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低头》 第一章 凤凰变麻雀 她的名字叫做千本弥花。 如果青森的少女们私下评议“最想杀死她”排行榜,她将毫无疑问位列榜首! 她的母亲出身豪门,她的父亲则是当地苹果出口商会的领袖。就像青森的苹果闻名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千本弥花也是该地上流社会圈无人不识的芳名。 “我希望能够自己上下学!” 芳华正茂、闪亮的十六岁,穿着私立学校白衣红裙的弥花,正对拥有慈祥外表的祖父提出绝对合理的请求。 “普通的……心志健全、年满十六、高中二年级的女生,上下学是不需要专车接送的!”——申述着如上主张,弥花口吻激烈地强调。 “可是我们弥花不是普通的十六岁女生啊。”一贯慈祥的祖父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激动得忘记他茶会会长的身份,“你忘了吗?弥花!在你六岁的时候,可是曾经遭遇被觊觎着我们家族财产的罪犯绑架的事件啊!” “但是……” 梳着双马尾的俏皮发型,少女犹豫地开口:“事后证明绑架者是我们家的司机啊。”可见爷爷所说的安全防范根本也只是脆弱的壁垒。 “如果因为害怕飞机失事而不坐飞机,害怕被车撞而不敢上街,害怕被水烫而不能沏茶,我们的生活就乱成一团了。”少女言之凿凿。 “就算你这样说,不行还是不行!”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固执无比,套着和服外褂的老人抱着老伴的遗像,翘起胡子气鼓鼓地道:“弥花是爷爷细心看护的娇弱小花!和野草般的丫头们可不一样!难道你想让年长的爷爷,因为你的闪失而承受失去亲人的悲痛吗?” “那好吧。”少女失望地叹气,垮下了背着书包的肩膀,“我去上学了,爷爷。” 那是一个和以往完全一样的早上,晨曦的光照亮弥花家几百平方米的宽广庭园。在玄关处提好鞋跟,略微抬头,就能看到黑亮的房车,以及戴着墨镜白手套的司机与英俊潇洒堪比零零七的保镖正神情严肃地等待金千小姐降临的场景。 “每天都是这样夸张……” 在圣格菲私立学院的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中,千本弥花改变命运的一天,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绿色的风吹动少女们漂亮的裙摆,修剪整齐的草坪与小树,装点着装修得格外豪华的校园建筑。弥花迈下房车,触目所及尽是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笑脸。 “弥花同学,早安呦。” “弥花学姐,您今天也很美丽呢。” “弥花的发型总是这么可爱。” “千本!卡哇依!” 女孩子们亲切地握着小拳头,簇拥在她的前后左右。男孩子们也热情地打着招呼,毫不吝惜表现出他们带有野心的灼热视线。 “小姐今天也很受欢迎。” 跟在身后的保镖掏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这是弥花祖父平时最爱阅读的手抄本刊物,起名为《我的孙女华丽的一天》。 “弥花同学念得很好,如果大家都有这样标准的发音就好了。”英文课上,捧着课文念着流利英文的弥花,一向是老师指定的领读者。 “弥花的口语真的好好呢。”与弥花关系最好的美朋,羡慕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 “没有这回事。”弥花微微一笑,“去年圣诞节放长假,去美国的表舅家住了一周,算是做了密集的加强训练吧,这是表哥的功劳。” “弥花的表哥一定也是大帅哥吧。” “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弥花你真的好美嘛。”美朋拉住弥花的手,“你看,皮肤又白又嫩。头发也直直滑滑的,不像我一头细卷……” 看着陷入沮丧的朋友,弥花鼓励地拍拍她的背,“自然卷也很好哦。漫画《银魂》说过,自然卷的家伙都是好人!” “咦?”美朋面露惊诧地张圆小口,“弥花也会看漫画吗?” “当然啊。我和大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弥花是千金小姐啊……” “学校里的同学出身都很好啊。”弥花搞不懂地微微歪了歪头,“美朋家也开着贸易公司嘛。” “不一样的啦。”美朋叹了口气,“弥花是华族,是真正豪门中的豪门。贵族千金与暴发户家的女儿,哪,学校里的那些人,都是这样称呼我们的。” “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弥花瞪大眼睛,“我最喜欢美朋,美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嗯,”美朋高兴地点点头,“我也最喜欢弥花了,即使到了四十岁、五十岁,我们也要在一起参加茶会。” “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对喔!” 两个少女颇为幼稚地伸出小指打勾勾。 “不要站在这里挡路。” 背后传来少年清冷的声线。只是看到美朋瞬间涨红的脸,弥花就知道身后是谁了。她拉住美朋的手,一手提起过长的制服裙摆,往旁边闪了闪。果然,闯入视线的是被称为校园王子的雅阁慎也。 从来不穿制服的少年有着蓬松的卷发,像陶瓷一样精致的五官,宽松的绿白条上衣不时被风吹得四处摆荡,勾勒出格外纤细的腰骨。 “女生就是连上厕所都要粘在一起的传闻原来是真的啊。”满不在乎地露出像恶作剧得逞的猫咪般的笑,少年眯了眯眼,傲慢地扬起细致的下颌在少女的身畔擦肩而过。 “可恶。”弥花抿了抿唇,“趾高气扬的家伙。” “雅阁一定是喜欢弥花。”美朋不舍的视线追随雅阁离去的背影,“他很少和女生主动讲话。” “他只是在找我们的碴,这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弥花微讶地瞧着朋友,旋即恍悟,“美朋喜欢雅阁吗?” “不要讲出来呀!”美朋慌张地捂住脸孔,“他不可能看上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弥花强悍道,“现在回想一下,那家伙确实蛮爱找我们这一组的麻烦,但这也可能是因为美朋啊。” “因为我?”少女的脸像粉红的苹果一样迅速涨红。 “我们不是总在一起吗?”弥花眨着单眼,俏皮地打个响指,“既然你会误以为他对我有意思,说不定其实是因为美朋你的存在哦。” “但是像我这样平凡的女生……”美朋犹犹豫豫。 “美朋非常可爱呢,像洋娃娃一样。”弥花作势抱住美朋的肩,“长得娇娇小小的,连我都会喜欢哦。” “人家一直为长不高而烦恼呢,弥花好讨厌哦。” “哈哈,长得高其实也有很多烦恼啊。”十六岁,却已经有一米七这种模特身材的弥花说出这种话,在美朋心里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总之就是要告白!”弥花给美朋打气。 “但是像雅阁那样,在学校里也有亲卫队的男生,说不定将来会变成什么偶像一类的人物。怎样看,也觉得他和我不会成为同一世界的人。”美朋沮丧地说。 “那就进入他的世界去嘛。”弥花豪气十足地往美朋的肩膀一拍,“想要得到的东西,如果在努力之前就自行否定的话,就会真的得不到了呦。”眨眼摇摇手指,强悍的少女宣称:“这句话是我的法宝哦。” “那是只对弥花才会管用的法宝。”美朋轻轻笑了笑。一贯天真的美朋此时露出的微笑,弥花无法了解。从小到大,弥花不曾有过任何“绝对无法获得的礼物”。虽然父亲总是说“世界上没有‘绝对’两个字”,但懂事的弥花也很少会提出格外的夸张请求。 “就是想要一座岛屿,我也可以买给你。”面对父亲的豪言壮语,弥花只是微微笑道“只有我一个人的岛有什么快乐可言”。 “你的野心真是太小了。”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摸着弥花的头,露出温柔的笑,“真是个没有愿望的孩子。” 其实弥花也是有愿望的,在现阶段而言就是希望可以独立上下学。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的生活虽然早就习惯了,但偶尔她也有无论如何也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路边的咖啡店啊、被称作“二十四小时超市”的地方啊、夜市啊什么的,弥花很想一个人去尝试一下呢。但是和美朋商议的时候,却会收到“哇哦,好像探险一样呢”这种标准大小姐的回应。 最近开始使用网络的弥花,认识了一个庶民类型的朋友,每次她把身边发生的事告诉对方,总会得到最彻底的嘲笑,但弥花还是感到了与对方交流的快乐。因为是自己所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人嘛。可当她这样说过之后,对方却回答“你太傲慢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直考虑自己到底在哪里说错了话,这是弥花最近小小的烦恼。就像美朋的烦恼是要不要去告白,在这座学园里的每个人大概都只有这些可以称作奢侈的苦恼吧。 “有想要说的话,而那个想要对他说的人,也近在伸手可触的位置,真是件很棒的事。”坐在长长的台阶上,弥花对美朋说:“我呢,即使有想要说的话,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所以我认为美朋是不该退缩的。” “就这样一直暗恋的话,我也很不甘心。”美朋把头枕在交加的臂上,出神地小声说:“哪怕会被拒绝,也希望在慎也的眼中有过美朋的存在。” “对嘛,”弥花笑容满满地竖起拇指,“我会守在美朋身边呦。” 预定午休时间的告白,因美朋的胆怯终于还是改在放学后。弥花在雅阁慎也必经的社团教室的门口,截住了与少年并肩而行的几个男生。 “雅阁同学,可以一个人过来一下吗,有些事情想说。” “呦呦,王子被公主钦点了哦。”男生们笑着吹起口哨,在少年的背上推了一把。 近距离看到对方的脸,更加感觉到对方略带骨感的俊美,想着美朋果然喜欢视觉系的男生。弥花把带有一点迷茫表情的少年带到无人的楼梯转角处,美朋正站在那里红着面孔等待。 “美朋有话想要和你说。”弥花笑嘻嘻地按着美朋的肩膀,把她推了出来。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动摇,可是弥花并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 “雅阁同学,我、我……”美朋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握住自己嵌有荷叶的衣摆,“我喜欢……” “这该不会是丑女的告白吧。” 恶毒的言辞打断了美朋背了很久的告白致辞,在少女刹那间失去血色的面孔之前,少年轻蔑地说道:“我最讨厌脑筋不好的女人了。明明长得就丑,还要跟在只会把自己比较得更加一无是处的对象后面,看起来就更碍眼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对,男生们都是这样看待你的哪。” “住嘴!” 在美朋终于哭出声的同时,弥花的巴掌也打到了那俊美的、好像一碰就会碎裂的脸孔上。 “我不准许你这样说我的朋友!” “就算是公主殿下,也没有命令人心的资格。” 以为会被打还回来,但少年只是扬起头,长长睫毛下的眼珠,几乎没有颜色的瞳孔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弥花。 “我说的全是真心话。”可恶的言辞还在继续。 这样下去,只会对美朋造成更大的伤害。弥花咬牙拉起哭泣不止的美朋,少女黑色的直发,摇曳在少年的眼眸中。直到那挺直的背影消失,他才摸着自己被打过的脸颊,小声地呢喃:“好痛……” 弥花的心情差到了顶点。 虽然美朋哭着说不要紧,但只要想到雅阁那张可恶的脸,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过分的人啊。弥花愤愤不平地想。 “很过分吧。”回家的路上,她把事情讲给亲切的保镖和司机大叔听。 “是啊。不管喜不喜欢,也该用更加温柔的方式拒绝呢。”保镖连连颔首。 “小姐以后就不要和这样的人说话了。”司机也说,“这种性格扭曲的人,最会记仇了。” “美朋真可怜,被他当面这样说。”弥花叹了口气。 身侧的男子无声地笑了笑,“小姐,这样的话,也对小姐的朋友说了吗?” “是啊。”弥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鼓励美朋去告白,美朋就不用受到这样的羞辱了。 “……” “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少女瞪大透彻的眼眸,望向微笑的保镖。 “没有。”保镖亲切地张开五指摇了摇,“对小姐来说,没有什么可称作是‘错误’。” 路边闪过熟悉的风景,再转一个弯就会驶入可以看到正门的大道,弥花的心却突突地跳了起来,像有不安的碎片迅猛地滑落,说不出的难过洋溢开来,可又不像仅仅只因为美朋的事。 远远看到家门口聚集着为数不少的人群,似乎还有电台媒体之类的人物……弥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小姐,我们从后门进去吧。”年长的保镖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给宅内打电话,一边吩咐司机不要停车直接绕道走后门。 漫长的通话时间,保镖一直面无表情地聆听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弥花紧张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嘴角似乎在最后收线的一刹,微微地扬了一扬。 “到底发生了什么?”弥花惊惶却命令式地提问。 关掉手机,保镖穿透墨镜的视线静静地看着弥花,“小姐,刚才的回答我说错了呢。” “什么回答!快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弥花加大了音量。 “小姐也是会有错误的。”第一次把手放在了弥花的肩膀,在她身边陪伴她长达数年的保镖先生说:“即使是小姐,也会有不得不懂人情世故的场合。” “可是到底……” “虽然不想把那样的消息告诉你,可是没办法……”在房车驶入后门的同时,保镖推了推墨镜,“今早先生与夫人搭乘的飞机在降落前突然失事……” 弥花一直觉得那是梦境。 怎么会有如此不真实的事呢? 童话里常常有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变成公主的故事,也有睡美人被吻醒遇到王子的故事,也有丑小鸭变成美丽天鹅的故事。但是从来没有听过,公主会变成灰姑娘的故事呢。 不……好像也曾经听到过类似的事……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从什么人那里听到…… 童话的名字叫做《星星王子》。 贫苦的农夫捡到异常美丽的孩子,就像从星星上面掉落的孩子有着出奇的美貌,大家都叫他“星星王子”。可是美丽的少年却有着狠毒的心肠,虐待动物、欺负朋友,甚至瞧不起抚养自己的父母。这样的他,受到了惩处,变成比任何生物都还要更加丑陋的存在,在魔法师的虐待下过着辛苦的生活…… 可是弥花并没有欺负过任何人,也从来没有瞧不起过任何人。弥花不是星星王子,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 即使一直哭泣,总是微微笑着的父亲和活泼爽朗的母亲,都不会再回到身边了。受到刺激的爷爷也因为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家里变得乱糟糟的,公司的股票下跌,被青森排行第二的水果集团收购,这些都是从爸爸的贴身秘书那里听到的消息。 “如果再没有对策,公司真的会被吞并!” “那要怎么办才好呢?”只有十六岁的弥花,只能惊惶地面对大堆的文件与报表,却完全没有任何主见。 “小姐,我们必须反收购才行。”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已经非常坚强的弥花,面对这种并非坚强就可以抵御的事,也失去了主张。 有着温柔眼眸的年轻秘书,用最最诚挚的口吻宣誓他的忠诚:“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在先生身边,承蒙先生的关照。在这样的紧急时刻,我绝对不会抛下小姐不管。小姐可以相信我吗?” “爸爸出事以后,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只有森先生一直以公司为重,我当然相信你。”虽然电影里的秘书总是十分恶毒,但是弥花相信这个把年轻的她叫到公司,一切都和她商量着处理,并且力排重议,也要巩固她地位的男子。 “那么请给我委托书吧。”秘书把手按在胸口,“我一定会用我所有的力量,保住公司!至少要在小姐能够接手之前……” “森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呢,爸爸没有看错你。”感动过后,弥花轻易地交出了印章。 “我想去医院守护爷爷,公司的事请你来处理吧。” “好的。不过……”秘书温柔地叮咛,“小姐也不要累倒。最近家中也有许多事吧,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要微笑着面对一切。” “嗯。”听到了温柔的话,眼中反而会有水气浮动呢。弥花坚持微笑着说:“因为我还要活下去,所以就不可以摆出于事无济的哭泣的脸!” 这也是爷爷曾经告诉弥花的道理。 祖母是在弥花七岁时去世的。弥花还残留着当时模糊的记忆。非常悲伤的爷爷对因为祖母不见了而大哭的自己说:“如果发生了怎样也无法抵御的痛苦,就要给自己一个二选一。我是准备活下去呢,还是就这样死在悲伤中?如果真的难过到连活下去的力气也没有,那么就干脆地选择死亡好了。但是,即使再难过也要活下去,那为什么不把难过的时间直接跳过呢。虽然,心是无法控制的东西……”那时的话,弥花虽然不懂,但却无比强烈地留在了脑海中,是因为爷爷在说完的同时,对着弥花微笑了。一边流泪却还是微笑了。 “因为我有弥花,所以我还要活下去,活下去等着看弥花穿婚纱的样子,替奶奶的分,一起看……” “因为我还要活下去。”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弥花对自己说,“所以我不可以一直悲伤。我要把爸爸、妈妈的分,也一起活下去!”尽管这样说,努力地想要露出微笑的表情,镜中的自己却还是泪流满面。或许这就是爷爷说的无法控制的东西吧…… 但是,只有坚强还是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 弥花很快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董事会的董事们冲入弥花的家,那些平常见到她总是笑容满面地夸奖她的长辈愤怒地指责她出卖了公司时,一瞬间的绝望像闪电划过弥花激痛不止的胸膛。这种难过,不是因为遇到不幸的事,而是过往相信的东西,被粉碎的痛苦。 “你是白痴吗?” (呀,这是贵千金吧,一看就是优等生呢。) “怎么可以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森那个叛徒!” (真可爱,如果我家女儿也能这么懂事就好了。) “现在怎么办啊!你打算拿什么来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当初可是被你父亲的花言巧语打动,才会入股的啊!” (能够和您一起工作真是愉快,好像什么都不必做也能从天上掉下钞票来哦。) “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闹上法庭!要你卖掉房产!也要得到应有的补偿!我们会这么倒霉,都是因为你那不负责任死去的父母啊。” 现实狰狞的嘴脸,与过往温柔的面孔,像电影一样交错出现在弥花的眼瞳。为什么同样的人,却可以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差,望着以往叫做“叔叔伯伯”的长辈,如此狺狺咆哮的脸,弥花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她流泪看着把这群人全部轰走的保镖先生。 “因为每个人都在经历这种事。” 保镖的视线透过墨镜,静静地却也是灼热地盯在弥花的脸上。 “小姐,这是必经的事。” 弥花不甘心地质问:“难道痛苦、悲伤、被欺骗都是必经的事吗?” “没错。即使是幸运得像小姐你这样的人,都无法摆脱。”没有惯常懒散的微笑,凛然望着她的保镖这样回复。 弥花哭倒在家中的沙发上,不明白为什么温柔的森秘书,会联合敌对企业,在这个紧要关头出卖公司。但是后悔也只是无用的事,弥花最担心的是医院里的爷爷。 “如果我能早些赶到,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吧。” 身在美国的姑姑终于赶来了,弥花含泪被姑姑拥入怀中。 “好了,以后的事就交给我吧。”有着熟悉的像妈妈一样香味的姑姑,温柔地抚摸弥花的头,“弥花,还只是小孩子呢。” 公司的事交给律师处理,家里的事交由姑姑打理,弥花重新回到正常上下学的生活里。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司机、保镖、一个个都离开了千本家。终于要提着书包自己步行上学的弥花,在第一天就因为拿捏不准时间而迟到。 “小姐,保重啊。” 拎着行李的保镖在临行前,这样说道。 第一次发觉这个人已经和自己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弥花,难过得像失去了最最亲近的朋友。从来没有发觉过他的重要,一直都觉得如果摆脱他就可以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才发觉真的好可怕。但是家里变成那个样子,已经无法承担额外的费用了。这样说着的姑姑遣散了所有的佣人。弥花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而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学校也完全改变了…… “大小姐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为什么还要上贵族学校?” “飞机失事不是可以拿到大笔保险金吗?就是用那个来支付剩下的学费吧。” “脸皮真厚呢。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转学的呀。” 这样刺耳的言辞,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弥花的耳膜。 但是弥花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哭泣,只是瞪大眼睛无视他们,昂首地走过去。 因为、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不需要感到羞耻。在完全是正直明亮的教育中生长的弥花,就像一株笔直的植物那样,拥有属于她的风姿。 “真是讨厌,好碍眼。” 站在楼梯台阶最上层的少年,蹙眉看着走上来的弥花,伸出了手,“你的样子非常惹人厌,失去父母不是应该哭到脸肿吗?”他用力把弥花推下了楼梯,“对呢,就像现在的样子。” 脚在跌下去的同时扭伤了,弥花倔强地忍痛抬眼,若在平时,一定有数不清的手会伸出来抢着来扶她吧。但是现在却化为冷漠的注视,以及嘲讽的笑声。 “弥花?” 天真可爱的声线在背后传来。 只是回头,就看到了最熟悉的朋友的脸。美朋睁大眼瞳,湿润地注视着她。 “好可怜呢,衣服都弄脏了。”轻盈得像小鹿一样奔来的身体,甜美得像天使一样的微笑。 “你的父母遇到了不幸,真可怜。你家的公司倒闭,真可怜。连车子也没有了,真可怜,听说最疼你的祖父也快死了,真可怜……弥花。” 少女大大的眼睛近在脸前,粉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你真的好可怜呢。” 心脏剧烈地跳动。 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是像坏掉的唱片那样,反复跳着“真可怜”这样的字符。被同情了,为什么会是全身都要燃烧起来的感觉。说着“真可怜”的少女的笑容充满可恶的味道。比被打了耳光还要难受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这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羞辱又是什么!弥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嗤。”有谁在不屑地冷哼,“这就是女孩子的友谊呢。” 抬头,视野一片昏暗,看不清是谁说了这样的话语。 只能见到黑色的皮绳在细白的颈上闪动。 突然很想就这样消失,无法忍受继续存在于这里。不是畏惧冰冷的言辞,而是其他的一些无以名之的东西。 在自尊心碎裂的声音里…… 弥花想起了保镖先生的话——“小姐,这样的话,也对小姐的朋友说了吗?” 他一定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吧,但是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自己呢?有锐利的东西化为悲鸣,震动在弥花心里。无法去痛斥美朋,因为自己一定犯下了不知名的过错,就像受到诅咒的星星王子那样。 但是,但是我并不是成心想要那样的。弥花在心底拼命地解释,我不知道原来被别人站在高处同情是这么差劲的感觉。 从生下来就一直都是处于最高处的大小姐的弥花,即使不明白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不对。就像保镖说的,对小姐来说,没有可以称之为“错误”的事。是的,但是这个前提是,她一直都是“公主”的话…… 我到底一直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呢?弥花开始思考,究竟以前的是假象,还是现在的是假象?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学校,被迎面撞到的路人斥责:“没有教养!” 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因跌倒而弄脏,弥花在迷了几次路后,才终于走回到家门口。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没用。为什么已经十六岁了,却还会迷路呢?没有人接送、没有人照顾的自己,竟然只是这么没用的一个人。 被强烈的羞耻心刺激到发抖,弥花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现实。大门口的铁锁,阻隔着弥花与温暖房间的距离。 “为什么啊!我是弥花啊。”怎样敲打也无法得到回应,她虚弱地任由身体滑下,还是紧紧地握着拳头再三敲击。 “我是弥花啊。为什么要锁门,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华灯初上,城市里飘着隐隐的雾气。天气越来越冷,穿着校服的弥花,打了个喷嚏。又饿又冷,简直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蜷腿抱着书包,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想着曾经的很多快乐的夜晚,那时以为是平常的事,却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冷漠的声音响起,黑色皮鞋出现在弥花的视线里。 “这已经是我的房子了。我买下的。”男人居高临下地说着,他似乎知道弥花的身份,却只是无情地解释。长长的刘海遮住一小半面孔,又高又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黑色的围巾。弥花愣愣地看着他,却只认出了他身后的人是森秘书。 “你……”像发怒的小猫一样,弥花一下子站起身,“你就是他的幕后老板吗?逼倒我家公司的人!” “不不不,不是这样。”森秘书横亘在两个人中间,“这只是买房的人。” “那为什么会和你这个坏蛋在一起?”弥花愤怒道,“我才没有卖过房子!这里是属于我的家!”对,这是弥花的家!是弥花生下来就在这生长的地方,有她和父亲、母亲、祖母、祖父的回忆!是她的宝石! “可你姑姑已经把它卖掉了。在很多天以前,她就在积极地寻找买主了,小姐。”推了推眼镜,森秘书笑道,“你还是这么天真呢。” 血液迅速地降到冰点又因愤怒被点燃,弥花不顾一切地扯住森的袖子,“她在哪里!她去了哪里!” “她走了。不过还算有良心,她至少带走了你的祖父。” “爷爷?”弥花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还是站稳了脚步。 “放心吧,那毕竟是她父亲,她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但是,她也确实没有义务要照顾兄长留下的拖油瓶。”冷漠地扬眉,曾经那样温柔的森秘书漠然地注视着失去了一切又被亲人抛弃的弥花。 “请让开好吗,我的朋友是这间房子新的主人。他要进去。” “你是罪犯。”弥花哭泣着指责森,“你是欺骗了我、出卖了公司的人!你甚至还夺走我的房子。” “你讲讲道理好吗?如果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才不会帮那女人找买家。你就想想,至少这些钱,可以维持你祖父的医药费吧。”森极力摆脱弥花的纠缠,但是弥花却怎样也不肯放手。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在像洪水一样的惶惑湮没她之前,必须拽住一个足以支撑她的点。 “放开。”不耐烦的森用力抽出手臂,受到反作用力的弥花踉跄地向后倒去,胳膊肘传来痛楚的同时,落地的瞬间就已经擦破了皮。 “真可怜。”同样的话语,自那名有着长长刘海的黑衣男子口中说出,却不带有丝毫怜悯的意味,正因如此,弥花也没有被羞辱的感觉。 “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不带任何感情,他只是陈述一项事实般地说道,“像被拔掉了羽毛的凤凰那样。脸脏掉了,衣裳也很脏,很快就会变得像乞丐一样。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你,也很难找到可以投靠的人。” “你……”弥花愤怒起来,这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家伙,为什么要说得如此难听? “可是。”伸出手指,点中弥花柔软的正欲张开的唇,“你还有非常珍贵的没有失去的有价商品。” “没有失去的商品?”弥花下意识地反问。 “嗯。”没有表情的男人微歪过头,“你至少还拥有你自己。那是如今败落到看似一无所有的你,唯一可以出卖的东西。” 第二章 东京华尔滋 “你不要太过分了!”弥花愤怒道,“我才不会做那样的事!” 男人低低地笑起来,弥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他笑的时候,眼睛里也没有除去讽刺之外的感情,就像个过于傲慢的人偶。 “我并没有叫你去卖身啊,大小姐。虽然也可以那么说。” 他像是愉快似的看着弥花,从上衣口袋里慢慢掏出一张名片。 “你想过当模特吗?公主。” 从掌指间滑落的纸片,施恩般地落在弥花的膝头。 “随便你怎样决定,都是与我无关的事。” 男子转身走向紧锁的大门,再回头的时候叼起一根香烟,暗夜中忽闪忽亮的红色,清楚地映照出没有过多表情的脸,“那是在东京的地址哦。所以——”脱下的皮手套连同一张大额钞票一并甩来,“就当是我借你的吧。” 弥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算像乞丐一样被人迎面掷来东西,但因为她确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也只能瞪大眼睛,紧紧地咬住嘴唇。 他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是好人,却没有对自己说任何温柔的话语。如果是坏人,他却给了她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弥花已经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拥有温柔笑脸的人,因此这个一点也不温柔的家伙,反而给了弥花一种想要尝试也必须去尝试的信心。 就像他说的,除了这个身体,弥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但是弥花还是想要坚强地生存下去。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站起来,哭泣着,但是只是无声地哭泣着。弥花戴上男子的手套,把名片放在唯一温暖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那张钞票,走向了车站。 模特,穿着华丽的衣服,在镜头前展示商品的人。弥花对于这个行业,只有这样朦胧的定义。 名片上的地址,写着“银月模特经纪公司”。而在名片的边上,有一个手写体的帅气签名:贵史。 只是这样两个字。弥花猜测,这是给自己名片的男人的姓氏。但是他是谁,真的凭着这张名片,自己就可以成为模特吗?这些事都让一路远道而来的弥花充满不安。她没有任何行李,甚至穿着已经弄脏的校服。这样的自己,看起来一定非常狼狈吧。为了找到名片上的地址,一路上弥花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站在有着灰色铁架外设楼梯的二层小楼前,她用手指不安地梳理头发。然而不跨出第一步,就不会有所谓的转机。反正她已经遇到了最差的情况,不会再有更差的事发生了。这样鼓励自己的弥花,走上了钢架般简陋的楼梯,推开了挂着公司牌名的小屋的门。 “谁?” 太过紧张忘记敲门就闯了进去,会有人惊诧也是理所当然。弥花心慌意乱地抬起视线,像在课堂上被点名那样,大声回答:“我叫千本弥花!” 视线所及是一张温柔清秀的少年的脸。 白色的衬衫像是在哪里看过的制服,黑蓝色的眼镜框似乎只是装饰品般堆在少年纤巧的鼻子上,淡茶色的头发有着清爽的感觉,微长的部分,刚好够用夹子在脑后系成只有手指关节长短的一绺。 在推门前弥花设想了很多场景,可是情况还是出人意料。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难道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吗?弥花感到为难的同时,少年却亲切地微笑了,“你好,我叫景棋。你是李先生新找到的模特吗?来报到吗?”他走到门背后拿出折叠椅,“他有事出去了,先坐着等一会儿吧。” “我我……”弥花紧张得不知该怎样解释,她把藏在手套中的名片用尽全身的力气递过去,“是有人给了我这个!” “啊,等会再说好了。你先喝杯热水吧。” 少年不在意地把名片放到了桌上,那是弥花如今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弥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名片,不敢转移视线。生怕它会突然消失,让她再也无法拿出更多的东西证明自己。 “请喝水吧。” 少年好听的声音带着磁性,洁净的手指握住同样洁净的玻璃杯,递到眼前。接过水杯,才意识到自己冷得发抖。暖暖的水喝下去第一口,身体才恢复了对冷热的正常感知。 少年温和地看着弥花,直到她慢慢把水喝完,才问:“是不是摔倒了?外面的梯子很难走。我也常常会摔倒呢。”说着,顽皮地吐了下舌,又笑了起来。 “不、不是的……”意识到一定是自己的衣服上的污处让对方有了这样的误解,弥花非常尴尬。 “不要紧。只是一些土而已,清洗过后是不会留下印记的。”少年已经走到沙发旁,拿出湿纸巾,又再走回弥花身前,弯下腰,用纸巾轻轻地擦拭了起来。少年的手指细细长长,动作灵巧轻盈,他仔细并温柔地擦拭弥花衣服上的脏污,却又非常细心地没有碰触到弥花的身体。 “这里破掉了……”注意到弥花手上的擦伤,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的脸。 他的眼睛像最为温润的玉石。即使是处在防备状态的弥花,也无法拒绝这么亲切的善意。 如果他问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该怎样回答呢?弥花不想说谎,可也不愿回忆。每个人都有绝对不想告诉陌生人的事,也有只能和陌生人才可以交谈的话题。弥花只好绷紧嘴巴,不安地坐在原地。在没有得到被认可、被接受的答案以前,她都要时刻承受这种不知所措的惶惑。 “不用太紧张。李先生是很好的经纪人。”少年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安,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微微笑着。他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像可以直接碰触到弥花的心里,就连一直紧绷的部分也被那个声音抚平了一样…… “外面还真是冷呢。” 这时,戴着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男子从外面手抖脚抖地进入。 “李先生。”少年在第一时间把名片递了过去,像是为了快点安抚这个因紧张而发颤的受伤动物般的少女一样,开口道:“是弥花拿来的。千本弥花哦。” 弯着眼睛微微地笑,少年把手伸向一旁的少女。只是听过一次自己的名字,就真的记住了自己的少年,也给弥花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如果是自己的话,会这样去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吗? “你竟然能得到贵史先生的推荐啊。”中年男子惊诧地看着手中的名片,接着向弥花展露出安抚的笑脸。 “弥花吗?真是好听的名字。这样一来,也不用起艺名了。” “就是说……”弥花好像快要哭出般地抓紧衣服边缘,“我可留在这里吗?” “当然啊。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身高也超过一般女模特。像你这样有资质的人才,我可是不会放走的呦。”把手放在膝盖,不在意地将名片丢向身后被称作“李先生”的男人,温柔地蹲下身,仰望着面前的少女。 “叫我李就可以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怎样也无法忍得住。就好像景棋的那杯热水,完全化作了弥花的眼泪一样。没有问,什么都没有问,就这样接受了她。既温和又亲切的人,可以令她放松的环境,让一路因紧张而全身紧绷的弥花,终于哭泣了起来。 “可以告诉我你的年纪了吧?” 装作没有看到弥花的眼泪的李随意地问着,默默坐在一旁的景棋,无言地递来纸巾。弥花在弥漫着善意的环境里,用力忍住了不断滑落的泪水。 “千本弥花,十……”她猛然间怔住,是因为视线撞到挂在墙上的月历,“十七岁……”她咬着嘴唇回答。今天,竟然是她的生日呢。上一个生日是怎样度过的呢?像个最最奢华的公主那样,在华丽的大厅召开了舞会。爸爸、妈妈、那些拍掌欢呼的人,每个人都在等待她闭上眼睛许完三个愿望再吹灭蜡烛。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是唯一的主角,被全部的人所宠爱。那些理所当然、不需要付出努力也可以得到的东西,已经全部失去了。 就当作自己已经死掉了吧。弥花这样对自己说,对的!当作已经在那个又黑又冷的晚上死掉了。现在的自己,这个第十七年的千本弥花,也是第一年的千本弥花。完全地新生了。她要度过新的人生。这一次,所有全部,都要自己一个人争取,是不是这样,得到的东西,就再也不会轻易失去了呢。想着想着,眼泪就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如果你是人鱼公主,我已经有一万颗珍珠了。”景棋调皮地笑了,温柔地伸出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接触到皮肤的指肚,带来触电般暖暖的错觉。 应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呢。 弥花混乱的头脑来不及整理,只是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无由来的如此让人感受到足以眷恋的依托。 “这里的房租很便宜。”景棋拉开窗帘,用手按住窗台,试着往起蹦了蹦,“地板也很坚固的样子哦。” “真的没关系吗?用公司的钱租房子……”弥花赤着脚,用景棋打的水擦拭榻榻米,一边不安地询问。 “普通来说是不会啦。不过……弥花不是有困难吗?”头发后面梳着好短的一小绺头发的少年微笑回眸,“李先生既然签下了弥花,就要照顾到最后!” “收养了宠物就要照顾到最后一刻的说法吗?”额角出现长长的黑线,自己像是被收留的动物哦。 “弥花努力工作的话,就可以快点赚到钱还给他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模特……”弥花非常不安,与其说是害怕做不好工作,更怕的是如果自己做不好的话,接下来就又要流宿街头了吧。况且,不要说做过模特,弥花根本没有任何工作的经验。 “唔……”景棋收回凝望窗外的视线,看着笨手笨脚擦地板的弥花,“那么弥花做过其他的工作吗?” “没、没有。” “我想也是这样。” 目睹着景棋露出温和的笑容,弥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握紧了抹布,“你、你一定是在笑我笨吧。” “没有那样的事。大家都是从不会渐渐地变成会的。不管任何事都是这样。所以只要还拥有记忆的人,就不该有去嘲笑别人这种行为。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时常忘记自己也曾经是一张白纸,而去责怪和自己有着同样经历的人。”少年温和地说着,可是弥花想,景棋是不会了解的。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经历这么倒霉的事。 “所有弥花不擅长的事,我都可以和弥花一起学习。” 不觉间,景棋已经来到身边,拧干了抹布,和弥花一起擦了起来。把抹布摊开到最大限度,少年赤着脚从这一边跑到另一边,然后微笑回眸,抛给弥花一个灿烂的笑颜。 “我也会陪弥花一起去找短工哦。” 景棋真是好人。明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李先生说要照顾弥花,就真的对自己这么好。弥花再笨也能了解,这并不是因为接受了吩咐的缘故,而是景棋他拥有温柔的能够体谅别人的心。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景棋给她的那杯热水的温暖。当时,少年一定是察觉她的寒冷,而一再坚持让她先喝水吧。 没有问“你很冷吗”,而是说“请喝水吧”。 永远都用最有效的话语取代即使问了也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样的人,弥花是初次见到。就像踩在脚下的这个简陋的房间,弥花也是初次见到。在来到东京的这一天里,有那么多东西是初次见到,但是弥花还是觉得,初次所见的景棋温柔的笑靥是这所有的第一次里,最最美丽的存在。 无法说出“谢谢”这么浅薄的话语。 但有些温柔又重要的感情,却在弥花的心里滋生萌发。 “景、景棋……”她停下手中的抹布,第一次忐忑不安地注视一个少年。 “嗯?”少年也微微笑着对上她的视线。 “我可以和景棋成为朋友吗?” “当然可以。我也十分喜欢弥花。”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再次让心被温柔地震动了,虽然以前也有美朋作为朋友,但却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动。 弥花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并且发誓绝对不会再轻易哭泣。 虽然看到她的眼泪,却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的景棋的存在,让弥花感到无比安慰。 “景棋是模特吧,为什么也要打工呢?” “因为我并不是什么知名的模特啊。”景棋带着些许为难地笑了,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想弥花还不知道……我们公司也只是一家很小、很小的经纪公司。所以很多工作,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 “争取?”弥花眨了眨眼,她以为只需要穿上衣服走来走去就是模特的工作了。 “我平常是在咖啡店打工,我会带弥花去那里试试看。不过弥花也不需要太过担心,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接受就可以了。” “我、我有预感……我会很笨。”垂下头,弥花无法说出自己连咖啡店里当客人的经历都没有过的事。 “怎么会呢。”景棋认真地保证,“弥花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模特的训练,但是走路的姿势却非常优美,我相信弥花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模特。” “嗯……”以前也曾经被无数人夸奖过无数次,但是景棋的赞美还是让弥花感到了害羞。以往所得到的东西都是虚假的,所以才会失去得那么轻易。弥花想要拥有不会轻易失去的东西,也只能凭着自己重新一步步地获取。 “虽然现在才问这样的事很奇怪,但是贵史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整理完简陋的房间,弥花靠在墙上休息,一边问景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杂志界的名人吧。”景棋打量着空荡荡的四壁,忽然站起身。 “要回去了吗?”虽然知道这是肯定的,但是弥花却充满了一个人开始生活的不安。 “我出去一下,很快再回来。”在关上门之前,少年微笑着挥挥手指。随着关门的声音,房间里真的只剩下弥花自己了。所有被紧张暂时压抑住的悲伤、寂寞,就又随着神经暂时地放松,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姑姑究竟把爷爷带到哪里了呢……她会照顾生病的祖父吗?而她又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一连串的问题煎熬着弥花的心,而仅靠焦虑却无法解决任何一个问题。那名叫做贵史的男子的脸……在弥花模模糊糊快要睡着的意识中浮现。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张脸,然而还是可以看到清俊的眉目……依稀地带了点莫名的熟悉…… 再次睁眼的时候,房间里像变出了许多东西。粉红色的毛巾、肥皂盒、一套衣服,还有一箱泡面。虽然是这样简陋的日用品,但是弥花却窝心地想要再次哭泣。除了景棋不会再有其他人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了…… 贴在墙上的纸条上有着少年留下的笔迹—— 明天,带你去打工哦。 所谓的模特,原来并不仅是穿上衣服在t型台走来走去。还有拍摄服装杂志的、展示时尚发型的以及广告代言……弥花在进入经纪公司后才知道有这样多的区别,还大大地吃了一惊。而无论弥花表现出多么迟钝,景棋都能细心地为她讲解。 第一次看到弥花不用水泡,就直接吃泡面后,景棋似乎对弥花再提出怎样的问题都不会感到惊讶了。瓦斯的使用、温热食物的方法……以及这个世界存有公用澡堂这些事,全部都是景棋教给弥花的。这个温柔得与年纪不合的少年,只是看到泡面这一件事,就已经理解了弥花在此之前的生存模式。 “这只是简单就能学会的事。即使现在不会也不需要感到慌张。” 景棋的声音简直就像魔法一样。景棋说不要紧,她就觉得好像真的一切都可以很简单。虽然长年不做家事,手脚的协调力很差,但是一直以来头脑灵活的弥花只是不解世事,却并不愚蠢。 景棋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很快掌握。 虽然一个人去杂志社拍照片,还是很胆怯。但景棋发现后,只要有时间,也会常常陪她一起去了。 “到你能够独立生活为止。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把手揣入毛衣的口袋,像要被宽大的衣服湮没一般的少年可爱地笑着保证。 “我想一直一直,都和景棋在一起。”虽然明白景棋是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外人,仅限于好心的同事。可是弥花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任性的话。在景棋的身上就是存有这样的魔力,让开始觉得人类很恐怖的弥花,再次产生了想要接触他人的温暖的心情。 少年略微为难地笑了,“弥花真的很喜欢撒娇呢。” “只有和小景一起才是这样。”弥花没有说谎,就算是在以前的日子里,弥花也并不是喜欢粘人的类型。或许因为如今能够让她依赖的人,只有景棋,她才会越发想要抓住这近在眼前的温暖。到能够独立生活为止吗……即使这是有时效的魔法时刻,弥花也希望紧握在手中。 想要变得更加坚强。 变成能够让景棋喜欢的女孩子。 这样,是否他便会成为自己不再轻易失去的人呢…… “弥花最近变得独立多了哦。” 李先生夸奖着弥花,从抽屉里拿出两份资料,分别递给并排坐在面前的景棋与弥花。 “哪里,我实在有太多不懂的事,都是您和景棋在照顾我。”弥花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却对上景棋温润的眼眸。心脏骤然加快了节拍,最近,只要对上景棋的眼睛就会变得这样奇怪。 “新杂志的封面模特甄选?” 在弥花想着心事的同时,景棋已经飞快地阅读完手中的资料。 “李先生打算让我和弥花去参加吗?” “是啊。”坐在写字台后的李,双手交织抵住下颌,“说真的。我们这间小小的经纪公司,称得上有资质有潜力的就只有小景和弥花了。但是也只能接到普通的潮流杂志拍摄一类的工作。所以这次真的是很好的机会,这本新办的杂志,囊括了时尚、发型、化妆、资讯等多样载体……背景关系也异常雄厚。这等于确保了它注定会受到消费人群锁定年轻层的商品厂家的广告商的注意!” “也就是说,如果能参与这家杂志的工作……就有了出演电视广告与年轻系产品代言的可能吧。”景棋利落地接道。 “说得没错,景棋的头脑还是一贯的优!”李先生点点头,“此次选拔不限男女性别。因为是新的杂志,一次性签下的模特也不可能只是一名两名,弥花和景棋都要争取到机会哦!这也是我们公司能够继续生存发展的转机啊。” “我知道了。”景棋笑着承诺,一面伸手拍上弥花因不安而僵硬的脊背,转过头,清爽的茶发下,是温润闪亮的大眼,少年灿烂地笑着说:“弥花,要胜利哦,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同一家杂志拍摄喽。” 只要得胜就可以和景棋一起工作。对于弥花来讲,这句话比其他一切条件都更像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那我们就开始准备吧!”充满干劲,从手指到脚趾,甚至连每一丝头发都洋溢出热情的力道。这就是把全部所有都投入到某一项事物中的人们所特别具有的魅力吧。弥花拉起景棋,向写字台后的李,笑着挥了挥手。 “真是美丽的微笑呢。”看着弥花与景棋的身影,李先生也微微地笑了。初见时像脏乱的小猫一样,只是手脚细长的少女,已经开始显现与众不同的魄力了。 “呀呀。该怎么说呢,贵史果然真的很有眼光……” “弥花的头发,如果卷成卷发一定会显得更加飘逸吧。” 被弥花拉去逛百货公司的景棋的双脚站立在卷发器的柜台前。虽然知道少年只是无心的言词,弥花的眼前却浮现起过往的卷发的朋友……当下脸色黯淡地回答:“我还是比较喜欢直发……” “哦。说得也是。”回头,景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弥花的直发很有和风。我只是听说这次的摄影师是个喜欢卷发的人……” “摄影师?” “对啊。李先生给我们的资料上有写。这次负责甄选的也是那本杂志今后的封面御用摄影师。”景棋弯腰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前,寻找目标物,一边说道:“是行内非常有名气的摄影师叶久司哦。弥花没有见过他拍摄的作品吗?” “没有哦。不过能让景棋觉得好的话,就应该是很有才华的人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啊。”他笑着扬起手中的东西,“是新款的唇蜜。弥花买这个吧。重要的甄选,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 “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没有阻止少年径直拔开口红的盖帽,低头帮自己开始涂抹的举动,弥花张着大眼迷惑般地看着景棋,“景棋明明是男孩子,却对细枝末节的事很在意。” 少年的动作和微笑都没有停止,“就像从指尖开始发作的病毒那样,虽然是小小的伤口,也有致辞命的可能。所以……”放在肩头的手撤离,景棋转过弥花的身体,让她直接面对镜子,“要从细小的地方开始武装自己。喏,很漂亮吧。” 唇蜜是淡淡的桃红色,舌尖品尝到蜂蜜的幽香。镜子中的她,就像魔法被解禁的睡美人,闪烁出熠熠的光彩。即使知道这是因为商店的灯光特别明亮,又与地板上的蜡相互辉应的结果。但是弥花还是觉得,赋予了她魅力的人不是灯光与口红的缘故,而是景棋的赞美。 “小姐,我买这个。” 景棋已经向销售处的小姐打了招呼,拿到了装在精致盒子里的口红。 “非常可爱呢。”少年把口红揣入弥花的口袋,一面说道:“现在的女性商品颇具巧思,即使是一管口红也会装饰得十分精巧。” 弥花被他牵着手,踏上商场盘旋的电梯。身侧逆向而行的电梯上站着那么多的人,但在镶嵌于电梯上的镜子里,在弥花的眼中,全部人都只是黑白背景般的存在,只有这个拉着她的手向前行走的少年,才是繁嚣中唯一的真实。 为什么呢?和景棋在一起,好像不需要语言。只是这样牵着手,她就能够感受到自景棋心中传出的暖意。即使无法说出口的话,那些“谢谢”、“珍重”……因为各种不相干的事而变得无法轻易汇成声音的语言,景棋好像也只是看着她就能够了解。虽然这只是弥花擅自的想法,但一直到景棋把她送到家门口,那种温暖的氛围都流动在他们中间。 “要早早睡哦——” 少年挥舞着手臂,站在微冷的风中,仰头微笑,“模特要以最好的精神出现,是敬业的做法哦。” “嗯。我知道了。” 趴在栏上的她,也微笑着向楼下挥手,“小景也要早早睡——” “好哦——” 灿烂地微笑着的少年温柔地挥手,然后转身,淡茶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夜色里闪烁着微亮的星芒渐渐消失…… 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弥花不自觉已是满面微笑。来到东京的那天,以为自己从此以后都再也不可能有快乐的感情了……是景棋那会令人产生回复冲动的笑颜,把微笑重新染上了弥花的脸。 翻开冷清的房间里散落着的杂志,翻到拍有景棋的那页。工作中的景棋微笑地望着镜头,穿着平常不可能买得起的衣服。画面里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但是注视着美丽的少年,弥花此刻想的却是,如果能得到这次的工作,多赚些钱,就把景棋在拍摄时戴过的围巾,买下来送给他。 因为可以随着人的心意改变形状的围巾,真的真的非常适合温柔的景棋。 来甄选秀场的人超乎了弥花的想象。 “这么多……”只是站在门口已经开始觉得不安。 “是啊。”景棋像往常一样轻快地接道,“虽然李先生说要的人也会相应多一些,但按比例来算,果然还是很难被选上。” “景棋一定可以!”弥花用力握拳,给他打气。握住景棋的手走进去。触目所及全是漂亮可爱各型各款好像人偶娃娃般俊丽的少年少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杂志模特汇聚一堂,弥花的视觉受到不小的冲击。 “果然……”景棋小声道。 “什么?”弥花转过头。 “我是说弥花果然很高呢。即使在这么多人中,弥花也非常耀眼。” “是这样吗?”弥花慌张地摸摸脸,确实,只讲身高的话,在女的杂志模特中弥花算是很高了。就算和景棋站在一起,只要穿上高跟鞋,就几乎是一般高。 “景棋?”从旁边走过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年驻足回眸,旋即露出高兴的神色,“这不是景棋吗?你也来啦。” “是啊。”景棋弯起眼眸,向少年笑着打了招呼。 “景棋好像认识很多人的样子呢。”弥花不安地四下梭巡,周边的模特们,有很多都随着少年适才的招呼声向这边望了过来。 “都是在拍摄中认识的呀。”景棋不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我只是工作的时间比较长而已,弥花也应该会碰到熟人才对。” 弥花没有说话,只是把后背贴上墙壁,咬紧了嘴唇。就像景棋说的,平常的杂志拍摄中,也会遇到要和其他人合作的工作。但是弥花从来没有向别人主动打过招呼。涂抹着妆容的精美脸孔,在弥花眼中就像阻隔她无法看清人心的面具。那些美丽微笑的脸,会变得有多么恐怖,弥花很清楚。 即使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在这个陌生的都市,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可是弥花无法阻止生理嫌恶的本能。除了景棋,弥花几乎讨厌去和所有看起来温柔的人接触…… 那样的人最会骗人了,不是吗…… 想起这样的事,眼睛还会微微地发酸。弥花抬起手背,想要按住眼角。她至少不想在景棋面前流泪。但是抬起的肘部却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听到“哎呀”少女尖叫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啊!” 手里拿着化妆镜与眼线笔的少女大声斥责弥花。因为被撞到的缘故,蓝色的眼线笔在少女精美的妆容上划下一道崎岖的痕迹。一想到如果是刺中了眼睛会产生的后果,弥花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真是太抱歉了。”在角落处与熟识的朋友相互招呼的景棋用余光瞟到这边的事,几乎是立刻奔了过来,弯腰向少女道歉。 “她不是故意的。这里太挤了。”景棋一面诚挚地表示歉意,一边翻找口袋中的纸巾,“请用。真的很抱歉。” 弥花的心里难受极了,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要让景棋来为她奔走。但是怔立在那里的弥花的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虽然难受,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被弥花的手肘撞到的少女长得非常娇小,比弥花矮了一个头不止,因为是杂志模特,只要身身材匀称面容娇美,并不像走t台的模特一样,要特别强调身高。