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蔷薇一样锋利》 第一话 吸血鬼诞生之谜 很久很久以前,在十八世纪的欧洲,有一个名为华莱士的吸血鬼在此隐居。 他像传闻中所有的吸血鬼一样,有着珍珠般白皙的肌肤、永恒的青春美貌、会使用强大的魔法、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暗夜、碰到银制品会被灼伤……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我们听到过的一样。 但只有一点,极度特殊。 那就是—— 华莱士是一只——喜欢阅读文艺小说的文学吸血鬼! 现在,他就住在圣东尼安教堂后一幢二层建筑的阁楼里,虽然住在这意味着不小的风险,但他仍然坚持居住在此。理由是,他从七十年前就住在那儿,而教堂是在六十九年前才兴建的。假如非有一个要搬走,也绝对不该是他这位先住民。 总之,他就像某些拆迁工程面临的钉子户一样,不管开出多大的诱惑条件、面临何等的恐怖威胁,都固执己见!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华莱士是一只很有原则并且异常顽固的吸血鬼。 太阳落山,当最后一缕夕辉被夜幕吞噬……爬满藤蔓的青灰色阁楼亮起淡淡的烛光,窗帘上映出一个瘦削的剪影。借着偶尔被风卷起的窗帘,可以清楚地窥视他的容貌。 金色卷发像羽毛般蓬松地环绕在面孔周边,薄薄的嘴唇正用力地吸吮着什么……仔细看原来是他的手指头。 一边阅读一边咬手指这个毛病固然不好,但既然华莱士身边缺少一位教导他应有礼仪的人,也就没有办法了。 至于他的长相……如果要说一位吸血鬼长得像天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亵渎神灵的恶作剧。那么就直接用恶作剧来形容好了。 夜幕初降大地的此刻,刚刚从棺木里爬起的华莱士正顶着那张恶作剧的脸,沉迷在一部小说的情节中。 他是通过一面镜子来阅读的。 吸血鬼这个种族的能力之一:可以看穿人类的内心世界。包括发生在过去的某些事…… 而华莱士在这个能力方面相当超常,他不仅可以看到过去,还可以看到一个人在未来的想法。甚至是未来的人在未来的想法!也就是说,他是具有某种超能力的吸血鬼!如果把这种能力广泛应用,相信华莱士的吸血鬼生涯将大有作为。值得庆幸的是,他只能想到把这个能力应用到阅读方面来消遣自己枯燥的生活。 人类思想的集中体现——自然就是书籍。 所以华莱士凭借“魔法之镜”,可以看到全世界不分年代的所有书籍! 这位暗夜贵公子今晚稍嫌反常。飞快地看完一部小说后,苍白的脸孔竟然在跳跃的烛光中浮现出有如玫瑰般的粉红。 虽然他以前偶尔也会因为沉迷情节而出现这种状态,但是忠心耿耿的魔镜还是对此感到了隐忧。不知道为什么,它想起了六十年前主人因为看了一本叫《x龙传》的小说而坚持要去寻找传说中的龙王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一些不好的预感上,魔镜总是相当灵验。 “哦,我亲爱的——”这是华莱士喜欢在称呼之前加上的前缀语,拖了一个长音,他说:“未来之镜,你不能想象我看到了一部怎样构思奇妙的宏篇巨著!” “不。我能够想象。”魔镜很勉强地接道,“因为你是通过我的眼睛才看到的。那部小说是二百年后一个名叫安妮?赖斯的女人创作的,名叫《夜访吸血鬼》,影像版叫《吸血迷情》!” “对对!就是这个!”华莱士霍地站起身来,相当激动地握拳一挥,“拜她所赐,我终于找到我人生的主题了!” 六十年前看《x龙传》时好像也是这么说的……魔镜感到了这是一次确切无疑的危机。 “真惭愧。我身为吸血鬼,竟然要一个人类女子教我应当如何生活。这简直是吸血鬼的耻辱啊!我决定了!”华莱士指着不断飘荡的窗帘意气风发地宣誓—— “我要像小说中的吸血鬼莱斯特一样……不不,我认为那描写的原形根本就是我嘛!优雅、华丽,喜欢歌剧,有贵族气质并且聪明、狡诈、冷酷、阴险!这完全和我条件相符,哈哈哈,安妮?赖斯这个女人选我做主人公,也蛮有眼光的嘛。” 你哪里优雅、哪里有贵族气质,又哪里冷酷阴险啊?——魔镜痛苦地痉挛着,终于抽搐着问出:“那么主人,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还用问吗!”华莱士把头一撇,“按照剧本的情形展开就可以了。”将家里可以带的东西统统塞入棺材,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魔镜揣入怀中,华莱士笑眯眯地提出远大设想:“喏,就是这样!我们去寻找另一个主人公路易,把他变成我的同伴吧!” “你是说你要把人类变成吸血鬼?”魔镜惊慌失措地尖叫。根据吸血鬼自古相传的传说——能毁灭吸血鬼的人,往往是他亲手创造的永恒者。 “考虑一下吧!主人!这样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是华莱士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不顾一切想去实施的男人。简称——单细胞。 “放心好了,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书籍是智慧的来源!作为我的万能图书馆,难道你对我的智慧还不够信任吗?” 确实如此。但是魔镜不敢明说,“可是主人,我们要离开这里的话……和教堂僵持七十年的努力就付之东流喽。”它试图用与六十前相同的手段来阻止华莱士。 “我亲爱的,你的脑筋太守旧了。”但是华莱士不为所动,“难道你不知道吗,有些东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把它抛下,否则只会失去的越来越多。就像上次透过你的眼睛,阅读到的那则未来新闻一样——为了赌气而坐在巴黎马场待了九百年的那个傻瓜!我可不想为了和教堂赌气放弃我今后的人生啊。” “不好意思,主人,那叫做机场,而且也只待了几十年而已,首先,人类不可能活到九百多年。” “我是故意说错的!好看看你的大脑有没有僵化。”华莱士很爱面子。 “好!出发!”把棺材轻松地扛在肩膀上,文学爱好者、行为艺术家、实践主义者——吸血鬼华莱士因为一本书而决定改变人生,趁夜出发,踏上名为寻找路易的征程。 透过月光的照耀,作为邻居的牧师如果在那天深夜失眠,他就可以看到一只金发吸血鬼是如何扛着棺材,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地飞驰在夜晚的街道上。 根据他扛着棺材还能如此轻盈的步履,可以了解这位神秘吸血鬼的又一个特点——华莱士力大无穷。 那么,尚且没有被找到的“路易”,尽量愉快地度过你人生最后称得上轻松的两个小时吧——阿门!愿主保佑你。 “天哪!利恩!你又赢了!” “不敢相信,他到底连赢多少把了呀。” “没法玩下去了,这个人的背后简直像站了幸运女神!” “哈哈,别开玩笑了,桥牌俱乐部不允许女士入内,女神也不行。” 很适合举办沙龙的房间,坐满衣着华贵的男士。巴洛克风格特有的动感曲线将这里装饰得艳丽华奢,而被朋友簇拥着坐在中心的话题人物,却具有令一切浮华相形失色的风范。 就像把红宝石嵌入一串黄金项链,不管黄金本身存在多少价值,也只能沦为陪衬。这位男士本身,就具备类似的强烈存在感。 端正的脸庞上高扬着一对过于锋利的眉,给人以强悍狂野的印象。 刚毅的轮廓、挺直的鼻骨、抿成一线的嘴唇,搭配出极具男子气概的豪迈。而之所以没有让人产生难以接近的想法,要归功于他还有一双深邃宁静温柔至极的眼睛…… 尽管是采取坐姿,通过包裹在剪裁合体的裤子里那双修长的腿,依然能推断出他的身高绝对超过一百九十公分。这位至少从外表看来深具统帅魅力的轩昂男子,就是这间桥牌俱乐部的风云人物,只赢不输天生好运的——利恩?鲍威尔。今年二十七岁,身份是庄园农场主。特长是各式赌博!而缺点…… “利恩,你是赢家!不要总板着脸嘛!”随着站在他身旁的男士一声不满的吆喝,可以了解…… 没错——他的缺点就是:面无表情,天生的冰块脸。 “他就是因为长着这副脸,才会一直赢吧……”对面的男人讥诮地微笑。他是今天最惨的输家,不讽刺几句难以咽下心中的闷气。 然而当着众人遭受轻慢的嘲讽,难保利恩?鲍威尔不会愤然起身…… 这是一个动不动就要宣布决斗的时代。 场面的气氛因此凝重了一刹……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朝着这个方向射来。 “也许吧。” 正当周边因为那位“输不起先生”无礼的发言而陷入紧张空气之际,利恩?鲍威尔用意外的温和声调吐出简单的三个字,轻松地化解了这场有可能升级的矛盾。 熟悉利恩的人都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与狂野外表不符、出乎意料地拥有广阔心胸的男人。 “哈哈。我开玩笑的嘛。”怔了一怔之后,输了牌的人毕竟也不是小孩子,用是在开玩笑的解释回应了利恩的宽容。 “我去那边喝一杯。”但是已经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利恩礼貌地点了点头,让出了自己的位子。 事后,每当利恩回想起当时的那个决定,都会陷入无止境的悔恨。他常常在以后的岁月中,对着月亮咬着冰冷的牙嚎叫: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故意装输!只要我能在那里无止境地打牌,我就可以摆脱另一种残酷的命运! 对着未来毫不知情的利恩,迈动他那修长的双腿,端着一杯最爱的葡萄酒,一手揣在衣袋中,悠闲并优雅地踱到窗边,拨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细雨霏霏,街上的煤气灯借着雨丝闪烁迷离的光影,等在门外的马车夫出神地眺望会馆的灯火,泥土泛着潮湿的清香。 随即——利恩目击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在道路的那边,有人扛着东西正向这里轻盈地奔来。 之所以要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的理由绝对不止一个,但最明显的恐怕就是这位“夜奔者”肩上扛着的东西了——那是一口棺材! 长一八八公分左右,深黑色,哪种木头看不分明,根据行走时棺材摆动的方向可以推测,那里面绝对装有东西。当然了,八成就是尸体。 会得出这个判定是因为利恩在那夜结束前一直都是个毫无想象力的男人。 接着,他看清了扛着棺材向这里走来与他渐渐缩短间距的青年的脸。 雨中闪闪发亮的金发、雪白的皮肤、削瘦的身体,瑟瑟抖动楚楚可怜的姿态……好一个惹人怜惜的青年。大概是由于某种理由而不得不深夜葬父的孝子吧。利恩这个人的思考路线深具常识性。这就导致了他会把所有不正常自动在脑中进行合理化,但有时,常识这东西不一定就代表了正确性。利恩用自己的一生彻底验证了这个宝贵的真理。 当然,来的人就是热爱文学的吸血鬼——行为艺术家华莱士。 “我亲爱的魔镜,你知道吗,我实在太兴奋了。”按住胸口,华莱士发出颤抖的音调,“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找到我亲爱的伙伴,我就兴奋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发抖!” 那你实在是太有出息了——魔镜为它主人的幼稚致以深深的哀恸。 陪伴着主人走过长长的夜的街,寻找一名符合“路易”条件的人类男子。曾几何时,它担任的工作除了要说出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已经进化到万能图书馆的地步,现在竟然还得帮忙寻找不幸的梦中人。正当魔镜为了自己的命运慨叹不已之际—— 另外两个人的命运也在眼神交汇的刹那产生了注定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孤单的眼神诉说宿命的哀愁、那么岑寂的雨声响彻我的心头,隔着树丛的阻挡、隔着薄薄的窗户,高大的黑发男子站在帘后,静静地只凝望着我一个人。啊,你一定是在乞求,乞求我不能就这样的默默地走…… ——(摘自《宿命啊!宿命!》by:华莱士。主业:吸血鬼,兼职:吟游诗人!) “我决定了。”脚步一顿,华莱士勇敢地扬起美丽的脸,指着前方骄傲地宣布:“那个男人!一定就是我在寻找的人!” “你从哪看出他是路易?”魔镜不是成心唱反调,它只是试图挽救一个本该幸福的灵魂。天下的所有不幸它独自承受也就够了,何苦再搭进来一个无辜的大好青年呢? “是命运在我耳边这样吟唱!是风!是雨!是血管中血液的流淌!”诗人华莱士用澎湃的音调在下着雨的深夜扛着棺材与魔镜争论。但在隔着一堵墙一层玻璃窗的凡人利恩眼里看来却是这样的—— 绝望的青年伫立在茫茫夜雨中,因为痛失亲人致使精神受到刺激开始崩溃地大吼大叫。虽然听不到他在喊着什么,但从那么激愤的表情看来,这个可怜人一定遭遇了命运的不公。 鬼使神差的驱动,善良的冰块脸男人利恩拎着他那杯葡萄酒,绕了一个圈,缓缓地走出正门,迈下台阶,向着站在那里的青年温柔地招呼:“你看来很需要一杯帮忙驱寒的酒。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慢慢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其实是雨水)的青年展露出一朵梨花带雨的绝美微笑,“谢谢。” 认定这是需要帮助的不幸者,况且天又下着雨,善良的利恩不顾车夫反对,把华莱士的棺材暂时安置在了自己的马车内。因为不想再回到会馆,就带着华莱士来到附近的一家小酒店。 “先喝杯酒暖和一下吧。这里虽然小,酒却很不错。”出于体贴,利恩没有对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人这种事多问,他只想给眼前这位青年以他所需要的一些温暖。 “像你这样的贵族怎么会知道这种小地方呢?”为了进一步考察对方的条件,华莱士使用了一个耍诈的套话手段。 本来智商远高于华莱士的利恩仅仅是因为人太好而落入他人的陷阱,毫无自觉地吐露了华莱士所希望获取的一切情报。 “还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场主。” 赞!这家伙真的是农场主耶!满足“路易手则”中的第一个条件!华莱士因为过度激动而开始颤抖。 “你没事吧……”利恩离他近一些。凑近看,这位青年的脸色有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长长的睫毛随着肩膀的颤抖而不停地眨动,覆盖额角的发梢还在湿漉漉地淌着雨滴,外表柔和的美人总能激起他人的同情,更别说是像利恩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拍拍青年的肩,他尽可能地劝慰:“想开点。其实我也有家人过世的经验……” “什么?你的家人过世了?”华莱士激动忘形,一把握住利恩正要帮他擦雨水的手。太好了!满足“路易手则”的第二个条件…… 啊啊,这个人简直就是他在寻找的路易嘛。 瞧,首先他是黑发,其次他是农场主,他还有亲人过世……他一定因此陷入绝望的悲哀,三年来过着行尸体走肉般的生涯!他一定对人世充满了失望,觉得生存已经了无意义。然后,他将会向我恳求,我理所当然地顺应他的请求付与他全新的生命,成为他的主人与引导者。我们的命运一定会沿着《夜访吸血鬼》的情节,上演最为悲情的一幕幕。 ——与利恩不同,想象力超级丰富的华莱士在刹那之间,大脑内已经飞过电闪雷鸣的恐怖镜头。 而目睹华莱士变幻不定的神情,利恩?鲍威尔开始惭愧地自我反省:我真是没有神经,一定是又刺激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痛处。 为此他满怀歉意地提出补偿性的邀请:“夜已经很深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独自在外可谓相当危险,不如今天到我的庄园去吧。” 说起来,利恩不能完全责备命运,是他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给那只具有妄想症的兔皮吸血鬼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真的吗?”十指不觉在胸前交握,看过无数戏剧的文艺吸血鬼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摆出少女祈祷式的动作,楚楚可怜地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你真是个好人,路易。” “呃,忘了自我介绍。其实我叫利恩。你呢?”遵守着问人姓名前先报上自己姓名的礼仪,黑发男子微笑着望向刚刚结识的青年。 “你可以叫我莱斯特。”笑容甜美的金发客人带着无可挑剔的柔顺,回应利恩的问题。 可是你的领子上明明绣着华莱士这个名字。利恩陷入无言的沉默。最终决定:算了,人在蒙受巨大的刺激时,一般口齿与大脑都会相对混乱。他较为年长,还是体谅一下这位青年想要逃避现实的心情吧。 戴上手套,高挑的利恩拉起自己的斗篷遮住华莱士为他挡雨,一起跳上等在外面的马车。 “路易,”依然沉浸在妄想中的华莱士带着可疑的兴奋追问:“你的庄园种的是蓼蓝吗?” “不,是葡萄。”不太习惯别人靠自己这么近,利恩干脆解下斗篷整个裹在了华莱士的身上,他理性化地判断华莱士一定是因为冷才偎在自己的怀里。“还有,嗯……请你叫我利恩好吗。”他应该已经不止一次地报过他的姓名了吧。 莫非他看穿自己想要咬他的计划了吗?被推开的华莱士阴晴不定地思忖。马车里泛着雨夜特有的潮湿,各怀心事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车声辘辘。辗碎落叶的声音在暗夜中清晰可闻。利恩探出头,发现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月亮重新显露洁净的面孔,洒下一片如霜的银白,庄园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主人……”这时车夫抓住机会,小声地开了口。 “嗯?”利恩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就这样带着客人回去吗?” “雷诺,助人为乐这句话的含义就是说帮助其他人将会为我们自己带来快乐。”利恩开启磁性的嗓音,温和地向自己的仆人讲授作为一位绅士应当具备的美德。 “但是……他的身份……”车夫欲言又止。 马车内的华莱士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车夫是什么来头?难道他在一眼之间,就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可能! “已经到了。”撩开帘子,利恩朝里面伸出手,“华莱士,你自己能走吗?就那样披着斗篷下来吧。解开会冷。” 虽然吸血鬼的体质对于一般温度没有反应,但既然有人提供撒娇的机会,华莱士何乐不为。立刻抓紧衣领,做出一副好冷的模样,抱住利恩伸来的手臂。 往里面走了几步之后,他才忽然感到不对劲:他怎么知道我叫华莱士?哇。莫非这个男人天生具有吸血鬼的潜质,能像我一样看穿对方的心吗? 是你自己在每件衣服的领子上绣的名字啊——魔镜挂满黑线地想着。 “主人。”急急忙忙跑着出来迎接的女仆,在看到依偎着利恩的华莱士后,不仅脸色骤变,“这是……” 这个庄园简直就是卧虎藏龙!在女仆极具审视意味的检视中,华莱士疑惑地想: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的身份如此质疑?我究竟是哪里不像人类? “放心地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利恩低头望向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华莱士,以温和的音调试图化解客人的不安。 “我的棺材……” “没关系,我不会让人去动它的。”利恩很郑重地向他做出保证。 “我想和它尽量待在一起……会睡得比较有安全感……” “别这样,你必须了解,不管你有多么的不舍,生与死也已经分开了你们。”依然坚信棺材里的一定是华莱士的亲人,利恩非常耐心地劝导他。其善良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坏蛋感到羞愧,但是很显然,华莱士的意志丝毫没有被动摇。他坚定地抱着要把利恩变为同伴的目的,微笑着与利恩相携进入客厅。 以疑惑的眼神目送两个人,女仆转向车夫,“雷诺,那个漂亮的男人为什么披着主人的斗篷?” “发生在马车里的事,我什么都没看见。”车夫板着脸,以坚定不屈的神态维护主人名誉的清白,“我没有看到主人拿着酒杯出来勾引人,我也没看见主人拉着人家去小酒馆。这一切的一切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谢谢,我想我已经全部了解了。” 在鲍威尔庄园女仆们的心目中,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离奇夜晚。 沉默寡言的男主人在风雨之夜带来一位神秘的访客,而这位神秘的客人是位清秀却落魄的青年。据目击者声称,是主人主动上前与徘徊街头的他打了招呼,两个人像多年知交般地进了酒店,随即又上了回程的马车……这一切的线索联系起来,不难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请注意!徘徊街头的美人……一般是……流后面再加一个“莺”字。 上前打招呼……一拍即合……随后去酒馆……显然是为了避开耳目商谈价格啊…… 然后条件谈妥,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回来,也不知道在马车里都干了些什么,反正下车的时候,那位青年包裹着主人的斗篷,密不透风地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 至此为止,还只是流于女仆们超常规的想象。但是!当夜自主人寝室里传出的凄厉尖叫声,可就是她们亲耳所闻了哦。 任何主人都有为仆人提供口舌消遣的义务。可怜的是鲍威尔庄园没有女主人,可供女仆们闲聊的话题也就只能围着男主人打转。而这位男主人又总是一副莫测高深的面无表情状,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显得那么乏善可陈……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灰色生涯中,好不容易,终于出现了一抹亮彩!即便全体女仆站在长长的走廊上都摆出用喝完水的杯子贴在墙上偷听的这个动作,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嘛。 在相当坚韧地埋伏了三个小时后,不负女仆们所望,楼板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主人的房门…… 接下来是一片短暂的寂静。 在焦灼的等待后,听到有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没有听到主人的回应,只有那个声音继续在说:“当然,这是个交易。你也得相应付出我想要的东西……” 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隐隐的衣料磨擦声响起,众女仆屏气敛声、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啊——” 随着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从鲍威尔庄园的男主人房间尖锐地传出。被紧接着砸下的雷鸣吓得缩成一团的女仆们来不及辨认那到底是谁的惊声尖叫,紧接着就听到了令她们心脏收缩的对话。 “住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都是命运!我也是为了你好,就当成我在报恩吧。” “不行——别——别再吸了——”一个声音渐渐地微弱下去,似乎松懈地放弃了抵抗。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另一个声音无比固执地回应。 “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相信命运。” ——无比甜美的回答,终于令女仆们明白了一切。至少,是自以为是明白了一切,而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利恩?鲍威尔大概终生也想不到,在他与吸血鬼尽全力搏斗陷入一生最为危机的时刻时,就隔着一扇薄薄的门,他视若家人般宽厚对待的二十多个女仆无情地跪坐在那里,对他的求救置若罔闻。 虽然很久以后,华莱士告诉他了那件事的真相,但他一直对此拒绝相信。好人总是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想接纳以自己的道德标准无法承受的事实。 好吧,接下来,把那个风雨之夜的真相呈现给诸位吧! 这是相当恐怖的——吸血鬼诞生之夜! 窗外似乎又起了风,树枝一下下地拍打着窗户,暗夜行者华莱士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静静地沉思。 动手的机会只有现在! 过了这个夜晚,一切就为时已晚。 披着长长的锦袍,赤裸着冰冷的双脚,华莱士眸中泛动着诡异的光芒,向位于二楼的主人卧室步步逼近…… 卷卷的长发在身后化成飘摇海草般的金丝,恐怖的夜、苍白的脸、飘移的脚步……如果管家在那个夜晚能尽职尽责地上来检查一下未关好的窗户,鲍威尔庄园就会少一起神秘尖叫事件,相应地……会多一起半夜幽灵事件吧。 所以人们常说,不幸往往从最初就已经决定,接下来不过是沿着必然的轨迹在行走。既然利恩自己要引狼入室,会发生这种状况他就怪不了别人。 推开沉重的门,华莱士梦游般地飘了进去,目不斜视的冰蓝色双眼只凝望向他此刻的目标——毫无防备地沉睡在一场好梦中的利恩?鲍威尔。 “路易——” 会因为轻声呼唤便惊醒并不是利恩的风格,但当这个称呼经由耳朵传导入大脑,一种奇妙的感觉伴随着内心强烈的抗议致使他终于掀开了眼皮。 窗外雨云重卷而来,最后一抹皎洁的月光在地面拖成一道迤逦的银线。 被轻柔的卷发拥抱着的青年正赤脚踩在那抹即将消失的月光里,睁得大大的冰蓝色眼睛闪烁着如冰的瑰丽,令他瞬间发不出任何置疑的声响。 紧接着,他听到轻柔到极点的声音,面前的年轻人颤抖着在说:“我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最想要的东西?利恩陷入深深的困惑。 为什么他收留的年轻客人会在半夜三更来到他的卧室,脸色苍白、无比害怕地说他将会满足自己的渴望?从某个方面来讲,已经是成年人的利恩不得不联想到了比起吸血鬼的传闻要更具有现实意味的推理。 啊——他终于恍然大悟了。 无比怜惜地看着那个因手足无措而颤抖的可怜青年,和所有人类一样,有着自以为是这个毛病的利恩认为自己完全了解了。难怪他总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原来是因为他活在深深的恐惧与不安里! 是害怕明天就会被赶走吗?是受够了流离的生活吗?所以这个年轻人才会踏错一步,企图用他仅有的自尊交换确定留下的权利吗? 而华莱士接下来的话,更是肯定了利恩这个毫无根据的错误推理。 “当然,这是个交易。”他说,“你也得相应付出我想要的东西……” 说着这句话的华莱士因为兴奋而陷入了更大程度的战栗。而同情地望着他的利恩则慢慢撑起身体,他想告诉面前这位年轻人。如果他真的无处可去,自己可以将他留下来为种植园工作,但是他此刻使用的这种手段是完全错误的。作为年长者,自己有义务教导他了解,作为人最重要的、最不能出卖的都是些什么。 但是接下来他发现情况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个清秀的、瘦削的、楚楚可怜的——华莱士,以无比轻盈的姿态一举跃上床来,在他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已经倒剪他的双臂将他反摁在了身下。 一时惊呆了。利恩只能诧异地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等到那个冰冷柔软的东西蹭到他的脖子上时,他尚且怀疑这不是在做梦吧,茫然无措地瞧着华莱士。 直到牙齿刺入皮肤,乍然品尝到被吮吸的疼痛,更多是因为无法形容的惊恐,利恩才终于发出了求援的惨叫:“呀——” “一会儿就不痛了。”贴在他耳边呢喃地说着,华莱士笨拙地揉着利恩黑色的头发,再度当着利恩瞪得大大的双眼伸出尖锐的獠牙。 至此。现实主义者利恩终于相信了,这个世界上存在吸血鬼!并且正骑在他的身上吮吸他的血液! 最初的惊恐过后,更多涌上的是一种遭受欺骗的愤怒。 挣扎着试图推开这个看来要比自己纤细得多的身体,他声嘶力竭地抵挡:“住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都是命运!我也是为了你好,就当成我在报恩吧。”轻松地压制住利恩的反抗,力大无穷的吸血鬼堂而皇之地将一切推给宿命的因果。 报恩?报恩就是要吸干自己的血液,夺取自己的生命吗?因为愤怒血液行走更快的利恩感到他正在被强烈的头晕袭击。流失的不只是血液,那是,他的生命! “不行——别——别再吸了——” 对于他绝望的挣扎,是吸血鬼温柔的回应:“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对我……” 就这样死去,他真的很不甘心啊! “我相信命运。” 呢喃在他耳边最后的一句话,是无比甜美的声音。而说着这样温柔的话语,夺走他生命的金发吸血鬼跪坐在他的胸口,冰冷地俯视着他…… 有风推开了窗子,他听到窗外又下了淅沥夜雨,金色的卷发,像招摇在风中的黄金藤,划过他渐渐染上黑暗的眼底。 那是利恩?鲍威尔作为人类,所看到的最后一抹影像。 他死了吗。 四周是黑暗,四周是静寂。 他活着吗。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答案。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独自一人。 脑海中正在播放不属于他的记忆,胸口翻腾着不属于他的感情。它们正随着什么不停地涌进…… 那是什么呢…… 温暖的、温柔的……泛着蔷薇的花香般的鲜甜的血…… 下意识地,他张开口,想要得到更多那个香甜的味道。空空的身体希望能被充盈、被填满。给他更多的血液! 但是,他并不想要接收那么寂寞的记忆…… “醒来呀。” 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但是眼皮无比沉重,从每一寸肌肤到骨骼都像重生似的痛得他阵阵战栗。 “路易——” 黑色的睫毛猛地掀开,虽然费力,但是他一定要抗议! “住嘴!我的名字是利恩!” “哈哈,你终于醒过来了嘛。” 那个带着爽朗的笑容,正托腮趴在枕边歪头瞧着他的人是—— “华莱士!”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金发,他认出了这就是杀害自己的凶手! “吸血鬼!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他愤怒地撑起身,一掌掀翻那个带着无辜笑容的家伙。 咦?记忆中力大无穷充满恐怖感的吸血鬼,竟然轻易地被他一拨就打得飞了出去。还有,自己不是应该被吸干了血液而死去吗? 利恩疑惑地摸上自己的脖子,手指僵硬地停留在某个位置。 鲜明的齿痕诉说着——这一切都并非是梦。 “呀,打得我好痛啊。”从地上慢慢爬起身,顶着委屈的表情,金发吸血鬼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嘟囔着说:“不是已经也把我的血让你吸了吗。为什么要打我呢。” “——我们不是已经是同伴了吗。” 最后这句话像尖锐的木桩刺入利恩的心。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万籁俱寂的无声的夜让他感觉刺骨的不安。用手挡住眼睛坐在地上装哭的吸血鬼的手腕,有着显眼的被撕咬的伤痕…… 而为何,在这样深的夜里,在烛光早已熄灭的黑暗的房间,他可以清楚地看清一切? 颤抖地伸出手,他企图找出这是个玩笑的证明。 “我把你变成吸血鬼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同伴。” 而把手指移开,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有着冰蓝色眼睛的吸血鬼用很得意的音调,无情地粉碎了他的期望。 “不!我不相信!” “哇哦,你的咆哮和表情不符啊。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呢。” “没有人能接受这种事实吧!”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办法,但他其实已经愤怒地恨不得撕碎这个叫做华莱士的魔鬼了! 对!魔鬼!肆意改变他命运的恶魔! “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太过愤怒让利恩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真是的,”蹙起弯长的眉毛,华莱士举起两根手指,清了清嗓子,装成严肃的样子,“听我说,路易。假如有两个选择,一,我杀掉你;二,我把你变成吸血鬼。在你还可以选择,并且必需只能选择其一的时候,你会选哪个?” 问题是他凭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二选一。利恩狠狠地瞪着华莱士。 “你看,沉默表示你一定会选择后者嘛。变成吸血鬼有很多好处哦。你可以永葆青春,你可以长生不死,只要你肯努力,拥有其他的能力也不是梦想。多么好的一件事,你为什么会不肯呢?”就像中介所的买卖人一样,华莱士讨好地微笑着,极力陈述当吸血鬼的种种好处。 “吸血鬼是异类,而我是人类。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利恩悲哀地注视着那个抱膝而坐的吸血鬼,他不曾企求过永恒,他不曾呼唤过黑暗。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想过着平凡的一生。 “可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华莱士惊讶地发声,“你应该对生命毫不留恋不是吗?你不是一直活在痛苦中吗?我只是帮你解脱出来呀。” “不好意思。是谁告诉你我对生命毫不留恋?又是谁一直活在痛苦中?!” “这个……”华莱士一时语塞,很快强打精神,“你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妻子和孩子,陷入到了生命的困惑中吗?” “我还没有娶妻呢……” “……你不是说……你有过家人死去的悲痛吗……” “那是在我四岁的时候,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 “你不是……一直无法从阴影中摆脱吗……” “恕我直言,当时死的是我的伯父。我连他的脸都记不住了……” “总之……” “什么?” “嗯。”华莱士深深地低下头…… “对了!”一拍手掌,华莱士双眸一亮,“你的名字不是叫做路易嘛!” 冰块脸男人冷冷地道:“我不想再次纠正你,但是如果你再敢叫错一次,我就会出手打你。我的名字是利恩。” “……”华莱士张着嘴巴,陷入了巨大的冲击。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邂逅一位失意俊美的年轻农场主。他将他带离死亡的恐怖。那个人会尊敬他,爱戴他。用崇拜的眼神追随他……显然,一切都成为泡影……开头明明很完美,他小声地嘀咕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呢。 “能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从外表看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利恩,蹲在了他的面前,“我说华莱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把我变成吸血鬼同伴的理由?” “我说的话,你就会原谅我吗?” 怯怯地抬起头,覆盖着金色刘海的额角,映着动荡的皎洁月光,心里想着当然不会原谅他的利恩却在接触到那双充满渴望的冰蓝色眼睛的刹那,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怦怦。 厚重的胸膛内,柔软的心在跳动。 身体中的血液已与这个夜晚之前完全不同。属于面前这个张着无辜大眼好似无邪孩子般的吸血鬼…… “视你说的情况而定。”犹豫了片刻,利恩率先撇开相对的视线。 如果他回答,是因为寂寞的话,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还能够下得了手去打面前这张充满企盼的脸吗?可以为了报复扯碎他华丽的金色卷发吗? 血液流入身体……带着悲伤的回忆……他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属于自己的过往,那些……是面前这个孩子般的吸血鬼的经历吗? 不可以同情。因为他是魔鬼。 但是如果人的感情可以这样简单地划分清楚,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爱恨纠缠的故事了…… “因为好玩!”露出大大的笑脸,华莱士轻快地讲解了他一切行为的宗旨。 “……”握紧双拳发出嘎嘎关节爆响的声音,这个男人受到了比从此要在黑夜中行走的命运更为沉重的打击。 “竟然……仅仅……是如此无厘头的理由……”破碎地吐出这句话,他用力地按住胸口,他的烦恼和体谅到底算是什么。 “因为是命运啊!” 那个始作俑者微笑着用手指卷起一绺金发,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甜美地如是说。 跪倒在地,利恩?鲍威尔,二十七岁,并且今后永远都是二十七岁。一个崭新的吸血鬼,被所谓的宿命论一举击沉在忧愁的海洋。 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这位高大的青年,已经度过悠长岁月的吸血鬼体恤地想:算了,人在蒙受巨大的刺激时,一般口齿与大脑都是混乱的。他较为年长,还是体谅一下这位青年想要逃避现实的心情吧。 “我可以待在你的身边吗?”在太阳出来前,老吸血鬼端起脸颊甜甜地问。 “……随便你。” 新任吸血鬼则只能有气无力地答。 华莱士的孤单生涯到此为止。两个魔物的故事则正式拉幕。 第二话 盛夏的黑樱桃(1) 第二话盛夏的黑樱桃 我落下眼泪。 并不是因为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仅仅是你不应该,在那个夜晚, 以那样美丽的方式, 回应了我的期待…… act一:雷雨之夜的访客 法国波尔多梅克郡吉伦特河口矗立着一座圆顶白塔。在更加遥远的古代,这里是用于防御海盗的要塞。位于石塔之下被广袤的玫瑰花环绕的葡萄园,是西古家族旗下最著名的波尔多酒庄——拉菲特?罗待希尔德庄园。 十七世纪杰克公爵入主该园后开始致力整顿,传至享有“葡萄酒王子”之称的尼古拉伯爵手中更是带领拉菲特庄园攀上葡萄酒酿制业的巅峰。 近日最轰动社交界的消息,就是拉菲特这一代年轻的继承人——马利?亚历山大,将在近日与一位豪门之女共结百年的逸闻。 总算在婚礼前三日前的夜晚,安置好抵达的客人,穿着系有金色纽绊斗篷式外套的年轻人坐在写字柜的灯火畔,检视手中长长的名单。 干爽的茶色刘海沿着面颊左侧柔软的轮廓垂落,遮挡住他近一半的面孔。但另一侧宛如经过特殊修整的细长眉毛、流转凛冽之光的眼眸,依然出卖了青年拥有少见的俊逸这个事实。 黄昏时就淅沥不断的小雨入夜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青年出神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信手把灯火拨得更亮。 “主人……”管家不得不加重了音量。 “怎么,还有其他事?”好像才发现管家还站在身后,青年挑了挑略显神经质的眉毛。 看来自己适才说了什么,主人根本就没有听。管家不无悲伤地想着,只得将已经说过的话再次重复:“有两位客人刚刚抵达……” “那就先安置他们休息吧。”光滑的眉间挤出不快的褶痕。青年露骨地表现出对于蝗虫般的“亲戚朋友”的嫌恶。 “可是,”管家带着茫然懵懂的神情讷讷地说:“这两位客人不是我们的亲戚啊……报上的名字也很陌生。”他没有明说的意思即是指——上流社会骗子也不少,就有人专门装成贵族的模样到处招摇。 略微沉吟了一下,青年无奈地颔首,“先请他们去客厅,我随后就到。” 闪电劈下炽亮的白光,张牙舞爪地撕碎天鹅绒般的夜幕。 “雷雨之夜的客人吗?” 咬住蜷起的手指,青年漠然地掀起眼帘,望向枝叶飘零银蛇狂舞的夜空。 “不请自来的造访者,总是代表令人厌恶的——意外呢……” 伴随着叹息般的话语,吹灭的火烛飘散淡淡的青烟…… 而沉闷的雷声正由远至近地轰鸣,像要迫人吐出埋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位是来自英国正在修业旅行中的利恩?鲍威尔。我本人叫做华莱士。” 以悠闲的姿态做着自我介绍的青年有张俊秀的面孔。质料良好的大风衣很适合他飘逸的风度,从头到脚未曾沾染一滴雨水的潇洒,使得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在风雨之夜赶路的狼狈。 至于他身边这位被称为利恩?鲍威尔的高挑的黑发男子,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深夜来访实在不好意思,这是由于路上算错了行程的时间……”?里?嗦地解释着,他解开裹在肩上湿透的斗篷,在向接待者点头致意的同时,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 “讨厌的利恩!”对于他下意识的举动,金发青年皱起眉毛忙不迭地跳开,语气激烈地责难:“你不要随便乱甩!把雨水都洒在我头上了啦!” “你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黑发男子不可置信地压低浓眉,“我这不是在抱怨哦。从下了马车到进来的这段路上,如果不是我用我的斗篷帮你挡雨,你以为你现在可以神清气爽地站在这里么?” “个子长得比别人高,心眼却比别人小!小小的恩惠也要唠唠叨叨你算什么男人?”青年发出嘿嘿冷笑。 “如果我是你口中这种人,那你以为你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吗?事实上我就是太好说话才落到今天这种下场!”新仇旧恨,黑发男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越说越激昂了。 “哼,没有动手不等于不打算动手!心怀罪恶的人与真正的罪犯在神的面前等同。”金发青年把脖子一梗,谁在言词上更占有优势已经不言而喻。 “你——”显然,不擅长诡辩的老实人已近乎词穷。 “够了。”欠缺顿挫起伏的平板音调冷漠地插入,“两位,请不要站在别人的土地上吵架好吗?” 利恩?鲍威尔因这句浇头冷水般的话,恢复理智并陷入不可言喻的尴尬。 而华莱士则以毫无自省的态度,挑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去。 “这里的摆设好像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了。” “我们家大厅近十年都没有过布局变化。”接待客人的青年冷眼相看,“不知两位上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这要问他。”利恩明智地抛开烫手山芋。 逼着华莱士带他去寻找由吸血鬼再变回人类的方法,怀着坚定的目的踏上未知的旅途。可恶的始作俑者却三天两头惹是生非,还一定要来拉菲特庄园。他也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 “那种事我早就忘了。”华莱士嘟着嘴巴,伸手在身上东摸西摸,“咦,那个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两位是有事专程来访?” “好像放在你那里了吧!”没有理会青年不动声色地盘问,华莱士径自跑到利恩身上摸了起来。 “住手!你在干什么啊!”利恩咆哮着压制住华莱士不规矩的手,他觉得自己和华莱士之间总有一天得死一个,不是他先被华莱士气死,就是他实在忍不住在气死前先把华莱士给掐死。 “找到了!”随着一声欢呼,华莱士笑眯眯地从利恩的袖子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这里的?”利恩本人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就是昨天睡觉的时候……”华莱士竖起一根手指甜甜地解说:“想说你的胳膊一直压着我的腰,我就拿它捅你,结果你都不会醒,我就干脆把它放进去了……” “难怪我今天一直觉得那里有点疼。原来是你……” “咳咳!”看着主人的脸色越来越青,忠心耿耿的管家连忙用力咳嗽,提醒旁若无人的客人不要太过分。 “我就是接到这个,才会特意赶来的。”华莱士笑容可掬地扬起手中的信封。 似乎很怕冷的样子,在房间里还穿得全副武装的青年手上也戴着白色的手套。华莱士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手,就被他用手指一夹,将信利落地抽了过去。 展开信皮,里面装的正是庄园向受邀的客人寄去的婚礼请柬。但是这张请柬上的字迹,却绝非自己的笔迹。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吗,”将请柬揣入怀中,青年锁定华莱士,“您和本庄园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亲戚朋友的话,自己不认识尚情有可原,但服务多年的管家也丝毫没有印象就有点问题…… “我和拉菲特庄园的主人是朋友。”笑盈盈的金发青年甜美微笑着如是说。 还好——利恩从心底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张请柬是华莱士从哪偷来的呢。原来他和这儿的主人是朋友啊…… “哦?”青年凑近了一点,捏着自己的下巴细细打量华莱士,“你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我对吧。” “不。”华莱士很痛快地摇头,“我是初次见到你哩。”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喽。” “当然。” “你和拉菲特庄园主是朋友,你不认识我。” “真奇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呢?”真是不懂得待客之道耶。 “因为我就是拉菲特庄园主——马利?亚历山大。” “……” 那是短暂而又悠长的一刻。特别对于深具常识的吸血鬼利恩来说。 “夜已经很深了……”年轻的马利伯爵默默地注视了华莱士半晌,转头瞥向管家。利恩知道,他无声的潜台词就是——送客! “不管怎样,既然带着本庄园的请柬,你们就是我的客人。请先好好休息一下,我的婚礼就在三日之后。希望你们住得舒适愉快。” 年轻的伯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呃?” “请随我来——” 在利恩还处于反应不及的状态时,华莱士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履跟上了前方引路的管家。 “华莱士!”利恩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去,凑在他耳边低语,“你真的和那位庄园主是朋友?” “我真的和这里的庄园主是朋友啦!”华莱士正气凛然地回答,随即眉头一皱,“不过我也是真的不认识马利?亚历山大!” “这叫什么话?那你认识的那位庄园主叫什么?” “我忘了。”噘着嘴巴向前踢着过长的衣摆,华莱士冥思苦想地感慨,“人哪,只要年纪一大,就会开始忘东忘西了。” “咳咳。”