子上次出使大周期间——距今时日已久,李复因何至今时才将这信件送到你手里?” 佟煜行礼道:“此事说来话长,太子殿下容禀。南楚六皇子离开我大周返回南楚途中,经过驿馆落脚歇息。那一晚,南楚六皇子一名贴身随从大醉,不知怎的,使得所在居室起火,而南楚六皇子随身重要之物都由此人带在身边。 “驿馆里的人全力救火,只是救下了人,却没法子完全救回那些重要的物件儿。而李复,他进室内救人的时候,瞥见一个分外精致的小匣子,上面镶嵌着几颗祖母绿、猫眼之类价值连城宝石,一时起了贪念,将那个匣子揣进了怀里。 “等事情过后,南楚六皇子离开几日后,李复才敢仔细琢磨那个小匣子——那上面有机关,里面放着些物件儿,可他打不开,又因为东西原主是南楚,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敢寻找能工巧匠打开。知道今年,他觉得时过境迁,绝对没人在意此事了,又实在是好奇,这才设法寻找能工巧匠,将匣子打开了。 “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装的东西是南楚六皇子收到的一些人的信件。别的倒也罢了,都是各地名士与南楚六皇子探讨学问,只这三封信件不同,他地位再低微也知道事关重大,只是苦于差事脱不开身,在京城又至我一个熟人,便请至为信任的友人将信件送到了我手中。日后若是需要传唤他进京,他义不容辞,会将原委仔细说明。” 佟煜讲完经过之后,又取出了一封信,“这是李复的证词,还请四位殿下过目。” 炤宁听完,看向韩越霖。 韩越霖用口型告诉她:“半真半假。”失火的事情是真的,别的都是强行捏造的。 炤宁微笑,微一颔首。 信件还没传到晋王手里,而他则念及一事,因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此事与皇室中人有关么?” 太子将信件递给师庭逸,道:“这三封信里,韩统领在两封信里都曾提及燕王妃,说相告之事是他问过燕王妃才知晓详情的——他只是转述。而韩统领告知南楚六皇子的事情,都与我大周的将领、边关的守卫有关。” 众人哗然。 师庭逸不紧不慢地纠正道:“饭不能随便吃,话更不能张口就来——这是三封尚未辨别真伪的信件。” 太子一笑,态度温和:“是我口误了。四弟说的是。” 人们有一大半神色一松。 岂料,太子闲闲加一句:“只是,我很熟悉韩统领的字迹,这三封信,若是有人模仿,那未免模仿的太相似了。” “是么?”师庭逸神色松散,意态懒散地斜倚着座椅靠背,笑笑地瞥了韩越霖一眼,“不管这信件是真是假,你这字写得不错是不争的事实,竟很有名家风范。” 韩越霖忍住了横他一眼的冲动,语气淡漠:“殿下谬赞了。” 炤宁因此微微一笑。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不需要。看了太子一眼,心说这人倒是长了点儿出息,终于不再只盯着她一个女子算计了——这次他要是能如愿的话,她和韩越霖便会因此陷入绝境,师庭逸被他们连累之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并且,便是此事不成,在很多人看来,此事都是太子无意间撞上了而已。佟煜、佟烨现在根本不与东宫来往了,他们要指证谁,与太子无关。 为着太子之前的话,炤宁道:“说起来,模仿别人的字迹、字画对于有些天赋异禀之人来说,是轻而易举。我到现在还存着一些字帖、画作,皆是太子殿下有闲情的时候,模仿我与燕王殿下的笔迹、画作。太子殿下应该还记得这些趣事吧?” 她这番话当然是半真半假。太子模仿她的字与画足可乱真是实情,至于能否模仿师庭逸的字迹,她无从得知。只是,说起这档子事,必须要扯上师庭逸,她不能让自己与他陷入流言蜚语之中——太子是她的大伯,模仿她的字画足可以假乱真,别人会怎么想? 只能这样说。她从小时候到现在,在京城人眼里都是与太子、师庭逸相熟,太子把她当半个妹妹。 师庭逸听了,嘴角一抽。他介意这件事,特别介意,把他拉出来混淆视听也是一样。偏生那个小东西想一出是一出,不管他听了高不高兴。 太子只有瞬间的神色僵滞,随即笑道:“那又不同。自幼父皇便让我勤去江府,向令尊请教治国安邦之道,后来又常与你和庭逸一起探讨琴棋书画等等,对你们两个写字、作画的手法过于熟稔,模仿起来便很容易。” 他亦是只能这样说。虽然迷恋炤宁对她又爱又恨是两世都不可更改的事实,但是在人前,话里话外都要带上师庭逸,不然的话,容易想偏,一旦被想偏,事情就会变成大伯觊觎弟妹的丑事,他便是死后八百年,都会被人当成笑话来讲。 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对炤宁却是痛恨的——她料定他只能这样说,所以才将那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让他违心地承认再解释。 可恨! 如此一来,今日这种招数,日后是绝对不能用到她和师庭逸身上了——因为太多人知道,他可以代替他们写信、作画。 “也不尽然。”炤宁笑道,“韩统领人缘儿不大好,谁都知道。他被人记恨在正常不过,想报复他的人不知有多少,收买个擅长此道的人长期模仿他的自己再寻机栽赃污蔑,也不是稀奇事。当然,我人缘儿也没好到哪儿去,牵涉其中也属正常。”顿了顿,又道,“况且,这档子事,就得看天赋。例如燕王殿下、韩统领,对谁的手法再熟稔,你让他们模仿别人,他们也是做不到。我亦如此,不知要如何改变力道的轻重、改变作画的习惯,才能模仿别人。正如我也曾临摹过别人的画作,可是连父皇都说,经我临摹的画作,只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不就是天生没有那个天赋么?” 太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她又在一脸无辜的撒谎。以她那绝佳的记忆,只要看过谁的字,便能一世留在脑海。她就算是用作画的手法模仿谁的字,也足以乱真,甚至比原主写得更好。 可是叫人气闷的是,她末尾说的事情,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她小时候曾经模仿过几幅画,父皇凑巧看到过,一看手法就知道是她的,便笑着说了。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她是瞧着临摹的画作有不足之处,便由着兴致改了意境——这是通过不同的用色、下笔的力道决定的事情。 但是,再清楚原委又能怎样?他能驳斥么?不能。帝王说过的话,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质疑。 考虑到这些,太子只能回以似是而非的一笑,“我倒是没琢磨过这些。” 炤宁不再言语,端茶啜了一口。就算是再占理,也不宜说得太多,要掌握着分寸,别人明白了就算了,再多说便是咄咄逼人了,反倒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况且,接下来的重头戏,是师庭逸那边的人出手反击,不关她的事。 萧错放下闲闲把玩的酒杯,道:“我一介武夫,没闲情看这种戏。与此事相关的李复,我在办差期间恰好遇见。”他看向太子,“仅凭佟煜一面之词,委实可笑,辨别字迹又需耗费一段时间,如此一来,倒不如将李复带来,听他是如何说法。” 太子还算镇定,佟煜却是面色一变。 “我赞成。”师庭逸道。 晋王立时道:“我也赞成!” 楚王只犹豫了片刻就道:“是该如此。”又问萧错,“人在何处?” “在微臣府中。”萧错算了算时间,“两刻钟之后便能带来。” 晋王立时道:“如此最好,快将人带来说清楚此事。”说完才看向太子,“太子怎么看?” 太子还能说什么,只得颔首表示赞同。 李复到来之前,有歌姬舞姬到厅内歌之舞之。这本就是楚王妃一早安排好的,却没想到,那些女子要在凝重压抑的氛围中献艺,用途不过是不让众人等待间隙过于无聊。 炤宁可不管别的,埋头享用着面前的糖醋荷藕、麻辣大虾。她早就饿了。 这是楚王妃特地安排的,打听到燕王妃嗜辣、喜吃藕,便吩咐传菜的人特地在她面前摆了这两道菜。 这会儿,楚王妃瞧着炤宁猫儿一般举止优雅又透着满足地用饭,片刻之后,由衷地笑了。不怪燕王除了这女子谁都不要,单是每日瞧着她吃饭的样子,便是莫大的享受。随后又是奇怪,喜欢吃又能吃,怎么就不见她胖呢?莫非这是天生的? 楚王妃不由懊恼。老天爷真是偏心,凭什么把好处都给了江炤宁一人?她不自主地掐了掐腰间的肉,叹了口气。生孩子长出来的这些肉,不知还要饿多少日才能去掉,偏生江炤宁吃饭的样子惹得她食指大动,要忍下动筷的冲动,着实不易。 身形瘦回去之前,再不能与江炤宁同桌用饭,那是遭罪——这是楚王妃今日最重要的心得。 将到不到两刻钟的时候,李复被带到了花厅。 太子沉默下去。 师庭逸与韩越霖谈笑风生、连连举杯饮酒。 楚王正挨桌敬酒。 他们爱答不理,可是晋王对这件事很有些兴趣。他先问佟煜:“此人可是你曾提及的李复?” 佟煜反复打量之后才道:“正是。” 晋王将方才原委复述一遍,末了,语声略略拔高:“你的证词就在案上。你倒是与我说说,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人已到了京城,那个有机关的信匣子可曾带来?” 绝大多数人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复满脸茫然,“证词?小人没写过什么证词啊。况且,小人从未顺手牵羊窃取过他人财物。那场火,小人知情,但是在当夜,小人并不当值,如常回家歇息,哪里有机会做那等顺手牵羊的事?” “你!”佟煜脸色苍白,眼中似要冒火,可还是压下了火气,道,“别的可以作假,你的证词难道也是假的么?不管你被何人威胁,都有太子殿下为你做主。” 李复却是苦笑,“你我年少时相识,但也有不少年头未曾通信,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稀奇。”他抬起五指蜷缩变形的右手,“我这只手,几年前就废了,别说写字,连筷子都拿不稳。你要是不相信,请太医一验便知。” “……”佟煜身形晃了晃,险些踉跄后退,“不可能……” 李复推翻他的说辞,是他可以接受的;而李复这行径带来的后果,却是他无从承担的。 众目睽睽之下,诬陷韩越霖、燕王妃是怎样的罪过? 他要为父亲报仇,他要让佟家恢复以往的荣耀,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可能!”佟煜语气加重,眼神狠毒地看住李复,“你一定是在进京途中被人收买亦或威胁,此刻才全盘否认以往的行径!”说到这儿,他双眼一亮,转向太子,“萧错平白无故地为何将人带来京城?最大的可能,是他知晓了此事,这才出手将人挟持,甚至很可能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要知道,萧错可是由燕王殿下一手提携才光耀门楣的!他担心燕王妃陷入是非之中,行此举以图报答知遇之恩——一定是这样的!” 他语声刚落,有人语气闲散地把话接了过去:“并非如此。李复此人,是我请萧错顺道带来京城,路上一直有我的亲信随行。他进京之后,一直住在我府中。” 声音来自大厅一个角落。 众人循声望过去,身着深蓝锦袍的俊朗男子入眼来。 女眷们不明所以,低声与身边人猜想着这是哪路神仙。 炤宁却是微微惊讶之后才笑开来。 说话的人,是景林。 这人神出鬼没的功夫,实在是叫人惊叹。 她之前曾经环顾厅内在场的宾客,不曾看到他,而他却在关键的时刻现身了。 师庭逸、韩越霖等人转头看到景林的时候,心绪很是复杂——他们个个都是分外警觉的人,不论到了何处,所在场合中多了哪个人、少了哪个人,都是了然于胸,而这男子的出现,却是谁都不曾事先察觉到的。 宛若幽灵鬼魅一般。 景林如闲庭散步一般走到四位皇子近前,取出一块令牌给他们过目。 四个人看罢,有三个人神色变了。 不动声色的只有师庭逸。他以前已经听父皇说了景林其人,炤宁也曾跟他细说了景林一些小掌故。为此,他知道景林这人的存在,偶然遇见便已确定对方的身份。这会儿心里还耿耿于怀的,是景林到底有着怎样的修为,才能做到这般的神出鬼没。 太子的脸色很难看。 景林收回令牌,闲闲道:“不瞒诸位,今日之事,我早已料到,且已禀明皇上。太子殿下、佟大人,此刻随我去宫里一趟吧,皇上要问你们几句话。” 太子预感极糟糕。景林这等于是明打明地告诉他:我想帮着燕王、韩越霖灭了你,你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介入了,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日后的处境只能是更坏。 佟煜的感觉是大难临头。他是费了一番心力、苦苦追寻着一点点线索,中途又有蒋氏兄弟二人的帮衬,才有了今日当众指证江炤宁和韩越霖的局面。难道……这根本就是韩越霖与江炤宁给她布下的一个陷阱? 师庭逸与韩越霖的感觉也没好到哪儿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才刚出手,景林就冒出来横插一杠子,且摆出来的是不容任何人质疑、违背的局面——这算是怎么回事?敢情炤宁是根本用不着他们了?还有萧错那个小混账,一定是跟景林串通一气了! 这结论,让炤宁的夫君和兄长很失落。 第085章 再见 第085章 太子想了想,对景林道:“你与萧错的言辞前后不一。萧错方才说李复进京之后,一直在他府中居住,而你却说人一直在你府里。虽然你得了皇上的口谕,但是你们的言辞都是前后不一,到了宫中,难道要在皇上面前打一场糊涂官司么?” “我请他这样说的。”景林道,“我行踪不定,能料定今日之事,却不能料定能否前来楚王府。萧错若是说人在我府里,你们等我前来作证的话,那可有得等了。关乎皇室中人的大事,枝节越少越少。这一节,我自然会禀明皇上。” 太子颔首一笑,“原来如此。” 师庭逸、楚王、晋王、师庭迪、韩越霖、萧错先后站起身来。他们从头看到现在,并且有人牵涉其中,皇帝一定要传他们进宫,与其等着太监传口谕,不如此时进宫等候。 江予莫即刻起身道辞,离开的时候,笑着对炤宁眨一眨眼。 其余前来的官员、官家子弟见这情形,纷纷起身道辞,急着回去告知家人,或与幕僚斟酌此事原委。 如此一来,宴席上就只剩了女眷。女眷大多也急着回家告知父母姐妹,俱是草草地用膳,先后起身道辞。 楚王妃站在门口,好言好语地应承了一番,转回身来,见偌大的厅内只剩下炤宁和晋王妃两个人,便不再掩饰心头不悦,垮下了脸,气鼓鼓地道:“你们两个可不准走。谁敢走我就哭给谁看!” 炤宁忍俊不禁。 晋王妃笑着打趣道:“方才你对那些人这样说,她们也不敢走的。” “我才不要那些个心猿意马的人留在这儿,瞧着更生气。”楚王妃道,“你们二位赏个脸,到我的小花厅去,咱们重新传膳,好好儿地吃顿饭。” 炤宁笑道:“我已经吃好了。”她也想早些回家呢。 楚王妃则道:“精蒸鲥鱼、麻辣鹌鹑、香麻鹿肉饼——这些你爱吃的,值不值得留下来尝尝味道?晋王妃喜欢的珍珠鱼丸、蒸驼峰、胭脂鹅脯也还没上呢。”她蹙眉抱怨,“都怪佟家的人,扰得人们只顾着看热闹,很少动筷,多少菜都没来得及上呢。”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二人自然不能再推脱,随着楚王妃去了她的小花厅。 重新落座之后,晋王妃揶揄楚王妃:“你以往到了我那儿,可是连口水都不喝的。凭什么叫我留在你这儿大吃大喝?” “这你可不能怪我。”楚王妃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我这几年只忙着怀胎生孩子了,怀胎期间胃口刁钻得很,只要不是想吃想喝的,便如何都不肯碰一下。别说在你那儿,便是在母后宫里,我也是这么矫情,她只是不愿意与我计较罢了。” “原来如此。”晋王妃这才释怀,又笑笑地道,“你不是总嚷着少吃少喝快些瘦回去么?等会儿可不能只瞧着我和燕王妃吃吃喝喝,你只管在一旁看着。” 楚王妃笑道:“别的时候,我兴许真就这么做了。今日可不行,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豁出去了。”随后又唤人送来一壶梨花白,“你们两个都是酒量不错的,我自认也还陪得了你们。我们好好儿喝几杯。爷们儿的事情放一边,不管那些了。” “好啊。”炤宁和晋王妃异口同声。 酒菜上桌之后,炤宁慢悠悠地举筷用饭,在这期间检查饭菜餐具有无不妥之处。倒不是随时有着满满的戒心,是早已成习之故。别人也一向知道她就是这样慢悠悠的举止,并不会想到别处去。 在今日之前,楚王妃与晋王妃的妯娌关系一直是疙疙瘩瘩,相互看不顺眼。这一晚,两人用饭饮酒期间,乘着酒兴,把以前一些事情说开了,距离无形中拉近,亲昵了几分。 炤宁与她们的关系一直是淡淡的,相见时能谈笑风生,但是不能做到关心、记挂。用饭期间,她被二人问起在外的见闻,无意间提到了西域。 西域是天高地阔风景如画的地方,那里的雪山、戈壁、荒漠、湖泊的绮丽或荒凉的美,一直为人盛赞。 可惜的是,炤宁不曾去过那里。因为在外期间,那里是内忧外患,总不消停。现在恢复了喜乐平宁,她却已经回到京城,怕是再无机会涉足。 但是,这话题却让她脑海里灵光一现。 她忽然间想到了昭华公主与自己说起过的那个可疑的人,想到了小时候在一本游记中看到过的关于西域境内诸多奇花异草的记载。 西域有一种树木,树干里的白色汁液可用来易容。若是将这种汁液涂抹在脸上,便会使得皮肤颜色变得黝黑发皱。 炤宁掐了掐手心,埋怨自己怎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她想寻机道辞,快些验证一下这发现是对是错,偏生楚王妃、晋王妃三杯酒之后兴致正浓,频频向她举杯,与她说说笑笑。这情形下,她离席未免太让人扫兴,也便暂且放下心里那件事,专心享受此时喜乐。 ** 宫中,御书房。 皇帝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平静地看着太子和佟煜。 他先问佟煜:“你大言不惭地说事关皇室中人,所以,你便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抖落这种似是而非的可笑之事?” 不等佟煜应声,又问太子:“你既然知道事关皇室中人,为何不当即将人带到宫中让朕处理此事?” 太子忙道:“父皇近来龙体抱恙,儿臣只是不想父皇为这等琐事劳神。再者,当时那么多人,儿臣若是执意阻拦将人径自带入宫中,外人免不得生出诸多猜测,使得皇室中人饱受猜忌。”随即尴尬一笑,“毕竟,儿臣不能料到佟煜会有惊人之语,他提及此事不过三言两语,实在是不能当即阻止。” 皇帝颔首,算是接受了太子的解释,“此事若只事关皇室中人也罢了,可笑的是,连南楚六皇子都牵连其中。朕总不能为了这等事情修国书询问南楚皇帝。此事交由景林、韩越霖合力查证,太子若是有心,大可帮衬一二。事关朝堂重臣、燕王妃,佟煜胆敢污蔑他们,想来另有原由,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狼子之心。” “……”太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皇帝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只觉得可笑。若非如此,不会让被指证的韩越霖着手查办,更不会断定佟煜是存心污蔑。 佟煜已是满心绝望。 皇帝指一指佟煜,吩咐崔鑫:“将人撵出去,交给景林看管。” “是。” 随后,皇帝看住太子,“朕近来总觉得自己老了,精力不济,耐心不足。日后该如何行事,你自己斟酌。退下。” 太子恭声称是,行礼向外走的时候,心里呼啸着嗖嗖的冷风。 原来,父皇一直没有忘记先前那些事情。今日的事,父皇分明已经认定,是他吩咐佟煜污蔑韩越霖和炤宁。是为此,才会是根本懒得询问的态度。 然而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是佟煜和蒋氏兄弟出手谋划的。 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以前,父皇从不曾如此。 他是真正的失了圣心。 御书房外,师庭逸问萧错:“怎么回事?” 萧错无奈,“下午,景林把李复从我府中偷走了,然后告诉我要如何行事。”他浓眉蹙了蹙,“这个哑巴亏,我不想吃也得吃。” 师庭逸听完牵了牵唇,“真是物以类聚。”炤宁身边的人就没有善茬,一个赛一个的跋扈霸道。 不远处的韩越霖正拧着眉问景林:“谁准你突然冒出来介入此事的?” “我最了解皇帝的心思。”景林解释道,“今日这件事,固然能照着你们的路数一步步摧毁太子,但是我这样做,却能让你们事半功倍。”他抬眼望了望初夏的星空,“最要紧的是,我没有太多时间等待太子倒台。日后再出手,尽量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换个人,他才懒得解释,可是韩越霖不同,万一跟他拧着来,他今日真就白忙了。 “……”换个人,韩越霖不会容着,可是景林不同。景林对炤宁,虽然总没几句中听的话,却是实心实意的好。 这时候,太子走出御书房,缓步离开,有太监走到一行人近前,请他们进去。 皇帝对待他们的态度,是如常的温和耐心,仔细询问了原委,说了自己的决定,末了,心情转为愉悦,命人传膳,意在与这些年轻人畅饮一番。 ** 炤宁回到什刹海的家中,夜色已深。 吉祥远远地迎了出来,直起身形,前爪搭在她身上,之后身形落地,跟在她近前嬉闹。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炤宁询问特地留在家中照看吉祥的红蓠。 红蓠笑道:“今日吉祥在浅水里玩儿了大半天,还遇到了一条与它形神相似的大狗。起先险些掐架,后来竟成了玩伴。” “是么?”炤宁因为吉祥有了朋友而高兴,“附近竟有我的同好?” “肯定是附近人家养的,到底是谁家的却不清楚。”红蓠解释道,“多住几日便清楚了。” “也是。”炤宁笑着进屋去。 红蓠跟在她身后埋怨,“怎么又喝酒了?一身的酒味。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王爷也留在宫里饮宴,今晚不能回来了——方才常洛来传过话。” “打量谁今晚愿意喝酒似的。”炤宁一面转往盥洗室一面道,“都是没法子,不得不捧场凑趣。”沐浴的时候,她与红蓠说了说今晚的事。 红蓠很遗憾,“早知道我就跟您一同前去了,错过了一场好戏,真是。” 炤宁沐浴更衣完毕,转去歇下。 ** 御书房里的宴席撤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宫门自然早已落锁,要是一两个人破例也罢了,一群人都这样便不大妥当了,不知道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是以,皇帝命众人今晚就在宫里歇下,又吩咐崔鑫妥善安排。 韩越霖在宫里本就有班房,歇在何处于他也是真没区别,告退之后,自顾自回往住处。 路上,一名心腹寻过来,轻声禀道:“昭华公主命人传信,请您得空之后便去棠梨宫一趟,有要事。” 韩越霖颔首,“知道了。”他返回住处,照常洗漱,熄了灯烛歇下。 这个时辰了,昭华必然已经歇下,他去了也是扑个空,不如等明日。 只是,辗转反侧许久,了无睡意。 他起身,借着映照入室的月光、灯光找到一件玄色锦袍,穿戴齐整之后,漫步至棠梨宫附近,静静望着她院中的朦胧灯火。 宫里的地形,他最熟悉不过,想要潜入她的住处易如反掌。 他不想,更不能那么做。 太久了,他在宫里办差,时时陪在皇帝身边,她一直就住在棠梨宫,却是一直不曾再相见,连匆匆一瞥也无。 多可笑。 正要转身离开之前,一名宫女快步上前来,低声道:“韩统领,您总算来了。” 韩越霖凝眸看了看近前的人,她是初荷。当初,他给昭华选了数名踏实可靠的宫女,初荷是其中之一。 初荷指了指附近的小竹林,“公主殿下在那儿等您,等很久了。” 韩越霖嘴角一抽,心说真是闲的她,跑出来等着他做什么?好像她身子骨多好似的。再说了,怎么没叫传话的人说明白呢? 由此,他去竹林的一路都黑着脸。 竹林内的情形,他再熟悉不过。顺着一条小路往前走一段,向东转,有一个小小的凉亭。 有一段日子,他和她经常在这里相见。 如今想起,真的是物是人非的感受。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昭华公主隐隐看到他走近,缓缓站起身来。 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他很久。 等再久,她也不会心焦烦闷。 太多的回忆可供她打发时间。 最早她还年幼,总是一面缠着他一面无望地等着他。 那时对于他而言,官职不够分量却尚公主的事儿,是很丢脸的。 她当时几乎确信他会一根筋儿地做一辈子的第一捕快,因为那时的他,真是乐在其中,几乎做梦都在查案。如此的话,他才不稀罕娶她——她从不觉得自己比他手里的悬案疑案更重要。 后来,皇帝对他青眼有加,让他进了锦衣卫,一年内便升官两次,做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又过了半年,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他认为可以娶她的时候,她却出了岔子,从装病变成了真病,病得还特别严重。 起初一年多,体内的余毒几乎天天发作,让她几近崩溃。整个太医院的人,整个京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任谁还能指望自己能活下来? 是因此,在他找到炤宁心安地回到京城之后,她当面对他说:不必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他知道她为何出此言,很少见地温言宽慰了她一番,又说,我真心实意要娶你,唯求你能让我如愿。 她只是冷冷一笑,说我死之前,也只有身份可以供人利用得到好处了。你执意如此的话,便请皇上赐婚吧。我在当日一脖子吊死便是。 他问:“你一定要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么?” 她忍着心头锐痛,说事实如此。 他沉默良久,道:“我这一生若是娶妻,只你一人。你既是这般不情愿,我无话可说,收回妄念便是,决定走别的道路之前,总会在原地等你。”转过身形,又僵立片刻,末了道,“珍重,唯求你照顾好自己。你为何如此,我明白。” 他从来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的人,只在那时候,肯对她说那么多的话,说了那么多让她一想起便会心碎、几欲落泪的话。 从那日诀别之后,他全心全意地设法照顾着她,照看着炤宁,竭尽全力地办好差事,只是笑容越来越少,名声越来越吓人。 偶尔她会在钦佩之余惊奇。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在同时兼顾那么多至关重要的事情,而他做到了,无一疏漏。 韩越霖缓步走近他爱了多年的女子,在月光下打量着她。 这个从任性、刁钻转为倔强、冷情的女子,让他说良心话,他真不觉得她出色。 但是没法子,他就是喜欢这个优点缺点在他眼里都是缺点的女子。 这大抵正如炤宁被很多男子发狂的喜欢。炤宁在他眼里,也是没有优点的,可他就是能把她当成亲生妹妹一般疼爱照顾,她就是能被那么多男子喜欢。 不论哪种感情、缘分,都无道理可讲。 昭华的样貌,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比起病重时,眼神灵动了几分。看起来,是真的活过来了。 昭华亦是凝眸打量他片刻,之后问道:“听闻今日楚王府宴席之上,你被人栽赃。”不为此,她还不能鼓足勇气要见他。 韩越霖道:“没错。没事。” “没事就好。” 他沉默,继续看着她。 昭华公主转眼瞧着别处,“我,只是有些担心,这才烦请你得空过来。” “无妨,横竖也是闲着。” “……”昭华公主说难怪你名声那么差,凭你这样子,谁会愿意为你说好话? 韩越霖瞧着她被轻风浮动的鬓角发丝,很想为她捋一捋,到底还是按捺下了这冲动。 昭华公主低头看着脚下,“今日我问过顾大夫,她说我还有救,好生调理的话,少说还有二十年可活。” “她跟我说你还有三十年可活。”韩越霖似有不解,“她哪句话能当真?” 昭华公主做了两年没脾气的人了,这会儿却想给他一巴掌。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她的话明明是别的意思,他却跟她装糊涂。 她缓缓地吸进一口气,“没别的事了。今晚之事,实在是对不住。我回去了。” “嗯。” 昭华公主终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却见月光之下的他居然笑微微的,心里愈发气恼,心说你想出家真是明智之举,赶早才好。 韩越霖笑意更浓,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展臂将她带到怀中,“我忽然想起,有一件要事要与你商量。” 昭华公主本能地挣扎着,无意识地问道:“何事?” “终身大事。” 第086章 喜事 第086章喜事 昭华公主安静下来,抬了眼睑凝视他,“你,还肯娶我?” “废话。”韩越霖语声低柔,话却不大中听,“娶你总比出家要好。” “……”昭华公主蹙了蹙眉,眼底却有笑意,“你这个人,气死多少人了?” 韩越霖一笑,“肯嫁了?” 昭华公主默认,随后道:“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成亲之后,不能够为你生儿育女。” “你跟一个一度想遁入空门的人谈及子嗣,不觉得多余么?” 他不在乎那些,昭华公主知道,可该说的还是要事先告诉他,“我是没可能长命百岁的,便是携手,也不能陪你到最后。你……” “便是只能相伴几年,我亦知足。”韩越霖抬手轻抚着她的面容,手势极轻柔,似在抚着最珍爱的宝物,“况且,我会遍寻天下名医,为你好生调理。炤宁勉勉强强是个算卦的,你几时学会了她那点儿不着调的本事,竟敢断言自己不能活至耄耋?” 昭华公主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一点点加重力道,心里酸酸的。 这个男人,固然偶尔与她赌气,但是,从未放弃过她。 他只是轻易不肯说。 韩越霖看着她对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弯唇微笑,“傻乎乎的。” “的确是傻。”昭华公主微笑,又轻声地问他,“你平日,偶尔可会记挂我?” 韩越霖想了想,“经常。手边无事的时候就会记挂。总是奇怪,我怎么就忘不掉你这么个人呢?” 昭华公主啼笑皆非的。他是打死也不肯说含情脉脉的言语的。但是,已经知足了。 “你呢?” “不告诉你。” 韩越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昭华公主似被烫了一下,向后躲闪。 他却是不依,更紧的揽住她,空闲的一手托起她的下巴,随后微微用力,捏开她的牙关,低头索吻。 最亲昵的举止,他也要这样霸道——从来如此,仿佛她一定会挣扎会咬他似的。 昭华公主闭上眼睛,心说在这种时候只是满腹啼笑皆非的人,满天下怕是只她一个。 说起来,她是怎么看中这个男人的?很多时候,他在她眼里简直是糟糕至极,缺点一箩筐。可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她一无是处。 加重的亲吻,被蓄意撩着的轻颤的舌尖让她再不能胡思乱想。什么都不能想了,脑海一片空白,身形完全软化在他怀里…… ** 夏日的黎明总是来的特别早。 晨曦初绽时,炤宁醒来,无法再入睡。 起身洗漱之后,她转到西梢间,站在大画案前。 已经画好的要送给景林的工笔画。 她画了江南一角山水,并且将他也画了进去。 又仔细地审视一番,自己仍是满意的,这才将画收起来,到了他生辰那日再命人送过去。 随后,她铺开画纸,开始描画一些男子的肖像。 所画到的人,都是在她被追杀的时候,丧命于她的丫鬟、护卫手里的死士。 每一次掩埋死士之前,她和徐岩都会仔细看看他们的样貌,回忆一下自己有无在谁家见过他们。自然知道是白费力气,可在那时,是他们唯一可以抓到的线索。 这种画之于炤宁是很简单的事情,心情自然是不怎么样——给死人画像,给意图杀掉自己的死人画像,能心绪如常才怪,她只当是帮助官府描画通缉的要犯的样貌。 画这些不是她闲得无聊,而是要拿去给韩越霖、昭华公主看看。 如果他们见过这些人,如果这些人里就有那个让昭华觉得诡异的人,那么,太子毒杀手足的事情便有了力证,可以据实禀明皇帝。 想来不是不失落的。 她也是被太子害得那么惨的人,可是,即便是有证据,也不能公之于众——她不是皇室中人,安危、前途都是皇室父子的一念之间、一个取舍而已。只要时过境迁,便不能再执意追究。 而昭华公主不同,她本身就是金枝玉叶,是皇帝的女儿。公主受了伤害,不管是在多久之后查清原委,都能禀明皇帝,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 这期间的差别,只在于身上流的是不是皇室的血。 如果昭华不是韩越霖在意的女子,如果昭华不是那样了解、深爱韩越霖的人,炤宁扪心自问,不会管这档子事。 不在意的人,她从来是冷漠得近乎冷血的态度。 可是那两个人不同。韩越霖在她心里的分量,是与师庭逸、予莫相同的。昭华是韩越霖在意的人,便是她也要在意关心的人。 这根本不需要理由。他们兄妹两个,一直都是这样,彼此出了什么事,只有共同承担一个结果。 只那么一次,她本着为他好的打算,却害得他苦找了很久,找到之后恨不得掐死她。 韩越霖那个人,心里自有应对一切的态度、手段,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好替他做决定,他需要的只是身边的人给予他绝对的信任。 是因此,她与昭华公主,之前都做错了决定。 她的事已成过去,昭华公主呢?只希望昭华能够如她一般醒觉,忽略他的口不对心,珍惜、善待他。 哪个做妹妹的,不希望哥哥身边有个懂得他的嫂嫂呢? 炤宁心里一直记挂着韩越霖,没想到,这人不经记挂,上午便来到了什刹海找她说话。 她喜滋滋地去迎他。 吉祥神采奕奕地跟在她身边。 见面之后,炤宁笑道:“你倒是清闲。”师庭逸到这会儿还没时间回来呢。 韩越霖却顺势提及景林:“那厮实在是不成体统,竟然从萧错手里把人偷走了——这是哪一家的路数?” 炤宁眉飞色舞的,“不管怎样的路数,有用就好。他也是好心,你别跟他闹别扭。” 听她这么说,韩越霖真的放下心来,笑,“只是萧错为此怄火,这之于他,绝对是百年不遇的。” “景林可是皇上的心腹,皇上的心腹岂能没点儿过人之处?”只要景林不在跟前,炤宁都会满口称赞他。 韩越霖睨了她一眼,之后道:“我要娶昭华,跟你说一声。” “啊?”炤宁看住他,笑意缓缓蔓延开来,“哦。那太好了啊。” “跟个小傻子似的。”韩越霖蹙了蹙眉。 “傻了多少年了,管得着么?”炤宁早就习惯了他的揶揄,只回以没心没肺的一笑,随后开始斟酌他那一句话的分量,“这件事,你先交给我办,等皇上找到你的时候,你再实话实说就好。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我可不是为你好,是为着昭华。” “……”韩越霖看了她片刻,又敛目思忖片刻,颔首道,“好,这次就依你。你要是给我办砸了,没得商量,家法伺候。” 炤宁轻轻地笑出声,“这件事都办砸的话,我自己就一脖子吊死——哪儿还有脸见人啊。但是你别心急,过两日我才能着手此事,现在正忙着别的事呢。” “有什么好心急的。”韩越霖撇了撇嘴。他都等了多久了?哪里会在乎多等一段时日。 炤宁笑了笑,跟他细细说起在忙何事,因何而起。 韩越霖凝神聆听,末了道:“画像做完之后,记得先告诉我,我要看看。” “嗯。还要请景林看看。他知道的事情、见过多少人,是我们无可估量的。” “这我也想到了。”韩越霖侧目看着吉祥,“这一段又败坏了多少东西?” 坐在地上的吉祥勉为其难地对他摇了摇尾巴,随后仰头看着炤宁。 炤宁笑起来,“我们吉祥说了,你管得着么?” 韩越霖撇一撇嘴。 炤宁道:“你帮我跟昭华说一声,我这两日就不去看她了,画完那些画像再去找她说话。” “行。”韩越霖转身向外走的时候,提了一句,“萧错的府邸就在这附近。” “是么?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炤宁挑了挑眉,“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们这种人。”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在他心里,想不想知道的都一样。这是她最想做到而不能做到的事,亦实在是值得很多人嫉妒的事。 韩越霖一笑,转身走人。 炤宁回到书房,想到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事情,心里是满满的喜悦。太好了。哥哥和昭华往后都不会孤孤单单度日了。 身边这些人,她最担心的就是韩越霖。他性子孤傲、冷漠,能够交心的人很少,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做了和尚老道,那也是不合群的。往后能有昭华公主那样细致、精致的女子与他相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甚至于,昭华潜移默化之下,能把他刺人的性情磨去一些棱角。 至于予莫,她根本不需担心,只怕他在姻缘这桩事情上挑花了眼。那个混小子的眼光……难以捉摸。只盼着他尽早得遇意中人。最好是能管得住他而不是被他管着的。 想到这儿,炤宁有些心虚地笑了笑。现在可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却已经开始偏向着弟媳妇了。 没法子,这世道下,女子本就是方方面面吃亏受约束的人,来日的弟媳妇又不是外人,她偏心也是应当的。 红蓠走进来,瞧着炤宁喜滋滋的样子,不由打趣道:“画这种话也能这么高兴——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走出府邸,她说话处处透着恭敬,在家里的时候,便如以往一般随意。 炤宁看了看她,照实说了。 红蓠忍不住笑出声,“五爷那个性子,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娶妻。他可是早就放下话了,要先立业再成家。” “唉——那看中他的人可有得等了。”炤宁顿了顿,又开始担心,“他可别像越霖哥似的,等到两情相悦要成亲的地步才跟我提一句。” “五爷不会。”红蓠笑道,“他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跟您显摆一下呢?” 炤宁听了大乐,“还真是那么回事。他是跟越霖哥一样,一向是横看竖看觉得我毛病太多,要不得,选到的意中人一定是娴静、温柔、细致的女子。这样也对,他们总归算是有福之人。” 红蓠笑笑地打趣:“这样说来,王爷是无福之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对他够好的了。”炤宁大言不惭,“他说的话,只要是我认可的,我都照办了。” “是啊,不认可的事儿你是一件都不肯迁就。” 炤宁放下画笔,摸了摸鼻子,理亏地笑了笑,“这倒是。” 红蓠将手边的一盏羹汤递给炤宁,“早间就没吃几口东西,赶紧把这喝下。” “嗯。”炤宁接到手里,坐下来一口一口地享用。 红蓠一面将炤宁已经画好的人像收起来,一面问道:“昨日的事,这样就算完了?” “当然不会。”炤宁笑道,“王爷和江夏王世子不出手的话,还有我跟越霖哥呢。景先生想用这件事做足文章,我不能让他事与愿违。” “既然景先生是这个意思,便是谁都不出手,他也会加一把柴的。”红蓠慎重的得出这结论之后,又提醒炤宁,“你耐心点儿,别谁都还没动,你就下手了。到底是女子,总抢这种风头可不好。”言下之意,是你给一大堆男人留点儿余地,别总让他们看到可喜的结果都笑不出来。 “嗯,我心里有数。”炤宁想起给景林的那幅画,跟红蓠说了原委,又吩咐道,“你得空就命人给他送去吧。横竖也不能在他生辰当日道贺,礼物早一些送到更好。” 红蓠则踌躇道:“只送一幅画?” “嗯,就送一幅画。”炤宁道,“别的东西,拿得出手的都是有来历的,他不会收。”景林不让她在画上题字落款,是为着避免仅有的一丝被人抓到把柄让她被人非议的可能。他是为她好,不是嫌弃她的字,她明白。 红蓠想了想,“也是。景先生也是为你好。”心里则是一如以往的一头雾水:景先生对王妃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以前有些时候,他看着王妃的眼神,是炙热甚至狂热的,可更多的时候,则是无奈甚至嫌弃的。这种情形……别说局中人到底是何情绪,她一个局外人看着都累。这件事可不能怪王妃从头到尾云里雾里迟钝得要命,换了谁又能看穿那男子的心思? 当日,景林收到了炤宁送他的画。 展开来看,是他要的江南一角山水,还多出了一个他。 画中的他,身在船头,临风而立,竟是一番萧然淡泊的意态。背景是江南秀美的山,妩媚的水。 他头上戴的发冠,身上的衣衫、玉佩甚至鞋子的颜色,都刻画得清清楚楚。 仔细回忆一番这是哪年哪一日,他不得不承认,她几乎还原了当日的自己,并且,容貌比他自己一向认为的更出众。 他挑了挑眉。 那丫头其实傻乎乎的,偏生记性这么好。 她只要答应下来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这一次,做的太好,甚至可以说,做过了。 谁要她连他一并画下来了? 谁想看到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了? 混账! 多余。 多事。 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都不问问别人允不允许。 他瞧着那幅画,眼神先是惊喜,之后是嫌弃,随即,便是深浓的痛楚。 那痛楚,唯有独处时才会流露。 怎么会看上那么个小混账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他很久以来解不开的结。 一定是哪辈子欠了她,还欠的不少,这辈子完全是来还债的。 他愿意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解释。 愿意为此帮她过得更好。 只希望她能一直那么傻乎乎又混账的过下去,希望那男子能够一直这般宠着她纵着她,一辈子。 他爱的女子,便是永世不能得到,也该是活得最如意的人。 ** 当日下午,锦衣卫在佟煜的书房搜查到几封信件,当即交给景林与韩越霖,二人看过之后,转呈到皇帝手中。 师庭迪专程去找了师庭逸一趟,随后,将两封信件通过崔鑫之手,送到龙书案上。 佟煜书房里那几封信件,是江夏王早两年回信给荣国公的,话里话外都是安抚,劝荣国公不要妒忌江家的权势,毕竟佟家已是皇室外戚,动江家的人的心思就更不可取了。 师庭迪呈上的信件,则是太子、荣国公写给江夏王的信件——师庭迪给出的说法是:这是他私自扣下的。 太子、荣国公信件里的内容,皆是满心惶恐,前者担心燕王因为战事让皇帝更加看重,请江夏王进京帮衬他;后者则是为着家族即将没落满腹忧虑,疑心燕王战捷回京之后将太子的地位取而代之,便是太子不被废掉,来日燕王也会成为摄政的王爷。 在佟煜书房里搜查到的信件,是师庭逸的手笔。 师庭迪呈上的信件,是炤宁的手笔,但是,其中出了点儿岔子: 有一封信,是荣国公去年写给江夏王的——是货真价实的忌惮燕王、韩越霖与江府的信件。 师庭迪此次进京,本意就是审时度势向皇帝表忠心,为自己谋一份安稳生涯。他不是江夏王,他不会因着伍太妃的缘故就对太子唯命是从——太子早就明白这一点,不然早就亲自取信求助了。 师庭迪接到圣旨进京之前,便已听说过很多事情,对大局早已心里有数,为此,他自然要在这时候不遗余力地帮助炤宁和师庭逸、韩越霖等人。动身之前,他从江夏王的书房里窃取了几封有分量却不至于获罪的信件,为的是以此向皇帝表明:我爹糊涂了,可我比谁都明白轻重。 之前炤宁交给他的几封信,是她模仿太子、荣国公的笔迹写下的,信件做旧,落款日期是在南楚皇子在大周游历期间。 这其实是叫他觉得诡异的一件事,不明白她如何能做到提前预知灾祸并做出了应对的准备。如果是人力所致,那她手里是有着怎样可怖的人手?如果是事先掐算出来的……那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妖精。 但是,他的感受不重要,江夏王府能否沿袭荣华最重要。是为此,他在经历昨晚之事之后,从速做出选择,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样两件事情之后,不想卷入其中的太子,还是卷入了。 韩越霖与炤宁被指证的事情,反倒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一节。 如果皇帝不曾知晓太子曾不遗余力地杀害炤宁、设计燕王,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少不得会反过头来思忖,怀疑有人处心积虑地算计太子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太子以前的那些事,在皇帝心里留下了太重的阴影、疑影,他对太子早已失去了根本的信任,在这关头,心里只有震怒。 别人正是笃定他这种心思,才敢大胆地出手,让太子吃个举足轻重的闷亏——事情不是太子的主意,但这是他的爪牙促成的,倘若此次得逞,日后别人还能有安生日子可过?这样的事,务必当即杜绝。 皇帝斟酌半晌,最终还是不愿意家丑外扬,将师庭逸、韩越霖、景林唤到面前,用商量的态度跟他们委婉道出自己的心思。 三个人俱是满口赞同,谁都不提太子也该受罚一事,反倒温言宽慰皇帝,说太子只是被荣国公蒙蔽了心智。 皇帝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此事的处置结果: 佟煜污蔑朝堂重臣,削职为民。其弟佟烨贬职,外放至地方任职县丞。 皇帝倒是想把荣国公抓回来,很不对把他处死,想到如今那人的处境根本是生不如死,也就收了这心思。之后,他并不打算与太子细说此事,当日见到长子,绝口不提白日里那些是非,态度是平日里惯有的温和,只是少了些许亲切随意。 炤宁在当晚听说了这些事情,只是淡淡一笑,心里更为看重的,是如何能赶在皇帝离京避暑之前给韩越霖和昭华公主赐婚。 这种事,赐婚的日子越早越好。如此一来,昭华最迟到冬日便能成为她的嫂嫂了。 又画好一名东宫死士的画像,她细看了看,满心的不舒服,放下画笔,转去沐浴更衣。 那档子事,不能久做,时间久了容易让人情绪反常。 转回寝室的时候,不见服侍的人,却见师庭逸已经宽衣歇下。 她上了床,“今日倒是回来的早。”又凑近他,闻到他一身清爽的气息,“如实招来,在哪儿沐浴更衣才回来的?” “回了趟王府,顺道收拾齐整了。”师庭逸笑笑地解释道,“担心一身酒气地回来惹你嫌弃。” 炤宁笑了,猫一般地拱到他怀里,“昨晚没睡好,今日一大早就醒了,今晚我可得睡个好觉。” 师庭逸展臂紧紧地搂了搂她,啄了啄她的唇,“只要睡个好觉?” “嗯!”她用力地点头,又坏坏地笑着看他一眼,“我们家王爷这两日辛苦得厉害,难道我还能好意思奢求别的?便是有那份心思,也不好意思直说啊。” 师庭逸笑开来,调转彼此身形,“你个小东西。” 炤宁底气不足地忽闪着大眼睛,“你想怎样?” “不把你累晕不算完。”他说。 第087章 喜事 第087章喜事(下) 一大早,师庭逸起身之际,炤宁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拥着薄被坐起身,跟他说了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事情,道:“我想请父皇给他们尽快赐婚,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们两个?”师庭逸先是意外,随后笑道,“好事。得空我与父皇提两句。” “说定了,你可别忘记。”炤宁道,“明日我去后宫,母后要是能出面促成此事就好了。” “这种事找她就对了。”师庭逸登上中裤,岔开话题,“既是觉得热了,就赶早放冰吧。” 炤宁想了想,“不用。再住两日就回王府吧?” “在这儿不习惯?”师庭逸回身捏了捏她的下巴,“吉祥不是过得挺高兴的?” “那个小没良心的,昨日去外面跑了一天。”炤宁有点儿不满,“你冷落我也就罢了,它居然也敢这样,以前都是整日陪着我的。” 师庭逸忍俊不禁,把她揽到怀里,“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呢?” 炤宁揉了揉脸,理亏地笑了笑,“你别打岔。我又不是整日里都觉得热,你不回来的时候,晚间觉得挺凉快的。”晚间习惯了搂着睡,偏生他像个小火炉似的——其他三季自然益处多多,在这时候她就只有热这一种感受了。 “不讲理。”师庭逸揉着她的小脸儿,“我不回来,你说睡不好;我回来了,你又嫌热。怎么那么难伺候呢?” “回来也没睡好啊。”炤宁挠了挠额头,“累得我。”说着挺了挺身形,蹙眉,“你看,我这么不讲理,夏日咱们就分开睡吧……” 师庭逸低头捕获她的唇,轻一下重一下地咬着,“你再说一句试试?” 炤宁低低地笑起来,“这会儿你最好还是别惹我,小心引火烧身误了上早朝。” “一到这时候你就有底气了。”师庭逸拥着她倒在床上,手游转至她肋下怕痒的地方,“臣子偶尔不上大早朝,一点儿都不稀奇。先齐家再想平天下——连你都降不住,我还好意思去做别的?” “歪理,一大堆歪理。”炤宁咯咯地笑着,扯着被子躲到床里侧去,“我也就这会儿跟你耍耍威风——连这都不许,你还让不让我过日子了?不闹了,我白日里还有正事呢。” 师庭逸的眼神温柔至极,侧躺在外侧,将她带回臂弯,柔声道:“行,不闹。跟我说说,这两日忙什么呢?” 炤宁如实说了。 师庭逸想了想,“让常洛把阿福的画像也拿过来,连同你新画的人像,让景林、昭华看看。” “是呢。我居然又把阿福忘记了。”炤宁蹙了蹙眉,又戳着他的心口,“自从嫁给你,我怎么觉着自己越来越傻了?”韩越霖、景林动辄就说她傻乎乎,眼前这人偶尔也会戏谑地唤她一声傻瓜。 师庭逸却道:“自己觉着傻的时候,都让我时常担心没有用武之地——你是想成精么?” 炤宁轻声笑着,“是你让着我,我知道。” 是他还不能让她自心底依赖罢了。她其实还是如出嫁之前,在心里跟他分着家,有些事情是不肯与他提及的。爱恋是一回事,兄妹姐弟是一回事,朋友又是一回事——她一样一样的划分得分外清晰。 师庭逸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绝对急不来的事情,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他要一点一点地让她找回曾经的信任。 值得庆幸的是,她已与他携手,给了他足够长久的时间弥补亏欠,不需急于求成。这一点,是他绝不会淡忘、一直感激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幸运之处,她不是不能够狠狠折磨他几年甚或把事情做绝的。 她只是心软。说出去都没人信,可他的宝儿就是如此,心软得叫他心疼。 他心里百般滋味,面上则是分毫也不流露,与她笑闹了一阵子。 不得不起身的时候,他才穿戴整齐,说起一件趣事:“知道这两日跟吉祥一起玩儿的如意是谁家的么?” “谁家的?”炤宁问出声的时候笑起来,“如意这名字,跟吉祥倒是般配。” “萧错府中的。”师庭逸笑微微地告诉她,“吉祥到京城前后,他在半路恰好也捡到一条小狗。常洛跟他通信的时候说闲话提了吉祥几句,他转头就给自己那条小狗取名如意。” 炤宁有点儿意外,“唉,真没看出来,萧错看着可是性子清冷的人,居然也喜欢猫猫狗狗的。” “在这儿多住一段日子吧?”他商量她,“吉祥有个伴儿,我跟萧错议事也方便,几步的路。” “行啊,这种事情当然要听你的。”炤宁的脚从被子里探出去,踢了他一下,“快去洗漱吃饭,晚间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晚间我尽量早回来,跟你一起用饭。”师庭逸俯身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快步转去洗漱。 只片刻的功夫,他已是神采奕奕的样子。炤宁有点儿妒忌——不,是一直妒忌他旺盛的精力,这在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炤宁睡到辰时起身,用冷水净面,用过早膳又喝了两杯浓茶,神清气爽的转到西梢间继续画画。 吉祥在炤宁跟前晃了几圈儿,之后对着红蓠好一阵子哼哼唧唧,出来进去多少趟——意思很明显,它想去宅子外面玩儿。 炤宁笑着对红蓠摆一摆手,“快带它出去吧,不然我真担心它会急得咬你一口。” “我瞧着也快了。”红蓠笑嘻嘻地出门去,吉祥立刻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 炤宁到底还是有点儿失落,咕哝一声:“小没良心的。以后不准你败家了。” 红蓠隐隐听到,哈哈地笑出声来。 炤宁跟吉祥的脾气从来是一转头就忘,下一刻就想到了萧错养的如意。嗯,得了空她得亲眼见见它。 下午,画像都完成了,常洛也将阿福的画像送了过来。 炤宁唤来紫薇,吩咐她传话给景林,请他何时得空过来一趟。 酉时前后,景林就过来了。 炤宁把他请到内宅的花厅,亲自将一大堆画摆到他面前,“快帮我瞧瞧,这些人你有没有见过。” 景林打开一幅,看了看,不解地凝了她一眼,又连续看了两幅,索性黑了脸,“直说吧,你是不是存心折腾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炤宁挑眉,不满地瞪着他。 “这些不就是半路追杀你那些死士么?我早就见过,你这会儿让我看他们的遗像干嘛?打量谁都跟一样闲的横蹦?” “……哦,是啊,你都见过的……我怎么忘了呢……”炤宁低头、蹙眉,拍了拍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台阶下,“这个,这个人你没见过。我是要请你看看他。”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出阿福的画像,心里直纳闷儿:他总说她傻,她就总在他面前犯傻,真是…… 景林睨着她那副尴尬的样子,眼神立时柔和下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说你什么好?” “说我傻就行,您老人家多精明呢。”炤宁把画像展开来,手指摩挲着阿福的画像,“这个人要是也没见过,那可就麻烦了。”她意思是白让他跑一趟,往后请他来怕是要难上加难。 景林低眉敛目,“爪子,拿开。” 炤宁纤长的手指在画纸上弹跳两下,“我现在想给你一巴掌。” “知道。”景林坏笑着瞥她一眼,“试试?” “……”炤宁嘴角一抽,又皱了皱鼻子,气鼓鼓地收回手。 景林轻轻一笑,细看两眼,神色变得专注,浓眉轻锁。 应该是有点儿印象的,不然他不会是这个样子。炤宁火气全消,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个人我看着有点儿印象,应该是见过,但是……”他没把话说完,因为抬眼就对上了她那双美丽的明亮的眼睛。 炤宁睁大眼睛,含着询问之意,更为专注地看他。 景林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别处,“但是,忘了是何时何地。”心里却道: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呢?放出这么个妖孽来祸害他……也太狠了点儿。 “那你能仔细想想么?”炤宁有点儿泄气,怀疑自己只是白忙一场。 “是在近日,皇上才让我留意东宫的动静。以前不管是谁,做梦都不会怀疑太子什么。”景林暗自叹息着,宽慰她,“你别急,慢慢来。这么多人呢。” “嗯,知道。”炤宁将散放在案上的画像收起来,“可是,要是你和越霖哥都要慢慢来的事儿,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了吧?” 景林笑了笑,“这种话,恭维我们就算了,可别当着燕王说。” 炤宁不置可否。这种事,她和师庭逸哪儿在行啊,留意、下手的时间到底是晚了太多,比不得他们两个。 景林回身落座,慢条斯理地喝茶。见她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问道:“怎么突然心急起来了?” 炤宁迟疑片刻,将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事情跟他言简意赅地说了,“我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 景林无声地叹了口气。猜就是这样,要是只为她自己,她跟人耗一辈子都没事,涉及到别人了,她就发毛并且要炸毛了。“你一着急上火准没好事,那脑筋等于是长到别人头上了。这种事,在东宫下手最妥当。你来文的,看太子妃愿不愿意帮忙。我来武的——这个你不用管,别再犯浑就行了。” 炤宁想了想,终于现出了笑颜,“我看情形吧,文的行不通的话,我也动武——有徐叔呢,不怕。” 景林横了她一眼,“不准。太子妃帮不上的话,你给我老老实实养猫逗狗,不准瞎折腾。这是在京城,我可不会再容着你胡作非为。” 炤宁无奈地看着他。 景林扬了扬眉,“没得商量。不听话试试。信不信我给韩越霖拆台?” “好,我记住了。”炤宁应下了,却是看着他运气。 景林由衷地笑了,“让你没事生生气,我这一天就没白过。”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了。下次给我准备大红袍,谁稀罕你喝的这种破岩茶?” “嗳你这个混账!”炤宁又气又笑,“没完了是吧?下次给你喝凉水。” “看着办吧。”景林将阿福的画像收起来,闲闲地踱步出门,“这幅我拿回去问问手下,你再画一张。” “还有几张呢。”炤宁送他出门,问道,“我送的画你看了没有?” “看了。” “怎么样?” “凑合。” 炤宁已经完全没脾气了,“得你一句凑合我就知足了。” 景林停下脚步,眼含笑意,语气柔和下来,“挺不错的,我要好好儿收着。回去吧。” “好。”炤宁后退一步,瞧着他高大的身形在薄暮的光影中渐渐远去。 ** 翌日,炤宁先去东宫找太子妃,“有一件事我要请你帮忙。” 太子妃笑道:“什么事?我巴不得事事都能帮到你呢,快说来听听。” “要请你与我到母后面前说项,求她促成一桩婚事。”炤宁委婉地说了昭华和韩越霖的事情,“我瞧着韩统领对昭华有点儿那个意思,就想在中间牵牵线。” “哎呀,这件事……”太子妃笑起来,“瞧瞧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那两个人其实很般配,最起码是早些年就相识的。这件事我一定要凑趣,快走吧。母后最爱管这种好事情,我们快点儿去跟她说说。” “好啊,我们这就去。” “对了,”太子妃只担心一点,“你那个异姓兄长不能出幺蛾子吧?他要是事到临头满口回绝,还是要出家……那可麻烦了,最要紧是太伤人。” “没事,没事。”炤宁忙笑着进一步保证,“我已经请人跟他提过了,不然怎么敢拉着你揽这种事情。” “那就行了。”太子妃喜滋滋地换了身衣服,与炤宁一同进宫。 这件事情上,太子妃对韩越霖倒是不怎么关情,她只是希望昭华能顺风顺水出嫁,而不是在宫里寥落终生。谁的心都是肉长的,来往了好几年,情分在不知不觉间滋长,如何能不盼着昭华过得好? 事情一如两个人预料的那样,皇后一听就双眼一亮。昭华的事,本就是皇帝和她的一个心结,她要是能促成此事,不但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还能让近来心绪一直烦闷的皇帝开颜一笑。由此,她满口应下,允诺会尽快皇帝好好儿说说这件事情,末了笑道:“只要韩统领那边不出岔子,这件事就成了。”顿了顿,又道,“皇上以前提过两次,想给韩统领赐婚……你们说,他是不是早就想促成此事呢?毕竟,两个人都不小了。” 皇帝之前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她们都无从得知,只有来日的情形是可以等待、观望的。 炤宁与太子妃辞了皇后,一同去了昭华公主那里。这时候,当然不能谈及此事,只是去看看昭华。 当日,炤宁将手里的画像命人送到韩越霖府中,让他看完之后再拿给昭华就行,不需她来回折腾了。 之后,炤宁老老实实地在家等了两日。 先是师庭逸告诉她,已经说了韩越霖的婚事,皇帝是满心认可,只担心韩越霖,说只怕他还是属驴的脾性。 随后,又听说皇帝与韩越霖单独说了一阵子话。 两日后,事情尘埃落定:皇帝为韩越霖与昭华公主赐婚。 第088章 无题 第088章 听得皇帝为韩越霖、昭华公主赐婚的消息,太子妃由衷地笑了,对跟前的连翘、落翘道:“这真是再好不过。最高兴的莫过于燕王妃了,她心里怕是恨不得要放烟花爆竹庆祝一番。” 连翘、落翘俱是随着笑起来。 太子妃又道:“收拾箱笼吧,明日我们便去什刹海小住几日。” 连翘喜滋滋地道:“那我们岂不是每日都能见着吉祥了?” 太子妃颔首,“燕王妃说那小家伙这两日只顾着玩儿水,总往外跑。你们留心的话,总能够经常见到。” “呀,那可太好了。”落翘应声,与连翘相视一笑。原本她们都是害怕大狗的,可是瞧见吉祥的次数多了,见它跟小人儿似的有自己的喜恶、小脾气,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 太子妃笑道:“可惜我是只敢看不敢养猫狗的人。” “瞧您说的哪里话。”连翘、落翘脚步轻快地出门,去收拾箱笼。 太子妃转去书房,亲手将炤宁为自己画的画像取下来。她走到何处,这幅画便要带到何处。 炤宁的手笔,便是皇帝皇后,都要特地选个喜爱之地悬挂起来,何况她了。 猝不及防的,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 “要出门消夏?” 太子妃吓了一跳,抬手拍拍心口,回转身望过去。 太子身边站着一名诚惶诚恐的宫女。 她不欲计较这些,摆一摆手,命宫女退下,之后答道:“正是。去什刹海住几日,随后去观音庵住一阵子。” “也好。”太子趋近书案,看着画案上她的画像,“这是——” “燕王妃画的。”她说。 太子凝眸看着,略显讶然。他没想到,炤宁的工笔画真如传言中那样好,真正的是惟妙惟肖。 太子妃却似防贼一般,匆匆将画卷起来——叫他细看有何好处?炤宁落款上的字迹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他要是因此留心,往后再闹一出模仿炤宁字迹栽赃陷害的戏怎么办?能免则免吧。 太子无奈地抿一抿唇。 太子妃则道:“你那两个大舅兄,都离京了吧?” 一句话说的太子笑了。好像佟煜、佟烨只与他有关,却是她的陌生人一样。“自然。景林、韩越霖是什么人,别人拖三年没结果的事情,他们也只需三两日。”他语气有着淡淡的无奈与自嘲。 “那就好。”太子妃问他,“过来有何贵干?” “没事。听说你要出门消夏,过来看看。”太子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带上,别委屈了岳母。” “那我代她谢谢你了。”这类事,太子妃都随他去。 “父皇去行宫消夏,我会随行。你在京城诸事当心。”太子说完,转过身形,缓步离开。 皇帝避暑,他也要跟去——太子妃最先意识到的是这件事。 今年不同于往年,皇帝出门避暑,只想带上皇后和宫中嫔妃,朝堂的事要交给太子、燕王和内阁,避暑期间是摆明了不问政事——他却要跟去,那就是摆明了要一同去躲清闲,打什么主意呢?想就此笼络圣心韬光养晦? 还没等她静下心来斟酌,莫晨命人来传话:皇帝避暑,太子随行,太子要带林侧妃同去——是今日太子苦求皇帝恩准的事情。 “早说啊。”太子妃扯了扯嘴角。他要是不在东宫,她还出去干嘛?让炤宁常来这儿,把母亲接过来团聚就好了。现在可好,她的话都说出去了,便是做样子也要出去转几日。 叫她顺心的事情,太子是一件都不会办。 ** 傍晚,碧空白云,艳霞绮丽,映照的水面上流光溢彩。 炤宁与紫薇、白莲几个说说笑笑地走出宅院,随意游走,在这样的时节,领略什刹海极佳的风景。 “您看!”紫薇语气喜悦,抬手指向水畔对岸绿树林边。 炤宁循着方向望过去,入目的是两条奔跑嬉戏的大黄狗。 “怎么会这么像?”炤宁又惊又喜,“哪个是吉祥?”这可不是她眼神儿不好的缘故,实在是两个小家伙生得很相像,又是跑来跑去的,一时间难以分辨清楚。 “体型更大一些的是咱们吉祥。”白莲眼尖,笑着解释道,“另一个脖子上有个吊坠,您发现没有?” “哦……我再看看。”炤宁眯了眸子,仔细观察。果然如白莲所说,另一个脖子上有个金光闪闪的吊坠。 不出意外的话,那定是如意了。 “如意,萧如意。”炤宁笑道,“不知道它败不败家。” 紫薇失笑,继而扬声唤吉祥。 正玩儿得高兴的吉祥闻声看过来,瞧见炤宁,立刻转头往回跑,循着水边的青石路狂奔过来。 如意也随着它往这边跑,但是速度越来越慢。 吉祥跑到炤宁面前,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形,把两只脏兮兮的前爪搭在炤宁肩头。 “哎呀,这又开始败家了……”白莲啼笑皆非的看着炤宁昨日才做好的新衣。 炤宁却顾不得别的,笑着搂了搂吉祥。 吉祥跟她嬉闹了一会儿,便坐在了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玩儿得这么高兴。怪不得你每日魔怔似的往外跑。”炤宁俯身捧着吉祥的头,“萧家的如意是不是特别可爱?”说着就对坐在不远处的如意招招手,“如意!快过来。” 如意犹豫片刻,慢腾腾地走向她。 “如意,快点儿。”炤宁笑道,“来给我看看你的坠子。”好看的话,她也要给吉祥做一个。 这时候,如意望向她后方,忽然就高兴起来,一溜烟儿地跑过去。 炤宁不由转身看过去,原来是萧错过来了。 紫薇忙笑着上前来,帮炤宁用帕子擦了擦肩头的爪子印。 炤宁还是盯着萧错和如意看。 如意到了他近前,只是特别欢快地摇尾巴,肥肥的身形也时时立起、落下,但是不沾萧错的衣襟。 怎么人家的爱犬就那么有分寸,她家的吉祥就恨不得每日毁她一身衣服呢?她很不理解。 萧错走过来,拱手行礼,“见过燕王妃殿下。” 炤宁颔首一笑,“你家如意跟吉祥差不多大吧?” “是。”萧错颔首,“多说相差十几天的样子。” “很懂事。” 萧错岂能忽视她衣衫上留下的印迹,险些绷不住笑开来,“它们聪明得很,正经管教三两次就好。” “……”炤宁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吉祥的头,结论是舍不得。舍不得放弃吉祥跟自己起腻的每时每刻。再说了,还小呢,吉祥还不满一岁呢。 萧错终究是没忍住,笑意蔓延至眼底、唇畔。看起来,再强硬的女子,在这回事情上,也乐得在大事小情上纵容。“对了。”他摊开手掌,细细丝链缀着的金坠子出现在众人眼界,“本就要送到府上的,不成敬意。”说完递向紫薇。 紫薇忙上前去接过,交给炤宁。 炤宁接到手里,凝眸赏看。是一枚金叶子,上面刻着清晰的字样:燕王府吉祥。 那如意脖子上挂着的,应该是“萧府如意”吧?炤宁为此心头大乐,笑盈盈道谢,随后道:“改日得空了,带着如意去府里坐坐。” “一定。” 