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飞雪剑》 第1章 楔子 飞雪无痕,剑出无情。 这正是江湖上形容飞雪剑的话语。谁人能不羡艳那把飞雪剑?毕竟拥有此剑者必定是洛河王家的最高随侍,有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 飞雪剑传闻乃是北境仙山上千年冰湖中的一块玄冰,被人采集后便运进了洛河城当作朝贡的贡品。洛河皇朝的乾贤皇帝见到此冰,大喜,召集全洛河国最好的铁匠进京冶炼。 虽说是冰,也与铁物无二。但寻常的铁匠都奈何不了这玄冰,掌握不得冶炼之法。不得已,乾贤皇帝只好请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阁宗主亲自前来。既然是剑阁宗主,那么称其为铁匠自然不妥。百思之后,皇帝赐剑阁宗主冶剑师的名号。 剑阁宗主将那玄冰千锤百炼之后,告诉乾贤皇帝需带回剑阁进行温养,百日后才可成型。乾贤皇帝担心剑阁宗主将宝剑据为己有,便派朝内第一侍卫楚岚随侍,并嘱咐其一定要将剑带回。 果不其然,剑阁宗主贪图宝剑,欲将其留在剑阁。楚岚为保全宝剑,不负皇命持着飞雪剑一路杀出。飞雪剑之威,难以用言语形容。只如同天空飞雪一般,无迹无踪。 那一日,剑阁弟子血流千里。洛河皇朝刚刚诞生的冶剑师也被斩下了头颅。 乾贤皇帝为了褒奖楚岚,命其为第一王侍,并赐予飞雪剑。从此,飞雪剑便只为第一王侍所拥,用于守护洛河皇朝代代平安。 而这一代飞雪剑的主人,唤作柳平雪。他守护的皇帝离君皇帝却是个无心朝政的浪客。 皇朝覆灭的那一夜,整个洛河城便下着鹅毛大雪。明明不过是酉时,街上也已无任何平民百姓的行踪。只有成群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剑拔弩张的目视着皇宫的方向。 每一个洛河城的百姓都知道:天就要变了。 此时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人已经不是离君皇帝了。第一王侍柳平雪早已带着离君皇帝及唯一皇后和襁褓中的孩子,驾着马车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按理说,只要有柳平雪在,就应当无人能伤得了离君皇帝分毫。毕竟,柳大侠曾仗着一把飞雪剑从剑阁一人独闯而出。而再不济,离君皇帝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离君皇帝之所以是个无心朝政的浪客,正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上了一次莲山。 莲山上的剑宗在江湖上有着剑法宗师的地位。藏剑有剑阁,学剑上莲山。说的正是那贪图飞雪剑的剑阁和这莲山剑宗。 年轻的离君皇帝上莲山为的就是学艺。朝中的纷纷扰扰于他而言不过如蚂蚁过境,晴天雨露一般平常无二。数年后,他恋慕莲山剑宗圣女的消息传回朝内。于是,东宫的大臣们齐齐来到莲山脚下恭迎离君皇帝回朝。 恩爱之人不得不离别。圣女下不得莲山,而离君皇帝则不得不下山。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离君皇帝的心就再没有回到洛河城。 大雪如潮水一般湍急。贼人们早已团团围住那辆马车,只是忌惮柳平雪和飞雪剑而不敢近身。 而在更远处的地方,站着的是三重天的人。如果不是三重天也反了的话,离君皇帝又怎会落得个落荒而逃的下场? 三重天,相当于是洛河皇帝的武林。是一把利刃同样也是最坚固的盾。历代的洛河皇帝都穷尽毕身的精力纳尽天下高手入三重天,以此既坐拥政权又坐拥武林。 可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三重天对离君皇帝异了心,还是贼人许诺什么难以拒绝之事。 总之,三重天也不再站在洛河皇家这一边了。 雪夜很快就过去了,就如同那么多平常的日日夜夜一般。可无论是多么优秀的探子也查不到离君皇帝和柳平雪的下落,仿佛他们就在雪中蒸发了一般。 也许是贼人捉获了他们?有些人想。 但柳平雪是何许人物,他手里的飞雪剑又是何等宝剑? 或者,他们已经逃出生天了? 那不可能收不到一点风声。而且就在离君皇帝落荒而逃的第二天,城里的大街小巷贴满了离君皇帝和柳平雪的通缉令。 知情者,赏黄金千两。带回者,许荣华富贵三世。 总之,这换了天,百姓们也还是得照常的过。所幸,新皇帝没有改制。 洛河皇朝依旧是洛河皇朝。 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人人皆知。 第2章 今朝今世 十五年后的洛河皇朝再不是当初那般风平浪静。玄武门的贼人四处作乱,甚至还吞并了不少小的江湖门派。