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情话》 前言 方若洁,年方二十四象,身高一六三厘米。 长相,以写文章的人来说,并没有很多可以形容的空间。 身材,倒是一流的。 三围?写出来不就没得想像了吗? 眼睛是她最不可不提的一部分,她有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 在平常的日子里,她会把自己装扮得很丑。用一条随便的皮带扎个发,挂上只有一百度却像是五百度的眼镜,脚踩的平底鞋是没有一点鞋跟的那型,穿的窄裙长过了膝盖。服装都是那种最朴实简单洗了再洗的那几套。 对、对、对,她是那种走在路上,男人不会想看,女人看了不会心烦的那种。 她很丑? 也不会啊。她的五官端正,皮肤白皙。 那麽…… 是因为她舍不得打扮。 女人想漂亮是要付出代价的。 百货公司的化妆小俎,美容沙龙的专业美容师,各家昂贵的美发师傅,这些都掏去不少女人的荷包。 可绝不会是若洁的荷包。 她省钱,省得不能再省。 没错,她也很穷。 因为她有一个生病的母亲和一个不务正业的父亲要供养。 没时间恋爱,没时间打扮,更别说婚姻了。 她只有一个目标——存钱。 存钱存到什麽程度才算足够?永远不够。 第一章 西元一九九四年 方若洁坐在她的位置上数著钞票,这是她很在行的工作之一清点钞票。她在做这项工作时向来十分专心,她只需一次的清点,保证百分之百准确,不会有错误。 「总共是二十五万元。」她满意地把桌上的钱收放在一起。「没有错。」 「那就好。」魏太太松口气说:「你标到的会钱,我已经都交清了。没有问题了吧?」 「没有问题了。」 魏太太晃著她那微微发福的身子,走回她的桌位。 「又是一期会钱?」坐在若洁身旁的阿文靠过来说:「你最近怎麽了?想开了,准备拿钱出来好好享受人生吗?不然怎麽一直在标会?光这个月,已经看你标起三个会了?」 若洁小心的将钱整理成一叠,然後用橡皮筋紧紧地捆成一扎。「我打算拿这些钱,买下我现在住的那座小套房。」 「哇!真有钱,居然买得起房子!」 小文的话在若洁心里勾起可笑的反应。小文哪里会知道她这麽拚死拚活的省钱赚钱,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能够依靠的地方。她已经整整为了这个目标,奋斗了五年的青春,现在机会终於来到。 房东先生全家要移民到美国去。她住的那层僭建小房屋,他有意思要连同下面的屋子一并卖出去。若洁见机不可失,向房东提出了要求。在她的死缠烂打下,房东答应让她用五十万元买下来。 那层僭建小房屋,说小也有十五坪,起码也是水泥砖块堆的,不是什麽木板搭的,对她来说,这样的一个家,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五十万能在台北买个家,对一个月赚两万五的上班族来说,真是打著灯笼都找不到。 「人家若洁哪像你,她可是每个月都缴两万块会钱的人。」办公室里的老大姊,摇摇她手上的笔杆儿,对著小文说:「要多学学人家,你才有可能买得起房子。」 「一个月两万块会钱?天哪!难怪你这麽苗条了。」小文对著若洁摇头叹气说:「我一个月光是吃的就不止五千块钱了,我真怀疑你怎麽养活你自己的,能教教我吗?」 「对不起,我先出去存钱,待会儿再聊。」若洁忙著将所有的钱都扫进她随身的大皮包,对著办公室的同事说:「真是抱歉了。还有,经理问起来的话,帮我……那个一下。」 「没问题,我负责。」老大姊拍著胸脯说:「你快点去吧!就快要三点半了。」 若洁匆忙地穿过办公室出去後,小文还在搔著头说:「我真搞不懂她,虽然同事了三年,却总觉得她不怎麽喜欢和人讲话。当然,除了钱的话题外。她真是有够省钱的,没见过这麽省钱的人。」 「说好听是省钱,其实根本就是吝啬。你们知道吗?我有一次看到她在路上买个便当,竟然在和老板杀价-!而且,每回和她出去,没有一次她会请客的。」另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也加入这场龙门阵中。「你们看看,她身上换来换去就那两套衣服,从来没换件新衣过,我真怀疑她是不是女人?一点爱美的天性都没有。」 「我说你们,不要在人家背後议论纷纷的,你们一点都不了解人家,凭什麽来评断她呢?」老大姊阻止她们说。 「只是好奇嘛!」小文在嘴里咕哝说。 「是啊,林姊难道不觉得她这个人怪怪的?」 「上班、上班,不要讨论人家的隐私。不然等下经理进来,看到你们在这边聊天讲话,我可不会好心的帮你们说话。」老大姊不悦地说。 大夥只好做鸟兽散了。 赶著三点半的若洁,一点也不知道办公室的人正谈论著她。 她一心只想快点把钱存进银行的户口。 走过街角,她没有注意到那些进行中的工程。 台北一年到头都有工程,对她来说已经习惯了。 「喂!小姐快闪!」 远处,好像有些很嘈杂的声音在喊叫著。 若洁没有想到那些声音是冲著她来的。 「啊!」一个女人的尖锐叫声穿过空气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直觉的抬起头,大片的棚架及木板正崩落,迫近的程度在千分之秒间。 千分之秒後,砰然的巨响阻断了一切。 「老天,快叫救护车!有个女人被倒下的棚架给打中了,她被埋在底下了。」 「我看是完了。」 「快帮点忙,把她挖出来。」 虽然大家都很害怕即将看到的——试问被那堆东西砸中之後人还能够漂亮吗?能不能保持完整一体都让人怀疑?每个人也都咽下恶心感,尽量搬开所有的木板及建材。 「哎?」 「咦?」 「这底下没有人嘛!」 是的,现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明明有个女人——她到哪里去了? ☆☆☆ 亚当一面哼著流行曲,一面执行著移转的程式。 石原会长不太高兴他这种工作态度,但是亚当曾说,适当的调整一下工作情绪,会让他的工作效率更高。 看在那句话的份上,他就原谅他的随意。 「奇怪?」亚当突然说。 「怎麽回事?」石原会长坐在他舒服的大办公室,透过连线和亚当说。 「有两个人。」 「说清楚,什么有两个人?」 「我在锁定频道时,有两个人同时进入发射区。我该挑哪一个救?」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也不确定。」亚当说:「让我显示档案来瞧瞧。」 经过了两分钟,萤幕上传来亚当的讯息。「原来是这样,在同一地点曾经有两个人先後发生意外。一位名叫方若洁,另一位……」 「算了,不要管那麽多,就那一位方小姐好了。」石原挥挥手说:「别忘了挑对时间。」 「我什麽时候错过?」 石原笑了一下,看著亚当传来的新资料。 就是这位方小姐即将成为他们计画中的下一位主角是吗? 石原按掉萤幕,希望这位方小姐有强壮的身体和意志。才不会被他们的出现及接下来的事吓倒。 怎麽说呢? 这绝对是需要很多唇舌才能说清的。 「会长,完成了。」亚当说:「我已经把方小姐接到这儿了。」 「很好,她没有受伤吧?」 石原清楚的春著那位满身尘土的方小姐,慢慢的苏醒。 第二章 西元一九一二年以前的上海正确年代未知。 「号外!号外!有一名叛党在东瀛被捕!」一个小报贩,沿街大声吆喝著叫卖报纸。 在这条上海市著名的商业街上,到处都是吆喝声音。有卖小报的,有卖吃食的,连卖花儿的也同样在街上营造出热闹的气氛。 卫里奥冷静的蓝眼扫过街角的一端,和他看过的二十分钟前一样,他要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他站在这群中国平民中已经开始引起越来越多的注目了,他好比动物园里的猩猩,只是不知是谁对谁比较感到好奇。 他一直觉得这个古老国家的许多地方,让他百思不解。 譬如说,动不动说句话就要「呸」一声的习惯。起初他以为那些人有病,仔细观察後,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故意的。 他到现在还在思考那动作後面是不是有点深意。 反正这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懂得这个国家的人事物。他很想多了解一些,却受限四个月定期一班的船,他到这里的机会并不多。 直到现在,他似乎不得不停留在这里。 为了查出一位好友的下落,他已经安排好要住在上海一段时日。 前提是,他必须等到那位向导兼翻译。没有那位先生,他不懂中文也说不出一句中文,在全上海,他根本寸步难行。据他所知,上海虽然华洋杂处,来自各个国家的人口混杂,但是不会说英文的人比比皆是,中国人受英文教育的也屈指可数。 他央托一位洋代办帮他找了一位助理,说好要在码头前的这条街口等的,等了二十分钟,却毫无动静。 里奥掏出口袋中的金怀表,确定他没有看错时间。 「嘿!你不晓得这样做很危险吗?」 里奥瞧著眼前站著的先生。标准的中国长袍,乾乾净净的一张脸,身後垂著长发辫。 「我是福先生派来的,你就是卫里奥船长吧?」他以生硬的口音说:「你可以喊我约翰,我是来为你服务的。你最好小心点,到处都有下流的扒手小偷。」 他的英文带著浓厚的中国腔,里奥听得万分辛苦,可是他相信福代办已经尽力了。「我要住的旅馆在哪里?」 「请随我来。」约翰必恭必敬地说:「行李请交给我。」 「我自己提就行了。」里奥说:「走吧,」 约翰伸出手来招了辆三轮车,他们坐上车,约翰告诉车夫,礼查饭店。 车夫使劲的踩著车轮,他们慢慢的离开了杂乱的码头。约翰试著打开话题,他讲了些有关上海的典故。不过很显然的,卫里奥并没有兴趣答腔。一路上,他连嘴角都没动过。 「啊,到了,这里就是礼查饭店。相信你一定会很满意我为你所安排的地方,这间饭店是近两年才建成的,里面真是美轮美奂……」 约翰还在外面唠叨的时候,里奥已经自己拿著小行李走进了大厅。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的人。我说,你别急,我全都安排好了。我……」 「我的房间是哪一间?」他简短问道。 「是、是,请跟我来。」约翰弯著腰,带著他朝著旁边的楼梯走上去。「就在这个方向。是最好的单人套房。」 房间在三楼,有最新式的水电设备,连卫生间都是最新的冲水式。 里奥走进房中,他放下行李,对约翰说:「我要先洗个澡,晚餐等下再说。你在楼下大厅等我,用餐时,我可能需要你帮我翻译。」 「是、是,没有问题,卫船长。」约翰哈著腰,然後走出了房门。 门在约翰的眼前关上,他随即换了副嘴脸。「臭洋鬼子。看我等一会儿,怎麽好好的耍你!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 方若洁头痛地看著那桶清洁工具。 「你的工作范围,就是从这一间扫到那一间为止,懂了吗?」饭店并经理指著整条通道说:「这边扫完之后,再来找我报告。扫干净,我连一点灰尘都不想看到。」 若洁希望在她完成这些打扫之前,她已经找到「惯窃凯文」了。找到了他,她就可以顺利的回去她的一九九四年,而且顺利的死亡。 起码不像现在,虽然活著,却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年代中。 「你的情报最好是正确的,夏娃。否则在我找到「惯窃凯文」前,我已经阵亡在这间旅馆里面了。」若洁提起那筒拖把、扫帚和鸡毛获子说。 夏娃立刻说:「根据亚当的判断,他确实出现在这家旅馆里面。我想,找一个外国人应该很简单嘛!他那种模样,一定会引起注目的。」 「你描述的那种模样,不管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若洁说:「六尺身高,黑发蓝眼,一百五十磅。听起来像是在罗曼史书皮当封面的帅哥。」 「他帅不帅。我不清楚,倒是……他很会花言巧语!小心点,如果你想要逮捕他,千万不要被他骗了。最好的方法,是让我用激光杀了他。」 「好恶心,求求你不要说了。」若洁脸色一白。 「要我不说很简单,可是你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我知道了。」 能简单的说「忘记」是件幸福的事。她怎麽可能忘记这麽一件影响她这一生的事呢? 想到那天,当那堆木板一古脑儿的兜头罩下来时,她只记得心里面一片空白,人完全被吓呆愣住了。木板以瞬间的速度掉下来,她等著剧痛的来临,谁知一道白光过後,她晕了过去。 「她没有受伤吧?」巨大的声响吵醒她。 「没有。受到惊吓而已,我在她被砸中前的千分之一秒移转了,她连碰都没被碰到。」另外一声音说。 若洁恢复她的神志,反射的睁开眼,又吓得闭上。这是哪里?她再度的小心的睁开眼看著。这不是她家的附近,也不是医院,再不然就是医院进步神速,她居然认不出来了。她看到白色带著金属光辉的墙,镶在壁上闪烁的灯,给她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好像「外星人」片中的太空船。 最骇人的是,这里没有「人」!可是她明明听到对话声。 「啊!我们的访客似乎醒了。」这会儿「他们」又说了。 「是谁?我在哪里?你们人呢?」 「她想看见「人」,老爷子。」 「我们不该让她失望,不是吗?接收我的频道,传送过去。」 「马上办。」 也就在这一来一往、一问一答间,若洁已由她躺的地上站了起来,并且开始找寻出路。她摸索著四周的墙壁。 「宝贝,不要随便乱碰,你可能会碰到不太恰当的地方喔!我是说,你不想飘离到不知道的「点」上去吧?」依旧只有声音说。 「耐心点,我们老爷子很快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乖,去坐下!」 若洁放开她摸在墙上的手。「这是某种玩笑吗?」 「玩笑?不,宝贝,这是很严重的事。」那「声音」说:「你很快就知道。」 话还没说完,若洁便听见嗤嗤声,一个人影慢慢显现出来。 「噢,我的天,我被外星人绑架了吗?」若洁小心的在人影相反的方向移动。「我没有什麽研究价值的。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是说,我一点也不像那种会得诺贝尔奖的人类吧!我的脑筋里面甚至没有什麽有趣的回忆,我保证你们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何不让我回去呢?好不好?」 「小姑娘,你不要担心。」那「人」开口说话了。 其实那看起来有点可笑。因为声音和人嘴配合的不好,就像是电视影集配音差劲的时候,往往嘴巴在动,声音却迟迟未出。这让若洁发现,也许在她眼前的,不是「人」。 「小姑娘,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什麽事吗?」老爷子问道。 若洁点点头。 「告诉我。」他要求。 「我走在路上,经过工地的时候,突然有一堆木板掉下来,然後……我醒来後,就在这里了。」 「是的。」老爷子眼神忧伤地看著她说:「那堆木材会要了你的命。」 若洁指著自己说:「难道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并没有死,在某方面来说,你是得救了。」 「喔?」若洁认为自己应该可以表现一点高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什麽时候可以回去,这里究竟是哪里?医院?」 老爷子还是很忧伤地看著她。 是她猜中的最糟糕的那一种吗?若洁吞下一口唾液。「不是医院,我也不能回去。这是不是代表我被捉到某个外星球,你们准备把我当成实验用的白老鼠?」 「哇哈哈……」声音突兀的由四面八方涌出。 「亚当!」老爷子生气高声斥喝。「安静。」 「对不起。不过她讲的话实在太有趣了。我没有碰过联想力这麽快的人类。」声音顽皮的说。 若洁紧张得张望著。「亚当?」这里明明没有人。 「哔!有何指教,小姐。」亚当故意模仿机器人的语音回答。 「够了。」老爷制止他说:「让我和方小姐谈一谈。」 亚当说:「你说?还不如让我用最简短的方式向她简报一次吧!凭我电子脑的逻辑肯定讲得比你有条理。」 「你喜欢读就让你讲!」老爷子不高兴地挥手说。 「方小姐。」亚当自我介绍说:「我是亚当,是来自二十二世纪的电脑。当然,你看不到我,因为实际上,你是在我的内部,你现在看到的四周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是人工智慧的代表,举凡人类所有研判的思考逻辑讲话及情绪你都能在我身上看到,这也是你对我会有误会的地方。