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万事通》 序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亲情?爱情?友情? 人为什么总是在这三样东西上打转呢? 合起这本名为《巧度人生的一百万种妙计》的书,她大大的打了个呵欠。 那呵欠之大,不但惊吓到过路人,令对方一个不小心撞上路灯,连带也使暗中觊觎该女子美貌,本想上前搭讪的众男子纷纷倒退三尺,更别提那位不慎将水杯摔破的倒楣男服务生了。他忍不住怀疑,那真是「人」能打得出来的「呵欠」尺寸吗? 无视於周遭的骚动,她依然神色自若的执起银叉子,优雅地将一片生菜叶送入口中,嚼嚼嚼,出声赞叹著这生菜的新鲜口感。 直到一道阴影遮住了大片美好的阳光,她抬眼一瞪,果然不出所料,站在眼前的俊美青年正咧嘴笑著说:「抱歉,迟到了。」 「闪开点,我正想搭著阳光吃下这盘无农药、现摘、现做的昂贵生机沙拉。」她不客气地拿著叉子指著对方说道。 「拜托,老姊,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家的想法。一般人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算是流著血的生牛肉也照吃不误了,你却跟人家讲究什么生机不生机的饮食,照我看,与其吃这种连兔子都不屑一顾的杂草,你何不多运动一点?」 「你又懂什么女人的心理了?哈。」以手扇了扇连滴汗都不流的白皙脸蛋,她噘起红唇,反讽地瞪他。 「是啊,我是不懂有著二十三寸的腰还嫌不满足,非要把自己饿成二十二寸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对男人来说,理想的标准是二十四寸,喜欢二十二寸的只有变态的变童癖,o.k?」双手一摊,俊美青年无奈一叹。 「o.k.个头!你不要代全天下的男人发表高见。再说,你怎么知道老姊我的腰围几寸?你趁我睡觉时偷偷量的啊?」 俊美青年边扬起一手,招来服务生,边回道:「不想人知道自己的腰围,就不要成天穿著露肚脐的低腰小热裤在家中晃来晃去,也为正值血气方刚的弟弟著想一下嘛,这种对眼睛的荼毒我已经忍耐了二十四年了。」 眯起眼,她得意洋洋地纠正他。「错,你出生的头一年是在保温箱里度过,所以正确地说是二十三年。」 「哼,孩子气。」竟在这种小地方斤斤计较,俊美青年摆出懒得再说的表情,转头对女服务生微笑地说:「请给我一杯卡布奇诺。谢谢。」 「好的。请稍等一下。」 回应著俊美青年的话,女服务生脸上浮现了两团媲美苹果的红晕,眼睛也呈现出心花朵朵的星点密布,踩著似乎随时都会飘上天的脚步,依依不舍地转身。 收回餐单的服务生前脚一离开,她立刻哈哈大笑说:「说我拿杂草当早餐不正常,那你这种只喝一杯咖啡的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是、是,我不敢再批评您的早餐了,随便您是要吃杂草或是野花,那都不干我肚皮的事,反正吃的人是你。」 俊美青年顺手拿起她放在手边的书,看了一下书名,吹了声口啃,转移话题道:「《巧度人生的一百万种妙计》?这里面真的写了一百万条计策吗?」 「谁知道,我才看了前面几条就已经快睡著了。」她继续在她的沙拉盘中埋头苦干,嚼著满口生菜,再把鲜榨葡萄柚汁咕噜噜地灌下。 「让我瞧瞧,第一条……人生不以钱财为目的,放弃你的发财人生?呵呵,老姊,这句话你该好好地记住才对啊!」他嘲讽地扬一扬书说。 「闭嘴。还有,不许叫我『老』姊,我虽然是你高贵美丽又可爱的姊姊,但是一点也不老。」 「同理可证,我虽然是你弟弟,却绝对不『小』,以後也请别喊我小弟。」 「你们男人就是这么爱计较大小。告诉你,大不一定就是好,好比女人『胸大无脑』这种话,绝对不是好话。还有『数大就是美』也是错误的观念,难道垃圾的数量够大,就能令它变美吗?鬼才相信。」 「恕我冒昧提醒一句,美丽高贵又可爱的吾姊,你又开始嘀咕了。」 「唔……」这是一个她誓言要改掉的恶习,但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又犯了,懊恼转为迁怒,她凶巴巴地以叉子敲敲他的水杯说:「少罗唆。快喝你的咖啡。」 「唉,女人。」三个字道尽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屈居於女性威严下的可怜地位。 「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 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岂会不知地雷在何方?他可不想在露天咖啡座被炸得粉身碎骨啊!明哲保身才是巧度人生最重要的一计。 「东西带来了没有?」瞬间口气转为严肃而正经,她眼神锐利地越过了弟弟的肩膀,看向露天咖啡座彼端出现的人影。 「怎么?咱们的『目标』出现了吗?」聪明地不回头,他淡然地扯扯唇。 「你的後方三点钟方向。」 「那还等什么?」 这句话让她有所行动。她戴上墨镜,朝著正从一辆银灰色跑车上下来的男子走过去。 「抱歉。」她微笑地走到男子身边。 「有什么事?」男子有些吃惊,但一双眼睛迅速地注意到她包裹在夏季薄衫下曼妙的身段,立刻回以殷勤的笑脸。 「您是萧大华先生对吧?」她边说著,边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了手术用的薄橡皮手套戴上。 「呃,我是。您又是……」男子困惑地蹙起眉头,显然在搜索著脑海中的名片簿,看看里头有无这位美女的大名。 「杨美丽小姐您应该认识吧?」 「你、你到底是谁?!」男子脸上开始浮现紧张神情。 「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嫣然一笑,双手合掌地说。「那事情就好办了,请您和我拍张照吧!」 「拍?拍什么照!你到底想干什么!喂……」男人往後退了两步。「哇!」 後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双铁臂,扣住了他。 「你们是谁!杨美丽派你们来的是吧?那个丑女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说好大家只是玩玩,谁教她要认真起来?我警告你们,我背後可是有靠山的,敢对我动粗的话,我绝对会把你们告到去吃牢饭!」 「啧啧,别这么生气嘛!先生。我怎么会动粗呢?这儿可是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谁有那胆子当街动粗?只是张『照片』,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就别这么小器了。她边说著,边动手解开了男人的衣扣,扯下那条俗气的蛇纹领带,取出了一罐彩色喷漆。 「迪渥,好好捉牢这位萧先生啊,不然我会喷歪了。万一喷到人家脸上去,就太不好意思了。」吩咐完弟弟,她摇晃了下手中的喷漆罐说:「好了,来,大大地笑一个!」 噗……男人的胸膛上被喷上了大大的「x」符号。 接著「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起,小小的数位相机将这一幕收入记忆体中。 「好了,迪渥,可以放开萧先生了。」 男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愤怒地指著两人大叫著。「你们以为这么做会没事吗?他x的,我会找你们算帐的。」 她勾起一抹无畏的笑,掏出一张名片丢在他面前说:「别这么说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只是代客服务而已。假如您有需要,也欢迎找我们『万事通』,我们会尽全力为您效劳,再见。」 对自己引起的骚动视若无睹,这对姊弟走回原先的露天咖啡座,继续喝著迟迟才上的咖啡,享用未完的早餐。 「今天也不要输给大太阳,好好地工作吧!」 「万事通事务所」,开门营业中。 第一章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可是……」 仰望著这栋看起来该被拆除的陈旧建筑物,真让人怀疑在九二一地震中,这栋建筑物怎么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来?而爬满了长春藤的墙壁上,处处斑驳的水泥底下还暴露出几块红砖。 一共四层的建筑物,底下一楼共用的大门处只剩下一个楼梯入口,连铁门都没有,真让人怀疑是什么样的人会挑这种地方作事务所?一般而言,为了吸引客人,不都该讲究一下门面吗? 挑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陋巷隐居,开这间事务所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片,桑狄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恶友将纸片交给他时的情景…… 「简单地说,你就是想找到他,带他回家,却又不想惊动警察或媒体就对了。不过你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一桩绑架案呢?阿狄,可别忘了你吃检察官这行饭,无形中会制造不少敌人。」 看恶友检视著手边刚到货的一批名画,桑狄鹏对美术方面是一窍不通,充其量只知道梵谷和莫内这种普通人都该知道的名画家。可是他不需要常识也敢断言,此刻摊呈在桌面上的泼墨山水画,是出於名家之手的昂贵真迹。 不过,他不会也不想开口问这幅画价值多少,一来他怕听见什么令人晕倒的天文数字,二来他更怕知道这幅画的来源。认识端木扬多年,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断定此人是该被捉进监狱关他个一百年,也绝对不可放出来的危险生物,抑或是该受推荐为十大青年企业家楷模,接受国家表扬。 他们认识在大学时代。 端木扬在国外接受教育,但念大学时有一年的时间以交换学生的身分回到台湾,那时因缘际会同选了一门国际法课程的他们,因为完成小组报告的作业而熟识起来。之後端木扬回母校继续念他的经济学位,本以为这段友谊也告一段落,不料过没多久,顶著经济与商管双硕士的端木扬回到台湾接管家业,两人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说是「交集」,也不过是隔几个月见面、吃饭的交情,以端木扬的交游广阔,桑狄鹏始终认为两人顶多是普通朋友,不过这回遇上的麻烦,在他所认识的朋友里面,唯一有办法帮上忙的,也就只有端木扬了。 以前在念大学时,他最佩服端木扬的本领就是……不管对方来自社会哪种阶层,从贩夫走卒到上流社会的好人家子弟,只要端木有心,他就能够和对方结为朋友。在他周遭永远有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朋友。 和自己正成反比。 桑狄鹏从小就清楚自己该走的路,有著一位以清廉公正闻名的法官父亲为楷模,加上家族中的人多半也都靠法律吃饭,他从很久以前就晓得自己也会选择同样的行业,所以选择晋身司法界最标准的检察宫之路,他唯一的交友原则就是宁缺毋滥,挑选同样背景单纯的朋友,舍弃过多的人情包袱,是作一位好检察官该有的觉悟。 「好友到用时方恨少」,这一回他可体会到这种切身之痛了。想不到他翻逼了所有朋友名单(虽然少得可怜),唯一能找到的求助对象竟只有端木扬这个人。 「可能性很低。狄鸿他会不见的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回答著,桑狄鹏苦笑地说。「因为他失踪的前一天,还为了那个『理由』而和我父亲大吵一架呢!」 「喔……那是个不太方便说出口的理由喽?」将画轴收起,端木扬好奇地扬起一道眉。 「与其说是不方便,不如说是家丑吧!」 深叹一口气,桑狄鹏也没想到自己弟弟竟会愚蠢地向个性一丝不苟又不知变通的法官父亲「出柜」—— 「那个笨蛋自从去南部的一所高中住宿念书後,大半年不曾回来过,想不到今年放春假回家时,竟带著一个男孩子,还告诉我父亲说他们两人正在交往,并坦承他是个同性恋。」当时也在场的桑狄鹏,以为自己有了幻听,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自幼乖巧的狄鸿,会是那种喜欢上同性的变态,男人和男人恋爱——有病。 「呵呵,想必桑伯父非常难以接受这件事。」 「这一点都不是可笑的事,你没看见当时的场面,即使是面对连续杀人犯,我父亲都不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咆哮著要打断我弟弟的腿,好让他不到外面去丢人现眼。当然那位陪我弟弟一起回来的男孩,也被当场撵出去了。」混乱的场面中,狄鹏尽全力能保住的,也就只有弟弟的那条小命而已。 「之後,你弟弟就上演失踪记?」 「不。真正大吵一架是因为我父亲不顾弟弟的意愿,未曾告知狄鸿就代他向学校办理休学,并且威胁弟弟的那位『朋友』,说他要是继续纠缠弟弟不放,将会自毁前程,搞得对方也在那间学校待不下去。结果不必说,狄鸿气炸了,回家和父亲理论时,两人大吵大闹,最後冲出家门後便再没有和我们联络。」 简单说完後,桑狄鹏皱著眉头说:「虽然我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去管他,让他自生自灭。但狄鸿毕竟只是高中生,还未满十八岁,这样一个学业都没有完成的中辍生,能找什么样的工作来生活?我还是不能放著他不管。」 点点头,端木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後,一弹指说:「既然不是绑架案,事情就容易多了。我想我可以介绍一个好地方给你,你去那里应该可以得到帮助。」 「什么地方?」 端木扬掏出一张名片,抛给他说:「有时候我也会有自己不便出面处理的事,这时我总是去拜托他们。那对姊弟或许有点怪,但他们办事的效率绝对是一流的。相信我,他们一定会有办法帮你找回小鸿,并且将他劝回家的。」 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张设计简单,印著一黑一白的羽翼符号的名片,以及「万事通事务所」的字样,狄鹏姑且将它收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找到的,竟是这样的地方,不消说,桑狄鹏的心中满失望的。端木说这个事务所会帮他从困境中解脱,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需要从「困境」中被拯救的,该是这间事务所本身吧? 「要在台北找到一栋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公寓不难,但要找到像这么破破烂烂的,恐怕还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呢。」喃喃自语著,桑狄鹏尚未下定决心是否要上去,光是要踩上那看似摇摇欲坠的楼梯,就需要一些勇气。 「还是回头技巧地婉拒端木的好意,改请他介绍可靠的私家侦探吧!别的不说,光是取名为『万事通』就够让人怀疑这里正不正派了。又不是通厕所马桶,还有包通不包通的吗?」 这么一想,他终於下定决心的转身,举步走回爱车旁边。 「叭」!「叭叭」!「叭叭叭——」! 窄巷中的汽车喇叭声还不是普通的-耳,台湾就是有些没水准的驾驶,难道不明白在住宅区中按鸣喇叭是不道德的行为吗?以这种音量,要是在半夜,准会收到一张环保局的噪音公害罚单。 皱著眉头走到巷口,就让他好好拜见一下这个没常识的家伙长什么样子—— 「喂,老兄,这辆车是你的吧?你嘛行行好,看一下左、右行不行?上头不是写了很大的字——『禁止停车』!居然把这么大一辆车停在单行道的入口,你识字不识字?」 迎面看见的,就是被堵在自己车後的红色迷你奥斯汀车主。戴著一副夸张的太阳眼镜,将半张脸都遮住,女车主一边按著喇叭,一边不耐烦地骂道:「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台湾的交通才会乱糟糟的,没水准。」 想不到方才自己暗骂对方的话,此刻竟会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桑狄鹏愕然地一愣,但接著便说:「这位小姐,恕我纠正你的话,一来这条巷子是死巷,里面已经是尽头了,称不上什么单行道。二来你说这里禁止停车,但我并没有看到任何标示牌或地上的红线。以上两点都可证明我停车在此并无不妥。当然,我承认自己没有考虑到其他用路人的方便,碍到你的路,我道歉。然而,您不也该反省一下自己在住宅区中猛按喇叭的行为,是否也对左邻右舍构成困扰呢?」 「……」 对方嘟起了嘴沈默下来,隔著太阳眼镜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桑狄鹏当她是「正在反省」,决定不再计较的掏出了车钥匙,他不是来惹是生非的,所以早早离去是最上策。 「喂,你等等。」 狄鹏才把车钥匙插进车门,便听见「喀哒」一声,那辆迷你奥斯汀的女车主已经推开车门下车,并朝他走过来说:「谁说这里没有标志的?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好不好?你过来,看,这条不是禁止停车的黄线是什么?」 顺著涂著五颜六色蔻丹的指尖,狄鹏看到的是一条颜色已经快和地面的沥青同色的双黄线。要不是有她指点,狄鹏压根儿看不出它原来是一条线。 「另外,你说这里是住宅区?错。这里是标准的住商混合区,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地政机关查。再顺便告诉你一点,从这条巷子进去,你放眼望去的屋子里头,没有一间住人,除了我以外。」 女子双手抱胸,站定在他面前之後,狄鹏才注意到她的身高远远超过一般女子,起码有一七○以上,视线高度和自己相差不多。过去因为自己一八五的身高,和女孩子说话时,总会不自觉的降下个几公分,能遇见和他「平行」相对的女子,还真是少见。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女子勾起一边唇角说。 「什么?」并非对她问的问题有兴趣,而是狄鹏忘了她刚刚滔滔不绝的,究竟讲了些什么。 可是女子当然不知道这一点,她唇角漾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摘下太阳眼镜说道:「因为这里所有的破旧楼房都是属於我的,就连你脚下踩的这条巷子也属於我。」 那是张教人连移转开视线都舍不得的美丽脸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审美观,基本上问过一百个人,大约就会有一百种对美的看法,可是眼前的女子有一张「典型」的美貌,那不是具有争议性的,或者是哪里需要被挑剔的,而是在乍看到的瞬间,所有人都会心服口服的说:「好一个美人儿。」 不论眉毛的粗细,恰如其分的高挺鼻子,浑圆而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丰满红润的菱唇——这些拆开来看是完美,合起来也是完美的端整五官,在白皙的肤色衬底下,全组合在一张巴掌大的脸蛋上。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吸引人们目光的地方,真正扣动人心的是……仿佛随时都会上扬的唇线,盈盈而闪烁著巧智的目光,盛载於那双拥有著坚定意志的灵魂之窗中,一抹难以言语形容的独特气质,和穿透人心的神韵。 像只灵巧的俄罗斯蓝猫一样。 狄鹏联想起那种只在图片中看过,拥有著高贵血统的银灰毛、神秘的蓝眼,静谧中却给人一种动态之美的典雅生物。 这个女人很像俄罗斯蓝猫,纵使她没有蓝色的双眼,更没有一身银灰的毛,但两者的印象却重叠在一起。 「也就是说,除非你迷路闯进这条巷子,不然……就是有困难需要上门求助吧?这位先生。」 与先前的凶悍态度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嫣然一笑地伸手说:「万事通事务所,傅安麒,很乐意为您效劳。」 ☆☆☆ 「请随意坐,不必客气。您喜欢喝什么?咖啡、茶、可乐?」 招呼著犹在困惑中的客人,安麒走到开放式的厨房,打开冰箱,先替自己拿了瓶冰凉的运动饮料。 「不必麻烦,我马上就……」男人一副想离开的样于。 「冰咖啡行不行?这是我弟弟泡好放在冰箱中的。他可小器了,平常连碰都不让我碰,说什么这是用多好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哈,但真要我说,好的咖啡就该喝热的,像这样冰起来根本就是旁门左道,完全失去了咖啡的原味。」哇啦啦地说了一大串,她并不期待著对方的回应,但还是取出了咖啡壶。 不久,她捧著放置运动饮料和冰咖啡的小餐盘,走到男人的面前坐下。「这里是糖水和奶精,请自己加吧!」 他摇头说:「不,我……」 「你该不会不喜欢咖啡吧?」安麒装出失望貌。 「不,我……喜欢。」男人被她的装傻给打败了,端起咖啡杯,拿起奶精将它倒进杯中。 合格。安麒观察著,普通人都搞不清楚该先加哪一种,结果胡乱地倒了一堆糖水後,破坏了咖啡的味道,其实该先加奶精才是。但这也是安麒个人的坚持,世界上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该怎么喝咖啡。 总之,第一步已经成功地将客人给留下了。接下来就是在对方打退堂鼓之前,让他产生信赖感,将工作交给他们——等於口袋进帐。 观察著眼前的男人,安麒迅速地在心中归纳出几点结论—— 一、他是个公务员。 而且不是老师或户政事务所人员之类的,应该是更具有一点菁英气质的,好比在什么财政、经济部,不不,说不定是司法系统的人。因为他挑选的是保守性质的单排扣西装,颜色又是正统的蓝色,且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这年头会这么穿的人,多半不是律师就是会计师,可是以他开的那辆车的等级来说,似乎收入也没那么高,剩下的就只能推论他是高级公务员而已。 二、他未婚。 这点看似不重要,其实不然。假使客人有妻子,而他前来委托的时候又隐瞒著妻子的话,那未来请款时可能会有问题。不过至少现在不必担心这一点。 三、他想必有定期上健身房,要不然不会保持这么匀称的体格,而又从这一点可以得知他一定是个律己甚严的人。她敢打赌,这人的记事本中,一定满满地记载著几时几分该做什么事。 唔……虽然不是从未接触过的客人类型,但也算满少见了。 「如何?还不错吧。」 看他喝了一口,安麒故意笑著追问。 「……嗯。」 呵,真是有够没反应的没反应。该不会是因为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而紧张吧?可是看他的神情也不像啊!话说回来,这男人有够没表情的。 不是时下年轻人喜欢要酷的那一种没表情,而是……她没看过年纪轻轻的男人就能拥有如此一双内敛沈稳的眼眸。不管是在困惑中、犹豫中或是先前在反驳她的时候,那双眼眸都控制得极为精准,极少流露出私人情绪。 要是不像安麒这样有高度观察力的人,怕是一点都摸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情绪起伏,而觉得此人冷静得可怕也不一定。 枉费一张脸生得这么有男子气概,要是多一点亲切的微笑,一定会有许多女人倒追的……唔,但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除非这家伙的「困难」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或结婚对象。 「那么,您是从哪里得知万事通事务所的?有人介绍吗?」差不多可以进入主题了,安麒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後面,那儿放著一些服务项目的概要介绍和价目表,可以给初次光顾的客人一点概念。 「端木扬介绍我来的。」 「端……」安麒嘴巴张大,她眨眨眼睛,不信地指著他说:「你是端木的朋友吗?」 「我不能『是』吗?」他反问。 「啊,抱歉,我反应过度了,真是失态。」讪笑著,安麒慌张地重整自己的表情。吓死她了,「端木扬」三个字可意味著最好与最糟糕的客户。那家伙给的差事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唯一可慰藉的就是他很大方、付帐又爽快。 见识过端木的「朋友」是哪些样子的她,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个公务员也在他的朋友圈中。 「呵呵,原来是端木先生的朋友。没问题,端木先生是我们的熟客,他介绍来的客人,我们一样大大欢迎。」不过这家伙应该不会同端木一样,是个麻烦制造者吧?想起上回端木拜托他们办的那件事,安麒不由得在心中吐舌。 「不。仔细考虑後,我还是决定不麻烦贵事务所了。」男人起身说。 「咦?」 「我想是端木误会我的意思了。恕我直言,贵事务所似乎不是什么合法经营的公司,我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交给来路不明又非法经营的业者。」他微微点头致歉後便朝门口走去。 「慢……」 「我们可不是什么非法经营的地下事务所喔,这位先生。」抢在安麒出声阻止前,傅迪渥,也是这间事务所的另一位(亦是唯一的一位)员工兼合夥人,大剌剌地挡在门口处说道。 「要看一下我们的营业登记证吗?」迪渥朝男人笑了笑。 「也要请您恕我这么说,这位急性子的客人,如果您所委托的是什么不合法的事,不等您来拒绝我们,我们便会先拒绝了。您似乎同样对我们有所误会呢。其实『万事通』是服务业,专门代客人处理不方便处理的事。好比代客溜狗到代客赴约等等。服务内容虽然不限,但涉及什么非法的……不管毒品、枪枝、杀人、放火,这种事我们也绝不会接的。」 喘口气後,安麒提出疑问说:「我倒好奇介绍您来的端木先生出发点何在?他应该是在了解您的困扰之後,才会介绍您来我们这里吧?也就是说他认为只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而别人做不到,不是吗?」 这句话一语道中狄鹏心中的犹豫。 当然,去找私家侦探并非什么难事,但狄鹏就是无法放心……弟弟的离家出走、家族的丑闻,到头来会不会被人当成把柄,反而牵制了自己检察宫的身分或是成为被要胁的题材。 目前台湾多数的徵信社,或多或少会涉及到使用一些非法手段办事,要是有人乘机在这一点上大作文章,寻找弟弟的事反而会成为他的致命伤。然而,他也不可能放下忙碌的工作,亲自去找寻弟弟的下落啊! 只是委托他们找人的话,没有必要透露自己的身家背景,只要这个什么万事通 事务所的人不知道他是检察官,也不怕事後的威胁……就这一点而言,端木介绍他来这儿,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狄鹏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青年与身後的女子,说道:「那么,傅小姐,你们有过寻人的经验吗?」 「别说寻人了,寻猫、寻狗也不只一次,而且保证找到为止。」女子迅速地说著。「这位是我弟弟,傅迪渥。迪渥,这位是……啊,还没请教客人尊姓大名呢?」 「敝姓桑,桑叶的桑。」应该没有必要使用假名,至於身分就随便说是上班族好了,能不回答的就不去回答。狄鹏飞快地在脑海中编撰好一切,除了弟弟的部分外,其余的就虚应故事一番。 「那么您要寻找的人是?」 「我弟弟。」 狄鹏取出放在西装内袋中的皮夹,抽出了两张照片,将它放在桌上说:「左边这个是我弟弟桑狄鸿,原本是南部z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原本?」博安麒拿起相片端详著说:「喔,很清秀的弟弟,和你这位满脸严肃的哥哥有点不像呢。」 「弟弟长得像母亲,我则长得像父亲。」因为她一脸怀疑的样子,狄鹏不得不作解释,然後说:「他已经在今年五月休学了。」 