刘海剪得短短的露出洁净的额头和弓型眉毛,少女有着涂成珊瑚色的饱满嘴唇,同时拥有性感与稚嫩的娃娃面孔是近来模特界非常流行的风潮。她穿着短款的红色靴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腿,宽宽大大的上衣后背印着一个草莓。蓬松的卷发也挑起一绺系着夸张的蝴蝶扣。 “发生了什么事,真红?” 就在弥花束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里间的门被推开,有位青年走了出来。模特们就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退散到了两边,而穿着牛仔装的青年以目中无人的姿态无视别人让路的礼仪,笔直向着这边的尽头,靠在墙边的弥花他们走来。 “啊……怎么弄成这样子。” 青年有着长过耳际看起来发质十分坚硬的头发,太过凌厉而几乎是三角状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子,削薄的嘴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张充满性格有棱有角的面孔。他好像认得被弥花撞到的少女,嫌恶地皱眉弯腰,用大大的手一把扳起少女的脸孔。 “笨蛋,你连化个妆也不会跑到这里丢脸。” “才不是呢!”回应他大声咆哮的是少女更大音量的反驳,“都是因为这个无礼的家伙嫉妒我出众的美貌才会使这种阴险的招术啊。” 那戴着四五个透明彩环的纤细手臂毫不留情地指住弥花,少女愤愤而不屑地说道:“至今为止遇到这种事的次数已经多到习惯了啊。” “不、不是的……”弥花的大脑懵然一片,像被倾入了水泥。唯一知道的只是…… “算了。”扳着少女的脸,青年用仿佛连声音也带有棱角的强势态度说:“就算真的划伤脸孔,也只能怪你不小心。既然已经无数次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可是……” “我……” “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同时出声的弥花与真红,青年冷冷地扫视周边,“在我要拍摄的地点,把你们那套小动作最好全给我收起来。所以说,我最讨厌模特了……”像是无奈地大声叹气,青年转过了身。 “等、等一下!”弥花一把抓住他的背。这样下去,不就等于变成了自己是真的故意去撞那位叫做真红的少女吗? “我已经说了不追究,你还想怎么样?”青年冷冽地回眸。 “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根本就没有……” “对不起。” 弥花争论的同时,景棋拉住了弥花的手,急急道歉:“叶久先生,很抱歉。她是我们公司的新人。给您添麻烦了。” “为什么你要道歉?” 弥花用力抽出手臂,就算对方是景棋,也不能允许。 “我并没有……” “你差一点就划伤了模特最重要的脸孔。”景棋轻轻地说,“我当然知道弥花不是故意的。可是,即使不是故意的,错误也是错误。” “但是这个人的说法!” “在不知道真相和不了解弥花的人眼中看来,事情就是那样子啊。”景棋低语,“所以……” “我真的不了解呢。我没有办法拥有景棋这样的心胸,能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弥花激烈地说道,“我会为我自己做错的事道歉,但是我没有做错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呀。” “你们两个好吵!” 在景棋与弥花不停止的争论中,青年终于大发雷霆,“这里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也不是吵架和耍心眼的地方!想要引起注意去其他的秀场!我叶久司不吃这一套!” 在满场刹那陷入的静默中,青年大踏步离去。而名为真红的少女冲弥花的方向拉下眼皮。 “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景棋无言地放开手的一瞬,弥花感到像潮水般袭来的惶恐与委屈。 第三章 战斗吧! “冷静下来了吗?” 寒冷的叶子打着转,在浅红色的地砖围成一圈圈圆型图案的道路上,静静飘落。弥花茫然无措地坐在白色木椅上,捧着冒着热气的罐装咖啡。 把平时扎在脑后的那一点头发散开,微卷的头发盖住了耳朵,景棋把手揣在衣袋里,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弥花。看着这样的景棋,比起失去工作的机会,更加令她感到害怕。弥花泫然欲泣地对上景棋的眼睛,却依然固执地不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景棋所介意的,是弥花对待其他人的态度。而弥花所坚持的,是她认为自己向叶久司说的话都并没有错。有着小小错差的争执,因为人类是无法不通过语言就能相互了解的生物,只好继续僵持。 “唉……”小声叹气过后,景棋坐在了弥花身畔。 “对不起……”向着其他人怎样也无法说出口的话,只有对景棋,弥花可以毫不介怀地讲一千次。她抱住少年的臂膀,感觉抵在少年肩头的眼睛又微微泛起潮湿。 “给景棋添了麻烦,对不起。” “没什么。”少年交叉起双手,冷静地说:“弥花不需要向我道歉。如果弥花觉得自己没有过错就继续坚持吧。” “不要……景棋一定生我的气了。” “……” “景棋……” 无法不去回应好像细小哀求的呼唤,景棋摇摇头,为难似的抿紧嘴唇,转身对上少女湿润的眼眸。 “好了,也该轮到我们了。回去吧。” “还要回去吗?”弥花有些畏惧。 “对方是专业摄影师,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工作。”往前走了几步,景棋笑着回头,伸出了手,“走啊。” 看着少年的笑容,知道这个笑容其实是压抑下他的不安而在鼓励自己,弥花既难过又窝心。 “弥花……”在不断飞舞着落叶的晴空下,少年仰起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竖起了穿着运动鞋的脚尖,露出大大的笑脸,“哪、加油吧。” “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被叶久那么大声地斥责了,还敢回来啊。”娇娇小小的就像水果软糖的少女,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因为排号的缘故,她就坐在弥花与景棋的前面。因为景棋一直担心地握着自己的手,所以弥花并没有反驳少女的任何话。 “你是叫做景棋吧。真倒霉,因为同伴的缘故,已经留下极差的印象分呢。”少女挑衅不成,就不再搭理弥花,转向景棋说起话来。 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厅只剩下十来个人稀疏地散布在椅子上,少女大概是等待中闲着无聊吧,虽然景棋没有搭腔却还是说个不停。 “我先说哦,叶久那个人是超任性的。只要被他讨厌,他绝对不会用你们。”少女的大嗓门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弥花觉得对方特别娇纵讨厌,忍不住皱起眉头。 “新沼小姐,这样说也会为叶久先生带来麻烦吧。”景棋揉着鼻骨间发酸的穴位,无奈地说道。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嘛。”少女满意地转转眼珠,露出精灵般的笑,“新沼真红,超人气美少女模特,说的就是我呦。哼哼,你就不必为我担多余的心了。我可是叶久一手挖掘出的人呢。” 原来如此。弥花暗道:怪不得叶久司一副和她很熟稔的模样,而少女也大咧咧地对年长者不加敬语地直接称呼。 “说起叶久司,业界最有名的是他的天才拍摄技巧,以及一句名言——‘我欣赏的人就要让所有人都来欣赏,我讨厌的人也要让全部人都去讨厌’!” 什么嘛。弥花皱眉,这简直是幼儿园小孩子才会说的话。 “所以,”真红娇俏地眨眼,“既然是叶久担任摄影师,就没有理由会让我真红落选!而你们……”她眯起猫咪般充满恶意的眸子,摇摇手指,“根本已经没有可能了。” “117号——新沼真红!” “是!” 随着内厅的叫号,真红从椅子上以可爱的姿态跳跃下来,扬手元气十足地招呼。跑到门前,还不忘给弥花一个讨厌鬼般的鬼脸。 难堪的沉寂在大厅里飘溢…… “我们还是回去吧……”弥花小声地对景棋说。 “我不要……” “你没有听到真红的话吗?”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为不让自己轻视自己。” 总是那样温和的景棋的这句话语,像沾了水的鞭子那样抽打在弥花的心上。是谁说过,真正温柔的人也是最最坚强的人。弥花觉得,这是对景棋最好的评语。 “嗯……” 小小的应声,也表达了弥花愿意坚持下去的意志。 就算知道是没有希望的战争,我也不会从这个闪光灯下的战场逃跑。虽然我不知道景棋坚强的理由,可是我不想成为被景棋轻视的对象。我想变成像景棋那样坚定的人……掌心发烫,像自指尖的神经传来燃烧的力量。 “下面请118——112的选手进来!” 因为是一起交的报名表,理所当然排号也紧紧相连的景棋和弥花肩并肩地走了进去。擦身而过的娇小少女在出来的同时,对他们射来挑衅的视线。 可是弥花已经不在意了。弥花唯一所在意的,只有与她并肩站立的这个景棋。 头上包着银色头巾的年轻摄影师大咧咧地坐在主考官席,穿着军靴的修长双腿搁在铺有雪白布巾的桌子上。虽然他的仪表一如既往地欠妥,但这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对于叶久司的种种另类之处,其他工作人员都表现出了难得的忍让。 “喂。”手指不客气地伸向景棋,青年头巾下滑出一绺浅金色的刘海,狭长的眼眸带着一抹薄蓝,像猫咪透明犀利的目光锁定站在中心点的少年。 “天然少年已经不流行了,请表现出气势来。” “请问,不用拍摄吗?”拉住自己的衣襟,景棋温和地提问。 “我的眼睛就是摄像机。”青年傲慢地回敬。表示他凭靠经验,无须真正的镜头,也可以捕捉模特的本质。 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理解与认可,景棋在下一秒,揪往左右衣襟的手同时向两旁扯去,流畅地扬手,外衣已握在手中。身体前倾、甩头、景棋跳着没有任何音乐衬托的舞蹈。平素温润如玉的眼睛也闪烁出了雨中琉璃的光彩。注视着身体柔软的少年,弥花第一次看到景棋跳舞。明明没有舞台的灯光,却又好像在景棋的身后延展出了这样的舞台……轻轻的掌声响起,几个工作人员与弥花都在拍手。 “够了。”可是傲慢的叶久司,似乎并不认同景棋的演出。 “我要的是模特,是展示商品与可爱脸孔的模特。不是演员好不好。”“切”了一声,青年不屑道:“既然这么喜欢跳舞。为什么不去当廉价的偶像艺人呢?” 弥花的手紧紧地握住,自己被怎样说都不要紧,可是她无法忍受这个人如此批判景棋。 “你根本就不适合当模特。”但是,嚣张的话语还是没有停止的意图,“你至今为止获得的工作,一定是在诸如《好朋友》一类的杂志上,担当各款校服的展示者吧。” 弥花无法看清背对自己的景棋的表情,但是那个微微颤抖的肩膀却使弥花确信景棋受到了伤害。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弥花大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羞辱别人。” “哦。”青年冷峭的视线转向弥花,微微冷笑,“就凭我是叶久司。我当然有资格这样说话。是否拥有才能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根本无须更多的试验,你们回去吧。” “因为没有尝过痛苦的滋味,就轻视嘲笑其他人的困扰。以及因为自己拥有才华就随便指责其他人的傲慢……”弥花身体颤抖地说着。想起了自己曾经犯下的愚蠢,“不断犯下这样的过错,你总有一天会品尝到后悔!”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搁在桌子上的腿霍地放下,叶久司拿起桌上的杯子向弥花掷去,愤怒地起身,抽下绑头的布巾,露出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把他们给我轰出去!有我叶久司在的地方,以后都不要看到这两个人!” 弥花的手微微发抖,虽然避开了叶久司扔来的东西,但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直面的暴力,弥花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但是她并不害怕面前的叶久司,她所害怕的是站在中心垂着头拎着外衣的少年,会不会又用责怪的表情注视她呢? 对不起,景棋,可是实在忍耐不住…… “哪、弥花。”转头,少年露出意外清爽的笑容,“我们离开吧。” “唔……”因为这个笑容而放下心的弥花,抬起的睫羽有着轻微的潮湿。 在叶久司愤怒的注视下,景棋牵起弥花的手,走出杂志社的大厦。 “你们完蛋了。”有着可爱外表的少女,微歪着头,双手交叉靠在门边这样预告。 “就结果来说,我又连累了景棋。” 面对陷入意志消沉的同伴,少年展开了极具说服力的笑容,“没有的事。弥花是为了我而认真地生气。我也不认为弥花的表现就是错误。虽然因为我而让自己失去了机会这点,真的非常笨。可是,我却比较喜欢这样笨拙的你。” 窘迫地低下头,少女难堪地捂住自己的面孔,“这只是单纯的有勇无谋吧。” 少年无声地微笑,“但是敢对知名摄影师这样讲话的人,也只有弥花吧。我认为……这样的你,是非常纯粹的宝石呦。” “宝石?”弥花下意识地瞪大眼瞳,“但是景棋不是批评了我的做事方式吗?” 把手放入温暖的衣袋,少年仰望着铺展着一层菲薄云片的天空,微卷的发丝滑落耳畔,一并晃动的是积蓄在少年眼中若有似无的独特哀愁。 “我希望弥花可以学到更多与人沟通的方法。但是如果取得那些更多的东西,需要你牺牲原本拥有非常罕见的品质,我就不知道怎样选取才是正确的了。” 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少年落寞地回头,却是温柔地注视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任何超常之处。虽然想要照顾弥花,却好像已经做了相反的事。” “没有这样的事。”少女激烈地反驳,“能够在生日那天认识景棋,是我至今人生里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弥花真心地如此认为。比起爸爸送给她的法国香水,妈妈送给她的贵重珠宝、爷爷送她的稀有兰草……景棋才是她最最想要珍惜的礼物。是天使赐给她的……绝望中的温柔。 “所以,如果是为了景棋,就算让我现在回去向叶久司那种人道歉也可以。”弥花认真地如此说道。 “别傻了。”景棋笑着拉起她冰凉的手指,“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 不知为何,弥花隐约察觉,当少年这样说的时候,笑容中却带着无法诉诸语言的哀愁。在如此亲近的景棋身上,还是有着弥花所不知道的神秘的地方。而因为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对方探知的心情,弥花也就不会追问对方的事情。 手牵着手,穿过一路新发芽却因天气寒冷而带着萧瑟感的行道树,回到公司的两个人相互窥伺,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李如此糟糕的结果。 原本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太大损失的面试,却得罪了业界知名的摄影师。一时冲动的结果,就是要有承担起相应责任的觉悟。 距离事情发生仅只三天,弥花所担心的事化为了现实。 一直用景棋担任固定模特的杂志,解除了与景棋的合约。叶久司的触手,远比两个孩子想象的要来得复杂。弥花的新工作也处于持续碰壁的状态。 而那本造成他们这种悲惨局面的新杂志开始火热上市,因前期策划的成功,很快引起杂志界的轰动。作为杂志主要封面少女的真红,也陆续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之中。 相反……从那之后就再也接不到工作的弥花与景棋,却遭受着业界恶意的冲击。比起两个微不足道随处可见的模特……炙手可热的摄影师才是不能得罪的人吧。所有人都做了这样聪明的选择。 “好过分。” 已经第多少次被拒之门外了呢,弥花快要数不清了。这样下去,就真的变成咖啡馆里的小妹了吧。 “他果然还是没有消气。”景棋微微地叹气。 两个人在平常打工的咖啡馆碰头,点了两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这句话几乎变成了弥花的口头禅,“只是因为一次争执,就要封杀对方的道路。” “那种人只是高傲而已。”景棋平静地阐述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会说的台词,“我去给他道歉应该就会罢手了。” “不要。”弥花立即反驳。她知道的,景棋会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自己表现出了焦虑……可是弥花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景棋向那种恶劣的家伙低头…… “我们绝对不要道歉!”把手撑在红格桌布上,不觉站起身的弥花大声对景棋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办法。一定可以的。世界上虽然有不讲理的黑暗的事,但一定也有就像景棋这样温柔的人。我不相信所谓的黑幕可以遮过天地!” 看着摆出握紧双拳姿态的弥花,景棋忍不住偏头低笑了起来。 “哈哈。我最喜欢弥花这样子了……”他微微地笑着,抬起头,“就像即使找不到可以取胜的道路,也相信那样的道路一定存在。然后,因为你这样坚信,那道路就会真的存在于你眼中了。” 弥花不是很理解景棋说的意思。景棋总是时不时地说出这样好像魔法师一般的话语,但是弥花可以理解在这样的话语背后传来的力量与温柔。伤心、痛苦、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的寂寞……都在这样的话语与那个温柔的笑容中获得了休憩。 把手掌交握在一处的少年和少女,坐在映得出身影的咖啡屋的玻璃窗畔。浅色的头发与黑色的头发随着握手的动作,也轻轻地碰触。传达着不需要语言也可以传递的东西…… “真是天真。” 背坐在景棋身后的男子,放下报纸。瘦削的面孔,垂下覆盖眼帘的刘海,惯性嘲讽般地轻声评判。 “你在说什么?” 起身去拿方糖的青年踅返回座位,对邻桌的客人投去一瞥后调转回头,“隆一,自言自语可不是好习惯哦。” “啊、没什么。” 将方糖扔到咖啡里,托住脸颊的男子斜视着嵌在窗上的双层玻璃,微微地笑了,“琅,你曾经相信过‘正义’与‘信念’这样的东西吗?” “呵呵。如果不相信的话,我怎么会成为凭靠浪漫的灵感而生活的作曲家呢。” “说得也是……那几乎是所有人都曾经有过的信仰呢。” “哦,我以为那是与贵史隆一这种生意人无缘的品质。”敲击着咖啡杯的边缘,拥有精灵般美貌的银发青年露出促狭的微笑。 “哪里,生意人也是有信念的。”贵史回以无懈可击的潇洒笑容。身后的少年和少女,正手牵着手眼底只有彼此般地微笑着离去。侧头瞄了眼掠过身侧的乌黑长发,男子向少女的背影眨了眨眼。 公主,加油哦。 人类的内心有着脆弱并残忍的部分。 只有勇敢地先接受它,才能慢慢变成让自己也喜欢的理想的“我”。 尽管有着这样的认知,还是鲜少有谁能够逃开负面的情绪。 沿着架设在楼外的铁架阶梯走下去,从社长办公室出来的弥花,调整好背包的肩带,径直去咖啡屋找景棋。今天是周四,景棋打工的日子。 乍暖还寒的天气好像还滞留在冬季,弥花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为空气中白色的呵气。她搓着手,在门口跳跃了几下,才走了进去。 “大家好!” 弥花使用的是工作人员的专属通道,微笑着大声打招呼的弥花,得到却是一起打工的年轻人惊惶的回复。 “弥花来了啊。快去看看吧。景棋好像遇到麻烦了。” “景棋?”弥花瞪大了瞳孔。印象中的景棋与“麻烦”两个字,一般是绝缘体。即使面对特别挑剔的客人,景棋也总有办法。 由咖啡屋后场的通道口向卖场张望,弥花所看到的——穿着侍者白色制服的景棋夹着盘子,另一手被桌上的中年男子紧紧地握住。 “景棋,你不要那么固执嘛……”男人满面笑容地说着。弥花迷惑地望望左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似乎并不是客人挑衅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对方一副认得景棋又笑容可掬的模样,领班才会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好吧。 “对不起,客人。”景棋展露一抹营业用的微笑,“在咖啡屋期间,我只是个单纯的侍者,请不要和我提与此无关的话题。” “景棋啊,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脾气,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哦。”男人丝毫也没有松手的意图,“何必隐瞒呢。我全部都知道哦,你不是因为得罪了叶久而接不到工作吗?” “那是景棋自己的事。”少年轻蹙眉头。 “那完全是李社长的无能所至啊。”男人露出让弥花看到都觉得厌恶的表情,“那家破烂公司完全没有与人交涉的手腕。如果是在我的旗下,绝不会让人如此欺负我的人。景棋,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哦。” 这下弥花了解了,看来这个人是准备对景棋挖角吧。 “从以前开始我就说过很多次了。”景棋微微叹息道,“我喜欢李社长的工作方式,或许是和‘精彩’完全无法相比的小公司,但是社长他是我落魄时的恩人。” 弥花忍不住惊讶起来。“精彩”是业界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原来他们竟然早就看好景棋?果然,景棋是相当出色的模特呢。只有那个叶久司才会故意对景棋诸多挑剔吧。 内心泛起震荡的涟漪,弥花难以说清这一刻的感受。 景棋有了进入大公司的机会,可是她却害怕景棋会接受这样的邀请。并不是多么正大堂皇的借口,她仅只是不想失去一直陪在身边的少年…… “你喜欢李社长……的工作方式?”男人哼笑起来,握住少年手腕的拇指轻浮地上下摩擦,“那家伙给了你不少好处吧。景棋,我也可以给你啊……”越来越靠近少年身体的嘴脸有着令人愤怒的成分。 “离开景棋!”弥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清水已经整杯泼在了男人的头顶。 “弥花?”景棋诧异地回眸,看到的是燃烧着怒火的少女。 “喂!你这是什么……” 不等男人嚷嚷出更多的叫嚣之声,弥花已经拉住景棋的手腕,大踏步地离开了咖啡店的卖场。 眼睫紧紧地抿住,不敢轻易张开。因为害怕眼泪会就此掉落。弥花憎恨着自己的软弱,但是在少年轻柔地呼唤她的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啜泣。 用手捂住脸孔,从指缝中泄露出少女愤恨而又脆弱的声线:“为什么……要让景棋受到这样的、这样的侮辱……我讨厌所有伤害景棋的人。” “好了,没事了。”少年为难地笑着,伸出双臂,轻轻拥住激动的弥花,用手拍着沉浸在愤怒中的少女的背,“只是个讨厌的家伙罢了,没什么。那种人啊,无视就好了啊……” 在闪烁着繁华灯火的街道上,有着温和笑容的少年说着:“弥花真奇怪,竟然会为这样的事而哭泣……” 或许真的很奇怪吧,但是弥花像小孩子似的反复执拗地说着:“我讨厌全部伤害景棋的人……”讨厌的事、令人恶心的男人、傲慢无礼的坏蛋……为什么只是想在这个业界生存下去,就要不断遇到各种各样弥花所厌弃的事呢? 十七年来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的弥花,因为家人正面的教导,而拥有正直的灵魂。在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的时候,她拥有可以一直这样纯洁下去的权利……但是现在的弥花,却不再具有可以保护他人的力量。 只有自己心中的正直是唯一可以守护的东西。 但是怀抱着如此的感情,却会遇到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我很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里。”拥有超越年纪的温柔与冷静的少年说,“我根本不是出色的模特。虽然李社长一直都尽可能地选择我可以顺利完成的工作。但是叶久司说的话都没有错呢。”少年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般,露出淡然理智的笑容。 “不是这样的!景棋是非常出色的人!”弥花激动地辩驳,“所以别人才会来挖角的呀。” “不是的。”景棋微叹着,把手叉入衣袋,“叶久司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他根本看不起我。而会来对我动脑筋的家伙,也绝不是看上我那根本不存在的模特才能。” “景棋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只是听到少年对他自己如此无情的批语,弥花就忍不住又想哭泣。 都是因为景棋,弥花觉得自己变成了泪腺发达的爱哭鬼。身侧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略微忧伤地维持着微笑的表情。繁华的六木本街头,闪烁的霓虹彩灯一直连到天上的银河化为不落的星星。夹杂在不断泛起笑闹声的人群里,两个未成年的少年少女感到的只能是自身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牵着手,毫无目的地一路向前。通过微微颤抖的指尖,感觉到身畔的人的心底,充满与自己同样的对明天的不安。如果只是活下去这样的愿望,似乎并不难以实现;但有尊严地活下去,为了想要实现的梦想活下去,却为何如此艰难。 车站前的大屏幕旋转着放射状的礼花图案,随即拼接出的却是一张放大后的美丽的脸,“像雪花一样融化在绽放后的梦想,初恋的感觉。柑桔系a02的芬芳。”说着广告语的少女在屏幕上绽放甜美的笑颜,只能牵手站在下面仰望的两个人认出那是曾经在甄选会上遇到过的真红。 就是因为和她发生争执,才会进而惹怒叶久司,落到现在的地步,而自己这么悲惨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节节攀升出演了电视广告。 弥花的心里充满了不甘与因比较而产生的悲戚。那本来是自己也有可能获得的机会吧,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全身都陷入难以忍受的陌生情绪。 “哇啊……”蹲下身体的弥花再也不想掩饰什么,号啕大哭了起来。 自己的不幸可以忍耐,但是看到踩着自己的不幸而成功的对方,却会觉得是这样的不可原谅,而更加不可原谅的却是竟会产生如此丑陋心思的自己。穿着粉红色短款大衣的少女,就这样蹲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前,毫不掩饰内心感情的哭泣。 景棋站在一旁,抬头看着大大的广告牌,又低头注视悲伤的弥花。 弥花从不掩饰她的感情…… 这样直接的气魄就是弥花的魅力。不管是丑陋的感情、美丽的感情、弥花总是纯粹直接的表达……而令一直停留在她身边的景棋,对这样的弥花产生了复杂的心情。 “不要哭了……”少年的声音飘浮般地响在弥花的头顶,接着是脚步奔跑的声音,在弥花只能茫然地注视着少年奔向马路对岸的过程中,已经向路边打扮成小丑的男人买到气球的少年微笑着回眸。 “在感到痛苦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灿烂地微笑了。所以,要把所有的难过,都装在这个气球里,再放手让它飞走。那样的话……你心中的悲伤也会一起消失的……” 站在背景是不断流动的人流中,手持着颜色鲜艳的气球的少年微笑着说道。弥花哭泣着张开手臂奔去,在放开气球的同时,抱住了景棋。 一直痛苦的话,就没有办法灿烂微笑了。 那么,总是灿烂微笑着的景棋,内心是不是也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数不清的痛苦呢?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景棋他总是能够理解他人的苦痛呢? “小姐,我们跳舞吧。” 说着let"sdance而伸出手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丝毫看不出是勉强的笑容,他可以随时都微笑得如此灿烂,哪怕弥花相信这一刻他的微笑是为了安慰自己。仅仅是沉浸在悲伤中,便什么事也无法做到。因为弥花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非常理解景棋这句话的意义。 把手交给景棋,虽然还流着眼泪,但是却努力地微笑了。 弥花想要获得的是即使处于不利的形势中也还是能够微笑下去的坚强。 街道也可以变为延展的舞台。在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拥有聚光灯的地方,都不可以让这个不认输的笑容消失。在少年与少女跳着最简单的舞步的同时,擦肩而过的人们开始不自觉地回头。 “啊,好可爱的一对情侣!” 缀满蕾丝的手套忽然横亘在弥花与景棋中间。 “你们好。” 俏皮地这样说着,戴着边檐大到夸张的黑色帽子的女性,像是从地上凭空钻了出来,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正握住同样装饰得银光闪闪的话筒。 “大家好!我们是nhk电视台的young节目组!”对着对面的摄影机招着手,扮相夸张的女主持笑容可掬,“现在是《可爱女孩大搜捕》的现场——” 弥花和景棋完全僵硬住了,在还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之前,女主持的话筒已经随着夸张的笑容递到弥花的胸前。 “请问这位可爱的街头女孩,你的名字是?” “千、千本弥花!” “年龄呢?” “耶!ok!”女主持拉过弥花的手,一并向摄像机做了胜利的标志,画得鲜红的嘴唇也扬成大大的上弧形。 “恭喜这位!千本弥花!成为我们可爱女孩大赛的最后一位参赛者!” 随着主持人手中盛放的炮拉,弥花怔怔地想,好像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十七岁。请问到底……” 第四章 无冕的公主 “可爱女孩大赛?那是nhk的传统节目,电视台为了提高收视而举办的偶像选拔。”不愧是行内资深人士的李社长,抬手向侍者要来三杯饮料,拨弄着手中的吸管,轻松悠哉地讲解。 “简单说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是财大气粗的电视台的节目嘛,能够参与就等于已经通过了百里挑一的初赛。” “可是我……”弥花想说自己又没有去报过名。 “哈哈,你这次是纯属运气好哇。等到剩下最后几个名额的时候嘛,电视台会扛着摄像机在街头人群中寻找灰姑娘哦。你知道水树小亚美吧?” 弥花下意识分望向景棋,景棋则带着了悟的神情表示了理解,“社长说的是不属于任何经纪公司,作为电视台发展的独立艺人而活动在电视剧界的年轻偶像小亚美吧。” “对。她就是nhk两年前挑选的街头灰姑娘哦!在可爱美少女大赛中一举得冠!因此业界也流传随机选拔的灰姑娘是最容易在比赛中受评审青睐的大热门的说法!” “为、为什么……”弥花还是不甚了解。 “因为是电视台的活动吧。”景棋解释道,“比起按照一般程序报名参选的女孩子,在直播节目中,被直接从人群中找到的选手,更容易引发观众的兴趣。也就是说……”脸上的笑意加深,少年结论道:“弥花已经取得了比赛优胜的先机!” “耶!bingo!”李社长弹了个响指,以不符合中年人身份的笑容吹着口哨。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呢。”弥花忖疑地望着事到如今唯一可信赖的二人,“我是杂志模特啊,跑去参加这样的节目,会对我有什么……” “当然有好处。”景棋握紧手中的饮料杯,一瞬间收起笑意的面孔有着超越弥花想象的严肃,“因为叶久司的缘故,一般的杂志已经不会请弥花去拍摄照片了,但是那个人的手是无法伸向电视台的。只要能在电视活动中引人注目,弥花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原来如此。”弥花迟钝地高兴起来。只要能够打败可恶的叶久司,不管是怎样严苛的比赛,弥花都会竭尽所能地努力。 向李社长说明情况后,在公司先告了假。反正最近也接不到工作,李社长痛快地同意了,还提出可以预支弥花一定的薪水。虽然弥花觉得总是麻烦李社长,很不好意思。但是景棋说添置一些必要的服装,对比赛会很有利,也就只好受之有愧地接受了。 “那我们走了哦。” 微笑着向社长轻轻鞠躬后,景棋拉着弥花的手,先行离开咖啡屋。而注视着两个人轻快的脚步,李社长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从西装内侧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贵史先生吗?”李社长因愉快而显得年轻的嗓音在难得一见的暖阳下带着可亲的余韵。 “李幕斯?”手机那边传来停顿了一下后响起的声音。 “拜托!”李社长转瞬发出了壮烈的哀鸣,“不是说好不要叫我的名字吗?这么可笑的蛋糕一样的名字,请快点抹杀在记忆深处吧。” “别傻了。就因为是可笑的蛋糕一样的名字,才无法抹杀吧。”站在电梯里的黑发年轻人深深地皱了下眉。 “长话短说!贵史先生知道nhk的美少女大赛吧。” “是可爱少女大赛。” “有什么区分吗?” “当然有。美少女是指天生外表出众的女孩儿,而这个比赛却是评选能够给人以可爱感觉的少女。存在着与普通选美相比更注重选手氛围的差异。” “好吧好吧,就算是这样,如果没有亮丽的外形也照样会在初选中被淘汰,而根本无法进入大众的视野吧。” “你特意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嘲笑由我担任历年评审的这个节目吗?” “我像是会做那种无聊事的人吗?” “——非常像!” “……那好吧。其实我手下的模特这次很巧合地在街头被制作组的人相中!成为了此次活动中的灰姑娘啊!” “这样啊。那我会特别注意给她减分的。” “拜托——”手机里传出李的惨叫。 黑发的年轻人再次不耐地皱眉,把手机交换到右手上,“那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我照顾她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醒悟到贵史的耐心即将告罄,李社长在对方切断通信前抢着说出:“从一开始就是你选中的人吧,是那个你送到我这里的弥花啊。” “嘟——” 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听到他的话,但是此刻传来的却是切断通信后的盲音无疑。 “是她吗?” 由电梯步出的青年,手中搭着黑色的西装,回眸淡淡地凝视即将合拢的电梯门内映在镜中的自己。 “果然运势强劲。” “竟然还有表演做饭这样的环节?” 坐在地板上,看着景棋从李先生那边要来的历年可爱少女大赛录影集锦,弥花大叫了起来。 “据说是为了评定洋溢的知性吧。” 戴上边框为深蓝色的眼镜,景棋在木地板上放下拍打松软的软垫,才盘腿坐上去,“泳装、外文、表演、歌唱……甚至还有做饭和偷拍。” 只是看这些录影,弥花就有了已经被打败的深深自觉。 “如果是景棋扮成女装去参赛还更有胜算……” “不要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嘛。” 少年伸臂拍拍她的肩,“我对弥花会取胜可是有着相当的自信哦!” “那一定是所谓盲目乐观的自信吧……” 弥花再怎样欠缺自知自明,也在看到两年前的获胜者水树小亚美时醒悟到了差距。 脸孔小小的、身材也娇小玲珑。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脚趾,都像是塑料做成的芭比娃娃般的精致。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无疑担当得起可爱的称号吧。 虽然弥花也很美丽,但却因为过于挺直的鼻子和深邃的轮廓,以及高人一等的身高,看起来就是形如古代充满凛然气派的城主夫人一类的角色呢。 生活上的波折,与几个月的摄影模特生涯更是把这种气质磨砺的尤为锋利与醒目。否则也不会在人群稠密的六木本车站,被摄影组发现。 为难地看着屏幕里一水清纯可爱型的少女,弥花觉得若是加入自己,便成为狼与群羊的画面。 ——尽管这样的比喻被景棋大笑着称为失当。但到了选手集合的当天,作为助理而陪伴前往的景棋也都无法再笑出声了。 化妆室里的女孩子……就像用哪里的比尺丈量出的限量玩偶一样。如果要比喻的话……就是虽然存在微妙差别,却毕竟还是一个工厂制作出的洋娃娃,都贴着同样的标签。也许和两年前获胜如今正当红的女优小亚美有关吧,女孩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她的模仿。 衬衣外加宽松毛衣的穿法,以及无论长发短发都要绑在头顶的宽缎带,再加上一律以粉红色系为主的服装,一眼望去的冲击力超越了少年的承受力。 “真的很头晕。”把头转过去的少年脸色苍白地说道。就算是美少女,如果以成打来计算地出现,果然还是很可怕。 “对、对不起。”在景棋和弥花的背后,传来怯怯的少女声线。意识到自己和弥花挡住了别人进去的通路,景棋立刻抓过弥花的手,向一旁闪开。 水晶娃娃般的少女脸孔也因此进入两人的视野。 像刚刚采下的新鲜草莓般的嘴唇,倒映着夜空色海面似的眼眸,漆黑的长发垂过腰部,在左侧微微挑起一绺盘成插着细碎白花簪的小髻。湖蓝色的真丝旗袍服帖地显现少女柔软的身段,与梦幻般的美貌成反比的是少女带着一点迟钝感的氛围。 美丽的程度一旦让人超越过分的限度,也会让看到的人感觉不舒服。但是在绝丽的外表之外,性格上的略微瑕疵,反而会对完美的外表起到好的中和效果,造成印象上可亲近的加分。眼前这个女孩就像是为了诠释这样的理念而诞生的产物。 “哇。”在看清弥花的一瞬,站在对面的少女发出小小的惨叫,半握着拳头捧住了脸孔,“你是杂志模特吧。我有看过你的照片哦。”即使存在微小的敌意,也会在这样饱含惊喜与示弱的叫声中烟消云散了。 “你看过有拍摄我的杂志?”弥花脸色通红。 “对!”少女兴奋地握拳,“我是box杂志的忠实读者喔!上一季的新款都是由你拍摄的嘛。哇怎么办,这其实是连杂志模特都会来参加的比赛吗?” 托她的福,弥花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真的吗?好厉害哦。” “好高,腿好细。” “那我不是没有机会了吗?” 在随之而来的少女们的视线和声浪中,如果不是景棋勉强托住弥花的腰部,弥花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晕倒了。明明是凄惨到根本接不到工作的杂志模特,在不清楚内情的选手们看来,却是值得羡慕的对象。 “她一定有黑幕啦……” “呜……原来电视台早就安排好了。我们不过是垫脚石。” 像这样的声音当然也随即出现。 “对、对不起。彩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会给你添麻烦的话。”那名超水准的可爱少女踮着脚尖红着脸蛋低头道歉的样子,就像直接从动画片走出的卡通少女。面对这样的对手,除了微笑着说没关系之外,弥花想不到其他的反击。 可以说是在超级混乱的干扰下,开始了形式上的第一关卡。 “我是一号选手金彩子,来自桔子的故乡爱媛哦。今年十四岁,希望大家喜欢我!”不需要做作与表演,天然就是动画系美少女的彩子自我介绍完毕后,评审台上引发一阵骚动,而可怜的接连十个选手,在这样的骚动中,都没有吸引到评审的注意。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是参赛的年龄限制。 想到光是在年纪上和对方比,自己就可以划分成老女人了。弥花不安地看着景棋,“如果我在第一关就被淘汰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少年微笑说,“那弥花就不必烦恼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烹饪比赛了。” “讨厌,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因为我深信弥花绝对可以过关。”少年露出了好像骑士一般的微笑,轻吻了弥花的发梢。 “三十一号选手!千本弥花十七岁!”带着凛然的气息挺直腰身站在舞台中的弥花,可以说是为了不辜负景棋的信任吧。 台下的世界因为聚光灯的缘故,变得看不清晰。坐在评审席上的人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弥花既不了解,也不在意。虽然想要得到胜利,但那是为了打败通过不公平的手段试图抹杀自己和景棋的存在价值的家伙们。 为了不想输而作战的信念,或许没有什么梦幻的光环,但是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力量,就已经是弥花一切的动力源泉。 站在作为选手关系人士可以出现的后台,听着前方传来的弥花坚定的声线。景棋微微地笑了。这样的弥花没有理由不通过初选。只有傻瓜,才看不到这个少女周身烁动着使人无法离开视线的力量。 从大量报名选手里挑选而出的三十位少女,以及随机在街头由节目组挑选的弥花中,一共有十二人通过了这一关。 “她果然留下了,不用得意。” 被淘汰的选手对着弥花冷嘲热讽:“由摄制组挑选的人,从来都是留到最后一关才淘汰的,那可不是因为你的实力。” 脸色微变的弥花,第一时间转头望向景棋。少年微微的笑给了少女无限的鼓励。玫瑰色的脸颊上渲染出暖意,长发的女孩向舞会中的公主那样转动纤细的脚裸,没有给失败者留下任何一句回应,只是走向了她所信赖的骑士那里。 只有景棋是值得自己信赖的人。 景棋微笑的话,就表示根本没有那样的事。就算历来存在什么特例的说法,弥花也相信自己能够留下是因为实力。 可爱少女大赛连环制的赛程规定,进入复赛的人,都要住进电视台,以方便应对下一周的演出。 在房间里观看重播的时候,弥花发现了评审台上存在她所熟悉的面孔。一瞬间,连肩膀都僵直起来……像墨一样深沉的夜色,留着长长刘海的冷漠男子。带着讽刺意味审视她的眼珠像来自海底的宝石。那个名为“贵史”的人…… “弥花在看昨天的录影吗?” 保持着相遇的机缘,外表超级可爱的金彩子成为弥花同屋的室友。 “唔……”弥花脸色难看地指住屏幕上一闪即逝的影子。 “这个人,彩子知道吗?” “啊,当然知道啊。”彩子瞪圆大大的眼睛,“他是这个节目最初的制作人呢。即使后来脱离了电视台,也依然被邀为固定评审的贵史隆一。” 那个人的全名,是叫做贵史隆一吗……弥花怔怔地听着,心里冒起浸透着复杂意味的气泡。 看过自己最悲惨的样子,像施恩般给了自己能够生存下来的金钱与机会的男人……只要看到他,痛苦的记忆就会复苏。虽然应该称对方为恩人。但是弥花就是会下意识地产生抵触的情绪。 她不想看到贵史隆一。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从来没有向李社长打听过对方的情况。而且,回想起那一晚,他与森秘书似乎很亲密的样子,弥花就从每一粒毛孔中浸透出不舒服的敌意。 森是让公司破产的间谍。是她的敌人! 虽然自从父母遇难后,弥花被很多曾经信赖的人抛弃与利用。但是对于森的仇恨,像铭刻般地印在弥花心里,占据着仇敌no.1的位置。 至于那是为什么……弥花忽略地不作考虑。 在希望可以抹杀过往一切不幸的时候,重新看到贵史,只能让她再次体验根本不愿回想的痛楚。但又有种不甘的预感……也许她一生都逃不开这张阴郁的脸…… 咬牙注视着屏幕,一想到对方再次掌握扭转她人生的可能,强烈的不舒服让弥花一阵昏眩。 她的一切,应该掌握在她的手里。 弥花的骄傲并没有因为过往的打击而消失,只是以更加迂回的方式,加强百倍地深叠在弥花心里。 心脏最深处,缠绕着满是荆棘的花朵。 每当这朵花想要绽放,它的尖刺也就更加锐利地刺伤着弥花。 越是伤痛,越是长大,越是美丽,越是复杂。 “小彩有过只是想起,就会心悸的回忆吗?” 抱住柔软的枕头,挡住自己的视线,弥花低下头轻轻地问。 “有啊。”美少女温柔地垂眸,“那是不愿再想起,想要用橡皮擦擦去的回忆……” “想要用橡皮擦擦去啊……”把手挡在眼睛上,弥花笑了。如果可以有这样的记忆橡皮擦,弥花想要擦去的到底是曾经的痛苦,或者是以往的幸福呢…… 因为她的痛苦,就是她所失去的幸福。 温柔的母亲,爽朗的父亲,固执的爷爷……如果要把他们都在记忆里擦去的话,那么弥花宁肯背负这诅咒般的痛苦。 人类有着即使每想一次都会流泪也依然不愿放手的记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温柔绰约……像雪花、像樱花、像梦境的回忆充塞着接连虚无的白。直到寒冷的世界被柔软的小手覆盖…… “隆一!起来!醒醒!” 被近乎粗暴的手法用力摇晃,勉强掀开眼,便看到浅色眼瞳正犀利地俯视,银发青年保持着把手肘压在他腹部的动作,确定地说道:“你做噩梦了。” “……”摸索着拿起台灯下的眼镜,贵史揉了揉泛着酸意的眼底,“是美梦啊。” “美梦?看你一脸痛苦的样子我才推醒你。” “算了。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都没有任何意义。”用手指梳好凌乱的头发,只在睁眼的一瞬才会显露茫然表情的男子,再度恢复了扑克脸的样子,“我只相信现实。” “呵呵……”银发的青年眨眨眼睛提指封唇,“现实也是一种浪漫哦!” 拿起床头的西装,贵史冷冷地道:“那是像你这样依靠脑内幻觉剂生存的人的台词。” “无趣的家伙。电视台竟然请你这样的人担当评审,我对选出的对象丝毫不抱期望。” “这样吗?”打着领带,男人漾出浅浅的笑,“我却相信自己的眼光呢。” 黑暗的夜里,那张曾被他握在手中的高傲脸孔,像负伤的天鹅,却也带着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的魅力。那即使一无所有,也不放弃的高傲,若能亲手剥离,想必也是一种乐趣。不过他并没有那么恶趣味的爱好。 “比起破坏宝石,我更喜欢打造的过程呢。” 笑了笑,留下意义不明的话语,贵史隆一走出装饰风格极为简约的卧室。 复试依然通过直播的方式播出。 因选手人数的锐减,而增添了更多表演的环节。不同选手依次抽取由不同数字代表的问题,依照问题的模式决定演出的内容。虽然有人对此表示“不公平”、“不理解”,但是节目的监制却以铁腕作风驳回了所有呈情。 “这不是‘不公平抽签’吗?假如我本身有着钢琴方面的长项,却抽到舞蹈。那岂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输?应该无论什么选手,都表演相同的内容,才叫做比赛吧。” 迎击少女的提问,是制作人冰冷的笑容,“我想你误会了,小姐。我所制作的从一开始就叫做‘节目’。嗤,全部人都表演相同的东西,你以为会有观众喜欢这样不断重复的演出吗?如果你是同时拥有钢琴与舞蹈才华的人,就不会因为这样的赛制而为难了吧。我的‘节目’是不会淘汰掉真正有实力的人的。同时,运气强劲的家伙,也存在获胜的可能。但是别忘了,运气从来就是实力的一种!” 无法迎接被好像冰块岩石打造出的人型般的制作人冰冷地扫视,抱持异意的少女们也只好纷纷低头。虽然这一代的制作人并非贵史,却有着与之出奇相似的部分。正因如此,弥花才更不愿意有丝毫示弱的表示。 不管她会抽到怎样的签,弥花都会竭尽所能地把它完成。 “弥花哦,我抽到了单元剧的演出。”站在舞台灯光暂时没有照到的角落,小巧玲珑的金彩子欣喜地出声,“是童话《第十三个月》。” 与此同时,弥花展开的纸条上规定的表演,同样是单元剧演出——《美女与野兽》。 “如诸位观众所见,在十二名选手之中,共有六道不同指令。也就是每两个人,会表演相似的命题,从而作为评判基准。”主持人的声音在舞台中心清亮地传出,“而与此同时,其他选手也必须配合别人的演出,作为参考的分数。” 心脏有力的跳动,是不安,还是紧张呢?弥花来不及多想,因为第一个上台表演的就是美少女中的美少女,可视为头号劲敌的金彩子。 她要表演的是童话幕剧——《第十三个月》! 第十三个月,讲述被继母虐待的少女,在冬天前往森林采取不可能存在的鲜花却巧遇精灵的故事。没有排练的时间,却有着表演上的时限。 要在短短五分钟里,表现出这个故事最强烈的一面,给评委以深刻印象。而被安排要配合演出的选手们,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没有反而要好些。只有一个人的话,想怎样表演都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一旦被对方干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很难扭回到正常戏路了。 况且,彩子是第一个登台的人,准备的时间也相对最少。弥花望着彩子,而那个好像天生就不会紧张的少女,已经微笑着站到了舞台中央。 聚光灯缓缓洒落…… “不可以。”彩子单手捂住面孔,另一手却蓦然拽住弥花的衣袖,将她拉出选手静列的阵容。 “公主,我已经答应了别人。绝对不能泄露这个秘密。”手捧脸颊的娇小少女用被烦恼浸透的脸庞哀伤地仰望弥花。 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的弥花,已经成为彩子挑选的配角,被迫站到了聚光灯下。 在美丽少女的细声啜泣与哀切恳求声中,弥花渐渐意识到这是第十三个月中“公主强迫少女带她到冬天也会盛开鲜花的湖泊”时,左右为难的环节。虽然确实是很有表现力的场面,充分表现了女主人公信守承诺的品质与楚楚可怜的娇柔,但是这样一来,被迫参与演出的自己,不就成为了反面公主的坏人角色。 在弥花因恼怒而身体僵直的同时,彩子惹人怜爱的表演仍在继续。她所挑选的环节十分讨好,就算弥花一句话都不说,也照样能够配合她完成这次演出。况且,弥花的身高与凛然的气质,都与童话里任性的公主十分相衬。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与彩子完全相反的弥花,像大道具一样点缀了彩子的演出。 掌声雷动的瞬间,少女在胸前合掌微笑。 “因为弥花真的很像公主嘛,所以我才想要让弥花来帮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回答到底是天生的,还是经过算计呢。愤怒与羞耻的血液游走全身,弥花已经无法分辨。 坐在观众席上的景棋,也感觉到了环绕在弥花周身不自然的僵硬,但在这个时候除了担心,没有谁能代替弥花战胜眼前的窘境。在还没有开始自己的演出前,就先因僵硬的配合而失去评委心中的分数。再加上欺负可怜少女的印象,在观众那边也讨不到便宜吧。 “总是遇到狡猾的对手,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差呢。”贵史的手指磨蹭着嘴唇,发出轻微的喃语。 “怎么?”一旁的评委在广告插入的时间听到了贵史的自言自语,回过头问,却看到瘦而高的青年离席的动作。 “去厕所。”优雅地笑着说出不相衬的话。不顾听到的人当场石化的打击,贵史在擦过舞台的一瞬,略微停顿,站在了因为编号最末,而站在舞台阶梯处的少女身前。 这家伙刻意停在这里是为了嘲笑她吗?弥花羞怒窘急地握住拳头。而在长长刘海下,有着意外凤眼的青年正轻笑着说道:“抬起头。因为公主,是不管遭遇怎样的窘境,都绝不低头的人物哦。” 弥花掀起眼帘,看到的是男子无声而笑的侧脸。 是的。《第十三个月》中的公主,即使受到精灵的惩处,也一直保持她应有的高傲。就算是残酷任性也好,那就是属于公主的魅力。那种被谁勒住胸口般的感觉又再次燃烧,好像在这纤细身体的内部隐藏着熊熊燃烧的火种。愤怒、不甘、怨恨……所有情感,都可以化作名为动力的原料。 “第十二名选手——千本弥花!”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弥花就像真正的《第十三个月》中的公主一样,昂首走向舞台中央。 “父亲说在这城堡深处有一只野兽——” 弥花笔直、坚定地迈动纤细的脚裸。 “代替被夺取的蔷薇,要用我的生命作为补偿的代价。” 弥花走到聚光灯最闪亮的舞台中心,牢牢站定,昂头看向评审席,“我依约来了——野兽!”大声的呼喝震动整个舞台,身体修长的少女拥有与身高同等的魄力,坚定的眼眸散发出水银般夺目的光耀。 被她凝眸注目,整个评审席都安静了下来。 她的表演没有丝毫讨好的意味,既不可爱,也不娇柔,但她却有一种让你无法移开视线的力量。像璀璨的宝石那样,令你相信,只有这样的美女,才能得到野兽的倾心。 是的,弥花对自己说,我既不娇弱,也不想摆出驳取同情的姿态。就算把我当成讨厌的女人也好,也必须承认我的存在! 她的视线就像针一样射来,但是贵史迎接着她的注目,被那仿佛有白色炽光在燃烧的热情,深深震撼。 而观众席上的某个少年,却像害怕被刺伤双眼的黑暗住民,轻轻避开了这样的弥花的眼睛。即使现在只是普通的少女,但是她一定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未来。那种被称作“可能性”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公平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而或者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你知道吗?在一圈花蕾之中,能够真正绽放出花朵的数目…… 景棋涩然垂眸的刹那,也正是贵史昂首迎击上少女目光的瞬间。骄傲美丽的“美女”,她所征服的是变成野兽的王子,还是终将会恢复成王子的野兽呢? “冠军应该是千本弥花吧。怎么说呢,她有种震撼人心的魄力,人无法不去看她……”短暂的广告时间,舞台上有嘉宾在等待表演。而评审们则在小型会议室内探讨可能得冠的人选。 “可是……她并不是我们需要的类型啊。”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每年的节目,都是为了挑选本台需要的艺人而进行的宣传活动。我们要挑出的是具亲和力的偶像,本弥花的美貌太具攻击性。” “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开始支持弥花的年轻评委驳斥道,“另一位得冠热门金彩子的美貌也同样太过火了点。” “美丽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美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我们要选有生命力的演员,而不是会招惹女性观众反感的娃娃。” “可是彩子的气质比较柔软,微笑的感觉和适当的示弱,就像邻家女孩般惹人怜爱呢。相反弥花就像个战神,虽然也很不错,但不适合电视剧的演出啊!” “贵史先生的看法呢? 猛地被抛来矛头指向,一直未曾参与意见的男子,放下撑在环型会议桌玻璃板上的手肘,撩了撩浓密的黑发,犀利的视线左右梭巡,半晌,嘴角微扬,漾出一丝笑意。 “我同意你的见解。十二号选手不适合成为演员,处于节目的考量,不可以让她夺冠。” “这是你真实的意见吗?”坐在身侧的现任制作人,抬眸向自己的前任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贵史回以犀利的微笑,交叉状垫在左手肘处的右手食指弹了弹烟灰,斩钉截铁地回复:“那当然。” 第五章 我心中的宝石 站在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等待别人对自身命运的宣判。这样的时刻,究竟该紧张、不安,还是为无法把握自身而感觉羞耻呢? 沉浸在仿佛不会冷却的炽热中,弥花心中只有一片燃烧而成的空白。就像拥有即使在这个舞台失败,也绝不向现实屈服的力量! “下面,本年度nhk可爱少女大赛的评议结果已经出来了。让我们恭喜这位今夜的宠儿——”司仪提起麦克风,“一号!金彩子!” 雷动的掌声中,弥花与观众席上的景棋同时闭上了眼睛。是因结束而放松,还是因失败而失望呢……当景棋再次将视线投向舞台时,却并没有看到少女慌乱惶恐的目光。 弥花只是昂首站立着,再也不是只要有些许慌乱便会向他投去求援视线的脆弱女孩儿。虽然这样才是正确的,但在最近的地方亲眼目睹她的改变,却让景棋产生无以名之的焦躁。 “另外,我们要特别宣布,今晚的第二名,是仅以些微差距败出的十二号选手,千本弥花!她同时获得了最受评委期待奖!请大家给她鼓励!” 随着主持人再次扬起麦克风说出的这番话语,被人们包围在最中心的彩子猛然抬起眼帘,冲身后的高挑少女投来敌意且阴郁的视线。观众席上再次爆响的热烈掌声,表示弥花也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 在失败时没有流下的眼泪,却意外在此刻闪烁眼底。这是只有先被爱才会产生想要回应的温暖心情,在这一晚的掌声中,成为弥花新的力量。 在景棋的陪伴下,走出电视台门口。即使什么话都没有说,弥花也持续着感受到那股包裹全身的温暖余韵。 “已经很厉害了,第二名呢。”少年轻快地说着。 “嗯。”弥花真心地点头。她已经很意外很高兴了。 被留在电视台接受专属胜利者战果的少女是彩子,可是弥花也得到了意外的礼物。望着弥花出神的侧脸,景棋没有说话。他知道以往这个节目是没有所谓第二名的,之所以会特别设立这一奖项,就已经证明了弥花的实力。 望着天上清澈的星星,景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弥花这点。把手放入衣袋,两个人默默行走。前面的道路竖立着间距相等的路灯,照亮越发幽微的前方。 就像倒霉的时候事情总会接连发生,当被幸运眷顾之后,好事也会成双出现。 有位广告商看到了弥花在电视上的表演。欣赏之余,向弥花递来了代言香水广告的橄榄枝。这对在模特界被叶久司近乎封杀而陷入绝境的弥花而言,不啻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少女所代言的这款香水,名为“贵族”。 制造方表示,弥花所诠释的美女,就给人以这种香水的优雅氛围。 清凉的香味,有着些许属于金盏草的忧悒与神秘。在白色聚光灯下,穿着古代西欧宫廷服的弥花,却在绽放美艳笑容的同时,嘲笑着飘渺的幽香。 贵族是只有骄傲与自尊心高人一等的群体,却不懂得其他人内心深处的痛苦。总以为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幸福,像孩子般天真而残酷的生活态度,让品尝到变迁的弥花不时泛起阵阵苦楚。 冰冷美丽的微笑,却获得拍摄者的交口赞扬。接下来的新款香水发布会、酒会、展示会……一系列的活动,作为代言人的弥花也自然获得了出席邀请。 生活陡然重新忙碌起来。从地球飞到了木星般的,她脱离了叶久司可以控制的领域。重新成为备受关注的新人模特。 这也许要托那个夜晚,她与景棋遇到可爱少女摄制组的福。但如果没有弥花自己的努力,也是于事无补。有实力的人总会同时具备相应的运气。因为沸腾的鲜血,可以呼唤机遇…… 遗憾的是,景棋并没有分享到弥花的好运。从李社长那里断断续续地听说景棋的工作进行得并不如意。弥花很想帮上景棋的忙,但她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一连串的忙碌日子中,弥花辞去了咖啡馆的零工。与景棋碰面的机会,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少,可又自然得让弥花没有察觉到这样的改变…… 在终于拿到辛苦工作之后的丰厚报酬时,弥花想到的第一个人,只能是景棋。在这寒冷的冬东京,弥花所承认的唯一的亲人…… 她买下很早以前就已选定的羊绒围巾,作为送给景棋的情人节礼物妥善地包好。 