其实,我真的不是「人」。」亚当故意幽默地说。 若洁则是惊讶得看不出幽默。「二十二世纪?那是一百年之後?」 「正确的说,是一百多年的距离。」亚当补充。「我知道接下来你一定要问,我们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答索是——化蛹计画。」它暂停一下,制造一点气氛。「在西元二一○三年时,世界发生了一点无法控制的危机。那就是,我们让二十二世纪的逃犯,流入了过去的年代。不只是一、二十年那麽简单,有些已经到达了世纪初的地步。这些罪犯,有凶恶者,也有小奸的人,总之,如果我们无法消除这些人,也许世界会被改写。我们要做的,就是希望能将他们送回四度空间监狱,否则就只好消灭他们。」 听了半天,若洁摇著头说:「我不懂,这些事和我并没有关系。」 「重点在後面。我们需要你的帮忙,去追回这些逃犯。」 「什麽?」若洁差点没从地上跳起。 「因为一点发明上的延迟,所以,我们迟迟未能找到时间旅行的有利因子。」 「不要说得这么去,我听不懂。」 「唉,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前往,却无法回到相同的年代。除非二十二世纪的人准备自杀,否则没有人愿意回到过去,一回到过去就回不来了,再也不能见到二十二世纪的朋友。」 若洁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还好吧?」 「啊!」若洁终於发出尖叫。「你们这群强盗,你们竟敢绑架我!强迫我去帮你们的忙!土匪!」她生气地骂道。 「我猜她是懂了。」老爷子说。 亚当沉默的同意著。 他们一直等到了若洁发泄完她的惊讶,沮丧取代她的忿怒後,才试著再度和她谈话。 「事情不会那麽槽糕的。」老爷子安慰说:「我碰过很多人,他们後来都适应得蛮好的,可以说过得很快乐。你可视为第二次机会,不是我们救了你,你一样会死於那场意外。」 「为什麽是我?」若洁掩著脸说。这句话其实问的是命运的安排。 「这……我们不一定怎麽挑,只要符合我们的几个条件就可以了。」 「告诉我!」若洁起码要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第一、非常接近死亡,没有得救机会的人。譬如一场爆炸前的千分之三秒被我们移转的人。第二,有很充分的理由让我们相信,他不愿意再回到同一世纪的人。所以,如果是自愿的自杀者,是我们的第一优先考虑。当然,我们也要衡量自杀的理由,为爱情或是躲情这种小事自杀的人,替我们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便相对减少。我们会查看纪录再决定。」他说。 「什麽纪录?」 「历史档案啊!否则你以为我们是怎麽知道你会在这个地点被杀的。」亚当插嘴回答。 若洁合上她大张的嘴,他说的没错。可是。「你们这样岂不是改写了历史?在历史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失踪十年的人也是死人。我们只会影响到你被宣布死亡的日期,其他的,一切照常。你并不是个十分举足轻重的人,没有孩子、子孙什麽的。而且,从二一○三年发生那件意外开始,每分每秒历史都在变动。」老爷子说。 「照你这麽说,你们大可不必追回他们,你们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既然历史已经一团乱,何必再去导正它呢? 「那些人是土匪强盗杀人犯,和你们的情形不同。如果我让他留在那里,也许他会以自己的优势去掌握全世界。」他义正言辞的说:「谁晓得他们会不会消灭全世界呢?」 「想必没有,你不是还在我眼前?」若洁摆摆手,轻松的说。 「那就是你不了解的地方。」老爷子顺顺他的胡须说:「时间是在同一刻上进行的,不管他是在哪一点上消灭,我们都是同时被消灭,地球会像是从来未曾诞生。」 若洁必须承认。「我听不懂。」 「你可以不必懂,可是我们却一定要挽救这个错误。现在我们可以得到你的合作吗?」 若洁有所选择的话,她当然不愿意死。现在回去是死路一条。 震惊过後的回想,使她明白,她的确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得到一条生路。她可不会花时间在自杀这种庸人自扰的问题上。 「在我捉完小偷之後,我会怎麽样?」 「你可以选择安静的活在任何一个年代,或者……自杀。」 「真的没有方式让我回到原来的时间地点?」 「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的,而且你回去也同样难逃死亡的命运。你死在哪个年代有差别吗?」 若洁垂下头。「我想我只有接受了。」 「太好了。」老爷子说,他举起手。「亚当,给我几项选择。」 某道墙壁上自动出现一道屏幕,出现字体。 「这里是我们筛选过後的人犯,也是我们认为你可能可以顺利逮捕的人。顺利的话,你只要花个几小时就能完成这项工作,而你新的人生就在等著你了。」 不论该去捉谁,对若洁并无大差别。差别的地方是,她想在哪个年代活下去。她不以为自己能忍受种种过去的不方便。「只要是离我的年代越近的越好。我不想活在未开发的年代。」 「那就决定了。你将前往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上海,逮捕嫌犯编号一二四号的「惯窃凯文」。亚当,设定你的程式,可以出发了。」 结果,她人就在这里了。一个她并不想出现的年代。当初她真该说不,如果她有机会的话。想到战争、想到屠杀,这些都是未来可预见的悲惨中国,她来错了年代。 也许在戏剧中,提到上海,想到的是五光十色的社会,许多的传奇正在发生中。若洁到了这里只觉得自己的悲哀。 这些中国人,到目前为止,还不能了解未来的世界有多恐怖。「也许我该去做个算命师,那样我马上就会变成富翁了。」若洁自言自语地说。 「你不打算开始扫地吗?等一会儿经理会来看。」夏娃提醒她。 夏娃,另一个二十二世纪的奇迹。她是微小的电脑,只有一只耳环大小。别在耳朵上恰巧供她对话用。它和亚当的主机连线,由亚当提供它内部的资料库。 冰冷的现实,若洁提起水筒,开始朝著第一间客房走进去。 据他们分析,犯人出没於这一带。若洁只好到旅馆去求职,希望能在旅馆找到「惯窃凯文」的踪迹。她已经工作了一星期,并没有看见符合描述的犯人,倒是学会了点上海话,赚了点小钱,付出双手起泡的代价。 「臭洋鬼子!」 若洁在第一间客房一无所获,打扫完走出来,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国人,一边啐道一边走了出去,满口还在说著。「等会儿要你好看。」 「他说:「臭洋鬼子」。」夏娃说。 「上海的外国人不少!不一定就是凯文。」若洁不以为意的继续走下去,开了第二间房门,工作起来。 「我总觉得希望很大。毕竟,找了将近一个星期,我们连个边都没摸著。」 「那还不是拜你的万能亚当所赐。」若洁收起床上的床单,铺上新床单。「都得谢谢他的情报道麽正确。」 「我听得出来,你这是在讽刺吧?」夏娃高兴地说。 「对没有感情的电脑讽刺?哼,只会白费我的力气。」她摆好枕头说。 「双重讽刺。」夏娃说。 若洁叹气走出了第二间客房。 「你猜那个外国人住在第几间客房?」 「哪个外国人?」若洁伸手去试试把手,门没上锁。或许客人尚未离开。 「被骂「臭洋鬼子」的那位。」夏娃说。 她装作没听见这问句。「房间服务!」若洁边开门边喊,她等了两秒钟,里面没有回答。应该是没有人在,也许是客人忘记锁上门。 若洁带著扫除用具走进去。 房间内的东西很凌乱。行李摊呈在床上,西扔一件上衣,东丢一双鞋。若洁走进去捡起地上的衣物及鞋袜。就在她捡起衣物时,恍然发现她手上拿著的,竟是西装式的外套及衬衫!莫非…… 「不要动!」 身後传来的英文让若洁愣在原地。 同时,「唉!」夏娃叹声气。 一只男人的手,扳过她的身来。「你是谁?在我房里有什麽企图?」 若洁发现自己正瞪著一张外国人的脸,蓝眼加上黑发。头发自然微鬈,眼神冷酷。 「不是他,方小姐。我知道你的脉搏这麽激动一定是以为你找到他了。可是很遗憾的告诉你,他的胸前没有我们的犯人印记。」夏娃告诉她。 若洁马上由云端坠落到地面。 「你不会讲我的话吗?」那人皱起了眉头。 会一点英文,不代表她能讲得很流利。既然他不是,自己也不需要浪费这点时间了。若洁指著地上的扫除用具,及身上的清洁服。「我是来打扫房间的。」她用英文解释。 「喔?那你手上拿著我的衣服做什么?」他移动一下,双手叉腰。 这些动作让若洁的视线自然的向下移动。 老天!她倒抽口气,他竟然——一丝不挂! 迅速的,若洁遮起自己的双眼。他的衣服,当然也落了地。「你……衣服……」结巴是来自她不知道怎麽告诉他,他没有穿衣服。 「我猜你是个小偷。」 若洁听到他的声音很靠近的说。然後是一只手碰触著她的耳垂。下一件她知道的事,是他取走了她的耳环——夏娃! 「喂!那是我的东西!」她不顾一切放下手大叫。 「是吗?要我找经理来查证吗?一个清洁女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名贵的宝石。你是不是在别的客人那儿顺手牵羊?说。」 「那是我的。」若洁才不想管他说什麽。她试著抢回夏娃。可惜对方人高马大的,她怎麽也构不到他举高的手。 「嘘!小姑娘,聪明点。偷窃不是好行为!你要是现在放弃这种不好的行为,我会替你把东西交给经理,并告诉他,是我捡到的。」 「那是我的。」她激动的说著。 他摇头,摆明了不信她的话。 若洁握著双拳,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知道那颗外表像宝石的耳环,其实是微型电脑。 「我不知道这是你第几次偷东西了。在我的国家,偷窃是要被流放到野蛮的国度去,你很幸运是生在这里。现在,去吧!不要再让我看到。」 他手一挥,摆明要她出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假如若洁不打算和他正面冲突的话,她只好忍耐下来,伺机而动。 若洁拿起所有的扫除用具,走出了房间。 第三章 卫里奥走进装潢典雅气派的楼下大厅时,不少的欣赏眼光在他的身上逗留徘徊。挺拔的身材,剪裁得宜的西装,男子气概的脸。虽不是英俊,却极有男性的魅力,是女人心目中的危险情人;无法操纵,却又无法不被吸引。 冰冷的蓝眼不在意的扫过那些或爱慕或妒嫉或欣赏的人,锁定在角落看报的约翰身上。他走了过去。 「约翰。」 约翰抬头,立刻把无聊的面孔换上必恭必敬的讨好。「卫船长。」 「帮我找饭店的经理,我想和他谈谈。」 「船长对房间有什麽不满意吗?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用了,帮我找他来就好了。」 几分钟後,约翰带著一位白人模样的绅士来到了里奥的桌前。「先生,有什麽需要我服务的吗?」 「你是这间饭店的经理?」 「是的。」经理捻须一笑说:「这间饭店是我的舅父投资,我在这里管理。」 里奥手伸进口袋中。「我在房间中捡到这一颗……」 当他拿出那颗红宝石时,它已经不是他以为的红宝石了。宝石?!那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特殊。 「捡到一颗……石头吗?先生。」经理有点不明白的问。 里奥不知如何是好的半张著嘴,一边找著台阶下。「我是想说,这颗石头堵塞了我房间内的盥洗池。我想,下次请房间的侍应生小心一点,我不希望看到盥洗室淹水。」 「当然。」经理慎重的接过那颗石头。「你的意见我们十分重视,谢谢。你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在经理走後,里奥还是想不通,为什麽他明明看见的珍贵宝石,会变成一颗石头。那位清秀的小姑娘,在耍什麽把戏?莫非,这又是古老中国的一种神奇技巧?还是,他碰见了什麽奇人异士? 「船长,我来帮你点餐吧!你想用什么?」 约翰的话,让里奥抛开了心中的疑云,他决定忘了这怪异的小插曲。反正他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小姑娘了。 ☆☆☆ 趁著那洋鬼子正在吃那份晚餐,约翰藉口溜出了餐室。他四处小心张望地走著,走到旅馆後方的工作区域。「喵——喵——」 就在他装出猫叫後不久,一个仆妇模样的女人走了出来。「怎麽花了这麽久的时间,我都快下班了。」 「没办法,洋鬼子说要先洗个澡。他现在正在吃饭。钥匙呢?」 「这儿。」仆妇取出一串钥匙说:「今天他那一带是新来的在打扫,就算遭了小偷,也不会有人想到我这儿。所以你可以尽量拿,只要注意到时间就好。」 约翰点点头,正想转身走,仆妇拉住他。「喂,当家的,你拿了钱要往家里去,别再往赌坊里送,要不然,我可要和你翻脸了。」 「知道了,罗罗唆唆!」约翰扯开了她的手,一心只想赶快去把钱拿到手。 仆妇看这情形叹声气,摇摇头的往厨房走回去。她知道今晚别想能在家里见著他。 约翰手上有了钥匙,自然没有问题大摇大摆的开了门,搜著卫里奥的行李。 等在那儿的若洁,看得一清二楚。 她丢了夏娃之後,在上海简直就寸步难行。不光话不会说,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唯一的办法,她只能乖乖在这儿等,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再从那外国人身上拿回夏娃。 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运气太好,或是运气太差,她竟然看到有人光明正大的在偷窃他的东西。 她该怎麽做?要不要去向他通风报信?想到自己是因他而失去夏娃,让外国人丢点东西似乎不为过。可是趁著别人不在,搜括他的东西,这种小偷行径,是若洁不齿的。 要不要帮他这个忙呢? 若洁慢慢地再接近那房门。门上留了道缝,她窥看进去。 约翰正大发著脾气。「臭洋鬼子,一个皮箱这麽重,结果什麽都没有!穷鬼一个。」 若洁看到小偷正在翻看著皮箱,没有发现她在窥看。她注意到门上的锁,是非常老旧的型,很容易可以破坏。她撕下裙沿的一小块布料。塞进了锁里面,然後用著她打扫的钥匙,将门反锁起来。当她落锁的喀嗒声一出,她听到隔著门传来脚步声,然後是愤怒的撼动钥匙,接下来门板巨烈的震动起来。 「不错嘛!方若洁。想不到你也有这麽聪明的一天。」这下子,外国佬欠她一个人情,总该可以把夏娃还给她了吧! 若洁脱下身上的工作服,决定去找那位自以为是的正义先生,让他自己来瞧瞧这件事。若洁边想边走,总觉得那名小偷有点似曾相识。可是她把这件事推到一旁,决定先解决外国佬再说。 ☆☆☆ 「对不起,打搅一下。」若洁当然不会错看在餐厅里面,那头漆黑的发和宽大的肩。「我能坐下来吗?」 停下在半空的汤匙,卫里奥看著这位不速之客。 没有得到回答的若洁,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他面前。「我要你还来我的宝石。」 他恢复镇静与自制,继续喝著汤。 「你听到了没有?我要拿回我的宝石。」 他放下汤匙,以餐巾拭著嘴角。「那不过是个石头。」 「是什麽不重要,我要你还给我。」若洁坚持道。 「告诉我那颗石头究竟是什麽玩意儿?我明明看到的是红色会发光的宝石,为什麽一下子却又变成一颗黑色普通的石头?你怎麽会有那东西?」 「你说太快了,我听不懂。」若洁告诉他。「我帮你捉到一个小偷,我要你还我宝石。」她伸出手。 「你帮我什麽?」他似乎不相信。 「你听到了,一个小偷。我正在等你回去,我看到有个小偷,我把门锁了,就这样,懂吗?」若洁一面比手,一面说。 「老天!」他丢下餐巾,快步冲出了餐室。幸好他还记得扔下个钱币,若洁跟在他後面,帮他缴了钱,拿回剩下的零钱。 当若洁爬回三褛,走回卫里奥的房门时,门已经是打开的状态。 「小偷呢?」她走进去,看到他站在屋内中央,手中捏著一件衬衫。 「他竟拿走了我的枪和我最好的衣服。」 解读他的意思,若洁认为他是不相信竟有小偷敢拿他的东西。「那是你唯一掉的东西?那你应该庆幸了。起码,你没有更大的损失。小偷跑了吗?」若洁环顾四周,看到大敞的窗。「他不笨嘛!」 「我真该怀疑你是不是和小偷同路的,我掉了东西,你却很高兴。」