用力地咳了一声,提醒身后二人还有自己的存在,管家用眼角斜瞟向“年纪很大”的美青年,指了指位于西馆二楼拐角处的两个房间,“先生们,请好好休息。” 哼哼,想骗吃骗喝的可疑分子!你们骗得了年轻的主人可骗不了我!怀着这种愤慨的想法,管家坏心眼地给深夜的访客安排了两间窗外就是大树、采光相当不好的房间。 “……他是成心的吗?” 目送着管家佝偻的背影,华莱士无辜地转向利恩。 “你说呢。”利恩回以冷淡的三个字。 “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虽然华莱士和利恩并不是只要被阳光照到就会死,但某种程度的不舒服却是肯定的。对于他们来讲,这种采光性差的房间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但是很可惜,利恩?鲍威尔还保持着他身为人类的思考习惯。他感受到了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客人。 “华莱士,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利恩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不行。是朋友让我来参加婚礼的。”而华莱士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异常固执并且不顾一切也要执行到底的男人。这种差异性就说明了这两个人想在日常相处中不吵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你总是在路上消磨时间,不会是在骗我吧。” 只要被欺骗过一次,就很难再对同一个人产生信赖。这句话形容利恩对华莱士的感觉那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会把有关吸血鬼的一切告诉我,也不打算帮我找到恢复的方法对不对?”这虽然是利恩自己内心的揣测,但是说出口的同时他却感到了莫名的沮丧。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想从吸血鬼再变回人的家伙啊。”用“你还真是怪胎”的眼神瞧着利恩,华莱士一副他也很委屈的模样。 “从理论上说我认为是可行的。”既然能把普通人变成吸血鬼,就一定存在恢复的方法。利恩对此坚信不疑。 “我要回到以往的世界中去!” “然后呢……” 幽幽的音调带着某种程度的不满。 利恩调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将身体重心斜倚在窗台,金发乱乱地洒了一身的华莱士正用落寞的目光哀伤地盯着他瞧。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了对不对……” 那是与平时拖着长音讲话的方式完全不同的口吻。 呼吸为之一窒,利恩别扭地撇开眼神,不想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在心里,他一再提醒自己,华莱士的一切都是演技。装成可怜的样子也好、天真无邪的样子也罢,这些都是他虚假的表皮。真实的华莱士,他从来也不曾了解……不,他也根本就不想了解! 他只是厌恶自己……为何明知道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在假装,却还是无法做到对他偶尔表露出的落寞置之不理。 难道因为血管里淙淙行走着他的血液,连心情,都要被这个血的束缚操纵吗? “我要离开这里。”他按住不断传来刺痛的心口,忽略那个落寞的眼神,一再重复越来越无力的话语。 为什么……他可以感受到华莱士的心情呢。那淡淡的悲愁,渴望着什么,却并不真的相信能够得到绝望的期盼…… 而即使感应得到另一人的心情究竟又能怎样。无法理解还是无法理解。 “我不要!”仿佛悲鸣的呜咽夹杂着小孩子强调对玩具不肯放手似的倔强,再度刺激了利恩让他更加反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总是独断专行!” “不是的……”微弱的声音持续抗辩,“是朋友要我来的。” “哼。连名字都忘了,也装成一副为朋友着想的模样。”他其实并不是想说这样恶劣的话。可是为什么,他怎样也无法原谅华莱士。然后,只要看到他的脸,只要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刻薄的话来伤害他…… 因为,被迫承受别人的期待真的很痛苦。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即使忘掉名字,我也还记得他是我朋友的事啊!他要我来我就一定会来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可是利恩需要我出现,我也会尽全力奔跑到你的身边啊。” “够了!”利恩不烦恼地打断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我珍惜着值得我珍惜的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在年岁上早就远远超过一般人类的吸血鬼并不觉得把感情表现出来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但是在心理上依然是作为普通人存在的利恩,却绝对无法接受如此沉重的友情。 “我不需要你这么过分的好意。” 明明,就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即使在当时结下再怎么深厚的友情,即便产生了所谓斩不断的羁绊,也一定只是麻痹彼此心灵的谎言。因为就算说的时候无比认真,也依然会被流失的岁月改写成谎言。 既然如此,就不应该相信有着形同山盟海誓般的友情存在。早晚都要选择遗忘的话,就请不要对他这样温柔吧。 他绝对没有力量去接受那信誓旦旦的表白,也没有办法忍受如同告白般的炙热真挚的情感,他受不了那因为无法回应而产生的负疚与悲伤。 “我讨厌你。” 仿佛绝望的低语无意识地被利恩吐出唇瓣。 而听到他的话后,眼中有什么迅速熄灭般的华莱士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 “……没关系。我也最讨厌你。” 他带着利恩不可理解的复杂意味说完这句话,反手推开关得紧紧的窗子,像只没有重量的山猫,轻盈地跃上斜倚着墙壁生长、绿意浓密的大树。 银亮的雨丝划破寂寞的暗夜,站在缀满浓绿的枝干上回过头,金发像长长的丝飞舞,用那双足以洞犀人心的眼眸抛下淡淡的一瞥,华莱士消失在晃动不止的树影之间。 第二话 盛夏的黑樱桃(2) act二:拉菲特疑云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利恩就展开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捉鬼游戏。 起初,他觉得自己昨夜的态度是有点恶劣,就主动去敲隔壁的门,才发现根本没有华莱士来过的痕迹。那么说,从昨夜这家伙就是不知所踪喽? 难道是甩下他一个人跑了?考虑到以华莱士的任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利恩想拜托仆人去检查他们的马车,看看华莱士的宝贝棺材还在不在。但是稍稍考虑一下,他就知道这个想法绝不可行。庄园的主人要结婚,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不带礼物也就算了,竟然在车里偷偷藏着棺材……这么没有常识的事,随便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但是如果华莱士真的不负责任地就此跑掉,他该怎么办? 正当利恩为自己竟然要在精神上倚赖那个孩子气的华莱士而感到沮丧之际,管家给他送来了早餐,并以相当不悦的神色说起他的朋友一大早就戴着草帽跑到庄园的玫瑰丛摘花的事。 既然有心情破坏别人辛苦种植的玫瑰,那想必应该是不生气了。至少他没有离开。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昨天欠缺了成熟男人应有的风度,实在无法做到就这样置之不理。习惯宽容别人已达二十七年之久的利恩,是一个深受习惯性控制的普通人。就算他变成了吸血鬼,短期内他也无法克服这种容易招至不幸的个性。 和管家借了一顶只有园丁才会戴的超大的帽子,利恩匆匆赶往管家说起的玫瑰花丛。一路上有不少宾客和佣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不和谐的草帽,见人就说:“早安,您知道玫瑰花在哪吗?” 当他第十次对迎面走来的女孩子这样说时,这位初入社交圈的小姑娘俏皮地回答:“如果您想找的是比玫瑰更美的花,眼前就有一朵呢。” “呃?”很可惜——利恩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男人。 “我的名字叫做卡多莱亚。”提起裙角,小姑娘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呃?”很遗憾——利恩不擅长和年轻的女孩子打交道。 “如果您是在找人的话,应该说清那个人的外貌呀。总是问‘玫瑰花、玫瑰花’,可是不行的呦。”这位相当活泼的少女,一针见血地指出利恩之所以找不到华莱士的最大原因在于他的语病。 利恩刚想道谢,就听到这位女孩子接着又说:“这顶草帽真的很不适合您。特别是当您还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的时候。难道您一点也没有发现吗?”接着,不给利恩任何反驳的机会,她就解下头上的遮阳帽与利恩的草帽做了一个交换。 “嗯。好像还是不怎么合适。”捏着下巴,少女疑惑地盯住顶着女用遮阳帽的利恩那酷酷的脸,“我明白了。”左手成拳在右掌上一敲,少女语气欢快地总结:“原来你天生就不适合戴帽子!” “呃?”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这个呢,就是利恩和卡多莱亚的初次见面,当时,他说了三个“呃”字。 “你的朋友真好动。” 卡多莱亚揉着发酸的脚,比较路熟的她带着利恩已经走到第六处“曾有人看到戴草帽的金发美青年活动过”的地方了。 “算了,我想他是故意躲我。”利恩坦诚地宣布放弃。自己当然没关系,但他不能让一位小姐陪着他这样走来绕去。 “男人也会吵架吗?”卡多莱亚以为这是女孩子间的专利。 “他比较特殊。”利恩不算违心地回答。 “非常感谢你,这座庄园太大,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会迷路。”说完这句话后,利恩忽然满头黑线地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华莱士也许不是和他赌气,而是他彻底地迷路了吧? “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可是还有许多地方一次也没有去过呢。” “你是西古家族的小姐?” “不,我是为了陪兰妮。什么?你不认识她?”面对利恩一成不变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就是能察觉到他微妙的心理变化,“她是这次婚礼的新娘子呀!” “呃……我是陪朋友来的。对这里的人并不熟悉。” “也对,你是英国人。” 女孩子歪着头随便的一句话,却如同当头棒喝让利恩险些吐血。他从早上开始竟然就一直是在用英语去向庄园里的人打招呼。难怪人家只是看着他笑,什么也不说。 “你、你也是英国人吗。”现在才想起这里是法国。果然,和白痴在一起太久就会变成傻瓜的。这都是因为受华莱士影响的缘故! “听名字不是就该知道了吗。” “你是新娘的朋友?”太过丢人,利恩左右而言它。 “是啊。” “哎?”利恩惊讶地瞧着卡多莱亚,“新娘这样年轻……”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年纪很相近吧…… “所以她才不想放我走。这么年轻就结婚也真是辛苦呢。”赞同地点点头,卡多莱亚担心道:“事实上我反对她和马利的婚事。” “那个庄园主?”利恩回想了一下,“不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吗?” “可是那个人总是摆出清冷的禁欲面孔,对婚礼的关心还不如对他岳父的关心多。”少女撇着嘴角一副不满的样子。 “呃?”这是自从遇到这位卡多莱亚小姐以来,利恩说过最多的拟声词。 “我真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虽然妈妈说他是位非常有钱的伯爵,但是这场婚礼一定是错误的。”少女因为敏锐的直觉而大伤脑筋。 “你和朋友谈过这个话题?” “当然不能说喽。”吐了吐舌头,少女用毫不掩饰地表情微笑着坦诚说,“如果我这样讲的话,一定会破坏新娘子的心情,而且婚礼后天就要举行,即使她本人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还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才这样讲的呢。利恩先生,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毕竟能成为拉菲特的女主人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件值得羡慕的事哩。” “不,不会。”利恩不觉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是他变成吸血鬼后第一次由心的微笑呢,“你是个想到什么都会直接讲出来的女孩子,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呀、呀,利恩先生!可不能在女士面前说甜言蜜语呦!” “你比我最小的妹妹还更年轻。”利恩不以为意。 “即将结婚的新娘和我可是同龄呢。”半开玩笑地抗议过后,卡特莱亚转身踢了块小石子,小声地抱怨:“让马利去和雷修结婚就好了。” “雷修?” “是兰妮的父亲。” “新、新娘的父亲?” “利恩先生,你怎么还口吃啊。” “不、不是的,你说让新郎和他的岳父去结婚?”年轻少女的玩笑话对于古板的利恩而言不啻于异世界的言论。 “只是比喻,你不要这么大声音啊。”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卡特莱亚硬是拉着利恩蹲下身,把手放在唇边悄声说:“我不是刚才有说过?那个马利很烦人。他每次看到我,只问一个问题……” 虽然觉得和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蹲在别人的庄园某处讲主人家的坏话有点问题,但是利恩也还是有好奇心的。 “他总是说‘卡多莱亚你好,你知道雷修先生在哪里吗。’所以我一听你问那个玫瑰在哪里的问题,一下子就想笑了。你们两个都是板着脸见人就问问题嘛。”说着,她强忍着笑意般地扬起了红润的嘴角。 “这么说,你也很讨厌我?”想想自己也是冰块脸,男人不禁做出一个伸手摸脸的无意识动作。 “怎么可能呢。”少女饱含诧异的音调令他隐约觉得有点高兴。 “我想也是……”应该没有人会陪着讨厌的人走这么半天吧。 “利恩先生,你好像太过于自恋了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慌乱到手足无措的地步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利恩感叹地想着自己的口才实在太有必要锻炼一下了。不但经常被华莱士的歪理驳得哑口无言,连和这个小姑娘讲话也绕不清楚了。会这样想的利恩,并不了解,人只有在不希望被讨厌的对象面前才会越发言语慌乱。 “你一直都沉默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辣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斑驳地映照在两个男子的身上。嘴皮颤动着开口的中年男子的面部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荫翳晃动造成的错觉显得极其怪异。 “您这样讲真是奇怪。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人难道不正是您吗?”用冰冷的音质淡然回敬。这位留有长长刘海的年轻男子,正是拉菲特庄园的主人马利。 “不要再装了!你一直监视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男子的脸上交错浮动着害怕又强自镇定的神情。这个名为雷修的男人今年只有四十多岁,财富在当地首屈一指,是完全不输给拉菲特庄园的名门。 正是因为条件相当才能结下门当户对的亲事。在双方亲戚都热闹地准备着婚礼的时候,新郎当事人和准岳父之间的气氛却不能不说是波谲诡秘。 “您真是说笑了。”年轻的伯爵用和险恶表情不符的柔软音调吐出冰凉的字句:“今年的雨水有些多,我担心葡萄还来不及。说到监视嘛……您到是常常在我背后用观察性的眼神审视着我呢。” “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鼓起勇气向贵千金提亲呢。”青年微笑着截住雷修无力的辩解,“因为您一直在观察我嘛。观察我的目的就是想把女儿许配给我对吧。这样想的话,对于您派人调查我的行为,就可以完全理解了。您要知道,普通人可是很难体会您这么婉转的美意呢。” 细长的凤眼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寒光,迫使雷修不得不点头说出是的答案。每次站在这个青年的面前,雷修就像是面对来自地底的幽魂,身体僵化手足冰冷。 “岳父大人。我是真的很喜欢兰妮。不是说爱能化解仇恨吗?”优游地欣赏着雷修因恐惧而苍白的面色,马利忽然凑过去,贴到他耳边轻声道:“雷修,你就当成我们间的不愉快……被伟大的爱情化解了吧。” 压低的声线令他被记忆动摇,忍不住双腿一软竟然栽倒在地,“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呀。”站在白银般通透的阳光里,青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不是已经答应用这场婚礼了结一切不愉快吗?” “真、真的吗?”好像心脏病都要犯了似的满头冷汗,雷修用力压着胸口费尽全力才得以抬起头,但看到的只是从那个青年眼中透露出的不该存在于这盛夏中的寒冷。 颓然地捧住头,他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求求你了,马利!原谅我,放过我!” “您真是太累了。”马利虚幻般地笑了,“那种调查我的小事,我怎么可能耿耿于怀呢。我呀,早就忘了。还是说……”他忽然踏上一步,弯下腰,搬起男人的下巴,挑衅般地凑近自己的面孔,轻声细语地问:“还是说你做过其他对不起我的事哦……” “我没有——”大声嘶吼,凝聚起来想要问个清楚的勇气在近在咫尺的容颜面前消失无踪,雷修连滚带爬地向后奔去。 而站在树下的马利望着男人的狼狈身影,发出一连串机械般的笑声……却听不出丝毫得意。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柔和的声调稍嫌突兀的自头顶响起,马利警觉地扬起头,一颗东西自上而下地落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感觉有什么跌落其中。 摊开手心,那是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全身为之一震,马利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哥哥!是你吗?” 缀满紫色黑樱桃的枝条相互缠绕,逆光望去,隐约可见有人坐在茂盛枝叶间,戴着压得低低的草帽,缓缓地冲他勾起嘴角的一端。瀑布般倾垂的金丝与深紫色的果实相互点缀,成为远离现实的教廷壁挂般艳丽的图案。 什么时候呢…… 也是在某个暴雨过后阳光毒辣的盛夏,有个少年在白花还没有落尽的樱桃树上,冲他微笑着抛去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那是——如今的马利愿意舍去一切而换回的最为宝贵的刹那。 他失神地张着眼睛,而幻象般的魔法已在眼底消失。 马利失望地看清,坐在树上的是昨夜冒雨前来自称华莱士的客人。 他斜倚在枝上,翘着修长的双腿,撩起草帽露出清澈如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自己。长长的淡金色的睫毛覆盖着淡漠而又温柔的眼神…… 似乎都在述说他早已洞犀自己辛苦隐藏的一切秘密…… 握在手中的樱桃,泛着阳光薄薄的暖意,指肚触摸到的温度,刺痛冰冷的心。 强硬地扭过头,他做出无视华莱士的样子。寂寥瘦削的身影随着略嫌僵硬的步履渐渐消失。 “看到了有趣的事……” 拨开一枝白花,修长的手指摘下一粒黑樱桃,托腮微笑着,吸血鬼自言自语:“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第二话 盛夏的黑樱桃(3) act三:吸血鬼侦探华丽登场 落地窗前,红色窗帘随风飘荡。留着及腰黑发的高个子男人面向夕阳,静静伫立。三十五度的坚毅侧面在薄暮中带着萧瑟的忧伤。他握起拳,放到嘴边,轻声咳了咳,终于开口:“华莱士,昨夜——你去哪了……” 窗帘飘啊飘,身后一片寂静…… 或许说有回应才是不正常。因为利恩?鲍威尔此刻是独处一室,正在苦苦练习与华莱士重修旧好的办法。这位与粗犷外表不符、心思异常细腻的男性,在没有见到华莱士的这个白天,想了很多很多,最终他决定像个成熟的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把昨夜的不愉快轻松地揭过去吧。 为此,他特意在与卡多莱亚小姐分别前,向她请教了吵架合好的数种方式。 此刻,握在他手中的手抄本,就写满了卡多莱亚无偿奉送的心得大全(书名:《同桌的你》by:卡多莱亚。职业:贵族小姐。兼职:自由创作人)。 第一招:风轻云淡式。让我们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很明显,拙于变通的利恩不适合这个方案。尽管他反复摸索排练,提醒自己再见到华莱士时一定要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是…… “啊,我失败了——卡多莱亚小姐!” 为什么他只要一开口就会说出最在意的事呢。沮丧地抱住头,利恩并不了解,这其实正是他的优点。 那么,这样如何呢?叮咛自己再接再厉,利恩果断地进入第二招:下?上,以低姿态博取同情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方式! 潇洒地侧过半个肩膀,浸透着成熟男子魅力的利恩,沐浴在夕阳温柔的光线中,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撩着耳边的头发,压低嗓音柔和地问: “华莱士,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行!这简直就像是向闹别扭的女朋友道歉!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个任性的家伙谅解啊。 胸腔中燃烧着郁闷的火焰,利恩知道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华莱士的想法。但利恩之所以成为利恩的原因就是——不管别人对他何等无礼,只要自己做过哪怕一丁点伤害他人的事,他就会耿耿于怀! 握紧双拳,利恩一咬牙,拼了! 第三招:变成勇敢的小孩子吧。大声说出:虽然我常常和你吵架,但请你千万相信!其实——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这时,门把手忽然传来转动的声响,啊啊——已经没有排练的时间了! 卡多莱亚小姐,请赐我力量吧。 利恩鼓起一生一世的勇气,沉稳地转过脚跟,把头一昂,因为紧张而稍嫌夸张地大声吼道: “虽然……(忘词)但请你相信吧!(重音)其实——我对你(主语颠倒)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 手持咖啡托盘的管家,男,五十二岁,听得懂英语,已陷入浑身僵硬的状态。 这是什么…… 大脑内原音重现:虽然……但请你相信……爸,其实我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利恩。直线行至桌边,放下咖啡。管家微微弯腰,转身出去,把门扣好。然后,“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我明白了。 孩子,你一定就是十九年前,我奉令去路易斯安娜办事时,结识的那位热情舞女的儿子吧。原来你刻意进入庄园,就是为了与我父子相认。我还把你当成可疑的人……对不起,原谅我。我当时不知道原来她已经怀孕了。真的只有一个晚上啊! 呜呜——这些年来,你们母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三盏聚光灯无声地出现在管家的头顶,黑暗中打下雪白的光束。内心独白适时插播: 查理!(管家的名字)不要忘记!管家这个职业,就是把身心所有都奉献给主人!(马利:谢谢,我不想要。)你是不能有私情的呀! 路卡(儿子的名字已在瞬间起好了)——原谅我不能与你相认吧! 管家霍地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夹着托盘,身姿笔挺地走下楼去。 而房间中的利恩,喝着咖啡,眺望夕阳。 卡多莱亚小姐,我真是个失败的男人。竟然连身后的人是谁都没有确认,就随便乱说一气,幸好我说的是英语。——他还不清楚他已经多了“路卡”这个名字。 走廊再次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再紧张了的利恩转过身,等待着华莱士的出现。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一定是华莱士本人。给他这种预感以无穷信心的正是放在咖啡旁的甜点。来吧,爱吃蛋糕胜过鲜血的素食吸血鬼,让我用第四招终结你。 第四招堂堂登场:朋友间——无需任何解释。此乃不二外传终级必杀奥义。 晚风中,我与你,微微一笑。 “砰——”的一声,华莱士像旋风般冲了进来。 四目交汇,无需言语,那是一次自然闪光的碰撞。 不负众望,华莱士的眼眸闪闪发亮。闪闪发亮地盯住桌上的蛋糕,与闪着银辉的叉子来了次自然闪光的碰撞。 调整好面部表情,利恩正准备在这个适当的时刻微微一笑。 “华莱……” “利恩!你听我说!”一口解决了蛋糕,华莱士以严肃的表情打断了利恩苦思良久的开场词,语气郑重道:“这场婚礼的背后一定埋藏着什么隐情!” “呃?” “我们来揭开谜底,彻底调查拉菲特庄园的疑云吧!哈哈,简称——吸血鬼侦探二人组联手华丽出击!”元气十足地冲着夕阳伸出紧握拳头的手臂,华莱士笑眯眯地透过肩膀回望利恩,说出一点也不像简称的台词。 不妙,风轻云淡式,怎么让他抢先使出来了呢? “华莱士!你也遇到了一位叫做卡多莱亚的少女吧!”有时候,利恩偶尔也会无厘头。 “没有啊。”华莱士茫然摇首。半晌后,才眯起了眼睛,“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忘记吧。”利恩表情僵硬地摸了摸鼻子。(无厘头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尤其是通过血液途径传播的感染者发病率更高——摘自《利恩日记》) “对了,你说这个庄园有秘密?”利恩提出作为具有常识的普通人应有的建议:“那我们还是尽快动身离开吧。”老实讲,他也觉得这里的人都透着一股诡异。比如,适才那位管家看他的眼神就蛮奇异的。 “不是说了不行的嘛。这可是我朋友的庄园哦。我一定要帮他啦。”拖着长音耍赖,华莱士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语气诚挚地恳求:“利恩,就当成是在帮我好吗?” 不妙,下?上,以低姿态博取同情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方式! “这个……”利恩硬撑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根据的事!” “虽然我常常惹你生气,但是,有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能支持我,与我一同努力啊。”非常坦率地抓住利恩的袖子,华莱士微笑着说:“利恩,那个人只能是你。” 大大的不妙!超适合华莱士使用的第三招:变成勇敢的小孩子吧。承认对方很重要! 主啊——你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决定抛弃我。你爱的人——是——亚——伯! 利恩此刻的心情充满了悲壮。忧郁十足地望着华莱士:“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我就知道,你一定肯帮我的。” 晚风中,华莱士向着利恩,微微一笑。四目交汇,无需言语。一个在咬牙切齿,另一个露齿而笑。四排整齐的牙齿,都是那样的雪白。啊,真是一次充满自然闪光的碰撞。 想要成为一个名侦探,就必须像利恩这样酷爱黑色。黑色的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介于风衣与夜礼服之间的宽松外套自然也是比夜幕更深远的颜色。及腰的马尾被华莱士强迫打散,凌乱地披散在肩膀周围——据华莱士说:这叫做——野兽派! “你真的认为这样没有问题吗……” 拐角处,双臂交加,扭头四十五度,嘴里咬着一绺黑发,利恩僵硬地问身后的总策划。 “我看过这方面的小说哦,侦探都是这样子的。”华莱士耐心地讲解:“你知道的,我亲爱的搭档,调查的基本就是千万不要引人注意,所以要趁着暮色展开行动!” 那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呢——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利恩是个具有强烈存在感的男人。特别是当他穿成这样,披头散发瞪着眼睛站在直通主宅入口处的时候。 “你确定他们不会放狗咬我?” 利恩很不乐观。虽然他不想做出这么无礼的行为,但对男人来说,约定,是比面子更重要的事!既然他答应了,不管是被强迫的还是被引诱的,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堂堂正正地把它完成吧! “书上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推了推为了担任侦探助手而特意戴上的银边眼镜,学院派吸血鬼华莱士把手按在挺起的胸口,无比自信地宣布:“放心好了。只要按我说的去做,ll组合将天下无敌纵横四野!” “ll是什么?” “我们的姓名里都有l这个字母,我打算用这个当我们侦探社的招牌。” “那你就让我静静地死了吧……” “嘘!警戒!有人来了!利恩,记住我说的要点哦!”华莱士迅速闪身于树后,吸血鬼侦探双人组第一次携手合作眼看即将华丽登场。 利恩眼疾手快,一个漂亮的踢腿动作,左膝高举踏上栏杆,潇洒回首,邪邪一笑,“美人,有空和我聊几句吗?” “呃?”头上戴着粉色花边的女仆被忽然拦在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但是借着月光,看清利恩英俊有形的五官后,就立刻恢复了镇静。她伸出食指无比冷静道:“其实你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情报吧,请别用这么跟不上潮流的方法。如果你肯给我小费,我就多少告诉你一点点。来吧,你是想知道主人未婚妻的房间号码,还是想知道主人的房间号码?” “……” “没有钱?” “……抱歉。” “请让道。”面无表情的语毕,女仆与他擦肩而过,远远抛下一句:“记得把踩脏的栏杆擦干净。” “女人——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生物。”握拳一挥,没有结过婚的单身男人利恩?鲍威尔败下阵来。 “大失误。”从花丛中探出脑袋,头上沾着几片树叶的华莱士一推眼镜,“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靠美形就可以抵御一切灾难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会有那样的时代吗?”利恩忍不住咆哮。遥想当初,他也是位出入桥牌俱乐部的绅士,外号“冷面赌神”。现在竟然堕落到跑去向女佣调情还要失败的地步……一个人堕落的速度真是比光还快……哎?不对。等一下。他们在干什么! “我说,这真的不是在泡马子而是在调查吗?”利恩觉醒了。 “利恩,”华莱士严肃地指出:“你变粗俗了。” “不要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的人是你!谁叫你不肯好好修行,出卖色相,就是毫无异能的你仅能做到的事。” “那是你让我这样做的!” “没办法,”小口叹气,华莱士风情万种地拨了拨头发,“看师傅的吧。” 随便你怎么说,只要让我摆脱这么丢脸的任务就可以。利恩迅速地与华莱士拍手交换场地。 这时,刚刚过去的那位女仆再次出来了。 “啪!” 月光下,举止轻盈的金发美青年在与女仆擦身的一刹那,向后倒去。 “呀,你没事吧!” 幸好。女仆动作敏捷地一抄手,抱住了美青年向后倒去的腰。 “真、真不好意思。”美青年楚楚可怜地眨着星光眼,“我好像撞到你了。” “不,是我的错。”话虽如此,但是她记得她只是甩了下手臂吧,美青年果然是另一个世界的脆弱产物。 “我想我没事了,谢谢你。”徐徐绽放一朵善解人意的微笑,美青年缓缓地摇着头。 既然没事了为什么还躺在我的臂弯里。从某个层面上讲,总觉得这个画面对调过来比较合适。女仆满腹疑虑。 “真的没关系?要不要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贫血。”甜甜地笑着,美青年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华丽地撩了一下头发,却把眼镜碰了下去,“哎呀。” “算了,我帮你捡好了。”女仆连忙主动地帮他捡了起来,生怕美青年再次在她的面前栽倒在地。 月华氤氲,大地轻拂一片美丽的霜色。头上戴着粉红花边的少女与金发飘扬的青年,一个递眼镜,一个接眼镜,手指轻碰的一瞬间,似乎产生了一个永恒不变的经典镜头。 “ok!我没事。”戴上眼镜,美青年忽然恢复得元气实足。 “那就好。”转过身,女仆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 原来——经典镜头只是错觉。利恩口角抽搐地指着华莱士,“你、你这是在搞什么?”这也叫调查情报吗? “当然了。你忘了吗,我可是正牌吸血鬼!”不强调就让人想不起来这一点的美青年拍着胸口保证,“只要碰到一个人的手,我就可以看穿这个人全部的过去未来。” “原来你不是光有一张脸和一张嘴啊……” “你应该反省一下,身为吸血鬼却一点都不了解自身的能力!” “我了解这些干什么,反正我一定会变回人类的!” “都说了那种事不可能啦!” “自从见到你之后,我就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 “……” “那么,你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吗?” “嗯。”华莱士整理了一下新得到的信息,“没有。这个人是清白的,没有卷入过什么阴谋。” “难道接下来要去握庄园里每个人的手吗?”这也实在太疯狂了吧。 “呀,”华莱士合掌一击,充满赞许地肯定他:“利恩,原来你很聪明呢。那就这么办吧。” “……” “哎?你脖子怎么变粗了?” “……”用力咽下一口气,利恩?鲍威尔,月光下忧郁地拧起浓眉,望向夜空,“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今天——他终于了解这句名言的含义了。 加油!利恩!向着文学吸血鬼的道路继续前进吧!挥舞着小旗子的华莱士鼓掌加油。 “我要变回人类啦!” 悲惨的男人只能一再重复自己最后一个绝不放弃的主张。 “你走得好慢喔——” 可惜,前面的金发美青年已经走到五十米远的地方咬着手指回头抱怨了。 “你——果然不是人。” 这种速度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你也不是哦。” “……”利恩盯住华莱士的脸,看了五秒钟,他终于做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聪明决定,“长官!我觉得你自己去做这件收集情报的工作会比有我陪着你更快。”我们只能说,利恩终于开窍了。 “喔,是啊,你真的是很没用。”华莱士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所以我决定都托付给你了。拜拜,我回房等你的好消息。” 露出一个笑脸,利恩拍拍华莱士的肩,学着他气死人的音调说:“加油哦!”然后飞速转身,他早就该这么做了!让不是人的家伙自己用超能力调查好了。他可不要奉陪! “——他笑了。” 华莱士怔怔地站在原地,因为这个惊天大发现,而始终忽略了利恩阵前逃脱的狡猾。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实人会在意外之处使诈,而坏人总在不经意间显露纯真。 总之——长夜漫漫。华莱士你加油吧。目标是——握遍拉菲特庄园所有人的手!调查谜团背后被隐藏的真相吧! “嗯!” 握紧双拳,华莱士元气满满,准备迈步出发。 “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一步还没有落地,似曾相识的声音就从背后唤住了他。 “哎?”华莱士转过身,那个留着怎么看怎么郁闷的刘海,俊逸非凡却冷冰冰的神秘伯爵马利?亚历山大,正站在被枝条掩映的树影间。 第二话 盛夏的黑樱桃(4) act四:如何酿造一瓶优质葡萄酒 利恩难得在耳根清净的情况下翻了会儿书,还没看上几页,华莱士出乎意料地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你厌倦侦探游戏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像为了回应他才特意提起精神来似的,在窗边蜷坐下的华莱士勉强地拨开挡住脸的头发冲他笑了笑。利恩知道有些人在思考问题时就会把身体蜷起来,但是他没想到华莱士也有这种习惯。注意到自己在为这种小事感到惊奇的同时,利恩才发现……原来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华莱士当成异类看待。 会有“明明是吸血鬼,怎么还会……”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一直还把自己当成是人类的一员吧……所以才会站在观察的角度冷漠地观望着另一个世界中的华莱士。 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早已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 “华莱士,”垂下睫毛挡住夜空色的眼眸,利恩轻声问:“由吸血鬼变回普通人的方法,你从来没有寻找过吗?” “就算拥有永恒的青春、不死的躯体、超常的能力……但我依然会觉得悲伤,变成这样才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却已经不得不舍弃太多的东西。华莱士,”利恩抬起眼睑,像被幽深夜色浸染出的眼睛凝望着窗边的那个人,执著且认真地追问:“你不会悲伤吗?” 红色的纱帘翻飞如染血的迷雾,纠缠其间的金发光泽柔亮,像植物的藤蔓缠绕在华莱士的身上。隔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绝美的吸血鬼寂寥地微笑着,“利恩,我会帮你找到的,变回人类的方法一定帮你找到的。” “怎么突然……”他不是一提起这个话题就会吼着喊“绝对没有”吗?利恩不解地看着忽然改变态度的华莱士。 “因为——我不想让利恩憎恨我。”语尾的话音低沉了下去,他说:“我刚才知道的,原来憎恨这种感情,会让人那样痛苦……” 金色的丝覆盖在华莱士清瘦的脸颊上,冰蓝色的眼睛睁得好大地看着他,那是有所期待又非常害怕的眼神,注意到那近乎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利恩不知道为何会难受起来。 华莱士不愿意自己憎恨他的理由竟然是心怀恨意的人会很痛苦……他竟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抱持恨意而痛苦!这样的理由就好像在说、在说他早就接受了会被自己憎恨的事…… 心口很闷,像有东西揪结一团。 不想与那样的眼眸相望,明明都是他搞出来的,却为何可以用那么纯粹的眼神毫不避让地望着他,用那种哀伤的温柔许下约定的承诺呢。“傻瓜,”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本红色的封皮,利恩发出艰涩的声音:“找到变回人类的方法后,你要不要也变回人类呢。” 为何会问这样近乎愚蠢的问题呢……利恩也不知道。可是,独自一人,以异类的身份在夜色中生存,不是很寂寞吗……虽然华莱士总是开朗过头的样子,可是……他说着“我会帮你找到”时的音色,却像夜空一般,温柔又悲伤。 他自认是个迟钝的男人,没有那些敏感的心情,但是,他却总是可以感知到华莱士的心绪波动。 是因为血液的共鸣……还是其他的原因。利恩不愿意深思。 “利恩,你真温柔。” 而窗畔却传来夹杂着叹息的话语,强迫般地拉过他的视线。 抱着肩膀,下巴枕在拱起的膝盖上,坐在绯红的月色中,那个金发曳地的美青年,像是为了让他安心般的,回应给他一个与以往同样的笑脸。 但是却让他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 毫无预兆地,虽然华莱士做事总毫无预兆,他竟然微笑着哼起歌来。那是利恩从来没有听过的奇妙旋律,却隐隐透露出某种温柔的悲愁。 whenthenighthae andthndisdark andthemoonistheonlylightwe’llsee noiwon’tbeafraid…… “很动听的曲子。我从未听过。它叫什么?” “这是未来的歌,至于名字嘛……”狡黠地眨眨眼睛,华莱士食指封唇拖着长音说:“那是——秘密。” 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但不知为何,利恩直觉这首歌应该很长,可是华莱士反反复复只唱开头的部分,重复着同一段音律。 “你总是不肯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笑了笑,利恩站起身,“你调查的结果,不会也是秘密吧。” “你知道要如何才能酿造一瓶优质的葡萄酒吗?”恢复为俏皮地表情,华莱士天外飞来一笔。 “你在小瞧我吗?”利恩不快地哼了一声,“虽然不能与拉菲特庄园相比,但我也是做这一行的啊。”真是悲哀的过去式。 “那好!”反手在地上一撑,华莱士一跃而起,抓起利恩的外衣扔过去,“接住,我亲爱的助手。” 额角的青筋爆裂了,总要被人乱起名字的男人板着脸警告:“不要再给我增加奇怪的外号了。” “有什么关系。”华莱士不以为意地靠过来,熟练地从利恩的口袋里摸出怀表,“瞧,午夜十二点,侦探登场的时间到了!” “真麻烦。” 面对利恩蹙眉的样子,华莱士如冰的眼眸闪过一抹诡异的幽蓝。 “怎么了?利恩,你不想知道拉菲特庄园的秘密?” “我从来就没有多余的好奇心。而且这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 “是啊是啊,”华莱士一副“你真明事理”的样子拖住利恩的胳膊,“所以才要拉你一起去嘛。” “我还真是倒霉啊……” “哈哈,认命吧。助手先生,我已经了解了一切的一切,你只要当下助演,帮我阻止不幸的发生就可以了。”华莱士得意洋洋地弹指宣称。 “真是的,助手与助演?我好像被降职了。” “因为你表现欠佳。” 在夜色的掩映中,两个人并肩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利恩并不知道。他只是跟着华莱士的脚步,而急性子吸血鬼这次却并没有着急。 “你可不要小瞧我。”利恩的自尊心因为华莱士刻意放慢的步速受到了损伤,“尽管施展你的飞毛腿吧,我一定可以跟上!” 而华莱士只是抬头微笑,什么都没有说。 拉菲特庄园白色的建筑物处处掩映在树影的笼罩中,盛夏夜里初结果实的芬芳随风飘荡。在这样怡人的夜色里,即使稍稍放慢脚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有时看来很长的路,也会突然出现意外的终点。 命运从最初就已决定,人们只是沿着必然发生的轨迹在行走。那么,从最初就可以看到最终的人,华莱士,你眼前的道路是怎样的呢? whenthenighthaeandthndisdark (夜幕低垂,大地一片黑暗) andthemoonistheonlylightwe’llsee (只有月光照耀着) noiwon’tbeafraid…… (而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justaslongasyoustand,standbyme…… (不管时间经历多久,我知道你会在我身旁) iftheskywelookuponshouldtumbleandfall (即使天空掉下来) andthemountainshouldcrumbletothesea (山崩海沉) iwon’tcry,iwon’tcry,iwon’tshedatear…… (我也不会哭泣) 堆满圆木酒桶的地下室,马利孤单地坐在放倒的木箱上,出神地望着摇曳不定的橘色火苗。这里是拉菲特庄园的酒窖。每年六月之后,前一年酿好的葡萄酒都要转入地下放置。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作为正式的拉菲特酒上市。 “等待,真痛苦。” 自言自语地说着,他露出一抹奚落自嘲的笑。酿制一瓶好酒需要等待,而另外一些事情也是如此。 明天的明天,就是他的婚礼。在这最后的两个长夜中,他根本不可能入睡。究竟是兴奋、害怕,还是担忧?他却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等待的时间太久,如同经历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他以为只要完成心愿,就能脱离长夜的迷途。只要再忍耐两个夜晚,他就可以摆脱如影随行令他窒息般的痛苦。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眼看能够达成目的,他竟会迷惘地怀疑起来。他竟会觉得那深浓的夜色从不曾淡去一分,就算他能一偿夙愿,也一定还会继续痛苦。 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张开的手掌中。胸口像压着沉重冰冷的铁锁,紧紧收缩,将他绝望地环绕。 “马利——” 陡然扬起甜美的声音,令他悚然一惊,仓皇地扬手险些打翻了身旁的火烛。 “伯爵。你深更半夜点着火坐在全是酒桶的地方……”凭空出现的黑衣黑发的男子正以极不赞同的神色,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真的是酒庄的主人吗?这点常识请多加注意吧。” “啧,利恩的常识论又来了。”一开始招呼他的声音响自背后,马利紧张地转过身,果不其然,是那个有着苍白脸孔幽长金发的美丽青年。 他翘着腿倚坐在高高的圆木桶堆上,披着大风衣,任由没有扎起的金发长长地散落满身,随着光泽闪动,像戴满开在暗夜的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重点是这两个人是何时进来的,他竟然毫无所察。马利冷峻的面孔浮现主人应有的气势,凌厉地说道:“两位应该不至于不懂得做客的规矩吧。” “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华莱士扬唇讽笑,“在前庭碰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向我说教深夜就该好好待在房里睡觉吗?” “这是我的庄园。