「跷家少年啊?思……现在这种案件不少呢!我们也接过父母要求,把他们泡在网咖的女儿找回来,并且想办法让他们的女儿戒掉上网咖的习惯。」傅安麒将狄鸿的照片交给身後的弟弟,接著又拿起另一张说:「那这一位又是谁呢?」 傅安麒久久不见回音,便抬起头看著他。 狄鹏无奈地叹息说:「我弟弟离家出走的『主因』。我怀疑弟弟是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下落不明。」 ☆☆☆ 「你觉得呢?迪渥。」 送走桑狄鹏後,安麒两脚跷在办公桌上,指尖敲打著桌上的照片,询问著弟弟的意见。 「应该不是很困难的案件吧!」从冰箱中取出那壶只剩一半的咖啡,迪渥皱了皱眉头,闷不吭声地将它倒进杯子里说。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说……那个家伙肯定没有说实话吧!」安麒就不信自己的眼光会出错,他说自己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以他不出三十的年纪看来,能开那种车的除非是从事业务工作,况且,她可没看过业务员的穿著像他那么朴素的呢! 「怎么说?」 「你难道真认为他是什么上班族?」 一耸肩,迪渥喝了一口冰的黑咖啡说:「他的身分背景不是重点吧?只要我们把人找回来,他把钱付给我们,管他是上班族还下班族,我都无所谓。」 「-,有够没想像力的。」旋了一圈,将脚放下,安麒双眼闪闪发亮地说:「我敢打赌,端木扬认识的朋友,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背後一定还有什么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姊,不要发挥你过度的好奇心。我们是负责帮人解决困难,而非找人麻烦的,还记得吗?再说,你以前从未这么好奇顾客的身分,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迪渥歪著头,不解地问道。 「嗯……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有哪一点……」 抓抓头,安麒乖乖放弃那个问题,重新拿起两张照片说:「同性恋人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干么那么老古板,硬要拆散他们呢?逼得这两个少年走投无路,难道就是为了他们好?真不懂他们的家人在想什么。」 双手一摊,迪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怎么样,我们分头进行吗?你去找姓狄的,我去找这位张姓少年的家人谈一谈,看看有没有线索。」 「不。我想这案子你暂时别出手会比较好。」 「为什么?」 「你也是男人啊!」安麒放下照片,理所当然地叫道。 迪渥眉一皱、眼一瞪。「喂喂,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这两个孩子怎样?」 「笨,当然不是,你姊姊我很清楚你是个不可救药的异性恋者。反过来说,我也不是怕这两个男孩会对你有好感。我可不是自吹自擂,在这方面我毫无偏见。你好歹也用点脑筋,当这两家人正为了儿子们的性向苦恼之际,又出现一个帅哥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他们可能告诉你任何事吗?」 安麒将照片收入她的百宝包包中,交代说:「等我有进一步的消息後再说吧。你就先把事务所打扫一下,这里都乱得没有天理了。」 「也不想想都是谁,吃了一半的东西、看了一半的东西,随手就丢。」迪渥小声地嘀咕著。 「我都听见了!」站在门口的安麒手放在门把上,嫣然一笑地说。「你要是有空抱怨,不如动动你的手如何?我出去工作了,你也快点工作吧!仆人。」 砰,门轻快地关上。 第二章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可是……」 仰望著这栋看起来该被拆除的陈旧建筑物,真让人怀疑在九二一地震中,这栋建筑物怎么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来?而爬满了长春藤的墙壁上,处处斑驳的水泥底下还暴露出几块红砖。 一共四层的建筑物,底下一楼共用的大门处只剩下一个楼梯入口,连铁门都没有,真让人怀疑是什么样的人会挑这种地方作事务所?一般而言,为了吸引客人,不都该讲究一下门面吗? 挑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陋巷隐居,开这间事务所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片,桑狄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恶友将纸片交给他时的情景…… 「简单地说,你就是想找到他,带他回家,却又不想惊动警察或媒体就对了。不过你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一桩绑架案呢?阿狄,可别忘了你吃检察官这行饭,无形中会制造不少敌人。」 看恶友检视著手边刚到货的一批名画,桑狄鹏对美术方面是一窍不通,充其量只知道梵谷和莫内这种普通人都该知道的名画家。可是他不需要常识也敢断言,此刻摊呈在桌面上的泼墨山水画,是出於名家之手的昂贵真迹。 不过,他不会也不想开口问这幅画价值多少,一来他怕听见什么令人晕倒的天文数字,二来他更怕知道这幅画的来源。认识端木扬多年,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断定此人是该被捉进监狱关他个一百年,也绝对不可放出来的危险生物,抑或是该受推荐为十大青年企业家楷模,接受国家表扬。 他们认识在大学时代。 端木扬在国外接受教育,但念大学时有一年的时间以交换学生的身分回到台湾,那时因缘际会同选了一门国际法课程的他们,因为完成小组报告的作业而熟识起来。之後端木扬回母校继续念他的经济学位,本以为这段友谊也告一段落,不料过没多久,顶著经济与商管双硕士的端木扬回到台湾接管家业,两人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说是「交集」,也不过是隔几个月见面、吃饭的交情,以端木扬的交游广阔,桑狄鹏始终认为两人顶多是普通朋友,不过这回遇上的麻烦,在他所认识的朋友里面,唯一有办法帮上忙的,也就只有端木扬了。 以前在念大学时,他最佩服端木扬的本领就是……不管对方来自社会哪种阶层,从贩夫走卒到上流社会的好人家子弟,只要端木有心,他就能够和对方结为朋友。在他周遭永远有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朋友。 和自己正成反比。 桑狄鹏从小就清楚自己该走的路,有著一位以清廉公正闻名的法官父亲为楷模,加上家族中的人多半也都靠法律吃饭,他从很久以前就晓得自己也会选择同样的行业,所以选择晋身司法界最标准的检察宫之路,他唯一的交友原则就是宁缺毋滥,挑选同样背景单纯的朋友,舍弃过多的人情包袱,是作一位好检察官该有的觉悟。 「好友到用时方恨少」,这一回他可体会到这种切身之痛了。想不到他翻逼了所有朋友名单(虽然少得可怜),唯一能找到的求助对象竟只有端木扬这个人。 「可能性很低。狄鸿他会不见的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回答著,桑狄鹏苦笑地说。「因为他失踪的前一天,还为了那个『理由』而和我父亲大吵一架呢!」 「喔……那是个不太方便说出口的理由喽?」将画轴收起,端木扬好奇地扬起一道眉。 「与其说是不方便,不如说是家丑吧!」 深叹一口气,桑狄鹏也没想到自己弟弟竟会愚蠢地向个性一丝不苟又不知变通的法官父亲「出柜」—— 「那个笨蛋自从去南部的一所高中住宿念书後,大半年不曾回来过,想不到今年放春假回家时,竟带著一个男孩子,还告诉我父亲说他们两人正在交往,并坦承他是个同性恋。」当时也在场的桑狄鹏,以为自己有了幻听,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自幼乖巧的狄鸿,会是那种喜欢上同性的变态,男人和男人恋爱——有病。 「呵呵,想必桑伯父非常难以接受这件事。」 「这一点都不是可笑的事,你没看见当时的场面,即使是面对连续杀人犯,我父亲都不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咆哮著要打断我弟弟的腿,好让他不到外面去丢人现眼。当然那位陪我弟弟一起回来的男孩,也被当场撵出去了。」混乱的场面中,狄鹏尽全力能保住的,也就只有弟弟的那条小命而已。 「之後,你弟弟就上演失踪记?」 「不。真正大吵一架是因为我父亲不顾弟弟的意愿,未曾告知狄鸿就代他向学校办理休学,并且威胁弟弟的那位『朋友』,说他要是继续纠缠弟弟不放,将会自毁前程,搞得对方也在那间学校待不下去。结果不必说,狄鸿气炸了,回家和父亲理论时,两人大吵大闹,最後冲出家门後便再没有和我们联络。」 简单说完後,桑狄鹏皱著眉头说:「虽然我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去管他,让他自生自灭。但狄鸿毕竟只是高中生,还未满十八岁,这样一个学业都没有完成的中辍生,能找什么样的工作来生活?我还是不能放著他不管。」 点点头,端木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後,一弹指说:「既然不是绑架案,事情就容易多了。我想我可以介绍一个好地方给你,你去那里应该可以得到帮助。」 「什么地方?」 端木扬掏出一张名片,抛给他说:「有时候我也会有自己不便出面处理的事,这时我总是去拜托他们。那对姊弟或许有点怪,但他们办事的效率绝对是一流的。相信我,他们一定会有办法帮你找回小鸿,并且将他劝回家的。」 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张设计简单,印著一黑一白的羽翼符号的名片,以及「万事通事务所」的字样,狄鹏姑且将它收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找到的,竟是这样的地方,不消说,桑狄鹏的心中满失望的。端木说这个事务所会帮他从困境中解脱,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需要从「困境」中被拯救的,该是这间事务所本身吧? 「要在台北找到一栋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公寓不难,但要找到像这么破破烂烂的,恐怕还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呢。」喃喃自语著,桑狄鹏尚未下定决心是否要上去,光是要踩上那看似摇摇欲坠的楼梯,就需要一些勇气。 「还是回头技巧地婉拒端木的好意,改请他介绍可靠的私家侦探吧!别的不说,光是取名为『万事通』就够让人怀疑这里正不正派了。又不是通厕所马桶,还有包通不包通的吗?」 这么一想,他终於下定决心的转身,举步走回爱车旁边。 「叭」!「叭叭」!「叭叭叭——」! 窄巷中的汽车喇叭声还不是普通的-耳,台湾就是有些没水准的驾驶,难道不明白在住宅区中按鸣喇叭是不道德的行为吗?以这种音量,要是在半夜,准会收到一张环保局的噪音公害罚单。 皱著眉头走到巷口,就让他好好拜见一下这个没常识的家伙长什么样子—— 「喂,老兄,这辆车是你的吧?你嘛行行好,看一下左、右行不行?上头不是写了很大的字——『禁止停车』!居然把这么大一辆车停在单行道的入口,你识字不识字?」 迎面看见的,就是被堵在自己车後的红色迷你奥斯汀车主。戴著一副夸张的太阳眼镜,将半张脸都遮住,女车主一边按著喇叭,一边不耐烦地骂道:「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台湾的交通才会乱糟糟的,没水准。」 想不到方才自己暗骂对方的话,此刻竟会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桑狄鹏愕然地一愣,但接著便说:「这位小姐,恕我纠正你的话,一来这条巷子是死巷,里面已经是尽头了,称不上什么单行道。二来你说这里禁止停车,但我并没有看到任何标示牌或地上的红线。以上两点都可证明我停车在此并无不妥。当然,我承认自己没有考虑到其他用路人的方便,碍到你的路,我道歉。然而,您不也该反省一下自己在住宅区中猛按喇叭的行为,是否也对左邻右舍构成困扰呢?」 「……」 对方嘟起了嘴沈默下来,隔著太阳眼镜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桑狄鹏当她是「正在反省」,决定不再计较的掏出了车钥匙,他不是来惹是生非的,所以早早离去是最上策。 「喂,你等等。」 狄鹏才把车钥匙插进车门,便听见「喀哒」一声,那辆迷你奥斯汀的女车主已经推开车门下车,并朝他走过来说:「谁说这里没有标志的?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好不好?你过来,看,这条不是禁止停车的黄线是什么?」 顺著涂著五颜六色蔻丹的指尖,狄鹏看到的是一条颜色已经快和地面的沥青同色的双黄线。要不是有她指点,狄鹏压根儿看不出它原来是一条线。 「另外,你说这里是住宅区?错。这里是标准的住商混合区,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地政机关查。再顺便告诉你一点,从这条巷子进去,你放眼望去的屋子里头,没有一间住人,除了我以外。」 女子双手抱胸,站定在他面前之後,狄鹏才注意到她的身高远远超过一般女子,起码有一七○以上,视线高度和自己相差不多。过去因为自己一八五的身高,和女孩子说话时,总会不自觉的降下个几公分,能遇见和他「平行」相对的女子,还真是少见。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女子勾起一边唇角说。 「什么?」并非对她问的问题有兴趣,而是狄鹏忘了她刚刚滔滔不绝的,究竟讲了些什么。 可是女子当然不知道这一点,她唇角漾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摘下太阳眼镜说道:「因为这里所有的破旧楼房都是属於我的,就连你脚下踩的这条巷子也属於我。」 那是张教人连移转开视线都舍不得的美丽脸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审美观,基本上问过一百个人,大约就会有一百种对美的看法,可是眼前的女子有一张「典型」的美貌,那不是具有争议性的,或者是哪里需要被挑剔的,而是在乍看到的瞬间,所有人都会心服口服的说:「好一个美人儿。」 不论眉毛的粗细,恰如其分的高挺鼻子,浑圆而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丰满红润的菱唇——这些拆开来看是完美,合起来也是完美的端整五官,在白皙的肤色衬底下,全组合在一张巴掌大的脸蛋上。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吸引人们目光的地方,真正扣动人心的是……仿佛随时都会上扬的唇线,盈盈而闪烁著巧智的目光,盛载於那双拥有著坚定意志的灵魂之窗中,一抹难以言语形容的独特气质,和穿透人心的神韵。 像只灵巧的俄罗斯蓝猫一样。 狄鹏联想起那种只在图片中看过,拥有著高贵血统的银灰毛、神秘的蓝眼,静谧中却给人一种动态之美的典雅生物。 这个女人很像俄罗斯蓝猫,纵使她没有蓝色的双眼,更没有一身银灰的毛,但两者的印象却重叠在一起。 「也就是说,除非你迷路闯进这条巷子,不然……就是有困难需要上门求助吧?这位先生。」 与先前的凶悍态度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嫣然一笑地伸手说:「万事通事务所,傅安麒,很乐意为您效劳。」 ☆☆☆ 「请随意坐,不必客气。您喜欢喝什么?咖啡、茶、可乐?」 招呼著犹在困惑中的客人,安麒走到开放式的厨房,打开冰箱,先替自己拿了瓶冰凉的运动饮料。 「不必麻烦,我马上就……」男人一副想离开的样于。 「冰咖啡行不行?这是我弟弟泡好放在冰箱中的。他可小器了,平常连碰都不让我碰,说什么这是用多好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哈,但真要我说,好的咖啡就该喝热的,像这样冰起来根本就是旁门左道,完全失去了咖啡的原味。」哇啦啦地说了一大串,她并不期待著对方的回应,但还是取出了咖啡壶。 不久,她捧著放置运动饮料和冰咖啡的小餐盘,走到男人的面前坐下。「这里是糖水和奶精,请自己加吧!」 他摇头说:「不,我……」 「你该不会不喜欢咖啡吧?」安麒装出失望貌。 「不,我……喜欢。」男人被她的装傻给打败了,端起咖啡杯,拿起奶精将它倒进杯中。 合格。安麒观察著,普通人都搞不清楚该先加哪一种,结果胡乱地倒了一堆糖水後,破坏了咖啡的味道,其实该先加奶精才是。但这也是安麒个人的坚持,世界上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该怎么喝咖啡。 总之,第一步已经成功地将客人给留下了。接下来就是在对方打退堂鼓之前,让他产生信赖感,将工作交给他们——等於口袋进帐。 观察著眼前的男人,安麒迅速地在心中归纳出几点结论—— 一、他是个公务员。 而且不是老师或户政事务所人员之类的,应该是更具有一点菁英气质的,好比在什么财政、经济部,不不,说不定是司法系统的人。因为他挑选的是保守性质的单排扣西装,颜色又是正统的蓝色,且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这年头会这么穿的人,多半不是律师就是会计师,可是以他开的那辆车的等级来说,似乎收入也没那么高,剩下的就只能推论他是高级公务员而已。 二、他未婚。 这点看似不重要,其实不然。假使客人有妻子,而他前来委托的时候又隐瞒著妻子的话,那未来请款时可能会有问题。不过至少现在不必担心这一点。 三、他想必有定期上健身房,要不然不会保持这么匀称的体格,而又从这一点可以得知他一定是个律己甚严的人。她敢打赌,这人的记事本中,一定满满地记载著几时几分该做什么事。 唔……虽然不是从未接触过的客人类型,但也算满少见了。 「如何?还不错吧。」 看他喝了一口,安麒故意笑著追问。 「……嗯。」 呵,真是有够没反应的没反应。该不会是因为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而紧张吧?可是看他的神情也不像啊!话说回来,这男人有够没表情的。 不是时下年轻人喜欢要酷的那一种没表情,而是……她没看过年纪轻轻的男人就能拥有如此一双内敛沈稳的眼眸。不管是在困惑中、犹豫中或是先前在反驳她的时候,那双眼眸都控制得极为精准,极少流露出私人情绪。 要是不像安麒这样有高度观察力的人,怕是一点都摸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情绪起伏,而觉得此人冷静得可怕也不一定。 枉费一张脸生得这么有男子气概,要是多一点亲切的微笑,一定会有许多女人倒追的……唔,但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除非这家伙的「困难」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或结婚对象。 「那么,您是从哪里得知万事通事务所的?有人介绍吗?」差不多可以进入主题了,安麒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後面,那儿放著一些服务项目的概要介绍和价目表,可以给初次光顾的客人一点概念。 「端木扬介绍我来的。」 「端……」安麒嘴巴张大,她眨眨眼睛,不信地指著他说:「你是端木的朋友吗?」 「我不能『是』吗?」他反问。 「啊,抱歉,我反应过度了,真是失态。」讪笑著,安麒慌张地重整自己的表情。吓死她了,「端木扬」三个字可意味著最好与最糟糕的客户。那家伙给的差事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唯一可慰藉的就是他很大方、付帐又爽快。 见识过端木的「朋友」是哪些样子的她,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个公务员也在他的朋友圈中。 「呵呵,原来是端木先生的朋友。没问题,端木先生是我们的熟客,他介绍来的客人,我们一样大大欢迎。」不过这家伙应该不会同端木一样,是个麻烦制造者吧?想起上回端木拜托他们办的那件事,安麒不由得在心中吐舌。 「不。仔细考虑後,我还是决定不麻烦贵事务所了。」男人起身说。 「咦?」 「我想是端木误会我的意思了。恕我直言,贵事务所似乎不是什么合法经营的公司,我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交给来路不明又非法经营的业者。」他微微点头致歉後便朝门口走去。 「慢……」 「我们可不是什么非法经营的地下事务所喔,这位先生。」抢在安麒出声阻止前,傅迪渥,也是这间事务所的另一位(亦是唯一的一位)员工兼合夥人,大剌剌地挡在门口处说道。 「要看一下我们的营业登记证吗?」迪渥朝男人笑了笑。 「也要请您恕我这么说,这位急性子的客人,如果您所委托的是什么不合法的事,不等您来拒绝我们,我们便会先拒绝了。您似乎同样对我们有所误会呢。其实『万事通』是服务业,专门代客人处理不方便处理的事。好比代客溜狗到代客赴约等等。服务内容虽然不限,但涉及什么非法的……不管毒品、枪枝、杀人、放火,这种事我们也绝不会接的。」 喘口气後,安麒提出疑问说:「我倒好奇介绍您来的端木先生出发点何在?他应该是在了解您的困扰之後,才会介绍您来我们这里吧?也就是说他认为只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而别人做不到,不是吗?」 这句话一语道中狄鹏心中的犹豫。 当然,去找私家侦探并非什么难事,但狄鹏就是无法放心……弟弟的离家出走、家族的丑闻,到头来会不会被人当成把柄,反而牵制了自己检察宫的身分或是成为被要胁的题材。 目前台湾多数的徵信社,或多或少会涉及到使用一些非法手段办事,要是有人乘机在这一点上大作文章,寻找弟弟的事反而会成为他的致命伤。然而,他也不可能放下忙碌的工作,亲自去找寻弟弟的下落啊! 只是委托他们找人的话,没有必要透露自己的身家背景,只要这个什么万事通 事务所的人不知道他是检察官,也不怕事後的威胁……就这一点而言,端木介绍他来这儿,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狄鹏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青年与身後的女子,说道:「那么,傅小姐,你们有过寻人的经验吗?」 「别说寻人了,寻猫、寻狗也不只一次,而且保证找到为止。」女子迅速地说著。「这位是我弟弟,傅迪渥。迪渥,这位是……啊,还没请教客人尊姓大名呢?」 「敝姓桑,桑叶的桑。」应该没有必要使用假名,至於身分就随便说是上班族好了,能不回答的就不去回答。狄鹏飞快地在脑海中编撰好一切,除了弟弟的部分外,其余的就虚应故事一番。 「那么您要寻找的人是?」 「我弟弟。」 狄鹏取出放在西装内袋中的皮夹,抽出了两张照片,将它放在桌上说:「左边这个是我弟弟桑狄鸿,原本是南部z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原本?」博安麒拿起相片端详著说:「喔,很清秀的弟弟,和你这位满脸严肃的哥哥有点不像呢。」 「弟弟长得像母亲,我则长得像父亲。」因为她一脸怀疑的样子,狄鹏不得不作解释,然後说:「他已经在今年五月休学了。」 「跷家少年啊?思……现在这种案件不少呢!我们也接过父母要求,把他们泡在网咖的女儿找回来,并且想办法让他们的女儿戒掉上网咖的习惯。」傅安麒将狄鸿的照片交给身後的弟弟,接著又拿起另一张说:「那这一位又是谁呢?」 傅安麒久久不见回音,便抬起头看著他。 狄鹏无奈地叹息说:「我弟弟离家出走的『主因』。我怀疑弟弟是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下落不明。」 ☆☆☆ 「你觉得呢?迪渥。」 送走桑狄鹏後,安麒两脚跷在办公桌上,指尖敲打著桌上的照片,询问著弟弟的意见。 「应该不是很困难的案件吧!」从冰箱中取出那壶只剩一半的咖啡,迪渥皱了皱眉头,闷不吭声地将它倒进杯子里说。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说……那个家伙肯定没有说实话吧!」安麒就不信自己的眼光会出错,他说自己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以他不出三十的年纪看来,能开那种车的除非是从事业务工作,况且,她可没看过业务员的穿著像他那么朴素的呢! 「怎么说?」 「你难道真认为他是什么上班族?」 一耸肩,迪渥喝了一口冰的黑咖啡说:「他的身分背景不是重点吧?只要我们把人找回来,他把钱付给我们,管他是上班族还下班族,我都无所谓。」 「-,有够没想像力的。」旋了一圈,将脚放下,安麒双眼闪闪发亮地说:「我敢打赌,端木扬认识的朋友,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背後一定还有什么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姊,不要发挥你过度的好奇心。我们是负责帮人解决困难,而非找人麻烦的,还记得吗?再说,你以前从未这么好奇顾客的身分,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迪渥歪著头,不解地问道。 「嗯……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有哪一点……」 抓抓头,安麒乖乖放弃那个问题,重新拿起两张照片说:「同性恋人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干么那么老古板,硬要拆散他们呢?逼得这两个少年走投无路,难道就是为了他们好?真不懂他们的家人在想什么。」 双手一摊,迪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怎么样,我们分头进行吗?你去找姓狄的,我去找这位张姓少年的家人谈一谈,看看有没有线索。」 「不。我想这案子你暂时别出手会比较好。」 「为什么?」 「你也是男人啊!」安麒放下照片,理所当然地叫道。 迪渥眉一皱、眼一瞪。「喂喂,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这两个孩子怎样?」 「笨,当然不是,你姊姊我很清楚你是个不可救药的异性恋者。反过来说,我也不是怕这两个男孩会对你有好感。我可不是自吹自擂,在这方面我毫无偏见。你好歹也用点脑筋,当这两家人正为了儿子们的性向苦恼之际,又出现一个帅哥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他们可能告诉你任何事吗?」 安麒将照片收入她的百宝包包中,交代说:「等我有进一步的消息後再说吧。你就先把事务所打扫一下,这里都乱得没有天理了。」 「也不想想都是谁,吃了一半的东西、看了一半的东西,随手就丢。」迪渥小声地嘀咕著。 「我都听见了!」站在门口的安麒手放在门把上,嫣然一笑地说。「你要是有空抱怨,不如动动你的手如何?我出去工作了,你也快点工作吧!仆人。」 砰,门轻快地关上。 第三章 下班後,他直奔万事通事务所,步上四楼的办公室,猛按门铃。 「桑先生,是你啊,请进。」刚来应门的是傅迪渥。 「傅安麒人呢?」