里奥的眼转回她身上说。 「嘿!你拿了我宝石在先,我没有以牙还牙,你就该庆幸了。」若蒙说。 「告诉我,小偷长什麽模样?」 似乎她有这义务似的。「不高,黑头发,黄皮肤。很普通的模样。穿了件长袍。」 「你说的模样,在外面有成千上万人。」 「这里是中国啊,你还能怎麽期望?」 「所以是个中国人偷了我的东西。」 「应该是吧!除非有日本人或其他人假装成中国人的模样再来干小偷。我相信相反的情况比较有可能会发生。」若洁坦白的说。 「你也是中国人。」 「那又如何?」 「你的同胞偷了我的东西,你起码能帮我找回他。我们去找警长。」 「我相信这里没有「警长」。」若洁告诉他。 里奥困难地消化了这句话。「没有警长,这里难道是无法无天的状态?」 衙门的英文怎麽说?租界会有衙门吗?「你找经理来会比较快。」 结果他当然找来经理。 「先生,我替你联络巡捕房的人,他们很快会到。发生这种事,我们实在是相当抱歉。我想一定是新来的佣人打扫的时候没有注意门户,我会下去好好的责骂他们一番。」 若洁耳尖,听出了他的意思,她扯扯经理的衣袖。「我就是新来的女佣。」 是她发现窃贼的,经理不能任意加上罪名,他的脸面有点挂不住。「发生这种事,怎麽没有先来通知我?你害这位失生损失重大。」 「你们的钥匙才该好好保管。」若洁一点也不认为是她的错误。 经理脸红一阵白一阵。「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负责,你被开除了。」 若洁睁大眼瞪著他。 「我告退了。」经理藉口离去。 真是好心没好报。若洁摇摇头。「这下我本赔大了,你害我丢了工作。」 里奥目睹事情的所有经过。「我可以让他收回这项命令。」 「算了,只要你还给我那颗……石头。」 提起石头。「石头不在我的手上了,我想,经理可能扔了它。」 「什么!」这回,变脸色的可是若洁了。 「我不知道它对你会这麽重要。」 杀了他无济於事,若洁巴不得以目光杀了他。「你怎麽可以这麽……」 「我很抱歉。」 抱歉在这状况中,一点帮助也没有。她现在真的完了,举目无亲,别说亲人了,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眼前就只有这个混帐的老外和她手中这点零钱。这钱还是他的! 若洁把钱往他身上一扔。「你的臭零钱拿去!希望你的枪和衣服已经全被典当了!」她转身冲出房门。 里奥真的觉得十分抱歉。小姑娘在转身前,已经眼泛泪光,看来那颗石头真的对她十分重要,否则她不会这样伤心。不知道她最後用中文说了什麽,但是地上的零钱,让他知道她不是个小偷,连这一、两毛钱都这麽注重的人,怎么会去窃取更大的财物。他想那颗石头是属於她的。 这全都要怪自己的多管闲事。 看她那扎著两束发辫,蓝布衣衫的模样,家境想必不好。他让她失去一份工作,他的良心让他不忍心就让她这样离去,他应该去追她。 若洁不过奔到楼梯口两步,心里的气愤和怒火让她越想越不对。虽然这辈子她还没有向人讨回公平的举动,可是以前也没人对她这麽过分,连她父亲也还知道分寸。那外国人凭什么让她失去一切,却一点都不用付出代价! 夏娃可是无价之宝。是他扔了它,间接的。 对!她要去讨个公平! 才转身,她便看到走出房间的卫里奥。她顶著全身的怒气,重重踩著脚步朝他行进。 里奥看著那小姑娘像只爆发的小蛮牛走回来时,他不觉一愣。 她走到他面前,以两根手指顶著他前胸。「我们还有话要讲,进去。」 别问他为什麽,他真的照做了。他们一起走回了他的房间,若洁关上了房门。 起初,她只是绕著房间踏步。里奥的惊讶过去後,他也在考虑著。 「我承认是我的错误。我愿意给你一点弥补。我可以给你一点生活费什麽的,还有,如果你有什麽困难可以让我知道,我好帮助你。」在她绕行了好一阵後,他说:「我是很诚心的,我正要出去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要生活费,我可不是乞丐。况且,光是钱也无法解决我的问题。」若洁说。因为钱是会花光的,万一到时花光了钱,她找谁负责去? 「你有什麽问题?」 「如果不是你弄丢了我的「夏娃」,我什麽问题也没有。」若洁在嘴巴中嘀咕。 「你不要钱,也不说出你的难处。我该怎麽帮忙呢?」里奥交锁著眉头。 「不用皱眉。我已经全想好了,我要跟定你。」 「什麽是「跟定」我?你可以说得清楚些吗?」这是某种语言上的误差吧? 若洁走到他面前。「我要一直跟著你,直到我找到「夏娃」,或者「夏娃」找到我。不然,就是我自己可以独自在上海生活为止。总之,在那之前,我要寸步不离的黏在你身边。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她绝对是在说笑。 「不行!绝对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家……」 「恕我打个岔。口口声声说我是小姑娘,你自己多大?我已经不小了。」 「我一定比你大。」 「是吗?」若洁嗤一声。 挑战是不能被忽视的。「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喔!是吗,先生。告诉你一个奇闻,我二十六岁了。」若洁得意地说。 里奥怎麽也不相信她是二十六岁的女人。女人若是二十六岁,在他家乡早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哪里可能保持这麽苗条的身材。更别提脸上的皮肤还能保持她这般光滑幼嫩的模样,那双细白的手……「既然你已经二十六了,更应该知道道理,你、我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呢?」 「我没有说要和你一起住。」若洁说:「我只是要跟著你。」 「听著,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你的疯狂企图是不会成功的。我有很多要事要去做,我不是来上海观光的。而这些事里面,有些很危险,根本不适合女士。我最後再说一次,我给你一点……」 若洁站到床上,这样她可以俯视他,让他听清楚。「不!你听著,我一个人在上海,人生路不熟,我完全不知道方向。而我并不想白白的拿钱,我可以当你的女佣、翻译,直到我可以独立了。明白吗?这是你应该对我负责的。」 「你要找份工作是吗?」里奥马上觉得自己松口气。「我可以帮你找工作。只要我的翻译……约翰上哪儿去了?」 他已经有翻译了,真遗憾。翻译,突然几个画面跳进她的记忆中,她想起面熟的一张脸,几句话,然後重叠到那个翻箱的身影。「喂!你的翻译先生是不是这个高度,这麽瘦小,牙齿黄黄的,眼睛眯眯的。」 「嗯。」 「可是……他就是我看到的小偷啊!」 ☆☆☆ 亚当十分的生气。 「你是怎麽判断的,怎麽会让自己被人发现,你应该一开始就装成一颗石头。」 「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拿下我,我要是在当时变色,我很可能会给方小姐惹出一大堆麻烦。那人会把我当成妖怪或是宝物。」 「现在可好。你被扔在地上,方小姐要怎么完成任务?更别提我们想捉到「惯窃凯文」了。」亚当叹气说:「你先把自己移转回来,我们看情形再说吧!」 夏娃七号不太甘心这样作罢。 「我想一定有方法的。」 「这种情况,还有什麽方法?」 夏娃观测一下。「我发现这里来来往往有许多的鸟类。如果我可以让其中一只吞下我,也许我可以操纵它的大脑,让它代替我寻找方小姐。」 「动物脑波的控制技术尚未发展成熟,不要冒险使用。」 「亚当,你判断一下,哪一种方式成功的机会大?你知道一旦我移转回去,就算你真能锁定方小姐的所在,她没有发现我,我们一样无法回到她身边。」 夏娃是对的。毕竟,它们没手脚。 「你有计画?」 「称不上。我可以放出点果香,加上鲜艳的红色,也许会有效,希望有只笨鸟会把我吞进去。我得到准许的命令吗?」 「好吧!去试试。」 ☆☆☆ 卫里奥离开租界的警察公署,也就是巡捕房。手中多了一张海报,上面写著警告外侨的文字,大意是说,这位赵大昌专门假装通译先生,实际上是个小偷,强夺外侨的财物。已经有不少外侨报案过了。他的英文名字有许多个,最常用的是约翰、汤姆这类名字。 「怎么样了?」若洁迎上前去。 「队长说他们已经在注意他了,可能很快就能逮捕他归案。」里奥说:「在那之前,我最好祈祷他没有变卖了我的东西。」 「唉!也只得这样了。」若洁弯个唇角说:「唯一在这麽糟糕的状况之下,你还有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吗?」 「你有我可以当翻译啊!」她说完,步履轻盈的走了。 里奥在她的身後,慢慢的拉开了笑颜。 这个中国小姑娘——不,中国老姑娘,倒是挺有趣的。姑且不提她那古怪的举动、奇怪的逻辑思想、那双乌溜灵动的眸子,光听她那口不标准的英文,就足够他笑上半天。只是,在目前的状况下,他也只有接受她当翻译了,不是吗? 老实说,他并没有那麽排斥这件事。 甚至一点也不勉强。 即使是她硬闯进他生活里的——正巧在他洗澡时。 管他的,他的生活已经开始一成不变,显得有点枯燥无味,可能这就是他所需要的一点小麻烦,一个有点疯疯癫癫的小女人。 「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喊住在前方的她。 若洁停下脚,等他走上前来。「你可以称我「洁」。」 「杰?那是男生的名字。」 「不,那是我的名字。」若洁说:「你呢?先生。」 「卫里奥。」 「很高与认识你,卫先生。」若洁伸出手,原意是想和地交换友谊的握手。卫里奥却握著她的手,举高到唇边,印下一吻。她目瞪口呆。 「我也是。」他放下她的手,说。 若洁倏地嫣红了脸。二十世纪可没有人这样亲吻女人的手了。虽然她不得不承认那种举动,让她女人的心感到一阵很大的恭维。让她变得……很女人而且娘娘腔起来。更难堪的是,她知道这对他们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说,搂搂抱抱都是正常的。 「你说过你不「认识」上海。那,你怎麽会来上海的?」他开口问。 「一言难尽。「我是来找人的。 里奥挑起一眉。「真巧。我也是。」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若洁说:「因为我搞丢那颗石头,我永远也找不到那位仁兄了。」 「我很抱歉。那麽,你为什麽不回家呢?」 「没有办法回去。」 「是钱还是交通工具?」 「都不是。唯一能让我回去的方法是死。」 里奥闭上嘴。一位姑娘家怎麽能把「死」说得这麽简单容易?有些他认识的男人,还做不到这一点,而且她的口气这麽认真。可怜的杰,她一定是受到什麽严重的打击,可能和婚姻有关。想到那位不知名的人,让她变得这麽疯狂,他不禁火气上升。 让他逮到,他会给他一顿好打。 「你说你也是来找人?」若洁见他脸色难看,遂问道:「是仇人吗?」 「不,是我一位好友。」 是好友?脸色难看成那样?若洁在心中摇头,希望他没有仇人。「他住在哪里?」 「他和我都住在美国,就在太平洋的另一端。那是个很遥远的国家。」 「我是问,他现在在中国哪里?」 「我不知道。我最後接到的一封信,说他在上海。他的母亲相当担心他,所以拜托我,这一趟到远东来时,顺便到上海来找他。」里奥拿出一个皮夹说:「这是他出国前刚照的相片。」 相片是黑白的,而且很小一张。几乎看不清脸孔。「他看起来是个好人。」若洁只好含糊地说。 幸好,里奥似乎没有注意。「他一直都是个温和的家伙,想当初他说要到东方来做生意,他母亲几乎心脏病发。奇怪的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意志那麽坚定过,即使伯母以死要胁,他也非出发不可。」 「他来多久了?」 「大约快两年了。听说一切都还蛮顺利的,直到几个月前,突然断了音讯。」里奥说:「我听到一些传闻,他似乎和这里的贵族有点争执,惹了麻烦。」 贵族?若洁猜测大概是那些王爷、格格、两广总督之类的吧?问题是……现在这些人还有权利吗?在上海,连吹来的风都在说著:天要变了。若洁相信再过个一、两年,便会是国民政府的天下。她还在想著,如果能在路上碰见国父的话,她也许会兴奋得昏倒呢! 「听起来不像很温和嘛!」惹麻烦和温和两字似乎凑不上边。 「那正是我担心的。」里奥承认。「以往他惹的麻烦不够多,他没有处理麻烦的经验。不像我,我习惯「麻烦」了。」 「你很会惹麻烦?」 「从我是个小孩开始。」他说。 若洁相信这可证明他不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你小时候像什麽样?」 「像普通的小男孩啊!」 全身上下,她怎么找也找不出「普通」这两个字。他太炫了,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蕴在眉宇及一举一动之间,难怪有人找他麻烦。他象徵「超级大麻烦」。 「不相信我?」他笑。「我小时候长得不可爱,又一副倔脾气,长大後也差不多,只是我现在比较高也比较壮而已。所以,我是个普通的人。」 「加上有点好管闲事。」若洁提醒他。 「喔!这一点,我很抱歉。我只是习惯替人处理这类事情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又掌管船运,一年跑几趟船也是当船长,每个人都自然的找我处理事情当裁判。我承认我管事管多成了自然,我喜欢在事情变得棘手前处理掉它们。」 若洁起码明白他命令的口吻,理所当然的主持正义是从何而来的。「嗯哼。」 「你的事可能是我失败的一次经验吧!」 「不会的。只要你乖乖收留我,付我吃住及薪水,事情并不太糟。」管他什么「惯窃凯文」,二十二世纪的他们,自求多福吧! 「是啊!事情也许并不糟。」 ☆☆☆ 笨鸟,过来啊!夏娃在地上闪灿著她红宝石的光彩。这是今晚第二十二只鸟儿了。每一只贪吃的鸟儿总在她身旁徘徊。 有几次,她几乎要成功了。偏偏它们咬在嘴中,就是不肯吞下去。 叼了半天,折腾她漂亮的外表一番,然後丢下她又走了。 夏娃快气炸了。 想到她漂亮处理过的切面,现在一定布满了刮痕。 「咕……咕。」一只珠圆玉润的鸽子降落在她正前方。 她马上重新燃起希望,鸟儿!咕咕,过来呀! 那只小母鸽好奇的跳过来,骨碌碌的眼睛盯著她。 咕咕,有好吃的哟,快过来。 「咕……咕。」鸽子绕著她的圈子越来越小,它一步步的靠近。 「快过来!甜心。」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鸽子的冒险。它受惊吓的飞走了。 该死的运气,夏娃无奈的看著它高飞而去。 第四章 鲍殷格在睡梦中翻身,身上的薄被滑落到地上。一双温柔的手替他拉上被盖。他揉著惺忪眼睛半坐起身。握住那双手。「玫瑰,你怎麽没有睡?」 华玫瑰低头看著他们交叠的双手说:「我觉得……我们似乎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这比任何提神剂都更有效的使他摆脱睡意。「怎麽回事,你怎麽会突然这么说?你知道事情会越来越好的。」 玫瑰由他躺著的沙发椅旁站起身。「越来越好?表看不出来。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去工作了,我们很快会用完所有你带来的银票,而我还是一样无法离开中国。我是个累赘,你看不出来吗?」 殷格推开薄被,他站到玫瑰的身後。「不要这麽说,我爱你,你绝不是我的负担。」 「可是,徐买办不放手,我们不会有前途的。」她那双黑水晶般的瞳眸,泛著泪说。 「不要担心,我听到风声,一位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提过的卫里奥,他的船正停在上海滩口,我们只要联络上他,就可以搭他的船离开了。」殷格抚著她的颊。「甜心不要哭,看到你流泪,我的心都碎了。」 玫瑰埋首在他怀中,哽咽的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麽上天这麽为难我们?」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小傻瓜。」 「不,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见不得人。