我想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倒是你们,潜入酒窖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搞破坏的间谍哦。”冷冰冰地说着,马利充满警戒地瞪视面前的两个人。 “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华莱士想干什么,但我们肯定不会对你实施暴力。”看穿马利眼中的防备,利恩轻快地说着边向身旁的酒桶靠去。 “谁说的?”华莱士竟然反驳,“我现在就得让你对他实施暴力。” “砰——”利恩一屁股没坐稳,当场摔倒。 “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不是说了要当助演的吗?” “我讨厌做这种事!我与伯爵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打他啊。”说起仇恨的话,他觉得自己打华莱士到有充足的理由。 “放心吧,”华莱士甜甜一笑,“你不用打他,帮忙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就可以。” “哦,原来如——此个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了,利恩冷汗涔涔,“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奇怪,那你还会做其他的事?” “华莱士,我警告你!” “两位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马利挑起略显神经质的眉毛。冰冷的美貌因为愤怒而笼罩一层青灰。 “你——”他抬手指住华莱士,浑身散发凛冷的寒气:“无礼者,我应该在刚才就让人赶你们出去!” “谁叫你错过良机。”华莱士拉下眼皮扮鬼脸。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利恩支住额角,他竟然会差点被人在半夜赶出去。 “也没什么。”华莱士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在路上碰到伯爵,顺便和他行了一个吻手礼。” “……” 利恩彻底无语。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发誓要从头开始,教导一下这位吸血鬼的人情礼仪。他大概能想到华莱士是为了调查情报,才想办法去碰伯爵的手。但仅仅为了这样的理由,能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已经大抵明白了,但毕竟只是意识信息,嗯,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华莱士一边说着,一边跃下酒桶。马利小心警戒他的一举一动,却没留神猛然从身后按住他双臂的人竟然是利恩。 “你不是说过不会动手吗?”马利脱口而出。 “不好意思,因为我担心华莱士下手不知轻重。”带着严肃的表情,利恩是真的这样认为。 “以为你要帮我,原来是这样啊。”华莱士大失所望,拨开被倒剪双臂无法抵挡的马利的额发,“玛莉小姐,你总是这个样子不热吗?还有哦,你是自己承认,还是非得要我动手?听说脱淑女的外衣是要负起责任来呢。” “小、小姐?”利恩忙不迭地缩回按住马利的手。难怪伯爵长得如此俊逸,原来竟然是女人。等等——他转头怒视华莱士,你怕负责任所以才要我这么做吗?! “你是谁?”马利血色尽失,骇然地瞪视着华莱士厉声追问:“是谁派你来的!” 不可能,她按住骤然发酸的眼角。知道那件事的人均已告别人世……过往早被岁月无情陈封,连同记忆里那个温柔微笑的……哥哥! 举起烛台让火光照亮自己的容颜,华莱士清冷绝美的脸像黑暗中盛开的花,徐徐绽放出一抹微笑,他吹了吹摇曳的火苗,注视着飞成斜面的火光,清澈的嗓音转为低沉的叙述:“伯爵小姐,你应该知道,不管做得多隐蔽,这世界上的秘密是不会真正消失的,”以指封唇,他优雅地微笑:“因为——它们统统都还藏在人的心里。” “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与华莱士渐渐低沉的音色相反,马利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烛光中被映照得无比清晰的脸颊像圣母像般的柔美,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带着一种温柔的慈悲。她听到他以平静得近乎漠然,但却让人想要相信的语气说着: “同样,只要心中的罪恶没有消失,不管躲过多少年,也还是会忍受良心夜夜的鞭挞。”捧着烛台的青年自言自语般地蜷指抵住嘴唇,“啊——以上,只是漂亮话而已。” 不顾利恩瞬间僵硬的脸色,华莱士径自继续:“大概是活得太久的缘故。我无法赞成以复仇的方式解决问题。要知道所谓的善与恶常常不过是观点与立场的差异。我也并不相信做了坏事的家伙可以在事后认真的反省。如果只靠罪恶感来惩罚他们,那么良心完全灭绝的坏蛋们不就更加为所欲为了吗?啊,这样一想,其实你打算依靠自己动手报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啦。” “你到底是要阻止,还是在鼓动啊!”——利恩差点咆哮出来。 “不过,有一点你得搞清楚。”华莱士刷地掀开金丝般的眼睫,无比清冷地检视着面前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当你剥夺他人幸福的时候就必须拥有坠入地狱的觉悟。当然,这里说的地狱可不是与天堂相对应的那个地方。而是——永远的夜的迷途!”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警告,我早就已经拥有觉悟了。”脸色凄惨地扯扯唇瓣,马利露出自虐的笑容,“做了残忍的事理应受到惩处,无视他人意志剥夺无辜者幸福的人是没有权利得到幸福的。所以只要能实现我的愿望,结果会怎样我都无所谓!但是,凭什么伤害了我的人可以逍遥法外?凭什么我要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罢手。就算你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可你又不是我,怎么会了解我的痛苦……” 期盼着实现不了的心愿,是多么的绝望与悲惨! “我了解的。尽管我其实是不想了解的……”带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无奈低笑了一声,华莱士抬手将散落在女子脸旁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你和你的仇敌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在于你会为做错的事痛苦。对于没有良心的人而言,所谓的罪恶感自然也不会拿他怎样。但是对于你,那负担就太沉重了。” “那是我的事,与你不相干。”有着神经质的美貌男装丽人毫不客气地拨掉了他的手。 “话虽如此,但是一旦碰触到了怎么可能不管。”华莱士毫不退缩地瞪大眼睛,“何况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苛责也好,请你立刻罢手!现在还来得及。” “你……果然知道我哥哥的事?” 听到她质问的声音,华莱士只是挑起一端的唇角,无比冷静地说道:“你是指真正的马利伯爵吗?” “你……”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解释超能力的话会很麻烦,华莱士小声嘟囔着搔搔头,“总之我算是受委托来阻止你不智的行径吧。” “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别再任性了!”华莱士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你以为马利会高兴你为他这样做吗?” “不许你提起哥哥的名字!”骤然发出尖利的叫声,被疑惑、悲伤挤压得无处可逃的女子用力抱住头。 “你一定是魔鬼!一定是为了使我动摇才出现在这里的魔鬼!消失吧,消失,别再让我看到你……少装出一副知道一切的样子。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她近乎抽泣的悲鸣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雷修才知道,哥哥已经不在世上了!” 好寂寞。那个人像樱花的花瓣消失在风中,却没有任何人得知,哪怕一个人也好。她希望有谁能记住哥哥,所以她才会收留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因为金发青年的那句话,那句——我认识拉菲特庄园主,但他却不是你。 说她可笑也无所谓,但一瞬间眼前掠过了哥哥的面容。 想着有可能吗,这个人指的会是哥哥吗?然后想着哪怕一丝可能也好,这个人是认识哥哥还能记得住他的人,就觉得已经好高兴。 她把脸埋进张开的十指,终于忍受不住地哭了起来。 每个夜晚都像是不会结束般的漫长,黎明永远不会到来。自从哥哥死后,她就一直坠入名为复仇的地狱了。 这样丑恶的自己,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已经没有脸再见到哥哥了吧! “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容忍只有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利恩抿紧唇角,不满地向华莱士做出要求。 “真强势。”回应利恩命令式的语气,是华莱士无可奈何的评判。护住掌心的火焰,他伸出小指的指甲挑了挑灯芯,“总之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直到未来,就在不断地重复发生。没办法。” “那么,我就从头讲起吧……故事的开场相当老套。 二十年前,拉菲特庄园的主人尼古拉伯爵的长女产下一对双胞胎。那个时代的乡村,双胞胎被视为不祥。只有四个女儿的伯爵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男丁,害怕双生子其一会害死另一个的传说。他命令留下男孩儿作为庄园的继承人,而将女孩子送往遥远的教堂,托一位牧师收养。 十四年过去,牧师与当年知道事情的人已相继去世,女孩儿的身世本该永远都是一个谜。但在某个雷雨轰鸣的夜晚,少女的门前却出现了驱车赶来的少年,对在孤寂中度日从未得到过一缕亲情的少女说出‘你是我的妹妹。’” “住、住口!我叫你住口呀!” 清澈的泪不会休止般的串串落下,玛莉修长的手指按住眼角,不愿面对华莱士知晓一切的眼神。是的,就是那一晚。她不愿也不敢再回想的幸福与悲伤同在的夜晚。 因为在那一夜得到的所有幸福都将成为使她不幸的源泉。 她很想问,天上的神哪。如果她已注定无法幸福,为什么还要让她曾经在某一刻,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呢。如果不是曾经认定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失去时,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绝望悲哀、痛彻骨髓。 那一夜里……收藏着她仅有的幸福……像一件漂亮的羽衣,尽管被藏了起来,却怎样也无法放弃。 ——雷雨之夜,驱车前来的美丽少年…… 她还记得那心脏跳动、擂鼓般的声音,记得他疯狂地敲打着她不肯开启的房门,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说:玛莉!你是我的妹妹! 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有如此感情激烈的人,可以为了一个忽然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未曾谋面的妹妹,疯狂地赶路,头发、脸孔到处都是凌乱的碎叶,只是知道了世界上有她的存在,就这样不顾一切地为她而来。 为了……从未被重视过的、孤单的快要被寂寞湮没在世界尽头的她! 血缘是什么呢,人与人的羁绊是什么呢。 为何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她就确定无疑的信了,这个人,就叫做哥哥呀!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不断淌下雨水,华美的衣服因为赶路变得狼狈,可是他那样温柔地笑着,笑得让她觉得那张脸怎么可能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呢?因为他明明就那么美…… 雨夜中,像天使般的少年,突破了少女用孤独架起的心之屏障。 紧紧地拥抱着她,用纤弱的臂膀传给她长久以来渴求的温度与爱语。 “我来接你回家。”他的承诺那样甘甜,像盛放在永夏引人迷失的罂栗花。 “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就是庄园的主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定要找到你接你回去!” 名叫马利的少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英雄。 哭泣着投入哥哥的怀抱,这个令她安心的温暖怀抱中竟然有她全部的祈求、梦想、希望、光明!她好想得到幸福。好想能被人家爱…… “我错了吗?”冰冷的面具随着往事的一字一句碎裂崩溃,她哭泣地抬头看那同样是在雨夜里出现,同样是天使般美丽的青年,她嚎啕大哭:“我错了吗?”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华莱士的眼眸没有怜悯,冰蓝色的眼睛只是纯粹而又美丽地陈述事实。 “所以你不用折磨自己,回程的时候遇到暗杀者,那其实只是意外。” “是我的错!”她捧住脸,哭得像破碎的梨花,“你不是知道一切……那你该知道,是我让哥哥去摘路边的黑樱桃……” 哥哥一直在给她讲庄园里的事。她听得好神往、好羡慕。哥哥说,好的葡萄酒会有黑加伦子与黑樱桃的幽香。哥哥说要酿一瓶最好的酒给最亲爱的玛莉尝。哥哥说她再也不会寂寞不会悲伤了,因为有哥哥在,就会保护玛莉! 盛夏的阳光那样的艳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是触手可得的幸福全部的化身。 好想尝一尝幸福的味道,好想尝一尝被爱的滋味。路过一片樱桃林,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撒娇,央求马利去帮她折一枝——那似乎缀满了幸福的紫色果实。 双胞胎的一个会害死另外的一个。祖父的担心根本没有错! 就在马车里,她远远地望着,望着少年爬上树,折下一枝樱桃,在阳光下冲她挥手。那一刻就是全部幸福。如果时光冻结在那个刹那该有多么美好。 她曾无数次地这样祈求。 她就不用看到接下来令她心碎的一幕…… 微笑的表情陡然凝固,鲜血一点点像艳丽的花瓣自被刺穿的心口喷溅涌出,用唇形无声地呐喊着——别过来。那就是少年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温柔。 可以的话,她多想请他不要这样温柔。难道他不了解吗?能够刺伤人心的不仅仅是残酷无情的对待,还有那过于美好过于温柔令人不胜重负的感情…… 凶手得手之后便仓皇逃走,而她一动也不敢动,僵僵地躲在一旁。因为哥哥说——别过来。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彩霞满天,等到夜幕降临,她才突然惊醒般地挣脱了魔咒的束缚,哭喊着冲过去抱住哥哥早就彻底冰冷的身体。 那个夜晚那么冷,黑暗从四面八方慢慢包围。侵入她悲伤的眼睛,占据她空虚的心…… 她不停地反复自问,究竟为什么。她本来可以得到幸福。是谁从她的手中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夺走了这唯一爱着她的人。 她咬破了嘴唇,哭泣着握住被哥哥的血染红的果实。 她要找出凶手!她要报仇! 她就那样一举割断长发,轻柔地放在兄长冰冷的胸口,一同埋藏在樱桃树下。连同所有的秘密…… 这里死去的是玛莉,而她是他遗留的亡灵。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站立起来,她才能坚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十四岁的少年,还非常纤细。她换了衣服,在别人看来就是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马利。 骗不到的只有自己,她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脸,她害怕看到那染满鲜血的温柔…… 留长额发遮挡面孔,习惯冷漠掩饰表情。她慢慢地学习掌握新的身份,而这已经是在三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开始调查,是什么人要害马利! 目标逐一缩小,锁定——雷修! 这个人在祖父死后,就一再要求买下拉菲特!可是哥哥不肯卖,那一天,狭路相逢,他以为周围无人,就狠心杀死了视作阻碍物的少年。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幽灵般的惊骇。 一次一次的相互试探,她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筹码!她要给予仇敌最残忍的报复! “你打算在庆祝新婚的酒里下毒,由新娘亲自捧给她父亲对吗?” 华莱士冰冷的声音将玛莉拉回至现实,四周一片漆黑,她拿来的烛已经燃尽。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反正她根本就生活在黑暗里……拥有双眼也无法见到心中企盼的唯一光明…… “玛莉,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你将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少女?”利恩犹豫地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这个意志决绝的女子。 “没想过……”她听到自己像冰冷机械般的固执重复,“我就是要报仇。你去告诉他我的计划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有其他方法。” “真的没想过吗?” 利恩没有想到置身事外般的华莱士竟然突然发出这样温柔的语调,那是种悲伤与温柔相混合的呢喃,就像他承诺“我会帮你找到”时一样的落寞…… “如果你真的不曾想过,你就不会在这样的夜晚,怔怔地坐在这里了……” 做了坏事的人是不会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的,只有悲伤的人才会蜷缩在无人的暗夜,独自忍耐等待黎明。透过轻垂的金色睫毛,冰蓝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玛莉,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华莱士掏出镜子,“看这里!玛莉!” 随着这声呼唤,玛莉下意识抬起头。 金色的光。 那是黎明时分,照耀大地的阳光吗?不、不对……眼泪刷地流出她的眼眶……那是…… 发丝飘扬的马利,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哥哥。 玛莉,我想让你幸福! 张着双臂在那个夜晚拥抱她的少年,确实是一直在耳畔这样的呢喃啊…… “哥哥……”眼泪越涌越多,视线模糊,她捧住脸颊终于放声大哭,在那想要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的面前迭声道歉:“对不起,玛莉很想要幸福啊。”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那么难拥有的幸福呢? 她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好想见他却见不到,想要复仇却畏惧自己怎么会这样狠毒…… 憎恨使人身处被火燃烧的痛苦中。每多一分,她就越难过。而越难过她就越发想要去诅咒。 她就更加无法原谅夺去哥哥的凶手! 哪怕这只是她在为自己的不甘心寻找泄愤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在哥哥澄清眼眸的注视下,在他一声声呢喃般的话语中,她竟然觉得即使要她舍弃一切也可以……只要你千万别再消失…… “很可惜。”被她抓住衣摆的金发青年温柔却坚定地告诉她:“那只是幻术,玛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这句话简直是狗屁,但是狗屁偶尔也是一种必须接受的道理。你不甘心、你报复……然后呢?然后你会觉得满足吗?失去的东西会因为这样而重新回来吗?你只能在执著过往的过程中不断失去更多其他的东西!” 说着劝告她的话,冰蓝色的眼眸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对于过往的悲凉。他不知道他用失去所有之后才换回来的一个狗屁道理,能不能说服玛莉。他知道的只是……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来……这些他根本就不想明白的真理! 区别孩子与成人只有一件事,即是受到伤害的次数!年长者总是孩子们眼中的胆小鬼。 因为长大了的人不得不懂得那些根本不想懂的事,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醒悟的残酷的智慧。 注视着那张若有所思的清逸的脸,那淡淡的几乎无法触摸的寂寥。利恩忽然想起,华莱士比他年长的事实。虽然平时一副撒娇耍赖的白痴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用坚定的手握住那个哭泣的女子的手指,一副温柔又悲伤的样子呢。 华莱士,你究竟…… “我到底该怎么做?” 玛莉茫然地抓住华莱士的手,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掉的无助打断了利恩的思考。 而华莱士像对小孩子般耐心地安抚着她,露出看不出经过粉饰的微笑。 “按照你真正的愿望去做。好好想一想,你的愿望是什么,真的是复仇吗……” “不是的……”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抿着眼睑流下一行透明的泪,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愿望一如当初,她想要的只是幸福…… “只要放弃复仇,你还可以幸福的。我保证。”蓝眼的青年这样微笑着说,张得大大的如冰的眼,闪耀着清澈的诱惑。让人不由得想去相信他,或者说,想要去相信……还有那样名为幸福的道路。 “可是哥哥……”十指陷入衣摆捏出一如心头沟壑的皱褶。 “你该明白啊,他真正的愿望难道你的心没有听到吗?”修长的手轻揉着她的头,华莱士保证般地重复着说:“你会得到幸福的。用我这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向你与马利保证。” 眼泪一串串地在这个夜晚潮湿地落下,在这么久的暗夜中,她一直无法哭泣,不管有多么悲伤。因为没有可以放心哭泣的怀抱,因为她觉得流下眼泪的时候她就会再度变回脆弱的玛莉。 哥哥呀,是你吗? 是你让这个拥有天使外表的青年,在同样的雷雨之夜,来到我的身边吗? 哥哥,在另外的世界,你依然在牵挂着我…… 对不起…… 继承你的生命而存活下来的我,却没有得到幸福…… “从现在开始也依然可以,”金发青年微笑着说,“幸福的机会,可并不是只会来临一次啊……” “真的吗?我还可以得到幸福吗?”她哭泣着抓着他的手臂,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软弱的女人,却迫切地需要在这个夜晚,有人能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说:你可以! “你可以。”露出闪耀微笑的青年回应了她的期待,“要为马利的一份幸福一起努力!” “……嗯!” 哭泣着点头的脸,终于融化了初见面时冻结般的表情。 利恩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那里,但是听着华莱士用甜美的声音宣布:“噩梦结束了。玛莉,早安。”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等等,虽然似乎有些晚,但他忽然想到,给华莱士寄来婚礼请柬的神秘朋友……难道——是马利的幽灵??不会吧—— 利恩?鲍威尔,男,二十七岁。现职:流浪中的吸血鬼。ps:十分怕鬼!正在不停颤抖中。 解决了拉菲特庄园的问题,华莱士与利恩,在翌日黄昏,再次踏上了恢复人类之身的旅途。 玛莉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很讨厌他们的管家也泪眼婆娑地亦步亦趋。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爽快地说出这句话的玛莉小姐依然是男装打扮无比帅气,只是俊逸的脸上少了初见时的那份阴悒。 “打算离开这里?”华莱士笑眯眯地伸出食指,“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去荷兰。我有预感,你的幸福在那里。” “不离开是不可能的了,就用破产的名义偷跑吧——”在明天的婚礼之前,她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不过,华莱士,我可以问你吗?” “什么?”晚风有点大,华莱士压住被风吹散的长发。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露出大大的笑脸,华莱士无比甜蜜地靠上利恩的臂膀,“喏,是他的同伴啦。” “不要拿我当挡箭牌。”想着好恶心啊!利恩硬着头皮忍住后背冒起的鸡皮疙瘩。 “回答得好狡猾。不过没关系,在我心里,会把你们当成是朋友,一直。”玛莉扬唇笑了笑,向着华莱士伸出手。 “嗯,朋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的华莱士,却在下一秒“啊”地惨叫起来。 “好、好、好烫啊!” “怎么回事?”利恩停下整理行李的动作,拉过华莱士的手来瞧。 摊开的手掌心上,赫然出现的是玛莉小姐缀有银制十字架的项链。 女人好可怕——利恩和华莱士同时怯怯地向玛莉望去。同时想着:我这辈子也不要得罪女人。 “哎?那个是我想送给你们当纪念的。”玛莉微微笑着俯身看华莱士的手,“是被项链划到了?” “哦——”真的不是因为没有报成仇向华莱士撒气吗?两个人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怀疑。 “不喜欢?” “不、不、不!是非常喜欢。”无敌的华莱士嘴角颤抖着转过身,迅速地将十字架挂在了利恩的脖子上,不负责任地嫁祸,“利恩最喜欢这种的了!” “好——烫——啊!”这是利恩内心的呐喊,但是他忍耐住了,英俊的脸上以漠然的表情勇敢地接受了这一馈赠。 终于上了马车,利恩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问出缠绕心头许久的疑惑:“华莱士……” “嗯。”舒服地扑进自己的宝贝棺材,华莱士向远方还在目送他们的玛莉挥着手,漫不经心地接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关于你的那个请柬……莫非你的朋友是指真正的马利?”他不希望身边有幽灵。 “不是。”华莱士简练地回答。 太好了——只要不和幽灵扯上关系就好。利恩的嘴角刚要上扬。 “碰到玛莉的手后,我终于想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尼古拉’嘛。是玛莉的祖父啊!四十年前我们见过!” “啊?”那还是幽灵啊,而且还是个更老的鬼。利恩的心情与垮下去的嘴角呈相同的趋势跌落。 “我想……”托着腮,华莱士轻轻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尼古拉伯爵后来应该很歉疚吧。对于那——被送走的第二个孩子…… 看着一提到幽灵就脸色发青的新任吸血鬼利恩,华莱士露出温暖的笑容。望着马车外的月亮,轻轻哼起歌来。 whenthenighthae andthndisdark andthemoonistheonlylightwe’llsee noiwon’tbeafraid…… “哦,又是那首歌么?” “对啦。” “叫什么名字呢?” “咧——秘密。” “哼,小气。” 吵吵闹闹地踏上旅途的两只吸血鬼,正在寻找变回人类的方式。可是,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不管你的外表是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葡萄酒之所以美味,是因为酿酒的庄园往往埋藏着血腥。但是苦涩经由岁月就会沉淀,回忆往事时,要懂得选取美好的部分品尝那甜美的清香。 你在执著吗?你在憎恨吗?你有过对某人、某事绝对无法甘心的挣扎吗?华莱士说过: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坚持到底才最好。懂得放弃,也是一种获得幸福的方式。 咬破一粒黑樱桃,你能分清果肉的颜色是红,抑或是黑呢…… 身后的樱桃林在风中传来低语:不要被固执迷惑双眼,别忘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拉菲特庄园的正门前,还站着一个眺望夕阳的人。 路卡——我的儿子——永别了。虽然没有相认,但是爸爸祝你幸福。 “管家……” “主人。”原来你还在啊。 “你哭什么……路卡是谁啊?” 沉浸在忧郁中的成年大叔的侧面,在夕阳中有种异样的壮烈,慢慢地转过头无比郑重道: “下人也有——秘密!” 第三话 霜月的魔法师(1) 第三话霜月的魔法师 你问我什么叫羁绊? ——就是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的东西。 那么,这样东西是否牢不可破呢? ——才不。它脆弱得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脆弱又怎么能够束缚你我? ——因为每次挣扎都会令它变得更残破,而它越是残破,就害我越发想哭。束缚我不能离去的是你的温柔,伤害无法离开我的是你的残忍。这个公式只要稍微推算就可以得出: 温柔就是——比残酷更残酷。 act一:secretofgod 狭窄的陋巷延伸至散发着腐败味道的贫民区,没有什么人通过的残损的石板路,被孤寂的灯火洒下暗淡的青灰。卷在风中的叶子无声无息地飘摇,被由拐角奔出的踉跄身影无情地践踏粉碎。 “爱丽斯、爱丽斯?” 头发花白的年老男子跌跌撞撞地移动脚步,长年酗酒而混浊的眼白、指甲里的污垢、揪结成一绺绺的头发都充斥着令人厌恶的不洁味道。 他四下巡视,粗暴地喊了许久,角落里才传来细不可闻的怯怯的回应。 “啊,在这里!让我看看你今天要到了多少钱?” 男子含糊不清地说着,晃了晃总觉得还不够醉的脑袋,伸出脖子朝地上瞄去。 “什么?竟然只有这么一点……”被酒气醺染的散乱的眼神焦躁起来,枯树皮般的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卷成一团的孩子的金发,另一只手中的酒瓶随即敲了上去,“藏钱?你学会耍心眼了吗?我应该警告过你!” 干瘪的手臂不断地挥下,酒瓶敲打着孩子的额头,咚咚的闷声打破暗夜的沉寂。 远处的尖顶教堂,正在吟唱着缥缈的圣歌…… 神是慈悲的。一切困扰都是试炼之途…… 人们受苦、悲愁,皆因我们生来有罪。 不可迷惑。要坚定的怀抱着纯洁的信仰才能踏上天国的阶梯。 可是主啊。您是否忘记了人类是不可接受试探的生物。被贫穷、被欲望、被渴求、被寂寞、被绝望所扭曲的人性如此脆弱,就像脚下的秋叶,是一碰就碎的…… 而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犯下不被允许幸福的罪过。 用尽全力也无法抵挡,她只能护住自己的头,忍受着没完没了的咒骂与暴力。如果不是施暴者本身也很瘦弱,她或许早就被打晕了吧。 她沉默地咬紧牙。茫然的眼睛穿透那张丑恶的脸孔,望向遥远星空。夜色深远广博。而她如此渺小,沧海一粟,是生来就注定被厌弃的否定之子。 不被爱,也是神的一种试炼吗……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砰”酒瓶终于在头顶碎裂,额角涌出浓郁的鲜血并没有唤回老人的理智,反而受到泼洒满地酒香的刺激而冲她大发雷霆。 “你这个——” 黄色的牙齿狰狞地裸露在颤抖的嘴唇间,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她的恐怖,攫掳她全部的感官。脖颈紧张僵硬到无法转动,她只能无助地等待挥下的手掌。 “……” 暴虐的咒骂像戛然切断般地消失了。 少女缓缓地张开写满不安的眼睛。 金棕色头发乱蓬蓬地覆盖着额头,削瘦的脸颊上嵌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站在面前的陌生男子,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有月光从斜后方温柔地掠过,在他的大衣上映落一层淡淡的白霜。 全世界都在眼前消失了,在他轻轻勾起唇瓣漾出温柔一笑的刹那。 “嗨……”那音调在旖旎夜色里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像随时都会凋谢在暗夜中的花朵,有种绮丽至极的阴柔。 “是你的父亲吗?”保持着美丽微笑的男子,抬脚踢了踢横卧一旁的老人。 湖蓝色的大眼迅速瞪大,少女猛烈地摇动着长发。 利用孤儿乞讨,这种人确实也有不少。淡淡地扫了眼少女的脸,他向她伸出手,诱惑般地笑着说: “那——要和我走吗?” 哎?保持着按住伤口的动作,少女愣住了。 她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否定者。连父母也弃置不理的存在注定不会有谁来爱。早已习惯的冷漠,同样也存在于面前这个男人沉静的眼眸中。而为何他却对她漾出与冷淡不符的温柔微笑,轻柔地说着要带她走。 晚秋初冬的夜空散发着星子微凉的味道。 树叶飘洒,铺了满地,他的衣角在风中簌簌作响。瘦削的脸孔、金棕色的长发、温柔的笑容、美丽的音调……忘了在多么久远之前,她所唯一相信的童话故事…… “魔法师。”期冀地望着他瞧,“你是爱丽丝的魔法师吗?” 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月华变幻的银色涟漪,任凭夜风吹乱赤金色的头发,他微笑着俯身。 “要叫爸爸。走吧,爱丽丝……”上扬的音调含有清冷的笑意,他冲她伸出修长冰凉的手掌。 夜色深浓,她看不到自锋利指尖滴落的鲜红,她只愿相信他冷淡而又温柔的微笑。 “爸爸……” “呵呵,你好乖,爱丽丝,爸爸最喜欢听话的小孩子。” 孤零零的煤气灯守望着幽深的街道,黑色的衣摆拂落淡淡的星霜,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相携而去,阴暗的墙角只留下一具被洞穿胸口的尸体。 “华莱士,你够了吧!”利恩不耐烦地揉搓着双手,他想板着脸到什么时候? “不够!不够!利恩是笨蛋!”坐在港口等候租马车的地方,已经足足半小时了,华莱士苍白的面孔正笼罩着可怕的铁青,语气也比以往更加的尖刻,“虽然我早就觉得你是个傻瓜,但没想到你竟然傻到这种地步!” “哈,华莱士……你起床的时候照过镜子了吗?” “你干吗转移话题!” “连讽刺都听不懂了吗?拜托你冷静一下。”简直比麻烦的女人还难搞定! “冷静下来是鬼啊!”华莱士将双手放在腮边卷成筒形转头大喊:“买报纸——” “你本来就是鬼啊……吸血鬼嘛。”受不了华莱士的大嗓门,利恩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伸长脖子往街上看。就算现在是夜幕初降的时分,要租一辆马车也不应该这样难啊。 把报纸“啪”的一声贴到利恩的额头上,华莱士将五官拧成气急败坏的团子脸,“爱尔兰在举行起义耶,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会有傻瓜特意在乱成一团的时候跑到这来的吗?我拜托你!在船上的时候,你除了打牌也偶尔好好看看报纸好不好?我要生活在平静的地方啦!” “你说这种话太奇怪了。首先,船上哪来的报纸啊!”只要一和华莱士交谈,吵架就不可避免。 “我的镜子可以看啊!” “那是你‘可以看’吧!” “总之我本来就讨厌坐船!死慢死慢!即使你非要来爱尔兰,也请等到蒸汽火车问世的时代吧!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在这个时候来爱尔兰啊!我一想起来就生气!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和我心爱的宝贝棺材暂时说拜拜。那里面还有人家心爱的宝物呢。”终于——吐露真心话了。关心安危是假,心疼棺材是真。 “寄托行李又不会丢失!”利恩真想把华莱士的棺材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让广大读者都看一看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宝贝儿。 “我恨死那个男人了,我要诅咒他永远输牌!不得翻身!”华莱士恶毒地冲着镜子比出中指,可爱的脸在光滑的镜面里相当扭曲。 华莱士口中的“那个男人”是指利恩在船上结识的牌友。 那是一位相当风趣的青年,与兄长在外常年经商,见识广博熟知各处的逸闻趣事。华莱士就看不出来,像利恩那种冰块脸,竟然还很擅长交朋友,坐船的第二天,他就能凑足四个人一起打牌。 赌神利恩,西方不败。打到那三个人都五体投地地佩服,一帮人移到船上的酒吧喝酒。然后那个大嘴巴的就开始信口开河,说现在爱尔兰的都柏林出现了天使的垂迹,有位叫做拉结尔的圣者能够预言生死、具有操纵人生的超凡神力,众多仰慕者都自愿跟随在他的身边。 “听听吧,拉结尔!”华莱士愤愤不平地辛辣讽刺,“真想知道哪个自大的男人敢取这种名字。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对这种传闻趋之若鹜,你该不会也打算拜倒在他的脚下吧。” “我四处旅行本来就是为了寻找具有超常能力的人啊。”叹了口气,利恩不明白华莱士的情绪为什么总要处于沸点,“如果他真是传说中的圣者,说不定会知道由吸血鬼变回人类的方法。”这就是利恩所有行动的唯一目的。 在这个话题上两人难以达成共识,但华莱士自知理亏,只能对着魔镜发泄。 “拉结尔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想起华莱士的评语,利恩好奇地探过头。 迅速收起宝贝镜子,华莱士的性格就是他喜欢的东西全部都要独占,充满警惕地瞪着利恩,防备道:“你想干吗?” “我只是试试问个问题看看……”常常见华莱士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他以为那镜子是真的会回话。 悻悻然地瞥他一眼,华莱士不可一世地架起双臂,充满优越感地教训道:“希伯来语啦。就是‘神的秘密’的意思,是一位天使的名字哦,有‘至高之神秘天使’的称号。传说中记载着一千五百项奥秘知识的《天使拉结尔之书》,就是他亲传给第一个人类亚当。不过……嘿嘿,中途又被其他的天使拐跑了。” “这是为什么?” “连这个都不明白?当然是因为其他的天使害怕那本书中的某些知……”说到这个字,华莱士终于警觉地牢闭上嘴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捏住自己的下巴,利恩深思道:“连天使也要恐惧的知识,想必是些不得了的秘密。嗯,看来只要得到这本书,想要变回人类也是轻而易举了。” “等一等。”华莱士的额角出现十字路口,拍打着利恩的肩膀不解道:“这些全是宗教传闻。你什么时候变成宗教狂热者了?你不会说你相信这个存在吧?”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黑发男子一本正经地反问。 “……” “不管是神也好、天使也好、能聆听圣音的先知也罢,总之只要能把我恢复正常,我就愿意尝试!”利恩以坚定不屈的坚毅神情拍了下手,“好了!就先想办法拜访这位人间的‘拉结尔’吧。” “……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敢与天使同名的家伙正好持有《天使拉结尔之书》吧……”华莱士充满怀疑地瞟着利恩。 “你这么肯定他没有?” “当然!” “那么说……《天使拉结尔之书》在你手中?” “凭什么是在我手中啊?”这个男人想害自己为成全世界的众矢之的吗? “既然不在你那儿,你凭什么那么肯定不在他那儿!”利恩活用二元论辩证法驳倒了华莱士。 “利恩!坦白吧——”僵了一秒钟后,华莱士扑上去掐住利恩的脖子,大力摇晃的同时厉声追问:“说!你一定认识了什么坏朋友。”不然不可能口舌突然变得这么厉害!可恶!究竟是哪个阴险的人在帮助利恩对抗他,快把笨嘴拙舌的利恩还给他吧。 利恩握住他的手,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华莱士,每个男人都要有一两个秘密!”嘿嘿,看看华莱士现在的表情,哦耶——他与卡多莱亚小姐的通信特训取得成效了! “是吗?”华莱士“哼”的一声别过头,“每个男人都要有一两个秘密!所以有关《天使拉结尔之书》的事,就当成是我华莱士的秘密好了。” “……” 哦呵呵呵——想和他斗?华莱士摆出一个兰花指的造型斜视利恩,持续发出扳回一城极度猖獗的狂笑。 “啊——马车!”利恩霍地站起身。 “在哪里?”华莱士激动地转过头。在海上漂泊半月,累得这位享受主义的少爷只想舒舒服服地找家高级旅馆好好洗个澡休养生息。 “我看错了。”转移注意力高手——利恩,面无表情地再度坐了回去。 “你!”华莱士金发飘扬,愤怒的小宇宙正在勃发。 “算了吧,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利恩干脆整了整斗篷,系好华莱士风衣的带子,拎起双人份的行李,“我们直接步行好了。” “我不要!”华莱士任性地噘起嘴。 “随便你。”利恩视若无睹地大踏步向前。 “呜——利恩学坏了啦!”这下再不甘心也只能跟上来了。 “人类是会为了适应生存而改变的。”冰块脸男人酷酷地说着,终于吐出一句名言。 “利恩是坏蛋!利恩是白痴!”后面那个用力地踢着小石子。 听不见、听不见……利恩默念五百遍后,终于忍不住回头吼向那个还在唠叨不止的男人:“住口吧,华莱士!” “你竟敢这样对待你的教导者?”凤眼翻成白眼,华莱士杀气凝重。 “你究竟教导过我什么呢?就连在船上抓老鼠好像都是我在抓吧。好了,华莱士,如果你不想让我开始用华莱士小姐来称呼你,就坚强一点尝适用你的脚走走路。总坐在马车上你会退化的——你这个老年人。” 好——歹毒的话啊!被“老年人”三个金光大字摇摇欲坠地砸下,华莱士张口大愕,陷入石化状态。 哼,利恩直接拖起化石人的胳膊,非要这样才能继续前进。还口口声声以教导者自居,他简直就像是带着小孩子出门旅行的单身父亲。拜华莱士所赐,利恩觉得自己的人格得到了一次提升的机会,也充分体会到了所谓成长的烦恼。 十八世纪的爱尔兰,政局混乱动荡不宁,贫富差距两极分化导致城市贫民流离失所,犯罪率也达到有史最高点。冬天迫近的十一月的夜晚,徒步走在冷风飕飕的大街上,忍受着四下饥饿与不善的目光觊觎,还要扛着一大堆行李和一个化石人。利恩?鲍威尔的心情即使不愉快也完全是件可以理解的事。 所以当那声呼救的惨叫从路过的陋巷传入他的耳中时,他有一半是为了发泄内心的悒郁而选择英勇的冲了进去。 夜幕中的小巷可视度很低,但对于身为吸血鬼的利恩而言,却不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甩下华莱士和行李,他拎着雨伞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闪电般切入两人之间,目光锁定其中披着连帽斗篷的男人,用力一挥迅猛地打掉了他手中的刀具。 对方也出奇地敏捷,向后一翻跃上矮墙,黑暗中寒冷的眸子漠然地注视着利恩,藏在斗篷中的左手却忽地翻出一张纸牌向着平行的方向,根据记忆的位置,射向适才遭遇袭击大声呼救的被害人。 糟!利恩浓眉一皱。 “处于不利的情势还是不肯轻易罢手,阁下想必是个专业杀手哩!”——华莱士特有的拖着长音的语调在身后响起,利恩不觉松了口气。回头一瞧,果然华莱士挡在了遇袭者的身前,两只手指牢牢夹住了那张特制的纸牌。 似乎冷笑了一声,暗杀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这时远方传来一个大嗓门——“哈利,你没事吧。”似乎是被袭击者的同伴。见到又有人来,暗杀者毫不留恋地转身疾走,利恩一时不知是该追上去还是先留下来看看再说,稍一踌躇也就等于没有了第二种选择的余地。对地形相当熟稔的刺杀者已经消失在了广袤无边的夜色中。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搞不清楚状况还要追上去才是傻瓜。”轻松地看穿利恩在想什么,华莱士挑着眉梢潇洒地如此说道。 “不过你刚才竟敢把我当成行李般地甩出去可就不是这么好解决了吧!”爱记仇的华莱士睇向他的眼神加入一抹危险的犀利。 “这个嘛……是为了救人啊,哈哈,救人。”利恩干笑数声,避开华莱士险恶的表情,转头去看幸运逃过一劫的中年男子。 “这位先生没有事吧。” “少装好人!”华莱士横插一杠,“啪”地拍掉利恩伸过去的手,“刚才那个人不是普通的小偷!会被杀手袭击表明他一定有被人憎恨的理由!” 利恩不敢苟同,“你这样说未免有点……” “哈利!”刚才的大嗓门这时才终于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脸紧张地举起手杖,指住华莱士与利恩,“你们就是拉结尔派来的刺客吧!有我在休想伤害哈利!” “拉结尔?” “刺客?” 利恩与华莱士同时挑起眉毛。 “他们是救了我的人!你这个白痴!”中年人终于站了起来,伸手揪住大嗓门青年的衣领,“可恶!都是你慢吞吞的!要不是这两位先生见义勇为!你以为现在见到的是什么?是我的尸体!” 青年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呵呵,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头!埃斯蒙德!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不许再调查‘拉吉尔’你就是不听!” “哈利!这个组织绝对是有问题啊!” “那不用你小子告诉我!但是现在连最高法庭那帮先生们都和他们密切来往,你说他有问题有什么用!所以我才骂你是白痴!你一意孤行也要有个限度!”差点被人暗杀,让这位中年大叔的情绪差到了极点,通通冲着青年发泄而去。看来大吼大叫是个在危险关头化解紧张情绪的好方法。 “真的很抱歉!”头发短短看起来相当精神的青年俯身向中年人行了个礼,“埃斯蒙德从现在一刻起宣布辞职。今后我的一切行动都与报社无关!” “你这个白痴!”大叔气得血气翻涌,伸手就向着青年的后脑煽了一掌,“要是你这样的热血白痴都要辞职!那爱尔兰就无药可救了!” “抱歉!”可怜的年轻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报以苦笑,“可是我继续留下来的话,会给您添麻烦的。” “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大叔跳着脚咆哮,“我是要你懂得珍惜生命!