围巾是最最柔软的服饰,就像景棋给她的感觉,总是可以随着别人的需要改变自身的形状,传递暖暖的温度…… 为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做准备,弥花和普通少女并没有任何区别。她快乐地想象着景棋接到礼物的一瞬,想象着少年脸上会飘荡起她所熟悉的清浅笑容。就这样沉浸在一个人想象的快乐里,弥花忽略了事情并不一定会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情人节当天,弥花按照往常的时间,穿着可爱的短靴,提着礼品袋,来到办公室。她没有想过,如果碰不到景棋应该怎么办的问题…… 面对少女笑容可掬地问着“小景还没来吗”的问题,李社长只能怃然苦笑。 “弥花,景棋离开已经有一星期了……” “离开?”弥花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尖锐了起来,“景棋去打工了?那我去咖啡馆找他!” “弥花——”李社长在身后叫住了她,为难地开口,“景棋他……不想再当模特了……” “为什么?”弥花受伤地转身,“景棋他是有才华的!” 中年男子回以弥花温柔的微笑,“怎样走接下来的路,要看景棋他自己怎么决定。” “为什么?”弥花无法控制瞬间涌出的泪水,“为什么社长不挽留他呢?!”眼泪直直落下,“是因为景棋接不到工作,所以社长也觉得最好还是放弃吗……”说着无礼的残酷话语,“为什么不告诉我……”心里有个地方开始变凉变冷,“连告别都没有……”最后,是对少年无情离开的埋怨。 来到东京的第一天,第一个认识的少年,递给她第一杯热水,在她遭遇重大改变后第一个对她温柔的人。 没有任何期待与希望获取回报的温柔…… 好像那是可以对任何人都施予的温柔…… 有着淡茶色头发清爽笑脸的景棋…… 理所当然地认定他总会出现在固定的地点,不管任性的自己选择在何时回头,都一定可以看到那个回复自己的灿烂笑颜。 那个告诉她说,如果一直悲伤痛苦就无法再次微笑的人……那个虽然温柔也会在意外之处对她严厉的人。那个她好喜欢好喜欢的人…… 就这样当着社长痛哭出声的弥花,第一次意识到她对景棋的感情不只是取代失去亲情的温暖与依赖…… 她喜欢景棋。 说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关系。 她喜欢景棋。 景棋是她心中最瑰丽的宝石。 只有这块宝石,弥花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 柔软得像围巾一样的少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 就像很多曾经怀抱梦想却又被淘汰的人一样……成为渐渐暗淡消亡在夜空的星子。但他是弥花心中最特别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总是挂着浅浅微笑的少年。 弥花曾经去咖啡馆寻找景棋,但被告之景棋已辞工离开的消息。 弥花恳求李社长告诉她景棋的住址,可是李社长却略感为难地笑着说,他那里没有这样的东西……连弥花这样仅仅依靠一张名片就没有多加过问便收下她的李,是不可能作出对景棋的身世多加盘问的事情吧。弥花因为有着这样的认知,除了哭泣,也无法去对社长的做法苛求质疑。 好像冬日逸出口的呵气,转瞬之间融化在空气中。景棋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弥花的生活里…… 为什么在他还在身畔的时候,自己连一次也没有问过他的地址呢?弥花在伤痛之余,为自己竟然自我中心到了这种地步感到惊诧。 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景棋的照顾,却没有给过那个少年丝毫的关心。认为别人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那是否是大小姐时代的后遗症呢……把围巾礼盒压在柜子底层的弥花,期待着能与景棋有重逢的一日。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都不会放弃努力。她一定要有所成长,变成一个配得上景棋的坚强少女,然后才有资格对景棋说出、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然而就在弥花打起精神,准备一个人也要努力的同时,李社长的模特经纪公司却遇到了麻烦。长久闲散的人事政策、加上之前因叶久司造成的工作流失,这间小小的经纪公司,终于无法承受连续入不敷出的生涯,宣布解散了。 “对不起,弥花。”这样道歉的男人脸上,有着与景棋相似的总是略感为难的笑容,让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只想着自己该怎么办的弥花,感到深深的愧疚。 “是社长给了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我,能够活下去的机会与工作。”弥花含着眼泪宣告,“如果我可以帮到社长就好了。都是因为社长总是收留像我这样任性的人,才会引来这么多麻烦。” “不不不,没有这样的事。你是有才华的,弥花。我虽然不擅长经营,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也好、景棋也好,都是非常有才华的孩子。能够在你们人生中的某一站,有幸帮到你们,是我的荣幸。”男人微微笑着,“只是无法继续照顾你们,真的很抱歉。” 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虽然想请社长不要这样说,但是弥花坐在那里,只能用全部的意志忍耐为何总是轻易淌下的泪水。付了最后一杯咖啡的钱后,社长温和地拍了拍弥花的肩。 “加油啊。” 听着系在门上的风铃传来“丁冬”的音色,弥花不敢回头。终于……在东京认识的这些亲密的人,全都离开了她。 她又变成了孤单一个人。 回到由公司支付房租的简陋房间,弥花知道如果这次自己不努力,也许真的要连这个住处也一并失去了。 香水代言的工作已经结束,干这一行,你有可能在一段时间非常忙碌,却也同样可能在一段时间非常空闲。但是弥花没有经济基础,她不可能用悠哉的心态来面对眼前的空白。为了能够尽快接到工作,弥花拿着社长留给她的推荐书,一天之内拜访了数家潮流杂志。 “对不起,我们不想和独立艺人发生关系。因为一旦出了问题,根本没有任何保障。”一直到最后一家,看起来相当利落的女强人型的主编,才给了弥花她之所以被拒绝的理由。 “你的情形还是尽早找到新的经纪公司比较好。” 面对女人强势的回答,弥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没有保证人的她,连自己租房子都将是一个难题,想要进入新的经纪公司就更加困难了。 “发生了什么吗?” 说话的人拿着一份报纸,从邻近的房间里走出来。 “没什么,是个小模特。”女人回头笑了笑,向弥花的方向挥了挥手。 羞辱旋即染上弥花的面颊,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曾有过被人如此轻忽对待的经历。可这是一个能力决定一切的社会,处于被挑选位置的弥花,根本没有反驳的权力。 “是你。”冷冽的声音带来更加不快的回忆。 弥花抬头,就看到以随意的姿态坐在女人桌上的男子,虽然多了一副眼镜,无疑就是贵史隆一。确实听闻过他在时尚杂志界就职,但是为什么又要让他看到自己悲惨丢脸的样子呢? “你觉得很丢脸吧。”像是可以察觉她的想法,贵史说出令弥花大吃一惊的话。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被生活所迫,要来请求别人施舍工作给你。觉得难堪、丢人、受到侮辱。”贵史盯着弥花,薄薄的唇瓣接二连三地吐出寒冷的暴言,“其实根本没什么可丢脸的!比起过着衣来伸手的生活,为了活下去而努力,为什么要觉得这是受到侮辱呢?” 就算他的话是正确的,对于此刻的弥花来说,也只能是更高级别的暴言而已。 清冷得像水银制造的眼珠隔着剔透的镜片瞪视着她,黑发的青年露出讽刺的微笑。 “小姐,你太过习惯理所当然的东西了。” 这个人究竟看我哪里不顺眼,为什么要欺负我到这种地步才甘心——弥花在心底发出悲鸣的同时,却感觉双脚沉重到一步也无法转移。 “你可曾认真地争取过什么吗?” 注视着弥花的是一双冰冷刺骨的眼。 “如果没有好心人照顾你的话。你可以做到哪种地步呢?不要天真了吧。小女孩。” 悲惨、不甘心、最后通通转化为对于贵史隆一这个人的愤怒。然后,超越了极限的愤怒,解开了双脚僵硬的禁锢。 “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弥花大声呐喊,“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会努力生活下去!让你哑口无言!”悲愤地喊着,弥花几乎感觉得到溅在脸上的眼泪,却又觉得那泪水是不甘心并火热的另一种不同于悲伤的物质。 在愤愤而去的少女身后,看着一脸愕然的司上,女人愉快地抬眸,“贵史先生,你适才的话的正确意思,可以解读为——‘我这个好心人会帮你’吗?” “但是并没有被正确地解读啊。”叼着香烟的男人愕然了几秒钟后,揉着太阳穴发出叹息。 “你的神经回路和语言回路在接壤的部分存在问题。”不再看他一眼,低头处理工作的女人快乐地说着,“我早就说过了。” “冷血的女人……” “啧,你才是少女眼中的恶魔人呦。” 会产生“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某个人小觑”的心情。 会因为羞愤交加而产生“我一定要让你刮目相看”的想法。 会有这种种心情的本身,是否可以解读成那个能够“刺激”到我们的人,已经成为生命里特别的专属对象…… “才不是呢,才不是这样呢。”拂去脑中的想法,弥花无法认可这样的逻辑,她是不想被贵史那样的男人说中,但绝对不是为了向贵史证明什么才去努力。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选择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回应别人的期待这样浅薄的理由!”坐在房门口的玄关处,她恶狠狠地像要使尽全身力气般地系着鞋带。 “是的,我只是想要变强而已!” 为了能够成为更加坚强的人,为了能够再次和景棋见面时,微笑着说:你看,我一直都很努力呢。 即使现在要承受小小的苦难与苛责,弥花也有一定可以安然渡过的自信。 就像杂志社的女主编说的一样,弥花吃够了没有稳定的经纪公司的苦头。作为独立摄影模特,业余还说得过去,但若要以此为生,就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接到工作,也不一定可以顺利取得报酬。为了摆脱这样不利的处境,弥花拜访了一家家的模特经纪公司。 “对不起,请看一下我的资料。我是千本弥花,希望能够加入贵公司旗下。”直视着对方,一次次捧起印有曾经工作经历的弥花,却不断遭遇态度冷淡的回绝。 “想当模特的人太多了。” “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 “你不是我们公司要的型。” …… 挫折的次数比想象还要更多。有时弥花也会陷入“或许我真的不适合成为模特吧”这样恍惚的疑虑里,但是却有着某种她难以确定究竟是什么的物质,在辛苦的日子里支撑着她。 是潜意识中把渴望见到景棋联系成为只要自己坚强努力就会见到景棋了吗,还是害怕落到更加凄惨的境地,被贵史嘲笑呢……就在这样每天都要向别人大声推荐自己的日子里,弥花也了解了贵史所说的话的定义。是的,她一直都太顺利了,所以才会觉得为什么要这样辛苦。 也许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其他的人,每个人,都是要这样在不断碰撞的人生中获得成长。 她一直都记着那个名为《星星王子》的童话故事,只要她能够像王子那样,终于了解所谓的苦难,拥有体谅他人的心情,就能够获得幸福了吧。即使这样的思考本身就像只是为了得到幸福才努力一样的狡猾,但是十七岁的弥花能够找到一个精神的支撑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的经纪公司处于饱和状态,大的经纪公司又都难以进入。弥花只能在拭探与碰撞中不断尝试。终于有一家公司,在看过弥花的简历后,与她签了一季度的经纪约。 “这家伙好像得罪过叶久哦。”在面试时听到这样的小声嘀咕,弥花已经觉得自己没有希望了。 “算了吧。叶久也不会有兴趣这么久地缠着一个小丫头不放吧。”好像施恩般地叹息过后,她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她的地方。 而相应地,弥花也了解到了,在这个行业中,华丽的外表、傲人的身高都不算什么,因为那几乎是全部模特都有的东西,真正打动对方的,是自己曾经代言过知名香水品牌的资历。是弥花过往的努力所积攒的经验值,在最危险的紧要关头拯救了弥花。 “我不管你以前的公司是怎样的,你记住,”戴着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男子冷淡地说道,“在这个行当里,或者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没有任何人会平白无故给你好处。因此,想要得到,就要先学会令自己具备可以获取相应回报的价值。” 拥有价值? 弥花咬紧牙关听着,她不知道她所能创造的价值是什么。唯一清楚的只是,新的公司,与以前有李社长和景棋所在的地方,绝对不一样。 而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在反复验证弥花的预感。 工作顺利是应该的……一旦被对方的工作人员稍有微辞,模特就会受到公司管理者大声的训斥。 工作迟到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行为,而在公司内部也要论资排辈。 在面试一个女装杂志的拍摄时,弥花打败了同一公司的前辈。说是靠实力说话的世界,弥花却因此在公司内被前辈排挤欺负。 “我不想听多余的事。”如果把这些向经纪人诉说,只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你该做好的,不是告状,而是努力让这种事情不要发生。” 弥花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紧痛苦发涨的头颅。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既完成工作,又不得罪对手。 弥花没有圆滑的交际手腕。在她有生以来的前十六年,都是在其他人精心照顾下度过的。察言观色那种事,根本被摒除在弥花的本能之外。然而她却能敏感地察知,自己是个不容易受欢迎的人。 比如,经纪人总是对她特别严厉。 比她后进公司的人,都能更好更快地与同业者打成一片。 我所不足的地方究竟是什么,要怎样努力,才能让大家喜欢我呢。弥花苦闷地想着这些问题。可是即使发现问题的症结,也不可能轻易跨越。 弥花不懂得撒娇,不懂得示弱,不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扭曲自己的本心接纳别人的意志。这是弥花身上与其他人不同,但并非错误的东西。 可是这种不同却令弥花让周边人感觉格格不入,宁可敬而远之。 “太清高了。” “总是板着面孔。” “她大概觉得和我们不是一种人吧。” “有什么了不起的。” 每次听到这样的评语,弥花的内心都很苦闷,可是没有谁能够强迫别人来喜欢自己。因此,弥花也只能咬紧嘴唇,让自己学会一个人也可以坚强生活下去的方式。 “千本弥花!” 走在公司的走廊上,弥花被经纪人椿先生叫住了。 “今天工作结束后,回公司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是的。”弥花从那个略微上扬的唇形中,察觉等待自己的并非什么不好的事。 椿先生是个虽然冷酷严厉,却在工作上相当出色的精英型男子。即使不喜欢弥花,也不会在工作的问题上为难她。因为弥花清楚这一点,才能忍受冰冷的人际环境而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这一天的摄影是在m杂志。 模特一共有五个人,除了与弥花同一公司的,还有其他公司的少女。 m杂志是以化妆、发型、饰品为主题的彩页杂志。装扮得五颜六色的少女依偎在一起,作出亲密的表情,但这也只是维持在镜头里短暂的和睦罢了。每到“卡”声过后,大家便退回到各自的阵营。 “今天收工早,我请各位喝酒吧。” 摄影师是个意外爽朗的大叔,弥花很喜欢他亲切的笑容。那是在如今的生活中,很少看到的拥有亲和力微笑的对象。可是其他的模特们却对这位摄影师表现得很是冷淡。 “不好意思……”弥花礼貌周全地欠了欠身,“我今天……” “不行啊,连弥花也要拒绝我吗?”摄影师露出可怜的眼色,“就陪大叔一下下嘛,大叔会请你吃好吃的东西呦。”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弥花的脸都红了。可还是在无人阻止的情况下,硬是被对方拖到了车里。 “我今天真的有事。”弥花再三强调,却因为上一次得罪了知名摄影师的凄惨下场还保留在记忆里,因而不敢把拒绝的声音放得太大。 “安啦安啦,只是吃一顿饭呦。”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男人,笑眯眯地关上了弥花那侧的车门。即使心急如焚,却还是被带到了看起来很高级的寿司店的包间。 “大野先生,真的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想起经纪人对于时间的严苛观念,弥花后背的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已经来了还说这些话。这里的寿司可是相当不错哦。”昏暗的灯光下,大野的脸不快了起来。 考虑到如果快点吃完饭,再打车回公司应该来得及,弥花也只好勉强先坐下来。毕竟在这个时候才拂袖而去,无疑是更加得罪人的做法。 没想到的是,才只是几杯酒下肚。亲切的大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手不安分地伸进弥花的裙子。 “弥花小姐的腿真的很美啊。虽然我拍过这么多模特,但真的是……” 弥花听不下去地使出全力推开对方,气愤道:“大野先生你醉了!”她一向都不参加工作后的应酬,自然不知道大野的酒品之差与好色相当闻名。而那些知道的人,也并没有善意地提醒过她。回忆起自己被拉上车时,那些家伙流露出的看好戏似的神情,弥花愈加愤怒。 借着服务员上酒菜的机会,她冲出纸拉门,连整理仪表与哭泣的时间都来不及,便匆匆地赶回公司。 面对因错过时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公司,弥花连回家的力气都失去了,无力地跪倒在紧锁的铁门旁。 华灯已上,夜火斑斓。跪倒在公司通道口处的弥花,在冷风的吹拂下,大脑阵阵发麻。只有被粗暴的对待过,才知道以往得到了怎样的爱护与珍惜。如果是在李社长的手下工作,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旦遇到不幸的事,就会说“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虽然是人类的固疾,但以千本弥花的立场来说,她即使说了这样的话也毫不稀奇吧。 可恶的是,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想起了贵史隆一。 如果那个讨厌的家伙在,他会说什么呢? 又是用那种轻视一切的眼神嘲讽她的笨拙吧。 是啊。笨啊。 这样的事,一定有很多。为什么别人可以顺利解决,她就只能这么狼狈呢?弥花茫然地跪在那里,她甚至想不出任何能为自己辩解和开脱的话语。 因为不管她说什么,站在与她无关的其他人的立场,都可以给予轻易且轻松的批驳吧。 没有谁有必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是每个同事,都是景棋。 不是每个上司,都是李社长。 悲凄地流泪,却在这个时候,醒悟了贵史的话语。 是的,如果不是一直遇到好人的话,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就算她承认这是她的笨拙,谁又能教给她要怎么才能,要到何时才能拥有生活的智慧呢? 虚弱难过的夜晚过去。无视于在公司门口跪了整夜的少女的请罪,经纪人只是冷淡地耸耸肩膀,蹙起略嫌神经质的眉毛。 “银月那间倒闭的公司培养的人全是些任性又没有能力的家伙。”就是这句话,终于引爆了少女一再压抑的临界点。 也许她诚恳的道歉还可以获得椿的原谅,但是弥花已经不想再因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道歉了。她可以忍耐自己被诋毁被伤害。但是像家人一样对待她的李社长和景棋,是弥花内心不可触犯的圣域。 就算再也不能当模特也好。 弥花还是握紧双拳,调头离开了那里。 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不能原谅。 而因为不能原谅这些随意伤害他人的人们,弥花就更加渴望能用自己所认可的方式获得可以站立的一席之地。 高傲与自尊,就是弥花仅有的武器。 尽管在其他人眼中这一文不值,可它们是所谓“坚强”的“增幅器”。 “在所能忍受的程度里,就算吃苦头也无所谓。请把我变得聪明一点,坚强一点吧。”弥花坐在陌生的咖啡馆,捧着嵌有与景棋合照的大头贴的项链缀,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哭泣。 “对不起,小景……”虽然你说,如果失去灿烂的微笑连心也会变得阴悒,可是我还是这样不成熟…… “对不起……”虽然这样哭泣的脸映在玻璃上连自己都觉得难看。 可是,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哭泣了。 她向着景棋的照片发誓。 为了能够与我最喜欢的你重逢,不管多么悲惨,我都可以坚持下去…… 寒冷的东京的天空,被灰色的树枝划分成若干份。景棋所在的地方,也一定是在这同样像被囚禁般的天空之下。只要这样想,就可以压抑下全部的不安。只要她不停歇地向前走,就一定会有一天,能与位于前方的少年相遇…… 想象着那时会有的场景,弥花在泪水中努力绽放笑容。这是脆弱却也顽强的少女的初恋。经过漫长的冬天,将会熊熊燃烧的火种。 第六章 转机总在最困难时出现 “高桥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千本弥花啊。” 清爽的早晨,忙于上班打卡的电视台明亮的大厅前,出现了一身素白,看来精神爽利的少女。套装装扮的短发女士,盯着少女的脸孔没有太长时间,就“啊”的一声,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你不是‘可爱少女’获得评委特别奖的那个女孩儿吗?” “是的。”弥花微笑着欠身,“是您在街上挑中我的,还记得吗,真的很感谢您呢。” “哈哈,没什么。”女人爽快地接受了弥花的致谢,“那就是我的工作而已。” 眼看着女人的视线开始撩向大堂处悬挂的时钟,并作出准备结束谈话的样子,弥花虽然也觉得难以启齿,但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连续站在这里三天。 “对不起,高桥小姐。”弥花窘迫却稍微放大了音量,“我希望能在电视台找到助理一类的工作,可不可以帮我推荐一下呢?”在没有得到回答前,弥花已经把手放在膝上,深深地鞠了一躬。虽然这无疑是非常冒昧的做法,但对于已经不可能再往模特业发展的弥花来说,只能带着冒死之心往其他道路闯荡了。 “啊……这样啊……”高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弥花猜想这样的事她一定已经遇到过很多次,就算冷淡地把她打发走,现在的弥花也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你当初能成为第一名就好了。”高桥善意地望着少女,右手托住左手的肘部关节,略略沉吟了片刻,“其实我真的认为你蛮不错的呦。上次和你一起比赛的彩子,已经成为我们电视台的艺员了。她在主持一个关于装饰方面的节目。如果让你去那里做助理,改成两个人主持的搭档模势,说不定会更有趣。” “那……需要彩子的同意吧。”弥花说着的时候,已经在微微苦笑了。她并不认为彩子会同意给她这样的机会。没有谁会乐意把自己的工作分给别人吧,特别还是在演艺圈这样的地方。 “唔……”高桥同情地望着弥花,“我以为你们住过同室,应该有交情,都忘了你们也曾是竞争者呢。也对,但是如果在固有的老节目里安插新人……多半不会是讨喜的角色。” “我只要有能学习的机会就好了。”高桥愿意同自己说这么多,弥花已经很感谢了。看着给人以清新感觉的少女,高桥的嘴角展露一抹笑容。 “你好像……” “嗯?”弥花瞪大眼睛。 “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上次看到时不同了呢。”女人漾起一抹鼓励的微笑,“在某些难以用语言描绘之处,变得更加柔和了哦。” 面对这样的评语,弥花无法回以苦笑之外的表情。是啊,虽然与上次和高桥见面,才只隔了两三个月;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再一样了。她的身边不再有景棋,也不会有人来关照她的任性。当一切悲喜都再也没有人分享的时候,人类的感情波动也就相应减弱了吧。 “不要在意。”女人微笑着说,“我觉得这是好的转变呢。好的,我会记住帮你留意的,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我吧。” “真是太感谢您了。”弥花真心地道谢,又再深鞠一躬后,目送着高桥离去。穿着套装的女子,有着利索的短发和清脆有力的步伐。那是至今为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深切的肯定和明确目标的人所特有的姿态吧。 每次看到这样的人,弥花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羡慕。那种仅仅依凭自己,就可以处理好一切,甚至还有余力帮助他人的人,是弥花虽然觉得很棒,却深知自己绝对无法成为的对象。 “这不是弥花吗?” 似曾相识的娇弱声线自身后传来,弥花苦笑着回头,果不其然,撞上彩子的眼眸。 已经成为电台艺人的彩子化着美丽的妆容,穿着与高桥氛围不同的服饰,依然是那种甜美得会飘溢出花朵般的气质,正张着纯纯的大眼看着自己。 “你怎么会来这里,呀,我真笨,弥花也是来录节目的吧。”彩子柔和地微笑,却与景棋的柔和完全不同,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出包含毒素的粒子。 弥花认真地回想,确定自己从来未曾得罪过彩子。在感慨为什么没有怨怼的理由,人与人也还是会相互为敌的同时,对彩子明知故问的嘲笑,作出一笑置之的回应。 “我还有事,不打扰了。”弥花礼貌也是淡然地告辞,在听着彩子“原来你也很忙呢”的别有深意的笑声中,离开了电视台。 弥花想着,为何彩子的嘲笑,自己可以置之不理。而对贵史隆一的嘲讽,就始终无法释怀呢。可是即使思考,这些问题也不会因为她努力思考就出现答案。弥花只得把它们暂时抛开,将注意力投往寻找打工的方面。 虽然代言的费用还在,生活暂时不成问题,但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等多久,才会有新的工作,弥花还是决定先找一份短工来打。通过工作,得到的往往并不只有金钱,在人与人的交往间,可以学会更多的东西,并把他人的优点变成使自己前进的营养。 这也是弥花在短短的时间内,领悟到的重要的智慧。 或许失去保护伞,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这两个月以来,弥花才第一次有了真正独立的感觉。也迅速学会了更多的事…… 原来,最快的成长药,竟然是——“不再有人爱你”! 心里因这样的定义泛起微酸,眼中却已不再会脆弱地漾起水汽。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短了太多。从电视台回来的第三天,弥花便接到了高桥小姐的电话。 “您好,我是千本弥花。”弥花忐忑不安地按下接听,因为太快收到回答,反而只能去想这一定是高桥小姐表示拒绝的回复。 “弥花,现在有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哦。”高桥小姐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你知道亚洲最大的偶像培育地,演艺集团星梦工厂吗?” “我、我知道。”那是即使连来到东京前对演艺界完全不了解的弥花,也难得知道的地方,“中川雅人,就是那里的艺人对吧……”以前,弥花的同学美朋曾一度迷恋过这位艺人,天天拿着他的照片,在弥花面前疲劳轰炸。 “对,就是那里。现在他们在组新的偶像团体。需要在新人中选拔。” “可是……”弥花犹豫道,“偶像……是指歌手吗?” “星梦工厂的艺人大多在打偶像牌,但是因为经营方针独到,所以旗下艺人的发展都很好。唱歌演戏一般是全能路线哦。”高桥小姐耐心地解释,“虽然说是挑选新人,但这与我们nhk的选拔完全不同起点。他们所谓的新人,是指在娱乐圈已经有了一定发展和基础的人哦。弥花不是曾经有过香水代言的经验吗,所以我想你是具备选拔资格的。” 好运降临的太过突然,弥花反而不敢确信了起来。 “我只是拍过杂志插页的小模特而已,真的可以吗?” “现在只是在选拔阶段嘛。”高桥鼓励道,“反正输了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相信自己,去吧!我也是先把你拍摄的广告拿给对方看,得到许可后,才和你说这样的话哦。” “真是太感谢你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算是注定要输,弥花也只好前去一试了。 高桥小姐帮着没有经纪人的自己做到这样的地步,如果自己再不知道感激和努力,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何况,就像高桥说的一样,输了也会学到新的东西。nhk的比赛她不就输掉了吗?但是如果没有去参加nhk也不会拍摄香水广告,更不会认识高桥以及获取与星梦工厂挂上关系的机会。 人生果然是一件玄妙的事。你所走出的每一步,即使在当时看来并不具备意义,却其实是在为并不遥远的前方,埋下积极的基石。而只有到达那个前方的时候,才会恍悟以往的努力并没有白白付出。 按照高桥小姐的指示,弥花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精心修饰过后,来到星梦工厂位于日本银座的分部。想到曾在银座的百货商店与景棋一齐购买化妆品的情形,四周的景色就变得更加使人怀念。握紧嵌在项链环扣内的照片,在迈入高耸的大楼同时,弥花第一次感到超越以往任何一次的紧张与不安。 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应起泛蓝光点的地板,有着超乎酒店装饰的意外洁净感。 深绿色的盆栽植物,接待台前的软皮沙发,都出乎意料有着人性化的设计理念。前台的小姐越是有礼貌,弥花心中的紧张反而更加升级。但是相对周边的女孩子们,她已经好太多了。 越是有规模的企业,在待人接物方面反而越加礼貌周全。只有暴发户似的小人物,才习惯对别人趾高气扬。但也因此,前者就更显威严。 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型甄选,但这次来的人虽然不多,却给了弥花与之前的竞争者完全不同氛围的压迫感。特别是在被带入接待室后,坐在最里边的沙发上的娇小女孩儿,竟然是弥花意料之外的人物——新沼真红。 刘海剪得短短的完全露出额头的少女,在看到弥花的一瞬也表现得相当惊讶。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对方抢先了台词,弥花只得面无表情地回应:“真是恶作剧般的巧遇。” “开什么玩笑。”表情丰富的少女露出明显的嫌恶与伤脑筋的神情,“星梦工厂耶,为什么会让你这样的小人物来参选!” “抱歉,就算是小人物也有发展的权利呢。”弥花把头扭向另一边,明显无视真红的出现,也试图让内心的动摇消失。每次遇到真红,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如果严格追溯,就是因为她,才让景棋离开了自己。虽然这样的推论完全有着迁怒的意味,但弥花毕竟只有十七岁,也会有意外不想讲理的地方。 “甄选之前,就先吵架不好吧。”有着流丽黑发典型日式美丽的年长选手,冷静地提醒。 真红与弥花各自哼了一声,便坐在了离对方最远的位置。 “有那种嫉妒我的美貌,会暗地里对我伸出恐怖黑手的女人在,就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真红双手叉腰,负气说道。自视甚高的她对于和弥花被放置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事实,很是不满。 “利用人际关系,打压看不顺眼的人的任性,才是让我无法容忍的品质。”弥花也冷言回敬。 “总是板着面孔,自以为是冰雪女王。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八婆而已。” “只会攻击贬低对方,却不想怎么提升自己的品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诞生于世!” “明明没有什么长处,只是长着傻大个,就以为是优势的女人如果再加上伶牙俐齿就更惹人讨厌了。”真红火大地皱眉。 “明明生得就是五短身材,却自以为娇小玲珑的白痴才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碍眼。”弥花冰冷地压低眉线。 “喂……你们……”不知是否该出言提醒她们,星梦工厂制作部的人已经到达的事实,其他选手只好哑然地看着相互讥讽的二人。 “咳咳!”不快的咳嗽声响起,真红与弥花同时抬眼,面无表情夹着选手资料的男子似乎已经站立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都是你啦——”回应真红羞恼的大叫,是弥花模仿式地拉下眼皮扮着鬼脸的动作。 咧——一报还一报! “就像你们知道的,星梦工厂一直主打男艺人路线。”在一连串审查过后,制作团体讨论的空隙时间,再次坐回等候室的选手们也开始听最年长的一个女孩儿,讲起此次选拔的内幕。 “那为什么要叫我们来呢?”看起来带着点腼腆的女孩子疑惑地问。 “在如今的情势下,继续坚持培养男艺人的方针,不利于今后的市场吧。我的经纪人告诉我说,他们是为了摆脱只有男艺人当家的情形,才先以组合的模式,尝试搭配着打造一位女生偶像。” “哗……”真红用只露出指尖的袖子,陶醉地捧着小小的脸蛋,“如果被选中的话,就是重金打造的星梦工厂第一位女艺人喽,这种情形一定会持续力捧。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可是……”年者的标准日式美人露出嫌恶的神情,“听说这里的老板非常讨厌女人。我觉得即使被选中,也会吃不少苦头。” “我不怕!”真红乐观地一挥拳,一脚踩在沙发上,“就算让我把沙子当成巧克力吃下去,只要能够出人头地,我也可以的呦。” 注视着在朝阳的映照中,格外闪亮亮的真红,弥花的额角不禁划下细密的黑线,放在膝头的手指也握紧了裙子边。 虽然这些全是毫无根据的选手间交换的流言,不过也够令人头痛的了。她对唱歌一类的事根本全无概念,更何况,组团就是几个人共同组成的团体吧……如果是让她和真红这样的人组成一队,只要想想,弥花就觉得那是超级可怕的前景。 “千本弥花、新沼真红、小林优江,你们三个进来,其他的人,抱歉,你们落选了。”一开始就已被经纪人告之,对方要的人很少多半没有希望的女孩子们,并没有过多失落,只是行了个礼后就告辞出去了。 而相对于一脸得意的真红,同样被留下的弥花的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高桥小姐并没有告诉自己是淘汰率这么大的选拔,虽然也明白这和以往只是单项工作的模特不同,签约后可以得到全面推广,但直面如此大的淘汰率,弥花还是感到了汹涌的不安。 扭头,看了眼真红。那娇小的少女正蛮横地瞪视她,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而站在中间的小林优江,则是对此种情形极有经验的大和抚子型的美人。 并成一线的桌子后面,坐着数名外表精悍的男女,应该是这次组团背后的策划队。而三位少女则站在与之对列的位置,接受一问一答的测试。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想说的是,请不要用在学校学会的那套,回复出‘正确’的答案。”站起来的男子说道,“我们的提问也并不具备什么正确的标准,不需要任何表演的成分,请用真实本意来回答。我们所要得知的仅仅是你们的性格而已。” “难道不是考核才华吗?”小林不解地提问。 “才华不过是通过学习就能掌握的东西。”男人露出狡狯的微笑,“本集团乐意投资的人,要具备——即使学习也无法拥有的更重要的特质。” “就像中川雅人是个路痴,生活白痴,性格脱线,但因为有着被你们认可的所谓素质,因此那样瑕疵的人格也无所谓的意思吧。”真红欢快地说道。 “你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评语……”考官的微笑瞬间狰狞了起来。 “我认识不少业界的人,”真红大咧咧地叉腰道,“他们全是这样说的啊。” “现在不是探讨本集团的头牌艺人是否是瑕疵品的时候!”有着那个“瑕疵品”经纪人身份的考官,陷入了意外之处的愤慨。伸出五掌在桌上一拍,“新沼真红!回答第一个问题——如果在这次选拔中失败,你会哭泣吗?” “为什么?”少女瞪大眼睛直视对方,毫不客气地回答,“应该哭泣的人不是你吗?如果你连这么优秀的我都要放弃的话。” “新沼真红,受欢迎的杂志模特出身,出演过四次护肤品广告。”男人哼笑道,“只是这样浅薄的资历,便令你的自信澎涨至此吗?”他拱起双手托住下颌,状极悠哉道,“对于面向全亚洲的星梦工厂而言,你那种只在小圈子内颇受欢迎的艺人,放弃一千个也毫不可惜。” “我和其他人没有区别,也不一定有你所说的什么莫名其妙的特质……” 梳着大小姐双马尾发型的娇小少女,直视着男子说出:“可是,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努力。即使这种努力只能换来你所轻视的通过学习就可以拥有的才华,但我还是为此自豪。不管是任何艰难的事,哪怕是在冬天跳到冰冷的水里,我也可以表演出温暖南国的感觉。”那个娇小的身体,像突然有了无限能量,她倔强地扬头说出“这就是新沼真红”的时候,连弥花也感到心脏瞬间停拍般的冲击。 “那么——”停顿了一下,男人才将视线转向弥花,但是弥花感觉得到那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中还存留着适才的动摇。在这种不利于弥花的形势下,男子问道:“本公司想要成立的是一个团队。那么,假如你加入了团队,并且大受欢迎,有了单飞的机会,你是会执着于一起奋斗过的成员,还是把自己的发展放在优先的首位?” 这是道很难的选择题,但弥花却觉得很庆幸。她庆幸对方没有问自己和真红相同的问题。因为如果被放弃,她只会失落着回去,然后寻找下一次的机会。她没有真红那种“绝不可能”的自信,也无法答出更加漂亮的回答。 “我会尽可能地选择两全其美的道路。”弥花简练地说道。 “可是这世上往往没有两全其美那回事。”男子回以她一个成年人特有的微笑。 “那是因为大家都轻易就放弃了的缘故吧。在还没有亲身体验您所说的事件,在还没有竭尽全力去寻找解决方案之前,我实在无法做出随随便便的假设性答案。” 迎视弥花的双眼,男子“唔”了一声说:“是个性格坚毅的家伙啊。意外的严肃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用全敬语式来说话呢。” “那样的人不是只有无趣吗?”真红冷哼着插嘴。 “在还没有问到你时,可以闭嘴吗?”一旁的女性评审,向真红投来不满的一瞥。少女满不在乎地转开视线的同时,室内响起了细碎的笑声。小林优江回答了怎样的问题,并不是弥花关心的重点,在这场奇妙的选拔中,引发她注意的人一直都是真红。 有种诡异的直觉,她相信真红将会成为她的对手。不同于金彩子的那种模式,是真正对手的定义。 就像是回应弥花的预感一般,最终的决选发生在她与真红之间。而超出想象的是,在两位少女静立的办公桌前,推过了两份相同的合约书。 “这是什么意思。”真红率先提问,“不是还没有决定选我们中的哪一位吗?” 英俊的经纪人微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是哪里。”他把手按在胸口,自豪地说道:“这可是‘星梦工厂’喔。难得主推第一位女性艺员,我的计划可是安排了很久。这次参选的女孩子,全是未来将有可能在演艺界绽放光芒的女性。而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轻率地与你们中的任何一位签下长期发展合约。有人说艺人只是一种消耗品,但是本集团从来不是这样的方针。只要你进入了我的旗下,即使失败,也只是挑选你们的我的错误。我不会责怪你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你们。正因为是这样,在正式决定之前,就会有相应严苛的考验。” “考验?” “我之所以挑选你们二人,就是认为你们身上有着足以再考验中坚持下去的品质。”男子翻开合约第一页,“——这是由本集团的总裁,亲自制定的‘乐团养成计划’!” 弥花与真红面面相觑。 “我会先与你们签下临时合约,这场计划与比赛的条例也会事先列入合同。” “等一下,”弥花问,“难道不是让我和真红组成一个团队吗?” “当然不是。”男子摇头,“那样有什么卖点与乐趣呢。我说了,这依然还是比赛,并且是发生在你与真红间漫长的比赛。等一会儿,我会给你们所需要的资料。你们将分别成为两个团体的主唱,而从组合成员开始,一切都要依靠你们自己寻找……我会给你们各种各样的试炼同时也是机会,只有能把握住这些机会的人,最终才会带领她的团体,与本集团签下正式合约!你们随时有可能在比赛中被放弃,因此,为了不被放弃,就需要不停滞的努力!”交握的双手后面露出含笑的眼神,“竞争,可是成长的特效药哦。我相信不管最终你们谁失败谁胜出,都将获得丰厚的回报。” 这真是超越了弥花想象的复杂计划,她从侧面窥视真红的表情,猜想真红也一定很意外吧。如此麻烦的签约过程……好像是星梦工厂的宣传预演一样。而正如这位制作人所言,不论胜败都是良机。 “自己寻找同一组合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弥花还在思考的时候,真红已经毫不犹豫地签下合约,又再抬头提问。 “哈哈,我个人很喜欢你这种提问的方式与险恶的表情哦。”开玩笑般地哄笑过后,制作人把视线转向弥花,“我不想把同样的话讲两次。你可以签约了吗?” “好的。”弥花带着些许的挫败感,拿起钢笔。她没有办法像真红那么平静地保持自己的风格。事实上,她很诧异为什么真红能够这么快吸收消化听到的内容,而丝毫也不会惊慌呢。 “你们的组团,将是三vs三的模式。”制作人伸出三根手指,“是普通的组合,或是乐队性质的乐团,这都将视你们挑选的人而定。但是出于发展角度考虑,集团将会提供一名优秀的后备团员作为辅助。而第三个人,则需要你们自行选择。在隔壁的房间里,现在正有上千份资料等着供你们挑选。这些资料,都是历年来,希望成为本集团艺员的年轻人寄来自我推荐的简历,也有曾短期合作但并不走红的歌手。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有着基础与一定才华的少年,可是其中或许有着相差甚远的差距哦。能够挑出优秀的人,自然对自己有帮助。万一是差劲的伙伴,也不允许中途替换。” “简直就像碰运气一样嘛,”真红不满道,“我的比赛中,为什么还要给其他人发展的机会啊?” “哈哈,你很聪明哦。就是这样。这一次,是你们的手,来挑选、改变、其他人命运的时候。与你们同样需要机会,需要被人挖掘与欣赏的孩子们,将一一滑过你们的指掌,等待命运的恩宠哦。” 比起被挑选的差劲感,或许挑选别人会好过一点。这样想着的弥花,在进入隔壁房间的一瞬,立刻推翻了上一秒的想法。 满满的资料架上,成千个档案袋里塞满厚厚的资料册。 “不愧是星梦工厂——”身侧传来的是真红猛烈的抽气声。 “那么,加油吧。”说着戏谑的台词,男子在身后微笑着合拢门扇。房间里,是只凭靠双腿站立的两个同样起点的少女。是的,从现在开始,就是战斗般的比赛序幕。团体作战的话,出色的伙伴就是最强的武器。 在弥花还手脚冰冷地站立的时候,身材娇小的少女已经像炮弹一样冲向南面的墙壁,伸出双手——哗啦啦。真红把整整一排档案盒,完全扫到地上。贴着相片的纸片轻飘飘地飞扬,有几页甚至飞过了弥花的鼻尖。 席地坐在满地资料上,看都不看弥花一眼,真红已经开始埋头审视手中写满各种资讯的纸片。慢了一拍,弥花也连忙转身,打开柜子上的一个档案袋看了起来。 “真是白痴!同一个筐里会有几个很好的香瓜呢。”真红头也不抬地冷嗤,“别忘了,在这房间里的可全是被他们放弃过一次的人啊。一个一个找要等到什么时候,要全部拿出来作为挑选的基础啊!” 这算是好意的叮嘱吧,但弥花却因此感到更加懵然。 “别以为我是在帮你。我只是希望自己挑选的面也能扩大一点啊。”少女冷冰冰地叮嘱,“还愣着干什么,像我一样,把全部档案都扔下来啊。” “但是那样的话,过后他们会很难整理。”弥花感觉很为难。 “别傻了!”少女大声尖笑,“又没人提醒过我们要注意那样的事。”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大大的显示屏上,正演示着两个少女此刻的一言一行。制作人微微笑了笑,在真红名字下的记录簿上,画下第一个红圈。 “脑筋真灵活。” 只是思考了片刻,作为优先判断,认可了真红的做法更具时效性。在弥花也依样弄翻了档案后,整间原本极为宽敞的房间,就立刻变成了铺满白色雪片的战场。弥花飞快地看着纸页上的照片,同时又感到隐隐心酸。镌刻着梦想、努力、勇气的资历志,被寄到这里的时候,一定饱含着当事人满满的期待与热情吧。 如果他们得知,要让他们用全部青春付出的这一切,只是被如此轻忽地放在纸盒里,更甚者是用这样的方式被挑选,一定会非常难过。 可是弥花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就像一个一次性时效的幸运女神,只手握着一个名额的权限。在成千上万做着星梦的少年中,她的选择或许将会影响、改变那个人的一生。只是这样想着,原本轻薄的纸片就变得沉重了。 她认真地看,认真地看,但是却又知道,这样的认真,在这样的比赛中,只会给她自己带以不利的局面。可这就是千本弥花,她没有办法改变自己。 而背靠背的另一位少女,则把手中的纸片只是看一眼,就立刻抛掷身后。默默坐在真红背后,因为不忍心与其他各种理由,等于是要把真红放过弃的人选再看一遍的弥花,怀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结,审视着手中的纸片,然后,突然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张出奇美丽的脸,有着几乎无法分辨性别的秀丽。正因为是这样的美丽,才会在这么一地的纸片中,撞入弥花的眼底。黑得近乎发紫的头发,同样黑得近乎紫色的眼眸,穿着制服的少年散发着淡淡的忧悒。 拿在手中,竟会有种无法再放下的念头。就像照相的人存有某种执念,印刻在照片上面,强烈地吸引了弥花。 视线下掠——雾原秋人。 这是他的名字。 弥花确定这是陌生人的同时,却在他的身上,在这张照片的氛围中,感觉到了某种近乎于怀念的气息。 一定是觉得他像某个人吧……即使想不出,究竟是像谁,潜意识却存留这样微妙的意念。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真红的欢呼。 弥花怔怔地保持跪坐在地板的姿势回头,却看到少女露出一副我已经赢定了的表情正得意地笑着回眸。 “欧阳先生——”真红大声地叫着制作人的名字。 “我已经挑好了哦。这个人——”仿佛是炫耀般地,真红冲着弥花,无比接近地亮出手中的照片,挑衅地宣布:“他叫作景棋!” 第七章 对抗游戏 存在于视线前近在咫尺的少年的照片,竟然是她遍寻不见最最思念的本体。霍然抬起头,任由黑发瞬间向后滑去发出沙沙声响,注视着真红手中的照片,弥花几乎以为自己身陷在不真实的梦境。 “景、景棋?” 伸出颤抖的手指,却被少女恶狠狠地打掉。 “这是我先挑到的——”带着恶意的微笑,真红炫耀地说道。她并不是不了解景棋对自己的重要,而是因为知道才故意挑选了景棋吗?弥花的视线锁定在真红的额角,倔强且愤怒地咬住了嘴唇。 为什么景棋的资料竟会出现在星梦工厂的档案室里,明明是难得能与景棋再会的契机,却像是受到命运捉弄般地再次擦肩而过。真红的手,创造了自己得以与景棋再会的机会,却也要把他和她就此变成两个团体的敌人吗? 想到少女是故意这样做,弥花就觉得不能原谅对方。而即使哀求她与自己交换人选,带着敌意看着自己的少女也绝对不会同意吧。 在弥花只能怔怔站立的同时,制作人欧阳澈,已经分别从她与真红的手中抽去了她们选择的卡片。 “雾原秋人,景棋?呵呵。你们选的人都很不错,也都很麻烦哦。” “这是什么意思?”真红挑起染成红色的弯眉。 “只顾看照片可是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栽跟头的哦。”欧阳学着真红的样子挑起一边的眉毛,将两份资料在随身夹带的记事本上作了记录后,重新还给少女们。 “只需要看一下他们的个人档案,很快就会发现问题所在吧。” 回应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式的回答,是真红粗鲁地抢过弥花手中的表格重新审视后,不满地提问:“我怎么看不出来?” 笑眯眯地伸出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摇了摇,英俊有型的制作人回答:“这,也是经验。好了,在我们准备第二名人选的同时,你们就努力去把自己选择的第三人带回到这里吧。” “这有什么难的。”真红讽然微笑,“既然是他们自己把资料寄来,就表示他们曾经很中意星梦工厂啊。现在机会从头空降,他们应该对我们感激涕零。” 真的是这样吗——弥花怀疑地再度审视自己手中的照片。 名为雾原秋人的少年清冷地凝睇世界的表情,让弥花对于能否说服这个人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动摇。总觉得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呢,可是归根到底,自己在还没有认真挑选后,就因为真红的打差,将错就错地选择了这个协调力看起来等于零的少年。 最最不甘心的,当然还是竟然被她抢走景棋的事了。 “先说好哦。”像看穿弥花阴悒表情背后设想的内容,真红斜挑来一缕视线,“景棋是我挑出来的。选择了他,给他机会的人,都是我不是你!” “可是我怎么会想到他也在这里呢。”弥花愤愤地回击。 “为什么想不到?”真红冰冷地反击堵住了弥花更多的语言。 “至少……”停了半拍,弥花恳切地说道:“请把景棋的联络方式告诉我。我很想再见到他啊。” “会见到的。”真红骄傲地说,“因为你会是我们的敌人。” “不要说这次组队的事了!”弥花大声喝斥,“你明明知道,我和景棋是交情很好的朋友!我只是想要见到朋友呀,又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别傻了!”少女厉声回击,“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联络对方的方式啊。何况我的敌人,也必须成为我同伴的敌人!你们的友情,本来就已经成为我的麻烦了。” “既然你这样想的话,就把景棋交给我!” “不好意思,我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哪。”少女狡猾地微笑,扬起照片烙下亲吻,“这是我挑中的成员,我会和他一起努力,努力地打败你!啊哈哈哈哈!” 说完混合着扬声大笑的话语,娇小的女孩儿愉快地跑向走廊,回眸狡黠地眨眨眼,“比赛开始了!” “她说得对。”凝视着真红的背影,制作人背手看着弥花,“比赛已经开始了。如果你还僵在这里,就等于输了先机哦。” 弥花咬了咬牙,尽管心里还有着因景棋带来的冲击,但是如果就在这里,在起跑线认输的话,自己又有什么面目见到景棋呢。 一直幻想着,再次与我喜欢的你见面的时候,能够成长为坚强美丽的女人。 可是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竟然会成为敌人……这种事、这种事……向前迈步的同时,握紧双拳的弥花品尝到了心情的复杂。 她希望真红能够带来景棋,这样就意味她能与景棋再会。但同时,她又希望景棋可以拒绝真红,这样她就不必与景棋为敌。而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没有考虑过景棋个人的感受,沉浸在自己完全没有进步的羞耻与懊恼中,弥花迈开沉重的第一步。 赛程开启的第一日,便下起茫茫大雨。涌动在街面的雨伞下,人们已经开始换上了颜色鲜亮的夏装。畏惧雨水带来的寒气,弥花在连身格裙的外面,套上了夹层的双扣外套。把长发系成一束直直的马尾,打着伞,站在“泽中”私立学院的门口。依靠肩膀和微歪的脑袋夹住雨伞,她用空闲下来的手把放置在口袋里的资料卡掏出来重新阅读。 “雾原秋人,十七岁……” 按照档案中书写的联系地址找到这里,弥花隐隐地察觉到了所谓的似曾相识究竟是什么。这家学院,很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读的所谓“贵族高中”,不久前的弥花,也属于这其中的一分子。 站在冰冷的下着雨的街道,被随风斜飘起的雨末打湿额角。因为害怕错过,只好站立在马路边沿,任由被负责接送天之骄子们上下学的车辆把自己的白袜溅湿。弥花的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也混杂着奇妙的即视感。 以往的自己,也像那个坐在车中的少女一样吧,对车窗外的世界,总是感觉新奇。最喜欢下雨的自己,每次都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人忙忙碌碌的样子,觉得他们像游在水底的鱼。 “为什么他们总要露出一副阴暗的模样呢?”天真的自己曾经这样问过保镖先生。 “因为下雨,小姐。” “下雨很有趣啊。” “啊、对于工作的人来说,会变得很麻烦。” “为什么呢?” “这……似乎是无法用言语使小姐明白的问题。”面对少女天真的蹙眉,保镖先生只是略略为难地笑着。 从小的时候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保镖先生的名字,她竟然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因为不管何时都会守护在弥花身后,反而没有了需要刻意呼唤的必要……她总是理所当然地认定,保镖先生是喜欢自己的。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他一直一直,是讨厌那个不懂哀伤为何物的大小姐的。 不管是保护自己也好、耐心地回答她的提问也好,包括善意的看似关心的笑容,全都——只是工作罢了。 可是要让她承认这样的事,却会让弥花感到非常痛苦。 家里出事后,保镖先生也就失业了吧,他有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呢?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后,在这个下着雨的学院门口,弥花才第一次想起了这样的事。 这能否看作,她开始长大,开始学会关心其他人了呢……可是站在需要自己撑起的伞下,弥花知道,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向那个坐在车中的少女一样,永不长大。 小孩子总是天真而残酷。 成年人则相应温柔得多……那是因为所谓的“长大”,其实是多么痛苦的一种“蜕变”啊。 车子接二连三地在眼底缓缓开过……陌生的少年的脸,在很久之后都没有出现。弥花忍住双腿的酸痛,不能在起跑点就向真红认输啊。她这样想着,缓缓地蹲下身,只是歇息了片刻,又强行撑起腰身。在弥花的身后,渐渐走来一位打着黑色雨伞的少年。从弥花身畔擦肩而过的他,不知为着怎样的理由,又回头看了一眼。 伞的边沿处,流淌着银色的水花。伞下少年的脸神情冷淡,却又有着端正到了极致的五官。秀丽得像用专业的修眉笔梳理过呈上扬状的眉毛,长长的带着点内双的凤眼,眼瞳是清澈却又深郁的乌紫色。 “啊。”弥花下意识地叫出声,眨了眨切断雨水的睫毛,“请等一下——”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脑中反射形成的瞬间,她已经拉住了少年制服的一角。 近在咫尺的紫黑色眼眸,掠起刹那迷惑的涟漪。 费力地举着偌大的男式雨伞,只为了可以把全身都更好地隔离在雨中的世界,但是清秀的脸孔依然被湿漉漉的头发打湿,好像雨中绽放的小白花般的少女,清秀纤丽,又有着绝不轻易褪败的冬菊的风姿。好像奶奶和服袖子上所描绘的那种名为火鹤的植物呢。不知为何,在少年的脑海内,竟浮起那样的景象。 “原来是这样啊。” 位于商厦二层的快餐店内,坐在靠窗位置的少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平静地听完陌生少女混杂着激动的讲述。 “所以,现在你有了出道的机会,只要协助我,打败真红所率领的团队!” “先把可以得到的好处摆给别人看。”少年完全无视摆在面前的咖啡,单手托着找不到半点瑕疵的脸孔,冷静地评判:“简直像是商人的作为。” “但是……”弥花感到一阵羞耻,可是真红也说过,确实是因为她与她的竞争,才给了这些已经被放弃的人第二次机会。 “和别人谈判的时候,适当摆出高姿态也许是好事吧。”少年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在桌上缓缓敲击的手指,“不过也要视对方的性格而定哦。” “我没有想要摆出高姿态!”弥花窘迫地解释。 “事实是你需要说服我加入吧。凑不齐成员,所谓的对抗游戏也没有办法开始。” 唔……可恨,被他说中了! 面前的少年在扑克脸的背后,竟然是出乎意料聪明的生意人头脑。只是简单地说明经过,他就已经把利弊的位置重新对调。现在,反而是弥花要恳求对方加入了。 “但是,那不是你的梦想吗?”弥花勉强地出声,“是你想要进入演艺圈,才会把资料寄给星梦工厂吧。” 少年甩了甩灯光下闪烁着珍珠色泽的头发,依然无表情地撩起视线,“那只是同班的女同学觉得有趣而进行的恶作剧,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拒绝过他们了。”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啊!orz!弥花被摆在面前的悲惨现实彻头彻尾地打败了。 拥有傲人美貌与华丽出身、气质优秀的大少爷,确实不像是为涉足演艺圈而辛苦参加比赛的小少年呢。可是这样一来,她要怎么办?难道就此放弃被直接三振出局吗?不要啊,她还没有看到景棋…… “呵呵……”无表情的家伙竟然觉得很有趣似的耸着肩膀笑了起来,“你在伤脑筋了吧。” “你到底……” “就答应你好了。”堵住弥花气愤且郁闷的话语,是少年抬眸的浅浅一笑。虽然他没有表情的样子也很美丽,但当他微笑的时候,真的像小说中的语句一样,端丽到无可比拟。 “为什么,”弥花傻气地问,“你不是不想参加吗?” “因为我奉行日行一善。”撩起微湿刘海,露出深沉眼波的少年,再次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样子。尽管散发着理性与智慧的光芒,那副慵懒的夹杂着笑意的口吻却让弥花自知遇到的是令人头痛的人物。 三日后。 按照约定的底限时间,两名少女再次出现在星梦工厂的接待室,各自的身畔已经多出了一位少年。