还住在这种寒酸的出租公寓里面,我都躲怕了。」她继续软软地抱怨著。 「都怪我,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 「如果母亲没有收下徐买办的聘礼……」 两人都无奈地叹气。 殷格拥著她坐到另一边的床上。「我们不能这样放弃,玫瑰甜心。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一般。」 玫瑰听到「罗密欧与茉丽叶」的时候,眼睛整个儿发亮起来。「噢,我好爱那个故事。求求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想听那些爱语和情诗,它让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殷格为她这孩子气的表情而微笑。「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我的玫瑰花儿。」 於是他开始叙述这个伟大的爱情故事。 玫瑰起初专注的听著,当听到他俩在舞会上神奇的相遇时,她还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可是逐渐的,睡神取代了故事的重要性,在她听到最高潮的决斗时,她已经蜷在床上睡著了。 殷格小心不惊动她的,抽开自己让她枕著的一臂,然後替她盖上被子。 啊!他轻叹,他是多么希望能陪著他的甜心入睡、醒来。可是这是他的良心所不允许的。毕竟他们未曾结婚,而她又是这麽纯洁如天使的瑰宝,他不能用不名誉的方式要她,使她染上污记。 他一定会拯救她脱离这些丑陋的遭遇,然後娶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当初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已经知道,这就是命运。 她站在那里,脸上挂著温柔和纯真,接受著同伴的鼓励,和他共舞。 那一舞曲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当他拥著她在怀中时,他已经深深受到震撼,对他来说,这正是他企求一辈子的真爱。 「请嫁给我!」他舞完後,生涩的以他学了两年的中文说。 结果,她像惊吓的小鹿,惊慌而逃。他懊悔不已,生怕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她。 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第二次见到的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位清纯到舞厅玩的女中学生,她摇身一变,出现在徐买办的一次舞会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早已有婚约,要嫁给这位年龄足可当她父亲的人,成为姨太太。 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要拯救这朵清纯的花儿,在她被摧残之前。 透过各种尝试,他开始接近她,让她知道他对她是无害的。在一次英勇的拯救行动後,她更将他视为自己的英推,他也赢得了芳心。 接著就是最艰难的一个步骤,他要说服她和自己私奔。 婚期的追近,和恐惧於徐买办的嘴脸。她终於鼓足勇气随他逃离了家中。他们原先已经顺利的走到码头,却因玫瑰母亲的通风报讯,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只得重新来过。 他们靠著朋友的帮忙,在上海外滩一带到处躲藏著。他也不断尝试著要把玫瑰送上船,可是她这样一位中国女孩子太显眼了,一旦被捉了回去,他们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一切都大意不得。 他现在的希望全在里奥的身上,他知道里奥是位可信赖的朋友。 一切全都得靠他了。 ☆☆☆ 「我帮你买了这些衣服,你看合不合适?」里奥抛了两个纸袋给若洁。 她掏出衣服来一看。「全是些男孩子的衣服。」 「你如果想和我四处走动的话,这种样子比较不会惹麻烦。」 「我觉得我这样也很好啊!」 「姑娘家想在外面走动会有不少问题。而我现在手头已经有一个问题,不想再增加一打。」他说。 说得有理,这不是谈男女平等的好时机。「希望你别花太多钱。」她看著那衣料说。 「为什麽?你有地方要用钱吗?」 「那倒不是。因为我穿他们的机会只有几天,太贵就不划算了。」 「你好像十分在意钱。」 「世界上很多人也如此,不是吗?」她倒不以为意的说:「我承认,我是有点小器。」 「小器我倒没注意,为什麽你会这麽在意钱?」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让我先去试试这些衣服。」若洁带著袋子起身。「我就在浴室换,你可别偷看。」 「我还不打算侮辱我自已去当个偷窥狂。」他说。 「很好。」 几分钟後,她穿著一身深蓝外套,白衬衫及长裤。 「不行。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男的。」他摇头。 「我看很好啊!」她看著镜子,除了她长发曝露出的秘密外。「我只要将头发扎成男孩子的模样就可以了。」 他也站过来,盯著镜中人影的反射说:「你瞧,这里还有这里,都太女人了。」 若洁不由得脸红,因为他指在她胸前及腰间。她护著自己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不能要它们一下子全消失。」 假如他这麽希望的话,未来她可能找不到老公了。里奥觉得真令人讶异,穿著女人的衣服,反而没有白衬衫这麽突出她优点,特别是那诱人的双峰,柔和的隆起…… 「喂!我不准你想入非非,我们可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她结巴的躲著。春著他那有点邪恶的黑眼,慢慢变回正常。可是他的脸换上一个笑。 「你倒蛮清楚我在想什麽的嘛!」 女人的直觉。若洁不能否认,她有点小小的被奉承了,因为他似乎发现自己是个女人。话说回来,有人也说,在黑暗中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对他来说,他只是……想要个温暖的女人,谁都无所谓,她可不会当这种牺牲品。 「你其实可以不需要担心。」看著她沉下来的脸,他微挑一眉说:「我并不打算……我还没有过强迫女人的纪录。我对你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有点看头。」 他的诚实让她更困窘。「停,我不想讨论这点。」 里奥同意的说:「让我们来看看能对你的这些曲线想什麽法子。你自己认为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再看回镜中。镜中那有著粉红双颊,晶亮双眼及一头散下的长发的自己,怎麽样都不像个男子。没错,这样是不可能说服他人的。 「我再去弄一弄。」 若洁重新回到了浴室。这一次,她拿些白布绑住胸部,缠粗了腰身。 「好多了。」里奥再次看到她时,她的努力已有了效果。 「真的吗?」她高兴的露出笑容。 里奥扔给她一顶鸭舌帽。「这给你,把你的头发藏起来。」 她照作。 「走,我们去试验一下。」他拉著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 「嗳,要试验什么呀?」 卫里奥已经带著她走出了门外。到旅馆门口,话都不说一声的招来了辆三轮车。 他交给踩车车夫一个人家给的火柴盒。车夫点点头,出发了。 「我们去哪儿?」 「你很快就知道了。」 若洁站在「哪儿」时,眼睛还不敢相信。「一间妓院?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假如你骗得过一个妓女,你就骗得过大部分的人。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是男人。」 「是吗?谢了。我要回去了。」她可不想开这种眼界。 「你该不是改变主意了吧?」他没有拦著她。 「什麽主意?」 「你说你要紧紧黏著我,直到你能独立。现在我要进去了,你要放我一个人在里面乐不思蜀的话,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该死。」 对於她这句小声的诅咒,他决定不计较。「你想回去吗?请。」 「万一她们想……我总不能……不行!这一定会曝光的。」她挣扎著。 「放心,我只是顺便来问几个问题,你如果担心,就装得害羞点,不要说话,让我来处理,几分钟就好了。」他手搭在她的肩上,带著她往著妓院走去。 等到若洁察觉时,他们已经受到了小姐的欢迎。几位搽著浓香的姑娘,蜂拥上前,搀住了若洁和里奥的手臂,说:「来,遇来这儿坐嘛!不要光站门口。」 「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这位小哥好生面呢!」 她们甜甜的说著,陪著笑问。 若洁只觉得自己的汗正在滴流而下。她拉低了帽檐,低著声说:「你们不用招呼我,他是我主子,来这里玩儿的。他比较重要。」 这一讲,几个姑娘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里奥身上。「哈罗!你好。」 里奥对她们笑著,脸上似乎不介意她们在他身上磨蹭著。「哈罗!」 「小哥,帮我们问一问他,他是哪儿来的?」 若洁对他说:「她们想知道你哪儿来的?」 「问问她们,有没有人见过一位外国人,棕发棕眼,大钓三十多岁上下。」里奥悠闲的说,似乎很习惯处在一堆女人间。 她问了。 「这可能得问嬷嬷。」其中一个回答。「这里人来人往,谁会去记得这许多。不过嬷嬷就不同了,她啊!记忆力最好了。来过的客人她一眼就认得出来。」 「能不能请嬷嬷来呢?」 「我去试一试。」 就在她们的注意力比较不在他俩身上时,若洁低声说:「不是说好你要处理,怎麽你自己话倒不说一声?」 「因为我刚才忘了我不会说中文。不必担心,你做得很好,她们都没认出你是女人。」这句话倒是真的,若洁开始觉得心情可以轻松下来。 「你欠我一笔,卫里奥。」她不忘记地说。 「没问题。」 放松下来,她也跟著里奥及姑娘们喝了几杯小酒。终於等到嬷嬷出现。 「抱歉,各位大爷。实在是那边一时间走不开,我给你陪个罪,来,我敬各位大爷一杯。」她一到就举起杯子说。 若洁告诉了里奥,他点头接受了这杯酒。 嬷嬷喝完後说:「听小杏子说,你们在找个人?」 「是的,是我主人的一位好朋友,也是个洋人。大约三十岁,棕发棕眼。」若洁说。 「我这儿光顾的洋人也不少,你这样说,太笼统了。能不能说点特徵呢?」 若洁先向里奥问过後才说:「最近听说,有个洋人惹了麻烦,是不是?」 「没错。咦,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大爷的朋友是不是在从事茶买卖?」 「你知道那个人?」 「知道,在这一带,每个人都听说了。你随便问问都会知道这件丑闻的。说实话,我杨二娘是不喜欢讲这些闲话,既然是你问起的……那就当我私底下说说。」 「发生什麽事?」 嬷嬷先是喝口酒才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个傻瓜。唉,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城北华家有位闺女要嫁给徐买办当姨太,两人婚都订了,聘也下了,只差花轿子尚未抬进门,谁知那华家丫头竟和一个洋人跑了。徐买办就在码头上设下关卡,想捉她回去,到现在,听说还没什麽动静。有人在说,他们一定早出国去了。」 若洁一边听,一边简单翻译络里奥听。 「徐买办是谁?」这是里奥问,若洁帮他翻译的。 「鼎鼎大名的徐福徐买办啊!他现在是全上海最富有的买办了。大家都说,这全都是他靠卖鸦片赚的。」 「那麽,有没有办法见到他?」 「这我不知道。他可是大忙人,不过洋人大班大概可以替这位主儿安排吧!」 等他俩由妓院出来後。「你肯定那就是你的朋友吗?」若洁怀疑地问。 「我不肯定。」他说:「等我见过徐买办,我想我们就会有答案了。」 「会不会太冒险?如果买办知道你是他朋友,说不定会发脾气在你身上。」 「我必须冒点险。」他伸手招著车时说。 路上车来车往的,就是没有空车。他们决定用步行的,走到大路再说。 「不要往後看。」里奥在他们走经一条小巷口时说。 「发生什么事了?」若洁不明白他为什麽突然看起来这麽紧张。 「有人跟踪。」 这种话应该是电影对白。「你确定?」 「前面有转弯小巷,」他不管她怀疑的口气。「我们快一点走到那里藏起来。」 「你想做什麽?」 「我要捉住那人问一问。」他说:「嘘,走。」 他们快步的走到了巷子,找到了凹墙处贴身藏著。 若洁连呼吸都不敢更别提要动了,里奥挡在她身前,她眼前什麽都看不见,除了他的背。不过她确实听见一串脚步正快步朝这方向走来。 「人呢?」 陌生的声音在问著,脚步声更接近了。 里奥突然跳出隐身处,若洁眼前大放光明。她听见一堆乱七八糟脚步声,及里奥大声的喊:「别动!你们是谁?」 她也跟著走出去。只见里奥正在追著两个人,他们已经越跑越远了。她考虑著要不要上前跟去时,突然一双手捉住了她,若洁释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杰?!」里奥原本快要追上了,其中一个已经跑的慢下速度来。但他却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立刻回头看去,只看到她被一个人抱在手中,正在挣扎著。 他的心狂奔起来,脚下也刻不容缓地朝她跑过去,害怕他可能会来不及。 「杰……」 他大喊著。「不要碰她!」 杰身後的人影动了一下,似乎并不打算带她走。 接下来,他只看见她倒在地上,那人逃走了。 瞬间他的呼吸及心跳都被夺走。他恐惧的走向那倒在地上的身躯,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影。 ☆☆☆ 「我很好。」若洁再一次向他保证。 「等医生看过後,再说。」里奥现在还是不敢肯定他自己已经从恐惧中完全恢复了。当时他以为她已经被杀了,直到他测她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昏倒了。 「医生会告诉你一样的话,而你却要付钱给他。」若洁不高兴地卧在床上说。 她已经半起身的靠在床头,身上已换下男装,仅穿著睡袍。 虽然是二十六岁,里奥觉得她看起来比一个娃娃强壮不了多少。 若洁则认为他是杞人忧天,她并没有看起来这麽虚弱。 「我真的认为你是多虑了,再者,我们应该来讨论一下那些人的目的。我知道在我被他击昏之前,他还做了什么,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如果你让我……」 「不准你下床,一切等你看了医生後再说。」 「医生、医生,我看医生也找不出毛病。」若洁咕咕哝脓地说。 「不要吵,我决定了。」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让若洁没机会再抗议下去,里奥起身去开门。 「医生来了。」他很高兴的宣布,并带著一位洋医生走进来。「请你替她检查一下,我就在隔壁等著。」 几分钟过去,医生确定若洁很好後,带著他没有什麽用处的小诊疗包及酬劳走了。 「瞧,我不是说过了。」她一看到里奥就告诉他。 这次里奥勉强同意她是没事了。「可是你才刚受到惊吓,我想你应该要好好休息一下。」他仍然说著。 若洁瞪著地。「我不需要保母。」 「你不该和我再出去冒险了,下次,你留在旅舱中。」 「见鬼了,我不会留在这里让你有机会逃走。」她想也不必想的说。 「喔!是吗?如果我存心要溜走,我何必要救你?趁你躺在那里像块破布时,我大可以自己一走了之。」 若洁在那一点上无法抗辩。他是对的,可是不代表她就能安心让他……不,说实话,她知道他不会扔她一个人在旅馆。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身无分文的待在这里,那不是他的作风。