省却客套话的狄鹏,站在门外劈头说道。「我找她。」 歪歪脖子,端整的脸以困惑的神情说:「老姊没回家啊!她下午打了通电话进来,交代这两天为了处理您的事情,将不会回家……奇怪,她没和您联络吗?」 这该不会又是她的新花样?狄鹏揣测著傅迪渥骗他的机率,说不定她人就窝在屋子里,只是不肯出来面对他…… 「您可以进来坐坐,就会知道我所言不假。」 姊弟俩都一样,很懂得察言观色。对方会这么有恃无恐,应该不是说谎,屋子里九成九找不到傅安麒的人影。 「不了,你应该有方法可以联络到她吧!」 「当然,我有她行动电话的号码。您要进来等我打电话给她吗?」 「只要把号码给我就行了。」 「好,请等一下。」 ☆☆☆ 坐在车上,狄鹏拨著号码,不耐烦地等著对方将电话接起——一连响了十几声後,好不容易传来一句声音甜美的应答。「喂?」 「你人在哪里?」 「哇,这是老公的查劲电话吗?抱歉,您一定拨错了,我可还没结婚。」 「我是桑狄鹏。你人在哪里?」 「唉呀呀,我真是失礼了,原来是我们不苟言笑的神秘顾客,桑先生。这么急著找我,您已经想通了吗?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您是那种冥顽不灵,绝对不可能想通的人呢!」 「你人到底在哪里?」电话彼端不时传来阵阵吵闹的声音,煽动人心的焦躁到顶点,他第三次问,口气已经濒临界线。 「怎么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不能让你知道我人在什么地方,否则会有极大的不幸降临在我身上?」夹杂著笑声,她回道。 「那么你的第六感有没有告诉你,还想要我付帐的话,最好现在、立刻、即时告诉我你人在哪里?」 「……」电话彼端沈默了片刻,然後说:「桑先生,以不付帐来威胁我,似乎有失公平。」 「这不是威胁。而且真要说的话,这不是有失公平,是卑鄙。」和凶恶的人犯、狡猾的证人勾心斗角,辛苦工作一整天,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和傅安麒舌战,他只想快点解决一切。 「呼」地沈重吐了口气後,她再度出声。「好吧,你要来就来吧!我人在xx街xx巷x号的地下室。」 嘟嘟嘟……电话彼方已经传来断讯的声音。 仗著自己过人的听力与记忆力,虽然只听了一遍,但狄鹏转动钥匙发动车子,预备在二十分钟内到达她所说的地方,接著顶多再花个三十分钟,就可以从她口中问出狄鸿的下落了。 在不起眼的闹区小巷中,他找到了她所说的地点,看见一个窄小的楼梯口,步下大约五、六个台阶後,迎面矗立著一扇相当诡异的深黑色玻璃门,一踏上脚垫,门便静悄悄地滑开。 单纯的黑、白色装潢,吧-里有两位酒保,里面还有十来位客人,而狄鹏一眼就看到坐在酒吧中央的圆形沙发中,被三、四个男人左右包围的她——想要不看到她也难,因为那是店内最吵杂的角落,不时传出笑声与说话声,气氛正high。 板著脸,他越过吧-直接走向傅安麒。 「哟,你怎么这么快?从事务所到这边,起码要花上三十分钟的车程吧?啊哈,闯红灯可不是善良市民该有的行为喔!」举起见底的啤酒杯,她对酒保喊著。「帅哥,再给我来一杯一样的,顺便也给这位先生来杯……阿狄,你-啤酒吧?」 阿狄?他可不记得何时和她已经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给我狄鸿的地址。」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著她,冷冷地说。 「不要。」 她也回得乾脆,还转头向身旁的男人们说:「就是他,他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位极力反对自己亲弟弟的爱情,还坚持要当绊脚石的狠心哥哥。」 「喔,原来如此。」坐在最旁边,也是最靠近狄鹏的男人,以兴味盎然的口气说。「那……要不要老哥哥我给他上一门课,保证他会彻底改变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呵呵呵。」 「讨厌,大小通吃的饿鬼张,你抢走我的话了。要上课,当然是由我来最好,像你,只会把人吓跑。难得有这么高又觊的帅哥出现,你少暴殄天物了。」在安麒身旁的男人拍拍沙发说:「来来,坐嘛,坐下来聊。」 这时,狄鹏才领悟到这是什么样的地方,而这些人又都是……刚刚气昏了头,根本没有仔细注意,不然他应该早发现了,这间酒吧中只有男客,而且当他进来後就有不少「特别」的目光投递到他身上。然而,现在才发现可说是为时已晚。 傅安麒!你好大的胆子,竟叫我到这种妖魔鬼怪的巢穴来!他以控诉的愤怒眼神,无言地瞪著她。 定你自己坚持要来的,我什么也没有做啊。她则用无辜的眼神,无声地蠕动著双唇回答。 可恶,他真是失策了。 「请跟我到外面去,傅小姐。」勉强保住一丝绅士风度,用了个「请」字。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谈吧!」不只她,就连身旁的人也都有志一同地望著他,显然是站在她那边,准备为她两肋插刀。 「这种地方,不能谈。」他蹙起两道峻眉。 「为什么?」勾起一边的唇角,她莹亮的眸子闪闪地问道。「因为家丑不得外扬?或是你不想留在这个『这种人』聚集的场所谈论呢?你所介意的是自己的颜面或是意识型态无法和这儿的人同调?」 「我不是来这里讨论『我』的看法的。只要你把狄鸿的下落说出来就行了。」眼睛不与其他人接触,他一心只想尽快解决,快速离开此地。 「就连我为何在此,你问都不问一声,还谈什么对弟弟的关心呢?」叹息著,她接过酒保送上来的两杯啤酒,抬头向酒保说了声谢。 酒保回了句「不客气」,接著说:「我看你就别太欺负他了。安麒,你必须了解,这社会上有一小部分的人,是永远不会改变他们对我们这类人的看法的。病毒、败类、变态,这种骂人的话我们也早就听习惯了。」 狄鹏知道对方口气中并无讽刺,但仍有些许的尴尬。 「这位小哥,我们有隐密的小包厢,你不妨和安麒去那边谈吧,我保证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的。安麒,去吧!别忘了『呷紧弄破碗』,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对她使个眼神之後,酒保笑著离开。 「没办法,那我们就去包厢谈吧!」拍拍屁股,她从沙发上起身。「跟我来。」 ☆☆☆ 一进入包厢,安麒便取出放在随身包包中的一只小型录放音机,说道:「我说和你弟弟谈过,绝对不是诓你的。本来我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拿给你听,至少在你改变脑子里的成见之前。不过,再怎么觉得你对弟弟的态度没情理,我也不能否认你对弟弟的关心是千真万确的,哪怕这种关心近似於揠苗助长。」 按下放音键,她说:「我希望你听了之後,能多一分体谅就好。」 狄鹏压根儿就对她与狄鸿谈话的内容没兴趣,他才不关心狄鸿是如何步上变态之路的,他只想见他走回正轨。 录音带的开头是一段杂音,然後听到—— 『我受你哥哥之托来找你,他很担心你的情况,希望能带你回去。』 『请你转达哥哥,我一切都好,不过我不会再回傅家去了。我不想……再听到爸爸骂我是人妖,也不想看到妈妈哭著要我清醒。哥哥当时一句话也没说,但我也很清楚,哥哥对我是失望的。既然我回去只会让大家伤心难过,不如不要回去。』 这的的确确是狄鸿的声音,不论语气、音调,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弟弟,但又有点不同……或许是他没听过狄鸿以成熟而接近大人的口吻说话吧!上次他们哥儿俩谈心是何时?国中毕业?还是更早之前? 当他读了高中之後,他们就不再像过去一样无所不谈了。 『你不觉得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吗?』 『逃避?』 录音机里的弟弟沙哑地笑了。『安麒小姐,我这辈子从进入青春期後才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性倾向,逃避自己的真面目……当我发觉能令自己亢奋的对象竟是同性的朋友时,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吗?我爬到自家的屋顶,心想从那里跳下去,将自己砸成一块肉饼不知有多好。』 自杀?!狄鸿竟然曾经想过要自杀?这个笨蛋! 录音机沈默的空转两圈之後,狄鸿才又开口说:『我羞耻得无以复加,自己责备自己、咒骂自己,甚至痛恨自己而想凌虐、毁灭自己。我是在最保守的家庭长大的,父亲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大男人,他总是灌输著我们兄弟俩何谓男人的担当、男人应为的事,小时候跌倒也总被告知:是个男孩子就不许哭,要自己重新站起来。』 『喔,你们是在父亲的权威下长大的啊?怪不得你哥哥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 『哥哥他是父亲的荣耀。我对哥哥并没有什么成材哥哥与不成材弟弟的情结,哥哥他一直是个无懈可击的好儿子、好哥哥,他总是能轻松地通过父亲严格的考核,永远不让父亲失望。我则是努力再努力,恐惧著哪一天会令父亲失望,而小心翼翼地在课业上、运动上、品行上,力求不出一丝差错地追逐著父亲与哥哥的背影,努力得非常辛苦。』 听到这里,狄鹏回想起小学时代和狄鸿共用书房的那段岁月,弟弟有次月考考了不甚理想的成绩回来,父亲并没有严厉的责骂弟弟,只是要狄鹏指导弟弟考卷的错误处,希望他下次不要犯同样的过失。 那时候弟弟曾不经意地说了声:哥,我好累喔。 他还戳了戳他的头说:这样就嫌累,太没有毅力了。 原来……那一声「累」,包含了多少狄鸿的心声,他竟没有发现。 『纵使如此,在那段日子里,我还是幸福的。以哥哥与父亲为目标,相信勤能补拙的神话。』 自嘲地一笑,狄鸿低哑而小声地说:『若非我发现了自己致命的缺陷,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改过来的天生缺陷——这是死刑的宣判,我那时候就发觉了,要是让哥哥与父亲知道,我是个除了男人外,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同性恋,我在他们眼中永远是不合格的。无论我多努力,都达不到他们为我设下的标准。』 『你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啦!』安麒不赞同的意见,从录放音机中传出。 『领悟到这一点後,我万分恐惧地逃避著自己的性向,决定到死都不让人发觉我的……缺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觉得留在家中的我快要窒息了。』 弟弟沈默了片刻。『明明我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却还要每天、每天地在家人面前伪装我仍旧是我。吃饭、念书、听著父亲谈论工作,听著哥哥讲述学校发生的点滴,伪装得一切都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当时的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拔腿逃出家里。』 狄鹏对这一点倒有印象,进入国中後,弟弟变得沈默寡言而内向。小时候狄鸿不是那样安静的小孩于,曾几何时,他不再看到弟弟真心的开怀大笑…… 『伪装自我是件压力很大的事,何况在最认识自己的家人面前还要伪装。我不够坚强,坚强到足以装一辈子,所以考高中时,我才会选择就读离家很远的高中。』 『在那里,你才得以解放?』 『哪有那么容易,说解放就解放呢?』 苦笑著,狄鸿说:『唉,是发生了许多的事,一时也说不完。不过……唯一能说的就是他找到了我,找到那个被压抑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镇日惶惶不安的我。他将我的胆怯、我的缺憾、我的逞强,所有的我都看在眼里,并且包容一切。未来的一切谁也不敢说,可是现在的我是为了他而活著的,因为他看著我,我不能从他眼前消失。』 『笨蛋!』突然间,录音带放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叫道:『要你少说什么消失、消失的,你听不懂吗?我呀,就算你一辈子不相信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许你再用灰色的想法扼杀自己,懂吗?』 『很抱歉,我就是个性灰暗。』 『还说!』年轻爽朗的陌生男人又说:『安麒小姐,麻烦你转告他的老哥与家人,这家伙是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贝,我抢走了他们的宝贝,非常抱歉,可是我不会归还的。我有义务要守著这个宝贝,以免哪天他又迷失自己,做出伤害自己的蠢事。我现在还未成年,或许讲这些话会让你们觉得我太嚣张、不负责任,但我会坚持到你们能接纳为止。』 『悠,你别闹了,这听起来根本是宣战书。安麒小姐,快按下停止键,要不这家伙不知还要说出什么蠢话!』 『狄鸿,你太过分了,什么叫做蠢话啊,我可是认真……』 「喀嚓——」一声,录音到此中断。 安麒取出录音带,将录放音机收起来,说道:「现在你弟弟和他在南部租房子住,他们都没有放弃学业的打算,两个人一边打工,一边打算接受高中同等学历测验後去考大学。」 狄鹏面无表情地听著,嘲讽地想著:即使要参加大学考试,同样需要家长的背书,他们两个根本还只停留在办家家酒的阶段,才这么几个礼拜,尚未吃够苦头,等到他们体会到现实的严苛後,还能如此「乐观」、「进取」吗? 「你认识自己弟弟一辈子了,你可曾给过他机会,让他对你说出事实?为什么要以性向判断一个人呢?你瞧,在外头那儿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有情感的,没有人是为了和社会作对而选择一条边缘的道路去走,至少你弟弟就不是。」 她伸出手,搭在狄鹏臂上说:「呐,听完这些话,你还能无视狄鸿的心意,想硬将他带回来,强迫他套上你们的价值框框吗?」 「……」 「接纳弟弟的真面目,你们家人的关系,才有修复的可能啊!」她语重心长地再次强调说。 垂下眼眸,狄鹏一颗心重重下沈,悲哀、愤怒、失望,复杂的情绪纠葛在胸口无处可泄,这一切她根本就不明白,偏偏她还以调停者自居,真可笑。 以冰冷的眼眸瞥她一眼,他说:「这一切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麒鼓起双颊,两手插腰地啐道:「死脑筋。」 他冷笑了下。「我无意和一个丝毫不了解我们家人,也仅认识不过几天的人,探讨我该如何和弟弟修复情感这种事。说明白一点,这全是你鸡婆、自以为是的爱管闲事。我根本就不想听狄鸿说这些事,他早就被那家伙的迷汤灌得失去了本性,讲的也全是些废话——」 「啪!」 安麒给了他一个小巴掌,虽然力道不大,但巴掌就是巴掌。 「我……我……」安麒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诧异的脸,最後说:「我不道歉。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行为,可是我不道歉。你听了方才的录音带,怎么还能说出那样不讲道理的话?」 狄鹏转开脸,拒绝正眼瞧她。 「南宫悠是个不亚於你弟弟的优秀学生,他在校内担任风纪,深得学弟与师长信赖,也屡次以他擅长的空手道夺得校际锦标赛的优胜。这样一个正派的好学生,就为了你弟弟而甘愿落到被迫休学,他对你们连句怨言也没有,你们这样对付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不感到可耻吗?」 安麒不管他听或不听,绕到他的面前大声地说:「你们如果真是爱狄鸿,那不管狄鸿变成猫啊、狗啊、树啊,也要一直爱著他才对吧!就因为他长成和你们预期中不一样的人,你们就撤回对他的爱,那这算什么家人啊?」 激动地,她抡起小笔头打在他的胸口上说:「回答我啊!喂,别装作你没有听到。」 他终於受不了,扣住她乱捶乱打的双拳,低咆著说:「够了没有,你又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你真的很莫名其妙,谁拜托你这样涉入我家族里的事,我拜托你们的只有找回我弟弟,没有人要你奉送这些大道理,行吗?」 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他早就已经签好名、盖好章的支票,他丢给她说:「你的酬劳在这里,录音带我拿走,这样于就当我的委托你已经完成了,你可以不必再管闲事了,再见。」 「你——喂,你给我等一下,你听见没有?桑、狄、鹏!」她一路追出了包厢,可是他居然连头也不回,迳自离开了。 安麒哑然地站在酒吧中。 我真是个大笨蛋! 她以两个笔头轮流敲打著自己的脑袋,又因为一时气急而坏事,迪渥老是说她这毛病不改,总有一天会惹出後悔莫及的事端。这回她肯定是搞砸了,在她最想要出一分力的事情上搞砸了啦! 这下子,别说要让狄鸿重回桑家了,我根本足在破坏人家兄弟之情、家庭之爱嘛! 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一切? ☆☆☆ 可恶,坐上车子後,狄鹏用力敲打了一下方向盘。 她以为她是谁,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评断他们兄弟之间的问题? 你们如果真是爱狄鸿,那不管狄鸿变成猫啊、狗啊、树啊,也要一直爱著他才对吧! 乱七八糟地说什么鬼话?问题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才能说得如此轻易,难不成弟弟走上歧途,身为哥哥的他还要为他高兴,为他放鞭炮吗? 就因为他长成和你们预期中不一样的人,你们就撤回对他的爱,那这算什么家人啊? 家人,就因为是家人,因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从小看著他长大,所以才更不能原谅、更不能接受呀!这是最糟糕的背叛、最不该有的背叛!他背叛了全家对他的爱! 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弟弟,绝不能原谅他宁愿选择那个男孩子,也不肯回到家人身边的弟弟。 扭转钥匙,发动引擎,排气管在夜空中咆哮的喷出火花,一如他内心狂暴紊乱的思绪,狄鹏狠狠地一踩油门,奔驰在这个热得令人难受的夏夜中。 随狄鸿爱怎样就怎样好了,他不管了,这个弟弟他也不要了! ☆☆☆ 「有没有觉得这一、两天桑检察官有点可怕?像换了个人似的。」 「咦?你也这么觉得啊?」 「听说前天他训斥了一名新进的警官,那位警官不小心将笔录给遗失了,被桑检骂到哭耶!堂堂一个大男人就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那场面真是……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要不是警官的上司出来说情,我看桑检搞不好会骂到对方痛不欲生喔。」 「这实在不太像平常的桑检。虽然他一直都满严格的,但也不是个连情面都不留,教对方下不了台的人,至少会考虑一下地点与时间。唉,害得我们这些事务官每个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犯错被他给捉到。」 「嘘,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进办公室,狄鹏看著两名站在档案柜前面交头接耳的事务官,问道:「王事务官,我请你找的那个案子资料找得如何了?我记得期限是今天吧?」 「民国八十五年到现在的判例大部分都找到了,可是……」被点名的事务官吞吞吐吐地看著地上。 「可是怎样?」 「有些判例外借,还没有送回来,我已经请对方拷贝一份给我。奇怪了,怎么还没有送过来呢……」 「没送过来就亲自去拿啊!你这样等要等到民国哪一年,等到案子都宣判了吗?」严厉地一讽,狄鹏走向资料室的门口说:「我不想听任何搪塞的藉口,今天结束之前,那些资料最好已经放在我桌上了。」 「是……」 「砰!」资料室的门一关上,两名事务官互相交换了一抹「大难不死」的眼神,再也不敢浪费时间嚼舌根,快速地离开办公室。 像换了个人,是吗? 方才站在门外,他已经把两人的对话部听进耳中。他不是会把家中的事混入公事,因私害公的人,不论狄鸿的事再怎么困扰他,他也有自信不会将这份困扰当成理由,而在工作上偷工减料。 不,相反地,他在工作上加倍投入、要求更高。要是因此招来怨言,他也有心理准备能面对这些风言风语。 他不认为自己犯错,那些跟不上他工作效率的人,才是该检讨的人。 狄鸿的事也一样,他不认为自己是傅安麒口中冥顽不灵的人,假使今天狄鸿犯了什么错被送上法庭,他也会本著检察官的职责将他起诉。家人该做的不是徇私苟且,而是尽力矫正他的错误观念。 以前他是这样走过来的,以後他也会这样走下去,不会更改自己的理念。 「咚!」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档案夹,狄鹏弯下腰去捡起地面上散落的文件时,从自己怀中喀啦地掉出了那卷录音带。 这几天他都随身携带著它,也反覆地听著,可是他还是想不通狄鸿舍弃家人走上歧途的勇气是打哪儿来的?爱,那不过是可笑的费洛蒙造成的幻觉。狄鸿怎么能单凭对方三言两语,就真的对那人深信不疑?他真以为那个叫南宫悠的家伙会爱他一辈子? 没有人比身为检察官的他更了解人是多么狡诈、自私又胆小的动物,在面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为了获得它,又是多么地会利用花言巧语,什么样的言语都能轻易地说出口。 「欺骗他人」这档事,可说自古至今,都不可能在人类本性中消失的「恶」,就算法律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我不懂,驱使著弟弟的「魔」,到底定什么样的一种情? 「嘟噜噜噜——」狄鹏中断了思绪,回过神来接起行动电话。「喂?」 「鹏,我是妈。你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妈竟会打行动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今晚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今晚?」虽然没有约会,但本来他打算留在办公室加班,将几件案子的资料再整理一次。「不能改天吗?」 「其实是……」 就在这时候,狄鹏听见电话彼端有另一个女声插入说:「伯母,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这声音?狄鹏蹙起眉头。 「鹏,你等等,换个人跟你说。」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哈罗,甜心,不好意思,我自己跑来见伯父、伯母了。你今晚一定要回家吃晚饭喔,我和伯母一起料理大餐,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呢!」 宛如被雷击中,狄鹏瞪著话筒,半晌之後才从牙缝中逼出:「你、你在我家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傅安麒!」 「嘘,别那么大声嘛。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啊!想知道我来干什么,就自己亲眼回家来瞧喽,拜!」 电话被单方面地切断,嗡嗡的声音从话筒中不住地嘲笑著他的震惊。 第四章 狄鹏没有和双亲住在一起。 自从他担任检察官之後,为了避免和法官父亲在职务上可能发生的冲突,凭著多年零用金与投资的获利,在外购置了一个人的住所。但一周或两周也会回家一趟,理由是怀念老妈的厨艺,目的是定期露个脸,好让两老放心。 现在他所有的对外联络地址、电话,都是留他独居的住所那边,那又为什么傅安麒竟会找上他的老家?她是怎么办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找上门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早已经将酬劳给她,并要她不必再管这次的事了吗? 没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完全不懂她到底想怎样?端木扬那家伙还真给他介绍了个棘手至极的帮手(假如这样也称得上帮手的话),该不会是端木记恨自己和他搭档的回力球赛中,他抽走了他一直想要的新款电脑,而故意这么做(这种报复也亏他想得出)? 算了,想这些都没有意义,眼前还是…… 将车子停放在离家最近的巷子口,狄鹏按著自家大门的电铃。 这间独栋的日式老房子是从日据时代保留到现在约八十年的建筑物,由祖父开始,传给父亲,桑家已经有两代在这屋子里度过了年轻到老的岁月,如今还能矗立在这儿,都要归功双亲的勤於保养,不然这屋子早已经被白蚁侵蚀得不像样了。 对讲机中传来傅安麒的声音。「甜心,你到家啦?我马上帮你开门。」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甜心、甜心个没完,这也是她众多诡计中的一环吗?这种感觉真怪异,明明回的是他家,却宛如成了她家? 老式的红漆木门由内拉开,她露脸微笑说:「欢迎回来。」 「你没资格跟我说『欢迎回来』这种话吧?!你来做什么?」把住她的手腕,狄鹏严厉地往外一拉。「给我说!」 「哇,好可怕喔,想不到当检察官的人也会对人摆出这种威胁的表情,这样不太好吧?公务员大人,你上的班可真特别呢!」吐著舌,她嘻嘻笑道。 「你!」 「甜心,你一定是肚子太饿了,火气才会这么大。你放心好了,我和桑妈妈煮了满桌子的菜,有红烧煌肉、剑笋炒雪螺、炸丁香小鱼,多得可以让你吃饱不说,还可拿来当饭後与桑爸爸小酌一番的下酒菜呢!」 「我不吃。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铁青著脸,既然她都能神通广大的找到他老家,揭穿他检察官的身分也是意料中事。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傅安麒知道他真正身分的事,以她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和替弟弟说话的热情,他还不至於判断不出她的本性。 他能断言,傅安麒贪财归贪财,却不是会为了钱而连原则都出卖,专门以勒索或打击他人为乐趣的人。 反过来说,他的身分揭穿後反而给了他方便,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教训她,告诉她有关「限度」和「隐私」应该受到尊重与保护。 「你不离开,我就以擅闯民宅的罪名将你送警。」 安麒眨眨眼。「唔,你是法律的专家啦,我当然比不上你。但根据我的法律常识,你好像没资格指控我『擅闯民宅』,毕竟这儿不是你家,你的户籍既不在这儿,你也不住这儿,这儿的所有权人是你父亲,不是吗?」 「提起告诉的是我父亲就没问题了吧!」 「嘿,我倒很好奇,天底下有哪位父亲会对儿子的女朋友提出擅闯民宅的告诉?况且方才替我开门的是桑妈妈,是她『请』我进去的哟!」她得意地一眨眼。 「谁……是谁的女朋友?!」低咆著,狄鹏辛苦的控制自己,不去掐住她那纤细白皙的颈子。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生平第一回,狄鹏开始有些了解,何以有些人会一时失手犯下杀人案。 「咱们交往三个月,不久,但正在热恋中。今天上门拜访桑伯父、桑伯母是为了打招呼兼了解男友的家庭状况。当然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我们交往又不是什么丑事,何必躲躲藏藏呢?」 