炤宁辞了萧错,转身回家——便是有心交流心得,她衣衫脏兮兮的,实在是失礼。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炤宁便给吉祥戴上了吊坠,发现这真是很别致的一个配饰。 只可惜,吉祥如意只能做兄弟——看样子就知道,正如公狮子、母狮子一看便知。 晚一些时候,师庭逸回来之后,帮炤宁给吉祥洗澡,看到吊坠道:“萧错拿来的?” “恰好在外面遇见了。”炤宁笑着说了经过。 “如意动辄就四处跑,他起初担心跑不见,特地叫人做的,想到吉祥,就顺道多做了一个——下午闲谈时说起的。” 炤宁笑道:“他好像是特别会养狗的人。” “你也差不到哪儿去,吉祥都快被你惯得成仙了。” 炤宁就笑,“能不惯着么?这是你和张叔父送给我的。” 师庭逸听了,心里暖意融融。 用饭之前,韩越霖命人来传话:昭华公主已看过那些画像,确定在东宫见过阿福。 这样说来,这阿福,便是昭华公主见过的两个相似的人之一,是年轻的那一个。其实,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炤宁直觉上可以断定这一点。 以后的事情很简单:确定阿福还活没活着。要是还活着,太子的路就等于走到了尽头;要是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没得查。 所以,当务之急是在东宫找到一个或是一些人,最好是有些分量的,让他们给出一个人是死是活的答案。 饭后,炤宁与师庭逸去后园乘凉时,说了此事。 师庭逸斟酌片刻,“太子的亲信——那个常跟在他左右的,叫什么来着?” “高文照。”炤宁即刻答道。她听太子妃提起过。 “在他身上下点儿功夫就行。”师庭逸立刻道,“你别管了,我来办。” “可是……”炤宁想到了景林,本意是想直接告诉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两个男人不可能不约而同地都对高文照下手,也就话锋一转,颔首道,“也好。” 万一他们真那么有默契,只能说明是高文照倒霉。 他们要是因为被对方抢了先机质问她……不管,不关她的事——到时装糊涂就好。 比起他们一时的不悦,尽快查清阿福是死是活才是最要紧的。 第089章 承让 第089章 上午,炤宁到棠梨宫做客,恰逢顾大夫在为昭华公主把脉。 昭华公主笑着给顾大夫引见。 顾大夫见了炤宁,毕恭毕敬,神色间分明有着她无法掩饰的惧怕。 炤宁扶额。看起来,自己在民间的名声,没比韩越霖好到哪儿去啊。 昭华公主看出端倪,两方面都不为难,吩咐顾大夫离开,又请炤宁落座,随后道:“顾大夫平日里是胆大坦率之人,偏生对你和韩统领怕得不行,也是奇了。” “不怪她。”炤宁笑道,“民间自来是把我说成了煞星、妖怪,与我来往便要横遭祸事。没法子的事,便随它去吧。”顿了顿,岔开这个叫人无奈的话题,“你身上的余毒,顾大夫能帮你清理干净么?” 昭华公主欣然笑道:“她真是治疑难杂症的好手,这几日我经她调理,情形已然好了许多。她说至多一两年,便不会再受这等困扰了。” “那可太好了。”炤宁不由笑着携了昭华公主的手,“再就是你和越霖哥的婚事……你可别怪我多事,我是听越霖哥亲口说了非你不娶,这才去请母后帮忙说项的。他那个人,我还算了解,要是你反应,他也不会说这种话。” “瞧你说的哪里话。”昭华公主温缓一笑,“我都明白,你忙来忙去,都是为着我们好。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只望日后在大事小情上能帮到你。” 炤宁笑意更浓,“你能多容忍越霖哥的坏脾气就行啦,别的不用管。” 一句话说的昭华公主面色微红,随后问道:“吉祥呢?” 炤宁如实道:“它不想跟我出来串门,跟萧家的如意去玩儿水了。” “萧家的如意?是哪个萧家?”昭华公主很是好奇。 炤宁便如实相告。 昭华公主听了大乐,“那你可要在什刹海多住一段时日,让吉祥和如意多团聚一段日子,猫猫狗狗都有另行,小孩子似的,有个伴儿可是大好事。” “是啊。我瞧着吉祥高兴的那个样子,都恨不得在什刹海常年居住了。” 两女子闲话多时,谈及了阿福与那些死士的事情。 昭华公主道:“那些死士,有两个我也是在东宫见过的——是小时候,那时我无法无天的,什么地方都要去瞧瞧,到了东宫也一样。” “是么?是哪两个?” 昭华公主即刻亲自去取来那两个人的画像,“就是这二人。这回事,对亏了你绝佳的好记性,把他们画了出来,不然可真是死无对证了。” “这回事倒是不打紧,要紧的还是阿福的事情。我只希望人还在,别叫我们白忙一场。” 昭华公主不由点了点炤宁的额头,“你啊,遇事总这样可不成。凡事都只想着身边的人,却忘了顾及自己。难道你当初的情形不是更凶险么?” 炤宁一笑,“没有越霖哥和景先生,我可走不到今日。”所以,与他们相关的人与事,她一直看的最重要。 “你瞧瞧,”昭华公主不由慨叹,“那些个闲人只说你冷心冷肺的,可你对他们的这份心思,多少人都不及。” 炤宁只是打哈哈,“我心里装的人少,再不好生对待,可不就是真正的冷心冷肺了?” 之后,昭华公主将记忆中那些值得怀疑的蹊跷之事娓娓道来,自然,这些都不及那个与阿福容貌相仿的人的分量重,否则,她最初也不会只与炤宁提及这个人相关之事。 ** 炤宁下午回到什刹海的家中,听闻太子妃也来到了此处,与自己所在之处相距不远,忙带着红蓠、紫薇、白薇、白莲和吉祥前去看看情形。 倒是没想到,楚王妃与晋王妃也大老远地过来了,谁都没说道贺二字,但都是那个意思——太子妃与太子的夫妻情分早就名存实亡,这种情形下,作为妻子的人能出来散心,实在是可喜可贺。 太子妃与炤宁因此对另外两个妯娌生出更多的好感——太子妃这情形,说起来已经算是被打入冷宫了,难得的是她们还念着旧情过来嘘寒问暖——这绝不是为着面子上好看才会做的事儿,要是有那份闲情,早就去讨好最得太子宠爱的林千惠去了。 是为此,晚间太子妃在什刹海新居设宴,请三个妯娌与自己畅饮。 私底下,炤宁对太子妃道:“我正戒酒呢,你就请人喝酒,真是。” 太子妃哈哈地笑,“喝酒的事情,只看你心智是否坚定,跟人请不请你喝酒可没关系——酗酒跟喝酒是两回事。你这醉猫的名声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场合半路放你走,谁肯饶我?” 炤宁扶额叹息:“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可真是连劲敌都不需怕了。” 太子妃笑得更欢,“横竖这顿酒你都是跑不了的,我已命人去知会了燕王,跟他说你很晚才能回去。” 炤宁只得从善如流。 这一餐,酒定是不能少喝的。离席时,她已微醺。 ** 有很久了,高文照过的是心惊肉跳的日子。 细算起来,这情形是从东宫侧妃佟念柔自尽前后开始。 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因为那件事,过往中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成了他不该知晓更不该参与的。 这一生,锦绣荣华已不敢奢望,他要担心的是能否得善终。 这晚,他离开东宫,照常环顾周围一番,这才上了小轿回家。 到家之后,一切如常,换了身衣服用饭,随后沐浴更衣,转回到寝室的时候,自有娇妾等在床上。 出事的时候,是在亥时,夜阑人静之际。 高文照只听得窗外一阵急促且短促的动手声响,随后又安静下来。 他忙不迭的穿上衣服,又给娇妾把被子盖严实。 最先进门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两个少年人。 两个少年站在门口环顾室内,片刻后一同离开。 高文照一头雾水。但是,氛围过于森寒肃冷,叫他不敢肆意行事。况且,走到寝室门边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几个面生的黑衣。 是不是韩越霖派人来发难?他猜测着,转到临南窗的大炕上落座,喝着有些发凉的茶。 过了片刻,两个人相形进门来。 一个是燕王师庭逸,一个是景林。 高文照递向嘴边的茶盏颤了颤,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景林瞥了高文照一眼,吊儿郎当地笑看着师庭逸,“这人我要定了,燕王殿下能否让给我?” 师庭逸侧目,凝眸看住他片刻,随后一笑,“给你了。” 他家宝儿的朋友、兄弟,都是他不能惹的。再不甘,也要拱手相让。 “承让,多谢。”景林笑意浅淡,唤手下将高文照带走。 第090章 桑娆 第090章 沐浴的时候,炤宁险些睡着,回到床上歇下,反倒没了倦意,便找出昭华公主新送她的绣品花样子图册来看。 图册是昭华公主亲手绘制而成,心思奇巧,各色绣品的图样或是艳丽或是清雅,赏心悦目。 炤宁想,等到日子清闲下来,自己也要正正经经做些针线活。不求有昭华那般的好绣艺,能时不时给师庭逸做些衣物鞋袜就好。 上次给他做衣服穿,是开春儿的时候,一件样式最简单的锦袍。从来如此,她根本不会在针线上玩儿花样。幸运的是他不挑剔,只要是她做的就喜欢,翻来覆去地穿。 娶了她,在衣食起居上,他实在是落不到什么好处。 正胡思乱想着,师庭逸回来了。进门后便径自去沐浴。 炤宁觉得他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对劲,便耐心等他回来歇下。 师庭逸有点儿窝火。 上一次,景林出手,害得他与韩越霖的计划完全乱了,说是白忙了一场都不为过。 今日,那厮索性明打明地与他抢人。 这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哪儿都有那个人? 最关键的是,这种情形要持续到何时才算完? 越想越生气。 转回寝室,炤宁探究地看着他,“谁惹到你了?” “你猜。”师庭逸脱掉衣服歇下,把她搂到怀里。 “嗯……”炤宁眨了眨眼睛,“景林?”现在韩越霖是真把师庭逸当妹夫、好友来对待的,两个人凡事有商有量,至于别人,没胆子惹他燕王,算来算去,只有景林。 “嗯。”师庭逸牵了牵唇,把今晚的事情说了,末了道,“这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一声,你说怎么办吧?” 炤宁忍下了满心笑意,“怎么都一样……吧?让他问高文照也是一样的。”这种事,她不能偏向他,更不会说偏向他的话。 “猜你就是这说辞。”师庭逸拍拍她的背,没再说什么。 炤宁抬眼看着他,笑问道:“生气了?” “有点儿窝火。”他实话实说。 “景林是那样的性情,父皇有时候都拿他没法子。”炤宁往他怀里拱了拱,“别跟他较劲,好不好?” 通常她问“好不好”的时候,都是“横竖你都要迁就我”的意思。师庭逸恨恨地亲了她一口,“你收买我一下,我就答应。” 炤宁却道:“我都以身相许好多好多次了,没新招了。” 师庭逸失笑,吻了吻她的唇,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酒气,之后蹙眉,“你又喝酒了。”太子妃命人跟他说的是略备了薄酒,请炤宁多逗留一段时间。可她是洗漱之后身上还留有酒味——没少喝。 炤宁理直气壮的,“是啊,跟我三个妯娌喝的。你有本事就去教训她们吧,让她们不准再跟我喝酒。” “管不了你了是吧?”师庭逸心海已完全明朗起来。就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他的宝儿插科打诨几句,便能完全释怀。 还没等他把她怎样,她已先有所行动。不是她以往存着淘气的心思没个轻重地咬,是一本正经地撩他。 师庭逸有点儿怀疑她酒意上头了,当然,这是他喜闻乐见的。 身形反转,他看着朦胧灯光影里的娇妻。 淡青色的床单,衬得她发丝如墨,肌肤胜雪。最是勾人心魂的一双大眼睛水光潋滟,一直看着他。 过了初期的羞涩之后,她在这种时刻,总是喜欢这样的看着他,眼神直接热烈,偶尔含着惊奇。而很多时候,他正是因为这般的凝视,慾罢不能。 这样的时刻,昭示着她对他平日不曾诉说的爱。 他勾过她索吻,享有着她的美,给予她极致的快乐。 这一个旖旎流转的夜,较之以往,更为恣意纵情。 ** 景林审讯人的方式,他的手下说法不一,有人觉得很别致,有人则觉得很可怖。 这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情形不同,景林的脾性也是风一阵雨一阵没个准,但是不论怎样,结果都是相同的——经由景林亲自讯问的人,只有招供、身死两条路,他们都会选择前者。 虽然高文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景林还是不大满意。 高文照认识画像中一度化名为阿福的人,此人真实姓名是祝江,算算年纪,今年二十出头了。祝江是太子府的死士,亦是太子自年少时便信任的人。 从三年前开始,太子总是交给祝江一些耗时耗力并且要到外地去办的要事,祝江只在回京交差、领新差事的时候在东宫露一面。 ——这消息很扫兴。 景林又将炤宁画的其他死士的画像拿给高文照看。 这些画像原本应该在昭华公主书房里的暗格内,他懒得废周折去借,索性不声不响地拿到了手里,等用完再还给她。 以前徐岩说过,他和炤宁很有做神偷的潜质,他们两个把这句话当做赞美之词来听了。明明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干嘛还要在明面上绕圈子呢?到了现在,他是一定要盯着炤宁痛改前非的,至于自己,没那个必要。 高文照逐一仔细地看了,认识一大半。 景林示意手下把笔墨递给高文照,“名字,写。” 高文照竭尽全力控制,也没办法让手不抖,好在写出来的字总算还能看。 他也是见惯大风浪的人,此刻因何吓成了这样? 因为景林给了他三个选择:一是过一过何从云身在蒸笼的日子,二是被人修理得只剩下牙齿、指甲两样东西,三是有问必答。 在他做出选择之前,景林命人带着他去宅院底下的密室里转了一圈儿。 高文照的感觉是在人世修罗场里走了一遍,回程是被人搀回来的——恐惧得腿软,走不动路。 景林侧转身形,斜倚着座椅,将双腿安置到桌案上,敛目思忖片刻,摆一摆手,“带下去,天明前把他送到燕王那里。” “是。” 其实,今晚他没必要把高文照硬抢过来。他心狠手辣,燕王也绝非善类,高文照不论落到谁手里,都是这个结果。 但他就是没管住自己,也根本就没打算与燕王和和气气礼尚往来。 没错,他就是看燕王不顺眼,大方向上帮着他,小事上才不管他高不高兴。 燕王再不高兴,也是一时的。他不高兴的日子,却是漫漫余生。 炤宁喜欢的男人,他烦的不行;她厌恶的男人,他还是烦的不行。 那只妖精给他添了数不尽的麻烦、不悦。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 ** 这一晚,太子在别院等候一位客人的到来。 过了子时,沉沉夜幕中,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静悄悄地进了别院——拉车的骏马四蹄都由软布包裹起来,是以,落地的声音很轻。 值夜的下人们一时间不明就里,看着那辆马车悄然走近,心里有点儿发毛。 马车停下来,苍老沉默的车夫取来脚凳,片刻后,有女子举止优雅轻盈地下了马车。 夏日里,那女子竟然披着纯黑的斗篷,戴着连帽,面容罩着黑纱。 胆子小的下人觉得脊背直冒凉气,莫名地联想到了幽灵、鬼魂之类的字眼。 太子闻讯,亲自迎上前去,转身带路,请这夜半的来客去了书房说话。 进到书房,女子环顾室内,见再无下人,这才除掉斗篷、面纱,现出绝美的容颜、窈窕的身形。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发绾在脑后,通身只一根银簪算作首饰。但是无妨,她的美反倒被这暗沉的颜色、利落的打扮彰显到了极处。 太子看着她,有些惊讶。这惊讶源于女子的容颜、身形与年纪不符。算年纪的话,她该是寻常人口中的半老徐娘,可她看起来至多二十七|八岁。 是人错了,还是岁月格外眷顾她? 女子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妾身桑氏,拜见太子殿下。” “你就是——” “妾身就是桑娆,数年前揽翠阁的桑娆。”桑娆语声清脆,语气柔和。 太子微微挑眉,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随即客气地一笑,转身相请,“坐下说话。” 桑娆微笑,仪态万方地落座。 这般的人物,荣国公念念不忘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太子想到她的名字,再想到太子妃的闺名,心里很不舒服。 他喝了口茶,和声道:“据我耳闻,不少人费尽心思寻找你,却是遍寻不着,如今怎么肯主动现身与我相见?” 桑娆抿唇一笑,“为了太子妃的生身父亲。” “原来如此。”太子又问,“是为何事?” 桑娆道:“他已落至沿街乞讨的困境。前段日子,我乔装改扮,寻机见了他一面,听他说了事情原委。” “有这等事?”太子漫应道。 桑娆忽然岔开了话题,“当初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经发下毒誓,回京之日,便是将他佟家踩在脚底恣意践踏之日。想来真是讽刺,我刚筹备好一切,他便落了难。竟是如何也不能亲手惩戒他。” 太子知道还有下文,并不搭腔,静静聆听。 “他对我的亏欠太多,在他偿还我之前,谁动他,谁便是我的仇人。”桑娆凝视着太子,“我不是来求你救他,是来帮你除掉燕王府。” 太子失笑。除掉燕王府,谈何容易?他都不敢夸这样的海口。况且,这女子的心思也实在是复杂矛盾到了极点,不是过来人,怕是都听不懂她的话。 “你不相信是在情理之中。”桑娆轻轻抬起手臂,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件、一块令牌,“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太子将信将疑地接过,看了看令牌,再看看信封上的笔迹,失声道:“南疆总督?” “正是。”桑娆颔首,“你若垂青,他便是你的肱骨之臣。来日你尽管去信给他,验证我所言是真是假。” 太子嗯了一声。什么都可以作假,何况一封信、一面在南疆才能用得到的令牌。 桑娆问道:“太子妃那等不孝女,你为何还留着?” 太子眉心一跳,将信件、令牌随手扔在一旁,“太子妃是我的结发妻,我到何时也会保她安危。” 桑娆看住他,继而又问:“那么,燕王妃呢?” “我想要她死,但是无法得手。”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何杀不了她?” 太子对上她质疑的视线,眸色深沉,“没错,我杀不了她,多少次都未能得手。但在此刻,我若是杀你,倒是轻而易举。” 桑娆并不恼,温缓一笑,“的确,弱女子也有不同,有的似劲草,有的似娇花。明白了。” 太子提醒道:“你日后若是与她打交道,好自为之。” 桑娆笑意更浓,“难道她还敢命人除掉我不成?”她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轻视对手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询问。 “那女子有不做的事情,却无不敢做的事情。”太子在心里苦笑。炤宁连对他和荣国公动武的疯子才会做的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沉了片刻,他又道:“况且如今是否除掉她,已是无关轻重,重要的是她身后那些人。” “她身后那些人,如今都在明面上了。”桑娆对他扬眉一笑,“而日后你我身后的人,却是她看不到的。” “不,你错了。”太子笃定地道,“她身后还有一个人,你永远也看不到,却是帮她最多。” “谁?” “江式序。”太子近来经常回忆炤宁在前世说过的话。到最终,她对他说,他不是输给了她,是输给了她的父亲。 换个人听了这话,兴许会云里雾里或是不以为然,可是桑娆没有,她缓缓点头,若有所思。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说话:“听闻殿下要随皇上去行宫避暑?” “正是。” “不能留在朝堂?” “不能。”太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于我而言,陪伴父皇是头等大事,其余都是琐碎小事。” “既然如此,我便知晓日后该如何行事了。”桑娆这才解释道,“我绝不会对殿下指手画脚,只是一定要清楚殿下的动向,才好有个安排。” 太子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今日初见,难免生疏。熟稔之后又是不同。”面前的女子,到底是经历了人世沧桑的人,一言一语都有她的用意,毫无急切、激进的意图,这才是他最需要的人手。比起她桑娆,他身边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年轻气盛、意气用事、苦果自尝。 “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殿下也需得命人查证之后才能相信我。”桑娆站起身来,“我先走了,待殿下传唤时,再来拜见。” 太子没有挽留,起身相送时问道:“你住在何处?” “揽翠阁。” “揽翠阁?”太子目光微闪,笑了。 桑娆回以嫣然一笑,“消失的揽翠阁,就要重新开张了。殿下不妨猜一猜,我会将揽翠阁开在何处?” 太子唯一思忖,笑意到了眼底,“什刹海。” “正是。”桑娆颔首,“燕王妃是近几年最负盛名的女子,美名邪名都让她成了寻常人眼里的奇女子。我总要会一会她。” “也好。”太子想着,桑娆与炤宁若能坐在一起,必是机锋百出,真不知谁能占上风。不能亲眼得见,委实是件憾事。 等桑娆走后,太子心里的疑问反倒越来越多。 这女子多年来似在人间消失了一般,她去了何处?锦衣卫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她的栖身之处想来不是特别显赫,便是特别隐蔽。若她所言非虚,她身后到底有哪些有分量的人可以帮他除掉燕王的势力? 要想查清这些,恐怕是谁都不能办到的。而他能否相信她,只需给南疆总督去信,探探口风便可。 自心底,他当然希望她日后能成为自己的谋士、炤宁的克星,如此,他便能在势均力敌的情形下,与燕王一较高下。 思及此,他不由竭力回忆前世的事,末了只是懊恼地蹙了蹙眉。 前世,他一直不曾听说过荣国公那些荒唐事,到落难前后,都不曾知晓有桑娆这女子的存在。 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是她一直不忍心惩戒荣国公,还是躲在暗处冷幽幽地笑看着荣国公被师庭逸处死? 全无头绪,斟酌不出答案。 回东宫的时候,太子远远地看到了韩越霖的身影。 韩越霖与昭华,到底还是要结为连理。 他自从听说赐婚一事,便为此怄火。 炤宁与师庭逸、韩越霖与昭华的事情都一样,他只是改变了过程,没能改变结局。 前世的韩越霖成亲比燕王还早。他与昭华,是除了燕王夫妇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前世的昭华育有两女一子,母子四个几乎被韩越霖宠上了天。 这一世,他们是不能够了。昭华那身子骨,便是华佗在世,也不能让她恢复如常生儿育女。 也只有想到这些,他心里才能好过一点儿。前世韩越霖那张冷酷的脸,那帮助炤宁冷酷行事的手段,让他想来便是切齿的恨。他就是要他韩越霖此生不得完满,断子绝孙。 可是……想到昭华公主中毒的原由很有可能被查出来,太子不由脸色一变。 如果韩越霖和炤宁知道是他命人动的手,那么……他们余生的消遣,恐怕就是想尽法子折磨他。 那件事,绝对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但是,分明还有证据——人证。 他走向书房,写了一个字条,随后亲自将字条绑在信鸽的腿上,把鸽子放飞。 第091章 宠爱 第091章宠爱(上) 进到棠梨宫的时候,炤宁遇见了顾大夫。 有昭华公主解释的缘故,顾大夫对炤宁的恐惧消散大半,唯有满心的恭敬。 炤宁见对方态度好转不少,便笑着问道:“得空能否给我把把脉?” 顾大夫忙道:“自然,随时听候殿下传唤。” “那好,改日我命人来接你。”炤宁颔首一笑,去见昭华公主。 师庭逸在子嗣之事上是由衷地抱着随缘的心思,她起初也是,现在却有所不同。 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话,她不愿意对他多说,但是,她爱他,兴许不输于任何女子对意中人的感情。 在这般的前提之下,她不可能接受与他相伴的岁月中有缺憾。想为他生个孩子,想让他成为父亲,想让孩子得到他的宠爱——正如自己得到的如山父爱。 楚王妃曾笑说,喜欢小孩子的男子不见得喜欢猫猫狗狗,但是喜欢猫猫狗狗的男子绝大多数都是打心底喜欢小孩子。末了笑着打趣道,来日我就等着看你和孩子争宠了。 当时晋王妃忙不迭笑着表示赞同。 子嗣的事,师庭逸是不会张罗的。皇后是打心底为他们好,长期张罗,可她对太医都存着一份忌惮,平日不过是敷衍了事,让他们给开个补养的方子就好。总这样下去,她要到何时才能有喜? 生孩子这件事,听说太早了不好,太晚了也不好,都有危险。她总不能一直随缘,要是拖延到二十大几再生孩子……同龄女子的儿女都十多岁快该张罗婚事了。 她要不是身体底子差,应该早就有喜脉了。她与他,很多时候简直是无度地放纵,近来这两个月,她小日子前后的十来天,简直是没完没了地痴缠。 说起来,他似乎只在那些日子里特别想,别的时候不是太忙,就是只愿意与她说说话,让她在温馨平宁的氛围中入睡。 进到棠梨宫的正殿,炤宁敛起这些思绪。 昭华公主笑着迎出来,携了炤宁的手,“四嫂,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要给我做新衣服吗?”炤宁笑问道。 “是啊。我平日里就这一件事打发时间,想给你做几身衣服。”昭华公主引着炤宁到了里间,一面量尺寸一面解释道,“前几日翻了翻黄历,今日适合量尺寸裁衣。” 炤宁喜滋滋的,“我可真是有福啊。但是你可千万别累着。” “这种事简单,不累人的。” 随后,炤宁又自行检点起来:“我偶尔给你四哥做衣服,从来是几时想起几时动手,都没看过日子。” 昭华公主不由轻笑,“你可不就是百无禁忌的性子,这些对你不灵的。我平日也不是很讲究,但是这是第一次给你做衣服,可不就要挑个好日子。万一别人看不过眼,说出闲话就不好了。” “嗯,还真是那么回事。” 昭华公主量好尺寸,仔细地记下,一面写着一面蹙眉道:“瞧你那把小细腰,太瘦了。四哥也真是的,娶了媳妇儿怎么也不知道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炤宁心无城府地道:“我又不是猪,哪儿是想胖就能胖起来的。” 一句话惹得昭华笑出声来,随后建议道:“不如你也请顾大夫给你把把脉,我觉着她的医术是万里挑一的好。” “嗳,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方才见了顾大夫,想到我这破身板儿,便请她得空去给我把把脉。” “那可说定了啊,别磨蹭,明日我就命人送顾大夫到什刹海去。”炤宁临大事果决狠辣,但是平日诸事惯于磨磨蹭蹭——这些,昭华是听韩越霖说过的。 “好。”炤宁笑着点头,“听你的,日后什么都听你的。”面前的可是她日后的嫂嫂,不听嫂嫂的话听谁的? 昭华公主听了这句话,真是特别受用,随后笑道:“他总说你性子顽劣,我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你说话能让人甜到心里去。” 炤宁眉飞色舞的,“越霖哥的话你可不能信,他看人跟别人不一样,专看别人的缺点,八百年都不肯夸谁一句。” 昭华公主深有同感,会心一笑。韩越霖那个人,寻常女子到了他面前,不是被他气死就是被他噎死——没别的选择。能与他长期结缘的女子,都有着没心没肺的一面,不跟他计较。 ** 上午,太子妃将莫晨、莫心儿唤到面前,推心置腹地说了自己的斟酌与打算,让他们结伴到炤宁那里落脚。 两人却是同时摇头。 莫晨道:“好歹到秋日再说。我不是为别的,只是习惯凡事善始善终。” 莫心儿附和道:“是啊,留我们到秋日再说。急什么呢?太子不是要随皇上去避暑么?他不在京城,固然可以吩咐下去使手段,但是我们行事也能因此不需顾忌太多。” “可万一你们被连累……” “不会,我命硬。”两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话说到这地步,太子妃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本意。谁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开玩笑,他们敢这么说,便证明有确保自己安然无恙的能力。 是因此,太子妃开始认真着手两个人的住处。 莫晨好说,男子对这些都不大讲究,在外面找了个小院儿安顿下来。 女子不同,居住的环境甚至能影响心绪。太子妃引着莫心儿,将内宅中的小院儿一个个看过去。路上,她们听到了悠扬的乐声,不由同时驻足,侧耳聆听。 “是马头琴所奏,听方向应该是在水上传来的。”莫心儿是个中行家,一听便知,“这般的手法、意境,不是我的同道中人,便是以音律扬名的闺秀。”擅音律算得名家的女子,嫁了人的也有不少,但是嫁人之后还会在大白天在水面上弹奏的事儿,该是谁都做不出的。 太子妃听了片刻,举步前行,“你的琴声最好。这个不好,俗,一派脂粉气。” 莫心儿笑起来,“我最爱听你夸我了。” 太子妃就笑,“炤宁呢?”那女孩想哄谁高兴的话,能让人高兴得晕头转向。 莫心儿笑嘻嘻的,“以前是最喜欢听她夸我。我这好几年,就指着你们两个活过来的。” 太子妃哈哈地笑起来,“这一点你们两个真是一模一样,摆明了是夸大其词,却让人心里乐开了花。” 谁弹奏的曲子,这件事是可以忽略的,但是大白天如此行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是太子妃会留意的。为此,等莫心儿选好住处之后,吩咐连翘去探探情形。 午后,连翘来回话:“有人今日住到了什刹海,住处离燕王府的别院不远。主人家是个女子,身边萦绕的都是姿容特别出色的妙龄女子。她们有一艘画舫,上午的琴声,便是那家出来的一名女子在水上弹奏的。” “原来如此。”太子妃见连翘脸色有些反常,和声道,“还有什么话只管说。” “是。”连翘上前两步,低声道,“画舫上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字:揽翠阁。” “揽翠阁。”太子妃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笑意慢慢变得冷冽,“我之前还以为,他风流账里的女子是无辜的,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连翘自是不便搭话。 太子妃思忖片刻,笑容又明朗起来,“最近的日子过于清闲了,有个事由也好。” 桑娆敢这般行事,大抵是想为荣国公报仇,最恨的是炤宁,其次便是她。 但愿,她们两个能将那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斟酌之后,太子妃吩咐道:“把我娘接到这儿来住一段日子。”观摩眼前这情形,她近期是不会离开什刹海的。 “是。” ** 下午,炤宁辞了昭华公主,返回什刹海的途中,红蓠赶了上来,将桑娆、揽翠阁的事情娓娓道来。 炤宁听了,心生不屑、反感。 荣国公的整件事情,她从没打算推脱自己的责任,因为开端的确是因她而起,没有她留心之后又详尽地查实荣国公的陈年丑事,太子妃不会因为一系列的是非而意识到父亲的不堪、下作而出狠手惩戒。 她对别人从来是秉承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所以,荣国公的子嗣出面诬陷算计自己的时候,虽然不屑,却不会憎恶。 但如今桑娆这等做派,便实在是不要脸了。 在什刹海住着的,还有太子妃。 如果太子妃不是被生父伤到了极致,如果不是荣国公到最终都对长女全无愧疚,事情绝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这事情不论怎么看,都是桑娆一流的女子与荣国公这些上一辈的人给太子妃、佟念柔种下了最歹毒的恶果,可是到了如今,桑娆竟明打明地来到什刹海重操旧业——那不就是明打明地给一个小辈人添堵么? 她凭什么? 委实叫人恶心的行径。 看来看去,倒是桑娆与荣国公最般配,完全是相同的不知耻的性情。 红蓠见炤宁不悦,笑道:“别急着为这些是着急上火,想想开心的事儿。” 炤宁这才神色一缓,“让你回燕王府去找的书,可都找到了?”一早,她让红蓠回府一趟,把梁居士留在师庭逸这里的林林总总的游记都拿到什刹海的宅院。 红蓠道:“早间我要出门的时候,常洛问了一句,之后就说不用我管,他将书送到内宅便可。之前有两次也是这情形,那会儿我只以为他是一番好心,可是连续三次都这样,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了。” “的确是有些不对吧?”炤宁想了想,“要是三次都如此,他不是摆明了不想让你回王府么?” “是呀。”红蓠笑道,“于是,上午我面上应下了他,暗地里却偷偷摸摸地回了一趟王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事情?” “居然学会了我卖关子那一套。”炤宁笑着拍拍她的额头,“快说,不然我亲眼去瞧瞧便是了,不跟你着这个急。” 红蓠愉快地笑着,告诉她实情:“原来呀,王爷请了专人在后园建造水池呢。池子很大,引的王府附近的温泉水和清泉水。这样一来,等回去的时候,你就能每日在水里畅快地游水了。这多好啊,平日里你那么懒,游水也算是强筋壮骨了。” 炤宁先是心里甜丝丝的,之后因为末一句而不满,“一个个的都说我懒。这不是还没到秋日么?到秋日我每天都会骑马绕城跑一圈儿。” “谁家给你定的规矩,只在秋日活动筋骨?”红蓠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 “我定的规矩。”炤宁理直气壮的,之后想到师庭逸为了投她所好的种种安排,笑容就变得愈发甜蜜。 原来,他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会为了满足她一点点喜好而费心思。 回到宅院,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往里走的时候,炤宁听到了附近水面上传来的琴声,蹙了蹙眉。 又不是多拿得出手的琴艺,大白天的讨人嫌是想唱哪出? 她停下脚步,对红蓠道:“你让常洛去找画舫上的人,让她们收起这种平白惹人笑的手艺。想要在这儿住下,就最好是连大气也别处,没的惹人厌烦。” 红蓠脆生生称是,之后问道:“要是她们不知悔改呢?” “撵走。” “是!” 炤宁回到正屋之前,琴声消失,这才气顺了点儿。 在什刹海住的人,非富即贵,除了燕王府的人,哪一家拎不出成名的乐师或是戏班子?——他们家不行,她和师庭逸与风雅沾边儿的都是下棋、作画这一类,对音律、戏曲只会听,并且耳朵极其挑剔,不对胃口的连听到都嫌烦。 既然是这样的环境,几时轮得到一个名噪一时的老鸨来这儿瞎嘚瑟了? 炤宁寻常不喜以身份、权势压人,但是对于桑娆这种货色,真不介意用身份、权势压死她。 想当初,她江四小姐流落民间的时候,时时拿捏着分寸行事,是个人都能给她白眼冷脸看,她都觉得自己是自找的——谁叫你是被家族赶出去的呢?谁叫你顶着煞星的名声呢?眼下这桑娆,凭什么给她和太子妃添堵? 想把揽翠阁开到什刹海?做梦!桑娆再不知好歹,她就把那些个妙龄女子抢过来另行安置。 太子妃一日比一日的沉稳内敛,她不行。她的好脾气、慢性子是给身边人的,看不顺眼的一律粗暴霸道对待。 她转到东次间,看到放在桌案上的几本梁居士游记,眉宇完全舒展开来,落座后仔细 过了一阵子,常洛过来回话。 在他说话之前,炤宁念及一事,问道:“高文照人在何处?”早间,他过来禀明师庭逸,说景林的手下把高文照送来了。彼时师庭逸说,把人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就是。 她那时瞧着他没好气的脸色,笑不可支。真的,男子之间置气的情形特别有趣,他们别扭拧巴起来,看起来一定是不讲道理的,但是特别可爱。 常洛回道:“属下将人送到了韩统领那里。”他思来想去,觉得最妥当地方,就是韩越霖那儿了。 炤宁一笑,这才问道:“何事?” 常洛道:“揽翠阁主要见您,听话音儿来头不小,您要见么?” “揽翠阁主?”炤宁挑眉。 “是。”常洛也是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这是桑娆的别号。” 炤宁唇畔噙着的笑意凉飕飕的,“告诉她,日落之前滚出什刹海。” “是。” 炤宁又道:“请徐岩过来……” 常洛第一次以下犯上,打断了她的话:“王妃容禀:属下能办妥此事。”他对王妃从来都是用敬仰的眼神看待,可是王妃自嫁入燕王府之后,有意无意地都把他当成个半死不活的人——偶尔问几句话,从不派差事给他。好歹他也是燕王的心腹,总这样下去,便是他能忍,燕王的脸面往哪儿搁? 片刻的讶然之后,炤宁笑开来,“好。” 第092章 宠爱 第092章 今日,师庭逸手边的事情不多,回家的时间比平日便要早许多。 趋近家门的时候,听侍卫说吉祥、如意在附近玩儿水,他便下了马车,命车夫、随从先行回府,独自走进浅水处。 吉祥看到他,犹豫片刻,最终决定还是跟如意嬉戏,往深一些的地方游去。它脏兮兮水淋淋的往他身上扑的时候,他总是不允许,它便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如意不一样,如意怎么样都跟它做伴。 师庭逸趋近水边的时候,眼角瞥见萧错坐在绿树下的藤椅喝茶,便转身寻了过去。 萧错起身一拱手,随后唤小厮又搬来一把藤椅,给师庭逸斟了一杯茶。 “你倒是清闲。”师庭逸落座,打趣道,“整个京卫指挥使司,数你懒散。” 萧错笑道:“本就是个让人偷懒的差事,太勤快反倒落话柄。”他回京之后,原本是想称病歇息一段日子,可是皇帝没答应,亲自给他指派了京卫指挥使司的一个闲职,说当真无所事事也不好,将养期间熟悉熟悉环境,等身子骨调养好了,再另行调整官职。 “也是。”师庭逸喝了口茶,望了望水里那俩小家伙,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萧错侧目看了看他,“我听人说,你前些年不是喜欢猫么?”同在沙场出生入死三年,他们的情分或许比亲兄弟还要亲厚,私底下说话自是不会拘礼。 “你也说了,那是前些年。”事实上,师庭逸喜欢什么完全取决于炤宁。 炤宁从小到大,从没养过猫狗,她对外人只说怕养不好,其实不是。她打小就喜欢这些,江式序也喜欢,但比较要命的一点是,江式序接触到猫狗就会不舒服,没完没了地打喷嚏。炤宁见父亲这样,便从没动过养猫狗的心思。 有两年,她经常央着他或韩越霖带着她在京城四处游玩,偶尔会在路上遇见无家可归的猫狗——猫居多。她不能带回家养起来,便让他和韩越霖帮她照顾那些猫狗,养的肥肥的漂漂亮亮之后送给会善待它们的人。 他和韩越霖后园里都多了不少猫狗。狗自然是没有吉祥如意这种大狗的——大狗见到人,都会远远地跑开,能被她发现并收留的,是几条可怜兮兮的小病狗。 他记得,府里猫最多的时候,有十几只,每个天气晴好的午后,它们便会在草地上嬉戏,或是意态慵懒地卧在太湖石上睡觉。小狗见了,便会汪汪汪地叫着追赶,闹得它们一溜烟儿跑掉上房上树才算完。 猫飞狗跳。 炤宁每次过去,都要看看它们,整张小脸儿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她说,猫狗其实就没有不好看的,只有可怜的。 那样的时光,是最美好最值得留恋的。 “原本今晚要去找你。”萧错取出一封密信,“眼线加急送来的。南疆总督与桑娆之间似是有点儿什么事,去年两人曾见过几次。” 师庭逸接过密信,打开来看了看,又还给萧错,“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你看着办,最好是让他有安稳日子可过。” 萧家与南疆总督很有些交情,为此,师庭逸颔首,“情形不对的话,你走一趟南边。” “这好说。”萧错问道,“你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吧?” “下午得到的消息。” “桑娆住到了这里,也知道了吧?” “听说了。”师庭逸笑了笑,“不用理她。” 萧错笑了,“有两位皇子妃在,我自然只需看戏。只是——”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你不理怕是不行——桑娆身边的女子,有一个是你的旧识。” “何人?” “前漠北总督之女。” “她与我有关?”师庭逸微笑,心说我们家宝儿在那儿摆着,谁活腻了会往我跟前凑?再说了,便是有不怕死的,那女子也不在其列。 前漠北总督,在战事中途阵亡。师庭逸对那位老将军很是尊重,因此,在老人家弥留之际请他对他的女儿照顾一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允诺会给那女孩子安排一条坦途。 那女孩子名叫俞薇,与他见过几次,起因都是她不同意他的安排,谁也劝说不动,他只好把人唤到面前亲自询问。 俞薇的性子倒是坦率,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无可能在她孝期之后,让她嫁给萧错。 他说不能允诺——故人之女他要照顾,过命的弟兄的终身大事,却非他愿意左右的。 她就说既然如此,我就等等看。你给我一些傍身的银两便好,别的不劳你费心。 他见她态度坚决,便八百里加急知会章钦,让章钦务必尽快拨给她几万两银子、一些产业。 兵荒马乱中,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待到想起的时候,才知她已不知所踪。 师庭逸斟酌片刻,道:“那女子名叫俞薇,若是要见你,你斟酌着办。不需考虑太多。” 萧错当即隐约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由讶然挑眉,“你跟韩统领摆在那儿——”怎么会有人侧目于我呢?——他接下来想说的是这句,中途却已觉荒谬,“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师庭逸笑起来。在样貌方面,萧错大抵是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样貌出众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你和予莫一干人的好光景。”师庭逸起身拍了拍萧错的肩头,转头扬声唤吉祥,“回家!” 吉祥听到之后,恋恋不舍地上了岸,磨磨蹭蹭地跟他回家,边走边回头望着如意。直到如意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萧错走了,这才欢实起来,一溜烟儿地先一步跑回家。 师庭逸失笑,“混账东西。”以吉祥的性子,这必是急着回家去跟炤宁起腻了。 ** 梁居士留给师庭逸的几本游记,是分门别类的专著。 炤宁先选了与医术相关的来看。书里记载着不少流传在大周民间或是邻国较为常见的偏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衣食起居习惯。 一面翻阅,炤宁一面羡慕梁居士。这般的生涯,便是一世孑然一身,也可无悔无憾。 他见过那么多人,真正游历过那样广阔而多彩的天地——这些曾经也是她向往并且想要实现的生活。 只是,她的日子注定要顾此失彼,嫁师庭逸,便要放弃别的心愿。 没觉得吃亏,但偶尔还是会有点儿遗憾。 这时候,她听到了门外红蓠、白薇、紫薇几个啼笑皆非的言语—— 紫薇语气强势:“你给我站住。脏兮兮的,先去洗澡才准进门!” 白薇比较温柔:“吉祥听话,一会儿咱们再过来找王妃,好不好?” 红蓠则是先温柔无奈再强势:“哎呀我的吉祥,你这双爪子简直是脏的不成样子了。你还好意思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走,洗澡去!” 炤宁无声地笑着,又翻了一页书。 她倒是有心把吉祥娇惯成小霸王,可是身边的人都不准。没法子,在外面,她说了算,在家里,她们说了算。有一种人是窝里横,她正相反,是典型的窝里怂,还是心甘情愿的。 炤宁继续看书。 如果不是要将整本书倒背如流的话,她看书的速度都很快,多说一个时辰就能翻完。 梁居士的这本游记,中间十数页记录的是与女子相关的各类偏方,例如去除黑痣麻子的方子、口齿生香的方子、嫩肤益容颜的方子……等等。 这些炤宁都是一目十行地略过。她不需在意这些。最早的教养嬷嬷是这方面的行家,离府荣养之前,把所知的一切都传授给了红蓠等人,让她们好生呵护她的容貌。她这张脸始终有可看之处,她们可是功不可没。 之后的内容,是专治或预防女子各类有苦难言的带下病的方子。炤宁以前并不留意这些,如今却上了心,想着万一日后被这些困扰,不需求人便能自己开方子。 梁居士这种人,已是众生平等不分男女的澄澈博大的胸怀,只要于世人有益的,都愿意记载下来。为此,炤宁读着,丝毫不会生出尴尬或是抵触的情绪。 随后,便是与女子生儿育女有关的一些记载了。有几句话,引起了炤宁的注意。 梁居士说,女子经期前后十日左右,不易有孕,偏生一些人误以为是正相反的情形,而这类人还不在少数。 炤宁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到了自己与师庭逸近两个月的情形。 原来,他是有意如此。 他是担心她身子骨虚弱却有了喜脉,要饱受一番磨折,甚至要经历难产的凶险。索性,将有喜的可能掐断。 他没跟她说过。 这个人,是真的将她看得比子嗣还要重要,即使到了如今完全可以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的地步,他亦是以她的安危为重。 炤宁将书放到一旁,心里的感受难以言喻。 这时候,师庭逸走进门来。 炤宁抬眼望向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继而凝视着他的容颜。 许久了,师庭逸回家来见到的妻子都是喜气洋洋的,而这会儿,她的神色、她唇畔的笑,是悲喜难辨。 “怎么了?”他不由目光一沉。 炤宁却对他张开手臂,“你过来,抱抱我。” 第093章 宠爱 第093章宠爱(下) 师庭逸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站起身来,投入到他怀里。 “大白天撒娇,因何而起?”他笑着搂住她,关切地看着她。 炤宁勾着他的颈子,笑,“因为良心发现,意识到了嫁给你的诸多好处。” “骗谁呢?”师庭逸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方才瞧着可不是那么回事。说说,怎么了?” “嗯……”炤宁皱了皱鼻子,“明日,我请顾大夫来给我把把脉,还要求她给我个秘方,让我今年之内就能有喜。” “你说什么?”师庭逸立时拧了眉。 “你这是什么脸色?”炤宁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看准了我生不出孩子么?” “成婚之前不就说过这件事了?”师庭逸忍耐地看着她,加重了语气,“你当那是小事?就凭你这从小病歪歪的身子骨,出了岔子怎么办?不准胡闹!”她倒是敢想,方才说什么?今年之内就有喜?他同意了么? “顾大夫的医术可是万里挑一的好……” “闭嘴。”师庭逸黑了脸,“什么事我都能由着你,这类事你休想。要是不听话,那就先分家各过两年再说。”要孩子?他不奉陪,倒要看她怎么要。 “……”炤宁嘴角翕翕,心里有笑意,又特别感动。这件事,她不该用不着调的态度跟他说。这下好了,把自己给踹沟里去了,怎么才能爬上来? 师庭逸见她神色拧巴地厉害,不忍心了,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摆轻重:“我记得,父皇有两个嫔妃都是因为难产殒命——生儿育女之于女子,是要将性命拼上去的。江宝儿,这种事你要是敢胡来……我自认管不了你,不碰你了总行吧?” 炤宁咕哝道:“可你不是说要随缘么?” “可你随缘么?哪个混账说的要讨劳什子的秘方?”师庭逸没辙地看着她。他不明白,她怎么会为这件事钻进了牛角尖并且全无走出来的意思? “你也没随缘。”炤宁低下头,抬手戳着他心口,“你挑着日子,为的是不让我有喜——梁居士的书,我看了。” “那又怎么了?”师庭逸这才留意到梁居士的著作就在书案上,“等你身体好了再打算孩子的事。现在自己都还傻兮兮的,居然好意思要孩子?” “……”炤宁啼笑皆非,“你别数落我了。我起初是想三言两语让你知道我怎么想的而已,没想为这种事拼命,谁承想,把话说偏了。我就是要你知道,往后会好好儿调理。”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等到调理好了,我们就抓紧要孩子,好不好?” 师庭逸的眉宇舒展开来,“好。”之后却又道,“顾大夫给你调理的法子、开的方子都要让我知晓。”到底是被她方才的话吓到了,担心她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记住了。”炤宁乖乖地点头,明如秋水的眼睛看住他,“不会瞒着你胡来的。要我发誓么?” “自然不用。”师庭逸唇畔逸出笑意,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我们宝儿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我看得出来。”随后拥着她落座,将她安置在自己膝上,“跟我说说,今日忙什么了?” 炤宁依偎着他,把今日诸事讲给他听。至今还有很多人津津乐道于她吝啬言语,其实她在亲朋面前,尤其在他面前,有时候话唠得厉害。 师庭逸听到她对待桑娆的态度,莞尔一笑,随后跟她说了关于南疆总督的消息。这类事,她可以瞒着他,他却不会瞒着她。 炤宁思忖片刻,“你作何打算?” “若是没人捣乱,南疆总督是一步好棋。”他说。 炤宁笑得眼睛弯弯,“要是有人捣乱,也是我,可我怎么舍得再惹你窝火呢?” 师庭逸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先看看情形,有了详尽的打算之后,再跟你细说。”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或是不愿意跟他细说,没关系,他可以将自己的打算对她和盘托出,她完全同意的话再施行。 “好。”炤宁抬眼凝视着他。 想想年少时的他,几时对任何人这般忍耐、退让过?而自她回京到如今,他一直如此,没有限度地容忍甚至纵容着她。 那一场离散,已成为他此生的梦魇,他在用所有可以做到的方式弥补着她,以无言的方式。 她勾紧他,凑过去,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 “师庭逸。”她唤他的名字。 “嗯?” “我爱你。”她说。 该刹那,似有星星点点的骄阳光芒落入他眼眸,他双眼变得分外明亮,闪着璀璨的光芒。 她柔声道:“我对你不好,但是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师庭逸紧紧拥住怀里的妻子,“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没有任何人能够如她,原谅他的意气用事带来的长达三年的磨难;没有人能在历经人世寒凉荒芜之后,仍然愿意选择站在他的身边。那不是她的率性而为,不是她非嫁他不可,只是因为她选择了顺从自己的感情,只是因为她的喜欢与深爱。 炤宁会心一笑,“越霖哥和景林一样,在我心里,都是不可失的兄长、知己……” “我明白。”他吻了吻她额角,语声温缓,“他们是你最苦最难的时候陪着你照顾你的人——这些我一直铭记在心。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为着你好的人,我都感激,心里绝无长真正的芥蒂。” 不论来日是何局面,那些对宝儿肝胆相照的人,另一种角度来看,都是他的恩人。 大恩不言谢。 男人之间,偶尔争意气闹脾气不可避免,但有些默契是从最初就已达成。不需言明便可有的默契。 炤宁听了末一句,心安了。 曾经,她是因为一段情缘一蹶不振的人,现在不是了,现在她将友情、亲情看得特别重,甚至于,遇到什么事,心里更偏向于韩越霖、景林、予莫,会不讲道理地护短儿,即便他们开罪的是他,她也要让他迁就忍让,当下不会愧疚,过后才会不忍。 于她而言,他们是寻常女子的娘家人一般的分量。 他明白,一直都在体谅,并且有了这样的承诺,这兴许比他善待她更重要,更让她开心。 炤宁勾低他容颜,亲了他唇角一下,随后一味地看着他,笑盈盈的。 “傻兮兮的。”可是这样的宝儿,是这么的可爱、贴心。他托起她的脸,低头索吻,轻柔辗转。 ** 韩越霖与夏泊涛携几名手下进到棠梨宫。 宫女瞧见了,行礼时俱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韩越霖带着锦衣卫来这儿是为何事。皇帝不都赐婚了么?棠梨宫最近都是喜气洋洋的,根本没什么事儿啊。 夏泊涛对宫女道:“我与几名手下在外面喝杯茶就好。韩统领有公事要与昭华公主说。”人家是迟早成婚的人,他们跟进去的话,不是摆明了去碍眼么?能躲就躲吧。 宫女连忙称是,一个引着夏泊涛等人走开去,一个则给韩越霖带路。 韩越霖进到正殿的时候,昭华公主正在做绣活,抬眼瞧见他,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韩越霖唇角微微扬了扬,之后就开始煞风景,他将捏在手里那些画像放到桌案上,“看看。” 昭华公主瞥一眼,一时惊疑不定——那是炤宁画的东宫死士的肖像,之前好端端地放在她书房的暗格内,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怎么回事?”她摆手遣了宫女,正色问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的?” “这个有什么打紧?”韩越霖强调道,“你看看,有何不同。” 昭华公主一张张看过去,才发现大半图像一侧都添了名字。她看完之后,瞧着他,“炤宁跟我说,这些人都是死人了,名字有无其实不太重要了吧?只有找到熟识他们并且愿意指证的人,才是关键……”说到这儿,她双眼一亮,“啊,是你们找到那个人了?” “嗯,总算明白过来了。”韩越霖笑笑地看着她,“病情好转了,脑子也灵光了点儿。” “……”昭华公主剜了他一眼,“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韩越霖倒是不急,侧目瞧瞧身侧的矮几,上面没有茶盏。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抬手端起她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她正在做的绣活上。颜色清艳,绣的图案很清雅。 昭华公主却是张了张嘴,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倒是不见外。 他倒是也不怕她把病气过给他。 “谁准你做针线的?”韩越霖欣赏完之后,开始教训她,“这种事累眼,跟你说了八百回,总也不听。” 昭华公主心想,他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没王法的一个官员——好歹她也算是金枝玉叶吧?可是从相识到如今,他就没好好儿跟她说过话,能不训她的时候都很少。 她咕哝道:“又不是整日里都做这些。这是要给炤宁做衣服的,她生得好看,我想好好儿打扮她。” 韩越霖听了,神色一缓,“不早说。”随后抬手抚了抚她的面容,笑微微地瞧着她。 昭华公主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最初的问题:“你倒是快与我说说啊,这些画像是被谁盗走了?又怎么借你之手送回来了?” “是景林。”韩越霖端着茶回身落座,将事情言简意赅地跟昭华公主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算是省了力气捡了个便宜——燕王叫他的人把高文照送到我那儿去了。” 昭华公主啼笑皆非,随后很紧张地问道:“四哥气坏了吧?” “这种窝囊气,也就景林敢给他受。”韩越霖笑道,“不过没事,他心里有数。景林也是为了炤宁着想,气一会儿就完事。” “那还好。”昭华公主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倒是真的没想到,四哥能做到这个地步。最早,他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霸道的人。” 韩越霖莞尔一笑。谁说不是呢?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四殿下,沙场上那个让敌军悍将闻风丧胆的元帅,能做到如今这地步,说出去谁会相信? “炤宁终归还是有点儿福气。”他说。 “那还叫‘有点儿’福气?”昭华公主道,“四哥是皇室子弟中最得宠的一个,从小到大认识吃哑巴亏那几个字,却从来都没机会尝过那个滋味。眼下这般忍让,着实难得,你和景林都见好就收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韩越霖剑眉微扬,“我妹妹差点儿死在外头的账谁认真跟他算过?”说起这些,他就完全把炤宁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护着了。 “……也是。”昭华公主端起紫砂壶,走过去给他续茶,“可是,说到底,四哥也是被人算计了,况且炤宁也无心翻旧账。” “没法子。”韩越霖瞧着她端着茶壶的手,特别白皙,手指纤细,稍稍凝眸之后才继续道,“江元帅的掌上明珠,就栽到燕王手里了。” “轰轰烈烈一场也好。年轻时把苦头都吃完,往后遇到何事都不算什么了。” 韩越霖微笑,“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些小女子都有一大堆的歪理等着。” 昭华公主给他续完茶,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近来忙么?你要不要随父皇去行宫避暑?” “我要是去呢?” “……去不去还不是一样?”昭华公主把紫砂壶放在茶几上,“横竖见你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韩越霖笑着握住她的手,抬眼看着她,“几时想见我了,叫人传句话就行。” 昭华公主嘴角一抽,“谁想要见你?”打量她还是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么?那时满世界追着他跑的日子她怀念,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韩越霖握着她的手略略加了些力道,抬手勾过她容颜,低声询问:“那我每日潜入你宫里来看你?我想见你。” “……”昭华公主呆呆地看着他。他一旦没正形起来,她还真有点儿不习惯。思及此,在心里哀叹:自己这是什么坏脾性?都怪他,让她在他面前受气都成习惯了。 “傻了?还会说话么?”韩越霖以指腹摩挲着她的唇。 她慌忙咬住了下嘴唇,脸色有些泛红了。这样的姿态,她过于被动,且有点儿尴尬,便想挣脱他站直身形。 韩越霖站起身来,右手拇指仍然停留在她唇上,左臂则将她连同她的双臂揽在怀里,凝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怅惘,“我识得的那个活泼大胆的昭华去了何处?” 一句话问得昭华险些落泪。 韩越霖唇角缓缓上扬,“现在这样子,都让我不好意思数落你了。” 昭华忍俊不禁,“那我还是就这样跟你耗下去吧。”她挨训又没瘾。 他语气柔柔的:“是谁说的来着?——你一个小捕快,我肯多瞧你一眼都是你的荣幸。” 昭华有点儿窘,垂眸看着他玄色衣衫,“那是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都不肯看我。我要是不说话难听点儿,你摆明了是连瞪我一眼都嫌费力气,我不是有意的……” 韩越霖却打断了她:“当年的小捕快就快老了,就站在你面前,你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胡说八道。”昭华公主抬起头来,嗔怪地看着他,“才二十几岁的人罢了。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韩越霖缓缓地笑开来。先是唇角缓缓上扬,随即笑意才到眼底。 他很少会现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他发自心底的笑容极为悦目,宛若冰雪消融,唇畔纹路有着孩童笑起来才有的纯真无辜。 昭华公主被这般的笑容感染,不自觉地笑了,随后,一手挣扎了一下,怯怯地抬起来,轻抚着他的唇,“你在我眼里,始终都是最好看的男子。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最好看的人。再过几十年,我想也是如此。” “这恭维实在是动听至极。”韩越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还好,她不似上次似的惊慌失措,垂眸接受了。他将她抱紧一些,“我只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你能快一些嫁给我。明日我去找找礼部和钦天监的人,让他们给你我合算八字,在秋日选个吉日。你同意么?” 昭华公主思忖片刻,低声道:“我啊,怎么都好。” “那就说定了。”韩越霖抚着她瘦削的肩背,心里酸酸的,“嫁给我没什么坏处,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照顾你。” “嗯,我知道。我相信。”她始终认可的,其中之一就是他说一不二永不食言的性情。 “傻丫头。”韩越霖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宠溺,“跟炤宁一样的傻。”他看得最重的两个女孩,都为一段情、一个男人吃尽了苦头,却从不抱怨,从不言悔。 昭华公主闻言却是婉转一笑,“所以我跟炤宁才投缘啊,见面与否都觉着她亲。” “你那是爱屋及乌。” “当心我跟炤宁告你的状。” 韩越霖轻笑出声,岔开了话题:“我给你备下了一些你应该喜欢的物件儿,明日内务府的人会给你送过来。”他常在宫里行走,好处颇多,方方面面打个招呼就行。 “是吗?”昭华公主笑逐颜开,“那太好了,你居然肯送我东西……”她拍拍心口,“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她是实话实说,韩越霖听了却有些心酸,语气却是不显端倪,“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余生的要事之一,便是每日哄得你高高兴兴的。” “你?”昭华公主笑不可支,“太难了。” 韩越霖也笑起来,“嗯,这么说着,我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试试吧。” ** 暮光四合。 炤宁与师庭逸相形回往正屋,等会儿就该用饭了。 路上,常洛来禀:“桑娆等人此刻已离开什刹海。” 炤宁满意地一笑,没说什么。 走到厅堂门外的时候,又有侍卫来禀:“伍太妃宫里的太监过来了,说伍太妃有急事要找王妃商议,请王妃即刻进宫一趟。” 炤宁微微挑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与桑娆有关——伍太妃是什么人啊?寻常连皇后、皇帝都不见的人,一直闭门礼佛消磨时间。今日她刚与桑娆起了罅隙,伍太妃便来了这么一出,要说只是巧合,她可不信。 师庭逸的想法与炤宁大抵相同,因而道:“你留在家里,我走一趟。”宫里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他不能让妻子冒险前去。 第094章 倒行 第094章 高文照一整日没露面,太子命人去找,结果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高家的人言辞相同,都说昨晚并没发生反常的事——这自然是不可信的,一定有知情的人,只是不敢说出。 太子不需想也知道,高文照已是凶多吉少,落到了韩越霖或景林手里。要是死了,那才是高文照的福气,亦是他的福气。 高文照知道的事情不少,放在去年燕王、炤宁回京之前,都是举足轻重,而到了现在,都是无关紧要——燕王、炤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猜忌的都在猜忌着。 太子最在意的,不过是昭华公主中毒之事被翻出来,而高文照只是知道有祝江那么个人而已。只要祝江消失在这尘世,那件陈年旧事就会成为永远的谜团。 独自用过晚膳,太子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望着被高墙围成四方形的湛蓝天空,轻摇着手里的象牙骨折扇。 这样的时刻,炤宁应该是分外悠闲地坐在廊下,享受夜风的吹拂,或是享用瓜果——他记得,她自七岁之后,初夏的晚间都是这习惯。那时她特别爱吃西瓜,每个黄昏,江二夫人总是命人给她在井水里浸着一个小西瓜,待到她想吃的时候,便给她切出半个,由着她自己用小勺舀着吃。 他曾见过几次。是在课业上遇到了难题,耐不住性子,踏着夜色去请教江式序。 那时候的她,显得小小的,单纯的猫儿一般,唏哩呼噜地埋头吃瓜。江式序或是江二夫人总是宠溺地笑着坐在一旁,亲自给爱女打扇。 江家的炤宁,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他几个皇妹的日子都没她过得舒坦。 她的生涯照寻常路走的话,一世都是一派的安稳喜乐,固然有不可避免的缺憾,但始终都有人适时地陪伴在她身边,淡化那些无可言说的殇痛。 如果,她的意中人不是燕王。 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太子。 那么,前世今生这所有的恩怨、算计都不会发生。 然而世事多奇诡、意外。今生身边一些人的苦果,是他前世记忆埋下的苦果;而有些事情,例如荣国公、桑娆等等,则是他如何都料想不到的。 一步一步,炤宁有意无意间,仍是把他推到了悬崖边。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美丽可爱绝伦的小女孩,会成为他两世的梦魇。 而在此刻,他想到她小时候的样子,再想到她曾险些丧命在死士刀下,心里竟有点儿不忍。 随后,他又因为那份不忍而恼火。 