戴着绒帽,穿着牛仔裤的男生沉默地坐在真红身侧。弥花不可遏止任由自己思念的视线一直一直飘向那不肯回应的彼岸。变得更加瘦削了的景棋,似乎又再长高了一点。以前都没有看过他穿这种运动款套头毛衣的样子,却与他有着意外的合衬。微长了一点的头发,照例束在脑后,削薄的嘴唇比记忆中抿得更紧。温柔爱笑的眼眸也藏在了墨镜后面。虽然一定会被街上的女孩子们尖叫说“好酷、好帅”,可是弥花还是无比的怀念,有着清爽及柔和感的记忆中的少年…… 而坐在弥花身边的雾原秋人,穿着制服样的西装,虽然样式简洁,却因为面料的高级与手工缝制的细密产生了被贴有高贵标签的绝对观赏感。感慨两个少女都找到了不错又形象相反的帅哥的同时,制作人心情绝佳地引荐了第三名成员。 “很好!你们挑的人都很不错!加上第三人后,形象之间也完全没有重复,能够相互互补!” “你真的很?嗦呢。”真红不快地喝斥,“第三个人到底在哪里?” “哈哈。真红还是一样有元气!”制作人不以为忤地笑着推开办公室各朝左右而开的两扇门,“这是我根据弥花与真红的特质,特意从我们备选的优秀艺员中选择的两位哦!他们都是很棒的歌手!本集团原本就打算要捧他们,正好加入这次企划,一并推出。你们两个的身上,可是加诸了其他人的梦想哦。因此要打起精神!不可以轻易言败!现在,弥花往左边走,真红往右边走!具体说明,会由等在那里的第三名成员告诉你们!” “真的很麻烦呢。” 雾原秋人面无表情地起身,看了眼依然坐着不动的弥花,走过去伸出了手。 “啊、抱歉。”看到横伸于面前的手,弥花才慌张地把目光从景棋身上收回来,而真红已蛮横地拉着景棋的手走向了右边的另一扇门。 “景棋……”弥花终于小小声地叫出。至少,在成为彼此对立的竞争者之前,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想要问景棋,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景棋说。 然而…只是略微停顿的背影,并没有回头地跟上了真红的脚步。 “不要发呆了。”雾原清冷的声线,使得弥花终于转过僵硬的肩膀。 景棋,为什么你不理我……难道就像真红说的一样,你从未把我当作朋友吗……难道曾经被你喜欢的感觉……与保镖先生那时一样,都只是我的错觉吗……在弥花的心底传来柔软呐喊的同时,两扇门同时关闭,发出预示战斗来临般的厚重一响。 空旷的房间里,仅有原木铺制的地板,刚刚涂好的蜡,在透过敞开的窗子洒入的阳光中闪闪发亮。记得以前这里明明是资料室的弥花,怔了一怔,才抬首看向背对着自己与雾原,站在窗前的背影。 那是位个子高高瘦瘦的少年,有着浅橙色的短发,身穿飘飘荡荡几乎罩不住身体的t恤,紧绷在腿上的牛仔裤于收腿的部分,拢入与发色同样耀眼的橙色运动鞋里。随着转头的动作,可以看到小麦色的皮肤,锋利的眼角,挺直的鼻骨以及整齐洁白的牙齿,总之就是整体感觉非常精神剽悍的少年。 “终于——来了啊。”不耐烦地撩起短短的刘海,瞪视着弥花的眼睛露骨地表现出厌恶的情绪。虽然声音意外的清朗好听,但只要搭配那个险恶的表情,就绝对让人不想再轻易靠近了。 “啊啊!竟然当面说出来了!好过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在j家出道,被轰出来了啊。”看到少年猛然激动地指责。弥花才下意识地发现,刚才那些评语并不是出自自己心底,而是好像秘书一样,站在身后的雾原,面无表情地评估总结。 “j、j家……”弥花以身横亘在二人之间,结结巴巴地问出,“就是那个杰尼斯吗?专门培养美少年的杰尼斯?你是出身哪里的啊?” 还没有得到回答,雾原已经用带着恍悟的微妙口吻说道:“原来是那里饲养出来的……” “你说什么?!”少年勃然大怒。 “雾原你还是闭嘴吧。”用力撑开他们,弥花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极度的精神疲乏。啊啊,为什么啊,这两个人单独看都很有魅力和特色,为什么放到一起,协调性就会这么差啊?醒悟到这就是自己所要带领的小队,弥花还没有跨出这扇门,就已经听到耳边传来失败的号角…… “本大爷艺名叫——银!和你们这种半路出家的模特,以及只是运气好才被从垃圾回收炉里捡出来的费料不同!”少年得意洋洋一挑拇指,“可是身经百战,自幼经受高密度艺能训练的人才呦。” “对呢。”雾原无声拍手,“接受了那么多年专业饲养,终于还是要堕落到和我们相同的水平线,辛苦你了。” “喂!你这小子,干什么一见面就挑衅!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如今是同船的难客!需要向上力吗?”自称叫做银的少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的态度有问题。 “你是想说同舟共济与向心力吧。”雾原面无表情地注视他。 “可恶,干吗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应该没有变化表情的能力啊……” “虽然表情没变,但是眼神变了!那种十五度微妙角度的改变,不能逃过我这锋利的双眼!” “你们够了吧……”弥花忍无可忍了,“我才是队长啊!”如果不能在一开始拿出威严,以后就无法驯服猛兽了。啊啊——拥有细长颈项的骄傲白鹭,以及锐利眼神的剑齿虎,为什么眼前竟会浮起这样的幻象呢? 弥花苦恼地抱住脑袋,她已经不敢奢望能与景棋被分在一组了,但是至少不要给她这样的家伙好不好……这就是制作人所说的,能够帮助她的伙伴吗?她真的非常怀疑呢。 “我先和你们说!”少年态度强硬道,“我啊,超讨厌那些软趴趴的偶像组合。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得全是一个样,像扣了模子的饼干似的。唱着软绵绵的什么‘下雨啦,我要和你共举情人伞呀’的歌曲。” 弥花面色怃然,“那我就不难想象你为什么会被j家踢出来了……” 雾原转头问:“这种人是所谓的有个性吗?” “算吧……目前为止,这故事里的出场人物都过于正经,我就猜想快要出现搞笑类角色了……” “那就把他直接踢到第二部去吧……” “忍耐吧。” “集中注意力!”少年拍打着手中不知何时拿起的教鞭,“总之!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定要成立乐队!我超反感歌舞组合!” “乐、乐队……”在此之前的演艺经历,只限于杂志拍摄,以及香水广告的少女的思路一下子被拓展得太宽,有些回不了神。 雾原无表情地托着下颌思索半晌,旋即举手,“我的笛子吹得不错。” “啊,这样啊,是说乐器吗,”弥花恍悟,“我的钢琴有十级。” “你们是哪里的山顶洞人啊。”银大怒,“吉他、贝斯、鼓、键盘。难道不会这些吗?” 弥花与雾原面面相觑,旋即异口同声:“——暂时不会。” “哦——”抱头,昂首,嚎叫,少年横跃打过蜡的地板,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夸张地表现出一个痛苦的飞跃动作,“我早就知道我的命运被诅咒了。一定是被诅咒了,不然为什么难得的出道机会,要让我遇到这两个土家族呢。” 雾原:“他在说什么……土家族又是什么?” 弥花:“不知道咦。大概是土得掉渣的意思。不过这故事情节是相当丰富的,请你快点告诉他,本书不需要重复性哀叫来填充字数。让他快点进入正题。” “没有见识的二人!”少年意气风发地伸出食指,“就是因为情节进展已经快得不正常了!才需要搞笑类角色的诞生呀!” “呀呀、他自己承认了……” “吼——”剑齿虎怒了,“总之你们该明白了吧!我们的目标就是一定要成立一个出色的乐团!轰轰烈烈地出道并取得胜利的战果!” “你是说笛子与钢琴演奏外加芭蕾舞的古典音乐搞笑团体吗?” “我想杀了你们……”少年的眼中喷出熊熊怒焰。 “那你都会什么乐器呢?”抢在少年暴走前,无表情的美少年雾原把话题拉回到主线。 “吉他、贝斯、鼓、键盘……本大爷无一不会。” “那就很好解决了。”面对少年的骄傲自满,雾原把左手往右掌上一敲,“我们可以听你的话成立乐队,由你负责吉他、贝斯、鼓,千本负责主唱兼键盘,在演奏中场,我可以穿着光源氏的衣服,吹着笛子,飘飘上场,哗——一切就很完美了。” “你是说让大爷我一个人负责乐队的全套吗?” “在电子音乐盛行的今天,那些只需要电脑的配合,即使你一个人也可以搞定。”雾原依旧无表情地讲解,“九十年代在欧洲异军突起的乐队野人花园只有两个人,就是依靠电子声乐风靡了全世界哦……咦,你推门干什么?” 把手贴在墙上,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被他们擅自委以重任的少年阿银怃然回首,可怜兮兮地答道:“我想问问欧阳先生,现在临时把我换到另一组,还有没有希望。” 雾原+弥花二重唱:“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又没有勉强你。”相当理直气壮。 滑落在木地板上,疲累地用手撑地,少年认输地宣布:“算了,演出方式以后再说。先确定团名,本大爷超讨厌那些英文缩写,所以请……” “我已经想好了。”弥花中气实足地宣布,“f、o、f!就是花中之花的英文缩写哦!” “哇哦,没想到你还有起名字的天才呢。”美少年啧啧称赞。 “哪里哪里,因为有这款香水品牌嘛。呵呵呵……” 绝望地望着一团和气的二人,银久久无法起身地抽搐成一团,“f、o、f……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土家族的了。orz。” 但是幸运的银并不知道,其实是有的…… “e·a·a……” 存在于另一个房间内的景棋,正费劲地念出一脚踩在沙发上的少女手持的硕大无比的牌子上的文字,“——皇后与随从……” “怎样!难道你敢表示不满吗?”长到腰的卷发,用草莓发卡挑起高高的一绺,穿着粉嫩的美少女,把兰花指举在脸旁纵声大笑,“皇后就是我,随从就是你和小葵。多么生动的形象化演绎啊。” “是、是这样吗……”这一组的第三人,拥有纤柔卷发身材娇小年龄只有十四岁灿烂可爱有着澄澈大眼的小少年,出于确认的意图,望向一旁的景棋。 “小葵。”戴着墨镜的高个子少年温柔地告诉后辈,“其实人生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波折的……” “哦喔。我明白了。”金泽葵握着小拳头,瞪大双眼,“也就是说真红姐就是我们这段人生道路上必经的折磨吧。” 把手搭在小弟弟的肩膀,少年温柔地纠正:“那叫做磨练哦。” “哦喔!我明白了!” “你们两个……竟敢嘲笑团长!” 看来,两组成员的未来,都颇为多灾多难。 第八章 无法为敌的对手 “总之呢,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好团名了,那就彼此见个面吧。” 位于二十五层的办公室,坐在宽大皮椅中看来很是悠哉的制作人的脸,让两队少年一瞬间都升起了想要暴扁他一顿的念头。 “老头,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怀疑了。”手指握得嘎嘎响,银瞪起狭长的眼睛奋力将拳头砸向桌面,“你究竟看我哪里不顺眼,为什么要把我塞到那种全是外行人的团队里?” “全部——不懂吗?”挑起紧蹙的眉,制作人猛地合上手中的资料册,唇形一张一合吐出掷地有声的暴语,“我看你全部都不顺眼!你这个三白眼的无礼者,给我坐下!别忘了,从现在起,你的耻辱就代表着你们整个团队的错误!” “我们的协调性不太合适。”雾原无表情地举手申请,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可以把那边那个戴着兔子耳朵的金发弟弟换过来吗?” “那不可能,一开始就说过这是比赛了。还有莫非你是面瘫吗?不管长得再漂亮,艺人是不会讨人欢心就没有存在价值的商品啊。” “制作人大叔,以娱乐圈来论,您的个性似乎不够圆滑呢。” “用不着你指出我的缺点,既然已经签了临时合约,你们就是我手下的艺人!我是为了对你们的言行负责任才会这么严厉苛刻!” 雾原怀疑地望向弥花,“真是这样吗?” “他自己都说是苛刻了……” “我可不是为了那些无聊的理由,才把你们叫过来的啊!”制作人单手握着资料夹的根部咚咚敲打桌面,提醒以三vs三的姿势分别站在两旁的少年少女。 “fof对eaa,对抗游戏已经开始了!我会帮你们接洽一些有利于发展的通告,但是谁能将机会握在手中,则要看你们各显神通了。去吧,用自己的本领相互竞争抢夺工作吧。”露出残酷的微笑,英俊的制作人大哥吐了口烟圈,潇洒地宣称:“这就是人生呀。” 弥花无言地举起木牌,上书——作者曰:“潇洒”是只有贵史隆一才可以使用的专用语。 雾原诧然:“这么说,贵史是真命天子的传闻是真的吗? “啊——我终于明白了。”拍了拍手,凝视真红一组良久的银,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以一切谜题都被解开了的口吻宣告:“怪不得不可以交换人选,那边三个全是自来卷呀。” “你们三个蠢货!”制作人发火了,“再恶搞下去,我就要扣分了!” “那么,第一次的考验什么时候开始呢。”帮制作人把话题拉回的是站在真红身侧的少年。听到那个惯于自制的熟悉声线,弥花习惯性地向他望去。 少年用墨镜遮掩了一切表情,即使如此面对面,也无法看清他究竟在想什么……景棋……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来对待我呢。 少女痴痴地凝视背靠白色墙壁把头偏向另一侧的少年,而制作人已带着愤然的口吻掷下充击力十足的话题炮弹。 “听好了!虽然不是一把定输赢,但比赛也并非全无时限。因此要把握好每一次的机会。《风雅杂志》你们知道吧?” 那个杂志……弥花瞪大了眼睛,那是以前找不到工作时,她曾以自由模特的身份拜访过的那家呢。她还记得那边的编辑长是个相当严厉的女性,当时的弥花还被狠狠地奚落了一番。最重要的是……她还在那里遇到了可恶的贵史。说起来……贵史先生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我知道哦。”雾原举手,“时尚杂志界的龙头。以高贵、高档、高雅为主流特色风尚。是上流社会大小姐们最爱阅读的杂志之一,被称为上流社会流行前沿的风向标。” “唔,和你那个无表情的脸不同,你对资讯的掌握和反应都相当不错嘛。”双手交织,制作人微微颔首,额角上却攒起由青筋组成的小小十字,“不过以后再说话时,请不必举手。这里并不是在课堂啊。” “那么新工作是《风雅》的拍摄吗?”真红双眼闪亮到脑袋后面都要开出小花来了,“好棒哦。” “哼哼。”嘴角勾起一丝险谋家的笑容,制作人俯身朝白磁制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真红,不要想得太美呀。这次可是封面摄影哦。能上知名的《风雅》封面,可不是件简单的任务,你真的行吗?” “请问。”雾原习惯性地举手,在制作人眯眼的同时,又把手放了下去,“请问,我们一组三人,只要有其中一个能获得上封面的资格,就意味是我们这组胜利了吧。” “没错,就是这样。”眯起的眼眸在圆形眼镜后弯了起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谁能成为《风雅》的封面模特!谁的那一组就取得了胜利的一分!” “那么走吧——”雾原反手拉起弥花,“不用继续浪费时间了。” “呃?但是……”弥花来不及反对,已被雾原拉住右手。 “还有那边那个笨蛋,再听下去也是这样。与其坐而思索,不如起立而行。” “说得有理……”银在点完头后才迟钝地大怒,“等一下!笨蛋难道是在说我吗!” “你不是都承认了吗……” 望着打打闹闹走出房门的三个人,坐在大写字台后的制作人微微莞尔,“真是精力充沛的一群家伙。那么你们呢?”镜片后的视线投往真红那边,“你们不走吗?” “我?”穿着鲜艳服装的少女,手肘枕在膝上托着脸颊,明艳的眼眸随着歪头的动作微微瞪大,“我在等你把话说完啊……” “呀……”制作人以诧异的表情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真红,你一定很得工作人员的喜爱吧。” “对呢,”少女用食指抵着唇瓣眨了眨眼,“想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生存,就要掌握自己的处事之道。” “呵呵……看来你的伙伴也和你有着相同的属性哦。真是有趣。”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制作人把身体向后交由宽大的椅背,“明明只是随意搭配的人选,竟会产生奇妙的共性。我对你们的战斗,将非常非常期待呦。” 靠窗而立的高挑少年,像是不经意般地把视线投往横伸着几簇枝叶的窗外。曾经终日粘着他总是神情紧张的少女,正在灵巧地追逐其他人的脚步…… 而他,却没有更多改变。 “雾原,你是不是已经想出办法了。” 大厦门口,穿着夏季夹克的银,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少年。 “哪有那种事。”雾原无表情地掏出几枚硬币,走到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弯下腰,“现在才开始要想呢。” “你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我还以为……”弥花的话尚未说完,雾原已经向她掷来一罐咖啡,“队长不是你吗,不要把事情都推到别人头上啊。” “我、我知道了……”接过还有些烫手的咖啡,弥花的脸上皱起小小的挫败。 “喂喂。我的我的……”银像招财猫那样向雾原连连招手。 “什么?”雾原平静地回望。 “我的那杯啊,你怀里不是还有两个嘛。”都已经买了他的分,竟然还装傻。 “你说这个啊。”雾原恍然地举起左手,“这个是给我的。” “右边的咧?” “右边的?右边的也是给我的。” “你!!!” “难道你不知道我习惯一次喝两杯的吗?” “雾原你不要和银开玩笑了。”这家伙表里不一到可怕的地步,弥花挤坐到两个人中间,作为缓冲垫,以防脾气暴噪的银真的会被雾原气得失去理智。 坐在围成圆形的花坛前,各自捧着一杯咖啡。fof小队第一次作战会议开始。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直接成为那本杂志的封面模特呢。”平伸着两腿,弥花仰望蓝澄澄的天空,叹气般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这回事吧。千本小姐。” “我说雾原你,不会是这本小说里专门负责吐槽的角色吧!”银受不了地抱头。 “就算这种模式没有先例,作者是那种只要认为‘有趣’,就会坚持贯彻的人啊。”雾原直视着前方,“同理,纵然我们想要登上《风雅》的封面看来是多么没有胜算的任务,只要我们坚持我们能行,就可以找出办法。” “那完全是歪理吧。” “世界上的正义啊,就像变态超人用来外穿的内裤一样,已经在洗衣机里积攒了小山那么多了。所以偶尔出几个按照歪理行事的家伙,不是也挺有趣的吗?”看着少年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微笑,银和弥花瞬间怔了一怔。 “啊啊,他笑了!比熊猫吃鱼还要珍贵的镜头呀!” “哈哈,就是这样。”雾原轻轻拍掌,“现在看起来,你们比刚才有气势多了哦。记住,对我们不利的情形,对于‘敌人’也是一样!” 敌人吗……雾原轻易脱口的名词,在弥花的心里击起酸涩的回荡。她……真的有办法把景棋当作敌人吗? “在这里商量也不是办法,我们边走边说吧。”雾原瞄了眼手表,率先迈步,银和弥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怎么说呢,每有三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其中之一自动担当起“领袖”类的角色啊。 “《风雅》的封面,常常选用一些大家闺秀的照片哦。”雾原边走边讲。 “所谓的大小姐们不是梳着卷卷的金发一脸痴肥的火腿子吗?” “你那是哪个年代的概念啊。色艺兼备的淑女名媛,大多隐藏在无人知的深闺呢。” “那外来的模特呢?” “也有啊。但都是国际知名的人物。怎么想,也不会启用普通的小角色。” “是这样啊。”弥花尴尬地握住自己的袖口,怪不得上次去自荐,取得了惨败的结果。 “所以我们直接走捷径就好了。”雾原举起一根手指,“世界上的小道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拿来嘲笑那些直线行走的家伙们的。” 银:“喂,他再继续这样宣扬歪理,没有问题吗……” 弥花:“我不知道…不过邪门歪道的取胜手段,怎么可以在热血少女漫画般的情节中成为主题呢?” “千本小姐,”双手叉腰,穿着优等生制服的少年无表情地宣告:“在这个宇宙中啊,不是正义一定可以取得胜利,而是胜利的永远都叫做正义。这句话是仓峰和也说过的哦。” “好可怕……他的口头禅已经从世界这个宏观概念上升为宇宙了……” “对了,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地铁口停下来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雾原再次瞄向手表,“我上补习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明天三点在这里集合。现在拜拜。” 望着轻松地搭上扶梯的少年背影,桔色头发的少年和黑色直发的少女,同时产生了想要杀人的粗暴理念。 “杀死宇宙人,是不会被判刑的吧……团长……” “作为团长,我批准你……” “我已经觉得累了。” 轻轻搅动咖啡杯里的银勺,将茶色短发一丝不苟地梳于脑后的干练女性,在光滑的眉心蹙起一丝皱痕。 环境清幽的咖啡馆内环绕播放着能够使人放松精神的乐曲,搭在女性肩膀的仿欧式短款斗篷,在因门被推动而带起的风里随着音乐轻轻打转。而集高雅与干脆两种特质于一身的女性,正以厌烦的表情瞪视摆在藤编圆桌上的杂志。 “反反复复总是作着相差无几的内容,难道你不会感觉厌烦吗,贵史?” 对坐的年轻人抬手点了一份绿色冰激灵,才转头笑道:“对于还能赚到钱的生意,我永远不会厌烦。” “可恶,只有老板才会说出这种台词!” “阿乡,你也只是弹性疲乏而已。”拨了拨挡眼的头发,贵史隆一宽慰着自己的金牌主编,“人类如果长久持续同一样工作,就会渐渐失去前进的动力。所谓追求梦想的时候比拥有梦想时要更有冲劲就是指这种情况。” “那么为了让我能更有动力,你为什么就不能通过我提议的原案呢?”虽然还保持着单手托腮的造型,但是美丽精悍的女性的额角已经出现了标志抽搐的青筋。 “呵呵,所以我不是请你吃饭作为补偿了吗?” “公事与私事不要混为一谈。”女人提醒道,“不要因为我们已经有十年的交情,就随便应付我哦。”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们的杂志是经过长久的经营才取得的稳固定位。我不需要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作为吸引眼球的手段。” “明明比我还要小两岁,脑筋却出乎意料地顽固。”女人从斗篷式的外罩下面拿出细长的香烟,“杂志如果没有新奇的手段,就意味着将要步向腐朽。这就是我感到疲劳的最大原因。” “阿乡,你应该没有那种‘我想到的东西其他人一定不会想到’的傲慢吧。” “当然。” “既然很多人都能想到,那么谁都没有去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看不到利益呀。抱歉,我是商人。” “不……”女人的嘴角小小地抽动,“那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醉生梦死混吃等死的缘故呀。”她猛地把手掌拍上圆桌,“贵史隆一!如果你也是这种程度的上司,我早就离开你自立门户了!之所以能够合作到现在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呀!” 青年浅笑着执起咖啡杯,“当然是你没有资金的缘故啊。” “蠢男人!是因为我还在看好你的智慧啊。” “拍马屁也不行!什么‘花与美少年’……这种三流杂志每天都在做的主题,不可以出现在我们杂志上!”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女人的微笑加入了危险的成分,“你认为这是个三流创意……” “难道不是吗?”男人也微眯起眼。 “你完全不懂什么叫做少女的浪漫……” “哦,当我去巴黎旅行前,问你要珠宝还是玫瑰作手信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啊。” “我们的杂志面向的是未成年的群体。对于这帮超级有钱的小姐而言,绝对是浪漫比珠宝更重要吧。” “所以我才决定出席‘淑女大’,请未来的获胜者参与杂志拍摄啊。” “所以我才说贵史隆一是笨蛋啊。比起同类的女孩子们,少女们更想看到的绝对是美少年你懂吗?” “比起作为袖手旁观的观众,绝对是能让她们亲自参加的活动才更有生命力。” “这么说,你是绝对不允许我搞这个花与美少年特辑了吗?”危险的成分越加浓厚。别开玩笑了,这可是一个编辑长的面子问题! “如果真的有能让身为男性的我,也感觉与鲜花相配的臭男人的话……”虽然勉强硬撑起一个哂然的微笑,但是贵史的气势明显被燃烧着怒火的女人压了过去。为了一次刊头,而失去黄金般的人才的做法不是明智之举。 像大蛇与蟾蜍之战般,两个人紧紧盯住对方,四目相向火花炎炎的瞬间。 “抱歉。可以打搅一下吗?” 清悦柔和的声线温润地响起,志雪乡与贵史隆一同时转头,触目所及的是被抱在怀中大把大把的粉红袅丝花。 “淑女大赛?那是什么?” 少女捧着少年递来的咖啡,一边问道。 “是一个大小姐们参加的比赛。”雾原抬手叫来计程车,“今日的会议地点,暂时去我家吧,有些必要的装备放在那里。” “你好像很忙的样子啊。”人高腿长的银率先迈入计程车的助手席,把手放在抬起的左膝,嘲笑道:“还要上学的你,不会拖我和千本的后腿吗?考生!” “没关系。留个一两年级算什么……我开玩笑的。千本。” 少女脸上有如晴雨表的转换虽然有趣,但雾原还是决定为了自己的良心着想,不再逗弄老实人。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捷径吗?”弥花略微思索后提问。 “对。我得到消息,这次活动主办方有《风雅》的人会出席。如果我们能在这次活动中取胜,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吗?”银对着反光镜露出不满的表情。 “比起毫无准备的毛遂自荐已经多了百分之八十的点啊……”雾原无表情地回应。 “就是说,毛遂自荐的可能是百分之零吗……雾原,你说话的方式真是超级惹人厌,在学校里真的交得到朋友吗……” “没关系。天才永远是孤独的,这是人世间的定理。”少年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悲怆地捧心宣告。 “那个……”为防止这两个属性不合的家伙再度吵起来,弥花插嘴道,“你刚才说过的装备是怎么回事?” “看到就知道了。” 如雾原所言,当车辆停在位于世田谷区的豪宅,进入装饰奢侈铺着富丽地毯摆着白色雕塑的大厅,再沿楼梯往上进入堆满豪华公主长裙的房间后,银确实是以哑口无言的木头人形象陷入了“看就好了”的停摆状态。即使是弥花,对着这堆小山般的豪华礼服也陷入了动摇。 “这就是所谓的装备吗……”弥花感觉脱力地坐倒在服饰山里。 “当然。对于漂亮的女孩子来说,这即是武器库吧。”雾原不为所动地宣告。 “在讲那些事之前……”用手捂住额头,好像一脚踏入异世界的银挣扎着摆手,“雾原殿下,你的家为什么会好像宫殿一样夸张啊?” “干吗突然称我为殿下……读者会把你当成死老百姓的。阿银。” “我本来就是死老百姓啊!啊啊!千本,你怎么还能保持理智!这家伙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既然就读那种学校的话……再说雾原秋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啊。弥花觉得倒是银这种大受打击的样子比较令她感觉黑线。 “算了,我理解。”雾原转向弥花,平静道:“因为那个家伙是连鹅肝和鱼子酱都没有吃过的庶民。” “我是庶民又怎样啊!这是草根当道的年代!吼吼!” “不要理他了。”把手搭在弥花背上,雾原引领她环视屋内的“装备”,大方地宣布:“尽情挑选你喜欢的吧。” “但是这实在也太多了点……”弥花的脸一阵抽搐。 “我只是让他们搬两三家服装店的衣服来,结果就搞成这样。”雾原伤脑筋地捏住秀气的下颌,“他们真是太夸张了。” “夸张的是你……不,当我什么都没说……”弥花的肩膀越垮越低,终于无力地再次跪倒在长裙的海洋,“我一个人是无法将这些全部试穿完毕的。殿下。” “不光是你啊。”雾原一把揪住摆出逃跑式的银的外套,“还有我和阿银,我们三个要一起参加哦。” 弥花+阿银:“……” “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弥花不抱希望地问,“可能是我们听错了,殿下,你一开始说的确实是‘淑女大赛’吗?” “当然。”少年肯定地回答,“是淑女们参加的大赛哦,以选出最具大家闺秀风范的年轻女性为目标。” “你你你……”弥花开始口吃起来,“你和阿银也要一起参加?” “当然。”少年肯定道,“不管怎么想,也是三个人一起参加,获胜的可能性更大吧。” “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了。”雾原已经一边说话,一边换好第一套露背衫了,“男扮女装是时下最具流行元素的题材之一哦。对了,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两分钟后…… “我不要参加啊!”庶民银的惨叫声从雾原家的豪宅内传出。伴随着—— “阿银,其实你的扮相很美耶。” “对啊。野蛮女友+腿毛也是最近流行的卖点之一啊。” “超级金千小姐大赛”——以粉白色的蔷薇围绕扎束成的字体,令评审席上的某人陷入了一瞬间的恶寒。 “请问。”他压低声线问一旁梳着背头用着银色袖扣状极绅士的男性,“比赛会场的布置请的是哪家公司?” “听说他们的企划案已经排到明年年初了,您没有希望预约了。”绅士简洁而礼貌地回答。 “不。”他强调,“我只想永远避开与他们合作的可能!” 瞄了他一眼,男子咳了咳,“是活动理事会会长,以资助艺术为名开办的试验性企业。” “我明白了。因为他太有钱了,为了巴结讨好他,通过那家小公司来和他攀交情的人也就大有人在。啊啊,这下子我心中的不解之谜就完全解开了。” “您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吗?” “在与我自己的利益无关的前提下。” “那么我还是先行提醒您好了,既然您也是评审之一。虽然我们采用不计真名的比赛形式,这是为了替落选的大家闺秀掩饰和保全体面。但能够拿到邀请函的选手也都统统来自于名门。您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吗?”绅士善意地微笑。 “我只是弄懂了评审席上的灯光为何竟如此昏暗的理由。” “呵呵……笑话如果说得不够直接,人们是无法会心一笑的。” “没关系。我只是个评委,并不是搞笑艺人啊。” “好了,别再说笑了。”绅士拿起放在面前的猫头鹰型假面,握住下面长长的握柄挡在自己的脸前,“看,比赛已经要开始了。” “为了不被落选的小姐们利用权势打击报复,您还真是双重保险啊。”佩服地望着那个好比化装舞会的假面,贵史隆一露出钦佩的笑容。 此时,装饰得好似华丽宴会厅的华堂美轩的另一侧,捏着七号选手牌和三十一号选手牌的银与弥花,正分别把头扭向左右两边的方向,尽量不看前方的进行着低声交谈。 “一号、七号,三十一号。既然是由雾原一起报名,为什么会差距这么远?”打扮成阿拉伯少女的银不解地问。 “雾原他说在任何比赛当中,最初及最后的选手都比较易于引发评审关注。” “那我的七号呢?” “……” “……” “……银,你喜欢吃青蕉吗?” “千本,这个话题转换得一点也不高明。你就直接说那家伙没对我抱过期待就行了。” “他已经站到舞台中心了。” 伴随弥花绝望的低语,一直望着左侧的银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正前方。聚光灯下,正襟危坐在歌特风格的金红色高背椅上的“少女”,有着雪一样白的肌肤,漆木一样乌黑的头发,结霜的紫葡萄般澈透美丽的眼眸,黑色的女仆装在边沿处装饰着繁复的蕾丝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少女”就像微笑前的蒙娜丽莎,过于面无表情了点。 “一号参赛者,请自我介绍一下。” 雾原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是来自东京的化名‘你也爱吃青蕉吗’小姐。今年十七岁,高中三年级。预计重读。口号是:有些事不得不马上去做,为此留级个两三年又算什么……” 弥花+银:“我们……装作……不认识他吧……” 一瞬间骚动起来的评审席勉强地传出第二道指令:“请您展示一下您的才艺好吗?插花、钢琴,或者剑道也没关系。所有需要的用具,都可以在现场马上备齐。” “没关系。我不需要道具。”无表情的美“少女”举手回答,“我的才华是——讲冷笑话。” “……” 瞬间的宁静预示着某些不安的前兆,但位于台中心的“少女”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展现他的才艺了。 “那是非常恐怖且闷热的一个夜晚……” “你也爱吃青蕉吗”小姐,用像讲怪谭一样的口吻平板板地说道:“一个叫做江玉郎的男子在qq上碰到了很久没见面的老婆,老婆异常活跃地与他聊了很久很久。平常都像死人那样沉醉在动画片里无声无息的妻子,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热情且乐于聊天呢?江玉郎的心里充满了惶惑。而就在他们聊得最欢快的一瞬,老婆突然打出一行字——”雾原猛地提高嗓门,“亲爱的!我下载完了!886(拜拜喽)!” 评审席:“……” “我的才艺——展现完毕。”雾原跳下高背座椅,鞠了个躬,面无表情地提着裙角飘一般地离场。 评审席:“……” 观众席:“……” 选手席:“……” 死一般地寂静长达五分钟后,评审席上响起了整齐划一却丝毫没有干劲的掌声:“啪——啪——啪——” 银捂住陡然扭曲的身体,“团长,我想死……”为什么他要和这种人共同组队啊。呜呜…… 弥花用手扶墙撑住自己,“如果你死了,他会在你的墓前,继续讲那个冷笑话的后续。” “怎么?还有后续吗?”银惶恐而果断地抬眸,“那我还是坚强地活着吧。但是团长,我们真的可以胜出吗?” “那就要看你的了……”弥花死死扯住银的袖子,“你给我好好表现!要是敢和雾原一样,我就杀了你。” “汗,团长,你好像变强悍了耶。” “存在就是改变。和你们在一起,不变才奇怪吧!” 在花瓶般耍弄着小可爱的二三四五六……号过后,拥有细长吊眼的阿拉伯风情“美少女”同手同脚地迈上了舞台。 “他不是j家养成的美少年吗?”女仆装的雾原站到了弥花身后,面无表情地吃着零食,一面毫不客气地指出,“怎么上个台会紧张成那样?” “因为你让他穿着女装呀!” “可我不是也穿着来了吗?” “不是每个人的神经都和你一样,像沾水棉花啊!殿下!” “你终于有干劲了哦,公主。”拥有乌黑眼眸的伪美少女,回应同伴的大喊大叫,是嘴角上挑溢出美丽的浅浅微笑。 “我……”弥花的脸陡然红了起来。确实,自从与景棋在意料之外的情境下展开重逢,她就受到很大的打击与震动。雾原的搞怪,确确实实,是放松了她紧绷的神经……这样说起来的话,她悄悄侧头瞄向女装的少年。少年正无表情地双臂环肩,目视前方,“阿银的舞蹈蛮不错的耶。”说着,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果然,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竟然会有一瞬间认为这个叫做雾原秋人的古怪少爷是为了帮自己才故意这样做。怎么可能嘛。弥花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会有那种温柔之心的人,果然只有小景一人而已。 直视着前方,弥花握紧了手指。哪怕是为了赢回景棋,她也绝对不会输给真红!而在这里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属于她千本弥花的宣战布告书! “三十一号——” 在那个与她格外有缘的号码终于被叫到之后,弥花昂头走向了聚光灯的最深处。 美丽、知性、礼仪……不管是穿着和服优雅的步态,还是跪坐时挺直的腰身。披着长长黑发的美丽少女周边环绕的就是一种足以被称为“高贵”的氛围。坚定明亮得像在凝视的瞬间会被摄去魂魄的眼眸,偏硬的发质有几绺绕过印有秀丽花朵的绢丝和服肩头,大部分则像黑亮的钢丝倾垂到腰。最后一位参赛者,在自报家门时说出了:“青……葵。”这样与本人有着同样秀丽姿态的化名后,展现了古筝演奏的才艺。 “虽然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闺秀,但确实教养良好呢。” 评审席上的绅士,稍稍移开了挡脸的猫头鹰假面,微笑说道。 “说得有理哦……”坐在他旁边的年轻评审,则饶有兴味地扬起了嘴角。 当初会给她那张名片,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坐在铁门的一侧,浑身泥泞的少女黑暗中只有拼命忍住眼泪的双眸闪烁着意志的光芒。他很想要知道,十七年来过着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生活,又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在被弄人的命运推入生活的沼泽以后,还会保有那纯澈的眼眸吗? 就算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他给了她那张名片,给了她可以生存下来的契机。 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的少女,却有着意外顽强的个性。即使遭遇了不公正的对待,也还是一步步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为什么总要让我决定你的命运啊,唉,我又不是长腿叔叔……”虽然这样抱怨地嘀咕,坐在选手们无法看清评审的黑暗席位上,贵史隆一不知道他所露出的是一种包含着宠溺的浅浅笑容。 像酒会一样充满社交性质的游戏般的比赛宣告结束,获胜者是不知来自何方自称青葵的神秘千金小姐。而像灰姑娘一样夺得公主桂冠的少女,却在被伙伴们拥着欢呼的同时,泛起一抹苦笑。 自报家门的一刹……她险险说出她是来自青森的千本弥花……不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说不定会遇到曾经认识她的人……虽然这里是陌生的都市东京,但也难保不会遇到青森的熟人。明明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却害怕遇到熟知自己过去的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弥花有着很多的疑问,却已经没有了能够帮她解答问题的人。 “这位小姐,你愿意参加我们《风雅》杂志的主题拍摄吗?” 好像是化装舞会,隐匿着真实身份的公主,透过宾客们手中高举的玻璃盏,在枝型水晶灯下,遇到了分开人群向她走来的王子殿下。 黑发的青年,有着熟悉的满不在乎的残酷微笑,长过了肩膀的黑发削薄散落披洒在黑色礼服。在银吹出口哨的一瞬,弥花却感觉和服内的双腿在微微地颤抖。 “我很愿意。” 而在她鼓起勇气直视贵视之前,身畔另一侧的雾原,已经把手塞进了贵史伸来的手掌中,无表情地应承下来。 第九章 战斗的觉悟 “你是在逼我辞职吗——” 双脚分开踩着高跟鞋的a字裙女性以腰身微俯的姿态把单手按向桌面。 一瞬间看得到烟灰缸内被击起四下飞舞的细粉。顺势掐灭指间的香烟,贵史隆一觉得稍微有点心惊肉跳。 “我已经找到了符合下期拍摄的人选,你却拉来那种廉价到随处可见的模特——”女性粉红的嘴唇因心情的不快而抿成紧绷的直线。后背的一半都陷入皮椅中的上司,深刻感觉到了来自强悍下属的胁迫感。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她并不是廉价到随处可见的模特。”说着这样话的他,同样也不了解此刻他的表情有多么可怕。 “哼……”多年的合作关系,让志雪乡感察知了老板渗出的强烈不快感。她退后一步,站到百叶窗边,尽量不与他的视线交接,“总之,我不会轻易改变我的看法。” “我也不会轻易退让。”男子冷冰冰地回击。 “迄今为止能够合作愉快,是因为你从未曾以上司的身份压迫我强行同意你的看法。”女性懊恼地转头,“难道你打算破例了吗?” “迄今为止我欣赏你的理由,是你从来不会像普通女人那样随便感情用事。”男子撩起冰冷的视线,“你至少该给她一次机会。” 四道目光在空气里冰冷地交接,激起灼热的花火。 “好吧……”终于,年长的女性率先调头,保持着以臀部倚靠写字台的姿势,点起一根香烟,不无懊恼地说道:“贵史,你以前很少为这种小事与我争执。即使说你在工作中加入了私心,又有什么不对吗?”回眸丢下一个报复性质的讽刺眼神,女人带着得逞的微笑离去。 因这无比正确的一击而以手遮额陷入轻微沮丧的男子隔壁——正坐着此次拍摄候选的二人,及其亲友们…… “真是太险恶了。” 橘色头发的少年握紧戴有露出手指的皮手套的拳头,恶狠狠地瞪视对座椅子上的三人组。 “讨好女性的编辑长,从我们手中抢下已经谈好的生意。这就是你们活动的方针吗?” “别开玩笑了。”可爱的脸硬是挤出狰狞表情的少女,同样双拳紧握严阵以待,“我们是按照正统路线拜访了编辑长!你们才是邪门歪道的一群可耻之徒!竟然去动后台老板的脑筋。” “有什么不对吗?”无表情的黑紫色头发参谋长用眼神便能做出扭曲的邪笑,“动用一切可以整合的资源是一种常识吧。” 而咬着棒棒糖顶着篷松卷发穿吊带短裤的卡哇依男生,则天真无邪地仰头问道:“真红姐,对面那个人虽然没有表情,可我还是觉得他长得好像某部动画片里的反派耶!” “你们别吵了,能够决定结果的人在里面。” 弥花疲累地把头埋入双膝,仅仅是与景棋面对面坐着,已经要消耗她很大精力了。这些家伙却还在喧喧闹闹争执不休。虽然之前就知道这次的企划中,自己与景棋是完全不同的阵营,可是,她一心只把真红当作对手,忽略了竟然要与景棋竞争的残酷性。 在这里认输的话,就失去了与景棋的连接点,但是在这里胜利的话,一样等于剥夺了景棋的未来。她真的没有料到,在第一个关卡,就是她vs景棋,这样无法接受的残酷方案。 “大家好。这里是《风雅》,属于年轻人的杂志社总部。”手持镶嵌着星星图案的话筒,打扮成小魔女的俏皮女孩推门而入,身后的摄影机,则对准陷入愕然状态的两组人马。 “星梦工厂最新推出的组合,正在搞竞争企划。这边是以千本弥花为代表的‘花中之花’——”戴着手套的手,伴随女孩子可掬的笑容挥向右侧,“而这一边的则是由新沼真红率领的‘公主与随从’。两组成员的积分,将会随活动深入,变化累加。最终只有一队能够成为星梦工厂的年度主打新人呦!” “喂——小妞。”银单手握住女孩的话筒,表情危险地靠近,“你在搞什么,你谁啊?” “我?”女孩子毫不惧怕地祭出甜甜微笑,“我是此次活动宣传部的人员。请大家配合拍摄。” “搞什么!让我们争得头破血流!还要拿这个当噱头啊!”银对此表示非常不爽。 “如果最终胜出的人是你,你就不会抱怨了吧。”女孩子毫无惧色地回敬,“何况即使失败,也能通过宣传而广为人知,何乐而不为呢。所谓的娱乐业,就是要把一切都用能否娱乐的方式来计算呢。” “说得好。这位小姐。男性是无法理解这种浪漫的。”办公室的门推开,洋溢着洗练风格的女性向着左侧的少年弹了个响指。 “景棋,虽然我很想直接启用你。但是抱歉,我的上司另有其他属意人选。” “这不是志雪小姐的错。”用手拉了一下毛绒边沿的帽子,有着清新感觉的茶色头发便从帽子的边沿处散落在耳边,少年像猫咪一样纵向的瞳孔,被长长的睫毛所覆盖从而隐藏了全部的表情,混合着金属特质的声线,则把溢出口的话语无形中变得温柔了几分。 “放心吧,景棋,我不会轻易改变我的看法。”女子赞许地看着拥有柔和色彩的少年,“你是我决定拍摄主题后,所遇到的,最适合的模特。那种性别尚不分明的感觉,正是初夏未绽放的花朵呀。相当符合这次的内容呦。” “我迟钝地听说了一些。”雾原秋人从旁插话,“女士,如果您那么喜欢鲜花与少年的设定搭配,您看我怎么样?” 志雪乡回眸一顾,不屑地蹙眉,“你长得虽然比景棋更中性。但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你,你看起来很招人讨厌吗?我可不是要拍摄猪笼草啊。” “还是第一次听人家这样讲,我真伤心。”雾原转头,把丝毫看不出伤心的脸,枕上弥花的肩膀。保持着用手指拉着帽子的动作的少年,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在弥花脸上停留的视线未超过一秒,又飞快地转往别处。 手指空虚地搭上雾原的腰,透过黑发少年的肩膀,弥花凝望着对面的景棋。而少年却拉下帽子遮挡住千回百转的视线,予以了回避。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一直上升不止。 从抱住手臂的指尖开始,渗透出粘腻的感觉。 保持恒温的空调坏掉了吗?整个头皮都麻辣辣的令人感到涨痛。弥花无言地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盯着自己的脚尖。铺着木制地板空旷旷的拍摄室,景棋他们与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只剩下雾原和银还沉默地站在门口。 弥花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头面对他们……因为就在刚刚,在这里的试拍中,她输给了景棋。明知道这个机会是雾原花了很大心血,才帮她争取到的。明知道,即使只是给她一个竞争的权力,贵史也一定在其中起了很多作用。 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面对不肯再对她微笑的景棋。被少年透彻无彩的眼珠凝视……连身体都一并僵硬住了。 贵史一定很失望吧……他不惜与重要的属下争执也要为她赢得的机会,就这样被她白白浪费了。这个脆弱的自己,输掉的不仅仅是杂志封面的拍摄机会,她把伙伴的信赖,以及旁人的赏识都一并输掉了。 怔怔地望着对面照耀着阳光的白色墙壁,适才,坐在那里,抱着郁金香的少年的样子还残留在记忆里……以前无数次地看过景棋的拍摄,却为什么现在依然会受到那个人带来的冲击。或许与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仅仅因为那个少年名为景棋…… “真是够了……” 焦躁与冰冷的声线融合在一起,弥花听得出这是银的声音。 “你不是模特吗……”显然在生气,却又极力压抑的结果,就像把火球直接扔进冰水里,反而让听到的弥花泛起阵阵羞愧的冷意。 “我以为只要给你机会就行了。因为拍照这种事,不就是你原来的本职吗——”然后,火球无法被冰水压制,玻璃杯,炸裂了。一脚踹飞排成一列摆在墙边的椅子,橘子色头发的少年恼怒地站到了弥花面前。 “这到底算是什么!你是专业的对吧!”他握着拳,极力想要控制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啊!如果你能表现得出色一点,即使输给姓景的,我也不会骂你!可是刚才的拍摄算什么啊。”就连外行人的他,也看得出,少女根本就没有想与之对战的心情。 “你根本就污辱了‘专业’两个字!”狠狠地把拳砸向一旁的墙壁,银说出他认为最严厉的话语。 “……”想要说“对不起”,可是在开口之前,眼泪就先涌落出来,弥花弯下腰,眼泪接二连三地砸落到木地板。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自己已经不仅仅代表自己了,她不仅是千本弥花,也是fof的团长。她在近乎放弃的过程里,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伙伴的感受。 “你知道吗?”银不快的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我从八岁就进入杰尼斯。所有我身边的人,都曾经对我说过,我将来一定会有很棒的人生——当歌手、当演员。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人生方案。我完全都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会怎样。因为我可以比其他人都更加努力。我有这样的自信。但是、但是……” 弥花掀开一直紧闭的用以阻挡泪意的眼帘,映入视野的,是少年紧握到快要出血般的手指。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在那里有好几十个、好几百个啊!”他带着不甘地嘶吼出声,“即使努力,也没有办法出头!即使是单开看很出色的人,被放到那样的群体中,也根本无法凸显个人价值。过了年纪也不能出道的人轻易被放弃。可是如果就这样认输的话,我之前,从八岁开始的努力,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啊!” “银……” “所以遇到星梦工厂的星探时,我真的好高兴。”一直倔强骄傲嚣张的少年,竟然在她面前哭泣了,“所以即使是这样损伤我自尊心的王八蛋计划,能够参加,我也一直很高兴。”然后,即使他流着眼泪,但是表情却丝毫不像在哭泣般灼灼地望向少女,困难地表达他真实的情绪,“所以请你了解,我并不是想要责骂你,只是我非常非常讨厌认输。所谓的机会,不会每一次都到来……” “可以了,我已经了解了。”弥花伸出手,抱住银的膀臂,阻止他再说下去。她不想看到她的伙伴难过的样子,不想听到这些让心泛起酸楚泡沫的话语。是的,早该了解到的,他们全是被放弃过一次的孩子。即使从外表看来没有伤何伤口,内心的角落也遍布着肉眼无法看到的创痕。 “我绝对不会再被心中的软弱击倒了。我想要保护你们,我想要和你们一起努力。”弥花反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所以,小景,再次见面的话,我就会把你当成我的敌人。如果不能和你争取同一样东西,我就会害我的伙伴失去可以飞翔的羽翼。 “大声骂我好了,我没有资格当团长。” 面对少女觉悟后坚定的眼眸,银为难地把脸别向一旁,“啧,我也很丢脸就是了。”他伸出五指捂住脸,懊恼道:“真是的,竟然一不小心就哭了。” “难为情和道歉都先放在一旁吧。”雾原适时竖起一根手指,“趁着对方高兴的空隙,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第二次考验的题目。” “说得对呦。”甜甜微笑的女主持悄悄伸入嵌着星星的话筒。 “你在偷拍什么啊!”银勃然大怒。 “呀呀,我可是背负着替你们的制作人传话的使命呦。”主持人笑着眨眨一边的眼睛,“对我大呼小叫可不好吧。帅哥。你那不甘心的哭泣的脸,反而更加可爱呢。” “你敢把那种镜头播出去!我就杀了你!”银已经是杀气腾腾了。 “好了。”雾原伸出一只手,在银与女主持之间隔起一道安全防线,礼貌地调头询问:“那么,星星小姐,此次杂志拍摄,我们fof在此认输。请问,制作人传来的第二道题目又是什么呢。” “星星小姐吗?”女孩子俏娇地拍拍脸颊,“我喜欢这个称呼,好吧。哪,就告诉你好喽。秋叶原新品md要拍摄街头广告。若能接到这个case,你们就可以扳回一城喽。” “谢谢。”雾原微微一笑,“那么,eaa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女孩子无辜地眨眨眼,“目前——还不知道。” “好。”雾原微弯下腰,露出险恶的微笑,“你每晚一个小时告诉他们,我就送你一个月的‘真睦’服务套卡!” “咦?”女孩子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你、你是说……”她结结巴巴道,“那个超昂贵超有名的真睦美容机构的……” “对,各地连锁店都可以随便用哦。”少年上挑的嘴角,越发渗出了邪恶的味道。 “好耶!”女孩子大力地将手掌拍上去,“交易达成!哦耶!” “我们……会不会有点太卑鄙了?” 挎着一个超大型的包包,把头发分别拢在两边编成两个辫子的黑发少女,目光呆滞地看着秋叶原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向站在左右的两个少年问道。 “嗯。雾原确实很卑鄙。”拥有像夕阳一样的橘子发色的少年,认真地蹙眉颔首,交加双臂地评论道:“平常不会笑的人,只要一笑,就将成为计划犯罪的预兆。” “呵呵呵呵。”虽然笑着,却还是没有表情的少年把手扬在唇边,高高翘起尾指,“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呀。不好意思,我已经率先进入十八岁了。” “那个女主持,能为我们争取多少时间呢?”弥花忧虑的目视横架在秋叶原上若干个高高的广告牌。 “那要视她想要得到多少张免费美容卡的数目而定吧。”雾原用小指掏掏耳朵,“女人只要关系到利益,就会变得强悍无比。千本,在这方面,你应该好好向她学习。” “比起给别人拖后腿的战术,我还是希望可以找到能让自己迅速进步的方法。”弥花沮丧地缩起肩膀。 “当然,当然。”少年任意歪曲,“一边给他们拖后腿,一边寻找前进的方法。我们真的很合适成为一组的同志呢。优点互补哦。” “说起秋叶原,只会让我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啊……”银拖着长音,充满不快地俯视台阶下的众人。 “家里堆、御宅族!动漫otaku们聚集的圣地,acg狂人最爱的殿堂。说起秋叶原,不就是聚集着这种怪诡生物的商店街吗?简直就是地球上的外星人大本营嘛。”夸张地耸肩,银摆出一副不屑的架势。 “就凭你刚才这番解说,就足以用随便使用歧视性文字的罪过判你入狱。” “我会对法官说,我有一个同人女的妹妹,一个御宅族的弟弟,一个cosy狂人的哥哥,以及一个电玩迷的爹地,甚至我自己还是被人家榨取了青涩年华后就开除的廉价小偶像哩……” “……那你无疑会被无罪释放的。法外人情,就是为这种悲惨到极至的少年准备的啊。” 不顾两个少年在身后交换着无意义的言辞,弥花只是低头翻看,主持人转交给他们的资料。 林立在秋叶原的若干家店铺,早年主要以电子商品为销售主流。而随着电玩迷的大量涌入,针对顾客群产生的动漫周边类产品也逐渐大行其道,甚至出现了“女仆咖啡厅”这样的边缘产物。渐渐成为动漫街代名词的秋叶原,因为客户群的过分定位,反而减少了其他顾客群体。就像留在银脑中的印象那样,如果随便拦住一位女高中生,提起去秋叶原购物吧。对方大概也会大翻白眼吧。 “有固定的顾客虽然是好事,但一旦被贴上了某种标签,就会招惹另一群人连尝试都不愿意的直觉性反感。” 面对雾原的解释,对世事还并不完全了解的弥花反问:“举例是?” “卖糖果的人,应该强调糖果口味的丰富性,而不是单一性。这是销售的常识吧。” “不好意思。”弥花拧起眉毛,“我就是个没有常识的女人哦!也没有做过销售业呢。”如果她有这种所谓的商业头脑,她家的公司也就不会因为失去父亲,便轻易倒闭了。想到这里,弥花的胸口还会隐隐作痛。 “所以,秋叶原现在面临的麻烦就是除了御宅族,越来越流失普通的顾客群。”雾原侧头看向弥花手中的资料,捏着秀气的下颌分析:“这家ck电器的产品是由法国引进的,相对于其他同类产品,价格相应昂贵。好不容易拿到这件商品代理权的企业总店,却设立在顾客群完全不合拍的秋叶原。果然是件麻烦的事呢。” “买得起这个的人,是不会来秋叶原的人。来秋叶原的人,比起这款md,宁款购买破败的二手机,对吧。” “ok,千本,其实你的反应与学习能力都很超人。” “所以ck电器决定为这款商品作广告,但是……”弥花陷入犹豫,即使发布了商品广告,对于讨厌秋叶原固有印象的中年群体,依然不会来这里吧。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因地制宜。”竖起一根手指,雾原露出淡淡的微笑。 “大岛厂长,你玩过三棱镜吧。” 紫黑色头发的少年,接过少女手中的包裹,将内部材料通通拿出,擅自摆在罹患了秃头症的中年男子的办公桌上。 “别开玩笑了!”男子忍耐着轻捶桌面,“确实事前星梦工厂的人来打过招呼,我们也确实需要拍摄广告,想着用什么模特并不重要,才同意的。而且我是宣传部的部长,不要叫我什么厂长啊!” “用什么模特并不重要……”少年的手停顿了一下,猫样的眼眸锁定男子的脸,“原来你有这种想法啊,那可是不行的哦。秋叶原的店,经营的全是爱与梦的生意。” “我才不管秋叶原是什么生意!我想要吸引的是那些秋叶原以外的客户啊!” “那你就去秋叶原以外做生意吧。”银的脚“砰”地踩在了大理石桌面上,“大岛组长,关西人常常讲‘入境随俗’。管你是什么高档电器,既然选在这里开店,染上秋叶原的特色也是一种必要吧。” “地点是法国那边的老外决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国情啊!还有!我不是组长!”大岛先生也跟着激动了。他早就说过不要把总店开设在秋叶原,但是业务部的老外只是单纯听说这里是电器街,就硬是独断专行地决定了。现在却把销售不良的责任推给宣传部门不是太过分了吗? “算啦算啦……反正争吵也是于事无补。厂长,你先补充点钙质不要随便发火,然后听听我的提议好吗?”摆了摆手,雾原秋人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你们只是来应聘的模特。要怎么拍摄是我来决定的事!” “何必如此激动呢,您的想法只是吸引外部顾客群吧。可是不管有多么强烈的自我主张,在这个世界上呢,如果不懂得稍微向环境妥协,可是会吃到苦头的呦。” “只是小孩子就不要这么嚣张!我过的生活可不是娱乐圈的你们所能想象的!” “呀呀,小孩子需要面对的复杂状况,也往往超出大人的想象哦。大岛厂长,总之做生意,就是能卖出更多才会取得胜利吧。” “还用你说吗?小鬼。”男子不快地蹙眉,瞄向不笑很奇怪,笑了更奇怪的黑发少年,“你一直在手里玩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吗?”雾原把手中的三角形物体的正面转向大岛,“是利用非常简便的原理制作的广告牌微缩样品呀。第一面放上千本的照片,拥有贵族气质的女孩穿着长袖和服却拿着新兴电器的样子,很有一种奇妙的魅力吧。” “大概老外们会喜欢这种和服的概念吧。”不快地以手撑脸,大岛说道。 “第二面呢,换成我的女仆装照片……” “咳咳……你你你是说这上面这个猫样美少女是你吗?”显然,厂长被呛到了。 “再戴上猫耳,会是很‘萌’的卖点吧。猫猫女仆手持md的造型,如果做出附加的figure(限量模型),即使只是为了得到这个附加品,秋叶原的电车男们,也会前仆后继地沦陷的。” “这样实在太可耻了!” “啊呀,厂长,做生意本来就是不顾廉耻的行为嘛。哦呵呵呵……” “你刚刚不是还说过这是爱与梦的生意嘛!” “爱与梦的生意,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赚到钱啊。” “可恶的小鬼!” “都让您补充钙质了,还这么容易生气。在产品说明会上,组长就是因为这样才输给了老外吧。” “可恶……被说中了!不过第三面到底是什么!” “这个啊……”弥花视线游离地把头转向窗外。 雾原无表情地拿出钢笔,拔下笔帽,“部长,现在就签我们为新产品的专属模特,我会告诉你第三面是什么的……” “可恶。为什么这个时候,你就能叫对了!” “好震撼……” 迎接着全体成员都戴着帽子墨镜的卷发三人组的视线的,是秋叶原车站前偌大的变形广告牌。 每一分钟,就转变一次画面的手法丝毫也不新鲜。奇妙的是三个转面完全传达了不同的形象概念。 特别是第三面…… 上身赤裸的橘发少年,以半仰卧的姿势俯视广告牌下的人们,橙色隐形眼镜搭配同色系的头发,拥有一种莫名的性感。而坐在他腹部的那个扎着一束马尾性别不明拥有漂亮裸背的背影,更是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什么啊……那个……那个……难道不是sm吗?” “是bl吧……orz!” “对啊,好像还叼着香烟……” “有种好邪恶的感觉……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啊啊!我还想再看一遍的!怎么已经又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过时和服美女这边了!” “再等两分钟还会转回去的,贞子……” “广美,你也像那个猫猫女仆一样,戴猫耳给我看吧。” “好诱惑的青涩少年之间的爱呀!” 