扳著手指,高兴地编排出这一大串谎言,她邀功地说:「安心吧!我可是有『百变天使』的封号,以前在学校还是戏剧社的,绝对不会在你父母面前露出马脚,让你难看的。」 「谁拜托你做这种事来著?!」 「唔……严格说起来——是你。」 「鬼扯。」即刻驳回,狄鹏烦躁地拨拨头发,谁来替这女人打一针「常识」针,好让她正常一点吧! 「才不是鬼扯呢!我这个人啊,最痛恨的就是工作没完成。那种半途而废的感觉会让我晚上睡不著。一旦让我接下别人的委托,我就要好好地完成它。所以……你的支票目前还在我手上,等我完成了工作,我自然会兑现它,而在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撒手不管的。」 他狠狠地瞪她。「你的感觉和我没关系。我有何义务配合你的任性?你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 他嗤之以鼻地说:「哼,算你有自知之明,还晓得自己是瘟神一个。」 「好伤人啊,这句话。」捧著心,她歪歪脸做出痛苦状。 「我不管你在图谋什么,在我父母面前不许你乱说话,更不许提到狄鸿的事或是我委托你找狄鸿的事。我父母为这件事非常伤心,任何人提到我弟弟,只会让他们更难过而已。进去之後,吃完饭你就立刻给我告辞滚回去。」再和她纠缠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唯今之计也只能想最好的办法收拾残局。 「哈,我就知道,你外表的酷不意味著内在已经毫无人性了。好好商量还是可以讲得通嘛!」以为自己获得一胜的安麒,弹著指尖笑道。 看到她嚣张的小脸蛋,狄鹏脑子才升起「还以颜色」四个字,身体四肢已经擅自做出判断采取行动—— 扣住她盈握的小蛮腰,低下头去。 「喂,你……」 罗唆的小嘴,以舌头封住。 因为一番唇枪舌战早已火热的舌腔,紧密交合著。 潮湿、柔软、光滑,几抹交错闪过的思绪,都不及最终的赞叹……好甜美。 本想浅尝即止,给她一个教训就够了。可是命运之神仿佛在嘲笑著他的幼稚,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欲罢不能的陷落在她绝妙的滋味中,吸吮著她丰满的双唇,搂抱她纤细且玲珑的身子,她清新的体香扑鼻而来魅惑著他,让他竟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一吻。 直到—— 「鹏,你们怎么不进……」 母亲的呼唤传入耳中,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只见母亲大人也同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咳了一下,说声:「你们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必站在大门口就……让左邻右舍的人撞见了多不好意思啊。快点进来吧!」 「砰!」母亲丢下这句话就关上纱门,回屋里去了。 「真是个好点子啊!」 还没从震惊中回复的狄鹏,低头看著早他一步复活的安麒。她眼神闪烁著激动的火花,脸蛋犹存一丝娇红的余韵,说有多艳就有多艳,怕此时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心动。 狄鹏向来如铜墙铁壁的心防也裂了道破绽:我定怎么了?竟会觉得这个难缠又怪异的女人很动人? 「多谢你的帮助,如此一来,伯父、伯母对我的身分再也不怀疑了。」 嘴巴说谢,但全身都放射出愤怒的光芒,安麒以手背抹抹自己的唇,这举动看在他眼中有些伤人。 「不过下次麻烦你,要做之前请先问过我的意愿。我可不是妓女,工作上使用的是我的劳力与脑力,不是出卖我的身体主权,谢谢。」 妓……他伸出手想叫住她,可是望著她愤怒的背影,狄鹏将手收回。该死的,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她要产生这样的误会,他又能怎样?道歉有用的话,天底下就不会有这么多官司了。 没错。傅安麒是他的煞星,而对付煞星只有一种方法——离得越远越安全。 早一点把饭吃完,早一点将她逐出他的眼界,一切就可回复正常,他也不会再被她的一举一动扰乱了心思。 ☆☆☆ 晚饭时,只有狄鹏一个人吃得忐忑不安,食不知味。反观自己的双亲与安麒倒是相谈甚欢。那熟稔热络的模样,很难想像她才进入这个家门不到三个钟头,简直就像是从小指腹为婚或青梅竹马般,轻易就能抓住他双亲的心。 甚至是那在家中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很难得的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地听著安麒在那边瞎扯著她对道路交通的看法。 「……呐,你说对不对?甜、心。」 一转头,她突然将狄鹏拉进话题中,吓他一跳。 根本心不在焉的他,含糊地点个头,她则嫣然一笑,继续先前的话题,口沫横飞、比手划脚,还和桑父交换起意见来。 教人百思不解的女人。狄鹏放下筷子,为了不让父母起疑,勉强吃了一些东西,可是他根本就没胃口。看到她这样轻易地就赢得了双亲的心,让久未出现在他们两老脸上的欢乐再度重现,真不知该多谢她或是多气她的鸡婆。 「啊,都这个时间啦?那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吃过饭後,他们移到客厅,享用冰凉的西瓜与麦茶,时针接近九点的时候,安麒突然起身说道。 「咦,要回去了吗?」桑妈妈有些惋惜地说。「还可以再多坐一会儿嘛。」 「笨蛋。」桑父立刻叱道。「岂可叫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太晚回家,想聊的话,下次叫狄鹏再带她回家来玩就是了。狄鹏,你就送傅小姐回去吧!开车小心。」 「我知道。」暗地松口气的狄鹏,总算可以不必再保持警戒。 「不必了啦,我自己开车来的。」 摇著手,安麒往後退了一步,低头说:「谢谢桑伯父、桑伯母的招待,我今天真的玩得非常开心。尤其是我的双亲都定居海外,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承欢膝下的感受了,能和长辈聊得这么高兴,真好。」 「哪里。我们也要请你多包涵,狄鹏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硬了点,又是个工作狂,他身边能有像你这么开朗的女孩子,我们也放心多了。也许他有时会让你觉得寂寞,那时候你不要客气,打通电话来,我替你教训他。」桑妈妈感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说。 「……」 笑容由安麒脸上消失,她沈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吐出。「抱歉,本来我真的打算就这样走出你家的,桑狄鹏。但伯父、伯母都是这么和善的人,让我实在无法再撒谎下去了。」 狄鹏睁大双眼,跨步上前准备阻止她—— 「其实我啊,是个变性人,也就是俗称的『人妖』。」 安麒指著自己的鼻尖说:「看不出来吧?我从头到脚都已经是女人了,不光胸部是做出来的,就连下头也都改造过了。」 狄鹏希望自己能当场消失,就算不能消失,也可以拥有令她消失的神奇魔力。 「人、人、人……」 桑父来回指著他们俩,结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桑母则一脸不敢相信地掩著嘴,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崩溃。 再不说点什么,狄鹏深恐双亲会气绝身亡,於是他大吼著:「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在开玩笑的。爸、妈!」 「嗯,我说我是人妖这件事,的确是假的。」幸好,她也乾脆地承认。 总算,又从地狱边缘找回一口气的桑父,满面怒火通红地拍桌怒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啊,你们两个年轻人在搞什么花样啊?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我实在不懂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桑母扶著额头,颓倒在沙发上。「别这样惊吓老人家啊!」 「非常抱歉,不过这不是恶作剧的玩笑。桑伯父、桑伯母,请听我说句公道话。」 安麒随即正色说道:「假如我真的是人妖,其实我不说的话,谁也不会知道我是真女人或假女人吧?可是说出来的前後,就可以改变人的态度。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这个人的本质又在哪里呢?原来人只是看表面的性别就可以决定好坏、喜欢或不喜欢吗?假如你们方才喜欢我是真的,那就不该受这种表面的东西影响吧!」 桑父沈下脸。「狄鹏,这是你找来的说客?」 「不,爸爸,我——」 「非也,整件事全是我自作主张。」安麒摇摇头说。「伯父,您是法官,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看清一件事的本质的重要性吧?人的态度本就是摇摆不定的东西,为了这种毫不重要的东西而放弃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你是在教训我吗?傅小姐。」在法庭上不知恫吓住多少犯罪者的法官面孔,重现在这客厅中。 「我只是想说……」安麒顿了顿,重整思绪说。「今天你可以为了性别挑剔儿子的恋人,改天挑剔家世、门风、背景、长相……你可以无所不挑剔自己儿子喜欢上的对象吧?难道只要是女的你们都赞成?万一对方不会生育呢?万一对方罹患绝症呢?你们要一一去排除吗?可是人的情感是没道理可循的,在你们排出一万个反对的道理之前,爱情早已萌生滋长了。」 看著桑家双亲,安麒苦笑地说:「也许你们会想,这个黄毛丫头在说什么大话,谈什么爱啊情的,可是呢……就像伯父遇见伯母一样,假使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对象,那么当孩子选择了对方时,父母有什么权利干涉、反对呢?爱情,毕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狄鸿他不是为了反抗你们而去爱,也不是为了惹你们生气而离开。真正拒他於门外的,不正是最该包容他的家人吗?」 再一次低头致歉,她最後说:「原谅我说这么多僭越身分的话,我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但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几句话跟你们说。我这就离开,也请桑先生留步,不必送我了。告辞。」 桑家的空气在她离去後,一转为沈闷、凝重。 狄鹏叹了口气。「爸,是我不好,其实那位傅小姐是我雇请的,我请她去找弟弟。我知道你会生气,不过我本以为能把弟弟找回来。」 「人没找回来,倒让人回过头来教训一顿。」桑父不悦地讽道。 「是我的失误。那位傅小姐很爱管人闲事,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骗爸妈,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混进我们家中。我应该在一到家时就跟爸妈说出实情,这样就不会……」 桑母哎呀地叫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傅小姐没有骗我啊!她并没说是你的女朋友,只说『我是桑狄鹏的……』,接下来都是我会错意,以为……於是拉著她去见你爸,还大嘴巴地说是你的女朋友……根本没有时间让她解释。怎么办,都是我这老糊涂!」 「妈,就算你误会,她也将错就错,没作任何解释吧?」狄鹏叹气说。「总之,我不会再让她来烦爸妈的。那么我也要回去了。」 「等等,你说『雇用』,傅小姐是做什么的?你该不会去找私家侦探吧?」桑父严厉地一瞪。 「这是她事务所的名片。并不是私家侦探,是一位朋友介绍的人。您不必担心,傅小姐不会将这件事散播出去的。」 将名片放在父亲面前,狄鹏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往外走…… 「慢著,鹏,你过来一下。」 桑母小声地招招手,要狄鹏跟著她走到屋外後,她才忧愁满面地说:「那位傅小姐找到了鸿,有没有告诉你鸿的近况?你告诉我。」 天下父母心,尤其是为人母亲的,不管再怎么被子女的行为所伤,终究放不下自己怀胎十月所生下的骨血,到最後还是担心儿子吃得好吗?过得好吗?有没有饿著、冻著? 「她说鸿很好。和朋友在外租屋、打工,好像打算继续考大学。」 愁眉稍稍解开,桑母掩著脸说:「是吗?太……太好了,哈……哈哈……我一直作噩梦……怕那孩子会想不开……他没事……没事就好。」 「妈。」狄鹏叹口气,抱住母亲又哭又笑、微微颤抖的身子。 「不要告诉你爸爸,其实妈妈很早就知道你弟弟他……不一样……我以为只要不去提起它,我们家就可以平和无事。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也许你弟弟有一天会突然醒来,想通了,走回正常的道路……母子连心,我又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哈……哈哈。」 不断地摇著头,桑母苦苦笑著。「可是纸就是包不住火。一边是我生的儿子,一边是我多年相伴的丈夫,我能怎么办?那位傅小姐的话有她的道理,可是我知道没用的,你爸爸他……不会听的。」 用力地握著狄鹏的双臂,桑母抬起闪烁著泪光的眼睛说:「帮妈做一件事,鹏,请傅小姐告诉阿鸿……不管他是否是别人眼中的变态,妈永远当他是儿子。知道吗?」 点点头,狄鹏退开一步说:「妈,你快回屋里去吧,省得爸爸等会儿连你也生气了。」 「嗯,你也要多注意自己身体,别太操劳了。」往屋子走了一、两步,桑母突然又停下脚,回头说:「还有,鹏,傅小姐应该尚未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狄鹏蹙起眉。「这我哪儿知道?」 「好可惜喔,要是有个像傅小姐那样的媳妇儿,我一定会轻松许多,起码不必太担心我的大儿子,会不会因为工作过度而忘记人生有其他乐趣。下午看见的那个吻,让我想到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呵呵,真是虎父无犬子呢!」 「妈!」 天底下最尴尬的,莫过於和熟知你穿尿片时代的人讨论你的爱情生活。 「像傅小姐那样的好女孩,可不是到处都有的。你可别意气用事,傻得让人家给跑了,要是太过逞强,等到被人抢跑後再来後侮,妈可会笑你笨喔!」 「谁会喜欢那种八婆?」 「不喜欢?那就别一脸对人家神魂颠倒、垂涎三尺的模样,看得老妈都要为你感到丢脸喔!」 神、神魂颠倒?垂……涎三尺?! 他吗?——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 「无聊到毙了。」 瞄一眼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嘀咕个没完的姊姊,迪渥悠长地叹口气说:「女孩子家少把『毙了』、『死了』放在嘴上,会破坏你的行情。」 「有什么办法?我说的是实话。」滚哪个角度都不对,索性坐起身的安麒大喊著:「给我工作!我要工作!」 「叫也没用啊,看今天这倾盆大雨的样子,是不可能会有客人上门的,你死心吧!」正打著电脑,整理客户档案的迪渥,头也不抬地说。 「哼,我不能说『死』字,你自己倒无所谓?臭迪渥,你有大男人偏见,我就知道。姊姊我真是太伤心了,想不到从小教育你到大,还不能纠正你『男女平等』的概念。果然,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都一样……」 嘀咕、嘀咕、嘀咕。迪渥将安麒叨念的话当成耳边风,要不这么做,这半个月来他根本就熬不过来。而这一切都得怪桑先生! 迪渥是不晓得安麒到底去他们家中做了些什么,总之不顾自己劝阻,硬是坚持要「尽最大努力」完成使命的她,拿著跟桑狄鸿要来的老家地址,冲动地找上人家家里,结果弄得灰头土脸回家的安麒,打从那一天起就不太对劲。 问她发生什么事,她就凶巴巴地说:「我知道自己笨、自己傻、自己鸡婆、自己多管闲事,这样你还想问什么?」 交新工作给她,她虽然三、两下就完成,事後却会沈著脸回来,还喃喃自语说:「还不够、还不行,这样子根本就不够看,我要那种累得半死的工作,最好是累得让我倒头就睡。」 要是没有新工作上门,那就是最惨的状况……安麒的压力全都往他身上发泄,他就连求她给个耳根清静都会招来更大的灾难。什么叫做他有大男人的偏见?依他看,安麒无视於自己的「人权」,问题还比较大呢! 过了一会儿,突然间安麒那边静了下来,迪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只见她老人家又进入了发呆状态,瞪著打斜在窗子上的雨幕,手上则不住地按著手机。又来了?他知道她正反覆地拨著一组号码,但在按下通话键之前,也一定会将它给消除掉。她要是有空的话,会一整天都这么做。 「想打的话,就直接打给他吧!一直这样玩按键,迟早那手机也会坏掉的。」将画面储存後,迪渥转动椅子方向,对著安麒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姊,你何时变得如此不乾不脆、拖泥带水的?以前的你是绝不会这样犹豫不决,你最大的优点就是那股勇往直前的冲劲,现在的你就像一辆轮胎被泄气的车子,『逊脚』到了极点。」 安麒意图反驳地张开嘴,半晌……双肩一垂,沮丧地说:「骂我『逊脚』,有点过分吧?好歹也挑点能听的。」 「话不讲重一点,对你有用吗?」 「你就不怕把你老姊的自尊毁了,害我去投河?」 「凭现在的你,就连跳河的勇气都没有。」 「……算你狠。」 迪渥微笑地说:「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还想打电话给桑狄鹏?」 噘起嘴,安麒扭过头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想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改变心意了没,是否决定要接纳弟弟而已。要不然过了半个月,那张支票一直留在我们手里,也不是办法。」 「人家都说要付酬劳了,就把票子轧进去嘛!」 「迪渥,你怎能这么说呢?我们『万事通』可是有声誉的公司,没有做完工作,岂可收人家的钱?」 「讲是这么讲,其实是把票子轧进银行後,就真的再没有藉口可以找桑狄鹏吧?老实说,姊,你该不会看上桑狄鹏了吧?」 「笨、笨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硬邦邦,脑子媲美水泥的男人呢?况且还是个会强吻——」喔喔,失言了。安麒慌张地遮住嘴巴说:「反正绝对没有那种事!」 她越是义正辞严,越是显得可疑。迪渥拱起两道眉,决定放她一马,爱情这种事,他人还是别过问太多得好,就算是姊弟,对他人的爱情干涉过度,只会招致两面不讨好。 「那你乾脆把手机给我,我替你去问,这不就得了?」 「咦?」安麒的脸上充满了迟疑的表情。 「瞧吧,明明就是想找理由和他联络……」 「才没有!」握著拳头,气急败坏地起身,安麒将手机丢给他说:「你打就你打吧!反正我想也没有好消息。那种人才不可能会有想通的一天,我早知道了,桑狄鹏是个臭驴子、死脑筋、大笨蛋。」 对安麒的叫骂置若罔闻,迪渥找著储存在手机中的电话簿,立刻发现「桑」字,就在他要按下通话键时,却同时有电话进来。 「喂?」 「……」 怎么没声音?迪渥再次「喂」了两三次。「奇怪,不说话,那我要挂断喽。」 「等一下!」终於,一个年轻的男孩焦急地在彼端叫道。「那个……这手机是属於一位傅安麒小姐的吧?」 「没错。你哪里找?」 「我是桑狄鸿……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真巧。正要找哥哥,弟弟却自己送上门来?「放心吧,她记得很牢呢!姊,找你的,桑狄鸿。」 安麒接起抛向自己的手机,讶异地说:「狄鸿?你怎么会跟我联络呢?发生了什么事?」 「……呜……呜呜……」 「你在哭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悠……失踪……他不见……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断断续绩地,话筒彼端传来无助的求救话语。「安麒姊,我该怎么办?」 第五章 「冷静一点了吗?」 端咖啡给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红肿的年轻男孩後,安麒也坐到他的对面说:「现在,慢慢地把从他失踪前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事告诉我。」 「那天他说要去打工——悠在一间快递公司上班,因为我们未成年又不方便告诉对方家长的电话,所以几乎找不到什么好的打工机会,悠去的那家公司好像不是个正派经营的地方,上班时间不稳定不说,常常三更半夜还要人开车送东西到台北来。」 「开车?喂,你们应该没有驾照吧?!」 「……悠的公司好像有弄给他一张驾照的样子。」 「那不是伪造的吗?天啊!真是间危险的公司。」 「他失踪的那天也是一样,是下午临时被叫去的,说要赶送一份很急的东西上台北来。悠说他回来时八成是半夜了,要我别等他,先睡再说。可是隔天早上还是没见他回来,我那时就开始担心了……到了下午,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终於忍不住,打电话去问他们公司的人,谁知道……对方说悠把东西送到了台北没错,可是却没有回来公司交差,他们也正急著找他。」 说到这里,桑狄鸿再次哽咽地拾起头来。「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悠他还是没消没息,我、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激动。」安麒拍拍他的手,安抚他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去找朋友或是……」 「那也应该会跟我联络啊!」狄鸿崩溃地大叫,将脸埋在手心里,摇著头说。「万一他要是有什么不测,我该怎么办才好?」 「的确,照这情况看来,是有些不妙。」迪渥提出第三者的观点说。「他应该是处於无法和你取得联络的状况,而且是三天都无法取得联络……或许这么说有点残酷,发生严重车祸的可能性也要列入考虑了。」 「如果是车祸的话,应该会和家人联络吧!可是我问过南宫家了,他们没有接到类似的联络电话。」狄鸿沮丧地说。 「你告诉他家人有关他失踪的事,他们怎么说?」这孩子还真有勇气,安麒心想:毫无疑问的,南宫家的人同样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看才是,狄鸿毕竟是和他家儿子「私奔」的人。 「……他们根本不认为这叫失踪,他们说悠是想通了同性恋这条路不能走下去,一定是想摆脱我,故意从我面前消失了。他们也拒绝报警,说过一阵子悠就会回家去,还要我死心,别再缠著他们家儿子了。」 这还真是——安麒与迪渥交换一抹同情的目光——相当冷酷无情的说法,在对方家人的眼中,悠的失踪还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消息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迪渥摸摸下巴,冒著会被其他两个人打死的危险说。「在南宫悠失踪前,他对待你的态度有没有改变呢?」 狄鸿深受打击,脸色一白,默默低下头去。 朝弟弟挥舞著拳头,安麒以口形无声大骂著:(迪渥,你这笨蛋,讲话前也先考虑清楚啊!你这样不等於在可怜的小鸿伤口上撒盐巴吗?) (抱歉,但总得有人扮黑脸吧?)抱歉地一笑,迪渥双手一摊地回应。 「悠他不是这样的人。」低著头的狄鸿,以压抑的口吻说。「我了解他,我们当初就约好了,假使哪天谁对谁厌倦了,就直接说出来要求分手。我们走的不是常人的路,这点双方都很清楚,要是两人当中有一人受不了阻力或压力,给对方喘息的空间是很重要的,一开始我们都有这份觉悟,才会……对爸妈摊牌。」 「约定并不意味著有何约束力,随时都可能被打破的。」迪渥尽量口气温和地说。 狄鸿坚定地抬起头说:「悠是很单纯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就表现什么,和我不一样。如果今天是我打破约定,突然消失了,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他——不会的,他不会把痛苦留给人家,自己就一走了之。」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问题就更大了。」迪渥使个眼色给安麒。 安麒登时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困惑地说:「有可能是绑架吗?可是两个穷学生,哪来什么赎金?根本没有绑架的价值。」 「绑架这种事,不光全是为了钱。何况先前狄鸿也提过,那家公司不是非常正派,万一他们要狄鸿快递的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迪渥提醒道。 「对喔。」一击掌心,安麒立刻转头看著狄鸿说:「你上台北来,去找过那家收件的公司吧?」 「我想对方是最後和悠接触的人,要问也只能问他们,因此跟快递公司要了地址。不过没有用,那里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而是一间教会。」 「教会?!」 「嗯,他们委托狄鸿送上来的东西,也是教会举办祭典急需要用的东西。」狄鸿微微蹙起两道眉说。「不过那间教会所拜的神祗和我看过的有点不太一样,我记得一般的天主教会是放十字架,而基督教会是放基督像,那里所看见的十字架怎么看都不太一样,基督圣像也是……」 「这两种东西都放在一起吗?」 「嗯,在祭坛的中央。」 「还有什么令你觉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吗?」 「没有了。」狄鸿咬著下唇说。「离开教会後,我就真的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好,最後能想到的就是安麒姊,所以来找你商量看看。但……我就算想委托安麒姊,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我想,只要安麒姊给我建议,有个方向,我会自己去想办法找悠。」 「-瓜!」安麒怒斥一声。「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钱算什么?我没把你当成顾客,而是拿你当朋友。朋友有难来找我商量,我傅安麒岂是会乘机诈财的人,你要是再拘泥於这种小事上,我可是会对你生气喔!」 「但……」 「先不谈这个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回南部去等消息,或是想留在台北呢?」安麒转移话题说道。 「这……我没想那么多。」 「想留下来的话,就住我这儿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回桑家去,还是说你在台北有其他朋友的地方可以住?」 狄鸿摇著头,嗫嚅地说:「但是这样太麻烦安麒姊了,我不能……」 「只要说你想留下,还是要回去就行了。」一旁伸出援手的迪渥笑著。「我老姊一旦说出口的事就代表定案,趁著你还有发言权时快点说出来,这叫先抢先赢,这可是我多年来所吃的苦头换来的宝贵教训喔。」 「真的……没关系吗?」