江湖各门派企图联合起来一同反抗玄武门人。偏偏没想到玄武门似乎有朝廷撑腰,反倒将反对玄武门的江湖人士通通定了造反之罪。 江湖上也就流传起了洛河皇朝的新皇帝,怕就是和玄武门勾结作的乱。 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因为站出来说话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那一夜的变天至今还是江湖上未解的谜团。当今世上,也没人见过新帝,只将他当做个傀儡罢了。 距离洛河皇城遥远的梁城,依旧繁华如初。新朝皇帝并没有彻底清洗属城的官员,所以梁城在这十五年间也都没有变化。 一个穿着素色白衣少年,身负一柄平凡铁剑行走在梁城的街头。少年似乎是初次来到如此繁华的地方,眼中充满好奇的四处张望着。但是这些许激动少年藏着很深,并没有任何人察觉。行人见了少年,只当他是一年轻的剑客,眼中均有几分尊敬。 可看见少年走向的地方,众人的眼神又变得有些怪异。 春酒楼?这少年看着一副正经模样,怎会去如此地方。况且如今正值乱世,春酒楼的价格也是步步高升,银子白花花地往里头流。这样一个少年,又怎能付得起? 一些自己去不起的人,眼里就多了几分鄙夷,只待着这少年一会被老鸨给轰出来。 “小少侠,可是来寻风月的?”春酒楼门口的小二看见少年,急忙招待。有没有银子可不关他的事,他的工作就是让街上的每一个男人进来,哪怕是玩到裤头都抵出去。 “请问一下,苏解梅苏娘娘可否住在此处?”少年不偏不倚,只当小二是寻常人问道。 “你找苏婆娘何事?她老人家现在可早不接客了。”小儿有些困惑。这苏解梅是春酒楼的老鸨。他见过来这寻各种各样的姑娘的,可没见过要来寻老鸨的。毕竟,容颜不敌岁月老。 难不成眼前这少年剑客就好这一口? “哟,可是有人指名道了姓的要寻我呀?”还未见着其人,就有一道媚然之声从楼阁中传出。片刻,一个穿着绣花布鞋,梅色女褂的妇人边扇着手中的绣扇,一边莺莺然走出。过往行人偷笑,这少年敢在春酒楼门口找苏解梅,估摸是已经做好了被轰出去的准备了吧。 少年面露喜色,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要寻的苏解梅。 “梅姐姐,可否寻个安静之地一叙?”少年当真是会说话。苏解梅听着这声姐姐,心中警惕也不免弱了几分。 可若只凭一声姐姐,就想带走苏解梅那当是不可能的。如今乱世,即便是在这地处偏远的梁城,又有谁能保证毫无危险呢? “您是寻仇还是寻欢可得先说清楚了?不然啊,奴家可从不了您。” “在下是来寻亲的。” 苏解梅眼神一凝,直转身上楼。 “那你随我上来吧。” 少年快步跟上,消失在春酒楼的门内。门外那些想看好戏的行人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被那人尽皆知的苏婆娘给领走了? —————————————————————— 春酒楼顶层的闺房中。 苏解梅翘着腿,手中兰花指轻捻酒杯。杯中的二月红便如涓流一般落入苏解梅的红唇之中。此情此景好不诗意。 “说吧,你来我这寻什么亲。” “此处有一少年,年方十七。姓柳。” 苏解梅面色大变,忽地把杯子砸在桌上。杯中未饮尽的二月红也四散落在了桌上。 “你是何人?怎会晓得此事?” “在下柳洛。家父命在下前来寻此少年。希望梅姐姐能告知在下此人下落。” “姓…柳?怎么会是姓柳?你家父是何许人也?”苏解梅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眼前负剑少年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般。 “家父,柳平雪。”少年如实相告。 “放屁,你这混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柳大侠从未婚娶,又何来的子嗣?”苏解梅大怒,站起身来就扇了柳洛一巴掌。 但柳洛非但不怒,仍直挺挺地站在那。 “那看来柳洛真是来对了地方。如果梅姐姐真不认识家父,那又怎会知道他从未婚娶。” “或许,我该叫您一声,娘。” 苏解梅听后眼泪决堤般地落下。 “你怎可能是我儿子。我有儿子!” “我和柳公子一般大,年十七。”柳洛的这句话,让苏解梅不得不扶住身边的桌子。 “那他是谁的孩子?” 第3章 梁城人杰 整个偌大的梁城,几乎人人都知道春酒楼的苏妈妈。可是谁也不知道苏妈妈还有个儿子。 这个儿子她可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毕竟,这个年头出身问题可是大事。小到街坊眼色,大到升官进爵,要是有个风尘女子的娘,那也就算是断了所有的路了。 “您能告诉我,柳公子现在在何处吗?”柳洛问道。怎么看苏解梅都不可能把柳公子留在春酒楼里。 “他大概在城东的赌坊里吧。”