她这麽紧捉著不放,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对他有帮助。 「你别忘了,你还需要翻译。」 对他来说,这也不是难题。「我可以再找一个男的。」 「你不怕再次碰到一个「约翰」?」她是指另一个骗子兼小偷。 「我愿意冒那种险。」 若洁沮丧极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麽憎恨自己生为女人,她难过的低下了头。「我猜你一定很希望我是个男的,那我对你的帮助还会多些。」 里奥讶异的看著她,当然若洁没看到。可是她注意到他坐到床边,床沿往下一陷,他的手抚著她下巴。「不,」他很温柔的说,而她依然没有看他。「我从来不曾希望过你是个男的。」 「你骗人。」若洁当然不信了,她马上看他说。 「我发誓。」他的脸越来越接近她,而他的蓝眼中,有某种……若洁说不出的光芒,那光芒蛊惑著她,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假如你是男的,那麽我想做的事,就是一种罪恶了。」他的脸是那麽的接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双唇迫近的压力。她不知道该吻上他还是逃开他,前者的欲望一直在啃著她的心窝。 那种感觉,她不知道算是痛苦或是快乐,或者两者都有。 可是就在她忍不住想问他究竟想做什麽时,他已经掉开脸,站起身。「你睡一下,一切事等明天再说。」 突如其来的撤退让若洁措手不及,话也来不及说,他便关上房门出去了。若洁坐在床上张大了她讶然的嘴,心里则是被愚弄的感觉。 这算什麽?调戏的新玩法吗? 若洁生气的扔了一个枕头到门板上,然後将自己埋进枕头堆中。发誓她不会再让他玩弄自己了,绝不,不会再有下一次。 里奥向後靠在「杰」的门外,他差一点就吻了她。 他心知自己向那股欲念屈服的可能性有多大,她柔软粉红的唇瓣像在招唤著他的亲近,恳求他一亲芳泽。直到他回到她双眼,看见那双眼中呈现的困惑及紧张放大的瞳眸,他知道撤退的时候到了。 她并没有要求这一吻,一切是他自己的想像。他怎麽可以乘人之危?她刚受虚惊,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处在多危险的状况。 一个带著欲望的男人是危险的野兽,显然她还不明白。 事情似乎和他原先所想的不一样了。这个「小麻烦」威胁到的比他所想的要多。他能在事情结束後,摆脱这个「小麻烦」吗? 他步下楼梯、走向酒吧。他需要好好的喝一杯来帮他入睡。 ☆☆☆ 「卫先生!卫先生!该起床了!」若洁走进他房中,屋内还弥漫著一股酒气。她走向窗帘的途中还差点被其中几个酒瓶给绊倒。老天!他昨天是误把酒当开水喝吗? 她边嘀咕边拉开了落地大窗帘。阳光追不及待地洒进来,也洒在那趴睡在床上的卫里奥身上。 床上的人呻吟了两声。 「吆嗬!起床了,该起床了。」 「……」他确实说了些什麽,可是若洁听不清楚,她走近他。 「卫先生,起床了。」 这回她听到了。「等我起床,我会杀了你。」这是他的回答。 「唉!」她故意在他耳边大大的叹一口气。「可怜的人,想必是喝多了,宿醉。」 里奥龇牙咧嘴的抱著头,这个没良心的冷血女人,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才会一时喝多?他若不去喝酒,她哪里还能保持她可爱的笑容到今天早上! 「别说我没有同情心,」她正巧说:「我是不希望你错过了约会。」 「见鬼的约会,我没有什麽的会。」 「噢?真的,我这里有一张纸条上面说你有。」这是柜台转交给他的。 这句话让他顾不得剧烈的头痛,他起身拿过纸条。「上面说什麽?」他看不懂这些方块文字。 「是徐福徐买办的邀请,他请你到他家去小聚一下。」 「是他?」 「你要去吗?」若洁问道。 「当然。」他跳下床,然後呻吟了两声。 「那我帮你去叫点早餐,我会告诉柜台你今天要用马车。」 「杰。」他叫住她。「我有没有看错什麽?你好像有点不同了。」 她回以一笑。「我?没有啊,你为什麽这麽问?」她边说边朝外走。「你最好动作快一点,我们要在十一点以前到达那里。」 里奥淋浴後已经恢复大半的精神,这也是他终於让大脑正常运转,发掘出杰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他瞪著她。「你……把头发剪了!」 若洁摸摸发尾。「是啊。」她看一看他打著赤膊的胸膛。「你最好去穿上衣服,如果你不想著凉的话。」 他现在哪有心情管著不著凉的问题。「你为什麽要剪去头发?」 「你可以等穿上衣服後再来问我,我不会跑的,我和你的早餐都在隔壁。弄好後,你自己再过来吧!」若洁轻描淡写说著。 里奥搞不清她究竟脑里在想什麽,不过很明显的,事情已无法挽救,他总不能将她的头发黏回去吧!他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 这女人究竟在想什麽?「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为什麽剪头发了吧!」他走到隔壁的起居间,看她一面倒著咖啡,问道。 「这样,别人更不会怀疑我是男人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她很简单地说。 「就为了这理由。」 「是啊!」她点头。「难道我不可以剪我的头发吗?」 「呃……」他合上嘴,是没有人规定。「你必须承认这有点不寻常,一个女人家剪成这麽短的头发。」 她一笑。「这正是我要剪的理由啊!」 「你其实不必……这实在是……」里奥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话说了。「我反对你和我去的理由,不是你伪装的好不好。不管你怎麽乔装,你都是个女人,女人就是不应该涉足那些危险,我不要你加入。」 「昨天并没有什麽危险!」 「你称那叫没有什麽危险?你喜欢被人家那样挟持吗?」 若洁红了脸,不过是气红的。「当然不是。我是说,那人只是想偷点钱什麽的,并没有想对我做什麽。也许他还没发现我是个女的。」 「现在你想起来了,你知道他只是想偷点钱。」他嗤著鼻说,显然认为这是她的托辞。 「我记得他伸手到我的口袋里,就这样,没别的。他发现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所以溜了,很简单!」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进口袋中,想表示那人确实没做什麽。恰巧她现在身上的衣服是昨天那套男装,所以她才发现了那样东西。 「咦?」她看著自己拿出来的一个硬币。「这是?」 「我看。」那是一便士。里奥马上就明白了。「我知道了,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通知,殷格还在上海。」 「真的?」若洁真看不出一便士能有这么多功用。「他怎么说的?刻在钱币上?」 里奥对她的问题咧嘴说:「不是。因为我们以前读书时常用一便士来当暗号,只要他在某个不能说的地方,他就会在书中夹一便土。也许我们身边还有什麽人,所以他不方便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并没有用书夹著。」 「可是在上海,谁会随便塞给人家一便士?」 「万一我没发觉呢?」 「他会再和我联络,你放心好了。」 若洁看著他掌中那一便士。「那么……我们是不是不去见徐买办了?」 「为什麽不?」他反问。「我仍然要去。」 「可是你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的问题。要想解决他的麻烦,应该从了解问题下手,我还是要去见徐先生,或许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我也想知道那两位跟踪我们的人,是不是他的手下。」他套上外套,喝著咖啡说。 若洁帮他整理领子。「好吧,我已经告诉车夫,我们要去的地点了。」 「你不能去。」 她放下手。「我要去。」 「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要去,假如你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许会有更大的危险。」她想到好方法说。 「是吗?被无聊给压死。」 「没错。我一旦觉得无聊,就会去外面惹是生非,也许会惹得人家看不顺眼,一枪把我给毙了,这完全是你的责任。」 「无所谓,只要不让我看到,我就不会像昨天觉得那样愧咎。你想怎麽样都是你的事,不要跟著我就好。」 「你是说,我死也无所谓?」她眼里开始蓄积泪水。 他火大。「别哭,你敢掉一滴眼泪试试看!」 「我死都无所谓了,你还管我哭不哭?!」她一边哽咽,一边说。 「老天,不准哭。」他命令。 显然对她无效,泪水悄悄地滑下脸庞。 这太过分了,为什麽每次她的泪水一下,自己的心就不得不软下来?他喃喃道。 她持续地掉著眼泪。 「够了,我受够了。你如果不哭,我就带你去!」这是他的最後通牒。 这句话果其让她破涕而笑。「真的?」 「我是个绅士,一个绅士一向为他的话负责。」是他的回答。 她两手一擦,泪水已经不见了。「我们要出发了吗?」 「走吧!」有时,里奥里希望她不是改变得这麽迅速,让他有种愚蠢及被作弄的感觉。 而另一方面,即使明白这是她的小诡计,他还是会上当。 他该多训练自己掌握这种心软的情况,否则她会很轻易的把他绕在指头上玩弄。 这种事不能再发生。 第五章 徐买办的房子是在静寺院底的一座大宅子,隔壁有著几间乡村俱乐部,还有几栋同样漂亮高级的洋房。 「我们是来见徐买办的,这位是卫里奥船长。」若洁告诉门前的门房说。 「请在这边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若洁和里奥站在那扇高大的核桃木门前等著。向里面看进去,是阴暗凝重的气息。 门房静悄悄地又出现。「徐买办目前有要事,无法亲自接见两位,不过他的夫人请两位到里面一坐。」 「他不在?」里奥对於这个消息并不高兴,可是无奈的必须接受。他和若洁一齐走进了大宅里。绕过前厅,他们看到一间花玻璃隔间的华丽厅堂,一名中年的妇女端坐在其中。 「请进,两位。我是徐夫人,您是卫船长是吗?」 徐夫人和若洁预期的不太相同。她身上穿著昂贵的真丝旗袍,头发扎成流行的发髻,明艳的模样,一点也不是若洁所想的。她看起来约莫四十了,但见风韵犹存。 里奥已走上前去,他执起徐夫人的手,深深的一鞠躬。「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夫人。」然後是手上的一吻。 若洁在旁边解说:「这位是卫船长,他很高兴认识夫人。」 徐夫人挥挥手。「我自己学了点洋文,让我来和他说,你可以休息去了。」 那麽若洁就没有必要多话了。她站到门边去,听著徐夫人开始告诉坐在身旁的里奥。「我很抱「前」,我「长」……夫临时「事」……发生……去他「解决」。很快「会」来……你不要客气。享受这里,「做」一下,喝杯「叉」。」 若洁一边听,一边笑,问题是不能笑得太明显。她相信里奥听得一头雾水,不能怪徐夫人,她想徐夫人已经尽力把发音捉准确了。 「他会去多久呢?」里奥终於弄明白徐夫人的话,并问。 「我不……「朱道」。他「诉」我一定……要吃饭你……在一起,等……他「会」来。不在你,他生气。请吃午餐,一定,好吗?」徐夫人又是一阵结巴。 里奥并不想多耗时间在这里,他来是为了殷格的问题。「或许,我改天再来拜访比较方便。」 「最好不要。」这句字正腔圆的话,并不是徐夫人说的,也不是若洁。而是一位他们三人都没发现的闯入者,一位同样身穿旗袍,蹬著高跟鞋,更冶艳的女士说的。 徐太太是第一个反应的,「这里没你的事,芳妹。」 「大姊,」嗲一声的「芳妹」说:「怎麽说没我的事。这位大爷就要走了,你是听到老爷子吩咐的,要是让他走了,咱们一个个都要遭殃的!」 「偏得要你才能将人留下来吗?」 「大妹,承认吧!论洋文、姿貌,你怎麽能和我比呢?让我来试一试,说不定,这位大爷会留下来吃饭呢。」 「你就晓得发骚,还懂什麽?」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徐夫人,脸色难看的说。 「是啊,起码大爷们都吃我这套。」 「妓院来的骚货。真不知道老爷在想什麽,让你这种女人进门?呸!我看迟早你要给他戴顶绿帽子。」 「只怕你比我更早就给老爷戴帽儿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和那戏子眉来眼去的模样。」 「你……你!」徐夫人站起身来,指著那女人半天说不出一字。 「省省你呀我的那一套。」「芳妹」走进来,把徐夫人的手给放下。「你不掀我的牌,我何必拆你的台呢?大姊。」她说:「来,这儿让我来,你去忙你的去!」 徐夫人等了几秒钟,才接受这下台阶。「好吧!我离开。你最好不要失败,否则大家都没脸见老爷了。」 「知道了。」 徐夫人这才转向里奥说:「真是抱「浅」,我说不好,这位……我「枚妹」来和说话……你,名字,郭芳子。」 「你好,先生。」郭芳子伸出手给里奥说:「我是徐买办的三太太,你可以直接喊我「凯瑟琳」。我知道刚才我大姊和你讲得不清不楚的,让我再给你说一次。」 里奥短暂的握下她的手。「这是怎麽一回事?」他望向门旁的若洁。原本她要走上前去,可是郭芳子挥挥手。 「我们不需要翻译。」她说,自己已经坐到里奥的另一边了。现在里奥左边是郭芳子,右边是徐夫人,两面包夹。 「是这样的,我嫁给徐买办时,他已经有两位夫人了,所以我是他的三太太。而她是大太太,我们互称姊妹。」郭芳子稍微解释了一下。「我知道你来只想见我们家老爷,可是他真的真的有急事不能等,能请你留下来吃个便饭吗?他一定很快会回来的。」 郭芳子一边说,一边手抚著里奥的衣领。 「我可以改天来。」 「噢!不行的。老爷脾气很坏,他要是知道我们连个客人都留不住,他会杀了我的。求求你,难道和我们说话这麽无聊吗?」 「不,怎麽会。」 「那太好了,你一定要留下来。我还可以陪你玩玩牌,或者……你对看戏有没有兴趣?今儿个恰巧有出戏在院子里上演呢!」 里奥叹口气,望向外面的花园。「你们的花园似乎挺美的,不如陪我去走走吧,」 「哎哟!你这坏心眼的家伙。」她娇笑著。「想去看花儿是吗,没问题。」 若洁暗地里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这些女人在想什么? 看来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离开徐府了。 而他们闲待的比若洁预期的要更久。直到黄昏时分,竟然没等到徐福,里奥已经先後见过了徐福的五位老婆了。 「真不知道徐福怎麽能活下来?」见识过徐福那五位型各不同的老婆後,里奥终於逮到一个空,对若洁说。 「我看你应付那五人挺好的。」 「挺好的?」里奥嗤鼻说:「我觉得我像被扒掉了一层皮。」 「未免太可怜了!考虑到她们那麽拚命的讨好你,希望你留下,你却一点都不感激。」 「是吗?现在我倒怀疑为什麽她们千方百计要我等徐福?」 「也许她们好客。」 「不。」他摇头,否定说:「她们说那是徐福的意思。」 「或许徐福不想再找你,他怕你离开了。」 里奥眯起一眼。「我怀疑。」 「否则是为什麽?」若洁最後问。 「这正是我要查出来的。」他说。 「唉!这位小哥,你和你主子在交头接耳说些什麽秘密?该不是你主子想走吧?帮我们说点好话,我们会好好酬谢你的。」 若洁看到二姨太由门前出现,端著茶点笑问。二姨太无疑是这几位老婆里面,最精明的一位,善於察颜观色,也亏得她一直想出新的点子让里奥不得不待下来。幸亏她不懂英文。 「怎么会呢!」若洁站起来说。 「那就好。我恰巧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卫先生赏脸吗?」二姨太问向里奥,但是必须由若洁来说。 「当然!我们主子说这点心看起来不错。」若洁指著那些下午茶的茶点说。 二姨太捏起一块酥饼说:「是吗?那得多吃点。」 若洁对她假笑一下。 二姨太坐下来替里奥倒茶,聊了一阵子後。「小哥。」她叫著若洁。 