那叫做妇人之仁,根本就不该有。 谁稀罕他的不忍心?若他落魄,有谁会为他不忍、唏嘘? 不会有。 储君若是有朝一日被废、落魄,便会成为当世与后世的笑柄。 他要狠下心肠,并且,要将最残酷的一面留给自己。前世苟延残喘的日子,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经历。 非生即死的处境,如此而已——近来他是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了。亦是因此,他对何事都不再急躁,凡事只要当即稍有疑虑,便放在一旁,缓一缓再做决定。 破釜沉舟之前,还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心急的? 他心绪慢慢趋于平静,宛若无风吹拂的湖面。 一名侍卫上前来禀道:“燕王进宫,去了伍太妃那里。” “哦?”太子问道,“是不是桑氏那边——”桑娆并没对他隐瞒行踪的打算,况且去的又是什刹海那样惹人侧目的地方,上午她刚到那里,东宫便已获悉。 侍卫恭声称是,将今日桑娆的种种行径一一禀明。 太子垂眸看着手里的折扇,勾唇笑了笑。桑娆前脚离开什刹海,伍太妃后脚就要见炤宁,看起来,那女人的分量的确不轻。 侍卫迟疑地道:“桑氏这般行事,未免过于招摇了些。” 太子轻轻摇了摇头,“未必。” 依他猜测,这是桑娆故意为之,她想试探炤宁、太子妃的性情是急躁亦或沉稳。 太子妃就不需说了,如今很是沉稳内敛,但是炤宁是风一阵雨一阵的极为复杂善变的性情,她每一刻的心绪、每一个决定,都取决于她看谁顺不顺眼。 “得了闲去传话给桑娆,此路不通。”太子吩咐道。 “是。”侍卫应道,“那么,眼下之事呢?” “她出手太快也太重了些,全无益处。”太子语气淡漠,“埋下苦果是必然。” 但是,大抵不会有杀身之祸。 桑娆的用意就在于让燕王府看清自己的斤两。如此一来,燕王与炤宁即便被她激怒,也不会除之而后快——燕王对待居心叵测的人,正如淘气的猫对待半死不活的老鼠一样,玩儿得尽兴之后才会给予致命一击。尤其桑娆这样的人,他总要满足好奇心把人查个底掉之后,才会除掉。 只是,燕王是这样,炤宁却未必。 “不需理会。”太子唰一声收起折扇,放到身侧的茶几上。若是刚来就要让他暗中帮衬,那么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理她作甚? 他喝了一口茶,闲闲问道:“佟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侍卫有点儿沮丧地回道,“一直有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他恐怕连信件都传不回京城。” “可知是谁的人?” 侍卫只确定一点:“不是锦衣卫。”又解释道,“韩统领如今似是有意将锦衣卫慢慢交给夏泊涛。夏泊涛还需历练,用人还需一段时日才能游刃有余。” 这样看来,便是燕王府或景林的人了。 太子放下茶盏,“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论监视佟烨是不是景林的安排,这个人都不能留。 景林让太子极为忌惮的不是现身之后的跋扈行径,而是前世宛若一个隐形之人——他到死都不知道皇帝的心腹是这样一个人。 这说明,他的父皇一如任何帝王,对储君有着戒心,驾崩之前都不曾将手里一切尽数交给他。 皇帝手里有着那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却不给他用——意味的是什么? 皇帝今生叫景林跟随炤宁游转在外,理由说起来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保住炤宁的性命找辙罢了——皇帝要让他的爱将、宠臣的女儿活下来,要让他的小儿子钟爱的女孩活下来,更要让江家依照他的心意迟早与皇室结亲。 这事情越细想越叫他心寒,亦叫他恐惧。 他甚至讽刺地想着,皇帝的心思大抵是这样:我这把龙椅,来日由你们兄弟两个来坐,你顶着帝王的名头就好,天下大事交给庭逸便可。 他这尚武的父皇,自燕王出征之后,便开始懊悔小儿子为何不是长子了吧? 这一点,至关重要,待得离宫消夏的时候,一定要寻机试探一番。 太子又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的味道分外清苦。 ** 桑娆带着一干妙龄女子离开了什刹海。 俞薇没有随行,她带着随从去了附近一所宅院。宅院是她请一位友人帮忙置办的,为的不过是有生之年偶尔涉足京城的时候,可以在这里或近或远地看萧错一眼。 她与桑娆在进京途中偶然相遇,结伴而来。之所以如此,是因桑娆一行人让她莫名觉得诡异,继而好奇,末了便没拒绝桑娆有意无意地接近。 认真说起来,她与桑娆都没安好心——她纯属闲得慌找个事由解闷儿,自最初到今日,对桑娆都是满心戒备;桑娆则应该是知晓她的身份在先,想从她嘴里打探一些事,始终没能如愿罢了。 常洛做事情,从来不是完成差事便算完,惯于在事后继续留心,以防局面忽生逆转。因而,他对俞薇的动向一清二楚,及时告知了炤宁。 “随她去,不需干涉她的行踪。”炤宁是这样吩咐常洛的。 下午,她听师庭逸说了俞薇倾心萧错的事。她想,俞薇终归是出自将门,其父又是父亲和师庭逸分外认可并看重的人,品行总不会差到哪儿去,与桑娆一同来到什刹海,大抵另有原由。再者,俞薇也是早早的失了双亲的女孩,与她同病相怜,怎么也不能刁难的。 炤宁在室内坐了一阵子,觉得有些闷,随手拿起师庭逸的折扇,走出厅堂,坐在廊间的竹椅上,看着在夏日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树。 她开始琢磨桑娆这个人,以及今日一番近似于胡闹的行径所为何来。 桑娆起码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又曾在风月场合打滚很久——只要不是遇到天大的意外,都该是处世极为圆滑的做派。但今日偏要反着来。 这就不对了。 炤宁又开始回忆自己以前遇到这种事的态度。一定是要压下又气又笑的情绪,静观其变,看看对方到底还会怎样。 那么桑娆呢,是不是料定她会如此? 既然如此—— “红蓠,”炤宁吩咐道,“把桑娆给我拎回来,先在柴房关两日。” 第095章 挖坑 第095章逆施 宫中。 伍太妃见到师庭逸,态度很和蔼,待到师庭逸落座之后问道:“我是有几句话要跟你的美人媳妇说,怎么,她不舒坦?” 师庭逸和声道:“没有。是我不让她来。” 这话说得倒是干脆,他都懒得找辙,直接表明了态度。伍太妃不以为忤,“自然,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关于何人、何事?” 伍太妃缓声告诉他:“事关桑娆、伍家。” 师庭逸微微扬眉,“您是说——” 伍太妃颔首,“桑娆是伍家的人。” 师庭逸没掩饰自己的惊讶,“委实想不到。” 伍太妃叹了口气,抚了抚斑白的鬓角,苦笑道:“家门不幸,论辈分,她要唤我一声姑姑。她年少时过于荒唐,未等家族将她逐出,她自己先一步逃走了。家丑不可外扬,伍家便对人说她病死了。我们得知她下落,已是数年之后,俱是气急败坏,任她自甘堕落、自生自灭。 “此次她到京城来,命人来传过话。今日又有人来,与我说了一通琐事,大抵是想让我出面做点儿什么,或者只是要通过我的嘴,让你们知道她是何许人也。 “我这些年礼佛,不是做表面功夫。在这宫里过了一辈子,到此时还看不轻重的话,不是真的白活了一辈子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别的,就是你们小夫妻和江夏王父子两个的事了,与我无关。 “原本,我亦只是想跟燕王妃说说这些,她是女子,又是经得起事的性子,我没别的心思。不过,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师庭逸站起身来,躬身施礼,“是我想多了,您可千万别生气。” 伍太妃笑呵呵地道:“这样也是应当的。燕王妃到底还是有福气的。”顿了顿,端了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不留你了。往后这些事我一概不闻不问、听天由命,这是首次亦是最后一次掺和。” 师庭逸再次行礼,转身退出。回到家中,坐在廊下,他与炤宁说了说这件事。 炤宁难掩惊讶。 名门之女,却是多年来更名改姓、离经叛道——单只这一点而言,炤宁还是很欣赏的。 伍太妃的侄女,那就是江夏王的表妹,并且与荣国公纠缠半生,还是南疆总督的旧识——而这些只是明面上已知的,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哪些人与她有过牵扯。 “果然不可小觑。”炤宁由衷地道,随即就道,“不过,分量再重也没用,我把她关到柴房了。” 师庭逸闻言哈哈地笑起来,宠溺地揉着她的脸,“你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炤宁笑道:“我是想给她唱一出倒行逆施,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别以为她能揣度我们的心思。” “是该如此。” 炤宁又道:“我叫红蓠带了足够的人手去的,他们素来谨慎,常洛也带人去帮了一把,不会有人知道的。”要是明打明抢人被外人知道的话,终究是不好,会影响他的名誉。 说话间,吉祥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到了师庭逸跟前,蹭了蹭他的衣服,随后极其自然地跳到炤宁的椅子上,庞大的身形把她往一旁拱了拱,给自己挤出了足够的地方。 师庭逸忍俊不禁,抬手给了它一记轻轻的凿栗。 吉祥不满地哼了一声,继而低头看看自己的地盘,慢吞吞趴下,把前爪和脑袋搁在炤宁膝上。 炤宁笑着轻抚它的头,给它打扇。 师庭逸笑着凝视她片刻,随后抬眼望着星空,舒心地吁出一口气。 这般惬意温馨的情形,叫他想到了四个字:良辰美景。 ** 翌日上午,炤宁听说荣国公夫人林氏来到了什刹海,便没去打扰太子妃,让母女两个好生说说体己话。 红蓠带着吉祥去萧家找如意之前,说了说桑娆身边那些妙龄女子的情形:“她们在桑娆进京之前便来了,不是寻常风月场里的女子,有两个还是出身于官家。对她们而言,桑娆是她们的恩人,情分匪浅。眼下桑娆平白不见,她们自昨夜到现在都不曾惊慌失措,看起来,似乎是有应对的法子。若是这样的话,是放任自流还是防患于未然?” “放任自流。”炤宁道。她倒是想看看,那些女子比起桑娆,手段如何。 “知道了。”红蓠笑着转身唤吉祥,“走啦,带你去串门。” 吉祥高兴得不行,蓬松的大尾巴欢实的摇着,先冲到炤宁身边拱到她怀里起腻片刻,便跑出门去。 红蓠看不明白,嘀咕道:“这是什么意思?出去玩儿之前打个招呼,还是因为又获准出门表示感谢?” 炤宁笑着转去书房,并没看书,而是反复琢磨父亲所留下来的所有记载。 她越来越觉得,父亲留给她的这笔至为庞大的财富,不单单是为了让她在身处险境时应急,还是为了让她从中悟出真正有效的看人识人之道。若是能完全领悟到这些,那么她往后不论遇到怎样的人与事,应付起来都能游刃有余。 韩越霖说,他看完之后最大的心得是隐忍——这是他最欠缺的。 她则至今还没有很深刻的领悟,因为面对着林林总总的消息的时候,总会思绪发散,不可控制地思念父亲,为之酸楚难过。至今所得,也不过是全部记在了心里,对一些人的生平了如指掌。 遐思间,白莲进门通禀:“顾指挥使来了,说有要事见您。” “他找我能有什么要事?”炤宁一头雾水,“请他到花厅吧。” 顾鸿飞见到炤宁,行礼之后开门见山,道:“不瞒殿下,我上门求见,是为着桑娆之事。” 炤宁有点儿惊讶,之后却道:“桑娆?何许人也?我不认得。” 顾鸿飞苦笑,“有什么是殿下所不知的?” “这话就奇怪了,我听不懂。”炤宁语气淡淡的,“要不然你给提个醒?” 顾鸿飞没法子,只得说起昨日那搜画舫,“桑娆是画舫的主人,黄昏之前被撵出了什刹海,夜间平白消失不见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那个人。”炤宁道,“她行径不合规矩,有碍视听,我发话撵人有何不妥之处么?” “自然没有不妥之处。”顾鸿飞道,“只是……她并无大的过错,殿下何必将事情做绝呢?” “说来说去,你是认准了她的消失与我有关。”炤宁微笑,“不管有没有这种事,你又是何苦来?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前来求情,所图的是什么?” 顾鸿飞犹豫片刻,黯然道:“我与结发妻成亲之前,心里已有意中人。怎奈有缘无分,到底是与她离散。她这些年境遇坎坷,流落在外的时候,是桑娆出手相助,视她为亲生女儿一般。前一段,她来到了京城,相见时与我说过这些。桑娆平白不见了人,她急得不行,去找我求救。” 炤宁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我也不瞒殿下,桑娆真实的身份举足轻重,事情闹大了,您反倒会吃亏,何苦呢?再者,我失去了意中人多年,眼下得以团聚,是老天爷的厚待,必会好生待她,再不会让她郁郁寡欢地度日。” “好生待她?你想怎样?”相比较而言,炤宁对这件事更好奇。 顾鸿飞语气坚决:“不论如何,我都要与周氏和离,将意中人风风光光迎进门。” 炤宁摸了摸下巴,脑海里此刻闪现的画面,是在醉仙楼的棋室里,周静珊满含依恋爱慕的对他的含笑凝眸。 彼时,周静珊深爱着这薄情男子,还是个面上嘴硬其实心里满怀美好憧憬的纯真少女。 才过了多久?这男子便要心意坚决地抛弃她,信誓旦旦地要与当年的意中人破镜重圆。 男人不负责起来,居然能糟糕到这个地步。 “那么,对于你意中人的恩人,你是不是要当做岳母来孝敬?”炤宁眯了眯眸子,“你这嘴脸真是可恶难看到叫人发指。” “殿下……” “要不是怕你脏了侍卫的手,你此刻已被人乱棍打出去。”炤宁语气森寒,“我不想再看到你。”随即扬声唤人,“让他滚!” 她身边的情深意重矢志不渝的男子不少,陡然亲眼见识到薄情到他顾鸿飞这地步的男子,满心怒火。 在他眼里,女子到底是什么?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起情这个字眼的?怎么好意思去玷污那个字眼的? 炤宁第一次盼着一个人得罪自己,希望日后顾鸿飞不断来触怒自己,这样的话,她就能由着性子惩戒这个混账东西了。不然的话,他到底是周静珊的夫君,她没道理去给可怜的女子出这口恶气。 顾鸿飞顷刻的意外之后,竟还是举止从容地行礼,自行转身,阔步离开。 他是打定主意要帮桑娆了。 再好不过。 炤宁牵了牵唇。 顾鸿飞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楚王。 只是,楚王说让他在外院略坐片刻就好,他不是来见谁的。 炤宁听了失笑,想一想,这人也有点儿意思,不论什么事情,都以他自己的利益得失为衡量标准,从而决定进退。 他来的初衷,应该也是为着桑娆的事。有人求到了他头上,他不好推辞,却又不想开罪燕王,索性这般敷衍了事。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多问,便随他去。 楚王在花厅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 下午,炤宁午睡醒来,顾大夫过来为她把脉。 把脉之后,顾大夫秀眉蹙起,不解地看着炤宁,“殿下小小年纪,怎么就把身子骨折腾成了这样?”脉象上来看,肝与胃的隐忧不小,分明是酗酒无度、胡吃海喝所致。她真正想说的是,你是有多傻,才会长期借酒消愁?而又因为这缘故,曾经的伤病不能完全痊愈,身子骨实在是羸弱。 炤宁笑了笑,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意味,“现在不会折腾了,只想着好生调理过来。你有法子么?” “法子倒是有,只是担心殿下意气用事,不肯长期一板一眼地调理。”这个顶着煞星、灾星、跋扈名声的王妃的脾气绝对没个谱,何时烦了不肯遵医嘱调理了并不是稀奇事。 “不会的。”炤宁笑道,“我要是没诚心,也不会请你前来——韩统领亲自寻来的神医,我怎么敢敷衍,要是败坏了你的名声,他和昭华公主都不会饶我。” 顾大夫有点儿意外,随即就笑了。倒是没想到,燕王妃居然这么擅长绕着圈子夸人,说的人心情大好。之后,她凝神思忖片刻,给炤宁开了个方子,之后又道:“烦请王妃尽快寻一个会推拿穴位的人,叫人每日帮您推拿一番穴位,这方子的效用会更好。” 炤宁颔首,“嗯,我身边的红柳就懂这门道,只是留在了王府,明日我就把她唤过来。” “那就好。”顾大夫笑了笑,鼓励道,“平日千万不可多饮酒,少吃辛辣之物。只要坚持大半年,就能调理过来了。”行医之人最讨厌的一种病人,便是不听话的,平白叫医者白费功夫。 “嗯,这个我能做到。”炤宁笑盈盈地道,“近几个月就只喝过几次酒,还是推脱不掉的场合。你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顾大夫笑意更浓,又叮嘱几句,允诺明日再来,道辞回了昭华的棠梨宫。 炤宁命人去照方抓药,再将红柳唤来别院。刚吩咐完这些事,太子妃过来了。 炤宁忙出门亲自相迎,“以为你要陪着令堂,强忍着没去找你,倒是没成想,你竟过来了。” 太子妃笑道:“我娘答应好好儿住一段日子,与我说话的时候多着,日子还是照常过,我们该串门就串门。” 炤宁笑着将太子妃引到宴息室。 太子妃是来询问桑娆那档子事的,“昨日听说你发话撵人,我和心儿笑了一场。眼下她在何处?日后少不得还要继续给人添堵的,知己知彼才好,可是莫晨说,桑娆不见了。” 炤宁轻咳一声,“人就在我这儿,柴房里关着呢。” 太子妃闻言骇笑,“真的?你平日行事都是慢悠悠,这次所为何来?” “闲得慌,折腾折腾她,谁叫她先找事的。”炤宁从白莲手里接过茶盏,送到太子妃跟前,“这人来头不小,我照常行事不见得有好处,反其道而行也不见得有坏处。” 太子妃问道:“来头不小?怎么说?” 炤宁就将所知的事情跟太子妃说了。太子妃迟早会知道,早一些知道自然更有好处。 太子妃端起茶盏,摩挲着白瓷上的兰竹纹样,垂了眼睑,唇畔一抹讥讽的笑,“原来如此,不是这样,她也没胆子来为那个人报仇。”之后转头看着炤宁,费解地问,“你说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她居然要为那等货色报复我们。” 炤宁笑出声来,“脑子有病的人大抵不是很可怕,就是很容易打发。现在而言,她肯定不是后者。” 太子妃若有所思,“只是,也不能将她灭口,或者也可以说,她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与哪些封疆大吏、朝臣有牵扯。对了,她身边不是还有不少样貌出众的女子么?那些人一定也是她用来扩张人脉的工具,偏生那些人还以为她是恩人——她倒是会做人。”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炤宁将顾鸿飞前来的事情也告诉了太子妃,“要是那些男子一个个都如他,可就热闹了。” 太子妃听了整件事,啼笑皆非的,末了只是为周静珊不值,“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当初怎么就认准了顾鸿飞那个人渣?”想了想,又道,“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晋王妃,让她认真地帮她妹妹拿个主意才好,女子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好啊,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当时听了那个混账的一席话,气得不行。这种人是如何都不值得女子为他耗费哪怕一点点时间和心力的。”炤宁想了想,“我们让连翘、红蓠抽空去跟晋王妃说一声就行,要是亲自过去说这件事,他们夫妻两个保不齐就想到别处去了。只当寻常事说给他们听,让他们依着心思行事就好。” 太子妃满口应下,“的确如此。”随后又笑,“顾鸿飞的好日子到头了。晋王收拾不了别人,收拾他总是容易的——我就不信,他小姨子被人这般轻慢,他还能没火气。” 炤宁也笑起来。 ** 这日下午申时左右,晋王妃听连翘、红蓠说了顾鸿飞的事,给气得不轻。 顾鸿飞这个混账!他看重的意中人回来了,所以别的女子就不是人了是么?别的女子都是他可以随意抛弃的物件儿么? 在他嘴里,和离那两个字儿还真是张嘴就来。他和离之后自有不开眼的女子可以娶,可是与他和离的女子会是怎样的处境呢?他想过这些没有?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她当初就骂二妹瞎了眼,到如今看来,那个傻丫头可不就是瞎了眼? 他倒是瞧得起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就想把一个女子从身边赶走。 的确,静珊年纪还小,为人处世还有不足之处,可女子有几个是天生精明干练的?那不都得慢慢历练么?他一个大男人,难道就不能包容忍让一些,耐心地宽慰开导么? 不。他大抵就盼着有个由头和离呢,天生就薄情寡义的男子,巴不得在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越多越好。 晚间晋王回来,晋王妃将顾鸿飞事情说了,之后道:“寻常男子朝三暮四也罢了,终究是做不出这等事来。这件事你看着办吧,你要是觉着静珊根本与你无关,那么,这口窝囊气我忍下就是。”虽然晋王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是行事如顾鸿飞的男子,亦是他不认可的。最起码,他还知道责任二字为何意。 晋王怎么可能觉得这件事与自己的无关呢?那是他发妻的妹妹,是晋王府的亲眷,闹出笑话来,最没脸的是他。 晋王思忖片刻道:“明日你将静珊唤来,跟她说说这档子事儿,看她作何打算。不论她是何心思,和离与否都好,都能予以惩戒,路数不同罢了。他顾鸿飞既是不要脸不知轻重,我便狠狠地给他几巴掌,让他认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晋王妃听了这般的承诺,心里的火气这才消减了几分。 这时候的顾鸿飞,去了江夏王世子师庭迪的住处。 师庭迪这阵子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好好儿地在京城转了转,把有名气的地方去了个遍。闲来固定的一件事是进宫,每隔几日去给皇帝皇后请安,随后陪着伍太妃说说话。 除了没遇到叫他一见就怦然心动的女子,日子简直是惬意之至。 一见就叫他侧目倾心的女子,以前遇到过。可惜,对方不是他根本不能招惹的炤宁,便是无意嫁娶、藐视富贵的莫心儿。 这样的女子在前,再看到怎么样的女子,便都觉得不够出色了。每每想起这些,他都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听得顾鸿飞来访,师庭迪起初只当寻常事。平日里,来上门拜望他的人可不少。 听顾鸿飞道出来意之后,他的态度才郑重了几分。 听顾鸿飞说了桑娆身份之后,他神色变得凝重,慎重地斟酌着轻重,末了,是满心的不屑。 顾鸿飞道:“眼下桑娆不知所踪,安危难测,还请世子爷出手帮衬一把。燕王妃一定晓得她的下落,世子爷若是出面请她卖个人情,她总不会回绝的。” 师庭迪凉凉一笑,“你提起的那个女子,我以前一直以为她已故去多年。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与我无关。她若活着,便是个不孝的东西——双亲离世时她都不曾回家祭奠。那等货色,逐出家门是轻,把她浸猪笼都不为过。就算伍家还认她,我都不会认那等丢人现眼的亲戚。况且,亲戚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忙得很,没闲情理会那些。” “那么,我只有去信给江夏王与南疆总督了,他们总不会坐视不理的。”顾鸿飞语气平静,“长辈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他们也曾做过糊涂事。事情要是不能放到台面上却被人抖落出来,长辈没脸,晚辈也要被连累的颜面俱损。” 师庭迪轻轻一笑,“不是我自己做的错,不是我自取其辱的事情,在我看来都与我无关。换个场合,你敢对我这般的指指点点么?你不敢,还要对我赔着笑脸。谁愿意说闲话就只管说,我又听不到。” “下官并无议论世子爷是非的意思,只是实言相告而已。世子爷既是不愿意听不愿意管,那就只当今日的事不曾发生,下官另寻人帮衬便是。”顾鸿飞拱手行礼,要道辞。 “你等等。”师庭迪拦下了他,“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对那个女人这般尽心尽力?”他摆出拉家常的温和神色,“坐下,好生与我说说,要是情有可原的话,我大抵就能为着你帮她一把。”笼络人心的话,他比谁都会说。没法子,他生来就站在随时随地都要拉拢人的位置。 顾鸿飞沉吟片刻,将原由据实相告。迟早,他要与周静珊和离,这事情瞒不住,他也不想隐瞒。他真正在意的女子,该让人们都知晓。 师庭迪听完了,按了按眉心,困惑地看着顾鸿飞,“不论你那意中人当初如何,现在她只是一个做过老鸨的女子的义女——是这么回事吧?” 顾鸿飞觉得这话不中听,却是无从反驳的。桑娆的确做过揽翠阁的老鸨,太多的人都知道。如果她不是意中人的恩人,他从当初到现在都不能给予她尊重,唯有轻视。 师庭迪愈发困惑了,“这就是个讲究门当户对的世道,你这样做,可曾顾及过你现在的夫人的颜面?因为你那劳什子的意中人,她就要被你这般羞辱?”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这不叫深情,叫无耻。说你是多情种的人,都是猪。”说到这儿,他已有了些火气,蹙了蹙眉,“看到过你这种人都晦气——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因何蠢笨到了能看中你的地步。给我滚出去!你敢再踏入我居处半步,我就打断你的猪腿!”应该说打断对方的狗腿,可是他想,狗绝大多数是极为可爱的,燕王夫妇不就特别喜欢狗并且甚是宠爱么?——他不想抬高顾鸿飞的身价。 顾鸿飞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师庭迪却还是气难消。他知道,自己也不算是多出色多专情的男子,可是最起码,他还明白一个女子嫁给你你就要尽力善待的道理。男人不该让女子因为自己沦为笑柄。只有最没出息最下贱的男子,才会欺辱一个弱女子。他以往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是混账到家了,却不想,还有更过火的。 皇帝也真是的,怎么会让这种人坐在堂堂四品官职的椅子上? 不行,他得找机会给顾鸿飞穿双小鞋。 留着这种人做什么?不断地给男人脸上抹黑? 他就容不得。 ** 转过天来,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宫中御书房失窃,损了部分奏折及卷宗,行窃之人还杀了两名大内侍卫、一名太监。 景林与韩越霖忙不迭面圣请罪——这种事别人想揽到自己身上做替死鬼都不行,皇城、宫廷之内的防护,皇帝从来是交给他们的。 皇帝却并没光火,因为直觉告诉他,是宫里的人监守自盗,由此,细致地询问事情始末。 景林说那贼人武功高绝,身法奇快,他曾与之过招,扯下了贼人的面纱,看到了他的样貌。贼人因此夺路而逃,他没能将之擒获。 皇帝忙问:“你既是看到了他的样貌,记得可清楚?” 景林道:“记下了。毕竟,面对面地过了数招,记得很清楚。” 皇帝当即吩咐道:“尽快找宫里的画师将那人的样貌画出来,他们若是办事慢吞吞,你便去请燕王妃相助——她做这种事易如反掌——嗯,就这么定了,让她尽一点力。画像完成之后,寻专人临摹,全城缉拿。此事不得拖延,两日后我便要去行宫,你们好歹得给我点儿交代,不然避暑的事也罢了。” “是。” 韩越霖则沉吟道:“那样的身手,若是逃出京城呢?” 皇帝当即道:“逃往何处,便在何处张贴他的画像,悬赏缉拿!”胆敢偷到他头上的人,偷走的还是奏折卷宗,这辈子还是头一遭遇到,他不把人抓到,难消心头火气。再说了,那人是摆明了居心叵测,越想越叫人心慌、震怒。 景林领旨后,径自去了什刹海。 炤宁一听原由,一改不着调的性情,起身请他到书房,“我们抓紧些,尽量今日就画完。” 景林却没动,笑了笑,“画什么画?傻子。” 炤宁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坐下,“这样说来,是另有隐情了?” 景林反问:“这样说来,你们家王爷是真没跟你提过一字半句的?” “废话。”炤宁又瞪了他一眼。 “你下午把祝江——也就是那个曾化名为阿福的人的画像再描一遍交给我就行。”景林耐心地解释道,“是燕王的主意,打草惊蛇——以太子的性情,必要除掉祝江以免后患,此事一出,祝江便是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的处境,他只能选择被太子杀掉或是被官差、锦衣卫抓到两条路。若是不这样做,祝江很可能摆脱太子的追杀,避世而居,那我们就完全没可能得到这个人证了,高文照的证词便只是一堆废纸。自然,燕王说了,只是试试,死马当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原来如此。”炤宁想象着太子得知此事、看到画像的脸色,不由笑了,“这招可真够坏的。”太子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师庭逸来这么一手。当然,她想得到,师庭逸会利用这个由头继续做文章,给太子挖个深坑。她没多加猜测,等着看戏就好。 景林睨了她一眼,问起桑娆,“人就在你手里吧?” “嗯。” “叫人把她带来,我见见。” 炤宁爽快应允,“好啊。原本我是打算关足她两日,提前一半日也无妨。” 第096章 报应 第096章 桑娆缓步走进门来,抬眼略略打量。 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妙龄女子,绾着高髻,戴着珍珠耳坠,一袭烟紫衫裙。容颜美丽绝伦,双眸光华流转,如熠熠生辉的黑宝石。并不是不染尘埃的纯良女子,乍一看却给人一种清冷绝俗的感觉;并不是满头珠翠、珠光宝气,却透着十足的贵气;并不是透着高傲、骄矜的神色,却无端地给人压迫感。 这女子的美,是那种带着兵气的美。 无疑,这便是燕王妃江炤宁。江炤宁喜穿紫衣,被江南人士唤作紫衣美人。桑娆早先就留意到一件趣事:每个人见到江炤宁的感觉都不尽相同,除了那叫人惊艳的容貌,言辞从无相同之处。此刻见到了人,才知这因何而起——这女子必然是性情复杂矛盾或是至情至性,她给人的感觉全由心境、情绪而决定。 坐在客座上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一袭蓝色锦袍,容颜俊朗,意态慵懒,唇畔噙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 桑娆迅速在心里盘算,很快地排除掉一些人,确定这男子是最近才出现在人前的皇帝亲信——景林。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燕王妃殿下。见过景大人。” 炤宁吩咐白莲,“给她搬把椅子。” 景林瞥她一眼,见她正神色悠然地打量着桑娆,完全是男子打量女子才会有的眼神。 他嘴角一抽——她这毛病是一点儿都没改。 炤宁喜欢看样貌出众的人,尤其喜欢看特别出众的美人,她要是个男人,定是好色之徒。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样腹诽着,景林还是下意识地多看了桑娆两眼,并没觉得有出奇之处,最起码,跟炤宁一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容颜确是毫无瑕疵,但桑娆身上的阴诡气息太重,他厌烦做派不磊落的人,男女都如此。 炤宁也不是好人,但她耍坏、毒辣时亦是理直气壮、坦坦荡荡。 想这些做什么? 她就是这样,随时随地让人跟着她不着调。景林侧目瞪了炤宁一眼。 炤宁不明所以。自己老老实实坐着,连话都不说,怎么就又惹到他了?刚要瞪回去,他已侧头看向桑娆,温声道:“此刻并无身份的尊卑,你只当是与人闲话家常。有什么想问我与燕王妃的,但说无妨。” 桑娆一笑,“多谢景大人。”随后望着炤宁,道,“说起来,我倒真有一事不明,想听燕王妃给个说法——因何将我关了起来?” 炤宁牵了牵唇,“不为什么。” 桑娆自嘲一笑,“的确是这个理,燕王妃想要发落一个身份低微之人,哪里需要理由。” “知道就好。” “敢问何时能放我离开呢?” 炤宁眯了眯眸子,笑微微地道:“说不好,看心情。” 桑娆发现,跟炤宁说话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对方说话根本不留延伸话题的余地,她想要继续交谈,便要不断变换话题。可是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交谈的必要,因为全无得到有用的消息的可能。 心念一转,她所以故意激怒炤宁:“不知殿下流落在外期间,可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她江炤宁也曾背井离乡,也曾有一段时日销声匿迹,若说没狠狠地吃过苦头,她不信。 炤宁认真地想了想,“没有。不同的处境,人的分量便不同,我一直清楚。” 委屈自然是受过的,偶尔会被人嗤笑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偶尔会遇到视她为瘟神煞星远远避开的人,但是谁想将她囚禁起来,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从不曾主动去惹谁,打她歪主意的人自有徐岩带人收拾。 桑娆唇角上扬,“殿下放心,我亦清楚这一点。” 炤宁微微挑眉,用眼神告诉她:“我拭目以待。” 景林出声道:“说一说你的生平吧。我说,你听,若有不对之处,你尽管出言纠正。” 桑娆心头意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她倒是不相信了,一个年轻人能将她查得清清楚楚。 这是炤宁很有兴趣的话题,因而闲闲喝茶,侧耳聆听。 景林神色悠闲,语气平缓: “你生于伍家,庶出,虽然样貌才情出众,却一直被嫡出姐妹打压,没有扬名的可能。十四岁那年,你与如今的江夏王一见钟情——彼时他是江夏王世子。然而江夏王府不可能让子嗣娶一个庶女,不顾江夏王的本意,从速为他定亲。你自知再无出头之日,江夏王那时待你也算是一片痴心,是以,你们决定私奔,待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回江夏王府。” 炤宁闻言惊讶不已,这件事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桑娆给她的感觉,分明是回京来为荣国公报仇雪恨的,可她经历中第一个中意的人居然是她的表哥江夏王。 真的假的?炤宁不由看向桑娆。 桑娆垂了眼睑,看着脚尖,并没说话的意思。 这便是默认了。 之后呢?炤宁错转视线,眼巴巴地瞧着景林的侧脸,盼他快些说下去。 景林察觉到了,忙里偷闲地横了她一眼。 炤宁当即瞪了他一眼,又气恼地皱了皱鼻子,心说有本事你就别往下说,有本事你就反客为主把我撵出去。 景林险些被她气呼呼的样子惹得笑出来,喝了口茶才让心绪恢复平静,继续道: “你与江夏王私奔半年之后,不知何故,他独自一人返回京城,而你却选择继续在外漂泊。第二年,伍家对外宣称你重病身死。眼下你无疑是早已将江夏王淡忘,但是他却似对你心存愧疚,亦或是因你手里握着他与你苟合的凭证,便使得他在一些时候,要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江夏王回京娶了江夏王妃之后,多次命人给你送去大笔银钱,使得你衣食无忧。有十余年,你在江南、辽东、漠北、南疆逗留两到三年之久,与你结缘的官家子弟甚多。 “三十岁之后,你涉足风月场合,收揽了诸多命薄而貌美的女子为你所用,扩张在官场上的人脉。 “这数年间,与你或你手里的女子有染的官宦子弟,数目甚多,包括南疆总督长子与义子、吏部尚书次子及其三弟、户部尚书、礼部侍郎、金吾卫指挥使、大同林总兵长子、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 景林如数家珍地报出一连串官员,桑娆为之色变,看向他的眼神惊疑不定,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法掩饰心底的恐惧。 炤宁则是神色变得凝重。那么多人都与桑娆及其身边的女子有染,说是占据了半个朝堂都不为过。 桑娆的方式自然是叫人轻视的——不过是利用自己或跟前女子的美貌诱惑男子乱了方寸埋下祸根,但无疑是有效的——这种把柄,才是官宦子弟最怕人抖落出来的。 事态依然比她想象得严重。 桑娆凝视着景林,语声轻飘飘的,“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景林勾唇一笑,不予回答,岔开了话题:“接下来,我说说你这个人的性情吧。对不对的放在一旁,我说的只是一己感受而已。” “愿闻其详。”桑娆无所谓,再怎样,人在矮檐下,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景林的言辞倏然变得犀利、毒辣、刺心: “你是庶出,若是你父亲不曾贪图一个女子的美貌亦或一时的糊涂,根本就没有你这样一个注定被人低看三分的东西来到世间。正如英雄不问出处,其实女子亦然,只要安分守己,不愁得不到安稳生涯,偏生你自视过高,想要的永远是你注定不能得到的。 “自视过高,出身下贱,你若是走寻常路,绝无可能受人瞩目,只好另辟蹊径。与江夏王私奔的事情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你这等货色,最怕的是没人对你瞩目,如果不能以大放异彩的方式扬名,那么,叫人不齿、鄙视的方式亦可。 “你活着的最大一个目的,便是要人知道你的存在,不管知道你的人是尊重还是蔑视你,都不需在乎——横竖在你心里,别人对你是怎样的态度,都是看重或妒恨你的美貌、才情。 “当初京城揽翠阁的老鸨桑娆,无法令年轻人侧目,倒是让三十往上的男子趋之若鹜,那时应该是你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恶心了伍家,恶心了荣国公,让很多男子想起来就倒胃口——做人能到你这地步,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 “再说如今,你是打着为荣国公报仇的旗号来到京城的,其实,不过是想让人知道荣国公经历中曾有你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要向人们证明,你并非水性杨花,而是情深似海,且是既有城府又有手段的不可小觑的人物。 “是为此,你命人去宫里打扰伍太妃的清净日子,意在让她说出你到底是何许人,让燕王府这边的人一步步知道你背后到底有多少官员,他们不管情愿与否,都要按照你的心思行事——你以为他们都欠你的,其实他们只是怕丢脸。真的,这一点你千万别会错意。谁对你有分毫真心,你都不会是如今这个德行。 “你自以为是,想要上蹿下跳地引起燕王妃反感、好奇,从而与你斗法——照常理来说,燕王妃会那么做,但连我都没想到的是,她全无闲情理会你,直接把你囚禁起来。这实在是明智之举。她若为你这等下贱的货色耗费心力,着实叫人失望、低看三分。 “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轻蔑么?真正的轻蔑是不屑,不屑理会小人作祟的行径,更不屑去看小人丑态百出的嘴脸。 “你经历过那么多男人,虽说良莠不齐,可总有几个还算是人。为何你连自重二字都没学到?一世自甘下贱却引以为荣,做跳梁小丑却自以为是浴火重生——人可悲到你这地步,着实让人叫绝。我只望后世再不会出你这类货色,不会再有人被你恶心得食不下咽。” 他一席话落地,引得炤宁刮目相看。 炤宁心想,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这厮居然肯说这么多话,还全是挖苦一个人的话,应该是百年不遇的事儿了吧? 他一句脏话糙话也无,却已把桑娆骂得体无完肤,把桑娆几十年的经历全盘否定了。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桑娆脸色有些苍白,定定地深凝了景林一眼,眼神充斥着怒意、质疑,却是什么都没说。 “我这算是对牛弹琴了,即便是公认的美人、才女在你眼前,你也不会自惭形秽,只会认为我是有意贬低你。”景林勾唇一笑,“可有件事你得认清楚,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何人去贬低?也就是我这等闲人才有这等闲情。” 之后,他转头对炤宁道,“继续关着她,直到她死。她想出名想叫人侧目,便一直囚禁她。京城里从不曾出现过这个人,她的死活,谁也不知道。自然,她在挑衅你之前,已做好万全的准备,随时有人上门来问你要人,你只管随心所欲地应对。燕王府应付着棘手的,我担着。” 桑娆听了这一席话,终是不能再维持镇定,瞬间面如死灰。 “好。”炤宁莞尔一笑,随后唤人将桑娆带下去。最残酷的惩戒不是动酷刑,不是用把柄做威胁,而是诛心的言语,以及对症下药的发落方式。 人心、意志才是最难击垮摧毁的。 景林再喝了一口茶,起身道:“我走了。” 炤宁起身送他出门,一面走一面道:“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对这个人了如指掌。” 景林微笑,“我跟你交个底吧,我所知太多事,都是先父留给我的。景家世代效忠皇帝,到我这儿为止。” “怎么说?”什么叫到他这儿为止?炤宁因此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说?因为他除了她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因为他不娶妻的话就只能断子绝孙,况且,最终的龙椅由谁坐上去都是一样,不是他愿意效忠的——心胸狭隘的太子不行,在他眼里根本是情敌的师庭逸更不行。 可是,这些又怎能告诉她呢?喜不喜欢爱不爱放到一旁,给人平添困扰总是不好。 景林暗暗叹息一声,“因为太累,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哦。”炤宁侧头想了想,“也是够累的。越霖哥有两年就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大抵比他还要辛苦很多。” “……”她还挺会解释的。景林忍着没搭理她。 炤宁又问:“皇上去避暑的时候,你会随行么?” “会。”景林解释道,“刚出了那么一档子失窃的案子,皇上就算起先没那份心思,现在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再说了,太子随行,我不在皇上近前,心里总是不踏实。” “嗯。也是。”炤宁低头思忖着,“虽说行宫里一切都如宫中,可你平日还是要注意些,少喝酒——大夏天的,多喝酒坏处可多呢,衣食方面,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叫人传话给我就行,我总会尽力帮你筹备好的,衣服好说,我叫针线房的人去你府里打听一下你的尺寸就能做……” 景林侧头凝着她的侧脸,瞧着她几年不见一次的絮叨模样。 这个傻丫头,将这件事看成了一次分别,不然才不会有这体贴细致的一面。 真想拍拍她的额头,捏一捏她白皙的面颊,笑着打趣几句。 而那是他永远不能做的,他是她的朋友,不可有逾越之举。一旦被她察觉出端倪,意味的便只有形同陌路。 一方面而言,炤宁是最心软的人;另一方面而言,她是最残酷的人。 她厌烦并且惧怕与人的关系暧昧不清。只要男子对她坦露心声或是她察觉到,那么,那个人不是要倒霉便是被她拒之心门之外。 她抵触任何繁复累赘的感情,她能例外对待的,唯燕王而已。因为她爱。 就是这样一个值得爱又极为可恨的女子。 景林强迫自己错转视线,看着前方,“你是把我府里的人都当死人了吧?” 炤宁诚实地道:“我看跟死的差不多。都是不拨不转的性子。” 景林没忍住,笑了,“随你吧。吃这方面,我就交给你了。” “好啊。”炤宁喜笑颜开。 “费心又费银钱的事,你倒像是得了便宜似的,这是笨到家了吧?”景林嫌弃地看着她。 “管得着么?”炤宁振振有词,“我高兴,我们家吉祥爱败家就是跟我学的。” 景林凝了她片刻,到底是没绷住,笑意自心头直达唇畔、眼底,随后温声叮嘱她,“你夏日里尽量少出门走动,这一点要答应我。”他因为自己不在京城,心里如何都不踏实,怕她在外面出岔子。 “嗯,我夏日本就不爱出门,你知道的。眼下你这么说,我就更要闷在家里躲清闲了。” “那就好。”景林满意地颔首一笑,随后止住脚步,“画像临摹好了,命人送到宫里即可。闲时记得常与我通信,相互照应着。” “都记住了。”炤宁退后一步,“你在外千万照顾好自己。” 怎么反过头来叮嘱他了?认识她之前那些年他不也活得好好儿的?而且,他难熬的日子恰恰就是认识她之后才开始的。 他有心奚落她两句,可是对上她认认真真的含着关心的眼神,不由心软下来,颔首嗯了一声。 ** 皇帝、皇后、太子一行人如期离开京城去往行宫消夏避暑。 景林随行,韩越霖则留在京城。 不要说皇帝有心让他在大事小情上帮衬着燕王和内阁,便是没这份心思,他也要找辙留在京城——好不容易与昭华走到了现在,正是该好生珍惜的琳琅岁月,他才不会离开她跑去别处呢。 炤宁知道之后,听高兴的。韩越霖和景林都一样,与她同在一个地方她就心里有底,要是都不在近前,她少不得会担心他们出闪失,更会担心自己没人随时提点行差踏错。 至于桑娆,炤宁完全按照景林的意思,继续将人关在柴房。有什么后果,是她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横竖有师庭逸和景林呢,横竖她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找上门来要人的人——这可是景林说的,那厮说的话从来叫人信服。 而顾鸿飞因为私事缠身,早已向皇帝告了半个月的假,将手边诸事交给江予莫代为打理。炤宁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她很乐意看到顾鸿飞上蹿下跳一番,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 自从晋王妃将顾鸿飞的心思如实相告,周静珊便开始痛定思痛,到今日才总算有了准主意。 她认定的这一段姻缘,到底还是要以荒诞可笑的结局收场。 在闺中的时候,她总是存着一分希冀,愿意相信自己是他命中最值得珍惜的女子。说到底,是不甘,也是虚荣,总是盼着有那么一日——神色骄傲地站在外人面前,让人们看到,她让一个多情的浪子收了心。想证明的不过是自己才是他经历中最出色的女子。 可她如何能想得到,一个男人所谓的多情本就是薄情,他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居然要从姐姐口中得知他要与她和离的心思。 姐姐反反复复地对她说,不值得,为那样一个男人,做什么都是不值得,多看他一眼都嫌污了眼。 的确是。为他动怒、气愤就更不值得了。 还是理智一些,为自己的余生做好打算吧。 周静珊斟酌之后,遮人耳目地去了燕王府在什刹海的别院。她要见炤宁,求她帮忙。 炤宁虽然有点儿意外,还是和颜悦色地到花厅相见。 周静珊深施一礼,开门见山:“殿下,妾身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炤宁看着神色黯然但是眼神坚定的女子,斟酌片刻道:“你说来听听,我觉得可以帮忙的话,会不遗余力。” “多谢殿下。”周静珊因此有些酸楚,要强行克制,才能止住泪水涌到眼眶。她与燕王妃不过几面之缘,还是不知轻重地开罪对方在先,可是在她处境尴尬甚至惹人耻笑的时候,都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可是顾鸿飞呢?相识那么久的男子,到了如今,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给他,心心念念的只是抛弃她,重新寻回旧时的意中人。 她定了定神,道出初衷:“妾身与顾鸿飞和离势在必行,可是,我不想便宜了他,想与他原配孙氏联手,最起码让他家底一空。要想做到这一点,还需殿下成全——您的好友的夫君是腰缠万贯的商贾,他给人财路容易,断人财路更容易。我是想,能从殿下口中得个准话,让孙氏心里有底,与顾鸿飞拆伙。”顿了顿,她愧疚地道,“妾身知道,平白请您出手相助,且是无从报答这般的恩情,实在是不合常理……可是妾身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这才冒冒失失地前来。殿下不论答应与否,都不要动气,不论您如何说法,妾身都是满心认同。”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炤宁却因此满心伤感。 不可避免的,炤宁想到了初见时的周静珊。彼时的少女,虽然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全无章法,但是打心底地以顾鸿飞为荣。 炤宁甚至一度不敢奢望那样的一个少女会变得端庄、沉稳、晓得分寸。 而实情是周静珊已变了太多。 因何而起?缘何再不能找到旧时的影子? 还不是被这段姻缘磨折了心智、蹉跎了岁月所致。 毋庸置疑,真正有福气的女子,是不需快速成长的。不说别人,只说皇后,那可是大半生都心思单纯的女子,是她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么?当然不是。只是皇帝觉得那是情有可原,并且愿意给皇后长久的尊重、看重,可以长期地包容她的不足之处。 而周静珊的夫君不是寻常男子,那是个人中败类,打着情意的旗号四处勾引再祸害女子。 炤宁缓缓点头,“这件事不难,我帮你。只望你不要再有反复。”要是闹和离的时候再反悔,那可真是无药可救了。 周静珊再度深施一礼,已是泪盈于睫,语调却还如平时,“请殿下拭目以待。妾身便是再不自重,到了这关头,也不会出尔反尔的。” “好,我慢慢看着。”炤宁笑了笑,“等会儿你随白薇去见见外院一名管事。待到明日晚间饭口的时间,你去醉仙楼见一见盛华堂和我的挚友——我今日帮你打好招呼。往后只要你与孙氏有心好生经营,手头便不会拮据。” “是,多谢殿下。”周静珊千恩万谢。 离开什刹海,周静珊并没耽搁,即刻去了孙氏的宅子,将自己的打算说清楚,问孙氏愿不愿意。 对于孙氏的态度,她是胸有成竹。前一段她才知道,顾鸿飞名义上歇在孙氏这里不过是对外打的幌子。但在当时她什么也不好说,只是命贴身丫鬟来了一趟,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告知孙氏。和离之后还要被负心人利用,她就不信孙氏没有火气。 孙氏态度果决,允诺只要日后财路上能得到盛华堂的帮衬,便会按照周静珊的打算行事。 之后,两女子仔细地核对了顾鸿飞府里的账目,至黄昏才作别。 过了两日,周静珊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命管家去给顾鸿飞传话:请他回来说说和离的事儿。 顾鸿飞第一次速度奇快地返回府中。 周静珊为此心寒到了极点。以往要他回府,他总是有各种推脱的理由,这会儿她说是为着和离,他竟是这般急切。 她委屈、难过,空前的觉得自己悲哀。可是,在这时候,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埋下的苦果还能叫别人尝不成? 顾鸿飞走进门来,落座后问道:“之于和离,你有什么打算?只管直说,我总不会不管你的。” 周静珊满心反感,却懒得追究他言辞里的不妥之处,“我的打算很简单,要产业、银钱,越多越好。” 顾鸿飞片刻讶然,随后才问道:“你要多少?” 周静珊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万两。”之后将手边一本账册扔给他,“还有你名下这些铺子、宅子,能接受的话,我们和离;你不答应的话,便去外面风流快活,只是休想迎娶谁进门。” 顾鸿飞接住账册,一面翻阅一面盘算:二十万两倒是不难办,账房里就有十几万两,再提前从铺子里收上来几万两便可,至于这些宅院、铺子……她倒是有眼光,将进项颇丰的店铺一网打尽,宅子也是哪一所值钱要哪一所。 幸好,他与孙氏联手开的铺子、一同在经营的财路她并没染指。 这就好。别的都是小事,与孙氏合伙经营的营生才是他财路上的命根子。 思及此,他当即点头,“好,我答应。” “那就行,你抓紧办吧,不少产业都需要到顺天府过到我名下。几时办妥,我几时与你和离。”周静珊不耐烦地摆一摆手,“你走吧。”看到他就气不顺,想杀人。 顾鸿飞拿着账册,急匆匆地离开。 周静珊办妥这些事情之后,才去了晋王府一趟,将事情和盘托出。 晋王与晋王妃对此还是很满意的。要是换个人,只要有一点儿可取之处,他们都会秉承着全合不劝散的初衷从中和稀泥,可是顾鸿飞不行,他实在是害死人不偿命的东西,静珊早些离了他,才是解脱。 随后,周静珊问晋王:“姐夫,你能不能查到那个女子的底细?能知道她在何处就更好了。” 晋王不由意外,“你是想——” “是。”周静珊肯定地点头,“顾鸿飞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给他好日子过。我要是棒打鸳鸯的话,自是不可取,可他们算什么?” 怎么样的女子,才会在一个男人娶过好几个女子之后找到他面前? 晋王失笑,“这容易。此事我绝对帮你办好。” 周静珊行礼道谢。 晋王妃则叹息道:“让那厮财路、仕途俱毁才好。” 晋王闲闲一笑,“他的仕途长不了。不等别人出手,他自己就会上赶着找死。你们放心,待得静珊和离之后只管看戏就好。” “如此最好。” 顾鸿飞分外迫切地要和离,为此买通了顺天府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和离文书。 周静珊看着文书,凉凉一笑,“我今日起就会收拾东西,只是嫁妆不少,怕是需得三五日光景。这一点,还望你体谅。” “那是自然。不急。” 周静珊撇了撇嘴,心说不急才怪,只是你知道么?你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翌日,孙氏与顾鸿飞拆伙。孙氏办事的方式很有意思:告知顾鸿飞之前,便将两人共同拥有的铺子里的钱财、伙计、掌柜的一扫而空,这些人会跟着她去找盛华堂另谋出路。原本这事情是不可能扮成的,但是因着盛华堂的介入,事情变成了易如反掌的小事。 耿直的好人怕蛮不讲理的混账,蛮不讲理的混账怕霸道跋扈的地痞流氓——盛华堂做过很多年的地痞流氓了,他会按理出牌才是新鲜事,在这种算是惩恶扬善的事情上,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对顾鸿飞使用地痞最擅长的手段。 这样一来,不要说顾鸿飞手边并无银钱——银钱都用来打发周静珊了,便是银钱充足,也不可能迅速地重打鼓另开张。 财路断了,叫顾鸿飞一口气闷在胸口,无从排遣。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去找孙氏。可是,孙氏已经搬家,不知所踪。之后他便想到,这应该是周静珊出的最歹毒的主意,忙回府去找人。 他仍没能如愿见到人——周静珊已经住到了晋王府,饶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晋王府闹事。 转了一圈,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转去寻找最初的意中人柳如媚。 叫他崩溃的事情发生了:柳如媚亦是不知所踪,她所在的宅院一空,下人也一概不见踪影。 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人掳走的? 他第一反应是燕王妃。 一定是那个妖女!掳走桑娆在先,因为他找上门去不悦,索性将如媚也掳走。 不可能是别人。 周家历代从文,便是堪用的护卫也不过是绣花枕头,可看不可用。 晋王历年来是闲散王爷,眼下虽然有了点儿权势,可为人处世还是以和为贵。要是不赞成他与周静珊和离,早就找到他面前责问了,何须在事后下毒手? 是的,一定是燕王妃,那个睚眦必报的女子,看谁不顺眼就要把人往死里折腾。 早知如此,他就给江予莫好好儿地使个绊子了。 当务之急,自然是去什刹海,问问她江炤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她说了,不想再看到他,但现在可是她先给他添堵的!掳走别人的意中人算是怎么回事?!她把自己当谁了? 人要是真在她那儿,那么,他可就要明打明地把人抢回来了。固然有以下犯上之嫌,可她做的这档子事就上得了台面么? 第97章 96·| 报应 第097章报应(下) 顾鸿飞气冲冲地去往什刹海途中,忽然想到了燕王,当下便是心头一寒。 燕王如何护着江炤宁,他是亲眼见到过的。 若是不管不顾找上门去,又恰好被燕王知晓,那恐怕就是有去无回了,甚至于,会连累柳如媚。 不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是因此,他即刻打道回府。 其实,炤宁怎么会介入顾鸿飞那笔烂账,怎么算,都轮不到她出手。 柳如媚根本不在什刹海,她是被晋王府的人带走了。 晋王觉得这事情再明白不过,顾鸿飞应该在当日就找上门来。但是顾鸿飞始终没露面,倒叫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了。 是顾鸿飞根本就不看重柳如媚的安危,还是疑心到了别人头上? 晋王妃与周静珊也有这份狐疑,但是这样也不算坏事,有了足够的接触柳如媚的时间。 姐妹两个相形去了后园,走进关押着柳如媚的那所小院儿。 见到人之前,姐妹两个都以为柳如媚一定是个倾城的美人——出身方面来讲,柳如媚现在的出身是如何都上不了台面的,不知道与一个老鸨混在一起多久,谁知道她是否还清白,这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那么,能得到一个男子青睐的本钱,便只有容色、才情。 柳如媚这类情形与燕王妃女扮男装结交花魁绝对是两回事。燕王妃与名噪一时的花魁莫心儿来往,不过是谈诗论画吟风弄月,那叫做行径不羁,就算是有人不认可,却也不能咬定这行径是错。 要知道,有的帝王都与下九流的女子纠缠不清,传出一段段的佳话或是丑闻。 反过来讲,要是有皇室、官家中人与一个老鸨、戏班子班主纠缠不清,那就不需想了,定是天大的笑话。 见到柳如媚真人之后,晋王妃与周静珊都有些意外。 柳如媚的样貌,自然是悦目的,不然也不会入了桑娆的眼,但是,京城锦绣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冷眼旁观、公允评价的话,柳如媚比起颜色各异的闺秀,资质算是寻常。与炤宁、莫心儿、太子妃之流自是没得比较,与她们周家姐妹两个相较,柳如媚因着那一股子浓浓的俗世气而相形见绌。 晋王妃转身落座,看看柳如媚,再看看自己的妹妹,不自觉地开始做比较。 柳如媚身段丰腴,容长脸,面色苍白,一双狐狸一般的吊梢眼,高鼻梁,小巧的嘴巴。那双眼睛透着贪婪、世俗气。 周静珊如今身量纤纤,五官完全长开了,闺中时的小圆脸在消瘦之后成了鹅蛋脸,半月形的大眼睛,肤色白里透红,嫣红的小嘴儿,目光冷静、漠然,一身贵气,举止端庄优雅。 晋王妃想,她要是男人,给她十个柳如媚,也换不走一个周静珊——这结论叫她愈发恼恨,把顾鸿飞恨到了骨子里。 那个该死的男人,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抛弃正值韶华的静珊!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静珊的脸面往哪儿搁?静珊的品行要坏到什么地步,才让一个男子宁可抛弃她另娶一个就快人老珠黄的女子? 晋王妃觉得心口有些发堵,觉得这室内过于沉闷。 周静珊倒是如常的冷静,细细打量柳如媚之后,转身去携了晋王妃的手,“姐姐,我们回房吧。” 晋王妃自然是很意外的,面上还是当即点头,“好。”出门之后,才叹息道,“难为你了,到了这时候,竟比我还沉得住气。” 周静珊抿出一抹讽刺的笑,“想想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有些不足之处与顾鸿飞挺般配的。现在看到那女人,我想着,兴许那女人与顾鸿飞才是最般配的。有句俚语怎么说的?鱼找鱼虾找虾罢了。”随即,笑容变得苦涩,“是我瞎了眼,别的女子也是如此。能怪谁?谁叫我们都吃他花言巧语那一套呢?” “那你这意思,是不打算与那女人计较了?”晋王妃问道。 周静珊缓声道,“明面上的刁难,没什么意思吧?我只是不相信她对顾鸿飞一往情深,需得从长计议。如果可以确定她是受人唆使居心叵测,那反倒一定要成全她与顾鸿飞了——顾鸿飞失去一切的时候,就是他们做苦命鸳鸯的时候。若是相反,自然不需为难她。” 顾鸿飞那种人,她会不会放弃是一回事,柳如媚横闯进来害得她险些成为京城的笑柄是另一回事——情有可原倒也罢了,若是蓄意为之,便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到底,她要顾及娘家、姐夫和姐姐的颜面——是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嫁给顾鸿飞,那已是错,决不可再因这个错误继续让亲人颜面受损。 “说的是。我们好生商议一番。”晋王妃携了妹妹的手,踏着夜色返回王府内宅。 ** 皇帝、皇后去消夏之后,炤宁最为关注的是东宫的动静,其次便是景林提及的与桑娆相关的官员。 皇帝这次分明是撂挑子一段时间的打算,离京前最后一次朝会有言在先:凡军国大事小情,一概交由内阁、燕王等人处理,不得越级前往行宫禀明朝堂事宜。 是因此,这次消夏有点儿带着妻妾、长子避世居住一段时日的意思。 皇帝都不见官员、不带臣子,太子便更不能如此了,蒋连、蒋远等幕僚便都留在了京城。 说起来,先前佟煜栽赃污蔑炤宁的事情,摆明了是太子、蒋家兄弟授意,可到最后,他们三个却是置身事外——皇帝不能狠下心肠处置太子,闹一场之后,一切如常。 太子倒也罢了,炤宁的打算从来就是钝刀子磨着他,而蒋家兄弟也照常过太平日子,便让她有点儿怄火了。他们就差在脸上刻上想害死她的话,继续留着总归是个隐患。 他们其实从没明刀明枪地对她下手,可也正因此,才不能小看。 他们隐忍,有耐心。太子以前的帮手所欠缺的正是这一点。 万一他们成了气候,让她吃暗亏,甚至于让江府吃瘪,那可真就是笑话了。 不行,得想个法子,把这两个人打回原形。有人想害她,她还给人大把时间做准备,那可不叫自信或自大,完全就是有毛病。眼下太子不在京城,他们不过是丧家之犬,没主人护着,收拾起来要容易得多。 至于景林点出的那些官员,倒都是沉得住气的,最起码这几日都不曾找上门来,应该都是在等着皇帝到达行宫之后,再认真权衡桑娆一事的轻重。 只是,对付这些人倒也容易。都不需用到韩越霖几年来获知的林林总总的消息,她的父亲早在辞世前便知晓他们的命脉在何处,而她与韩越霖,只需出手按一按。对于那些人来说,丢人现眼的事情固然举足轻重,可是相较于身家性命,颜面不值一提。 几日来,兄妹两个主要着手的就是这件事,眼下办妥了,炤宁完全空闲下来,只觉得夏日白昼太长,难以打发。 炤宁一闲得慌,就有人要倒霉。眼下她想拿来消遣的,自然是关起来的桑娆。她写信给景林,与他在信里商议之后,有了后续安排,分别派遣得力的人手从速去办。 这一天,一如往常。师庭逸用完早膳去了兵部,与兵部首脑处理军政。 萧家的如意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燕王别院,是来找吉祥玩儿的。 炤宁欣喜不已,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有了好朋友一样。当时就想,应该改一改紧张兮兮的做派了,日后不需再让人带着吉祥。 看看如意就知道,根本没必要那么谨慎——半人高的威风凛凛的大狗,并且是两个结伴,不要说是寻常人,便是身怀绝技的,也不敢欺负它们。并且,两个小家伙都有着好习惯,戒备心十足,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起来,养狗这件事,男人似乎更在行。要不是师庭逸和常洛,吉祥可不会养成那些好习惯。现在又多了一个萧错对她现身说法——人家的如意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满世界撒欢儿,根本不受限制。 吉祥要是会说话,怕是早就抱怨她把它看得太娇气了。 这次,她没让红蓠带着吉祥,看着两个小家伙结伴出门之后,对红蓠说了自己的想法。 红蓠被引得笑了一场,半是宽慰地道:“本就该紧张一些,现在放手由着它正合适。唉,我倒是有点儿失落,好端端一个闲差,被如意独自来这一趟搅没了。真是的,它们居然也喜欢相互串门。” “说的好像在家就不得闲似的。”炤宁笑着敲了敲红蓠的额头,“跑了这几日,脸都要晒黑了,赶紧去做养颜的羹汤,多做些,别忘了你的好姐妹们。” “好啊!”红蓠笑嘻嘻行礼,脚步轻快地去了小厨房。 ** 顾鸿飞斟酌再三,一早去了蒋连的住处。 蒋连、蒋远兄弟两个在京城有住宅,但是平日很少回去,大多时候吃住都在东宫。这一段,太子不在,他们自然不方便再在东宫流连。 顾鸿飞是来找蒋连的。他有一段日子经常留在宫里借酒消愁,有那么三两次,曾与蒋连坐在一起喝酒。 那时候,他对燕王妃并无反感,有意无意提起的时候,自然是满口赞誉。蒋连每次听了都是不屑一笑,次数多了,他不免好奇,询问因何而起。 蒋连便将蒋家与江家这些年的过节跟他说了,末了提及一事:“我那结发妻是江家大小姐,眼下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与我和离、给我难堪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顾鸿飞就不明白了,“嫂夫人既然有这种打算,你们蒋家人为何不阻拦下来呢?再怎么样,这种事也不该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做主的。” 蒋连冷笑,“有什么法子,她有个好妹妹。你满口赞誉的燕王妃,手段、人脉非常人所及,手又伸的特别长,她的亲笔书信犹如开路的圣旨,压在蒋家头上的官员都偏帮江家,迫着蒋家放人。遇到这种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够我窝囊一辈子了。” 