聆听着广告牌下的青年男女间的议论,戴着帽子身材娇小的卷发少女怒气冲冲地用力揪住帽子的边沿往两边拉扯,“太可耻了!那三个家伙竟然把我们绊在一旁,抢先拍出了这么寡廉鲜耻的照片来吸引秋叶原街上为数最多的变态!” “但是他们竟能利用这个三棱镜,把全体成员都最高限度地拍摄进去。”与真红身高相仿的金发少年仰脸赞叹,“也真的很厉害呢。” “体现了团体作战的意义吧。”略略苦笑,景棋收回凝伫在和服美女图片上的目光,重新推了推架在鼻梁的墨镜。 “可恶!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女主持这么晚才告诉我们第二次选题,我们怎么可能会落败!”真红极不服气。 “可是,即使她告诉了我们。我们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吧。”景棋摇了摇头,“我们最多只会选一个人去参加广告拍摄,或者群体拍摄。可是他们却很好地展现出了团员的各个侧面,以及其他种种可能。我想,这才是制作人想要测试的结果。” “没错没错!”无所不在的主持人再次跳了出来,“利用个种机会,尽可能地展现自己,才是考验的最真实意义哦。当然了,斡旋在其中的人际关系也是一个测试的环节。” “无耻的家伙,直接说你被美容卡诱惑就好了吧!” “呀呀,才不是这样呢。” “不要管这女人了。”真红愤愤地拿出手机,“我要给制作人打电话,请他亲自告诉我第三次考验的题目!” “好巧啊。”迎面逆流行来的三人众,在地铁前,邂逅了迟来的eaa。以雾原为代表举手招呼:“这不是皇后与随从吗?” “小景……”弥花紧张地出声。 少年回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就被真红以完全无视对方的傲慢,哼然转身大踏步地强行拉走了。 “那边的皇后真是霸道……”目视着少女表情僵硬如临大敌地撤退疾走,雾原无表情地呢喃。 “她打算抢先赢得第三次的先机吧……”银在意的则是别处,“我们也赶快给制作人打电话吧。” 收回粘在景棋背上的视线,弥花转向身后的伙伴露出浅浅的笑脸,忽然弯腰把手放在膝上深鞠一躬,“谢谢你们。”或许说这样的话很奇怪吧,但是如果没有他们,光凭自己一人,绝对无法扳回一城。 “谢什么谢。”银停下按键的手,奇怪地看着弥花,“我又不是为了帮你,这也关系到我自己的前途啊。” “是啊,我只是做让我开心的事罢了。”雾原以手当扇不在意地挥了挥,“并不需要特意的感谢。” “你当然开心了。”银恶狠狠地瞪向少年,“你把我的肚子坐得好痛!你是故意ng的吧,谁准许你真的坐上去的!” “我又不是专业的,有一两次失误也是应该的。” 望着吵吵闹闹的伙伴,弥花唇边的微笑在不知不觉中加深。谢谢……真的谢谢呢……如果就这样失败的话,弥花会无法原谅那个连累了伙伴的自己。幸好扳回了一城,她真的很怕,一直一直输下去……与银不想认输的心情或许存在着巧妙的差异。弥花无法原谅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雾原与银添更多的麻烦。 “我来打电话吧。”撑起一个笑颜,她夺过银手中的手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她想要主动做些事。 为了她贵重的伙伴们…… “什么,没有第三次?你在耍我们啊老头!” 人口稠密的车站前,戴着浅色绒帽的少女对手机另一头怒不可遏地亮出对方不可能透视到的中指。 “冷静一点嘛,真红。”歪侧着脸和肩膀夹住黑色话筒,用空闲出来的手翻看文件的制作人则在位于银座的办公室内对少女们的战争,进行遥控指挥,“并不是没有接下来的比赛,而是接下来的题目……”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是自由命题。” “自由命题?”摘下墨镜,景棋面露微愕,怔然望向自收线后便面色阴沉的少女。 “欧阳说,接下来要由我们自己寻找击败对手的方法……连题目都没有。可恶。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准备干什么,怎么能去搞破坏啊。”观察着少女险恶的表情,年纪最小的金泽葵,一边怯怯地往景棋身边靠去,一边鼓起勇气说:“我们有必要知道fof做什么吗?其实……我们只要交出漂亮的成绩单,不就可以了吗?” “……唔。”真红双手抱胸思索片刻,赞许地点点头,“小葵!你偶尔也能吐出点象牙来嘛。” “那是一般人正常的想法吧。”景棋苦笑,“那么,真……” “你啊。给我住嘴!”少女傲慢地扬起下巴,“在我决定之后的方案前,先要警告你。” “警告我?” “对呢。”少女嘟起粉嫩嫩的嘴唇,猛地伸指点上景棋的胸膛,“你要知道哦,是我选择了你。你是我们eaa的人。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你和千本都是敌人。绝对绝对不许和她有任何接触!” “这样太过分了呢。”阳光下,一头金发闪烁起漂亮金芒的小葵代为抗议,“我们又不是真正的敌人,说到底那只是公司的企划好不好,怎么可以因此而与朋友绝交。” “绝交?”真红挑起弯弯的眉毛,气势万千地掷下铿锵有力的话语,“你是小学生吗?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人生的战役啊。当然是敌人了!” 表情凶恶的少女与虽然身材矮小却努力握紧双拳作出反抗姿态的小小少年互瞪对方,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景棋苦笑着扮演了调停的角色,“好了好了。”他伸出双手,朝两头小斗牛摇了摇,“我……答应就是。” “景棋哥!” 伴随小葵不满地抗议,是真红“哦呵呵呵”的得意笑声。 “那么,”重新把墨镜推上去的少年微笑着问,“皇后殿下,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设想了吗?” “当然啦。”少女就势将手臂勾上去,揽住少年的脖颈,得意的大眼闪亮亮的,“说起来啊,能让我们确切无疑击败对手的方法,就是——出唱片啊。” “出唱片?” 银的嘴在咖啡桌的另一边张成了下巴足以碰到桌面的样子。 手捧咖啡杯的弥花已经习惯了银夸张的举止,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说:“对啊,如果我们能靠自己的力量出一张唱片的话……” “你想得太美了!”银双手重拍桌子边沿,不顾服务生立刻射来的寒冷视线,大喊大叫道:“这个业界可不是有实力就可以生存哦!” “你的意思是如果只是实力,你不输给任何人对吗……”弥花实在觉得银的问题根本就出在个性上。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j家踢出来的吧……”雾原没有表情的脸孔突然迸发出嘿嘿的阴笑。 “总之,那是只有没吃过苦头的人才会有的天真想法。”把双臂架在椅子的背面,一举一动都像在舞台上跳舞般的橘发少年鼻孔朝天,“我呀,也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强,就可以拥有一切了。但是所谓的‘强悍’却是需要被他人认可的理念呢。在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生存之前,都要学会妥协和隐忍。虽然这种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但这才是现实啊。千本,没有人会为只是无名小卒的我们出唱片的。” 被指责为“没有吃过苦头的人”,无啻于击中弥花的软肋。但是尽管面孔涨成一片通红,她也依然固执地不肯放弃自己的意见。 “在没有尽全力尝试之前,我不想听到消减斗志的回答!”弥花大声说。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贵史曾嘲讽地质问她“你可曾认真争取过什么吗”,当时的她只能回以哑口无言。她再也不想这样了。即使会被他人嘲笑,但是弥花相信只要她付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她至少会赢得她自己的尊重与认可。 “啧……”被少女的气魄压倒,银只好把头侧向一旁唠叨了一句就小小声地放弃了坚持,“真没办法。那就陪你试到满意为止好了……” “哦呵呵呵,银还真是可爱呢。”剑拔弩张的气氛,因雾原奇怪的笑声而瞬间布满破裂的电气纹,少年与少女异口同声地捂住耳朵大声抗议:“啊啊!不要让我们听到你那个好像腹语术般的笑声啊。” 明明嘴巴不动却传来笑声的样子实在太太太恐怖了! “与其坐而思索,不如立而行动。”雾原弹起清脆的响指,顺势拨开挡眼的黑发,“自我推销大作战之终结弹——用cd来一决胜负吧!” “就算你的话没错,但用那张脸说出来就立刻没有说服力了。”弥花摊手耸肩。 “千本小姐,不好的同伴令你的气质变坏了喔……” “虽然你是在指阿银,但却说中了自己。”弥花随口反击,旋即将眼看又要跑开的话题拉了回来,“那么,事不宜迟!用作噱头的标题就免了!马上开始行动吧!” 在弥花的率领下,三个人当即依照指示,分别回家整理个人履历,然后在老地方的咖啡屋碰头。 弥花抱着厚厚的活页夹,里面夹着自己到达东京一年来从事的各种演艺经历。阿银说得没错,这是一个处处都要论资排辈的社会,虽然不认同,但要进行游戏就必须遵守规则。在整理资料的同时,等于是回首了自己一年间的经历,从手脚发僵的初次亮相,到开始能够娴熟地对应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其间蜕变代表的意义,除了弥花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而就在这些照片、这些文字的点点滴滴间,景棋的身影无所不在。 他是自己工作上的前辈,他是教给她如何生活的朋友,他是弥花最最特别的那足以称得上“唯一”的人……抱着活页夹走出房门的一刻,眼中泛动着水汽的弥花用力扯下了颈间的项链,那曾经支撑她的力量,并不是不再需要,而是为了交换继续战斗的“觉悟”,而要在这里先行舍弃。 跨出这扇门,虽然迟了景棋一步,但是弥花也开始拥有了真正的斗志。她要带着她新的伙伴,走到更加闪亮的舞台。 “再见,小景……” 轻轻地对着只要开口,呵气就会飘散的风里,弥花向已成为虚空的过去告别,走向了伙伴们扬手招呼她的领域。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将黑色长发扎成马尾,整个人都显得更加精神爽利,少女神采飞扬地宣布,她要提升战斗的阶梯。 “去向业界最棒的业者——自我推销!” 而迎接少女斗志满满的宣言的是……凝固成布满龟裂纹迹的人型化石。 “你你你——”两手抱满乱七八糟的随身杂物的银口吃道,“你知道所谓唱片业界最棒的业者是谁吗?” “你显然是知道的。”少女双手合十地微笑着望来。 “我当然知道啊。请称呼我为娱乐圈活页大字典吧!”拇指一挑,少年得意洋洋。 “娱乐圈活页大字典。”将空空的两手揣入大衣口袋的雾原无表情道,“委婉地说,你的整理机能太差了。你就不会像千本那样,做一个插放资料的履历夹吗?” “她是职业模特!当然会有那种东西!还有哦,你刚刚的话,一点都不委婉——”少年竖起三角眼道:“更过分的是,雾原你穿的是什么啊?现在才只是秋天啊!” 从脖颈到小腿长度适中的大衣,有着难以想象的奢华气息。因为害怕了解究竟是哪种触犯法律底限的皮毛,弥花一直没有敢问。但确实是肉眼可辨识的昂贵品无疑。 “别傻了,”伸出小指吹了口气,吐气如兰的少年双手环胸地说教,“在这个宇宙啊,人类都是只凭外表去判断别人价值的。如果不尽量为自己加分,可是会变成连前台都无法进入,就被赶出去的可怜虫啊。” “宇宙论又来了,你去主演冷暖人间吧。哼。” “呦呦,那是哪个年代的电视剧呀。现在的口号是:一起看凉宫春日吧。” 在一左一右两个各种品质都相差甚远,唯有在吐槽这项指标上不相上下的少年的互攻中(提示案:此处的互攻,只是指相互口头攻击哦。邪恶的读者们,不要想歪。——超级邪恶的江某某留)。弥花三人一行已经来到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的其中一幢前。 “到了。”雾原率先优雅地止步。 “说是到了,可这到底是哪啊!”弥花仰头望去,三十层的高楼外体镶嵌着流行的紫蓝色玻璃。明显的综合性商业用楼,很难区分它的属性呢。 “三个人一起走路,就是会有这种状况。大家都以为别人知道去哪里,结果却到达莫名其妙的领域。”银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耸了耸肩膀。 “别把我说成和你一样的生物。”雾原掏出随身用教鞭,往楼上指去,“说起娱乐圈最有名的四大唱片行,银你肯定知道吧。” “当然啊,毕竟我可是从小就吃这碗饭啊。”虽然险些被人当作提前报废品处理。但黑暗的往事谁没有过呢,银宽松的大脑早就把那黑暗的一页轻轻地揭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所谓金牌中的金牌cd制作人呢?” 银略微思索,马上答出:“那应该是不隶属任何一家唱片行,以工作室方式出道的制作人,人称煸情派圣手——作曲家仓木琅,还有个八卦说他另一个职业是自由小说家呢。” “八卦什么的就不必讲了,总之——” 雾原猫样的眼神抛向呆呆站立的弥花,“如果千本的目标是出一张最好的唱片,我提议来找仓木琅。顺便一提,这里的十七楼,就是他所开办的琅·工作室。” “为什么他不隶属任何一家公司呢?”弥花至少知道该在见面前,先搞清楚准备说服的对象是怎样的人。 站在开始掉落叶片的花坛前,双手环胸的扑克脸少年悠哉地将目光投向银,后者仅是斜横了一眼,便认命地开始解说:“这个人一开始只是玩票性质地帮朋友录制了cd,没想到那cd一上市,就荣登地下乐队排行榜榜首,结果引发了各界的关注。但是据说他的性格比较奇特,不喜欢受人管束,因此很多喜欢他歌曲的年轻歌手,都是拜托公司特别聘请他来加盟主刀。久而久之,因为他创作的歌曲总能掀起流行,就变成了业界公认的金牌制作了。” “既然这样,请他帮我们制作cd,也就很有可能了呢。”弥花斗志满满地握紧了双拳。 “想得美呀。”银适时泼来冷水,“如果是其他公司的制作人,只要报上星梦工厂的名字,就算我们还没有正式出道,说不定也能吸引有慧眼的家伙愿意拿我们的未来赌一赌看。可是这个仓木琅,却不会被星梦工厂的名号和我们浅薄的资历所说动。” “这么难吗?”弥花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双眼。 “别说还未曾正式出道的我们,即便是星梦工厂的no.1——人称永远的甜蜜情人中川雅人,要请他担纲制作,也要颇费一番脑筋呢。” 少女显然因这番话受到莫大的打击。而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雾原说出更加可恶的台词:“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颇感屈辱地握紧了五指,弥花喊道:“才不要!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很好。”黑发少年满意地颔首,“就是这样。千本,就是要拿出这种气势,去吧,我和银都会在这里为你打气。” “等等等、你给我等一下!你这番听起来很感人的话语背后深埋的含义其实是——你想让我一个人上去?” “对啦。你是团长。出唱片也好,找最强的制作人也好,都是你提出的。那么——”四只手从背后牢牢按住少女的肩,连同脚跟向前推动在地上掠起一道挟带火花的青烟。 “——就交给你了!” 哗啦——一堆资料被放置在以摇摇欲坠的姿态向前扭动的少女的臂弯中间。更加可恨的是身后的无表情少年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卷横幅,握住两根金属棒迎风一展,上面赫然写着“团长!加油”的字样…… “要见仓木先生,你有预约吗?” 将小麦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穿着唐式上装的女性,伸出食指推了推带着精致白银链子的眼镜,保持着专属女秘书类角色的冰冷礼貌。 别说拿出气势了,就是抱着这堆银硬生生加诸在她身上的资料走路到十七楼,就已经累到说不出话了。站在摇曳着绿色植物的开放式房间入口处的接待台前,弥花来不及诅咒坏掉的电梯,只能以这种狼狈的样子自报家门。 “您好,我是千本弥花。虽然没有预约,但有非常重要的事想要见仓木先生本人。” “非常重要的事?”狭窄的眼镜片后投来恍悟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女秘书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不少,就连口吻也意外地带上了奇妙的同情色彩,“那惯例要来的东西没有来吧。” “啊?” “是他的责任对吧。” “啊?” “有这样的上司我真的觉得很丢脸。”柔软的缎制唐装随着女性肩膀的动摇而微微发颤,“明明已经一再教给他正确的使用方法……”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东西正确的使用方法啊? “好了,小姐,我会让他负起责任来的,请先冷静一下。现在你不是一个人呀。” “不冷静的人是你吧。我又没有被灵魂附体,当然是一个人啊。”为什么不管事先考虑过多少种状况,真正发生时总会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形呢? 眼看着不知道究竟在哪个领域发生了可怕误会的秘书,在圆形皮椅上优雅地转过包裹在软缎唐装里的身段,伸出食指按下通话机的按扭,弥花的大脑依然处于乱糟糟的状态。 “先生,怀抱着你罪孽结果的年轻女性正站在我的前台旁。如果你敢因此跳窗而逃,我可是会轻视你的喔。” “……真为难呀,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犯下过如此美丽的罪孽呢?” 回应秘书小姐口吻严厉的发言,是超出弥花想象的年轻且亲切的声线。这种第一直觉的好感,一直保持到看见他本人为止。 坐在黑白二色构成的简约主义办公柜后,衣着随便的青年本人却像用他整个存在诠释着“奢华”二字。微卷的头发垂过肩膀,用手帕略略打了个结。从那头像混入了一束月光的美丽发色和透彻无彩的眼眸来看,他应该是个混血儿,柔和的轮廓又很具有东方特色。 隔着设计精良以流澈弧线围起的办公桌,在经历了对方意料之外的美貌冲击后,弥花将怀中的资料夹一股脑地放了上去。对呢,她可不是来观赏美男子的。在十七层楼的下面,还有两个手举着“团长加油”字样的伙伴在等候她的佳音哩。 就算要拜女秘书不知在什么地方产生的误会所赐,但既然已经见到本尊,接下来当然要拼命说服对方。深吸一口气后,少女抬起了嵌入坚定意志的眼眸。 “仓木先生,我知道您是业界公认最出色的制作人!请帮我们fof制作一张唱片吧。” 没有更多修饰,弥花开门见山。 “这是我们团队的个人活动履历,虽然在您看来,都只是浅薄的经历而已,可是至少说明我们是认真努力的艺人。请相信我们,给我们一个能继续在业界生存下去的机会吧。” 弥花几乎不敢停顿地滔滔不绝。自己所说的一切,全都是幼稚唯心自我本位的语言。如果小景在这里,一定会苦笑着这样批判吧。可是她只是个笨拙又普通的女孩,没有了家人的庇护,就什么也做不到,甚至就连自己是这样的愚蠢,也是在最近一年才体会到的。可是还是不能放弃,即使是这样愚蠢浅薄幼稚的自己,如果自己放弃她的话,就更没有谁会对这个笨蛋抱以期待了啊。 她所拥有的就只有“我会努力”这样的咒语。 她所拥有的就只有“请相信我”这样无助的凭依。 她所拥有的全是些不可能在事前证明她价值的东西…… 她没有任何资格强迫面前的人来相信自己…… 可是她还是不得不做这些会被人嘲笑的事,因为,即使站在最危险的利刃边缘,她也不曾想过要放弃! 闪烁着意志的双眼,凝结着恳切心情的话语,若是能感受到这种心情的百万分之一,就可以理解她所做的并不只是无谓的事。 带有异国风姿的美青年,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弥花笨拙却又用力地自我推荐。这样的话语,他听过很多遍。只要地球还转动一天,就永远不乏拥有梦想的年轻人。狡猾的、自信的,甚至傲慢的……带着威胁与利诱……各种各样的……相形之下,面前的少女并没有出色的口才,可是她有着奇妙的特点。那就是她虽然很恳切,却并不会卑微。 要怎样做到这一点呢,仓木琅深感好奇。 就像明明是在乞讨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保有尊严呢。直觉让他对面前的少女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探询的心情。但更重要的,令他之所以未曾打断少女无意义的演说的缘故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带着些微犹豫的口吻,令弥花滔滔不绝的演说不自然地中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瞳的同时,青年“啪”地拍了下手掌,“想起来了!是和隆一喝咖啡的时候,好巧呢。” 没有任何一句话会比这句更让弥花感到羞辱了。原本以为,就算理所当然地被拒绝,至少自己的诚意感染了对方,他才会愿意听自己把话说下去。可是竟然、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弥花没有因紧张而颤抖,却因这愤怒和不甘产生震荡。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要受到贵史的庇护,才可能令对方听自己讲话吗? 自己所有丢脸的样子、凄惨的样子,倒霉的样子,软弱的样子,全都被那个可恶的黑发男子看在眼里。削薄无情的嘴唇总是含着一缕嘲弄的讽刺,遮住半边脸孔的刘海让人觉得险恶阴郁。冷眼旁观的淡漠,即使对于陌生人来说,那淡漠是如此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就是会让弥花每次想起都觉得愤怒不甘。明明应该感激,却又觉得不可原谅。 对,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该无偿对她好。 可是、可是……虽然明白这样的道理,还是无法释怀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弥花并不了解,也不承认内心隐含的期待。 如果那一晚相遇时的贵史,会像景棋一样,温柔地照顾明明是陌生人的弥花。如果他能像浪漫小说的男主人公一样,对落难少女施予最温柔的援手……弥花根本不可能承认自己在期待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事! 她下意识地把吃过的所有苦,都加诸在贵史隆一的头上。对啊!就是这样不讲理!因为心情本身,就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事。想着总有一天,要变成强悍的人,要变得最强悍最美丽,向那个总是带着可恶表情的男人炫耀说:“看!我很强悍呢。” 想让那个嘲弄别人的家伙、把她当成弱者的家伙、自以为是她恩人的家伙……对她另眼相看。把她只在他一人面前感受到的劣等感统统偿还。可是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都要遇到和那家伙有牵扯的人啊! 恼羞成怒的弥花因太过强烈的自尊心失去理智,调头转身的一瞬间。 “呀呀……”摘下眼镜站起身的男子,一把拉住了少女的手臂,带着苦笑的声音有着意外的清润甘甜:“你的自尊心未免太过强烈了,我并没有说出任何对你无礼的话呢。” 第十章 嫉 妒 “把你们叫到这里,是因为比赛中途发生了有趣的事。” 照例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副老谋深算嘴脸的星梦工厂活动企划人欧阳澈,而分别占据在两列沙发上的,自然就是fof与eaa的两组成员。 “您的信息还真是快捷呢。”紫黑色头发的少年率先开口,略带挖苦地讽刺道:“真令人怀疑您是否在我们之中安插了间谍用摄影机啊。” “没错!不管怎么说,是靠我们才和仓木琅取得联系的!凭什么要我们把机会拿出来平分啊,就算这是一个要求共享的年代,也还是太过分了!”坐在雾原身畔大喊大叫的,则是一脸愤然表情的橘发少年。 “是你们脸皮太厚了。”对列沙发上的娇小少女旋即反唇相讥,“总是用一些耍诈的手法取胜,对我们不公平吧。” “不公平?”雾原挑了挑眉,“新沼小姐,在我帮弥花整理个人资料的时候,可是从她的履历里发现很多和你有关的事呢。” “好了,”制作人不甚在意地握住手中的资料册敲敲办公桌,“不管怎么说,如果出道cd由仓木琅来制作,再加上本集团的宣传力捧,一定会瞬间引爆!成为最受关注的新人团体!因此,经企化部开会决定,这次比赛要提前冲刺最后关卡。千本弥花、新沼真红,你们谁能从仓木琅那里,获得cd的主打歌曲,不用说,这张cd包括签约成为本集团正式艺人的合同就正式属于谁!也就是说!现在就是比赛最后一关!” “我不是说了这样不公平吗?”银不肯轻易妥协,“是我们!是我们找到仓木琅的!” “可仅凭你们根本不可能请到他啊,”制作人淡然扬眉,“cd的预算,支付给对方的制作费用,这些可全是由我们集团来承担。你们所要做的只是得到他的认可,这样不是也相对轻松很多吗?” “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的弥花握住了银的手,“我们同意。” 她不想再受贵史隆一的庇护了,她要和真红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去争夺同一件东西。然后,如果胜利了……复杂的视线掠向对坐的少年,而面貌清秀的男孩儿只是沉静地倾听着,垂眸回避了她的注视。 由星梦工厂正面与金牌制作人仓木琅接触,请对方操刀旗下新团体的第一张专辑。然而由谁演唱,却只有到了比赛的最后,才能知晓结果。拥有最终判定权的不是星梦工厂,而是制作人仓木琅。 选谁唱他写的歌是他的自由吧……那么,弥花与真红之前的努力到底算什么呢?虽然对公司这样反复无常的行为感到愤怒,却也同时理解,能够让仓木琅参与进这样的比赛担任评委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而仓木琅愿意接受的理由…… “她是个有趣的女孩子。” 弯眸微笑,像想到快乐的事般,唱歌似的说道。混血美型贵公子一边愉快地弹着钢琴,一边回答在沙发上翻看报纸的男人好似不经意的提问。 “……仔细想想,她还曾在由你担任评委的可爱少女大赛中,得过特别奖嘛。好像和我们特别有缘分呦。哥哥!” “你到底要说什么?唠唠叨叨会变成长舌妇。”将架在右膝的左腿放下,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贵史隆一将报纸翻到新的版面,果不其然看到标有《世纪对决》的娱乐新闻,伴随仓木琅的大名出现在娱乐刊头条,“哼,真没想到你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 “呵呵。”隐藏在镜片深处的眼眸愉快地弯起,“因为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旦和隆一扯上关系,就会变得很有趣。” “我说过了,我和那女人没关系!” “呀呀。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男人,会如此刻意强调本身就意味有问题。” “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男人?”黑发的男子挑了挑郁秀的剑眉,“那是在说你自己吧。我说,虽然你的钢琴也算大师级,但我好歹工作了一天,已经很累了。我需要身体上的休息和精神上的放松,请你让我安静一会。” “呵呵,我弹的歌曲全是有助睡眠的音乐哦。或者是我的问题让你的心无法安静呢!”回应青年俏皮提问的是贵史蹙眉没好气地回答,“我最讨厌的三种人,就是婴儿、老头子,还有艺术家!” “呀呀……抱歉呢,看来只要我持续待在你身边,这三种人你早晚都会看见的。” “……你很想被我赶出去吗?”把报纸重重扣在沙发前的案几上,表示贵史真的开始生气了。 “好吧好吧。反正我最近都会搬出去住。你可以好好休息。”回给他一个不减俏皮的眼神,青年终于离开黑色的钢琴。 “哼。你终于想通要独立门户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用担心,”仓木琅夹着乐谱走过沙发,弯下腰,月光般的长发,凉凉地洒落贵史的额头,“因为要写歌的缘故,我只是暂时搬去工作室小住。还会回来的呦,我亲爱的——哥哥,啵!” “该死的!”愣了五秒钟后,才捧着被亲吻的额头跳起身的青年,冲着早已步上楼梯的背影大声抗议:“最后那个‘啵’是怎么回事?不要拿外国那套用在我身上!你这白痴!” 抱着枕头正在整理床铺的混血美人则听着楼下传来的大喊大叫,微微蹙起美型的眉毛,悲剧性地吟叹:“天才在家人、朋友及其下属的心里,总是逃不开这个没有创意的名词哩。” 天空变得越来越高,仿佛听得到铃声般的明澈清远。 忙忙碌碌中过着好像钟摆、秒针般不曾停下脚步的纷忙生活,时间流逝,季节的指针已转到深秋。 在雾原家里开了照例的“作战会议”,但每次也探讨不出什么结果。往往只是和两个少年打打闹闹的成分居多。但……就那样,也还是比弥花自己独处要来得好过。 活泼开朗的银和擅长搞怪的雾原,与他们在一起总是很有意思,不觉就会忘记自己的烦恼。但又和普通的朋友不太一样,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们不会触及对方的私人领域。像共同遵守着某种底限,因为不是自然走到一起的朋友,而是要攀着彼此的肩膀去完成共同理想的伙伴。 每次去雾原那里,都看不到雾原的家人,而银也不曾提起他自己的事。所以弥花总觉得她的苦恼,也并不适合向银和雾原诉说…… 如果景棋在就好了……不管向他说了多么脆弱的话语,也一定可以从那个柔软的怀抱中得到自己期待的全部鼓励。 把手揣入大衣口袋,弥花没有选择搭乘电车,偶尔就是有想要一个人走走的时候,何况,今天,只有今天,她实在不想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 “喂喂!你!走路怎么回事!” 猛烈的鸣笛声,以及随即响起的尖厉怒斥,令弥花在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前,已经受到惊吓地骤然止步。 “你没有看到信号灯吗?”从白色汽车里探出男人凶恶的脸孔,弥花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马路边沿的危险地带。 “真受不了你们这帮影迷。为了追星,连自己的生命也不顾了吗?”司机大声斥责着弥花听不懂的语言。而下一秒,被背后传来推推搡搡的力量迫得又再向前迈了一步,伴随耳畔响起的少女们的尖叫“小雅”,坐在助手席上戴着墨镜的少年向弥花所在的方向调转过头。 弥花怔怔地瞪大双眼,与少年视线相对的刹那,连呼吸也险些停止了。意外而奇妙的冲击,也出现在少年动摇的神情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弥花的身影被埋没在一群少女之中,而司机在一阵咒骂之后,粗暴地将车子调头,驶离了这里。 在少女们的遍地哀叹声中,弥花只听到自己的心脏无序地跳动。 从来不穿制服的少年有着蓬松的卷发,像陶瓷那样精致的五官,习惯穿着宽松的绿白条相间的上衣,系在脖子上的皮绳因转头的动作而掠起长长的弧摆。好像只要指尖碰触就会碎裂的非人的美丽。然而这样的他,却有着出口伤人最最恶毒的言语。 “我最讨厌脑筋不好的女人了。长得明明就丑,还要跟在只会把自己比较得更加一无是处的对象后面,看起来就更加碍眼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对,男生们都是这样看待你的哪。” 曾经这样形容自己的朋友,最后更是说着“真是讨厌,好碍眼。”这样过分的语言,无情地伸出手…… 那个画面,每次都是在最不愿回想的梦里出现。 站在楼梯台阶尽头的少年,蹙眉看着向上走来的少女,“你的样子非常惹人厌。失去父母不是应该哭到脸肿吗?对呢,就像现在的样子。” 是的,讨厌的人,想要快点忘记的人,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的人…… 那个雅阁慎也。弥花在青森的同学……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在东京,在已经不想回忆起任何过去的弥花面前出现。 就算是巧合以及偶然,弥花也绝对没有办法忍耐。慌乱地跑向能够隐藏自己的小小蜗居,提起围巾遮挡住脸孔,没有注意到小腿已在少女们推推搡搡之中被擦伤,弥花只想远远逃开这个世界,到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 心脏在奔跑中仿佛炸裂了…… 听得到滴答滴答的声响,就像水壶中的水正慢慢倾入透明的玻璃杯……一点、一点水流缓缓……但终于还是溢满出来…… 再也盛不下了的是——无法忍耐的眼泪。 “爸爸,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儿吧。” “妈妈,所有人里你最喜欢的就是我吧。” “爷爷,你真的好固执呢。不过弥花还是喜欢爷爷,因为爷爷也最最喜欢弥花。” 头上扎着粉红缎带的小女孩儿像公主那样穿着豪华的礼服,面前的蛋糕一直摞到和她身高相等的高度。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就像电视剧里的帅哥那样的保镖半跪在面前,“小姐,太危险了,我替你切吧。” “呵呵,保镖先生最爱操心了。” 彩色的拉炮、水晶灯闪烁出的璀璨,人们惊叹的声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拥有的就是名为幸福的一切。从来没有设想过会失去这全部的世界……拥有比蛋糕还甜美的笑容的少女,乌黑的直发上戴着闪耀着钻石光芒的佩饰。甜腻腻的蛋糕的香气充塞在大大的宴会厅里…… 以为每个生日都是收取礼物最快乐的日子,十六年都是如此度过,被爱护她的人们包围。以为这爱护是天经地义,专属于她,不会失去的东西。然后,瞬间倾塌了…… 原来幸福只是像蛋糕一样,脆弱的劈刀可碎的泡沫…… 弥花蜷着双腿,包着毯子,缩在房间的一角。虽然房间这么的小,还是觉得如此空旷,空旷得听得到心跳的声音。是的,今天又是她的生日了。十八岁了。某个意义上说,她已经是大人了。 去年的生日明明更加凄凉,当时的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可是那一天,她得到了名为“景棋”的最好的礼物。 然后的一年里,像用力活了十七年来的分。她无比地努力着,只是为了生存下来。可是却觉得,生存为何如此痛苦,寂寞让人感到窒息。 好想爸爸、好想妈妈、她好想见到他们啊。 神啊。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拥抱他们吧。 不是为了得到那些虚荣与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获取的漂亮首饰,大大的房子,她现在所想要珍惜的,只是属于家人的温度啊。 抱着自己蜷起的身体,弥花无法抑制地号淘大哭起来。那些事情发生时所全力忍住无法流出的眼泪,全部都在相隔一年后的今天,倾泻而出。 弥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弥花了,弥花已经变得坚强了,可是即使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能够夸奖她说“弥花,你长大了”的人,却一个都再找不到了。 仿佛要把身体中悲伤的盐分全都哭出来一样。在这个悲伤的海洋无法消失之前,都没有办法让双眼恢复以往的光彩。 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靠任何人了,但是在特别的日子里,没有办法不去回忆曾经拥有的温暖。这样的弥花,并不知道,这一刻,在她房门口的走廊里,正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少年。 “她果然很不对劲。” 橘色头发的少年伤脑筋地说道。 “只要确定她不出事,就不要打扰她。” 穿着高等学府制服的少年淡淡地回答。 “我们……真的只是站在这里吗?”银有些微地火大。 “就算是朋友,也有不可以碰触的部分。”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年垂下浓密的睫毛,把手插入了衣袋中,“我们只要确定她不出事就好了。” 看了一眼雾原,银有些说不出的奇妙感觉泛上胸口。自己完全看不出今日的千本有什么不对劲,但是雾原就可以看穿。看起来无情的少年,却有着提议悄悄护送少女回家的心意。可是真的只要站在这里,确定对方生命的平安无虞就好了吗? 银不同意这样的见解,但也提不出反驳的意见。 “我出去一下。”手机响了起来,雾原按下中止键,回头吩咐:“我会顺便买饮料回来的,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哦。” “知道了。”银紧绷着表情答道。而在黑发少年的脚步消失在走廊转弯处后……仅过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脚步声再次响起。抱着竖起来的单膝,盘坐在少女门前的少年,想着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一边抬起头,却意外地对上同样诧异的眼眸。 将尾部略有些卷的头发在脑后系成小小的一束,穿着宽松的运动款上衣的男孩儿,怀里抱着粉红色的郁金香。 银缓缓地眨眨眼,如果没有眼花的话,这个人不是公主与随从里的随从之一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弥花的门口?回想一下,弥花每次面对这家伙,都表现得很不自然,和他争取同一个拍摄内容时,更是以半放弃的姿态输给了对方。早就觉得有点怪,难不成他们认识?但是一次也没有听她讲过呢。心里升起微妙的不快,银抬起带着敌意的视线,冷冰冰地开口:“小子,你到这边来干吗啊?” 回应充满敌意的目光,是景棋略带尴尬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山猫样的少年,他困窘地扯了扯帽沿,“……你也是来帮弥花庆生的吗?” 生日?银的肩膀一僵。今天是弥花的生日?为什么他和雾原都不知道的事,属于“敌人”阵营的家伙,却这么了解?微妙的对抗意识,使得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只想送一束花给她。”景棋举起手中的花束,却微微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银略略提高了嗓门,“为什么她过生日,要由你这个敌人来送花啊?”他甚觉火大。 而景棋苦恼般地蹙了蹙眉毛。因为自己不送的话……就不会有别的什么人记住,这是少女的生日了吧……和弥花在同一家事务所工作那么久,他虽然从未问过,但也从未曾见少女与任何亲人有过联络。 笨拙得连一包泡面都不知道怎样来吃,订书机的使用方法也不会。为她制作过资料夹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了解她的生日,也同时承担起了无法置之不理的职责。就像路旁捡到的小小猫咪,明白不去照顾它就会死去。没有办法不教给她怎样独自生存,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抚养的小猫的眼神忘记…… 每次见到他,都毫不掩饰地睁大眼睛表示欣喜。就算被他冷淡地对待,也还是不止一次投来期待的目光…… 除了我,不会有谁来为她送上一束生日的鲜花。因为有着这样无法不去做的心情,而被使命感驱使来到这里,却意外地发觉,小猫已经有了属于它的伙伴。 盘膝坐在门前的少年,有着稍嫌野蛮的犀利视线,挡在那里的气势绝不允许自己随便进犯属于他的地盘。不过自己也并不是非要见到弥花不可……所以景棋只是略略思考,就将手中的花束交了出来。 “那么,请你交给她吧。” 轻松地转移了保护公主的责任,少年折转的脚步却被银愤怒的声线拉回。 “你到底和千本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吗?或者过去的恋人吗?如果是,为什么要逃避她呢?为什么每次都无视就连被雾原叫做笨蛋的我,都能发觉她对你不同于一般的期待呢?” 肩膀微震,将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的少年苦笑回眸,“我没有一定要回应任何人期待的责任吧。” “那就不要再来!”银愤怒地大喊,将手中的花束掷回到景棋的脸上,“不要再若即若离地接近她,不要再给她还可以期待你的假象!滚回到新沼身边去扮演你的随从就好了。维持若有似无的羁绊,比完全斩断两个人的联系更加残酷啊。” 看着大概是在什么地方产生了误会,将弥花的痛苦全部归绺到自己头上的少年,景棋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抬手拨开脸上的花瓣,淡淡地瞥了银一眼。 握在衣袋中的手指紧攥了起来,但他终于还是背转过身,走过窄窄的楼梯。一阵脚步声过后,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银的视线里。 看着飘落满地的红色花瓣,橘发的少年,感到心脏传来抽搐的疼痛。 背靠着薄薄的门板,少女哭泣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出,让他感觉一阵阵又酸又咸袭卷心头的微妙感触。 千本,忘了那个混蛋吧。如果是我的话,不会让你哭泣,也不会让你寂寞的……即使产生了如此直接的心情,银依然不知道其实这样的感情,就叫做“初恋”。 “知道了。”银紧绷着表情答道。而在黑发少年的脚步消失在走廊转弯处后……仅过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脚步声再次响起。抱着竖起来的单膝,盘坐在少女门前的少年,想着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一边抬起头,却意外地对上同样诧异的眼眸。 将尾部略有些卷的头发在脑后系成小小的一束,穿着宽松的运动款上衣的男孩儿,怀里抱着粉红色的郁金香。 银缓缓地眨眨眼,如果没有眼花的话,这个人不是公主与随从里的随从之一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弥花的门口?回想一下,弥花每次面对这家伙,都表现得很不自然,和他争取同一个拍摄内容时,更是以半放弃的姿态输给了对方。早就觉得有点怪,难不成他们认识?但是一次也没有听她讲过呢。心里升起微妙的不快,银抬起带着敌意的视线,冷冰冰地开口:“小子,你到这边来干吗啊?” 回应充满敌意的目光,是景棋略带尴尬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山猫样的少年,他困窘地扯了扯帽沿,“……你也是来帮弥花庆生的吗?” 生日?银的肩膀一僵。今天是弥花的生日?为什么他和雾原都不知道的事,属于“敌人”阵营的家伙,却这么了解?微妙的对抗意识,使得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只想送一束花给她。”景棋举起手中的花束,却微微垂下了眼帘。 “为什么?”银略略提高了嗓门,“为什么她过生日,要由你这个敌人来送花啊?”他甚觉火大。 而景棋苦恼般地蹙了蹙眉毛。因为自己不送的话……就不会有别的什么人记住,这是少女的生日了吧……和弥花在同一家事务所工作那么久,他虽然从未问过,但也从未曾见少女与任何亲人有过联络。 笨拙得连一包泡面都不知道怎样来吃,订书机的使用方法也不会。为她制作过资料夹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了解她的生日,也同时承担起了无法置之不理的职责。就像路旁捡到的小小猫咪,明白不去照顾它就会死去。没有办法不教给她怎样独自生存,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抚养的小猫的眼神忘记…… 每次见到他,都毫不掩饰地睁大眼睛表示欣喜。就算被他冷淡地对待,也还是不止一次投来期待的目光…… 除了我,不会有谁来为她送上一束生日的鲜花。因为有着这样无法不去做的心情,而被使命感驱使来到这里,却意外地发觉,小猫已经有了属于它的伙伴。 盘膝坐在门前的少年,有着稍嫌野蛮的犀利视线,挡在那里的气势绝不允许自己随便进犯属于他的地盘。不过自己也并不是非要见到弥花不可……所以景棋只是略略思考,就将手中的花束交了出来。 “那么,请你交给她吧。” 轻松地转移了保护公主的责任,少年折转的脚步却被银愤怒的声线拉回。 “你到底和千本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吗?或者过去的恋人吗?如果是,为什么要逃避她呢?为什么每次都无视就连被雾原叫做笨蛋的我,都能发觉她对你不同于一般的期待呢?” 肩膀微震,将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的少年苦笑回眸,“我没有一定要回应任何人期待的责任吧。” “那就不要再来!”银愤怒地大喊,将手中的花束掷回到景棋的脸上,“不要再若即若离地接近她,不要再给她还可以期待你的假象!滚回到新沼身边去扮演你的随从就好了。维持若有似无的羁绊,比完全斩断两个人的联系更加残酷啊。” 看着大概是在什么地方产生了误会,将弥花的痛苦全部归绺到自己头上的少年,景棋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抬手拨开脸上的花瓣,淡淡地瞥了银一眼。 握在衣袋中的手指紧攥了起来,但他终于还是背转过身,走过窄窄的楼梯。一阵脚步声过后,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银的视线里。 看着飘落满地的红色花瓣,橘发的少年,感到心脏传来抽搐的疼痛。 背靠着薄薄的门板,少女哭泣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出,让他感觉一阵阵又酸又咸袭卷心头的微妙感触。 千本,忘了那个混蛋吧。如果是我的话,不会让你哭泣,也不会让你寂寞的……即使产生了如此直接的心情,银依然不知道其实这样的感情,就叫做“初恋”。 “你去了哪里呢?” 寒冷的雨细细地溅湿飘坠的叶片。 穿着厚实大衣的少女,微歪着头,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从灰色大楼里步出的高挑少年。 “我去哪里,都和你没有关系吧。新沼小姐。” 一贯温柔的少年的脸失去了平情,漠然的眉眼和这个季节一样寒冷。 “当然有关。”包裹在粉红色大衣里的娇小身体向前迈进,“我应该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靠近千本。” “为什么?”凉冷的秋风正洒下点滴的秋雨,少年茶色的刘海被蒙蒙水气打湿,服帖地粘在白皙的额角,“我只是想向曾经一起努力过的朋友说声‘生日快乐’而已。” “为什么?”好像诧异般的反问声自涂成粉红色的嘴唇发出,透明的雨伞微微上扬,露出踩着鹅黄色靴子的少女微微睁大的眼睛。 “因为——”顿了一顿,漾起微笑,却低下头去,透过透明的雨伞看得到少女的发顶,居高临下地俯视,听着那个细小的声音轻不可闻地说出:“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少年没有惊讶也没有微笑,只是带着一点也不像他的冷冽,继续俯视包裹在一袭娇嫩颜色中的少女。 “为什么你所维护的人不是我呢……”苦涩地说着,少女将雨伞举得更高,抬起失去了笑容的脸,“哪,景棋,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几号吗?” 蒙蒙的水雾笼罩着整个东京。 厌烦地按动雨刷,看着雨刷快速在车前舞动,却还是拂不去缠绕在指间的粘腻感。 “所以我讨厌这个城市。” 陷入高峰的堵车时段,黑发的青年索性叼着香烟卧趴在方向盘上。 “该死的……都算是入冬了吧。下什么雨啊……” 侧过的脸,凝望着车窗外的城市。 雨像魔法让一切陷入静止。 寒冷的气候中,阳光透彻却不带温度,在蓝紫色的有机金属上涂下一层明澈的色泽。背对着身后宽广的玻璃,以及其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着艺术家气质的混血美青年,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翘起的长腿上摆放的乐谱。 房间里以一株巨大的巴西木为分界线,齐刷刷地站在左边的是fof小组,而以插肩姿态站在右边的三人自然是eaa。 “那个…”蹙了蹙色素淡薄的眉毛,知名的作曲家认输似的放下了夹在指中的钢笔。 “什么事?”六个人异口同声好像大合唱一样回答。 “就是……” 十二道目光立刻齐刷刷望来,让仓木琅觉得室温都因过于明亮而骤然升高了。 “你们这样盯着我,我什么都写不出来啊……”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为什么他有种被人监视的错觉?真的真的只是多心吗? “那么请答应我,把这首歌让给我们eaa吧。”真红厚颜无耻地抢先说出自己的意图,“仓木先生!我们组的小葵从小就参加少年唱诗班,是有着好像妖精一样清灵动听嗓音的人哪。” “你说什么?”银跨出一步,“我可是从八岁起就接受舞台训练的人哪,只有载歌载舞的表现形式,才可以体现仓木大人作品的神邃!” (雾原+弥花:他不是说过,最讨厌载歌载舞的表现形示吗……==) “仓木先生,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哦!”真红娇小的身体几乎趴到了偌大的写字台上,可爱的小脸在仓木琅的眼前近距离放大,“至今为止,您的每首歌必会流行的神话,可不要毁灭在fof手中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乐谱重重抬起,然后再……轻轻放下。好脾气的贵公子,终于还是仅只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带着自怜自惜的口吻说:“与其在这里干扰我工作,不如去做些讨我喜欢的事才对吧。” “哈哈哈,你早说嘛!”少女重重一拍桌案,“仓木先生,您想吃鱿鱼干吗?那是真红我的拿手好菜耶。” “好吧,午餐时间也快到了。”长发飘逸的美男子善解人意地瞄向戴着手表的手腕,“你和千本就去各显神通,送拿手菜给我品尝吧。” “嗨!”真红像炮弹那样弹跳起身,一手扯住景棋,一手扯住金泽葵,“随从一和随从二,一起来帮我吧。”目睹着销烟在真红的身后弥漫,雾原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看了眼千本,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你确定我是不会做饭对吧?” “……我没有这样讲。” “但我确实不是很会啊……怎么办?”走出仓木琅的工作室,黑发少女可怜兮兮地向左右投去无助的眼神。 “吃什么也无所谓吧。”银愤愤道,“那个叫仓木的根本只是在耍我们。” “紧迫盯人的战术惹来了反感吗……”弥花垂头,随即补充,“但那样的话,真红她们也是一样。” “所以下午我们就不要再来了。”雾原回头一顾,耸了耸肩。 “那饭……” “喂。是桃丽泽寿司店吗?我要订一份最高级的综合寿司。”少年迅速地报出地点后收线,向左右目瞪口呆的二人宣布,“哪,很简单啊。” “作、作弊……” 一个小时候,面对一套中华料理,一套综合寿司的仓木琅,一边挑眉分开筷子,一边望着一下子空荡了不少的工作室。 “人好像都不见了咦……” “大概是怕惹你讨厌吧。”选择将惯常绾起的长发披在肩上的女秘书自行步入,饶有趣味地审视清丽的男子。 “先生,你这次要写的主题是什么呢?” “这个嘛……呵呵……”仓木琅愉快地咬了口寿司,眯眼微笑,竖起一根食指,“是——嫉妒。” “嫉妒……啊啊。”女秘书了然地挑挑眉,“确实是比起恋爱、梦想、愿望、幸福……都更要强烈的感情呢。” “对耶,我也觉得很有趣。” “可是先生。”女秘书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皮椅上的青年,冰冷的眼眸透过犀利的镜片审视他,“您曾经嫉妒过某个人吗?” “这个啊……”别过视线,投往楼外的虚空,轻咬着放在唇边弯曲的手指关节,男子笑着眨了眨眼。 “——那是个秘密哦。” 工作室里间的钢琴上,摆放着水晶制的相框。黑发的少年抱着盛开的蔷薇,在时空彼端静静地微笑。 “食物过后是珍奇录影带……再之后是寻找市场上失踪已久的古董娃娃……接着是仓木琅以往唱片销售情况的市场调查、他的优缺点分析报表,随机采访一百个高中生,请问对仓木琅唱片的印象……”眉头紧皱地念出如上内容,银终于咬牙切齿地总结,“他根本就是在耍我们啊!” “可是他说……这是为了制作唱片所必经的资料收集……”弥花没什么底气地说。亏她对仓木琅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没关系。”雾原双手环肩,冷静地吐出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是当然了……雾原,将是千本,土是指我吧。”苦命地扮演劳工一角的银愤愤地指着优游的少年,“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干啊。” “没办法啊。”雾原虔诚地合掌,“我要保证出席日嘛。” “对了,这么说,你还是考上了大学啊。”可恶,明明看这小子天天晃来晃去,头脑好的人果然不一样呢。 说话间,弥花的手机铃铃铃地响了起来。瞄到上面的号码后,雾原立即从弥花手中夺过了手机。 “您好,这是千本的手机。请问您有什么事?”一边说,雾原对着弥花,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是仓木琅。”手机的那一边传来温润的嗓音,礼貌地致辞,“因为唱片的事,想和千本谈一谈。” “您大概不知道吧。”悠哉地将手机换到左手,雾原面不改色地撒谎,“经我们三人投票商议,fof的团长,已经换成我了。有关唱片内容等一切事宜,与我直接联系就好。” “我听说千本是主唱。” “不不不、主唱是阿银。”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的歌曲一定得是女孩子唱,所以你们落选了。” “……我记错了。主唱还是千本。” “那我可以和千本谈谈了吗?” “……当然。”捏着眉眼中间的穴位,雾原脸色难看地将手机交还弥花,同时以口型向队友宣布:我被打败了。 在弥花疑惑地接起电话的过程中,银和雾原一直都面带不快地小声交换意见。 “那个作曲家什么的……蛮有问题的。” “没错。我听金泽葵说,他给eaa的任务都简单且正常,他是不是看我们不顺眼啊?” “他明显对千本特别在意。” “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好和坏。笨蛋。这是明显的性骚扰。” “啊?不会吧,那个人一副温和的样子咦。” “小白痴,这才叫斯文败类。” “你们真吵呢。”结束了简短的通话,弥花伤脑筋地望向嘀嘀咕咕的二人,“仓木先生才不是性骚扰的人呢。”以前弥花遇到过意图不良的摄影家,相对比的话,仓木琅是彬彬君子。 “他只是打电话说他需要灵感,请我带他去游乐园转一转啊。” “……这就叫性骚扰啊!千本!” 星期六。 游乐园门口。 戴着渔夫帽墨镜穿夹克衫的二人组,以报纸挡脸的形式,鬼鬼祟祟地转悠在售票口处。 “你确定是今天吗?” “当然。不要小瞧我被称为‘听风者’的听力哦。” “那个臭大叔究竟想对千本怎样。寻找灵感?厚,他当他是贝多芬啊。” “大叔?他好像只有二十五六岁哦。” “少?嗦!对于十几岁的少男来说,过了二十岁就是老年人了!” “……那下次我会告诉千本,在银的眼中,她距离变成老年人也已经只有两年了。” “可恶!我不是为了听你吐槽才到游乐园的啊。” “我知道啊,是为了监视、监视嘛。不过银啊,你都没有注意到你微妙的少年心吗?” “什么意思?”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迟钝的样子很可爱呢。” “竟、竟然用那种爱怜的眼神看着我……”手臂一瞬间激起了厚厚的鸡皮疙瘩。 “没办法。人类对于拥有智商却又远远低于自己智慧的生物,比如小猫小狗小熊小猪……总是充满了爱怜的感情呢。” “什、什么?” 来不及反抗,就见雾原已将手臂伸进售票窗,“您好,我要买情侣套票。” “谁和你是情侣啊~~~~” 下一秒的惨叫声响起的同时,相当懂得开源节流的黑紫色头发少年则理所当然地回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比起普通的单人票,绝对是情侣套票的价值更加划算呢。”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要!你不是大少爷吗?干吗在这种地方精打细算啊。” “游乐园基本来说就是庶民的地盘。你们关西人不是也常常都说要‘入境随俗’嘛!” 直到被拉进游乐场内,遭受了精神方面打击的少年还没有发现问题的真正症结——他们不是来监视千本和仓木的嘛。 而早就从游乐场遥远的另一头——东门进入的拥有精灵美貌的青年与戴着大帽子的少女,此刻正坐在能够俯瞰游乐场全貌的摩天轮内。 把手放在窗上,弥花稀奇地向下俯望。 “好有趣……这样的话,整个游乐场就可以尽收眼底。” “千本好像第一次来的样子呢。”穿着质料细腻的西装,将银色长发系成高高一束马尾因而显得更加年轻几分的琅,微笑着坐在弥花的对面。 “嗯……”弥花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暧昧地应了一声。她确实是第一次来游乐场啊…… 因为小时候曾经被司机绑架,祖父对弥花的安全一直都非常紧张。不论到什么地方去都要有保姆和保镖跟随的话,渐渐长大懂得羞耻心的少女,自然就不愿意去了呢。十六年来的休闲生活,更多是随着父亲去国外度假,陪伴妈咪去高级的俱乐部就餐,买东西、听音乐会,此外,网球场一类的上流社会活动,就是闲暇的全部了。 而来东京后,只是为了生存就已经焦头烂额。只有在猛然空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注意到身畔时间的流逝。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一天过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努力呢。如果说是为了生存,为何却都没有注意到这生存的本质? 努力两个字,简直变成了惯性。 到底我所寻求的生活是什么呢…… 弥花来不及,也没有时间思考,只能依从眼前一个又一个不断流失又不断降临的任务似的目标,继续移动双腿。害怕一旦停下,就会被好不容易掌握住的存在,再次抛弃。 “千本有喜欢的歌手吗?”青年柔和的提问声拉回少女的注意力,这算是考核的一个环节吗?弥花怔怔地想,却只是依凭本能,说出心底的回答:“嗯……我喜欢清春。” “耶?”这次换成青年诧然。 一身洁白装束的千本弥花,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街头少女的衣物,也总有一种空灵澈雅的气质。虽然他知道她曾是模特,却又觉得并非仅只如此。以为这样的少女,会喜欢的一定会是更加高尚的音乐。虽然这只是他擅自的想法,但先入为主后,就很难改变。 “那个总是把尾音拖得发颤的摇滚歌手吗?”仓木琅的眉梢下意识紧蹙。 “嗯,”弥花点了点头,“我是在来到东京后,才知道有这个人。有次拍摄照片的时候,旁边放的就是他的曲子。我非常喜欢他的歌声。” 身为制作人也是职业作曲家的琅的自尊受到不小的冲击,对方没有听过他的歌曲,却当着自己的面力赞他人。 “可是他的曲子都很怪异。”一不留神,他说出内心的评价。 “嗯,可是他的声音却拥有无比美丽的灵魂。”弥花微微笑了一下,“我喜欢的是,他的声音里透露出的无比强悍的意志。” 