「什么事,夫人?」 「能不能帮我个忙?」 「请说。」 二姨太站起来,带她到一旁说:「下午都让你陪著我,真是不好意思,这是一点小意思,让你去休息一下。我在厨房还安排了点吃食犒赏你,如果你肯消失一下,我会很感激的。」 「可是……」二姨太硬是塞了钱到若洁的手中。 「小意思。你去吧!我会陪你主子喝茶的。」她简直是半推著若洁离开。若洁要不是看到了里奥朝她眨了一眼,她也不会移动自己的脚步往门外去。她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卫里奥想捻虎须,就让他去吧! 若洁於是让他和二姨太太在起居室独处,自己到厨房去了。 「哟,这儿怎麽多了一位英俊的小哥!」 若洁走进厨房的时候,里面有几位帮佣。其中一位注意到她,并说著。 「二姨太请我到这儿来的。」 「吆,声音也梃像个娃儿的。小伙子多大年纪啦?」那位胖胖的圆脸妇女走上前来,摸著她的脸说。 「我……我是……」 「咳!脸红,肯定没断奶。」她戏弄著若洁。 若洁真不知道原来世界上不光是男人调戏女人。漂亮的小男孩,有时也会被老女人调戏。不过,她宁可让这些老嬷嬷调戏,也胜过在办公室被人骚扰。 「饶了我罢,大娘。」若洁拱拱手说。 「瞧你,敢去当个洋翻译,就经不起我逗一逗。去!」那位大妈咳一声就说:「我知道二太太说了些什-,挪!小翠儿在那边,她会伺候你吃饭。」她手一指,厨房的另一边摆著一桌菜。「真是,这年头连洋人的跟班都有得人伺候,咱真生错地方了。」最後这句是大娘对自己说的。 若洁终于能离开那位大娘。她走到小桌子前,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碗水站在一旁。「小哥好。」女孩怯怯地说。 「你好。」她坐到桌旁。「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行的,这样我会挨骂。」 这府里的规矩里多。若洁叹口气,接著在碗里洗了手,拿起碗筷正要吃饭。「嗯,我一个人吃不了这麽多,你怎麽不和我一起吃?」 「不,我们下人怎敢呢?」 若洁一笑,「我也是下人。来,吃吧!」 「不,不行的。」 「你不吃,那我也不吃。」若洁放下一双筷说。 「啊?」女孩脸上露出了为难及恐惧的表情,她一双眼眶里,泪水已经在打转了。本来若洁看到这样,她或许会心软,撤回自己的提议,问题是,她看到了女孩那一双发抖的手。 只是一句话,能让她抖成这样,为什麽? 「我不吃了。」她更坚定地说,希望这样能逼出一点实话。 女孩这下真的泪如雨下,她发抖的脆到地上说:「小哥,求求你。你一定要吃,一定要吃。」 「为什么?我不吃又怎么样?」若洁瞪回去。事情不会这么单纯,也许……「你为什么这-害怕我不吃?还是……这食物里有什么花样?」 女孩的表情像是被电殛,可是她又连忙低下头说:「不,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唉呦!小哥,怎么回事,你欺负咱们小翠儿吗?」 一位大娘走上前,询问着。「小翠儿你怎么惹得小哥这么冒火呢?」 小翠儿摇著头,直哭。 「这可真是……小哥,我们家小翠儿是老实人,你可别欺负人家。」 若洁知这家大娘那样老练的人物,不可能会轻易问出来,硬碰硬自己也捞不到好处,她能问出真话的管道,就只有小翠了。她得先打发掉眼前这些人物。 「我想要小翠儿陪我一起吃饭。谁知她就哭了,想必是瞧不起我,讨厌的哭了。」 小翠哽咽的说:「天地良心,我怎麽敢讨厌大爷呢?」 「那为什麽……」 「翠儿!」大娘开口说:「这就是你的不对。小哥不过让你陪吃饭嘛!你就陪著吃,又不会「要你一条命」。」 若洁听那大娘口气很硬,更确定这里有某件事在进行。 翠儿被这样一骂,似乎是听话了。「那我吃就是。」 「好、好,这样就没事儿。」大娘说:「小哥,是吧!」 若洁微微拉个嘴角,重新拿起碗筷。她慢慢的夹起一块红烧肉,看到三个女人家都瞪著她吃。「我想起来,」她放下筷子说:「我忘了去洗手间,每次吃饭前我都要到洗手间去祷告,这样才能吃饭,这是洋规矩。」这当然是胡诌的,她只是找藉口先离开。「洗手间哪方向啊?」 三个女人都对她假笑。翠儿说:「在出去後右转那儿就看到了。」 若洁没有去洗手间,她出了门,却又绕回来,躲在一堆的萝卜青茶之後。 「翠儿,待会儿不要碰那些菜,只有汤可以喝,连饭也别吃,这全都掺了迷药的。」 「我知道啊!不然我何必要哭成那样,我怕我吃了那些药一睡不起。」 「一睡不起倒不至於,不过,可能会睡上有一会儿。」 「为什么二夫人要……」 「嘘!上面的人做事,我们要少问少听。」 原来如此。上面的吩咐,她怀疑为什么?而她肯定不是目标,目标应该是在里奥身上。她们也对他用迷药吗?那些夫人们在计画什麽?或者,徐福在计画什么?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她应该做的事——回去找到里奥,在事情变得难以控制之前。 她闪闪躲躲地走回原来的地方,而在她开门之前,她却听见…… 「他喝多少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喝了起码五杯茶,大概还有几分钟吧!喂!你想办法把他骗到楼上的卧室去。我可不想看他在这里发疯。还有,这可能要花点功夫摆平。」 「不干我的事,老爷是让你做的。」 「当然我不会做,谁都知道,这要真成了,老爷还会喜欢我吗?」 「怎麽办?」 「我想,只好找个人来帮忙了。」 「喂!你这样不缺德呀!破坏那些姑娘家的……」 「你伟大你来做。」 「才不要呢!」 「好了,别吵了。我们找个听话的丫头,管他三七二十一,解决了就好,这样对老爷也好交代,明天也才不会让他失望。」 「就这麽办。」 那些姨太太们都是站在门边讨论的,所以苦洁才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悄悄地等在门边的柱子旁边,看到两个姨太太先後走出来。 若洁乘机走到门口窥看。只剩下郭芳子——三姨太在里面。 她壮起胆子走进去。 「咦?小哥,你不是吃饭去了吗?」郭芳子正倒一杯茶给里奥,她惊讶地说。 「有件事,主子说要我提醒的。我给忘记了,我现在回来告诉他。」她走到里奥身边。「主子,你怎么脸这麽红?」她摸著里奥的脸说。 里奥抬起头对她一笑,继续喝下另一杯茶。 「主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摇摇里奥的肩,希望叫醒他。 「这……怎么会呢?他刚才还很好啊!」郭芳子带著心虚说。 若洁不理她,她探探里奥的体温,是正常的。为什麽他看起来却很热呢? 「我家主子不舒服,我想应该带他回去了。谢谢你们的招待。」她试著扶起里奥,并对三姨太说。 「是吗?卫先生不舒服。这都是我们的错,请他留下来,我们给他请医生。」三姨太挡在她面前说。 若洁实在很想吼她,叫她滚开,少在那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明明是她们下的药。不知是什麽药?让里奥这样昏沉沉的模样。 「热!我觉得很热。」他呢喃地说。 「不用了。我们回去旅馆很方便,莫非,卫先生病了,你们也硬要他等在这儿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好意啊,小哥,你一人怎麽能照顾好卫先生?让我们帮你,我们这儿人手多。」 「卫先生喜欢我的照顾。」她断然地说:「请告诉我们的车夫,我们要回旅馆去。」 「哎呀!真不巧,车夫已经回去了。」 「那麽我去招辆马车。」 「真的不必麻烦,小哥。卫先生一定愿意住在这儿的,不是吗?」三姨太问著里奥说:「你愿意留在这袤吧?里奥。」 「愿意。」他点头。 该死的笨里奥。她们想把你分尸了,你懂不懂!若洁狠掐他手臂,他似乎没感觉的倒向了三姨太那边。 「哟,都站不稳了,来,我带你到楼上房间去。」 三姨太当然不管若洁的白眼,照样亲热地搂著里奥,朝门边走去。 若洁不可能扔下他不管。她只好硬著头皮,跟著他们上去了。可是她只允许到这种程度,她不能让里奥落入她们那群女人手中。「让我来吧!三夫人。」 三夫人才扶里奥进了房门,若洁便挤上来,把她排在门外。「不要客气,小哥。」 「我不是客气,让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你这个二愣子,」三姨太忽然换了个脸色,不再客气的说:「你以为这是你能照顾得来的吗?那是春药!你让你主子找不到女人发泄,你就遭殃了,你还不快滚。」 「你……你说什麽?」若洁一愣。 「我现在也不怕对你明讲了。反正,我看他也差不多该发作了。」三姨太瞄一瞄里奥坐在床上的样子说:「这是我们老爷的主意,动点小手脚,闹点丑闻,他要让卫先生乖乖的听他的话,所以你别在这儿碍事。懂吗?」 三姨太戳著她的胸口,逼她走出门口,然後在她面前甩上门。 春药……若洁还是呆呆的站在门口。她怎麽也想不到那竟是春药。怪不得里奥的表情那麽暧昧,原来他是……若洁摇摇头,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做了。难道真要让她们去……找个女人……陪他上床吗? 「啊!」一声尖叫由门内传出来。 若洁傻傻地看著里奥突然由门口冲出来,手上还有一把手枪。 「杰,快走。」他说。一面伸手拉著她在下跑。 身後的三姨太也已经跑出了房间,大声的说:「来人啊!把他们拦下来。」 事情变化得很快,几个粗勇的壮汉已经拦在路上,准备必要时把他们捉住。可是没有人料到里奥手上的枪,当他发射了两发子弹後,已经吓住那些莽汉。 结果他们竟不可思议的逃出徐府的大门。若洁一到大路上,立刻招了辆马车,和里奥跳了上去。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若洁高兴得忘了形,抱著里奥说:「你这狡猾的家伙,原来你是伪装的。」 里奥却显得有点僵硬。「杰,告诉我。我究竟喝进了些什麽东西?」 若洁凝视著他,笑容慢慢的退去。「你是说,你真喝下了那些茶?」 里奥点点头。 「那你为什麽……知道……为什麽要逃出来呢?」她小心地问。 里奥晃晃头。「我知道有诡计的时候,已经喝了两杯茶了。我是要等你来,听清楚她们究竟下了什麽毒药。刚刚三姨太对你吼,我知道她应该露出了马脚,你等下快点去请医生来,告诉他们我喝了什麽东西。」 「你……现在有没有怪异的感觉?」 「热,我觉得很热。我们到旅馆了吗?」他似乎无法集中精神的说。 「里奥,听我说。」若洁决定要告诉他了。「你喝了的东西,医生没有办法帮你。」 「很严重吗?」他开始脱掉外套。 「有点。」她红著脸看他解开上衣的纽扣。幸好只有最上面的三颗。「你喝下的是一种兴奋剂。」 「兴奋剂?」 「嗯,就是……」若洁非常非常的脸红了。「你……会……很想……那个。」 显然对里奥来说,他不懂。「那个?」 「就是想找人上床。」她一口气说。 「喔。」 半晌,他们都没话说。 「我试著自己去洗冷水澡。」里奥终於说:「杰,离我远一点,必要时,你再帮我去找个妓院女孩来。」 红著脸,若洁点点头。 ☆☆☆ 殷格曾怀疑过,但不像现在这麽怀疑,他怀疑玫瑰是不是有别的人了。 这并不合情理,他知道。特别他们的私奔可说尚未成功,玫瑰怎麽可能会有别人。 他这麽爱她,怎麽会去怀疑她的爱情呢? 可是他的确怀疑。 玫瑰几乎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在半夜消失一会儿,他实在无法不起疑心。 她这么做,被他发现已经三次了。起初她还会等到他完全的熟睡,可是後来,即使他才刚躺到床上,她也会悄悄地由後门溜走。 究竟去见谁? 是情人吗? 或者她回家去见父母。 那位想把她嫁给徐福当姨太太的母亲吗?不可能。 就在殷格怀疑的时候,一条街外,华玫瑰确实在和一位男人见面。 并非是男女的幽会。 「组织需要你。」 「我不行。」华玫瑰摇头。「现在不能让殷格疑心。我已经帮你们做到了,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出来的。」 「玫瑰,你不能现在退出。」 「我不能吗?」玫瑰抬眉高傲地问。 「你知道这件事不完成,徐福也不可能让你离开中国,你永远不可能和你的洋人飘洋渡海去过什麽幸福日子,这是我们的使命……」 「不要再说什麽使命。」玫瑰打断地说:「那些狗屁倒灶的东西。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只知道,我再也不要听到和「中国」有关的字眼了!」 「你是个「中国」人,你连这也能忘记吗?」 「假如我说我可以,我就可以。」玫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玫瑰爬回她和殷格的公寓阁楼时,不禁诅咒那嘎嘎晃动的楼梯板,祷告这不会惊醒了殷格。她应该等久一点再溜出去,可是她今天收到的讯息是十万火急的事,等不得。而所谓的紧急事件,她最後知道那一点也不值得她冒险。 心爱的殷格千万别发现! 「你回来了。」 当她拉开了门,就听见殷格说。玫瑰叹声气,大方的推开门进去。「我回来了。」 殷格的表情当然不会好看。 「我知道自己不该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可是我一定要出去一趟。」 他不开口,等著她继续说。 「我出去是为了……为了……为了买点自己女孩子的东西。」 殷格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那不难知道,从她回避不敢直视的目光,他就明白。 「我没有看到你手上拿著东西。」 「喔,太晚了。店门关了,我明天再买。」 玫瑰说完後,殷格还是继续的看著她。她知道自己的手心已经在冒汗了,每当她说谎,她的手心都会冒汗。她想,他一定会大声的说:「你是骗子。」 「太晚了,早点睡吧。」这是殷格所说的全部。 玫瑰暗暗松了一口气。「好,晚安。」 殷格看她那温柔的笑容。「晚安。」她背叛他,而他不是那种纵容敌人的人,他要找出她的另一个男人是谁,然後杀了他。 ☆☆☆ 她应该杀了那群大、小姨太太才对,不,她要把她们大卸八块才能泄愤。 若洁在隔壁房间中,一直注意著里奥的动静。他已经烦躁的走了二十分钟,也冲了无数次的冷水浴,可是很明显的,他需要女人。 他不用开口,若洁知道自己应该帮他找一个妓女来,也许不止一个。 然而……她无法忍受知道他和那些女人正在上床。不管她是在他的隔房或是楼下大厅或是随便一个地方,她都会想到,他正和那些女人…… 「我一定是疯了。」她想,可是她竟真的不断地想,她可以帮他的忙。她是个女的,毕竟,她也知道里奥曾经用喜欢的眼神看过她。 那目光曾令她颤抖。 可是把自己提供给他的想法,更吓坏她自己。那想法在遇去几分钟内,滋生且茁壮,越来越……坚定。而这一点吓坏了她,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介意,不介意让他碰触自己从未被人碰触过的地方,或是更进一步的…… 若洁陷进自己的内心交战时,她听到门上传来一声轻敲。 「谁?」她紧张的跳起来,会是里奥自己来找她吗? 「杰。听我说,我不打算打开这扇门,因为我现在很可能跳到任何女人的身上。」他低笑了两声。「倒是,我可能必须请你帮这个最後的忙了。帮我找位……你知道的,要我说出口来有点难。可是我想,不解决这件事的话,我不知得折腾多久。你能帮我这点忙吗?」 男人真的就这麽……不管是谁都可以吗?只要是个女的就行吗?若洁生气地想。 问题是她不能怪罪於他,毕竟他是被下药的。今天被下药的人换成是她,不知道她该向谁求救呢! 若洁咬咬嘴唇。她走到门前去。「我可以帮你的忙。」 「太好了,我……」他话的後半段,已没有机会说出口。若洁打开门站在那里,咬著她的下唇,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 过了半晌,里奥才合起嘴。「你以为你要做什麽?」 「解决你的问题啊。」 里奥闭上他双眼。「我的天!我的麻烦还嫌不多吗?」 尴尬让若洁脸红,他的话也让她受伤。她拒绝低头。「我是个女人,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相信我,现在不是我们讨论的机会。」里奥尽力的吐出那些字。「趁我还可以!」 「我不回去。」她切断他好意说。 「你以为这会是什麽罗曼蒂克的事吗?