顾鸿飞第一反应是江炤宁欺人太甚,可在之后又觉得可能是蒋连夸大其词——说到底,夫妻两个的事,不足外人道,他蒋连是不是一直冷落甚至虐待发妻,谁也不知道。况且,江家、蒋家是姻亲却不睦的事情,满朝皆知,现在蒋家的人投靠东宫,说不定就是记恨江家不肯出手帮衬想要寻机报复。想到这些,他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再说话的时候,尽量不提及江炤宁或江家,免得彼此都尴尬。 然而到了如今,江炤宁分明是极为反感他休妻的事情,都不问他与柳如媚的过往便下了断言,话语真是难听至极。他休妻不休妻的,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再想到蒋连的事情,他想不怀疑江炤宁多管闲事都不行。 见到蒋连之后,顾鸿飞唉声叹气的把自己的事情说了,随后道:“你终究是燕王妃名义上的表哥,能不能帮我前去问问她?我自己……说实话是真不敢去,担心燕王知情后刁难我。” 蒋连似笑非笑的,“我便是问出结果,你又能怎样?” 顾鸿飞道:“若是问出结果,确定人就在燕王妃手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强抢良家妇女是男子才会做的事儿,可她又不同,她做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这难道不算是仗势欺人么?只要她亲口承认,我要么带人将人明抢回来,要么就把她告到衙门里去!” “抢人的心思你还是歇了的好。”蒋连笑道,“不论是燕王还是燕王妃,手里的人身手都不输于锦衣卫,谁想跟他们动武,不过是自取其辱。” 顾鸿飞先是失望,随即就笑起来,“那么,蒋兄这是答应帮我了?” 蒋连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说帮忙就见外了。只是,我可能见不到燕王妃,她性子傲慢不是一日两日,看不上我这种穷亲戚。我只能允诺前去走一趟,试一试。” 顾鸿飞起身深施一礼,“肯走一趟已是难得,多谢!” 蒋连对顾鸿飞那笔烂账并不关情,他之所以应下来,是想看到顾鸿飞好好儿地与江炤宁闹一场。不论谁是谁非,燕王妃与一个四品官生了嫌隙,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事情不论大小,只要能让燕王府、江府受到影响,他都乐意为之。 以前也有很多人来找他,意在走他这门路与燕王府攀上关系,他一概婉言谢绝了。这次却是不同。 至于能不能见到江炤宁,他胸有成竹——就在昨日,吏部尚书就来找过他和蒋远,意思与顾鸿飞大抵相同,是有事要见燕王妃,又怕被拒之门外,前来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递个话。他当即就说,递话的事情办不了,倒是能陪着吏部尚书走一趟。 他是清楚,江炤宁懒得见他们,却不会小看朝廷重臣,只要吏部尚书肯去,她就不会不见。而这一点,只有他和蒋远清楚,很多外人却是想不到的,都以为江家、蒋家虽然是面和心不合,江炤宁总还要因为姻亲之故有所顾忌,在大面上会给蒋家人几分情面。 可是这样也好,原本是他要承别人的情,别人却要反过头来感谢他,这样便宜的事情,何乐不为。 顾鸿飞离开之后,蒋连便命人去传话给吏部尚书,请对方定个前去什刹海的时间。 吏部尚书似乎很心急的样子,命人回话说今日申时前去,到时会命护卫前来接蒋连。 下午,二人如约到了什刹海,外院的人可以轻看蒋连,却不能小瞧吏部尚书,当即到内宅传话。 炤宁听得通禀,先去了书房,取出一个精致的黄杨木扁方匣子,亲自拿着去了外院花厅。 吏部尚书与蒋连见了她,照规矩行礼。 炤宁笑微微地请两人落座,又唤人上茶,之后瞧着吏部尚书一脸为难之色,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索性先一步问道:“大人可是为了一个人的下落不明而来?” “正是。”吏部尚书连忙应声,这种事要是摆到明面上,着实难以启齿,燕王妃愿意这般委婉地提及,让他感激不已,“那个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殿下能否高抬贵手?”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行了,要挟的话根本不需道明,聪明人便能想到。要知道,燕王妃的伯父江式庾在他跟前行走,他给下属使个绊子并非难事。况且,吏部掌管着官员的前程,与江家、燕王府有关的人,他吏部尚书若是有意阻挠,往轻里说都是停滞不前,再无往上升的可能。 “我不能对那个人高抬贵手,对你,倒是有心网开一面。”炤宁将手里的小匣子交给红蓠。 红蓠神色郑重地接过,交给吏部尚书。 炤宁又道:“您不要担心,我只是要您仔细看看。这些只是我请您不要介入眼前琐事的条件,真没别的意思。” 吏部尚书闻言称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是一叠宣纸,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纸张下面,是一封书信,信封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他当即心头一滞——竟是江式序的笔迹! 红蓠好心地指一指花厅一侧的宴息室,“您去那儿看吧,这些事关重大,被有心人看到一字半句的捕风捉影便不好了。” “好,好。”吏部尚书神色有些茫然地起身,随红蓠去了宴息室。 蒋连此刻的心情很不好,脸色很难看。 江炤宁这个人,委实有点儿邪门儿了——怎么她完全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这还没说几句话,他都不知道吏部尚书到底因何而来,吏部尚书就已有些失魂落魄了,看起来,不反过头来向江炤宁跪地求饶就不错了。 炤宁瞥了蒋连一眼,“说你的事情。” 蒋连讽刺地笑了笑,问道:“你大姐到了何处?快进京了吧?”多可笑,他的妻子的行踪,需要问别人。 炤宁道:“三五日内进京。” “我们和离,于你有什么好处?”他目光森寒。他想与江锦言和离,但和离之事不该由江锦言闹出来,这之间的差别太大了。 “与我何干?”炤宁平静地道,“是太夫人的意思。她终于想明白了,你配不上她的长孙女。” 蒋连才不信。 炤宁道:“我知道你不信。既然我说的话你不相信,问这些不嫌多余么?”顿了顿,又问,“到底因何而来?你再不说我就送客了。” 蒋连只得说起顾鸿飞的事情:“顾指挥使的意中人柳氏,可在你手里?” 炤宁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顾鸿飞的意中人在何处,怎么会问到她头上来?她会帮周静珊尽快摆脱人渣,是看在都是女子的情面上。至于人渣的意中人,是周静珊要不要计较的事情,跟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思忖片刻,炤宁猜到了他因何有此问,“是顾鸿飞托你来问的?” “是。”蒋连颔首,又问,“人在不在你手里?” 名声差就是这点不好,怎么样的好事,别人都不会往她头上想;怎么样的坏事,别人第一时间怀疑的都是她——人们有意无意的,还是把她当煞星,只要事情与她有一丝牵扯,结果不好就一定是她导致的。 炤宁有点儿气不顺,索性满口承认:“人在我手里,让他赶紧想法子,没法子就一脖子吊死。” “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蒋连起身,“告辞。” 炤宁生了一小会儿气,走到门外,吩咐常洛:“你派人盯住顾鸿飞,另外去知会王爷一声,叫他跟各个衙门打好招呼,以防顾鸿飞找人告我强抢民女。” 常洛没忍住,笑了出来,“您怎么会与强抢民女的事扯上关系?”他实在想不通,哪儿有女人去抢一个女人的事儿?他家王妃为人处世从不是这个路数。 炤宁无奈地解释:“顾鸿飞怀疑我把他的意中人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属下这就去办。”常洛强忍下了笑意,转身快步离开。 炤宁又思忖片刻,确定这样安排下去就足够了。 顾鸿飞就算不怕她,总是害怕师庭逸的,因此,他绝对不敢带人来闹事。这条路行不通,便只有将事情闹上公堂给她难堪——横竖现在桑娆消失了,那么就没人能言之凿凿地说柳如媚与名噪一时的老鸨关系匪浅,称是良家妇女也没人会怀疑。她闲的没事抢了金吾卫指挥使的意中人,在人看来不但是仗势欺人,还是无理取闹、可笑至极。 要是连这种丢脸的事情都沾上,她可真是白活了。 转回花厅之前,炤宁对紫薇招一招手,吩咐道:“找几个得力的人,隔三五日就修理顾鸿飞一次。别打脸、别打死就行。” 横竖他都认为坏事是因她而起,那她就让他好好儿地倒霉一阵子,权当给周静珊、孙氏等被他伤害过的女子出气了。再好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犯不上为这种人耗费时间、心力,简单粗暴的用拳头说话的方式就挺好。 紫薇称是而去。 吏部尚书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化掉所看到的每字每句。 真正两袖清风不染尘埃的朝臣,在本朝他没见过,自己更不是那种人。 他这些年做过亏心事,例如先后在科考时帮三子、孙儿说服监考的官员,让他们金榜题名,少经历一些年的不得志。也是没法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有些儿孙因着长幼嫡庶之别,一出生就注定不能袭恩荫,想要面上光彩、有个说得过去的前程,只能走科考的路。 他对子嗣,不是疼爱,是溺爱,一直都明白,无从更改。 这一点,江式序是了解的。燕王妃放在信封里的,是江式序对他这个人的品评——溺爱子嗣是第一点,藐视武将甚至不遗余力地打压便是第二点。他一直妒恨武将短时间内建功立业、享一世荣华,没有理由,与生俱来的重文轻武。说白了,就是看不得武将得着好。 在江式序扬名天下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曾与内阁中人一方面吩咐押送粮饷的官员寻找托词延误,一方面则在皇帝面前给江式序穿小鞋,试图让皇帝相信江式序随时有可能兴兵造反,应该在战捷之前将人召回,避免养虎为患。 只是,他白忙了一场。那一次,粮饷如期送到军中,后来他曾问起,那名官员说根本就没收到信件。皇帝那边,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一句“你们这些文官总是想得太多,出力太少”便将他们打发了。 而这件旧事,如今还能翻出来——他写给押送粮饷官员的信件还在。眼下他看到的是经人临摹的,那封信应该就在燕王妃或是江家人手里。 他们怎么得到的?是半路将信件劫了下来?还是那名官员明面上是他的党羽,实际上是江式序的心腹?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这事情就算再过二十年摆上台面,也够他喝一壶的——皇帝第一个就容不得,尤其是江式序英年早逝,江式序的女儿已是皇家儿媳妇。 这大大小小的徇私枉法的事情,燕王妃都清楚明白地给他写出来摆在面前。 怎么办? 桑娆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了。他哪里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自己能否善终才是最要紧的。 他苍白着脸、满头虚汗地呆愣了半晌,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将手边的东西恢复成原状,转到炤宁面前,向上深施一礼,将匣子奉还,之后道:“殿下,下官只求得个善终。待到秋日,下官便告老还乡,在那之前,全凭殿下吩咐——这样可行?” 炤宁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一言为定。” ** 顾鸿飞留了人手观望着蒋连的动向,知道对方回了住处,连忙赶过去询问结果。 蒋连将炤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顾鸿飞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蒋连建议道:“你当务之急,是将柳氏的仆人亦或友人寻来留作人证,抓紧写好诉状。” “是是是,这些我自然明白。”顾鸿飞立即起身,“多谢蒋兄提点,我先回去筹备,日后再答谢今日的恩情。” “好说,好说。”蒋连起身相送,“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管派人传话,不要见外。” 顾鸿飞感激不已,再次道谢。 蒋连看着顾鸿飞渐行渐远,猜测着江炤宁能不能防患于未然。经过吏部尚书的事情,他当然是更加不敢小看那女子。眼下与顾鸿飞这般说辞,不过是想凑凑热闹,看看最终的结果。要是不论大事小情都不能让江炤宁吃瘪,那么……蒋家想要重振门楣,怕是只能等到太子登基,强行除掉燕王府,不然的话,永无可能——他们连个女子都奈何不得,想算计燕王等人根本是自不量力。 顾鸿飞没有想到,回府途中,马车居然被几个小地痞迫入僻静的窄巷,把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通。 他懵了一阵子,才想到了炤宁,险些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女子?!她怎么好意思用这种手段膈应他的?!她居然嫁入了皇室,简直是老天爷不开眼! ** 晋王始终叫人留意着顾鸿飞的动向,因为他还在困惑对方为何不来找他要人。 听得手下禀明顾鸿飞今日诸事,晋王终于明白过来,真正的啼笑皆非了。 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儿对不住燕王妃——是自己命人把柳如媚及其下人抓起来的,却是她背了这个黑锅。 随后又不无戏谑地想,她这是什么命?是有多招人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被人扣到头上。 末了就不免叹息自己能力不济了。很明显,在顾鸿飞眼里,他的能力还不如一个女子。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让一个女子替他承受一个人渣的无理取闹。刚要吩咐人去将实情告知顾鸿飞,江夏王世子师庭迪来了。 那可是他的堂弟,更是来日的江夏王,不得怠慢。晋王暂且放下这件事,亲自出门相迎。 师庭迪有事找晋王,落座后直言道:“顾鸿飞那厮开罪我了,我想给他找个官司来打,你同不同意?”其实顾鸿飞只是把他恶心了一下,开罪的是炤宁。顾鸿飞上蹿下跳的事情,他都晓得,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叫他火大。他想着,就算是只为了卖燕王府一个人情,这次也该在炤宁收拾顾鸿飞之前下手——虽然,本心里只是替炤宁气得慌。 晋王闻言就笑了,“这还用问么?我怎么可能不同意。我这脸面,都被顾鸿飞那厮踩在脚底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行。”师庭迪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个事儿,咱们哥儿俩得好好儿商议一番,只叫那厮人财两空可不够,能叫他丢官罢职最好。”事情既然要做,就不妨做绝,免得时不时被膈应,他可是要在京城常住一段日子。 “这是自然。”晋王笑道,“你想上折子弹劾他的话,最好是拖延三两日。我正命人询问他那个意中人的底细,有眉目之后再说也不迟。” 师庭迪爽快点头,“依你。” ** 接下来的三天,顾鸿飞的日子空前惨淡。 官府一看诉状,立刻将告状的人打一通板子。民告官本就要先领罚,这无可厚非,问题是他们把人打完之后就收监,根本不理会诉状那档子事。 他四处找门路,总是不得章法,请蒋连帮忙上下疏通,也是毫无进展——官府连东宫的人的面子都不给。 气急败坏的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出门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通打。加派了人手,居然还是要吃瘪。 眼下他也只有一张脸能看了,身上全是那些混账东西拳打脚踢留下的伤痕。 江炤宁这是没完没了地跟他示威呢。 没错,正常情况下,他是不敢触怒她的。但是,为了柳如媚,他付出再多、失去再多也是值得的。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喜欢、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女子。 起先她是一个芝麻官的千金,擅女工,小曲唱的极为动听。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光景,道明想娶她的心思之后,她却是有些不情愿,委婉地嫌弃他举止轻浮,断言他是朝三暮四的性子。 他如何哄,她都不肯给句准话,只是每次都会可怜巴巴地求他再给她一段时间斟酌——假如他上门提亲,她家里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应下亲事。 他就想,这般性子清冷、不爱虚荣的女子,值得他耐心的等待。 没成想,后来她的父亲被一件案子连累得贬为庶民,她与家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京城。这些年了,他曾命人寻找过一段时间,并没获知她与家人的下落。 前不久,她主动找到他,是为着桑娆要来京城需得他帮衬的事。她始终都不曾为自己打算过。 是他问起,她才讲述这些年的经历:离京之后,双亲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小商贾,她抵死反对也没用,索性逃离了家门,她说即便是与他无缘,也不会嫁别人。在外最艰难的时候,她遇到了桑娆,这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容貌比起当年,自然是失色了几分,但是待他的态度仍如当初,时时勾起他最初动心的美好回忆。 她是为了他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她虽然没明说,可是他明白。 他想,如果没有她,自己注定要在女子中间来来去去,可是再度与她聚首了,日后定要收心,弥补她这些年来的苦楚。 近来不乏同床共枕的机会,但她不同意,说他娶妻好几次了,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对她逢场作戏?到底,她还是希望在成亲那日才将自己交付。 她这一点,与他经历中别的女子不同。别人在对他满心爱慕的时候,不介意与他早一些或晚一些生米煮成熟饭。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她难能可贵。 这般清醒自持的女子,其实才是他愿意打心底尊重的。这样的前提下,两个人自然是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分外急切地盼着迎娶她入门。 他想,日久见人心,能被他打心底看重、尊重的女子,迟早也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不会有人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这样的一个人,平白被人抓走,不知要受怎样的委屈。 而他呢?他为她四处奔走,却无成事的可能。 到底该怎样?他用自己去将她换回来可不可行?但是那样一来,他就是凭空消失了,差事怎么办?他并没告太久的假。 他拖着周身作痛的身躯回到府中,满心邪火,沮丧至极。 实在不行,便再请蒋连去一趟什刹海吧,让他问问那个妖女到底想让他怎样。 这时候,晋王派人来传话,唤顾鸿飞去晋王府一趟。 顾鸿飞只觉得头大。晋王何时跟他算账不行,偏要挑这种日子。再不情愿,再没力气,也还是要打起精神前去。 到了晋王府,晋王妃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他面前,冷淡地道:“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顾鸿飞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 “蠢货。”晋王妃撇一撇嘴,不屑地道,“晋王命人将柳如媚抓到了王府,你却以为是燕王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说你什么才好?关心则乱还是失心疯了?”不等他说话,便已转身,“你那意中人到底是什么货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懒得与你废话。” 顾鸿飞看看那两名高大威猛的侍卫,识相的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跟着晋王妃往前走。 晋王妃走进内宅一所小院儿,没走正屋厅堂的门,而是径自进了东耳房。 耳房与正屋之间没有通行的房门,墙壁上有一个三寸见方的窗户。 晋王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给两名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慢悠悠出去了。 一名侍卫把顾鸿飞推到小窗户跟前。 即便侍卫不这样做,顾鸿飞也会急切地观望,他担心柳如媚正被人欺辱。然而,入目的情形,叫他呆若木鸡。 柳如媚与师庭迪守着一局棋,相对而坐。前者笑意盈盈,容光焕发,后者神色慵懒,面色柔和。 两个人十分熟稔的样子。 师庭迪落下一子,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这般的容貌,以前怎么肯屈就去做一个小商贾的填房呢?” 柳如媚神色黯然,“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最早,妾身的双亲要把我许配给一个穷秀才呢,幸好那个商贾也去提亲了,不然日子只有更凄惨——跟着那个穷秀才的话,连吃饱饭都难。” “眼下看来,你走对了路。”师庭迪牵了牵唇,“嫁了没两年,那商贾就死了,你带着他留给你的钱财离开了夫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我说的没错吧?” 柳如媚笑了笑,“的确如此。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自己过就挺好的日子,为何与桑娆那等人掺和到了一起?”师庭迪? ?解地看着她,“论身份,你是纯良的百姓,她却是下九流。” “这不是想到京城来开开眼界么?”柳如媚眼神妩媚地看了师庭迪一眼,“要不是随她前来,如何能见到世子爷这般的人物?” “说的跟真的似的,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师庭迪失笑,“你与顾鸿飞才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儿,别人因此就不会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凝了她一眼,又道,“或者,另有隐情?” “那个人……”柳如媚嫌弃地蹙了蹙眉,“整个大周,谁不知道他朝三暮四视女子为衣服的品行?他年少时就是那样,只要有点儿颜色的女子,他都要没完没了地打量。要不是早就看穿了他这一点,当初我为何不高嫁于他?” 师庭迪道:“你嫁了他,也不见得过得不好。” “才怪。”柳如媚道,“我二叔就是他那样的人,永远都是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女子嫁给他之后,等着的只有被他休了或是与他和离两条路。当初我是这么想,如今只是更加确定而已。” “那我就不明白了,”师庭迪循循善诱,“既然在你眼里那么不堪,你怎么还去见他呢?他可是哭着喊着要娶你呢。” 柳如媚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来日过得好一些。桑氏答应过妾身,只要帮她笼络住顾鸿飞,能让顾鸿飞为她所用,她就会给我五万两银子,并且保证帮我平安地离开京城。妾身一介女流,又曾嫁过人,还能指望什么?唯求手里的银钱多一些,等银钱足够用了,便要回娘家安度余生。若是银子少,在娘家也要看人白眼的。”说到这儿,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哪成想,事情刚开了个头,桑娆便不见了,妾身也被抓到了这儿……真是要命,眼下已完全不知何去何从。” “别急。”师庭迪视线扫过小窗户的方向,悠然一笑,“那五万两银子,兴许会有人给你。” 两名侍卫在这期间,一直看着顾鸿飞。他们以为顾鸿飞会暴跳如雷,会反身冲进正屋质问柳如媚。 可是没有。 顾鸿飞一直安安静静的,瞪着眼睛看着里面的情形,只是脸色有明显的变化:越来越苍白,直到发青的地步。 末了,他缓缓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仰面摔倒。 气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今天的一起更啦,明天上午见~ 周末愉快(づ ̄ 3 ̄)づ 第98章 96·| 报应 第098章 梦境中,顾鸿飞浑然不记得柳如媚对他的欺骗、挖苦。 他还在为她担心、焦虑着。 他还在对燕王妃恼着、恨着。 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散播出燕王妃无故欺压民女将之关押的消息。对,就应该这样做,让她陷入荣国公曾无法挣脱的尴尬处境。 这些事燕王知道么?不,不知道。 他一个大男人,动辄被一名女子的手下刁难、痛打,事情抖落出去,丢的不还是皇家的脸面么? ——燕王处事从来果决利落,燕王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定不敢让燕王知道。 正是认定如此,他才敢在私底下与燕王妃周旋,闹到官府去,为的也不过是希望燕王获悉之后即刻息事宁人,命燕王妃将柳如媚交还给他。 燕王若是早已获悉,固然会偏帮发妻刁难他,可也一定会申斥燕王妃行事跋扈没个分寸,全无皇室中人的气度。 没错,燕王还不知道这些事,他当务之急是散播流言,找一棵能够庇护自己的大树,以防燕王在事后找辙。 他得抓紧安排下去! 心头急切,面上又被冷冷一激,他猛地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映入顾鸿飞眼帘的,是神色冰冷的周静珊。 柳如媚怯懦地站在周静珊身后。 顾鸿飞初时恍然,要在片刻之后,才想起晕厥之前看到、听到了什么。 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庭院的青石方砖上。厅堂廊下,站着神色悠闲的看戏的晋王、晋王妃、师庭迪和那两名侍卫。 可他此刻已顾不得别人了,他眼神极为怨毒地凝视着柳如媚,缓步走向她。 周静珊对侍卫递了个眼神,走开去两步。 两名侍卫站在顾鸿飞、柳如媚中间,以此确保柳如媚的安全。 柳如媚见这情形,神色才放松下来。 顾鸿飞嘶声问道:“过往种种,你都是在欺骗于我?” 柳如媚轻声道:“你骗人,我骗你,不是很公道么?”她最大的弱点是贪财,这是她不会否认的,而除了这一点,她这些年又不是白过的,最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顾鸿飞是得不着好了,她有什么话,只管明说就好,若是期期艾艾惹得周家姐妹发怒,自己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我为了你……”顾鸿飞没说下去,没法子继续说。眼前这女人只把他当做谋取钱财的工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如媚看着他,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很不屑,“你可千万不要说为了谁,谁都不会信你这种话的。你年少时做事就特别叫人心寒——与房里的丫鬟纠缠不清,那丫鬟有了喜脉,那时恰是你整日对我甜言蜜语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那个丫头?”她冷冷一笑,“你将人随意指给了一名要什么没什么的三等管事,那丫头索性投井了却性命。这类事,你想起来能心安么?如何心安?” 顾鸿飞看着她,眼神复杂至极。 “你在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柳如媚自嘲一笑,目光变得冷漠,“彼时我只是一个芝麻官的女儿,身份卑微,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并不稀奇。那丫鬟正是我奶娘一个旧识的女儿,儿时那女孩子常陪着我一起玩儿。想来真是可叹,最先母女两个满以为熬出了头,欢天喜地地盼着她抬了妾室——其实妾室又何尝是人做得来的差事。可你连她们那点儿可怜、卑微心思都不肯成全。你是怎么做的?一尸两命的下场,也只有你这种有胆子招惹没胆子善后的败类才做得出。” 顾鸿飞垂了眼睑。他无从面对柳如媚的视线,因为他甚至记不清楚她说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柳如媚继续道: “我曾与你虚以委蛇,是没法子的事情。你再不堪,身份摆在那儿,不是我们小门小户惹得起的。可你便是身份再尊贵一些,我也绝不会犯傻嫁给你——那种前车之鉴,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比起在你手里落得下场凄惨,我情愿为财而死。 “在我看来,为了谋财而死不算什么——左不过落一个贪财的名声,可嫁了你再被你有意无意的羞辱,就太要命了。谁敢担保自己不会在大腹便便的时候被你逐出家门?你这种人有人性么?我可不敢奢望。 “若是到了那地步,女子固然是自找的苦楚,可孩子呢?是生下来遭人的冷眼与嗤笑,还是一碗药灌下去胎死腹中?” 柳如媚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波动而不自觉,直到说完这一番话,她才后悔不已。说这么多做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在对他以前那些女人冷嘲热讽么?要是周静珊为之动怒,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为此,她连忙又补充道: “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帮人利用你得到钱财,不觉得是错。你这种人的钱财,合该被人算计——家里明明摆着无可挑剔的娇妻,还不知好歹地生事给人平添不快,女子都欠了你的不成?是,到底是我目光短浅,看不清轻重,无意中介入的事情怕是很大,事态一定特别严重,但是无妨。我便是因此送命也认了,最起码,我叫人认清了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周静珊听了末尾一席话,唇角上扬。她看得出,这些言辞是柳如媚有意加上去的。便是没有此举,她也不会为难柳如媚的。 事情清楚了,柳如媚不论有意无意,做的这一切都应了那句“叫人认清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正如她之前偶尔希望的那样,柳如媚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尤其一点不容忽视,是这女子给了顾鸿飞重创。除了她,别人都不行。相同的话,换了别人来说,对于顾鸿飞而言,根本起不到诛心的效用。 这件事换个角度来看,功德无量。 况且,柳如媚根本只是算计顾鸿飞,不具备让周家、晋王府继续名誉颜面受损的能力。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还会迁怒柳如媚呢? 是燕王妃叫她明白:女子之间生出嫌隙,是不需要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的;男子开罪了女子,女子就该不计前嫌地帮助同性对付可恶的男子。 少一个在脂粉堆里伤害女子的顾鸿飞,少一些顾鸿飞这样的男子,这天下总会变得干净一点儿。 周静珊笑意渐浓,转头看向晋王,道:“姐夫,我要拿出两万两银子给柳氏。可桑氏答应她的是五万两——余下的三万两,顾鸿飞拿得出,你让他抓紧筹备。” “行啊。”晋王颔首一笑,“依你。我会让她平安抵家。”静珊说的是“要拿出”而不是“可以拿出”,便表明了她是有意安抚,并且帮衬柳如媚赚到足够的银钱返乡。这样更好。 柳如媚为此自然是大喜过望,对着二人遥遥行礼下拜。 ** 转过天来,师庭迪弹劾顾鸿飞的折子到了内阁,罗列了顾鸿飞玩忽职守、徇私枉法、行径不检、以下犯上等罪名。内阁在燕王默许、晋王授意下,当日将此事交由刑部。 刑部尚书当即命人将顾鸿飞带到公堂讯问。顾鸿飞当然不会招供认罪,其后被扔进大牢,等待官差查证罪名是否属实。 便是皇帝就在京城,也是这个结果,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因为师庭迪是藩王世子,身份很微妙,很多时候朝廷从上到下是把他当做一个贵客来款待的,都不想为着何事与他闹得不愉快,是因此,有时候他说的话比楚王、晋王还有分量。 楚王、晋王就在皇帝眼皮子地下,虽然身份要更尊贵一些,但是他们受了什么气也只能与幕僚亲朋抱怨几句,横竖闹不出京城。师庭迪不一样,他要是心里不痛快,来日回到封地说出抱怨朝廷的话,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种可能引发麻烦的事情,能免则免。 内阁中人也想到了顾鸿飞的差事,因而转去询问吏部尚书、监察御史。吏部尚书说这一段日子都是江予莫代替顾鸿飞办差,不是做的很好么?继续让他代任便可,日后再请皇上给个准话就得了。监察御史附议。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师庭迪到什刹海找炤宁说话,将顾鸿飞的事情说了,末了道:“他的官职是肯定保不住了,休想再上蹿下跳地讨人嫌。” 炤宁摸了摸下巴,“这就把他了结了?”有点儿意犹未尽亦或失望的样子。 师庭迪审视着她的神色,“那你还想怎样?” 炤宁眨了眨眼睛,“我想等着闹到他败坏燕王府名声的时候,再请人弹劾他呢。这样一来,他以下犯上、藐视皇室中人的罪名就坐实了。” 师庭迪却笑道,“我看你是打他还没打够。嗳,说起来,之前燕王知不知道这事儿?” 炤宁笑了笑,“知道与否还不是一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常洛知道的事情,师庭逸就一定会知道。但是他不当回事,由着她小地痞一样的气人 ,只叮嘱她何时觉得耍坏够本儿了就知会他一声。 师庭迪想了想,“那倒是。他便是从开始就知道,还能亲自出手不成?由着你折腾人比他发话可解气得多。” “总而言之,这次的事要谢谢你。”炤宁笑道,“往后有什么事,只要我帮得上,尽管跟我说。” “你肯承情就行了。别的能帮我什么?”师庭迪无奈地道,“叫你给我引荐出众的女孩子你又不肯。” 一句话说的炤宁笑出声来,“也是真不认识适龄而未定亲的女孩子,闲时你多赴宴就好了,保不齐就会遇到中意的。” “也只能这样了。”师庭迪叹了口气,“大海里捞针,碰运气吧。” 师庭迪离开之后,晋王妃来找炤宁说话,一是为了感谢炤宁出手帮助周静珊的事,二是念叨念叨那些是非。 “我是觉着不需为难柳氏,何必呢?她是利用一个娶妻几次的男子得到一笔银钱,又不是横在伉俪情深的夫妻两个之间挑拨离间。静珊离开那个混账东西才是最好,别的都不打紧。”晋王妃老大宽慰地笑了笑,“幸而静珊今非昔比,当时就放了话,要让柳如媚如愿,还请晋王日后留心着顾鸿飞,别让他报复柳如媚才好。” 炤宁对这些无所谓,她连柳如媚的人都没见过,也就无法生出情绪,只是道:“静珊能看开是最要紧的。往后她有什么打算?” 晋王妃神色一黯,“这两日忙着找宅子呢,找好了就住进去。回娘家不行,便是双亲不说什么,三亲六故的也总会提及,甚至会给她物色再嫁的人选。经了这样一场风波,换了谁还敢再嫁?” “让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就好。自由自在的光景,不见得比嫁人过得差。”炤宁想到,“听说她不是在与孙氏来往么?劝她用心学学生意经,找些事情做,艺不压身。不让自己闲下来,就没工夫去想那些堵心的事儿了。” “这些还是你当面跟她说吧,你的话她一定会听。”晋王妃道,“等她安顿下来,会专程过来答谢。你这个人,名声不需我说,是出了名的难相与,可对人好的时候,便能叫人完全对你改观——这可是一门学问,只望我能慢慢学到。” 炤宁轻声笑起来,“听来听去,也不知道你是在夸奖还是在挖苦,这本事我也要学着点儿。” 晋王妃笑着岔开话题:“顾鸿飞被关进牢房当日便病倒了,吐了好几口血。刑部的人担心他不明不明地死在牢房,便请了大夫给他把脉,大夫说他是一直肝火旺盛郁结于心,眼下是急火攻心,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炤宁牵了牵唇,“他那种人,死了才清净,就该把他活生生气死。” “可不就是。被少不更事的女子惯得自以为是,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这跟头还是摔得轻。”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子,转去太子妃那里。 林氏眼下虔心向佛,住到了女儿这里,白日里过的还是在寺庙的日子,做早课晚课等等一样不落,膳食也只用素斋,只在晚间与女儿说说体己话。 ——太子妃说了这些,是委婉地解释林氏已经以方外之人自居,不能出来相见。 晋王妃与炤宁听了,都觉得这样也好。不管怎样,林氏如今有了另一种寄托,不愁时日难以打发。况且佛法无边,潜心修行的话,所得甚多。 是因此,炤宁想到了太夫人。自己那个祖母如今也在每日礼佛,只是不知她纯属敷衍还是诚心诚意的。 晋王妃看看炤宁,忽然想起一事,奇怪地道:“吉祥呢?你像是有段日子不带它串门了。” “它很忙的。”炤宁笑道,“每日早间我用完饭,它就跑出去了,午间回去吃饱喝足之后又跑出去,到了晚间用饭的时候回家。我们家吉祥长大了,每天跟萧家的如意在一起玩儿。” “是吗?”晋王妃失笑,“吉祥居然也交到朋友了。” “是啊。”太子妃将话接了过去,“连翘、落翘几个经常瞧见两个小家伙在草地或是水里玩儿,不知多讨喜。有一段日子了呢,这都成什刹海一景了。” 晋王妃道:“那等到你们搬回王府,它们不是要分开了么?” 炤宁道,“没事。它们认路,带着来回走两次就行了,到时候还是可以相互串门。” 晋王妃由衷地笑了,“哎呀,听你这么一说,竟浑似两个小人儿似的。” 太子妃笑道:“那你以为呢,那两个小家伙可不就跟小人儿似的。”顿了顿,道,“过段日子,我也要养一只猫或是一条小狗。打小养着,悉心照看着,就像炤宁似的,时日便不愁没有乐趣了。” “不行不行,不能总说这些,说得我都心痒痒了。”晋王妃摆了摆手,“可我这粗枝大叶的人,哪里有那份细致,快说点儿别的,别总勾引我凑这种热闹。府里近来七事八事的,我家王爷早就一脑门子火气了,我要是再只顾着自己的喜好,不挨骂才是见了鬼。” 太子妃与炤宁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在一起闲话家常,将近巳时,炤宁唤人去醉仙楼定了八菜一汤,另外又特地为林氏点了几道素菜。午间饭菜送来,唤上莫心儿,四个人高高兴兴地用饭。在太子妃这儿小憩之后,晋王妃与炤宁才各自回家。 比较少见的,师庭逸已经回家来。 炤宁走进寝室,见他褪了外袍,穿着白色中衣、黑色中裤,倚着床头翻阅书册,旁边还散放着几本书。 她走过去坐在床畔瞧了瞧,才知他手边都是官员的花名册,“看这些做什么?” “官场被蛇鼠之辈一搅和,有点儿乌烟瘴气。应该洗牌了。”师庭逸展臂将她揽到怀里,“父皇离京前就提过。眼下桑娆这事情一出,更应该抓紧筹备。” 炤宁倚着他肩头,抬眼瞧着他,“父皇私底下与你说的?” “嗯。”师庭逸道,“这种事,难道还能提前告知朝臣?” “我的意思是,父皇有没有跟太子说过?”她问。 “应该没有。父皇想让太子先学会帝王该有的胸怀、气度。” “哦。”炤宁撇撇嘴,“原来父皇还想将他糊上墙。” 师庭逸轻笑出声,“不然怎样?” 是啊,不然怎样?改立他为储君么?要是她子嗣艰难,便少不得重走太子妃一些旧路,每日为着怀胎生子烦扰,人们看到她都只盯着她的肚子。 最早想让他成为储君的时候,是心结还未打开,无所谓,与如今的情形可不相同。 “不关我的事。”炤宁要起身,“我换身衣服,让红柳帮我推拿。” 她如今每日让红柳推拿穴位一次,晚间服一碗调理身体的汤药。顾大夫的本意是早间或晚间服药之后便推拿,只这一点是炤宁难以完全照办的——服药之后人就有些乏,打不起精神来处理诸事,而红柳时不时也有差事要出门去办,主仆两个大抵都只在下午有时间。 顾大夫听炤宁说了原委,也完全能理解,便由着她。这之间的差别是时间长一些或短一些,燕王妃肯不再胡吃海喝就已不易,别的再斤斤计较的话也无必要。 这些师庭逸都已了解过,他认可之后才开始正经调理的。 “不用。”师庭逸坐起身来,“我来。” “你?”炤宁失笑,“那怎么行。”他自然是知晓人各处穴位的,但这是要每日坚持下去的事情,他总不会每日都有时间,一次两次的根本没必要。 “我问过顾大夫了——上午去宫里看昭华,恰好遇见了。她说每日你服完药推拿的效果会更好。红柳另有差事,你白日里又忙这忙那,也没个固定的时间。”师庭逸帮她褪去外罩的衫裙、脱掉紫色缎面绣花鞋,“试试我的手法,要是还好的话,明日起就照我说的来。” “你哪里有时间——不是信不过你,是你没时间。没必要为了我……” 师庭逸打断她:“啰嗦,咱俩谁说了算?” 炤宁笑了,“今日你说了算。” 师庭逸一面给她推拿一面道:“我这两日正经地安排了一番,每日这点时间不在话下。你手里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耽误了其他的事才好。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炤宁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神温柔似水,“你对我是不是太好了点儿?” “你倒是好打发。”师庭逸笑道,“手放下去,老实点儿。” 炤宁开心地笑着,“先给我亲一下。” “没正形。”师庭逸笑着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宝儿乖,等会儿放空心绪,什么都别想。”这般疗法,心无杂念最好。他只盼着她羸弱的小身板儿尽快康健起来,再无病痛来扰她。 炤宁则问:“连你都不能想?” 师庭逸用力地吮了吮她的唇,“不着调。看着办。” 炤宁满足地笑着阖了眼睑,“我听你的,别的时候再想你。” 放空心绪也不是难事,想一想泛舟水上清风拂面的惬意、山花烂漫空气清新的氛围……等等,都能让她的思绪变得空灵,身形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进入半梦半醒的最适合推拿治疗的状态。只是这种时刻很少,白日里七事八事的,她总是把这种时间用来思忖一些事,总是想今日就罢了,明日再正经配合——明日复明日地敷衍着。而他在身边便不同了,他在,她心里就是满满的,再紧要的事都无足轻重。 师庭逸瞧着妻子的神色慢慢变得舒缓平宁,手也感觉到了她身形慢慢的完全放松下来,唇角缓缓上扬,笑容愉悦。 ** 转过天来,红蓠、常洛分别交给炤宁几封书信。 都是与桑娆相关的官员写给桑娆的亲笔书信。 炤宁等待观望之后,知道那些官员还是没看清楚局势,都在原地左顾右盼,打的大抵是慢慢寻找机会为桑娆出面的主意。 胸有成竹的是自己,为何要等着人找上门来呢?万一有人暗地里使手段算计亲朋以图找到把柄,那不是太可笑了么?为此,炤宁与韩越霖索性先下手为强,及时命人前去给那些人敲了一记警钟。没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们: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我们不搭理你已是网开一面,为一些女子出头的心思还是免了的好。 今日拿到手里的这些信件内容大同小异,一个个官职或高或低的人写信给桑娆,回绝搭救她这一件事,并出言痛斥她的心思荒唐可笑。 炤宁将这些信件看了一遍,确定都不是藏头信之类另有文章的,这才命人将桑娆带到小花厅。 桑娆其实等同于犯人,只是饭食、衣物方面没人刁难罢了,由此,样貌还是干干净净,不显狼狈。 炤宁命红蓠把书信交给她,“你看看吧。我便是关着你,也不会让你全不知外面是怎样的情形。” 桑娆将那些信件仔仔细细地看完,神色竟是不显端倪,依然平静,平静得接近于麻木不仁。她将信件交还给红蓠,抬眼凝视着炤宁,“我这个人都不在人前了,谁还能为我尽心竭力?早已料到了。你这样做是何目的?要我钦佩你行事果决并且奏效奇快么?不,我不会。说到底,你不也是听景林说了那些话才有所举措的?到底,你也不过与我相同,要依仗男人的帮衬才能成事。” “这就是以偏概全了。”炤宁笑意温缓,“即便是你说的这样,各中差别也不小吧?” “差别?”桑娆讽刺一笑,“不过是你侥幸看对了人,我不走运看错了人。” 炤宁笑开来,“是啊,你不走运,看错了人,看错了太多人——手里的女子不得力,那些男子更不得力。这可怎么办才好。” 桑娆与她对视片刻,笑意竟是自信、笃定的。 “没有字字句句戳中你龌龊品行的人在场,你便是这般睥睨一切的样子,着实叫人开了眼界。”炤宁扬了扬眉,“有些事你似乎到现在都不明白:绝对的权势、尊卑面前,连你做跳梁小丑的余地也无。即便是我不曾在你现身那日便将你扣押起来,在你开始挑拨是非的时候,我也还是会这么做。可知为何?因为你不配我与你斗法。假如你还是伍太妃的侄女,我绝不会如此。但你如今只是个风月场合里的老鸨,我若是与你一般见识,那叫自降身价,天下人会笑掉大牙。” 桑娆笑容里的讽刺、讥诮似针尖上的芒,“这话说的,好似你不曾落魄似的。” “我这是在对牛弹琴么?落魄的人不胜枚数,可有哪一个到了你这种丢人现眼的程度?”炤宁对这女子打心底起了反感,眸色轻蔑,笑意酷寒,语气亦变得凉飕飕的:“你还是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的好,我犯不着跟你解释一切,还是那句话,你不配。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一点可千万别忽视。眼下不动你,只是不愿让你脏了我的人的手。” 桑娆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如今是阶下囚,她垂眸看着脚尖,“已然是个死人,又何劳燕王妃教诲。” “你倒是看得起自己,我除非疯了才有闲情教诲你。”炤宁扯了扯嘴角,戏谑一笑,“只是闲得慌,拿你当个消遣罢了。” “……” “我和景先生已经命人去接荣国公回京了。”炤宁如实道,“你不是想要自不量力地给他报仇雪恨么?由此可见你对他情深意重,他于情于理都不该辜负你这一腔深情,该早日与你团聚。他已负了你半生,余生不会了。” “……”桑娆闻言看向炤宁,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一点点喜悦也无。 炤宁继续道:“在见到他之前,你时间富裕,不妨见一见康晓柔——这是太子妃的意思,你与荣国公情深意重,详加了解彼此另一种面目也是该当的。” 康晓柔,那是什么人?桑娆想不通。 “当然,荣国公与你相见之后,会有人告诉他你与多少人不清不楚的。”这是炤宁临时起意决定的。 桑娆的眼神闪烁出心虚、惶恐。 “做都做了,还怕谁知道么?”炤宁的笑容有点儿淘气、有点儿坏,“我曾落魄,落魄时做过的每件事都敢示人,敢让人随意议论。你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叫荣国公一人知道罢了。” 红蓠斜睇着桑娆,心里想到了荣国公,脑海里闪过三个字:狗男女。 ** 几日后,因着刑部抓紧处理,或者也可以说刑部最近实在是没什么事好办,与以往相较,便显得办事神速地发落了顾鸿飞—— 在晋王、江夏王世子两方面的坚持下,顾鸿飞近年来又实在是办了不少可轻可重的错事,刑部尚书与内阁商议又请示过燕王之后,给了顾鸿飞一个丢官罢职、贬为庶民、抄家充公的处置。 对于这些有意无意介入此案的男子来说,这事情算是了了,可是对于周静珊来说,这事情还没完。 周静珊还没寻到真正合心意的宅子,但是在这期间,在姐夫晋王的照应下,身边添置了一批身手很好的护卫。 顾鸿飞走出刑部大牢第二日,周静珊便命人暗地里废了他一只手、打断了一条腿。 对于这个男人,周静珊是真的厌恶到了骨子里,视他为自己此生的耻辱。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形,无非是顾鸿飞什么身份什么活法,会继续欺骗心思单纯的民间女孩子。 说白了,她不过是觉得让他一死了之太便宜,便想到了这个让他残废从而潦倒终生的法子。 顾鸿飞本就被炤宁、柳如媚气得直吐血,走出大牢之后又是这般遭遇,并且身无分文,处境可想而知。腿伤好转之后,成了瘸子,依然是贫病交加的处境。后来,他流落到了京城之外,为着每日能有一口饱饭吃,去了一个富户的庄子上当差。他不知道的是,那富户正是他原配孙氏近年来在生意场上结交下的一个友人,在孙氏的“特地关照”下,他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只能始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自然,这是后话。 韩越霖这段日子越来越清闲。 夏泊涛慢慢的将锦衣卫的事情接了过去,禁军这方面,韩越霖已游刃有余,是以,空闲的日子越来越多。闲暇的日子里,韩越霖认真着手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得空就去看看昭华公主,其二便是命手下对高文照逐步施加压力,以图高文照完全崩溃,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概全说。 高文照过的不见天日的日子不短了,最早就被景林吓得不轻,眼下到了韩越霖这儿,经历的情形是风一阵雨一阵没个准成——锦衣卫所作一切,似乎都是以把他磨疯掉为准则。 他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只有他明白。 终于,他是招架不住了,完全撑不住了。 这日晚间,他提出要见韩越霖,要将一直深藏于心的那件最不该知晓的事情和盘托出。 那件事,关乎太子的地位。他说出之后,太子就不是陷入被动那么简单的局面了。 可是,他只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受不起这般有形无形的长期折磨,他只想要个痛快的了断或是相对于平稳的余生,不然的话,求死无门,活着不安生。 这不能怪他。高文照心想,太子如果对他有一点儿的恩情,都能够设法把他救出去。可是这么久了,太子一直没有动作,近期更是随皇帝去了行宫,根本是漠视更小看了他。 他其实能理解。在太子看来,他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有头没尾或是没头有尾的事。那又何尝不是他希望的?偏生他知道的不仅仅是那些事情。 自己已经是求生不能求**的无尽头的绝望的处境,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韩越霖没迟疑,即刻命人将高文照带到面前,“说。” 高文照跪倒在地,语出惊人:“太子殿下身边的女子,再无可能为他生儿育女。” “怎么说?”韩越霖问道。 高文照哆哆嗦嗦地道:“要说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并非小人,更非祝江,整个东宫,他最相信的只是一名厨子长福。长福是陆皇后给太子的人,打理太子的膳食多年。但是,但是……”他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长福也并非全无弱点的人。佟侧妃自尽之前,常在东宫后园游逛,不是失心疯,而是……而是与长福幽会……她到底如何说通了长福,不得而知,但是有一段日子,长福每日在太子的膳食里加了水银却是实情——这是她临终前找到我亲口告诉我的,为何如此,我不清楚。知情后,我曾问过长福,他承认了。长时间服用水银的女子,不可有孕,而男子,想添子嗣也是难上加难——长福兴许不知道,可小人却是知道的。” “……”韩越霖拢了拢眉心。 他之前以为,太子妃已经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现身说法,却是没想到,佟念柔比太子妃还毒辣。 他之前以为,佟念柔对太子并没深重的恨意,却没想到,佟念柔根本是从骨子里恨着太子,她用了最歹毒的方式惩处太子——断子绝孙。 又或许,这是佟念柔送给太子妃的一个人情?——她与佟三夫人毁了太子妃的一生,在确定太子妃憎恶太子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帮太子妃出一口恶气,从而达到真正报复的目的。 这些小女子,果然是个个都不可小觑。 不知为何,到了此刻,韩越霖居然有点儿同情佟念柔了——谁敢说那女子没手腕没心机?谁敢断言她死前还是分不清是非的人?要是换个出身、环境,定能过得风生水起,只可惜,错生在了佟家,是荣国公作孽的后果。 “你所说属实?”韩越霖问高文照。 高文照忙道:“自然属实,小人到了如今,岂敢有一字半句谎言。小人唯求痛快一死,或是每日能得清净——这真是小人隐瞒的最后一件事了,再无其他。” 韩越霖斟酌片刻,吩咐在场的亲信:“请燕王来一趟。” 这种事,应该让燕王知情,看看他是何看法、作何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抽了又抽了,我对晋江的感情就快从厌烦变成憎恶了!每次一抽的连更新都受影响的时候就气炸了~ 一切为着我家萌编和小天使吧~ 这章大概也是万字左右,求鼓励!泥萌家作者可是重度懒癌患者呀,只有鼓励一种方式可以治的! 第99章 0099·% 第099章 常洛到内宅传话的时候,师庭逸和炤宁已经歇下了。 这会儿,炤宁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低垂,被灯光打下一小片暗影。红唇微微嘟着,大抵是做了受气的梦。 这一段,炤宁是最听话最让人省心的,膳食方面,完全听从红蓠红柳等人的安排。 她身边的人就没有可以小觑的。她自己脑子里装着不知多少本医书,却是长期不当回事,几个跟着她的女孩子则从接触到的医书里各取所需,所得甚多,打理膳食方面不输药膳师傅。 炤宁每日晚饭小半个时辰之后服一碗药,随后与他一同歇下,由他推拿穴位,有时候会沉沉入梦,一觉睡到天亮。 满院子的人从上到下都特别欣慰。 炤宁偶尔会嘀咕:“总留在家里跟你们耗,就是这点儿不好,我都要成受气包了。”觉得饭菜实在太清淡的时候,便会一脸可怜相,“吉祥都比我吃得好。” 这种时候,总是引得几个人哈哈地笑。 炤宁在家里真就是没脾气的那种人,连十来岁的小丫头都能出言指证她饮食习惯上的不妥之处,她是一概都听的——听完就改,改了就忘,下次照旧,于是继续被人敲打,如此反复。 而他觉得她最可爱亦最可贵的正是这一点。本来么,窝里横算什么本事?炤宁这样在外威风、在家随和的做派,不光女子,连男子都该效法。 得知是韩越霖命人来传话请他过去,他当然不会推脱,当即将手臂慢慢地从炤宁颈下抽出,放轻动作起身。 炤宁迷迷糊糊地问:“要出去?” “嗯。”师庭逸给她盖好薄被,“韩越霖有事找我,你继续睡。” “哦。”炤宁摸索到他的枕头,抱到怀里,“不回来也行,自己睡更凉快。” 师庭逸轻轻地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小混账。” 炤宁唇畔现出慵懒的笑容,“快去吧。越霖哥最不耐烦等人。” “嗯。” 师庭逸从速赶至韩越霖的府邸。韩越霖找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小事。 韩府一名护卫径自带师庭逸到了韩越霖的书房,随后悄然退下。 韩越霖吩咐高文照,“再把事情跟燕王说一遍。” “是。”高文照转身面对着师庭逸,把之前的一席话又说了一遍。 韩越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高文照之前的供词。其实大多数都等同于废纸,很多事他与燕王、炤宁早就猜到了。 眼下高文照在说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该让师庭逸知情。 一来,高文照本就是师庭逸命人送到他手里的,人在何处,都不过是相同的结果。 二来,佟念柔等于把太子送上了绝路,兹事体大,师庭逸该慎重地斟酌前程,做好万全的准备。 高文照说完之后,室内陷入了叫人压抑的沉寂。 韩越霖示意手下将高文照带下去,随后侧目看向师庭逸,见对方低眉敛目,神色平静如初,心绪不曾流露半分。 沉默片刻,师庭逸对上韩越霖的视线,道:“这件事,别让炤宁知道。” “……”韩越霖初时惊讶,心念几转才会意,颔首一笑,“好。” 倘若炤宁知情,需要她琢磨、展望的事情可就多了。这种事对于炤宁那样的女子来说,并非好事,她从来都不觉得锦绣富贵比寄情山水的日子更好,同理,她从来也不认为母仪天下的地位比江四小姐或燕王妃更好。 师庭逸的意思很明显,尘埃落定之前,没必要让炤宁多思多虑平添纷扰。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到了这地步,已非情深意重那么简单。 韩越霖心头空前的欣慰,道:“到这地步了,你该跟我交个底了——到底怎么打算的?” 师庭逸牵了牵唇,“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因为左右最终结果的是父皇——太子从来明白这一点,这也是他这半年来一心尽孝不争权势的原由。” 韩越霖却摇头一笑,道:“你并不是想顺其自然,分明是打算让太子登基之后做傀儡。比起废太子的地位,傀儡皇帝活得更窝囊更痛苦。这些你瞒不过我。” 师庭逸笑容温缓,“不然还能怎样?” 的确是,没有更好的报复方式。一刀杀了太子,并非办不到的事,但那太便宜了他,而且最要紧的是后患无穷,所有具备这能力的人都会成为皇帝猜忌、疑心的对象。帝王可以改立太子,但无法承受丧子之痛,尤其是儿子被人谋害丧命的痛苦。 那叫做挑战天威,谁活腻了才会做这种傻事。 再者,站在师庭逸的位置上,他只能选择一个苟延残喘的太子,而不能痛下杀手。那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便是再恨,也不能将人杀之而后快。 要是有人能做出那种事,未免太可怕——这意味着没有他做不出的残酷的事情。 反过头来想想,太子其实一直也没触及这个底线——他选择暗中出黑手算计炤宁,变相的折磨师庭逸的心智,但是从来不曾试图杀掉师庭逸。太子就算再卑劣,也知道这种事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并且,另外一部分原因,应该是还顾念着切不断的手足缘分。 韩越霖站起身来,对师庭逸偏一偏头,“我还没用饭,一起喝几杯?” “行啊。”师庭逸笑着起身,“边吃边谈。” 席间,两人的看法相同:首要之事,是找个太医验证高文照所说之事的真假。 如果是假的,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是真的,那就能做出相应的筹备。 其实这种事,太子专用的太医应该已经知晓,只是宁可隐瞒也不敢说出来找死罢了。那位太医自然是跟随圣驾去了行宫,要想得到答案,似乎只能通过景林的相助。 “可是景林这个人——”师庭逸摸了摸下巴,“天王老子的话都当耳旁风。”那厮获悉后,甩手不理或是告诉炤宁怎么办? 韩越霖忍俊不禁,“怎么,觉得这个人棘手?” “嗯,跟你以前有一比。”炤宁的兄长、朋友,横竖都不是善茬。 韩越霖笑道,“这件事交给我。他再不是东西,心里都是为着朋友着想,不会给炤宁平添纷扰。” “只能如此。若是我出面,没事也会出事。”师庭逸自嘲地笑了笑,“没法子,遇到的都是你们这类人。要是气性大一些,早让你们气死了。” 韩越霖哈哈地笑起来。心里如何不明白,他师庭逸哪里需要忍让谁呢?一切都是为着炤宁罢了。 ** 翌日上午,江府一名管事来给炤宁报信:江锦言已经回到江府,因为要与蒋连分道扬镳势在必行,大夫人、三夫人便没声张,只想一家人聚齐吃一餐饭,问炤宁两日后得不得空。 炤宁答非所问:“有段日子没回去给大伯母、三婶请安了,届时我会回去。” 管事一听这算是应下来了,笑着行礼,领赏回了江府。 江锦言在炤宁心里,是真的没什么分量,甚至于,都懒得唤对方一声大姐。她们这样的姐妹,没有恩怨纠葛,情分特别疏离,也正因此,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若有个恼恨的由头,便还能指望释怀的一日,可她们连真正的矛盾都不曾发生。 与炤宁交好、情同姐妹的人不少,但都是外姓人。或许,这就是没缘分。她与家族里的人是真没缘分,让她对一个人生出强烈的喜恶情绪都不可能。 炤宁不由想到了予莫。 予莫也跟随皇帝去了行宫,往返途中诸事他责无旁贷,平日里帮衬着景林护驾。 那个混小子整日里为着公务私事忙忙碌碌,得了空只是逛玉石笔墨铺子,赴宴的时候都少。总这样下去,自然是耽误娶妻。 可是,予莫倒真不用着急。一来他与师庭逸一样,自幼练的是内家功夫,起码要二十岁上下才有学有所成,在那之前,不能近女色。二来是男子年龄大一些,性情会更稳重,知道照顾、尊重妻子,能很快过上圆满的日子。 嗯,随他去吧,横竖他上面那兄弟三个还没娶妻,大夫人、三夫人到今年才开始偶尔相看相看闺秀,等那三个都成亲,起码要一两年的光景。 这样想着,炤宁不由笑自己多事。原本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儿,别说予莫是这情形,就算他效法以前的韩越霖,她也是干着急没法子。 这时候,有小丫鬟来通禀:周静珊来了。 炤宁即刻说了声请,转到厅堂落座。 周静珊穿一袭湖蓝色衣裙,看起来神清气爽,上次前来的黯然、晦暗已然不见,笑容也显得明丽甜美。 炤宁笑着让她落座,“听晋王妃说你在找宅子,找到合心意的没有?” “还没有呢。”周静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要个夏日里住着舒坦的,又想在其余三季也有景致可看,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别急,慢慢来。”炤宁笑道,“实在不行的话,找个地方宽敞的宅子,日后自己慢慢改建,不也是挺好的一个事儿?” 周静珊笑起来,“殿下倒是与我姐姐想到一处去了,她昨日还说我太挑剔还慢吞吞,揶揄我有这等时间还不如自己建一所合心意的宅院。” “这种事本就该挑剔些。”炤宁道,“要是在家里一年四季都觉惬意的话,便不需像我似的搬来搬去了。” 周静珊笑意更浓,“殿下不时换个地方也好啊,起码吉祥能找到不同的乐子。方才我在外面瞧见它了,和另一条大黄狗在草地上嬉闹呢。” 两女子说笑一阵子,话题只关乎寻常琐事,都不曾提及顾鸿飞。周静珊起身道辞时,从丫鬟手里接过送给炤宁的礼物,道:“妾身以前学过两年女工,一度因着心浮气躁,荒废了这手艺,到去年才捡起来。这是我绣的一幅百子戏婴图,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妾身晓得昭华公主女工做的最好,殿下什么样的好绣品没见过?我这是班门弄斧了,但除此之外,真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件儿了。” “这是哪里话。”炤宁忙道,“我是懒惰得厉害,平日不怎么碰针线,却知晓绣这一幅图颇耗心力。这是你一番心意,弥足珍贵,我感激还来不及。” 周静珊笑道:“殿下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了。”之后行礼道辞。 炤宁送她到了院门口,作别时握了握她的手,“往后好好儿的,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嗯!”周静珊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房的时候,炤宁对红蓠道:“去告诉盛华堂一声,往后要一直如初地关照她。” “嗯。我这就去。” 周静珊执迷不悟的时候,炤宁不能同情,至多有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而周静珊今时尽快的成长、聪慧却叫她心疼。 执迷不悟的事儿,很多人都不可避免,因为那是自己无从及时意识到的。而勇于面对并且承担自己的过失,并非谁都能做到。 周静珊始终是勇敢的,勇敢地去为自己的一腔执念付出、争取过,也勇敢地放弃了错误的姻缘、惩戒了那个不堪的男人。 炤宁希望看到这样的女孩子的际遇峰回路转,前景越来越好。 思及此,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矛盾甚至有点儿冷心冷肺了——江家摆着好几个姻缘不如意的人,从没关心过,更没试图帮衬过,关情的永远是家门之外的女子。 但那又不是她的错。那几个所谓的姐妹,除了江佩仪,都不曾对她付出过哪怕一点点发自心底的关心,能不昼夜不歇地盼着她死就不错了。 要是洗心革面去对她们好,得有多宽容大度?或者可以说,得心大、愚蠢到了什么地步? 炤宁拍了拍头,告诉自己少想这些无谓的事儿,有这时间,不如琢磨一下桑娆和荣国公。 让荣国公回京,可不是叫他来享福的,她要利用这个与顾鸿飞一样品行恶劣的男人,坑蒋连、蒋远一回。 前期该做的功夫都做好了,后期有太子妃帮衬的话更好,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换个人就行。 