苏解梅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 城东的赌坊? 柳洛初到梁城的时候,也是略微调查过这位柳公子的。认识柳公子的人都说,他是梁城不可多得的人杰。他所拥有的学识,便是那达官贵人的私塾里的先生也未必比得过。 假如他去参加科举的话,夺个魁首也未必不是不可能。 只是并没有这个假如。柳洛现在大抵也猜得到,苏解梅根本不可能同意柳公子参加科举。在她的概念里,柳公子可是前朝乱贼的孩子,若是被当今的朝廷知道了,注定免不了一死。 所以梁城的“人杰”这辈子都只能是梁城的“人杰”了。 直到今天柳洛来到此处。 “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柳洛快步走出了闺房,只留苏解梅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难道他才是我的孩儿吗?”待柳洛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苏解梅一咬牙起身追了出去。 ———————————————————————————— 城东赌坊。 此时正是赌坊里人最多的时候。叫喊声、助威声乃至大哭声络绎不绝地从其内传出。 只见一穿着绸缎长衫的翩翩少年站在赌骰子的桌边,闭着眼睛似乎在静静听着什么。这么吵的地方能听见什么?对于发现这个少年的柳洛来说,光是在赌坊里的吵闹声就已经足以让人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负责摇骰子的小厮大声吆喝道。可四周围着一圈的人没一个人把自己手中的银两给压到桌字上,反而都齐齐看向那闭着眼睛的少年。 四周站着的赌坊小厮们见到这一幕,看向闭眼少年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柳洛好奇,便走近了些瞧瞧。只见那柳公子手中没攥着半分银两,只是低低沉吟道。 “买大。” 就在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四周的赌客们将手上的钱不要命地仍在了桌上那黑色的大字上。 “快开,快开!”已经有人在催促小厮开骰子了。 小厮轻轻打开骰盅,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将骰子给碰着了。 柳洛眼尖,那骰盅里的骰子数字加起来,果真是大。赌客们爆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只留下赌坊的小厮们面如酱色。 “多谢柳公子,您真是宛如赌神降世啊。这些银两是小的孝敬您的。” “柳公子,我的这些也分你一点!” “我的也是!” 那柳公子自己并未压钱,可反倒收获了不少银两。柳洛倒是看出了端倪。原来这一桌子的赌客都随着那少年说的大小去赌,而且必定是全部都压中了。看来这柳公子非但学识惊人,能在这么吵的地方听出骰子的变化也可谓相当惊人了。 不愧是梁城的“人杰”。 还没开始下一局,旁边一小厮就小跑上了赌坊的二楼。不一会,一个左眼蒙着黑纱眼罩的大汉悠悠走了下来,直奔少年而去。少年身边的赌客们见到这大汉,赶紧让出一条道来,离少年远远的。 钱可以赚,但命可绝对不能丢呀。 大汉走到柳公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瞧不起似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就是你,敢在我的赌坊出老千?” 柳公子知道来者不善,但也不失礼数地微微躬身道。 “在下柳梁成,并未参与这赌博之事,又何来出老千一说?” “那你意思是说,我错怪你了?”大汉用完好的右眼紧紧盯着少年,想要看出这面前的少年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能听出骰子的大小。刚刚的小厮急匆匆跑来找自己,他还当是哪来的大神。原来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 “人杰”什么的,终究只是别人给冠的。这名号在乱世之中,连一文铜钱都值不了。 “柳公子不去好好地考你的状元,来我的赌场作甚?” “在下这就要走了,有劳坊主大人亲自来送我。”柳梁成话中带话。 那大汉听了立马火冒三丈,抬了抬下巴,身边的小厮们就齐齐围住了柳梁成。 “我这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想走可以,留下你的双手再走吧。哦不,还得加上你的两只耳朵。” 大汉阴险地笑着,在他眼中,面前的少年已经死一个只能爬着出去的死人了。 第4章 小巷追逐 “可惜在下的手一只值千金,另外一只再值千金。