我现在比发情的畜生还不如!」 他生气的口吻,让她火红了脸。「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对著她大吼了。 若洁一愣。他在乎?那代表什么意思?他对她有感觉,不希望轻易糟蹋她吗?还是他讨厌她,到这种地步,也不愿意和她——发生关系? 「你这么讨厌我?」 「够了,这太过分了。」他说,往後退去。「我需要去冷静一下,你最好在我回来前,自动消失,否则你或许真会得到你所要的,然後後悔一辈子。」 他说完,又躲进浴室去了。 若洁一个人站在那儿,知道自己不会离开。 她走向那张床铺,对於即将发生的事感到紧张,她慢慢的解开自己的衣扣,决心不管如何她都会完成它。 里奥洗了足足五分钟的冷水,感觉另一阵冲动又逐渐的离开他的身体。他刚刚差一点对杰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压倒她,就在地上占有她。望著她就让他疼痛,为了得不到而疼痛。很荒谬不是吗?她刚站在那儿,不就是想把自己献给他吗? 可是现在这男人不是他,他知道现在的他温柔不起来。对她只能造成伤害,他不愿意给她这种回忆。一只对自己所作所为无动於衷的禽兽,只为了本能和需要才去做的畜生。 里奥关上水龙头。倾听了一会儿,门外静悄无声,她走了吗?方才的那番话,足以让她打退堂鼓吗?围上浴巾,里奥慢慢的打开门走出去。 那是一幅他未曾想像,现在却让他如浴火地狱般的景象。 杰双膝跪在乾净洁白的床单上,浑身不穿一物,连她短短秀气的发丝也无法掩住她美妙的胴体。不要说是受药物影响的卫里奥,他相信那是任何有血有肉的男人都会沸腾的景象。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的击在胸腔上。 「老天。」他只能这麽说。 若洁尽力捉著床单,压抑那种想把自己完全掩盖起来的反应。她从不曾觉得这般的脆弱过,当她迎视他的目光时,她像最易碎的水晶,只要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就可能破碎。可是他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儿,眼里尽是火焰,那把火,烧去她所有的羞赧和迟疑,再也没有怀疑自己是对或错。 里奥慢慢的走向她。「我警告过你。」 她点点头。 「我将不会太温柔,可是我保证尽量试一试。」 那表示他将不会拒绝她罗? 「希望你不要後悔。」他竟能一笑。「管他的,後悔向来不太有用处。就算你後悔了,你也来不及了。」 「我不会。」是若洁所能回答的。 接著,他已经站在她的身旁,只要一伸手,她就会是他的。 「我一直在想……」他慢慢地说。 她屏住呼吸。 「吻你会是什么滋味?」 在那一刻,若洁缓缓的、缓缓的在唇边绽开一朵笑。 「你知道你有多么美丽吗?」他呢喃。 「我是吗?」她望著他映著火光的脸越来越近,她逐渐垂下眼睛,注视他丰润的唇。 「你是。」他说,然後以一记强势的吻,夺走她所有的呼吸和思想,只留下一片的灿烂。 一切是由这里开始的。 若洁在想,她才像是那位吃下致命春药的人。 为什麽她竟觉得——吻不够,还要更深更久;爱抚不尽,她要溶进他的体内;结合不止,她要再也不与他分离。 狂野的火似乎烧不光她和他的欲望。 他们激狂的缠绵,累极而睡去,醒来又互相抚爱,再度沉醉在天堂的璀璨中。 她好像不止拥有了他一夜,而是爱了他一辈子。 在他的怀中,是她最初也是最後的归属。 黎明的曙光在窗口轻敲时,若洁并没有睡去。她不想睡著时让它过去,她要看到曙光带来的分离,她要留住一夜的梦,记得它。 里奥在她的身後,同样未曾睡去。他拥抱著她,侧看著窗外的蒙蒙天光。 「我该起来了。」终於,她说。 「我似乎放不开你。」他低柔地说。 「你还没……那药物的影响这麽久?」她几乎不敢相信,特别想到昨夜他们缠绵的次数。 「我不是那意思。」 「那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偎近她耳後,轻轻咬啮著。「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我没有办法让你走。」 她的身体已经为他的话轻颤。「让我起来。」 「不。」他拒绝说:「我要留下你,我需要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们之间这种结果是你所造成的,你现在不能离开。」 若洁几乎要笑出声。「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床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定。」他翻转过她的侧脸,俯视她说:「你以为昨天已经结束了,你以为可以这样自由自在的离开我吗?你难道不会回想起我们拥有过的这一晚?不用欺骗你自己了,我们之间只有一条路了。」 他严肃的眼光,让她紧张,他难道在想……婚姻? 「当我的情妇,杰。」他说。 她的脑筋一片的空白,情妇? 「我会为你在这儿购买一栋洋房,你可以住在这里,我也会给你一些生活费用,我们可以过得很快乐的。」 若洁木然的听著他的话。 里奥亲吻她一下。「就这样决定。」 第六章 若洁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找回了她的力气。当然,还有她的怒气。悲哀被甩到一旁,她不需要自怜自弃。 「你这是什麽决定?!」她扬声一吼,推开了他。 没料到她反应的里奥猛地被推开。 「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买我!」她生气地走下床,捡起自己的衣物,一边说:「天杀的大混蛋。」 「你为什麽这麽生气?」 他还敢满脸无辜的问!若洁不理会他,自己打开他们的连接门,回到她原来的卧室。里奥也随即跟进来。 「出去!」 「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究竟在气什麽?」 若洁不想光裸著身子和他讨论这问题,她随便套上睡衣说:「通常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她会希望得到感激而不是侮辱。谢谢你慷慨的提议,我这辈子还没有听过有人给我这么样的抬举,让我当情妇。」 「你觉得我在侮辱你?」 「卫先生,我只要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不会为了钱和人上床,我为了我自己高兴。没有人可以拿钱告诉我,说他买下我、拥有我。你把你的屁话拿去喂狗,我们已经结束了,没有下一次。万一你不幸又喝了什麽乱七八糟的药,我会为你祷告的。」 「杰,你……」 「不要叫我的名字。」若洁生气地喊说:「我现在开始,不为你工作!」 「等等,你太情绪化了,冷静下来。」 「情绪化是吗?我让你见识一下什麽叫情绪化!」若洁尖叫了一分钟,屋顶都快塌掉了。「滚出去。」这是她最後对他说的话。 里奥举起手说:「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和你的钱谈去!」她已经甩上门了,这句话是对著门说的。 若洁吼完,发完脾气後,她坐到床边,开始哭。 掏心掏肺的哭,她将所有的怒气一次哭个够。她只做这麽一次惊天动地的忏悔,以後再也不会了,她再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了。情妇!他怎么敢说出口! 他说的话,使昨夜的回忆变得不堪。 她不曾想向他要过什么,连感谢她都不曾想过,而他却给她一句简单的话,说什麽他们之间只有这条路走,要她当情妇! 她方若洁这辈子遭遇的最大耻辱不过如此。 被若洁赶出房间的里奥,也同时在另一端想著。 他没有想到对她来说,她竟觉得这是一件奇耻大辱。他经过昨夜的事,有八成把握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假设她能接受这种要求。这样的关系,既没有束缚,也没有压力,他不知道她这么激动是为了什麽?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是他所不了解的。 里奥静坐了一会儿,隔壁的哭声早已经安静下来。他会给杰一点时间,再一次机会,和她再谈一次。他不应该这么快放弃,他要留下她。 「卫先生。」几分钟後,他的门口却传来经理的敲门声。「您隔壁的房间,今天要先结帐吗?还是要等这间一起……」 「什麽?」 「是你的随身翻译刚刚到楼下通知我们,那间房要退租了。」 里奥立刻转身打开相连的房门。「她人呢?」 「你指那位小哥吗?他刚刚还在楼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离开了?」 她不能这样对他!里奥咬牙忍住他的火气,她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拦下他,不,我自己去追。另外,这间房不需退租,替我保留。」她会回来的,哪怕要他翻遍整个上海,他也要找回她来。 「是的,先生。」 ☆☆☆ 若洁看著脚下的滚滚黄浦江水,她难道真要惨死在这异地?现在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她(这回连个怪罪的对象都没有),世界上有她这麽可怜的人吗? 肚子又叽咕的叫了两声。从早上出来,到现在太阳都西沉了,她什麽东西都没吃。 跳下去吧!跳下去什麽问题都没有了!她反正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 若洁迟疑的朝著岸边走了一步。 ☆☆☆ 「等一下。」郭芳子喊停了车夫。她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站在码头边。「是那位小哥。」想到昨天竟让卫里奥给逃了,这条帐,她还记在心上。昨夜,老爷生气极了,像是巴不得把她们一个个骨头都给拆了。说实话,郭芳子并不知道,老爷为什麽这么重视这件事情,她倒高兴没多一个竞争对手进门呢! 可是老爷说得很清楚,不找回华玫瑰,整个徐家都要被杀头。 她宁可留著这条命实在些。 而现在……哼!好巧不巧又让她在这儿碰上了那小哥,不晓得他那俊主子是不是在这附近?听说他们那群外国佬都野得很,她还有点心痒呢! 「绕到码头那边去!」她吩咐车夫说。给那小哥点银子,应该不难问出点什麽! 郭芳子下车,走到那位小哥身後一拍肩。「喂!」 小哥脚下一乱,差点给摔下去。她赶紧捞住「他」的衣衫。「小心。」 「你!」小哥生气的转身面对她,指著她,却张大了口。「你……你?」 「对,是我。昨天才见的面,今天不会忘了吧?我是徐福三姨太。」 小哥猛摇头,退开来说:「我和卫先生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吗?那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有兴趣赚一笔呢!」她故意遗憾地说。 「我没有兴趣赚你的钱,你走吧!」 郭芳子噘起嘴来。「别这样,我只想知道卫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什麽都不知道。」是「他」所给的答案。 「那好吧!」她深叹了一口气。「那我走就是了。」 本来她是会转身离开,小哥对她没有什麽利用价值。偏在这时候,一阵强风吹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风把小哥的衣衫吹贴了身,曝露出她绝不可能误认的双峰曲线。「你是女人?!」 小哥拔腿就跑。 她则一边喊一边追。「等等我,喂!你等等!」 小哥当然不可能停下脚来。可是她还有一招,郭芳子由她的手提袋中拿出一张银票,一边扬著一边喊:「来人啊!帮我追前面那个小哥,谁要能把他拦下来的,就能得到这张十大现洋的银票。」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旁的挑夫、船员个个身强体健,哪个听到这句话会不有所行动。一时间,整个码头热闹滚滚起来。 郭芳子嘴角带笑的看著众人围追那瘦小个子,圈子越围越小,「他」已无处可逃。 最後由一个身高六尺,硕壮如牛的一名勇士,一领子提起那小哥,带著他走到郭芳子的面前。「夫人,你所要捉的是这个小浑球吗?」 「谢谢你,先生。」郭若干说:「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个忙。他啊,是我家的逃佣。在这儿让我碰上了。我怕我一个女人家,不小心万一又让他逃了,那我损失就更大了,能不能请你带他到我的车上,我好把他绑起来。」 「她说谎。」小哥挣扎的说:「我根本不是……」 「听你吩咐,夫人。」壮汉没有理会「他」。 「好极了,我的马车就在这儿。」她指指马车说。 不到十分钟,小哥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摆在马车上面。「我们回徐府去。」郭芳子满意地命令车夫说。「好了,小哥。我们来看看,我有没有看花眼了!」 小哥用力的挣扎著,而「他」被缚的双手,让「他」没有选择馀地,只能任由郭芳子解开「他」前襟,双手一掀。「果真是女的。」 小哥撇开脸。 「说,你是卫里奥什麽人?」 「你什麽也听不到。」 「是吗?」郭芳子假笑一声。「一个女孩子家,装得像个男孩子跟在他身边,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是寻常的吧?怪不得你昨天护他像母鸡在护小鸡似的。我一定要得到我的答案,你最好放聪明点,自己乖乖说,否则会有什麽苦头吃,我可不知道。」 「你去做梦吧!」 「不识抬举的丫头,好,我们走著瞧。」 ☆☆☆ 玫瑰低著头,用眼角的馀光,看著坐在门口的殷格抽著烟。 他脸色低沉阴霾,一整天都阴阳怪气的。有一刻,玫瑰以为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他就要揭开整件事实了,可是他还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似的。 她该怎麽找出他心中的结呢?她很想逃避,万一他真的…… 「我们出去走走。」殷格突然由椅子上站起来。 「走走?」玫瑰抬起眼睛,一脸惊惧的说。 「是啊!我们一整天都闷在房里,不如出去走走。」 「可是外面有徐福的人。」 殷格点头。「没有关系,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我们只要保持警觉心,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还是宁可不冒这个险。」 「你是说,你不想和我一起冒险?」 「当然不是。我是说,我们两人都不应该冒这个险。」 殷格走向她。「你确定你今天不想出去?」 她迟疑的看著地的脸,点点头。 「如果……我说我要出去冒点险呢?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这……这算什麽问题?」 「回答我,你会不会和我出去?」 玫瑰退了一步。她知道,肯定的知道,他有某一点不对劲。他对她向来只有温柔、只有体贴、只有翩翩的绅士风度,那位她认识的鲍殷格到哪里去了? 「我会和你出去。」她扬起眉告诉他。她才不会在这个咄咄逼人的殷格前低头呢! 殷格对她的回答,只是伸手越过她,由她身後拿起她的长外套。「那麽,我们走吧!」 嘴巴虽说好,玫瑰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企图,不由得犹豫两秒。 「你可以改变主意。」他说。 而这句话,使她马上接下外套。「我不需要。」 「好。」 他们走到外面时,殷格并没有告诉她,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他只专心的带领他的方向。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看她是否跟上来;没有看她有没有摔倒;没有关心她冷不冷。 