我死了好歹还混个中年暴毙!你死了就叫年少早夭!你个白痴的,明天就给我乖乖收手不许再查!” “这两个是怎么回事?”利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像都不是坏人哩。”华莱士事不关己地束手而立。 “哎呀,这两个路边草还在呢。”大叔一整衣领,肃然回头,“恩人你好。谢谢。” 如果你不把前面半句也说出来就算勉强接受啦。利恩和华莱士盯着他瞧,同步思维中,想着这位大叔的语法可真是天下一奇。 “不好意思,虽然我没有偷听你们谈话的想法,但是出于不可抗力的因素,我还是听到了你们交谈的内容。”利恩礼貌地点了下头,很感兴趣地问道:“请问一下,你们谈到的‘拉结尔’是指传言中出现于都柏林的圣者阁下吗?” “圣者?”被称为埃斯蒙德的青年怪叫一声,随即捂住脸大声呻吟,“又是一个吗?不要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找那个家伙的吧。” 那个家伙?利恩向着华莱士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真是个“别致的敬称”。看来这位埃斯蒙德先生,对那位传说中的先知相当感冒。 “你刚才说过是他派人袭击你们的?”华莱士可不像利恩有那么多顾忌,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拍了拍埃斯蒙德的肩膀,发表了充满他个人偏颇见解的言论:“那家伙果然是不可告人的犯罪分子对吧。我就说嘛,从古至今打着宗教旗帜招揽人心的诡辩领袖,终究必然发展成为盛产罪恶的诡秘组织!” “华莱士!”还没有搞清状况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利恩暗含警告地投去不赞同的一瞥。心想,这样一来,即使有什么情报,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他们了。 没想到…… “你真是个难得一见在这浊世的浑流中还能保持清醒拥有大智大慧的人物啊。”埃斯蒙德好像迷失的羊羔终于见到了主,流露出获得救赎的欣慰目光,摇晃着华莱士的肩膀,热诚相邀:“你说得完全没错!走吧,找个可以说话的地方,我们好好聊聊。” “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埃斯蒙德,二十四岁,自由报社记者。” 三人一行把哈利先生送回家后,便来到了埃斯蒙德暂时租住的房子。 “因为工作有点危险的缘故,现在已经和家里断绝来往了。”轻松地帮这两位贵客泡了红茶,埃斯蒙德亲切地招呼:“尽量轻松点别客气,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嘛。” “问题是你这个破房子怎么可能让我轻松得起来?”皱眉打量简洁到乏味的摆设,华莱士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一口茶当即从利恩嘴里喷了出来,“咳咳,华莱士你太没有礼貌了!” “没关系,反正也是事实。”爽快地笑着承认,埃斯蒙德托起下颌,目光中充满欣赏地凝视着华莱士,“华丽的美人坐在我家的破沙发上还真是个不太协调的画面呢。” “哼,虽然我食素很久了(指以动物的血为生),不过偶尔遇到不顺眼的人也是会开荤的。我劝你少讲废话。” “哈哈,我应该属于看着顺眼的才对吧。” “再不快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小心我咬你哦。” “那可真是不胜荣幸,好了!就冲你们救了哈利,我也会告诉你们实情!” 这两个家伙真的明白对方在讲什么吗?居然还可以无障碍沟通!利恩五味杂陈地望着身旁的二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跟不上他们思维跳跃的速度。 “首先是‘拉结尔’,不是在指一个人吗?”把打斗时散落的黑发重新扎成一束,利恩小心翼翼地提问。 “当成是某种新兴宗教组织来理解会比较易于消化情报。” 埃斯蒙德啜了口红茶,“总之呢,就是以首领的名字作为组织的名称与代号吧。在我看来他们与穷凶极恶的高等罪犯无异。哦,提醒你们,”杯子边缘的褐色眼睛闪过一道警惕地流光,“在外面可千万别这样讲。这个城市到处都有拉结尔的眼线,不知真相的狂热信徒与追随者也在与日俱增。民众总是易于被流言操纵。你们不是也因为相信拉结尔的奇迹才来到这里的吗?” “我在船上听说,他拥有超常的神圣力量,这是真的吗?”利恩不屈不挠地追问着他最关心的重点。 “如果——”重重地放下杯子,埃斯蒙德眸中泛动足以冻结霜雪的冷意,“具有让人相信他有这种力量的力量,就算他是个这方面的圣者吧!哼!” “出于某种原因,我的朋友一直在寻找所谓的天使呀、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华莱士毫无恶意地讽刺着利恩:“你就当他是个灵异现象狂热研究者吧。” “吸血鬼?这可真有趣。”单纯当成是在开玩笑,埃斯蒙德笑了起来,“抱歉了,我对拉结尔这个组织的所作所为非常气愤。一提起来就容易丧失理智,是我失礼了呢。” “只是单纯的秘教组织吗?”利恩大失所望。 “一点也不单纯。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首领可以预言人的生死吧。”埃斯蒙德压低声线。 “确有所闻。” “我怀疑……不、是我已经拥有部分证据,他们是通过杀人的手段达到死亡预言的实现的!”埃斯蒙德握紧双拳,发出骨节作响的声音,“哈利就是因为帮我保管这些东西才会招至刺杀,这是对于我挑衅拉结尔的警告!” “我记得哈利先生说过……”华莱士咬着手指回想刚才听到的对话,“他们现在与上流社会的关系也很紧密?” “没错!无论哪方面都有他们的人,从这点来讲,拉结尔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抓了抓短得根根竖立的头发,埃斯蒙德对此相当头痛,“他与众多组织牵连广泛,我现在根本是在孤身调查!” “你真是勇气可嘉……”华莱士漾起绝美的微笑。 “哦?”埃斯蒙德双眼一亮,充满期待地将身体前倾。 “——勇气可嘉的白痴!”艳美笑容之后是毒辣的言辞,一举将埃斯蒙德击回椅背。 我就知道后面没好话。利恩咳了咳,装作没看见埃斯蒙德脸上露骨的失落。 “如果想见那位首领,就是拉结尔。应该怎么做呢?” “那不可能。”埃斯蒙德简短地否决了利恩的期冀,“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他。” “他不是出了很多传闻、奇迹什么的吗?”利恩不太理解,“我以为……那些信徒至少见过他。” “所以我说那是个组织啊。他们很严密。有少数的干部负责与各部门的官员往来。狂热信徒只能算是最低层的利用工具。而你们听到的那些更是他们故意夸大宣扬出去的故事!”苦笑着摊了摊手,埃斯蒙德表示自己力不从心。 “唔。真的不能见到吗?”利恩不甘心地拧起轩昂的眉,将灼热的视线递向华莱士。 “你看我干吗?”这种有所期待的眼神令华莱士产生极为不妙的预感,“利恩!你都听到了!清醒吧。这位拉结尔与真正的天使拉结尔完全不同,是个宗教野心家!他手里不可能有《天使拉结尔之书》。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你的决定相当明智哦。”埃斯蒙德颔首赞许,“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就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以理解。不知真相便贸然接近危险无啻于引火自焚,抽身而退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那你干吗逆流而上呢?”利恩立刻进行大反攻。 “这个……我是自由记者!” “记者又不是正义的代言人,不是连律师和大法官都置之不理吗?” “爱尔兰……不、是这个时代的体制正在腐朽。毒瘤积累太多就会崩溃,但是人民永远不会腐朽!”埃斯蒙德激情澎湃地握起拳头,“总之,我是要与邪恶抗争到底的!我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了。” “该死的!”华莱士忽然愤愤地拿起杯子用力地敲埃斯蒙德的头。 “美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国度里的求爱方式吗?”埃斯蒙德惊愕不解地捂住额头上迅速鼓起的大包。 “说得好!埃斯蒙德!我尊敬你!”贵族一员的守旧农场主终于见识到了城市中有为青年的激情,大为感动的同时,钦佩地握住他的手,“一起合作吧!因为目的一致!” “呃?”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啦!”华莱士再三地敲埃斯蒙德的头,铁青着脸色大声怒吼:“谁叫你没事在利恩面前耍帅的!”完了啦——这下子走不了了啦! “那么,华莱士,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利恩?鲍威尔,一脸认真地调转过头,以绝对不容置疑的口吻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等等——命令? 华莱士在瞠目结舌中觉醒,人类这种生物之所以能得以无限延续,就在于他们懂得进化!呜,利恩,你不要进化的这么快好不好?明明人家才是教导者的…… 第三话 霜月的魔法师(2) act二:月之天使沙利叶 “果然如传说所言,有双美丽的眼睛。你真的是男人吗?” 迷雾飘漾的僻静街角,支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披着方角纱巾的占卜师遮挡住一半的面孔只露出被入夜的灯火映衬得更显幽邃的眼睛。 “难道你没有听说,沙利叶每次只回答一个问题吗?” 留有尖长指甲的手指在眼前妖娆地一转,“还是说我是男是女,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这……哈哈。你果然迷人又风趣啊。”戴着高礼帽的男子低声笑着抚了抚唇上的栗色胡须,饶有兴趣地凑近一点,好像只是不经意般地随便问道:“那么,你也可以预测我的死期吗?” “那是死神的工作。我不喜欢危险的占卜。” “可是……”被拉得低低的帽子遮掩住的眸子射出金环蚀般危险的光,整齐的胡须随着唇瓣微扬像是在讽刺,“你的名字不是叫做沙利叶吗?沙利叶是月之天使。月亮不就是贮藏死者灵魂的地方吗?” “那是很多人搞错了。”占卜师语音轻柔地说着,一边玩弄着桌上的纸牌,“事实上沙利叶的任务是保护人的魂不被罪恶玷污。他是个温柔的慈悲天使,所以我才会用这个名字。” “我听说你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的过去与未来?” “是的。”依旧是浅浅的柔和音调,占卜师夹起一张魔法师的纸牌,如冰的蓝眼睛毫不躲闪地对上客人审视的目光。 “拥有‘邪眼’的沙利叶是传说中的堕天使。”客人愉快地微笑着继续:“听说地狱的主人很喜欢他,封他做了七君主。” “神真残酷。”撩起眼帘的占卜师,毫不客气地冰冷地驳斥:“为让天使执行任务才给予他们各种能力,却因为力量的恐怖而任由他们被人类冠以邪恶之名。所以沙利叶才会潇洒地离开天界。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的他,是我最爱的天使之名。” “你的言论与美丽的声音一样深得我心。想必那位尊主也会赞同我的看法。流浪的天使,愿不愿意来地狱栖息呢?”开玩笑似的说着,这位客人拱手支起下颌,愉快地等待回答。 “这位客人,我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轻声提醒他,占卜师摊开白玉般的手掌,“一个晚上只向同一个客人回答一个问题是我的规矩,现在请付费。” “呃?” “你问我是否可以看到过去未来,我答了是。还要问问题的话,就请下次再来。”占卜师的声调轻柔却透露出绝不妥协的坚持。而他的语言仿佛拥有渗透意志的力量,迫使对方必需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没办法。那就留待下次再谈吧。”客人微笑着摸出一张钞票,起身时支起帽子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上了停在身后的马车,很快随着辘辘的车轮声消失在大雾弥漫的夜色中。 “终于……来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占卜师不胜疲惫地摘下面纱,不快地吊起眼角,瞪向斜上方。 “利恩,不要像只猫似的蹲在别人家的墙上。你等的鱼儿已经上钩了!” “哦,就是这个人吗?可是你并没有给他看手相,也没有碰到他的手。”从民房上方跃下的高个子男子披着黑色的斗篷,迈动着蝙蝠般轻盈的步履,微笑着接近占卜师。 “因为没有必要。特意来找‘沙利叶’看相却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显就是有问题。”斜眼瞧着以饶有兴致的表情观察自己的男子,打扮得很有吉普赛风格的占卜师明显生气了。 “华莱士,不要吊眼看人。行动前不是已经进行过良好的沟通了吗?”避开那张拥有精致美貌却眼神犀利的脸。利恩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打扮成这个模样每天夜里装腔作势地给人算命的是我!要冒险帮你引出那个拉结尔还要与这个组织打交道的也铁定是我!阁下当然没有任何不满了!哼,你根本就是玩侦探游戏上瘾了吧。”化名沙利叶的占卜师华莱士,平时迷迷糊糊的面孔因为生气而在月光下产生了使人无法直视的魄力。 提起他如今坐在这里的原委,华莱士就一肚子委屈。 为什么利恩要那么聪明呢?如果他笨一点的话,听到埃斯蒙德的话后就乖乖死心,离开爱尔兰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他那颗古板的脑筋偏偏在这种时候转动得异常灵活。 “找不到他们不要紧,让他们来找我们不就得了吗?”——当时,利恩就是这么说的。请注意,他使用的复数词——我们。 “我不要!你愿意帮埃斯蒙德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进来!”华莱士哇哇乱叫。总之他就是讨厌待在爱尔兰。 “你搞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见到拉结尔。而我想见他的理由不就是因为你吗?”利恩充满严厉的棕色眼睛紧锁住华莱士抗拒的目光,炽热的眸中充满无声的指责——如果不是你不负责任地把我变成吸血鬼,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地寻找变回去的方法吗? 华莱士为之语塞,扁着嘴角气焰低落地小声说:“可是埃斯蒙德不是说过了吗,见到他本人很难。” “所以我才说,让他主动来见我们啊。”挑了挑锋利的眉,利恩悠哉地说道:“这就要看你的本领了。华莱士!” “你难道……”华莱士眯起双眼充满威胁地注视利恩,这家伙如果想让他去握遍爱尔兰人的手,他现在就跳起来把他打昏直接拖走。 “当然不是!”虽然不像华莱士一样懂得读心术,但两个人只要相处的时间一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了。 “那位‘拉结尔’不是通过所谓的预言蛊惑人心吗?那我们只要使用同样的方法,就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扬起两道精悍的浓眉,赌王利恩昂起头任由黑色的头发滑过光洁的额角,充满自信地宣布:“只有会出老千的人才擅长揭穿别人的骗局不是吗?” “抱歉,我可不具备宗教领袖的气质……”华莱士难得自贬。开什么玩笑,混水有可以趟的,也有远远避开为妙的。这次的事件就绝对属于后者! “那点我相当清楚。”耸耸肩,利恩说出气死人的台词:“但是扮演一个算命的你就没问题了。” “我不会算命的啦!”竟然敢学他的语气来嘲笑他? “你不是会看‘手相’吗?”因为当时在场的还有埃斯蒙德,所以利恩用暗示的眼神提醒华莱士。 对啊!管它什么水晶占卜、纸牌占卜,反正他只要碰到对方的手,自然就知道那个人的过去未来了。华莱士恍然大悟,原来他还可以用这招挣钱嘛。 “只要想方设法引起拉结尔的注意,他们就会自动来与你接触吗?”埃斯蒙德好奇地插嘴。 “是啦。黑暗里的人有黑暗中的道。一个城市也不需要有两种传说吧。他们一定会派人来试探确认,最终解决我!”华莱士咬牙切齿。总之他就是得去涉险就对了。 “放心吧,华莱士,”利恩充满诚挚地说道:“假如你只是根不值得动手的小杂草,拉结尔的人一定理都不理你……” 不值得动手的小杂草??这句话像尖锐的刺一样贯穿华莱士的心脏,令他嘴角颤抖地跳个不停。 “假如你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你深具价值,那他们说不定会想办法招揽你。当然了,我知道这对你相当难。”利恩一副不敢期待太多的神色。 有时候,人们明知对方在用激将法却还是照样上当,这是由于他们不但自尊心强,对自己的自信也异常膨胀。华莱士就绝对属于这一类型。 “有什么了不起的!”气愤地把手掌往桌上一拍,华莱士随即明白他陷进去了。 “太厉害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埃斯蒙德大声笑着从旁鼓掌,而利恩用力地按住华莱士僵硬的双肩,“我勇敢的朋友,我为你而骄傲。你的决定是对的!” 不——我后悔了。 “来不及了。”利恩的眼睛在说——死心吧。 “……利恩……你也学会读心了吗……” “如果我有这项能力,也只单对你一人而言。” “……” 回想结束。华莱士百无聊赖地收拾桌上散布的纸牌。不管怎么说,半个月没有白白耽搁,神秘占卜师——“沙利叶”的招牌到是打起来了。要不要考虑今后以占卜为生呢?只是想了一秒,他就立刻放弃了。按照利恩的脾气,如果真的去走占卜路线,他一定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唯一欣慰的是‘拉结尔’的人还蛮有效率的,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这不是正说明了他们的势力与恐怖吗?”利恩交织着双手望向遍布星子的高广夜空。他心里其实有点矛盾,一方面希望找到《天使拉结尔之书》的线索,一方面却又不希望它掌握在打着“拉结尔”名号却所行非善的人们手中。 “对了,你和刚才那位先生说的话,其实我有一半都没听懂。解释一下吧。” “……利恩,”撑住“砰”地垂下来的头,华莱士受不了地抗议:“你这个人有时还真是诚实啊!” “忠厚老实就是我性格构成的基本特色。” “虽然我以教导者自居,不过关于我喜欢夸奖自己的这个习惯拜托你就不用学了。”顿了一顿,华莱士蜷指玩着面纱上的挂钩,一边回想一边说着:“刚刚的男人长着一双危险的眼睛。我觉得他应该不是组织低层的混混,有可能是埃斯蒙德说过的拉结尔身边的干部。” “哦,拉结尔这么看得起‘沙利叶’吗?”利恩有些吃惊,就算神秘占卜师在短短半个月就弄出不少流言,但毕竟时日还短,能引发拉结尔高层的瞩目真是出乎意料的收获呢。 “大概和我用的假名有关吧。”对于人类心理很有一套,华莱士颇为自得地扬起唇角。 “假名也具有某种暗号的意思吗?” “暗号?”华莱士迷惑地张大眼睛,随即“啊”地一声,“这样说也对啦。我是按照那位神秘首领的口味来做设定的,既然他自称拉结尔,那我就叫做沙利叶好了。这两个都是传说中圣天使的名字,而且拉结尔掌握着“神的奥秘”却私自把它交给亚当。沙利叶也把月之魔法随便传授给迦南祭司,在被放逐前就干脆离开天界。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两位天使很像。他们都因为拥有强烈的自我,而并不完全服从神的意志。” “有点嚣张啊……”利恩饶有深意地看了华莱士一眼。这家伙选这个名字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喜好成分在里面。刚才讲的话说不定也不是演戏而是他自身的想法。 “那叫做有个性!”“哼”的一声扬起头,华莱士果然是一副不许利恩批判偶像的模样。 “哦?你称赞敌人有个性?” “我是称赞真正的天使不行吗?” “被吸血鬼称赞,真正的天使大人想必也非常不爽吧。” “错!能得到华莱士的欣赏,天使大人一定相当的感动哩。” “总之也就是说那位首领对你这位沙利叶有点惺惺相惜就对了。”撇撇嘴,对华莱士的臭屁选择视而不见,利恩痛快地拍了下手,“接下来等着他来邀请你见面就好了。” “刚才已经请过了。”捶了捶肩膀,华莱士叨唠地抱怨:“好累哦。” “哎?你说什么?” “我说好累哦。怎么?你要帮忙捶肩?” “我是说前面那句!你说他刚才请过你了?” “对啊。”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堂堂沙利叶天使大人能这么简单地被个魔王的跑腿三两句就收编吗?”华莱士摆出个挺胸抬头的架势,嗓门也大了起来:“利恩你不懂啦!就是要拿俏才会更引起重视!” “没想到你其实很用心嘛。”利恩失笑,拍了拍华莱士的头,“辛苦了,收工吧。” “不要拿我当小孩子!我可是比你大不知道多少倍呢。”抗议地打掉利恩的手,华莱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对,你是老头子。”利恩坏心眼地说道,但还是把自己的斗篷借出一半包裹住华莱士。 吸血鬼不怕冷的——心里这么想,但是华莱士只是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哥哥,你会算命,那你也是魔法师吗?” 细小的声音意外地响起,华莱士望望左右,大道上空无一人。 “啊?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这儿的?”随着利恩愕然的声音,华莱士顺他的眼神低下头,才发现就在算命摊子的旁边,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铺在桌上的布长长的垂到地上,在这寒冷的十一月穿得依然单薄的孩子怕冷地蜷缩成一团。正将桌布的一角裹在肩上来遮挡夜晚的寒气。这大概正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她的原因。瘦瘦小小的身体让她显得比实际的年龄要更加年轻,清秀的脸孔上却嵌着一双甜美幽深的眼睛。 幽邃的一双眼眸,却又清澈得像能映出夜空的星星。她抱着膝盖偏着头,正用奇妙热切的眼神注视华莱士。 “哥哥……你也是魔法师吗?”望着华莱士手中的牌,含着异样热度的声音固执地追问。 华莱士微微一笑,“对呀,大哥哥叫沙利叶,是很厉害的天使哦。” “真的有天使吗?”少女落寞地低语,“天使是什么样子呢。” 利恩不由得一怔。这是个怎样的孩子……相信有魔法师的存在,却不信有天使吗?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 “小姑娘,这么晚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有点过敏吧,”华莱士回头瞪他,斩钉截铁道:“这个不可能是拉结尔派来偷听你我讲话的奸细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利恩板起面孔,“连你我都出来活动的深夜,这么小的孩子坐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什么叫‘连你我都’,你把自己和我当成什么啊。”华莱士笃定,眼前这个男人的神经一定在哪里锈掉了。 “哥哥,不要和叔叔吵架。我没事。”以为那两个人是在为自己的事争执,女孩子很害怕地拉住华莱士的衣角。 “为什么他是哥哥,我却是叔叔?”额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利恩勃然大怒。他真的很像大叔吗?他才只有二十七岁! “你把这孩子吓到了啦!”看着女孩子下意识地往自己身边靠了过来,华莱士吃惊之余重重地踩了利恩一脚,“以这孩子的年纪就是叫你叔叔也完全没问题嘛。” 问题是我不想被人说得比你老!利恩甩了甩头发,算了。随即又皱起了眉,“这么冷的天气,这孩子会被冻坏的。”说着解下斗篷习惯性地就要往别人身上裹。 “我没事……”小声地说着,少女害怕似的避开利恩的手,又躲到华莱士的另一边。 真奇怪——利恩无声地张大嘴巴,表情奇异地看了眼华莱士。 “你在想什么就说啊……”华莱士额角黑云密布。 “我只是奇怪,一向都没有人缘的你……”后半句自动消音,但当事人彼此心知肚明。与华莱士在一起旅行之后利恩才发现,尽管华莱士相貌清俊,但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第六感都非常灵敏,一般人似乎并不乐意与他接近。利恩大概从未察觉,是华莱士自动散发出强烈的排它气息,致使一般人望而却步吧。 “你叫什么?”华莱士扯下头巾,轻柔地把它披在孩子的肩上。这孩子好像很喜欢自己,对利恩则看也不看一眼。 “爱丽丝。”爱丽丝抿起红唇,湖蓝色的大眼睛热切地注视着华莱士,“哥哥,你长得好像爱丽丝的爸爸呢。” “我和你的爸爸长得像?” ——这回轮到华莱士的额角青筋毕现了。爱丽丝至少有十岁了吧,他会长得像人类中的大叔吗? “嗯。”露出寂寞又温柔的笑容,爱丽丝轻声说:“我在等爸爸哦。爸爸办完事,就会来接爱丽丝。” “……”利恩无语地看了眼夜空,不着痕迹地向华莱士递去一个眼色。 立刻会意,华莱士抱着爱丽丝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那个长着冰块脸的叔叔担心爱丽丝哦,所以我们一起陪你等爸爸好不好?” “哎。”爱丽丝张大眼睛,偷偷地瞄向利恩。 “你、你说出来干什么。” “哦哦,你脸红了。” “怎么可能!没有那个功能!”现在只会越变越青。利恩瞪住华莱士,后者则一脸无辜地用手指梳理着爱丽丝的头发,“不用怕他哦,他只是脸长得有点问题,啊,是那种成熟女人喜欢的类型啦,等爱丽丝长大了就会觉得利恩叔叔是大帅哥了。” 利恩听着华莱士的音调气了个半死,“你在和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啊!” “爸爸才是最漂亮的。”爱丽丝突然对华莱士的话做出一番修正。 “……”华莱士一脸认真地转过爱丽丝的头,让她面对自己,严肃地问:“爱丽丝。” “嗯?” “爸爸……比大哥哥还漂亮吗?” 砰——别怀疑,这是利恩脚下一滑摔倒的声音。华莱士——你是认真的吗? “男人!不要这样在意脸孔好不好?!”利恩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他第几次咆哮了。为什么华莱士就是能挑动他的临界点,让他情绪失控呢。 “那是长得不可爱的男人的台词。”华莱士不为所动。当场掏出镜子,捧着脸颊自我陶醉道:“镜子啊镜子,谁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镜子会说话吗?”爱丽丝张大充满期冀的眼睛,连利恩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三颗脑袋一起俯视黑漆漆的镜面。 “……” 接下来就是一片令人心碎的寂静。 寒冷的风吹过街道,卷起华莱士金色的卷发。十一月的风中,美青年半跪在地上高举兰花指摆出不可置信的脆弱造型。 呜——魔镜移情别恋了,魔镜不理他了。 “爱丽丝……” 正在华莱士耍宝之际,随着夜风传来一声轻柔低醇的呼唤。 “爸爸!” 喜悦像花一样绽放在爱丽丝甜美的脸颊,几乎是立刻爬下华莱士的膝盖,小鸟般的奔向对面。 有位青年静静地站在那里,金棕色的头发乱蓬蓬地覆盖着削瘦的脸颊。漠然的表情与清俊的五官组合成略显冷淡的美丽。像把夜色融化后织成的黑斗篷浓雾般地飘荡着,与深广的夜幕漆黑的街绵延相接。 利恩可以理解为什么爱丽丝说她的爸爸像华莱士了。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某种共通,而且说话的声音也都带着漫不经心的调子。 “爸爸,他们是好人,担心爱丽丝有危险才一直陪着爱丽丝的。”抱住青年的腰,爱丽丝微笑地冲利恩他们挥挥手。 “谢谢。”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青年略微欠身,抓住爱丽丝的手臂就要走。 “等一下!” 连华莱士都被利恩这忽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那位青年站定脚跟,慢慢地侧过半个肩膀,透过肩膀向后望去的视线异常凛冽。 “您有事吗?”轻柔的声音散发着充满防备的冷凛。 与这双眼睛相对视,利恩升起莫名其妙的不快。怔了一下之后,才皱着眉大步流星地追上来。 青年拽着爱丽丝向后退,另一只垂在体侧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你——太不懂得照顾小孩了!”利恩一把拽住青年的手,劈头教训道:“你到底是怎么当人家爸爸的!你清楚现在是深夜几点了吗?让小孩子待在大街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他就知道!华莱士无力地低下脑袋。利恩这个傻瓜,竟然跑去干预人家的家事。 “爸爸是好人!爸爸对爱丽丝很好的!”爱丽丝被利恩惊吓到了,反身抱住青年的腿,大声地向利恩喊着:“快放开我爸爸!” “没关系,爱丽丝。”微笑了一下,青年自由的那只手拍拍爱丽丝的头,“这位叔叔没有生气,是在和爸爸聊天呢。” 为什么要用叔叔来称呼我啊——利恩额角划下细密的黑线。同时也觉察到了自己的鲁莽,立刻放开了青年的手。 咦?手背从利恩的手指间滑落的一瞬,他好像摸到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青年冲利恩微微一笑,“不过我们是穷人,要为生计操心。做夜晚的工作也是不得已啊。不过还是很感谢您对爱丽丝的好意。” 欠了下身,青年淡淡地说了声告辞,揽过爱丽丝的肩,向着更深的夜色中行去。 “爸爸……那边金发的大哥哥说他是天使哦。” “呵呵,天使啊,爸爸也很想见一见呢……” 父女二人的对话远远地传来,直至再也听不到。利恩还是表情怪异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利恩,你不是总在教导我要懂常识吗。哼哼,那你忽然跑来教训别人的爸爸就很有常识吗?”终于抓住利恩失态的一面,华莱士得意洋洋地嘲笑他。 “见到不懂得照顾小孩子的人当然会生气了,不过……”利恩蹙紧眉头,是他过敏吗?刚刚那位青年…… “怎么了?”看穿利恩表情有异。华莱士担心地问。 “那个人你不觉得很怪吗?” “是啊。很年轻却已经是爸爸了。” “不是这里怪。他的眼睛……” “有种无情的色彩吗?” 利恩刚想赞同华莱士的这个观点,就听到华莱士接着说:“可是我觉得还是我比较漂亮呀。爱丽丝竟然认为他比较美呢。果然小孩子是不懂真正的美丽的……” “你这个笨蛋!我是说那个人给我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好像见过一次似的!谁让你注意他漂不漂亮的事了!” “那叫视感错觉啦!” “和你讨论就是个错误。”利恩索性闭嘴,想着刚才在眼底一晃而过的那道伤痕,忽然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怪不得从刚一开始,他就有种似曾相识却又莫名不快的奇异感受。 “那男的手上有道疤。”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华莱士!你得老年痴呆症了吗?”利恩忍受不住地揪起华莱士的耳朵大吼道:“我们刚来的那天晚上,不是遇到过‘拉结尔’的暗杀者吗?当时我用雨伞刺伤了对方的手!没错!”那天夜里,戴着连帽式斗篷的杀手冷凛地站在墙上,幽冷的眸子与自己四目对视的感觉……就和刚刚青年侧过肩膀回头看他时一模一样! “你想得太多了!那个是爱丽丝的爸爸呀!”竟然敢说他老年痴呆,华莱士对利恩的推论百分百地大声否定:“手上有疤又不是少见的事!难道有疤就一定是被你划伤的杀手吗?” “我又没说他一定是!但是我很怀疑啊。他开始看我们时那种防备的眼神……” “我要是人家爸爸,也会用防备的眼神看着和自己女儿待在一起的男人们的!哼!” “这样说的话他就更可疑了。你没有注意到吗?他和爱丽丝根本就不像。” “说不定人家长得像母亲啊!” “他穿的衣料很不错耶!可是爱丽丝却穿得那么单薄,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吗?” “人家不是说了很穷吗?所以才会在晚上还要工作啊……”华莱士忽然顿了一顿,神情奇妙“啊”了一声,“我明白了……” “哦?”利恩充满怀疑地看着他,“你明白了什么?”不是他爱说,华莱士每次明白的都是错的。 “他是不是……”华莱士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就是你曾经误以为我是的那种人?” “……” “所以他才穿得不错,夜里工作,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嘛。好可怜啊。”捧住脸,华莱士爱幻想的大脑充分运作,利恩都可以听见妄想的马达发动的声音。 “华莱士,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太多了!”华莱士立刻大声驳斥,“总之他不可能是拉结尔的人,你不许把这种随便的臆测告诉埃斯蒙德!” “我要怎样想是我的自由吧。”利恩也有点生气了。 “总之就是不行!” “你实在太不讲理。”利恩很烦地把落在前额的黑发往后梳。如果刚才的人就是那天的杀手,那么抓住他,就等于抓住找到拉结尔的另一条线索。顺利的话,找到犯罪的证据,让埃斯蒙德揭发出来公布于众,捣毁这个罪恶的组织。这样一来,不管《天使拉结尔之书》有没有找到,也总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是吗? 华莱士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想法,处处和他唱反调,还用那种不讲理的口气阻止他把发现告诉埃斯蒙德,他就这么不想管人类的事吗?他的血是冷的吗?他不会被感动吗?利恩越想越火大。真想直接甩开华莱士的手,就这么不顾一切地离开他。 “利恩……你在想什么……” 幽冷的音色自身后响起。 利恩刷地回过头,因一身异域装扮而更显诡异的华莱士站在湛青的夜幕里,大大的眼睛烁动着流离的冰色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被刺探的感觉在利恩心里轰隆爆发。 “你不要来读我的心!”立刻抽回手,利恩一脸防备地瞪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与华莱士的眼眸相对视。 不想被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刚刚闪过“要离开他”的这个念头吗……而又为何会害怕被他发现…… “我从来都没有对你用过那种能力。” 两排细密的金丝覆盖下,清澈却难以看透的蓝眼睛飘漾起淡淡的雾气,“我怎么可能对朋友使用那样的能力,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是不是,欺骗过他一次就永远不再值得信赖?为什么对初识的人都那么温柔的利恩,却总是对他有诸多苛责。因为自己不是人类吗,所以没有信赖与尊重的必要? 而面对他的追问,利恩慢慢地别过头,口气漠然地说道:“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把你当成朋友。” 你总是那么任性,即使心中有什么真正的缘由,也不会轻易地告诉我。不信任伙伴的人、不讲出心里话的人根本是你不是吗,我怎么可能会把不信任我的人当成是朋友来看待呢。 利恩想着,缓缓地垂下眼帘。他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自己的冰块脸。就算他心情混乱,相信华莱士也看不出来。这样就好了。他不想再被华莱士嘲笑得更多。 已经够了。他总是嘲笑自己。看着一手被他变成吸血鬼的笨拙人类努力寻找着或许是根本不存在世界上的东西,然后轻易地否定他的希望。就算华莱士不会觉得寂寞与悲伤,但是自己却会。自己会留恋家乡、亲人、朋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作为人类不想放弃的东西! 他不想等到失去所有之后才找到变回去的方法。他就是很着急,着急地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变回普通的利恩。 坐船好慢哦!等到蒸汽火车发明的时候再来爱尔兰嘛。那个任性的家伙这样说呢,利恩不想去懂什么叫做蒸汽火车。他只知道,他不想变成像华莱士那样,游荡在漫长无止境的悠长时空……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了解—— 其实华莱士非常寂寞非常悲伤。 被风吹起的衣角在夜色中飘荡,利恩长长的黑发散落开来遮挡住面庞……头也不抬地,他踏步向前,没有再看一眼丢在身后的吸血鬼,“我先回旅馆去了。” 简短的一句话后,利恩快步离开了哪怕只离开一小会儿也好的华莱士。 对不起,我只是自私的人类,无法成为你的朋友……一旦允诺做你的伙伴,就意味着我要放弃人类的一切。抱歉,华莱士。我不能回应你的期待…… 第三话 霜月的魔法师(3) act三:寻找开在永恒的花 “爸爸……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陋巷尽头的小屋只是四块木板拼凑起来勉强挡风的暂居之所。连最简单的家具都没有,夜风毫不留情地贯穿薄板的缝隙,说实在的,待在里面与外面的温度并没有多少差别。现在还可以忍耐,等到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就会像冰窖般的寒冷了。 爱丽丝深知那种寒冷的滋味,她最怕冬天的到来,那些冰冷的雪,每次都吹得将她小小的心也一并冻结了。 此刻,爱丽丝坐在床上,说是床其实也只是在屋子的一角铺了张皱巴巴的床单,为了能更暖和一点她抱住膝盖尽量蜷缩起身体。湖蓝色的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席地而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青年。 “嗯。早就好了。”回首一笑,卡洛尔伸过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瞧,没事。” “可是……”她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爸爸,你的手上有血呢。” 虽然已经干了,可是看得出来是血迹。爸爸的伤口又流血了吗?她还记得那天爸爸回来的时候受伤了,不知道被什么钝器划伤手背,皮肉都翻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帮爸爸裹绷带,眼泪落到伤口上,一定很痛吧,可是爸爸微笑着,漂亮的笑容没有过一丝改变,也从来没有喊过疼…… 看着指甲缝里干涸的血,卡洛尔漠然的眼睛闪过无情的嘲讽,微笑的唇吐出的声音却依旧无比轻柔:“那不是爸爸的血。” “哦,那是什么呢。” “爸爸是丛林中的猎豹哦,”他开玩笑地抿起锋利的唇角,仰起头的时候金棕色的头发长长地向后一绺绺相互纠结着滑落。月光融化在冰冷的眼眸中,轻轻地为他镀上一层虚假的温度,伸出五指做了一个撕裂的动作,他笑笑说:“要像这样捕捉猎物,才能给爱丽丝食物哦。所以呀,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去捕猎才行。” “如果遇到很厉害的猎物……爸爸是不是就会受伤?”虽然她听不太懂卡洛尔的话,但是她很怕他再次被伤害。 “呵,你不是说爸爸是魔法师吗?所以爸爸不会痛。” “骗人——”她握住卡洛尔留着尖锐指甲的手掌,轻轻地把它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揉搓,“爸爸的手好凉。会冷的魔法师就一定也会痛的啊。” “小傻瓜,你的手更冰呢。”微笑着抽出手,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扔给她,“喏,爱丽丝,吃饭吧。这是魔法师变给你的哦。” “嗯。”少女露出欢喜的神情,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她真的很饿。爸爸真好,每天都会带软软的面包回来给她吃。以前她好几天才能吃上一点东西,而且都是些硬硬的面包干。 开心地咬了几口,她忽然想到什么般地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卡洛尔。 他还是坐在那里,翘着修长的腿,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着迷似的看月亮。想从这间屋里看到月光一点也不难。好多个晚上,她甚至觉得那月光明亮的让她难以入睡。而爸爸喜欢坐在黑暗里,看着月光在伸出的手掌间流动跳跃。爸爸好像从不梳头……爸爸好像也没有吃过东西…… “爸爸,你也很饿吧。”她惭愧地耷拉着脑袋。 每次她竟然都自顾自地吃着爸爸带回来的面包。这个发现令她难过起来。她把面包分成两半,将其中较大的一半递给卡洛尔,“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卡洛尔怔了一下,旋即露出漂亮的微笑,“爸爸已经吃过了。那是给爱丽丝的。” “真的吗?”她还是很不安。万一爸爸没有吃,只是在骗她怎么办? “你在担心什么,我的小爱丽丝……”亲昵地把头抵上她的额,卡洛尔发出轻轻的笑声,“吃吧。不然你会生病,然后会害爸爸头痛的。” “爸爸……你真好。”她抱住他的胳膊,湖蓝色的眼底充满了水气。很久之前就被母亲抛弃的她,一直在贫民区的街道上流浪着长大,被迫乞讨,还要把要来的钱交给那个老酒鬼。从来没有人像爸爸这样关心过她。爸爸好温柔、爸爸好美丽、爸爸是爱丽丝的魔法师…… “这可不行呢,”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他透明的指甲卷着爱丽丝的头发,敲打她的头,“爱丽丝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哦,爸爸也许不是好人呦。” “不!爸爸是好人!”少女大声反驳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 “爸爸对我很温柔,总是看着我微笑,爸爸从来没有逼我去街上乞讨,爸爸每天晚上都会去接我,还会准备吃的东西带给我……”其实她好害怕的,她好怕万一有一天爸爸没有去约定的地点接她该怎么办,可是爸爸每次都会出现,爸爸一次也没有让爱丽丝失望过…… “我好喜欢、好喜欢爸爸。”快要哭出来的脸包围在卷卷的头发中,那双湖蓝色的甜美幽深的眼眸无比信赖地凝望着他。 这个可爱的孩子一遍一遍拼命重复着,像是要笨拙地把她的心意传达到自己冰冷空洞的心底……卡洛尔没有说话,渐渐地收起了一直挂在唇边的微笑。第一次避开了爱丽丝信任的眼神…… 傻瓜。我不吃当然是因为我会吃更好的东西。你只是捡来的小狗……用于待价出售。为什么小孩子总是那么傻呢。骗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只会让他觉得…… “去睡觉。”他低低地吩咐,调转过头。 “爸爸……” “快去睡!” “爸爸……我帮你梳梳头发好吗?”小小的手爬上他的脖颈,那双手那么的小、那么的冰…… 乱乱的头发渐渐地平顺下来,卡洛尔的心却渐渐地乱了起来。 “够了。”他忽然拨掉爱丽丝的手。 “爸爸……”害怕地看着自己的手,爱丽丝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压抑着心情的变化,对她露出虚假温柔的笑容,“爸爸怎么会生爱丽丝的气呢。快点睡吧,我的小爱丽丝。” 看着她爬回床上,听话地蜷起身子。卡洛尔怔怔地咬着指甲,他竟然……想把自己的衣服盖在爱丽丝的身上……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自从受伤的那个晚上开始……那随手捡回来的备用商品满面湖蓝的泪珠,为了他流出的血而悲伤地哭泣着,一遍遍地问他: 爸爸……你好痛的吧…… 不由自主地调转过头,不期地看到爱丽丝掰开的面包还固执地放在自己的身边。卡洛尔垂下眼帘,用力揉搓着手指,忍住想要对她温柔一点的冲动。 他是没有心的骗子、他是残酷无情的杀手……怎么可以……对一个小狗般的孩子产生哪怕一丝的感情呢。 一定是爸爸这个称呼起错了吧。被融化了蓝宝石般的眼睛充满信赖地凝望着,然后一声声地叫着他爸爸……这个掩人耳目的随便称呼渐渐变成了束缚他的咒语了吗? 已经……快满一个月了呢。他没有过这么长久地和一个孩子相处过。 理智在提醒他说:要快点把她卖出手。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到底会怎样呢?” 他仰望冰冷的月色,以终于不再微笑的淡漠向明月提出疑惑。一如当他也只是个孩子的时候,蜷起膝盖,坐在冰冷的街头,向从不存在的神祈求时。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的。答案是…… 这个冷漠的世界,力量才是保证。动情者死。 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他无情的琥珀色眼珠转向床上熟睡的孩子。 爱丽丝,亲爱的女儿。我唯一能教给你的事就是……千万不要相信任何看似温柔的人。因为相信之后的下场往往是残忍的背叛…… 夺去你眼中的天真之后,你可还会温柔地叫我一声魔法师…… 身着黛绿色晚礼服的女子拎着一只水晶杯,默默地伫立在垂着窗帘的窗畔,细长的脖颈戴着无数珍珠镶结而成的高雅饰物,深棕色卷发直披脚背,美丽得令人屏息的眼睛看不到美好的月色,只凝望着圆桌旁金红色的椅背。 坐在那里的瘦削身影带有几分魔魅慵懒的味道,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现在,他正挑着一双黑色的利眉,似笑非笑地听着对面男子的报告。 “就我所见的沙利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似乎蕴藏着某种特殊的力量。说起来诸位请勿见笑。当他说他可以用他的眼睛看透我的未来时,我心里竟然真的心寒呢。呵呵。我想他是个很值得延揽的人才。” “不过就是个算命的骗子,直接杀了多省事。”坐在斜对角穿着灰色礼服的年轻人轻薄地笑了起来,“尼斯洛克,轻易被唬住也只能说明你的眼光又降低了呢。” “亚滋拉尔,只靠杀人是不会让组织继续壮大的!当然了,让你这个掌管黑道力量的小子懂得这些是有点难。”之前说话的男人轻慢地加以回敬,“你只要好好管理那些杀人机器别出乱子就好了。拉结尔大人还没有定论的事,几时轮到你插嘴。” “你!”放下撑在腮边的手,年轻人握拳想要狠狠砸向桌面,碍于上首男子的威仪强自忍耐了下来。 “这个沙利叶好像确有一套,说不定他真的有什么异能。放任不管容易养虎为患,杀了的话又有点可惜。我同意招收他。”留着黄色长发的中年人表达了他的见解。 “芭碧萝,你觉得呢?” 背靠着金红色椅背的男人头也不回地问向身后,蜷起的手指觉得有趣般地敲打着光滑的桌面。 站在窗边的女子冷漠幽异地开启饱满的唇:“拉结尔大人,你的决定我就服从。” …… “马屁都让芭碧萝拍尽了。他妈的,这个会开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把手揣在衣袋里,急步走在长廊上的年轻人一副厌恶的样子。 “亚滋拉尔大人,说话小声一点,我们还没有出去啊。”身后的两名男子紧跟其步。 “本来就是嘛。拉结尔明摆着喜欢那个什么‘沙利叶’的,还装腔作势地开会个鬼。我手底下一大堆事都没还有办呢。天天给我一堆又臭又麻烦的活,他们却在那里假清高。”他显然还在为了会议上尼斯洛克的发言耿耿于怀。 “何必去理尼斯洛克。比起他,拉结尔大人一直是更信赖您啊。” “切,谁和那老头一般见识。”狠狠吸了口烟,他随手一丢,骂道:“只会四面逢源,实际动手的事还得靠我去做!” “您早晚会成为组织里的二号人物的。” “难说哦,拉结尔抬举他自己的女人。芭碧萝那妞深藏不露,说不准是个难搞的货色。对了,”他突然停住脚步,想起什么来似的对着一直沉默的手下咧嘴笑了笑:“卡洛尔,不然你去接近那女的和她玩玩,瞧瞧她有什么能耐弄得拉结尔神魂颠倒。” “您就饶了我吧。”轻柔绮丽的音调响起,金棕色头发的青年自嘲般地哂然一笑,“我哪有能耐招惹拉结尔大人的女人啊。” “呦,别这么瞧不起自己啊。”