下午,炤宁去找太子妃,和盘托出自己的打算,太子妃爽快点头,“这还用问?举手之劳而已。”又道,“我叫连翘知会了康晓柔一声,她随叫随到。” 炤宁笑道:“让她这就来一趟吧。” 荣国公风流账里分量较重的两个女子相见的情形,该是有些意思的,只是太子妃与炤宁都没闲情目睹,相形出门,欣赏宅院外的景致。 走出去好一段路,太子妃抬手指向一所宅院,“那就是俞薇的住处。” “她倒是安静。”炤宁知晓俞薇钟情萧错在先,又是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却是许久无所行动。只是为着偶尔远远看萧错一眼么?若是如此,倒真是个痴心人。可总如此的话,是哪种结果都不会有的。 “我瞧着她真是起急。”太子妃道,“难道还想让萧错先一步找她么?根本没可能。” 炤宁却是讶然,“你连这事儿都知道?” 太子妃笑着戳了戳炤宁眉心,“你嘴严,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想法子了——还是日子太闲了,芝麻绿豆的事都要关心。” 炤宁笑起来,“我是知道你有多厉害,不需谁说就能晓得。” “数你会说话。”太子妃又将话题带回到俞薇身上,“依你看,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哪里猜得出。”炤宁顿了顿,“兴许是有点儿近乡情怯的意思,不敢去见萧错?” “谁知道呢。但愿别拖太久,萧错闲暇的时日少,也只这一段看起来不务正业。” “怎么不务正业了?”炤宁替萧错辩解道,“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带着吉祥、如意玩儿呢。” “……”太子妃无语,哭笑不得地看着炤宁。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跟吉祥有关的事情,在我眼里都是正经事。” “你还真好意思说。”太子妃服气了,又笑着戳了戳炤宁的脸,“笑得时候收敛点儿,女孩子家,举止要斯文。” 炤宁叹气,“你们都是一样,熟了之后总要数落我。” 太子妃如实道:“那不是废话么。跟你熟悉之前,你也不是这没心没肺的做派。” “是是是,听你的还不行么?”炤宁笑着携了太子妃的手,仔细瞧了瞧,“这手真是生得好,白嫩嫩软绵绵的,以往竟没注意过。”说着拉起来,眯了眸子翻来覆去地细瞧。 太子妃瞧着她的侧面,说不出的认真,猫儿似的可爱模样,又笑起来,“这个没正形的。” ** 陪着康晓柔去见桑娆的,是一名曾在佟府当差的丫鬟小翠。 荣国公做的那些丑事,下人到最后想不知道都不行。佟家败落之后,下人自然都没了饭碗,要重新去找别家讨生活。但是,很难。门风不正的宅门里走出去的下人会被轻看三分,能找到的都是粗使的差事,没可能去服侍正经的主人。若是相反的话,则是身价水涨船高。 太子妃对那个爹半点儿情意都没了,骨子里却还是念旧的,佟家倒台之后,念及连翘、落翘这些陪嫁的人有不少交好的姐妹会就此落魄,便让她们把人找到,安置到了别院。小翠就在其列。 白薇引路,到了后花园一个穿堂,桑娆已经等在那里。 白薇笑盈盈地对康晓柔道:“我就在不远处,有事招呼一声就行。”又指一指早已备好的桌椅、茶点,“权当与人闲话家常。” 康晓柔回以一笑,“是。辛苦姑娘了。” 白薇走后,小翠为两个人引荐:“这位是康氏,这位是桑氏。原本你们是不搭边的人,今日聚在一起,是因着荣国公——哦不,是以前的荣国公的缘故。”随后又解释道,“当初扳倒佟家的时候,康氏尽了一份力。眼下桑氏想要为以前的荣国公报仇雪恨,你们应该有话可说。”随后,缓步退出去一段。 康晓柔与桑娆相互审视着。 不论谁都要承认,荣国公经历中的这些女子都是容色极出众的。 桑娆容颜绝艳,康晓柔则是样貌清艳,气质如兰。这般女子,岁月待她们分外仁厚,不曾留下痕迹。 桑娆先一步出声:“那丫鬟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尽了一份力,所指的是什么?” 康晓柔转到桌前落座,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为自己和女儿讨了个说法而已。半生愚钝,到如今才开窍,着实可笑。” 桑娆在康晓柔对面落座,做出静待下文的样子。 康晓柔却道:“要是佟三夫人还在世就好了。若是她在,还真轮不到我诉苦——最惨的是她。” “你……”桑娆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刺中掌心,很疼,“我不明白,这又是所指何事?难道那些流传在坊间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她不相信。 她亲口问过荣国公的,他满口否认了。他说那是江炤宁和不孝女有意诋毁他,他不曾做过那般荒唐事,但用情不专这一点却是无从否认的,与她的旧情是软肋,他惧怕与她的事情被翻出来,才三缄其口陷入了最被动的局面。 他还说……他说的话太多了,表明的只是他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 康晓柔不愿意提及自己的事,但不介意讲述别人的事——太子妃要她来,也正是为了这个,她明白。她垂眸看着杯里碧色的茶汤,缓声道:“那个衣冠禽兽,与佟三夫人有染,且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可怜的孩子在做了太子侧妃之后自尽,若不是为着那样的出身过于痛苦过于鄙弃自己,何至于放弃锦绣生涯寻了短见?” 桑娆定定地看着康晓柔,“我、我不信!”那种事……那是人做得出的事儿么? “谁也没奢求你相信。”康晓柔抬眼看住她,气定神闲,“我过来是为着开开眼界,瞧瞧是怎样的女子继续被他欺骗、利用。还好,你卖相委实不错,我到此时才明白,你缘何成为名噪一时的老鸨。” 桑娆强行压抑着狂躁的情绪,闭了闭眼,艰难地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早晚都会有人告诉我的,你要我听别人讲你的是非么?” “我啊,”康晓柔苦笑,“荣国公百口莫辩的一个罪名是始乱终弃,这一点,与你这种人扯不上关系,我倒是切身尝过个中苦楚。我和他的女儿的年纪,与他长子差不多。”语声顿住,她取出信皮陈旧发黄的两封信,“他给我写过的信不少,看着就倒胃口,其他的都毁掉了,只有这两封可以成为铁证的还留着。眼下他注定再无翻身的余地,便交给你保存吧。”她讽刺地笑了笑,“要是知道这些之后,你还对他一如既往,那我只能说一声钦佩。” 桑娆神色木然地接过信件。 康晓柔想了想,觉得不需再说什么了。说话点到为止最好,说多了话题兴许就偏了,惹一肚子嫌气也未可知。况且,两个可悲到可恨地步的女子,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还要五十步笑百步么? 由此,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出穿堂,离开前对白薇道:“若有必要,再唤我前来就是。” 桑娆拿着信件,并没看。比起佟三夫人、佟侧妃的事情,康晓柔的事情算什么? 她心乱如麻,有点儿懵。 如果他是那样不堪至极的一个人,那么自己这一番磨折所为何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就已是天下皆知的笑柄,可她之前竟然充耳不闻那些流言蜚语,只顾着恨他,只顾着为他筹谋安排诸事,只想让他在最终醒悟:失去她、不曾留住她,是他此生最愚蠢的事。 她不稀罕与他相守,甚至不关心他几时死,她想要的只是他发自肺腑的对她的悔恨、感激。 多年来,只有那个男人,放弃她而不曾有悔意,不曾想过弥补她分毫。 结果呢?她这个人,她在经历的磨折,比他还要荒唐可笑。 炎炎夏日里,她却觉得遍体生寒,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但是最终,她告诉自己先不要下定论,毕竟,江炤宁说过,荣国公就快回到京城了,到时候,她要亲口问问他。 因此,她在心海一番惊涛骇浪起伏之后,还是强作镇定地起身,由白薇带着回到了关押之处。 炤宁回来之后,白薇将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 “自欺欺人更好,省得还没见到荣国公,她先疯了。”炤宁转去换衣服。 “也是。”白薇帮忙取出一套衣物,又道,“王爷回来了,这会儿在书房和萧大人对弈。” “好事啊,难得他有这份闲情。” 白薇眨了眨眼睛,“可是……是对弈,又不似对弈。” “怎么说?”炤宁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这脸色好得我都妒忌。说吧,几时跟红蓠学会了卖关子?” 白薇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笑出声来,“我们也是听常洛说的。他说书房里悬着一幅南疆地形图,王爷和萧大人似是根据那幅图在下棋,之前就有过几次了,到最后局面都是大同小异。” “是这样啊……”炤宁思忖片刻,“那就是在棋局上排兵布阵呢,兴许是要防患于未然,给南疆总督点儿颜色瞧瞧。” 白薇不明所以,“用棋局就能示威?” “那你以为呢?”炤宁笑道,“皇上梳理朝堂局势的时候,也是在棋盘上摆轻重。” “这种事,我也只有听一听的份儿,想都不敢想。”白薇满心钦佩,之后又道,“可是,王爷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画一张棋局的图送给南疆总督吧?那边看不明白怎么办?写信解释的话不知得多少页。或者……”她忽然紧张起来,低声道,“南疆总督要造反?” 炤宁大乐,“不会,别瞎担心。大夏天的,打仗多受罪。” 这般没正形的不伦不类的话,也只有炤宁说得出,白薇哭笑不得起来,幸而炤宁又补充道: “战事一起,百姓军兵都受苦,王爷不会允许无辜之人经受无妄之灾。南疆总督也不是傻子,一把年纪了,怎么敢跟如狼似虎的新一代将帅争锋,最多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 “哦。”白薇会过意来,“王爷应该是想让他连表面功夫都省掉,可这跟棋局有什么关系?” “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这种事,炤宁不好询问,是师庭逸最擅长的领域,轮不到她置喙。而对于南疆总督的一些判断,则是她通过各方消息揣度出来的。 父亲虽然已经不在,但依然对她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一步步地可以判断一个人在一些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白薇服侍着炤宁换好衣服,又说起桑娆:“用这个法子对待她,是希望她良心发现主动说出在背地里还做了哪些安排么?” “那种人,我可不敢做这种指望。”炤宁扯扯嘴角,“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罢了。只为着一己私念,便要搅动是非,恨不得弄得天下大乱——没见过这样的败类。要惩罚这样的人,只能让她睁开眼看清楚她用来做名头的人是个什么东西,除此之外,根本没别的法子。那种人是没有软肋的,连脸都不要的人,怎么会有软肋。” 白薇想了想,点头以示认同,又奇怪:“江夏王世子对这个人倒是不在意,提都没提过吧?” 炤宁笑了笑,“他是根本当做没这个人,他爹却不会如此。要是能将江夏王写给他的信偷来或是半路截下就好了……不行,太伤和气了。” 白薇被她短短几句话弄得心情三起三落,末了才放松下来,“知道就好。您就别管这些了,有王爷呢。” “也是。”炤宁转到书案前落座,备好笔墨纸砚,给景林、江予莫写信,询问他们身边短缺什么。除了这些,暂时也没正经事可说。 这时候的景林,收到了韩越霖的亲笔书信,整整两页。 换个人,是寻常事,可这对于韩越霖来说,大抵是头一遭。他仔细地说了事情始末,又特地提及燕王不欲让炤宁知晓这一节,表示自己是赞同的,希望他亦如此,与炤宁三缄其口。 这还用你说? 景林浓眉拧了拧。他又不傻,怎么会多事告诉炤宁呢? 炤宁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是傻子都明白的事儿。 韩越霖把他当傻子了吧? 果然是什么样混账的妹妹就有什么样的兄长。 可是过了片刻,景林还是笑了,笑容有几分怅惘,还有几分欣慰。 师庭逸对炤宁的呵护,已不能更好。他只要炤宁没心没肺地过日子,不去承受没必要的困扰。 这样就好,他不需再担心炤宁重蹈覆辙,也可以真正死心了。 景林敢与任何人打赌,炤宁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撂挑子不干——让师庭逸抓紧将太子取而代之,她离京游山玩水,有多远躲多远。她在感情上,是特别害怕并且厌恶负担的人。而且她对帝王的印象是根深蒂固的:三千佳丽环绕,坐享齐人之福,要多可恨有多可恨。 比起一想起就头大的长期的困扰,感情是可以斟酌着放弃的——炤宁最痴情,可也最无情,无一例外,都能导致把别人和她自己折腾个半死的局面。 但愿师庭逸也已了解这一点,日后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她。 放任思绪好一阵子,景林才开始重视高文照所说一事。 应该是真的,但他说了不算数,听太医亲口确认才行,要办到也不难。炤宁的弟弟是个鬼机灵,不妨让他帮一把手。 景林斟酌片刻,起身去找江予莫。 ** 这日晚间,京城里出了一档子事: 五城兵马司的人夜间巡城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架着一个人走在僻静的路段,当即命人止步,交待是何身份。却不料,两个人扔下架着的人撒腿就跑。 之后,两个人被抓住了,那个被扔下的人已断气了,叫人心惊的是这人身形样貌与荣国公酷似。 此事出的蹊跷,相关之人即刻转送到官府,待来日查明真相。 翌日早间,红蓠闻讯,跟炤宁提了提,又替徐岩邀功:“徐叔可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从各地的死囚牢里找到了一个与荣国公很相似的人。” 炤宁开心地笑了,“知道他辛苦,往后我好好儿孝顺他。”又问,“那两个人到了官府,不会改口吧?” “怎么会,我办事的能力你都信不过了,真是……”红蓠有点儿郁闷。 炤宁拍拍她的肩,“等这件事一了,好好儿犒劳你一番。” 等这件事一了,桑娆、荣国公和蒋家兄弟就一锅端了,她和身边的人都可以安享清净时日。 红蓠这才笑了,想着蒋家兄弟一定做梦都想不到,看起来与他们毫无关联的事情,会成为他们狼狈离京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感谢投雷留言的小天使,爱你们!往后继续尽力多更报答你们的支持,么么哒! WwW.lwxs520.Com第100章 099·0099·% 第100章诛心(下) 依照之前应下的,炤宁如约回到江府。她刻意早一些过去的,为的是与大夫人好好儿说说话,顺道了解一下府里近来的情形。 算算月份,大夫人临盆的日子是夏末秋初,眼下已是大腹便便。整个人丰腴了不少,面庞愈发莹润,焕发着无形的光彩。 炤宁转入正房院落的时候,大夫人刚看完院中金鱼缸新添的几尾金鱼,瞧见炤宁,笑着招一招手,“快过来,给我瞧瞧。可真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炤宁笑盈盈地快步上前去,“的确是有段日子没回来给您请安了,琐事多的缘故,另外也是怕扰得您不能好生歇息。” “我何时那么娇气了?”大夫人笑道,“但你平日里忙碌我倒是晓得的。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新媳妇可不就是事情多。” 炤宁看得出,大夫人看到自己的喜悦是由衷的,态度也便如以往的随意亲昵。她的手虚虚地抚一抚大夫人的腰身,“近来这小福星可曾淘气?”她不愿意说关乎孩子是男是女的话,莫名觉得那是在给有喜之人无形的压力,便用寓意好的辞藻来代称。 大夫人因为小福星三个字喜悦更浓,“前一段着实闹腾了一番,把我不曾害喜那一节找补回来了。特地请了人调理着,眼下倒是没事了。” “这时候淘气些,往后性子活泼——晋王妃、楚王妃都这么说。”炤宁松松地携了大夫人的手,“大热的天,怎么跑到外面来站着?快进屋去。” “嗳,听你的。”大夫人笑着与炤宁一同走向厅堂,继续道,“你这孩子,时时处处的管着照顾着别人,独独对自己不上心。” “有么?” “这可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大夫人如实道出心绪,“幸亏你身边的人都会照顾你,不然依你那个性子,着实叫人不放心。” 炤宁笑了笑,“现在我自己也是打心底的想有个好身板儿。要不然的话,往后都没力气抱我们的小福星。” “这就好。”在东次间落座之后,大夫人说起江锦言,“回来到现在,一直想见见太夫人,但是太夫人一直不见。偶尔,她也只能站在院门口,瞧一眼太夫人。” 炤宁道:“嗯,她们祖孙两个,还是有着真情实意的。” 这种话,大夫人自然是不能接的,转而道:“你二姐每日都回来一趟,姐妹两个有着说不完的话。” 二小姐江静欣在炤宁心里等同于不相干的路人,要不是与江锦言是孪生姐妹,炤宁怕是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炤宁笑微微地岔开话题:“可曾与大姐提了和离的事?” “提了。”大夫人道,“她在蒋家的日子不好过,巴不得如此,但也不免担心和离之后的境遇——怕兄弟姐妹给脸色看,更怕老大年纪还要每个月等着月例熬日子。” 炤宁笑笑地端起茶盏,没说话。也是没法子,大老爷跟膝下几个女儿的感情实在是糟糕,姐妹几个遇到什么事,都不敢指望父亲会妥善的照顾她们。 大夫人说起这些,也唯有苦笑。 如果说江素馨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她的责任,但是江锦言与江静欣则真是不关她的事。她嫁过来的时候,姐妹两个已经懂事了,面上与她和和气气,但是透着疏离,保持着无形的距离。江锦言每日长在太夫人房里,江静欣则分外依赖奶娘和教养嬷嬷。她能怎样?还能傻呵呵地将人拎到面前教诲不成?就算她傻到那个地步,太夫人也不允许。 姐妹两个的性情,一部分是随了生母蒋氏,而大老爷那边,在她们年幼时只以严父的形象出现,不知到底是何缘故,她们的性情有着一些矛盾与缺陷——敢做但是不敢当,对什么事只敢虚张声势一番,太夫人或大老爷一板起脸来发话,她们立刻就蔫儿了——这是她们姻缘不如意的根本原由。 大夫人不无自嘲地想,自己这不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吧?自己当初还不是彻头彻尾地窝囊、认命了,只是运道不错,得了大老爷长久的善待。 可是归根结底,她只是不喜看到锦言这种情形,愿意看到佩仪、炤宁,两个孩子嫁人之前都曾陷入困境,但哪个也没动辄诉苦,别人想同情都找不到理由;嫁人之后,一直是满面春风或是喜气洋洋的,叫旁人也跟着心情大好。 佩仪、炤宁还有一点儿好处,便是从不会说那些个叫人听了沮丧无从应对的丧气话。 这时候,炤宁已经转移心绪,琢磨着江静欣,“二姐每日过来,只是跟大姐叙旧?” 大夫人虽然是安心养胎,但对府里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闻言迟疑地道:“你二姐偶尔也说说你与佩仪、素馨、和仪的事情。她与你们几个不亲近,说起谁都没太好听的话。” 炤宁笑了,“她肯一碗水端平就好。” 说话间,三夫人与江锦言先后脚进门来。 有很久了,三夫人与炤宁是见一次就更亲近一些,两人如常随意地说笑。 因为炤宁年节时见过江静欣,由此,无从忽视江锦言的憔悴,似是失了水分的花。倒也不算什么,心境放宽、好生调理的话,过段时日便能鲜活起来。 她们姐妹两个相见,是不可能和颜悦色的——连做场面功夫的闲情也无。 江锦言扯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语气淡淡的:“眼下已经贵为燕王妃了,我实在是没想到。” 炤宁牵了牵唇,“你想不到的事情一直就不少。” 江锦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落座。 有大夫人、三夫人插科打诨,气氛自是不至于变得沉闷尴尬。江锦言一副蔫蔫的样子,她们便随她去,只与炤宁闲话家常,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吉祥身上。 江锦言撇了撇嘴。先前就听二妹跟她说了,炤宁在京城的风头更盛,人们连她养的大黄狗都高看一眼,说燕王妃分明是把狗当做小孩子来宠着了。 当做小孩子……有本事就自己生个孩子,那才是在皇室站稳脚跟的根本——这句话她险些脱口而出,幸而想到自己这几年也并未生下一儿半女,适时忍住了。虽然是另有原由,可谁会关心?别人不认定她是因为子嗣艰难被夫家嫌弃就已不易。 将近巳时,江佩仪、江静欣来了。 其实江锦言回家当日,江佩仪便过来了一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别离的日子又那么久,闻讯后自然要急赶急地过来,结果却是败兴而归。 江锦言一副“我不缺你同情、更不缺你这份姐妹情”的样子。 江佩仪无法,只当是处境迥异的缘故,大姐不想有自己比对着更显寒酸落寞,也便放下了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一腔热忱。日后怎样,再看情形。原本她们就可以关起心门各过各的日子,何况如今。 江静欣则是从来只把孪生的姐姐当做至亲,对江家早就没情分了,见到炤宁、江佩仪,还是一副谁都无法忽视的冷淡模样。 炤宁巴不得如此。比起这样,她更膈应的是明明心里盼着她死却还假惺惺的亲近。 这样的前提之下,四姐妹分成两派。 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虽然大老爷、三老爷等人要到晚间才回内宅用饭,大夫人与三夫人对午间这一餐也很重视,相形离开正房,亲自去厨房提点下人——其实也是避开去,不愿意继续夹在小一辈人中间和稀泥。 江锦言与江静欣去了宴息室说话,江佩仪则与炤宁坐在一起说笑。 不可避免的,江佩仪提到了周静珊:“她不会总去你那儿,怕你帮了她之后反倒被打扰,倒是得空就去找我说说话。偶尔还是会生闷气,但是真的看开了,每日里一心一意地跟孙氏、管事学赚银钱的门道,再有空便做绣活消磨时间。等到她找到宅子搬进去,我们便能礼尚往来地走动了,眼下她住在晋王府,去着总有些别扭。” 炤宁笑道:“我之前就想过,她应该是有你开解着,才能这么快就打起精神来。” “我哪里能开解她什么,只是如今不似以往,心里想什么便会如实对她说。”江佩仪的神色透着真实的喜悦,“如今与她算是真正交心的好姐妹了,以前却是不行。” “你们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炤宁道,“到底是你好心有好报,没在她处境尴尬时落井下石,便多了一个挚友。朋友有的时候不比亲人的分量轻。” “这一点我相信。”江佩仪笑盈盈地看着炤宁,“你与雅端、莫心儿、韩统领都是好友,你们相互之间的扶持帮衬,寻常亲人之间都不见得能做到。”顿了顿,又道,“太子妃也算一个吧?” “嗯,她也算一个。”炤宁近来与太子妃,遇事只需相互打个招呼,都不需细问原由。 江佩仪语声低了几分:“明明也是刁难过你的人,并且,我瞧着以前很多事,觉着那是个难相与的呢。” 炤宁笑了,“说实话,我就爱看她难相与的那一面。” 江佩仪失笑,“交朋友这档子事,你倒是百无禁忌。” “是啊。”炤宁不否认,“朋友不见得就一定是纯良之辈,人再好,对我不好又有什么用。相反,人便是有让人打怵或是诟病之处,只要肯与我相互掏小酢跷的相处,就是不可失的知己。只要不是骨子里就卑劣不堪之人,便可以结交。” 江佩仪敛目想了想,点头认可,“是这个理,就如有人腰缠万贯,但不肯接济我,认识都多余。可是,假如有人只有二两银子,却愿意分我一半,那就是难能可贵,不可辜负。这人为人处世、性情可以有瑕疵,但不关乎大奸大恶,总还是可取的——是这样吧?” 炤宁笑盈盈地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江锦言与江静欣转回来,分别端端正正地落座,有话说的样子。 炤宁与江佩仪打住话题,却也不问,各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享用。 江锦言清了清嗓子,道:“炤宁,我跟你有话说。” 炤宁不接话。有话就说好了,她又不是听不到。 江锦言继续道:“我问过父亲了,他说我之所以能够顺顺利利地离开蒋家,是你尽力帮衬之故。这件事,我要感谢你。” 我怎么那么缺你感谢呢?我帮的也根本不是你。炤宁腹诽着。不是她出力不想落个好,实在是江锦言的语气让人不悦,好像被她感激是一件幸事似的。 “但是,”江锦言话锋一转,道,“我这一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你不管是在外还是在京城,都未免过于任性不羁,真真儿是叫人……” “你是来教训我的?”炤宁抬了眼睑,对江锦言扬了扬眉,眼底的戏谑不可忽视,“你凭什么?” “怎么?我是你的大姐,连规劝你的资格都没有么?”江锦言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还真没有。”炤宁的视线锋利,一分一毫地刮着江锦言的面容,“不耐烦京城的好日子你就滚回去喝凉风,左不过再叫人把你拎回去罢了。或者,就近去找你的夫君。我不想听你说话,因为你我没熟悉到那个程度。” 她没兴趣与家族里的人斗嘴,是以,在第一时间便以恶劣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却日后的琐碎烦扰。她小时候就是这德行,眼下也不认为因为身份高了点儿就要改变这习惯。 再说,江锦言凭什么?以前就没个长姐的样子,现在便是想做样子,她都不允许。 “……”江锦言气得不轻,却是做不得声。 炤宁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从小就是这样,没事就想跟人抬杠斗嘴,嘴皮子又不利落——你图个什么?不叫人挖苦你就皮痒痒么?” 江佩仪有些坐立不安。她当然一直都知道,炤宁这是在防微杜渐,可是,对面那两个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打圆场,偏生越着急越找不到话题。 江静欣却轻笑出声,“行了行了,炤宁,这又是何苦呢?大姐也是为着你好……” “没觉得。”炤宁睨了她一眼,“有话直说,我跟你也不熟。” 江静欣的手攥紧了帕子,面上倒还算是神色如常,“好,那就不寒暄,说正事。周家二小姐和离前后,你让程雅端的夫君大力帮衬——当时我看不出,现在可是看出来了。一个外人,你都肯这般相助,眼下大姐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炤宁明知故问:“她什么事?” “她要与蒋连和离。和离之后怎么办?” 炤宁敛目瞧着浅紫色的衣袖,“不知道。” “你装糊涂,那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江静欣其实已经被气得不轻,却只能强行按捺着,深吸进一口气,随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大姐那点儿嫁妆,早被蒋家算计得一干二净。我出嫁时的嫁妆倒是原封不动,可以拿出一笔银子帮着大姐尽快安顿下来——她总不能总闷在家里吧?现在又有周二小姐的先例摆着,理当谋取一条财路。可我们比不得你,不认识腰缠万贯的商贾,只好请你帮忙。”顿了顿,又道,“外面的人,说什么都无妨,自有江家、燕王府帮你遮掩着,但是,要是自家人都说出你什么不是来,就像之前荣国公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似的,大家伙儿脸上都不好看。” 江佩仪听完便蹙了眉,“二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不,你到底是何居心?!” 炤宁却是转头对江佩仪一笑,示意她不需多言,随即才对江静欣道: “原来你是想趁着人和离的机会发一笔财啊。 “做梦。 “想说什么,只管去说,你若是少说一句,我都要赏你一通耳刮子。” 语毕,炤宁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江锦言,“蒋大奶奶,凭你这听风就是雨的德行,还是滚回蒋家的好。大伯父若是不改初心,再将你接回来,到时候我不会多管闲事。我回来是给大伯母、三婶请安,眼下无事,先走一步。” 江佩仪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可心里还是气得厉害,索性也就坐着不动,没阻止炤宁离开。炤宁从来都不愿意她难做人,她也不能让炤宁受这种气。 炤宁说的没错,她大姐、二姐就是打的那种主意。这算什么?可笑! 安置江家大归的女子,怎么算都轮不到炤宁出手。炤宁出手,会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的地步——家里人不承情,要怪她损了江家的颜面,外人也会笑话她多此一举。 周静珊的事与眼前的事情不同。周家本就没权势更没财力,晋王也不好一味贴补小姨子,周静珊那时候也正是晚一步便会丢尽颜面的处境,找到炤宁是明智之举,炤宁相助是仗义。 可是江家呢?江家要权势有权势,要根基有根基,要财力有财力——这前提下还让炤宁理会家事,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那姐妹二人,不如意的日子过久了,竟连起码的辨别是非的眼色都没了。 江佩仪越想越生气,片刻后站起身来,去找大夫人和三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的话她们就更不听了。算了,我也先走一步。但愿炤宁只是气头上放了话,要是真把人带走的话……那也是没法子,我管不起,躲得起。”语毕,神色懊恼地离开。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她拦不住。 大夫人与三夫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苦笑。 “就知道那两个不是省油的灯。”三夫人喃喃地道,“炤宁倒是无妨,佩仪却是真被气着了。” 大夫人没说话。她和三夫人一样,并不意外,可是继母难做,她没法子防患于未然,索性就随她们去,尝到苦头就知道轻重了。再回想一下佩仪复述的情形,确定炤宁并没受委屈,更加放松,唤来丫鬟吩咐道:“让小厮去给三老爷和大老爷报信,二姑奶奶要是想走的话,拦下来。”闯完祸就得老老实实承担后果,甩手走人是想都不要想的。 三夫人叹了口气,“长房的这几个孩子,怎么只有老二、老三是成体统的?” 大夫人不以为忤,笑了笑,“有两个成气候的男丁就不少了。”要是都是一个德行,长房早已垮掉。 ** 炤宁到江府外院的时候,特地去见了见三老爷,让他告诉大老爷:江锦言和离的事情,要抓紧办,再晚一些,面子上不好看。 三老爷详细问了几句,满口应下,叮嘱她得空就回家看看。 江锦言、江静欣的事,炤宁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管教子女是大老爷的分内事,她要做的,只是在言出必行和大事化小之间做个选择。 离开江府,她没直接回家,绕路去了醉仙楼一趟。与雅端也有很久不见了,正好得空,便过去看看。 醉仙楼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已不需程雅端每日帮衬,但是她喜欢酒楼里的氛围,尤其喜欢在画室赏看年轻男女的画作,便一如既往地住在这里。 两女子一同用饭之后,又去了棋室对弈几局,直到日头西沉,炤宁才打道回家。 ** 大老爷早就回到了府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江静欣看了一会儿,平静地道:“你日后还如以往就好,逢年过节回来点个卯就行。要是胡言乱语,便是决意与江家、燕王府撇清关系。算计到自家人头上的鼠目寸光的穷亲戚,我也不稀罕。滚。” 江静欣羞恼不已,神色气冲冲、脸上挂着眼泪走了。 大老爷又将江锦言唤到面前,不自主地动了气:“我每个月让账房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觉着能过,就老老实实地与蒋连和离,在娘家安生度日。你要是觉着我吝啬,那更好办,依着炤宁的意思就好——你给我滚回蒋家去!你嫁人这几年,就学会了听风就是雨这点儿本事么?!”长女这种脑子要是做生意的话,不赔个底掉才怪。 江锦言沉默片刻,给予他恨恨一瞥,行礼退出去。 他怎么样,她都不会感激。正如她怎么样,他都不能给予真正的父爱、体恤。 她是不懂事的女儿,他是冷血的父亲,此生注定如此。 父女两个都明白,但是都没心力去挽回。各自心底浓重的失望一直横亘在父女之间,无从化解。 大老爷听三老爷说了炤宁的打算,当然没有不情愿的,从速着手长女与蒋连和离一事。 长女再不成器,也是他的亲骨肉,犯不着被他厌恶的蒋家人长年累月的委屈怠慢。 蒋连对这件事,从得知炤宁介入的时候便开始膈应,到了这关头,负面的情绪只有更重。但是他是看得清楚局面的,自己要是在京城与江家唱反调,只是自取其辱。 不过是和离,不过是让他放弃嫌弃已久的江锦言,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最初他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家族用来与江家联姻试图挽回局面,仅此而已。 成婚前他就抵触,成婚之后,不曾有一日对江锦言生出欣赏、爱慕的情绪。 江锦言在到了他身边的时候,便因为所在的荒蛮环境百般不甘、不怨。起先是怨恨江家,后来则是怨恨上了蒋家,不论什么事,她是一定要唱反调的,依仗的不过是知道蒋家再怎样也不会虐待她一个弱女子。 他从没想过与她和离。 他一直都在盼着把她休了。 再不要看到她那张透着幼稚却盛气凌人的脸,再不要听到她不阴不阳的语调。 有大老爷江式庾的主张,又有吏部尚书主动帮江家跟顺天府打了招呼,蒋连与江锦言的婚书变成了废纸,从速拿到了和离文书。 和离之后,蒋连不想见江锦言,却特地去见了见江式庾,有些事情,他要说清楚: “你长女的嫁妆,蒋家不稀罕,从未动用过一分一毫。是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在贫瘠之地,还是想要好吃好喝,凡事都想压过外人出风头,偏又只是会花银钱不会赚的料,一点点将傍身的妆奁败光了。这是我始终不曾提及她嫁妆的缘故,想来她亦是心里有数,才不曾为此吵闹,却不见得与你说的清楚明白。” 大老爷没说话。这些他想得到,要真是蒋家侵吞了锦言的嫁妆,她才做不出一副很大度不计较的样子。可是知道没用,他总不能亲口承认女儿的短处。 蒋连又道:“另外,麻烦你告诉她,重来一次,我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会娶你江家的人。” 大老爷反倒笑了,“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若能重来,江家能容得你活到娶妻之日?” “的确是没意思。”蒋连笑了笑,“还是展望来日更实际一些,你猜猜看,江家、燕王妃能够得势到何时?” “听起来,你竟是分外痛恨燕王妃的样子。” “难道不应该么?” 大老爷讽刺一笑,“最不堪的男子,才会出手陷害一个弱质女流。” “弱质女流也要分人。”蒋连笑微微的,“你膝下的那些弱质女流,送到我面前,我都懒得欺辱。可江式序的女儿却不同,她兴许比老谋深算的朝臣还可怖——既是那样的人物,便不需再以世俗偏见讲男女之别。她死了,江家倒得便会快一些。” “既是那样的人物,你前程若是断送在她手里,想来也能甘之如饴——这就好。”大老爷笑了笑,端茶送客。 本质上,他还真不反对蒋连的言语。父辈是什么样的人,对儿女的影响肯定有,但是适得其反的例子很多,他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凡夫俗子——有比他好的,膝下儿女个个出色,也有比他更失败的,膝下儿女个个是败家子二世祖。 他那个侄女的确不同于寻常人,本就知道行事的分寸,命中的贵人如韩越霖,她一直珍惜着,再结缘的诸如太子妃之流,她也能与人成为挚友——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但从来看得清楚谁可以来往、交心,谁是一开始就要摒弃的。 二弟教女有方,他怎么都不会嫉妒二弟的。 况且,蒋连有这种认知也是好事:过几日炤宁算计他得逞的时候,他不会因为太意外而狗急跳墙。 到底,蒋连还是沉得住气的。其实要是肯换个为人处世的方式,江家与蒋家不需要继续结怨——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可惜,还是年轻了些,什么都明白,独独看不穿这一点。 蒋连与江锦言和离两日后,被刑部官差带到了公堂—— 大理寺刑讯审问之后,确定了那晚出现的三个人的身份:断气的是荣国公,另外两人则是蒋连与蒋远的亲信:赵成、周全。 赵成与周全的供词一致:是蒋氏兄弟让他们去寻找荣国公,并将人暗中带回京城。可惜,荣国公早就是贫病交加,进京时便已奄奄一息,加之他们办事不力,在当晚便被五城兵马司发现了行迹。而之所以有此举,据他们所知,是因蒋氏兄弟想送个人情给太子妃。 大理寺觉得事态严重,且是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忙禀明内阁,转交刑部处置。 刑部尚书看过证词,又亲自看了看“荣国公”的尸首,也是心惊肉跳了一番,再想到蒋氏兄弟是太子的幕僚,觉得这案情是说得通的,眼下差的只是蒋氏兄弟二人的供词。 是因此,蒋连、蒋远被从速带到了刑部大堂。 可是,他们根本不曾参与此事,又如何能招供呢? 刑部尚书嫌弃地瞧着他们,“看起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本官便带着你们去见见太子妃殿下,到时候三方对质,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何狡辩的言辞!” 这言辞分明是已断定他们为着讨好太子妃而藐视皇帝的旨意。 这般罪过,可大可小。 即便是从轻发落,他们都逃不开被逐出京城的下场。 他们气愤。 这是应当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很冤枉。 前一段,赵成病了,说是水土不服,请辞返乡治病;周全则说远在祖籍的兄长连写了几封信要他回家,只说有急事,却不说到底是何事。 蒋连、蒋远平日对手下还算宽和,都没多想,当即应允。 哪里想得到,两个兔崽子竟是起了反心有意欺骗他们! 可是,再冤枉又能怎样? 牵扯到太子妃的事情,有他们辩驳的余地么?他们自认没有。 到了什刹海,刑部尚书一行人被迎到花厅。 太子妃与炤宁坐在主座,前者神色漠然,后者面含微笑。 蒋连、蒋远立刻醒觉,确定这次是着了炤宁的道。 刑部尚书落座后,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原委。 太子妃神色淡淡的,视线瞥过赵成、周全,“这两个人我见过。”又转头对炤宁道,“燕王妃记忆绝佳,应该也有点儿印象——就是前几日午后,你来我这儿的时候,他们恰好出门。” 炤宁凝了那两个人一眼,颔首道:“的确,我有印象。” 太子妃这才对刑部尚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是很清楚,只说我知道的。” 刑部尚书道:“如此就好,有劳殿下了。”又以眼色示意下属做好笔录。 太子妃道: “太子殿下离京之后,蒋家兄弟二人不知何故,几次三番亲自前来或是命手下来什刹海,不是要见燕王妃,便是要见我。我与燕王妃的性子,京城里的人大多清楚,不是什么人都会见的。 “燕王妃只见过蒋连一次——蒋连是跟随吏部尚书前来的,她总不好在老大人面前失礼,之后再不肯见蒋家的人。 “可是我这边不同,蒋连、蒋远是太子的幕僚,又再三差遣下人求见,我以为他们是有什么关乎东宫的事情要说,不想理事却不代表不怕出事,便见了见——喏,就是这两个下人。 “他们奉上了财帛,随后便说蒋连、蒋远有事求我。我当时就奇怪,说为何蒋连、蒋远不亲自来与我说。他们说燕王府放下话了,不准蒋家兄弟两个踏进什刹海。 “我又问,为何事送我财帛。他们说蒋家被贬职外放多年,眼下蒋家兄弟来到京城,是为着重振蒋家门楣,可是江家、燕王府都无意帮衬,太子似乎也没从速着手的意思,他们便想到了来求我相助。因为我与燕王妃交好,情同姐妹,要是婉言规劝的话,燕王妃一定会卖我这个人情。 “我听了觉得头疼,又有点儿好笑,说我凭什么为了蒋家去做这等欠人情的事情呢?财帛我不稀罕,蒋家能送我什么人情?他们就说要我开条件。我想了想,随口说听闻前荣国公落到了沿街乞讨的下场,有点儿于心不忍。蒋家要是想送我人情,便将前荣国公给我带回京城来——其实我这就是委婉地回绝了。” 太子妃看向刑部尚书,“发话将前荣国公逐出京城的是皇上,谁敢对圣意阳奉阴违。却是没想到……”她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样子,“他们居然当真了,这事情闹的……我真是没想到,大人想想,我身在皇室,便是再不懂事,也做不出有违圣意的糊涂事。况且前荣国公那些糊涂事您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还会顾念他过得好不好?早就是觉着与他不相干了。” 刑部尚书听得连连颔首。荣国公种种不堪的行径,到现在谁不清楚?太子妃不记恨那样一个让她颜面俱损的父亲已是不易,怎么可能还会怜悯?之后,他正色询问赵成、周全:“太子妃所言,你们可承认?” “承认,承认。”两人异口同声,赵成怯懦地道,“这些草民说过,供词里有。” 蒋连、蒋远已经要被气炸了。这几个人做的一场好戏!太子妃的话,分明是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要命的是,这种话倒更是滴水不漏,经历事情多一些的人都知道,很多真相往往是耸人听闻叫人难以相信的,而彻头彻尾的谎言亦是不堪一击,而几成真、几成假的言辞混在一起说出来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这事情对于江炤宁来说,是大事么?当然不。大事是她将太子惹得做梦都想杀她而不能如愿,是她出手揭穿荣国公的真实面目,是她让江家自发自动地站在她身后予以支持。他们被冤枉,于她只是小事一桩,甚至是带着戏谑、调侃的一个小举动。 可就是这一件小事,最起码要断送他们十年二十年的前程,更断送了蒋家重振门楣的最后一线希望——不知不觉钻进的这个圈套,无从挣脱。人家有着身份尊贵的太子妃相助——在外人看来,太子妃怎么会自降身价冤枉他们?更何况,他们还是投靠了东宫的人,她没道理自己拆自家的台。便是只凭这一点,他们都是百口莫辩,再加上两个被收买的原是他们亲信的人,再徒劳挣扎未免可笑。 他们不说话了。 刑部尚书自然当他们默认了,道辞之前,他迟疑地对太子妃道:“令尊的尸首——” “什么尸首?”太子妃蹙眉。 “……” 太子妃面无表情,“我不相信,那是假的。他还在沿街乞讨。” 刑部尚书因为这句话生出满心的同情——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太子妃这是不肯面对生父已经身死的结局。 他无从宽慰,当即起身道辞,急着回刑部着手了结此案——便是蒋家兄弟还是死鸭子嘴硬,他也要这么做,强行让他们签字画押,因为—— 他在上轿子之前,到了蒋连、蒋远面前,低声道:“没人要你们的命,老老实实认罪之后,江家不会不管你们,吏部尚书大人也会帮着给你们说几句好话,到时候,大事化小,你们离京不被叙用。若是不知死活拒不认罪,也好说,本官将此案搁置,待得皇上回京之后,请皇上亲自赐死你们便是了。” 大热的天,皇帝又不在京城,他只希望过几天清闲凉快的日子,手边的事都快些有个着落才好。 蒋连听这话音儿,再想到自己陪吏部尚书去见炤宁那一日的情形,知道吏部尚书是拼着老命在自动自发地卖人情给炤宁,唯求自己的一份安乐。 绝对的强弱局面之下,尤其是弱者栽赃污蔑别人在先的情形下,只有认命一条路。 蒋连心头不甘、怆然,却还是率先点头,“我认。” 蒋远见兄长如此,自然也不会再徒劳的喊冤。 留在花厅里的太子妃估摸着时间,待连翘转回来的时候问道:“走了?” “走了。” 太子妃转头看向炤宁,笑了笑,之后又看向花厅东侧的屏风,对连翘打个手势。 连翘与室内几个丫鬟将屏风移开。 屏风后面有人。 那人蓬头垢面,蜷缩在地上,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满头满身都是汗——他已经饿了渴了很久,一点力气都没了,连寻常人在这时? ??的呜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他一身汗,是硬生生急出来的。 这个人,正是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在街头的荣国公。 太子妃问炤宁:“这个人,还有桑娆,你还有用么?” “没用了。你想接手?” “嗯。”太子妃道,“我当初看中这宅子,一个原因就是地下有几间密室,关人存放物件儿都好。” “这好说。”炤宁抿唇一笑,“送你了。” ** 同一时间,太子遭遇重创—— 他近年来专用的王太医给他请过平安脉之后,战战兢兢地道:“太子殿下这脉象不妙啊……依微臣看来,怕是难以为皇室开枝散叶。”说着跪倒在地,“其实,这件事,微臣在一个月之前便想如实相告,却是一直惶恐,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可是,微臣到底与殿下有着多年的缘分,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宜隐瞒。微臣束手无策。日后殿下若是寻得到在世神医,兴许还有得治。微臣贱命一条,不需殿下劳心,会自行给您一个交待,只望殿下不要视作等闲,尽快好生医治。” “……”太子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他的感觉是瞬息间走入了酷寒的冰窖,让他冷,让他忽然间晕头转向。 王太医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良久,太子终于能出声了,语声却是沙哑至极:“因何而起?” “是、是服食了水银之故,依脉象看,时日不短。” “……”太子心头似是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无一能够及时捕捉到。 是谁? 是谁这样恨他,要他断子绝孙? 是谁对他下了这般的毒手?! 服食水银……那便是膳食汤水里的问题了?是他最信任的人害了他?又是被谁收买或唆使的呢? 是一名小太监略显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太子的思绪:“王太医,皇后娘娘有点儿不舒坦,您过去瞧瞧?” “是是是,我这就去。”王太医一副逃命的样子,慌慌张张地给太子行了个礼,跌跌撞撞地走了。 太子一惊,之后竟还是无法理清心绪,或者也可以说,他还不能接受亲耳听到的最残酷的实情。 不能有子嗣,那他这太子还要来何用? 父皇若是知晓,定会大发雷霆,命人详查此事,而之后,便要心意坚决地废了他、改立燕王为太子。 那是他可以承受的么? 他心头一半绝望一般愤怒,两方相交,瞬间几乎逼疯了他。 日后要如何度过? 是在绝望之境堕落消沉到底,还是因绝望而无所顾忌地疯狂行事? 他要尽快冷静下来。 太子转到盥洗室,舀了一瓢冷水,浇在自己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可以替换啦,还是很肥的一章吧? 要是分卷的话,现在是结局卷啦,泥萌跟我说说,是想多走剧情还是想多点儿甜蜜戏? 再有,逢百章要庆祝,等会儿给前两章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去,这章也一样哦,留言送红包,不要大意的用留言砸我吧~是回馈泥萌支持的一点儿心意。这文到现在,收藏各方面的数据不大好,难得的是你们一直欢欢喜喜或是默默无言的支持着,我一天天写过来也都是高高兴兴的,没为数据沮丧过,更没想过砍大纲早完结,也算是我写文过程中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_^ 文是我真爱,你们也是我真爱,么么哒! 第101章 099·0099·% 第101章 傍晚。 行宫,小山上的凉亭。 景林、江予莫面前,站着的人正是太子从不曾疑心过的长福。 寻常专侍膳食的男子,大多一脸憨厚的福相,长福却是不同。 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秀,身形精瘦,穿着一件石青色长袍,一派斯文相。整个人与他的名字、差使都不搭边。 他神色平静得近乎木然,眼神透着阴沉。 景林道:“将你带到这里晾了半日,是不想看你被太子杀掉。你在他膳食里放水银的事情,他已得知。” 长福漫应一声,竟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景林弯了弯唇,“你可知那行径是下毒?”那简直比让太子吃砒|霜还严重。 长福道:“知道。” “为何?” “理应如此。”长福垂着眼睑,“还有荣国公,应当用最残酷的法子折磨。” “明白了。”景林道,“你为佟念柔不值,所作的事,是为她报仇。” 长福依然垂眸看着地面,神色却变得很是痛苦。 景林没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顿时明白过来。这个男子,对佟念柔有着真情实意。他为她不甘,因她的自尽而疯狂。 “荣国公那边,你不需记挂,自会有人予以惩戒。他没死,但在世人看来,已然身死。”景林闲闲交代完,指一指不远处的一名手下,“你随他去,他会带你离开此地。” 长福这才抬眼看向景林,“这事情不告诉皇上么?我一直在等那一刻。” “别急。”景林笑了笑,“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做成了一件大事,不妨休息一段时日。报复卑劣之人,犯不上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长福想了想,拱手称是,转身随景林的手下走远。 一直没说话的江予莫到这时候才道:“事情到了这地步,那么,日后太子是不是要过继楚王的儿子?” 景林凝视着眼前俊美非凡的少年郎,笑意缓缓到了眼底。 若是换个人,此刻恐怕满脑子都是燕王可以就此将太子取而代之,那么江予莫的姐姐来日便能母仪天下。可江予莫费思量的却是太子过继子嗣的事情。 为何? 江予莫亦是太了解炤宁的人,自本心只要炤宁过得如意,而非得到无上荣华。 “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不需理会那些。”景林道,“王太医那边,你是如何安排的?”这些事情他自然也可以安排,但如今更想试试江予莫办事的能力,若有疏漏,他可以点拨几句,若是办得好,往后有什么事便能二人合力。 江予莫道:“让身手好的人帮他做了个自尽的样子。自然,他要吃些苦头,可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他一条命。他是太医,凭空消失的话,皇上那边就不好交代。” “的确。”景林对这结果挺满意的,起身道,“走啊,我请你喝陈年竹叶青。你姐姐那个抠门的,我提了三次,她才叫人送来了两坛。喝完之后,你帮我再跟她要几坛。”炤宁现在不做酒鬼了,可酒窖里还存着很多陈年烈酒,他就好那一口,宫里的酒他是一口都懒得喝。 江予莫闻言笑了,“我跟她要酒?她不炸毛才怪。但是无妨,我可以请人偷几坛出来。” 景林不由轻笑出声,“偷来的酒更香。” ** 王太医自尽了。匕首插在心口,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太子赶过去的时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崔鑫也赶来看了看,随后神色漠然地吩咐小太监:“唤人找个地方埋了吧。这等事情,就别让皇上、皇后娘娘知道了。晦气。”说完才问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随后道:“不劳崔公公,此事交给东宫侍卫便可。” 崔鑫无所谓,颔首一笑。 长福平白不见了。这行宫里密道、暗室颇多,应是走密道逃走的。 可是,还有没有人知情?他们可曾告诉过别人?景林到此刻知不知晓此事? 不论怎样,景林这个人都不能留了。留着他,等于放了一条毒蛇在跟前。 暗中精心培养的新一批死士,到此刻可以派上用场了。 早在炤宁行至江南现身的时候,太子便知道自己手里的那些死士的能力不济,不论是为着除掉炤宁,还是为着日后遇事可以顺遂些,都应该尽快培养出真正得力的死士,让他们成为自己手里最锋利的匕首。 为此,他请好友冯长青暗中筛选、招募习武的好苗子,在城外山中日夜不休地调|教、驯养。算算时间,已有三年之久,该成气候了。 炤宁等人若是知道冯长青的存在,定会嗤笑:“你居然也有朋友。” 没错,他也有朋友。前世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今生的这个友人,是他刻意结交的。 是在年少时奉命微服巡视地方的途中,他遇到了冯长青。 冯长青今年三十六岁,本是行伍之家的子弟,家族败落之后,一身文韬武略派不上用场,索性做了杀手。十多年只用人命赚取银钱,换了谁都会厌倦。相遇时,正是冯长青想要洗手却不知日后何去何从的时候。 有真才实学的人,一说话、一出手,在行的人便可看出斤两。太子因此放下架子蓄意结交,一来二去的,两人真成了忘年交。 冯长青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身份会给太子带来麻烦,便一直暗中帮衬着太子做一些举足轻重的事。 太子自然也不会亏待他,给他丰足的银钱,还帮他物色了娇妻美妾。 一晃这些年,两人的情义更深厚,视对方的事情为己任。 近期,太子身边的亲信不是背叛就是出岔子留不得,要是没有冯长青的相助,他怕是早已是非缠身——单是祝江那一件事,没有冯长青亲自带人去追杀,他当年谋害昭华的事情早已浮出水面。 是夜,太子飞鸽传书冯长青:五日内务必除掉景林。 ** 这一日,江锦言去正房请安的时候,大夫人和大老爷正在说蒋连的事情。 事关自己以前的夫君,江锦言便是听了快意,却不免有些尴尬。和离之后,不论他过得更好或更坏,都形同于无形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因此,她略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推说有点儿不舒坦,不能在正房用饭与家人一同用饭了。 大老爷瞥了她一眼,道:“你从速与蒋连和离,是燕王府的意思。蒋连前程尽毁,是炤宁出手惩戒。” 江锦言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相信。 “得空去跟静欣说一声,别生是非。”大老爷沉声叮嘱道,“把心境放宽和,再去看待别人的得失。小家子气的事情不要再做了——如果还想安稳过活的话。” 江锦言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她隐约明白了大老爷的意思:炤宁没追究之前的不快,是人家懒得理会,心思用来收拾蒋连、蒋远了。她与二妹再有本事,也比不得蒋连、蒋远,炤宁要是收拾她们,恐怕都不需设陷阱,只需发句话。 大老爷的最终意思其实就是一句话:你们真找死的话,我便是有心,也保不了你们。 他可不就是保不了膝下儿女,予茼、素馨不就是先例么。 江锦言深深吸进一口气,继而现出一抹苦笑。她对这些其实无所谓,本就知道自己连掀起风浪的资格都没有,倒是二妹,她真得亲自过去提醒一番。 炤宁的脾气不是好,不是坏,而是怪。这最要命,到了气头上,便什么都不管了,小疯子似的。二妹要是再生是非,处境怕是会比如今更坏。何苦来的。 ** 同一晚,太子妃的别院,荣国公与桑娆被关押到地下的密室。 他们所在的地方还算宽敞,中间用槅扇隔开,二人一里一外,有专人照看。 衣食起居方面,太子妃自是不会刁难的,自然也不会叫人面面俱到。 人被关起来之前,太子妃见了见他们。 荣国公略进了水米,能够出声说话了。可是到了现在,他又能说什么? 他亲耳听到的,自己已经死在街头。沦落到这地步的人,不论说什么,谁会听,谁会在意。 太子妃凝视着他,视线森冷,语气则是轻描淡写:“恭喜你了,与亲人团聚,且是坐享齐人之福。” “……” 太子妃继续道:“要不要我将佟三夫人、念柔的灵牌送到你面前?放心,我很乐意好人做到底。” 荣国公继续沉默。 桑娆则是定定地看住他。 “怎么不说话?”太子妃挑了挑眉,讽刺地笑了,“也是我不懂事,你与桑娆应该正急着叙旧,怎么会有闲情理会别人。” 荣国公抬眼瞧着太子妃,嘴角翕翕,眼中含怒。 太子妃已不止是心寒的感受。到这时候了,他心中充斥的怕还是她不孝的恨意。 要他对儿女生出愧疚,绝无可能。 算了,日后将这念头放下,过几天轻松的时日吧。 她勾唇一笑,透着残酷,“你我不必再见。今日权当是为你送行了。”语毕,轻一摆手。 原本,荣国公一个人的错,不需要整个佟家陪着他落魄。 她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他打心底地对她说一声亏欠,辞官赋闲在家便可作为错误的代价。 那样不见得能让她心里好过,更无从弥补她的损失,但在最初,她能想到也只能是这些。 若如她所愿,佟家还在,佟煜、佟烨不至于落魄。 但他们不肯。 他们之间,没有一个真正在意过她因为荣国公受到的连累、遭遇的重创,甚至于,没有一个人真正的以荣国公为耻。 佟家的男子,在荣华面前,无一例外的残酷凉薄。 他们可以只把她当成为家族谋取荣华的物件儿,没用了,换一个就是。 但她不能够自轻自贱到那个地步。 她狠,她毒,她不会否认。 是他们有意无意、有形无形的逼她如此的。 那一边,被带到密室的荣国公与桑娆对望着,一时间却是相对无言。 荣国公在见到桑娆那一刻,便清楚她的计划大抵全部落空了。既是沦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好问的。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诠释失败二字。 到底,这女子还是不堪用。 桑娆则是因为心头怒意太盛、疑问太多,一时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她已经可以确定,康晓柔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方才太子妃的言语已经变相的给了她答案。 不然的话,他荣国公真不至于落到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 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心里燃烧的怒意到底针对于他的下作不堪,还是为着自己瞎了眼,竟为这个人做出疯狂的行径,毁了自己余生的安稳。 不。她不要与他朝夕相对,她要将功抵过。 她走到密室门边,语气焦虑地道:“我不要跟他共处一室,我有要事告知太子妃!” 外面的人语气冷淡:“太子妃说了,再不要看到你们两个。等你们死了,随意埋了便可。” “……我、我要见燕王妃!”桑娆的语气有些颤抖了,“我知道的一切,都愿意和盘托出。你去传话,她一定会见我的。” 外面的人沉默片刻,“等着吧。” 桑娆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外面的人回来了,“燕王妃说了,没兴趣知道,你安心度日便可。” “……”桑娆踉跄着退后两步。 那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是这般的狂,这般的自信。 桑娆第一次感觉自己低微、卑贱至极。她在燕王妃眼里如草芥,丝毫分量也无,燕王府不惧风波纷扰。 她在燕王妃眼里,真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她转过身形,对荣国公投以憎恶的一瞥,再不言语,盘腿坐在地上,一如老僧入定。 ** 翌日下午,江锦言、江静欣来到什刹海,是为着赔礼道歉。一大早,江锦言便去了江静欣的夫家,道出自己所思所想。 江静欣想趁着自己和离的机会发一笔财的心思,便是炤宁不点破,她也知道。但是,她不能为此责怪二妹,因为明白,不如意的日子里,人会变得狭隘自私,她有过相仿的经历。 况且,二妹有言在先,若是事成,会给她一半的进项。 事情既然不能成,炤宁又的确是开罪不得的,也便放下那点儿贪婪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度日便是。 她将所思所想对江静欣和盘托出,让对方自己掂量轻重。 江静欣回到夫家之后,又何尝不后怕。她担心炤宁会暗中下手给她教训,真是那样的话,她也只能受着。 听得大姐也是这种心绪,便主动提出去给炤宁当面道歉。 炤宁没见她们,让红蓠来回传了两次话。 知道她们的来意之后,说了句:“下不为例便可。” 姐妹两个还是想当面赔不是。 红蓠复述了炤宁的话:“不见。不熟。没话说。” 姐妹两个听了这样的话,只得讪讪地离开。 炤宁这会儿正在跟韩越霖说话。 韩越霖说的是祝江的事情:“到如今已全部安排好了:各地都张贴着悬赏缉拿他的告示,明里是各地衙门尽力派人排查,暗里是锦衣卫、景林的人寻找、追踪,再加上盛华堂也吩咐各地的人手多加留意,祝江走投无路是迟早的事情。他若是想不开,一了百了,若是对太子生了恨意,一定会愿意被京城里撒出去的人擒拿,回来指证太子毒害手足一事。” “眼下就等着他落网了。”炤宁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哥,昭华就算不是被我一个人连累,大概也是被我们两个连累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韩越霖拢了拢眉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我本该如此,昭华与我亦如此。这事情深究的话,责任在我。若是我与景林一样,愿意韬光养晦,只在必要时才出面帮衬你,太子对你就不会诸般忌惮——我惹祸上身,并连累了你和昭华,这样看待也完全说得通。”随即柔和一笑,“傻丫头,不要胡思乱想,到最终,太子应该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是兄妹,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炤宁沮丧地垂了眼睑,无声地叹息一声,“心疼昭华。” “一辈子那么长,这才到哪儿,会好起来的。”韩越霖抬手赏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那是我的事,不缺你这点儿瞎心思。”说着站起身来,“懒得跟你啰嗦,我去外院。之前命人传话,燕王应该回来了,找他说点儿事情。” 炤宁这才笑了,起身相送。随后,她亲笔写了帖子,唤人送到昭华那里。昭华身体还在恢复期间,她担心贸贸然前去影响昭华休息,见面的时间由昭华来定最妥当。 红蓠走进门来,道:“太子妃那边出了点儿事情。” “何事?”炤宁不自主地联想到了荣国公和桑娆,可也不对,那两个人现在简直比死人害惨,能闹出什么事才是见了鬼。 红蓠道:“宫里有人来传皇上的口谕,让太子妃前去行宫避暑,也好跟皇后娘娘做个伴——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大好,多个人插科打诨总会好一些。” 炤宁摸了摸下巴,敛目思忖,“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呢?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想起太子妃来?”太子妃与皇后的情分深厚,这是众所周知,可也正因如此,皇后娘娘才不会为难长媳——她不可能看不出太子妃看都懒得看太子一眼,如今不过是心疼太子妃家门不幸,只求保住太子妃的地位。 “是呢。”红蓠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我也是怎么都想不通。” “是不是太子哄骗皇上,才出的这档子事?”炤宁心头疑虑更多,“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在那儿的日子太闲,想折腾太子妃,还是另有目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炤宁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念头,可她抓不住,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她起身到了院中,缓缓踱步,想到了师庭逸和韩越霖。 他们两个,这两日得空就坐在一起议事或是一同用饭。她曾不经意地问过师庭逸和常洛,前者只说是禁军方面的事,后者则根本一无所知——哪一次,他们都不让第三个人在场。 这其实是反常的。 师庭逸见人的时候,从来都让常洛在场,为的也是能让她及时获知他正着手的事情。 这情形,应该是从韩越霖夜间请师庭逸过去开始的。 原由一定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可是这两个混账男人选择了隐瞒她。 那么,皇帝吩咐太子妃去行宫陪伴皇后,是不是与他们这几日的举措有关呢?——他们把太子逼得狗急跳墙了,太子或是暴躁或是疯狂之下,要把太子妃弄过去供他撒气。 炤宁用力按了按眉心,分不清楚这是自己的直觉还是关心则乱。 去问一问就清楚了,哪怕只是要他们给一个含糊的答案,就能心里有数。 一味胡思乱想实属多余。 炤宁去往外院。凭如今的太子妃,对付太子不在话下,可太子要是居心叵测甚至要下毒手的话,就该防患于未然。 除非自己犯贱凑到太子跟前的女子,任何女子都不该被那个败类伤及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码字的时候,家里停电了。 