比起天生就美丽的人,弥花喜欢即使不美丽,也要使尽全力让自己变得美丽的人。 比起拥有精灵般声线的歌手,弥花喜欢即使是普通的声音,普通的歌曲,也能通过意志而传达出不一样灵魂的艺人。 “虽然明明长得不是最帅的,却追求着内心关于美丽的标准。因为他是那么努力而产生了让人轻易感染到他所想要传达的东西的清春,有一种好像魔力一样的魅惑感。”少女微微笑着说,“我真的很向往这样的品质。因为那是不够坚强的我所缺少的部分。” 虽然少女说着那是她的向往,但是微笑的脸却没有丝毫因此而愁苦的神情。摩天轮慢慢旋转,在接近最高空的地方,凝视着微笑的弥花,仓木琅感到一阵心悸与失神。 向往着某个人的心情…… 希望自己能拥有无法弥补的缺失…… 即使用双臂紧紧抱住对方,依然无法感染上那个人的魅力…… 同样的感觉,自己也曾有过,但是……阴郁地垂下睫毛,他知道,他的心情叫做嫉妒。 “向往”、“憧憬”、“羡慕”……在少女的身上,却只有这些全部属性为光的特质。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会对面前的少女不止一次地感到介意。因为内在敏锐的本质,让他察觉到了,那是没有任何阴暗之心的存在。 要在什么样的生长环境下,才可以培育出笔直的花朵呢? 仓木琅近乎迷惑地望着弥花。内心有柔软的部分,在一点一滴地被打动。 “先生,灵感是怎样的东西呢?”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少女天真地提问,“是只要放松和休息就会自然获取,还是要去相关的地方,主动寻找呢?” 只是随便的谎言与借口,却被当真了。 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清澈且正直。 让看到的人无端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受。 早就习惯了会被年轻的艺人讨好、谄媚,一边微笑地看着他们,内心却在嘲笑。过着任性的生活,挥霍自己的才华,这样的自己,会被面前的少女吸引,真是半点也不奇怪呢。 “呵呵……”他笑了。 “嗯?”弥花微微睁大眼睛,她说了什么惹人发笑的话吗? “你认识贵史隆一吧。”甩了甩银色的马尾,青年直接地问道。 “啊……是、是啊。”听到这个名字,就会觉得窘迫。弥花开始坐立不安。可是狭小的摩天轮是最佳的拷问场,无处可避,也无法夺门逃脱。 “那个人很欣赏你呢。” “哪、哪有这回事。他是看我不顺眼才对。” “他怎么会给不顺眼的人机会呢?”仓木琅笑了起来,冷漠的异母兄长,从来没有对哪位女性感过兴趣。因此,他才会对弥花无比好奇。 能够让哥哥为了她而与旗下的金牌主编争执的少女,究竟有什么让他执着的理由呢?现在,他明白了,但他却不赞同哥哥的做法。 “在他的眼中,你是原石。只要打磨就会变成耀眼的钻石。在我的眼中,你也是原石,但却是天然的水晶石……” 任由敞开一线的窗口吹进的风将发尾吹乱的青年,微笑着将手抚上少女的脸庞,“我不想把你煅造成任何一种钻石,因为天然的水晶根本就没有要去变成钻石的必要。” 温柔的手指拂过温热的脸庞,轻轻掠起少女的发丝。凝视着那宛如嵌入眼底清澈的眼珠,弥花稍嫌混乱地想,这就是雾原和银所说的性骚扰吗?但是近在咫尺美丽的还带着丝天真的男子的微笑,以及指肚柔软轻微的触感,都并不会让她感觉恶心与厌烦,反而……有一种近乎于悲伤的错觉呢。 “先生,这这是性骚扰吗?” 口齿不清地吐出心中的疑虑,得到了男子眯眼苦笑地作以温柔的回答:“这是告白呢。弥花……” “我、我真的非常期待您的音乐。”慌慌张张地用力说道,生硬地转换了话题的少女,拉开已经到达地面的摩天轮的门,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第十一章 花的秘密 以冬日来说,过于耀眼的阳光,像洁白的初雪,倾洒在整片玻璃上。木制地板上放着深冷色调的钢琴,与工作室比邻的录音室内,年轻的作曲家与两位竞争者,正在进行只有他们三人参与的最后试音会。 “从开始就说过了,唱片的主打歌曲,我会通过最公平的方式来选择。”用手帕将长发系成一束的青年双臂交加站在钢琴旁,“能够把这首歌唱到使我认同的人,就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手握歌词本,弥花紧张地站到钢琴边。乌亮的头发散落一肩,环绕着美丽白皙的脸庞。 经过百里挑一的初选、又从十五人中与真红一起脱颖而出。选择了正确的伙伴,参加杂志封面与秋叶原广告牌的甄选……一连走过那么多关,现在终于到了决胜负的时刻。她和真红,究竟谁会成为星梦工厂首推的女艺人呢? 隔着一层玻璃的录音室外,雾原和银静静地站在那里。刻意忽略了站在旁边的景棋,弥花先向他们漾起一个微笑,转头深吸了口气,随着仓木琅按下琴键的声音,开始了演唱。 她的声音透彻且柔软,像淡雪一样,仿佛可以悄然飘至人的心底。 少女演唱的歌曲,《嫉妒》。 嫉妒是强烈的情感,但是仓木琅谱写的曲调却带有隐隐哀伤的温柔。像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却无法不向往的梦…… 在少女演唱的过程,负责伴奏的年轻作曲家一直低垂着头,不时闪动的睫毛与阳光投下的光影在青年的皮肤上交织着明与暗的翳动。 “你唱得非常美。”按完最后一个音符,尾指轻抬,青年向少女投去看不出表情的视线。 接着轮到了比弥花更加矮小的少女,她径直走到应该站立的位置,没有看身侧的弥花一眼,便直视着仓木琅,张口歌唱—— 枝叶和花缭绕 覆盖我曾经的梦 每次被她轻易提起 都忍不住淌下眼泪的愿望 努力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 这只是痴人说梦 纠结的藤蔓长出有毒的果实 养料却来自我最纯挚的信仰 每个人的梦开始都纯洁无瑕 可怎样才能不忘记最初的自己呢 把我关在全是镜子的房间吧 让我好好看看现在丑陋的样子 就算被嫉妒蚕食成不讲道理的怪兽 我仍喜欢这个倔强的自己 哭泣也不认输的傻瓜心里 将会开出黑色的蔷薇吧 这由苦涩酝酿的香味 是比她更爱你的我 从不轻易示人的泪水 同样的歌曲,却在娇小的少女这里,被演绎得激烈无比。唱到最后,她突然调转过头,将视线投往了景棋。隔着巨大、坚固、透明的障壁,少年也安静地注视着少女。即使听不得她的声音,也一定有些别的什么,在这个瞬间,被少女强烈的感情传递到了吧。 真红的音质并不特别,可却存在着强烈的意志力。带着隐隐的凄苦,像要孤注一掷般地用力。 弥花望着真红,这个娇娇小小有着恶作剧笑容的女孩,为什么能够总是在比赛中挫败自己呢?甚至夺去了她最重要的人的关注。应该讨厌她,憎恨这个可恶的对手。可是弥花还是做不到,在真红拼命的歌声里,弥花感觉到了和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歌手相似的部分。那种拼命用力的感觉…… 只是唱歌罢了……却好像就此消耗掉全部生命的能量也无所谓。 站在冬日透明的阳光里,弥花的心一寸一寸地焦躁。惶然的视线无助地投向越发沉静的青年。接触到少女的目光,仓木琅的视线像冬日湖面下的水,略微摇荡,很快恢复成一丝不乱的模样。 推了推眼镜,他说:“真红,你出去吧,我有事要先和弥花说。” 随着疑惑的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僵硬在原地握紧冰冷手指的少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听候审判的结果。 “……如果,你有两个杯子,一个是水晶的,一个是陶瓷的。你会用哪一个来喝水?”迎接少女若有觉悟的目光,青年柔声细语地说出不相干的内容。 “这……有什么关系吗?”弥花困惑地问。 “一般人都会选择后者。因为人们总想把美丽精致的东西珍藏起来。我也毫不例外。” 弥花倔强道:“我不懂。这和我们的比赛有什么关系?” “你啊,就像那个美丽透明的水晶盏。”为难地搔了搔头,像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蹙起形状优美的眉毛,“你一定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那又如何?” “你……不懂得什么叫‘嫉妒’。” 平静地注视着少女,他说出自己看到的事实。 “事实上,你把我唱得非常优美。但那并不是我想要表达的感情。” “可是……”她固执地追问,“嫉妒不就是哀伤的感情吗?” 无声而笑,青年觉得有趣般地捏住自己的下颌,“所以我说你是被爱护的水晶盏。你不懂得什么叫嫉妒,你不曾嫉妒过任何人。” “怎么会呢?当然有啊……”她也吃过许多苦,她也会有羡慕别人的时候。那些智慧、成熟、坚强……她所不具备的品质,她也会因为无法拥有而懊恼哀伤。 “那么、你有过羡慕某人到了不惜抹杀自己,也要变成对方的地步吗?” 一向俏皮的温和声线为什么带着苛责的成分呢?听到这样的责备,弥花觉得难过起来。难道她没有想过要变成别人,就没有唱这支歌的权利吗?因为她没有嫉妒过别人,就要受到苛责吗? “对不起……” 苦笑了一下,青年垂下眼眸。 “并不是你的错。是我逾矩,说了无礼的话。”他也很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啊。 虽然并不讨厌面前的少女,却会在看到她的同时,因为不可思议而觉得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没有体会到渴望得到却无法得到的负面情绪。 嫉妒永远都是爱的附加品,是丑陋却顽强的黑色蔷薇。每个人的身体内部,都隐匿着这朵黑色花蕾。完全没有嫉妒过别人,也就等于完全没有爱过别人。 至少他一直如此认为。 但是站在面前的少女好像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了,她从不曾被拒绝过…… 想通这一点的刹那,他感慨万千地扬起唇角,“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挑起唇角,有着月色长发的青年如此说道。却让弥花由心地感到一阵愤怒。 她是幸运的人? 失去一切的她却依然还是比真红幸运的人? 总是一次次输给真红的自己,什么都输给她的自己,却是声称爱慕自己的男人眼中,依然可以被称作“幸运”的存在呢。真是太讽刺了! 像要沸腾一样的感情,让弥花无法再站立在这里。虽然青年在转身的同时轻声说着对不起,但那也只是更大的羞辱不是吗。转过头的脸无声地淌下委屈的眼泪,弥花紧紧咬住嘴唇。却看到隔着一扇玻璃门,黑发的少年正微笑着冲她张开双臂,而与他搭肩站立的橘发少年则向自己挥动手指,示意让她快点过去。 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弥花推开玻璃门,奔向她的伙伴们。 是的,那是属于失败者的鼓励奖。 比唱片更好的礼物——朋友。 “我做了愚蠢的事呢。哥哥……” 沮丧地缩在宽大的红色软椅上,手握话筒的青年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到玻璃上。 “哦,这并不值得惊讶,因为你一贯都很愚蠢。”话筒那一边是惯常讽刺的声线。 “只要违背所谓的公正,我就可以不用被我喜欢的女孩子讨厌了吧……而那原本是我的唱片,怎样都没关系不是吗?”一边激烈地说着,青年却以与语气不符的漠然目光看向自己踩在椅子边沿处的裸露脚趾。 “你不可能违背所谓的公正的。因为你就是这么笨。” “并不是这样的……”精灵般的美貌露出阴暗的表情,“说不定只是单纯不想让那种不知人间愁滋味的人胜利,总是担任评审的隆一,难道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从来没有。” “……我讨厌你。” “不要撒娇了。琅。你是大人了。” “我讨厌你!” “……那就快点搬出去!”难得他正经严肃地教导他一次做人的道理,这家伙竟敢继续撒娇,“反正小鬼就是会故意欺负自己喜欢的女人。你闹够了吧!” “我喜欢的人……”苦涩地把声音降到更低,“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不管是谁都真倒霉啊!不要烦我!我也要工作啊!反正就像之前说好的一样,你输了的话,就不要继续对她出手了哦!”扣上电话之前,贵史不忘叮嘱最后一句。 “我喜欢的人……”悲哀地想要哭泣,抱住头,把扎着手帕的脑袋深深埋入自己的臂弯。在话筒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的同时,轻不可闻地低喃。 “我喜欢的人……明明是……” 有人说过:“异世界”是恋爱的象征。 所谓爱就是要有穿越异世界的觉悟。 然而,无论如何也无法穿越的障壁,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才会有所谓“嫉妒”。因为爱,从不公平…… “呼——这样一来,我们和他们就完全没有关系了对吧。” 仰望着星梦工厂的大楼,感觉几个月来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的弥花叹息地说道。 “唉。”眉梢紧扣的少年则愁眉不展地回答,“明天开始,就要去找新的打工了。” “唉?但是你和雾原以及我不同,是星梦工厂的人啊。”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 “谁要当那种万年的贮备货啊。”银嘟嘟囔囔地说,“我也是有自尊的啊。” “那雾原是怎么打算的?”弥花强打精神,望向另一侧的伙伴。 “我?”男孩儿耸耸肩,“继续过往和以往一样的无趣生活。” 弥花泛起微笑,虽然有点想哭但却用力忍住,拉起了雾原和银的手。 “我……并不害怕从头来过,只是……” 只是她真的不舍得,就这样和他们分开。 而在弥花所不知道的此刻,一家名为“秦氏演艺”的跨国演艺公司,同时也是亚洲第二大偶像培育基地,正在拨打星梦工厂制作人欧阳澈的电话。 作为星梦工厂的老牌对手,秦氏演艺的高层人物却与星梦工厂的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联系。熟知这一点的两个集团的高层,无论是谁接到由对方打来的电话,都迫于老板的面子,无法当场挂断。 听着自己在世界上最讨厌的那个人的声音,欧阳澈极力压抑自己游离在暴走边缘的情绪。 “秦相公,你有事找老板?”干吗打他的手机。 “……请称呼我为秦先生好吗?” “那不是一样吗?相公是古代对白面小生的称号啊。” “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那么好吧,秦sir,是不是秦氏演艺快倒闭了。让你闲到找我聊天?” “你不用对我抱有如此之深的敌意吧。” “厚厚,我不会忘记的。就是你,就是你利用你家的傻瓜偶像多次陷害我们雅人。即使当事人本身和老板原谅了你,我和月亮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好吧,你就继续记仇到星梦工厂把分店开到西伯利亚为止吧!但是能不能和我进入一下正题?” “正题?嗤!如果你也有正题,那么你在业界的外号就可以从此消失了。” “我真是听够了你的讽刺,欧阳澈!不久前你不是策划了一个组合对战的企划吗?” “是啊,特摄节目每周四晚八点会有半小时比赛跟踪录影大放送。难道你是想要主持人桃子小姐的签名吗?” “……我想要的是已被你视为弃子的fof!” “哈哈哈。”面无表情地爆发一连串笑声,欧阳澈扯了扯领带粗鲁地在写字台上一屁股坐下来,“你想捡我们星梦工厂放弃的人吗?什么时候你的档次已经下退到如此地步?” “别和我打太极了。”电话那边的男子冷然回敬,“我已经得到了你家老板的同意,打电话只是请你代为联系。既然你设计的比赛只能拥有一个胜利者,那么就把第二名交给我吧。” “你真是想得太美了。在我们的节目里取得关注度的新人,由我们星梦工厂培养宣传的新人,却由你占便宜地挖走成果吗?” “不必愤慨。反正你也没有栽培他们的打算。” “……那是因为节目只能有一个赢家。”面沉似水,但是欧阳澈还是感慨地表扬了对方,“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且善于走捷径的家伙。你的眼光不赖,他们也是很好的艺人,在比赛中已经培养出了团队意识。好吧,我会联络他们,不过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那几个孩子。” “谢谢你的肯定。”挂上电话,亚洲第二大的演艺集团老板——秦帅,双手交加挑了挑唇瓣。如果是他的节目,即使是输家,也会先签下来,否则就是给其他演艺集团提供了当作对手的人才。 没错哦,这是新的对战续曲。 你看好eaa的话,我就来栽培fof吧。 一想到欧阳澈在不远的将来露出沮丧懊悔的样子,秦帅的心情就变得像天外的晴空——超超超超好! “哪,事情就是这样。” 看了眼面前目瞪口呆的三个孩子,欧阳澈不动声色地戴上足以遮掩一切表情的墨镜。 “以后,就是敌对公司的新人了。”他伸出大手,“最后一次表示友好吧。” “可是……”银犹犹豫豫地握上去,“我的合约……” 他和星梦工厂本来是有合约的呀。 “对方花钱买走了。因此你们三个在法律上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利。”他看向弥花,“还记得当初与真红一起签下的短约吗?” “我并没有想要拒绝……”像做梦一样被叫到公司来的弥花还保留着受到冲击的恍惚,“那么,现在,我们等于是秦氏演艺的人了吗?” “是啊。你们新的上司呢,就是我。”房门打开,梳着长辫子的中国籍帅哥穿着雪白的唐装,笑眯眯地步入。 “初次登场,我是秦氏演艺的代表——秦帅!” “秦氏演艺是什么?”银转头问雾原。 雾原奇怪地看他,“你不知道的话,我当然也不知道吧。” 欧阳澈尽量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介绍:“在亚洲的发展仅次于星梦工厂的第二大演艺集团。不过他们一直并未涉足日本演艺界,你们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没错。不过不用担心哦。”长得相当漂亮,就像艺人一样拥有美丽桃花眼的秦姓男子,轻轻拍了拍弥花的肩,“从现在开始,借由你们——fof,秦氏演艺将攻占日本唱片市场!我对你们非常有信心。” “为什么?”弥花有点结巴了,她们为和星梦工厂签约,吃了那么多苦,结果却还是失败了。眼前这个家伙却不用任何考验就决定签下他们。 “因为在比赛中的你们,已经夺得了部分观众的瞩目了吧。”欧阳澈沉着脸答,替他人作嫁衣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弥花看了看银,又看了看雾原,接连的惊诧错愕之后……油然而生的感觉应该叫做“庆幸”吧。三只手忽然同时伸出搭握一处。太好了,不必分开了。就算只是幸运也罢。 花中之花,崭新出发! 粉红色搭扣的娃娃鞋出现在大厦透明的玻璃窗畔,居高临下地俯望跟着白衣长发的中国男子绝尘而去的三个背影。少女的眼中透露出复杂的心思。 “……真幸运呢。即使输了比赛,也同样得到了出道的机会。” “是啊。真幸运。”少年附和般地说道,弯腰用已经属于他们专用的休息室内的饮水机倒了杯水。 垂下长长的睫毛,覆盖幽暗的眼眸。少女小小声道:“我最讨厌幸运的人了。” 修长的手指从身后递来热水杯,“可是幸运,也是一种实力。” “狡猾……”头也不抬地接过杯子,少女继续小小声地说:“景棋最狡猾了,明明你也讨厌幸运的人的。” “我们所讨厌的……只是为什么自己不是那个幸运的人,仅此而已。”带着淡淡的微笑,景棋用手指覆盖住真红瞪视窗外的眼睛。 和以严厉的教育方式对待艺人的星梦工厂不同,主打女艺人牌的秦氏演艺对旗下艺人基本实施“爱的管理”。以雾原的话说,就是“简直是对比性的宠溺。”不但为他们安排了合理的训练课程,制作人、经纪人,未来制作中的大碟以及一系列的出道策划,也包括生活方面的照顾,还可以搬入免费的艺人宿舍。 雾原因为要上学的缘故依然住在自己家里,而银和弥花在参观了高级公寓楼般的宿舍后,表示要一起搬过去。 “终于明白了真正签约后与之前当选手时的差别。”弥花感动地讲。 “应该说我也终于明白被人重视的感受了呢。”一直过着辛苦演艺生涯的银更是大发感慨。 “所以喽,那就努力在将来回报公司吧。”被安排来照顾他们的宣传是个年轻且娃娃脸的家伙,很快和弥花他们就打成了一片。 “果然。”雾原胸有成竹道,“这就是所谓的怀柔政策吧。” “不要讲得那么难听好不好。老板对旗下艺人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表面上打对台,但是秦氏和星梦工厂有一个共同的理念,”宣传说道,“那就是——永远善待自己家的艺人!如果有问题,是选择了艺人的制作人的问题,既然选择了,签下了,就一定负责到底!” “听起来真有气势呢……”在弥花小声地说着之际,银已经满目星光感动不已地握住宣传的手,“对嘛!就是这样!如果我以前待的地方也能对我负责到底……” “那你就不能认识千本了。”雾原在一旁插话,“人世间的事哦,就是福祸相倚喽。”后半句无心之言,却让弥花心中一痛。 如果不是家里遭逢变故,她也不会获得成长,但这个成长的代价如果是以父母的生命为交换,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容忍这样的代价。 转头望向窗外,东京下起了今冬的初雪。 细细的粉沫像盐一样洒落……然后,像她一度拥有却无法挽留的东西,凉凉地滑过指间的缝隙…… 虽然穿着厚实的衣服,脸上的皮肤却无法逃过冷风的侵袭。为了帮弥花搬家,宣传去后面的车库取车,而雾原和银作为帮手,也留了下来。三个人一起站在被稀疏的树木包围的街道前等候,口中呼出的呵气很快变成转瞬消散的白烟。 “天气这么冷,真是麻烦你们了。”看看同伴被吹红的脸,少女露出歉疚的眼神。 “现在还说这些蠢话。”银哼了一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敲上弥花的头,“你麻烦我们的事又不止这一桩!” “我、我会努力的嘛。”弥花大声辩白,“以后都尽量不麻烦你们好了。” “蠢女人!我的意思是说反正从一开始你就麻麻烦烦的,以后也尽量不必客气继续保持麻烦人的本色就好了!” 看着两个人面红耳赤的样子,雾原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转头,笑容却猛然如被风吹去。 对面街道狭小的销售窗口前,一头显眼的金发正在风中舞动。身材矮小的少年扬着可爱的圆脸,打扮得极其中性可爱。一旁的女孩则穿着辨识度极高的色彩鲜艳到好像水果软糖般的衣服,拿着一根热狗在吃。正在买饮料的高个子男生转过头,视线与雾原正好对上。 不会是别的其他什么人,冤家路窄,是真红他们。 注意到雾原不自然的僵直,弥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隔着细细的自混沌天空洒落的粉雪,站在那边正向这里望来的人是…… “景棋!”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 以为已经放下了、忘掉了……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只是这样看着他,想念的波动便足以让眼眶蓄满潮湿。 比赛结束后一直都没有再见面的景棋,就这样巧合地出现在弥花的视野里,仅只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 下意识地大喊出少年的名字,弥花已经奔了过去,这一刻,甚至完全忘记身后的伙伴。 感情永远都是一件最最偏心的事。和谁对谁好,谁照顾了谁,谁在谁身边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少年好像回头说了什么,随即微笑着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你终于肯看我了吗?” 因为那个向着自己展开,太过久违的微笑,弥花的眼泪像来自天空的粉雪,簌簌而落。景棋就站在她伸手可触的位置,两个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缠,又再慢慢地飘散在风里。 他穿着蓝白相间有束腰设计的羽绒服,头发难得的没有束起,生长得很慢的卷发,长度终于盖住了肩膀。在每次开口之前,都像习惯似的展开略感为难的笑容,这就是景棋,是弥花最最熟悉,最最想要得到,最最不想分离的小景。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就走?为什么你不肯理我?为什么……”声音因哭泣变得逐渐含混,弥花把头埋入那个纤瘦的胸口,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好害怕他会在眼前消失。好害怕下次见面,他会不会又不肯对她微笑了呢……哭得哽噎的声音,阻碍住喉头的那句“我喜欢你”。 无比清晰地察觉,景棋之所以和其他人不同,是因为他是自己所喜欢的人。与喜欢小猫小狗不一样,与喜欢雾原和银不一样,与喜欢任何的任何都不一样,只有对小景的心情,才会这样苦涩又甜蜜,难过又哀伤。 这是恋爱的感情吧。她无论如何都希望自己也能是让小景产生同样心情的对象。挺直的鼻骨,俊秀的眉目,柔和的轮廓,微卷的茶色头发,这样清秀的脸低头看着少女,飘溢起的却是浓浓的忧郁。 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 但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应的心情…… 苦涩地笑着,只好抱住少女,温柔地拍一拍她的肩膀,她所需要的就是这样吧。而自己所能付出、所能给予的,也仅只是这样了。 在不可弥补的地方,景棋与弥花有着巨大的鸿壑。即使她改变了,停留在少年心中的也永远只会是最初的印象。 “和我在一起吧。来fof吧。我去和公司说,他们一定会同意。”弥花激烈地说着任性的话。没有和任何人事先商量,把fof擅自当成自己的东西,轻率地提出邀请。她忽略了这是对银与雾原的不尊重。只是想着,不能让景棋离开,不想失去景棋。 “对不起……”少年的声音在风里飘散成雾气。 “对不起……”松开手指,让少女再次跌落在没有温度的风雪的拥抱里。 “为什么?”弥花像要哭出来的表情,就像将被抛弃的小动物。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少年抬眸,凛冽且温柔地笑了,“我和真红,小葵,是同伴。我不可能抛下同伴。” 雪轻盈地落下。 在被寂静的行道树环绕的路上。 两队的伙伴默契地没有靠近。 只有少年与少女面对面站立。 她可以为了他而瞬间忘记的,是他绝对不会忘记并且回绝的理由。 而这就是景棋与弥花的差距。 她看着他,虽然想要哭着质问对方,是不是责怪在一开始的比赛进行时,她没有挑选到他,但却只能倔强地瞪大双眼。任由无法阻止的眼泪,缓慢且灼热地划过脸颊……少年转过肩膀,以手插着口袋的姿势向前走去。中间回眸微笑说了一句:“保重啊。” 但是弥花的眼睛,耳朵,已经完全被风吹起的雪粉阻隔。好冷,好羞耻,好寂寞。被他拒绝了。对自己而言唯一最重要的人来说,自己并不具备同样的价值与资格。 咬紧牙关,不想再让更多脆弱无助泻落。 千本弥花!你承认吧!小景根本就不喜欢你。心里有只发狂的野兽这样嘶吼,想要转过双脚却为何如此艰难。 自尊与爱人,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弥花用尽几乎让自己窒息的力量,终于转过僵直的肩膀。一步、两步……只要走到马路的另一边,从此就要放弃名为景棋的少年。双拳紧握,嘴唇抽动,被拒绝的羞耻,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五步、六步……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用力地低头,再狠狠地抬头,骄傲地扬着脸,任由那些眼泪滚珠而落。因为何曾几时,有个讨厌的家伙告诉她说,公主,是不管遭遇怎样的窘境,都绝不低头的角色。是的,不低头,不认输,不死心,就算这样扬脸哭泣着,也相信这种坚持就是美丽。 茶色的树木等间相隔,少年与少女背道而行。走向各自的伙伴。 伸出双臂,迎接着少女的朋友。带着寂寞的眼神,凝视少年的女孩儿。微笑或者沉默。各自不同的掩饰。风与木,雪与雾,鸣奏着无奈的青春,沉淀下永远的回旋…… “……谁?” “我叫千本弥花!” “我是景棋……” 初次相逢时的记忆,是否也将随转身一并删除在风里…… 繁嚣的东京车站,总是布满来去匆匆的行人。宽大的站前银幕,上演着五光十色的综艺人生。虽然很少有人会专门为此驻足,屏幕上的微笑却好像永远不知疲倦。 “这么说主唱是千本小姐喽。”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主持,笑盈盈地采访着新锐乐团。站在银幕下方等车的年轻人里有人知道这档节目是每天七点转播的流行唱片街。主持人松本晴子本身就是能吸引收视率的大美女了。她会在每期介绍新的娱乐势力,并推荐对方的歌曲。是正在推出唱片的年轻艺人们自我宣传时首选的音乐节目。 “是的。”浅笑着回应的少女留着齐眉的刘海,后面的头发长至腰部,用藕荷色的缎带松松绑了两条辫子。虽然是坐姿,但从系着闪亮腰带的蓬蓬公主裙里露出的双腿长度来看,若是站起来,一定拥有高人一等的娇好身材。闪烁着意志的大眼尾部贴着银色亮片,橘色口红与雪白肌肤更是装?点出少女青春明媚的一面。 “这位是吉他手——银!”少女微笑着将戴着嵌有黑色蕾丝边与银色小碎钻的手套的手搭上少年的肩,“这次有三首歌都是由他写的哦。” “哇,那不是很厉害喔。能够自己作词作曲的新人现在并不多呢,期待你们的专辑能够大卖。”主持人将视线转向最右侧,戴着宽边黑色帽子,身穿黑色风衣,黑色裤子黑色军靴,黑眸黑发,简直就像死神装扮据说是团长的人物。 “雾原秋人。”没有表情的少年简单的自报家门。 “可我要问的是……你们乐队的名字啊……==”主持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后,才提起精神让自己尽量忽视那个一团漆黑到连脸孔都被大脑自动模糊处理了的黑影,大声问道:“新专辑是与乐队同名吧?” “嗯。”少女用力点头后,握紧麦克风,站了起来。 “那么,就让我们大家先听为快喽——”女主持笑吟吟地对镜头摆了摆手,镜头切换,站在舞台中间的少女拥抱着麦克架,以像对情人耳语般的姿态向话筒呢喃:“f·o·f的……花的秘密……” 吉他的前奏带入,橘色头发的少年轻轻拨动琴弦,随后是钢琴流畅有力的伴奏。用很有个性背朝观众的坐姿在那里负责钢琴与伴唱的人自然只有雾原秋人。 这是一首极度清冽的歌曲,它一字一句都唱得很慢,却又很有节奏。会有这种效果,是因为它的每一个音符都会有一个停顿的节拍,就像把每个字都特别用力地唱出来。因此虽然是慢歌,却还是让人感觉得到隐藏在其中的激烈情感。 形体优美的少女站在舞台正中,抱着麦克风,凝视镜头,大大的眼睛清澈洗练却并不矛盾的带有如湖的梦幻感。被她的眼眸注视,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所要唱的歌,只是为了在镜头前会听到她声音的某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车站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占据了整个屏幕的少女被放大的面孔,依旧美丽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唇齿亮丽,柔婉的声线如水淙淙在东京这个冬天的傍晚,第一次传入世人的耳朵。这是“花中之花”乐队第一次的演出,也是千本弥花的首唱: 等到重逢的那天 我想告诉你 曾有很多机会开口 却终于未能传达的话语 虽然会被其他的人讪笑说 年轻的时候 谁没有暗恋过呢 但是对你的心情 却并非其他人所说的喜欢那样简单 如果我说 你是笨拙的我的救世主 想要拼命膜拜你的恋爱 也会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我总是努力 想变成你眼中的完美女孩 却在不觉之间 拉开了和你的距离 我的心情还可以保留多久呢 为你的回眸而心跳的时间是否正在倒数…… 物质的世界一切都在不停转换 消失的爱是否也能转换成某种诺言 就像星星的碎片变成坚固的陨石 就像我的眼泪渐渐结出紫色的浆果 把感激放在心里 歌唱着并不止一个结果的未来 笨拙的我正在打造名为希望的另一扇门 以我心中的种子为力量 我们一定可以重逢 这是花的誓言 “唱得很好呢。”车站前三人一组的少年甲抬头抱胸看着大银幕如此说道:“真不愧是我写的歌!” “呦呦。不是人家弥花的词好吗?”冷眼吐槽的少年乙从旁补充。 “哼哼,我的曲,千本的词,那你呢,新任团长,你你你不会只是个伴奏吧!还有哦,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改叫千本为弥花了!” ——或许后半句,才是少年甲生气的重点。 “别傻了。就是因为我高贵灵活的手指的演奏以及繁复的编曲,才能把你们拙劣的词曲变为华丽的声音啊。” “你你你——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谁理你呀。弥花?”别过头才发现,站在中间仰望屏幕的少女面红耳赤,正用戴着厚厚棉手套的手使劲按着双腮:“好、好丢脸!><” “丢脸?”雾原与银终于难得的异口同声了一次。 “哪里丢脸啊!镜头上的你美丽得像个公主一样嘛。” “不是啊。”弥花把头埋入围巾,双颊粉粉地像洒了腮红。谁、谁会料到在等车的时候,突然看到前几天录制的节目啊。这样毫无防备地看到自己的脸出现,任谁都会吓一跳。而且、而且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她会觉得她的心事像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为什么唱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呢,那种表情、根本、根本就像…… “好像是在对着恋人歌唱一样呢。” “谁、谁啊!谁说出来的!”猛地听到自己的心事被揭穿,弥花恼羞成怒地喊道。某个路过的少年丙一脸讶然地回眸,正好对上弥花粉粉的双颊,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屏幕又再扭头看回来,颤巍巍地伸出确认的手指。 “那、难道……” “笨啦。”银小声地在弥花耳边骂道,一把攥住弥花的手,拉着她跳上了刚好进站的电车。 “雾、雾原还……” “管他的,他自己有办法。” 匆匆忙忙跳上电车的二人,背靠着车门大口喘气。 “小心点呀。”银不耐烦地说教,“你现在也算是个艺人了呢,是乐队的招牌主唱呀。以后会被人认出的次数越来越多呢。然后等我们大红大紫后,就连这样坐电车的机会都没可能了。” “会、会有这样的一天吗?”忘了抽出还被银紧紧握住的手,弥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没有真实感,也不敢相信银所说的话。 “如果变成那样,那么去超市买酱油、卫生纸什么的……”弥花担心地念叨着,“都不行了吗?” “雾原还天天叫你大小姐,我看你怎么跟个小市民一样啊!”银轩眉一挑,“笨啦!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住进了你这个笨蛋脑袋想不出来的华堂美轩,别墅豪宅,买日用品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去做!” “哦、是是这样啊……”不敢说自己其实过过银所幻想的那种生活,更不敢说其实那样也有那样的苦恼,弥花小心翼翼地窥伺着银的脸色,苦恼地想着,拥有小市民梦想的究竟是谁啊。 从电车里望去,东京银色的灯火连成遥远的人世星光。电车所发出的规律的声音变成代表东京的一种节奏。月亮应该已经出来了,却因为过分璀璨的灯火,变得越发难以引人注意。淡淡的只是轮廓的温柔月影,与这个灯火通明的粗暴东京混合成美丽却又矛盾的风景。弥花感到淡淡的哀愁如水划过心头,因为不管银白的灯火再怎样耀眼,也还是无法取代记忆里那席温柔的月色。 习惯性地伸手到胸口,空落落的触感提醒着她,镶有她与景棋合照的链子,早在某一天就被她扯断了…… 这样忽然地回想,竟会发觉记忆是如此暧昧的事。她想不出扯断链子是在被他抛下之后,还是在完全绝望之前…… 是谁,先放弃了谁呢? 弥花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看到昏暗的玻璃中的自己,是一张写满忧郁的脸。 “干什么!千本!”少年被上车的人流挤得无法顺利追上去,“离我们下车还有四站啊!”然而即使大声地吼叫,跳到月台上的少女还是头也不回地在风里任由长发飘散地向前跑去。 一直跑、一直跑……把手按在拐角的楼梯扶手,随即气喘吁吁地转身向上,逆行的人流在斑斓夜色里变作面目模糊的影影幢幢。心脏跑得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可是不可以停下。像要寻找一件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颤抖的手在皮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小心地收在钱夹里的钥匙。从这幢老旧的建筑里搬出,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是自己配置的备用钥匙,却一直都妥善地收藏。只因为这幢简陋的房间,是她与景棋唯一的联系。 这里似乎还没有新的租客入住,打开门后,保持着与之前完全一致的样子。弥花像闯入的盗贼,焦急地翻厢倒柜地寻找。到底丢到哪里了呢……曾经甩手随意地抛掷,究竟是扔到了哪里? 眼泪滴落在按住地板的指缝之间,噙着眼泪的少女哭泣着寻找或许是没有意义的东西,直到冰蓝色的链子蓦然垂现眼底。 “你是在找这个吗?” 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出现的是,黑紫色的刘海下,猫咪一样的眼瞳。平伸而出的左手中指上所缠绕的,正是少女遍寻不见的项链。 “雾原?” 弥花讶然望去,“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 “接到银的电话,说你突然下车。”雾原张开的五指一缩,紧紧握住了项链,像嵌握住少女的心脏那样,眼中闪过足以看透一切的犀利。 “除了这里,你在东京的回忆,还能有哪里呢?” “还给我。”弥花小声哀求的同时,手指已经包裹住雾原握紧的手。少年蹲下身,在没有窗帘遮挡下洒入一地月影的地板上,掠起一个恶质的微笑。 “如果我说不呢……” 少女泫然欲泣的瞬间,那只紧握的拳已经再度张开,温柔地摸上她的头发,“骗你的啦,傻瓜。下一次,珍贵的东西就不要再随便弄丢了哦。因为不是每一次……” 弥花仰起头,正好对上少年温柔的眼眸。 “不是每一次,都正好会被我捡到。” 漂亮的会弹奏钢琴的修长手指将镶嵌着水滴一样的蓝放入少女张开的手心。已经经过了特殊修补的项链,不仔细看的话,找不到曾经断裂过的痕迹。擦得亮晶晶的项缀,也找不到曾经躺在立柜下蒙尘的证明。然而有些东西,毕竟已经不再一样了……就像同样的这小小的房间,同样温柔微笑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小景。 “回去吧。”将搭在手肘上的大衣披上少女的肩膀,雾原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不要再随便乱跑了,银会担心的。” “对、对不起……” 被少年拉着手,走在他的身后,看得到少年飘逸的头发,黑到总像溢着一层浓郁的紫,发丝清爽地随风飘起,露出一段白白的脖子。在外衣下面,是立领制服的痕迹。今天分开的时候,他穿得就是这样的衣服……来不及换衣服,就被银叫来寻找自己了吗?弥花感到一阵羞愧,又因为重新回到颈上的凉凉温度,而感到无比感激与安心。 虽然只有一点点,她想要问——“只有银会担心吗”,但那其实已经不用问了,不是吗?总是用没有表情的表情掩盖一切的少年的心,有着与小景相似的温柔……在搬家的那一天,细心地收藏起躺在立柜下的项链的少年,没有人知道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下,正在想些什么吧。 那一首歌,叫做《花的秘密》,雾原他是不是也有着属于他的秘密呢?走在下坡路上的少女仰起头,月亮已经升到天空的最高处。 “雾原,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太阳的光吧。” “当然啊……因为月亮其实不会发光。”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月亮。因为它非常非常的温柔,也非常非常的坚强……” “是这样啊……” 少年转过平静的脸庞,任由风吹起黑紫色的发梢。透过面孔上还残留着天真与稚气的孩子面影的少女的肩膀,他所看到的月色,却依旧如每个夜晚,一样的悲伤…… 有一种人,就像月亮。 他们本身没有丝毫光芒。 但是他们的存在,却可以为其他人照亮。 对于弥花来讲,景棋或许就是这样的存在吧。但是雾原秋人知道,没有人甘心永远作那么悲伤的月亮…… “下次谈恋爱的话,找银吧。”没有预兆的,他拍上弥花的脑袋,“那小子是星星啊。弥花啊,还是比较适合那样明亮的存在呢。” “好痛。”抱住被打痛的头,少女只是将上面的发言当作他一贯的冷笑话,嘟嘟囔囔地抗议说:“才不要呢。如果是星星和太阳比,人家比较喜欢太阳呢。” “这样啊。”少年耸了耸肩,替还没有意识到心情就注定失恋的伙伴发出悼念的哀叹。 第十二章 青 葵 “大家好,这里是榜行天下top打歌时间!” 笑容俏丽的短发女主播笑眯眯地收回凑到镜头前刻意放大的脸,露出身后的两列少年,“今天我们请到了新近窜红的两支偶像团队!fof与eaa!”伴随甜美声线出现在镜头前的却是因相视而僵硬的脸。 究、究竟是哪门子的孽缘啊——银的手指握得咯咯响。化妆师极力修饰出的凤目再次原型毕现,回复到三角眼。 或许是同时期出道的缘故吧,又加上之前竞争过星梦工厂的签约机会,两队人马的对立事件也被渲染得沸沸扬扬。这些人很希望在节目中,出现大打出手的情况吗?简直是走到哪里,都可以碰到阴魂不散的eaa啊。 电视台、专访、新歌打榜、综艺节目……银一再受到挑衅的忍受力上限终于崩溃。 “不要把我们相提并论!”夺过主持人的麦,他睚眦俱裂地声明,“我们是正经的电子乐队!和那种偶像团体不是一回事啦!” “你的发言攻击性太强了。”雾原用被台子遮挡看不到的下半身动作徐徐踩上银的脚,“你想要得罪所有人吗?” “呵呵呵呵,败军之将就是这么没有风度。”对面的娇小少女涂着透明的粉红唇膏,弯眉笑眼地扮可爱,“我们才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挑衅呢。对不对,景棋?” “还是把发言权还给主持小姐吧。”笑容清爽的少年轻松地接过话题,交还给看好戏状的主持人。就像《花的秘密》与《嫉妒》这两张专辑在市场上的热烈竞争。几乎每次碰面,都会演变为真红与弥花的对决舞台。 感受着真红毫不掩饰的敌意,弥花只觉得莫名挫败。明明,她一直都在输给真红。为什么真红还会对她那么介意呢?而心怀期待的自己又究竟在等待什么呢?景棋已经是真红的伙伴了,他不可能出言袒护自己。虽然景棋也并没有明显地偏帮过真红,但是他那种若无其事的淡淡微笑,比起之前的故意冷淡,更让弥花觉得内心抽痛。 这种沮丧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节目录制完毕。银和真红像以往一样,各自冷嘲热讽。而雾原作为团长,被经纪人叫到一旁,商谈下一次演出的意向。 弥花不想在电梯里也和真红碰面,独自率先走了出去,在电视台悠长的长廊,迎面遇到的竟然是出乎预料的对象。 瘦高的黑发男子穿着比起合身还更显稍大的风衣,看到她的瞬间,犀利的眼珠立刻反射出奚落的色彩。 “小姐,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把手支在墙壁上,弯腰用身体挡住少女试图转身的线路,他俯身看着少女因不甘而涨红的脸庞。 “最近好像一直都没有神气的样子啊。” “不要说得好像你一直都在关注我似的!”每次遇到他,可恶的贵史隆一,弥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真是的。”男子扬了扬端正的下颌,用混合着一点残酷味道的可恶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总是这么扬扬得意顽固骄傲的模样,可是会不讨人喜欢的啊。” “我一直如此,今后也不想改变。还有就是,我很高兴自己被你讨厌。”少女伶牙俐齿地反击。 “哈哈……”贵史反而觉得愉快似的笑了出来,“对嘛,就是要拿出这样的脸孔来哦。还是这个表情比较适合你……”他抽出衣袋里的手,捏住少女纤巧的下巴,“为什么刚才会是那种灰暗可怕的表情呢,比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还要凄惨似的……” 这个男人、这个可恶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要提以前的事呢?弥花愤怒地抬头,却被猛然撞到的、存在于男人眼眸中的温柔惊吓到了。 “只要想想那一天的你。就没有什么能让你再垂头丧气了吧。你已经经历过了最倒霉的时候,所以不管再发生什么,也应该拿出斗志。” 困难地翕动着唇瓣,弥花想要说别摆出一副关心我的嘴脸,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呢。但却只是抽动着嘴唇,说不出恶毒的言辞。 “是因为那个男孩吗?”浓秀的眉毛轩然一扬,“你在拍摄时输给他的那个?从以前就一直和你混在一起的小模特?你喜欢他?” 心跳骤然加遽,随着男人带着残酷意味的薄唇掀动。 每说一句,心脏就再次错拍。像被他握在手中任意拨弄情绪般的羞耻,被别人看穿心事的抵触感,被用那样无谓的口吻说出自己最最在意的事的愤慨……弥花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别傻了。”然后……听到了混含着讥诮的声音傲慢地宣布:“你根本就不爱他,那不是恋爱。” “你、你凭什么这样说我的心情!你又了解我的什么!”弥花愤怒地发出尖锐的反击,却在撞到那蓦然竖起,包裹着金色虹彩的瞳孔的一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你不爱他。”好像没有感情,冷冰冰地注视着弥花的眼眸,像要将她整个灵魂吸入般地近距离凝视她,“那只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而已。” “我没有把小景当成过什么东西。”即使害怕,少女还是颤抖着反击。双手习惯性地捂在胸前,好像只是隔着衣服碰触着镶有景棋照片的项链,就可以带给她温暖,“请你、请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谈论景……” “不用狡辩了。”贵史残酷而又温柔地打断她,“你只是不想失去那个对你温柔的人吧,需要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爱情吗?” 在少女来不及说出任何话语之前,保持着一只手支在墙上的动作,有着黑凉长发的男子,弯腰吻了弥花。 洒在颈上的发丝传来微冷的触觉,嘴唇接触着另一人唇瓣的冰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初吻,已经是三十秒以后的事了。无措地站立在走廊上的少女,一直到雾原说着“你怎么在这里”而出现前,都沉浸在那个吻与那之后像听错般的话语带来的冲击里。 “喂……”那可恶的男人好像说了,“你这个麻烦的女人。” 啊啊。好愤怒。虽然愤怒来得迟了一点,但是、但是,他凭什么突然吻了自己,却反过来一副困惑的口吻呢?弥花暗自发誓,再让她看到贵史隆一的话,绝对绝对不可以轻易原谅。 “怎么了?弥花?”注意到少女的不对劲,雾原回眸。 “没、没事,哈哈,我在想银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弥花干笑着将视线移往别处。 “他大概先下去了吧。”抬腕看了眼手表,透过长长的睫毛,雾原观察着魂不守舍的弥花,“已经快十二点了,在附近吃个饭吧。” “今天不行。”虽然意外于雾原的邀请,但是弥花并不是出于搪塞的理由拒绝,“今天我有约了。” “那好吧。”雾原没有多问,径直按上电梯的开关,“约会完毕,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的。”弥花点了点头。自从公司任命雾原担任团长后,一些工作上的联络与时间的安排便由雾原来转达。虽然从时间的角度上考虑,自己担任比较合适。但论起接人待物与处事的手腕,却是一百个自己也比不上雾原。 有雾原秋人在,就有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弥花并没有深究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理所当然地视为习惯。 看了眼手表,指针是十二点半。 将无比亮直的黑发分别盘成双髻,穿着新春流行色的浅橘色长裙的弥花一副中国少女风味的装扮,出现在门口挂有风铃的咖啡馆。座位是充满柔软感觉与包容力度的乳白色沙发,透明的茶色玻璃被拱形的银灰弯铁支撑竖立在座位中央。穿着休闲款式的高级浅色西装,斜坐在沙发内的美青年,在看到少女的一瞬,便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一边代替侍者为少女拉开座位,一边接过侍应生手中印有烫花的饮料单。 “呐、要喝点什么呢?” 虽然想说其实自己还没吃午饭,但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笑容可掬的样子,就说不出这么失礼的言词了。随便点了杯卡布奇诺,少女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试唱会后,就一直再没见面的仓木琅。 “仓木先生,突然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难道没有事,我就不可以找你喝咖啡了吗?”露出好像大男孩一样调皮的笑容,带有天真意味的笑脸,实在让人无法招架。 “当、当然可以啊。只是……”弥花难得地吞吞吐吐。面对仓木琅,她总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虽然他说过喜欢她,但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在生我的气。”修长的十指托住下颌,美青年消沉地叹息,“因为我选择真红,害你输了比赛……” “没有这样的事,再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弥花急着表白。诚然,输了她也很不开心,但她还没有傲慢到会为此责怪仓木琅的地步。作为词曲作者与唱片制作人,对方有权利选择他欣赏的歌手演艺他的作品。 “我想也是。你并不是那样小气的女孩儿。”长舒口气,青年放心似的弯起双眸,“那么,弥花,可不可以请你接受这个礼物呢。” 托举在手掌心内被打开的小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这、这是……”弥花几乎目瞪口呆。 “这是求婚呀。”亲切地执起她因呆怔而忘记反抗的手,仓木琅低头在手背上印下亲吻的烙痕,抬起俏皮的眼眸,“千本小姐,你不会已经忘记我在游乐场的告白了吧。我可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心态,才那样说的呦。” 被青年眼瞳里奇妙的认真吓住,弥花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你已经有十八岁了吧,即使和我结婚,也没有问题了呢。” “这不是年纪的问题吧!”被青年的自我本位惊吓住,弥花立刻抽出了手,“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根本不适合。何况……”她蹙紧眉梢,没有再说下去。 “何况什么……” 青年微嘟起嘴唇,“你果然还介意上次的事……”早知道就把唱片给她好了。 “不是这样……不过……你若坚持那样认为,或许也是正确的。”弥花费劲又别扭地说道,握紧了印有碎花的手提袋,“虽然仓木先生是个好人,又是亲切可爱的帅哥,但是……我实在无法与并不是真心欣赏我的人交往。” 虽然他一直说什么喜欢呀的,但是弥花敏感的直觉却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何况就算是真的喜欢也远远不够。 她不要带着包容心态的宠爱。 必须是真正欣赏她,欣赏她作为千本弥花个人的存在,而来接近她,爱慕她。只有这样才可以。 不想看到青年失去表情的脸,弥花站起身,深深地鞠躬之后,离开了咖啡屋。 “铃——” “铃——” 电话铃在客厅里顽固地响起,刚想泡澡放松一下的弥花不得不匆匆擦去满身水渍,赤脚跑到客厅里。 “您好,是哪一位?” “是我。”没有太大起伏的声线禀明了声音的主人是雾原,“约好晚上的电话,忘了吗?” “呀呀。”弥花下意识地惊呼,因为发生了被求婚的事,任谁也会大吃一惊。她竟然忘了要打电话。 “发生了什么吗?团长大人。”故意用轻松的口吻提问,想要掩饰自己混乱的心情。弥花不想被雾原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话筒那端的口吻带着一点微妙的困惑,“弥花,你想过拍电影吗?” “呃?” “这位宫本敏夫先生,是最近风头正健的新锐导演呦。” 笑容满面的经纪人,把正襟危坐的弥花,介绍给看起来只是普通大叔的中年男子。虽然事先从雾原那里听到了大概经过,但直到坐在导演面前,弥花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 获过业界公认的三项重要奖项的大导演,在最新筹拍的电影中,竟会指名要求自己参演。正如弥花的不可置信,公司也在惊喜之余,感到惊诧莫名。 “我、我只是一个刚出道不久的歌手啊。除了拍摄杂志和广告的经验,没有出演过任何一部戏剧。为什么会挑中我呢?” 昨晚,接到电话时,弥花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对雾原如此辩白。 “我知道啊……但是对方似乎相当顽固,指定这次的女主角非你不可。” 到底有什么理由啊?面对导演,即使明知无礼,弥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宫本先生怎么会挑中我呢?” “是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银从早上知道这个消息起,就一直表现得目瞪口呆,“这个丫头哪里像有拍电影的细胞啊。”他狠狠地往弥花梳着马尾的脑袋上敲了一记,“不如找我演吧……我不在乎反串女主角啊。” “拜托你,庶民,不要表现得这么悲哀……”用手捂住眼睛,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雾原轻声哀叹。 “我羡慕啊,嫉妒啊。为什么不是我啊?” “你冷静点。假如弥花当女主角的话,插曲啊、片尾曲啊什么的……自然有望由她亲自演唱吧。到那时,得到作曲机会的人是谁?” 被雾原稍加点拨,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所以就说你智商低!” “算了……我就承认一次好了。” 无视身后分开看都很正常,凑在一起就会耍宝的二人组。弥花紧张地等待导演的回答。一直认真地看着弥花的导演终于开口:“你以前参加过一个叫什么淑女大赛的活动吧。” “唉?”弥花满面通红,连雾原和银也忍不住面面相觑,“说起那个的话,我们也参加过啊……” “我是因为收到朋友的酒会邀请函,才不得不去的。”被介绍为名导演的大叔,即使是在正式见面的此刻,也只是穿着随随便便的工装裤和紫色夹克。 “结果看到了意外的东西呢……”交织的手指托住长满胡须的下颌,导演目光飘渺地回想,“叫做青葵的少女。” “这次的电影就叫《青葵》。”经纪人把手掌放在唇边对三人组悄声耳语。 “青、青葵?”弥花脸颊抽搐。那是险些自报家门,说出她是来自青森时……随便拗过去的假名啊。 “散发着黑珍珠光泽的飘飘长发,气息高贵的古典美少女……” “如果既符合意外的观点,又符合黑色长发的条件……”弥花黑线地转视雾原,“应该是当时的雾原,也就是‘你也爱吃青蕉吗’小姐比较合适啊。”没有比他更让人意外的选手了吧。 “与我当时就在构思的电影简直不谋而合!”陷入一个人的激动的导演滔滔不绝地演说,“可惜当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酒会已经结束。我怎么也找不到叫做‘青葵’的美女……” “可是当时距离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之久了……”弥花不可置信地摇头。 “对啊。就是因为找不到你,这部电影一直没有开工!” 她、她可不可以不承担这样严重的责任啊? “所以,当我在电视上再次看到你时就想,这一定是宿命的重逢吧!”导演应声高歌,“我们一定可以重逢这是花的誓言——” 真、真是不好意思,她想重逢的对象可不是眼前这种满面胡须不修边幅的大叔啊。 “总之就是这样!”大导演用力握住少女的手,“《青葵》的女主角!非你莫属了!” “等一下,我还不知道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啊?” “是讲述初恋的内容啊。”把剧本塞到无辜少女的胸口,经纪人满面堆笑地揽住大导演的肩,“这可是我们家的fof初次触电,一切就仰仗导演您了啊。” “这么说,连我们也要跟去吗?”注视着保持愕然状的弥花,雾原喃喃自语。 “当然了,至少也要出演个同学丙或者少年b啊。”回应经纪人不遗余力地帮他们创造露面机会的做法,却是雾原秋人不悦的挑眉。然而这小小的抵触并没有得到在场者的关注。毕竟,不必通过甄选会,就直接出演女主角,还是宫本敏夫的女主角,对弥花而言,可谓从天而降的好运。 “这就是所谓以前的努力,会在难以想象的地方附加幸运分值的意思吧。”竖起一根食指,银开朗地说道。 “正是如此。”负责照顾他们的宣传用力颔首,“拍摄地点在风景区租来的别墅山庄哦。你们各自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坐拍摄组统一包下的大巴一起出发。” “我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弥花慌慌张张地看着宣传,过去因为一直都是从竞争中脱颖而出,在比赛过程就可以了解自己需要做到哪个程度。像这样只是因为运气被钦点,真的可以出演女主角吗? “听好了哦,”送完导演出门的经纪人以一副铁腕作风,回首握拳宣布道:“千本!就算拍摄失败,也不是你的错误,而是挑选你的人没有眼光!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就算会ng一百回!就算票房会惨败!都大大方方地面对好了!”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更加担心了啊!”哪有这种安慰人的道理!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宫本敏夫作为一个知名导演,一定有他选择你的理由!” “那个大叔长得就一点都没有诚信感!” “没办法了,”望着因过分紧张连肩膀都陷入僵硬的少女,雾原秋人打了个响指,面无表情道:“看来只好由我出场了。” “你要干什么……”怀疑地看着向自己走来,把手搭在她肩膀的少年。弥花的眼神充满警剔。 “只是帮你讲个笑话,让你放松一下。”曾经自称才华就是讲冷笑话的团长大人大义凛然地挥出一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扇子。模仿着古代以说相生为业的人盘膝坐在办公桌上,一副阴森恐怖的口吻说道:“那是一个非常郁热且恐怖的夜晚,一个叫做江玉郎的男人……” 银+弥花:“……这开头真耳熟。” “白天在超市打工时不慎收到一张假钞。于是他卑鄙无耻地决定,在当晚夜色深深的掩护下,以打出租车的方式把钱花出去。一切都按照他的想象无比顺利地进行。