狄鸿看看左右两人的脸色。 「安心吧!你的食宿费,我会叫你帮忙做家事来抵,一点都不必客气。」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安麒高兴地说:「这下我好像又多了个弟弟,真好。」 ☆☆☆ 都怪母亲一番调侃的话,竟令他难得地犹豫起来。 这回切实地将车子停放在没有黄线、非回转区的街道上,离万事通事务所有一小段路的地方,他却在车子熄火之後,坐在方向盘後面,迟迟没有动作。 不喜欢?那就别一脸对人家神魂颠倒、垂涎三尺的模样…… 自从听了这句话後,狄鹏差点倒地,再起不能,内心一方面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一方面又对动摇不已的自己感到困惑。 真有这么蠢的事?他会爱上那个傅安麒?该不是将「爱」与「碍」搞混了,明明是她处处「碍」著他,却当成了「爱」著她?中文里有许多音同义不同的字,一不小心弄错的话,意思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自己吐自己的槽,能干么?) 还有,说到那个女人——离开他家前还夸什么海口,要将委托的事办到好,否则绝对不会松手,结果呢?这半个月来连通电话都没有(算她有良知,支票也还没有轧进来),本想等她联络时,再请她转达的事,到现在也没能转达。 果然,将错误的期待放在傅安麒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进去请她转告狄鸿,有关母亲交代的话。就算她不在,告诉她弟弟也一样。反正花不了五分钟,立刻就出来,这样子就不会中那女人的毒。这回我绝不让她那乱七八糟的理论与异想天开的行为牵著鼻子走,要让傅安麒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顺她的心、如她的意,爱多管别人闲事可以,就是别管我桑家的。」 很好。做了百分之百的心理建设,狄鹏往目标迈进。第三度造访这间事务所,他已经克服了对这栋破旧危楼外观上的恐惧,可以毫不在乎地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按下门铃…… 「喀啦」一声,门缓缓推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您好,欢迎光……哥?!」 「阿鸿?」 兄弟俩意外的重逢。 惊讶还不足以形容狄鹏此刻的心境,他劈头就怒吼:「你回台北,为什么不回家去?你知不知道自己让家里的人多担心、难过?走,现在就跟我回去,向爸爸道歉认错去。」 「哥!」挥开狄鹏抓住自己的手,狄鸿退回屋子里说:「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不是都回来台北了,这就代表你和那家伙已经分手了对吧?不要说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不要,鹏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个屁?你要够任性了没有,还要弄得全家更鸡犬不宁吗?只要你乖乖认错道歉,我会帮你在爸爸面前说情的。」 「说什么情?说了之後,我一样是我,还是一样那个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的我、只会让爸妈和哥伤心的我!还是你们要送我去做什么心理矫正、治疗,将我当成变态神经病般,强迫住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狄鹏下了最後通牒,冷声说道。 沈默了一会儿,固执地绷起下巴,狄鸿也乾脆地说:「不要。」 「那我就去警察局报案,说傅安麒诱拐未成年少年,将你留在这地方。」眯起眼,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威胁的话自然地说出口。 「哥,你太过分了,不要把安麒姊扯进来,我不是罪犯,她也不是在窝藏犯人,不要搬出你检察官的架子,我不吃这一套!」 「你说什么?!」 扬起的手,在要落下之前,被傅安麒出声打断了。「喂、喂,嘴巴吵吵也就算了,真的要打起来,我这间破烂小事务所可是会被你们两兄弟打坏的。两个人都成熟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 「你住口,这儿没你的事。」狄鹏不想横生枝节。 「不要吼安麒姊,她什么话都没说错。」住在这里几天,狄鸿已经将安麒当成亲姊姊般,主动地庇护她。 轻啧一声,狄鹏拾起下颚。「我们到外面去,阿鸿,不要在外人的地盘上说话。」 「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跟你回去!」扮个鬼脸,狄鸿转身就跑进事务所另一头的小房间去,砰地关上门。 「……」狄鹏望著那道紧闭的门扉半晌,回过头以肃杀的眼神看著傅安麒。 举高双手,安麒无辜地说:「在你判刑之前,请容民女说一声:冤枉啊!大人。我既没给他灌迷汤,也绝对没给他催眠喔!」 「这一点都不好笑。」狄鹏扒了一下头发,怒火半退,剩下的是许多问号有待解决。「为什么狄鸿会在你这儿?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遵命,大人。」 三步并作两步地,安麒走到小厨房说:「我们边喝边谈吧?咖啡、红茶?」 「随便。」 「那就牛奶吧!缺乏钙质会令人暴躁不安。你很需要来一杯钙质满分的鲜奶。」她咧嘴一笑,举起牛奶罐说。 被迫习惯她的无厘头,狄鹏真替自己感到难过。 ☆☆☆ 简述过狄鸿留在事务所的来龙去脉後,安麒喘口气说:「这几天我们努力追查,好不容易找到南宫悠开到台北来的那辆车。它被停放在三号水门外,那里离他送货的地点——教会有一段距离,所以我们也不懂何以悠会把车子放在那儿。总之,他离开教会後的行踪依然成谜。」 「这种事不该由你们来做,应该把它交给警察去处理。」严厉地一-,狄鹏怒不可遏地说。「这可不是扮家家酒的侦探游戏。平常你们找找猫啊狗的,帮人代替写信、记帐就够了,别外行人充内行,万一——」 安麒将脸撇到一边,小声地跟空气抱怨著。「自己可以上门拜托我们去寻人,别人就不行喔。」 「——你听见没有?这已经超出你们可管的范围了。不管是那间可疑的快递公司,或是南宫悠的失踪,这背後要是牵扯到什么黑道势力,你们的安全将会亮起红灯,不许再追查下去。」 好像小学老师喔。而自己就是被严格命令不准再胡闹的小学生吗?安麒在心中想像著那画面,接著摇晃著脑袋将它抹去——天底下的小学老师要都这么可怕,那小学生八成都要罹患「拒绝上学症」了。 「至於阿鸿,我等会儿再和他谈谈。明明人都回到台北了却不回家,住在外头像什么话。」 安麒大大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经过这半个月会有点进步,想不到是我期望过高了。」 这句话,想当然尔刺激到了狄鹏的傲慢自尊,他不悦地紧蹙著两道浓眉。 「你不曾想过人生偶尔的脱序也是必要的吗?」两手撑著下巴,安麒睁著好奇的大眼睛说。「不是为了寻求刺激那种无聊的理由,而是这样可以更有助於了解自己与他人。」 「你想说什么?」 头一歪,安麒扯起一边唇角说:「聪明的检察宫大人,我觉得你当检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种。」 又来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绪。「多谢你对我的工作所作的评断,但没看过我工作情况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它?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著处理。」 见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来,双手抱胸说:「不必看我也敢这么肯定地说。因为观察了这么久,我终於得到一个结论——你对『人』的情感有著极大的错误见解。你把它当成是可以用理论控制、可以精密算计的东西。因此你无法想像『失控』是什么样的情况,特别是因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鹏冷冷地斜眸看她。 「我说错了吗?应该没有吧。」安麒没被他恫吓住,笑笑地说。「一个抱持著这种看法的检察官,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会是个好检察官。」 「拿感情失控当藉口而行犯罪事实的人,难道就有豁免权?」 「不。犯了罪就该接受相对的处罚没错,种种的犯罪,受利益所驱、受欲望所驱、受金钱所驱的犯罪,背後都源自於失控的情感没错。但去分析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判断出罪的重量,不也是你们检察官的工作吗?然而你将情感的因素彻底排除,无视於它的存在,很单纯地认定那就是金钱犯罪、那就是欲望犯罪,完全不管犯罪者的心态……那还需要人来当检察官做什么呢?」 安麒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如果是这样,只要把罪证搜齐,输入电脑,交给电脑去写起诉书就好了。因为同样是人,能了解人的情感,才会交给人来仲裁吧?不是吗?」 狄鹏脸一沈。 不了解人的情感……我吗? 所以那又怎样呢?检察官不过是犯罪的起诉者,需要仲裁的是法官,一个个去追查那些人犯罪背後的理由有何意义?难道要他凭藉著一己的力量,去拯救每一个犯罪者的人生吗?他可不是传道士,没有那种带领大家上天堂的伟大情操啊! 可是…… 一瞬间晃过他脑海的,是许多张曾经坐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所犯下罪行的嫌犯们的脸孔——有些是冲动过後难以置信的懊恼,有些是无法接受自己犯罪事实的恐惧,有些是犯罪过後仍处於亢奋的阶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彻底空白的表情。 我是否在不知不觉问麻痹了自己的双眼,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代表任何意义,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对不起!检察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听到耳朵都快烂的道歉。 「他是罪有应得的,我什么错都没有!」——虚张声势的咆哮。 「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这次就别起诉我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求饶。 曾几何时,这些句子在我耳中成了毫无意义的字句,在我和嫌犯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我不再去聆听这些言语…… 这一点,竟要透过她来告诉我我才发觉? 安麒吐了吐舌头。「讨厌,被你这样闷不吭声地看著,我会头皮发麻耶!果然检察官的眼神还是很吓人的。好啦,讲回重点,现在的阿鸿可以说是处於失控边缘喔!」 狄鹏蹙蹙眉。「他不会去犯罪的。」 「哈哈,你会错意了啦。我只是想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你使出强硬的手段带他回家,他也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结果可想而知,他一个人在外头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打探南宫悠的消息,难道会比留在这儿好?」 她耸肩说:「起码在这边还有我和迪渥会照应他,不会让他涉及危险的事。你自己也说了,南宫悠的失踪不是外行人可管的,起码我和迪渥比起狄鸿要有点经验,不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吧?」 「你有把握能找到南宫悠?」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嗯……说把握嘛……还真的不多。要是能查一下车子上的指纹就好了,不过我们这儿可没先进到有那么多设备。」安麒说著说著,眼睛溜到他身上。 狄鹏用没得商量的口气说:「那就交给警方。」 「别这么说嘛!你一定有熟人可以帮忙一下吧?我们也很想去报案啊,可是南宫悠的家人不肯。他们还是坚持那种论调,认为儿子是很单纯地在躲狄鸿。难道你忍心让阿鸿继续煎熬下去?」她双手合十,哀求地望著他。 「免谈,公器不可私用。」 「呐……」她再拉拉他的衣袖。 「我说不行就不行。」 「好嘛……」她再三地挤眉弄眼,不死心地纠缠他,摆明了要和他耗到底。 从头说到尾,长篇大论讲得头头是道,结果目的就是这个?狄鹏再一次地体会到「误上贼船」是哪种滋味。 ☆☆☆ 「桑检察官,这是你要的比对资料,还有检查的结果。」化验室里的男人将东西交给他後,笑著说:「我真吓了一跳,桑检察官亲自要我帮个忙,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要查指纹啊!像这种小事不是常常在做吗?干么特地说『帮忙』两字呢?」 「不,那是……」将私事带入工作,是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做的,狄鹏也不知该如何启齿说出实情。 「你就是太客气了,桑检察宫。」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回到化验室去。 狄鹏拿著已经化验出的结果,走出这栋专门处理全国各地送来的检体、采样,最富盛名的检验中心大门。 而等在大门外,靠在爱车上的安麒立刻跳起来说:「结果出来了吗?给我!」 在她抢走自己手上的东西之前,狄鹏将它高举过头,强调地说:「只此一次,我再声明一次,以後绝对不许再要我帮你做这种事。」 「我知道啦!你不要像个罗唆的老爷爷嘛,真是的。」 一把夺过资料夹,安麒不管狄鹏一脸气炸的表情,急忙地掀开,当他们兄弟俩不存在似的,认真地研究检验所得的结果。 「呵呵呵。」 坐在车内的狄鸿,失笑地望著他们两人。 「有什么好笑的?」没好气地瞪弟弟一眼,狄鹏并非同意弟弟的行为,只是判断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的让步比较不会引起麻烦。 「没有,我只是没看过哥也有这种表情。」打开车门,狄鸿走到车外说。「我们去那边谈谈好吗?哥。」 难得弟弟会想找自己谈,狄鹏心想:天会下红雨吧? 走到大门的另一端,主动说要谈谈的狄鸿,却沈默地踢著脚下的石子,而狄鹏也不去催,给他时间考虑该怎么开口。这是上次失败所换取的经验与教训,他晓得完全不给弟弟说话的机会,也只是将他逼得越远而已。 「安麒姊她……後来有告诉我,妈所说的话……」艰困地开口,狄鸿声音里有丝哽咽。 「是吗?」 「我……我知道自己不孝……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敢说出这个秘密,要不是遇见他……也许在哥哥和爸的眼中,我一辈子都不说还比较好……可是我不想对亲爱的家人撒谎,我也再撒不了谎了……」 狄鸿转过头去,以手背擦著眼角。 狄鹏装作没看到,他知道弟弟不想让他看到眼泪,不想让自己看见他软弱的一面,所以狄鹏选择沈默不语。 「可是妈的那番话,我听了真的好高兴。」抬起一双泛著红丝的眼,狄鸿强颜欢笑地说。「我——还是妈的儿子。」 「笨蛋。」狄鹏伸出手去,毫不迟疑地戳了戳弟弟的头说。「这种事有什么好怀疑的?」 狄鸿睁大眼,他显然很吃惊。「哥,你……」 「我这辈子也一样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弟弟会走上那条歧路,也一辈子不会接受……可是谁也没资格说你不是爸妈的儿子,不是我的弟弟。血缘就是血缘,切也切不断的。所以你不许有那种自己是孤单的想法,知道吗?」一戳弟弟的额头,狄鹏说得乾脆。 狄鸿愣了半晌,最後慢半拍地摸摸自己额头说:「会痛耶,哥。」 「谁教你净说蠢话。」 「呵呵……哥,我可以说爱你吗?」 「你想害我鸡皮疙瘩掉满地啊?」狄鹏不爽地一瞪。 「好吧。那我不说,不过……」扑过去,抱住了狄鹏,狄鸿以开心的口吻说:「果然,天底下没有人比得上哥,哥哥最棒了!」 顿时,狄鹏了解到,长年来夺走了狄鸿纯真笑容的凶手,原来竟是自己——而能够重拾这样的笑容,都该归功於那个失踪的家伙。这么一想,还真有些不是滋味,简直就像嫁女儿出去的父亲一样。 「好了,别再抱著我不放。你和傅安麒不是还要去找人吗?」开始感到不好意思,狄鹏推开了弟弟说。 「啊,对喔!」狄鸿松开了双手,往车子跑去,但跑没两步又回过头说:「还有,哥,你和安麒姊很匹配哟!」 没头没尾的一句,狠狠地将狄鹏k.o.出局。 第六章 狄鹏天天看新闻,从没听到过有什么新种眼睛病毒正在蔓延,那为什么每个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不光是母亲,就连狄鸿也一样,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他和傅安麒,哪一点匹配了? 在心里头嘀咕著,狄鹏自嘲地想:别的不说,光是他和傅安麒讨厌彼此的地方就多如天上繁星,不可胜数。他看不顺眼她的直率、凡事爱乱作主张,总是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往你的心中丢下颗威力强大的炸弹,炸得你头昏眼花之际,她却在安全地带看好戏。 至於她,对他也一样。狄鹏喃喃地讽道:「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在说讨厌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从她批评他的工作、批评他对狄鸿的态度,都可以看得出来,她眼中的桑狄鹏不过是个惹人讨厌的臭家伙而已。 「咦?你说了什么吗?」 将车子停进车库,刚刚经过便利商店时,早一步放狄鸿下车去买东西的安麒,扭头看著身旁的他问道。 「没什么,开车时看著前方,好好地倒你的车入库。」他冷冷地纠正她。 「哈,这儿的角度我熟到闭著眼睛都能停好车,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安麒摇摇手说。「我明明听见你说什么讨厌啊,细胞的,干么,你哪里不舒服,需要人帮你整整细胞不成?」 撇著嘴,他轻哼一声。「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在「哔哔」的车子警铃告知接近墙面後,安麒再排一次手煞车,一如她所夸口的,以非常漂亮的技术、最俐落的方式,将车子停好。 「我说,像你这样的性格,不会把天底下的好女人都吓跑吗?动不动就皱眉头,又不是在法庭上,放轻松点嘛!」喀嚓地转动钥匙将车子熄火,安麒好心说道。 「这张脸是天生的。」 要他动不动就摆笑脸,很抱歉,他可做不到。 「这么说来还是桑伯父、桑伯母的错不成?他们两位老人家听见你这么说可会哭的!好不容易给儿子生了张英挺俊俏的脸,儿子不但不领情,糟蹋一张俊脸,天天摆出一副『鬼见愁』的模样,还把责任推回去。」 狄鹏抬起一边眉毛。 「瞧,跟你开个玩笑,却连笑都不会。」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脑筋古板,不风趣也不幽默。」他推开车门下车。 「喂!等一下啦!」慌忙追出车外的她大叫道。「你生气了吗?我刚刚说的话不是要批评你的,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放轻松一点。要是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的话,我道歉就是了。喂——」 「你无须道歉,法律保障每个人思想与言论的自由。你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看法,何错之有?」 「果然在生气了。」安麒一吐舌头,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实在不会编排什么剧本,所以我就直说了。没错,我满讨厌你这种倔强的死硬脾气。」 他不耐烦地轻啧,早料到的事,她还费事地说出来做什么? 「可是讨厌的反面,我也觉得你很厉害。」 厉害?狄鹏狐疑地拱起眉头,他有没有听错? 「你一定不太相信我话中的诚意吧?可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你真的很厉害,能够认真地看待这个生了病的世界,不会去逃避,以自己的眼光去判断自己走的路,虽然满个人主义的,但也不至於独善其身。」 「你确定没把『认真』用错?其实你比较想说的是我有媲美愚公移山的顽固个性吧!」 「哈哈,多少有一点。不过你不会随波逐流。其实随便一点过日子,不是一样在过吗?在这个每个人都极力博取他人好感的时代,硬派汉子只能存活在电影中的年代,花言巧语的价值远高於沈默寡言的年代,谁不知道哪一条路比较好走,而你却舍弃了现代人这种『得过且过』的价值观,这一点我还算满佩服你的。」 狄鹏瞥她一眼。「你企图让我脸红吗?」 「噢,要是你的脸真的会红的话,我倒满想看一下的。请务必脸红给我看!」 「神经。」他一笑。 「哇!我手边没有相机真是太可惜了,我居然可以看到你对我笑耶!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还是第一次对我笑吧?」安麒夸张地叫道。 「因为你净说些可笑的话。」 「可笑?我可是很认真的说。」 扯扯唇,他黑眸专注地盯著她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坚强。好几次,我都想『远离』你所谓生了病的世界,所以不要把我看得过高了,傅小姐。」 「叫我安麒就好。」她凝视著他,回道。「可你毕竟没有离开,依然在你的岗位上奋斗著,这就是一种坚强了,不是吗?起码不像我这样意志不坚,无法在一件事上奋斗太久,所以才会做这种杂事全包的万事通服务。渴望变化、企盼变化多端的东西能为我饥渴的生命带来刺激。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才会希望由别人来帮我填满。」 没想到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没有半点玩笑,无比认真。 狄鹏有些不知所措,那就像是无意间窥视了她心灵的一扇门,这才发现平日她笑嘻嘻的表情底下,还藏著另一个纤细而善感的她。 莫非,她的不按牌理出牌,与自己的顽固其实是殊途同归?都是因应自己的极端性格所生的盔甲,保护自己不被他人的言论、思想摆布,牢牢地抓住自己,做自己的最佳防御武器。 要是真如此,那么…… 我们看似黑与白的极端,实际上却是阴暗与明亮相依相随的一体? 「不觉得我们满像的吗?」 她的话让他一惊,这是心有灵犀吗?竟会同时有这种感受。 「哎呀,我在说什么,你这么讨厌我,才不会愿意和我这种人一样呢!哈哈哈。」她以笑声掩饰他的沈默所带来的尴尬。 「我不讨厌你。」这句话一出口,连狄鹏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消说,安麒更是瞪圆了眼睛。「你骗我?」 「没有。」 这一刻狄鹏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是啊,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傅安麒是个讨人厌的女人,但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他逐渐受她吸引的心。一旦接受这事实,要消化它并不困难…… 从何时开始,他不太清楚,但自己的心切切实实地往她那边倾斜。 理由?太多、太杂,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并不讨厌你,傅安麒,我说真的。」狄鹏再次地说,他凝视著她诧异的脸: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你不必为这句话感到负担,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讨厌我没关系。」 安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吃惊得忘了自己有嘴巴会说话。 「咦?安麒姊,哥,你们还站在这里啊?我东西部买回来了。你们动作真慢啊!」手提两大袋日用品与饮料,狄鸿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的寂静,也打破了他们俩紧紧相黏的视线。 安麒转过头去嫣然一笑,将心头的慌张掩埋在笑容底下说:「辛苦你了,让你买这么多,真不好意思。我来帮你拿一些吧!」 「不用啦,这点东西交给男人就好,岂能劳驾安麒姊呢?」狄鸿开朗地说。 「-,什么男人,凭你身上的几根骨头,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好过分,安麒姊,那我倒要问问看,要什么样的骨头才能叫做男人?你举个例给我听听啊!我知道了,要像阿诺吗?拳击手吗?还是日本相扑力士啊?啊哈,原来安麒姊有恋肉癣,迷恋大胖子。」 「笨、笨蛋!不许污蔑我的名誉,给我回来!不要跑,我要好好教训你!」 望著他们打打闹闹地上了楼,狄鹏将一切丢给了时间去解决。 ☆☆☆ 囫圃地将迪渥的拿手好菜——海鲜义大利面吞进肚子里,安麒拾起眉说:「对了,狄鹏你的工作不要紧吗?今天一整天都跟著我们到处跑。」 「姊,你也问得太迟了些,现在都晚上九点了。」迪渥吐槽说。 「因为一早上急忙去采指纹、送检定,忙得我晕头转向的,根本没空去管他的工作啊!现在问也是问个心安而已,就算他旷职,我也不可能赔偿他的损失。」呼噜噜地吸进一条面,安麒大剌剌地说。 「我请假了。」 简洁有力的回答背後,可代表了明天堆积如山的工作,以及长官的咆哮怒骂。这是他进地检署後第一次请假,因此今天在电话中告知事务官自己无法去上班时,狄鹏还听见一声哀嚎。 「听见没?迪渥。」安麒以叉子高傲地指指弟弟的鼻尖。 「又关我什么事啊?」无奈地一翻白眼。 「呵呵,呵呵呵。」狄鸿吃吃笑著。「安麒姊和迪渥哥,好像在唱双簧、说相声喔,好好笑。」 「哪里、哪里。能博君一笑是我们的光荣。」 和乐融融的气氛中,格格不入的人只有他——狄鹏拿起餐巾擦擦嘴说:「多谢你们的招待,我吃饱了。恕我明天还有工作,失陪了。阿鸿,住在别人家,不要给人惹麻烦,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我知道。再见,哥。」 尚在错愕中的安麒连忙将口中的面吞下,叫著:「喂,你……」 起身去拿外套与公事包的狄鹏,虽然听到身後传来推开椅子的声音,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往大门走去,而在他走到楼梯间时,就听见傅安麒上气不接下气的追过来说:「要命了,你别走那么快行不行?我知道你腿长,我腿短。」 「还有什么事吗?」狄鹏面无表情地问。 「……」安麒脸一红,低下头绞著自己的手说:「那个,谢谢你刚才告诉我,你不讨厌我这件事。」 他点点头。「不客气。」 「拜托,你表情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这样子谁还敢讲出心中的话啊?」安麒一跺脚说。 「我现在的表情很严肃吗?」他不解地蹙眉问道。 「……」 这个人居然连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吗?