你想要,那拿两千金来换。”柳梁成面对独眼大汉的恐吓丝毫不为所动。 对于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的他来说,这么点程度还不值得他害怕。那个时候,他的娘亲苏解梅还不是春酒楼里的头牌,更不是那梁城皆知的老鸨苏妈妈。 没钱吃饭的时候,柳梁城不是偷就是抢。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过是正常之事。 大汉冷冷一笑,有打量几分眼前的少年。 “要你真是罢了科举头筹,那我还该喊你一声大人。但你现在不过是个穷小子,口气还真挺大…” 只见大汉还没说完话,柳梁成就蹿得一下跑了出去,顺带着还把身边的椅子往大汉脸上砸了过去。 “既然大人您不动手,那我就先走了啊!有缘再会!”柳梁成刚刚的铮铮傲骨顿时当然无存,直接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大汉抬起手就接住了那飞来的椅子,一用力便将其捏碎。 “来人,给我把那小子抓回来。抓到的重重有赏!”赌坊主人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敢当众戏弄他。还真亏自己以为他有什么本事。 “是!”大汉身边的小弟急忙追上前面的少年。他们知道,老大要是说重重有赏,那可就是真的有赏了。 柳洛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打算出手相救。他也想看看这个被称为“人杰”的柳梁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柳洛走出赌坊,一跃便到了屋瓦之上。 从上面走可比从下面跑要快多了。 柳洛轻轻一跃,可见他轻功底子极为不错。明明柳梁成已经跑远不久了,愣是一下就已经紧随其后。 可赌坊的小厮们就没这个本事了。显然是柳梁成要比他们更熟悉梁城的街道小巷。明明柳梁成没有一点武功基础,还是把他们全都甩到了后面。 “就你们还想追上我,痴人说梦,哈哈哈。”柳梁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们,爽朗地笑出声来。 “可我追上了。”声音是从柳梁成的头顶传来的。他抬头一看,一个素色布衣的青年正在房顶上与他并排前行。 “你又是哪位大侠?轻功那么好,怕不是找错人了?”柳梁成心头一紧,担心柳洛也是赌坊的人。这要是真被逮住了,那下场可想而知。 “我找的就是你。不过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分心聊天了。”柳洛微笑着伸手指向前方。只见小巷穿出去的地方是横穿梁城的费河。而河上一小舟正站着一壮汉,不正是那赌坊的主人。 柳梁成神色大变,“我去,他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赶紧扭头转身,想另寻一条道路。没想到他身后的小厮们也已经到了,隐隐形成夹攻之势。 “柳梁成,我看你今天要往哪跑?”大汉下了船,走近了来,手上提着一把磨利了的大砍刀。看来今天柳梁成还真得把一双手交代在这。 “大哥,您有话好好说行不。我去您那只是寻个消遣,怎么知道会有那么多人跟着我下注。” “哼,刚刚是谁口出狂言说要我出两千金买你这一双手的?要不…你现在给我两千金我就放过你这双手。” 柳梁成的心咯噔一下掉到了地底下。别说两千金了,就算是两金他也不会有。这一辈子,他能有学识有才华,偏偏不能有的就是金钱和武功。 这毕竟是娘亲千叮咛万嘱咐的啊。 “大哥,你看要不我先去筹措一下?这么多金子我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啊。” “放屁!你个穷小子能有钱?你看你长得那么秀气,我把你卖到街口那家龙阳之店那,兴许还能赚得不少,哈哈哈。”大汉显然是已经计划好了怎么对付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穷小子。至于梁城是不是会少了个“人杰”,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柳梁成心一横,冲向小厮那一边。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那大汉,只盼能从小厮那边杀出去。 可不会武功的他又怎么可能冲得出去呢?只见他还未来得及碰到那几个小厮的身,就已经被他们乱棍打倒在地了。 “把他绑起来带走!” 大汉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就从天而降。