而当他颤抖不安地用假钞付了账然后拔腿就跑时,身后却传来出租车猛力开动的声音!江玉郎回头一看,发现出租车也在忙不迭逃跑。为什么对方也要这么慌张呢……江玉郎感到非常奇怪,于是低头一瞧。突然发现——”雾原垮肩垂首苦脸哀嚎,“——原来司机找的钱也是假钞啊!” 经纪人+宣传:“orz……” 银+弥花:“==……” 经纪人搓着胳膊上的小颗粒颤抖着问:“你们不觉得很寒吗?” 弥花绝望地回复:“我们俩都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在冷笑话的一路保驾护航下,整理好备用物品的一行人等,被经纪人送到电影相关人员约定出发的大巴前。 早在八百年前,就开始筹拍的电影,果然一切准备都是相当齐全。 工作人员和摄制小组乘坐先发车队,前往拍摄地租住的别墅做必要布景的搭建。演职人员和导演宣传随从一行,则坐第二辆巴士出发。为了防止媒体的围堵,集合时间提前到了早上五点。因为低血压而脸色苍白的雾原,戴着大大的帽子,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先行爬到车上找了个位置补眠。而苦命的银则被迫背着三人份的行李,在已经堆成小山的旅行袋上寻找能够安全嵌入行李又不会导致行李山喷发的地点。 虽然是著名导演,却亲切得像个大叔一样的宫本敏夫对弥花出奇呵护,银懒懒地看了一眼后,判断大叔属于父爱的类型,没有威胁性与危险。 而渐渐感到安心的弥花,却随着载有此次电影男主角的白色轿车的到来,蓦然瞪大双眼。 隔着茶色的挡风玻璃,看到的是熟悉的故人的脸。 那是从指尖到心脏都仿佛要被冰冻的瞬间。 从最深刻的回忆里传出带着冰质的少年声线:“真是讨厌,好碍眼。” 对呢。是他——雅阁慎也! “这一位,是最新在屏幕上很受欢迎的实力偶像派演员——雅阁慎也。”不知道两个年轻人在见面的一瞬,已经陷入了各怀心思的僵硬,导演忙碌地介绍,“而这位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女主演——千本弥花!” 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像有碎裂的冰片阻塞在那里。弥花从手指到心脏都在抽搐痉挛。 近在眼前的少年的脸,像白磁那样精致秀美,并且带有纤细的神经质的感觉。经过特殊化妆修整的眉毛下,完美的眼型因自己的出现,而瞪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从少年紧扣的手心来看,一定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优雅昂贵的制服、亲切却虚伪的笑声,一直以来像姐妹般的朋友,以及保镖先生和祖父的脸……所有曾经过往十六年的画面,都因为曾是同级生的雅阁慎也的出现一齐涌入大脑。 因为太幸福而害怕去回忆的往事,在被迫面对少年的瞬间,变得无法不去忆起。曾经受到的伤害与侮辱,更是在身体的记忆中再次呈现。弥花微微地颤抖着,真想就这样立刻夺路而逃。可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千本弥花了,她不再是只能被人保护的温室花朵。这是她的工作,她是导演等待了那么久才出现的女主角,雾原和银都已经坐在了车上,她不可能抛下他们,就这样一个人转身而逃。 “你好,我是……”喉咙里破碎的声音一点一点汇聚成型,她伸出手,终于大声说出:“千本弥花!请多多关照!”齐眉的刘海下,大大的眼睛闪烁着耀人的意志。 有着片刻失神的少年在经纪人的催促下,垂下浓密的睫毛,“……雅阁慎也,请多多关照。” 一并省略了初次见面的二人,战栗的手指相碰,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重逢。而随着“对不起,差点来迟了”的声音,第三人出现了。 “啊呀,小彩,你终于来了。”导演爽朗地喊道,“我还以为你肯定赶不上出发时间了。” “没办法啊,台里的工作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笑嘻嘻地向导演耸起肩膀的女孩儿,有着近乎于完美的美貌。大大的眼睛一眨,随着侧头将微笑抛向弥花。 “是你呢。真巧。” 啊啊啊——弥花一瞬间在心底爆发出几近虚脱的无声惨叫。 是曾经在可爱少女大赛上获得第一名的那个讨厌的金彩子。 “这是电视艺人小彩!电影的第二女主角!” 当导演照例介绍完毕,弥花几乎可以确定,这该死的电影一定是老天早有预定的阴谋啊。 人物齐全得如此过分。想说一切都会进展顺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在这个时候,她还尚且不知道,由真红率领的eaa,也正巧在导演租下用来拍戏的别墅比邻,租下了另一幢别墅用以拍摄新专辑的mv。 “呵呵。本来以为你已经完蛋了。没想到还可以东山再起呢。” 紧紧搂着弥花的胳膊,作出一副亲密状的金彩子满脸都是甜蜜的笑容。 “哪,听说你被有名的演艺集团签下,我还以为你会专心走歌手路线呢。果然还是没有那种才华,才会被派来演电影吧。” 因为以前已经在弥花面前暴露了天使外表下的真面目,因此也无须掩饰的金彩子挑起唇角露出充满恶意的微笑。 “真讨厌呢。本来你要是一直不出现的话,这部戏的女主角应该是我呢……好痛!” 后排伸出的手,手指轻松,书本掉到了美少女的头上。用力捂住头顶的彩子,愤然转身,“谁呀?” “对不起。我手滑了一下。” 推了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戴起来的眼镜,戴着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戴起来的渔夫帽,雾原秋人以手捂嘴作出呕吐状。 “啊啊……我晕车,我想吐……”说着,就向彩子的方向猛然低下头来。 “哇啊!小心点啊!”美少女忙不迭跳开的同时,雾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了她的位置,旋即虚弱地说道:“好难受啊。” “那里是我的位子啊!” “不行,突然又想吐……” “哇啊啊!” 看着雾原的表演,弥花已经跌到谷底的心情,忽然又有了小小的飞升。对呢。她不是一个人。 她已经拥有了即使用甜美的脸孔和动听的言词也无法欺骗,能够看穿真相的朋友。 拉下宽大的渔夫帽,转过头来的雾原对着弥花眨了眨眼。 看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他,突然作出这种灵活的动作,弥花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任由笑意染上玫瑰色的面颊。 《青葵》是一部有关初恋的故事。 身体虚弱的小姐在别墅中养病,邂逅了当地的少年。少年爱慕着女孩儿,终于鼓起勇气向看起来并不讨厌自己的少女表白,却遭到了拒绝。看剧本的话,只是相当普通的故事,但因为宫本导演一向擅长拍摄带有透明味道的纤细情感,因此全体工作人员,都对这部偶像剧充满期待。 租来的别墅,是导演亲自选定的白色度假小屋。 而延绵附近占据三分之二的景色,则是一望无际的向日葵田。 如果到了秋天,一定会变成耀目的金黄色美景。而此刻,向日葵距离成熟还颇为遥远,就像这部电影的名字,是——《青葵》。 或许是花朵没有成熟的缘故,景点并没有多少游人。摄制组到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比邻的真红那里。 “世上就是有这种讨厌的女人存在啊。” 穿着超豪华的礼服,斜坐在白色沙发上的真红公主,一面向拍摄cd套封的摄影师露出职业的美丽笑容,一面向扮成侍者一与侍者二分别拿着水晶杯盏的景棋和金泽葵唠唠叨叨。 “在其他人努力工作的时候,她只要凭借运气,就可以一获千金。啊啊,真是碍眼到让人想要痛扁她啊。” 摄影师为难地从镜头后面探出头,“真红,笑容怎么变得狰狞了……” “一想到敌人就在隔壁,我实在无法控制我面部的肌肉呢。”挥舞着羽毛扇,挡住嘴唇的部分,露出明耀得像宝石般的双瞳。听到传来宣布今日摄制暂且结束的“喀嚓”声,真红刷地收起羽扇。 “哪!” 双手叉住纤腰,少女宣布:“我要去友情探班。随从一、随从二,摆驾!” 满头卷发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脸,“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哦。景棋哥。” “她是想要去打架……”少年无可奈何地露出为难的苦笑。 而这时在一隅之隔的拍摄现场…… “卡!” 第十七次ng的宣告正在无情响起。 “小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开机的那一秒,就从风趣开朗的大叔变成满面青筋的导演大人顶着凶杀犯般的面孔步步逼近。虽然知道对方想要凶的对象并非自己,弥花还是感到一阵心惊。 “这段告白的戏虽有难度,但对你来说应该不至于会一连ng十七次吧!”宫本敏夫几乎想要去跳海了。只是对着大小姐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有着实力偶像派称号并且曾经和他合作过不止一次的新锐演员雅阁慎也,竟然无论如何也无法顺利拍完。 “是导演的要求太高了吧”——如果是平常的状况,工作人员多半会这样笑着打圆场。 但雅阁慎也超常到了连台词都无法念出的程度,就让人纵使有心维护也无能为力了。 “你是猪啊!一句台词都念不出来啊!”和所有工作狂一样,陷入工作状态就有了第二种人格的导演崩溃到几乎口不择言。 而少年俊美的面影上掠起青红交错的羞耻感,则让曾被他欺负过的弥花都感到了同情。 就在拍摄现场因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 “哦呵呵呵。难得本大小姐赏脸光临,你们竟然在玩中场休息。” 带着娇纵却因为并不阴险的爽朗,而不会惹厌的少女声线清冽地传来,几乎全部人都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站在推开的白色大门口,穿着像希腊船王的宠姬一样豪华服饰的女孩儿,卷卷的头发分别挑起两绺盘在头顶,任由剩余的卷发四处张扬地飘飞。虽然身材娇小却不知为何极有气魄地出现在那里。 而在她的身后,眉清目秀,身材修长,浅茶色秀发的青年,以及矮矮的个子,和几乎为了补足身高上的缺陷而可爱到好像少女一样的美貌小少年,正各自带着无奈与好奇的表情站在女王后面。 “真红!” “景棋?” “……小葵?” 紧随在皱起眉毛的银和表情惊愕的弥花之后,发出第三个小小的却极度不可置信的声音的人…… ——是原本一直用看好戏的表情,站在导演身畔的彩子。 几乎同一时间,景棋身畔的小少年的表情,转为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晦暗。 拍摄地的每个人,似乎都随着意外的重逢,陷入了情绪的漩涡。 而唯一的唯一的例外…… 带着大大的墨镜和渔夫帽,坐在另一边的门口,和剧组司机闲聊的雾原秋人,则正在坚持推广他的日行一善。 “我帮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叫江玉郎的人……有一次半夜乘车的时候……” “真的真的不用啊!” 第十三章 无法忘记的人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率先发作的是一副摞臂揎拳状的银,“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要碰到你啊?” “本公主是来这里拍摄mv的,应该说你们才是跟屁虫才对吧。”扬起饰满羽毛的扇子,对于幼稚的挑衅,翘起柔唇的真红表现得不屑一顾。 “反正今天也拍不成了,你们就和朋友去玩吧。” 导演气呼呼地挥了挥手,立即招来了大声反驳:“——谁和谁是朋友啊!” 是呢。不是朋友这样的定位吧…… 听着来自身后的争执,弥花的目光无法从景棋身上移开。只要看到就会心口阵痛的人,即使疼痛也无法将视线转移的人。这样的我们,不应该仅仅只是朋友吧…… “小景……” 鼓起勇气才吐出的名字,却在下一秒被少年过于礼貌的微笑打断:“真抱歉,真红总是这么任性,打扰你们了吧。” “没有这样的事……”弥花垂下睫毛,遮挡瞬间的失望,“反正拍摄也陷入了僵局。演对手戏的演员讨厌我,所以,无法说出喜欢我这样的台词……”对呢,即使导演不了解,可是她很明白,明白即使是演戏,慎也他也根本不想向她这种人告白。 “是这样啊。” “嗯……” “说不定,是你想太多了吧。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才对。不是刚开始拍摄嘛,过些日子就会进入状况了。” “哦……” 虽然明白,景棋和自己已经不再是同一家公司的模特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在景棋面前,总是轻易说出软弱的话语,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欠缺的力量。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和小景说,但是,真的面对面站着,却又奇妙地只能回以“啊、咦、唉、哦”这样没有意义的音符。 有一堵无形的障壁,横亘在自己和小景之间,她烦恼着不知道那无法穿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又无比确定它的存在。 站在搭建的布景旁的少年,穿着好像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拍摄服装。他变得更高更瘦了,已经开始脱去少年的青涩,有了青年的俊逸。 浅色的头发带着微微的卷,垂过略含忧悒的眼睛。气息总是柔和得过分,像流水像花瓣像月光,像可以铺展成任何一种模样包容任何一种任性,温柔得让人担心他是不是也会疲倦受伤。 想要问出“为什么总要离我这样遥远。我们明明有过许多快乐的过去。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这样形如告白的话语。 尝试了几次,却无法将这样的感情传送到嘴边。 弥花只能深深地望着景棋,望着这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少年。 直到彩子用几乎是粗暴的力量撞开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出拍摄现场。 “那女人是谁啊?” 真红火大地喊:“千本你白痴啊,怎么和个木头桩子似的,随便让人推啊。” “呀呀,这真让人吃惊。”银奚落道,“你是在帮弥花说话吗?” “我无法忍受曾经是我对手的人,被别人欺负啊。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会降低我的档次吗?”真红愤愤地说着,随即注意到有人用小小的手轻轻拉扯她的衣服。回头,就撞上金发少年大大的眼睛。 “真红姐……我头疼。” 看着总是元气满满的伙伴,像吃坏肚子似的突然变成有气无力的样子。真红怀疑地蹙眉。 “哦?那你回去吧。要注意饮食哦。我早就不让你吃那些除了蛀牙就没有别的用处的巧克力了。” “我送小葵回去。”景棋轻巧地自弥花身旁退开,没有再看被撞开后就一直呆呆捂着肩膀看着他的少女。 不是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几近炙热的凝视,但是景棋有着更重要的事要问。他拉着伙伴的手,没有返回比邻的别墅,而是一直走到无人的向日葵田。 “发生了什么?” 细心地望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弟弟一样的少年。 景棋总能够敏感地察觉身边的哪个人正处于受伤的状态。也因为这样,即使他不具备攻击性的美貌与优点,只要相处的时间够长,他都会在身畔的人心里,留下不可替代的位置。 “是和那个女孩子有关吗?” 对于撞开站在门边的弥花而跑掉的少女,景棋还残留着一点印象。那是以前,弥花参加电视台的节目时,当时获胜的女孩儿不是吗? “她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刚刚,好像听到了她叫出小葵的名字。 按住随风飘起的大卷大卷的金发,站在向日葵田旁的少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是……彩子她是我的姐姐。” 换下拍戏用的服装,弥花换回简便的长裙。 拒绝了与银一起去钓鱼的邀请,在意外的地点遇到景棋,让弥花失去了悠闲的心情。 顺着脚下的白色石子路,不停向前,只要走出别墅浅白色的低矮围墙,便是在红褐色泥土上绵延直至远方的向日葵田。 不停、不停地向前走,想着因见到景棋而忆起的过往。 真的好奇怪。一个烦恼总能掩盖另一个烦恼。与景棋相关的画面,轻易取代了因为慎也而被迫回想起的伤心事。 也许是人们更习惯让自己沉溺于和喜欢的人相关的一切记忆中吧。就像现在的她,除了小景,什么都不愿再去思考。 “呦?这不是弥花嘛!” 单手拿着掌中型摄影机,在拍摄眼前风景的男子回过头。 “导演?”弥花按住因风飘起的长发,“我以为您会留在别墅,在这里采风吗?” “哈哈。没有啦。对了,刚才我又乱发脾气,真是失礼了。”导演烦恼地抓抓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明明是片场最大权限的人物,却会因为发怒而感觉抱歉。这让弥花瞬间就对对方充满好感。 “没有的事。导演您是很好的人。” “唉……慎也是很敏感的孩子,我还是不该那样骂他。不过算了……我们也算多次合作了,他对我还是了解的。” “雅阁慎也吗?您好像很喜欢他。” “他从出道开始,就在我的电影里担任角色。”导演露出微笑,“我呢,在决定拍这部电影的时候,也是下定决心一定要用他当男主角。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生进入不了状况的情形。” “这个……可能是我的缘故呢。”弥花窘迫地笑了笑。 “没有这回事。弥花演得很好。或者说对于弥花而言,这是一部不需要演技的电影。” “不需要演技?” “对。你只要演出你自己,就已经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了。”导演说,“或许应该讲,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个和你非常相似的人。” “怎么?”弥花吃惊道,“难道导演有心目中的原形吗?” “哈哈。这样说,真是不好意思……”已经是个大叔的导演,竟然害羞了起来,“《青葵》的触发,是我初恋的事……” “耶?” 毕竟是普通的女孩子,一瞬间弥花就瞪圆了双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用悠远却又无比怀念的目光看着遥远的葵花田,宫本导演的话语中嵌入了淡淡的落寞。 还只是农家少年的自己,爱慕着来别墅休养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明明知道是身份差别巨大到不可能产生重合点的对方,还是无法控制陷入了痴心妄想般的恋情…… “没有结果,也不会成熟的恋爱,就像青色的向日葵。”抚摸着手边的花朵,导演轻轻笑了,“可是,它毕竟还是一朵向日葵。怀着美丽的梦,只可能朝着太阳的方向……就算最后没有盛放。其实初恋的人,多半都是我们心里的青葵。带来苦涩与阵痛,却永远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 带来阵痛的人吗? 弥花按紧了心口。 会给她如此定义的对象,会与初恋这个词语有关的对方,浮现在少女心中的人,依然只是像围巾般柔软的少年呵。 “不过我们也会遇到另外的爱人。”看着自己的女主角露出失落的面容,导演爽朗地笑道:“他们不会让我们心痛,也不是我们无法忘记的人。因为他们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有时让你生气,有时让你微笑,但永远不离不弃,和我们共度人生,这样的人,就叫做爱人呦。” “我不懂呢……”少女执拗地说,“为什么初恋的人,不能成为我们的爱人呢。青涩的向日葵不可以等到成熟的一天吗?” “因为……”导演深沉地望着夕阳,任由侧脸被镶上微红的边线,“人们很难相互成为彼此憧憬的对象。而初恋呢,其实就是一种对有如异世界般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某人,深深的憧憬吧。” 也就是说……自己之所以无法和小景在一起,是因为她不是景棋憧憬的人吗?得到了答案,却为什么好像更加悲伤了呢? 弥花咬住嘴唇,她知道,自己会感到痛苦,是由于她还不想放弃。 坐在涂抹成银杏色的楼梯口,美丽得就像梦幻童话里的公主的彩子,正捧着双颊陷入苦涩的回忆。 那双胖胖软软记忆中的小手。 口口声声叫着姐姐时心口升起的甜蜜感情。 曾经以为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弟弟。 却也是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到他呢? 虽然自己也努力成为了偶像,但是对方却还是顶着那副稚嫩的表情,好像什么努力都不需要付出,便能轻易得到周围人的爱护。 还是因为脸孔的缘故吧。因为小葵可爱漂亮,所以他总是轻易击败平凡无奇的自己,就算拼命学习功课,还是会被嘲笑说:“看!那就是金泽葵的姐姐哦。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再也无法忍受走在路上,被人在后面喊说“对不起,请等一下。啊,我是说长得更可爱的那个”这样的话……彩子离开了家乡,一个人生活。甚至忍受了其他同龄女孩所无法忍受的痛苦,做了整容手术。 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 以为这样,就可以获得幸福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讨厌、粘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存在变成劣等品的弟弟,也要出现在同一个世界呢? “呦,好灰暗的表情啊。” 因为是比邻的缘故,洗过澡出来乱逛的真红,正巧瞄到坐在楼梯边的彩子,习惯性地抛下一句冷嘲热讽。 “顶着这种凶险的表情,竟然还可以成为女演员?哈,演员的人生还真简单呢。” “你说谁的表情凶险?” 彩子几乎是凶恶地反击。 真红略感吃惊地眨了眨眼,“干吗啊。本来就是,看你就觉得不舒服。比千本还更碍眼数百倍。” “你是嫉妒我的美貌才会这样讲吧。”彩子最介意的就是别人抨击她的长相。 “呦。”真红尖刻地笑道,“你有什么美貌值得我嫉妒啊。我看你是不是也太自信了啊。丑女!” 其实真红并没有真心认为彩子长得不好看,丑女只是拿来骂人时一个简单的名词。但是对于有着这样伤口的彩子来说,这却是最无法忍受的攻诘。 “你听小葵说了什么?”她几乎瞬间就脸色苍白,整个人颤抖地站了起来。 “小葵说你是丑女!丑女!”敏锐的真红只是因为彩子对这个词语的反应,而扮着鬼脸胡说八道。 “无理的家伙。你懂得什么!” 让真红没有想到的是,彩子竟然愤怒地向她扑了过来。 “你干什么!咳咳!” 被对方卡住喉咙而咳嗽起来的真红,真的生起气来,并且手脚并用地开始了反击。与导演顺原路并肩返回的弥花,看到的正是两个人打作一团的混乱场面。 “你们在干什么啊!彩子!你是演员!受伤了怎么办!”在导演震惊地喊叫起来的同时,弥花一边觉得眼前的场面幼稚得无法相信,一边跑过去试图分开二人。 可是真红也好,彩子也好,都是远远比弥花要矮的女孩子。她们厮打在一起,弥花一不小心就被抱住了腰部,反而滚入了战局。 得到消息赶来的工作人员,因为彼此都是重要的不能让脸孔受伤的拍摄者,虽然着急,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加入女孩子的战斗。 “真红!” 这时有人脸色苍白地冲上来,以人高腿长的优势,轻松地抱起了战局中的某个少女。 下意识地停下纠缠的手,弥花呆呆地往上望去。 在渐渐沉落的夕辉的光里,浅茶色的头发泛起一层栗色的金,少年与其说是严厉更像是紧张地看着抱在怀里特别娇小的少女。 “在搞什么啊。你看,这里破掉了。” 怜惜意味的话语,轻轻蹭上脸颊的手指。 眼泪突然不可遏制地掉了下来。她只能满头乱发狼狈地坐在这里,看着被景棋抱在怀里的真红,羡慕得无法自制。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清醒了吧。 景棋他喜欢的人……果然还是真红。 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搀扶,弥花自己站直了身体。是的,自己是不讨人喜欢,没有人会爱的女孩。 软弱哭泣这种事,都是要有可以安慰自己的人存在才有意义吧。 跌跌撞撞地背对着景棋向前走,脚踝像被扭到似的传来钻心的巨痛。 然而更痛的却是心口。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过青色的葵田,前面的夕阳里,出现了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搞什么,你怎么总是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 皱眉转过头,口中的香烟因为惊讶而掉落,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的人,竟然是贵史隆一。 弥花忽然有点想笑。 该问为什么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为什么贵史总是要在她最最狼狈的一刻出现? 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的自尊心早就碎成粉雪般的碎片了。 “你才是呢。你到这里干什么?” 弥花毫不客气地回驳。 反正对方也看过了自己全部丢脸的样子,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弥花觉得她从来不用在贵史面前掩饰什么。 哼笑了一声,男子走到近前,强硬地按住她的脸,掏出手帕,擦了上去。 “你说呢。除了来找你,我还有其他理由,闲闲无事,跑来这种不合时的风景区吗?” “找我?”弥花相信自己一定露出了迷茫的眼色,以至于听到对方牙痛般的狠狠抽气声。 “你不会忘了我吻你的事吧。”用力摇了摇被捏在掌中的脸,青年不可思议地望着少女,“还是说,你可以随随便便被不相干的人亲。” “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弥花愤愤地推开他的手,“那种事,当然是当作被野狗咬到就行了。”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亲吻啊。”青年夸张地张开双臂,亏他还和琅约法三章,一旦他求婚被拒,接下来就不能再对弥花出手。如果不是察觉那个笨蛋对弥花有意思,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不然是怎样啊。”弥花火大地问,“反正你一定认为你对我有恩,所以想怎么对待我都可以,说再无礼的话也没关系吧。天生无礼的家伙!” “你不如说我是没教养好了。”男人愕然,接着抬起少女的下巴,印上轻啄地一吻,“反正我就是无礼又如何。不过……” 在少女几乎愤怒得想要尖叫的一瞬,他坏笑着伸手碰碰她柔软的唇角。 “傻瓜,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亲你啊。” “呃?” “我喜欢你。” “呃?” “我喜欢你。” 就算东京地震山洪爆发海啸来临弥花也不会更惊讶了。 顶着一副无所谓面孔的家伙,竟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耶的样子,跑来找她……告白?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以贵史这个人的恶劣来说,弥花觉得很有可能。 “说什么傻话啊。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会做那种幼稚的事。”男子不快地纠正,“是被你吸引,产生了困惑的心情才对。” 否则的话,谁会随随便便给路边的少女附有自己推荐的名片。 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模特和自己的金牌主编争执。 在娱乐圈相关的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他什么绝色美女没有见过,会去调戏一个小女孩吗? 当然这样的心情他也是经过了一番整理才想通的。 答案当然是,他!贵史隆一,喜欢千本弥花啊。 “这不可能!” 接下来,弥花激烈的反驳,几乎让贵史愕然了。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袒护过我。” 弥花记得很清楚,不管是初次见面时那种讥诮嘲讽不把她当人看的表情,还是后来在电视台的比赛中再见面时,身为主评审的他却并没有投下自己的票吧。 他总是对她眼含讥诮冷嘲热讽,如果这也算喜欢的话,不是对“爱情”两个字的亵渎吗。 所谓喜欢一个人,应该就会对那个人照顾有加,温柔且温存吧。 男子在瞬间的怔忡后,夸张地失笑了。 “你那是什么幼稚的恋爱论啊。” “你又在嘲笑我。”弥花怒气冲冲。 “对啊。因为真的很好笑啊。抱歉抱歉。”男子讽刺道,“我忘了我们之间存在代沟呢。” “是的!”弥花愤怒道,“所以你就不用痴心妄想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是的,就算和什么人谈恋爱,那个人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贵史隆一。因为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曾经多么狼狈无助地坐在自家大门口。 而那时还是陌生人的贵史隆一又是多么无情地看着她。 就算那才是世间常理,但至少弥花有自由不接纳这个按着世间常理行事的男人做她的恋人。 因为恋爱,就是最最不讲道理的行为呀。 望着少女狼狈地一拐一拐着腿,却决绝傲慢地扭头而去的样子,贵史隆一在一阵哑然之后,选择了摇头哼笑。 打开银灰色的香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有点难以揣测的家伙一手抱胸,一手将香烟送入口中,目送着少女离去。 恶狠狠地故意用力踏步,哪怕这样做的下场,是让自己已经受伤的小腿变得更加疼痛。眼泪含在涌上阵阵热辣的眼底。赌气地想,反正自己也是无人疼爱的小孩儿。 声称喜欢她的男人,全都是即使喜欢她,也不会偏袒她的类型。 弥花不需要这样讲道理的爱情! 她喜欢的是毫不犹豫、会冲入混战的人群抱起自己的男生!可是这样的那个唯一的他,抱起的人却并不是自己。 已经全部都很明白了。 小景喜欢的人一定是真红吧。 而除了景棋,其他的人所说的喜欢根本没有意义。就算这样想很过分,可是在自己最最落魄的时候,肯对她温柔地微笑,耐心地照顾她,不嫌弃她笨拙地教给她生存的方适,这样的人可不是那些说着好听的话语的男人们,而是她的景棋! 哪怕一次也好,含着眼泪的弥花想,如果贵史曾经有一点点对她温柔的话,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虽然大多数人是不可能在没有喜欢一个人的前提下,毫无理由地照顾对方的。 可是小景他就做到了呀。 弥花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她爱恋着虽然可以温柔对待她,却无法回应相同感情的少年。为什么呢,弥花忍不住哭泣,喜欢她的人总是对她那么严厉,而不喜欢她的人却拥有她最喜欢的温柔。这些种类不同各种各样的喜欢像环形锁链一样,扣住弥花的心,把她逼入无法选择的怪圈。 停下脚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过了向日葵田,却背离了别墅的方向。弥花沮丧而随意地坐在地上,袜子沾满了泥土,夜幕也已经初上。弥花抱住自己的膝盖,任由乱作一团的头发遮住自己哭泣的面孔。 直到轻柔的像夜色一样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带着一点无奈,少年说,“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耶。” 哭得肿肿的眼抬起,进入眼帘的是拥有紫黑色头发的少年。一瞬间,觉得好安心,像看到亲人般的感觉。觉得面前的人,是可以了解她一切悲伤,并且能够成熟地包容她所有脆弱的对象。 “雾原……”哭泣着投入那个少年的怀抱。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人是银、是景棋、是贵史,自己就一定不会有这种示弱的表示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她哽咽地哭泣着问出,“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可以喜欢我呢?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喜欢那些喜欢我的人呢。为什么我总是如此辛苦,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还是不断地输?难道我真的这么讨厌吗?我讨厌到了连这个世界都不喜欢我的程度对不对?” “别傻了。”轻叹地环抱住少女纤细的肩膀,把那个乱作一团的脑袋拥入自己的胸口,既不是为了安慰,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他用只是陈述一样事实的口吻说出:“你是很可爱的。弥花。” “呜……” 用力埋入这个并不宽阔但却坚强的臂膀,好像在他的怀抱中可以发泄自己所有的忧伤。即使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只有雾原他可以理解。弥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她却无比地坚信。只有雾原秋人,可以了解她全部的悲伤。 怀中柔韧的身体像不同于自己的另一种生物,不停地传来细碎的哭泣声。雾原只能抚摸着她的头发,无法轻易地说出任何仅只是慰藉之辞的话。 少女的烦恼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解决的。 一个人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这样的事,这样的心情,没有办法用言语来改变。 他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拥抱自己的伙伴。 对于从身体的中心,那个被称为心的位置,不断涌上的细微纤细的感情,雾原秋人选择了无视。因为他知道,少女需要的不是她不喜欢的爱慕者,而是朋友。 无表情的俊丽脸庞,轻轻垂下浓密的睫翼,在被夜色围绕的白皙脸孔上,投射下小簇阴影。周围的灌木从凝结着细小果实的叶片,覆盖在两个人的肩膀周边。 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一定是世界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吧。雾原凝视着少女哭到发红的眼睛,淡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 “别哭了。我讲笑话给你听吧。” “好的……”眼泪还是不停落下,面前的风景不是因为夜色的缘故,变得团团模糊。把头倚在朋友温暖的怀里,弥花用力点头。她要坚强,她要努力,她要振作。这些话语,都成为了弥花的咒语。或许因为少女只有孤身一人,才变得越发的渴慕坚强。然后,坚强得足以值得身畔的某个人去爱她……所有人的所有努力,都是这样,渴望拥有被爱的资格。 望着少女用力忍住眼泪的样子,蹲坐在灌木旁的少年保持环抱着她的姿态,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那是一个郁闷的夏日夜晚,有一个叫做江玉郎的男人……” 清清柔柔的声音慢慢如音乐渗入夜色。 用被泪水清洗过的美丽眼睛望着夜色的少女,窝心地品味着朋友的温柔,却又忍不住带着泪意抗议:“为什么又是这个笑话啊。” “哈哈……” 在雾原难得没有故作神秘的笑声里,谁也没有发现的是,隔着一排树木,手持微型摄影机的金彩子,正以险恶的表情,按下确定拍摄的按键。 被锁定的焦聚里——是少年亲密地拥抱住少女,在夜色中带有暧昧色彩的定格。 第十四章 那个人的名字 虽然经历了对手戏的演员无法进入状态的事,去劝架反而被卷入混战以及贵史突然探班并且告白等等,但在导演的协调之下,雅阁慎也很快恢复了正常,拍摄也一直顺利进行,在向日葵完全盛开的同时举办了杀青晚会。 一墙之隔的真红他们,因为仅仅是简单的mv拍摄,很早就先行离开了度假地。或许是见不到景棋的缘故,弥花在拍摄中的表现反而更加稳定且顺利。但是直到离开拍摄景地,雅阁慎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和弥花说过半句电影对白以外的事。当然,弥花对此只会觉得松了口气。毕竟,经历了那些事的她,可没有兴趣和老同学闲聊什么愉快的校园往事。 才一回到公司。 来不及提出想要稍作休整的想法,就从经纪人那里听到意料之外的消息。 “什么?年底的亚洲文化节大型演出邀请?” 不光是弥花和银,连雾原也吃了一惊。 “这就是大公司的实力呀。” 经纪人得意洋洋,“不过讨厌的是,作为新进走红的团体,eaa也是候选之列。”得意的表情变为狰狞,经纪人愤然地用手肘在桌面一敲握拳高呼:“作为同类型表演只需要一个团队!你们一定要击败他们!得到这张入场券!” “真的是这样吗……”银怀疑地转看雾原,小声道:“我才不相信,会竞争到这种程度。” “是啊……分明就是他们相互拖后腿,为了给对方难看,才弄出这种只能得到一张入场券的后果吧。”雾原冷静地评判。 “反正啦!”经纪人奋力打断他,“这是我们秦氏演艺和星梦工厂一决高下的机会!我们一定要在任何一个场合任何一场战役中打败他们!” “这么说……我的假期……”弥花的脸色一白。 “没有假期啦!接下来要——密集训练呀。” 经纪人的铁拳一挥,伴随少年们的怨声载道,决定了未来几周的行程与命运。 “哦……我知道了……” 扣上来自公司的电话,穿着居家服装的娇小少女,表情灰暗地瞪视面前的红色窗帘。啧,真是麻烦,她最讨厌和那个千本弥花扯上关系了。 “为什么我非得和那种女人竞争不可啊?” 愤愤地说着,真红将窗帘底部缠在手肘,接着奋力一扯。把自己不在家的期间已经染满灰尘的整个窗帘完全扯下,她抱起堆在沙发上成堆的衣服,往洗衣机的位置走去。 厨房的洗碗槽里,沾着吃剩的食物渍迹的盘子,乱七八糟地竖立,筷子和勺子争抢空间似的,插得麻麻密密。地板上散落着几个零星的瓶子。 斜眼打量着让主妇们只要看一眼就会感觉绝望的环境,娇小的少女抱着成摞需要清洗的衣物,小心地迈过脚下的瓶子,若无其事地将衣服用力填入洗衣机。 单手解下衣物夹上的方巾,先把一头卷发密密实实地包扎进去,在脑后固定成结实的三角结,少女开始与肮脏的厨房决一胜负。 “呦。原来是大明星回来了。” 打着酒嗝,将上衣卷到腹部以上,睡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似的男人一边在肚子上抓来搔去,一边摸着后脑勺以与酒精中毒者相符的迟缓速度慢吞吞地从二楼踏下木制阶梯。 “真勤劳啊。”感慨似的说着,男人在距离一层还有三阶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斜靠着楼梯转角,用睁不开的眼睛斜瞥着表情冷淡地弯下腰,开始清扫厨房地板的少女。 “怎么样啊,是不是又接到什么好康的工作啊?” 懒洋洋地托着腮,男人用欠扁的音调提问,而真红冷若冰霜的脸上却保持着置若罔闻的表情。 “喂喂,你就是用这种脸孔面对那些付你钞票的老板吗?” 察觉了自己受到的轻慢,男人不快地说道。 “我可不是妓女呢!” 冷淡地转过头,真红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不需要讨好什么人。一个人,只要在工作方面肯付出努力,就可以挺直腰身有尊严地生活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在嘲笑爸爸吗?啊!”男人眯了眯眼,开始吼叫:“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这张漂亮的脸,是我!是谁给了你好听的声音,是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所以你永远也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耍大牌!” “是吗……”少女轻蔑地冷笑,“爸爸。”她加重这两个字的发音,“不是从十岁开始就赚钱养家的女儿,在抚养你吗……” 事业失败,妻子离家出走,从此只会喝酒的父亲…… 放弃了人的尊严,放弃了抚养孩子的义务,活着就像死了一样,已经没有了理智,也听不到任何正确的声音的父亲…… 悲怜地注视着缓缓站起身的男子,真红咬紧了嘴唇。在手掌打到她的脸之前,瞪大明耀倔强的眼睛。 …… 浴室的蓬蓬头洒下水的声音,遮掩了微弱的敲门声。把洗发精刚挤到手心,放在一旁置物柜上的手机,便传出了某人专属的乐声。 胡乱地拿过头巾,抹掉刚刚涂上的白沫。 景棋接通手机,先传来的是一阵喘息。才刚皱起眉头,以为是恶作剧,便又听到了低微的呻吟。 “景……棋。” “真红?” 手指一僵,旋即少年加快了动作,用一只手快速地抓起围巾包裹在腰上,同时厉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我在你门口。”少女低低地笑起来。 “傻瓜……”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看着跪坐在门口抱着膝盖,抬起脸肿肿的少女,少年抵住门轻溢出低叹:“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 天空将月亮染成淡淡的薄蓝。少女所坐的床单,也染上了一层温柔洁净的色彩。少年麻利地打开双氧水,沾好棉花棒,轻轻涂上少女脱下毛衣再转过去的赤裸的脊背。 “他是傻瓜吗,把你打伤,就没有办法再给他赚钱了吧。” 所有的愤怒都只能压抑成最小程度的叹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景棋将注意力集中在青紫交加的伤痕上。 “所以除了第一个巴掌,他都很小心地避开,没有打我的脸啊……”少女的睫毛眨了眨,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像陈述某件事般无比淡然地说道。 手中的棉棒颤抖了起来,接着很快,有水珠掉落在床单上。少年困难地抬起手肘胡乱地蹭了一下眼睛。重新沾了药水,再涂抹上去。 从开始合作的时候,就常常在真红的身上发现莫名其妙的伤。那些会让他想起母亲的伤…… 但是少女总是嚣张跋扈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她会忍受这种无礼的伤害。既然连经纪人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漠然以对。既然少女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家庭、抱怨过她的烦恼。那么,自己也没有说话的立场。但是,景棋再也无法忍受了。 持着棉棒的手不停颤抖,他转过少女的脸颊,轻轻拨开她额角的头发,看着她下意识捂住破掉的嘴角。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打你的脸!”气愤得浑身都在发颤,已经无法分清这样的愤怒是因为真红,还是妈妈…… “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不能再回去了。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他大声地说出,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想向母亲怒吼的话语…… “景棋……”就着枕在他手心的姿势,少女忽然微笑了,“他是我爸爸啊。”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景棋感觉无止境的心酸。 “他是你爸爸啊……”有着飘渺气息的瘦弱美人安静地回眸,“不可以恨啊。”温柔地微笑。一直到最后,都那么温柔的女人。现在也还记得滑落过自己发梢的手指的温度…… 因为向她做出了保证,不可以恨啊…… 紧紧咬住唇角,手指握到发白。少年低垂着头,拼命忍受痛楚般地蹙眉。 “不可以,我不允许。” 然后,紧咬的牙关,泄露出已经忍受到极限的声音。 “搬出来……” “住在我这里……” 重复地说着,不停地说着。月光把窗帘映成雪样的纱帐,存于少年眼前受尽伤害却坚强顽固的女人的幻影,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和我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你。” 把头低下去,枕在少女的肩膀。软软的带有热气,还存在于这里,还活着,只要伸出手就可以保护……他想要拼命抓住的某种真实。 “可是……”女孩子的眼瞳,因为距离太近,而变得比平常更大,泛动着蒙蒙的雾气,她半张着嘴唇一点点漾起复杂的笑容,“这算是什么呢。因为我是团队重要的主唱吗?因为景棋你总是那么心地善良吗?因为可怜我,同情我,所以才这样说吗?”尖锐的声音因为心中的渴望,而变得越发颤抖。 “不是的……不是的……” 悲哀地凝望着真红,却困难地不知要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其实景棋你是讨厌我的吧。”少女的脸上飘过虚幻嘲讽的微笑。却在下一秒,因少年无言却猛力的摇头,凝固在嘴角。 “以前……参加过某场模特甄选会……”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是某个饮料的广告甄选。当时是冬天。会场在室内游泳池。大家都只是拿着饮料在池边走来走去。那时,只有一个人,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 “那时,我就记住了那个女孩子……”少年困难地抬头,窘迫却深深地一直望到真红的眼眸深处,为难地微笑,他侧过头。 “——她的名字叫做新沼真红。” 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感觉从那时起就烙印于记忆,娇小却蕴蓄无穷力量的身体,只是凝望就知道和自己是同类的存在,是不幸却拼了命般地想要抓住幸福的孩子…… 眼泪掉落在手掌支撑的床单上,看着那样的他,因为吃惊而不断落下大颗眼泪的少女,终于哭泣着投入少年的怀抱。这个怀抱瘦弱纤细,却正好可以将娇小的她完全包裹起。能够吸收她所有隐忍的眼泪,能够治疗她所有寂寞的伤口。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就是因为喜欢那个不同公司的总是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神情的少年模特,才会在发觉他身畔有了亲密的女孩儿时,嫉妒得想要毁灭对方。 紧紧抱住景棋的背,是的,这是属于她的,只有这样存在,绝对不会让给千本弥花以及其他任何人。可是……为什么在得到的瞬间,却害怕地哭泣起来? “景棋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霸道地要求着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却在少年温柔的眼眸注视下,以为得到了名为“幸福”的答案。 “景棋哥和真红姐在交往?” 少年瞪大吃惊的眼瞳,旋即把手按在帽子上,奇妙地垂下眼帘,“……这、这样啊。” “你也觉得头痛吧。”经纪人一脸怅然地捧着冒热气的磁杯,“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注意保密了,你也要帮忙掩饰才行哦。” “真、真的没有问题吗?”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少年好像陷入奇妙的动摇。 “只要在保密的前提下,其实我们公司对艺人间的交往,是比较宽松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金泽葵把小声的嘀咕融化在口中,他是觉得景棋和真红……会交往是件很怪异的事。虽然哪里怪他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不自然。而且他一直以为景棋哥喜欢的人是fof的千本小姐啊。 少年微蹙的眉梢表示了他的担忧,而一旁看着报纸的经纪人却突然一把揪过处于思考中的少年的手。 “干、干什么啊?栗原先生你……” “小葵!你看这条新闻!”经纪人因过度惊讶而颤抖的手指点住娱乐版头条,“花中之花的女主唱千本弥花与同乐队乐手雾原秋人秘密热恋大曝光!” “唉?” 少年诧然地露出受到震荡的表情。随即看到了出现在报纸上的两个人状似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的照片。 “怎么会是这样?” 高声尖叫的同时,心里充塞着一种暴风雨即将来到的预感,却听到经纪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宣布:“这下我们就没有必要担心了呢!哈哈,对方率先爆发了丑闻啊。” “对方?丑闻?” 回应少年带着懵懂声线的提问的,是经纪人一脸庆幸的发言:“是呢!在竞争本年度最大表演舞台的入场券的战斗中!我们已经稳操胜券。” “这真是最危险的丑闻。” 秦氏演艺大楼,花中之花专用办公室内,宣传与经纪人也正一脸阴暗地注视着排成一列站在眼前的少年们。 “只不过是简单的绯闻而已啊,”银不解且愕然,“现在不是斥责我们的时候,而是追查究竟是谁拍下这些乘人之危的照片吧。” “对啊,我们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弥花气愤得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黑发的少年则好像为什么事伤脑筋一般地吊起浓密的眉毛,不发一言。 “是不是真的,和谁拍的照片,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低叹般地伸手抵住了下一声叹息,揉搓着额角,表情难看的经纪人说道:“同一个团体内的恋爱,将成为发展的致命伤。” “为什么?” “虽然和你们之前塑造的形象多少有关,但最要命的是,无论是喜欢你的歌迷,还是喜欢我们这位神秘钢琴手的粉丝,都会同时把负面感情投向另一方,从而造成双重打击。总之,你们目前先分开活动,不要同时曝光在公众面前,这件事,公司会想办法处理……” 被沉重的氛围笼罩,一直到离开办公室,弥花都无法排释内心的忧愤。虽然早就知道,演艺界是复杂的地方,有着各种各样的规矩。但是她最在意的是,因为她的缘故,竟然让雾原也受到公司的斥责。 “对不起。”她消沉地道歉,“全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是那么脆弱,总是向身旁的人撒娇,也不会被拍下那样的照片了吧。 “这和弥花一点关系都没有。”雾原静静道,“你不需要为此道歉。” 感受到少年宁静语声下的温柔,弥花也不自觉地回以笑容。为了分开出门的时间,而率先步入电梯。 在渐渐合拢的电梯门口,银带着一点奇怪的表情,把手拍上雾原的肩,“不需要道歉的意思,可以解读为你其实认真喜欢千本吗?” 黑紫色的刘海略微地晃动,秀丽得过分的眉目掠过一丝淡不可察的感情,但是少年却并没有回答银的提问。他只是耸了耸肩,留下一抹暧昧不明的微笑。 而此刻在公司门口的弥花,却遭遇着出乎意料之外,并且难以想象的场景。 红色的车子横在公司正门,手持大到夸张的白色蔷薇花束的少年,正毫不迟疑地向着自己走来。 纤细的眉毛,精致得像人偶般的五官,这这这不是刚刚才和她共演了同一部电影的男主演,同时也是和她素有渊源的老同学雅阁慎也吗? 毫不动摇地对着少女震惊的视线,雅阁慎也几乎是用塞的,将巨大的花束强行放入弥花的臂弯,并且拉起她的手,走向停放在一旁的车子。 一直到坐在了助手席上,弥花都未能自震惊中回神。 “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汽车骤然开动的声音,以及少年转过头,迟疑却认命的语气:“千本,你真的很迟钝呢。从以前就是这样,可恶得不得了。” 雪白的桌布上摆放着颈口细长的磁瓶,其中插着辍有花露的玫瑰。跳跃的烛光装点着俱乐部制装潢精致的餐厅内场。 穿着优雅长相漂亮的熟人坐在对面挥动刀叉,按理说一切都该给自己最大程度放松感的环境,却只能让千本弥花感到诧异。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请我吃饭?” 她被迫与根本不想与之交流的老同学展开交谈。 “我看到了今早的报纸。”雅阁慎也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小口咬下昂贵的鹅肝。 “我和雾原的报道?”弥花眉梢紧蹙,甚至带了点敌意的刺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同部电影的共演者,我当然不想在电影还没有上市之前,女主角就先行陷入负面新闻。”少年没什么过多表情地继续吃饭,“所以,我会和你约会,帮你从麻烦中解脱出来。” “为什么和你约会就可以解脱出来?”弥花警戒十足地看着慎也。 少年带着一副厌烦的表情说道:“因为演艺界就是这个样子啊。某些人的交往可以造就双赢的局面。但是你和那个雾原秋人交往就只有注定双输了。这些事你以后慢慢就会了解。我也不是因为想要知道才会懂的啊。” “也就是说,要造成我和你交往的假象?”弥花愕然,“你开什么玩笑。” “和我交往的话,与雾原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放下冰冷的刀叉,拿起盛有金黄色泽葡萄酒的高脚杯,少年轻轻啜饮了一小口,“我们在一起就是绯闻,和雾原的话只能是丑闻。” “我一点也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弥花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被绑架般地带来这里,只是为了听这样的笑话吗? “你不需要了解,只需要接受我的追求就行了。”少年垂着眼波,注视着高酒杯中不断晃漾出的微小气泡。 “我真的很难相信,你会亲切地为我着想呢。”弥花挂着复杂的面影,喃喃而语:“虽然我们就读过同一所学校,但是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 带着点悲哀的小小声音响起,慎也掀开眼帘,慢慢掀起的眸中却带有愤怒不甘的神情。 “之所以不断ng也无法演出告白戏的理由,是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自己确实暗恋的少女说出我心声一般的台词。”少年用厌烦的表情几乎自暴自弃地阐述完毕,弥花完完全全被震惊了。 “这……也是在演戏吗?”她结巴地说着,甚至不小心碰掉手边的刀叉,任由地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击鸣。 歪斜着嘴角露出奇妙的笑,少年说:“对,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人觉得好可恨。千本,你没有想过当我被一直喜欢却觉得根本高不可攀的你叫到一旁时,心里有多么紧张和激动吧。” “那是……” “可是,你却是为了把其他女人推给我才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紧紧握住银亮的刀柄,即使到了现在,也无法忘记那时所受到的伤害。 “我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情啊。”弥花混乱地低语,“因为美朋一直都说,她喜欢你……”低下头,她因为羞耻而咬住了嘴唇。不想再找什么理由与借口,其实以前的她,确实是一个不懂得别人心情的傲慢存在。所以,被讨厌,也是有原因的吧。 “我以为我会憎恨你的……”少年的肩膀微微发颤,“所以,你家里出事后,我嘲笑了你。但是其实……”其实最不希望看到自己喜欢的公主般的少女,落下云端的人,就是他啊。 希望无视他的心情的少女能够受到足够倒霉的惩罚,这只是一时受伤害而愤怒发下的诅咒,却在发现她竟然真的遇到不幸后,感到无比害怕与歉疚。尽管知道这不可能是由于自己的诅咒灵验的缘故,内心还是慌乱不已。 就在这个心情反反复复的时候,少女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而他也变得不愿意再去见不到她的学校。正好那时遇到了星探,说要带他去东京拍电影。一直对表演都很有兴趣的自己,于焉没有任何要求地同意了。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在这么久之后,接二连三地与曾经最最心仪的少女重逢。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慎也这样想着。 “了解你所有的事,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你,做什么事才能让你开心,让你像以前一样生活的人,只有我。” 他注视着她,“千本,我是喜欢你的。我认真地喜欢你。不是为了给你解围,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与我交往。” 少年洁净的脸孔飘溢出认真的色彩,反而更让弥花窘迫难言,可是因为对方是这样堂堂正正地告白,所以至少,她不想再做出无视他人心情的事。 “对不起。”弥花困难地说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一瞬间,少年脸上的表情像有什么熄灭似的。但是他马上带着一点苦笑抬起眼眸自嘲地问:“不会真的是雾原秋人吧。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傻瓜了。” “不是的,”注视着桌上跳动的火焰,弥花轻轻翕动唇瓣,“是个不喜欢我的人啊……” 察觉到少女眼中的悲伤,慎也没有再多说下去。虽然想要自己回去,虽然每与慎也多待一秒也觉得悲伤,但在少年的坚持下,弥花还着坐着慎也的车被送到了她所居住的公寓门口。 “喂……” 清凉的夜风里,少年探出头,叫住向前走了几步的少女。 “过几天是《青葵》的宣传会,你会露面对吧。” “当然。”弥花歉然地转过身。作为电影的工作人员,她当然也受到了出席邀请。 “还有什么事吗?” 因为慎也一直看着她,弥花不好意思就这样离开,她迟疑地往回走了几步,俯身把手放在车盖,低头对上少年的眼。 “我喜欢你,千本。” 小小声地说着,在她还承受着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冲击时,少年飞快地抬头,在她写满讶然的面孔上轻啄了一口。 等间相隔的路灯后面,明显传来“喀嚓”的一响。 而呆呆地望着汽车喷出尾气的方向,摸着脸颊的弥花所思考的却是,身为偶像演员的慎也他为什么要不惜冒险作这种事也要帮她脱离不利的位置呢? 就像少年所说的那样,翌日的娱乐报便打出了——“女主唱真命天子意外现身,金童玉女原是竹马情缘”这样标题的头版。 歌手与演员间的恋爱,似乎很轻易地被大众所接受。