怪不得他永远都摆出那一百零一号表情,要不就是皱眉,要不就是绷著嘴角。车子的零件不上上油就会生锈卡住,依她看,这个男人的脸部神经也一样,会这么缺乏变化,可能是因为久未使用而僵硬了。 不过现在不是谈改善他脸部表情的好时机。 「好,先把你表情的事放一边。我想说的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接触到他深邃的黑眸时又消失无踪。 「想说的是?」他挑起一眉,等待下文。 扑通、扑通、扑通。为……为什么心脏会跳得这么快?她居然会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难以置信,以前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像这种明明话都到了喉咙却无法说出口的情况,一次也没发生过啊! 为何……不过是看了他一眼,想讲的话就讲不出来了?这……该不会就是人家说的…… 胆怯?(问题是她胆怯些什么?有什么好胆怯的?) 害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啊,别害臊,快来哥儿怀里抱~~) 哇!住口,不要唱这么丢脸的歌!这和我或桑狄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干么要对他既害羞又胆怯?这一点都讲不通嘛! 没错,先冷静下来。 「如果那么难以开口,也许我们改天再谈?」 「不,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那个……」大吐口气,安麒摇摇脑袋,骂自己一声「振作」,说:「你不讨厌我的事,呃,我很高兴。」 蠢毙了,这听起来不就等於是在宣告自己很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心情受他的一举一动所影响?她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那很好。」 才不好呢!瞧他得意的,嘴角都上扬了。 「你可别误会,我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她鼓起双颊,急忙解释。 「我所想的——『哪个』意思?」 喉咙一乾,安麒舔著唇,结巴地说:「譬……譬如说我喜欢上你啦……之类的……」 「你喜欢上我了?」他狡猾地反问。 「我就是不希望你这么误会才说的。」她马上澄清。 「那真遗憾。」 遗憾?安麒猛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她没听错,他真的说了「遗憾」两字吗? 「看来我还得加把劲了。」他笑了笑,转身继续走下楼梯。 安麒整个人愣在那儿,连自己叫住他其实是为了告诉他——「我也没想像中那么讨厌你」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净,脑海中净是回荡著他所说的最後一句话…… 加把劲?加什么劲?喂,把最後的一句话说清楚啊! 这样下去不就像是令人痛恨的八点档连续剧,播到精彩处,却打上「明天欢迎按时收看」?要不就是言情小说里面,男女主角打滚得正高潮时,写上一句「就这样,天亮了」?害得人想朝天怒吼:「喂喂,吊人胃口也要适可而止吧!」 还有,不要在这种时候朝她露出笑容,那是种对心脏有害,绝对该被列入「枪炮弹药管制条例」中的武器! 「姊,你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看见她垂头丧气走回来的迪渥,好奇地一问。「你跟桑狄鹏说了什么?怎么脸色那么红?」 「我不认识桑狄鹏,不要跟我提他的名字。」阴沈地瞪弟弟一眼,拐个弯转进自己的卧室中,「砰」地用力甩上门。 「……怪怪,我踩到哪枚地雷了?」迪渥惶恐地後退半步。 狄鸿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说:「不要放在心上,迪渥哥,这一种疾病在初期症状浮上-面的时候,病人自身往往是无法控制的。」 「初期症状?安麒患了什么病?」 狄鸿以超龄的成熟口吻微笑地说:「横写念『love』,中文学名叫『爱』,有些人的说法则是『眼睛糊到蛤仔肉』。」 哈哈哈地,迪渥笑到肚子痛。 忽然,原本关闭的门又被打开,像个母夜叉似的安麒顶著张臭到不能再臭的脸说:「迪渥你有时间笑,还不去洗碗!狄鸿,你睡觉的时间到了,去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俩无聊的鬼扯淡。」 「砰!」门二度被狠狠地关上。 ☆☆☆ 「真是伤脑筋,怎么会被破坏成这样呢?」负责侦办杀童案的警官,看到凌乱不堪的现场,搔搔脑袋,掏出了香菸盒,正打算抽出一根时,瞥见了身後神情严肃的男人,顺便一问:「检察官大人,要来一根吗?」 「我不抽菸。」狄鹏摇头说。 「那……不介意我来一根吧?」警宫咧嘴笑说。 「请便。」 踏过散落一地的杂物,狄鹏犀利的目光由空荡荡的电视柜,接著再看到了同样被搬空的衣柜与置物箱。犯罪现场遭窃的事,要是让传播媒体知道,不知又要如何大肆报导这个丑闻了。 「呼」地吐出一口烟圈後,警官也跟在狄鹏身後说:「这小偷真伤脑筋,八成是听到新闻,知道房子主人被收押,所以趁著半夜三更来大搬家。那小偷不知来这儿勘查过几次,不但对我们派驻现场的警员值勤时间表查得一清二楚,就连这栋大楼哪里装上了监视器都摸得很透彻,据判断,小偷应该是从大楼的安全门将东西搬走的。」 由卧室敞开的门看进去,里面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床单散落了一地。 「被搬走的都是些家电产品,我们问过被羁押的被害人,他家中还有哪些贵重物品?被害人一样不肯回答,我们也伤透了脑筋呢。」 「查过指纹了吗?」 「在那边的柜子上找到几枚可疑的,不过和惯窃档案比对过後,没有什么好消息。看样子也只能当成一般的失窃案处理。」 「这里是十七楼没错吧?」狄鹏检视著留在电视柜後面的插头,粗鲁扯断的两三根电线,都是被搬走的家电所留下的,接著蹲下来打开电视柜—— 「是啊。」警官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有哪个小偷这么勤快,大台北普通的公寓楼房那么多不去偷,却选择一户十七楼高的人家,辛辛苦苦地扛著一台二十九寸的大电视,走楼梯下去?」狄鹏转头指著被搬走的家电所遗留下的空位说:「还有,你过来看,你们前次搜查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电视柜里还有一个夹层吗?」 仔细一看,果然和外头的尺寸一比,里头木板的深度是浅了许多。 「啊……抱歉……不过上次搜查的人不是我……」 「不论来搜查的人是谁都改变不了事实,这夹层里被拿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了。」狄鹏拍拍手,起身说。「在这次失窃的东西里面,也许犯人真正的目标就是这个。其余的家电恐怕早被送进回收场了。」 「是,桑检察官说的是。」 「去询问每一层楼的住户,尽量问出目击证人,就算只看见车型也可以,搬那么多东西,又是走楼梯,目标应该满明显的,趁事情发生没多久,快去查。」狄鹏走出大门,跨越封锁线,回头说:「一旦有新的消息进来,请尽快告诉我。」 「是,桑检察官慢走。」 一等桑狄鹏消失在眼界中,满头大汗的警官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前辈,不要紧吧?」 「唉,说什么检警平等,但我们这些警察在检察官面前就是抬不起头来,老把我们当成跑腿的在使唤,真是气人啊!」 「可是刚刚检察官说的也没错,这些地方我们竟都没发现。老前辈,现在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尽量去做喽!能问出多少就问出多少。」 「好。不过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的地方,老前辈。」年轻警员脱下帽子,搔著脑袋问道:「这次杀人案不是已经罪证确凿了?干么还要管人家从这里拿走什么东西?反正那个杀人犯绝对会被判刑,所以同仁们才会在巡逻这里时有所疏忽。」 「因为那犯人迟迟不肯供出其他受害孩童的下落。找不到那些孩子的尸体,就不能结案,也无法起诉啊!而两个月一到,检察官又非得起诉他不可,当然希望在那之前能找到关键线索,好结束侦察。」 「原来如此,还是老前辈知道得多。」 「好了,快去工作吧!要是这次又出了什么纰漏,那位可怕的检察官,还会再度出现也不一定。」 「呜哇哇,说得也是。」 离开那栋大楼,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凉风,让狄鹏缩了缩脖子。 「桑检察官,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带这些资料回去地检署了。」陪同他一起过来的助理,捧著一些查扣的证物说。 「嗯,麻烦你了。」 挥挥手,狄鹏看一下时间,决定再绕著大楼四周走一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顺便汇整一下目前的各项事证。 以凶嫌家中井然有序的情况,以及左右邻居的证辞来说,凶嫌有些微的神经质,表面看起来和气,其实是为了与周遭所有的人保持距离。这样的人多半在犯罪时也不会选择成群结队才是,因此单独犯案的可能性很高。可是矛盾之处就在於—— 这桩窃案绝非偶然,那些藏在夹层中被人偷走的东西,很可能是凶嫌的「同夥」为了不让警方发现自己的存在,而甘冒被人目击的危险,前来毁灭证据。遗憾的是,那些证据此刻说不定已经石沈大海了。 还是只能回去审问凶嫌有关同夥的问题吗? 「嘟噜噜噜——」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沈思,狄鹏接起电话说:「喂?」 「告诉我,你不是因为要『加把劲』,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桑狄鹏,这只是凑巧吧?」没头没尾的,手机里的女声失去平时的爽朗,有点气急败坏地说。 「你面前?你在哪里?」抬起头,狄鹏左右张望。 「看到你右前方有间小杂货店没有?站在杂货店入口处,那个提著菜篮,包著花头巾的女人——是我。」 狄鹏一下子就看到她伪装的妇人,「啪」地切断手机,走过对街去。 「你过来干什么?嘘、嘘,到一边去,别干扰我的工作。」急著跳脚的「妇人」拿起一根店门前大拍卖的扫帚,生气地对狄鹏说。 「你所谓的工作就是穿著这么可笑的开喜婆婆装,在街上跳舞吗?」狄鹏好笑地说。 「才不是,我正在监视著教会的出入口。我跟你提过吧?就是南宫悠最後送货的地方,那间教会在对面。在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没有著落的情况下,我只好回到原点,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当初急著要南宫悠送过来的祭典用品,就是为了今晚的祭典所用,可惜他们不让非教友进入,我只好留在这边观察,顺便接应以新教友身分混进去的迪渥。」 「噢,原来是那件事啊!这么说来,南宫悠的家长还是坚持不肯报警吗?」 安麒摇摇头。「在阿鸿锲而不舍的说服下,他们今天早上已经去跟警方报案了。」 「那你——」 「不要吼我嘛!」安麒噘起嘴说。「多点人去找也没啥不好吧?早点找到早点安心啊!」 「我看是反过来让人更操心吧!」他叹口气,很自然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就像辆煞车坏了的车子,只知往前横冲直撞,真让人看不过去。」 「真是没礼貌的说法,我的『煞车』是好是坏,和你有什么关系?」安麒拍开他的手嘀咕著说。「你没事就快点走开,算我白痴,居然自投罗网地叫住你。」 「如果我要毛遂自荐,当你的手煞车呢?」 「啥?」安麒杏眼圆睁。 「我不够格吗?」 够……够什么格啊?她真是不知桑狄鹏吃错了什么药,从那天的加把劲、到今天的手煞车,最後还冒出够不够格这种话?这是最新的冷笑话,或是他迟来的愚人节恶作剧?一定是这样。要不谁会对一个绑著花头巾、提著菜篮,装扮「耸」到极点的女人说这些话? 好。这回她要郑重的警告他,不许再拿她开玩笑,她已经为他损失一个晚上的睡眠时间,苦恼著他上次未交代清楚的「笑话」,这一次她绝不重蹈覆辙。 「你给我听好,桑狄鹏——」两手插腰,表情忿忿的安麒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等一下,教会?你所说的教会就是在对街的那栋大楼吗?」指著自己才离开的地方,狄鹏提高音量问道。 「是啊,干么?」 「可是那儿没有半个教会的招牌,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什么教会啊?」 他干么这么激动?安麒不解地说:「那种神秘的新兴教会,很多都是不挂招牌的。这也没什么稀奇,不过等你进入地下室,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那里头不但有祭坛、祷告处、联谊室,就连用来传教的百坪道场都有咧。」 我是神的使者,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不过是回到神的身旁…… 凶嫌的证言如电光石火闪过他的脑海,狄鹏喃喃低语:「自称神的使者的杀人凶嫌住处,竟与教会位於同一栋大楼,真的不过是巧合而已吗?」 这背後,到底是? 第七章 「喂?是我,现在立刻帮我申请一张搜索票,地点是:xxx路x段x号地下室。负责人是xxx,对,没错……以涉嫌协助他人湮灭证据……在下班前可以拿到吗?嗯……我知道,我回去会跟主任说明的。那就麻烦你了。」 简洁有力的交代完後,狄鹏结束了这通电话。 刚好安麒也在大楼内问完了话,穿越过马路,回到他身边说:「大消息,昨天晚上这间自称『宇波新教』的教会,以搬运许多祭典用具为由,派了相当多的人上下来回搬运一箱箱的东西,这是我由管理员那里问来的。」 「这么说来,假使他们就是洗劫徐家的犯人,只要没被人看见他们进出那间屋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经由电梯搬运大型家电也不会让人起疑。」狄鹏若有所思地说。 「正是。虽然他们租来当仓库的屋子不在徐家所在的十七楼,但十五楼和十七楼之间只隔两层楼,这种搬法比起搬下十七楼要来得轻松容易吧?俗话说内贼难防,像这种进出复杂的住商大楼,只要透过一点手法,就可以轻易地瞒天过海了。」 点点头,狄鹏说:「那么之前你们调查该教会,有查到什么吗?」 「他们行事满低调的,表面的教义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将世界三大宗教的教义融合为一的新兴宗教,教友目前大概有一万人左右,还算小规模。但教主……也就是他们所称的『神的代理人』……那家伙的海外资产满惊人的,可是超过九位数字哟。」安麒吹了声口啃说著。 「非法敛财?」 「那还得再仔细调查吧。」凡事都不能预设立场嘛! 「那么在他们的教义当中,是否有什么会令人犯下连续杀人的动机?」 安麒哈哈大笑。「有那么危险的东西,哪能登记成合法的宗教团体呢?早就被人密告到内政部了吧!没有。他们印制的简介上,不外乎什么修身养性、等待神的召见、达到神的境界等等。不过他们的神只不是上帝、基督或佛祖,这倒是很可以确定的。」 「你何以能说得如此肯定?」 「喏,这是迪渥进入里面参拜时,趁没人注意,用手机所附的数位相机拍下并传送给我的画面。你看一看,不觉得他们所膜拜的东西近似西洋的上帝,却有点不一样?」 在小小的液晶萤幕中,勉强可以辨识出来的十字架在中心镂空的部分,还反常的挂上个逆十字。逆十字两端悬挂的圆珠却是黑白太极图案。 「我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十字架,你呢?」 狄鹏不予置评,但他也一样赞同安麒所使用的「诡异」两字,毕竟那十字架看久了还真教人不舒服。 「迪渥还在里头吗?叫他撤出吧,等搜索票一到,我们就会采取行动了。」 两手一摊,安麒吐吐舌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刚刚就打过一通电话给他,不知是否在地下室导致收讯不良,电话没有办法拨通。唉,这款手机就是这样,收讯时好时坏,刚刚还收得到,一下子又收不到了。」 「那用我的手机试一试吧。」 狄鹏将自己的手机交给她,凑巧安麒的手机也哔哔的叫起来,告知她有电子邮件送达。她连忙打开画面。 主旨:急件。 寄件人:devil 内容:事情被拆穿了,找到目标,囚禁中。 「迪渥!」安麒一看到讯息,脸色大变地跳起来。 狄鹏迅速地拙住她的手臂。「慢著,你要去哪里?」 「废话,迪渥有危险了,我当然要去帮他。快放手啊!」安麒死命地甩开他。 「不行,再等一会儿,等搜索票……」他不是不能了解她此刻的心情,然而越是想拯救亲人,越是需要冷静以对。 「等不了了,谁知道他们会对迪渥做什么?难不成要我等到迪渥和南宫悠一样,变成警方无能为力的『失踪人口』时,再哭哭啼啼的後侮吗?」安麒竖起凶悍的双眉说。「我绝不会那么笨的。」 「那你认为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进去,又能帮到迪渥什么忙呢?」 「不知道,不知道但我还是要去。」安麒毫无预警地踹他一脚,让狄鹏痛得放开她的手,接著就越过车阵,直冲向大楼的地下室。 该死! 狄鹏衡量了一下情况,明知这么做很愚蠢,但他还是别无选择地跟上去了。 ☆☆☆ 「教主,就是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两个彪形大汉将迪渥推倒在地板上,害他摔了个狗吃屎。 「啧,真是的,你们对待一个双手被绑住的人,就不能再温柔一点吗?」 「住口,在教主面前不许放肆。」 干么,这是拍戏啊?那也来点新鲜的台词吧!迪渥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幕难以置信的宽大竹帘,他差点以为自己时空错乱,来到什么日本幕府时期,那时代的人不都流行用这种东西把自己遮起来吗?」 「说,你混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手上虽然没有枪也没有刀,但是粗壮的手腕要勒死一个大男人似乎也不是件难事。想了想,迪渥决定采取最安全的说词。「我是仰慕贵教教义,特别进来参访的,除此之外,哪有什么别的目的?」 他说谎。他不但有目的而且还顺利达成了——找到南宫悠被囚禁在何处。只不过要是说出去,谁晓得下一秒他会在天堂还是地狱? 「胡说八道,你是那个快递小弟的什么人?你认识他,对吧?」 「噢,你们说那个被关在房间里的家伙吗?我只是在找厕所,不小心打开那扇门看见了他。」谎话,就是要持续坚持到它是事实为止,才算上乘的谎话。 「你不是叫了他的名字,什么南宫的?!」 迪渥一耸肩。「那是你听错了吧?」 「还敢狡辩,这死兔崽子!」彪形大汉一号,举起巨掌,眼看就要挥下—— 「慢著。」竹帘後传出一道清丽的嗓音。 哟,想不到这个教主是女人啊?迪渥好奇地张望著,可惜竹帘成功地阻断了视线,怎么样都无法看穿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再过几个小时,重要的祭典就要开始了,我不想在这之前看到任何的秽事发生。暂且先将他和那个快递小弟关在一起,等祭典结束後再说。」女人以一种不愠不火,让听者有一种不自主遵从的威严声音徐徐地说。 「是。」 彪形大汉二号,架起了在地上的迪渥,对他大吼著:「给我走。」 「另外,没收此人身上的通讯器材,不可让他有机会与外界联络。」 唉。被看穿了吗?虽然这也不稀奇啦,现在在台湾身上没带大哥大的,除了小学生和幼稚园小孩外,大概很难找得到。幸好自己方才已经先发出一封简讯,老姊应该会想办法……怕就怕安麒老毛病又犯,没头没脑地一头撞进来。 这教会的门禁比想像中森严,而且还有不少负责戒备的「保镖」,在失手被擒的情况下,想要扭转局势并不容易。况且…… 「进去吧!」 迪渥被推进那间四面白墙、无窗的小房间後,看著躺在地上的南宫悠——八成是安眠药的作用。也就是说,失去自由的他,加上一个昏睡的家伙,要想从这个房间离开,没有外力的帮助,可说是难如登天。 叹口气,迪渥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反正是出不去了,只好养精蓄锐等待机会的到来。 三十分钟後—— 「给我进去!」 小房间的门再度打开,被推进来的女子朝著彪形大汉一号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小心等我出去後,告你们非法拘禁,妨碍人身自由,可恶!」 「砰!」门无情地关上。 小小的屋内现在有四个人——昏睡的南宫悠、被绑住双手的迪渥,以及最後进来的——「姊……不会吧?你……还有桑大哥?你们也被关进来,那不是一点搞头都没有了吗?喂!」 安麒面对弟弟的哀嚎,不好意思的红著脸,困窘地说:「我哪想得到那么多,救人第一呀,所以我就闯进来了。」 「我,我真是输给你了!」 「她一路冲进了教会,嚷著要他们快点把你和南宫悠释放出来。唯一可庆幸的就是她没大喊著:『我们是警察』,请每个人都举双手投降。」狄鹏形容著当时的场面,还是无法理解怎么有人会以为正大光明地走进贼窟能够全身而退。 「行了,狄鹏哥,你不必再说,接下来的画面我都可以靠自己想像。」摇著头,迪渥忍不住朝安麒骂道:「姊,你自己说,做出这种蠢事,不但连累了自己,也拖桑大哥下水,该怎么跟我们大家道歉,你说?」 「喂,对姊姊说话可以用这种口气吗?」 迪渥狠狠地一瞪。「今天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一条命,我什么话也没得说,反正是我倒楣,有个不知三思而行的姊姊。可是……委托人也在,加上桑大哥,你说这么多条命都因你一时疏忽而陷入危急状态,我能不气吗?」 被他严厉的言词一刺,安麒宛如消了气的气球,低垂下头说:「我道歉就是了。非常抱歉,是我笨,是我不好,是我太冲动。」 小房间里安静片刻後,狄鹏才说:「我可以谅解她,毕竟是宝贝的弟弟,会为此而失去冷静在所难免。这也是安麒的本性,不懂得拐弯,只懂往前冲。」 「桑大哥,你这么说只会让她越来越嚣张喔。」迪渥啧啧地摇头说。「为了你未来的前途好,最好是一开始时就建立好严格的规矩,确立主从地位,要不等事後想要调教,往往反而会变成你被人调敦了。」 「多谢你的意见。」狄鹏以虚心受教的一抹微笑回道。 「什么嘛!你们两人在说些什么调教不调教的?喂,是在谈论我什么,不要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行不行?你们两个男人少搞什么联合阵线喔,我警告你们。」安麒发出不平之声。 「不好意思,她很迟钝。」迪渥朝狄鹏歉意的一笑。 「哪里。」狄鹏礼貌的一点头。 「啊,气死我了,居然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好嘛,那我也不稀罕你们理我,我宁可对著墙壁,也不要对著你们两个臭男人。哼!」说著,安麒移动著自己的屁股,当真像宣言一样的,面壁不思过,开始叨叨念起迪渥从小到大所犯过的错。 瞟了姊姊一眼,对於那不成熟的表现,迪渥也只能叹气,小声地对狄鹏说:「真的好吗?喜欢上这种人。」 「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优点?再说……我以为你会反对。」 「反对?我?有必要吗?」 狄鹏笑了笑。「以我工作的性质而言,我不是什么好情人、好丈夫的人选。工作时间长又忙碌,加上食古不化的顽固脑袋——这是根据她的形容。」 「嗯……我倒认为这是给姊的一帖良方,她个性中缺乏谨慎,而你恰好有用不完的谨慎可以分给她。反正,爱或不爱是你和姊姊的事,不用顾忌我,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让我姊对你投降吧!」 迪渥一眨眼,话锋一转。「恕我得泼盆冷水,咱们最大的问题是要如何从这里出去。没有留著一条小命,谈什么爱情呢?」 「这个嘛……」狄鹏看看自己的裤脚说。「你可以帮我把它卷起来吗?」 好奇著他想干什么,迪渥依言行动,出现在他的中长袜里的,是一把美工刀。 「你天天带著这东西走路?」迪渥吃惊的问,以自己反绑的手,捉住刀柄,抽出来。 「再怎么古怪的检察官,也不会有这种特殊的兴趣。」狄鹏挑起一眉。「我只是赌一下而已。我猜进去之後一定会被捉,这时候手边要是有把工具的话,不是方便多了吗?就在杂货店里抓了把美工刀走。」 「佩服、佩服。」仗著自己手骨绝佳的柔软度,轻易地割断了绑住自己的绳子,迪渥说:「但也代表咱们运气挺好的,幸亏他们不是用手铐铐住我们。」 「要庆幸也还太早,我们并不算完全脱困。」也在迪渥的帮助下,解开了双手的狄鹏,站起身走到门前说。「还有这玩意儿在呢!」 「那就等会儿再想办法吧!顺道一提……」迪渥指著躺在地上的男孩说:「有没有办法把他叫醒呢?神奇的检察官大人。」 「打他一顿如何?」狄鹏无情地说。 「当然不行。」霍地回过头来,安麒瞪著他们俩说。「趁这时候报私仇,桑狄鹏你也太卑鄙了吧?还有,为什么你们的绳子都解开了,还不帮我解开,你们当我是隐形人啊?」 「欢迎回来,老姊。我以为你一辈子不跟我们说话了。」遵命替她解开绳子的迪渥,笑嘻嘻地说。 「我才不想听你们嘀嘀咕咕地说我什么坏话,哼。」松开手後,安麒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说。「好了,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你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迪渥狐疑的拱起眉,毕竟安麒的点子是五五波,一半是绝妙好点子,也会有一半是可怕的馊主意。就不知道这次是属於哪一半? ☆☆☆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一点联络都没有啊!」负责留守在车子内的狄鸿咬著指甲,看著车上闪烁的电子钟渐渐地增加数字,可是从下午以後,就再也没有收到安麒姊或是迪渥哥的消息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一下子就会回来的?结果天色都暗了啊! 也许该去报警,他们两人说过,万一情况不对的时候,要他立刻去找警察……还是打个电话给哥?鹏哥在警界也会有一、两个熟人才对。 「您所拨的电话,现在收不到讯号。」 冰冷制式的电话留言打破了狄鸿的希望,他忿忿地关上电话,推开车门,朝著隔三条街的教会跑去。不能考虑那么多了,只要他到了那里看不到安麒姊的人影,他立刻就拨一一九报警。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一来到教会前的转角处,狄鸿大吃一惊地停下脚步,愣愣地看著街上停放著三、四辆的警车,和两辆黑色侦防车,数名员警围起了封锁线,禁止媒体与围观的群众再靠近半步。 「喂,後退、後退,不要靠近!」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是在干什么?」狄鸿拉住最靠近的一名警员问道。 「你有眼睛不会看啊?我们正在办案,没事的人快点离开,不要在这儿逗留。」对方不耐烦地推开他。 狄鸿岂会乖乖後退,直觉告诉他,安麒姊和迪渥哥在里面一定出事了。「请让我过去,我有朋友在那间教会里头,拜托!」 「你只能在外头等,现在谁也不许进去。」警员坚守岗位,不让他跨越雷池半步。「喂,叫你在外面等听不懂啊!你想干什么?你再继续胡来,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你逮捕喔!」 「我要过去,让我过去!」 就在狄鸿与警员拉拉扯扯、僵持不下的瞬间,轰地由地下室内传出巨大声响,浓烟迅速地由教会的入口窜出,当场令所有围观的人们惊叫起来,四处逃窜,深恐有第二波的爆炸,而在场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员们也大规模的动作起来,纷纷往教会入口处聚集。 