柳洛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可不能让柳梁成被带走。 要是他被带走的话,自己又拿什么给爹爹交差呢? “今天他哪都不会去。” ”哪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给我打到他求饶!” 小厮们随着大汉一声令下向柳洛群起而攻之。 柳洛身体没动,只是缓缓从背后将那负着的铁剑拔出。 “飞雪。” 第5章 暮时之刻 “飞雪。” 柳洛用的是几乎无人能听见的低语,念出了即将在他手中展现的剑艺。只见他手上的铁剑轻轻刺出,就仿佛是在空气中飞舞着,根本看不见痕迹。 这柄铁剑自然不是传说中的宝剑“飞雪剑”,只是柳洛使出的却是正宗的飞雪剑法。 不过在场的人,根本从未有资格见过飞雪剑,又怎会认出柳洛使得便是飞雪剑法呢? 在大汉的眼中,面前的毛头小子只是拔剑而已,就让身边所有的赌坊小厮衣衫破裂,倒卷而飞,可偏偏没有伤及丝毫。这样的武功,大汉根本闻所未闻,已经超出了他的思考之外。如果柳洛真的下杀手,那包括他在内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吧。 “现在还需要千金来买他的一双手吗?”柳洛平静地看着大汉,依旧是原本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 独眼大汉的衣襟早已被汗浸湿。他感觉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只是一个少年,更是一头雄狮,随时可能咬断他的脖子。 大汉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知道什么时候该发难什么时候有该认清形势。他失去的那只眼睛,就是曾经他莽撞行事的下场。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少侠竟有如此这般好身手。既然今日少侠要保这人,那小的自当拱手相让。” 说完,独眼大汉赶紧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其他倒在地上的赌坊小厮们,也互相搀扶着离去。 一时之间,原本挤满人的小巷子,便只剩下柳洛和柳梁成二人。 柳梁成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蹭着的泥土。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之前把你当成和那贼人一伙的,实在不好意思。”此刻的柳梁成哪还有半分的滑头痞气,说他真是哪家的大少爷也着实不过。 “我可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只是我此番来梁城,寻的就是你。”柳洛将手中的铁剑放回负于身后的剑鞘内,一双眸子如潭似水。 “寻我?哈哈哈,你寻我做甚?我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废物。”柳梁成往巷外走去,只留给柳洛一个背影。 “人杰什么的虚名,我柳梁成我从来就不需要。我想要的不过是能直抒己见,报效国家。现在这世道众人敢怒而不敢言,这国岂不是注定当灭?” 柳洛看着柳梁成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有一丝凄凉。从小便被藏着暗处的滋味,即便满腹经纶也无处宣泄的苦楚,竟这般难受吗?他默默地跟着柳梁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费河一路向前。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但是柳梁成心里明白得很。 他不知道柳洛为何来寻他。若是跟他走了,那自己说不定就能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若是不跟他走,那么自己将会被困在这小小的梁城里,孤老终身。 走,当然要走。只是他还想再见见那个女人。 “小兄弟,赏几文钱吧。我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两人只见一老乞丐卧坐在路边,手里拿着个破碗,眼中尽是乞求之色。只见柳梁成伏下身体,从怀里掏出来刚刚在赌坊里那些赌客塞给他的银钱,竟全部都塞给了那老乞丐。 老乞丐知道这些银两有多少,连忙向柳梁成道谢。这样一笔财富,能随手就全给了他,必定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善人。 “不愧是梁城的人杰。”柳洛对这柳梁成又看高了几分。