轻佻邪气地搬起他的下巴,亚滋拉尔端详着他的脸,“这张脸蛋可是骗过不少人啊。听说你最近行动蛮有规律的,是不是藏了个女人啊。” “只是个孩子而已。”不快地忍耐着对方手指的动作,卡洛尔淡淡地回答:“随手捡的,正找买主呢。”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亚滋拉尔猛地想到一件事,缩回手打了个响指,“妈的,尼斯洛克那个老油条又给我找了件事。正好,你把你那孩子送到圣帕特里克修会去。钱狠狠地往高价抬!给我敲死这帮闲钱党。” “圣帕特里克修会?”卡洛尔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那……不是律师们的那个……” “哎呀,什么地方没有臭虫啊。爱国党里也总有一两个变态吧。反正不用你去接头,把孩子教给联络人,他自然知道往哪儿带。三天内给我搞定哦。我可不想那老头回来和我?嗦。”轻松地抖了抖肩膀,亚滋拉尔眯起眼睛,“卡洛尔,以后还是改改你当骗子时的习惯吧。杀手的身边留着人很容易让人揪住尾巴。上次你失手的事我还没摆平。可别再惹出乱子来,到时候我保不了你,知道了吗?” 这是比较柔和的警告。卡洛尔心知肚明地微笑了一下。 “嗯。” “哈哈,我明白的啦。看到钱不捡就难受嘛。”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卡洛尔面前一闪,亚滋拉尔得意地笑笑:“瞧,刚才从尼斯洛克身上摸来的怀表。哈哈,贼性难改啊。真是英雄难掩出身啊。” “大人!”另一个下属捧住头,“您又……这下他肯定又要生气找我们的茬了。” “随便他。反正我是拉结尔的手下,又不是他的手下,他凭什么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哼。瞧不起街上混大的孩子吗?总有一天让那老头死在我手上。” 桀骜不驯地嚣张地说着,亚滋拉尔大笑着走出拉结尔的总部。 “猖獗的小子。”面色阴沉地从一旁的拐角走出,尼斯洛克嫌恶地注视着远去的背影。 “大人,要给他点教训吗?” “不值得和他一般见识,你跟着卡洛尔,说不定会有好玩的事……”尼斯洛克饶有意味地挑起眉,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幽光,“……碰得巧的话,就借着拉结尔大人的手杀杀亚滋拉尔的气焰吧。” “……爸爸忘了给爱丽丝暗号。”习惯性地蜷起膝盖,爱丽丝抱住肩膀,望着渐渐偏移的月亮,担心地小声说。 “暗号,那是什么?” 秋风吹动大片的叶子,覆盖遍布灰尘的街道,神秘占卜师卷卷的金发从头巾底部飘扬着洒下,像没有温度的华丽月光洒满一身。 坐在他身畔的女孩子转过头,睁大稚气未脱的眼睛说:“每次,爸爸去工作时,都会告诉爱丽丝要在哪里等他。我们住的地方常常不一样,因为爸爸喜欢玩捉迷藏。” “哦……”一直在无聊地摆牌的手指停了下来,占卜师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闪过一抹冰蓝的幻色,看不出情绪地凝视着爱丽丝,似乎欲言又止。 “可是今天我醒来时爸爸就已经出去了。”她沮丧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所以我只能在这儿等他,这是上次约好的地方。爸爸想起他忘了说今天的地点后,就一定、一定会来这里接我的!” “爱丽丝……” “大哥哥,昨天的叔叔呢,他今天没有陪你来吗?” “他……也忘记了吧。” “那么……如果他们一直忘记了该怎么办?” 细细的声调透露出带着惶惑的音调,华莱士注意到爱丽丝的身体在不停的打颤,才发现这孩子快要哭出来了。 “不会的。”他握住爱丽丝冰冷的手,搓着双手帮她取暖,“爸爸一定会来接你。因为爱丽丝很喜欢爸爸对不对?” 爱丽丝噙着泪珠拼命点头,“我最喜欢、最喜欢爸爸!” “所以啊,喜欢就是一种力量哦。”戴着面纱的占卜师充满魔性的嗓音温柔地说着:“爱丽丝要相信爸爸,因为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只要你相信他,他就一定不会抛弃你,一定会回来接你……” “可是我好怕……”长满金发的小脑袋深深地埋在屈在膝盖的裙子里,“我好怕失去爸爸。” “那哥哥教你咒语好不好?” “咒语?”爱丽丝唰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 那个美丽奇异的金发大哥哥摘下面纱,微笑着把手指搭在唇瓣上,说着:“再见到爸爸的时候,爱丽丝要告诉爸爸,说‘我最喜欢你’,这是一个魔法哦……” “我最喜欢你”是强烈的束缚咒语,使用的时候要千万小心。因为被迫承受他人的感情是件非常悲伤的事,特别是那些不可以、不应该、不能够回应的感情…… 爱上一个人,就会觉得寂寞。是因为人类总是渴望得到回应。 被他人所爱,便会感觉悲伤。是因为明白那份不可回应的感情的重量与另一个人眼中的渴盼和绝望。 人类是如此奇妙的生物。他们没有任何读心的异能,却总能轻易察觉与他们自身有着深切关系之人的情感波动。 注视着爱丽丝,仿佛置世事于身外的占卜师托腮思考着,他想:若是人类可以更迟钝一些,他们就可以生活得比现在更幸福。若是能够更聪明一点,就可以在踏入伤心的泥沼前抽身而退。可是…… “爱丽丝……” 轻柔的像花一样的呢喃在夜色中绽放,那个金棕色头发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地站在夜色中,远远地呼唤少女的名字。 “爸爸!” 欢喜地跳起来,爱丽丝奔出几步,又忽然驻足,回头向着占卜师甜美的微笑着招手,“大哥哥!我和爸爸回家了。你也要快点回家哦!" “嗯。”微笑着回应她,华莱士冲她摆摆手。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毫不迟疑地奔向站在灯下的年轻人——她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是的,人类就是如此笨拙的生物。明明知道怎样才是比较好的道路,却还是会踏上那些他人眼中的歧途。 比较好的道路不等于幸福的道路,而幸福的定义别人无权评判。所以华莱士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阻止。即使他能看到命运的轨迹,他也不能阻止一切进行。他只能缄默并祈祷着…… 假如,这世上真的存在人们所信奉的那位慈悲的神,请让他眼中的未来改变吧,请给爱丽丝——以幸福…… 霜月的下弦之月,满地冰冷瑰丽的银光,披着青纱的占卜师孤单地坐在暗夜的一角,十指交握抵住额头,为一颗天真稚嫩的心,向着他所不信的另一个世界的神明祈求…… “华莱士,你在干什么。” 街道一角影影幢幢的屋宅后面,慢慢走出身材高瘦的黑发男子,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多久。 “我在祈祷哦。”拖着长长的音调,华莱士露出狡黠的微笑。 “傻瓜,神明会聆听吸血鬼的祈求吗?”叹息着靠近,他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的肩上,“回去吧,华莱士。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 “嗯,利恩。”他抓紧衣领,微笑着跟在他的身后。 “真是的,连这点都想不到吗,你不是已经活了很多年吗?总该有点判断力吧。”其实他想说的是,不要总像个孩子一样…… “嗯,利恩。” “搞什么啊。”因为那不断重复着呼唤他的声音,利恩忽然有点烦躁。 “我最喜欢利恩了。所以——”像风一样轻盈的话语,在华莱士走过他的身边时轻轻响起,金发的吸血鬼回过头用很开朗的表情笑着说,“所以就算利恩讨厌我,不把我当成朋友也没有关系!反正在我心里,会一直将利恩当成好朋友的……” 傻瓜……利恩难堪地别过头。为什么不用你擅长的风轻云淡式把昨天的吵架轻轻地揭过去呢。难得他都认输地来接他了,干吗又主动提起。还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让他听起来会觉得胸口好难过的话…… 不要用你孩子般的毫无所求的纯净眼眸清冽地望着我……你可知道,这样的你,会害我觉得自己好残忍…… 你可知道……这样的你,就像蔷薇一样锋利…… 卡洛尔不停地咬指甲。乱蓬蓬的金棕色头发像杂草覆盖着他苍白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瞪着爱丽丝。 为什么!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他故意没有说今天见面的地点,就是想让这个孩子趁机跑走。她为什么该死地像个傻瓜般地信赖他。她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会出现?他忍耐着站在暗处看着她,以为只要夜再深一点,她会醒悟、她会失望,会明白她被抛弃了!可她还是怔怔地坐在那里!那种再也无法看下去的感觉折磨的他都要疯掉了。 小狗般的眼神害得他不得不终于走了出来!仿佛有什么在强迫他喊出她的名字!可是稍微冷静地想一想,他立刻后悔了。他应该就那样扔掉她!这样才是对她好。如果自己真的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点点感情就应该立即扔掉她!因为、因为……留在他身边只能是被彻底毁掉的下场……何况他也不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爸爸……” 爱丽丝担心地望着远远坐在一边的卡洛尔。爸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咬指甲,她觉得爸爸好像只有在很烦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爸爸他在生气吗?他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吗…… “爸爸……” “爱丽丝,不要叫我爸爸……” 他捂住耳朵,不想看她的脸,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爸爸……你讨厌爱丽丝了吗?” 压抑着的抽泣声刺痛卡洛尔的神经,他无奈地放下手,偏头望向那个孩子。发现她正强忍着眼泪,又害怕又担心地望着自己瞧。 “不会……我不会讨厌你。”他勉强地微笑,冲她勾勾手指,“过来,爱丽丝。” “爸爸。”她听话地将身体偎过去。 “我有点累,没事的。你不用怕……” 温柔地笑着,大大的手掌摸上她的脸颊、头发。爸爸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好听,带了点凉凉的意味,像飘舞着的雪花…… “……爱丽丝讨厌冬天,”头枕在他的腿上,她轻轻地说着:“可是爱丽丝喜欢雪花……” 金灿灿的头发洒在他的膝盖上,细幼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画着圈,那个小小的声音无比热切地一遍遍叫他爸爸。可是,这世上真的会有混蛋倒把女儿卖给变态的父亲吗……会的。卡洛尔知道就是有那种人,就像他的爸爸一样。可是,他不能忍受自己也是这种人!不行、不行……看着爱丽丝灿亮的头发,听着她充满信赖的声音,他觉得手在发颤,他忍不住又把手送到唇边开始咬指甲。 卡洛尔,现在还装什么好人呢?难道你没有拐骗过小孩子吗?如果没有的话,你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捡这个孩子回来了吧。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卖掉她啊。心底有声音正在冰冷的嘲笑自己。 可是…… “爸爸……你的声音就像又轻又柔的雪花……” 可是…… “爸爸,爱丽丝好喜欢你。” 可是…… 冰冷的眼泪却是灼热地砸下……溅在爱丽丝洁白纤妍的脸颊,她吃惊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卡洛尔,“爸爸,你哭了……” “是沙子跑到眼睛里……”他笑着,却不知道此刻的微笑不再迷人,反而比哭还难看。 “爱丽丝帮你吹吹吧。” 那双冰冷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攀上他削瘦的脸庞。 他握住那小小的手,轻轻地拥抱住她。怀中的身体好冷,可在此刻,却成为他心底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他不能……把这孩子当成商品交给组织,他做不到! “爱丽丝饿不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一阵恻然,反手梳了梳她的头发。 她惊恐地摇着头。 “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怎么可能不饿呢。”他试图漾起温柔的微笑,从怀里掏出糖果,“爱丽丝,你一定没有吃过这种糖吧。很甜的哦,爸爸帮你剥一粒好不好?” “我、我不要。”一丝绝望迅速地闪过本该甜美的湖蓝色眼睛。 “怎么了,爱丽丝?”察觉她神色有异,卡洛尔去碰她的脸。 “爸爸,请你不要离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涌出、流下,爱丽丝一下子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拼命地大哭起来。这个一直乖巧安静的孩子…… “爱丽丝会很乖!爱丽丝很快就会长大了!爱丽丝可以帮爸爸赚钱!爱丽丝也可以干活,爱丽丝一天只吃一顿饭也可以。爸爸,请你不要丢下我。” 痛苦地激烈地说着,她哭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纵横的眼泪快要湮没她那清秀的小小面孔,连带着他的胸膛也一阵湿热…… “爸爸……没有说要丢下你啊。”压抑住心里的惊惶。他按住她的肩膀,那瘦弱的单薄的仿佛一捏就碎的肩膀。是的,他确实是想要丢下她了。因为和他在一起,只能害了这孩子。他不想害她,不想卖掉她,就只能让她离开……但是,她是怎么会知道的呢? “爸爸……你可以不用对爱丽丝温柔的。”哭泣的少女在月光下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地抓着他的衬衣,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绝望地看着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说:“爱丽丝好害怕……因为妈妈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 一直冷淡的妈妈,忽然变得很温柔,说要给她梳头发。然后一直拥抱着她,直到她安心地睡去。然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妈妈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 她不要爸爸也这样的离开她! 爸爸一直很温柔,可也一直很冷淡……爸爸只是经常淡漠又温柔地微笑着,但是她知道,那只是爸爸习惯的表情。爸爸绝对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拥抱她,也不会那么在意地问她是不是很饿…… 如果这样过分的温柔是丢弃前的补偿……那么,爱丽丝宁肯被粗暴的对待…… “爸爸……爱丽丝一定会努力的。请不要离开我。” 分别是一种痛苦。相遇是一种幸福。可是如果幸福之后一定要承受这痛苦。她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瞬间的幸福…… 像小猫似的身体颤抖着伏在他的怀里,哭得开始大声咳嗽起来的孩子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紧紧地不肯松开。是因为害怕被丢弃,还是因为害怕与他别离…… “爱丽丝……好喜欢、好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爸爸了!” 那一声声伴随哭泣的耳语,那一声声不愿分别的撕心裂肺的哭叫,那不断重复的笨拙的孩子气的告白,就这样一下下地撞击卡洛尔的心底。 他听到有什么发出碎裂的声响……遍布裂痕的冰之障壁喀嚓喀嚓的碎裂着……那敲不碎、打不开……只能用另一颗心去融化的隔绝一切情感的玻璃墙消失了…… 所以他本来就最讨厌小孩子了。他们那么容易上当,那么容易交付一颗仅有的心,那么容易被伤害…… 那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是那样的可爱…… “请你不要丢下我!” 爱丽丝湖蓝宝石般的眼睛盈满泪水,被这样的眼睛直直的凝望着,他可以说出“不”吗……他还可以那样残忍地微笑吗……还可以随便地骗她然后卖掉她或者丢弃她吗…… 推开爱丽丝,卡洛尔捂住脸颊,他哭了。 为什么不管杀过多少人,他还是没有办法将感情自身体内部全部拔除。为什么他还是会有无法做到的事……无法舍弃的人…… 不对…… 会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会无法忍耐看她像被丢掉的小孩子坐在街上固执等待,并不是因为可怜她…… 是因为……他已经不想离开、不想再失去爱丽丝了吧。 爸爸……我帮你梳头发……他曾任由她这样说着一边将那双冰冷的小手爬上他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另一个人……感觉另一人的体温……哪怕同样是冰冷的温度,却开始感到眷恋。 “爸爸……你不要哭。呜。”那细小的声音覆盖着他的世界。 “爸爸……你不要难过……”那冰冰的小手正在他的脸颊游走,笨拙地用她单薄的衣衫帮他擦去眼泪。 而自己竟然还有眼泪吗…… 哀伤地想着,他缓缓地转移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拉下她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然后紧紧地用力拥抱住那不断颤抖的身体,重复地以温柔的话语向她保证:“我不会丢下你!不会的!走到哪里也带你一起去。” “爸爸……” 这一次说的,绝对不再是谎言。 以行骗与杀人为生的他,为什么会看着这孩子的眼睛,期盼着她可以点头说相信他呢。卡洛尔也不知道,正如他不懂,他无情的眼睛为什么还可以淌下泪水。那些曾经以为消失不见的感情……原来并没有消失,只是冰封在他心底的某个位置…… 等待着,有一天…… “嗯!”洋娃娃般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爱丽丝扬起唇角用力微笑着吻上卡洛尔的额头,“我相信爸爸!因为爸爸是爱丽丝的魔法师!” 等待着,终有一天……某个人说出足以让一切冰封解冻的温暖话语…… 他不是杀手,也不是骗子,在爱丽丝清澈得足以映出整个世界的眼眸中,他只是,在那个夜晚,温柔微笑着出现,对她说出“要和我走吗……”的美丽的魔法师…… 究竟谁是谁的魔法师,究竟谁才是被救赎的那个人……也许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世间如此孤单,独自一人无法生存。明明知道爱是掌握不好就会伤人的利器,笨拙的人类却还是只能依靠这唯一的方法获得救赎…… 朋友间的爱、恋人间的爱、亲人间的爱、人与人之间的爱……人们相信只要有爱,神便会降临人世。只有要爱,就可以鼓起重生的勇气…… 寒冷的夜里,谁在对谁许诺,要相伴去寻找一朵开在永恒的花。 相牵的手,连结着真实却脆弱的羁绊。 祈求着明天便可以一切不同的人们,难道不知道吗……最轻易被摧毁的正是这样名为“希望”的事物。最不堪一击的正是纯洁无暇的感情…… 第三话 霜月的魔法师(4) act四:沙利叶vs拉结尔 至高无上的天使在明晚十三点开启亡灵之门。拥有黄金眼的客人带你去见魔王的配偶。你可以拒绝或者不出现,但要小心亚滋拉尔展开死亡之翼。 “这是什么意思?” 利恩和华莱士回到旅馆,才要推门就看到上面贴着一张这样的字条。去问侍者,对方却说没有见到有人来过二楼。 利恩握着纸条在地毯上来回踱步,考虑要不要通知埃斯蒙德。 “是‘天使’的圣音吧。”华莱士半开玩笑地说着。 “圣音?” “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这是拉结尔寄给沙利叶的邀请信。” “呃?”利恩翻来覆去地看着字条,他怎么看不出来。 “当然,也含有恐吓的意味。”华莱士往窗外瞟了几眼,说不定从现在开始……就已经被对方在监视着了。 “他们想要见你了?不错,你可以摸清他们的总部位置,看看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顺便帮你找《天使拉结尔之书》对吧。” “……总之能把这个罪恶组织揭穿就好了……” “我只是去确认他有没有天使之书,其他的你不要对我抱有期望。”华莱士放下窗帘,挡住澄明的星光。 不想这么快又因为意见不同而争执,利恩刻意把话题转了开来,“这张卡片上有说清时间地点吗,你要怎么和他们联系?” “十三是恶魔的数字。其实就是指明天夜里一点。”华莱士蹙起淡金色的眉,对这次见面他事实上已经不报任何期待了,利用宗教来装腔作势的神秘组织,怎么可能掌握圣天使之书呢。但是为了利恩,他不得不去确认一下。 “至高无上的天使就是指拉结尔喽?”利恩恍然大悟。 “没错。黄金眼的客人就是上次来试探我的那个大叔,就是说地点是在我上次给他算命的街道上。我想大概会有个名字发音为‘barbelo’的女人等在那里接我。” “barbelo?” “恶魔的配偶。”华莱士嗤笑地说着,丝毫不想隐饰他内心的嫌恶。 “那最后一句就是威胁?” “对,”看穿利恩眼神中的疑惑,华莱士放在膝盖上的十指轻轻对压,微笑着解释起来:“亚滋拉尔是传说中死亡天使的名字。按照首领的习惯推演,大概他们组织中的干部都是用天使来命名吧。传说亚滋拉尔把世上所有人的名字都写在神座后生命之树的叶子上,每当叶子掉落,亚滋拉尔便捡起来念出那上面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会在四十天后死亡。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按照他们的话去做,会再给一个多月的时间考虑,还是不应允的话就会招惹死亡的下场。很有拉结尔味道的恐怖信啊。说不定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威胁执掌本城权利的要人。” “真是不错,至少马上就清楚了他们的恐吓手段,”利恩难得赞赏华莱士,“你蛮聪明的嘛。如果是我的话,大概连这封信的意思也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所有的智慧都用在打牌方面了,抽空也看看书好吗?”华莱士不想对他说教。但是一个三流神秘组织粗制滥造的恐吓信要是也看不懂,不就说明利恩比那些罪犯的程度要更低吗。亏他还一脸老实地承认这点。 “就算是实话,也不想被你来教导。” “太好了,懂得羞耻就说明利恩你还是有救的。” “这么说,不懂得羞耻的你就是没救的喽?” “利恩……你成心和我吵架哦。”上挑的眼神加入一点危险的警告。 “不敢……至少在明晚结束之前。”利恩很识时务,立刻摊手摇头。 “你的诚实有时让我想掐死你!” “是吗?可是我每次想掐死你都是因为你的不诚实,看来我们的意见确实完全相反。” 华莱士不理他,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斩钉截铁道:“总之明天就可以见到拉结尔了,一旦确定他没有天使之书,我们立刻离开爱尔兰,这是你答应过我的哦。”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 假装听不见好了……华莱士满头黑线地继续收拾东西。 “那个手上有疤的男人也得确定一下,”利恩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嗯,你想办法试探一下,看看那天来袭击哈利的杀手是不是就是他。” “就算是也不过是个小角色,你总和那个人过意不去干什么?”华莱士忽然很大声地回头吼他。 利恩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砰”地盖上怀表的盖子,愕然地看着他,“搞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而已。而且如果他真是杀手的话,那天见到的小孩子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危险吗?” “每个人的幸福不是别人可以评判的!我可以为你去见拉结尔,你不要把怀疑卡洛尔的事告诉埃斯蒙德!” “咦?卡洛尔?”利恩不觉淡淡地扬了扬眉,“是他的名字吗?这么说你已经调查过了?对了,你今天也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你已经碰到过她的手了吧。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用力盖上箱子,华莱士冷着脸回头,“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又来了……”落寞地笑了一下,利恩转身走进洗盥室,“你不想说的事从来不肯告诉我的……那种事你不必说我也明白……” 哗哗的水声响起,还是可以依稀听到利恩的后半句话。华莱士用力握紧苍白的手指,却清楚地知道他什么也抓不住…… 利恩的怀表在床上嗒嗒地走着…… 那是华莱士永远不会感受到的时间…… 长长的夜、长长的街。华莱士独自穿行,正如在过往很多年里,一个人拨开飘散着浓雾的夜,等待他不想看到的黎明。 “你似乎有个同伴,没有一起带来吗?” 黑色的八轮马车,横在街角,一副挡路的姿态。棕色长发盘成光亮发髻明显带有埃及血统的异族美女,一副贵妇人的装扮,撩开车帘,向这位深夜唯一的过客冰冷地招呼。 “barbelo?”华莱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试探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芭碧萝。”眼尾画着浓重黑影,艳丽冷漠的美女审视着面前的金发青年,“沙利叶?” “是啊。你要带我去见魔王吗?”他笑了一下,伸手在车辕一按,轻盈地跃了上来。 丰满的嘴唇不快地纠正:“请称呼他为——拉结尔大人。” “怎样都可以,拉结尔大人在等我们吧。女士,快点好吗?”华莱士打着哈欠缩进车箱,他打算尽可能快结束这件事。 锋利的眼角扫向他,芭碧萝不着痕迹地皱起长眉。他确实非常的美,不过她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充满神秘的异能。 “芭碧萝,你在考验我吗?”蜷起手指放在唇边,华莱士发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声。 “我没有接到过那样的命令。”阖上长长的睫毛,芭碧萝高傲地转过头,“放心好了,马车是直接通向拉结尔大人那里的。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你不相信对吧?”华莱士勾起唇角,略微倾身,马车内部地方很小,他这样一倾身,等于是在凑近她。 “相信什么。”发觉自己的手被按住了,不知道这个人是有心还是无意,芭碧萝很气恼,但仍然是冰冷冷地对上他的眼睛质问。 “相信……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你的心呀。”薄唇微扬,他挑衅地说着。 “拉结尔大人说‘沙利叶’有邪眼的能力。”平静地说着,她凛然地回视他的目光。面前俊美的年轻人有双冰蓝色的美丽凤眼……这样的眼睛,真的可以看穿她的心事吗…… “呵呵,那是天使沙利叶的能力。我只是个同名的普通占卜师而已。”放开她的手,他搬直身体,舒服地靠了回去,狡黠的一转眼珠,“你口口声声叫着的拉结尔大人,会不会也只是个与天使同名的骗子呢。” “住嘴!” 芭碧萝霍地转过头,拔下银制发簪,波浪大卷的棕栗色头发洒下肩膀的时候,手中的簪子已经抵上了华莱士修长的脖颈。 “不许侮辱拉结尔大人。”美丽的眼因为杀气而令人毛骨悚然,气质冰冷的东方美女傲然地斜睨着被迫扬起下巴的优雅男子。 “ok!别这样,开玩笑的。”摊开双手,华莱士微笑着向后缩了缩。 芭碧萝“哼”地一声收回隐蔽性极强的利器,三两下将头发盘好,重新固定。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七拐八弯的穿行,华莱士撩开窗帘,注视着洒满月光的路径。 “最好放下吧。”裹了裹肩膀的礼服,阵阵夜风令芭碧萝有些不快。 “不行,”他轻蹙着眉,“路太远。我很容易记不清回去的路。” “放心好了,自然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估计不太可能。” “这是什么意思。” 微笑着回眸,金发的占卜师意有所指地掀唇一笑,“这是谈判破裂的——预言。” “呵,他竟然说了这种话,沙利叶真是个有趣的人。” 低头笑着的男人,斜倚在铺着东方织锦的躺椅上。看着芭碧萝难看的脸色,对尚未谋面的沙利叶兴趣更大了。 “有趣?我觉得他桀骜不驯。拉结尔大人,还是不要见他了吧。我想他一定会冲撞您。” “你以为他都到了这里,还可以不见面就回去?”男人微笑着伸手拍了拍芭碧萝的脸,“好了,叫他进……嗯?”狭长的眼角扫到芭碧萝的发簪,轻轻地抽了下来,幽暗的眼眸随着簪子的转动变幻着莫测的流光,“你在路上动过手?” “只是吓了吓他而已。那是个胆小鬼。”芭碧萝不屑地撇撇嘴。 “这上面有血的味道。”抵唇微笑着,拉结尔饶有意味地抬起眼皮,“受伤了吗?” “不,我没有。”芭碧萝觉得有些怪,她应该没有弄伤那个家伙啊。 “不,我是在问他。”拉结尔握住发簪指了指芭碧萝的身后,“芭碧萝,去帮我们倒两杯酒。” 大敞的落地窗边,不知何时,华莱士已经进来了。透明的白色纱帘飘荡着拂过他的身体却遮挡不住他的身形。而他也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犀利的眼睛正瞧着那位被称为拉结尔的首领。 而对方也正在用放肆的目光一尺一寸地丈量着这位本该等候在客厅,却能够无声无息走进卧室的青年。 长短不齐的金发在美丽的脸孔周边略嫌凌乱地舞着,苍白的面色、冰蓝的眼睛……他也没有忽略过那细长脖颈上淡红色的灼痕…… “真有趣,沙利叶,你怕银制品吗?” “谈不上怕,但是会疼。”华莱士陈述事实。 听到他的回答后,扬起一双锋利黑眉的男子没有露出讽刺夸张的样子,仅仅是抿起漂亮的唇角,“你果然很有趣。” “待会儿你会觉得更有趣。”手腕一转翻出一张牌,华莱士把牌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微笑着弹指掷了过去,“这是沙利叶帮你算的卦相哦。” “月亮?” 笑着拾起牌的男人有张漂亮的脸孔,长长的黑头发在背后结成一束的样子令华莱士联想起利恩,可是他却没有利恩的包容力,浅浅的水蓝色眼睛带着莫测的狡黠,透露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稳。那种从容不迫的姿态更是招惹华莱士产生反弹般的不快。 此刻,望着华莱士甩给他的这张标志不吉利的牌面。他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举着那张牌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挑衅般地放在唇边蹭着,眼尾轻扬地轻佻道:“不错哦,月之天使沙利叶。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微笑着将月亮牌放入怀中,他似笑非笑地扬一扬眉角,“欢迎加入拉结尔。” “你这个男人可真够傲慢的。”冷笑了一下,华莱士走了过去,“我何时有说过我要加入。不要搞错了,给你那张牌只是回敬一下你的留言而已。无视你,我会死在四十天之后?”端丽的唇角划下一抹讽刺,华莱士慢慢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神色自若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拉结尔,“告诉你,不管那是多少天,或长或短,你的结局却没有选择。唯有——死。” “说得不错。”男人竟然颔首,“是人的结局唯有死。” 大概是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反应,华莱士反而怔了一下。 “不过至少在生的时候,我可以选择我生存的方式。”接过芭碧萝递来的酒具,他轻轻抿了一口鲜红的酒水,眼睛透过玻璃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华莱士。 “你生存的方式?” “肆无忌惮地胡闹一气,把世界变成我希望的样子,我成为唯一的神明而存在。你觉得如何?”漂亮的黑眉毛弯弯地抖动了一下,他递给华莱士一杯同样的酒,笑笑地说道:“不是个好玩的游戏吗?”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你就是圣天使拉结尔……” “我有权叫我喜欢的名字,就像你愿意叫沙利叶一样。真正的天使未必有我高贵不是吗?但是人们愿意相信他们,人们——臣服于对神的畏惧之中。”扬扬眉,他发出尖锐而短促的笑声,“既然他们一定要被统治才开心,我来当这个神又有什么不好呢。你知道,人们总是乐于服从于什么……金钱、欲望、权势以及恐怖。” “你说的话乍听很有道理……”华莱士冷淡地对应着,慢慢拧起眉,“但却很讨厌。” “我明白了,你是理想主义对吧。你相信人类本质美好的部分,但是你得承认,那些美好是多么的虚无与脆弱。”傲慢地弹着指尖,男人笑笑地看着他,“加入拉结尔,我会让你看到另一个世界。” “你是个具有言语蛊惑力的男人、诡辩家。”华莱士冰蓝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毫无波动地注视着他:“正如我猜想的那样。可是你无法诱惑我,因为我的面前只有黑暗。就算我想看到其他的世界,也不可能是透过你那腐烂的双眼。你说得没错,人们总在服从中度日,但他们会挑选他们甘愿服从并相信的东西。那是每个人的意志。所以就算他们乐意盲从地服从于你,我也毫无兴趣去参与揭发骗局。我不是正义使者,也并非理想主义,但我的朋友是,他相信人类本质美好的部分。相信得义无反顾,执著到可笑的地步,但是我却觉得那样的他比较好……” 他常常想着,利恩眼中的世界究竟与他眼中的有何不同。为何利恩如此执著于人类的一切。偶尔,他会产生哪怕一次也好的想法,他想要看一看利恩眼中那个清澈美丽的世界…… “沙利叶,你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当面告诉我说‘你拒绝’吗?”戏谑地眨了眨单眼,男人很俏皮地靠近一点。 “我对你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是我却非得要做这种讨厌的事。” 华莱士嫌恶地伸出手,“我是来给你看手相的。拉结尔大人,你不想知道你的未来会如何吗?” 利恩总以为,华莱士去看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很轻易。实际上那是他最讨厌做的事。他不愿接触到那么多的过去与未来。每次触碰人类的手,对华莱士而言,就是不得不接纳另一个生命的悲伤与喜悦。一瞬间,记忆与肢体的混淆,他会把那些过往与自己的感情不小心联结,特别是那些悲伤黑暗的记忆…… “不,谢谢。”移开酒杯,避开华莱士的手,这位年轻的拉结尔嘴角噙笑地摇摇头,表示他的敬谢不敏。 “我对算命不感兴趣。”摇着酒杯,侧耳聆听酒杯与冰块的撞击,拉结尔漾着迷人的微笑潇洒地说道。 “因为你自己是骗子,所以不相信这一套吗?”华莱士微微提高声调讽刺。 “你可以这样认为。”他竟然不加以否认,“不过我确信你有这种能力。evil-eye。” “见到你后,我觉得有些奇怪。以人类来讲,你太过优哉游哉了。如果我拥有这种能力,你为何还敢来招惹我呢。你不会害怕吗?” “不是我来招惹你,”对于华莱士激烈的反问,拉结尔吃吃地笑着,“是你想要招惹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到我。所以我给你机会。” 华莱士一阵沉默,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他尖锐地看穿自己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要与他见面,却完全不在乎地在他面前现身…… “你在想我为何明知如此还要和你见面吗?”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笑脸,拉结尔微笑道:“因为我觉得很有趣。” 华莱士脸色一沉。他想起与利恩初遇的夜晚,利恩曾气愤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吸血鬼?当时他的回答几乎与拉结尔此刻的回答如出一辙。 “我……太过小瞧人类了呢。”自嘲地笑了笑,华莱士掀起眼皮讽刺地问:“莫非你也有evil-eye?” “不、不,”轻轻地摇了摇手指,拉结尔浅笑着回答,“我可没有魔女的血统,也看不穿过去未来。我感兴趣的仅仅是你个人而已。月的天使沙利叶,呵……如我所期待的那样,你与这个名字相得益彰。当我听到它的时候,”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动作:“就像这样,‘砰’地一下子,我的脑海蹿起了某种火花。我觉得你是我长久以来寻求的合伙人、同伴、搭档,或者你用其他的形容词也可以。我强烈地想要得到你。你不觉得比起你身边的那位,我才是更适合你的伙伴吗?” 这个男人或许没有evil-eye,却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华莱士冷冷地看着他。他依靠人类的那种敏锐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意图与渴求。他竟然能直攻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自己是具有异能的吸血鬼,而对方只是普通的人类。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可恶地微笑着说些他很渴望从另一人那里听到的话,在美丽地诱惑着他…… 竟然也有这样的人类呢。难怪那么多的人愿意相信他就是真正的拉结尔……事实上他确实拥有迷惑人心的本领。 “那么……”他垂下眼帘,低笑一声:“拉结尔,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要我当手下……而是作为同伴?” 他轻轻颔首,漂亮地眨眨眼睛,“就是那样。” “那么,你的一切都可以给我吗?”华莱士毫无感情地扯动着嘴角。 “你想要什么呢。”对方轻柔地问着,侧身贴近他。 华莱士伸手指向站在窗边的芭碧萝,“那个女人。”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她也可以给我吗?” “拉结尔大人!”芭碧萝蹙眉,闪电般地转过身,“这个人太过无礼了!杀掉他!” “你闭嘴。”向身后摆了摆手,望着华莱士冰蓝色的眼睛,拉结尔很轻松地点点头,“你喜欢芭碧萝?ok。虽然她是我的女人。不过你要的话,那她就是你的了。”末了,他暧昧地笑着举起酒杯:“朋友比较重要,不是吗?” “你让我恶心。”华莱士一抬手,将杯中的酒毫不犹豫地泼向拉结尔。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碰你的手了,你太恶心。”华莱士立刻起身,希望能离这个拉结尔越远越好。 “虽然你非常漂亮,气质迷人,拥有灵敏的心思和头脑,但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华莱士看着那张满脸酒水却依然游刃有余模样的男子慢慢说道:“我了解那位女士有多么的爱你,也知道你和她说过的每一句温柔的话语。别误会,她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我拥有这种能力。你确实不需要算命,你的人生充满了空洞,你连别人珍爱你的心都不屑一顾,这样的生命太过黑暗太过悲哀……所以你只能不停地寻找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目标,一个又一个暂时的目的,一场又一场短暂的快慰。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暗天使。” “啪、啪、啪。” 短暂的寂静过后,拉结尔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 “精彩!你评价得非常到位。”他俯身按住华莱士的肩,端起他俊秀的面庞,“我都要怀疑你是真正的沙利叶了,瞧,你把我形容的如此准确。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你一定是我所寻求的永恒吧……” “永恒?” 冰冷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华莱士同样冰冷的唇瓣:“永恒的死亡之吻……” 那双淡淡的蓝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狂热火花,偏执地凝视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华莱士,“我知道哦,能够看穿人的心意,能够得知人的过往,在夜晚的街道穿梭着的夜的住客,害怕银器……双眼里充盈着与我同样的寂寞与孤独……这样的生物不是天使……” 哼笑了一声,华莱士不太费力地推翻拉结尔,轻盈地跃上窗台,拉住雪白的窗纱,长短不齐的金发飘荡间,他蓦然回首,妖异的冰蓝眼眸瞪住他,伸出舌尖轻舔洁白的牙齿,“没错!我是吸血鬼。不过不管我多孤独,都拒绝成为——天使的同类。” “站住。别走!除了我,不会有人真正理解你。那个男人不是适合你的同伴,你应该选择我——”从被推倒的沙发上爬起身,名叫拉结尔的男人试图伸手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残破的白色的纱…… 华莱士在银色的月光下,拨开树丛寂静地穿行,隐隐地还能听到身后的某人不甘心却又傲慢地喊着:“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 他低低地笑了,管你是天使还是人类。悲哀的家伙,你比我更寂寞…… 可是…… 烦恼地抓抓头,“《天使拉结尔之书》的事,该怎么和利恩说呢。” 反正,那样的人手中,不可能拥有代表希望的智慧吧……华莱士翻翻眼皮,即使有,他也不想回去再见那个人。 讨厌呢。果然不是只要有人陪伴就可以呢。 “魔镜,我发现,利恩才是适合我的朋友。”抿起一个微笑,至少他还没有堕落到那样的地步。他觉得有点开心。对,他不是因为有趣或者好玩这种理由才把利恩变成吸血鬼的,是因为——他喜欢利恩,想要他成为朋友嘛。 “……” “魔镜,你最近越来越沉默了哦。”难得他对自己越来越了解了呢。 “……” act五: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你就这样回来啦??” 利恩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对方没有天使之书。”华莱士以纯真的面孔轻松地撒着谎,“只是个普通的恶棍而已。” “果然……”利恩沮丧地挠挠头,事情不可能进行得如他期望中的顺利,只不过…… “你至少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吧。”能揭穿罪恶团伙也是件好事。至少没有白白努力。 “……只是知道拉结尔其中一个藏身地点而已。”华莱士相信,今天他们见面的房间到天明就会被立即湮灭一切与‘拉结尔’组织有关的证据。即使去调查,也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对方防备得那么严密吗?”利恩有些不可置信,依照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华莱士相处的经验看,华莱士并不只是个单纯的傻瓜这么简单。何况对方对他的身份又不清楚,他应该有机会碰到对方的手…… “我根本就讨厌做和自己无关的事。”华莱士也不打算隐瞒他在这件事上的漫不经心,“利恩,你搞清楚,我们不是直属王家的骑兵队吧。我们有必要调查或介入人类之间的纷争吗?”人类的事,就让人类自己去解决好了。他会同意去见拉结尔,也只是迫于利恩的要求罢了。 “我也是人类。”坐在床上,利恩充满不快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射来。 “……说了好多次了,至少你现在不是。” “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是啊,但是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做我讨厌的事吧。”华莱士淡淡地接道。明明知道这样说利恩又会生气,但是他不喜欢更多的谎言。为什么和罪犯组织的头目可以用真实言论交流,面对利恩,他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顾虑利恩的心情了。渴望着利恩能够了解真实的他,渴望着他能接纳那样的自己……朋友之间相互坦荡并体谅的情感,希望不只是单方面的……这样的要求,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我讨厌拉结尔,根本就不想从他那里取得什么情报。在我看来他比吸血鬼更加黑暗,而那就是你一心想要成为的人类!” “人类之中有坏的也有好的。你不能因为一个坏人而否定他们全体!华莱士,你太冷漠了。难道人类的事就与你无干?你就不能帮忙解决一下吗?你有这种能力不是吗?”利恩觉得每当话题谈到这里,他与华莱士之间就会产生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否是人与吸血鬼看待问题的方式和立场不同他不知道,但他一直是在努力沟通的,希望能够让华莱士了解…… “我有能力又能怎样。”华莱士望着利恩,觉得异常疲惫,“我从来也不想成为正义使者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有时候只是立场的问题。他走过太多的时间,看过太多的故事。在他眼中那些东西充满未定性。他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找到‘拉结尔’的罪证,交给埃斯蒙德,让他拿去大举揭发。然后呢?你以为会怎样?一定可以完全的消灭他们吗?好吧,就算如此,接下来呢?所有的邪恶与黑暗就随着这个团伙的覆灭而消亡了吗?不会的!利恩!人类生性就带着邪恶,妄图以正义者之名去消除黑暗,是一场永远都无法完结的战斗。从以前到以后,将永无止境!充满光明的世界是不会因为消除一两件罪恶而到来的!” “那又怎么样?”利恩攒眉反击,“即使没有结果,人类也还是会与自身战斗下去!就像你说的那样,从以前到以后,永不停歇地战斗下去!就算每个人都有邪恶的一面,但是他们却乞求走向光明!这就是人类!你不能否定他们!” “我没有兴趣插手人类与人类间的战斗。”华莱士叹了口气,“利恩,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已经说了不止一次。请你——与我一起离开这里吧。我认同你的话,这是拉结尔组织与埃斯蒙德这样的热血者的战斗。你和我,非人类可不可以不要干涉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非常热烈且诚挚的,但是利恩无法理解。他以人类的思维方式排斥着华莱士旁观者的冷漠。 “华莱士,”他失望地注视着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你从来不伤害人类。你只吸动物的血维生……至少,你在拉菲特庄园对玛莉的那种温柔并不是虚伪的。我真的不了解,你可以帮助她的话,为什么不能对其他人……” “那是你看错了!”华莱士因为争执而提高了嗓音,“是因为她是我朋友的孙女我才那样做!