就是现在。狄鸿越过了黄色警戒线,趁著一团混乱之际,冲进大楼的正门,由另一侧没有受到看管的玻璃门进入,他记得那里有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咳!」、「咳咳咳!」 好浓好呛的烟,这样子下去别说是进去,光是想要站在门边就已经很吃力了。狄鸿脱下身上的衬衫,拿来当作掩住口鼻的替代口罩,强忍著刺痛双眼的熏烟,不死心地往混乱的入口处挤去。 狭窄的楼梯挤著急忙往外逃生的人们,逆向而行的狄鸿好几次被人挤得连站立都很困难,在双脚不知有没有著地的情况下,他攀著阶梯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看到那扇早被破坏的教会大门…… 换成平常的话,这是段不到一分钟就能走完的台阶,然而现在他却觉得好像走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咳咳咳咳!」不行了,越往下空气越稀薄,而且里头不知烧了什么,空气中弥漫著各式有毒物品似的,呛得人连呼吸都不能,仿佛连体内都要跟著燃烧起来,每呼吸一次就痛苦一次。 好痛苦,好难过,已经走不下去了—— 我会死在这个地方吗?就这样找不到安麒姊、迪渥哥…… 还有,我还没有找到你,悠…… 你还活著吧……我相信你还活著……悠,你在哪里……好想见你……最後……想见到你…… 身体没有力气了,狄鸿双膝一软,眼看著就要倒地之际—— 「鸿!振作一点!鸿!」 为什么会听到悠的声音?这是他在作梦? 「是我啊,鸿!张开眼睛,看看我!」更激动的,南宫悠的声音叫唤著他。 「咳」、「咳咳」,狄鸿从乾涩的喉咙挤出了:「你……来接我了吗?悠……太好了……能见你最後一面……」 「笨蛋!现在不是演滥情连续剧的时候,快点握住我的手,快走!」 用力抓住他手臂的大掌,传来具生命力的热度和坚定的力量,那不是一个幽灵能拥有的力道,牢牢地拉起了他,并且环住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往上提。 这是——真的是他?活生生的悠就在他身边! 「悠?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脸上虽然沾满了黑炭,但南宫悠朝他咧嘴一笑说。「快走吧,要不在我们後头的几个人,也会被我们挡在这里。」 泪水夺眶而出,狄鸿哽咽的一转头,还看到了同样狼狈却也算平安无事的安麒、迪渥和鹏哥—— 「哟,快点往上走吧!这烟快呛死我了!」 迪渥这一句话,点醒了狄鸿,他点点头,紧紧地攀住南宫悠的手,一夥人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火场。 ☆☆☆ 「呼!累死我了,给我啤酒,我要冲掉喉咙里头的炭味,而且发誓我这三个月绝不吃什么烤肉了。」清洗掉一身的烟熏味和脏污,感觉重生的美好滋味,安麒头顶著毛巾走进客厅,大声嚷著。 「姊,这里有四个大男人,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起码把头擦乾再出来吧?」迪渥也一样,乎里拿著罐啤酒,身上是那套没换的脏衣。 「轮到你去洗了。」指指浴室的门,安麒哼了一声。「也不想我是为了谁,才洗得这么快,当然没时间慢慢吹头发喽。不知感激的小鬼。」 「好,算我对不起你,别用你的『碎碎念』来处罚我。」迪渥丢下这句话後,闪过安麒扔过来的一只抱枕,迅速地躲进浴室避难。 「-,逃得真快。」 安麒埋怨著,回头一瞧……小客厅里面的气氛也让人想拔腿就跑。状况:弟弟和弟弟的情人vs.愤怒的哥哥。场景:客厅沙发,各据一端。起火点:显然就是那对不知天高地厚,十指紧紧交握的小情人。 「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先声明,我可不想把事务所变成凶案现场,请你们双方克制一点吧!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们就不能先让我的神经放松一点吗?」安麒只得打圆场说。 没错。真是好不容易。 想她安麒一百年也难得想出那么一条妙计(也不过就是装打架引起骚动,好让看守的人前来开门——说明by迪渥),让所有的人能逃出生天(假设不提差一点就被火烧死在里面——说明by南宫悠),到现在这些人还有机会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吗?(谁在瞪眼,我只是在「看」——说明by狄鹏) 「既然证实这家伙没事了,狄鸿,你给我回家去。」以不容商量的口吻,狄鹏冷冷地说道。 「不要。我要和悠在安麒姊这边叨扰一天,等悠对警方交代完事情,就要回南部去。」闻言,狄鸿更是紧握著情人的手不放。 安麒暗想:这不是反过来更刺激你哥哥吗?小笨蛋。 「……这种人到底有哪一点好?」指著南宫悠的鼻子,狄鹏怒道。 完了。和她所猜想的没错,狄鹏和狄鸿的沟通已经搁浅、触礁了,没有二十、三十吨的拖船,是无法挽救这种局面的。 「哥哥又凭什么这么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悠!你也从来不肯去了解我交往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吧?」狄鸿也怒竖起眉毛说。「和他交往的人是我,我知道他哪里好就够了。」 「鸿,不要为了我的事和你哥吵架。」南宫悠坐立难安地提醒著恋人说。 「悠,你不要管,要是我不跟哥说个清楚,他是不会放弃带我回家的。我哥就是这种人,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就连自己的弟弟也要按照他的心意去过活,他才会满意。」狄鸿凶悍地回道。 狄鹏也挑起一眉说:「我掌握了你什么?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未成年,翅膀都没硬,别跟人家学飞。」 「哥哥才是。你就算活到七老八十也不会改变,永远都是那么固执、那么自我中心!永远也不会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根本没资格傲慢地教训我!」气得口不择言的狄鸿,大声地说。「反正你打从心底就认定我是个变态,那你大可不要这个变态的弟弟,不要管我啊!」 脸色变得铁青,狄鹏身後升起一道隐形的青火……熊熊燃烧中。 安麒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前站在两人之间说:「s——to——p,你们今天都累了,再吵也不过是炒冷饭,我建议你们改天再谈。狄鹏,你今天就先回去,至於阿鸿和南宫悠暂时会住在我这边,你们不会没有时间谈的,o.k.?」 「……」 狄鹏绷著脸,一语不发地起身。 不忍见他形单影只就这样离去的安麒,想也不想地就追上前去,在门外的楼梯间拦下了狄鹏。 「喂,今天的事,谢谢你。要是没有你陪我闯进去,一定会因为我的鲁莽而害了大家,经过这次教训,我真的、真的会好好反省的。」 总之,先说点其他的事,想办法让他将焦点从和弟弟的吵架上转移,应该能挽救一点他低落的心情吧?她是很简单地这么想著。哪知,他站在两格阶梯底下,抬起深黝的眸子凝视著她,表情揭露了复杂的思绪。 「……不要光看著我不说话嘛,你的眼睛还真的挺让人紧张的。」安麒掩饰心头乱撞的小鹿说。 「你也和狄鸿一样这么想吗?」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安麒不知从何答起。 「你也认为像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懂得真心的爱是什么吧?」 得不到她的答覆,狄鹏扭过头去继续走下阶梯说:「或许就像阿鸿所说的吧,我没资格教训他。」 等一等。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脑海中的警铃突然大作,望著他的背影所浮现的是——他正要走出她的生命,她不知道哪来这种想法,可是她就是知道这一刻让他走出这道大门,她和他之间原本会有的「什么」,将永远不会有机会发生了。 行动快了脑袋一步,当安麒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赤脚地跑出了事务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阶梯,同时……由他的身後紧紧地抱住他的背。 「你不是!你不是不懂真爱的人!我知道,你心中有满满的爱,只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将它传达给对方而已,因为你太笨拙了。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爱,真的!」 狄鹏低下头,看著那双环住自己的双臂,接著解开它们,转身面对她。 安麒也拾起头,望著他。 他的眼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一如她的双瞳里,只有他。 第八章 「砰!」事务所的门被安麒霍地推开,「砰!」又一声,安麒一溜烟的将自己关回房间里。客厅里刚刚才洗完澡出来的迪渥,错愕地指著那道关上的门,问著狄鸿与南宫悠说:「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悠与狄鸿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也答不上来。 将自己关进房里的安麒,双手贴著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怎么可能……难道我真的……」 闭上眼睛她都还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他宽厚的肩膀将她整个包住的感受,以及他留在她双唇上那股猛烈的激情。 心脏,停不下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 是自己血液流窜的声音?或是脑袋高度旋转而快要烧掉的前兆?她不知道,她分不出来,她什么也不能想。 安麒。 叫唤著她的声音,蛊惑著她。 安麒。安麒。安麒。 一遍又一遍地,被搂抱在他的怀中,无处可逃,整颗心都像要被他揪碎般的——在楼梯上,像饥渴了数百年、数万年的,贪食著彼此的气息。他的手游移在身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揉搓著她的躯体,而她的手也一样插入他的发中,沙沙的发在她掌心中的感受,到现在还刻骨铭心。 安麒低头望著自己尚带著颤抖的手,她以为失控在自己身上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不一样,这是在玩火……玩著令她自身都感到恐惧的烈火。这样失去控制的自己,是难以用言语说明、解释的失常。 啊啊! 以颤抖的手抱住自己的双肩,缩起身子,安麒无言的呐喊著—— 谁来……谁来帮我灭火啊! 这把被点燃的火,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平息下来?可恶! 「叩」、「叩」,有人在敲门。 安麒贴著门板,大吼著:「干么?」 「不,只是想问一声,你没事吧,姊?」迪渥在门外说。 没事。如果不提她赫然发现了自己体内存在著一只自己都不知道的狂野小猫,而且极度不听使唤,发起情来就没完没了的话——她好得很! 「姊?」 「没事。我只是累了,想睡觉。你们也去休息吧,别管我。」 对,她会制伏心中的小野猫,不许它撒野。在还没有搞清楚桑狄鹏那男人想对她做什么之前,这头可恶的小野猫死都别想出来。她才不会被欲望冲昏了头,朝桑狄鹏投怀送抱呢! 起码她还没听到他对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出於……之前,她绝不会先对他投降的。要不她这大女人的面子,哪里还挂得住? 唔……洗冷水澡这招,不管对男人或女人,应该都有效吧? ☆☆☆ 傅家的早晨很少这么热闹,通常都是她或迪渥到楼下的便利商店买点三明治或饭团之类的,心情好的时候他们就轮流弄点沙拉来吃,傅家餐桌上唯一最讲究的是咖啡与红茶。 道地的研磨咖啡发出的香气,不是袋装红茶能泡得出来的浓醇茶味,都是他们姊弟俩一早醒来必备的活力闹钟。 「早。」可是今天一踏进小厨房中,安麒就大吃一惊地说:「哇,今天是什么节日,哪来这么丰盛的早餐?」 「安麒姊喜欢吗?」站在厨房,身套著主妇围裙的大男孩南宫悠微笑问道。 「喜欢,谁会不喜欢热腾腾的稀饭、酱瓜、菜脯蛋和豆浆、烧饼、油条?这些全都是你做的吗?」将菜色一口气说完,坐到餐桌前面,看著不知睽违几年的道地台式早餐,感动得几乎快掉泪的安麒,偷捏了一块油条塞入嘴里。 「一半是买现成的。」最後端上桌的是一壶现煮黑咖啡。 「天啊!我住在这里几年了,居然不知道这附近有豆浆店。」安麒啧啧称奇。 刚巧走出房间的迪渥,立刻嘲笑说:「一个睡到豆浆店歇业时间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家里附近有豆浆店了。」 「少讨打,迪渥。」安麒噘起嘴,左看右瞧。「狄鸿呢?他不吃早餐吗?」 「噢,他在房间里打包行李。」 「干么急著打包?」 对这个问题,南宫悠只是笑而不答。 「对了,新闻……迪渥,打开电视机,看一下今天早上的新闻有没有报昨天的事。我看到好几辆sng车,说不定我会出现在萤光幕前呢!」安麒兴奋不已。 「出现在这种社会新闻里头,也没啥值得高兴的吧?」念归念,迪渥还是照吩咐地打开了摆放在厨房角落,专门用来看新闻的十四寸小电视机。 萤幕一开,便听见女新闻记者以专业的口吻述说著:「xx区昨晚所发生的事件,持续到今天上午仍然余波荡漾。检警双方今天出动大批干员,前往宇波新教教会进行搜索,并且逮捕教会干部数十人。不过根据本台记者独家消息指出,该教会幕後的黑手,也就是教友们称之为『教主』的人物,已经在昨晚逃离。」 接著萤幕中出现教会被烧得焦黑的模样。女记者站在人去楼空的地下室中,指向祭坛说:「这里就是该会教主逃脱的地点。相信大家都能清楚看到,祭坛後方因为火烧後陷落的大洞,这个密道可能是该教会进驻大楼地下室後,非法施工所挖出来的。接著,让我们询问大楼管理人员,关於此教会平时给他们的观感。」 镜头转到满脸紧张的大楼管理员,对著麦克风腼-地说:「啊、嗯……平常进出的人看来都很普通,实在让人想不到是那种可怕的集团。」 听到这里,迪渥发出感叹说:「一般人的看法真的很怪,难道说坏人还会在脸上写著『我是坏人』吗?以为犯罪者都有著凶恶面孔,简直就像认定蛇全都是会咬人的一样,不过是种错误的刻板印象吧!」 「因为这样比较能安心啊!要是看长相就知道此人有危险,并且能够躲开的话,那还不算真正危险。一旦有这种良善邻居哪天突然成了犯罪者,大部分的人都会陷入慌张,突然觉得这社会已经不安全、不可靠了。哪怕从古至今的社会根本没有安全过,人们还是会怪罪时代吧?」 安麒摇摇手说:「不谈这个了。我比较想问的是……阿悠,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捉去的?」 「唉。」南宫悠苦笑著。「运气不好。我搬的那箱很重的东西,其实是什么,你们猜看看?」 两人对看一眼,之後迪渥开口说:「总不会是尸体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因为很重又大,在下楼梯的时候遮住了我的视线,害我绊了一下,失手摔落箱子,结果滚出来的东西竟是涂著金箔的头盖骨。瞬间我吓了一跳,可是仔细想想,哪有人会这么大胆,这应该是什么猴子之类的动物头骨吧!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会是人类小孩的头盖骨。」 「那些就是狄鹏在找的失踪的小孩子的……」安麒还嘀咕著。「这种东西哪能交给快递?就算要快递也拜托他们封紧一点。」 闻言失笑的南宫悠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案子我也有听说,可是是或不是我也不敢讲。我之所以会知道那是人类的,是因为那个教会的人——他们的态度实在太不寻常了。」 一听说他看见过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以後,教会的人脸色大变不说,还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以木棒敲昏他,一连将他囚禁数天,期间甚至还特别喂食他安眠药,令他脑袋昏昏沈沈,几乎无法思考。 那时候南宫悠就晓得自己看见的骨头,绝不是普通的动物骨头。 值得庆幸的是那群人没有当场杀了他。事後想来,南宫悠只能说多亏佛祖保佑。 「假如真是这样,那这些人的行为实在太恶心了。」安麒忿忿不平地说。看回电视萤幕上,女记者继续报导著该位教主也许已经潜逃海外的消息。「像这种人居然被跑掉,警察在干什么,真是的!」 「在忙著救你啊!」迪渥讽刺地回道。 安麒不悦地嘟起嘴。「哈,要不是教会的人突然引爆炸药,我们也不会陷入危机中,可以自己脱逃,就不需要人解救了。谁会晓得那夥人那么凶恶、夸张。不过是看我们几个逃出来,外头又有巡逻车到来,一般人会因此把自己的地盘给炸掉吗?也不顾地下室中还有自己的教友,这根本不是什么宗教,我看根本是恐怖集团的化身。」 「你所猜测的方向很正确。」 大门处抛来的一句话,让他们纷纷回头。桑狄鹏走进事务所,接续先前的话题说:「根据我们跟国际法庭求证,那位教主很像是在其他好几个国家策划过多桩恐怖行动的主谋。这次在台湾的行动算是失败了,但下次不知道他会在哪里现身。此人最高明之处,就是没有留下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证。」 扑通!安麒一看到他清爽宜人的模样,不由得心脏猛跳起来,一口粥也卡在喉咙——千万别走过来,求求你! 「但这么说来不是很奇怪吗?这样一个集团,何以会和连续虐童杀人案的凶手混在一起?」迪渥好奇地追问。 「两者之间似乎是种利益结合吧!宇波教只是个幌子,暗地里散布的恐怖教义,是透过崇扬地狱法教控制人心。至於该教教王是如何与连续杀人的凶嫌搭上线不得而知,不过凶嫌曾透露自己被煽动,造成他错觉自己是神的使者,找寻天使送回天上去。」 「一个人即使起初对於杀人有恐惧,一旦食髓知味,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胆子就会渐渐大了。以前或许是一年一个,到半年、三个月一个,最终暴露——遭他杀害的孩童尸体,除了最後那一位外,全交由教会去处理,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将尸体弄到什么地方去。」 「做成标本,放在教会中。」说出令人惊骇的推断,迪渥打了个冶颤。「还镶成金箔,真不知那些人在想什么?」 「事件结束了,只盼能尽早让这些可怜往生的孩子们入土为安了。」 悠的这句话,众人再同意也不过。静默的一分钟,就当作是为这些孩子们祈祷,愿他们能魂归乐上。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么一个恐怖集团,照理说行事应该心狠手辣,可是他们当初却留下我们几个人的小命,这有点不可思议吧?」安麒看著其他人,唯独跳开桑狄鹏的视线问道。 「这个我想和楼上的连续杀人犯已经被捕,新闻炒得这么大,那栋大楼又有一堆警察进进出出有关吧?再怎么说,处理大人的尸体可不比小孩子,要是弄得不好,整个集团都会泄底,所以他们的行动也跟著谨慎起来,我们也因而捡回一条小命。」迪渥下了推断,一耸肩说。「反正再怎么猜测也没用,贼头都跑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重开新话题,好一扫餐桌上阴霾气氛,迪渥问道:「狄鹏哥今天来是为了……」 「南宫悠。」狄鹏侧过脸,看向站在厨房的男孩说:「短时间内,你可能无法回南部。关於这个案子,你也是证人之一,随时都会传讯你。所以……」 狄鹏话还没说完,狄鸿已经从房间里冲出来。 「哥,你太卑鄙了!你是故意要绊住悠,好让我们不能离开台北吧?!」带著已经整理好的小行李袋,他不高兴地说。「悠又不是犯人,不需要随传随到,需要作证的时候,任何时候都可以搭车上来。」 「你想要我以他诱拐未成年少男,持伪照驾驶这些罪名将他起诉的话,我可以如你所愿。」狄鹏冷冷地说。 狄鸿愤怒得红了眼眶。 见状,南宫悠走到他身边,拥住鸿的肩膀,对他说:「桑大哥,我不是怕面对自己的罪而想逃回南部,假使桑大哥要起诉我,我想那也是职责所在。可是我也想尊重鸿的意见,他想回去我就会陪他回去的。」 以誓言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眼光,南宫悠丝毫不退让的,与狄鹏的视线遥遥相对。 半晌。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即刻转身。 桑狄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安麒一眼或者和她说上半句话,就这么准备离去。这使得原先巴不得他快点消失的安麒,反过来有种被冷落与忽视的羞恼,她啪地放下筷子,拍著桌子站起来说:「你这个胆小鬼,桑狄鹏!」 犹如电影中的慢动作般,他缓缓地回头。 「你可以面对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可是在感情上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不管是亲情或爱情,你都打算一路逃避到底吗?你要是从这扇大门走出去,就不光只是失去自己的弟弟,还会失去一个世界上最独特的天才大美女,简称『天女』的青睐,那可是你花上三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遗憾。」 拍著胸脯,安麒大言不惭地夸口,并翘起她最得意的美下巴,挑衅地瞪著他。 「恕我驽钝,您是在跟我毛遂自荐吗?傅安麒小姐。」狄鹏倏地扬起一眉,诧异地说。 抬高的下巴不由自主地一缩,安麒吞了口口水。「这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作个胆小鬼,走出大门或是……」 「或是?」故意加上悬疑的上扬语音,黑眸窜过一丝狡犹精光。 安麒彻底的缩回脖子,越想越不对,有种正在往火坑里跳的危险感。昨天不是才发誓要等他先跟自己摊牌?这下一激动,她又忘了先前的誓言,只差一步就要做出傻事了。 「你知道我的『或许』是什么,你休想要我再退让了。」吊起眼尾,她作著最後的垂死挣扎。 又将球踢回他手上,要看他怎么出招吗?狄鹏决定正面接下这一球,转动著黑溜溜的眼珠,眼神扫过屋内每个目瞪口呆的人脸上,沈思了一会儿,朝弟弟说:「阿鸿,你几月生的?」 「十月。」 「嗯……还差几个月吗?」接著他又转向南宫悠说:「关於持有伪造驾照的事,你老实地跟负责的检察官认错,看在你是初犯,而且又不是伪造文书者,那位检察官会判你个暂缓起诉,换言之,就像是留校察看的处分吧!」 这分明是指导南宫悠如何躲过一劫,教南宫悠如何不讶异、不受宠若惊呢?他惶恐地看著狄鹏说:「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很好。」明快地将视线移回到弟弟身上,狄鹏不容抗辩地说:「你还是一样得回家,他也是。你们都不许再继续那种扮家家酒般的离家出走游戏了。」 「我不——」 「要是不想回老家和爸爸面对面,住我的公寓也没关系。」切断弟弟要抗议的话,狄鹏表情坚决地说。「等过了十月,你满十八岁,可以作自己的主人的时候,我不会再阻拦你做任何决定。」 这下子换成狄鸿满脸意外了。 「趁著留在我那边的时候,你可以进修自己的高中课程,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你的那位朋友也一样。我不想听到什么不想分开的话,假使你们坚称『绝不会动摇』的恋情真有那么坚定的话,那么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应该不至於起变化吧?想要说服我,就先以行动证明给我看,而非只用嘴巴说说而已。」 狄鹏望著他们两人说:「如何,做得到做不到?」 迟疑的,狄鸿看了悠一眼。 南宫悠率先打破沈默,他上前握住了狄鸿的手,回答狄鹏的问题说:「我可以做得到。我愿意证明我所说的话绝对不假,我对鸿的这份心也不是短短几个月会改变的,分开虽然很痛苦,但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可以忍耐这一时。」 「悠!」狄鸿有些担忧,并非他不相信悠,而是他不敢确定「分开」的这段期问是否又会有其他的变化因素,世事难料。 「不用害怕,狄鸿。」南宫悠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说。「等著我,在你十八岁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那就这么决定了。」狄鹏看了看表说。「我就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吧,明天我会来接狄鸿。好了,我们走吧!」 最後这句话他是对著安麒说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还愣在那儿干么?过来。」 安麒眨眨眼,骂她「愣」?她还想问他刚刚这一切是在做什么? 「我已经照你说的,毫不逃避的解决了我和弟弟之间的亲情,现在轮到你了,毛遂自荐的天女小姐。劝你在我走过去扛起你、掳走你之前,先移动自己的小屁屁给我走过来。」他神情高傲地说。 「我……我……」他玩真的?安麒本能地往後退。 卷起衣袖,故作叹息状,狄鹏微笑著说:「好吧。这是你选的。」 「哇!」 下一瞬间安麒已经倒栽葱地挂在他的肩膀上,脸正对著他西装裤腰,她立刻摆动身子大叫著:「绑架啊!快报警,有人绑架啊!迪渥,报警!」 含著根油条,迪渥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挥了挥手说:「慢走,不送了,桑大哥。保重喔,老姊。」 「傅、迪、渥!你这见死不救的冷血弟弟,你是恶魔!你这个可恶的死小孩,等我回来……」不雅观的挂在人家身上,安麒还不死心的沿路叫骂著。 无奈声声叫骂,随著距离越拉越远逐渐变小——然後楼下传来一道引擎发动声,噗噜噜地——最後彻底地消失了。 「迪渥哥,你还真吃得下饭,一点都不替安麒姊担心啊?我从没见过哥做出那么失态的举动,很不正常耶。」狄鸿怯懦地问。 「安啦!要我说的话,安麒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算被你哥吃了,她也会知道该怎么a回来的。吃饭、吃饭。吃完饭後,我会识趣的消失,让你们小俩口去储存爱的回忆。」 狄鸿刷地红了脸。南宫悠则不好意思地笑了。 ☆☆☆ 被塞进他的车里,未等她屁股坐热,车子已经发动了。安麒也只能问:「桑狄鹏,你到底想把我载到哪里去?」 「你又担心什么?」他好整以暇地开著车在车阵中穿梭。 「担心被你吃了。」她没好气地说。 「喔,我以为这不是你『担心』,而是你『渴望』的事。」递给她一抹「你我心知肚明」的眼神。 安麒张大嘴巴,不要脸、无耻、往自己脸上贴金,可以骂他的话多得数不清,多到她不知该选择哪一个才能刺伤他的厚脸皮。 「不说话是默认?」 「不说话是被你的嚣张打败。喂,谁给你这个权利,闯进我家,掳走我,还自以为我等一下会心甘情愿地跳上你的床?」安骥睨他一眼。 「套一句你从前说过的话——是你。」 「我没有。」 「十分钟前,在你家,人证有三,你是这么说的:『失去一个世界上最独特的天才大美女,简称天女的青睐,那可是你花上三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遗憾!』