更新之前看了下评论区,有点儿懵。上午用爪机发了晚更的留言,没显示。 这人品也太差了/(tot)/~~ 第102章 099·0099·% 第102章 太子妃去行宫的事情,师庭逸和韩越霖已有耳闻。 这事情当然是反常的,京城里谁不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现在是各过各的日子。太子的用意倒是也容易猜,在这种时候,他一定疑心对他下毒手的是太子妃,自然要将人弄到跟前探出个虚实。再者,长福的平白消失,太子不疑心燕王府是不可能的,而太子妃与炤宁的交情匪浅,为着将长福抓回去灭口,可能将太子妃作为与长福交换的人质。 应对此事倒也不难。太子妃不是吃素的,景林也会照应着,出不了什么事。 因此他们不需为太子妃费思量,但是都清楚,炤宁一定会为此事心生疑虑。 她才是最难应付的。 正这样想着,炤宁来到了外院,款步进门。 韩越霖与师庭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确定——不确定能否将她糊弄过去。 炤宁开门见山,说了太子妃的事,末了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着此事蹊跷,来问你们是否知晓原因。” 师庭逸揉了揉眉心,“我们也是一头雾水,方才正在猜测。” “哦。”炤宁笑微微地瞥了他一眼,“那么,太子妃此去有无凶险,你们总该清楚吧?” 师庭逸温声道:“太子妃与太子势同水火,此事又出得蹊跷——太子妃去行宫,自然不可掉以轻心。”又建议她,“你不妨将此事告知景林,让他留意些,再有,也该提醒太子妃,切莫大意。” “哦。”炤宁淡淡地应了一声,却转到书案前,“借笔墨纸砚一用,我要向父皇请旨——母后身子不妥,太子妃一人侍疾怕是应付不来,我也该尽快赶过去。” 师庭逸嘴角一抽,“你去做什么?不准。” 韩越霖则笑了笑。 炤宁将拿起的毛笔丢回笔筒,“不借啊?那算了,我回房了。” 韩越霖出声阻拦,“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去做什么?况且夏日炎炎,你哪里受得起奔波之苦。” 炤宁神色无辜地看着他,“连你们都一头雾水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我过去一探虚实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么?再说了,我几时那么娇气了?你喝多了吧?” 韩越霖又气又笑,“这件事我会尽快查实原委,过两日给你个说法,如何?” “也好,你们看着办吧。”炤宁神色变得冷漠,转身走向门外,“我等着。” “这是要去哪里?”师庭逸问道。 炤宁脚步顿住,没回头,“去找太子妃说话。” “你别急,行宫眼线的书信黄昏时就到,兴许会提及此事。” 炤宁连语气都变得冷漠:“知道了。” 两个人当然都看得出,她有点儿气不顺,因为察觉到他们有事瞒着她——原本是两个于她最亲最亲的人,现在合起伙来把她蒙在鼓里,她不生气才反常。 炤宁径自去找太子妃。 太子妃正在安排别远里的大事小情,见到炤宁,笑道:“我正要派人去请你呢,等我明日启程,这儿的一些事情需要你照应着。” “这好说。”炤宁压下了之前的不快,如常和颜悦色地道,“其实我是觉着事情有点儿不对劲,这才过来找你。” “我也是一头雾水,问了太监几句,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太子妃对此倒是不大在意,“没事,等我过去就知道了。” 圣命不可违,太子妃也不是遇事怯懦的人,谁让她编排个借口回避都不可能。炤宁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便只是叮嘱:“你可要谨慎些。” “放心吧。”太子妃握了握炤宁的手,“心儿、莫晨给我寻了几名各有所长的女孩子,并且很踏实可靠,她们足够保我无恙。”顿了顿,又道,“去行宫不比别的事,他们两个不能与我同行,愿意留在这里消夏,平日你多照应些,衣食起居别委屈了他们才是。” “我晓得。”炤宁笑着打趣,“瞧瞧你,分明已忘记他们也是我的友人。” 太子妃也笑了,“怎么会忘记,不然也不会烦到你头上。”又说起林氏,“我娘不大放心我,要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再回观音庵。” “嗯,令堂这边我也不会疏忽的,莫晨和心儿也不是善茬,定会帮你看好这个家。” “正因此,我才没什么好担心的。”太子妃笑容灿烂,“到了行宫,我会时时与你通信。” “这是最重要的。”炤宁笑道,“万一遇到棘手的事情,你就去找景大人或是我弟弟。” 太子妃欣然点头,“这是自然。不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了,我遇事可不会逞强。再者,我也会求母后庇护我的。” 炤宁听了,全然放下心来。回家的时候,心绪已如平日般轻松愉悦。再反过头来想想师庭逸和韩越霖,全没了火气。 他们有事瞒着她,不外乎是为着她好。既然是好意,她好生接受才是,小脾气闹一会儿就得了。 最要紧的是,成婚前后,她对师庭逸瞒下不提的事情可不是一件两件,他从未有过一丝不悦。到眼下,怎么能跟他来一出“许我放火不许你点灯”呢? 凭什么? 想通了这些,炤宁经过外院的时候,唤来常洛,道:“你去告诉王爷和韩统领一声,等会儿我命人到醉仙楼定两桌席面,晚间我要去太子妃那儿用饭,你问他们是在家还是去酒楼用饭。” 常洛称是,去书房把她的意思复述一遍。 师庭逸与韩越霖不约而同地笑了。她这是在委婉地为之前跟他们闹情绪道歉,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说在家吃就好。大热的天,懒得出门。 炤宁即刻吩咐下去,换了身衣服,亲自到外面找到吉祥、如意,带着两个小家伙转回太子妃那边。太子妃说了,会让厨房给它们备好清蒸排骨。 一场小小的不快,就这样过去了。 晚间,炤宁和太子妃、莫心儿用完饭,说笑了一阵子,回到家中。 师庭逸已经沐浴,换了白缎面寝衣,倚着床头看书。听得她轻缓的脚步声,展目望向门口,目光温柔。 炤宁回以一笑,先到了他近前,摸了摸他的脸,“原来,有人留在家里等着的感觉这么好啊。”之后,有点儿嫉妒地道,“你一年大抵有三百六十天能享受到。” 师庭逸失笑,“那你想怎么着?跟我换换?” “是想换换。”炤宁笑道,“要是有来生,我做男子,你做女子吧——说定了啊,到时候要是出了岔子可就麻烦了。” “想想就算了。”师庭逸扯了扯嘴角,“你这小色胚要是男子,后院儿不知得养多少女子。” “……”炤宁想着,出色的女孩子的确很多,要是没有意中人的话,她放在身边照顾着也不错,便笑道,“养着是一回事,喜欢的只你一个不就得了。” “傻子才信。”师庭逸勾低她,吻了吻她的唇,没闻到酒味,“也没喝酒,怎么就开始异想天开了。” “这怎么叫异想天开呢?”炤宁笑道,“梁居士的见闻录里,不知记载着多少奇人异事。像你我这样的,保不齐就是生生世世纠缠的命,稍稍有点儿变动,也不算什么。”说着淘气地眯了眸子,色|色地凝视他片刻,俯身予以辗转一吻,“你就说实话,这感觉好不好?” “好什么好?”师庭逸笑开来,“你这是不是在调|戏我?” 炤宁轻笑着依偎到他怀里,“这明明是喜欢你,已到了花痴的地步。”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随后道:“今日分外的讨人喜欢,不是瞒着我耍坏了吧?” “没有。”炤宁解释道,“下午一听说太子妃的事儿,不自主地联想到了太子,我担心太子妃吃亏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太子讨了谁的便宜。” “不会。你的朋友的安危,我不会漠视。” “嗯。”炤宁笑着环住他身形,“我知道,还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既是如此,我就把好奇心收起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又咬了他下巴一下,“你都没怪我跟你闹脾气,怎么这么好呢?” 师庭逸低头索吻,心头暖暖的,软软的,似要融化一般。 ** 翌日一早,太子妃动身去往行宫。 炤宁上午去了棠梨宫,见昭华气色、神采又比往日好了许多,心里大为欢喜。 回程中,她想到了梁居士的见闻录。那本记载着流传于各国民间的秘方、偏方的书,在她看到与自己相关的那一节之后,就再没捡起来看过——翻阅的时候,便会不自主地想到师庭逸,不免感动、感慨,看内容静不下心来,还不如不看,便只看了另外几本。 还是得继续看,将与女子病痛相关方子全部摘录下来,转交给顾大夫。怎么样的方子,只有在医术高超的人手里,才会发生应有的效用。况且,她对这些是纸上谈兵,谁说起哪种药材哪种病,她都略知一些,但并没学过给人把脉开方子。如果有些偏方秘方的确有起效,那就可以交给太医院和各位名医,推行开来。 这种事,炤宁一改拖拖拉拉的毛病,当日就开始着手,正经忙碌了两日。将誊录的方子当面亲手交给顾大夫,说了自己的用意之后,整个人更显得轻松起来。 顾大夫心里其实有点儿疑惑:燕王妃怎么只顾着别人,却只字不提自己呢?正常情形,不应该是让她结合秘方调理得快些好起来生儿育女么? 真不着急子嗣的事情,还是觉得身子骨太差,没抱太大的希望? 那怎么行。 但也没关系。她斟酌之后,逐步调整方子就好,这本就是她的分内事。 ** 太子妃到了行宫,第一件事便是去给皇帝、皇后请安。 皇帝见了太子妃,神色淡淡的。这个儿媳妇以前的种种是非,到底是让他有过诸多不快,做不到一丝芥蒂也无。 太子妃心里清楚,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日后的事谁说得准,不定哪天她就会失去太子妃的身份,他于她只是天子。 到了皇后那边就不同了。 皇后稍稍有些不安,“我其实没什么,只是常年不出门,在路上不大习惯。住下之后又有不少事情,有些精力不济,过几日就好了。却没想到,太子对这件事上了心,直接去跟皇上说他粗枝大叶的,林侧妃又不怎么懂事,让你过来陪陪我。皇上也没多想,当即就同意了。”她叹了口气,“我听了起急,可又怎么敢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是委屈了你,被我害得平白折腾这一趟。” 太子妃笑道:“瞧您说的,儿媳挺想念您的,巴不得过来陪着您呢。”又道,“太子这番孝心,倒真是为着您——他与我很久都没见面了,但是您体恤我,他是清楚的。既然如此,您给我安排个离您较近、离他远一些的地方住下吧?我过来陪您也方便些,若是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少不得就又要闹出笑话,平白惹得父皇恼火就不好了。” 太子专宠林侧妃、冷落太子妃的事情,连皇帝都有耳闻了,既然是谁都知道的事,还有什么好遮掩的?由此,皇后满口应下,当即吩咐下去,随后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我们再说话。” 太子妃称是退下,随引路的宫人到了自己的住处,箱笼还没安置好,太子就派人来唤她过去说话。 太子妃不搭理他那个茬,说累得要病了,没力气去见他。 太子无法,只好亲自过来见她。 太子妃刚一见到他,先是惊讶,随后快意地笑开来。也不知他是遭遇了怎样的打击,形容十分憔悴,面色苍白得几乎发青,眼底里有血丝,分明是连续一两日不曾合眼的缘故。 “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她笑盈盈地毫不留情地揶揄,“居然高兴得夜不能寐了。” 太子不接话,自顾自落座,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你可知长福的下落?” 太子妃不动声色,“你的人在何处,居然要问别人,不觉得奇怪么?” 这算是含糊其辞的应对。太子无法从她神色中揣度出结果,索性直言道:“知道与否,给我个准话。”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太子妃挑眉,“知道也不告诉你,又该如何?” “如何?”太子眼神狂躁起来,语气森冷,语速很慢,“不过是生与死的差别而已。” 第一次,太子妃面对着他,有点儿不寒而栗。 她怀疑他就快疯了。 第103章 099·0099·% 第103章 最近到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双玉、双晴察觉到了不对,悄无声息地到了太子妃身侧,一左一右将人护住。 太子妃心内稍安,扯出冷冽的笑容,“你这样的言辞,委实让我害怕。我最怕的事情,不过是死在你这种人手里——不值。”她指向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我给你两日时间。”太子双眼似是燃着无形的火苗,闪着叫人觉得诡异的光芒,“尽快把长福送到我面前,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否则的话,你有来无回。”语毕,起身快步离开。 太子妃撇了撇嘴,“吓唬谁呢?”但在心里,没有忽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方才一直含糊其辞,是她有意为之。 她看出了一些端倪,长福一定与一件大事有关,那件事给了太子重创。太子怀疑长福是受她唆使。这样怀疑的前提下,长福不见了,太子自然会连带的认为她将人藏了起来。 她索性由着他怀疑,压下了好奇心,没有询问过一字半句。甚至于,希望他最好认定他的倒霉事都是因自己而起。 太子一遇到麻烦,不是怀疑炤宁、燕王,便是怀疑她。两相比较,她情愿自己担下这份无妄之灾。这样的话,她一面在明处周旋,一面请炤宁那边的人帮衬,于局面最有益处。不然的话,她倒是安全了,太子却少不得传话给手下去针对燕王、炤宁,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她怎能心安? 她是早就将炤宁当做挚友了,朋友可不是遇到危险就躲到一旁,看对方平添烦扰。 只是,太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景林知不知道?她是该去找他询问,还是等太子自己说出口呢? 长福那个人,太子妃当然还是比较了解的。 长福最早是先皇后身边一名女官的穷亲戚,很是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饭菜糕点,很合太子的胃口。先皇后见是这情形,加上长福又是自己很放心的人,便将他拨到了东宫。 太子妃平日里见到长福的机会不少。他并不像是太监,语声、气质都不像。太子不管是为着先皇后,还是为着长福服侍自己膳食多年且从没出过岔子,对长福都应该是最信任最放心的。 眼下,怎么会是那个长福出了岔子? 太子妃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江予莫来了。 太子妃忙命人请进来。 江予莫躬身行礼,随后笑道:“下官有几句话要告知殿下。” 太子妃道:“你说。” “这里地下有个密室,机关就在寝室的床头,万一遇到事情,殿下可以暂避到密室之中。”行宫是前朝留下来的,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机关密道。现在皇室之中,外人知情的少,也只有皇帝一清二楚——全赖于景林及其手下的功劳。 太子妃吩咐双玉去寻找机关。 江予莫继续道:“自然,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景大人会命人在外观望着,谁对殿下居心叵测的话,会尽量事先告知于您。至于衣食起居方面,就需得殿下自己命人留神了。”他顿了顿,问道,“这一点,殿下手里的人能做到么?” 太子妃笑着透了口气,“这便好,不然我还真要每日提心吊胆的。平日琐事无妨,我新添的几个人都很谨慎。” “那再好不过。”江予莫闻言也心宽不少。万一太子妃在这儿出了闪失,他可怎么跟炤宁交代——连续两封信,炤宁都一改惜字如金的习惯,啰啰嗦嗦叮嘱他和景林要尽心帮衬。他与景林可以确定太子妃不会被人一刀杀掉,却不敢保证她是否会被人下毒。她手里有得力之人,便不需他们再为此寻找专人了。 太子妃念及长福的事,问道:“我能否见一见景大人?有要事请教他。”江予莫是金吾卫指挥佥事,不可能知道太子出了什么大的岔子,景林却是不同。 “是这样啊……”江予莫沉吟片刻,“明日早间,殿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下官请景大人在路上恭候。”他来这儿无妨,因为姐姐与太子妃的交情,没人会觉得反常。可是景林不同,与他都只是偶尔相见吃顿饭,更别提女子了。 太子妃笑着颔首,“好。辛苦你了。” 翌日早间,太子妃见到了景林。 景林拱一拱手,“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妃示意随行的双玉、双晴止步,自己信步走出去一段。 景林落后两步跟过去。 太子妃将昨日太子给自己放话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早先我就听皇上提过,燕王妃流落在外期间,你一直随行。再有一些事,让我看出你们是友人,你总是希望她的麻烦少一些。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是否知道太子遇到了什么事。”语声稍稍一顿,又解释道,“昨日我含糊其辞,太子对我仍是疑心,要是让他察觉出我并不知情,那么,他少不得命人去找燕王妃的麻烦,何苦呢?太子要是被人算计,绝对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是炤宁绝对不屑为之的。她若是平白被人找到面前质问,感受一定是被人浇了一盆脏水在头上。何苦呢?” 这时候,太子妃想到的是自己糊涂期间做过的那件糊涂事——质问炤宁是不是唆使人害得自己两次小产,当时炤宁被气成了什么样,她历历在目。那时她不了解炤宁,有了交情之后才完全明白因何而起。江式序的女儿,有他的风骨,有些事是如何都不会染指的。 景林敛目思忖。她说的头头是道,是因为了解炤宁的缘故。这样看来,炤宁倒真是没看错人——以前,他并不认可炤宁与太子妃过从甚密,因为他记仇,帮炤宁记着不少人。到此刻,终于能对这女子改观了。 但是,太子再不能有子嗣的事情,于别人而言是听听就算,于太子本人却是能要他命的大事——谁都不知道他在受了这样的刺激之后,会做出什么事。而又因此,他与燕王、韩越霖要观望局势,之后兴许需要反过头来联手布局——这是牵扯太大的一件事,他怎么能够告诉太子妃。 念头飞快闪过,景林决定先拖延几日,道:“此事我正着手查证。事关重大的话,我或许不便及时告知,反之,我会如实道来。请殿下给我几日时间。”话说回来,就算炤宁再信任眼前的女子,他也没道理刚一会面就帮她解惑。 “……好。”太子妃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与景林算是陌生人,而且并无别的选择,只好应下。 ** 天气一日一日地热起来。 吉祥、如意终于因为受不住外面的炎热、贪恋室内的凉爽,选择了留在家中,只偶尔清早出去玩儿一阵子。仍是结伴,经常在炤宁这儿,偶尔是在萧家。 炤宁为此满心愉悦。自从吉祥见异思迁整日里跟如意跑出去玩儿,她一直有点儿小小的失落。现在呢,虽然吉祥还是跟如意腻在一起,但是好歹又回头是岸陪着她了,已经知足。 这日上午,顾大夫不请自来,是为着给炤宁调整先前一直用的方子。 炤宁自然是很感激的,看了看方子,竟是看不出门道了,只看得出各种药材并不相克。她没细究,韩越霖认可并信任的人,绝对可以放心。随后,她留了顾大夫用茶点,说说闲话。 她问起关于吉祥如意的事儿:“我平日要是让吉祥吃水果的话,可以么?喂吉祥吃,它总是很嫌弃的样子,但是如意——哦,就是萧大人的爱犬就爱吃水果。我总是弄不懂这个。” “可以啊。”顾大夫笑道,“吉祥跟着殿下,是它修来的福气,饭食方面,它要是一直被娇宠着,自然是比较挑剔,但是猫狗在饭食上有很多都是百无禁忌的——狗不能多吃盐,但是民间的猫猫狗狗是吃剩饭剩菜,与人吃的完全一样。又有人给它们在粥里拌点儿青菜,照样吃得很香。寻常对人无害的水果,吉祥也可以吃。自然,也有一些是它不宜多吃的,等会儿我列出个单子来。” 炤宁笑着颔首,“嗯,我大多时候是觉着吉祥被我惯坏了,可偶尔心里又忐忑,生怕是它天赋异禀,觉着吃水果有害处才不肯吃。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顾大夫忍俊不禁,“没事的,别纵着它吃太多就行。况且听殿下这个意思,吉祥也不会多吃瓜果。” 炤宁无奈地抿了抿唇,叹气,“是啊,它肯赏脸尝尝就不错了。” 顾大夫轻笑出声。 “还有一个事儿。”炤宁道,“你用得到却找不到的药材,若是太医院、药铺里没有,你就列出个单子交给我,我有门路找到,不需你亲力亲为。这个事儿你可得记在心里。韩统领的手下别的在行,找这些就不如我了。” 顾大夫称是,又说了一阵子话,笑吟吟地道辞离开。 炤宁正无聊的时候,吉祥、如意回来了。 吉祥欢实地跑到炤宁近前,根本都不征询她的意思便跳到椅子上,把她往一边儿拱了拱,给自己挤出足够的地方,神采奕奕地坐着。 因为炤宁是打心底地喜欢狗,如意自然感觉得出,昨日跟她相处了一个下午,便很是亲近了。这会儿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到了她跟前,坐在地上,由着炤宁摸着它的头。 炤宁从果盘里取出一个大大的水蜜桃,双手用力,想要和以往一样掰开来,这次却是不能如愿。 她费了半天力气,还是掰不开。 吉祥探头到她近前,先是看她的双手和手里的桃子,之后又抬头看着她,有点儿觉着她莫名其妙的意思。 如意则是不同,开头是喜滋滋地看着她——昨日就是她将桃子掰开再切成小块喂它吃,后来见她似乎很难完成这个好开头,很体贴地蹭了蹭她衣服。 红蓠和红柳在一旁看着,笑不可支。 红蓠提醒道:“这个应该是粘核的,就不能换一个么?” “真是讨厌,不是说了都是一掰就开么?”炤宁早就留意到了身边两个小家伙的反应,莫名觉得自己被笑话或同情了——她就是不服这个气,才较劲这么久。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而拿过一旁的水果刀,把手里的桃子切出一片,用手递给如意。 如意是特别有规矩体贴人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咬住桃子另一端,和炤宁的手拉开一点距离之后才高兴地开吃。 “哎呀,萧大人是怎么教你的?你简直就是个小人精啊。”炤宁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宠溺地摸了摸如意的头,又继续给它切桃子喂给它吃。 吉祥在一旁看着,显得有些郁闷地观望了一会儿,仰头哼哼。 炤宁就给它也切了一块桃子,送到它面前,“尝尝吧?” 吉祥低头瞧着面前的手和水果,之后用头用力一拱。 那块桃子险些脱手掉下去,炤宁又气又笑,“嗳,你这个小家伙,欠收拾了吧?” 吉祥索性抬起爪子搭在她手腕上,往下按了按,之后收回去,扑通一下倒在自己的小地盘上。 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吃,这一点坚决不跟如意保持一致。 炤宁、红蓠、红柳俱是笑不可支。 炤宁没敢让如意多吃桃子,喂了几块之后就摸着它的头,柔声道:“乖。先吃这些。明日我给你备点儿香瓜,那种很甜很甜的香瓜,你可要记得来找我啊。” 如意也不是贪吃的性子,见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舔了舔嘴角,微眯了眼睛,享受着她的轻抚。 炤宁柔柔地笑着,抚着它的头和背,之后又轻挠着它的下巴。 如意配合地略扬起头,享受着她的抚|摸,尾巴一直轻轻地摇着。 吉祥挪了挪身形,把前腿搭在炤宁腿上,再把头安置在自己的腿上,侧目瞧着如意,表情有点儿郁闷。 “这要是不熟,早就打起来了。”红蓠笑道。 一句话,让炤宁和红柳也笑起来。 整个下午,炤宁就用来陪着吉祥、如意,时间匆匆而逝,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地去吃饭的时候,炤宁收到了景林、江予莫的信。 他们都提了提太子妃的事儿,保证都会尽心照顾,让她不要担心。 得了他们的保证,炤宁完全放下心来。 ** 晚间,太子陪同皇帝一起用膳。 太子明显的憔悴、焦虑,皇帝想忽视都不可能,是为此,晚膳前唤太子前来下了一局棋,顺理成章地一同用饭,又顺理成章地在饭后四下走走,说说话。 皇帝与太子走在前面,随行的宫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你这两日是怎么了?”皇帝一面走,一面说道,“我瞧着你实在是不同于往常。” 怎么了?让他觉得到了穷途末路罢了。只是,这是不可说的实情。太子扯出一抹笑,“儿臣谢父皇体恤。这两日的确是心绪焦虑至极,是因反思过往种种过错,自觉配不上太子这身份。”人在天子面前,就没有对的时候,只要引起天子的反感、冷落,没罪也是有罪。眼下,他也只能做出这种痛思己过的态度来。 皇帝没接这个话茬,沉默片刻,反问道:“太子妃前来,是你说服朕的缘故,可她来了到底有什么用?只为了刚一前来,便与你起争执么?我与皇后前来,为的就是避开添堵的事情,可你们这个样子……到底是何用意?”他来行宫,没带臣子,只带了妻妾、长子,是因对幺儿最放心不过,不需劳心政务,而在安危方面,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行宫内外一切,都命景林事无巨细及时禀明。太子与太子妃的事情,他是听景林的手下说的。 “这件事……”太子迅速思忖着应对之词,“都怪儿臣,言语间提及了让彼此不快之事,这才话赶话地争执了两句。”是谁夸大其词呢?太子妃还是景林?都有可能。 “你那个发妻……”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觉得太子妃是母仪天下的好人选,可是——“妾室也没一个拿得出手。先齐家,才能想治国——你那些事,实在是乱糟糟,我一想到就头疼。” 太子心念数转,索性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儿臣又何尝不明白这些,以往便是太看重亲眷或是裙带关系了,因而步步成错。细想起来,儿臣比起四弟,不论是治家还是处理政务,都不如四弟。” “所以呢?”皇帝脚步略停了停,深凝了太子一眼,“你想说什么?” 仍是不肯正面接话,这样的父皇,是太子感觉陌生的。在以往,父皇都是当面严厉斥责,叫他不要胡思乱想,专心学习为君之道。而现在…… 太子索性道:“既然如此,父皇不如将儿臣废黜,另立储君。”话一出口,他心里忽然轻松不少。这看似表态实则是试探。他要看看皇帝对此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一如往常的话,那最好;言辞闪烁的话,便是已有废掉他的心思。 他需要这样一个放弃的局面,如此,才能狠下心来行事。 的确,是血亲,但如果血亲先一步放弃他的话,便不能怪他放弃对方。 不管到何时,他都需要这样一个结果,从而重头开始,放开手行事。 皇帝停下脚步,凝视着长子,目光深沉、复杂,末了却只是一句:“你,甘心么?” “……”太子慢慢地吐出两个字,“甘心。” 皇帝忽然发现,他在这一刻,根本无法看穿长子的真实情绪——太子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看穿的,也可以说,他从不曾在任何人眼里看到过那种过于复杂又闪烁着无形光彩的眼神。 那个结果,于太子而言,到底是解脱,还是别的? 太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表态,还是试探? 皇帝继续探究着太子的神色,想看出哪怕一点点端倪。可惜的是,他做不到。而太子,一直不曾回避他的探究。 忽然之间,皇帝脊背有点儿发凉。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并非自己最熟悉的儿子,更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差一点儿就怀疑太子被鬼魂附身了。 “甘心与否,也只有你清楚。”皇帝匆匆转身,踏上返回的路。脚步很急,像是身后有人追赶一般。 第104章 099·0099·% 第104章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 炤宁惦记着今日要早起出门,卯时就醒了。 情形一如以往,她枕着师庭逸的右臂,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左手搭在她腰间。 一睁眼,便看到了他俊朗的容颜。 炤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抬起手来,指尖抚过他的下巴、唇角、眼角,末了,小心翼翼地碰触他长长的睫毛。 一个大男人,睫毛这么长做什么?她腹诽着。幸亏她的睫毛也长,不然的话,少不得经常嫉妒他。 之后,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肤色。 结束了征战杀伐,回京过了这一段算得安闲的日子,他的肤色逐步恢复了本有的白皙。 麦色的肤色,更具味道,而白皙的肤色,五官便更悦目,显得眉宇眸子更为漆黑。 这男人一度是京城独一无二的俊朗少年。现在么,有了予莫、萧错新一代出众绝俗的人,他又成亲已久,那些惦记他的女子,大抵都已死心或是转移目标了。 反正成亲之后,没有她不相熟的女子上蹿下跳地闹是非。大部分原因,是他洁身自好,避免一切与其他女子私下交集的机会。另外的一部分原因,是她煞星的名声多多少少还是能将人吓退的——是看到过顾大夫对自己的畏惧,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很多人心里,还是有点儿威慑力的。要知道,顾大夫在寻常大夫之中,是医术鹤立鸡群、性子孤傲的人,这辈子让她怕的人,委实不多。 这种事虽然不是多长脸的事儿,可只要对她有好处,也就随它去。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炤宁决定起身。 她亲了亲师庭逸的脸,随后要起身穿衣。 师庭逸还没醒,只当是她睡觉不老实,又要往别处跑,收紧了手臂,“老实点儿,睡觉。” “我该起了。”炤宁笑着解释。 师庭逸这才睁开眼睛,望向窗户,看看天色,不免奇怪,“又不是过年,你起早做什么?” “……”炤宁斜睇他一眼,“我就是那么懒的人么?” 师庭逸想了想,颔首一笑。成婚之后,除了第一日早间,她就没早起过。 炤宁自然也想到了,理亏地笑道:“你看,嫁给你就是这点儿不好,把人惯得不成体统。今日有点儿事情,要出去一趟。早去早回。” 师庭逸仍是没放开她,“要出去办什么大事?我好不容易在家歇息两日,你好意思往外跑?”寻常官员有休沐的日子,他没有,要自己找辙才能留在家里,说是歇息,其实只是略清闲一点儿,在家里处理政务。 “去城外山下的两处别院看看。”炤宁详细地解释道,“身边的人——尤其是红蓠她们这些女孩子,过几年陆陆续续都要放出去,会有新人代替她们。人手去年就找好了,是一些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小女孩,请了专人教她们习文练武。我该和徐叔去看看他们了,彼此总不相见的话,来日会很生分。” “原来是这样。去吧。”要是别的事情,他就陪着她去了,左右今日也没什么事。但这与她手里的人手相关,他可不想掺和。师庭逸拍拍她的背,又问,“昨晚怎么没听你说?” “昨晚不是早早的就睡着了么?”炤宁用力地亲了他一下才坐起身来,“嗳,说起来,方子和推拿的效果都很不错,这一阵子白日便是整日不睡,也不觉得疲惫。” “好事啊。”师庭逸对此自然是由衷地喜悦,“也没多久。顾大夫倒真是有真才实学。” “是呢。” “一定管好你自己,坚持到将养好。”师庭逸想拍拍她的背,视线落在她只穿着肚兜的曼妙身形上,手抬起来又收回去。这是应该相安无事的日子,他得管着自己少看她,不碰她。 “我都听话到什么份儿上了?你又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还会胡来呢。放心吧。”炤宁找到寝衣穿上,下地前又伏在他怀里,亲昵地吻了他几下。 “小混账,离我远点儿。”师庭逸笑着拍了拍她。 炤宁则是笑微微地看着他,再亲了一下,低声道:“也不用跟做和尚一样,想想别的法子?我帮你啊?” 师庭逸因此开怀而笑,心里那点儿火苗因为笑意消散,反过头来调侃她,“是不是你想了?我帮你?” “我怎么那么缺你。”炤宁横了他一眼,越过他下了地,“一番好意,倒像是我欲壑难填——跟谁说理去?” 师庭逸哈哈地笑出声来,索性随她一起起身,“吃点儿东西再出门,我陪你。” 炤宁斜睇着他,片刻之后已笑开来,“好啊。” 两个人用过饭,炤宁出门,师庭逸也正要去外院,便陪她到了垂花门。 炤宁要上马车的时候,吉祥一溜烟儿地追上来,到了她跟前,摇着尾巴眼巴巴地瞧着她。 “你可是好久都不肯陪我出门了呢。”炤宁很高兴,“上去!” 吉祥嗖一下跳上马车,进了车厢。 师庭逸看得失笑,“别没完没了地跟它起腻。”弄得一身毛,衣服脏兮兮,也不用去见那些小男孩小女孩了。 “知道。”炤宁笑着踏上脚凳,“我赶早回来。” “嗯。” 路上,吉祥起先乖乖地坐在炤宁身侧,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转到小窗户跟前,扒着窗子看着沿途所见景致,兴致勃勃的样子。 情形维持了大半条路。 “你也不嫌累。”炤宁摸了摸它的头,却理解它这份好奇。 他们家吉祥,跟娇养的小孩子一样,平日能见到的景致有限。不为此,前一段也不会高兴成那样,玩儿得不亦乐乎。 炤宁在山下的两所别院,一南一北,遥遥对望,南边住着的是小女孩,北边住着的是小男孩。 炤宁从来是重女轻男的做派,先去看的当然是小女孩们。 徐岩已经站在别院门外等她,看到吉祥先一步跳下马车,露出温和的笑容。他也挺喜欢吉祥的,只是没时间哄它罢了。 炤宁下了马车,与徐岩相形走进去。 徐岩道:“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各有可取之处。一共二十名,六个现在十来岁,六个七|八岁,八个五六岁。” 炤宁颔首,又惋惜,“对她们,我就不能长期陪着了。”年幼时与红蓠她们一帮人作伴的光景,特别快乐、有趣。 “那不是好事么?”徐岩道,“你现在能教人什么?懒得出奇。” “……”炤宁抚了抚额,“难道不能看做是安享富贵么?”富贵闲人,哪有勤快的?况且,她只是四肢不勤,脑子可没闲住过。 徐岩瞥她一眼,笑了笑。 见到那些小女孩,炤宁笑容特别亲切。 一帮小孩子起先都很拘谨,因为面前站着的可是日后要追随的身份极为尊贵的燕王妃。过了一会儿,她们见美丽至极的燕王妃并无架子,亲昵地询问她们的名字、年龄、祖籍等等,便都放松下来,口齿伶俐地回答。 有个叫竹桃的小女孩对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吉祥看了好一阵子,很是喜欢兼好奇,仗着胆子请示:“殿下,我可以跟它玩儿么?” “可以啊。”炤宁笑道,“它叫吉祥。”随后又对吉祥道,“吉祥,乖乖的,别动。”语气有点儿严肃。不准欺负小孩子,是吉祥一定要恪守的规矩。 吉祥仰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尾巴。 “吉祥?”竹桃走到吉祥面前,小手试探地碰了碰吉祥的头。 吉祥特别乖,不但没炸毛,反而低下了头,摇了摇尾巴。 炤宁满意地笑了。 别人见状,不怕并且喜欢大狗的也围过去细细打量吉祥,语声欢快地讨论着。 吉祥就一直坐在她们中间,时不时好奇地瞧瞧近前的小女孩,眼神是特别无辜、单纯的。 几个人确定吉祥的态度友善之后,纷纷找来一些小玩具给吉祥玩儿。吉祥也慢慢地放松并活泼起来,跟几个孩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到炤宁离开的时候,小家伙和几个孩子居然有了点儿交情,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而到了北面的别院,情形也大抵相同,过了一阵子,几个男孩子蹴鞠,吉祥当然要跟着凑趣,满场跑来跑去。 炤宁与徐岩站在一旁看着,都是满眼的笑意。 徐岩忽然问炤宁:“如今的日子,你过得可还舒心?” “嗯?”炤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舒心。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光问这个,还要继续问一些我本不该问的话,你别恼我才是。” “你与我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炤宁态度郑重了几分,“你只管说。” 徐岩神色一缓,“你与燕王走到现在,诸多不易,我比谁都清楚。到了现在这般圆满喜乐的情形,你可曾想过,还有怎样的事情,才会拆散你们?——或者也可以说,要在怎样的情形之下,你才会觉得与他在一起不踏实,放弃兴许会更好——并且这前提是他无过错。”他的身份与别人不同,在他这里,炤宁一如他的晚辈,他亦是最了解炤宁的人,思来想去,觉得一些事对她隐瞒的话,益处不见得比让她知晓更多。当然,前提是他要明确地知道她的态度。 炤宁敛目看着脚下的芳草地,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她了解徐岩为人处世的方式,问起这些,必然是因为一些事情而起,他需要她诚实的表态之后,才会告诉她原由。是以,她认真思忖着。 她把所有曾有的顾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逐一分析。那些曾经极为顾虑的事情,换到现在发生的话……她的答案是不会,自己不会选择放弃师庭逸。 相守的日子说起来不算长,但已让她确定,没有比与他在一起更好的事情。 得出结论之后,炤宁如实告诉徐岩:“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只认他一个人。以后除非他做出真的伤害到我和亲朋的事儿,否则,我都不会放弃他。” 徐岩看得出,她是慎重地思忖之后才回答的,闻言松了口气,“如此就好。我之所以问起你这些,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而这件事,正是燕王、越霖、景林不想让你知道的。” “原来如此。”炤宁笑道,“那你快跟我说说。” “是太子的事情。”徐岩将太子那档子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炤宁不由惊讶,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事情,“长福?他既然是专侍太子膳食的人,那不就是太监么?”太子不同于别人,打小在近前服侍的,都是宫女、太监。 她关注的这个点不对。徐岩睨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一个太监跟佟念柔……还为了她做出这种事……”炤宁说着,缓缓地点头,“也对,人稍稍正常一点儿,都办不出。” 徐岩没忍住,笑了。 “原来他们瞒着我的是这件事。”炤宁这才郑重地面对事情可能引发的后果,再一次敛目沉思。 徐岩有意无意地看着她,但是看不出她有情绪的起伏。 过了一阵子,炤宁对徐岩一笑,“我清楚了。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徐岩一笑,“你倒问起我来了。你以前接济过两个被家里连累得落魄的少年郎,越霖看着他们资质不错,便收揽到了身边。此事他们知道原委之后,便与我提了提,让我斟酌着是否告知于你。” “原来是这样啊。”炤宁不由笑了,可心里对那两个人的记忆很是模糊。她手里打小就不缺银钱,又爱管闲事,不管是亲眼见到的,还是听丫鬟、侍卫提起的,只要觉得可惜、可怜,便亲自或是命人去帮衬一把。没想过得到回报,但是予以回报的人却不少,陆陆续续的,在外或是在京城,都这样。 “好心好报,居然也能用到你头上。”徐岩打趣她,“你是在这么想吧?” 炤宁笑开来,“是啊,这都被你猜到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看看天色,返回什刹海。临走之前,炤宁给这些孩子留下了很多银锞子和特地带来的不少风味小吃。 路上,炤宁一直惦记着如意,想着吉祥跟自己出门,如意便落了单,该早些回去才是。由此,与来时一样,让车夫快马加鞭,未时便回到家中。 吉祥的当务之急是吃饭,都不容炤宁去换身衣服,便立起身形跟她撒娇,哼哼着表达着自己饿了的意思。 炤宁忙唤人去给它端来食物。小厨房每日可是忘了谁都不会忘记吉祥,变着花样地给它做肉食。这次给它备下的是半只清蒸鸡。 吉祥这才饶了炤宁,喜滋滋地去吃饭了。 吃完之后,炤宁换好了衣服,如意也来找它玩儿了。 炤宁记着昨日的事,亲自去洗了一个香瓜,仔细地去了皮,切成小块,又尝了尝,确实甜甜的,很是可口,这才喂给如意吃。 如意高高兴兴地享用着。 吉祥这次的立场不坚决了,瞅了一会儿,对着炤宁哼哼——它也要尝尝。 炤宁给了它一块香瓜,它囫囵吞枣似的吞了下去,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炤宁敲了敲它的头,又给它一块,“你给我慢点儿吃。” 这次还好,吉祥尝了尝味道,表情透着点儿愉悦。 炤宁大乐,到底是被如意带的不那么认一了。 她陪两个小家伙消磨了一段时间,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到了此刻,她才能完全静下心来、放任思绪,斟酌太子一事的前因后果。 知晓了原由,很多事情便都有了最明确的解释。 佟念柔的歹毒,真的超出了炤宁的想象。 佟念柔要报复的是整个佟家,她对佟家人已是深恶痛绝——在她自尽之前,荣国公下场未明,佟煜、佟烨安然无恙,结局只能猜测,而不能确定,索性加了这一把柴,埋下了这一个祸根。 太子处境越是艰难,佟家越没有翻身的可能。 要知道,身在朝堂的重臣、皇室子嗣,只有太子还有可能帮助佟家翻身。 只有太子自身难保、忙中出错的情形之下,佟家才绝无再爬起来的可能。 甚至于,佟念柔将太子妃的安危都搭上去了。这事情一出,如果她还活着,太子还有可能怀疑到她头上,可她已经死了,太子在震惊、震怒之余,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太子妃——事情到底是出在东宫,外人很难做成这种事。 当然,这事情有两种可能:一是佟念柔认为太子妃完全有能力对付太子保全自身,二是佟念柔在死之前根本已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即便是第二种,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都不能活了,哪里还管得了谁是否无辜。 太子妃提及佟念柔死前的情形,炤宁都记得。 佟念柔说要给太子妃一个惊喜。 太子妃知道这事情之后,大抵也只是莞尔一笑,懒得去揣测佟念柔真实的心思、太子承受的打击与痛苦。 佟念柔已经死了,便是不自尽,也是太子妃会亲手除掉的人。 太子只是个寡情至极的人,不肯为不能出世的两个孩子讨还一个公道,他就算死在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也不在意。 说句不好听的,只是又一出狗咬狗的戏。 炤宁拢了拢眉心,转而思忖日后的事情。 隐瞒她,一定是师庭逸的意思。她明白因何而起,因为他知道她的顾忌,知道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是什么——这方面的事,他们曾经谈起,彼时她看法消极,他因此作出的承诺言犹在耳。 想一想,真是苦了他。信守着承诺,不愿意给她一点点的困扰,更不愿意给她一点点的离开他的机会。 若是没有徐岩,没有那两个知恩图报的少年人,她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到何时。 到了这一刻,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正相反,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 她知道,他这样并不是只为着弥补当初的过失。 没有任何一种并非有意的过失,能让人愿意心甘情愿的长久的付出、弥补。 他只是太在意她罢了,念着她受过的苦,盼着她每一日都过得欢喜惬意,恨不得把她泡在蜜罐儿里。 因为过于在意,他总是无意间觉得她像小孩子似的,会闹脾气,会意气用事,会有犯傻的时候——相反,要是不在意一个人,便会觉得对方特别有能力,什么事都不需劳心担心。 这样深重无言的情意,他倒是也不怕她承担不起。 而这件事,炤宁觉得,他们共同面对、谋划比较好,毕竟,自己这边还有徐岩等等这样得力的人。 可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却知道了——这是应该先告知他的。 怎么说才妥当呢? 面对面说起的话……她担心自己又无意间把话题带偏,自己掉到沟里去不算,还会惹得他气恼。 怎么办呢?先打好腹稿?她没那习惯。 炤宁目光微闪,手指轻快地弹跳几下,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 打腹稿就不如写信了。 她要给他正正经经的写封信——嗯,但愿能做到吧。 第105章 099·0099·% 第105章 炤宁想得很好,可事实证明,她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毛笔饱蘸了墨,却是久久不能落下。今日这件事,必须要从头到尾的讲述经过,再怎样言简意赅,也会写成一封长信。可她不喜欢写长信。言多必失,还是白纸黑字的,留下证据供自己日后想起来便汗颜么? 再有,怎样表明态度?找不到妥当的言辞。 炤宁皱了皱鼻子,索性给师庭逸写了一张字条:我已知晓太子之事,景先生、予莫、太子妃处境如何,万望如实相告。至于其他,不需多虑。 简单的方式总有粗暴的嫌疑,但无疑是最奏效的。 写完之后,她细看了两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没情|调的第一人,怨不得他总说自己煞风景。 打趣自己之后,她叫红蓠把字条送到师庭逸手里 转念又想到,太子并不会默默地忍受打击、痛苦,眼下说不定已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那么,景林、予莫、太子妃怕是安危莫测。 哪一个出了事,都不是她能接受的。 她得时刻知晓行宫的真实情形,而若继续装糊涂的话,景林便不会如实相告。 这一点,是万万不可耽搁的。 由此,她又提起笔来,给景林写了个与之前大同小异的字条:我已知晓太子之事,你与予莫、太子妃处境如何,万望如实相告。你们若是出了岔子,我永世不会原谅你。 随后唤来红柳,让她飞鸽传书给景林。 之后,问了问师庭逸在何处,得知他在后花园的水榭,与萧错商议事情,她就回了正屋。 吉祥、如意挨着躺在西次间的地上,离装满冰块的一个大银盆很近,神色透着惬意、慵懒。 炤宁笑了笑,到了寝室,窝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来回在马车上颠簸,到底是有些疲惫,过了些时候,睡意袭来,她随手扯过薄毯搭在身上,缓缓入梦。 ** 皇帝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亲生儿子吓到,但这是事实。 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有些忐忑,偶尔甚至是心惊肉跳。 为此,他很是窝火——他是天子,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用那样的方式冲撞他。 思前想后,他命崔鑫将太子妃唤到自己面前,温声问道:“你刚来便与太子起了争执,是何缘故?” 太子妃脑筋飞快转动,做出惶惑不安的样子,怯懦回道:“禀父皇,儿臣亦是不知因何而起。” “哦?”皇帝挑眉,“怎么说?” “太子一见到儿臣,便没头没尾地问起一个人的下落,儿臣怎么可能晓得,便如实说不知情。却不料,太子竟为此光火,还说……”太子妃抿了抿唇,显得愈发惊惶。 “说什么?”皇帝的语气更加温和,“你只管如实说,若是他无理取闹,朕会为你做主。” 太子妃恭恭敬敬行礼,“儿臣谢父皇隆恩。”之后才回话,“太子放了狠话,说儿臣若是两日内不将人交出,他便要让儿臣有来无回。” 皇帝瞳孔骤然一缩,心里想着,这个儿子真是要疯了——当初有着那么好的废掉太子妃的时机,他不肯抓住,而到了现在,却想要太子妃的命,到底因何而起呢?“他身边哪个人不见了?” 太子妃如实相告:“是专门服侍太子膳食的长福。之前随太子前来行宫,平白不见了。” “知道了。”皇帝颔首,“朕会命人暗中照看你,不要害怕。”他就是再看不上这个儿媳,她的死活、去向也该是他来做主,别人没这资格。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再次由衷地谢恩:“多谢父皇。”之后行礼退下。 皇帝思忖片刻,亲自写信给师庭逸,让幺儿根据行宫周围环境布阵——要以不显端倪为前提,以防生变时束手无策。这只是他因为心头的不安做出的以防万一的对策,至于行宫之内的事情,他并不担心。 他就不相信了,在这行宫之内,谁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跟他装神弄鬼,倒要看看能持续多久。 ** 师庭逸与萧错说话期间,红蓠将炤宁的字条交给他。 他当即看了,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惊讶不已,想不通炤宁是如何知晓的。 但是,末尾一句足以让他心安。 他的宝儿在言语上最是吝啬,不想清楚的事情,是绝不肯做出承诺的。 由此,他继续凝神着手眼前的事。 桌案上,是行宫、韩府和这所别院内外的地形图,他与萧错在商议的是采用哪种阵法最妥当。 太子行激进之举是迟早的事,这关头下出手的话,必然危及皇帝、燕王府、韩府。小环境之下的勾心斗角无妨,而事关人命的事,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先做好最恰当的部署,再通过景林委婉地告知皇帝也不迟。 皇帝的性情,师庭逸是特别了解的,知道父皇便是明知太子有反心,也不会选择回京躲避,正相反,一定会继续留在行宫,看太子到底能做出怎样大逆不道的事。 手边事情都有了大致的章程之后,已到黄昏,师庭逸与萧错结束这话题,约定明日继续商谈。 这种事不同于征战,急不得。先有个大方向之后,最好是先放一放,留一点儿时间反思,仍是认可的话,便可继续着手细枝末节,若是觉着不妥,大可赶早全盘推翻。 师庭逸对于一些宫闱、府邸秘闻得知消息可能不大及时,但是在这方面动静的消息最是灵通,并且预感精准,眼下各处都还没危险的讯号,也便不需心急。 萧错回府之后,师庭逸回了正屋,到寝室寻炤宁。 炤宁在美人榻上睡着了,侧着身形,薄毯揉成一团,被她抱在怀里。师庭逸俯身,手撑在美人榻上,凝视着睡梦中的妻子。 双唇微微嘟着,这是又在做受气的梦了。 他不由失笑。平日里几乎叫很多人闻风丧胆的人,做的梦却总是受气的,真是说不通的一件事。 到底,她还是身边事情太多,总是不能睡个好觉。真正睡得好,是不会经常做梦的。 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角。 炤宁因此微微蹙眉,翻身平躺。 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总要唤醒她用饭。她午间在路上,一定没有正经用饭,吃的大抵是小酥鱼和双凤楼的烧饼。 他吻上她的唇,用亲吻唤醒她。 炤宁蹙眉,先是别转脸,继而抬手抚着他的面容,确定是他,才不再躲闪,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舌尖的战栗,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笑着勾住他肩颈,“偷懒睡个觉,也要被你扰得不安生。”随即往一旁挪了挪,“一起躺会儿?” “行啊。”师庭逸侧躺到她身侧。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自然是狭窄的,但对于亲密无间的人来说,这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他柔声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炤宁眨了眨眼睛,到这会儿才完全找回理智,“你听我慢慢说,可不准半路打断我。”他们之间,偶尔沟通的时候会出岔子,她现在想改善这一点。自己多一点儿耐心,让他也多一点儿耐心。 “嗯,这是自然。” 炤宁想了想,把知晓的过程如实复述一遍,末了道:“你可不准生谁的气,不然啊……我可跟你没完。” 师庭逸一直都知道,她也好,徐岩也好,都是绝对不能小觑的,却是没料到,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们依然能够迅速获悉。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好事,我怎么可能生气。” “嗯,那就太好了。”炤宁松了口气,“虽然细说起来,我没道理心虚,可这次就是觉着心虚。” 师庭逸笑着揉了揉她的脸,“我只是好奇一件事。” “嗯?你说。” “原本是能写得温情脉脉、情比金坚,你怎么却是语气刻板,公事公办的态度?” “……”炤宁有点儿窘,却嘴硬,“温情脉脉的言语,少不得要用上那些海誓山盟的词儿,那不就落了把柄给你么?你想都不要想。” 师庭逸轻笑出声。 她平日是无意间便能撩他心魂的尤物,写信传书的时候却是大相径庭,完全不会来动之以情那一套。 他把她搂在怀里,很用力的,“做得对。我们用不着那些。” “是啊。”炤宁蹭了蹭他的肩头,“横竖你已经知道,我是赖上你了,只要你不作出赶我走的事儿,我就会一直赖着你。” “说定了?”师庭逸寻到她的手,十指相扣。 炤宁笑着看住他,轻轻点头,“说定了。” 极是温馨的氛围,被忽然闯进来的吉祥打破了。到了饭点,如意回家去了。 吉祥跳到美人榻一旁的小杌子上,喜滋滋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 “混账。”师庭逸一面笑一面赏了吉祥一记凿栗,“谁准你进来煞风景的?” 吉祥一副敢怒不敢发作的样子。 “饿了,该吃饭了。”炤宁转身瞧着吉祥,“是不是?” 吉祥立刻欢实起来,前爪搭在扶手上,想跳到美人榻上,怕师庭逸训斥才忍住了。 炤宁笑着起身下地,亲自带它去了小厨房,亲手给它取了食物,看它喜滋滋地享用着,这才转回寝室。 师庭逸仍旧依着美人榻,指间拈着一根她的长长的发丝。 炤宁坐到他身边,问道:“你还没跟我说,行宫那边怎样?景先生和予莫不会有事吧?” 师庭逸坐起身来,把情形如实告诉了她,“不必担心。父皇给景林的人手很多,否则也不能将自己安危全然交给景林,外围则有御林军、金吾卫照应。若是动武,太子不行。” 炤宁讽刺地一笑,“他对动武的理解,只是派人藏头缩尾的暗杀。”随即心头一动。听太子妃说,这三四年,太子并没在东宫增添人手,平日也不曾提及这种事。 他派死士暗中追杀她那么久都没得逞,是何感受?第一是沮丧,第二就是不甘心。 怎么样位高权重的男子,才会容忍手里没有特别精良的人手? 况且,增添人手这种事,她一个女子都不会在宅门内进行,何况太子? “他应该在外面培养了人手,甚至于,还培养了不知何时便会挑起祸端的势力……若非如此,他这大半年来不会这样消沉,让人感觉毫无斗志,这是反常的……”炤宁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他近期一直陪在父皇身边尽孝,求的大抵是圣心不变,而若圣心改变,他恐怕就要行险招保住太子之位了。尤其是现在,现在他知道自己兴许再不能有亲生的子嗣,不知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他会怎么做呢?”思忖片刻,她忽然拉住师庭逸的手,站起身来,“快,我们看看行宫所在地的地形,还有行宫内外的地形,不然的话,怕是父皇、母后都要有危险。” 师庭逸没动。 炤宁这才看向他,对上的却是他满含惊讶的眼神。 她不明所以,扬了扬眉,“我猜测的不对么?那些事难道绝对不会发生么?” “不,不是。”师庭逸回过神,坐起身来,将她搂到怀里,又吻了吻她的脸,“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女孩子,反应怎么会这么快,并且这么准。” “这是在夸我聪明吗?”她问。 “岂止是聪明。” 炤宁眉飞色舞的,“是吧?还配得起你吧?”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岂止是配得上,偶尔都要让我担心配不上你。” “也没那么夸张。”炤宁也笑起来,“你既然这么说,便是早已想到了,并且已经在筹谋应对之策,是么?” “已经在着手。”他用冒出胡茬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脸,“你是今日才得知,想到这些已不止是反应奇快。” 炤宁因为那份微痒的感觉轻笑出声,身形挣扎着躲闪。 这闹不好就要引火烧身了,师庭逸放开她,“先用膳。饭后去书房,看看我的打算。” “嗯,好啊。” 语声未落,两人便听到了哐当一声碎响。 师庭逸即刻起身走出去,看看是不是吉祥那个败家的做的好事。 应该是金鱼缸。炤宁猜测道。 这边东次间有个玻璃金鱼缸,不大,样子精致悦目。炤宁之前没敢养鱼,只在里面放了些好看的鹅卵石、水草,看起来也是一道小小的风景。之所以如此,就是怕金鱼碍了吉祥的眼,没两日就被它打翻。 她快步走出去观看。 金鱼缸碎在了地上,水蔓延开来,鹅卵石与水草零落在地上。 师庭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吉祥。 吉祥已是自觉理亏地坐在地上,低头瞧着自己的一双前爪,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炤宁忍不住笑了,“有一段没败家了,今日又想起来了?”她走过去,揉了揉吉祥头上的毛,又轻轻拍拍它,“没事,去玩儿吧。” 吉祥没听懂,却能感觉到她并没责怪自己的意思,躲到了她身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师庭逸。 师庭逸一瞧它那个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吉祥见状,立刻亲昵地蹭了蹭炤宁的衣衫,随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不看出个结果来,它是不敢跑的,跑掉后果更严重。 是那样的通人性,真像个小孩子似的。对着这样的爱犬,任谁还能有脾气? 师庭逸与炤宁相视而笑。 同一时间,景林和一名手下受了轻伤。皇帝闻讯之后,心生寒意,即刻吩咐崔鑫:“将景林唤来,朕要仔细询问因何而起。” “是。” “等等。”皇帝想到了太子妃,“给太子妃那边加派人手!” “是!”崔鑫心内也有些惶恐不安,快步走出门去,却没想到,迎头遇到了形容狼狈的太子妃。 太子妃面色惨白,手臂受了伤,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 “殿下这是……您随我来!”崔鑫隐隐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径自将人带到了皇帝面前。 第106章 99·099·0099·% 第106章疯狂(上) 太子妃到了皇帝面前,当即跪倒在地,“父皇……” 皇帝乍一看到她,便清楚是太子命人明目张胆行凶,心头又惊又怒。% し可他心头情绪越恶劣,面上越是平静,和声道:“伤口可曾包扎了?” 太子妃回道:“回父皇的话,来之前已大略包扎过了。”又很是局促不安地道,“原本不该这般狼狈的前来,可是,儿臣实在是吓坏了……请父皇降罪。” “情有可原,没事。”皇帝命崔鑫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先坐下。” “是。” 崔鑫细心地端给太子妃一杯热茶,随后才躬身退下,去找景林。 太子妃养尊处优这些年,磕碰到的时候都特别少,这般严重的伤势绝对是首次。她的手有些发抖,额头上的虚汗不断,喝了两口茶,才勉强镇定下来。 皇帝这才道:“是怎么回事?与朕细说由来。” 太子妃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娓娓道来:“下午,儿臣陪着母后一起抄写佛经,申时左右告退。回房之后,继续抄写经文。大抵一刻钟之前,有三名黑衣人强行闯入院中。 “儿臣住处周围,有人暗中观望着,发现黑衣人之后,便一面迎击试图擒拿,一面扬声告知儿臣尽快寻找躲避之处。 “只是,那三名黑衣人身怀绝技,又是忽然现身,阻拦他们的人不多,其中一个又是决意取儿臣性命,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室内。 “若非一名金吾卫反应敏捷,全力追赶着那人进到室内,与儿臣身边的下人拼死保护,儿臣轻则被人掳走,重则命丧刀下,不可能只受这一点点轻伤。 “随后,赶至的侍卫越来越多,那三名黑衣人无心恋战,抽身逃走了。” 皇帝听完,敛目沉思。 选择这个时间派人行暗杀之事,看起来是没脑子,其实却是聪明之举——日夜交替之际,是侍卫精神较为松懈、防守较为疏松的时候。 皇帝只有一点不明白,“太子没再去见你么?”换句话说,太子真想要太子妃的命的话,他自己出手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就能把太子妃杀了。 太子妃站起身来,局促不安地道:“儿臣不敢再见太子,每次他要相见,儿臣都请母后做主,将他挡在门外。” 皇帝微微颔首,这就难怪了。对眼前这个儿媳妇,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她要是跟谁作对,一言一行都恨不得把人气死——她在他和皇后面前才会流露恐惧,在太子面前怕是正相反的态度。终归是任性不懂事的性子,不为此,他也不会一直看不上她。 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她身形微微发抖,额头上的虚汗更多了,想了想,吩咐道:“朕这就给你传太医过来,仔细包扎伤口。你去偏殿歇息一会儿,朕自会为你妥善安排。又或者——”他给了她另一个选择,“你可以先行回京。” “恳请父皇让儿臣留下来吧。”太子妃屈膝行礼,“太子既然有心除掉儿臣,那么,儿臣身在何处,怕是都不得安生。唯有父皇庇护,儿臣才能心安。” 意思很明显,要是你都保护不了我了,那我去哪儿还不都是一条死路? 皇帝闻言竟是一笑,“那好,你只管留下来。别怕。” “是。”太子妃行礼退下,去了偏殿。 过了一阵子,景林和善于医治外伤的秦太医先后脚过来了。 皇帝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先吩咐太医:“给太子妃包扎的时候,看一看她的伤势是否为外人伤及。” 秦太医面色微变,恭声称是而去。 景林心生笑意,面上却是不解:“皇上的意思是——” “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帝并不瞒他。太子与太子妃的夫妻情分怕是早已荡然无存,太子妃今日若是先一步听说景林受伤,当机立断做出点儿文章来诬陷太子也未可知。如今对于他来说,就没有太子与太子妃做不出的糊涂事。 要知道,景林出事之后,不能够及时禀明——景林要先查找防卫的疏漏之处,再做出相应的安排,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出乱子,才会前来禀明。若是相反,刚有个风吹草动就来扰乱他的心绪,那只能证明他倚重的是个废物。 景林听了,第一反应是:“臣与手下的伤势还未包扎,等会儿也请秦太医仔细验看一番。” 皇帝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少惹我生气!”随后视线瞥过景林肩头破损的衣衫、刺目的血迹,又是蹙眉,“混账东西,也不先包扎好再来,你这叫殿前失仪!” 景林笑道:“再记下几十廷杖?” “不用。你账上得有几百廷杖了,我要想收拾你,稍稍算算旧账就行。”皇帝没好气地摆一摆手,“别跟我扯那些,说说怎么回事。” “臣也说不清楚。”景林道,“大抵是平日结下了仇家而不自知。要取臣性命的几个人,有几个乔装成了侍卫,另有几人忽然从密道里到了地面,他们忽然发难的时候,臣的确始料不及,这才弄得这般狼狈。”顿了顿,又道,“幸好,他们只是要取臣的性命,其他人并无伤亡。” 能让景林受伤的人,身手可想而知——这一点,太子妃没有撒谎。 仇家,景林的仇家,能有谁?怎样的人才能让人手冲到御前行凶? 这件事的起因,是不是景林曾经陪着炤宁走遍大江南北?是不是因为景林见过那些刺杀炤宁的人的缘故? 可是,太子怎么会选在这时候才与景林计较呢? 皇帝疑惑地看住景林,“别人想要你的命,你便是不能确定,心里也总该有个隐约的猜测吧?”顿了顿,语气笃定地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朕。” 景林拱手行礼,“臣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因为不能确定,便不敢直言。” “嗯,这我清楚。已到此时,你但说无妨。” 景林睁着眼睛说瞎话:“皇上应该还记得来行宫之前,御书房失窃一事。那个人,臣总觉得眼熟,应该是陪同燕王妃在外游历期间曾遇到过——臣曾数次禀明,有一段时间,燕王妃屡次被人追杀,更有两次受了重伤。” 皇帝颔首,“是,你说过,我记得。” 景林继续解释:“只是,燕王妃并没见过那个人,她若是见过,凭她的脑力,当即就能确定。臣自认没有燕王妃绝佳的记忆,而且人有相似,权衡之后,便不曾与皇上提及。” 皇帝无声地叹息一声,“那个人,不知几时才能抓到,他盗取的那些奏折,有几份是封疆大吏直接送到朕手里,都没来得及看,便已没了踪迹。”