总之我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也最讨厌介入人类之间的纠纷。不管是报仇还是自诩正义使者斩妖除魔,到最后都是悲伤的结果。我已经受够这种事了!请你不要再逼我。” 不要逼他面对他不想面对的未来……不要让他看到他不想看到的结果……他根本不想承受这无止境悲伤的回旋…… “带我离开爱尔兰……” 华莱士抱住头,痛苦地说着。 可是利恩看不见,利恩已经转身而出,他渴求着人类的声音,渴求着能与他的想法接近并共鸣的人类朋友。在暗夜中行走只与一个人相伴的孤单让利恩快要窒息了。或许华莱士说得没错,他就是自私,自私地想要和人类牵扯在一起……他不喜欢逃避人群……他喜欢人类……喜欢与他们待在一起…… 想要和正常的普通人一样,在白天去野外骑马,想要巡视他绿意葱笼的庄园,想要见到妹妹们……想要与平常的男子一样成家立业有孩子……就算人生是一个充满烦恼的战场,他又没有想过要逃避,为什么要挑选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倒霉…… 每当这种情绪袭击他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暂时逃离华莱士。因为他不想去恨他,也不想看到他受伤害的样子…… 如果他是人类,如果华莱士也是人类。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但……不要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不要因为只是唯一的伙伴而注定牵扯在一起……为什么华莱士不能了解呢。他甚至构思了他们都变回人类一起娶妻生子其乐融融的田园图画…… 他没有想到要抛下华莱士…… 可是现在他却离开他,穿梭在夜的街道,呼吸一口夜的凉气,利恩觉得很迷惘。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脚步匆忙,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有他成为异类,在街角徘徊。他的未来被硬生生的斩断,而他却没有办法去憎恨将他的命运颠覆的人。如果因为这寂寞、这悲伤而去责怪华莱士……那简直就像是在责怪他自己一样…… 在雾气缥缈的街角,利恩伸出手臂,苍蓝的血管中淙淙流淌着另一人赋予他的冰冷的血……诉说着一场悲伤的束缚…… 就算利恩讨厌我,我也还是把利恩当成朋友看。 我们是伙伴了呢。 我最喜欢利恩了。 他想起华莱士张着闪亮的眼睛一次次以无邪的笑脸这样说着,在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地缠绕着他的手臂,害怕寂寞喜欢撒娇……任性霸道却一点也不讨厌…… “我讨厌你……”利恩说。 我最喜欢利恩了。 “我讨厌你……”他固执地重复。 我最喜欢利恩了。 记忆里的声音也在固执的重复。 然后……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用痛苦的表情恳求他,说着:我想离开爱尔兰…… 利恩烦恼地收住脚步,他不能骗自己。他不讨厌华莱士……讨厌他才是谎言……他想变回人类,想带着那只对人类充满冷漠感的吸血鬼一起变回人类……他相信总有办法的。华莱士会喜欢人类的……他不能抛下他。他不想放他一个人…… 答应他吧,离开爱尔兰。 相信在其他地方一定存在着某种通往幸福的方式,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找到的。至于“拉结尔”的事,干脆地放下吧,他不是正义使者…… “嗨!利恩!”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利恩愕然地调过头,“埃、埃斯蒙德?” “对啊!难得碰到你!我正想去找你呢。”短发青年精神十足地望着他,“调查得怎么样了?” “嗯……”利恩一阵支吾,他总不能告诉他说华莱士见到了拉结尔,但是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吧。 “事实上……”他慢慢地开口,边说边想:“嗯,对了,哈利先生最近好吗?” “很好啊。上次扭到脚已经完全好了。” “对了,”利恩猛然想起来了,“上次刺杀他的那个人,好像是叫做卡洛尔,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我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你可以从他着手查查看……” 给埃斯蒙德一些提示总没关系吧。虽然华莱士总是不让他说。 “卡洛尔?有点耳熟啊。”是有过案底的罪犯吗,埃斯蒙德仰头思量了一小会儿:“嗯!我去查查以前的记录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利恩,你提供的嫌犯名单很重要啊,总比完全毫无头绪要好嘛。谢啦。我这就去调查。” “可以查到?” “大部分犯罪组织的低层都是由累犯构成的。这些人以前可能是小偷什么的,多半有案底。相互牵连的人有不少。说不定可以查出什么来呢。我先走啦。”迫不及待地要去调查,埃斯蒙德用力拍了拍利恩,“加油哦!” 看着他一副热血青年的样子,利恩不觉回以微笑,想到如果与华莱士就这样离开,这就是与埃斯蒙德的最后一次见面,不由得也向他挥挥手,“你也要加油哦!” “一定!”下起小雨的夜里,青年回头举起拇指,向他偏头一笑,然后小跑着离开。 利恩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于夜色中,唇边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低落的心情也不由得因为这个巧遇而有所回升。 是呢,这才是人类。即使没有力量,也要像火苗一样,以弱小之姿顽强地抵抗强大的黑暗。就是因为有像埃斯蒙德这样的青年,人类才拥有得以延续的希望吧…… 利恩微微笑着,把手放进口袋。摸了摸银币,决定去买两张船票。 人类与自身的斗争从古至今,直到未来永不停歇。而利恩相信,在永无休止的战斗中,光明的、美好的将会逐渐压倒黑暗的、邪恶的……占据上风。人类是神的试验品,是同时拥有光与暗特征的神之子。渴望、迷惑、脆弱、悲哀……却祈求着得到相同的东西——幸福。 只要这个愿望不变。人类便始终是祈求着美好降临人间的向善之子…… “加油。” 利恩再次微笑着重复,向着天空抛去一枚闪亮的银币。 雨渐渐变大,加入小小的冰雹。这是寒冷的十一月,即将结束。 通向蔚蓝海洋的港口连接着通往希望的道路。挤出等待开航的人群,披着漩涡斗篷的年轻人遮起风帽掩住头面脚步匆匆。乱蓬蓬的金棕色头发洒下额头,瘦削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燃烧着超越现实的奇异热情。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指紧紧捏着两张船票。在透明的雨珠构成的一道道随风而舞的水晶帷幕中,大踏步地穿行。 他买到船票了! 虽然为了避免被人看到,费了一番周旋。 但终于还是顺利买到了! 爱丽丝!等我!马上、马上爸爸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像我们约定的那样……去新的国度迎接纯白的初雪…… 这些年来他也存了一些钱,用这笔钱和爱丽丝到平静安定的国家去。他不做杀手了,他厌倦带着虚伪的笑容骗人了。以后,他要和他的女儿开展一个新的人生。 再也不会让她颠沛流离,盖一间小小的房子,养一只小巧的猫咪。远离所有提心吊胆的岁月,拥有真正意味的家。他会给她买温暖的衣服、暖热的食物…… 他们会一起得到幸福。 爱丽丝…… 步履越来越轻盈,虽然是在雨中。发烧般的灼热贯穿他的全身,情绪莫名的激扬,仿佛这是一场热病,仿佛有什么将在他的背上突破血肉的界限,展出羽化的翅膀。能够攫获某种真实的幸福感催眠着他,他不觉渐渐地展露一丝笑容。 “卡洛尔。” 然后,他听到有熟识的声音在身后低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来不及转头、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有任何预感……他的脚步骤然凝滞,尖锐冰冷的东西已由背后穿透他的胸口。 一瞬间,没有疼痛,是风穿过身体带来暗夜的微凉。 华美的虚幻城堡在眼前像砂砾崩溃坍塌……世界天旋地转。 他只能看到鲜血汩汩染红手指、染红船票…… 他按住胸口,仿佛被定格的慢动作,慢慢地坚持着回过头。 “你暴露了。”呢喃的音调带着一分悲恤,似乎是在回应卡洛尔质问的眼神,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在离去前给他以答案:“而且,你该知道。拉结尔从不允许有人试图背叛。” 背叛? 不,他只是想要离开……仅此而已。 但是他知道,卡洛尔知道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微笑的人慢慢后退,湮没入茫茫人海。而他静静地向后栽倒,随着他的幸福一起崩溃成为再也无法拾起的砂砾…… 原来那个幸福的城堡……依旧只是砂砾的幻象…… 他大张着眼睛看着不断落下雨珠的夜空,伴随人潮的流动幻化为彩虹的光影……胸口正在流失他的温度与生命…… 可是,这些全都不重要…… 他望着眼底那道虚幻的彩虹……爱丽丝。 “爸爸……你好痛的吧……”那是多久之前,他那小小的女孩儿捧着他的手用比他还更痛的表情问过他的问题……唯一一次……有人关心他是否也会觉得痛。 爱丽丝…… 痛……他一直都很痛……被抛弃、被伤害……伤害人……杀人……他一直都很痛…… 而他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的疼痛! 青色的夜空,不断划下银色的雨。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的女儿正在等他去完成一个温柔而残破的约定。 眼泪流下,淡色瞳孔失去最后一丝光彩…… 抱歉。大概因为爸爸是坏人……所以……神,不许我得到幸福……所以……爸爸只好失约了…… 染红的船票随着卡洛尔手指的松动,被风吹向夜空。 混乱的尖叫声持续响彻,但卡洛尔已经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乱蓬蓬的金发湿湿地覆盖着他清瘦的面颊,无法闭上的眼睛静默地与夜空对峙,脸颊上满是破空而落的雨珠…… “利恩,那边好像很吵呢。”华莱士按住不断飘起的围巾,有些担心地向后望。 “是吗?”利恩帮他重新将围巾的结打紧,“是打架吧?” “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心神不定。”华莱士按住心跳怦怦加快的胸口。这是不安的预感…… “你总是爱胡思乱想,瞧,已经买到船票了,”利恩不以为意地笑笑,“上了船喝些热水就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你讨厌的爱尔兰。” “我想去看一下,利恩……”仿佛被牵引着,华莱士硬是掰开利恩的手,走向围聚的人群。 “华莱士——”利恩只好跟着追上去,“下雨呢,你不要乱走——” “利恩!” 前面忽然传来华莱士尖锐的悲鸣,利恩不明所以地按住华莱士的肩膀,明显感觉那肩膀一瞬间变得如此僵硬。 顺着华莱士的目光,利恩低头望去。银亮的雨中,有人栽倒在地,满身血迹。那是…… “是卡洛尔。”华莱士捂住脸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么会死了呢?”利恩愕然地蹙眉,半晌才迟钝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了埃斯蒙德……他去调查他……可是这和……” 华莱士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地揪住利恩的领口,“你告诉了埃斯蒙德??” “我……”利恩手足无措。他只是…… “拉结尔一定是知道了!一定知道他暴露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华莱士冰蓝的眼底盈满哀伤,他不是指责,他只是哀求:“你……我明明说过请你不要讲……” “华莱士,冷静一下。”利恩按住他的肩,或许他不该多嘴。但是这个人毕竟是个杀人魔,就算他死掉…… “利恩,爱丽丝该怎么办?” 那个总是微笑着的金发吸血鬼这一刻用无比哀恸的眼神望着他,说着:“他是爱丽丝的爸爸呀。”他曾经握过那小小的冰冷的手……他知道爱丽丝与卡洛尔的生命早已在不知名的地方被连成一线……再也无法斩断的温柔而哀伤的羁绊。那像花一样锋利、脆弱却真实的羁绊…… 他曾经向着不信的神祈求。祈求至少不要让这则命运的轨迹不可更改。 是的。卡洛尔或许死有余辜。因为在神的眼中,他有罪。 那么……杀害人的要受到必然的惩处,而神呢。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残忍地扼杀人类的希望就可以不必受到任何惩处吗…… 所以——他,是不信神的。 黑暗的生物纵使不被祝福,也依旧向往着光明。而他所向往的光明并非天堂的神之光耀。而是人世间淡淡的温情…… 轻轻地,他合上卡洛尔空洞的眼睛。 “华莱士,别这样。”利恩从身后去扶华莱士,不经意地碰触到卡洛尔按在胸前开始僵硬的手指……被烫到般地,利恩快迅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捂住自己的手指,复杂而矛盾地注视倒在那里的男人。那杀人无数血腥的手为什么传给他的感觉,却是夜风一样的温柔呢…… “我得去找爱丽丝。” 雨水穿过金色的丝,顺着华莱士的额角洁净地滑落,他漠然地转过肩膀,犀利地审视面前苍茫厚重的夜色。 “华莱士,你等一下!” “我说了我要去找爱丽丝——” 用力摆脱利恩拉扯他的手,金发的吸血鬼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回头喊着。 这是那个说着人类的事与他无关的吸血鬼吗?这是那个说着他并非什么温柔之人的吸血鬼么?利恩不由得怔住了。 他总是指责华莱士的冷漠,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事实上华莱士温柔得令他心惊。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有多么脆弱……有多么害怕……又是为什么一直阻止他呢…… “华莱士,”他拉住他的手,心里涌起后悔的情潮,“我陪你一起去找。” 走过长长的街,在下着雨的夜晚。 这城市如此冰冷、如此寂寞。要去哪里寻找一个无助的孩子、一个固执的等不到爸爸就绝对不会离开的孩子呢? 而雨无情地越下越大,仿佛要连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都浇灭。 天知道卡洛尔会与爱丽丝约定在哪条街道,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害怕被发现……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牵着那小小的手一起流离…… 华莱士和利恩以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速度穿梭在夜的街道。然而再怎样疾走,也有极限。他们不可能有那么宽裕的时间,走遍这一整座冰冷的城池。 最后,华莱士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回到最初相遇的街角…… 而在那雨夜中缥缈的雾灯下,被冰雨浸透的小少女裹着单薄的外衣,无助地像只流浪的猫,早已经倒在积满雨水的黑夜里。 金灿灿的头发在黑暗中闪耀,如这个夜晚并不存在的星星的光。 华莱士依靠着利恩,几乎不敢走上去确认。他捂住脸,痛苦地呻吟。在利恩的催促下才终于蹲下去抱起那寒冷的小小身体。 “爱丽丝、爱丽丝……”他近乎绝望地叫着她的名字。 曾经在某个夜里,他与这个孩子一起在街上等待。他知道她有多么的固执,又是怎样脆弱易被伤害。如果卡洛尔不来接她……她便会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一直等下去……不管是下雨、下冰雹……不管这个夜晚有多么长、有多么冷。 “爸爸……” 在华莱士用力地摇晃之下,终于勉强张开眼睛的少女,向着映入眼帘的模糊人影,露出一丝倦淡的笑容,却又很快地湮没融化…… 不是……爸爸…… “华莱士,你不要发呆啊!”利恩无法忍受地倒抽一口冷气,他不愿去想因为他的错误而害死这孩子的可能。他只能不住地恳求华莱士,“快、快救这孩子啊。” “怎么救?”华莱士惶然地问着,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你要我怎么救她……我不是天使啊。” 他不是神,他从来也没有救人的力量……夜这样黑,雨这样冷……冰雹簌簌而落,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除了任由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他什么也无法做到。他什么也无力拯救。他如此悲哀,只是一个命运的旁观者……只能看着他明明不想看到的命运沿着必然的轨迹行进…… “为什么会是这样……”利恩喃喃自语,几乎无法站稳脚跟。难道是他的错吗?是因为他把卡洛尔的事告诉埃斯蒙德……所以拉结尔组织才要灭口吗…… “天哪。”被罪恶感击倒,利恩猛地抽了口气。痛苦地摇着黑色的长发,“华莱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看得到……为什么不阻止。” “并不是只要看到就能够阻止。”华莱士清冷的音色在雨中寂寞的扩散。 他低下头,抱紧那金发的孩子,将面颊贴上那同样冰冷的小小脸庞,温柔并凄然的笑着问她:“爱丽丝,哥哥无法给你生命……但却可以给你永恒……” 翕合的唇瓣慢慢吐出破碎的质疑,她张着空茫的眼睛,虚弱地问他:“永恒中……有爸爸吗……” 华莱士困难地摇头,忍受着自脸颊流淌下的一片湿凉。他抽泣着回答她,“不……那里只有黑暗。” 弯弯的眉毛沾着洁白的霜花,爱丽丝微微地漾起唇角,向着天空伸出手,“下雪了……” 爸爸要带着爱丽丝去坐船……爸爸来接爱丽丝了…… 洁白的幻影中,金棕色头发的青年随着明亮的雪霰翩然而降,安静地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臂……… 她就这样含着微笑,枕在华莱士的怀中,陷入永远香甜的黑梦。 “为什么……”利恩失神地看着那小小的僵硬的身体,虽然他不赞同华莱士用把她变成吸血鬼的方式来救她,可是他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终于没有这样做。 “她拒绝了我……”华莱士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我无法救她,因为……我不是她的魔法师。” 是的,对于爱丽丝而言,世界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她最喜欢的爸爸……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必须是那唯一的人,许多事才有了意义。 雨渐渐变成了更加冰冷的雪。温柔却寒冷的白,夹着细小的光源,破空而落。 华莱士脸上的泪淌下洁净的痕迹……在灯下仿佛有了斑斓的色彩。 并不是知道了一切,就可以阻止命运行进的轨迹。他虽然想要逃开,却注定逃脱不开。利恩默然无语。他忽然想到,也许华莱士一直用他的方式在努力,在用他的方式努力避免这个不幸的结局。而他却不曾了解,他只是一味地责怪……没有任何理由便那样自以为是地责怪…… 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就总是不断勉强华莱士,希望他、强迫他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一点也不理解他的痛苦,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为了能让心里好过一点儿,就总是轻易地把错误推给华莱士,还一再指责他的逃避…… 不可置信,原来他竟然这样自私、这样的不公平。 “抱歉,”失神地看着满面泪水的华莱士,任由难过的感觉不断漫延,他只能拥抱住他,让他在自己的怀里无声地哭泣,迭声说着:“抱歉!抱歉!我这样迟钝……我竟一直都不曾了解你的痛苦……” 看到别人的未来对你来说,竟是件如此悲伤的事…… 原谅我,总是让你这样悲伤……一直在你的身边,却为何还是无法相互理解…… 寒冷的空中,飘下灰白的雪屑,黑衣男子拥住不停流泪的金发青年,在他的耳边反复不断地呢喃:“抱歉……我们离开爱尔兰……”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位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在霜月结束的夜晚,你会与谁相遇,那个人,是否会成为你的魔法师呢? ……你是谁?是爱丽丝的魔法师吗…… ……要叫爸爸。走吧,爱丽丝…… 第四话 命运的新娘(1) 第四话命运的新娘 对我而言, 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一直思考着这同一个问题, 任凭岁月将记忆洗濯流失…… 我早已分不清对你的感情, 它到底是恨、是爱,还是某种早已遗落的迷失? 只是每次当我想起你的时候, 我的心就轻轻地痛了起来, 那一夜,你注视我的样子, 像一朵沾着露水在阳光下盛放的蔷薇, 太过美丽、太过慈悲,令我不觉便流落满腮的眼泪…… act一:被替代的婚约者 现在卡多莱亚已经忘记那究竟是五岁还是六岁时的事。大多数人的记忆在十岁左右存在一道分水岭,将过往与未来硬性划分为二。幼年时的记忆总是模糊一团,依稀只留下一些不可分辨的气味、颜色、朦胧且神秘的片段。在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背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某一天的某个喧闹的场景,被强烈且鲜明地保存了下来。 那是在她最年轻的姑姑的婚礼上。 卡多莱亚记得自己穿着洁白的小礼服,跟着照顾她的女仆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羞涩地坐在椅子上的新娘,姑姑的脸在缀满蕾丝与珍珠的白色面纱的笼罩下有种神圣的风韵,那如羽翼般轻盈华丽的长裙更让她看得目不转睛。那一天有许多东西都是卡多莱亚初次见到,不过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却并非婚礼的盛大、姑姑的美丽……而是一种与之无关的奇妙的恐怖…… “为什么会是恐怖呢?” 握紧横放膝头的淑女扇,卡多莱亚蹙眉偏过头。姣好的嘴唇跟着思虑也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呃?”端着红茶,坐在对面帽子上插着奇怪羽毛的女士只能迷惑地如此反应。 “卡多莱亚!”公爵夫人几乎是毛发倒竖地转过铁青的脸,“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明明已经告诫过她很多次了,在茶会上公然打盹是件极不礼貌的行为哩。 “所以我一直勉强自己没有睡觉啊。”——被母亲大人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之后,卡多莱亚愤愤不平地向贴身女仆莉塔抱怨。 “但是魂游天外还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话也还是一样失礼呀!”两眼无神地托着下巴,莉塔把脸转向马车外,根本不想同情正在揉着红耳垂的小姐。 “那些所谓贵妇人的对话简直比奶妈唱的催眠曲还更加枯燥乏味,坐在她们中还能保持清醒简直是太强人所难了嘛。” “但是既然您身为侯爵家的长女,在每天吃饱喝足之后,打扮得漂漂亮亮之余,难道不该付出一些权充是补偿性质的劳动吗?” “我可以扫地、洗衣服、去厨房帮忙做饭,只要别再让我去参加那些可怕的聚会!”——提起形形色色的茶会、宴会呀,卡多莱亚就头痛欲裂。念完教会学校,她以为可以脱离修女般的戒律,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但是母亲却说什么年满十五岁的女孩子,应当进入社交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名媛淑女,并且乐此不疲的带她到处亮相,简直是要立刻把她推销出去般的架势嘛。终于以忤逆母亲为代价,被提前从姨妈那里轰了回来,而这对卡多莱亚来说不啻于犯人得到赦免般地松了口气。 “您去做这些工作的话,那城堡里的女仆们该怎么办?您非得要剥夺我们全部的价值体现才满意吗?”莉塔黑漆漆的脸色堵住了卡多莱亚来不及吐完的苦水。 “莉塔……我怀疑你是受虐狂唉……”会有人把干杂事当成体现价值的手段吗? “有薪水可领的时候,人人都会成为受虐狂。”莉塔板着面孔颇为严肃地讲解。 “呃,不愧是莉塔,比起贵妇人们,和你聊天还更可以视之为另一种学习呢。” “想要从人生里获得知识的话,您就去结婚吧。它是所有痛苦的立体讲义!” “说得妙啊。我朋友的新郎在婚礼前连夜潜逃了,我很理解他对于苦难开始的畏惧呢。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有那么多人对于这桩事热衷得不得了呢。” “爱情、爱情呀。”挥舞着手指,莉塔用那种极度不耐烦的表情说出和她一点也不相衬的台词。 “可以产生爱情的对象又不是随便就可以碰上的。” “但是可以带来财富与权势的婚姻却是能通过努力实现的。”莉塔握住卡多莱亚的手,语气热烈道:“加油!一定要带着我嫁到富豪之家啊。” “为什么不是贵族之家?” “切,只有贵族的名份却一贫如洗的人难道还少吗?”莉塔耳提面命:“记住,小姐,这个世界上最忠实最纯洁最美丽的唯有金钱。不过爱情、名誉、地位和美貌却能有效地换取到它们。相信我,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是财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积攒的。请一定要带着我一起嫁入豪门哪。” 一口气说完一段长话,莉塔转身抱起随身带着的茶壶,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听得晕头转向的卡多莱亚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的侍女。这么扭曲的人生观,她到底是在哪里养成的。 “反正……那种事离我还很早呢。”卡多莱亚乐观地想着,她才只有十六岁呢。“假如要结婚的话……我也一定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最好个子高高的,却笨手笨脚的;人长得冷冷的,却心地善良的;温柔守礼的,又不失率性真诚的……” “小姐……你说得好具体啊。”莉塔不怀好意地挑着眉毛,“对了,最近写信写得很勤呦。” 糟。好像真的很像——利恩喔。 卡多莱亚心虚地撇开眼神,握成拳头的手放在嘴边掩饰地咳着,“没办法啦。闲着无聊的贵族小姐们太多了,不得以才回一两封嘛。”——抱歉,利恩,原谅我把你说成是贵族小姐吧。你要知道,谎言是淑女人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仁慈的圣父啊,请不要惩罚你的小卡多莱亚吧。 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卡多莱亚望着马车渐渐驶近的城堡,露出松弛下来的微笑。 “卡多莱亚小姐,可算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您的未婚夫登门拜访了!”扯着大嗓门跑出来报信的奶妈,让卡多莱亚唇边的笑容迅速地僵硬凝固了。 仁慈的主啊!我错了——不要这样惩罚我吧。 “这位是阿迪斯?c?德兰克洛公爵。”把一杯红茶放在僵硬的卡多莱亚面前,头上戴着粉红花边的女仆技巧性地利用转身的机会在她的耳边补充:“是王室的表亲……把握机会!” 把握机会?把握什么机会啊。卡多莱亚瞪着大眼还处于茫然状态。 坐在父亲身旁的陌生男子大概二十岁上下,他有一头长长的银发,流水般地滑落及腰。 饱满的额头与修长的眉宇之下,一双翡碧的眼眸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那种玻璃珠般的眼瞳与奇异热切的注视莫名其妙地令她泛起一种恐怖的错觉。好像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对视…… 可是问题不在那里,更重要的是,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一个未婚夫呢。 “哈哈,卡多莱亚,不要这样拘束嘛。事实上我听说你和公爵曾经见过一次。”卡多莱亚的父亲——阿尔图?丹龙侯爵大概是想要极力化解女儿僵硬的姿态,而异常爽朗地大笑着。却不知道在女儿眼中,此刻的他要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不自然。 大概是在半个月前,他那迷恋奢侈生活的夫人,带着女儿前往惯于召开各种宴会的姐姐家小住。而就在她们才走没多久,这位德兰克洛公爵就大驾光临了他这位于国境交界处较为荒凉偏僻的领地。虽然他以前也对这位公爵略有耳闻,但见到本人还是大吃一惊。对方那种绝非普通年轻人能够具备的气魄以及冰冷优雅,但又凛冽强硬的作风在第一时间就压倒了侯爵本人的气势,接下来被牵着鼻子走也就似乎是顺理成章了。 这位气息冰冷的银发公爵向阿尔图展示了一卷古老的羊皮卷宗。不知道是哪代祖先用绢秀的暗紫色笔迹清晰书写着德兰克洛家族的男性,将永远与本家族的适龄女子存在优先缔结婚姻权利的誓约。虽然侯爵从未听闻有过这种东西,但那张婚约书的落款处确实盖着他们家代代相传的红番花图纹家徽。 “这是祖先的意志!”——公爵以不容驳斥的口吻向阿尔图如此阐述。尽管以往因为各种机缘的不凑巧,两个家族一直未能实现祖先们的期许,但是现在也还完全来得及,就让他与卡多莱亚的婚姻为这卷羊皮书画上完美的句号吧。 即使没有这份古老的婚约,单从财富、美貌、地位、荣耀来讲,都集聚一身的阿迪斯作为自己的女婿,也是无可挑剔的。何况虽然漂亮举止却像个男孩子似的女儿……将来究竟嫁不嫁得出去也一直是横亘在阿尔图心头的难题。难得有这么一份如同天赐姻缘般掉下来的亲事……侯爵想不出任何推拒的理由因而便过于轻率地同意了。 “我们见过?”卡多莱亚听到父亲的介绍后,心里涌起一阵并非否定的奇妙感。 “卡多莱亚小姐,”这是卡多莱亚与阿迪斯正式见面后他第一次开口。冰冷澄澈的音质,带着泉水流动般的乐感,薄薄的嘴角漾起的微笑也优雅得无可挑剔。“七年前的王室成员聚会上见过面,当时你还揪着我的头发抢走我手中的书。莫非已经完全忘记了吗?” “呃?卡多莱亚!你、你干过这种事?”阿尔图本人也是初次听闻,之前公爵对他说因为曾在舞会上见过卡多莱亚,觉得很倾心,才会要求履行婚约。他一直以为是公爵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在哪里撞见卡多莱亚,然后被女儿甜美的假象所骗了。 “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啊!”面对父亲满面通红的羞愧状,卡多莱亚当然是想也不想地大力反击。不要说的她像是某种耻辱般的存在嘛。 “太好了,原来你还记得我。”阿迪斯露出一抹放心了的笑容,执起卡多莱亚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如绢的银发随着阿迪斯低头的动作落在她的手背上,柔滑冰冷的接触却让卡多莱亚浑身都升起一阵强烈的不舒服。还带有某种莫名其妙地恐惧…… 隐约觉得阿迪斯说起的这件事……她确实还有印象。但是…… 当时似乎为了处理一件遗产纠纷,牵连的家族比较广,母亲陪着谁去参加的样子。气氛严肃又沉闷,还是孩子的她根本坐不住,母亲便让她在保姆的陪伴下去花园里玩。有个卷发少年先她一步坐在那里……好像确实发生了争执。详细的她记不住了,但是、但是…… “哈哈。卡多莱亚,能和小时候的青梅竹马成亲,一定会成为美谈的呦!”生怕脾气倔强的爱女会对这门亲事提出反对,阿尔图笑容满面地拍着女儿的肩一副极力促成的样子。 “父亲!只见过一次的话,是谈不上青梅竹马的啦!”卡多莱亚很火大地向这位轻率的父亲抗议。 “可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弧线优美的唇瓣,优雅的银发公爵凝视着她,以热切的音调说着:“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 他湛碧的眼睛渗透着冰一样的寒气,又混合着火般的热情。高高的额头、挺直的鼻骨、菲薄得让人联想起残酷这个词语的嘴角,他用他全部的感官在凝视自己。从她走进客厅那刻开始,这个男人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她一秒。那种就像被他的眼神压迫般的窒息感令卡多莱亚几乎无法呼吸。 闲暇时卡多莱亚喜欢看小说打发时间。每次看到男角色深情的向女主角告白时,她都觉得既浪漫又有趣。可是当这个人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着他一直都在等她的话时……她的手心却全是冷汗…… 似曾相识的……恐怖感。 “我、我有点头晕。对不起,请容许我先行告退。”屈膝行了个礼,卡多莱亚抓住莉塔的手才勉强稳住脚逃离那蜘蛛丝般的视线纠缠,向二楼的房间奔去。 “这孩子刚回来又听到这桩喜事,一定惊讶又害羞。”阿尔图干笑着向阿迪斯解释,“她母亲随后就会回来的,让她陪卡多莱亚谈谈就没事了。” “没关系。”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卡多莱亚的离去而消失,阿迪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冷冷地注视着侯爵,“我会等到她能接受我。我很有耐心。” “呃……”一直都要住在这里吗? “有什么不方便吗?”清冷的声音转为低沉,泉水冻结般的寒气让听的人不由得生起阵阵寒意。 “不,这个……当然是我的荣幸。”擦了擦额角的汗,阿尔图发觉自己和这位公爵对坐时总是手心发凉异常紧张。简单说吧,他……有点怕怕的啦。到底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总之是,阿迪斯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不可违逆的魔力。对!魔力。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使用了这样荒谬的形容词…… “然后,”阿迪斯掀唇一笑,以不容拒绝的气势坚定地说道:“等她能接受我的时候,我们就立即举行婚礼。” “啊?”阿尔图?丹龙侯爵嘴里的那口红茶终于喷了出来。这样叫做很有耐心吗? “小姐,你对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不满吗?” 被一路拉回房间的莉塔歪头沉思,“他真是个异常美貌的男人哦。虽然年轻却有着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能够拥有的沉稳呢。” “那个人……”卡多莉亚脸色苍白地咬着嘴唇,“那个人他……”不管怎么看,也觉得…… “小姐,你的脸色好差。”莉塔不着痕迹地蹙起弓形的眉,卡多莱亚小姐的胆子一向大到令她头痛的地步,怎么会在公爵面前像只小绵羊,说起来老爷也一副没用的样子…… “公爵真的很可怕吗?”她怎么觉不出来。 “莉塔!是你迟钝啦。” “难道是因为小时候被凶女孩欺侮过,才特意娶你为妻,打算在之后虐待你开展报复?”莉塔单手握拳在掌心一敲,“这样想的话,我就不难理解他想娶你的原因了。”比一见钟情更具说服力呢。 用力掐住莉塔的脸颊往两边拉,卡多莱亚气鼓鼓地抗议:“少在那边胡说八道了。问题就在于他根本不是阿迪斯!” 没错!虽然她记不清阿迪斯的长相,但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绝对不是出现在自家城堡中的这个男人! “七年前的小姐和现在也有很大差别啊。”莉塔不以为意:“成长期的男孩子变化是很大的哩。” “包括头发可以变成银色?眼睛可以变成绿色?” “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发生。”莉塔严肃地点点头,单手持书,一副教授状地讲解:“这个嘛,就要牵扯起遗传的……” “不是的啦!少在那里上课了,莉塔!他真的不是阿迪斯。”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莉塔明白呢?卡多莱亚颓丧地抓抓披散一肩的黄色卷发。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如此确信,但是这个认知却让她陷入极度的惶恐。 “您说他是冒充的?”莉塔眨了眨眼睛,没说出口的话是——冒充公爵娶你有什么好处吗?“但是老爷深信不疑啊,而且对方还持有婚约书。” “就是这样才奇怪嘛。”卡多莱亚负气地向后一摔,倒在宽大松软的椅子里,胡乱踢着腿。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其实,最让她感到害怕的是…… 她竟然真的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银发男子。 却又完全想不出是在哪里……莫非……他真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吗?疑惑地皱起脸蛋,卡多莱亚迅速地推翻自己的假设。不对!她奇异地认定不是这样的。可究竟为什么她会如此确信,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我还以为这次可以看到小姐披婚纱的模样了呢。唉,不要又是一场泡影吧。”莉塔不抱期望地捶打自己发酸的肩膀。按照小姐的脾气,如果她不同意…… “婚纱?”这个词掠入耳中,卡多莱亚突然灵光一现,板直身体惊叫着跳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那种恐怖印象所为何来了! 那是在五岁还是六岁时的事呢。父亲最小的妹妹的婚礼…… 比现在更新的城堡各处插满鲜艳的蔷薇。女仆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衣着华贵的客人三五成群饮酒聊天,姑姑戴着缀满珍珠的白色头纱坐在金红色的高脚椅子上。自己则独自站在角落中望着姑姑,觉得那一天的她特别的美…… 然后…… 每次回想到这里,卡多莱亚总是不愿意继续深思,仿佛有某种恐怖的东西阻碍她去回忆。自我保护的功能在警告她之后一定有可怕的事……但其实,那记忆并没有丢失…… 那一天,人群中,有位银发的客人,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卡多莱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是因为那头接近白金色的美丽银发吗,还是那个背影特别孤单的落寞呢…… 仿佛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男人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肩膀,狭长冰冷的眼睛搜寻并立刻将目光锁定在那望着他的小女孩儿身上。 卡多莱亚猛地抱住肩膀,没错,她想起来了。银发碧眼、那个美丽却冰冷的客人,那天她也是被那双无情的眼睛吓坏了…… 被那双眼睛盯住,她想要哭,却发不出声音。 而那个人一直盯着她看,渐渐的眼神竟柔和起来,远远地对她微笑了。明明离得那么远,她却可以听到他轻柔的声音随着缓缓开合的口形响在耳畔:既然……那我就先……再见…… 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尽管那声音就依稀响在耳边,她却没能听全。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银发男子在宾客中消失了。之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离去,就像从未有过这名客人的到来。婚礼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而她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只是,偶尔,她会在做梦的时候再次变回那个幼小的她,站在衣香鬓影的大厅里,与那双寂寞的眼眸远远对视…… 好可怕!每当这样的意念涌入脑海,她就会满头大汗地醒来。然后她就会忘记究竟是梦到了什么而那么的害怕……那个美丽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她恐怖的梦魇呢。 而现在,这个梦魇竟然无比清晰地现身了! 没错。她完全想起来了。之所以觉得似曾相识,又之所以觉得可怕而不愿深思,是因为他的脸竟然与那么多年前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岁月流失的痕迹…… 他绝对……不是人类!而且——他是来带走自己的。心里不知道为何就是明白这一点! 天哪。卡多莱亚嘴唇发抖地抱住自己。不管她的胆子有多大,她毕竟还只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一想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就住在她的家里,还要娶她为妻,她就简直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里了。 这种事、这种事即使向父亲说明……他也不会相信的。而和莉塔讨论也没有实质的意义。烦躁不安地揪住裙摆。卡多莱亚迫切地希望找谁来商量……不,是找谁来解救她!解开那双澄碧幽凉的眼睛下的恐怖魔咒,从那蜘蛛丝般的视线中救走她! 可以相信她的话、有勇气、诚实可信赖的人是…… 某个极富存在感的形象一瞬间跳入脑海。 “莉塔,把纸笔拿给我!”卡多莱亚眼睛闪闪发亮地回头命令道。 第四话 命运的新娘(2) act二:古堡迷情 利恩: ……(前略),我遇到了危险!快来救我! by:cattleya “真是风格简朴的信哪。”骑在马背上的年轻人反手捻着信皮,额角挂满黑线地念着。真想问问利恩,这位卡多莱亚小姐今年几岁了。他还是初次看到这种便笺纸般的信件内容呢。 “现在可不是挑剔别人文笔的时候吧。华莱士。”一身黑色装束的青年勒紧缰绳,单手拨开挡路的茂密树丛。 “是啊,我们迷路了。”谁叫大小姐家的领地如此险要,又是峭壁又是树林,初次来的他们怎么能顺利找到正确的路径呢。 “还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利恩哼了一声,屈指按住青筋攒动的太阳穴,“究竟是谁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而舍大道不走,提议走捷径的?” “是啊。究竟是谁呢。”为了避免被树枝勾到头发,而将长长的金发绑成马尾的华莱士装腔作势地望向左右,脑袋后面的金发也跟着他头部的摆动四下甩动,与身下马儿摇尾巴的动作正好合到了同一个节拍。 目睹这副使人深感无力的画面,利恩的火气实在无法凝聚而向着不知名的地方消散了。 “好了!不要装傻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能在月亮完全落下时到达,我们就要露营在野地了。” “那可是个大问题。”百无聊赖的音调、无精打采的眼神,连他跨下的马也一副快要随时昏睡过去的样子。 “华莱士……你不要这么有气无力的。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卡多莱亚绝对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女孩儿,她会写信求救一定是真的遇到了问题!”利恩一边进行严厉地告诫,一边焦虑地仰起头。 月亮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破碎的银光。间或听到猫头鹰拍打着翅膀在林中飞过的声响。随着夜雾的加深,本已迷失的道路将会越来越难找到方向。而不知道卡多莱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让利恩感到忐忑不安。一想到万一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在他所耽搁的这段时间里遭遇什么不测…… “放心吧!能寄信给你就表示情况没有那么糟!”凤眼上吊的青年不满地昂头斜睨着前方的朋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女人,看利恩那么挂心的样子,应该是交情匪浅呢。之前竟然一点也没有透露过。喔——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利恩所说的“每个男人都有的一两个秘密”吧。 虽然是安慰自己的话,但听起来更接近于抱怨呢。利恩把半握成拳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咳嗽着,“总之,一边找路,一边先编好恰当的理由吧。” “编理由?”摇摇金色的马尾,华莱士眨着冰蓝的大眼,一脸雾水地问道。 “你这个人——”脑袋瞬间沉重地低了几度的利恩艰涩地抬起脖颈回转过头,“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常识啊!” 两位成年男子深夜前来他人领地拜访年轻的贵族小姐……这种事怎么想也不正常吧,为了卡多莱亚的名誉,也要编个能暂且蒙骗她父母的理由的事也需要他解释吗? “砰——”因为这个回头的缘故,没有看到前面突然出现的大树,比较有常识的那位仁兄就这样从马背上来了一个漂亮的倒栽葱。 “原来常识就是会让人摔下马背的东西啊,我明白了。”带着恍然大悟的眼神,居高临下俯瞰同伴惨状的金发青年,一副“我受教了”的模样对着利恩一本正经地点头。 “你这个家伙,不要太过分!”刚爬起身就目睹这一幕的利恩,不由得顺势在地上猛捶了一下,竟然借机嘲讽他! “好伤心喔,利恩自己交女朋友,偷偷瞒着我不说。遇到事情才想起拉我来帮忙。还对人家这么凶。”伤心地在胸前摆出兰花指,华莱士拖着吟游诗人般的语调夸张地向月亮高唱:“仁慈的主啊,请惩罚这只有异性没人性的吸血鬼吧。” “吸血鬼需要人性吗?拜托你有那种演戏的时间,就不能帮忙拉我一把吗?”终于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三两下拍掉身上的浮土,利恩在重新跨上马背的时候,忍不住生气地说道。 “哼,人家本来都替你想好潜入城堡的理由了。你竟然这么凶。我不说了。”华莱士刷地把头一扭,一面用眼角偷瞄前面的背影。啦啦啦,来求我吧。总是耍大牌的利恩也有求我的时候哦。呵呵呵呵——真是太得意啦。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低头研究地图的利恩打了个响指,“嗯!就是说要走这个方向啊。” 呜——看来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威胁放在眼里。华莱士一夹马肚,追上去与利恩的马并行,两手点着腮笑眯眯地偏头问:“我开玩笑的啦。要不要听一听我的计策?” “听你的计策,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好事啊……” “竟然用那种怀疑的口气!”华莱士的自尊被深深地刺伤了。前提是,他真的有自尊的话。 “我又没有拦你,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从前额向后撩起近半年又留长了不少的头发,利恩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一点也不对华莱士抱有期待的样子。 虽然很奇怪这个男人怎么越来越襥。