原本他以为这柳梁成不过是空有虚名的市井之徒罢了。 “这些身外之物,柳某并不需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年少老成,说话如一个暮年之人一般。 “你稍等一下,在下还得去再见个人。”柳梁成转过身来。 “你不用去了,她已经来了。”柳洛道。 柳梁成身体一颤,慢慢转身。眼前的那个绝美妇人,虽同在一城内,却也有三年光景未见了。看着妇人脸上的细纹,柳梁成心也疼了一下。 虽然聚少离多,但终究是她的娘亲。而且娘亲为的他的好,柳梁成心里又岂能不明白? 有一个风尘女子的娘亲,那就终究是个下贱之人。 苏解梅与柳梁成对视片刻,快步冲上近前来,狠狠地甩了柳梁成一巴掌。 ”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惹是生非。娘亲只求你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 柳梁成的脸上唰地一下变得紫红一片,却早已泪流不止。 梁城的夕阳笼罩着二人,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早早回家,只留下这母子二人多年来的再次相见。 柳洛轻叹一声,若没有那日的事变,世间多少人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第6章 往事如烟 苏解梅和柳平雪的故事,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那时候,柳平雪还没有进宫,只是个野娃娃。他和苏解梅两个人住在梁城的贫民窟里,靠乞讨为生。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也就把梁城当半个故乡。 两个人的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定下来的。 离君皇帝不理朝政,各地的官员又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百姓自然生活在水深活热之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柳平雪每一天都要会见到因为饥寒交迫而死的同伴。他害怕了。 他害怕有一天他会亲眼目睹苏解梅的死,甚至有一天他自己也将死去。 这样的恐惧的一直盘踞在柳平雪心头。直到听闻到皇帝要出行至梁城的消息,柳平雪知道自己也许有改命的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是归在九死一生那一类里的。要么成了,改变命运,要么败了,非得掉了脑袋丢了性命不成。 那一天,皇帝的轿辇直直地穿过梁城的街道。那阵仗引得整个梁城的百姓都围了过来,官兵们不得不排成街道的形状,拦住围观的百姓。轿辇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如潮水一般下跪。 柳平雪身材瘦弱,愣是夸着人群穿过了官兵们的严防死守,跪在了轿辇的面前。 可他不知道的是,皇帝又怎有功夫亲自来梁城视察。轿辇里坐着的,是当时的第一王侍。王侍除了要保护皇帝的安危,有时甚至得充当皇帝的替身,代行“公务”。 “当今洛河泱泱大国,可见之处,臣民心悦诚服,人人朝拜;可不见之处如茅厕沟渠,无人问津。此当真可谓为盛世?” 就这一句话,柳平雪花了数月之久才将其想好。他不是那些私塾的富家子弟,但他坚信他的努力一定会被看见。 突然有人跪在皇帝的轿辇跟前,这可是件大事。弄不好是个小刺客,那可就危险了。护驾的官兵们急忙掏出剑团团围住柳平雪。柳平雪不为所动,只是眼神牢牢锁定着看不见其内的轿辇。 有官兵就要来将他押下打入牢中。可偏偏轿辇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让他说。” 柳平雪急了,他准备了那么久也就只有那句话。如今,皇帝竟还让他说,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情急之下,柳平雪只好又将那话说了一遍。 “当今洛河泱泱大国,可见之处,臣民心悦诚服,人人朝拜;可不见之处如茅厕沟渠,无人问津。此当真可谓为盛世?” 话音落下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默。百姓们不敢动,官兵们不敢动,仿佛在场能说话的就只有轿辇里的人和跪在地上的柳平雪。 “你没有天赋去改变这一切,也不是你应该去做的事。” 声音从轿辇中传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若这沉默再持续半分,足能把人憋死。 