所以为了我後三辈子的幸福,我只好按照你的吩咐,将你『请』回我家喽。」他以一贯有力的口吻,强调出自己的优势地位说道。 「那是……」安麒真想咬掉自己的笨舌头。 「安麒,再过十分钟就到我家了。」他话锋一转,言语不再犀利,只剩下无比的认真。「这回我不会硬要你跟我下车,但你应该很清楚下车後到我家会发生什么事。」 扑通、扑通、扑通。她讨厌死了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不光是教她束手无策,还教她想举双手投降。 「假使你认为我爱你也没关系,我可以喜欢你的话,那你就到我的家里来,而在那里我会用你无法想像的,从最激烈到最温柔的种种方式,爱你直到你我断了气,爱到你明天下不了床、後天下不了床,但不会永远下不了床,偶尔还会允许你去做点别的事。」 最後的冷笑话,是他给她喘息的机会。 「yes或no,操之在你手中。」 ……yes? ……no? ……操之在我? 胡说的,骗人的,这根本就不叫「操之在我」,全部不都是被他算计得好好的,有哪一点操之在我的手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就定令我最不甘心的一点。 「允许我对你的爱,是那么一件困难的事吗?」他突然开口。 安麒猛地抬头看他。 「你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他笑了笑。「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是想为难你,等会儿我就在前面的红绿灯停下,你可以回去了,就当我没说过这段话。」 这是他的欲擒故纵?那她得说他做得还真成功。回头想想,谁擒谁,谁是赢家根本不重要——要是真正爱著他,她根本不会有时间、力气去想这些,因为结局不重胜败,而她应该想的是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好。你可以在前面停车,但我不会先下车。」心情豁然开朗,安麒露出微笑说。「我也会提早在这儿告诉你我的答案。等会儿,到了你家,我会说……」 「慢著。」他猛然一转方向盘,靠到马路边,踩下煞车。 这时,安麒才注意到他额头边浮现的汗珠。 他为什么会冒汗?一、因为方才一阵激烈运动,扛著她下楼梯。二、因为他紧张?三、难道他害怕听到她的答案?四、以上皆是。 什么嘛!安麒笑了开来。「你在我家里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从刚刚到现在也一直都面无表情,并不是昨天晚上的事对你毫无影响,其实是……非常影响你,影响到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就乾脆无视於我,也无视於一切的存在啊?装得那么酷,不过是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证据罢了。」 「……该死,我就知道我不擅长做这种事,所以才要你等十分钟再决定的!」他捶打著方向盘出气,冷静冷酷的面具也随之剥落。 可爱毙了。安麒心花朵朵开,哪个女人看到平常冷静又自制的男人为了自己而阵脚大乱能不心动呢?真想马上亲他个一脸口水! 呵呵的扬起唇角,安麒伸手摸摸他的头说:「等十分钟,好让你做沙盘推演,计划下一步吗?」 扣住她顽皮的手,灼热的黑眸闪烁愤怒。「昨天晚上推演一整夜也推不出来的东西,我不会蠢到以为十分钟就能有个结果。我只是需要十分钟冷静下来,好让我的脑袋能清晰地接收你的答案,不管那是好或不好,我都不打算错听了它。」 「好。」她微笑应道。 一挥手,他不耐烦地说:「反正我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妤的,你讨厌我的顽固,讨厌我的跋扈,可是我到死都不会改掉我的性格,要我做一个天天笑脸迎人的小丑,那根本是天方夜谭,所以……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再一次地微笑,安麒伸长双臂,环住他的肩膀。「我说『好』。你这个顽固、跋扈又做不了小丑的笨男人,我就喜欢你为我疯狂的样子,所以答案是好、yes、d’ord。」 缓慢地,带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微笑地回道:「我不懂法文,最後那个字,再说一次。」 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直到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与呼吸,一如她跳动的频率,她喃喃地说:「大骗子。你懂,而且还懂得不得了,要做我的男人绝对要懂法文。」 「jet’aime.(我爱你)」是他最後的答案。 「喂、喂,你看那辆车子上的人在亲嘴耶!」 「这年头这种事又没什么稀奇的,不要看了。」 「这算不算妨碍交通啊?」 「你去报警啊!」 第九章 「我们这样……好像……唔嗯……有点速食吧?」 一句话被迫中断了两三次,安麒好不容易才说完,因为男人的唇在她说话的时候依然热情地啄咬著她的,连一分一秒都不肯放过似的,咬住了她的下唇一吸,安麒浑身窜过阵阵难抑的哆嗦,扣住他肩膀,还以颜色的咬了他丰厚的下唇一口。 「那……要停下来吗?」 他接著低头咬住了她那件薄黄色洋装的衣领,扯了扯。 安麒主动地伸手到自己背後,拉下拉链,松开的衣领由双肩滑下,呼吸急促——这一点两人都一模一样。 「好。然後规规矩矩地,你得每天来我家接我——啊!那边!」 连解开标榜著「会让你的曲线更玲珑喔!」的花边胸衣都嫌麻烦似的,他埋首在她双峰间,直接以鼻尖磨赠著蕾丝边,搔痒她每一根著火的神经。 「每天去接你,做什么?」 故意在她痒得扭动身子的同时,好整以暇地问。 做什么?做什么?满脑子虽然回荡著这个问题,可是他根本不想让她有时间回答似的,捧住她身後的手掌,将她往上推压,结实的身躯做成的牢笼和大门一前一後的卡住她。 「约……约会啊!」 抓住头一个浮现脑海的答案随口一说,抬高腿,安麒夹住他的劲腰,吞下一口口水。天啊!这真是够放荡的姿势……但,管它的,又没人在旁边。 「你是说那种牵牵小手、吃吃饭、逛逛街的东西吗?我不晓得原来你对那些平凡的事有兴趣。」他沙哑而性感地在她胸口前笑说。「啊哈,嗯……我喜欢不需要衬垫的女人。」 安麒的脸刷地红了。「笨蛋,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中文啊!」 「你在使我分心。」安骥「啊噢」的一叫,因为他居然偷偷掐了她的臀部一把。「桑狄鹏,你这又是在干么?要是你敢质疑我有没有在那里注射盐水,我就立刻掉头,和你永远绝交。」 哈哈地笑著,他亲吻她的脸颊说:「这样你才真正分心了吧?」 安麒抡了他肩膀两拳,结果再一次被他封住了小口,还给四周空气美好的寂静……假使不算进那细微却暧昧万分的啾啾声的话。 被他吻得整个腰都酥软了的安麒,挂在他的腿上说:「还是算了,放我下来,我要回家去。」 「当真?」水波荡漾的黑眸,深情款款地诱惑著她。 「光是接个吻就会这样的话,要是真的……那个那个,我的後半辈子都会被你给毁了。」嘟著嘴,安麒不情不愿地埋怨著,努力抗拒他的诱惑。 「怎么说?」 他更努力地放电,幸亏这儿不是法庭,不然这种会放电的检察官当场就会被逮捕。 「这还用问啊?」虽然以後这句话一定会被他记上一百年,不时拿来做「如山铁证」,安麒还是认为该讲清楚的地方就讲清楚,她很认真地点头说:「我会成为一个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女人,这还不攸关我的後半辈子吗?还有,别说什么把我的後半辈子交给你这种蠢话,那有辱我的女性尊严。」 闻言,桑狄鹏放声大笑。 「喂!本人可是非常认真的耶!」边扭动著身子,想从他和墙壁间钻出来的安麒边说道。 放下她的双腿,让她能站立在地板上,桑狄鹏笑声方歇,替她拉起衣领,说:「那我们不是一半一半吗?」 「一半……一半?」安麒低头看著他和自己十指交握的大手。 「把我也变成少了你就不行的男人,不就得了?」他稍稍踮高脚跟,在她的发顶印下一吻说。「或许不需要『变』,反正我是跟定你这个麻烦到顶点,鸡婆到教人受不了,却又最最最最能打乱我的心的『天才大美女』了。你要约会。好。你要今天先回家。好。就照你说的,我会每天每天都去找你。我会证明我的耐性给你看。」 「喂、喂,别说得这么快,万一你厌倦了呢?毕竟我们认识还不到三个月,也许你只是一时激情,就连时下的年轻人都不再流行这种紧迫盯人的爱情了。」她就是想刁难他一下。 「我以为在我们两个人之中,你才是那个少了煞车的人呢!」他看穿她的意图,微笑地转过她的身子,将她的衣链规规矩矩地拉上,再将她转回来说:「好了,完美无缺,保证送你到家时,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差一点就做了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啊?我已经是大女孩了,可以替自己做主,才不怕被迪渥或任何人知道呢。还是说,是你怕被人知道?怕以後有人要找你算帐,要你负起责任什么的?」那张「凉凉」的脸真让人嫉护,她为什么就没有他那种可以欺骗世人的好用脸皮? 掐掐她蛮不讲理的鼻端,狄鹏说:「喂,小姐,你真的很难搞。一下子说要停,一下子又好像怪我没有继续,你就不能为自己的心意定个调吗?」 「因为人家会不安嘛!」他果然还是个不解风情、不懂女人心的大笨蛋,安麒气得掉头就走,反正人就在玄关,拉开门就可以走出去了。 她一开门,就又被桑狄鹏反手关上。 「不安……我不也一样吗?」将她拉了回来,桑狄鹏由身後抱住她,低语道。「就像你说的,我们相识的日子那么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了其他人的事吵嘴,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确定你的心、我的心。这简直就像叫人不要绑安全绳索,就跑去做高空弹跳一样。」 安麒小声地吐槽。「那样不叫高空弹跳,叫自杀吧!」 「不要挑我的语病,套句你的话,我现在非常非常地认真,ok?」 「因为如果不这么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我怕我的脸皮会松开来,然後就一直笑个不停了。」 「知道我有和你一样的小心眼,你很得意?」 「嗯……有种觉得我自己很了不起、超伟大的感觉。」 「哼,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又不是神,既不能看穿你的心,也无法预知未来,不安也是当然的。」 「谁教你的扑克脸一直都那么所向无敌,多少令人害怕的凶恶罪犯都不得不在你面前俯首称臣,高喊一声:『大人,我认罪了』。」 桑狄鹏拱高两眉。「当我是包青天啊?」 「包青天长得没有你好看。」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她,说:「灌我再多迷汤也没用,我早已经对你认罪了。」 被他这样盯著瞧,安麒的脸从微红的晨曦渐渐烧成火红的晚霞。「我看我还是……不要回去……好了。」 「约会、逛街、牵小手可以不要吗?」 安麒双手套上他的颈项,仰起小脸微笑地说:「那些都可以打包放进冰箱,等想到的时候送进微波炉解冻,可是现在我想要的是热腾腾的你。」 「我变成生鲜食品了?」他挑高一眉,手已经重新揽住她的腰。 「你不知道啊?自古以来的男人都是女人的食物啊?呵呵呵。」安麒得意的拉起他的一只手臂,假装咬下去地说:「现在,认命吧,我要吃掉你。」 「可以,不要太狼吞虎咽,我的肉很硬。」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免让人有双关的联想。」安麒吐著舌头笑说。「哟,到底有多硬,就来瞧瞧嘛!」 「你这……」 「哇!要被人追杀了。」 笑著、闹著,两人躲进卧室後,砰地关上门,展开闲人勿近的甜蜜时光。 没有爱情长跑的试验又何妨? 爱情的浓度、深浅,没有尝过一口,谁都不会知道的。 假使需要爱的回忆,从这一刻开始创造吧! 不要畏怯捉摸千定的心意,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在爱情的许可范围内,都可以按下重新启动的键,再从第一步跨出去。 抛开旁徨、怀疑、猜忌,才能有赤裸坦诚的一刻。 紧紧相拥。 ☆☆☆ 「结果你们的恋爱过程……」端木扬搅动著冰咖啡,扬起俊美的一眉说。「简直就像只需翻阅头尾就可看完的罗曼史嘛!实在太短了点吧?」 安麒推高太阳眼镜,眯起眼睛以吸管指著他鼻子说:「喂,假使我们的爱情是罗曼史,那你根本就是一本黄色废料。从以前到现在,我看你身边换过无数的对象,就是不见你跟谁安定下来啊!起码我到现在还和我达令甜甜蜜蜜的。」 哈地一嘲讽,端木翻翻白眼。「那是不懂欣赏爱的艺术的人说的话。我和每一个人都是诚心诚意的在交往,我的人生精彩可比一本百科全书,包罗万象,根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要不你也来成为我百科全书中的一页啊?」 「喔,公然向我挑衅。不过你死了这条心吧,很遗憾你的万人迷魅力在我眼中起不了化学变化,我也不想被人硬生生塞进『一页』中就结束。我还是继续当我家达令的纯爱。」 「请翻阅一下字典再发言。所谓的『纯爱』,绝不会在互吐情衷的头一天就跳上床做——」 「端木扬!你要是敢说出那个字,我保证你的百科全书就写到今天为止!」 将到口的字眼拉回,端木扬喝口咖啡说:「真该回头跟桑狄鹏说,他招惹到一个会令他这辈子都黯淡无光的凶婆娘。亏他还是我好友群中数一数二的上等货,竟然断送在你手中,真是南无阿弥陀佛。」 「看样子你是不太想要这片光碟了吧?」宛如变魔术般,掏出了闪闪发亮的小巧圆碟,安麒用威胁的口气说:「我是无所谓喔,把内容散播出去,会身败名裂的人也不是我呢。」 一口咖啡差点喷出,端木扬在千钧一发间维护住自己万人迷的丰采,狼狈地擦擦嘴角说:「你想唬我还早得很。没有光碟,就没有收入,不想要我怀中这张支票,和未来可能会入帐的许多张支票的话,你就去散播光碟啊!反正桑狄鹏是检察官,我就看他怎么以妨害风化的罪名起诉你。」 两人各据圆桌的一方,宛如西部牛仔骑士对峙般,持著武器互别苗头。片刻之後,安麒灵光一闪,微笑地说:「这下子你自己不打自招了吧!我根本不知道光碟的内容,原来是有『好料』的喔?嗯……带回家去放来观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住、住手!」脸一垮,端木扬死也不想让人看到光碟里面——「好,算我输给你了,支票你拿走,光碟给我。」 「早这么识相不就没事了吗?」安麒在他交出来的支票前方晃晃食指说。「因为方才你一番不逊的言词,让我决定你必须在支票上加个零,我才要收下。」 「这、这叫公然敲诈!」 「那你去投诉我啊!」满不在乎地一扭开头,扑通,有人往她的脑袋瓜顶上敲了一下。「痛,哪个不长眼的混……狄鹏,你在这里干什么?」 趁著安麒分神时,端木扬迅速地抽走她手上的光碟,将支票往桌上一放,跳起身说:「她就交给你了,狄鹏。虽然这么说有点晚,但我还是为自己介绍她给你而深感抱歉。在未来的日子里,要是你遇上任何麻烦都可来找我商量,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脱离魔女之掌的。拜拜。」 「啊!我的零……」 可惜端木扬溜的速度快得吓人,安麒只好望著支票兴叹,埋怨说:「都是你啦!害我本来可以到手的鸭子飞了。」 以大手遮住她的双眼,狄鹏弯腰在她耳边微笑地说:「不行,除了我以外,不许你对任何人出手。」 「喂,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怎么可能和端木扬……」 「我没误会,你对他的『口袋』出手了。」狄鹏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说:「就算是也会掀起我的醋海巨浪,你不懂吗?要是你不发誓从现在起眼睛只看著我,我就当著众多的人面前吻你个天昏地暗。」 格格地笑著,安麒一副不信的口吻说:「堂堂的检察官大人,才不会干这种坏勾当,你吓我的吧!」 「这可是你自找的喔。」 「咦?」不会吧,他来真的啊?等一下,这儿可是位於热门商圈正中心的露天咖啡座,难道他不知道四周有多少双眼睛吗?喂…… 三分钟後。 一张脸红得像番茄的安麒,瘫软在椅子上说:「你……嘛帮帮忙,哪有人把玩笑话当真的……要是上了今天的社会新闻,我不就别想再出门见人了?」 本该比她保守谨慎的男人,咧嘴一笑。「我一定是被你的坏因子给感染了,容易煞不住车。」 「哼,自己家橘子生得不够好,别牵拖别人家的苹果插错枝好吗?」不情不愿地从瘫软的椅子上起身,安麒一皱眉说:「现在这时间你不待在你的地检署,跑出来干什么?」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记得,请告诉我。」 「大学联考放榜日。」他指指身上笔挺的西装。「狄鸿刚刚已经报来了好消息,现在全家都在等你,准备到餐厅一起帮他庆祝。」 「哇!真的假的?恭喜他了。时间实在过得好快。」 讲到这个,安麒的感触特别深,要不是为了寻找狄鸿,自己也没有机会和他邂逅、相知……虽然刚才在嘴巴上抱怨了端木扬一大堆,不过她还真是感谢他,幸亏他将万事通的名片交给了狄鹏。 「狄鸿考上哪里?」 勾住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朝他的爱车出发。 「t大法律。维持住桑家的优良传统,所以我爸很高兴,还订了十桌酒席宴请亲友。」 「哇!好大的手笔,你考上的时候也一样吗?」安麒想想自己考上大学时,双亲似乎并没有特别兴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会丢下两个儿女,自己去环游世界逍遥自在的老爸、老妈,眼中只有彼此。 以前安麒会抱怨:哪有人老夫老妻还黏在一起,太恶心了吧? 不过现在她则……希望有一天,我和达令也能成为一对在儿女眼中非常「恶心」的亲热夫妻。嘻嘻。 「那时候因为我是长子,请了二十桌,连几百年没见面的亲戚都来了,真是输给我父亲了。」 「嘴巴这么说,以後自己有了儿子,说不定就跟你老爸一样。」她拍打他的肩膀笑道。 「我会吗?」他突然顿止脚步,怀有深意的目光温柔地锁定她。 安麒装傻地说:「会什么?」 「会有儿子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注生娘娘。」脸一红,露了馅。 他毫无异议地接受她的「逃避」,话题一转。「那我们就不要让大夥儿久等了。快走吧!」 结果安麒反而在心中死命地骂道:笨狄鹏、臭狄鹏,你就不能在这时候说点好听的,比如说:「不问你,我问谁啊?」、「你可是我未来的老婆」之类的话,好让我开心得飞上云端吗? 爱上一根木头的女人,暗自饮泣的悲哀……就在安麒脑海里唱起歹命的「金包银」这首歌时,狄鹏打开车门说:「你还在嘀咕什么?上车了。」 场面虽然不似结婚典礼那么盛大,但也颇为壮观了,看著满屋子亲朋好友,大家争相向桑父道贺,说他们家一门英豪,不但有个法官父亲、检察官长子,就连次子也顺利一举考上t大法律,有希望成为法学博士之家等等……站在笑得合不拢嘴的桑父与桑母身旁的狄鸿举起手招呼他们。 「大哥,嫂子,这边!」 嫂……子?安麒瞟了瞟狄鹏无动於哀的脸,以手肘撞他说:「听见没有,你弟弟多会说话,还不多跟人家学学。」 这一次可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这呆头鹅该不会还装不懂吧? 「未来有意成为律师的人,当然要会说话了。」巧妙地闪避,他再一次地让安麒的期望落空。 这时,安麒开始严重怀疑起自己在桑狄鹏心中到底算什么?该不会因为她太好骗了,所以他才持续和她交往到现在吧?想一想,他曾经跟自己说过一声「我爱你」吗?法文的不算,根本连一次也没有嘛! 每回温存过後,他会抱著她一起入眠,感觉上是很甜甜蜜蜜,可是一般人在那种时候也会说「我爱你」吧?他却总是闷不吭声地抱著她而已。她告诉自己,桑狄鹏是个以行动来表示「爱」的男人,所以不需太在意。 可是……再怎么沈默寡言,有些话在该说清楚的时候就要交代清楚啊! 我的妈妈咪啊!安麒以手掌包住自己的脸颊,难道……莫非……其实……当他们俩的爱已经退烧的时候,自己一点都没发觉,还一直以为他们是沈浸在蜜月般的爱情里? 说的也是。她脸色阴暗地想著:现代人就连蜜月都可能在飞机上闹离婚了,他们的个性这么南辕北辙,还能交往到现在,根本就是个——奇迹? 怎么办?要现在跟他摊牌吗?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要拖拖拉拉地徘徊在对方不确定的态度间,不如就一鼓作气,当面问清楚才是。 一抬起头,下定决心的安麒才发现身旁早已人去楼空,她讶异地张大嘴,问著狄鸿说:「你、你哥到哪里去了?」 「嗯,他有点事。」狄鸿替她拉开了椅子说。「我一直想跟安麒姊说声谢谢。想不到苦无机会,直到今天才见到你。我很感谢你,安麒姊,天知道,要是我继续那样逃避下去、远离家人,也许根本不会有今天。」 心中虽然挂意著狄鹏的去向,可是安麒也不能无视於狄鸿的一番告白,只好一心二用,一边以眼角余光寻找狄鹏的人影,一边对他说:「你说什么傻话?根本不用道谢,『找你』是我的工作,我还跟你哥哥拿了不少钱呢!至於你有今天,是你努力用功考试的结果,我可没帮你作弊。」 「呵呵,安麒姊还是没变,这么快人快语。呐,悠?」 「咦?!」狄鸿不说,安麒差点忽视了那个坐在她右後侧的男人,她吃惊得忘了找狄鹏的事,指著南宫悠说:「你、你们……不要紧吧?等一下我会不会看到什么火爆场面啊?」 「是爸爸要我邀他一起来的。」狄鸿羞赧地笑了笑。「在那之後,哥哥花了不少时间和爸爸沟通。最後爸爸勉强接受我们交往,但他说我们想要同居,得等他驾鹤西归再说。」 「有这种事?」拜托,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吃得了这种苦吗? 「一次一小步,慢慢来吧!」狄鸿悄悄地握住了桌面底下南宫悠的手说。「我们不急,和哥哥起初说的一样,要证明我们不是儿戏,一天或两天是不够的。所以我们会努力直到大家都承认、接受为止。」 少年都是这么快转变为男人的吗? 安麒仿佛在一夜间看著青涩的果子,在转眼间成熟,现在的狄鸿有了几丝男人的味道。 相较於他们恬淡似水、却又密不可分的浓情,安麒忽然觉得她身边好空虚。 到哪里去了?狄鹏。 还不快点回来! 不管他说什么要分手、要结束的话,她绝对不听。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味道,每天起床时所看到的睡颜,细数他脸上的胡渣,抚平他唇角的纹路…… 还太少,还不够多,他们之间所构筑的回忆,也不过就这么一丁点儿,她还想再多分享一点他的生命。 不要说你不爱我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好後悔没有每天对你念一次魔咒,这样你就会深深被我的话语所东缚。 什么真爱是无须束缚的论调,根本就是骗人的,不要束缚那就不要爱,爱了就是包袱,只是它对她而言是那么样的甜蜜。 安麒闭上双眼,在心底呼喊著:快点回来,狄鹏,我有这么多话想告诉你…… 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突然出现在她的鼻端前方。 诧异地睁开眼,望著那一大束数不清以多少玫瑰花扎起,超级巨无霸的玫瑰花束,而被花海整个淹没的男人站在花的後方,以严肃的声音说:「请收下我的花,美丽的傅安麒小姐。」 「狄鹏?」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花样的安麒,愣愣地接过捧花。 接著狄鹏屈著一膝,捧著一个小方盒,将它开启後,递到安麒的面前说:「在将你绑上我的车的那一天,这个盒子已经放在我的身上了。一开始是怕会受到拒绝,接下来是怕将你吓跑,我知道你非常热爱自由…… 「但,亲爱的傅安麒小姐,假使你不介意,可以请你用这枚戒指帮我找一个和你有著一模一样外表,和你一样鸡婆,和你一样可爱,和你一样脾气火爆却又个性温柔的妻子吗?上面所说的条件,缺一不可。找到她之後,再帮我说服她…… 「我不想夺走她的自由,只想和她的心绑在一起。」 安麒的泪水已经遏止不住了。 又哭又笑的,她说:「我拒绝,这根本不可能。」和她的言语相反地,安麒一把夺走了那个小方盒,拿出里面的白金星钻说:「我怎么可能帮你找别的女人当老婆,你的老婆当然只能是我喽!你这笨蛋。」 是啊,结局不是就像端木扬说的一样,早已经知道了吗? 她才不稀罕什么刺激、新鲜的悲剧结局,她要从头到尾,还是最传统的……happyending! 后记 葆琳 小编!我恨你,我希望你在那座南洋小岛上,晒得黑黑的回来! (啥?这也叫後记的开头?) 无须怀疑,当然是後记的开头,想我家小编居然在我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愉快地跑去南洋度假,这让我怎能不咬著手帕大喊:「老天爷,您太不公平了」呢? 不藉这版面宣泄一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乖乖地在这儿啜泣打著後记。因为小编吩咐,一等她度假回来,桌面上最好已经有全部的稿子,包括後记,否则我就有苦头吃了。(泣~~) 为什么老天爷要发明「後记」这种东西? 想一想,一连写了十万字的小说,脑袋里头早就是空的了,哪里还挤得出什么有营养兼卫生又好笑的後记呢?诸位也替我想想,这根本就是压榨一个苦命女子的酷刑! (喂喂,言归正传吧!) 咳!说得也是。再怎么痛哭,该做的事要是不做完的话,也无法好好睡觉。话说这本书在书写期间,我手边还卡著另一本「不务正业」的书,结果双管齐下,将近二十万字的东西得在半个月内完成的下场就是身子开始发出哀嚎。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什么用:六字开头的人,却有著五字开头、四字开头的破烂身子,长期坐在电脑前面,姿势不良下说,还常常因为打字速度过快,而搞得我一下子脖子扭到,一下子手指头抽筋,双眼发昏,痛得我想求饶都不行。 即使买了什么低周波治疗器,那些电流似乎也拯救不了我早就发硬的筋骨,所以现在只好歪著脖子打後记了。(笑) 假如大家有什么改善葆琳健康的良策,不妨写信告诉我吧!虽然是很没耐心去运动的人,但是做点小体操还可以。 这本《天女万事通》和平一本《魔子万事通》是一个系列。(这应该不用我再说了吧?) 彷佛快要成为惯例了,某端木又出来串场,戏分特别减低一点,省得大家又丢出一堆抱怨,问我为什么不写他的故事?说实在的,端木扬的真命天女(子)在哪儿,我都想问问那个花心大萝卜呢!因此,请不要再追问我喽。 关於检察官或是律师,葆琳也只接触过少数的两、三人,观察他们工作的情形是很有趣的。最让我意外的大概就是——这真是比想像中还要枯燥的工作。当然不是说这是份没价值的工作,但是或许是看多了什么洛城法网、hero之类的影集、连续剧,会以为和嫌犯斗智很刺激,其实他们多半的时间都是得咬文嚼字,运用法律条款和智慧,在暧昧的界线中三方拉扯。哪三万?就是法官、律师和检察官喽。 而且很多人都误以为法庭是「宣泄怒气」或是「狡辩」、「吵架」的场所,满脑子都想好对自己有利的台词,殊不知法官可没时间听当事人(不管是加害者或受害者)把压箱底的仇恨全都带进法院,不等你开口说废话,当场就叫你「退庭」,哈哈! 咦,毕竟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怪事吗?嗯,葆琳受教了。 但我还是认为能在成千上万的条款中奋斗的男人(女人也一样)真是很帅气呢!若个性带点小小顽固更好。 加油吧!法官、检察官、律师先生们!为维护正义而战吧!我们掌声鼓励鼓励! (附带小小希望,那种时有所闻的乌龙判决,也请改善一下~~吐舌ing) 话说…… 「天女」两字的现代引申义就是:「天才大美女」,我在小说里面也提过了。不知大家认为「魔子」的现代引申义会是什么呢?猜不猜得到呢?可以告诉大家,绝对不是「魔鬼一般的男子」喔! 那就等下一本再告诉大家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