不过眼下并非是说这个的时候,华莱士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将手指硬是伸到利恩眼前比划着,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听我说哦,我们两个就装成迷路的样子,请求城堡留我们过夜……” 利恩嗤之以鼻,“我们不用装吧。本来就是迷路了。” “喂喂!听我把话讲完嘛!”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你用两只手握缰绳好不好?”说起来,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华莱士骑马,但意外的是这个平常似乎离开马车就不会走路的家伙竟然骑术高超? “哼,你可不要小瞧年长者哦。俗话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 “对呀,总是对着你那张欺骗性很强的面孔,都让我忘了你其实是老年人的事实。” “哇!人家讨厌卡多莱亚了,都是她把利恩教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不想面对孩子已经迈向成熟这个现实的时候,父母们就会从其他地方找借口抱怨。看来这一真理也适应于以教导者自居的吸血鬼。 “错!不管任何人和你生活在一起,都会变成这样子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言传身教吧。”利恩面不改色地一记回敬终于让华莱士哑口无言。 “好了,说说吧。你的计策是什么呢?”知道那家伙其实很想讲,毕竟不习惯欺侮人的利恩,终于如他所愿至少是摆出了个问询的架势。 “哼,”但是华莱士还要拿俏地把头一扬,“没有诚意!” 你少要一点面子到底会怎样啊——利恩斜眼瞅了他半天,终于忍耐道:“请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好想知道啊!”主啊,原谅他的谎言吧。与这个人共同生活还要每句话都忠于我心也实在太过艰难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华莱士猛然伸出拇指兴高采烈道:“作战名称为——‘卡尔卡尔热带雨林蓬莱小岛明阳山流星街41号御所’的利恩王子超炫登场!” “……” “哎?你那是什么眼神?” “……”利恩张着大嘴已经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那、那个什么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很想敲开华莱士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听我说嘛。既然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受卡多莱亚的邀请来的,就得找个足以让他们接纳我们的身份啊。”华莱士越说越高兴,逐渐神采飞扬。这是因为他很喜欢玩角色扮演。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身份就是利恩?鲍威尔?吉布吉布王子&华莱士?玛西雅?芭安芭安使者!如何,很厉害吧。”骄傲地仰起头,华莱士不可一世。嘿嘿,还不快点表扬我。 “冒、冒充王族的罪暂且不说,”利恩不可置信地点着手指,“为什么你起名字的品位能差到这种地步啊!” “人家觉得很好听呀,而且谁说是冒充了。放心吧,利恩!”华莱士刷地掀开衣领,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拿出一枚大印:“看——这是‘lotus旅团’独立王国的王室印章哦!” 利恩大惊失色:“你从哪里偷来的?” “什么叫偷来的啊?”华莱士大为不满,“我和那位国王以前是朋友来着。”一边说,一边掏出羽毛笔,在卡多莱亚信封的反面上大笔一挥,当场写下封赠书,用嘴在印章上呵了呵气,“啪”地盖上一个圆章。 “拿着!利恩。我代表王室现封你为王子。赐你领地。世世代代,永享荣华。” 看着华莱士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递给他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利恩无言地接过。看了两行后,忍不住说道: “你到底……都有哪些朋友啊……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我会怕。”拿着那纸证明文书,利恩想,这个“卡尔卡尔热带雨林蓬莱小岛明阳山流星街41号御所”究竟位于哪里啊。大概他这辈子是无法目睹自己的这块领地了。 “我是伴随王子进行修业旅行的贴身指导侍卫官——华莱士?玛西雅?芭拉芭拉。”超级大牌的姿态,不可一世的音调,举着可疑兰花指的左手放在高仰的下巴旁,披着银色斗篷拥有金色卷发的绝代美青年就这样大咧咧地出现在多洛洛城堡的总管面前。 “这片领地是归你们主人管辖的吧。不是我说什么,还真是贫瘠的可怜啊。哇哈哈。”超欠扁的弯腰大笑后,这位芭拉芭拉长官吊起眼角,用高傲的眼神睥睨着面前的中年人,一撩头发语气冷淡地转折道:“但是——既然碰巧来到这里,也就只能住在你们这所简陋到极点的城堡里了。没办法,谁让这儿是附近唯一能让我的殿下勉强居住的环境呢。你们真该感激弄人的天意啊。” 站在华莱士的身后,不知不觉便用斗篷遮住脸的利恩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不要脸的说辞。借宿竟然能借到如此大牌的地步。真的不会被当场打出去吗?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挑了挑细细的眉毛,芭拉芭拉长官不快地竖起冰蓝色的眼睛,单手叉腰无比自然地命令道:“还不快点叫你的主人来迎接殿下——” 拖得长长的尾音和那种高傲到极点的催促,终于让这座坐落于树林包围中的城堡的总管在打开大门之后,有机会回答出了第一句话:“尊贵的使者,我立即去通知主人,请先进大厅休息一下。能接待高贵的殿下,是多洛洛城堡的荣幸。”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利恩无声地张大了嘴巴。 “美丽并丑陋的世界。”心理学者华莱士在转身之时轻巧地回应:“瞧,人间手则一:越是有求于人时,就越要把姿态端到最高点。你非得让人觉得能给他一个机会为你做事那是他三生有幸,人们才会乐于帮忙。面对地位越高者,我们就越要压倒他,更加高高在上!他如果是骄傲的王子,你就要成为无上的女王。假使他很自恋,你就要异常嚣张。哪怕是不小心踩到一位国王,你也要蹙紧眉头不悦地斥责:是谁允许你把脚放在我鞋子底下的!总之一句话,人与人比就是这份气势!” “这纯粹是歪理!我无法接受!” “不、不、不,这是一位名叫jyd的女士,多年研究经实践检验过的宝贵交往法则,但是想自如运用这些尽人皆知的道理却得靠难得一见的天赋了。来吧,利恩,看来你要向我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芭拉芭拉长官露出宝石般闪耀的迷人微笑,以潇洒的高姿态带领依然用斗篷遮住脸的神秘王子跨入了卡多莱亚家的城堡大门。 “天哪,亲爱的。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已经准备入睡了的侯爵夫人颤抖着换好华贵的礼服,“一下子有公爵准女婿、一下子又来了他国的王子!”真是时来运转呀。 “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们可没有接待那种客人的财力啊。”阿尔图?丹龙侯爵的财政状况并不乐观。这也是他不反对那门好亲事的缘故。 “男人就是目光短浅——”目送侯爵不情不愿地走出房间的背影,侯爵夫人握紧装饰用的羽扇,“没有想象力的死脑筋。难道有幸接待异国贵客不是一桩足以成为上流社会美谈的逸事吗?”说不定还会因此受到皇室的嘉奖哩。 “您……”在城堡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利恩见到气质沉稳的侯爵从回旋楼梯走下。很自然地站起身,想向这里的主人礼貌地问候一声:您好。非常感谢您能招待不请自来的过路人。 不幸的是,他才只说了一个单词的开口音,就立刻被随行的侍卫官不动声色地一扯斗篷又“砰”地坐了回去。 “您出现得好慢啊——”吊着眼角,尽管嗓音轻柔但态度却恶劣的芭拉芭拉大人,皱着华丽的面孔警惕性实足地瞄着突然间紧张起来的侯爵。 好、好华丽的长相啊——侯爵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对这位金发青年做出了错误的评估——果然是王室成员,和普通的贵族就是不一样咧。 “殿下是在旅行途中吗?”颤抖的手握住管家送上来的温暖红茶,近日来身心不断受到刺激与惊吓的侯爵阁下,努力向陌生客人展现极富亲和力的笑容。 这是卡多莱亚的父亲。利恩觉得无论如何作为晚辈的自己,也得说点什么客气的话才说得过去。 但是位于他身旁的华莱士已经用掐住他手的方式限制了他的发言权。 “是啊。殿下正为寻找命运中的公主而踏上漫长的旅途呢。这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受过一位巫师的诅咒。如果不能在二十五岁前与一位真正的公主结婚,他就会陷入原因不明的昏睡,直到被另一位王子解救才能醒来……”完全不管利恩的脸色已经黑到了哪个地步,华莱士将看过的童话稍微总结信口胡诌:“总之!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殿下只好离开自己的领地,踏上不知何时终结的远征。反正情况就是这样啦。你能够理解的话,就请收拾两间豪华客房,殿下已经很累了。招待异国的客人,是你身为主人的职责吧。啊,我会记得在事后向贵国提交感谢信的。” “这个……”事实上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的侯爵,大脑处于一片混乱的罢工状态。而刚巧抵达大厅的侯爵夫人则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较为重要的声明。 “哦呵呵呵。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客人来访了呢。这位殿下和使者就请多住几天吧。”侯爵夫人双手合十笑容可掬地露出欢迎他们的样子。 “谢谢,不过您叫我利恩就可以了!” 实在无法忍耐了。利恩强硬地拨开华莱士的手,向侯爵夫人欠身鞠了一躬。 枝形水晶灯下,长发结成一束一束的垂过腰间的“王族”青年,微蹙着眉头行礼致意的姿态实在是太帅了。一瞬间,侯爵夫人的脸便飘起了可疑的粉红。 “亲爱的,你不觉得这位青年有种特殊的潇洒吗?”注视着跟随管家走向客房的利恩的背影,侯爵夫人无比陶醉用扇子捅了捅无辜的侯爵。他是多么高贵而谦逊啊。 “确实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侯爵点头赞同妻子的说法,目光尾随着金发飘摇的华莱士。 “亲爱的……你的修辞手法不够准确啊。” “哦。是这样吗?” “嗯——不管怎么说,卡多莱亚要是得知家里来了这样的客人一定很高兴吧。”侯爵夫人以自己的想法猜忖他人因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最近那孩子好像特别安静哩。” “因为未婚夫住在这里,她是害羞吧。” “说起这个,阿迪斯想在这里住多久?” “哎?我亲爱的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她不是很满意那个女婿的吗? “早知道会遇上今天这档事,当初那门亲事就不该同意的那么草率啊。”啊——她觉得卡多莱亚和刚才那位黑发帅哥更像一对。 “……我不可以违背祖先的意志啊!” “什么话。你根本就是害怕阿迪斯公爵不敢拒绝吧。” “你怎么知道的?”夫人的话太过于一针见血了。侯爵捂住被刺穿心事的胸口惊讶地看着她。 “这当然是因为——我也害怕他的缘故啊。” “……” “利恩!能见到你我真是好高兴。” 卡多莱亚像小鸟般地跃上去搂住利恩的脖子,又蹦又跳。在早餐的餐桌上看到母亲给她介绍异国王子的时候,她差点没当场尖叫出来。 “咳咳,小姐!虽然这里没有其他人,但是你也要注意一下吧。”莉塔手忙脚乱地拉下窗帘,以防被其他佣人看到这不该发生的一幕。 附近的村庄似乎出了什么事,侯爵一大早就被地方官员请去了。低血压的夫人也回到房间补眠而把招待客人的事交给了爱女。从看到利恩那刻起就憋了一肚子话的卡多莱亚终于找到发问的机会,情绪明显处于沸腾状态,冲上去就先来一个亲热的拥抱。莉塔眼尖地看到黑发青年的脸刷地红了,她也觉得替小姐害臊。不过这位就是小姐的“笔友”吗,还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帅哥呢。 “接到你的信我一直很担心,应该说看到了你,我才真正松了口气。”利恩诚挚地说着,轻轻握住卡多莱亚的手,不好意思地把她稍微推到安全距离。 女孩子的变化真的很快,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这次重逢却已经完全是位淑女了。早上看着她穿着荷叶袖的粉红色裙子轻盈地沿着回旋楼梯走下,贵重丝线织成般的黄头发明亮地披散在肩膀周围,透明质感的皮肤荡漾着少女自然的红晕,真的是美丽的……让他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了。 当然……他也并没有忽略笼罩在卡多莱亚眉宇间的隐忧。 “不过利恩,你的身份其实是王族吗?”少女一副“我怎么不知道”的神态,奇怪地盯着他看。 “那个是骗人的。”悄无声息地潜入二人中间,华莱士把手放在嘴边,压低嗓音向少女悄声道:“他是怕让人知道你和他有关,会影响你的名誉……不过说真的,卡多莱亚,你们是在什么时候瞒过我这双雪亮的双眼暗渡陈仓的呢?” “华莱士——注意你那低俗的用词!”利恩深感头痛地揪住华莱士的辫子,把他给拉了回来,“什么叫暗渡陈仓你给我说清楚。” “哦呵呵呵。”反手放置唇边,摆出一个贼笑的造型,华莱士轻飘飘的眼神斜睨着他,“你就不要再掩饰了,事实真相我清楚得很……嘿嘿。” “既然你清楚!还嘿嘿什么?”利恩忍不住要咆哮了。他和卡多莱亚明明是清白纯净的友情!让华莱士这么“嘿嘿”一下,好像迅速地被蒙上一层暧昧的阴影。 “你敢说你没有过其他的想法吗……”华莱士冰蓝的眼睛过于炙热地盯着利恩,写满这句无声的潜台词。 “我……”利恩莫名其妙地心虚了一下。糟。他为什么不敢立刻反驳…… “利恩,你还没有给我介绍呢。这位——”卡多莱亚充满好感地望着漂亮的金发青年,“他真的叫什么芭拉芭拉……” “不必客气,”华莱士满面微笑地将手按在胸口,“全名是华莱士?玛西雅?芭拉芭拉。” “好怪的名字哦。” “只告诉你一个人,因为我其实是吸血鬼。” 侧肘向下重击华莱士的头,利恩补充说:“他的话有三分之二都是随口胡诌。你叫他华莱士就行了。” “哈哈,真有趣。”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卡多莱亚不觉露出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他就是你之前说过会像女孩子一样闹别扭的朋友吧。” “嗯?”华莱士锋利地眼角一竖,危险地瞟向利恩,“你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那是实情!” 眼看着互相揪住衣领的两个男人又要争吵起来。 “我好开心哦……”捂住脸的卡多莱亚突然落下眼泪。 “哎?”还在和华莱士斗气的利恩被女孩子忽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卡多莱亚,究竟你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卡多莱亚笑着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珠,“只是一下子就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好丢脸哦,她竟然说哭就哭了。可是她一直都好紧张,神经绷得紧紧的,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很怪异。只要有阿迪斯在场,父亲和母亲也不敢大声说话。城堡里的人都被他的那种奇妙的魔力震慑住了般的,连空气都压缩凝窒了的感觉好压抑。 “我觉得好开心,见到利恩,啊,还有华莱士。你们接到我的信,相信我的话,还特意为我赶来……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因为说了心里话,卡多莱亚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猫似的粉红舌头。 “哇——”一脸震惊的指住卡多莱亚,华莱士瞪着大眼结结巴巴道:“卡多莱亚,你真的好可爱啊。” “砰!”利恩的手肘攻击再次毫不留情的登场。 “痛!不要因为人家讲了你不敢讲的话就打我啊。” “哈哈。”少女被他们逗得破涕为笑。 她真的很可爱呢。一点也不做作的举止并不令人感觉粗鲁,反而有种少女特有的清新妩媚。华莱士偏着头一边瞧她一边想,他还以为能和利恩保持交往的女性应该是沉稳美艳的御姐类型。因为利恩这个人虽然长得很酷,心志却不能说是成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子的年轻小姐…… 怀疑地瞟了眼利恩——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不会是隐藏式的“罗莉控”吧。 “你在想什么……”看着华莱士一副可疑的样子审视自己。利恩下意识地知道这家伙一定没有想好事。 “总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还是到我的房间去吧。”卡多莱亚轻盈地转过身,贵重金属般的黄头发又厚又软地洒满一身。淡淡的晨曦映在她的发上交映闪烁出透明的花朵,像是别上了无数的天然发卡…… 华莱士顺着利恩的视线望去,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原来如此,这个女孩子有种阳光的味道。那种充满光明的璀璨,正是向来能使利恩为之迷惑的宝石。 “跟上来呀。”娇俏地说着,少女细瘦的脚踝微顿,倚着栏杆向后转过半身。头发的波动间露出脖颈细腻的肌肤,洁白中透着粉红,注意到自己近乎无礼的注目,利恩不自在地咳嗽着低下了头。 这家伙一旦想要掩饰就肯定会咳嗽,华莱士无言地瞟着利恩。大哥——你太容易被了解了吧。 加上莉塔,四人一行向楼上走去,城堡分三层。回旋梯的另一侧紧临墙壁,挂满古老的画像。知道一般贵族都会用祖先的画像作为传统般的象征性装饰,利恩不经意地扫视着那些画,边走边瞧。 “咦?这张画是卡多莱亚吗?” 最喜欢东瞧西看的华莱士的声音从最后面传来,利恩等人一同回过头。 正对着阳光的方向,深绿色画框中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衣服,手捧一束艳红的蔷薇,正翘着柔软的嘴角向他们温柔的笑着。 “蛮古老的画了呢。”注意到画框周边细小的裂痕,观察力很强的利恩直觉画中的并非是卡多莱亚,不过她们微笑的时候却都有一种半透明的光洁之感,容颜也有七分相似。 “哎?”卡多莱亚迈下几层台阶,走回到华莱士身旁仰起头,语气轻快地说道:“当然不是啦。你没有发现画中的人头发的颜色要比我的深吗?我好羡慕她那种金发啊。对了,你也是呢。”很稀奇地捧着华莱士的头发,卡多莱亚开心地摸着,“手感也好棒哦。” 手感?女士,我不是皮毛啊。华莱士深感危险地移动身体,利恩的女朋友是奇怪的人啦。 “不会啊。”个子高高的帅哥微笑着俯身把手搭在扶栏上,“我到觉得黄头发很漂亮。” “那是因为利恩是温柔的人嘛。”可惜——心电感应不太强烈的少女只是如此仰起脸天真地回答。 “我觉得你们长得好像呢。”华莱士依然在研究那张画,“是卡多莱亚的祖先吗?啧啧,遗传真是神奇的事……” “先生,你也这样认为吗?”举止优雅的女仆莉塔忽然热切地插嘴:“对呢!有的孩子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偏偏会和几代之前的祖先相似,这就是所谓的隔代遗传基因的……” “莉塔!你还是先到房间帮我们沏茶吧……”生怕自己这位古怪女仆又借机会给她上课,卡多莱亚连忙打断她的话把她往楼上推。 “她的名字叫做安洁莉娜。”伸手敲了敲墙壁,卡多莱亚眼睛闪亮亮地用向往的口气讲给他们听,“据说是我祖母的祖母哦。家族中的名人哩。” “名人?”觉得会是个有趣的故事,华莱士反身抱住手臂,与利恩一并靠在了楼梯扶手上。 “关于她有个既浪漫又恐怖的传说。”双手交握枕在腮边的少女眨着长长的睫毛一副热衷于浪漫故事的小女孩模样。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食指在唇边敲着,少女微笑着拉着长音真的讲起故事来: “有一位坚强又美丽的女侯爵名叫安洁莉娜。因为是独生女,所以也会帮助父亲治理领地。在聪明的安洁莉娜的打理下,当时的村庄也极为富饶安定。相邻领地未婚的领主都希望能娶她为妻,但是为了继承家业要找人入赘,女侯爵只能挑选没有爵位的次子们与之成亲。在所有的人都对安洁莉娜会嫁给谁的好奇的期盼中,终于有个俊秀的少年打动了她的心,可是在婚礼举行前却发生了不幸的事……” “不幸的事?” “对呢。领地里忽然出现了杀人的魔鬼!他掳走了前去查探的安洁莉娜。”少女的口气转为郑重,表情也骤然阴暗,“那之后……” “怎样?”爱听故事的华莱士神情紧张地抓住胸口的衣裳,“她被杀死了吗?” “笨蛋啊!”利恩受不了的给他来了一拳。要是祖先死掉,那卡多莱亚是从哪里来的? “那之后——她毫发无伤地回来啦。哈哈,被我吓到了吧。”少女语气欢快地叫了出来:“因为紧接着来了一名法力无边的神父。他打败了魔鬼!救回了安洁莉娜!结局是皆大欢喜哩。” “古老的故事还真是可喜可贺。” 冰冷无机质的音色带着异样轻柔的调子传来,好像贴在每个人的耳畔说出般地异常清晰。背靠栏杆的华莱士注意到卡多莱亚面色聚变。澄清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盯住身后的某点。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卡多莱亚不安的由来,利恩蓦然回首。 有人似乎刚刚推门从外面进来,正站在靠近客厅正门的地方仰头向上瞧。 他有一双碧绿的眼珠,透露出玻璃金属般的无情。挺直的鼻梁与突出的眉骨,搭配着接近白金色的银发,构成了一副异常美艳却难于亲近的充满抗拒性的英挺容颜。 而这个一出现就带动空气变得紧张起来的男人,正用一种充满敌对的目光审视自己。这份赤裸裸的敌意,搅拌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都要被撕碎了…… 心脏闪过一丝不快的紧缩。利恩知道,这个陌生男子之所以无端敌视他的缘故,是为了躲在自己背后的卡多莱亚。而这项认知,让他更加不快起来。虽然他还并没有弄懂这是为什么。 “请问您是哪位?” 丝毫不受紧张空气的影响,华莱士笑眯眯地托起脸颊,向着底下的男人轻松地发问。 幽冷的碧色眼眸终于冷淡地转移到华莱士的身上,银发男人扯出一抹渗透寒气的浅笑,“阿迪斯?c?德兰克洛公爵。卡多莱亚的婚约者!” 第四话 命运的新娘(3) act三:守护的誓约 “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吗……”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对坐在卡多莱亚的房间,端起莉塔适才送来的茶,利恩透过杯子边缘怜惜地注视着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的少女。 散落在脖颈周边的黄头发映衬得卡多莱亚白皙的脸颊愈发血色全无,“我知道这话听来有些可笑。可是我真的害怕他。我觉得他……”蹙起秀丽的眉,她很困难地向利恩描述内心的感受,“他根本就不像是人类。” 听到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即使是温柔的利恩也一定会耻笑自己像个傻瓜吧。卡多莱亚稍显无措地交握住放在膝头的双手,但是,她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啊。 “我知道了。”利恩温和地问:“那么,你是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的呢。那个人有对你和你的父母做过无礼的事吗?” “咦?”卡多莱亚掀起睫毛,不可置信地瞪圆澄清的蓝眼睛,“利恩,你相信我的话?” “嗯。因为我知道卡多莱亚绝对不是无事生非的女孩子,而且你的直觉一向敏锐。”利恩很放松地笑了起来。在卡多莱亚面前,他发觉自己总是可以很轻松。而那笑容中的温暖和话语中充满欣赏的肯定却让卡多莱亚不好意思地耸起肩膀。 “真奇怪,”她小声地说:“连莉塔都责怪我胡思乱想,但是利恩却很了解我……” “我的种植园在比较偏僻的乡下……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古板的影响呢,妹妹们都是超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即使我偶尔想和她们交谈、想要关心她们在想什么也很难。”利恩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微笑了一下。 “所以面对卡多莱亚这种心里想什么都立刻可以说出来的类型,我反而觉得很轻松,而且你的想法大都非常有趣。”这绝非恭维,利恩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比起即使朝夕相处也还是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的情况,他对表里如一的人更易于产生信赖。正因为他是这么迟钝的男人,如果对方再不清楚地表达真实想法,他就更不知道该怎样与之交往了。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和华莱士吵起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吧。 “我是独生女,如果真有像利恩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听到他的话,少女很高兴地将双手在胸前交握,双眼闪亮亮地说:“那样一来,就算有魔王出现,哥哥也一定会为了保护我而化身为勇敢的骑士吧。” 兄妹关系吗?利恩的浓眉极速地扭曲成两条虫的形状。 “为什么不是王子呢?”很困难地吐出这个疑问,把喝了一口茶的杯子放到间隔着两个人的圆桌上,利恩压低声线疑惑地质问:“一般……女孩子的憧憬应该是这样子才对吧。” “利恩?鲍威尔?吉布吉布王子?”因为想起了华莱士给利恩起的这个封号,而瞠目结舌的卡多莱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好有趣——” “果然是我太老的原因吗……”望着高高的天花板,遭受嘲笑的可怜男人自言自语地唠叨:“二十七岁的我对于十六岁的卡多莱亚而言,已经丧失成为王子的资格了呢。”没有叫他叔叔,而是哥哥就应该理解成是给他面子了吧,这样想还真是让人无端沮丧起来了呢。 “怎么会呢。我觉得利恩是非常有魅力的男性。”少女虽然害羞但还是十分坦率地大声说:“总之啦,是我理想的憧憬对象哦。” “这么讲为了让我有自信吧。” “是真的!假如把阿迪斯换成利恩,我就绝对不会害怕了。” 少女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听到之后的利恩却落寞地笑了,“那么……”喉头一阵滚动,低柔的音质终于发出:“……假如我也并非人类呢。” 卡多莱亚会恐惧阿迪斯,一定有足够相信那个人可疑的道理吧。可是自己也是很异常的呢。他可没有忘记,现在的他也不能算是正常的人类啊。 望着利恩不知因何消沉的神色,卡多莱亚抿起嘴角,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像拨浪鼓般地摇起了头,“才不会呢!我一点也不害怕利恩。就算利恩不是人类,我也一定不会害怕利恩。” “为什么?”突然听到这种会害他心潮起伏的话,利恩不禁唐突地直接把疑惑问出口。 “因为我感觉得到哦!”少女翘起红润的嘴角,“利恩有一颗非常温暖的心!” 这样子握住他的手,就会感到传来淡淡的暖流。不是皮肤的温度,它来自脉络之间仿佛依凭神经传达而来。她知道的。利恩很温暖,并且很温柔,像夜空一样的温柔…… 虽然他长得冷冷的,却不太懂得拒绝他人的方式。外表很强悍,却一点也不粗鲁。相反地,他感情丰富内敛温柔,会在开口之前,顾虑别人的感受,具有包容他人的宽广心胸。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了解,但是从她在拉菲特庄园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是这样认为了。 那个穿着很正式的礼服,却戴着一顶不合衬的草帽的高个子男子直挺挺地向她走去,一本正经地问着‘小姐,你知道玫瑰花在哪吗’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人真的是非常有趣并且是个不需要去防备的可信赖的人。 能够遇到一个散发着安全气息的朋友,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并且信赖他。正因为她很任性,才会喜欢与她相反恪守着某些尺度却会包容她的任性的温柔存在吧。 人类总是轻易地喜欢上与自己相似或相反的人。因为相似可以相互理解,因为相反,容易弥补彼此的缺失。 而在卡多莱亚和利恩的身上,既存在孩子气的共性,又存在可以互补的性格落差,所以他们一见如故。连对女孩子感觉棘手的利恩,也觉得与卡多莱亚相处是件一点也不麻烦反而让他很快乐的事…… 可是,现在,这个他所欣赏的女孩子却有了婚约者。当看到那个银发男人用充满独占欲的音调报上他的名字与身份时,利恩产生了一种像是自己的妹妹被什么人夺走了似的落寞…… 本来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当少女微笑着说出“就算利恩不是人类,我也不会害怕利恩”这句他其实很渴望听到的语言时,利恩明显地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他是因为尴尬的立场而在直觉否定与卡多莱亚的可能性吗?是因为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接受,才说服自己当她是妹妹吗…… 不安分的心动荡起来。他竟会嫉妒……嫉妒即将成为卡多莱亚丈夫的阿迪斯。 他在心里谴责自己,卡多莱亚信赖他,才会找他来商量。他应该站在卡多莱亚的立场上,认真地帮她解开让她恐慌的迷团。然后……如果阿迪斯并没有问题,他就应该鼓励卡多莱亚接受这桩亲事……应该是这样才对,但他发觉自己做不到…… 要鼓励卡多莱亚嫁给其他人……那种事,他发觉他一点也不想做! 是因为她很年轻吗,所以即使以朋友、兄妹般的方式相处他也可以很放心,但突如其来的婚约者,却害他不得不一下子紧张起来。握紧手指,利恩发现,其实他希望卡多莱亚永远都是天真可爱的小卡多莱亚,他希望她谁也不要嫁……而这么自私的想法归根到底—— 是因为他憧憬着卡多莱亚。 “华莱士……” “嗯?”旁边有人轻轻地翻身,“利恩,你睡不着吗?不过既然是在卡多莱亚家住,还是把日夜颠倒的作息暂时改过来吧。” “今天我和卡多莱亚谈话时,你去了哪里?” “人家才不想当电灯泡呢,当然是随便溜达啦。” “电灯泡是什么东西?” “哎呀,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哼,每次拖着长音讲话,就表示你想把话题带开。” “哦,利恩竟然很了解我哩。”声称要守护王子的安全而睡在利恩身边的华莱士索性撑起肩膀歪着满是金色卷发的脑袋,笑眯眯地瞧着利恩。 “干什么?笑得那么贼……”利恩后背发凉地转过身,避开华莱士意有所指的眼神。 “你不是要和人家讲你的少男情怀吗?”有手指在后面毫不留情地戳着他的背,“说吧,我在听啊。” “华莱士……你觉得阿迪斯公爵……有没有问题?” “这种问话的方式太笼统了。怎么?你希望他有问题?”华莱士狡猾地反问。 “算了——”利恩生气地把被子一拉盖住头装睡。 “喂喂。利恩你不要这样。只有一床被子啊。” “谁叫你非要挤来和我睡,去睡你的房间!” “不——要!我要保护你呢。” “这么说……阿迪斯公爵是真的有问题喽?”利恩猛地翻身坐起来,用手压住华莱士的肩,目光灼灼地紧盯住他的脸。 “咧——”拉下眼皮扮了个鬼脸,无处可逃的华莱士俏皮地吐舌,“我偏不告诉你。” “你!”利恩气恼又无计可施,只好放开他,气呼呼地躺了回去。 “……那个……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利恩才闷声问:“我们和人类究竟都有哪些不同,为什么我碰到阳光也不会像传说中的消失呢。” “这个嘛……其实是有原因的。”华莱士很勉强地回答:“因为我的……总之我不太想说这件事,但是确实有许多东西会对我们造成伤害。你最好待在我身边,我不让你去的地方你就不要去。” “我又不是私人物品……”怏怏不快地说着,利恩枕着自己的大手,烦闷地瞪着天花板。他想搞清楚自己和人类到底有多大的差异性,他想要知道……他还有没有追求卡多莱亚并带给她幸福的可能…… “利恩,”过了一会儿,身旁有细小的声音响起:“你会问这种事,是因为你喜欢卡多莱亚吗?” “你很讨厌。”利恩不理他。 “……我又不会嘲笑你,你害羞干什么。” “喜欢有用吗?”利恩怅然地说,“反正我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以说出来。” “为什么?” 这家伙还敢问得这么好奇、这么无辜!利恩忍耐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还不是拜你所赐啊!都是因为你把我变成吸血鬼,我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身份向她求婚!” “……如果是这种原因的话,”华莱士轻轻地却很坚定地拍了下他的头,“放心吧,利恩。我一定可以把你变回人类让你和卡多莱亚结婚。” “你少来了。”利恩根本不相信。如果那么简单可以变来变去,那他还需要这么辛苦吗? “我是说真的!”那个轻柔的声音保证般地重复,“利恩,我一定会把你变回人类的。因为吸血鬼绝对不可以和人类结婚。” “为什么?”这次轮到利恩好奇。绝对……这是华莱士很少说出的词。 “……那个问题会让我很为难。”不是拒绝,他只是很平静地说着,华莱士撑起手肘,金发缠绕着洒满他的身体,冰蓝的眼睛无比清醒地看着利恩,“你一定要我回答吗?” 无言地注视了他半晌,华莱士偶尔露出的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总是让利恩隐隐的不安。 “算了,你说得对。我们住在这里还是以人类的作息为准好了。睡吧。”率先地,他避开了华莱士认真的眼神。 他并不想去探寻华莱士的秘密……因为他知道那一定连接着某种伤痕。 为了自己的求知欲而去伤害朋友……那种事,他做不到…… 霍地睁开才闭上的眼睛,利恩瞪视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刚刚在想什么。 朋友? 烦恼地用手臂挡住脸。啊,他竟然在不觉中将华莱士当成是朋友。 这是一件自然的事,只要相互结识共同生活就一定会产生所谓的羁绊。可是这样一来,他该怎么办呢。他不能伤害朋友……他也不愿逼问华莱士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他更不能抛弃……朋友……就算他不会在嘴上承认。 但是,他真的很渴望成为普通的人类。他想要夺回他所有被掠夺的可能性。 朋友…… 身后另外一个呼吸已经陷入平稳,却用那份酣甜的平稳干扰着他的睡眠。要成全这份沉重的友情,注定需要太多牺牲。 闭上黑色的睫毛,利恩命令自己停止思考。 而银色的月亮正在窗外无声地注视着,注视着……命运沿着必然的轨迹进行。 最后被牺牲的那个人……究竟是你,抑或是我…… 眼帘掀开,冰蓝的眼睛无比清醒。 第四话 命运的新娘(4) act四:微笑 请别来试探我真正的想法。 也不要猜测我此刻的心情。 永远都不让你看到微笑面具下我其他的表情。 是因为你注定不能给予我所期待的回应。 那么,就请与我保持在这安全的距离之外吧。 我有隐隐的预感,这是个有点悲伤但却无比正确的决定。 “大哥哥——你是我的同类吗?” 蜷膝盘坐在门前的人微笑着抬起头。 “夜好深了呢。客人,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淡淡地应声,银发的公爵张着碧幽的眼眸,单手举着烛台,用摇曳的火苗去照青年近乎苍白的脸。 “不用那个你也可以看清我吧。”拨开垂落的金发,青年微笑着冲阿迪斯勾勾手指,“喏,要不要把您的手伸给我瞧瞧呢,我可是很会给人看手相哦。” “那么……你都看到了什么呢。”顺从地向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阿迪斯玻璃般的眼珠无情地审视着华莱士。 “我看出……”凤眼微挑,“你在外面杀了人。” “半夜不睡,跑到我门前,就是为了胡言乱语吗?小心一点,我随时可以把你轰走。”他冷冷地说着,并不在乎华莱士充满挑衅的眼神。 “要走一起走。” “嗤,我为什么要和你走。我可是卡多莱亚未来的……” “吸血鬼。”挑衅地吐出这三个字,直接截断阿迪斯未完的话,华莱士无比犀利的目光自下由上地盯住他瞧,“你昨天也有出去杀人对吧。所以侯爵才会一大早被请去解决不好好处理就会引发恐慌的问题。依靠无数鲜血才能得以求存的生命,是不应该与任何人结合的。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那种事用不着小鬼头教导我。”在听到吸血鬼三个字的时候,狭长的碧绿眼珠骤然紧缩,阿迪斯冰冷地注视着他,揪起他的一绺金发,用力往上拉的同时语音轻柔的回敬道:“依靠无数鲜血才能得以求存的生命——你不也是一样吗?带着同伴来这里打算干什么?嗯?” “真不懂得浪漫,”拨开他的手,华莱士无邪地笑笑,“自古以来王子的任务就是为了拯救公主。我们当然是来从你的手中保护卡多莱亚啊。” “你弄错了吧……”阿迪斯晃过他,推开房门,“我从来也没想要伤害她……”轻转过头,他一字一句地说出:“卡多莱亚——是我命运的新娘。” “大概是在多少年前呢……” 火苗熄灭,在一片黑暗,只有月色照明的房间。两个同宗的异类紧贴着墙壁冰冷的对峙。阿迪斯不带感情的讲述持续着: “……我已经忘记了。老实说,我可是比你要活得更久远到不晓得是几倍的年纪呢。那时——我路过这片村落,”浮现起怀念的神色,银发的吸血鬼嘴唇微微上扬地说:“当时这是富饶又美丽的地方,比现在可漂亮多了。” “觉得什么都是以前好,你确实是个老年人。”华莱士笑笑地讽刺。 不理会他的无礼,阿迪斯径自在窗前的摇椅上坐了下来,仰望明亮的银色月亮。久到连他都记不清的时光过去了……只有月光似乎从未改变。 与那一晚一样。 那只是数万个黑夜中的一个……很普通、很平常,而他却在那个夜晚看到了太阳。 安洁莉娜。 本来是想要吃掉她的,可是她骑在马上,金色的长发招摇着,闪亮得就像他早已遗忘的阳光。 一瞬间,与那双意志坚定的眼眸相碰撞的刹那。他恋爱了。作为吸血鬼爱上了名为安洁莉娜的人类女子。起初,或许她只是想要收服他,不想让他再伤害领地上的村人吧…… 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真的相恋了。爱得很深很深。 “大哥哥,你这故事的版本……和我听过的不一样啊。”只要站着就会觉得累。华莱士让倚着墙的背慢慢往下滑,一边有气无力地插嘴。 “你听到的?哦,”笑了一下,阿迪斯漂亮的眼睛划过一丝戏谑的闪光,“人类流传的版本,从来不是真相……” 真相是—— “安洁莉娜,你被魔鬼迷住了心神。”那个可恶的神父来了,胸有成竹地微笑着,说他来此就是为了驱逐自己。 “他不是真的爱你,只是想要迷惑你。你必须逃脱魔鬼的诱惑,才能远离地狱。” 被父亲与其他人逼迫,安洁莉娜被锁进教堂,直到她与另一名青年完成婚礼。而神父在教堂周围洒下圣水,他一步也无法靠近那里……当时的他,还很脆弱。 “把安洁莉娜还给我!” 他记得自己像疯了一样的向那个神父苦苦哀求。 “如果,你是真的爱她,就进来吧——”神父站在那扇门后微笑着说:“不过,当你进入教堂的一瞬间,你的血液就会沸腾,刺破你的皮肤,你会像被阳光照射到般地死于无形。骨头、肉、头发……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记得那个神父残酷地笑着说出折磨他长达几百年的话,他说——如果你是真的爱安洁莉娜,如果你对她的爱超越圣父圣灵对我们平等的爱,我就宣布她是你的妻子。 他最终……没有跨入那座教堂。 隔着彩绘的玻璃,吸血鬼的眼睛看到他深爱的女子披上白纱嫁给了人类的男子。那美丽的女人在宣誓之前,转过头来,望向他所在的方向。那个眼神……既美丽又坚强,就像在夜色中初遇的那一晚,她从来没有改变。 可他却觉得她的眼神充满无声的质问与对他的谴责。 ——为什么你不敢进来救我?为什么你不能带走我? 阿迪斯退却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远远地离开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再见安洁莉娜,可是,他是真的爱着安洁莉娜的,但他却没有办法跨入那道生死门…… “如果你是真的爱安洁莉娜……”——神父的这句话成为紧锁在阿迪斯心中的桎梏。 即使冲入教堂又会怎样呢,他会死,安洁莉娜还是会被迫嫁给其他人。那他为什么还要那样做?他不愿意毫无价值地消失!是的,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正如他一直都抱持着说不出的悲伤…… 直到多年以后,直到安洁莉娜死后,重新回到这片土地的他,却意外地从某个还记得他的女仆手中,得到了安洁莉娜留给他的卷轴。 那里面,是安洁莉娜写好的一纸婚书。红番花的花语是——等待着你。 他与她交往时曾使用过的虚假的姓氏,她却很专注地将它一笔一划写入婚书。无论什么时候……他何时回来……都永远等待着他吗…… 眼泪热辣辣地砸下,他忽然明白了。其实当初,如果他冲入教堂,并不是一件没有意义毫无价值的事……至少,他就能够回应那个隔着窗子望向他的少女充满期待的爱情。 他一直都很后悔…… 每当一段岁月过去,他就会回到这片土地徘徊,他相信在这座城堡,在这个家族,总有一天,他会遇到只为与他再次相遇而重生的安洁莉娜。他会抢回他命运的新娘…… 那是他与安洁莉娜的约定。 一定要将它完成。 而卡多莱亚就是他等待这么多年后确定无疑的目标。 “所以,”碧绿的眼转向华莱士,他语气冰冷地问:“你认为我会离开吗?” “虽然我同情你,不过很可惜,卡多莱亚不是安洁莉娜,她喜欢的人也不是你。”将手在膝上一撑,华莱士站直身体凉凉地说道:“所以真遗憾,这一次你还是不能娶她为妻。” “我不能?那么谁能呢?”阿迪斯瞧着华莱士,嗤之以鼻:“你吗?” “别误会哦。”端起甜甜的笑脸,华莱士可爱地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两颊,“不是我啦。不管怎么看利恩和卡多莱亚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嘛。拜托大哥哥就不要拆散真正的有情人了好不好。” “利恩?”回忆起卡多莱亚躲到利恩身后的动作,阿迪斯不快地压低声线,“那是你的仆人?”他知道某些吸血鬼会用给予血液的方式,来创造隶属自己的奴仆。 “才——不——对!”甜甜地微笑着,华莱士眨眨眼睛说:“我不是他的主人!我们是朋友哦!” 不是因为永恒太长才造就的同伴,不是因为孤单寂寞才寻找相伴的人,认定他是朋友就只为一个理由,因为他喜欢利恩,他欣赏利恩。所以不管利恩怎么看待他都无所谓,他只要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利恩的就够了。在华莱士这颗因任性而纯粹的心里,利恩就是朋友!而他可以为实现这位朋友的愿望守护这位朋友的幸福做任何事! “哼,你们很奇怪啊。”背靠着月光,阿迪斯俯瞰这个年轻的吸血鬼,“你的魔力与我天差地别。可是你却可以在阳光下行走……”所以一开始,他才没有确认他是同类。 “你不是也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了吗?”华莱士对此没什么兴趣地抓抓头,百无聊赖地反问。 “是啊。”阿迪斯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为了找到不被束缚的方法,为了能够穿破这世间所有横亘在我与安洁莉娜间的阻碍,我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寻找……” “啊——”打了个哈欠,华莱士一脸无聊地说:“真像是在听吸血鬼进化论啊。” “是的,”阿迪斯用冬日溪流般的声音冰冷地回答:“我找到了改变血液并且保持魔力的方式。” “……不过,你却并不是用这种后天的手段获取这种能力的。”有趣般审视着华莱士,他眯起狭长的眼角,残酷地揭穿华莱士最不想提及的秘密,“你是吸血鬼种族中的异数,不是通过血液的方式变成吸血鬼,而是生殖!你是吸血鬼与人类的混血之子。我还是初次见到这种形态的同类呢……” 华莱士的脸色迅速地阴沉了下去,总是微微眯着的眼睛,也在瞬间燃烧起耀蓝的火花。犀利地穿透披洒而下的金发,漠然地瞪视着阿迪斯。 “呵呵,好可怕的表情啊。被我说中了吗?忌禁之子。”修长的身影浸透月色,银发男子站在月影中抱肩轻笑,“我听说偶尔会有这样的孩子出生,但一定活不长。看来你却很罕见地继承了两个种族的优势……可是你也很可怜……” 不是纯粹的人类,也很难被真正的吸血鬼认同。是徘徊在夜与日之间的怪物…… “是这样吗?所以才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如此执著。”他恶劣地笑着,挑起华莱士的脸,“告诉你,那个家伙根本不可能从我手中夺走她。不管你再怎样……” “我不会让你和卡多莱亚结婚的。”华莱士简短地打断他,冰蓝色的眼睛无畏地瞪视着他,“既然你明白人类与吸血鬼在一起的结果,就更不应该这样做……” 他不会让卡多莱亚生下立刻就会死去的孩子,也不要她生下和他一样永远找不到归属感的孤独的生命…… 回应他的是阿迪斯冰冷的微笑,这个银发男子昂起头很淡漠地说着:“具有智慧与感情的生物最无奈。因为分明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却还是不由自主无力自控般地选择名为任性的道路。我只要明白我现在的愿望就可以了。很抱歉,我就是这么不负责任,所以明白的话就不要白白浪费口舌了。因为活得太久远,就更讨厌伤害偶尔才会碰到的同类,即使你是个特殊体。你们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最好带着朋友离开……” 说到这儿,他饶有趣味地低头对上华莱士的眼睛,“真有趣。你的朋友也是吸血鬼,他与卡多莱亚结婚的后果不是一样吗?难道你的理论还存在因人而异的偏差?” “利恩不一样,如果他想和卡多莱亚结婚,我一定会把他变回人类。” “哦,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你知道解开血咒缚束的方式吗……”阿迪斯唇角含笑地摇头,“没有人能够做到那件事。” “我同意你之前的话,”华莱士针锋相对地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具有智慧与感情的生物最无奈。所以,想凭理性的思维推测另一个生物会怎样做非常难。因为还有任性这档事的存在!” “意思就是说你一定要干扰我与卡多莱亚的婚礼?”阿迪斯的语气嵌入寒冷的冰片,恐怖的双眼瞪视着华莱士。 “只有打扰相爱之人的人才是可恶的干扰者不是吗?”华莱士轻松地微笑着举例,“比如多管闲事的‘狡猾’神父?” “狡猾?” “没错。前辈你真笨。你只是让狡猾的神父用语言迷惑了。事实上你是真的爱安洁莉娜,就算你不敢冲进教堂也只能证明你很聪明,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而惭愧离开她啊……不过一档事归一档事。你最好从命运论中清醒,安洁莉娜不是卡多莱亚……” “少在我面前说教了,反正我不认为你可以解开利恩的血咒。他和我一样,永远都只能是吸血鬼!所以谁会成为婚礼上的新郎,是要看实力。”