柳平雪自然也明白声音主人的意思,顿时面如死灰等候发落。 ”可你有天赋做别的事情。对于天下来说也同样重要。” 柳平雪就在难以置信中被带上了轿辇。他发现辇中坐着的是一个全身素色白衣的老者,和以前他偷偷见过的皇帝画像截然不同。 “你可愿替洛家皇朝卖命?” 柳平雪不懂何为卖命,又如何卖命。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于是他疯了似的点头,逗得老者笑开了颜。 “总有一天,你将会继承老夫的剑,成为天下绝顶的高手。” 后来,梁城的贫民窟里,消失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但无人发觉亦无人知晓。 而洛河皇城的最有名的青楼,却多了一个迷倒万千权贵的花魁,多少男子不惜重金只求一亲芳泽。 以及,守在离君皇帝身侧,持着那柄使江湖人趋之若鹜宝剑的白衣之人。 飞雪剑。 第7章 逃婚小姐 柳洛和苏解梅母子二人约定了翌日午时,在春酒楼旁边的酒楼相见。柳洛明白,她们母子二人虽待在同一座城中,却数年未见,必定有许多思念相说。如果他此时操之过急,反倒只会起到不好的效果。 反正父亲也没有规定将柳梁成带回去的时间,也正好在这梁城中多待几日吧。 毕竟柳洛自小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繁华的景象。多看看,也好满足柳洛的好奇心。 于是三人就此在费河分别。 虽说已然入夜,但梁城并没有宵禁,因此街上的行人仍旧络绎不绝。不知道是否是城里有何喜事。街上挂满了红色的大灯笼,连在一起仿若落霞一般,直接将天空和地上的梁城隔成两个世界。 夜晚的梁城比起白天还要更加热闹。叫卖的,杂耍的还有过往的行人,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突然,有一些不和谐的叫喊声传进了柳洛的耳朵里。柳洛从小生活在山里,与野兽为伍,听力自然要比普通人高得多。柳洛发现竟是一个姑娘大喊着救命从街道地尽头跑过来。 按照这人群的拥挤程度来说,普通人大抵连脚都找不着落的地方。可偏偏这姑娘身形灵活,根本没有丝毫的被人群阻滞。身后追捕她的那些大汉并没有离得多远,就是追不上她。 “救命啊!救命啊!” 女子面带惊慌,叫喊声逐渐引人注意。有的行人本想出手相助,可一看追那姑娘的那些人,就都乖乖地收回了脚步。 城主府的家丁们。 谁敢惹城主,也就只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吧。当下朝廷对各地几乎都是采取放养自治的政策,而一城之主就几乎算是地方割据的侯爷了。 “有没有人救救我啊,求求你们了!” 眼看着那姑娘离柳洛越来越近。柳洛心生不忍,正欲出手相助,女子似乎也看见了他。只见姑娘盯着柳洛背后的剑狡黠的一笑,就直直地冲着柳洛的怀里冲去。 “哎哟!” 姑娘一声惊呼,就这么跌进了柳洛的怀中。柳洛毕竟是习武之人,硬是撑住了她的力气没有跌倒在地上。 “姑娘,你这是何意?”柳洛疑惑不解。 “嘻嘻,希望你能坚持久一些。”女子将头深深埋在柳洛的胸膛之中,低声道。 后面的家丁冲过来,赶紧将那女子从柳洛身上扶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求您就听听老爷的话吧!”为首之人侧身低俯在女子耳边。 “这个回头再说,李叔你先将这个无礼之徒给我抓起来!她刚刚竟然想对我行非礼之事!”女孩气鼓鼓地指着面前的柳洛,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什么?这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了?”名为李叔的男人听闻后勃然大怒,竟然有人敢欺负到他们小姐的头上。 果然是吃了豹子胆的人才敢惹他们。 柳洛开始后悔了。要不是他欲出手相助,又怎会牵扯进这么一桩麻烦事?抓他回去事小,可要是耽误了他把柳梁成带回去的任务那就麻烦了。 还来不及等柳洛解释,众家丁就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围过来的行人只当柳洛是刚刚那犯事之人,欲强奸那楚楚可怜的姑娘。而后赶来的城主府家丁们解救了那姑娘。 “李叔,你回去之后能帮我和爹爹说说吗?我今晚受到了惊吓,明天的大婚可能真的没法如期举行了。”女子扯着男人的衣袖,眼中似有泪花闪动。 李叔哪能受得了自家小姐这般撒娇。自己从小看着她长大,早就将她视同己出。这次的婚宴,他虽也劝过老爷,但终究于事无补。 他其实多半也明白,现在被绑住的柳洛也就是个被当做替罪羊的倒霉蛋罢了。 柳洛听见女子说的话,心情截然不同,对策立马就想好了。 “大人且慢!在下倾心府上小姐已久。