那件事之后,他只得命人传旨给相关的几名官员,让他们再将之前的折子书写一遍送至京城,扯了一个御书房失火、折子不慎烧掉的谎,不然的话,实在是丢人。 景林委婉地道:“太子对那贼人亦是大为光火,私底下命人帮助锦衣卫与各地官差缉拿。” 皇帝冷笑一声。 这时候,秦太医来回话,恭声禀道:“回皇上,太子妃的伤势不轻,确是外人伤及,看情形,该是太子妃抬手护头时被划伤的。” 皇帝颔首。若是只做表面文章,犯不着拼着头部受伤的凶险,于很多女子而言,容颜只比性命的分量稍轻一些。 可这种结果,只能让他更加恼火。他当然情愿是太子妃想陷害太子才来这么一出——不管怎样,他心里都存着一丝希冀,希望太子还有救。 皇帝运了会儿气,转而对景林道:“不说那些了。等会儿你去太子妃的住处看看,加派人手在明处把守,自己也要更加当心。赶紧去包扎好伤口,太子妃那边事情的原委,你找个知情的手下来回话便可。” “是。”景林又道,“皇上这里,今日起人手加倍。” “嗯,去吧。” ** 伤口包扎好之后,太子妃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住处。 她差点儿就死了,这样的经历,这辈子只有这一次。 平日里经常觉得活腻了,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怕死——她害怕自己稀里糊涂地死掉,尤其害怕死在太子手里。 而今日的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行刺之人身怀绝技的确是实情,抵挡的金吾卫、双玉、双晴合力,都不能将他伤及分毫,他其实是有机会把她一刀杀掉的,甚至于,能给予侍卫、双玉、双晴重创。 可是没有,她还活着,并且只是受了点儿轻伤。 难道是只想将她掳走?可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杀人容易,掳走是绝无可能的。 她都看得出,他会看不出?怎么想怎么觉得在情理上说不通。 或者,只是虚张声势,让她真正的为之恐惧?——想要她死,很容易,日后全看她是否愿意自寻死路。 只是,这些她不能如实告诉皇帝,没必要。 回到住处,她身形完全虚脱发软,坐在罗汉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双玉忙着去抓药、煎药,双晴走进门来禀道:“景大人来了。他奉皇上之命前来看看环境,如此才好布置人手,此刻要见见您。” “嗯。”太子妃强打起精神,挺直脊背端坐,“请。” 景林走进门来,竟是深施一礼,语气歉然:“殿下饱受惊吓,实在是下官办事不力,还望殿下恕罪。”他与炤宁相处时,总是没个好脾气,但是对于寻常女子,都会礼数周全——生气是耗费力气的事儿,他才不会把力气浪费在别人身上。 “这是哪里话。”太子妃有气无力地道,“景大人客气了,请坐。” 景林落座,见只有一人服侍在室内,直言道:“是殿下的心腹?” “是。”太子妃道,“算是通过燕王妃寻到的得力之人。”他们两个要想拉近关系,只有提及炤宁。 “那就行。我有话就直说了,殿下听完之后便是降罪,臣也无话可说。” 太子妃奇道:“这话因何而起?大人请直言相告。” 景林歉然一笑,“今日臣遇刺是真,殿下遇刺则是一出戏。” 太子妃想到之前说不通的那些细节,忽然间茅塞顿开,一时间来了精神,“你是说,来行刺的是你的人?”又喃喃叹息,“天……我就说,身手那么好,却没伤及双玉、双晴,只让我挂了点儿彩……”她看向双晴,很是庆幸的样子。 双晴不由也松了一口气,对太子妃这般的心绪流露很是感激。太子妃看出来的端倪,她如何看不出。之前一直是沮丧并且忧心忡忡的——若是行刺之人都是那般精绝的身手,她真的不能保护太子妃安然无恙。 “只是,我不明白,”太子妃困惑地道,“你怎么能让我与你一同出事呢?” 景林咳了一声,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安——胆子小一点儿的人,被吓出病来都未可知,“这些是事先安排好的,不论是殿下还是我出事,另一方都会有人做这样一出戏。这种事,若是事先告知殿下,很难做到滴水不漏——皇上若是生疑,殿下日后的处境只有更加危险。” 他要的是皇帝亲口发话确保太子妃的安危,事情在明面上进行的话,他才能担保万无一失,若是只让人在暗中观望,只有一半的把握。 “明白了。”太子妃这才由衷地笑了,“事情做到这地步,皇上也还是疑心的。方才秦太医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我的伤势,想来是怀疑我自己做的手脚。” “的确。眼下皇上疑心全消,命臣加派人手保护殿下。” “嗯,这事情划算得很。”知道只是虚惊一场,太子妃完全放松下来,转而问道,“那个人是你的手下么?你的手下,身手都是那样好么?——双玉、双晴的身手,并不输东宫顶尖的侍卫。” 景林笑了笑,“身手那样好的人,做臣的手下不是太屈才了么?” 太子妃差点儿就脱口称是,之后脑海忽然灵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金——”金吾卫指挥佥事,江予莫——她没把话说完。算来算去,京城里武功高绝之人,她所知的不过燕王、韩越霖、江予莫、萧错几个人而已,眼下另外几个身在京城,江予莫却近在眼前。 景林微一颔首,“改日他会亲自前来赔罪。” “不用。”太子妃道,“他自己何尝没担负着风险。” 太子妃自然清楚,景林是看出她打心底理解此事,才会和盘托出,不然的话,没闲情为她解惑。在这样的男子心里,除去看重的人,惯于冷酷行事。 谁又不是如此呢? 况且,说到底,她对于他们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负担。他们要给炤宁交代的话,就要尽心竭力地照顾,可是那样一来,他们便要分散精力,甚至会因为顾及她而耽误手里的要事。这样做其实最妥当,一劳永逸。太子再怎么样,也不敢叫人明目张胆地来取她性命,便是派了人手来,也不可能顺风顺水地越过守在外面的人挟持于她。 该说的已经说完,景林起身道辞:“殿下之前提及的那件事,过两日我看看情形,可以的话,再来如实相告。” “好。”太子妃站起身来,“有劳大人。”顿了顿,又补一句,“这件事,别让燕王妃知情。本就无事,何必让她跟着担心。”她将母亲托付给了炤宁,炤宁的日子其实并不轻松,没必要知道这一出虚张声势的戏。 “是。多谢殿下。”景林拱一拱手,转身离开,心里愈发觉得,炤宁确实没交错这个朋友。 炤宁知道这件事之后,能够理解,但少不得骂他是个疯子——朋友与朋友,她只对受到伤害的关情;男人与女人之间,她只对势弱的女子关情。 虽然彼此早就习惯相互揶揄挖苦的情形,但在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只小豹子,炸毛是一定的,判断出他们处境有隐患也是一定的。 她担心别人,他管不着,但是不让她担心自己,却是他说了算。原本他是想,命人随时截下太子妃写给炤宁的信,若是查到她提及此事便将信件扣下,到时再明确告诉她不能提——不相熟的人,他不需讲究手段难看与否,但她先一步想到了,再好不过。 ** 什刹海。 书房明亮的灯光影里,师庭逸与炤宁并肩站在案前,一起看着眼前的行宫地形图。 避暑行宫在京城西南方,地域上归燕京所辖,建成之前,只是风景优美而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建成迄今十来年,周边人口陆续增多了一些。但皇帝并不是每年都会定期前去避暑,是以,至今都未在当地设立官府。 行宫往北是漠北,往南是天津,其余地带又与大同府蔚县及两个沿海州府相邻。 炤宁观看片刻,抬手指向蔚县,“这里是不是大同林总兵的辖区?” 师庭逸颔首,“没错。” 炤宁点了点头,再度审视。别的地方,不是他曾征战杀伐之地,便是兵力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只有蔚县,可能成为祸起的源头或是跳板。” “对。”师庭逸让她看行宫的地形,“这里的地势依山傍水,最宜防守、布阵。事态自然是应该当即遏止,不费一分一毫兵力;若是万一不能如愿,也能短兵相接、出奇制胜。” 炤宁最希望的当然是第一个可能。 父亲是名将,私心里却是最不愿兵戈相见之人。 罪该万死的是不肯消停度日、挑起战事的人,因为一句军令如山便要跟着摇旗呐喊拼上性命的热血儿郎多数是无罪的,而因为战事起而受殃及的百姓最是无辜。 可是,如果站在他的角度,如果以一个完全可以将太子取而代之的冷酷王爷的眼光来看待此事,第二种选择于他更有利—— 太子不管做出怎样的文章,皇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子在造他的反。事态闹得越大,太子倒得越快,师庭逸上位所需时间便越短。 而太子若是一击不成,寻机再来这么一出,地方又不在师庭逸所能控制的范围内的话……还是少不了劳民伤财、平添伤亡的局面。 而且他刚才说的“应该当即遏止”,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筹备的呢? 炤宁迟疑地看向他。她想直言询问,但是很清楚,只要一两个字没拿捏好分寸,就会踩到他的底线,但是没法子,她这些年都没学会跟他说话时用脑子,通常是用脑子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听我慢慢说……”她垂了眼睑,逼迫自己集中精力,暂时把他当成陌生人甚至对手来面对,如此才能保持警惕、掌握分寸。 师庭逸却是笑着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明白我为何不愿让你知晓太子之事了么?” “嗯……”他一说话,反倒让炤宁的脑筋打结了。这一日,她费尽心力权衡的很重要的事情不少了,到这会儿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她甚至想先暂时放下这件事,先去睡一觉,“不知道。但是,太子的事情和现在说的这件事,不是两回事么?” “只要你知情,便可推断出一些事,便会担心我行差踏错,耗费的心力兴许比我还要多。”师庭逸柔声道。他最怕的是让她再度心寒、失望,而她最怕的也是这件事,或许比他更怕。 “也不能这么说,”炤宁苦恼地看着他,继而很是沮丧地道,“我这会儿脑子锈住了,你不能趁人之危,先让我睡一觉再说这件事。” “说好了,来这儿是让你听听我的打算。”师庭逸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先听我说。” “嗯,好啊。”反正她是除了说想睡觉也没别的词儿了。 师庭逸右臂揽住她身形,左手食指划过大同、蔚县,柔声道:“林总兵若是在大同境内扰乱民心,都不需相邻各地的兵力可及时将之围攻剿灭,大同副总兵便会一面上奏父皇,一面先斩后奏。这个人在外任职已久,是我的亲信,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大伯父帮忙安排到大同的。” “哦。”炤宁点头,抿唇微笑。 “可这种事情,并非万无一失。林总兵之所以被钉在那儿这么多年,是因为能力不济——辖区内的草寇近几年一直不能斩草除根。”师庭逸继续耐心地对她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太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他是想利用大同境内的草寇,让林总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草寇流窜至避暑的行宫附近,那就不是副总兵能够及时获悉并且阻止的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副总兵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鲜少有人能在那个位置做出名堂名留史书。杀一个人容易,□□难,这个你该明白。” “嗯,明白。”炤宁又点了点头,笑意更浓。 师庭逸侧目看着她,感觉她此刻像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而且打心底喜滋滋的。是那么可爱。真想好好儿地抱到怀里,狠狠地亲几下。可是不行,正事要紧。 他迅速敛起这份遐思,认真说起自己的打算:“如果这个猜测成真,便好办了,权当是闲来无事剿灭草寇。结果兴许牵扯不到太子头上,但是让予莫开开眼界、练练手也非坏事,并且能顺势将林总兵革职查办。即便是草寇分外骁悍,也无妨。你看这一路的地形,我和萧错目前是想要这样安排……” 炤宁听到这儿的时候,走神了。她已经猜到了他的全盘计划。而且排兵布阵这回事,她根本就没有他的天赋,涉及这些的时候,只是为着在小范围内保全自己、反击突袭的死士。 她已不需听过程,因为完全信任他。她需要等的,是他在这之后的计划。 “……至于太子,根本不需要用这件事做文章扳倒他。”师庭逸说起此事关键,“父皇心里自有论断,他便是有心废掉太子,也不会用这种理由。” 炤宁立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可不是么?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皇帝可以接受让他寒心至极的事情,但是绝不会公之于众。不要说太子了,便是之前的庆国公、荣国公倒台,只因着他们是外戚,皇帝都不曾将他们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公之于众。 这种事,只能是明刀明枪的来,便是好心防患于未然,都要做足功夫,不能引起皇帝的疑心。 她就不该在今晚跟他讨论这件事,因为心绪紊乱之后,钻进了牛角尖都不自知。 她因为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忽略而尴尬窘迫起来,脸色微红却不自觉。 师庭逸留意到了她习惯性的小举动,也留意到了她脸色的微微变化,到底没忍住,手掌抚上她面颊,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却没中断话题:“四处张贴画像缉拿的祝江、庆国公曾经的贪污、荣国公以前可轻可重的过失、林总兵迟早要犯的错,日后都可以旧事重提,让太子无从撇清干系。眼下,只等着祝江落网,若是他祝江自尽或是消失,也无妨,大内失窃的奏折可以找到——哪一封奏折到时都不需作假,父皇便会有意无意地寻找端倪,还是能让太子再无翻身之地。” 炤宁嗯了一声,面颊因着他手掌的温热,似是烧得更厉害了。 “岳父的每字每句,我都记得。”师庭逸凝视着她,眼神坚定。 “我刚才是在想,如果太子一击不成再来一次,那样的话,总归是免不了劳民伤财,还不如这一次就跟他清算。”炤宁如实说完想法,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你没让我说。” 师庭逸牵了牵唇,“那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回答你?不论我怎么回答,都不妥吧?” 满口答应,她兴许会以为他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答应的话,她兴许就会以为他全忘了岳父的教诲,不在乎事态恶化。 师庭逸仍是摩挲着她的唇角,“真是奇了。你跟别人说话,总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明白,跟我就不行。”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炤宁比他还犯愁,“从小就这样,生气或是怕你生气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没事,慢慢来。”师庭逸将她拥到怀里,亲吻细碎地落到她脸上,“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凡事商量着来。往后就这样,你或我说完原委,另一个要做的是耐心聆听。” “好啊。”炤宁环住他身形,“我刚刚不是不信你,真的,只是钻进牛角尖去了。” “看出来了。”他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红唇,“江宝儿傻起来的时候,要人命。”可爱的要人命。 他还是第一次用温温柔柔、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她傻,这会儿她不愿意戴那顶帽子,“你才……”言语刚开了个头,便被他用亲吻湮没在唇齿间。 亲吻,越来越炙热;气息,越来越灼热。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低喘着问他:“你……想开了?”早间还一副死活不肯碰她的样子,这会儿就不忍了,唱哪出呢?她腹诽着。 “早间是谁说的要帮我?”他笑着打横抱起她,走向书房里间。 “啊?”炤宁垮了脸,“你……是说着玩儿的吧?'' 师庭逸轻笑出声,“你这个煞风景的。” “我讨厌这个别院……”她讨厌这儿的书房都有里间,里间都有床榻,讨厌今日稀里糊涂地就又把自己埋坑里去了。 她那么懒的人,好听的话张口就来,但是真让她卖力气的话……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真不想出力的话,就给我闭嘴。”他咬了咬她的耳垂。 “……”炤宁立刻老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福利明天中午发(づ ̄ 3 ̄)づ 第107章 99·099·0099·% 第107章 师庭逸抱着她穿过里间的珍珠帘。 炤宁却在这时候想到了一件事,虽然知道自己一说出口肯定得不着好,但真觉得那件事很重要,小心翼翼地道:“你真的不能再忍会儿么?”说到这儿就见他一边浓眉轻挑,索性豁出去了,无赖地笑着,探身把住屏风的紫檀木边框,“这儿叫水不方便……” 火都烧到眉毛了,怎么忍?都懒得数落她煞风景了。师庭逸不理她,伸手掰开她的手,又随手将她的绣鞋脱下扔到一旁,末了把她抱到床上。 炤宁却笑起来,往床里侧挪去,语气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是生气了,还是着急了?”她这会儿也想开了,反正他是指望不上她的,他亲力亲为的话……她怎么都是一个累散架的后果,横竖都是同个结果,何必先气短心虚? 里间只燃着一盏烛光,光线朦胧,更显得她唇红齿白,眸子熠熠生辉。 师庭逸不自觉地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上扬,利落的宽衣,三下两下,便脱得只余宽松的中裤。 炤宁瞧着他一览无余的好身形,“穿着衣服要显得瘦一些,脱掉之后就……”她一时间找不到妥帖的言辞。 “就怎么样?”他到了她近前,对上她小se猫一样的眼神、依然微微泛红宛若桃花一般的面颊,笑意更浓。 灼热的气息到了近前,使得炤宁呼吸微微一滞,“……就更好看了。” “怎么不闹了?”师庭逸抬手拨了拨她领口,“嫌我心急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好说,慢点儿来。” 炤宁听了,预感不大好。 他的吻落到她的眉心、面颊,煞是轻柔,如微风拂过春柳,“江宝儿,你脸红的样子,怎么这么好看?”好看得一颦一笑都有着动人心魂的风情,好看得让他怎么也克制不住地想抱她、吻她…… “……是真的好看么?”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心无城府地道,“我脸红好像是起码一两个月一遇的事儿,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是怎么也拦不住吉祥败家,更拦不住江宝儿煞风景。”师庭逸笑开来。 炤宁亦随之笑了起来。 他低头,亲吻再度落下去。 ** 这晚,景林收到了炤宁写给他的那张字条,看了一遍,挑了挑眉,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都能知道?”当然不是燕王或韩越霖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的门路查到的。景林扯了扯嘴角,“这是要成精不成?” 他敛目斟酌了片刻,这才提笔给她回了张字条,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称自己一切都好,末了再思忖片刻,加了一句:既然你已知情,我便将此事告知太子妃。 说起来,太子妃的位置是意味着来日母仪天下,但是,她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垮了,太子又被人动了手脚,不大可能绵延子嗣,最重要的是,如今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女人如太子妃,处境也实在是可怜、不易。 让太子妃早一些知道,她便能早做打算,不论是何心迹,总比往后方寸大乱要好。 对别人,他不会设身处地的着想,也没闲心同情,可是太子妃不同,那是炤宁很在意安危的朋友。 景林命人把字条从速送到燕王府,又交待道:“等会儿我要见一见太子妃,有要事跟她说,看她是否得空,去通禀一声。” 太子妃这会儿自然是比较难熬的,伤口的疼痛无法忽略。好在秦太医说了,伤口只是比较长,但不深,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行,来日若是不喜留下的疤痕,他手里也有祛除伤疤的药膏。 太子妃当时听了就笑,心说谁还会在意皮相上的瑕疵?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想到了炤宁,想到了炤宁左手上的疤痕。 过了那么久了,那道疤还是那么深,那么狰狞,可见当时伤势的严重。 她之前总是为美人身上的这点儿瑕疵可惜,问炤宁有没有试过找方子去掉疤痕。 炤宁当时笑说去不掉了,但是留着也没什么不好,能时时提醒着自己,惜命一些。 是啊,留下点儿印迹没什么不好,不管是心头、发肤留下的,都能时刻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不再犯错。 一转念,太子妃又开始琢磨今日之事的始末,对自己的情绪淡了,倒是为景林、江予莫的大胆、冒险后怕起来。 万一江予莫此举败露,事态可就无法收拾了。 艺高人胆大,以前她只听说过,今日才亲眼目睹。 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的事儿,那少年很明显是做到了,并且是算得轻松地做到了。 他们让她用最真实的情绪,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往后她只要出一点儿差池,皇帝就会迁怒到太子头上。 真的是一劳永逸——太子被废掉之前,还有能力伤害她的期间,她都是相对来讲最安全的。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能把太子拉下水,值了。 听得双玉进门来通禀,说景林等会儿要来,有要事相告,她便知道因何而起,连忙起身略作收拾,转到外面等待。 过了一阵子,景林来了,将太子一事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太子妃听了,起先只有惊讶。她睁大眼睛,静静地看了景林好一会儿,随后唇角缓缓上扬,笑了,“原来如此,好事啊。” 她这反应,实在是叫人心安,景林不由微微一笑。 沉了片刻,太子妃道:“怪不得他那么不对劲,全明白了。”转而问道,“你们应该反过头来利用此事,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知会一声就好。” “是。多谢殿下。”景林起身道辞。 太子妃独自坐了片刻,举步走到门外。行宫的夜风,温柔地回旋在天地间,带来丝丝凉爽,营造出很是惬意的氛围。 她抬头望着星空。到这会儿,才想到了佟念柔。 原来,所谓的惊喜是这件事。 也算得上是个惊喜吧。她之前都不能真正为两个胎儿报仇,荣国公还在没皮没脸地苟延残喘,佟三夫人、佟念柔都是自尽而亡,太子没真正在乎过她曾经受到的打击有多重,直到此刻,事态才算是给了她一个说法。 以眼前的处境,是否能够有喜已成为她最不需在意的事情,但就是这样,于她而言,不去生与不能生是两回事。 炤宁很诚实地告诉过她,并不能真正地理解她的痛苦。 是的,真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 两个不能出世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生命里,不知带给她多少喜悦、憧憬。后来,又相继离开了她。 她部分生命也随之消亡。 她为此偷偷哭过多少次,没有人知道。 那些在悲伤悔恨中入眠的夜,她有时候会梦到孩子,看到他们孤孤单单地停留在黑暗中,有时甚至会梦到他们委屈的无助的哭泣着。 即便是到了现在,看到新出生的小孩子,她都会不自主地想到自己本该拥有的两个小生命,会想若是他们还在,会是如何可爱的样子。之后,心头便会被黑沉沉的寂寞、孤独吞噬。 真切的来过,又真切地离开了,她只能孤孤单单地活下去。 她因为不能成为母亲,是那样的痛苦,可是太子呢? 他没因为这个真正的伤心过,他在乎的总是不关乎人情。 她是他的发妻,一年年一日日的在他面前枯萎,他又转头去染指别的女子,甚至亲自吩咐人给林千惠服用不能有喜的汤药。 他对孩子没有祈盼,只在乎有了孩子便意味着他的地位更稳固。他之前的打算,是想寻找一个有资格为他开枝散叶的女子吧? 这下好了,大家都省心了,这件事再不需挂怀。 他终究是为那份叫人心寒的凉薄、冷血付出了代价,通过佟念柔之手。 有些恩怨,是不需经历轮回便可看到结果的。是非纠葛之中便是一个因果循环,人终究会为往日的错遭到报应,并且不见得就需要亏欠之人出手惩戒。 佟念柔…… 太子妃轻轻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去念及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人已不在了,什么都与她无关了,多思无益。 佟念柔要永久的安宁,便给她一份安宁。 ** 行宫的东宫正殿。 太子神色阴郁地坐在灯光影里,手里握着金樽,青白的面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一名死士跪在他面前——他是冯长青为太子培养的死士之一。这几日,他与几名同伴不着痕迹地到了东宫,替下了几名侍卫。 “景林那边的事,失手也算了,可是太子妃那边是怎么回事?”太子沉声询问。他原本准备今夜命人前去动手的,谁承想,黄昏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死士恭声道:“太子妃那边,并非属下自作主张,委实不知原委。” 太子喝了一杯酒,笑容透着阴寒、讽刺,“苦肉计。” 死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适才收到的,请殿下过目。” 太子取出信纸,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将信纸用烛火点燃,笑容里有了一点儿真实的愉悦。他摆了摆手,命死士退下。 皇帝还没命人叫他过去说话,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吧? 是啊,连他都为皇帝犯愁:要怎么处置一个派人意图杀害自己亲信的太子呢? 废了?不行,这是在行宫。 软|禁?太小家子气。 回京让小儿子护驾?那未免太丢人。 皇帝很多时候与他一样,要等至亲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能说服自己下狠手。 所以,太子明知皇帝正在震怒中,也不担心自己会出闪失。 现在,皇帝一定在想,早早立下储君做什么呢?等于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这个人存在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身份。 太子可以确定,今夜皇帝早晚都要见见他,不然难以入眠。 睡不着觉的滋味,不好受。他比谁都清楚,他希望有人陪着自己尝一尝几个日夜不能合眼的感受。 他转去洗漱一番,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换了一袭簇新的锦袍。随后静静等待。 戌时,侍卫簇拥着崔鑫前来传旨:皇帝召见太子。 “稍等。”太子转身去了里间,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小巧的药**,收入袖中。随后,大步流星出门,去往皇帝的书房。 第108章 99·099·0099·% 第108章 皇帝这时候的心情很不错,并不是特别烦躁不安。 他听小儿子说起过梁居士及其所著见闻录,对这般人物起了兴致。只是,小儿子说起的时候,梁居士已离开燕王府,不能当即召见,便命专人试着去寻找。 到了今日,梁居士才到了他面前。 做帝王年月已多,任何事不过是事到临头的一个抉择,不需看得太重。事事愁苦伤心的话,他活不到现在。为此,闻讯之后,当即命崔鑫将梁居士请到正殿,边饮酒边闲谈。 文武有相通之处,行家里手一出手便知功夫深浅,学识、见闻亦是。 皇帝是兴致很广泛的人,年少时所学涉猎甚广,并且特别欣赏满腹文韬武略、有才情的人。而在梁居士这般以才华名动天下却不慕虚名多年游历的人物面前,他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 从名利方面来讲,梁居士算得方外之人,所以天子、百姓在他眼中的分量差不多,只是缘分有深浅罢了。但对皇帝,梁居士是打心底的尊敬、欣赏,由此,两人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皇帝把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离庙堂越远,反倒越是看得清楚。依先生之见,朕是否该改立太子?”他需要跟人说说这件事,而除了梁居士这种人,跟谁都不能直言。 梁居士闻言一笑,“草民怎敢妄言这等大事。” 其实,这便是委婉地认同废掉太子了。若是不认同,少不得婉言规劝——如何都要保住太子地位的理由,不会比皇帝想废掉他的理由少。 皇帝笑着喝尽一杯酒,又道:“其实,有很多次,朕都在想,太子是否陷入了别人为他布下的局。有那么一次两次,朕甚至是认定这一点的。到底,他这些年从不曾有过近期这样的情形,以往甚至很少有过错。近期,实在是反常。” 梁居士淡淡一笑,“敢问皇上,既是如此,因何不曾亲自出手帮助太子?”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何尝没想过帮一帮太子,可是,太子根本不给他下这种决心的理由,一件事连着一件事,都是上不得台面,叫他想来便膈应。帮什么呢?他又不是只有太子这一个嫡子,小儿子比太子更出色。这一点,是他的退路,或者,偶尔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盼着太子走至只能让贤的地步,那样的话,似乎并非坏事。 “燕王只有一点让朕不放心,”皇帝说起了另一件事,“他年少时飞扬跋扈,征战时不乏冷酷之举,这般的人坐拥天下,或是万民的福,或是万民的劫。”那样的性情,政务上惯于施行铁腕手段,内忧外患时绝不肯退让半步。能让燕王低头迁就的,唯有皇权、情义。 那么多年,皇帝一直都觉得,太子与燕王这对同胞兄弟是最有福气的,能够相辅相成,同心协力之下,必能开创一个空前的盛世。 可是,谁承想,太子种种行径表明,他忌惮燕王,他不想要这样一个左膀右臂。 要是那样的话……兄弟两个迟早反目,结果都不需想。燕王在军中的地位,不输当年的江式序,想造太子的反,必是一呼百应。 “征战杀伐之人,其实最是爱民。”梁居士忽然将话题转回到皇帝先前的疑问,“即便如今太子的处境,是别人手里一局棋,他因何始终不能绝地反击?” 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就算太子种种过错是遭了别人的算计,可他为何不能避免?就算太子是冤枉的,他为何没能力为自己洗清那些可大可小的过错?到底还是技不如人,到底还是心术不正所致。 这种话,也只有梁居士这样的人敢明说。 也只有一个真正的局外人的话,皇帝才能静心聆听,并且认可。 这时候,太子过来了。 梁居士起身告退。 皇帝笑着颔首,“明日再叙。此间景致不乏绝佳之处,先生不妨逗留几日。” 梁居士称是退下。 皇帝目光温和地看着门口,看着太子步履从容地走进门来。他指一指一旁的座椅,“坐下吧。” 太子称是,躬身行礼之后落座,问道:“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皇帝发现自己在这时候无话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要你过来,陪陪朕。” “是。”太子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不免意外。黄昏时候的事情,皇帝提都不提,这并非好事,完全是已经完全认定,都不需要他的说辞。 皇帝又道:“今夜起,你便留在朕身边,不需回东宫了。” “……是。” 皇帝亲自把太子软禁起来了,放在自己跟前看着。太子想到这一点,莫名觉得荒谬可笑。 ** 已近四更天,师庭逸拥着炤宁回到正屋。 自厅堂到寝室的短短一段路,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走上三两步,他便停下来低头吻她,她微微笑着,辗转回应。 书房里的痴缠,最要紧的关头,他仍是顾及着她,不肯冒险。 那般被尊重、被珍惜、被呵护的感受,叫她动容,第一次没有克制真情流露,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他因为她这一句,心海被暖光笼罩,觉着这日子已经圆满。 他们回到了最初心有灵犀、亲密无间的情形。 再无任何芥蒂,再无任何心结。她完全地信任他、依赖他。 回到寝室,两人唤人被水,各自沐浴。 红蓠隔着薄纱帘对炤宁道:“景大人有信来。” 炤宁抬手拿过一方帕子,将**的手擦干,伸出手去,“我看看。” 红蓠将信件递给她。 炤宁看了看,对景林那句一切安好不以为然——根本就不相信,她还不了解他么?不管怎样都不肯让别人为他担心。她在意的是他末一句要告知太子妃。 是该让太子妃知道那件事,这样一来,太子妃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连原由都不清楚,人就会坠入云里雾里,考虑得太多,反而容易出错。 现在,太子的事在小范围内,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就很有趣了。哪一日哪个人实在气不顺的话,兴许就会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那情形……炤宁一想就觉得很有趣。 但是,最好还是别直通通的行事。皇帝到底是她的公公,并且对师庭逸是父亲对儿子的关爱,近来身体都不大好,万一急得气得再病倒在床就不好了。 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毕,炤宁与师庭逸先后歇下,他一边帮她推拿穴位,一边与她梳理清楚整件事。 炤宁原本想跟他商量日后如何行事的,倦意却是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是天色大亮,看看时辰,已过辰时。 又起这么晚。她笑着叹息着起身,心里只盼着王府的水池能够早些建好,那样的话,她夏日里也有个强身健体的事由,能逐步改变这懒散的做派。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她都做不来,稍稍耗费力气就会一身的汗,又不能在大白天沐浴,想想就难受。 她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师庭逸从外院回来了,神采奕奕的。 到了她近前,他先揉了揉她的脸,之后道:“刚才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是吗?”炤宁精神一振,“快与我说说。” 第一件事,是皇帝传信给他,让他根据行宫的地形做出妥善的以防万一的部署。他如实告诉她,又道:“这样一来,省去了让景林委婉提醒父皇这一节。可是,这也意味着,这一两日内,行宫内定是出了事情,可惜的是景林和予莫都不肯告诉我们。” “嗯。”炤宁点头,蹙了蹙眉,“那两个混账,仗着自己在外面,便什么都不肯说,欠收拾。” 师庭逸不由笑起来,“韩越霖也是这么说,已经想法子找辙了,他要把自己的人安排进行宫几个,省得总生这种气。” “是该如此。”炤宁又道,“不是两个好消息么?第二个是什么?” 师庭逸道:“第二个好消息,便是祝江。他近来就在京城附近与锦衣卫兜圈子,昨夜子时之后,他束手就擒,唯一的要求是要见一见你我和昭华。” 炤宁长长地透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个人盼来了。”昭华这几年的苦,总算能够有个说法了。随后她又不免担心,“你我好说,见谁都无妨,早就猜到的事情,不过是再确定一下。但是,昭华呢?如果真是太子让祝江对她下毒手,她——受得了么?身子骨才刚刚见好。” 猜测与面对不同,是两回事。 怎么样的人,在知道自己是被兄长害得一度生不如死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打击。 炤宁担心昭华承受不住,要是再病倒…… 师庭逸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昭华心性坚韧,又是早已猜到,应该可以应付。但是这样的事情,对她总归是个重创。我们去看看她吧?感觉不稳妥的话,便瞒下来,相反的话,她自然知晓该做些什么。” “好啊。”炤宁立刻站起身来,“我们这就去棠梨宫。” 师庭逸颔首。 两人却是没料到,正要出门的时候,昭华公主来了,陪同她的人是韩越霖。 作者有话要说:  要看福利章的小天使们,请发邮件至我基友的邮箱780306336,提供客户号和订阅记录,基友验证之后发送福利。 ** 这两天码字时间少,更的就少了点儿,明天和周末可以多更(づ ̄ 3 ̄)づ 第109章 0109 第109章 师庭逸与韩越霖在外书房说话。 昭华公主到了内宅的花厅,已经笑盈盈落座,“给你做好了几套衣服,还选了一些我觉着适合你的衣料、首饰,等会儿就送到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炤宁讶然,她做一件衣服用的时间都要用月份算,昭华做了几套衣服,只用了数日,“这可真是人比人该扔啊……” 昭华公主忍俊不禁,“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做画很多时候一挥而就,可我就比不得你,一幅画不知要多久才能做成,并且毫无可取之处。” “嗯,听你这么说,我好过多了。”炤宁笑着坐到昭华公主近前,摆手命服侍在侧的人退下,只剩下两个人了,语气转为关切,“为何事过来的?”只为送衣服或是出来散心的话,韩越霖就不会允许。 昭华公主笑意微敛,“是为了祝江的事情。” “这样说来,越霖哥全都告诉你了?”炤宁的困惑在于,祝江的事站在哪种角度上看待都是坏事,照常理说,他没道理及时告知昭华公主。 “猜你就是这个反应。”昭华公主笑嗔道,“一个个的,怎么都把我当纸糊的?”没等炤宁说话,便和声解释道,“只有那件事水落石出了,我才能安心度日。先前我跟韩越霖提过这件事,要他答应我,如果事情有了眉目,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韩越霖言出必行,从不食言。炤宁释然,随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刚刚我跟你四哥正想去探探你的口风呢,到底是怕你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昭华公主道,“实实在在地去过鬼门关,也实实在在地被病痛折磨了这几年。如今面对很多事,不是权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便是当自己是尘世之外的人。” 炤宁了然一笑,“病如修行。”最痛苦的事,是自己承受身体、心头蚀骨的疼。昭华公主承受过的一切,是连她都比不得的。她最苦的时候,身边也有朋友给予温暖、鼓励。昭华呢?在宫里一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但是,如果昭华不表态在先,炤宁就不能静下心来想通这些。她与很多人一样,关心、在意的人在自己心里,是很柔弱的形象。 “对了,”炤宁想起一事,“我跟你提过那种西域树木的汁液,你还记得吧?” “记得。”昭华公主点头,“就是那种抹在脸上,可以让人显得苍老的树汁。怎么了?” “我请人帮忙寻找,过几日就能送到京城。在你看来,曾出现在你宫里的人是祝江的亲眷,可我一直都认定那个人就是他。”炤宁笑道,“等他的人到了,我们不妨试一下。” “好啊。”昭华公主略一思忖,笑了笑,“若正如你猜测的那样,事情会更简单一些。” 师庭逸和韩越霖说着话走进门来。 炤宁与昭华公主同时起身,分别与韩越霖、师庭逸见礼。 师庭逸对昭华摆手示意免礼,笑,“好几年没正经搭理我了吧?” 昭华公主低声咕哝:“那不是病着没心情么?况且,也真是看谁都像害我的凶手。” 师庭逸挑眉,抬手拍在妹妹的额头,“我就是那么歹毒混账的人?” “歹毒与你不搭边,”昭华公主笑盈盈的,如实道,“混账事可是真做过。”说完,瞥了正与韩越霖说笑的炤宁一眼。 “嗯,也是。”师庭逸并不介意她的揶揄,“幸好我知错就改,不然的话,你岂不是要记恨我一辈子。” “那还用说?”昭华公主秀眉微扬,又低声叮嘱一句,“对四嫂好一些,不然我还是不理你。” “遵命。”师庭逸笑开来。关心宝儿、帮她记恨他过错的人再多,他都不会介意。相反,他为宝儿高兴,并且感激这些人给予炤宁的关心、快乐。他的宝儿可不是拥有了男女之情就会知足的人,至交越多,她过得越舒心。 那边的炤宁正在跟韩越霖说已知晓太子之事这一节,末了又气又笑的看着他,低声道:“我这个哥哥,现在跟他妹夫联手哄骗我,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韩越霖理亏地笑了笑,并没追究她知情的相关细节,道:“往后我帮你多赚点儿银子——状元楼修缮好了重新开张之后,你只管在家收银子,怎样?” “这还差不多。” 韩越霖牵了牵唇,“小财迷就是好打发。” “财迷、吃货可不就是最好打发的。”炤宁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随即让他落座,亲自吩咐丫鬟给他备下他爱喝的清茶。 四个人齐聚一堂,把事情完全说开来,氛围很是融洽。近巳时,炤宁转到画案前,根据其余三个人的喜好拟了午膳的菜单,唤红蓠送到厨房去。 韩越霖打趣炤宁:“平日这么清闲,没学着做几道菜么?不会还是只会做豆腐吧?” 炤宁斜睇他一眼,“可不就还是只会做豆腐,并且我根本就用不着学做菜。” 昭华公主却是有点儿惊讶,“四嫂偶尔也下厨么?这个倒是从没听说过。” 韩越霖和师庭逸俱是一笑。 炤宁有点儿尴尬地轻咳一声,“小时候不肯习武,习字作画腕力不足,先生就给我想了个法子,让我每日早起推豆腐。这样练了两年多吧,刀工还可以,切出来的豆腐丝能做文思豆腐。” 昭华公主这才明白两个男子为何发笑,自己亦是忍俊不禁。 韩越霖接道:“她的刀工,能与负盛名的厨子比肩。文思豆腐吃的就是刀工,寻常人没法子切到纤细如发的地步。推豆腐这档子事,厨子专门练的少,刽子手居多。”炤宁从小时有离经叛道之举,她就是知道推豆腐与一些刽子手有关,才觉得有点儿意思,坚持练习了那么久。 “真会煞风景。”炤宁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你让昭华听这些做什么?”随后想了想,“还好,没叫厨房做豆腐。” 昭华公主笑得眉宇弯弯,“没事,没事,没那些忌讳。”因为自己在韩越霖面前总是吃亏的那一个,她特别喜欢看兄妹两个斗嘴、相互揶揄打趣。 韩越霖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败家呢?来这么久都没瞧见它。” 师庭逸笑道:“一早去了萧府。” 炤宁附和:“是啊,我们败家让萧大人头疼去了,午间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真想看看如意,听四嫂说跟吉祥一样可爱。”昭华公主说道。 “那容易啊,”炤宁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急着回去,用完午膳到茉莉园歇息片刻。吉祥如意下要是还在萧家盘桓——” 师庭逸把话接了过去,“我带你们去萧府坐坐,申时前后吧。” “嗯!”昭华公主用力点了点头,很高兴的样子。 韩越霖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清浅笑意。最好的事,是看到她的欢颜。 ** 这日下午,俞薇终于走进萧府,去见萧错,以一个合情合理的原由。 来到京城这些天,她一直不曾心急,是预感到相见的结果是再度擦身而过。既如此,便推迟一些。 有些人的心意,勉强不得,如她,怎样都不可能再对别的男子侧目。 而他,似是无意娶妻。 从下人嘴里,她陆陆续续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形: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他和两个弟弟。他二弟已经定下了亲事,明年春日娶妻。 想嫁他的女子很多,可是因着他冷酷冷情的名声在外,上面又没有帮他张罗婚事的长辈,不少人家都是破了抬头嫁女儿的俗礼,请人到他面前说项。他一概不应,倒是帮二弟办妥了亲事。 因何而起呢?是至今不曾遇见让他心动的人,还是早有意中人而不可得? 她这个外人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 今日之所以能顺利地见到他,是因为她手里有他一块玉佩。 说来也是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他在漠北征战期间,不慎遗失了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兵荒马乱的,无处寻找。 父亲在世的时候,她偶然见到他,对他佩戴在腰间的玉佩并未留心,只隐约记得是一块和田羊脂玉镂空玉佩。 父亲辞世后,过了孝期,她过的并非整日游山玩水的日子,踏踏实实地学习经商之道。太清楚,失去了父亲、家族的庇护,只有银钱能给她安稳富足。 她名下有一间当铺,那块玉佩,是一个流民送到她眼前的。那日也是赶巧了,她和奶娘去了铺子看账,掌柜的用一两银子收下玉质上乘的物件儿,喜滋滋的请她过目。 她没印象,奶娘对这些却是很敏感,但凡见过的物件儿,隔很久再看到,还有印象,便与她说了。 她心头一动,立即将玉佩妥当的存放起来。若不是也算了,若是他的,就要物归原主。 昨日,她设法见了见萧府管家,取出玉佩让他过目,问是不是萧错遗失的。 管家细看了一阵子,肯定的点头称是,随后请她务必完璧归赵,因为这样的物件儿都是有来历的,要查也容易。 她就笑着承诺,明日会亲自双手奉还。 此刻,俞薇款步走进花厅,看到容颜俊美、神色清冷的男子居中而坐,两条大黄狗乖乖地坐在他跟前,有点儿好奇地侧头看她,憨态可掬。 她对它们并不陌生,之前无意间远远地看到过几次,知道是分别出自萧家和燕王府。前者是她的意中人,后者是她的恩人,这前提下,当然是满心的好感。 她在他几步外站定身形,先将手里的黄杨木小匣子交给服侍在一旁的小厮,随后屈膝行礼:“妾身俞氏,见过萧大人。” 萧错抬手示意她免礼,“坐下说话。”又吩咐小厮上茶点。 俞薇称是落座,一颗心砰砰砰地跳的厉害,能做到的只是面上平静。 萧错取出玉佩,眯了眸子细看,随后温声问道:“自何处得来?” 俞薇说了原委。 “多谢。”萧错看向她,“过得还好?” “还好。”俞薇想起另外一件事,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请小厮转交到他手里,“燕王当初曾对妾身伸出援手,大恩无从报答,能偿还的只有这些他仗义相赠的银钱。” 萧错摸了摸下巴,“为何不当面奉还?” “没必要。”见他还有个送还玉佩的理由,见燕王不管什么理由都有高攀皇室的嫌疑,真的是没必要。 萧错颔首,“他不收的话再说。” 俞薇称是,之后鼓足勇气凝望着他,“大人似是记得我,又似全无印象。” “这么说也行。”他只是记得有她这么个人,是陌生人里让他有点儿印象的女孩子。 俞薇抿唇微笑,欲言又止。 萧错权当没看到她神色间的犹豫挣扎,道:“这块玉佩是家母留给我的,遗失后一直记挂在心。你今日送还,这恩情我一定要报答。是我看着办,还是你开条件?不论如何,我都会命手下尽力帮衬于你。” 这男子说话其实有些伤人,并且滴水不漏。要她开条件,只能是与他本身无关的条件——人家隐晦的点明了:只让手下帮衬,他只负责发话。 这般做派,与燕王相仿,怪不得两个人那么投缘。 “我开条件吧。”俞薇笑容怅惘,“烦请大人务必说服燕王,收下我奉还的银钱。再有,大人若是得空,能否屈尊送妾身几步?”语毕,她站起身来,行礼道辞。 萧错不动声色,“要我答应不难,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萧错站起身,拿起桌案上一个大红描金匣子,“一点儿心意,请务必收下。” 她猜得到,匣子里定是非常名贵的物件儿,“妾身定会好生保管。” 萧错微笑,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我送你到府门,若是你不嫌累的话。”吉祥如意见状,立刻跑到他身边,跟随两人走出花厅。 俞薇分明很难过,却又因他的话心生笑意。是一种矛盾到了极点的情绪。与他一同走在路上,置身在清雅的环境之中,她因为已经知道结局反而放松了,语气变得随意:“知道我为何提出这两个条件么?” “有意捉弄?”萧错道。他的意思很明显,请她不要提出需得他亲力亲为的条件,她偏就要让他相送,这是谁都替不了的。 他这是有多不解风情?俞薇腹诽着,嘴里则道:“不是。因为我最想要的是姻缘,此事你不会成全我,那就只能求一些让自己心安的事。” “原来如此。”萧错语气淡淡的。 “……”俞薇侧头凝视着他,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言问道,“你可曾对哪个女子侧目?心里可有意中人了?” 萧错依旧言简意赅:“这是我的事。” “我知道。”俞薇心里又气又笑,“如果没有,还好一些;如果有,那女子真是可怜。” 萧错对她扬了扬眉。 “再怎么中意,不解风情的话,也是难为人家。” “嗯,受教了。”他说。 “……” 萧错给了她一个和煦的笑容,“你只管放心说话,横竖我也不善与陌生人攀谈。” 俞薇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唇畔的笑意更浓,笑得眼睛险些湿润。深深地缓缓地呼吸几次,她总算恢复平静,问他:“燕王妃是怎样的人?”她对燕王妃的了解,仅限于市井坊间的传言。 “燕王妃——”萧错想了想,“是真性情的人,所以善变。喜欢猫狗。在家里特别随和;在外面喜怒无常。我只知道这些。” “那么,太子妃呢?”天子脚下,最尊贵的人除了皇后,便是太子妃与燕王妃。 “我只知道她与燕王妃是挚友,并非妯娌情分。” 知道的并不比她多。俞薇笑问:“要是问你另外有名气的女子,你就更不清楚了吧?” “嗯。” “那你不妨说说自己了解的女子。” 萧错问道:“要我跟你说家母生前轶事?” 俞薇忍俊不禁,“算了,不难为你了。”随即加快脚步。 到了府门前,她屈膝行礼,与他作别。 萧错拱手还礼,“珍重。” 她低声道:“多谢。” 感谢他终归是给了她一段可供回忆的光景,感谢他从头到尾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她死心。日后仍旧不会有人取代他,但她不会再徒劳地抱有希冀,可以冷静地斟酌余生要如何度过。 她乘坐凉轿离开,走出去一段,回眸相看。 他已转身往回走,深色锦袍,颀长身形,步履如风,两条大黄狗生龙活虎地跟在他身侧。 她笑了,视线却倏然变得模糊。 萧错快步到了书房,很快放下刚才的事情,斟酌着日后去向。 不出意外的话,他要从速赶去避暑行宫,或许要发生的一场短兵相接,他带人前去最合适。行宫的事情一了,便要去往南疆,届时要么是风平浪静,要么是变数频发。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甚至很享受生死莫测以命冒险的经历。 他这样的人,要等到乐于冒险的性子收敛起来,才有资格成家。不然的话,娶谁就是害谁。 申时左右,师庭逸、韩越霖和昭华公主、炤宁过来串门。 府里人少,再清净不过,萧错安排了小厮给两女子带路,让她们随意赏看府里的景致,自己则将师庭逸、韩越霖请到书房议事。 这时候的太子,与皇帝在葡萄架下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局棋。 二人身侧的矮几上摆着酒水果馔。 皇帝手边是茶盏。 太子手边是一次次空了又满上的酒杯。 一局棋下到中途,太子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旋开软木塞,倒出一粒黄豆粒大小的药丸,用酒服下。 “不舒坦?”皇帝问道。 “是,心口疼,发闷。”太子回道,“心浮气躁之故。” “心口疼是朕的老毛病,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有这种病症?”皇帝眼神狐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太子为此讽刺一笑,“难道父皇以为儿臣想畏罪自尽么?” 皇帝眸色深沉,“是又如何?” “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儿臣何罪之有?”太子的眼神阴测测的,“既然无罪,为何自尽?”语毕将药**取出,扔给服侍在一旁的崔鑫,“去找人验看。” 皇帝冷笑,“你便是真有心寻短见,朕还会阻拦不成?” 崔鑫听出话里的意思,恭恭敬敬地把药**还给太子。 皇帝继续道:“已到今时今日,你还在等待朕询问你做过哪些糊涂事么?终究是父子一场,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过主动向朕认罪?” 这话很有些听头,可以认为皇帝是在吓唬人,也可以认为这是欲加之罪。 太子语气木然:“儿臣所做过的一切,都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父皇若认为这是糊涂事,那么,儿臣静待父皇降罪。” “你为何不敢向朕吐露心声,为何不敢承认你忌惮庭逸?”皇帝语声越来越冷,“怕什么?你怕的到底是什么?!” “已到这地步,儿臣有什么不敢的。”太子凝视着皇帝,“儿臣只是心里清楚,在父皇心中,我的分量始终比不得燕王。您早就想废掉我,想将这天下交给燕王。您从不曾公道处事,根本就比任何人都盼着我失势!” “一派胡言!”皇帝霍然起身,瞬间暴躁起来,看看周围环境,强压下火气,“滚去南书房候着!” 太子收拾起随身携带的折扇等物,意态悠闲地去往南书房。 皇帝看着他,气得直喘,抬手按住心口,好半晌才缓过来。 进到南书房,皇帝还在震怒中,凝视着太子,吩咐崔鑫:“传话给景林,将太子随从全部拿下!” 太子悠然一笑,“晚了。”又指一指龙书案后的座椅,“父皇切莫动怒。您要我认罪,我从实道来便是。说起来,这几年着实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直闷在心里,想找个人细说原委……” 崔鑫没时间继续聆听,快步出门吩咐下去,随后便要急匆匆返回。他担心皇帝会被太子气得病倒,甚至于,怀疑太子是故意惹得皇帝震怒,想把皇帝气得……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万般焦虑地踱着步子。 怎么办才好呢?找谁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晚上见^_^ 看几个小天使都说感觉快完结了,的确是哒。算了算余下的情节,大概十来天之后结文。旧文新文不会断档,下一个开邀宠记,攒了点儿存稿了,明后天就会填坑。 快完结的时候偶尔卡文,更新会出现昨天欠奉今天补上的情况,提前跟你萌说一下。 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110章 109#0109 110 崔鑫心急如焚的时候,眼角瞥见了江予莫的身形,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快步上前去,问道:“是不是有事面见皇上?” 江予莫摇头,奇怪地看着崔鑫,“如今我每日都要在皇上近前巡视,以防手下疏忽大意。 章节更新最快” “我知道我知道,”崔鑫拉着江予莫走出去几步,低声道,“可你此刻一定要找个事由见皇上,我即刻帮你通禀。” 江予莫瞧着崔鑫一头一脸的汗,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皇帝正在询问太子:“当初炤宁的事情,是不是你一手促成?” 太子大大方方地颔首承认:“正是。” “你为何要谋害一个弱女子?”皇帝双眼冒火地看着太子,“你可知她是江式序的爱女,她是燕王的意中人,更是朕看中的小儿媳妇?” “弱女子?就是父皇口中这个弱女子,让儿臣先后失去了陆家、佟家这些左膀右臂。”太子轻轻地笑起来,“父皇看中的小儿媳妇?您膝下这些子嗣,容貌才情最出众的便是她江炤宁——最出色的女子,背后有着根基最深厚的江府,您为何一心一意要促成她嫁给燕王,为何从没想过把这些赐予儿臣?” 太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知不知道这样的言语有着大伯觊觎弟妹的嫌疑?这是皇室中人做梦都不可说出口的!皇帝抬手抄起茶盅,用力掷向太子,“混账东西!逆子!” 太子偏了偏头,茶盅贴着他耳际飞过,碎在他身后的地上。他牵了牵唇,“您看,您就是这样偏疼老四,最好的都要给他留着,从没想过那些也是我最需要的。”随后,又轻描淡写的加一句,“那个最出色的女子,我也喜欢,从小就喜欢。您敢说您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皇帝恨声道:“此刻,我只庆幸从没想过成全你!你这般的混账心思,是皇家的耻辱!” “父皇怎么想的,我现在才想清楚了。”太子还是笑微微的,“在您眼里,在您在位期间,我都是需要防范的,您怕我心急等不起,是以,要让燕王的势力与我平分秋色。所以,您让燕王与江府结亲,您无视韩越霖、景林等人为江炤宁两肋插刀……” “一派胡言!”皇帝重重地拍了拍桌案,“韩越霖、景林的确是帮过炤宁,可那因何而起?是你曾派死士屡次追杀炤宁!人不论是何身份地位,心头都该留着一份情义!” 太子撇了撇嘴,“情义?您跟我说情义?您对我可曾有过父子情义?” 皇帝要被气炸了。若是对太子没有情义,何以犹豫到如今还没废掉他的太子位,何以过来避暑的时候带上他?他自己不争气,竟然反过头来怪父亲不曾为了他伤害别人。 崔鑫快步走进门来,“皇上……” “什么事?!”皇帝蹙眉,语气暴躁至极。 崔鑫吓得一哆嗦,道:“江指挥佥事有事求见。” 皇帝强行按捺住火气,语气有所缓和,“让他等等。”他要先跟眼前这逆子把话说清楚。 崔鑫忙道:“只是,梁居士交给江指挥佥事一剂清心去火的良药,要他转呈皇上。此外,梁居士从太医院得知,皇上与太子殿下都有心口疼的病症,急火攻心时最易发作,居士甚是关情。若皇上允准,他稍后便来为皇上、太子殿下把脉,兴许能开出个良方。”这是江予莫教他的主意,这一番话若是不管用,也没事,江予莫已叫人去请景林了。景林若是提出面圣,都是急事要事,皇帝怎么都不会耽搁。 皇帝听了崔鑫这一番话,望着太子的眼神,尽是失望。 旁观者清,崔鑫、江予莫是在委婉地提醒他的病情,不宜与太子打口舌官司引得发病。 太子今日言行与平日大相径庭,分明是打定主意没完没了地顶撞、激怒,要把他气死。 他竟然不知不觉间上了当。 太子一听梁居士要来为皇帝和自己把脉,心头惊怒交加。 皇帝指了指太子,吩咐崔鑫:“把他带下去,命专人看管。”语气苍凉,透着些许无力。 崔鑫称是,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 什刹海。 昭华公主逗留到黄昏时分,由韩越霖亲自带人送回宫里。炤宁带着吉祥、如意回了家中。 只有师庭逸仍旧留在萧错的书房。 说完正事,萧错取出俞薇让他转交的荷包,递给师庭逸,“俞薇要我还给你的。” 师庭逸挑眉,“谁让你收下的?” 萧错只好把原因说了,之后就做了甩手掌柜的,“不想要的话,你命人还给她就是。我要是再给她送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师庭逸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接过荷包,扔给站在一旁的常洛,之后提醒萧错,“她是看中了你。” “谁看中我,我就要收到府里?”萧错反过头来揶揄他,“看中你的更多,怎么不见你成全谁?” 师庭逸嘴角一抽,“不是一回事,你少强词夺理。”他是早就有宝儿了,萧错又没有钟情的女子。 萧错如实道:“我如今钟情的是建功立业、奇门遁甲,也是真没遇见合适的人。” “那就随你。”师庭逸很看重这个小兄弟,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多说什么。在萧府用过饭,他回到家中。 炤宁正要带着吉祥去后园消食,便邀他一起。 师庭逸陪着她漫步在别院中,说了俞薇的事情。 炤宁有点儿惋惜,“太子妃之前为俞薇着急,她要是知晓,少不得觉得可惜。” “你呢?” “我?与俞薇不熟,听听就算了。这种事,男子若是无心,女子便是嫁了他,日子过得也辛苦。”炤宁如实道,“放下姻缘,过一些喜乐自在的时日也不错。人活着不该只为了男女之情这一件事。” 师庭逸笑道:“就知道你是这看法。” “是这世道好,女子的处境好了一些,能有一些别的选择。”炤宁由衷道,“在百年前,女子和离等同于被休掉,唯有公主郡主之流能够再嫁,别人总是要被人低看一眼,处境特别辛苦。现在就不同,和离的事情算得常见,女子的处境也好了很多。说起来,这是父皇的功德。” “的确。” 炤宁将手放到他掌中,“假如到了那一日,你一定要将父皇这好处传承下去。” “嗯。” “还有,父皇在位这些年,从未兴过文字|狱,不曾约束过学子的言论——不开眼的总是说他重武轻文,其实才不是,他是文武并重。这也是后辈该传承的。” “说的对。”师庭逸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不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地位,这些都要帮父皇传承下去。” 炤宁笑了笑,转而说起昭华公主送给自己的一箱子东西,“衣服做得很漂亮,改日穿给你们看。那些首饰,都是与衣服相称的,嗳,这个嫂嫂真是太好了。” 她更愿意承认昭华是嫂嫂。师庭逸却笑道:“嗯,我那个妹夫也不错。” 炤宁侧头看着他,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我们各论各的。”师庭逸笑道,“他韩越霖认不认是一回事,我把他当谁是另一回事。” 炤宁轻轻地笑起来。在后园漫步多时,两人一同回到正房,她拉着他去西次间,说道:“爹爹留给我很多无价之宝,我命人搬来了,筛选出一些——都是与武官、征战相关的,你看看?不是要你照本宣科,是要你看看爹爹的一些看人、处世和用兵之道。我近来才琢磨出了爹爹的良苦用心,受益匪浅。自然,我不是要你奉行,只是现在不同往日,你若是能找到捷径防患于未然,不是更好么?……” 她与他细细诉说着由来和想法。 师庭逸为之动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这意味的,是她对他完全的信任,否则,她不会将最敬爱的父亲留下的无价之宝交给他。 “嗳,”炤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在听。”他抱了抱她,“事关岳父,有点儿神思恍惚。” 炤宁抿唇微笑,“你好好儿看看,别熬到太晚。” “嗯。” 炤宁转身,拍拍吉祥的头,“走,给你洗澡去。” 吉祥摇了摇尾巴,高高兴兴地跟她去了东次间。 ** 昭华公主用过晚膳,仍是神采奕奕,步出棠梨宫,漫步于宫廷之中。 韩越霖遥遥地看到她,寻了过来。 跟随在昭华公主身后的宫女,知情知趣地退后一段。 韩越霖蹙眉道:“大晚上的,瞎晃什么?” “还不乏。”昭华公主微笑着解释,“顾大夫也说过,让我一早一晚的走动走动。” 韩越霖眉间舒缓开来,“没坏处就好。” 昭华公主问道:“为何要明日才能见到祝江?” 韩越霖解释道:“我要先让手下看看这个人的性情、城府的深浅,避免横生枝节。若是他想做墙头草,那就不需留着,更不需让你们见到他。” “原来如此。” 韩越霖陪她走在路上,沉吟道:“若是猜测属实,你作何打算?” “自然要请你和四哥如实告知父皇。”昭华公主停下脚步,凝视着他,“我想要让那个人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个交待。” 她说是给“我们”一个交代,不是说给她自己。韩越霖眼神变得分外柔和,亦是分外的歉疚。他没将她保护好。 “别这样。”昭华公主笑道,“是我能力不济,不能保护自己。” 这件事争论也无益,韩越霖转而问她:“想要怎样的交待?”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昭华公主缓声道,“只可惜,我并无那样的权利。到时候,只能请炤宁和你费心了。” “若有那一日,必不会让你失望。” ** 太子的随从全部拿下,林千惠身边的人也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了本就在在行宫当值的几个人服侍她的衣食起居。 