偏执的阿迪斯对华莱士的话完全不为所动。 “婚礼?” “没错,既然出现挡路者,我就更要快些娶走卡多莱亚……”被抢走安洁莉娜的旧伤还在时刻提醒着阿迪斯,令他对所谓的“情敌”异常紧张。 “明天我就会向侯爵提出要求!” “你真是过分。我本来不希望这么快的……”华莱士愀然变色。 “再等多久也是一样,”阿迪斯不屑地说道:“解开血的咒缚?你会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别开玩笑了。他不可能变回人类。就像他不可能从我手上抢走卡多莱亚。” 推开房门,在出去之前,华莱士微微侧过半张脸,用手扶住门框微笑着回头: “大哥哥。你还真是喜欢‘不可能’这句话呢……” “住嘴!”终于被他不管说什么都一副俏皮的举止激怒了,阿迪斯抓紧窗帘向下一扯,将窗帘整个扯了下来,愤怒地厉声警告:“别再那样叫我!” “呀。”金发飘摇的青年出神地透过吸血鬼的肩,望向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外,“月亮真美……” 真希望与你相伴的旅途能更长一点,可以一起看到更多更美的月色。可是,似乎…… 华莱士漾起一抹虚幻的微笑。 似乎——常常突然出现的终点——已经迫近眼前。 第四话 命运的新娘(5) act五:决斗场上的婚礼 “身为卡多莱亚的父亲,我实在不愿意成为这场决斗的见证人。”因紧张而压抑的音调泄露了侯爵的不安,然而情势已经无力折转。 “阿迪斯?c?德兰克洛公爵!”他将头转向静静地站立在古堡前庭的两位年轻人中的一位,“你要以你之名宣誓。不会因决斗出现的后果而怨恨你的对手。” “我宣誓。”阿迪斯漠然地注视着站在对面的黑发男子,“这是公平的决斗,我会按照规则行事,即使为决斗付出生命,也绝不责怪任何人。”是的,他相信自己根本不会输! “利恩?鲍威尔。你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吗?”公爵为难地望向黑发的王子,希望这个令他很有好感的年轻人能够稍微具有常识一点。 “要您同意用这种方式举行爱女的婚礼,真的非常抱歉,但是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跨上马背,穿着正式礼服的利恩提起剑鞘横过胸口,黑发飘扬地昂头说道:“我已经宣誓要守护卡多莱亚。” “那么……”侯爵无可奈何地提起双手,猛然在空中一拍:“我宣布现在——开始!” 阿迪斯胯下的白马与利恩骑着的黑马同时向着两条道路疾驰而去,远远滚起两道红雾般的尘烟。 守在一块贫瘠领地上过着平静生活的阿尔图?丹龙侯爵以往做梦也没有想过会让他碰上这种事。 他才处理完领地内异常棘手的事情,拖着疲惫与惊吓的身体回到他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城堡,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迅速地打破了他的这一期待。 他的准女婿阿迪斯公爵坐在左侧,而过路的高贵客人则坐在右侧,两个人一言不发却仿佛酝酿着什么似的瞪视对方,害他差点以为自己不在家的期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的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侯爵,我希望立刻与卡多莱亚结婚。”阿迪斯一开口就让侯爵预感到家里要掀起狂风暴雨。虽然他本人对这桩亲事基本持赞成态度,但是女儿和夫人似乎还处于考虑阶段……然而阿迪斯开口的那种强势,似乎根本不打算接受任何反对的意见,与其说是和他商量还不如说是在斩钉截铁地宣告。 “这个……” “难道侯爵不打算履行婚约吗?”就在侯爵稍作迟疑之际,阿迪斯那种镶嵌着冰片般的声音就已经散发着幽冷的气息迅速扩展到半径五百米领域了。 “不,怎么会呢。”额角出现密布的汗珠,想着身为人父为什么这样辛苦的问题,侯爵很困难地求证:“会不会有些突然呢?结婚的话……要先向亲戚朋友发请帖,总之是要准备好一段的时间呢。” “我已经等足了几生几世——”低沉的音色不快地打断侯爵的解释,银发碧眼的美男子魄力实足地瞪着他,“只需要简单的婚礼就可以了。我希望能尽快……” “结婚是很重要的事,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可以决定。”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利恩也沉静地开口了,侯爵冲他投去了感谢的眼神,不过接下来,他立刻就发现这貌似沉静的声音下也隐藏着危险的火山。 “你总得听听卡多莱亚的意见!”利恩对阿迪斯这种霸道非常愤怒。如果在结婚之前他就这样凭着自己的想法任意妄为,那么,怎么能保证他可以给卡多莱亚安定的生活呢? “是谁允许你直接称呼我未婚妻子的芳名?”阿迪斯冷冷一笑,直接将炮口对准“情敌”。 其实——利恩一直在强迫自己认定,只要阿迪斯能够让卡多莱亚幸福,他就会保持沉默。这是因为迫于个人状况,他认为自己此刻的情形并不适合谈婚论嫁,所以倾慕着卡多莱亚的他才无可奈何地选择以卡多莱亚的幸福为前提退让。但是阿迪斯的这种口气彻底激怒了他。 “我要怎样称呼卡多莱亚只需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而并非是你吧。” “你真是太可笑了。卡多莱亚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别人误以为她会和你这种人产生亲密的关系。” “在结婚之前,卡多莱亚还拥有选择的权利。”利恩很少像现在这么生气,他本着退让的考虑决定牺牲自己的感情,但是这个男人却完全不懂得尊重卡多莱亚的想法。结果是阿迪斯的警告起了反作用,反而挑起了利恩想要守护卡多莱亚的决心。 “我叫做利恩?鲍威尔。”他忽然站起身转向侯爵,很严肃地正式通告:“侯爵阁下,请您允许将卡多莱亚嫁给我。我将尽我所能保护她、珍爱她,并且给她以我所能付出的全部幸福。” “啊?”侯爵张大嘴巴,实在接受不了这种情况的激烈演变。 “利、利恩?”刚由华莱士陪伴着下楼的卡多莱亚正好目睹了这一幕,脸像火烧般通地红了。 “我知道卡多莱亚与他有婚约,但是我的诚挚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希望您能以女儿的幸福为前提做出慎重的考虑!”利恩面对伯爵说出自己的心意,事实上他也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说出来了。但是…… 握紧双手,利恩咬了下嘴唇,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就这样以堂皇而脆弱的理由为借口,从这里逃离,那么,即使他能够变回真正的人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回过头,利恩伸臂指向眼中如下霜雪的阿迪斯,“利恩?鲍威尔,向您提出以婚约为赌注的决斗要求!如果我赢了,你就要与卡多莱亚退婚!” “我凭什么要和你决斗。卡多莱亚与我的婚礼是一早就说好了的。”轻笑了两声,阿迪斯毫不掩饰他的嘲弄,“何况,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人类派头。我根本不打算对你这样的弱者动手。” “我、我同意利恩的要求!” 卡多莱亚在此刻发出了令人惊讶的声音。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利恩,迅速地收回目光,然后快步走到利恩身前,转过身正面对向一直以来因为害怕不愿面对的阿迪斯,鼓起勇气昂起头,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你想要娶我为妻,就请先战胜利恩吧。不然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服从古老的婚书而嫁给你的!” “……你挑起了我的火气。”阿迪斯开口了,但他的眼神注视的是位于卡多莱亚背后的利恩,他来到多洛洛城堡有一段日子了,卡多莱亚从来没有与他做过一次四目相交的对视。她总是像小兔子般地逃避他的视线,一副害怕他的样子躲躲闪闪地不与他交谈。他以为卡多莱亚的性格就是这样,没有想到……今天她却端出这种与安洁莉娜如此相似的强硬气势,站在他的面前袒护另一个男人…… 屈辱的记忆在脑海鲜明的复苏。 那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站在教堂中的安洁莉娜美丽又坚强的眼神凝望向他……期待着他……可他却无法进去,只能无力地看着她身边站立着其他的人类男子……听着神父宣布他们结为夫妻…… ——等待着你。 这是安洁莉娜与他的约定!不允许任何人试图破坏。 他最痛恨所谓的情敌。 为何要来和他争抢属于他命运的新娘? “我要惩罚你,惩罚你此刻让我蒙受到的羞辱。”发出令人不安的笑声,阿迪斯回应了利恩的挑战,“好吧。”那双碧绿的眼睛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寂静并燃烧着。“不过——既然以婚约者的权利为决斗奖品是你的主意,那么决斗的方式就要按照我的想法进行这样才公平吧。” “可以。”利恩以堂堂正正的姿态回应,“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先征求卡多莱亚与侯爵的同意。” 两个人的视线刷地向侯爵射去。完全被这二人无声的气魄压倒,侯爵擦着额角的汗,将游移的目光抛给女儿。 反正——这两个帅哥,随便哪个做他的女婿都不是大问题。论身份、相貌、地位、年纪也都与卡多莱亚相配。女儿十六岁了,从来没有过追求者,结果一下子就突然变成双数现身。他很开心她受欢迎啊。但是说句私心话:你们可不可以不要非得这么着急啊。 “我……”卡多莱亚涨红着脸在华莱士微笑的鼓励下,终于说出:“我同意。” …… “真的很抱歉。”决定好决斗的方式与时间(同时,也是婚礼的方式与时间)后,阿迪斯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而利恩也没管头大如斗不知道该怎么和夫人解释的侯爵,直接跟着卡多莱亚一并来到她的房间。 开门见山的他先表达了对于自己鲁莽做法的歉意,“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决定你的婚礼……” “不,不用道歉啦。我知道的,”卡多莱亚脸红红地打断他:“利恩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做的。不然的话,当时的情况下,爸爸马上就会同意让我嫁给阿迪斯了……” “不是这样的。卡多莱亚。”利恩犹豫了半晌,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不是因为想要救你才这样做。我是真的对卡多莱亚很倾心……” “呃?”卡多莱亚惊讶地涨红了脸颊。 “所以,我不希望卡多莱亚和别人结婚。用这样匆忙的方式来决定你的终身大事,真是太过分了。但是——”利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原本就嘴笨,只能注视着卡多莱亚。出于窘迫,额角的血管都隐隐可现了。 “但是他真的非常喜欢你啦。”华莱士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支唔不清地帮利恩把告白进行到底。 “你这个电灯泡杵在这里干什么啊?”利恩恼羞成怒,他凭什么抢走自己的台词? “你不是不懂电灯泡的含义嘛。”华莱士笑眯眯地挥挥手,“好啦,好啦。冷静一点,利恩。你还没有听到公主的回答咧。” 都是这个家伙害他脑袋变不清楚,还敢在那里说风凉话!利恩窘急地转移着视线,不敢去看卡多莱亚。自己擅自发表了求婚的声明,还以那种方式决定了卡多莱亚的婚礼……不过说起这个,他也没想到阿迪斯提出的决斗方式会这么过于浪漫而显得不正常啊! 总之,他真是找不到卡多莱亚不会责怪自己的理由! “我真的好吃惊。” 看吧,她说她很惊讶。利恩握紧了十指。 “我以为利恩根本不把我当女人看。” 有吗?利恩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说过这种话。所以说男人在搞清自己的心意前绝对不能乱讲话。 “我没想到利恩也喜欢我。” 她没想到自己也…… “呃?”利恩猛地抬起头,“也?” “就、就是说……”卡多莱亚忽然结巴起来,“就是说,人、人家本来一直就很喜欢利恩的。” 虽然关于小说里热切的恋情她不太明白,但是想到结婚对象的话,她的眼前却会浮起利恩的形象呢。就算这是因为她认识的男性本来就不多的缘故,可是她还是觉得……利恩就是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利恩很温柔、利恩很亲切……她和利恩在一起觉得很轻松。而且……利恩、利恩是真的想要守护她。而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个少女感到自己心仪的人并没有选错了。 “两个傻瓜……” 一边往嘴里塞点心,华莱士受不了地发出如此评价。 “你说什么?”紧随其来的当然是诸位熟知的利恩的咆哮。 “本来嘛。两个人明明就两情相悦,还在那里扭扭捏捏……”像他,早就看穿这两个人彼此的想法了啦。 “忽然间就要面对婚礼,是人都会害羞的好不好?!”每当这种时候,利恩就想掐死这个没有常识的华莱士。 “那也是要先赢吧!”华莱士毫不势弱地回瞪他。 “是呢。”卡多莱亚担心地咬住嘴唇,“万一……”她不要和那个阿迪斯结婚啊!那个人刚才瞪利恩的眼神让她觉得他更可怕了! “放心好了。”华莱士很亲切地拍拍卡多莱亚的肩,“我对利恩有信心哦,他一定可以打败阿迪斯的。” “真的?”卡多莱亚的脸庞放射出少女特有的明媚。 “嗯!”华莱士笑眯眯地保证,“因为我会算命哦。卡多莱亚是利恩命中注定的新娘。” “我讨厌宿命论!”曾经深受这个论调毒害的利恩,只要听到命运两个字,就会直接堵住耳朵。 而在堵住耳朵的期间,看着华莱士和卡多莱亚在眼前热烈的交谈。利恩忽然想到了另外的问题。 阿迪斯制定的决斗方式很奇特。他坚持要把决斗与婚礼相联结,虽然利恩不知道他这么执著的理由是什么,但还是可以看出那家伙对于和卡多莱亚结婚这件事的偏执。 从城堡通往附近的教堂有两条道路,在路之间的交叉口有一片盛放的野蔷薇。决斗的两个人分别骑马从城堡出发,谁能先带着蔷薇到达教堂,就可以与等在教堂中的新娘举行婚礼。 看得出侯爵是很不愿意把婚事办理得如此草率的,但是基于阿迪斯是以婚约者的身份说出这番话,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同意决斗就等于是阿迪斯退让了一步。不然他大可不理会利恩的要求,迫使侯爵履行婚约。 利恩隐约地感到一种不安……阿迪斯当时的笑声,和他望着自己的阴沉的眼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可是,手不由地放在胸口,压住怦怦跳动的心脏。他总觉得他仿佛将要失去重要的东西…… 望向卡多莱亚。他想:那会是卡多莱亚吗……也就是说,他将会输给阿迪斯? “你放心吧,利恩。绝对没有问题的。”看穿他的不安,华莱士向他用力微笑着,“因为我会守护利恩哦。” “谁、谁要你的守护啊!” “嗯,那就说是守护卡多莱亚的幸福好了。”华莱士不怎么在意地予以更正。 “卡多莱亚的幸福由我守护就可以了。”利恩板起面孔。 “你这个人真是小气耶。”华莱士斜眼看他,不满地抗议,“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谢谢华莱士。”卡多莱亚笑了起来。每次看这两个人吵架都觉得他们就像小孩子。好有趣。 “华莱士已经决定了哦!”回应卡多莱亚般的,这个眼睛里面星光闪闪的金发吸血鬼握紧双拳向她保证,“我要保护卡多莱亚。因为我和利恩是朋友!利恩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利恩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利恩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女朋友……” “砰!”——毫不留情的手肘攻击当然来自一头黑发的男子。 “哇,你不感动,还打我?” “最后的那一句!是绝对的错误啊!” “哦……”沮丧地抱住头,华莱士苦着脸回答:“我不小心说顺嘴了嘛——” “你心里明明在想——哼,小气!对不对?” “哇哦,利恩哥哥,你的读心术终于练成功了吗?” “还敢给我承认!” “砰!”——利恩的大手再次与长满金发的脑袋来了次亲密的碰撞。 “哈哈,你们好有趣。”望着耍宝二人组,卡多莱亚嘴角弯弯地笑了起来。因决定命运的决斗与随之而来的婚礼的紧张……终于在阳光下,暂时悄悄的消弥。 阳光下,无人坡道上的野蔷薇开放的异样艳丽。 云卷云舒的天空,清澈倒映着树木的流泉,阳光明艳的午后,或许是最后一次与他一并笑语欢声。 在这个不如意却美丽的世界…… 那个人还没有发现,他将要温柔地失去……再也得不回来的一种美丽…… 迎着风,纵马疾驰,在窄窄的坡道上。 单手紧握缰绳,另一手握住腰间的剑柄。阿迪斯的长发被风凌乱地吹向身后,与马的棕毛一并向后飞扬,剑眉下的碧眼凝视着渐渐出现在视野中那玫瑰花摇曳的叉路口。 两条道路的长短相差无几,他相信利恩也肯定马上就会通过这里。按照规则,他们可以在这里以剑相拼,相互阻止对方带着玫瑰前往教堂,而最终能胜利抵达的人,将成为卡多莱亚的新郎。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几乎看不到飘流的云朵。马蹄答答,载着他的情敌正向这里驶近。阿迪斯拔剑横过胸前,凛冽地挺直腰背,注视着苍银的剑刃,准备着迎面一击。 阿迪斯近乎信仰般的梦,就是可以回到这里,或者说回去那一天,他要从人类手中抢回他心仪的女子,织补起那破碎了的前缘…… 他的爱情就像一朵蓝玫瑰。 而蓝玫瑰的花语是——“不可能”。 但是他依然醉心寻找那被称为“不可能”的事物。 他只是想在阳光下与心仪的意中人堂堂正正地相恋。走入教堂,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面对弃他于黑暗的神大声说出:我要娶安洁莉娜为妻。 经过漫长的等待,他终于可以走在阳光之下。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束缚他的脚步。 可是……他的恋人却早已在短暂的岁月中化作尘烟…… 红番花的花语是——等待着你。 胸口放置着那卷安洁莉娜手书的婚约,阿迪斯透过摇曳在风中的玫瑰,透过策马而来向他挥剑的男子,凝望向他所构架出来的虚幻彼方。 安洁莉娜。 你在等待着我吗…… 那一天,你是否期盼着我能闯入教堂,期盼着我能带你离开呢。 安洁莉娜,抱歉,愚蠢的我辜负了你。但是约定好了的事我绝不放弃!我会回来,回应这场百年的等待。我要娶走这与你的微笑如此相似的少女。没有任何事物再能阻挡我。 利恩,年轻人——你也绝对做不到。 眼中凝聚起冰一样的寒气,阿迪斯轻吹口哨,胯下的马像疾射的箭矢向前跃去。在与利恩相交错的一瞬,阿迪斯向他微微一笑,“让我告诉你吧,蓝玫瑰的花语就是不可能!那便是你现在试图对我做的事……不可能!” 休想再在这条道路上阻止他的去向,今日的他早已不同与往,而利恩也不是那个法力高强的神父。 “砰——”双剑相拼,虎口被震得裂开,流下鲜红的血迹…… 而依然紧紧持剑的那个人虚幻地微笑着,凄楚地微笑着告诉他的对手:“卡多莱亚……她是我——命运的新娘。” “那种事是谁决定的!”夜空色的眼眸凝聚着熊熊的烈焰,利恩回敬他般地傲然地扬起嘴角,“我从来就不相信命运那种事!” 没错。他喜欢卡多莱亚不是命运决定的。那是他自己的情感!凭什么要把人的心意强扣上所谓宿命的沉重论调! 卡多莱亚在教堂中,她等待的绝非什么决斗的胜利者。她等待的……一定是她喜欢的那个心上人。 所以他不可以在这里输,他不能辜负卡多莱亚对他的信赖,他更不能辜负卡多莱亚纯洁的感情。 “命运算什么,它怎么可以阻挡得住我!” 呐喊着响彻肺腑的话,利恩再次举剑向阿迪斯刺去。 轻松地避开利恩的剑,阿迪斯发出令人不安的笑声,“你真是太嫩了。难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松地让你通过吗?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提出能带着玫瑰进入教堂的人才是胜利者吗?” “什么意思?” “你那个朋友没有告诉过你吗?”阿迪斯嘲讽地看着利恩,“玫瑰不是重点,重点是像你这种没有魔力的吸血鬼,根本进入不了教堂!” 没错,烦恼吧,像当年的他一样陷入悲哀的痛苦吧。就算是真的很爱又怎样,没有力量的人就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所以他才会这么辛苦……辛苦的增强魔力,他要打破一切神所限界的束缚!强大的他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我进不了教堂?” 利恩怔怔地看着阿迪斯。他从来也没有听华莱士提起这件事。虽然他隐隐地觉察出阿迪斯是同类……但是…… “你就算在这个坡道战胜了我,也不可能成为这次赌博的赢家。”阿迪斯飒然一笑,“是的,这是场有诈的赌局,胜利者只能是庄家。教堂的神圣之力排斥着吸血鬼受诅咒的血,只要你跨进一步,你就会血液沸腾,当着卡多莱亚的面化作一缕青烟。” 所以,你什么也做不成……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他把神父对他讲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讲给了利恩…… 这是报复。对于情敌的报复。 他所品尝的不甘、痛苦、后悔、绝望……也要让敌人来亲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利恩冷冷地开口。 “你大概还不相信吧。哈哈。也难怪,你那朋友居然连这种事都不告诉你……” “他只告诉我一件事。”利恩打断阿迪斯,犀利地注视着面前的对手。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相爱的人。华莱士微微笑着,在他骑上马背的一瞬,这样对他说过。 “更何况,”轻轻扬起唇角的一端,利恩冲自己一扬拇指,“只要是赌博!我利恩就绝对不会输!” 阳光下,那个微笑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理所当然。 被他的气势影响,阿迪斯微微一怔。 而就在这个刹那,利恩忽然撤剑后退,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肚,趁着马儿调头,他俯身伸手向着一旁的花丛弯腰拔下一朵最艳的蔷薇。 阿迪斯说得没错。赌博就是要抽老千!所以他选择对他有利的方式来决斗,而自己也一样,没有必要与这个怪物在这里以命相拼。 命只有一条……就算他要付出他的生命,也不是在这个坡道! 纵马疾驰,利恩回首微笑,“谁能最先带着蔷薇进入教堂,谁就是卡多莱亚的新郎!” 这才是规则的内容!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与阿迪斯纠缠,比赛与赌博都一样,只要是有规则,就表示可以钻漏洞! 拿到花就跑——这就是利恩?鲍威尔的战术。 先到就是赢! “你!”阿迪斯愣了一秒,向着利恩的背影怒吼:“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你只要进入那里就会——死!” “那又如何?”前方渐远的声音带着笑意回应,“命只有一条。如果一定要死,我也要把我的蔷薇先送给我的新娘!” 人类不可理喻! 阿迪斯紧蹙着眉瞪视手中的剑。 他疏忽了,他没有想到利恩竟然不好好与他交战,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一副要与他拼命的姿态难道只是演技吗? “可是……你会死的啊。”他远远地眺望着那个黑发飘摇的背影,眉宇间渐渐浮动起一层悲哀的阴霾。 风吹起阿迪斯的银发,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终于扔下它,向着教堂的方向驰去。 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他长久以来都在追寻的答案。 “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这样做吧。” 绿树的掩映中,披散着一头比阳光更灿烂的金色卷发的美青年微笑着坐在树上。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甜甜地笑着,他对着举在手中的镜子说。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没错。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了,很任性很独裁地这样决定了。 不管利恩愿不愿意、不管利恩会不会因此而悲伤……因为他就是这么的任性。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全部……只是一段旅程。 利恩?鲍威尔人生中的一小段时光。 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生活……就算过往很久远,就算未来太漫长,只要是两个人,就不会感到寂寞…… 他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利恩所执著追回的一切可能性。所以生与死对他而言早已并不具有特殊的意义,但是他想要得到幸福。 一个人没有办法得到的幸福。 所以他选择了利恩。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 站在玻璃窗后望向他的人,有双夜空色的温柔的眼眸。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会对我很温柔吧。他这样认定。 渴望着能与谁结下哪怕是束缚而成的羁绊。在这漫长的时光之中能被某个人记住他曾经存在的事实。哪怕对那个人而言,牵连在两个人手腕中的……只是名为羁绊的束缚。 用任性的微笑捆住他自由的翅膀。强迫温柔的他停留在自己的身旁。 抱住肩膀,金发的青年没有表情地仰望高广的苍穹,独自一人不需要任何表情。微笑也好、流泪也罢。都是要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才有意义。 也许这句话并不能轻易被所有人接纳。只有孤单太久的人,才会懂得一个人不需要表情的道理…… “用我的鲜血捆住你……但是我答应过的,从一开始就答应过了。”他抚摸着自己苍白的手腕,“利恩——我会把夺走的都还给你……” 虽然总是希望旅途可以再长一点…… 但是他不可继续任性下去了…… 因为利恩已经遇到了与他相爱的人。这是利恩的幸福,他不可以因为自己的愿望而夺走利恩幸福…… “华莱士从来就说话算数。”微笑着,他想起了利恩,所以就微微笑着,笑得很天真,透明的指甲划破皮肤,鲜血涌出…… 利恩,你一定会变回人类的。人类的你,才能与卡多莱亚结婚。 我好希望能参加你的婚礼……可惜那不太可能。 他微笑着,微笑着看着艳蓝的天空。其实他并不喜欢白天,因为白天总是在不停地告诉他,他属于夜晚…… 两个手腕都在不停的流出鲜血,他不去看,他只看着灿烂的阳光。 利恩喜欢光明的事物,卡多莱亚就是利恩的太阳。 而利恩……他是自己唯一祈盼的光。 根本不需要《天使拉结尔之书》,把利恩变回人类的方法好简单的—— 就是让他血液自己消亡。 只要自己的血消失在这个世上……利恩身体中被污染的血就会重新得到净化…… 利恩他好笨。他从来不知道他所寻求的方法一直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不相信你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这是阿迪斯的原话呢。 华莱士怔怔地望着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空想,他凭什么可以如此确定? 利恩他是、他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虽然与他分别很痛苦,但是与他相遇却觉得很幸福。 强烈的感情从来不必细分究竟是什么,反正一定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著! 说“做我的好朋友吧”、说“我想成为距你最近的人”、说“我不希望与你分离”。那样真的太过麻烦了。 想要停留在你的身边——所谓重要的人,只是这样的定义。 这就是我的感情! 没有想过要从你那得到什么,也不在乎你将如何看待我。我只要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就可以了。我就是这样百分百任性的生物。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可以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因为你们是朋友吗?因为你把他变成吸血鬼而赎罪吗?是因为你想成全他们的爱情吗? 笑。他的回答是:没有什么理由! 鲜红的血沿着手腕不停的下滑……溅成一朵最美丽的花。 就像利恩手中的那朵蔷薇一样鲜艳。 就像卡多莱亚脸上的微笑一样绚烂。 …… 当阿迪斯赶到教堂的时候,他听到教堂响起的钟声。又一次,在那扇门外,他看到了他想要娶之为妻的女子身边站着——人类的新郎。 为什么呢……明明知道进去的话,你有可能会死。为什么你还是选择进去了呢。 他一直都在谋求一个答案。 究竟在得知会死的前提下,有没有人可以不顾一切的依然选择爱情呢? 如果有,那究竟是疯狂、是任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呢…… 他想要知道,究竟有没有一个吸血鬼在明知会死的情况下还敢冲入教堂。可是,在目睹利恩走入教堂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个神父对他说的话: 如果你是真的爱安洁莉娜,如果你对她的爱超越圣父对我们平等的爱,那么我可以宣布她是你的妻子。 他是真的爱安洁莉娜的。这些年来他一直、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所以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敢进去的理由。 那个金发的吸血鬼曾经告诉他说:你是真的爱安洁莉娜,就算你不敢冲进教堂也只能证明你很聪明。 可不可以舍弃生命,与是不是真的爱情并不相干。 但是阿迪斯并不认可这样的话是正确的。 这只是温柔的安慰之辞…… 唇边泛着淡淡的苦笑,阿迪斯承认自己……输了。 他爱安洁莉娜……但当时的他,更爱的却是自己。 只有把对方的生命与幸福凌驾在自己之上的感情才是超越一切的绝对吧。 那种感情太美丽,也就太危险。 所以人们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他们拥有如鲜花般锋利的爱情。 在这一点上,他比不上利恩……他输给了人类不顾一切的任性。 洁白的百合花插在卡多莱亚的婚纱上,她紧张地握住利恩的手,澄清的蓝眼睛不安地望向门口:“阿迪斯一直没有来呢。” “因为他没有我帅吧。”利恩开玩笑地微笑着,亲吻她的额头。 美丽的少女成为了他的新娘。 他将手中的蔷薇别在卡多莱亚的胸口上。 却一不小心……被那尖尖的刺,刺伤了…… “华莱士为什么没有来参加婚礼呢?” “我想,是因为他进不了教堂吧。” 利恩回答着卡多莱亚的疑问,胸口却翻腾起汹涌的不安。 就在适才,他迈入教堂的一瞬,他明显地觉察到他的身体变重了。 那是许久以来,他所寻求的人类的感觉。 他没有如阿迪斯预言的会化为青烟,反而在神的面前重新变回了人类之身。 为什么呢……他来不及想,因为披着婚纱的卡多莱亚戴着满头的白花,正在神坛之前向他美丽的微笑着。 很久之后,利恩回想起那一天在城堡前的分别,当时那个若无其事地冲他挥手微笑的青年,怎么可以用那样若无其事的表情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 当时的他,究竟都在想什么呢…… 为何自己总也无法看透华莱士微笑之下真正的心情? 而他的心,却被那残酷的而又温柔的决定深深地刺伤了…… 他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都在日后令利恩痛彻心扉。那种痛不是绝烈的哀伤,而是一朵花慢慢在心里凋谢般的温柔的怅失…… 终——像蔷薇一样锋利! “后来呢?” 趴在藤椅边的小男孩,一个劲地摇着祖父的手臂,不顾母亲在一旁喊着“劳伯,你要让祖父休息一下啊”的阻止。听得入迷的他只是执著地追问:“后来呢?华莱士到底怎么了?” “嗯……”用书盖在脸上挡住阳光,半躺在藤椅上的老人缓缓地陷入回想,摸着孙子柔软的头发说:“我再也没有见到华莱士……我只是找到了他一直不肯离身的那面镜子……” 在大片干涸的鲜血中,华莱士的魔镜静静地躺在上面。 不管他哭泣、哀求、怒吼,镜子一次也没有回答过他。就好像它从来都不会讲话……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听到过镜子曾开口说话。 或许……那是只有华莱士才能听到的声音。 或许……那是华莱亚太过寂寞,而创造的另一个人格。 这些,利恩从不曾了解。正如他从来也不懂得华莱士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那个人总是微微地笑着,摇荡着比阳光还更醒目的金发,甜甜地笑着,笑着对他说:我好喜欢利恩哦。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可是他却这样残忍的……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他。 他一直以为把自己变回人类,这对华莱士而言并非难事。他从来也不曾了解自己在向他索取的竟是他的生命…… 回想起来,原来那个旅程,不过是华莱士终结漫长生命的旅程……原来所谓重要的朋友只不过是他所寻求的生命的终结者…… 那个人……那个总是温柔微笑又任性撒娇的人,在黑暗里独自一人究竟生活了多久呢。他竟然一次也没有问过。他只是不断地想着自己的事,在他们相处的时候。而如今,他不断地回忆着关于他的事,却是在他们分离以后。所谓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尽管朝夕共度也依然无法了解。 “可以的话,我是想再多要一段时间的……可是既然终点总是突然来到,那么,就没办法了……”——那天,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并不知道,原来那个清晨,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仿佛还站在那里,温柔地微笑着,用那带着一点落寞的笑容凝望着自己…… 他一直都无法忘记那一天他微笑的样子,就像他忘不了与身披白纱的卡多莱亚在神前宣誓的那刻一样…… 为什么记忆里美丽的温柔的事物,结果却总是让我们落泪的源头呢…… 他一直歉疚地回想着他的种种……尽管知道他一定会爽朗地微笑着,在另外一个世界骂他很笨…… 可是,他只是普通的、平凡的人类,没有办法接受如此温柔的牺牲。 如此将生命也能为之割舍的友情,他无法理解…… 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反复自问:如果换我用短短的人的一生去换华莱士的幸福,我会怎么做呢? 而答案也许是否定的。是的,他不能。 故事总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讲起,然后也要以很久很久以后收场结束。 是的,他微笑着看着孙子,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之后…… 他才终于了解,原来人与人之间不可以轻易结下任何羁绊。 因为我们是记忆力如此强韧的生物,总是无法轻易相忘。有些关系脆弱真实,不能舍弃,它总在不适当的时候用肉眼不可见的细丝割裂着你我纤细易感的神经,哪怕原本我们是想要给予彼此更多的温柔。 无论是那一年他爱上卡多莱亚的激情,还是他与华莱士之间的羁绊,都是像太过美丽的花一样,温柔并锋利的存在。 人类并不是只会被残酷无情的事物所伤害……相反,经过岁月洗濯,那些曾令年少的你我感到欢愉的事物却最终沉淀为不敢细思的过往…… “爷爷,你讲的版本和奶奶讲的都不一样。” 小男孩噘起了嘴巴。 “哦,奶奶是怎么讲的?” “奶奶说华莱士没有死,他只是让自己到达濒死的状态,血液的控制力降到最低点……因为他的血液中本来就有人类的成分存在。所以爷爷才会在神坛前恢复变回人类的!”继承了祖父的黑发的小男孩用力鼓起双颊,“奶奶讲的这个才是正确的!” “哎……卡多莱亚就是喜欢编一些完美的结局……” “什么嘛!奶奶说,利恩爷爷是悲观主义!” “什么?那个老太婆!” “哇——要吵架喽!”好像很开心似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藤椅,回头扮鬼脸:“我要去向奶奶告状!说你敢说她是老太婆!咧——” “劳伯——”年轻的女子在树下无奈地看着儿子又向大门外冲去:“不要跑太远!” “呵呵……小孩子总是这样的。” “爸爸!都是你太宠他了啦。”继承了卡多莱亚黄头发的女子,双手叉腰,不满地向父亲抗议。 “呵呵……” “笑也不行的哦。您最近吃饭太少了!要给孙子起好的表率啊。今天要多吃一点哦!”她轻盈地走过来,准备扶起老人。 “莱恩娜……我有点累。待会再……” 老人疲倦地说着,闭上眼睛。 他讲了一个太长的故事……现在需要稍稍地休息一下……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我家的门口?” 劳伯背着手扬起头,望向站在自家门前的年轻人。 “我在等人哦。” 背靠着大树站在浓荫里的金发年轻人冲他微笑着眨一眨冰蓝色的眼睛。 “等谁呢?我帮你去叫吧。”他大大方方地说着。 “呀,”眯起月牙般的眼睛,青年掐了掐他的脸,“好活泼的小家伙。嗯,和那个古板的家伙不太像。这么说的话,就是卡多莱亚的基因战胜了嘛。” “耶?你认识奶奶?”不满意地把脸颊从对方手中挣脱,孩子好奇地盯着他瞧,“那你是来找奶奶的?为什么不进去?”他们家的人都是很好客的呢。 “不是呀。”灿烂的微笑着,金发青年竖起食指轻压唇瓣眨了眨眼睛,“我是在等另外的一个人哦。” “是谁呢?我帮你去叫吧。”孩子一溜烟地向回跑去,跑到中途回头一瞥,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妈妈——妈妈——刚才有个奇怪的人要……咦?” 他怯怯地拉住在树下捂住脸的女子,“妈妈你怎么哭了?” “爷爷?”他去推老人的手臂。 “劳伯。爷爷累了……”女子从后面拽住他,“爷爷……睡着了。” “哦?那会睡多久呢。”他还要和爷爷说刚才的大哥哥的事。 “要睡……很久很久……” “一直睡觉不会无聊吗?” 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母亲。 母亲蹲下身,抱住他,满是泪水的脸却微笑着说: “不会的。爷爷一定会做幸福的梦。然后重新踏上另外的旅程——” “是通往哪里的路呢?” “是每个人都必经的路……” “我也会去吗?” “在很久很久以后……” 阳光照耀的庭园,绿树浓荫的围绕中,管家正拖着长长的水管在草坪上喷出银色的水花。穿着长裙子的侍女从书房走出,向女主人报告:“真奇怪,老爷平常最喜欢的那面镜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想,东西会消失就是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去了吧。” 在通往天空的另一条道路上,有人微笑着望着身边高个子的黑发青年—— 这一次,你会陪我久一点吗…… 完 幕后花絮集锦录&背后的真相 ps:此为恶搞版本。对唯美的漫画抱有憧憬才看小说的同志们请立正,向后转。不要再继续往下看……因为真相总是比较残酷。 一:出发的理由! 那是在华莱士刚把利恩变成吸血鬼没有多久,两个人还住在利恩的庄园,尚未踏上变回人类之旅的时候发生的事…… “为了你变成吸血鬼——干杯!” 超没神经的金发男人,兴高采烈地捧着水晶杯狂饮,丝毫不顾黑发男子忧郁的脸色。 “你也该振作起来了吧。来,喝酒。”不仅如此,他还自以为是地亲热招呼着沉浸在痛苦中的男人。 ——他已经喝掉我第n杯藏品了。 双手撑额,利恩瞪视着华莱士,感到阵阵心痛。 “是啊……”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华莱士动作优雅地举起酒杯,“再香醇的美酒也无法满足你了。自从品尝过我……”的血液三个字来没来得及吐出。为了耍帅而故意举了半天的右臂便因无法忍受酸痛而背弃了主人的意志,不小心脱手,让高举的酒杯怦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利恩心疼地看着水晶杯,刚想弯腰收拾,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是谁?”利恩紧张地回过头。 “主人,让我来收拾吧。”面带忧郁的女仆阻挡利恩的动作,屈膝捡拾起落地的碎片。中间几次抬头看他,欲言又止。 “贝尔,发生了什么吗?”利恩注意到了仆人闪躲的眼神。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的脸色很苍白,要吃点东西吗?”女仆支吾不清地说着,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窥华莱士,然后脸忽地就红了。 后者不为所动地报以优雅浅笑,“不必了。利恩的饮食由我负责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女仆的脸突然变成了可疑的火烧云,仓皇退去了。 “她大概喜欢你吧。”华莱士很愕然地征寻利恩的意见。 “住口!贝尔不是普通的侍女,她一直照顾我的起居。我们就像亲人一样。”利恩想也不想地否决了华莱士的胡说八道。 但是,他回想起贝尔不自然的神态,心下猛然一惊。 完了。一定是他变成吸血鬼的事已经被贝尔发现了吧。怎么办?他辛苦地隐瞒就是不想让母亲和妹妹们知道后为他操心啊。 于是,当晚,利恩决定把贝尔叫到书房,与她好好谈谈。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雷声轰鸣的夜晚…… 贝尔脸色苍白地背靠着门板,而忧郁的利恩单手撑在窗玻璃上,不敢回头对上她那清澈美丽的眼睛。 “主人……你知道下人们都在传说什么样的谣言吗……” 面对利恩的沉默,贝尔很主动地开始了话题。 握拳在墙上一砸,利恩深深地皱起眉。他就知道!纸是包裹不住火的! “没错……贝尔,事情就像你想的一样,”利恩怆然一笑,“你可以辞职。不过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好吗……”他应该和以前没有什么外表上的区别吧。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没有太大的障碍。 “这太简单了。”不相信主人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贝尔激动道:“你总是什么都不想吃,天天和那位客人在一起。食欲不振情绪起伏这完全是陷入恋爱的基本症状啊!而且您苍白虚弱到让大家再也看不下去了才派我来当代表抗议!就算是亲热也没有这样的吧!如果您不想让关心着您的仆人们集体暴动的话,就把诱惑着你的魔鬼从庄园里赶出去吧!!” “什、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利恩的大脑忽然一片混乱。华莱士是魔鬼没有错,但是他怎么觉得贝尔的话很有问题…… “主人,你就别再隐瞒了。”贝尔苦口婆心道,“全世界只要有女性存在的地方就有我们组织活动的身影!“同人女联合同好会”的火眼金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你,”招架不住的利恩口吃地辩驳着:“你们以为华莱士是什么人……”连他一开始都没有看穿华莱士是吸血鬼的事实,为什么女仆们却拥有所谓的“火眼金睛”呢。 “当然是——您的这个喽。” 骤然伸在利恩眼前那只手高高翘起的尾指,配合着窗外仿佛迎头霹下的电闪雷鸣。令利恩眼角抽搐牙齿发冷,痉挛地度过五秒钟之后,忍不住仰头咆哮发出觉醒的怒吼声。 “啊——啊——” 这是多么惨烈的谣言啊。只是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忍受!而且竟然来自他最信任的贝尔口中!原来她们竟然在用这种眼光看待自己,人世间再也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呜——他一定要离开这可怕的环境。 于是翌日。 利恩一反常态地主动出现在华莱士的面前。 “华莱士,”打扮得异常潇洒的利恩沉痛道:“请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为什么?”华莱士不解地反问,“这里不是很舒服吗?” “我要去寻找变回人类的方法!”利恩信誓旦旦地握起拳。 “为什么这么突然?” 已经拎着行李走到门边的男人脸色苍白地回转过头,静静地说道:“每个男人都有一两件不愿谈起的伤心事。” “……” 这就是——利恩?鲍威尔之所以执著要远行的真相! 二:getup 话说,利恩在认识华莱士之前,一直是个只要睡下去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醒过来的男人,但是很奇特的是自从和华莱士出门旅行后,他的这个毛病就改了好多。难怪人们常说结伴去旅行是个改正坏习惯的好办法。那么,在没有手机、没有闹钟、没有女仆……的痛苦时代与苦难岁月中,利恩都是怎么克服贫血而坚持到点起床的呢? 只要看了下面的内容,您就会立即了解…… “呀——” 惊天动地的尖叫声让利恩刷地睁开了双眼,砰地一下子坐起身,“怎么回事?”华莱士怎么会发出那么凄厉的惨叫,莫非有强盗来偷袭马车了吗? “华莱士,你没事吧?” 他急冲冲地向噪音源望去。 “呜——我的棺材里爬进一条虫子。”这种情况也是会发生的。哭得梨花带雨的华莱士正可怜地眨着星光眼。 “……” 心里想着再也不要理这个娘娘腔的男人。利恩忍受着一肚子的怒气重新躺下,但是被打扰睡眠的愤怒让他清醒的再也睡不着,只好干脆起来整理马车,还要听身边某个人用佩服的语气说道:“利恩总是说起来就能起来,像我还要赖个一两个小时才起来呢。” 就这样日复一日…… “呀——” “怎么了华莱士?” 尽管日复一日,上演着相差无几的戏码,但是每天晚上都是在华莱士的尖叫声中醒来的利恩,却依然不能领悟装聋作哑对一个男人的必要性。 “你又发生了什么?” “呜——”手持魔镜的美青年泪流成河地转过头,“我居然出现眼袋了。” “……” 所以说,利恩之所以成为利恩,就在于他是个容易被习惯性操纵并且永远不会从过往中吸取教训的男人。 三:正文中的疑云大解密 q1:在拉菲特庄园,利恩与华莱士一同行动调查的时候,为什么两个人色诱女仆的手段完全不一样呢。按照道理来说,利恩的方法是华莱士教的,他自己为什么反而不用那招呢…… 首先,来看一下情景重现。 (利恩眼疾手快,一个漂亮的踢腿动作,左膝高举踏上栏杆,潇洒回首,邪邪一笑,“美人,有空和我聊几句吗?”) 华莱士:(泪流成河)太残忍了。明明知道为什么还非要人家来答。这当然是因为我不够高,没有听过腿不够长就不能耍帅的真理吗?所以人家才走这条成长路线。 q2:利恩与卡多莱亚是如何通信的呢?利恩不是一直在移动的旅行中吗,为什么卡多莱亚可以一直得知利恩的所在地点? 答案一:因为卡多莱亚家的女仆其实是机器猫的妹妹……她有“任意门”。(机器猫版) 答案二:利恩在某处曾收服过乌鸦天狗,它们甘愿做利恩远距离恋爱的联络人。(百鬼夜行抄版) 答案三:卡多莱亚会用一种叫“念”的东西,而且据说她是操作系&变化系的天才。不管距离多远,她系在利恩的头上的捻线都绝对不会断!(猎人玛奇版) 答案四:在爱情小说里真爱是无敌的!只要有爱,这算什么?连已经死了的人都能从天堂再掉下来。(作者任意妄为版) 以上四个答案,您相信哪个呢? q3:最后一个问题,利恩与华莱士之间是友情吗? 答案是——“你说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