今日路上见她不愿嫁给她那郎君,才打算出手相助,不料产生了误会。即便不是今夜之事,明日在下也会去府上寻小姐那郎君,比个高低。” 柳洛的声音刚好传进了身边数人的耳朵之中。别提那女子和李叔的表情有多精彩了。 一个陌生人,怎么就成了倾心她已久之人了?不过也好,这小郎君看起来比自己要嫁的那位得俏上不少,也不亏。黄莺心里头的小算盘开始飞速转了起来。 第8章 悔婚难题 “既然如此,李叔你就放了他吧。“黄莺伸出玉葱的细指,挑起柳洛的下巴左瞧瞧右瞧瞧。 李叔看了一眼黄莺,就把自家小姐心中的小算盘了然于胸了。可他说不得也骂不得黄莺,只能按照她的吩咐,让手下之人放开了柳洛。 “作为爱慕本小姐之人,自当免去责罚。只是…你说要抢我那未婚夫的好事,可是真的?“柳洛有意,黄莺又怎能无情?这送上门的机会帮她摆脱那流氓似的未婚夫,黄莺可不能错过。只是要是这柳洛光有嘴皮子却没实力,那不只是给她黄莺丢脸吗。 ”自当是真的。“柳洛恳切说道。 ”既然如此,那先随我回府。”黄莺瞥了眼周围围观的人群。虽说他们都碍于城主府的威严不敢靠近,但谁又不愿意多吃点瓜。更何况是城主府大小姐的瓜。 黄莺率先走在前头,片刻间街上又回复了秩序。 柳洛跟随在黄莺身后,一言不发。 城主的女儿,想要逃婚,心气儿还挺高。 柳洛简单归纳了一下现在到手的情报。看了自己这次要是不帮这大小姐,恐怕是难以逃出生天。虽然说凭着父亲的剑法未必不能突围,但那李叔显然是个高手。若是失败,恐怕只会当作刺客被择日问斩吧。 唉,没办法,就当行善积德了。 “敢问黄小姐,您那夫君是个什么来头?”柳洛问道。 “果然你就是个小骗子,还说什么爱慕本小姐,都是假的。”黄莺瞪了柳洛一眼。 “这不您正好也需要这么一个爱慕之人吗?在下自然应当为小姐两肋插刀。” “你还挺聪明的,本小姐留你一命果然是对的。不然你以为被李叔带回去,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黄莺嫣然一笑,瞥了一眼走在另一边的李叔。 李叔咳嗽一声,似乎有些尴尬。 “小姐还是莫把我形容成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这不都是为了小姐着想?” 说完,李叔抬了抬眼,给柳洛介绍到。 “这就是梁城的城主府。” 柳洛一看,心中也有了数分紧张。这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更别说那站在门前团团包围的官兵们了。 ———————————————————————————————— 城主府内。 黄莺刚到正厅,就丝毫没有顾忌地跑到了主座之上。身边的水果糕点,都没能逃过她的魔爪。 ”哎,跑了一圈累死本小姐了。“ “你们小姐平常都是这番模样吗?城主也不管管?”柳洛低声询问身边的李叔。 “少侠有所不知,这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无论做何事都是纵着来的。”李叔解释道。 “那又为何要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那是因为那个臭流氓不值得我嫁给她!”黄莺似听见了柳洛的问题,忽然愤愤开口。 “小姐小时候和那位公子是青梅竹马,也是私下里就定了婚事。后来双方的长辈都同意,也就提上了日程。只是后来传闻那位公子时常烧杀抢掠,欺负百姓,甚至有了别的女人。” “那还不悔婚?可是那人有着极为惊人的背景?” “少侠所言极是。那公子乃是玄衣九剑的弟子。玄衣九剑曾是那三重天中的一员,在江湖中也有着不小的威名,更何况近年来还和玄武门走得很近。” 柳洛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为何梁城城主万般宠爱自己的女儿,却不得不将她嫁给不喜爱之人。不过说到底,也是这黄莺自己造出来的孽。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不过,现在摆在柳洛面前的,也就只有帮助黄莺这一个选择。 “明日他来迎娶你之时,我会向他挑战。事成之后,你与她解除婚约,我也该继续去做我的事情了。”柳洛说出自己的想法,等待黄莺的决断。 “你就这么自信,自己的武功可以赢过玄衣九剑的弟子?他的武功可和江湖上那些三脚猫功夫不一样。” “在下自然有把握才敢大放阙词。” “那就让本小姐试试你!”黄莺从椅子上飞身而起,一身鹅黄色长裙在空中起舞。还未看清她的身形,黄莺的掌劲就已经近了柳洛的身。 柳洛一惊,连忙侧身险而又险的避过。正欲拔剑,耳边就传来老者的声音。 “你若敢拔剑伤我小姐,老夫就断了你的四肢!”李叔怒叱道。 柳洛有苦难言,这可真是打也打不得,不打也不得,真是上了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