更何况《青葵》的发布会就在即日,男女主角的绯闻,被更多人看作了造势。 比起与同一个组合默默无闻的乐手的绯闻,与深受欢迎的实力偶像派演员雅阁慎也的恋爱反而对弥花只有益处。原本会造成不好影响的风波,因意外之人的帮忙,轻易化解。 在fof的经纪人与宣传大呼好命的同时,弥花却感到一阵郁悴。自己因为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娱乐版。景棋他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好想打电话,把一切解释给景棋听。可是自己到底算是景棋的什么人呢?一想到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弥花就更加难受。 和慎也持续着表演般的约会,虽然少年带着悲伤地说即使不喜欢他也没关系,虽然因无法回应他的心情却利用他的感情而感到抱歉与内疚。但是即使如此,弥花的心也无法轻易转移。 说是倔强也好,执迷不悟也好。 千本弥花只可能喜欢名为景棋的少年。 第十五章 紫杉花的箴言 “您也是来参加发布会的吗?” “是啊。高子小姐也是吗,今天怎么一个人?” “啊,因为eaa的新专辑上市也是同一天啊。实在没有办法,吉田去那边的记者会拍照了。” “说得也是,千本弥花亲自参演,由其团员负责片尾曲制作的电影《青葵》,竟然与新锐大热偶像组合eaa的唱片上市是同天呢,大家也奔波往返难以两全。” “说起来,这两个团体从正式出道前就是相互竞争的局面了。说不定今天的撞期也是早有预谋吧。” 挂有《青葵》字样横幅的饭店一楼大堂,聚满了娱乐新闻界的记者以及相关人士。为了给即将上映的电影造势,导演特意安排了今日的宣传活动。原本是业界固有的做法,却因为女主角千本弥花以及其对手新沼真红被媒体戏称为“命中注定的宿敌”般的关系,而变得无形中多了几分其他的意义。 “真是的,我们哪有那种闲心和他们较劲啊。” 穿着正式场合的服装,银浑身都不自在,在进入会场之前,还向身畔的雾原抱怨不休:“eaa真讨厌,干吗非要赶在今天发片。”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连其他公司的行为都一并管制吧。” 对于朋友的孩子气,老成的团长大人也只能轻声叹息,同时侧身拉门,让自己贵重的女主唱先行步出。 已经坐在前台的男主角和导演起身迎接三人一行的固定团体。而该片重要的女配角金彩子则因个人理由没有出席。 “听说慎也和千本小姐已经在拍戏中假戏真做,产生了感情并且开始交往一事是真的吗?” 访谈初始,便是这种与电影本身无关的八卦话题。 被媒体亲切地呢称本名的少年冷淡地回应: “当着导演问这种无关的事,难道不是最大的失礼吗?” “呀……没有立刻否定就是煞有介事可是我们这行的行规哦。”狡猾的记者漾起带有糖衣包装的微笑予以了反击。 “那么就按你们的想象书写吧。”少年扯起淡淡的微笑,“反正一直以来,你们都是这样做的。” “咦,另一起绯闻的当事人也在哦。”眼尖的记者看到了在公众面前一直戴着墨镜掩饰面容的雾原秋人。 “不久前您和千本的照片一事,经证明是有人在恶意中伤。您对此有什么想要发表的看法吗?” 抓起眼前的麦克,雾原略微带出点笑意地表明态度:“我对一切纯属虚构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因此值得一提的是,本次电影听说是依照导演年轻时的真实经历而拍成的哪。” 在感慨这小子真是聪明的同时,导演也不免凶狠地向他瞪去一瞥。而正如少年所预料的那样,接触到新鲜八卦们的记者立刻就像看到受伤同类的鳄鱼,群起攻击地拥了过去。话题轻松地就从弥花身上来了一记漂亮的转移。 “看来要追求你的话。就先得击败你身边的护花犬呢。” 慎也略含失落却也低笑着向弥花耳语。 “呃?”愣了一拍,再想解释自己和雾原并非那样的关系,却先一步地看到了令她更加紧张的家伙。 “嗨。” 扬起手以无声的口形如此招呼的男子,背靠着大堂中心直通三层位置的圆形立柱。散发着黑珍珠色泽的及肩长发,注册商标般的长款风衣,除了贵史隆一还能有谁呢?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几乎是发布会结束的瞬间,顶着旁若无人表情的男子已经怀抱大把的花朵,直行到了结结巴巴提出问题的少女身前。 “因为我想见你啊。” 满涨到快要从怀里溢出的花束,堆放在少女面前的长条桌上,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大型的花束。带着山野清香的味道,几乎碰到了少女的鼻尖。 “你、你这个家伙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常识啊。”在场的记者们可都还没有离开呢,这样的举动算是什么嘛。 露出整齐的白牙轻笑了一下,男子几乎是带着略嫌轻浮的表情笑答:“作为媒体的龙头。我倒是想要知道,谁会不知死活,连我的八卦也敢爆料。” 漫不经心地斜坐在已经结束的发布会的桌子上,隐藏在随便削出的刘海下的眼睛向周边一扫,所碰触的都是些装作视而不见的脸孔。 弥花顺着他的目光向周边看了看,结果却更加气恼。 “既然你在这个业界这么有办法,为什么却可以坐视别人登那些对我不利的东西啊。” “你总是说这种很过分的要求耶。” 随手捻起一朵小花,他蹭上她的鼻尖,轻笑道:“小范围的方便都不给别人的人,没有办法当老大!哪,反正发布会也结束了。我带你去玩吧。” “谁要和你这种家伙去玩啊。” 面对贵史的悠哉,弥花永远只能表现出相形见绌的狼狈。 “我知道了,你是生气我冷淡你了吧。”贵史夸张地叹气,揉了揉脑袋,“没办法啊,小姐。和你不一样,我有很多事要做。腾出一个假期很难。我总得事先做一些安排才行。” “你不要厚着脸皮自吹自擂了,我和你根本就不是这种正在交往的关系吧。” 揉头发的动作骤然终止,青年瞬间射来冷冽的视线。 “是吗,在我的大脑记事簿上,却已经把你归类为我的人了呢。” 冷冷的声线像在陈述某项事实般地说着,完全无视已被业界视为与千本弥花正在交往中的雅阁慎也正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 因为雾原几乎永远都在结束对外活动的那一秒就会立刻消失,而银也被导演叫到一旁商量给电影加入插曲的事,能帮弥花解决眼前困境的人根本连一个都没有。或者说,就算有,贵史隆一也凭着他那种我说了就算的个性完全无视其他人的存在吧。 “我已经问过你的公司了,接下来你并没有紧急活动呢。”低头看了眼被白色花朵快要埋没的臂弯上的表,青年说道:“距离我定的飞机票还有两个小时,也是时候前往机场了。” “你想去哪就快点滚吧。” 这家伙的气焰已经嚣张到即使是千本弥花也要口吐恶言了。 “开什么玩笑。”青年在哑然之后,突然偏头一笑,“我们当然是一起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配合你的档期挪出了休息日哪。” “开玩笑的人难道不该是你吗——” 一直被拉到了门口的轿车里,少女还在发出悲鸣:“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度假不可啊。” 接下来,青年恶质地一笑,附在耳边的一句话语,便令少女瞬间怔住,旋即停止了挣扎。 “喂……你不想见到你的祖父吗……” 贵史隆一的咒语,只是这样的一句。 “喂……” “嗯?” 并肩站在法国机场的入境口,等着工作人员审查手续,少女紧张不安地问着身侧抱臂环肩一副度假人士悠哉表情的青年。 “你真的知道我祖父的下落吗?”紧紧抓住青年衣袖,少女的心中不仅是焦灼,还有伴随一路的悔恨。 她真是太过分了。 竟然因为区区恋爱的烦恼,而一直忘记了更重要的事。被姑姑带走的生病中的祖父的下落,才是她最应该关心的重点吧。被自己的感情迷惑,连从小就最疼爱自己的爷爷都放弃寻找,真是无法原谅的行为。 “你知不知道紫杉花的箴言啊。” 凝视着自己被揉成一团的袖子,青年墨镜上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那是什么?”她只想快点听到想要知道的事,为此只好忍耐。 “它的箴言是——‘冰山美人是很难找到合适对象的’!” 在青年以险恶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入境口的官员也正好完成了照例的审察。一拍少女的肩膀,他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 愣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弥花气愤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地跟了上来。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你其实根本不知道爷爷在哪对不对?” “哼。我不知道的话,难道你就知道吗?你想想吧。”用后脚跟转身法向后一转,青年的手指点上少女的鼻尖。 “如果人脉广泛的我都找不到的人,凭你的力量,可以找到吗?想要找人的话,就该乖乖拜托我才对啊。” 弥花被他噎得一愣。 确实,和媒体有着优良关系的贵史,一定可以在找人方面对自己大有益处。虽然一直以来,自己因为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的缘故,对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并不了解。但回想起来,好像是个在很多方面都颇有一套的人呢。 “乖。” 看到少女变得安静,他满意地拧拧弥花的脸蛋。 “奋斗了那么久,你也该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安心地和我一起度个假,至于你祖父的事……” “爷爷他……” “我只能告诉你说他现在很健康地活着呢。”挑眉打断了少女急切的问话,而不知道为什么,弥花就是明白这表示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多谈下去。 虽然觉得贵史真是麻烦的家伙,但毕竟对他还谈不上厌恶的程度。为了从他嘴里挖出爷爷的下落,弥花已经决定要忍耐着和他一起度过莫名其妙的假期了。 “对了,你最近招惹了很多是非啊。” 悠闲地回望着少女,他挑了挑眉,说出了轻易便碰触少女底线的话语:“又是同乐队的乐手,又是偶像演员的……其实你在意的家伙还是那个小模特吧。啊……现在变成小歌手了。” “你不要用那种口气说景棋。” 自己怎样都可以忍耐,但是弥花不允许贵史用那种轻慢的口吻谈及景棋。 “我的口气?”怔了一怔,他悔悟似的垂头叹息:“没办法啊。我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诚实。” “你你你……”弥花忍不住口吃起来,“贵史隆一!你的脸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 “从叫我贵史先生,变成了贵史隆一,这算是关系上的进步吗?”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是你的行为实在是……” “我的行为再怎样也不会对你构成危险。”青年苦笑着回眸,“我的大小姐,我啊,想要奉劝你一句话呢。不要想着不可能的事,看清现实好了。与其想着那种既不适合你,又危险麻烦的人,和我在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是说小景吗?”弥花的口气弱了下去,但还是不甘心地辩驳:“他、他可比你温柔得多。” “是啊,大概吧。”他点头同意,“他就是符合你那个与现实严重不符的脑袋所要求的人吧。对所有人也温和亲切……”不以为然地说着,他撇了撇嘴。 “你一定又在嘲笑我对吧?” 像被脚下的水泥凝固住似的,被那个轻慢的笑容所伤害。弥花牢牢站在了那里。 “可是……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眼中一点点溢上了水气,“在我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在我一点价值一个朋友还都没有的时候。就只有小景他在我的身边啊!” 握着拳头,她愤愤地喊道:“你们只会说你们喜欢我,可是你们为我做过什么吗?手把手地教我如何生活的是景棋!关心着这个和他其实没有关系的我的还是景棋!会因为我做错了事而斥责我,但是却更多给予我鼓励的人一直、一直都是景棋啊。” 对,能够让自己来东京的人,是贵史。 如果没有贵史,自己说不定已经死掉了。 可是贵史所做的,回想起来,归根到底,只是给了她钱和机会,那些都只是物质的给予。 打动人心灵的永远都是一句温暖且温柔的话语啊。 没有景棋,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自己。 喜欢景棋,憧憬景棋,爱慕景棋,一切是这样自然。是因为景棋对她好啊。 可是偏偏全天下的人都要对她说:你和景棋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啊——弥花哭着想问,她也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啊。 “我做错了吗……”青年带着苦笑回应,“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你温柔体贴。我应该当时就打开那扇门,让你回到你熟悉的家里去。无条件的,像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照顾你。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我会爱上你的话我一定也会这样做的啊!” 是啊。谁能在相遇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就是以后会令自己爱慕的对象呢。正因为目睹到少女的改变,少女的坚强,才会产生困惑的心情,才会近而被她迷惑,变成毒药般想去接近想去爱恋的心情。 二十八岁了,这是他的第一次初恋。 可是偏偏,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已经给少女留下太多恶劣的印象。他甚至该死地想问那个景棋,为什么你可以啊,为什么你可以对人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好啊?可他不是景棋啊,他做不到对个陌生无关的人付出多余的爱啊。 怔怔地看着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心里升起淡淡的酸楚的泡沫,这样因为另一人而难过的心情就是恋爱的话,他其实并不是自己愿意投入进去的啊。 可是,他见到了…… 见到了最初她美丽脆弱慌张无助的样子…… 见到了她不解世事却开朗坚强的一面…… 见到了她高雅贵气迷人骄傲的表演…… 也见到了她不甘心失败而流露痛楚难过的样子…… 从最初到现在,见过千本弥花最多层面的人,不是景棋,不是雾原,不是任何一个人,只有他——贵史隆一啊。 能够让她这样大声激烈争吵的人,不是也同样只有自己吗? 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个年轻的少女。其实最适合她的人,不是别的什么,而是站在这里的他啊。 他唯一输给景棋的只是,在最初的最初,他没有能给予她,她所渴望的爱护。 “被照顾就是爱吗……被温柔地对待就够了吗……” 失落般地,他喃喃地问道。 “我不知道。”少女激烈地回应,“我唯一明白的只是,不管选择什么人,那个人都不会是你。只有你,绝对不可能!” 只有某人,绝对不可能。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这个唯一的某人,在她心里拥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定位啊。因为有所期待,才变得不可谅解。但是少女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这句话流露出了明显受伤表情的青年,也不可能一时间想得如此通透。 他总是那个不被爱的人——贵史隆一的表情阴暗了一刹。 看到总是游刃有余的青年露出受到伤害的样子,弥花一瞬间咬住了嘴唇,深深地低下了头。 她总是会对贵史要求,她不会对其他人要求做到的事。 为什么呢……为什么因为贵史不能按照她的心意行事而感觉烦躁、愤怒,焦灼。甚至不惜用言语去伤害对方呢。 弥花心事重重地低着头,直到对面的人,以成熟的大人风度率先伸出手。 “别低着头……我说过的,公主,不该低头。” 抬起视线,看到的是男子认输般的笑容。 “算了,因为你是特殊的家伙。是我没有办法的女人。就算被你伤害,也只好这样了。谁叫……偏偏我喜欢的人是你呢。” 露出这样明显到刻骨的表情,他胡乱揉揉她的头发。 “继续在我面前骄傲下去吧。那是被爱的证明呀。”夹杂着一点低笑,好像已经恢复了元气的青年抬手叫来计程车。而因为出口伤人的恶言感到歉疚的少女,则难得乖巧地表现得听话且附和。 “你要吃蜗牛吗……” 坐在饭店一层定好的位子,安排好居住事宜后就带少女下来吃饭的青年,看着手中茶色烫金的菜谱,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 “你说什么?”因为他实在太小声音了,弥花将身体向前微倾,希望他能再说一遍。 “我是说……”青年盯着眼前的菜单,似乎很为难似的硬着头皮开口:“你要吃蜗牛吗……” “……”一瞬间的迟疑,因为看到青年青紫交加的脸孔,少女终于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不会是害怕软体动物的类型吧。 “太好了。”以手捂脸,将点好的菜单交给一旁的侍应生,贵史松了口气,“如果你要点那个东西的话,我大概撑不到一顿饭便会吐出来了。” “没有这样夸张吧。那是法国菜的究级品啊。”其实弥花还蛮喜欢吃的,做得好的话,味道偏甜的大餐是很棒的呢。 “我的审美就无法忍受那种软体类动物。” “可是螺贝类食品难道不是一样吗?”弥花认为对方这点很孩子气地笑起来。 “那么你是说,螃蟹和蜘蛛也是一样的吗?”贵史忍受着恶心的感觉描述,“你能想象吃红烧或者清蒸的蜘蛛吗?” “啊呀。”少女已经尖叫起来,“好恶心。” “不是一样都是八条腿嘛。如果按照你的逻辑。” “够了、够了。再说下去,我什么都吃不下了。” “好吧,其实我也一样啊。” 青年摇着头,率先退出了战局。 或许是之前发生过激烈争执的缘故,接下来的相处反而超乎想象地相安无事。她多少察觉自己对贵史正如青年自己所言“总是要求得格外过分”。为了消除内心别扭的感受,她刻意选择了用面对其他人的方式来对待贵史。 可是还是与跟别人的相处存在巧妙的差异吧。忍不住就会在交谈的时候反唇相讥,无论看到什么总有差异性的观点因此处处针锋相对,但又不至于觉得对方的态度不可容忍。 弥花从未曾有过这种体验,与贵史的互动对她来说很新鲜。 这个要大她十岁的家伙,完全看不出是和集团老板、经纪人他们同龄的大人。他要更为孩子气一点。不管是他刻薄的形容方式,带着一点骄傲讥诮却又非全然无礼的笑容。就像是丛林中矫健的黑色猎豹,有着残酷又迷人的特质。 不是孩子,也不是普通的成年人。 这个叫做贵史隆一的人,谙熟社会的规则又有着格格不入的傲慢。他明白游戏的规则,却又在完美地执行这个规则的同时嘲笑着它。 就像他虽然喜欢她,却又讽刺着这种令他无法掌控的情感。 “你可真是个不讨好的家伙。” 与他一起游荡在法国知名的香榭丽舍大街,把手揣入在法国当地刚刚购买的夹克口袋。弥花仰望着身侧的青年,感慨般地结论。 “你不是也一样吗,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他学着她的语气,眼中却带着笑意,“因为我们都是不懂得讨好别人来生存的笨拙的人,所以才更该彼此理解不是吗。” “那我会更加讨厌你的。”少女失笑,“因为没有人会爱和自己相似的存在。” “那可不一定。” 黑色的眼眸烁动着难以形容的执拗,那是一旦认定了某事某物某人就不会轻易改变的坚忍。而他没有发觉,其实就连这一点,也和少女是出奇相似。 “先生,做个花占卜吧。” 花店门口笑容可掬的女孩子,正抱着装满花束的纸箱,向来往的游人招揽生意。 弥花被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漂亮花朵吸引,投去目光的同时,贵史已将折成细条状的纸币放入花箱。 “来吧。”他向弥花示意。 “但是花占卜是什么……”弥花小声地问。 青年露出明显夸张的感慨,旋即无奈地问:“你的生日是几号?” “十一月十三。” 青年伸手,在标有十一月的细格中,很快找出了相对应的纸条。 “哦……”他扬扬眉梢,“你的诞生花和你很衬嘛。” “是什么?” 弥花的法语不足以流利到能够通顺阅读上面的文字,只好揪住贵史的袖子,要求他念出来。 “柠檬美女樱。”贵史觉得有趣般地朗读,“你是有着温柔之心的知性美人,对朋友宽容却对情人挑剔,始终不能打开心扉接纳对方,你的爱情之路将会艰苦漫长,要多付出耐性来接受对方的缺点。” 佩服般地扬扬纸条,他看着少女,“听到了吧。就像我说的那样,冰山美人可以很难找到合适对象的。建议你接受我的缺点。就让我们两个相似的人彼此忍耐好了。” “哦。”少女头痛般地立即猛摇,“绝不。” “真是倔强。” “那么你的呢。随随便便把我说成这样,我到想知道你自己的情况又是怎样。”弥花气冲冲地质问。 “我?”眼神游弋,青年抬眸望天,“好、好像是十月一日……” “十月一日。哼哼。”少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在箱子内一阵翻找,抽出相对应的纸条,单手递过,“哪、就看看你又是怎样好了。” 贵史接过,看了一眼却突然失笑。 “喂喂,你笑什么。”弥花不解地眨眼。 “没什么。”他一边笑,一边揽住少女的肩,“走吧,下一站,是艾菲尔!” “你到底抽到了什么嘛。” 面对少女好奇的追问,贵史只是笑而不言。 十月一日的诞生花是:红菊。 花箴言:要爱不难,要令对方同时爱你,才是困难。 逸出口的呼吸,开始带出丝丝白气。在变得冰冷起来的空气中大步前行,青年想着,原来他之所以一直欠缺被爱,是因为出生的日期就是这么的倒霉。 而爱与被爱,正是人类永远取得难以平衡的难题。 “有人说,要体会巴黎的浪漫风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天幕低垂之际登上艾菲尔铁塔,落日辉映晚霞等待星辰交替。” 站在举世闻名的建筑物下,向来冷峻的男子脸上也浮现一抹温柔的神情。 “我妈妈非常喜欢巴黎。” 第一次听贵史说起亲人的事,弥花不禁怔了一怔,虽然想来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贵史这个人应该像是那种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天涯一匹狼的类型。 “那么大的人了,还说什么‘妈妈’……”她小声嘲笑他的同时,却难过地想起自己已经隔世的母亲。 对少女的挑剔不以为意,反而带着一点歉意地投来温柔的视线。他望着弥花,被晚霞染红的黑发丝丝绺绺地在肩上飞扬。 恍然察觉了青年因一时失言而沉默的体谅,弥花却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得不再习惯被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对待。 因为我并不是易碎的物品——被他严苛就会觉得气愤,被他保护就会觉得受到轻视,被慎重地关心会心有不甘。少女低头想,为什么她总是对贵史的一举一动,反应得格外过激呢。 晌晚的风吹拂在两个人之间。 明明是彼此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仿佛可以听得到来自对方心底的鼓动。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少女困惑地抬眸,就撞进高耸的艾菲尔铁塔下,那名青年温柔的眼波中。 投入这个拥抱,就有了严格却又温柔的坏心眼恋人。 但滞留在心中徘徊不去的少年残影,却依然阻碍着少女的决定。 忽然想起贵史他曾说:我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你好一些。 这一刻被晚风吹得迷迷糊糊,少女也不禁浮现起这样的向往。要是你初次遇见我的时候,能对我再温柔一些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轻松地忘记小景,轻松地接纳让我们两个从此都变得幸福的爱情。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因为面前的青年已在不觉之间,在她的心底占据了一席之地。但这样的定位,到底应该怎样定义,弥花却害怕做出任何会让她预感失去景棋的结论。 因为恋爱,是一件在当事人自己决定放弃之前,都还存有一线生机的感情。紧紧抓着依靠心底的执拗残存下来的情感的印迹。哪怕这只是可笑的固执,弥花还是不愿轻易地放开。 “嘟——” “嘟——” 同一时间的东京,刚从浴室步出头发上还淌着水滴的黑发少年,拿起了响个不停的电话话筒。 “秋人!你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严厉的中年男子的声线带着不容辩驳与质疑的苛责。 “我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少年口气懒散地回应,“父亲大人。” “我可是看到了印有你照片的报纸啊。原来你竟然跑去参加什么可笑的乐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让人家看到我们雾原家的继承人,却做那种轻浮的艺人……” “真奇怪呢。”少年平静地问,“当初爱恋着母亲而迎娶她的时候,您没有在意过她是轻浮出身的艺人吗?” “不要提那个女人!总之就是因为继承了那样的血统,所以你才会做出这么荒诞的行为!我要求你马上、立刻、现在就从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离开!” 映在窗上的少年影子露出淡雪般的微笑, “那是不可能的。父亲大人。” 随即挂断的电话,成功阻碍了一连串的咆哮。 凝望着恢复成为没有表情的脸孔,雾原秋人眨了眨眼睛,任由刘海上的水滴沿着额角冰冷地淌下。 第十六章 雪后 因为接到来自国内的联络,巴黎之旅并没有如预期漫长。 很明白在何时适当让步,既然取得关系上的进展,贵史自然原路返程护送少女回到公司。 “由景棋亲自制作的单曲现在很红啊。”策划部的人员,一向延续着将eaa视为竞敌的策略,“我们这边也该拿出反击!” 一进门就被迫面对宣传组的熊熊斗志,重要的女主唱反而身心俱疲。她已不想再和真红斗下去,因为小景的心早已作出选取。 “不要在这个时间松懈!”经纪人耳提面命,“年底的大赛,你和真红只有一个出场名额!” “对啊。现在对方搞那么多动作,都是为了抢这张入场券!我们不能落于人后!!” 在工作人员斗志激昂的前提下,新的日程表马上就被排得满满当当。 而第一项工作内容,就是弥花生疏已久的杂志封面拍摄。 这次特意聘请的摄影师,竟然是曾害她险遭封杀的——叶久司! 隐藏在摄影机后棱角分明的脸,虽然英俊却太过凌厉的五官,纵使明知已经不必害怕对方,弥花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安。 “怎么回事?”放下正在调整的光圈,青年不耐烦地抬头,对着弥花挥了挥手,“你好歹也是个专业模特出身,不要动作那么僵硬。别以为拍了电影就可以自以为是。” 看到对方那副写满厌烦的脸,弥花反而因愤怒停止了恐怖。 “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想想你都对我做过什么吧。”她愤然道,“而且,我也没有自以为是过。自以为是,以自己的看法随便评定他人的难道不是这个傲慢的你吗?” 青年不屑地冷嗤,“在指责其他人言行之前,不如好好反省自己吧。” “为什么?” 积压很久的羞辱感一口气爆发,弥花提出一直不解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总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叶久司也好,以前遇到的工作人员也好,“为什么你们总是偏帮真红。”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女孩?一直在模特界做真红靠山的叶久司这里,应该有她想要了解的答案吧。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景棋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一样,选择真红呢。 “……”保持着用手指撩起刘海的姿势,叶久司愕然了一下,旋即偏头失笑,“你凭什么和真红比?” 那种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弥花更加激愤。 “我啊。”抢在少女开口之前,青年率先说道,“对于那些只是仰仗天生的优势,就以为可以得到一切宠爱的家伙,非常不屑。在这个业界,能够让我觉得对方值得我去欣赏、我去保护的人,只有新沼真红。而那唯一的理由就是,她非常努力!”大声说出这句话,身为摄影师的叶久司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会在寒冷的冬天,跳进冰冷的池水。 即使满身泥泞也在所不惜地饰演他所需的情境。 虽然有恐高症,但是为了拍摄广告,还是可以站到高高的大厦顶层。 这样的少女,就叫做新沼真红啊。 “你以为你已经很努力了吧。”他无情地斥责,“但是在这个业界,永远都有比你更努力百倍的家伙存在!所以,摆出一副我很委屈的脸孔的家伙,也是我看不顺眼的类型。明明已经出人头地,已经比别人更幸运了,却觉得自己所得到的都是应该得到的。告诉你!”他大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啊!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被称为‘应该’属于你!” 被大声的喝斥震慑,弥花愣在了原地。 随即涌上全身的是深深的羞耻。 虽然这段话是这样激烈且难听,但却又是这样犀利且准确。自己像被摄影师能够看到真实的眼看穿了一般。 是的,因为一直以来吃了很多苦,她总觉得自己是努力的,可这么努力的自己还是不断地输,因此下意识地感到委屈。顶着这样的表情工作,会被工作人员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相反,不会讨好别人,虽然个性嚣张却不曾抱怨过什么的真红,会被大家……以及景棋喜欢也很自然。 现在才明白这样的道理已经晚了……不,即使明白,人类也不会轻易改变。 在被叶久司斥责的同时,弥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意识……那就是,为什么同样是锐气十足的青年。自己并不会认真和叶久司生气,明明对自己更加过分的是他,可是她不会把这个人的事放在心上,就算被他斥责得如此难听,也只是觉得羞耻却不会感到心痛。 叶久司的出现至少让弥花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直以来,原来贵史隆一,在她心目中都是不一样的。 而在弥花等人为了赢取演出入场券而努力工作的同时,在竞争敌手eaa的身上,却发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事。 ——新锐偶像团体主创景棋!退团声明! 印有这样标题的报纸,也出现在了秦氏演艺驻日大楼的办公桌上。 “怎么会这样呢?”弥花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捧着报纸的手都在不停发颤。 “是啊,他不久前才发表了大受欢迎的单曲。”银也表示极度不解。 弥花心情复杂地看着报纸,即使想要打电话给星梦工厂的人问清楚,对方大概也不会给出正面回答。 怎么会这样呢?她一直都在娱乐圈坚持,不只是为了生存,也想要靠近景棋,想证明给少年看,自己一直很努力。 可是自己的憧憬、自己的目标竟然会突然消失,弥花在怅然若失的同时,也品味到了莫名的惊诧……那就是……她竟然没有想象中来得难过…… 在不知不觉的时间里,曾与她一起携手打拼的少年身影,被魔法的橡皮擦擦得模糊了。 明明在巴黎时还口口声声向贵史强调,她永远不会忘记景棋。但原来,有很多东西,已被流逝的时间慢慢更改…… 手中的报纸落地,她想,她已经不再是会为景棋的一举一动,最担心难过的那个人了…… 就在这个午夜,弥花因为察觉心情变迁而辗转难眠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激烈的砸门声。 “呜呜……” 伴随着痛苦的啜泣出现在带着困意打开门的弥花面前,是脸哭得肿肿的娇小少女。 “景棋、景棋……” 头发乱蓬蓬的,哽咽得发不出全部的声音,弥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真红。 有着娇小脸蛋和可爱的五官,总是灵气逼人的真红,竟然哭得如此凄惨,而且还跑来找她这个对手。 不过略微思考之后,弥花就明白了真红的心情。自己一直都是真红的假想敌,就如同真红也是自己的情敌。追求着同一个梦想,喜欢着同一个少年。能够完全理解对方的人,除了彼此,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但是…… “但是真红你应该知道景棋在哪啊。即使他退出了团队,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心酸地说出这句话,心里还有着小小的难过。 “不在了,不在了。他已经不在日本了!” 真红呜咽着抱住弥花的肩,哭泣着扬起手中的信纸。 “景棋他被家人带走了……呜……” 明明说过会和她在一起,承诺下以后永远不会离开她的誓言,摸着她的头说自己的希望就是能让她以后的人生都变得幸福……她最最喜欢唯一喜欢的少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说我无法了解啊。” 近于安慰地摸着真红的卷发,弥花困惑地呢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红了解很多景棋没有让自己所了解的部分。心里异样不舒服的情绪,就是仓木先生曾经说过的嫉妒吗?但是又好像在其中,混杂着对面前哭泣的女孩子充满怜惜的感情…… “景棋他、他是被强行带回英国去。” 少女断断续续地发出弥花听不太懂的音节。只言片语构成的属于另外两个人的故事,不是弥花简单就可以理解。唯一接收到的信息只有…… “这么说,小景根本不是自愿的喽!”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强迫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就是不对。 “根本就是被强行带走的。”真红激烈地说道。即使公司想要出面干预,却被对方傲慢地扔下一张支票说是违约的赔偿费。即使生气也没有办法对抗,绝对的金钱与权势,洒下足以让少年溺毙其中的网。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可以想象少年最后写下这行字的时候,脸上一定又是带着为难的表情。柔和的眉线,温柔的眼,都在走出房门的刹那变成了灰暗。 带着阴暗的表情被带离的少年,只留下“对不起”的字样。 而从来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死心二字的少女,却绝对无法被这样的理由说服。 “我要把景棋带回来。只有这个人我无论如何不想失去!”激烈地摇动卷发,少女看似疯狂地提议,“和我一起去英国找他好不好?” 即使幸福是只要开口就会消散在风中的脆弱愿望,是在春天到来之前就将融化的淡淡白雪……但人类还是无法不去祈祷不去追求。 望着少女紧绷到极限好像说出的话语一旦被拒绝,某处的神经就会断裂的表情……弥花握住她冰冷的手,缓慢沉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只有一个人奋战实在太寂寞了。 当贵史从秦氏演艺听来消息的时候,弥花与真红已经一起消失了十六个小时。 唯一的线索,只有真红遗落在弥花住处的景棋最后留给她的信…… 贵史几乎是要咬牙切齿了。临近年末最忙乱的时候,他无法处理工作上的事,却只能围绕在某个女人屁股后面团团转。而那个家伙甚至是为了别的男人,别人的恋情才不断给他添麻烦。 “她生下来就是克我的。” 带着低叹,贵史也匆匆登上飞机,临走前,两家公司的经纪人几乎含泪托孤的样子叮嘱他一定要把真红和弥花带回来。 “tmd。” 把头倚靠在飞机的小小窗口,贵史忍不住低声咒骂。 姓景的,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怎样也不肯回头看他的少女一往情深地追到英国去? 而放置在贵史膝头,他在很早以前就拜托某人调查过的景棋的资料,正以厚厚一叠的方式平躺在那里,猎猎陈示着某个少年复杂得好像戏剧人生般的过去。 少年的名字,应该是叫做,琦·朗克。 国籍:英国。 生母是中国人,而父亲则是当地的豪门望族。 就像任何一幕九流剧本的人生那样,有着豪门恩怨的父母的恋情,使得少年的童年充满不堪回首的痛楚。 大概是讨厌父系一族的缘故,少年在离家出走后选择了母亲的姓氏,更名为:景棋。 他不要做珍贵却没有自由只能躺在展示柜中的美玉,他向往的是能够以自己的力量行走每一步的自在人生。 因为有着这样的经历,所以他才懂得怎么教给弥花生活的方式。因为那些初入社会的慌张失措,他也全部了解。 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懂得别人内心的苦闷,才会说出他人期望听到的温软言辞。像可以抚慰任何人心灵的温柔少年,仅仅只是因为他品尝过那几乎全部的痛苦。 收留过景棋的李幕斯是贵史的旧识,故此弥花所不知道的事,贵史却一直都很了解。 所以他才会一直一直告诉那个女孩,景棋和她不合适。因为偷来的自由永远都有时限。景棋总有一天要回到他应该存在的世界去。 那是弥花和真红无法碰触也不该进入的冰冷世界。 当他从机场换乘了计程车,到达传说中的豪宅时,看到的自然是两个少女孤零零的倔强身影正无助地站在铁门外。 “可恶。”咬牙切齿地说着,他捂住随风飘飞的长发,“为什么我一定要扮演这种角色啊!”他根本不想当这种善解人意总在适时出场的长腿叔叔。 “贵史?” 弥花冻得快要说不出话,却在看到青年的瞬间,莫名松了口气。有种只要贵史来了,一切都会解决的错觉。 “你是白痴啊!你跑来干什么!你以为朗克家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继承人是你随便想见就可以见的啊!”看到少女瑟瑟缩起肩膀的样子,他忍不住破口咆哮。 “我、我知道啊……”微微往后缩了缩,正因为知道是傻事,她才没法放真红一个人来。 何况…… 视线投往忘记了寒冷一直不停拍打大门,声嘶立竭地呼喊景棋名字的少女,弥花在心底偷偷反驳,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至少,如果真红的声音可以传到景棋耳中,少年就会知道他并不是可以轻易被人忽视遗忘的存在。 “这就是蠢。” 贵史没有耐心地捉过真红的手臂,把她和弥花一个一个塞到汽车里。 “两个傻瓜!你们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这样就能见到景棋吗?” “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啊。”弥花忍不住驳斥,“既然你不能早一点来帮我们,就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你这家伙。”贵史愕然,“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理啊。” “就、就算我在向你要求不讲理的事又怎样?”少女涨红脸孔,“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为什么喜欢你就要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行为啊?”某个青年简直要悲愤了。 “因为、因为……”被堵得说不上来的少女张了张口,终于恼羞成怒地吼道:“因为这就是我的恋爱观啊!” “orz……”贵史隆一,二十八岁,被恋爱两个字彻彻底底地打败了。 大宅的灯火彻夜幽明。 坐在昂贵却冰冷的真皮沙发上,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的少年,接见了意料之外的来访者。 俊秀的脸孔有着因不快积郁的怒火,高瘦的黑发青年在管家的引领下带着极力隐忍的表情,坐在了乳白色灯罩旁的同色系沙发上。 礼貌周到的管家在上了咖啡后,轻手轻脚地离去,而少年保持着略带愕然的神情,对上男子轩然扬起的眉线。 “你……贵史先生?”与通报的那个姓名不符啊。 “要见你一面可真难。少爷。” 青年向眉头紧扣的少年挑起唇角,露出嘲讽般的笑。 清秀的五官很快蒙上一层灰暗,景棋牵强地牵了牵唇瓣,“诚如所见。我目前的行动并不能算完全自由。即使知道你的来意,也不可能如你所愿。” “好强硬的态度啊。”贵史嗤笑,“这里不是监狱。你不去见她们的唯一理由只是你不想见而已。” “如果真的像你说得这么简单,你就不必用那个豪华姓氏当作通报证明了吧。”少年意有所指地望了他一眼。父亲很厌恶他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络,如果不是贵史有着另外无法拒绝的身份,早在进入这幢房屋前就被管家打发掉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把话说明白,那两个女人不可能乖乖离开!”真是麻烦,害得他放下一切跑来,甚至不惜亮明自己最为讨厌的那个身份,才能进入这扇高贵的大门。贵史厌烦地握拳,所以他最讨厌和小孩子打交道。 景棋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你到底打算怎样?”贵史更加不耐起来,“既然想和家人脱离关系就干脆一点。”他说着如果被景棋的父亲听到一定会让他再也走不出这扇门的挑拨离间的暴言,“你不是承诺要照顾真红吗?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只是被父亲找到就乖乖回家的程度,那你一开始就该认命当个少爷。反正你不管当模特还是作偶像都只是二三流的水准,那就不如当个一流少爷好了。”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尖锐言论,少年只是报以苦笑,垂下黑色睫毛,把手放在白色的灯罩上,他望向窗外修剪得格外平整的草坪。 像贵史隆一这样的人不可能理解。 人们总说性格可以改变环境,却不明白是环境注定了性格的养成。虽然想要悲愤地反击说: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全部,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吗?但是因为知道即使这样说对方也还是无法理解,所以少年索性沉默着接受了对方的全部摘指。 冷冷凝睇着沉默的少年,贵史径自烦闷地燃起香烟。 “我对于你准备怎么度过人生并无干预的兴趣,但是你得明白,如果你没有给别人带来幸福的能力,至少不要把别人卷入不幸的漩涡。”贵史无比苛刻地说着。和已经是个大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有能力保护心上人的自己不同,景棋还只是刚刚成年。在没有履行承诺的能力前,就轻许约定不是太过轻率任性吗?虽然恋爱的到来与正确的时间与否并无关系,但是贵史还是不认同少年任由感情支配自己的做法。 “这个道理……我懂。”茶色的刘海随着少年低头的动作,刷然覆盖少年清秀的侧脸。就是因为不想再让母亲的悲剧出现,他才无法任性地选择在现在这个时候去见真红。 “可不可以请你转告她呢?”深吸了口气,景棋转过头,平静地注视贵史,“请转告真红,让她先回日本。只要她愿意等我,景棋也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 “哼,我是不会替这样遥不可盼的誓约做传声筒的。”青年讽刺地笑笑,“何况,弥花呢。对于不远千里跑来见你的女孩,你不打算做任何表示吗?” “弥花……”景棋在灯下越显白皙的脸略微动摇,迟疑地说出,“她……不是有你吗?” “你这混蛋。”久违的愤怒如同本能袭击贵史的理智,他在下一秒便揪紧少年的衣领将之按到玻璃窗上,“你到底明不明白她对你的感情啊。” “我是明白的。” 倏然掀起的睫毛所包裹的眼瞳里飘渺着悲伤的色彩。 “所以才不可能接受吧。” ——对于无法接受的感情,根本不存在不伤害对方的回避方法不是吗?不管用多么温柔的方式回绝,也都无法消减对方的痛楚吧。所以……所以他才会说,她有你啊。 只有另一个人的爱才能抚平不被爱的痛楚与无奈,所以那已经不是景棋的责任,而是贵史的任务了。 盯着他的眼睛长达三十秒,贵史勉勉强强接纳了这个答案。哼了一声,松开了嵌制着少年衣领的手,“至少也要向真红亲自道别。这点我不会让步。因为那笨蛋的词典里大概没有‘放弃’两个字。” 回想起什么似的,景棋笑了,“正是如此。” “喂。那笨蛋哪里比千本好?” 将烟灰在桌面上肆意任性地弹去,青年睥睨回眸冷冽的望着少年。 “大概哪里也不如她。只是……”少年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他说:“只是对于这个家伙,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就是这样。” “你是被虐狂吗?”不可思议地挑挑眉,贵史并没有去想,他在面对弥花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去。 “总之,以你和我去吃饭这样的借口总可以出去一下吧。大不了让你的保镖在身后开一辆车跟着好了。”想着自己特意跑到英国来和一个男人吃饭的事,如果传到本家会产生多么可怕的误解,贵史就不寒而栗。 “……谢谢。” 在青年率先步出大到让人感觉寂寞的房间之前,身后传来了少年轻微的仿佛呢喃般的话语。 银白的雪像海棠的花瓣大片飘落。 这是个因寂静盛放而让人不安的夜晚。 弥花站在饭店的落地玻璃前,一直哭泣的真红因为太倦已在身后的床上睡熟。注意到贵史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并没有被带走。裹紧大衣,弥花走出了酒店大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被飞舞的萦萦白雪点亮的暗夜的街。 她只是想要试着出去迎一迎青年,想要用快点见到他的方式来抵御内心这突如其来又似曾相识的不安。 隔着一条街的繁华路段。 坐在贵史身畔的景棋却突然要求对方停车。 “你到底在搞什么?”从反光镜里看到保镖的车也远远地停下,贵史愕然地望向身畔的少年。 “我想……我还是不要见她比较好。” 景棋披到肩膀的茶发乱乱地掠起,他双臂交加抵住低垂的额角,紧张犹豫地说道。 要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真红呢? 说这个脆弱的他还没有完全长大,没有办法保护她,所以请她再忍耐多时吗?对那个同样脆弱却又无比顽强像火焰般的少女说出这番话吗?向那个不断受伤却总是假装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她宣扬自己有多么无奈吗? ——归根到底,一切完美的设想只是出于自己的任性罢了。 他没有资格要求少女等待。 景棋的困扰是贵史等人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如果是银大概会说想那么多干吗,既然决定了就是要做!如果是雾原,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陷入障碍丛生的恋情。如果是身畔的贵史,他大概会傲慢地认定既然两个人相爱,彼此牺牲也是应该的。 但是坐在这里的少年是景棋。 是温柔地总把自己放置在最后一位考虑的景棋。 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样的话语。 “搞什么啊,都已经到这里了!你一定要给她说清楚。” 轮胎“吱”的一声在雪地发出打滑的响声,贵史火大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停在路边,“打电话总可以吧!少爷!”如果连这点他都做不到的话,那贵史也下了直接把他踢下去就扬长而去再也不管这桩事的决心。 少年迟疑地将视线投向路旁的电话亭。 “好吧……” “啧,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耶。”夸张地向后倒去,但是终究没有办法动摇别人的意志,贵史打开车门,万分讽刺地做了个“您请”的动作,看着少年向电话亭奔去的身影,不快地往嘴里抛了根香烟。 “叮——” 睡梦中犹自带着泪痕的少女,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惊醒。下意识地拿起一直紧握在手心的手机,皱眉问出:“喂?” “……嗨,真红。” “景棋?”少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用肩膀夹住话筒,少年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玻璃板制成的电话亭墙壁,映照出少年刘海下的浅浅微笑。 “已经睡了吧。吵醒你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不在我怎么可能会安心。”只是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无法停止地肆意游走。真红紧紧握紧手心,有好多好多话要讲给他听啊。自从他被带走,从以前相识的一幕一幕就如窗外明明烁烁纷落的粉雪,不停旋舞。 “不要哭……”景棋特有的清凉音质柔和地传出,“我想告诉你……”眼角的余光猛然看到闪亮的东西,少年下意识地握着话筒掉转过头。 接二连三的大片的雪像暗夜的光,飘过酒店窗口。 “下雪了呢。”真红喃喃地仰望夜色中被风辗碎簌簌而落的雪沫。 那是一个好像慢动作般可被分成一格一格的镜头。 呼啸着歪曲蛇行的车子车前灯雪亮地冲向电话亭的方向,吃惊地掉落口中的香烟,以急打轮的方式让自己的车撞上去横截它的贵史。走到街道出口,正茫然左右乱望的弥花,以及一边凝视着窗外大雪,一边握着手机等待永远不会再传来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的真红…… 一瞬间被定格,旋即在弥花眼中反复播放的无声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化为逸出口的悲鸣。像那四下激扬的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被夜色吞没,消逝在无声无息的暗夜中。 “他到底怎样了?” 在急诊室明灭的灯火、来回穿梭的人群中,弥花几乎每抓到一个人就这样大声质问。 “你问的是哪个?” 看多了人间悲喜,因而麻木的护士小姐冷冰冰地提问。 弥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她问的是哪个呢? 是被醉酒的车子撞上的电话亭中的少年,还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不怕危险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拦截却被撞飞到一旁的贵史。而在她怔怔然的时候,戴着口罩的医生已经推开冰冷的手术室大门,流利的英语被弥花僵硬的大脑久久咀嚼,才消化根本不想接受的信息。 “外面的先生有脑震荡和腿部骨折的现象。至于电话亭里面的人……他运气不好,被玻璃砸到了头部。很遗憾……抢救无效。” “死了……” 弥花不可置信地摇头。 面前忽然一片白茫茫的,脑中传来一阵昏眩。她一把抓住长椅扶手,才令自己没有摔倒。 有好多好多的镜头,快速地在脑内倒带般地播放。 微笑着递来水杯的少年。 俯身为她涂抹口红的少年。 偶尔用严厉的目光看她,给予更多的却是包容与鼓励。 那个对她而言……最最独一无二的“唯一”的人。 百味杂陈的滋味在口中弥漫。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告之,弥花甚至无法用晕倒来逃避一切,也无法顺利地痛哭出声。哭泣的话,就像接受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而这却是她无法接受不想接受的真实。茫然地往窗外望去,大雪还在下。她好像只是凭借本能,怔怔掏出电话。她必须告诉真红…… 下着雪的夜晚,柔软的围巾般的少年,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事。” 头顶上缠着一圈圈纱布,青年对赶来照顾自己的弟弟,怀疑地蹙眉。 “既然连在电话亭外的我都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看着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呐喊的贵史,仓木琅无奈地举起叉着削成兔子状苹果的牙签递去,“这个嘛……因为人确实是既结实又纤细的构成嘛。”没有说的话则是:哥哥,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是无敌铁金刚啊。 “我还是无法相信。” 缠得像印度人一样的青年哼了一声,双臂交加别过了头。 “别这样了,你承认现实吧。连真红都可以坚强振作,为什么反而是你最受打击呢?”不可思议地嘟囔着,仓木琅掏出怀中的请柬。 “你看,这可是现场特等席啊。就是因为要来照顾你,我连亲眼观看爱徒高歌的机会都放弃了。” 夺过洒着花边的烫金彩纸,青年出神地问:“弥花也会去现场吗?” “大概吧。不管怎么说,是真红赢了出场的机会。但是经历了那样的事,弥花也会因为不放心而去现场吧。唉,女孩子的友情还真是奇怪呢。隆一,你有没有在听啊。” “……”望向窗外的贵史已经陷入了那一天的回忆。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鲁莽的事啊!” 当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趴在床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少女。 “如果连你也死掉的话。”她紧紧地抓住床单,“我一定不会再和上帝握手言和。” 手指轻轻动了动,确定没有受伤,接着便摸上少女柔嫩的脸庞。 “因为……”出口的声音是让自己都吓一跳的嘶哑,“我就是不想看你哭成这样啊……” 那个瞬间,之所以冲上去也许并不是为了想要救人。而是他知道,要是那个少年出了什么事,一定会有很多人包括她,好悲伤好悲伤。而他已经不希望再让这个少女遭遇更多的生离死别了。 “如果死的人是我就好了……”习惯地开了恶劣的玩笑,却在下一秒,被少女毫不客气地甩了一个巴掌。 “白痴!如果你死掉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少年死掉她会生上帝的气,而自己死掉的话……被骂的还是自己呢?受了伤的混乱大脑一时只能困惑且混乱地思考,却在撞入少女泛着莹光的眼眸时,感到了近似于欣慰的情绪。 虽然在有人死掉的这个时刻,产生这样的想法真是太过分了。可是贵史隆一觉得,有生以来,一直包裹住他全身的寂寞,都在那个巴掌中烟消云散了…… “隆一!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闹别扭般的声线,拉回青年的注意。 他把视线投往坐在床边有着精灵样美貌的作曲家弟弟。 “琅,真是对不起啊。”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这是……”瞪眼看着自从十四岁相认以来,就一直趾高气扬的兄长竟然良心发现似的突然道歉,仓木琅的惊诧只能用飞到宇宙来形容。 拊掌叹息般地低语,贵史轻轻抽走他手中的请柬,“继母亲之后,你喜欢的人,又要被我抢走了……”恶劣地眨眨眼,他漾起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啊?什么意思?” “所以,你可以再写一首《嫉妒》。没关系,你就尽情嫉妒吧。”青年拖着一只不灵便的脚,一跳一跳地拿着请柬蹦向走廊,“因为我就是这么幸福。” “搞、搞什么……谁会喜欢那种老太婆啊!”脸色青灰地攥住苹果,这个家伙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误会吧。然而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同时,才发现房间里已是人去楼空。 “喂——隆一!你的伤还不能出院啊!” 然而忙着奔向幸福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璀璨的舞台上,活跃着本年度最闪亮的艺人们。 而以新人身份演唱开场曲的少女,新沼真红,正在伙伴的吉他伴奏下,占据舞台中央。 身后偏左的位置,放置着无人弹奏却照样搬上来的电子琴架。那是她已无法参加演出的爱人,但她今夜选唱的曲目,却是少年赠予她一生唯一的礼物。 含泪微笑,抛起麦克风的线,另一手伸向的却是特等席上的某一人。 惊讶地看着少女微笑的邀请,瞬间踌躇之后,梳有黑色马尾的少女跳上了这一刻本该只属于eaa的舞台。 含着眼泪却相互微笑,因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所以就算痛苦也要笑着唱出他谱写的歌。希望共同爱过的你,不管在哪里,都会获得新生与幸福。 “——这首歌叫做《奇迹》!” 金发少年用力拨动琴弦,激烈前奏带入,少女的卷发扬起,抱住麦克,扬起脸孔,用最最灿烂的笑容唱出不变的恋情—— 我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吧 在并非梦的国度再次遇见你 别再说出拒绝明天到来的话 因为我会让你幸福的 樱花绚烂的大道上 我嗅得到幸福的气息 自行车轮闪成光轮 用难以想象的速度 奔驰在通往未来的道路 你从来不是我的负重品 没有谁能取代你存在的意义 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等待你 何时回来看到的都是我的笑容 像春天一样灿烂 没有谁可以让我放弃 我会一直寻找你 就算你的手臂也不能将我推开 我要给你幸福 把孤单的你抱在怀里 就算相隔一个世界 也要继续倾诉 我要给你幸福 那是我的答案 让我的呼喊传到月亮上去 爱你爱你的心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是的,爱着某人的心情绝对不会消失在空气里。即使眼睛无法看到,也一定可以传达到某个地方。舞台上放飞的甜美歌声凝聚着真红不变的心意。这份心情一定、一定可以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创造奇迹。 而属于弥花的春天呢…… “先生、先生!演出已经开始。现在不可以进去!” 慌慌张张拦在入口处的保卫,得到的是怀抱着大朵花束的青年不耐烦地回头蹙眉亮出中指:“阻拦别人的爱情之路可是会被牛踢哦!” 因激烈行走而散乱满怀的芬芳随着春天的脚步已经悄然临近,固执的长发美人也正将搜寻着谁的目光投往密密麻麻的观众席。 因为不想再在幸福消失后哭泣…… 所以这一次,就让被爱的奇迹率先降临到某个坏心眼的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