林千惠惶然不知所措,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可她不愿意承认。 她去求见太子妃。 皇后特地关照过,太子这边的衣食陈设面面俱到。未到盛夏,夜间的行宫凉风习习,在室外分外惬意。 这会儿,太子妃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与连翘、双玉几个闲话家常,言笑晏晏。听得景林的手下说林千惠求见,太子妃并未犹豫,颔首道:“请她过来吧。” 不一会儿,林千惠走到太子妃近前,屈膝行礼。 太子妃命人给她搬了把椅子。 林千惠落座之后,先是没话找话:“听说太子妃昨日受了伤?” 太子妃颔首一笑,“小事而已。” 林千惠打量着太子妃的气色,“殿下神采奕奕的,这样看来,确是小事。” 太子妃嗯了一声。 “只是,”林千惠把话题扯到了太子身上,“太子殿下被皇上唤到面前服侍,今日他的随从都被缉拿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殿下的事与太子有关?” 受伤一事,的确与太子有关,可是今日之事,便与她无关了。是以,太子妃道:“我并不知情。” 林千惠瞥过服侍在侧的连翘等人,欲言又止。 太子妃权当没看见。 林千惠索性直言道:“殿下若是出面给太子求情,皇上是否会消除对太子的偏见?说到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若是当真出了闪失,我们这些曾经长期服侍在他身边的女子,怕是也要不得善终。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不等太子妃接话,便又道,“虽说您也燕王妃交好,可是单凭那点儿交情,怕是不能左右皇上、燕王的心意。既如此,不如在事情没走到那个地步之前,帮衬太子一二。” 太子妃失笑。眼下若是帮衬太子,那才真是自找倒霉。心里是这样想的,说出口的却是:“我在春日便料到了不得善终的结果,多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已然知足。” “……”林千惠无话可说了,起身道辞,神色黯然。 在东宫的日子已久,到了如今,如何不知太子妃对太子的憎恶。前来为太子寻求一线生机,本就是多此一举,她知道极难如愿,可还是想试试看。 如何不明白,太子有一日若是倒台被废,必然是咎由自取,墙倒众人推的情形。 失德之人,落到那地步也是活该。 她只是为自己伤心、焦虑,为自己的心愿再无实现的可能落寞不甘罢了。 转念一想,叹了口气。 算了,这就是钟情并跟随太子的命数,落不到好。 该做的她做了,无愧于心,对自己有了交代。 来日必然凄苦,却不能否认自己是自找的苦楚。 随遇而安吧,大不了一脖子吊死,寻个永远的清净。 ** 翌日早间,师庭逸和炤宁见到了祝江。 祝江二十多岁,身形清瘦,脚步无声无息,一看就是身怀绝技之人。 他不卑不亢地行礼,神色淡然地说起曾经经手毒害昭华公主、暗杀炤宁的旧事。末了说起的一件事,却叫炤宁微微色变。 祝江道:“我略通医术,擅长治疗外伤,曾乔装改扮到了西域,用了些法子,叫人刮目相看,推荐我到军中做了军医。 “那时正是燕王殿下负伤并水土不服的时候,专门为殿下疗伤、调理的军医是对症下药,只是,我奉太子之命,在汤药之中做过手脚。 “燕王殿下通药理,戒心重,我没法子下毒一举将人害死,只能用一些对身体、伤势无益而不易被发现的法子。 “后来,殿下见伤势总不见好,症状并无明显好转,想来是起了疑心,不再服药,并且叫亲随更加留心饭菜酒水,这才躲过了那一劫。” 怪不得祝江点名要见的人里有他师庭逸。 怪不得他一身伤病久久不能痊愈。 原来太子根本不是只想行诛心之策,他早就对师庭逸起过杀心、下过毒手。 原来真相正如他猜测的那般,太子要害的根本是他们两个人。 幸好,在知道这些之前,他们便已尽释前嫌,回到了真正两情相悦的状态。 只是,那个卑劣、龌龊至极之人,只要不是他亲手做过的事,便觉得与他无关,每每见到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的时候,仍是言行如常。 炤宁落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由收紧,用力,再用力,指尖慢慢发白。 那个人,当真是死不足惜。 师庭逸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给予炤宁一个和煦的笑容,之后起身道:“有些细枝末节,还需与萧错商议。你还有什么不解之处,只管仔细询问。” “好。”炤宁颔首应下,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不介意、不在乎,他此刻只是需要独处,冷静一下,才能平息彻骨的心寒。 但是反过头来想想,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于他,算是一种解脱:一报还一报,太子是咎由自取,他不需再留余地,再有分毫的因为手足相残而生的怆然。 炤宁心绪不宁,哪里有心思再询问什么,直接叫人把祝江带回韩越霖那里,随后命红蓠去传话给昭华公主,复述所知一切。 昭华公主闻讯之后,反倒不心急了,说过几日再见祝江,希望那时候见到的祝江,是易容之后苍老一些的样子。 炤宁自然明白因何而起,满口应下。 ** 当夜,有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率领精锐人手离开了京城。 一个是韩越霖,一个是萧错。 韩越霖去的是避暑行宫,萧错则远赴南疆。 ——这是因为师庭逸在看完江式序对于南疆几个头脑人物的分析、结论之后,临时改变计划作出的抉择。 这件事,自然是先斩后奏。人走之时,他动笔书写呈给皇帝的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家族小聚会的时候喝多了,额头撞到门,现在还肿着/(tot)/~~泥萌就想吧,我怎么可能还写得了文,门都看不清,看文档简直是满天星星乱飞……等我缓一下,今天就更这一章,下章明天见~ 再剧透下新文,男主是萧错,女主是我有史以来日子过得最省心的一女主,有部分蠢萌属性,生活环境相对很简单,宝儿、吉祥、师庭逸偶尔会打酱油。时间线上面有调整,新文开场是本文目前年份的几年之后~ 所以,要请你们告诉我:对新文期待吗?尽量早告诉我哈,没异议的话,今晚九点发第一章,有异议的较多的话,我调整成另外背景单开的文,明天发首章。 最后是泥萌要记得的一个事儿:新文前三章2分留言有红包,20点到500点不等,随机性质发,到时候千万记得去拿红包哦~ 嗯,说完啦,我接着醒酒去~么么哒! 第111章 109#0109 第111章 一连数日,无新事。 炤宁安享这份难得的平静,大多时间都消磨在吉祥、如意两个小家伙身上。 起初两日,如意因着萧错的离京郁郁寡欢,整日都闷闷不乐地坐在萧府门前,观望着周围。 炤宁心里直埋怨萧错怎么不早些成家——若是他有夫人与他一同抚养如意,他便是出远门,如意也不至于变成小可怜儿。 好在如意有吉祥这个好朋友,萧错两名小厮也与如意情分匪浅。如意落寞了两日之后,情绪慢慢恢复如常。只是,它再也不肯离开萧府。 是担心萧错回来的时候,它不能及时见到他吧? 这般近乎执拗的忠诚,让炤宁动容、心疼。 为此,她和吉祥成了萧府的常客,每日都要盘桓许久。这般相处了几日,如意已经跟她特别熟稔,对她抚摸头部、背部习以为常,很享受被她搂着、抱着的感觉。 一日傍晚,师庭逸去接她回家的时候,看到她蹲在地上给如意梳毛,不由失笑,“你悠着点儿,把如意惯得跟吉祥一样可怎么办?” “吉祥怎么了?”炤宁不服气,“我们吉祥有缺点么?” 师庭逸轻轻地笑,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说的。 “不就是有点儿败家有点儿懒么?”说到这儿,炤宁瞥过躺在凉椅上睡懒觉的吉祥,也笑起来,“这要分怎么看,在我看都是优点。” 师庭逸摸了摸如意的头,随后唤吉祥。 吉祥摇了摇尾巴,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师庭逸道:“回家么?” 吉祥打个呵欠,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夫妻两个俱是失笑,知道它天黑之后一定回家,便将它留下,说笑着离开。其实就算吉祥在萧府留宿陪着如意,他们也没意见。 师庭逸与炤宁闲话家常的时候,说起过俞薇请萧错帮忙奉还银钱的事情,末了道:“我让常洛把银钱送回去了,告诉她,若是日后产业丰足,大可拨出些银两救济贫苦百姓。我帮助的不是她,是她的父亲。” “是该如此。”炤宁赞同道,“她一个弱女子,三两年的光景能赚取多少积蓄?要是真的把银钱还给你,走的时候也不能叫人心安。对了,我跟盛华堂打个招呼吧?我们是家底丰厚,但是产业不是遍及各地,可他不一样,各地都有他大大小小的营生,请他日后留心一下俞薇的去向,在生意上照顾着点儿。” “这是我的分内事,你不用管。”师庭逸道,“我吩咐下去就行,不需你又麻烦盛华堂。”他亲昵地揉了揉炤宁的脸,“周静珊、孙氏那边就需要他长久费心,再多一个俞薇,不妥当。” 炤宁想想也是,点头说好。她对俞薇的了解仅限于身世,日后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情,把盛华堂也扯进去就不好了——萍水相逢之人与交情匪浅的盛华堂相较,她只能为后者考虑得长远一些。 ** 昭华公主静心等待几日之后,见到了祝江。 这一日,她应炤宁之邀来到什刹海,在后花园一个花厅落座。 易容之后祝江走进门来的时候,不要说昭华公主为之色变,便是炤宁,也有点儿脊背发凉。 这是因为炤宁分外清楚地记得,昭华公主讲述祝江的诡异之处的言语,此刻眼前这个人,与昭华的描述完全相同: 分明是年轻男子的身形,样貌却因着脸色暗黄、紧皱,看起来要比身形苍老起码十年光景。 炤宁不需问也能确定,当初祝江的这种面目,怕是早已成为昭华公主的梦魇。要到如今,这梦魇才有了消散的开端。 昭华公主凝视了祝江很久,直到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如常。她看向炤宁,语气柔和:“他本来的面目,我不看了。他的供词,我已看过。把他带走吧。” 炤宁颔首一笑,唤来侍卫将祝江带出去。 昭华公主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的花团锦簇。 炤宁走过去,携了昭华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一直觉得,昭华是被自己连累了。 昭华公主抬头望着一角晴空,语带清浅笑意:“那个人忙碌一场,的确曾让我们这些人深受其苦,可是,那些苦楚不过是为着证明一些情义的坚不可摧:兄妹情、儿女情,皆是如此。”她反手握住炤宁的手,绽放出清艳的笑容,“这样活一场,在我看来,要比始终顺风顺水要好——吃过苦,才珍惜到手的甜。日后帮帮我,快些放下这一场是非,得空就与我做个伴,好不好?我只要你答应这个,别的不要说,我不爱听。” 是这般通透聪慧的女子,一些话不等旁人说出,便已了然于心。 “好,我答应。”炤宁抿唇微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逐渐到了让炤宁无法在室外久留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到了端午节前夕。 炤宁近年来对过节一直兴致缺缺,对端午节、中秋节、除夕、元宵节甚至是抵触的,她对这几个日子只保留着双亲俱在时的记忆。双亲不在了,那么,任何节日甚至包括生辰,都是虚设。 心里有事、手头忙碌的时候还好些,清闲下来之后,到了佳节,心里唯有满满的思亲之苦。 红蓠几个见炤宁整个午后静默不语,一个个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盼着王爷快些回来,或者谁来找茬生事都行,只要能转移她的思绪就万事大吉。 正心焦的时候,救星到了——太子妃回京,直接来了什刹海,进门与林氏、莫晨、莫心儿闲话几句,便命人来告知炤宁。 炤宁立刻来了精神,换了身衣服,去了太子妃那里。 太子妃笑着将炤宁迎到里间,“里面更凉快些。” 炤宁落座后问道:“回来之前也不写信给我,予莫也是只字未提,怎么回事?” 太子妃回道:“是母后说服父皇让我回来的,她总是担心我会在那儿出点儿什么事。”她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我其实巴不得在那儿多逗留一段时日呢,只是母后不清楚,满心盼着我离开是非之地。” “母后做得对,回来更好。”炤宁细细打量着太子妃,“你可是瘦了些。” “在那儿离太子那么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哪里能够不瘦。”太子妃笑笑地找辙,并不提及受伤一事,随后道,“别拎不清轻重,听我说说在那边的见闻吧。” 炤宁笑了笑,“好啊。” 于是,太子妃将皇帝、太子近日的情形娓娓道来:“父皇每日或是与皇后说说闲话,或是与景林、梁居士等人对弈、闲谈,看起来是优哉游哉,身子骨却是不大舒坦,估摸着是被太子气的。太子的情形说来最简单不过,他和随从都被关起来了,看父皇那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肯见他了,怎么也要等到圣驾回銮之后,才会正经着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炤宁想,那样也好。 两个人分别的时日不久,却有很多话要相互告知,为此,炤宁留下来用膳,饭后又说笑一阵子,叮嘱太子妃早些歇息,随后起身道辞。 太子妃送炤宁到了垂花门,返回时一路敛目思忖,吩咐双玉:“你去看看荣国公和桑娆,把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 双玉应声而去。 太子妃望向荣国公、桑娆所在的大致位置,目光复杂。 已到曲终人散时。 很多人在这万丈红尘中的戏,即将落幕。 太子、荣国公、桑娆如此,梦已碎,路已尽。 她,亦如此,锦绣堆里的梦魇、挣扎将要结束。 皇帝回京之前,她要尽快安排好去路,自然,前提是要做两手准备——若被迁怒,她就只能陪着太子生、死或囚禁,需要保全的是母亲;若能幸免于难,便要找到稳妥之处避避风头,省得帮助自己的人反被连累诟病。 当晚,荣国公的生命走到了终点,他死在了桑娆手里。 桑娆用一根银簪杀掉了他。 双玉低声禀明太子妃:“守在外面的人,听到桑娆狞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何还不死’的时候,即刻冲了进去,但是为时已晚,簪子刺进荣国公颈部,地上很多血,人已经不行了……没等抬到地上,便断了气。” 太子妃沉默良久,轻声问道:“死之前,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没有。” 太子妃凝视着双玉,“不需顾及任何事,照实说。” 双玉垂下头去,“他死之前,反复唤着殿下两位兄长和佟三夫人的姓名。” 那才是他始终记挂的人。 他到弥留之际,都不曾想起她,甚至于,不愿浪费力气憎恨她。若是真的痛恨,也会提及。 太子妃微扬了脸,想笑,笑不出,想哭,没有泪。许久之后,她轻声吩咐:“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双玉问道,“桑娆呢?还留着么?” “留着。”太子妃语气萧索,“看她能熬到什么时候。” ** 行宫。 两名侍卫押送太子到了西南方一座矮山山顶。 山顶上有凉亭,皇帝坐在凉亭中的石桌旁。夜间风凉露重,他加了件薄披风。 太子脚步迟缓地走进凉亭。 皇帝抬手指一指对面的石凳。 太子也不行礼,径自落座,展目望向山下。这儿的地势很好,行宫周围的环境一览无余。 他牵出一抹讽刺的笑,转头打量皇帝,“看起来,你没看我写的最后几份请罪折子。”若是看了,早已气得半死。 皇帝则是极为平静地看着太子,“在朕心里,太子已经是个死人。死人写的折子,没有闲情过目。” “原来,我已经死了。”太子笑意更浓。 皇帝语气平静得近乎木然,“圣驾回銮之日,便是太子病重之时。朕不会让你身死,只让你失去朕曾一心赐予你的一切。你若自尽,朕亦不阻拦。” 太子敛目看着石桌上的酒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你若不食言,那么尽管放心,我一定会走在你前面。你有最宠爱的小儿子、小儿媳承欢膝下,心绪敞亮,长命百岁也未可知。”顿了顿,又道,“只是,现在不需急着说这些。今夜才刚刚开始,改日我们再说这些丧气话也不迟。” 皇帝颔首,“你到此刻还未死心,还想垂死挣扎。正因如此,朕才将你带至此处,让你亲眼看看,你是如何落败,如何走上绝路。” 太子喝了一口酒,叹息一声:“你真该看看我的请罪折子,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他抬眼望着皇帝,眼神忽然变得悲伤,“若是我没料错,今夜定要有杀伐之事,待到曲终人散时,我便要成为罪该万死的废太子,死不足惜。可你为何就不想想,我若有犯上作乱之心,手里可有一兵一卒?这天下兵马,都掌握在燕王手里。是,我的确是对你不敬,说过很多让你心寒的话——你又何尝不是?难道只有你会心寒?难道只有你心里装着父子情分?” 皇帝看住太子,没说话。 站在不远处的景林挑了挑眉,勾唇一笑。没想到,到了这关头,太子还有闲情唱一出声情并茂的戏。 第112章 109#0109 112 景林缓步走开去一段路,留得父子两个更加放心地说话。 之所以如此,是他太了解皇帝。太子再做什么都已于事无补,皇帝这片刻的犹豫,很快就会被太子以前留给他的阴影打消。太子的过错,都是关乎品行。心术不正的太子,皇帝容不得。 皇帝凝视着太子,终究是苍凉一笑,“即便是你自去岁至今都陷入了别人为你布下的天罗地网,朕又能如何?还能给你什么机会?给你登基之后被手足夺位的机会么?” 太子没说话,只是面含微笑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皇帝站起身来,俯瞰夜色中的行宫内外,“朕要你来,是要你看看燕王用兵布阵时的残酷狠绝,要你明白朕在今年之前从未想过动摇你的地位。燕王文韬武略,自幼行事决绝、飞扬跋扈,金戈铁马三年,杀戮太重,两军阵前视敌军性命为草芥,残狠做派一如江式序,他若一心辅佐,来日你的格局,正如朕痛失江式序之前的情形。 “你与燕王相较,少时宽和仁厚,沉稳内敛——为天子者,断不可不仁、意气用事,这两点之上,知人善任,便足可坐稳龙椅。 “原本,来日定是坐拥天下,若重用燕王,兄弟同心,必能开创盛世。 “可惜,你不要锦绣前程,偏偏走上歧途。对弱女子下毒手,是为不仁;忌惮一母同胞的手足,是为不义;对朕曾起祸心,是为不孝——有这三点,已是对皇权不忠。” 皇帝的语速缓慢,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重重敲打着太子的心魂。 皇帝居高临下地睨着太子,笑容倏然变得愉悦,“不知你可曾想过,正是燕王、燕王妃历经折磨的三年,让燕王学会了隐忍。而朕近日想到了一事:燕王妃必然秉承了其父为人之道,对手越狠,自己越狠,但是,对待天下苍生、无辜百姓,最是仁慈。燕王得此贤内助,若是来日成为太子,荣登大宝,定能受其影响体恤苍生。” “……” “朕要感谢你。没有你,朕无从知晓:燕王比你更适合做储君。” “……” “不论今夜是何局面,朕都确信,你,必败无疑,且是败得狼狈至极。” 太子看到皇帝身上的天子威仪、自信笃定。 这一刻,皇帝不是他的父皇。也不会再是。 他已经被皇帝放弃。 他已走至众叛亲离的地步。 这一日,大同林总兵纵容草寇流窜出辖区。 冯长青率领十名顶尖杀手、驯养的三百死士、林总兵的五百亲随,乔装成锦衣卫,走人迹罕至的小路抵达行宫外围。 当晚,林总兵本该打着皇帝被困前去救驾的旗号,在戌时率麾下精兵赶至行宫,与冯长青汇合,但在召集军兵之前,被副总兵及其属下合力缉拿。 冯长青一方按照事先安排,抵达行宫外围现身,堂而皇之现身。原本意欲用以假乱真的韩越霖令牌开路,逢人就杀,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不会有人在他们手里丧生,而他们,步入的是尘世修罗场。 八百零一人,无一人存活,而行宫内外,无一人伤亡。 再高超的身手,再精绝的身法,再敏锐的应变,走入远在京城的师庭逸为他们布下的生死迷阵之中,都成为待宰的羔羊。 没有短兵相接,唯有杀戮。 八百零一人的死亡、鲜血,让这个夜的氛围变得森寒可怖。 太子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笑意惨然。 此生定局已现。 他败得比前世更惨。 皇帝打个手势,即刻有人上前去挟持了太子。 皇帝语气冷酷:“太子忽染重病,尔等悉心照看,不得让他再出闪失!” 随后,皇帝回到宫中,夜不成眠,太子最后的一席话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他取出太子的几份请罪折子,犹豫再三,还是打开来细看。 已经尘埃落定,他已做出了帝王该做的抉择,而在这一刻,他要以父亲的身份,去阅读儿子写给自己的话。 然而看到的内容并非他以为的辩驳、陈情。 这真的是太子的请罪折子。 太子最先说起的,是毒害昭华公主一事。 那个逆子,到最终还是欺骗他,要他看的只是引得他盛怒、发病的诛心之语。 太子最后一搏,只是想看他病情加重甚至暴毙,如此,太子之位不会有变化,储君会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上,坐拥天下。 皇帝身形晃了晃,心口刀绞一般的作痛。 崔鑫快步走上前去,捧着的托盘上有一颗清心丹,一杯水,“皇上——” 皇上手势微微抖动着,将奏折照原样放好,面色却是越来越差。他要去接药和水,手上却似有千斤之重,抬起又颓然落在案上。 他撑着书案站起身来,又颓然地跌坐回去,终究是身形一软,昏迷过去。 到底,太子还是给了皇帝重创,利用的是皇帝心中不能真正舍弃的父子情分。 ** 翌日,太子忽得重病的消息传回京城。 没人在意。太子称病的日子很久了,轻一点儿重一点儿的差别谁会关心。 而皇帝病情加重这一事实,却是秘而不宣,他不准崔鑫、太医对任何人提及。 他心寒到了极点,连给人揣测他抱恙与太子有关的机会都杜绝。 一早,他做了个决定:三日后回京。 回京之后,每日里被朝堂的大事小情干扰心绪,要好过留在这里把清闲时间全部用来痛恨太子。 炤宁在这日早间,听说了行宫那边昨夜的事情,不动声色,循俗礼回了趟江府,与大夫人、三夫人说说笑笑,一如往常。 大夫人告诉炤宁,江予笙、江予莘的亲事已有了眉目,“说来也真是没法子,本想着春日里给予笙定下亲事,那时候还认真着急上火了几日,却总不能遇到合适的,不是我和你大伯父觉着一些门第上不宜结亲,便是予笙亲口说与这个、那个女孩子没缘分。近日却不知是怎的,先后有人过来说项,其中两家门第清白,予笙、予莘也是眉飞色舞的。”她说着,笑了起来,“这一看就知道,是事先晓得人家的模样、性情,很愿意。” 炤宁笑道:“这可真是好事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您和大伯父的心事又少一桩。” “是啊。”大夫人转头对着三夫人笑,“接下来,我再和三弟妹一起张罗予萧的亲事。” 三夫人笑着应声,“嗯,再把那个混小子的亲事定下来,我身上就没什么担子了。”随后又对炤宁道,“予莫是个有主心骨的,我们隐约跟他提过两句,他却说过几年再说,唉,真是……”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好多说什么,这件事就只能让你这个做姐姐的帮忙留意着了。” 作为长辈,有些事是分内事,小辈人不让管的话,那就随他去,但是态度要让家里家外知道。炤宁自然明白三夫人的意思,颔首道:“他跟我也是那么说,且由着他。” 盘桓多时,炤宁回到家中,红蓠先后呈上韩越霖、江予莫和景林写给她的信件。 由此,炤宁知晓了整件事的经过。 终于到了她一直期盼的这一日。 感觉也只是整个人轻松了几分,并无喜悦。 报复,只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但事情本质没有欢喜可言。 皇帝要太子重病,也就是说,暂时他不想对太子降罪,不想皇室沾染上太子带来的污点。这是因着盛怒之下赌气的结果,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日后的事态,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太子想要清白无辜,是痴人说梦。 待到圣驾回銮,朝臣看出端倪,必然会有人趁机打击太子——皇帝早就立下的太子,并不代表是人们都认可的储君。更何况,太子之前大半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就让一些朝臣心生轻蔑、嫌恶,没有反复弹劾太子,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她没对此事多做思忖,因为景林信末几句话,扰乱了她的心绪。 他说,过段时日,便要离开京城,积蓄都要带走,人手和几处宅院都留给你。心腹送去名录的时候,不要大惊小怪,回京相见时细说。 炤宁不明白,好端端的,他要去何处?又为何远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艾派和本本的页面打不开晋江,爪机能打开,但是不能更新,人品被晋江吃得渣都不剩~想找基友更新来着,看看时间,大半夜,没好意思~ 没几章就结局啦,我端正态度快点儿写~ 第113章 大结局(上) 113 大结局(上) 位于城西的景家宅院,翠竹浓荫。在这炎热的夏日,人步入期间,心内生出清凉之感。 炤宁款步走进外书房。 景林站在案前,敛目看着面前的地形图,察觉到她进门,招一招手,“过来看看。” “是什么啊?”炤宁走到案前观望。 景林将地形图翻转方向,送到炤宁近前,手指先后落在两个地方,“都是寻常人生平难以涉足之地,传说中美轮美奂,犹如仙境。” 一个在云雾飘渺海上,一个连绵起伏的深山间。炤宁挑眉,“嗯,怎样?” “我要去看看。” “嗯。”炤宁横了他一眼,“你还挺会选地方的。” 景林失笑。 “心意已决?”炤宁问道。 “对。” 炤宁沉默下去。 “去年回京之前,我便与皇上说过此事。”景林道,“皇上答应了。” 炤宁牵了牵唇,“皇上是给了你两个选择,其一是将你和手下公之于众,你做他的暗卫统领,其二才是遂了你的心愿,放你远走他乡。” 皇上回宫有几日了,每日都会唤她和师庭逸到面前说话、下棋,她趁机试探了几句,皇帝也没瞒她。 景林坐到太师椅上,“的确。我去意已决,而皇上也不再需要将暗卫放到明面上。” 也是。皇帝不管怎么想,现在能够相信、扶持的,都只有师庭逸。他的安危,交给师庭逸就好,如无意外,可安享太平,若有意外,等同于师庭逸忽然发疯要造他的反——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炤宁抬手摸着下巴,“唉,算了,我也不能左右你的心迹。” 景林一笑,指了指她身侧的座椅,“坐下说话。” “好。”炤宁落座之后,又道,“我跟越霖哥说闲话的时候,听他提过一事——早在你首次出面帮衬我的时候,你就说过,没有那么多时间——指的是这件事吧?” “对。” “……”炤宁犯愁地看着他,“以往不觉得怎样,听说你要离开,心里竟格外的不是滋味。” 景林轻轻地笑起来,“总算是有点儿良心。” 炤宁拿起案上一柄折扇,打开来轻轻摇着,“这大热的天,不适合出门。等凉快些再走吧?” 景林睨了她一眼,“你要是真想劝我晚些走,能不能找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 炤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着调的人,哪儿找得出着调的理由。” “忙碌了好些年,总算得了一份逍遥自在,我已有些迫不及待。”景林道,“等皇上那边的差事一了,我就走了。先往北走,凉快。待到秋冬,再往南走。好生游历一二年,找几个同好,一同上山下海。” “听着都嫉妒。”炤宁笑着应声,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谁都无法改变景林的决定。 朋友间的离散,免不得叫人伤感。但是,炤宁愿意尊重他的选择。 离开的时候,炤宁承诺道:“你交给我的人手,我和徐叔要逐步安排——这件事需得一些时日,也需要你给些建议,真别急着走,过是来日再说。好不好?” 景林颔首,“好。” “再有,”炤宁回眸望着宅邸,“你的住处,我会命专人打理,一直给你留着。在外跑累了,记得回来看看,我请你喝酒。” 景林笑笑地看着她,眼神柔和,再度颔首,“好。” 炤宁上了马车,回到什刹海。 景林的事情,理智上想得通,表面上也支持,感情上到底是有些难以接受。独处时,少不得心生伤感。 最艰难的时候,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即便是有着奉命行事的前提,给予她的帮助、支持、陪伴,都是因着重于山的情义。 眼下她的时日已趋于圆满,可以回报他了,他却要离开。 总该送他点儿什么,让他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是此生的至交,是她很在乎的朋友。 炤宁在自己的小书房斟酌许久,又亲自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半晌,总算有了准主意。 黄昏时,她和红蓠几个出门漫步。 夏日的什刹海,画桥烟柳,水色动人,早晚霞光普照时,景致分外绮丽。 炤宁坐在邻水的石凳上,摇着折扇,眯了眸子看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太子妃寻了过来,“住得近就是这点好,要碰面不知多容易。” 炤宁笑道:“可不就是。”说着取出一条帕子,铺在身侧的石凳上,示意太子妃坐下。 太子妃刚坐稳,红蓠瞧着不远处,对炤宁道:“那位是俞小姐吧?” 炤宁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样貌出众的女子缓步而来,予以一个笑容。 俞薇走上前来,落落大方地给太子妃、炤宁行礼,道:“妾身远远望见了两位殿下,便过来请个安。” 炤宁笑着寒暄的时候,太子妃细细打量着俞薇,神色间有点儿惋惜。她已经听炤宁说过了,俞薇的心愿注定落空,虽是最初就料到了这一节,可还是希望这事情能有着喜人的意外。自己身边晦暗龌龊的事情太多了,便总希望看到一些喜乐圆满的事情。 只是,反过头来想想,俞薇这件事,只是寻常。 眼下已是江予莫、萧错的年头,倾慕两个人的少女不知有多少。不少人家在江府、萧府碰了钉子之后,不敢走炤宁这条路,便想请她帮忙,私底下一再打点她身边的人。她自是不会管这种闲事,叫下人一概回绝。但平时便对江予莫、萧错的姻缘上了心,等着看会是怎样的女子得了他们的青睐。偏生两个局中人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叫人想来啼笑皆非。 尤其萧错,自己的婚事放到一边,到先把二弟的婚事定了下来,这种事在京城可是头一桩,真亏他做得出。 俞薇说完场面话,对炤宁道出来意:“妾身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走之前,想问问萧大人何时回京——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走的突然,不免好奇。” 当然不是好奇,是担心。萧错是武将出身,谁都想得到,他离京只能是与杀伐相关。炤宁和声道:“多说一年半载就会回京。至于别的,我不清楚。”心里再清楚,也不能对外人讲。 “多谢殿下告知。” 炤宁问道:“离京之后,打算去何处?” “要去江南。”俞薇笑了笑,“殿下曾在江南流连许久,留下很多佳话,妾身早就心驰神往,到如今总算能够成行。” 炤宁也笑了,“在我看来,佳话没有,笑话倒是闹出了不少。但我的确很喜欢江南,但愿你此行也能过得惬意。” 俞薇再度行礼,道辞离开。 太子妃看着俞薇的背影,赞许地道:“不论怎样,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自然。”炤宁道,“萧错那般的人物,看中他的女子,绝对差不到哪儿去。”说到这儿,想到了自己,不由蹙眉,“很多劳什子的闲人,口口声声倾慕我,品行却是不堪得令人发指……”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有很多吓死人的缺点而不自知?” 太子妃笑出声来,拍拍炤宁的肩头,“胡说什么?多少人在心里倾慕你,为你着想的缘故,从不打扰你罢了。出众的男子亦是,倾慕他们的人,也是良莠不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炤宁这才释然一笑,停止了质疑自己。 太子妃问道:“吉祥呢?” “在萧府。”炤宁把萧错走后如意的情形说了,“吉祥便是就此留在萧家我也认了,好歹能跟如意做个伴儿。你何时得空,与我一同去萧府看看,不然我也是没事就过去。” 太子妃欣然点头,“好啊。”又道,“你可别把如意惯得跟吉祥一样啊。我们喜欢吉祥淘气败家的性子,萧错不见得就喜欢。” 炤宁抬手拍拍自己的头,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好像已经把如意带的跟吉祥似的了。” 太子妃再次笑出声来,“你啊。” “我不管。萧错回来不高兴的话,那正好,让如意跟着我过。” “你想得美。”太子妃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人家的爱犬,怎么可能割爱。” 炤宁理亏地笑了笑。 两人闲话一阵子,太子妃说起林千惠:“林家这次算是自寻死路,流放都是轻的。林侧妃竟是平平静静的,派人来问过我一句,说能不能保住一条命,去寺里带发修行。我又怎么知道,眼下也是好坏两条路准备着,跟她如实说了,让她稍安勿躁,观望一段再说。” 炤宁握了握太子妃的手,“你和令堂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笑容疏朗,“我信你。便是有事,于我也非坏事。” ** 几日后,炤宁、师庭逸搬回了燕王府,太子妃回了东宫,林氏则回了观音庵。 炤宁特地让红蓠带着吉祥在燕王府、萧府之间来回走了几遍。吉祥想去找如意玩儿的话,自己就能去。 吉祥自然是愿意常去萧府的——萧府后园有不少小鸟、避鼠的大猫,还有几名得空就蹴鞠的小厮,单是为这些,它就很喜欢萧府,更何况还有如意这个玩伴。 起初,炤宁到底是不放心,命红蓠远远地跟在吉祥后面。红蓠回来说,吉祥在外很谨慎,戒备心十足,不会搭理对它好奇的人,更不会吃别人给它的东西,有人往跟前凑,立刻撒着欢儿地跑开。 炤宁这才放下心来。 新建的水池引清泉、温泉水,位于十分宽敞的屋宇之中,东侧沿着石阶而上,是一个布置得雅致的宴息室,散放着美人榻、博古架、书架,供她在此小憩。 随着皇帝交给师庭逸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白日里没时间陪她,也真没当回事,只跟她提了一句,让她去看看,不满意的话再命人完善。 炤宁心里暖暖的,之后又忍不住感慨:不知道何时,就要搬离这座府邸,她能享用的时间怕是不会太久。 之后一段时日,炤宁的生活变得特别有规律:一早一晚在水里畅游多时,上午去宫里给皇帝、皇后请安,与昭华公主、太子妃碰面说说话,下午留在书房做手工活,累了的时候,便坐在桌前摸骨牌。 如今需要她和师庭逸担心的,只有两件事:皇帝的病情每况愈下,远赴南疆的萧错的安危。 师庭逸从不曾说过对萧错的担忧,但是炤宁感觉得出。萧错对于他来说,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是有着兄弟情义的人。她知道,若是皇帝允许,他情愿自己前往南疆,不会让萧错面临不可预知的局面、凶险。 这日,她难得的心海平静,没有杂念,抓住这机会,以奇门遁甲为皇帝、萧错占卜未来一段时间的运道。 或者也可以说,她占卜的是他们未来一两年有无劫难。 结果正是她不不希望得到的。 今年七月和来年二月,分别为萧错、皇帝经历生死劫难的时间。 奇门遁甲这门学问,若是出错,便是错得离谱,会让人沮丧至极;若是准确,偶尔可以精准到每个细节,会叫人为之兴奋或惶惑。 但是,与奇门遁甲相对立的是人定胜天,这也是很多人的运道与预测的结果不尽相同的缘故。 萧错那边不需担心,为他往前推算的话,也曾有过数次劫难——长期身处征战杀伐的人,时常面临性命攸关的凶险。 皇帝这边呢?昭华公主已经向皇帝推荐过顾大夫,只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女儿的一番好意。若是能够欣然接受,凭顾大夫的医术,总能延缓皇帝的病情。 这种事,炤宁只能顺其自然,从中干涉的话,兴许会引发皇帝的猜忌,何苦来。皇帝对她的态度,现在把她当做儿媳妇的时候少,当成故人之后的时候多——不被放在所在的位置,这也挺让她头疼的。 思忖之后,当晚,炤宁委婉地与师庭逸提了两句,话刚开了个头,她就知道,师庭逸已经心里有数。 他笑了笑,“萧错是随时能够豁出性命的人,但也是惜命的人。他也精通奇门遁甲,说不定早已预先算出哪一日哪个时辰会发生怎样的事。我担心他,更相信他。” 炤宁完全放下心来。 转过天来,太子妃命双玉来传话:许是因为长久被关着,所在之处又是亲手杀死荣国公的地方,桑娆已经有疯癫之兆,时常咯咯地发笑,好几次了,喃喃地反复念叨四个字: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大抵是在那一日,会有人在她以前的威胁之下有所行动吧? 炤宁只说了句“知道了”,仍是觉得没有必要搭理桑娆。别说桑娆现在已经不大正常,就算是正常,前去询问的话,她少不得得寸进尺,不定又要提出怎样叫人膈应的要求,亦或根本胡说八道一通。 能为那个女人滋事生乱的人,绝不是好货色,一个个跳出来发落掉也好。说到底,这是官场上的事,不会引发带给百姓无妄之灾的战乱。洗牌本就是不可避免,多带上一些人也无妨。 况且,太子是惯于利用女人谋取好处,师庭逸与他大相径庭,在任何事情上惯于远离不相干的女人。就算谁把捷径指给他,他也会弃之不顾,另辟蹊径。 这一晚,师庭逸把太子写给皇帝的几道请罪折子带回来,让炤宁看看,“父皇不想知道更多,让我保管。”又单独取出一份,将几句话指给她。 炤宁看了看,见写的是:雍和二十八年二月,帝崩,新皇继位。 她挑了挑眉。合着太子是一直都在等着皇帝驾崩,对别的事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便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炤宁抬眼看着师庭逸。事关皇帝,他心里定是不好过的。 师庭逸牵唇一笑,“事在人为。”又道,“父皇把太子交给景林安置,今晚,景林告诉父皇:太子想不开,服食了水银,命是保住了,但是太医说,太子很难再有子嗣。” 最让太子难堪、暴躁的事情,用这样的方式告知了皇帝。 炤宁并不意外,景林和韩越霖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奇怪。 景林没将丑陋的实情原原本本相告,已经算是为皇帝着想了。让他手法更柔和,绝无可能。 炤宁问道:“父皇怎么说的?” 师庭逸淡淡地道:“父皇只说了句,他寻死的日子,迟了太久。” 炤宁又道:“景林过几日要离京。” “听说了。”师庭逸叮嘱她,“记得去送送他,我白日没时间,他不大可能晚间离京。” “嗯。” 师庭逸揉了揉她的脸,岔开话题,“你要去见一见太子么?”炤宁也好,昭华也好,太子欠她们太多的解释。当然,他也一样,只是他不会再见那个所谓的兄长。很早就将太子视为陌路,不相干了。 炤宁颔首,“要去见,明日吧。” “没问题。”师庭逸又道,“见到母后的时候,你提一提昭华的婚事,现在定下吉日,让她和韩越霖尽量早些成婚吧?”他与炤宁一样,私底下会觉得昭华公主和韩越霖是被无辜连累的,有亏欠,却无从弥补,只能在别的事情上尽一份力。 说起这件事,炤宁神色转为愉悦,“我已经在着手此事,知会了越霖哥,请大伯父出面找找钦天监和礼部的人,让他们再跟父皇胡说八道一通,将婚期定在秋日。” 师庭逸听到末尾,也由衷地笑开来,“真亏你做得出,我和韩越霖打个招呼就行,你却偏要请大伯父出面。” “他出面更合适。”炤宁笑道,“越霖哥这几年都看他不顺眼,这次他做个顺水人情,越霖哥和他再见面,态度总会好一点儿。” 师庭逸就笑,“倒也是。” 转过天来,炤宁进宫,陪皇后说笑一阵子,转去东宫。 第114章 大结局(下) 114 大结局(下) 东宫。 越往里走, 越觉气氛静寂,到达关押太子之处, 完全是一派死寂。 红蓠、白薇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菽绻偶, 二人随之入内,将门关拢。 室内,酒气浓烈。 因着光线转暗,菽辛嗣许樱视x螅逦乜吹搅司又卸奶印 太子手里握着酒杯,眼神阴沉地看着菽, 语带轻嘲:“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流落民间三年之久的江四小姐。” 菽恍Γ盎姑蛔硭溃悼上病! 太子冷笑一声。 “借酒消愁?”菽凵窳沽沟模翱词啬愕娜嘶故翘蚀攘恕!奔潭愿篮燧, “知会景大人, 太子殿下周围,不可见一滴酒、一页纸,更不可有一人与他说话。” 红蓠恭声道:“奴婢记下了。” 太子只是释然一笑。他终于知道了,前世意欲将他闷疯逼疯的人,是她江菽 菽蚋鍪质啤 红蓠白薇立刻上前去,钳制住太子。 菽獠偶绦溃骸安灰魏窝八赖幕帷!奔潭恍家恍Γ八挥幸涣税倭说淖矢瘛6嗷拿, 大周的储君,是这么个叫人不齿的下贱东西。”不等太子说话,便又道,“他若恶语相向,无妨,只管使出你们的手段,让他晓得何为狼狈、猪狗不如。” “是!”红蓠、白薇齐齐应声。 太子看住菽乃郏赣绯龌鹄础 “我来,是要给你解惑。”菽痈吡傧碌目醋潘叭媚阋欢炔恢痪醴乘男资郑琴∧钊帷k媚愣献泳铩 “这样可算公平? “这样能让你晓得何为报应么? “许多人都已知道你这件事,却无一个人站出来戳穿或是耻笑于你,可知为何? “人们都不屑于理会你。 “活到如今,活成了一个小丑,这结局你满意么?” 太子因着愤怒,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菽冻鲆荒沽剐σ猓跋氩幌胨狄凰担谀愕那笆溃沂侨绾握勰ツ愕模俊 太子凝视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终究是沉默不语。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都不能让他反唇相讥。菽锎恍迹澳闱笆赖木上攵貌坏侥亩ィ3遥亲匝八缆贰u饷锤龆鳎Φ煤眉父鋈思改昀胨鳎肜匆彩强尚Α! 太子闭了闭眼睛,“你是来与我示威的么?” 菽Γ安10慈∈ぃ卫吹氖就课易龅氖虑樘伲苁歉掌鸶鐾罚憔捅蝗怂慵频迷瓮纷颉拥钕拢茨愕谋臼拢皇窃诎抵谐て诓季植拍艹5降愣鹜贰!彼鹘徊剑澳闳梦宜凳裁床藕茫渴强淠愕降资翘炝嘉淬霾涣思坏霉獾氖虑椋故锹钅阋痪浯辣咳缰砟兀俊 太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恶毒,“你呢?你到如今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菽嵝t錾拔抑滥阍谙胧裁础!倍倭硕伲锷停八裕腋詹畔氲降木尤皇且痪涓救酥! 这样的言语,对于一个储君而言,与破口大骂、恶毒诅咒的分量不相伯仲。 太子的脸色变得铁青,呼吸转为凝重。但是,他没有说话。 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能让他情绪失控说出一些关乎前世今生的话。 菽皇遣皇摹 在太子的前世,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这是她始终好奇的事情,所以说话毫不留情,想逼着太子有意无意间透露一二。 除了激怒对方,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平心静气的与太子说话,在她早已是不可能的,尤其如今又有昭华的事情摆着,她看到他能忍下扼杀他的冲动已是不易。 激将法用过了,一点儿效用也没有,那就算了。 很多事情本就如此,看来没有原由,无从追究。 很多人,要用尽全力去铭记,很多人,则要努力去遗忘。 菽嗌龅氖虑橹唬桥σ磐胩酉喙氐氖欠恰 ** 端午节远去十天之后,是景林离开京城的日子。 除了菽桓嫠呷魏稳恕 除了菽恍栌肴魏稳说辣稹 从未交心,从无挂碍,没有聚散一说。 在京城这些年,一方面而言,他活得刻骨铭心,一方面而言,他像是从不曾入世。 夏日的清晨,他站在码头,背水而立。 风吹得越来越急。 景林抬眼望向天空,灰沉沉雾蒙蒙,不知何时,便有一场大雨降落。 菽俗沓刀础 吉祥先一步探出头来,跳到地上,乖乖地等在一旁,待到菽鲁道矗叨叨馗潘搅司傲置媲啊 红蓠、白薇和一众侍卫赶着马车退到远处。 景林看着吉祥,勾唇浅笑,“败家也来送我,倒实在是意料之外。” “许是你不喜欢它,它却觉着你亲近。”菽a诵Γ送滩1午康乃妫白咚罚俊 “……废话。”景林本不想这么说的,到了还是选择忠于自己的想法。 菽峙呐淖约旱亩钔罚獬暗匦a诵Γ燧裆锨袄矗蜕弦桓鼍傻男∠蛔印菽庸值菹蛩八湍愕模蘸献攀障掳伞!笔且豢橛衽疲媸切拗裎蒲趁媸撬嗝娴穆掷k涨资值褡摹 “谢了。”景林接到手里,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日后照顾好自己。” “嗯。”菽ナ祝睦锼岢嫔显蛘婪懦鲨驳男θ荩澳阋彩恰! “那——”他要道辞。 菽虼蚨纤幕埃暗每招葱鸥摇1鹱咛叮级乩纯纯础!倍倭硕伲跞醯丶右痪洌昂貌缓茫俊 景林对她柔和地笑了,“只要我还健在,就会隔三差五给你来信。” 他只答应写信。 他不肯再回来。 菽耐匪岢讶蹋拖峦啡ィ鹗掷矗檬直痴谧∶加睢 他是第一个,情分仍在,却选择与她诀别。 他们要眼睁睁地远离彼此,经历一场生离。 日后不论是关山万里亦或咫尺之隔,都不会再见。 “我还没死呢,你难受什么?”景林没正形地笑着,“日后你要母仪天下,我是天涯浪子,不需再见。不见最好。” 菽昧粑牛科茸约浩骄蚕吕础 她放下手,“你——看着办吧。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几时路过京城的话,记得打个招呼,我不会笑你食言,只有感激你肯与故人再聚。” “行啊,我记下了。”景林仍是含糊其辞。 他永不会忘记她的洒脱不羁、倔强任性,不会忘记她的强颜欢笑、没心没肺亦或喜气洋洋。 不会再遇见比她缺点更多的女孩,更不会再遇见比她勾人之处更多的女孩。 他余生都会铭记这美得过分的女孩,余生再不要见到这个他深爱的女孩。 有何必要? 来年再相逢,不过是看到她母仪天下、儿女承欢,那是她该得的,但与他有何关系? 就让所有的记忆尘封在他未曾老去、她芳华极盛时。 景林语速温柔而缓慢,“好好儿过下去,记得我一直在看着你,盼着你过得好。” 菽炝诉欤话旆ㄓi荒苡昧Φ氐阃贰 景林微笑,“彼此余生安好,才不负相识一场。”他笑意渐浓,怅惘亦更浓。 他的手迟疑片刻,终究是缓缓抬起,落在她肩头,轻轻拍打两下,“珍重。回去吧。” 相识以来,这是他与她最亲近的一个举动。 是首次,亦是最后一次。 语毕,他萧然转身,阔步离开,登上船只。 他没有再回眸看她。 菽驹谠兀克退俗拇辉度ィ敝料г谘滩⊥贰 有些事,她应该试着弄清楚,但一直没去做。因为不需要,因为他只要她没心没肺地与他相处。 他心里的天地,宽阔浩瀚,独独容不下羁绊、后悔。 做何事都要做到极致,例如以往的付出、今日的诀别。 她相信,他这样的男子,不论到何处,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恣意逍遥。 并不担心,只是不舍。 ** 送走景林之后,独处的时候,菽眉溉沼粲艄鸦叮钡教藕搅赜胝鸦鞯募斩ㄏ吕矗那椴派陨院米h兆佣ㄔ诹税嗽孪卵登锔咂9鸹ㄆ恪 昭华公主那边,终于说动了皇帝,召顾大夫进宫为他把脉,开了调养的方子。 而景林在离开之后,把太子送上了绝路——何盼云曾经想要用到菽砩系亩疽母垢佑昧艘坏愣 太子的症状不似何从云那般严重,只是双腿失去了知觉。 景林没多想,只是觉得腿脚不利落的人更便于照看,他不给太子留下自尽的机会,就是要太子半死不活地活着,尝一尝别人曾经承受过的煎熬。 韩越霖与菽灯鹫饧碌氖焙颍θ萦械愣弈危罢獾购茫米龅摹2桓米龅模傲侄甲隽恕! “没料到,但也不意外。”菽冻鲆荒ㄐΓ赐缸趴嗌 韩越霖关切地问道:“还在难过?” “嗯。”菽朴频囟运溃靶铱髂阌胝鸦辛私袢铡2蝗弧阋呛途傲忠谎k肿呷说幕埃业每匏馈! “瞧你这点儿出息。”韩越霖睨了她一眼。 菽屯房醋沤偶猓笆裁词焙蛴谐鱿17耍俊 “给你哥笑一个。”韩越霖故意逗她,“笑一个有糖吃。” 菽崃怂谎郏劾锶从辛诵σ狻 六月,皇帝将朝堂洗牌等等事宜全部交给师庭逸、重臣,自己留在宫中将养身体,都看得出,太子一事对皇帝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已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朝堂换血洗牌的事,无疑是大老爷大展拳脚的机会,这些年在吏部积累的人脉、识人的能力都能让他给予师庭逸最佳的建议、最有力的帮衬。 此外,楚王、晋王、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吏部尚书在这时候亦是立场坚定地站到师庭逸身后。眼下这局势,再犹豫不决都不是白活那么简单,根本就等同于自寻死路。这几个人很有默契,先鼎力扶持,随后纷纷上了请罪折子,自行检点以往的过错。 若是师庭逸不予计较,那么来日登基之后,也不会再提。若是如今降罪,便是给他们安排好了下场,也算得了解脱。 其中师庭迪又与旁人不同。他所谓的罪名,都是他那个好色的爹给他惹出来的。近期他看起来是四处游玩,其实一直与江夏王频繁地来往信件,到眼下,总算是劝说的父亲按照他的心思行事。 对于晋王、楚王、江夏王,师庭逸从没看重过,也没厌烦过,对这情形无所谓,与皇帝提了两句,随后既往不咎。 吏部尚书留不得,求的只是保住晚节,由此,如愿返乡致仕。尚书的位子空下来几日后,大老爷补上了这个缺。 ——庙堂里的事,菽环悍旱靥搅苏庑俣嗟模膊还匦模屯 进入七月,顾大夫来到燕王府,看看菽硖褰那樾巍 把脉之后,顾大夫满意地笑了,“殿下身体复原的情形比我料想更快更好。等会儿我再把方子调整一下。照这样下去,到秋日便能恢复元气。” 菽艘埠芸模溃骸靶硎钦庑┤兆硬皇被疃疃罟堑脑倒省!泵咳张菰谒锢椿赜魏芫茫约憾季醯锰辶p纫郧案谩 “好事啊,实在是好事。”顾大夫显得比菽挂咝恕 菽肫鹨皇拢舜蠓蛉玫窖缦6遥嵘实溃骸罢鸦鞯那樾稳绾危刻迥谟喽疽胶问辈拍艹唬克形藁程ド拥目赡埽俊 “总得需要三二年的光景,我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不能让殿下到时候空欢喜。” 菽瞬挥伤鄯殴猓罢娴陌。空饪商昧恕d阋欢t⌒慕吡Φ匕锼骼恚羰怯杏玫玫饺凑也蛔诺囊┎葜还芨嫠呶遥也宦廴绾味蓟岚锬阊暗健u娴摹n抑滥阄扌脑诨适倚凶撸丫谧攀指憧┢塘耍闶欠衤睹嫘幸蕉妓婺悖么踉诰吹焦男∑剑使舜蠓颉8街螅约壕偷骼砗昧恕 这事情引得师庭逸和红蓠等人啼笑皆非了好一段日子。 有喜之后,便不能再随意出门走动,这一点是菽畈宦肿蠲徽薜摹6丫奚梢恍拢褪νヒ菀餐耆芸颂右郧吧孀阒Γ级巫咂浼洌故怯行╇跤Α 不能离开皇宫,她就在宫里找乐子,得空就带着吉祥去见皇帝、皇后。 皇帝已经完全不问政务了,俨然做起了太上皇的样子。最初,菽鞫タ此突屎蟮氖焙颍蛐牡赘咝耍不痘9坊20缘募椋不抖备镜男7常苁切酥虏赜菽乱慌唐澹狄徽笞踊啊 之后他就发现,菽咳毡氐剑屎蟛幻庥行┑p模坝邢驳娜瞬欢几枚辔源残19矗俊 皇帝也是这看法,就让皇后吩咐菽鲜档愣鹚拇ψ叨 菽乔谱抛约鹤苁翘嵝牡醯u模幻饩踝派ㄐ耍餍愿粢涣饺站兔税颜鸦骰蚴琴∧铈氲蕉礁鋈瞬豢侠戳耍阕デ氤萄哦恕3蹂13蹂热恕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一日把菽降礁埃岛拥裳鄣氐溃骸澳憔筒荒芾鲜档愣矗俊 皇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笑意忍下了。 菽涣澄薰嫉乜醋呕实郏耙狡琶咳斩蓟岣及崖觯鱿蠛芎茫娴摹! “……”皇帝觉得脑仁儿疼,“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歇息?”他还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嫡孙呢,她这样个养胎的法子,迟早把他吓死。 歇息什么啊?大夫人最初有喜的时候,照常迎来送往的。菽狗套牛缡档溃骸熬褪怯械愣疲膊幌不抖木爸隆! “那么——”皇帝沉吟片刻,“暂时搬到棠梨宫可好?那是昭华出嫁前的住处,你总不会也不喜欢吧?” 菽w倘缁ǎバ欣瘢岸甲裰迹嘈桓富省! 皇帝虎着脸,继续教训她,“闲来闷了,就找琴师弹曲给你听,学着做做针线也能打发时间。不准再乱跑。” “是。” 皇帝赶在她再度行礼之前大手一挥,“免礼,快走吧。” 菽桓以偃撬妨饲飞恚呕航挪酵讼隆 皇帝等她走后,还是一脑门子火气,“老四那个混账东西,怎么也不管管她?!” 皇后心说,那也得管得住才能管啊。 当日晚间,师庭逸听说了这档子事,笑着抱住菽爸沼谌堑酶富嗜涛蘅扇塘耍俊 “嗯。”菽Φ溃罢庵质抡媸且蛉硕欤敲环ㄗ痈馐汀2缓o驳幕埃揪筒挥贸な奔湮源残!敝笥直vさ溃叭蘸笪依鲜狄恍换崛酶富试俚p牧恕! “我们想想足不出户消磨时间的事由。”师庭逸的手轻轻落在她腹部,“这孩子这么乖,一定是女儿。” 菽匏降氐溃骸拔也惶籼蓿优夹小! 师庭逸笑容温柔,“嗯,看出来了。” 菽肓讼耄溃骸盎故窍忍砀龆颖冉虾茫苋酶富拾残模院笤偬砗19铀嬖稻秃谩2蝗话 彼辶酥灞亲樱熬鸵焉19拥背刹钍拢强刹恍校霾焕础!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他的宝儿有喜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心果。 而在菽蠢矗邢驳氖氯檬νヒ菪男饔19骼剩咳彰加罴涠己判σ猓±实娜菅栈婪19殴獠省k模透摹 温情欢笑填充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冬去春来。 这年春末,有一件事对于菽裕僮闱嶂兀榈囊仓挥兴托煅摇 徐岩将一张单子和一封书信交给她,“景林送你的,东西我已送到顾大夫手中。” 菽a材肯缚矗プ由鲜呛苣蜒罢业降囊恍┱湎〉囊┎模爬镏挥辛攘仁铮汉d诖嬷海煅募村氤摺 菽虼轿12Γ拔夷芑乇ㄋ模仓皇枪煤靡恍靡恍! 徐岩颔首一笑,“知道就好。他所做的,都是他乐在其中的事情。” “你——”菽醋潘粽刨赓獾摹 “我不会走。”徐岩笑起来,“我要等着孩子长大一些,教他读书习字。” 菽飨苑潘上吕础 这一年,皇帝的病情每况愈下。顾大夫已经尽了全力,可是能够给皇帝延长的寿数终究有限。 秋季,菽乱蛔樱缸悠桨病 这是皇帝目前看得最重的一件事,心愿得偿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病情反倒加剧。 出了满月,菽褪νヒ菝咳斩蓟岜e哦尤ジ实矍氚病k腔靥旆k酰强梢匀没实哿僮咧暗乃暝露嘁恍┗缎Α 皇帝辞世之前,命崔鑫赏赐长子师庭逍一杯毒酒,“让那逆子与我同去。” 崔鑫含泪领命。 ** 雍和二十八年冬日,帝崩,师庭逸继位,菽蟆 次年元月,改年号靖熙。 师庭逸在位期间,战必胜,攻必取;知人善任,恭俭爱民,开盛世之初。 菽印10坦鳌 靖熙三年,师庭逸废六宫制,与菽樯钜怏啤 荣华之巅,流年之间,他为伊人渡,倾尽柔情,余生不相负。 114、番外:一家三口 小包子番外 靖熙元年, 冬日。 外面飞雪连天,房里暖如春日。 云斐睡在临窗的大炕上, 一只小手在枕上,贴着白里透红的小脸儿。 菽滔プ谝慌宰稣胂, 手里是一件明黄色寝衣。随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她又不能够轻易离宫散心,便开始正经学了做针线,得空就给父子两个做衣服,权当个消遣。 吉祥跑进门来,直起身形扒着炕沿儿。 菽运a诵Γ嵘溃骸吧侠窗伞! “等等。”红蓠快步进门, 阻止了吉祥, 取出帕子给它擦拭前爪。 吉祥先是有点儿不耐烦,随后竟跟红蓠嬉闹起来,咬住了帕子不松口。 “嗳,你这个小混账。”红蓠啼笑皆非。 菽崆岬匦t錾, 唤吉祥, “过来。” 吉祥这才不跟红蓠闹了,身形越到大炕上,用头蹭了蹭菽潭盏角抟陆拔帕宋牛白μ鹄矗旃ァ “这可不行。”菽ψ疟芸暗任易龊昧嗽偎怠t侥阍趺窗欤俊 红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心说皇上要是看到这一幕,不知要作何感想。 吉祥淘气归淘气,但并不认一。跟菽鹆艘换岫澹皆旗成肀摺o仁亲谠旗掣埃屯房醋潘沃械暮9馓杆俦涞梦潞推侥吕础9艘换岫侠鲜凳档嘏吭谠旗成肀撸钒仓迷谇白i稀 菽醋偶椋睦锱婧娴摹 吉祥一向淘气,自小到大如一日,但是在小孩子面前特别乖顺,一点点脾气都没有。 云斐自半个月之前,能够在地上走一段路了,与吉祥玩儿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最喜欢摸它的耳朵,有时候没个轻重,完全就是揪,吉祥也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而这是菽床幌氯サ模峤崾凳档匮倒旗沉酱危旗骋步峤崾凳档乜薰酱危蔷痛烁橥娑氖焙颍鞫际乔崆岬摹 这件事让师庭逸和红蓠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某个角度来讲,都是有些钦佩菽摹鹑撕薏坏冒押19优踉谑掷铮茨芪税找凰甑暮19恿9婢亍 过了申时,师庭逸回来了。外面的雪未停,带进来一股寒气。 他将大氅解下,递给红蓠,径自走到火炉前,站了片刻,等身上寒气消散,这才转到菽啊 “怎么又在做针线?”他把她手里的东西夺过,放到一边,揉了揉她的脸,“不听话。” 她生云斐的时候,结果的确是母子平安,但因为是头胎,过程中很吃了些苦头,失血较多,到眼下才算是将养好了。 “这不是没事可做么?”菽a诵Γ勺潘 红蓠奉上一杯清茶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师庭逸握住她指尖微凉的手,坐到大炕上,这才看向云斐、吉祥,“怎么这时候睡了?”到晚间又要玩儿到很晚。 “没法子。”菽馐偷溃鞍亲糯盎Э戳税肷蔚难指橥娑艘徽笞印n蚁刖x朔ㄗ尤盟鹚畹愣阉蕖!彼档秸舛限蔚匦a诵Γ澳┝耍抑缸徘缴系墓呕煌ê叮凶盼壹缤肪退帕耍押燧袼切Φ摹 师庭逸轻声地笑起来,“孩子哄孩子,可不就容易闹笑话。” 菽表谎郏薮臃床怠 师庭逸把她揽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怎么又这么早回来了?”菽纷潘纳硇危臣仗潘靥牛叭兆佑植磺逑校挥米芗枪易盼摇:崾蚁衷谟植荒艽呈裁椿觥! “一味处理朝政的话,没个尽头,多少年不眠不休,也不会有清闲的一日。”师庭逸把她的双手收在手里焐着,“再说了,我只是回来看你?还有儿子呢。” “好吧。”菽Φ溃拔矣肿宰鞫嗲榱恕! 夫妻两个闲话一阵子,到了用膳的时辰。菽愿拦牛账低辏旗承蚜恕 他不是爱哭的性子,难得哭一次,都与菽泄亍 醒来之后,他忽闪着大眼睛,小脑瓜转来转去,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眼神透着初醒的慵懒、茫然。 师庭逸走过去,把儿子连同被子抱起来,“醒了?” 云斐抿着小嘴儿笑了笑。 菽溃骸跋袷瞧阕欧沟愣频摹! 父子两个都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师庭逸哄着儿子,“叫爹爹。” 云斐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爱答不理的样子。 “叫爹爹。”师庭逸低下头去,用冒出胡子茬的下巴去蹭云斐的额头。 云斐立时笑起来,完全清醒过来,用小手去推开父亲,语声稚嫩地道:“爹爹。” “那是谁?”师庭逸指了指起身下地的菽 云斐拉长声音,“娘——亲。” “乖。”菽锲氯岬乜浣币痪洌鬃越旁谔俾芾锏恼胂呋钍掌鹄础 云斐已看向吉祥,高兴地扬着小手,“吉祥。” 吉祥站起身来,走到大炕边上坐下,喜滋滋地看着云斐。 云斐探出身去,用手摸着吉祥宽宽的下巴,随后又去摸吉祥的耳朵。 吉祥低下头,静静地坐在那儿。 “好了,去洗脸洗手,吃完饭再玩儿。”菽叩绞νヒ萆肀撸旗辰庸侄约榈溃澳阋彩牵烊コ苑埂! “我来。”虽然是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回来正宫,师庭逸还是觉得陪着儿子的时间太少,很多事情都乐得亲力亲为。 云斐却不高兴,“不。” “那你想要怎样?”菽懔说闼亩钔贰 “玩儿。”云斐看着已经下地的吉祥。 菽室馕实溃骸案娑俊 “吉祥。” “你不能多说几个字吗?”菽ζ鹄矗案锴籽В怠橥娑! 云斐却是不肯,宁可放弃想做的事情也不肯学,仰脸看着师庭逸,甜甜地笑着,“爹爹。” 菽酒牧伺淖约旱耐罚八灯鹄纯墒橇瞬坏茫坏街芩昃突崴祷傲耍裳巯露技父鲈铝耍故且桓鲎至礁鲎值乃怠6嗨狄桓鲎志湍敲茨眩俊 师庭逸笑着转身,抱着儿子去洗漱,“这不是随了你么?” “……”菽辶酥灞亲印u庠趺茨芩凳撬嫠兀克皇窃诓皇斓耐馊嗣媲跋e秩缃穑郧捉娜伺级斑氲貌恍小 云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话要挑着说——最早她依着宫里的规矩,教他唤师庭逸父皇,他不肯,改口让他唤爹爹,便很快学会了。同样的,对她和太后也是一样,不肯叫母后、皇祖母,改让他唤娘亲、祖母就高高兴兴的开口。 这样的情形,之于她和师庭逸、太后而言,自然是觉得更亲近,乐意之至。菽焕忠獾氖窃旗车较衷谒祷岸济怀礁鲎帧 不可能是不会说,他只是不肯。 随他去吧,看他能坚持多久。 洗脸洗手之后,云斐饿了,找奶娘吃奶,吃饱之后,又嚷着要上桌吃饭。 他这期间并不愿意吃饭菜,但是很喜欢碗筷杯盘,说是吃饭,其实是要上桌玩儿。 师庭逸把儿子安置在膝上,拿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碟子。 云斐反复把玩着,表情认真地看着碟子上颜色鲜艳的图案。 菽幻嬗梅梗幻娲蛄孔鸥缸恿礁觥k孀旁旗骋蝗找蝗盏某沙ぃ骞俪た耍胧νヒ菰嚼丛较瘢凶乓荒r谎拿览龌笕说难劬Α 这样的一大一小,每日陪在她身边,让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孩子是最温暖的希望,也是让人变得更为坚韧、勇敢的理由。 有了孩子,大人仿似得到了新生,以前那些不快的记忆,在脑海里逐日淡化,不自觉地便遗忘、放下。 她敛起心绪,专心用饭,吃饱之后,对云斐拍拍手,“来,娘亲抱,让爹爹用饭。” 云斐笑容灿烂,张开手臂,由母亲接过去,抱到怀里。 菽槐劾孔潘种噶酥缸约旱拿婕铡 云斐立刻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菽θ萑缁ㄕ婪牛崛岬模罢婀浴!彼婧笥昧η琢艘幌露印 师庭逸看得满心暖意。菽∈焙蛴凶钐郯母盖祝芏嗍虑榧且溆绦拢牵庋募且洳2荒苋盟朴诤搴19印 到底,被宠爱与付出爱是两回事。 幸好她在亲人面前是孩子心性,偶尔真是有点儿不着调,云斐怕是没少跟她上火,但她打心底的喜爱、疼爱又是真心的流露,便使得云斐始终最依赖她。 饭后,吉祥也吃饱喝足,高高兴兴地转回来。 菽旗撤诺降厣希遄潘呗罚安豢隙嗨祷埃胰米拍恪w呗氛饧伦艿锰业陌桑拷袢斩嘧呒覆铰贰! 师庭逸听得忍俊不禁。 云斐似是充耳未闻,扶着椅子走到吉祥近前,伸出一双小胖手,摸吉祥的下巴、耳朵,之后道:“铃铛。” 他和吉祥玩儿的时候,玩具大多是小圆球、小铃铛。他把球或铃铛抛出去,吉祥就会追上去捉住,继而兴致勃勃地用前爪去碰,或是推到别处去。这样的情形,总会引得云斐咯咯的笑。 红蓠笑盈盈地上前来,把一个响声不大的铃铛递给云斐。 云斐看看室内环境,又看向师庭逸,指着外间,“爹爹。”要父亲抱他去外间。 “小懒虫。”菽搅硕痈埃紫氯ビ胨祷埃昂献盼腋詹潘档幕埃闶歉久坏被厥掳 ! 云斐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淘气的笑。 菽霉群颂掖笠恍┑牧孱酰槐菊匚剩骸案嫠吣锴祝阆胱鍪裁矗俊 云斐扁了扁嘴,去抢铃铛,“去玩儿。” 菽ψ叛锲鹗郑澳嵌峭饧洌阋ネ饧渫娑俊 “嗯!”云斐踮着脚尖,扬起手臂去够母亲的手。 “那你应该说‘去外间’。”菽环殴魏我桓龈咏暇5幕帷 “……”云斐一副又想笑又要哭的样子,转头看着父亲,“爹爹……”小声音软软的。 “听娘亲的话。”师庭逸虽然看着有点儿不忍,还是选择让儿子顺着妻子。 “叫谁也没用。”菽溃澳悴话鸦八得靼祝揖腿眉槿ニ酢! 云斐转头看看吉祥,扁了扁嘴,随后仍是哭笑不得的小模样,语带哀求,“娘——亲——” 菽男亩偈比崛淼靡凰浚r吮Ф樱鲜淞耍昂昧恕d阏庑±脸妫锴妆闳ァ! 云斐的小脸儿立时笑成了一朵花,眉飞色舞的样子,与菽荒r谎 “你可真是我的小克星。”菽鸲樱具孀牛拔蚁衷谑撬凳裁床凰闶裁础u獗收宋业眉亲牛饶愠ご笾螅傻煤煤枚钩ノ摇! 云斐却还惦记着被母亲拿在手里的铃铛,一双小手忙着掰开母亲的手,“铃铛。” “我又白说了是不是?”菽伲蚜孱趸垢印 师庭逸与红蓠等人已是忍俊不禁,一时间,满室欢笑声。 这晚,不出师庭逸和菽脑ち希旗惩娑胶芡砘故蔷袷恪jνヒ萑菽热バ约号阕旁旗场 子时之后,云斐才乏了。师庭逸抱他去了暖阁,哄着他熟睡之后,才回来沐浴更衣。 菽姑凰稍诖采希叵胱哦犹云11犊斓难樱θ莶蛔灾氐搅搜鄣住 师庭逸躺下之后,把妻子揽到怀里,“怎么还没睡?” “我在想,我们何时再添个孩子。”菽锲岷停爸辉旗骋桓觯幻夤碌ァ! “过两年再说。”师庭逸柔声道,“云斐还小,你身子骨才刚刚复原。” “儿女的事,我总是显得比你心急。”菽ψ诺懔说闼目冢澳阏庋牡弁酰瞪偌! 师庭逸就笑,“迟早能走到最圆满的情形,我自然不需心急。”随后因为她的言语生出憧憬,“日后再添个女儿吧。我想要个小菽! “怎么都好。”这回事,菽幌蚴呛蒙塘康奶龋奥础! “谁要跟你慢慢来。”师庭逸笑道,“生孩子那么辛苦,再添一个就好,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再生一个了事。” 生孩子对于女子而言,年纪太小是过鬼门关,年纪再大一些也有风险。到底,她是身体底子差,想跟寻常人一样多生儿女的话,日后随着年龄渐长,情形不大好说。 她明白,他最在意的,始终是她的安危。 她心海起了层层温柔的涟漪,扬起脸来,勾低他,以吻封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