一路沉默的他们,走进了外滩公园。 公园内的灯尚未点亮,阴森森气氛也怪吓人的。以前她和殷格来过一次,那回,她根本不知道可怕,只有甜蜜蜜的爱情。他在这儿第一回吻了她。 想起那时……玫瑰偷偷望著身边的他,或许他只是想重温旧梦。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吧?」殷格抬头看著围绕在顶上的绿叶天篷。 「为什麽?」 殷格温柔的棕眼,在那一刻,显得更哀伤。 「怎么回事,殷格?」为什么用那目光这样看著自己? 殷格抬起手,又颓然的落下,他重重的叹一口气。「这是早上我在信箱发现的纸条。」他双指夹著一张纸说:「显然,今天你有个约会。我想,我要见见这位夺取你的人,究竟是谁?」 「……」她没接过纸条。「你看过纸条。」 「没错。」他让纸条落了地。「你不需要再瞒我了。」 「我没有隐瞒过你什麽。」她澄清的眼看著他说:「只是有些事,我认为你不知道,对你、对我都好。」 「好让你脚踏两条船?」 「这不是你所想的约会。」玫瑰说:「虽然我不能责备你误会了我。」 「误会?我不想听什麽憋脚的籍口。」 「我是革命分子的工作人员。」她说:「你收到的不是什麽暧昧的约会,是组织要求我的面会。」 殷格带著不信瞪著她。 「我在女子书院念书时,已经加入革命党。」玫瑰继续说下去,「在我们认识前,我负责替人传达一些消息。我在组织里,是个很合适的传讯人,因为几乎没有人会猜疑到我身上。而就在我们相遇前,我开始被巡捕房的人怀疑了,徐福又刚好来提婚,接下来我们……所有的事好像都搅在一起,我只是没有机会告诉你。」 「你是说,你一直都是个革命党?而我一点也不知道?」 「对一个外人来说,不要介入我们民族的革命,才是聪明的举动。」 「可是我是要娶你的人。」殷格脸上换上顿悟。「还是你在利用我?你想利用我逃往国外?我是你的一本通行证?因为你现在在中国待不下去了。」 玫瑰的表情苍白,好像被他揍了一拳,而殷格把这表情当做是默认。 「我对你而言只是通行证吗?」殷格摇摇头,狂笑了两声。「我鲍殷格只是张通行证!」他的笑比哭声还剌耳,玫瑰遮起双耳。「你听好,华玫瑰。我们结束了,今天,你就可以回你自己的家里去,我没有兴趣当你的通行证!」 「不是的……」玫瑰什麽都来不及说,鲍殷格已经伤心地离开了。 结束了。 「玫瑰?」 树後迈出一个人影。 「我知道,我知道他本来就不属於我的。可是……我冒这个险,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我可以到船上再告诉他。」 「玫瑰。」他的声音透著忧伤。 「……现在我却没有办法让他再回头了。我笨得给了他我的心,他连看也不看,一点也不在乎我!」 「玫瑰,不要这样!」他不喜欢看她这样折腾自己。 「是的。我不该这样,我不想这样!你以为我喜欢我的心被人整个扯出来撕裂吗?你以为我能喜欢这种感觉吗?我爱他啊!你以为、以为我只是随便的让他带我走吗?我爱他啊!」最後三个字,是她自灵魂深处的哀嚎。 而这些,殷格都不再能听见了。 「哭吧!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他抱过她,让她能趴在他肩上。 玫瑰埋首在他的怀中。「我爱他!」她啜泣的说。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他拍著她的肩说。 「为什麽他会这样误会我?」她哭泣的说:「为什麽?」 「不要再说了。」他安抚她说:「把他忘了。」 她趴在他怀中,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们回去吧!」他说:「妈妈还在家里等著你。」 玫瑰抬起她红通通的双眼。「哥,带我再回去那公寓一次,也许我可以再和他……」 「你还想和他说些什麽?」华文桦不赞成的说:「再让他伤你一次?」 「就当作……是我欠他的。带我再回去一次吧!哥。」 文桦叹口气。「好吧!」 华文桦带著玫瑰回到殷格为他们租的小屋内时,屋内空无一人。玫瑰不肯走,她说她要待到殷格回来为止,她不相信他再也不回来这间小屋。 文桦只好陪著她等。等到她的泪乾、心枯,希望完全的破灭。她知道鲍殷格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切在公园里就已经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哥。」她已经没有泪可擦,也没有泪可流了。「妈还在家里等我们。」 ☆☆☆ 当华陈娟娟看到自己的一对儿女走进家门时,身为母亲的直觉已经嗅出了问题。 「是他发现了吗?」她不意外的问。 文桦替妹妹点头回答。 「那就这样吧!」她说:「现在一切都能按照计画进行了。玫瑰,你照样嫁给徐福,待他解除对我们华家的提防後,你再帮文桦取得通行证,我会在一旁帮你的。」 玫瑰没有出声反对。事情在绕了一大圈後,她还是站在原点,什麽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个代兄出征的华玫瑰,要瓦解保皇党的封锁口。 「妈,也许让玫瑰休息一两天再说。」文桦关心玫瑰的状况,她刚承受巨大的打击,现在又是这…… 「她是我华陈娟娟的女儿,没有理由这麽脆弱!玫瑰,听见了吗?明天,我就去向徐福说去,婚礼照常举行。」 玫瑰垂下眼。「我累了,我先去睡了。」 「玫瑰!」华陈娟娟不悦地喊著她的名字,可是玫瑰并没有回头。 「妈,让她去吧!」文桦走上前来,阻止母亲说:「她对那洋人是真心的。」 「说这有什麽用?现在还不是照样伤心。我早说过她了,偏不听!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华陈娟娟生气地说:「为了这个男人,忘了我们的使命!」 「妈,玫瑰还小,你不能要她和我们一样对民族这样付出。她还不懂。」 「我会让她懂的。」华陈娟娟坚定地说。 文桦只能对母亲的坚持而叹气。若是今天父亲还在,也许母亲便不会这么强硬。 玫瑰,尽快坚强起来吧! ☆☆☆ 窗外的巡更守夜人,敲板击鼓说:「二更天。」 「我对你已经没多少耐性,小姑娘。快点照实说,皮肉就少点苦。」 若洁坐在徐福的面前,依旧没有动静。 「顽固是吗?让我们瞧瞧你有多少意志力。你喜欢这玩意吗?」徐福举起手中的一管烟说:「这玩意,用在你身上说起来有点浪费,不过,它能让你飘飘欲仙,告诉我所有我希望知道的事。你想一想,我要是在这间房里点燃了大烟,你能不吸进去吗?你照样得说实话的。」 若洁知道那就是鸦片,要命的东西。 「怎麽样?告诉我吧!」 「我说过了,可是你不相信。」 「你说的话,八岁娃儿都不信。」徐福摇头说:「你家主子,难道一点也不曾和他姓鲍的朋友接触到吗?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放你走。」 「我说了,没有。」 徐福捻一捻须。「你最好不要说谎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自己派来跟踪的人也知道这一点。」 「哼!那几个奴才办的事,我哪能相信,顶多只能听一听,不能算数,何况那天马上就被你们给发现了,没什麽好消息,那个妓院老鸨帮的忙还多些。」 「我不管,你现在知这我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让我走了吗?」 「不行。」徐福敲敲烟杆儿。 「我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 徐福故意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遍。「你是瘦巴巴没什麽看头,我喜欢比较丰满的。可是那洋人既然让你化装成男人跟在身边,可见他非常在乎你这丫头。我要你当个饵把他钓来,所以,你还是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他只是个笨外国佬,我自己化装成男人,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 「我们,」徐福不等她说完,由椅中站起身。「等著看就知道了,他要是真不上钩,你就没有什麽需要辩解的。」 「喂!」若洁生气的想冲过去,一拳挥倒那个小个子身上,如果她手脚没有被缚住的话。 门在徐福身後被关上,断了若洁离开的奢想。她注定要等他们来放人了。天杀的卫里奥最好别出现,她真怕死了他又觉得有义务来挽救她出去了。 若洁就在这样的紧张之下,勉强自已坐立难安的等了一、两个钟头,睡神成功的要带她走时,门被推开了。 「她就在这里,相信你看到了。」 若洁瞪著里奥及徐福,特别是里奥,她用杀人的目光瞪著地。他就这麽笨到非来自投罗网不可吗?他就不会聪明的躲开这群邪恶丑陋的家伙?非要抱著他的责任感来拯救她吗? 「我看到了。」里奥以平静的语气说。 「你想要她回去的话,你就乖乖的找来鲍殷格,我要他来这里!还有玫瑰!」徐福说著:「现在就去。」 「我什麽时候说我想要「她」回去了?」里奥以更平静的口吻说。 「你、你……不是来这里了?如果你不想要她回去,你来这里做什麽?」 「我半夜在床上睡得很好,是你的手下猛敲我的房门,硬带我来的。我根本不想要她回去,是我赶她走的,我已经厌倦这个顽固乏味的女人了。」他面不改色地说。 徐福听到这几句话,一张脸涨得火红,青筋猛跳。「你是说,我杀了她,你也无所谓罗?」 「杀人?」里奥眯起一眼,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不要在我面前做就无所谓。」 徐福更加的生气了。「我不唬人的,我真会杀了她!」 「请便。我可以走了吗?」里奥毫不遮掩的打了个呵欠。 「很好。」徐福吞下这口气说。「你小子够无情的。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有法子了吗?虽然你三番两次都能躲得过,可是鲍殷格绝对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我一定会捉到他。你替我转告他,趁早给我放弃华玫瑰,玫瑰是我的人。」 里奥本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他顿一下才回答,「我会说,可是我怀疑他会不会听。你确定你不放弃华玫瑰吗?我还没有机会找你一谈。我愿意付钱解决你和她的婚的。我想殷格一定愿意这麽做的。」 「我不要钱,我要华玫瑰。」 里奥叹口气。「那麽,我只能说:「幸会了,徐先生。」及「再见」了。」 「老张,送客。」徐福扯直了喉咙喊。「另外给我找老鸨来,告诉她我这儿有新货色。」他是故意让里奥听的,所以说的是英文。 里奥没作反应的走出门口。 徐福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他昨天回来听见计画失败时,已经把全家上下包括狗儿在内部骂了个狗血淋头。今天的这番失败,只在他的坏情绪上更添一笔。 他就不相信那个卫里奥的没什麽弱点。 昨天他要是在家里「上」了谁,今天他就别想这麽轻易的脱身了。讲这些有什麽用!他现在可自由自在得很。 「老爷,那位客人走了,你还要我做什麽吗?」管家老张低著头在徐福跟前问。 「让你去找个老鸨来。」徐福挥挥手。「还有教他们继续给我跟踪那家伙,连他去上厕所我都要知道是几点几分,懂了吗?」 「是,老爷。」 徐福走到若洁身边,他捏著她双颊说:「你刚刚自己听见了。本来,我要是不生气的话,也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可是那洋鬼子意火了我,我只好拿你开开刀,送你到妓寨去了。你放心,说不一定,哪天我会去关照你生意的。」 若洁扭开自己的脸。「不需要。」 「你应该多学学奉承男人,让那洋鬼子多在乎你一点,你今天也不会落得这下场。」徐福放开手说:「算了,我想以後你会有很多机会去学的。」 好不容易,徐福放她一个人清静後,若洁才有机会将整件事想一遍。她没有生气,相反地,她脸上放著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笑意。 看到徐福那种奸诈小人反被自己的毒计给刺到的模样,她觉得已值回票价了。不说别的,只要想到那天若不是他的阴谋,她又怎麽会和里奥发生关系?她巴不得能亲自给徐福好看。现在由里奥来做,也许满足感不是那麽大,但起码还能小小的弥补她了。 她不在乎里奥掉头就走的行径。他要是留在这里,或是让徐福达成目的,她才会气炸。 若洁很清楚,里奥很可能只是演给徐福看的。 「不要再回来了,卫里奥。」她对著空气说。 她会这麽平静的说,因为在这几小时的折腾,思绪反反覆覆地来去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对卫里奥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由何而来,因何而生。一切只有最简单的理由,她爱上他了。 因为爱情,所以她愿意付出自己,为他解危。 因为爱情,她不想他涉身赴险,就算是为了她也一样。 因为爱情,所以她不愿意当他的情妇。 她不会受他的豢养,只能接受对等的爱情关系。她可以是他的情人,只是他不懂这之间的差别。 差别,已经不再是问题了。若洁仰首空中舒了一口气,现在,她将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她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他可能会来救她,她心底的声音说。 不,他最好别来!若洁抗拒的想著。他万一发生什麽意外……就没有人能再救得了他。 她希望他别来。 ☆☆☆ 「老爷,你这麽辛苦找我来,就让我看她啊?」老鸨脸色一沉。「唉!你瞧这头乱发和那副讨债的模样,谁可能喜欢找这种女人?谁想自讨苦吃嘛!」 「我给你的,你敢不收吗?」徐福厌烦地说:「去去,把她带走。随便你要她当丫鬟或是妓女,我全都不在乎,我也不收你的钱,只要你把她带走就行了。」 「那,那好吧!」老鸨只好勉勉强强地说:「我就带她走好了。」 老鸨走到若洁身边。「起来了,你自己不走还要我抬轿子来吗?」 若洁不理会她。她想要自己乖乖跟她走是不可能的,要不她找人来抬她走。 「哼!挺大脾气!」老鸨一哼。「我可不是混假的,你耍脾气是吗?」老鸨抬起手来,扬手正要打下去…… 「我手脚绑著,你希望我怎麽走?」若洁瞪著她,气唬唬地说。 老鸨手顿住。「哼!别以为这样算了。」老鸨拆下她脚上的绳。「现在可以走了吧?」 若洁慢吞吞的松松脚踝,站起身。老鸨在一旁叉著腰,凶巴巴的说:「别给我拖时间,快走。」 她们搭上了老鸨的马车,离开了徐府。 若洁看著窗外清晨的街道,中心却感觉一片黑暗。她要怎麽逃出这个老鸨的手中呢?她一定要想出个办法,而且要快! 车子停在一条陋巷的後面。老鸨押著她下了车,一进门就吆喝著:「小蓝、小鹤给我过来!」 两个乡下模样的粗壮女孩走出来。「嬷嬷。」 「把她给我带上去,先给她洗乾净,然後送到三号房去,知道吗?」 若洁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麽快?不等到晚上吗?「我……我肚子饿!」她捉住第一个想法说。 老鸭不高兴地看了她两眼。「顺便给她点吃的。小心,别让她跑了,我可是收了人家的钱的。」 「我们晓得,嬷嬷。」 左一胳臂、右一胳臂,两个姑娘搀起若洁,让她动弹不得的往楼上走去。 老鸨在背後叹口气,拿起手绢儿一抹汗,才迈步往楼上走去。她敲一敲三号房的门口,门打开了。「先生,你要的人到了。」 「是吗?人呢?」里奥急忙地探头四处看著。 老鸨以手压著他的胸说:「且慢,别急。我让她去梳洗、吃饭去了。」 里奥松口气,走回房中。 「你真走运,碰巧我认得徐大人,也熟他们管家的。否则,你的姑娘就要消失在这花街柳巷里面了。」老鸨走进去,对著里奥说:「她倒真是个呛脾气。」 「我知道。她呀,唉!」里奥只有摇头的份。 「你确定不要我们这儿的姑娘陪一陪你?我看你现在需要一个女人。」不改老鸨本色的嬷嬷说。 「不用了,谢谢你。」 等老鸨走後,里奥躺到床上去休息,脑筋还在转著,心里还馀悸犹存。他不知道自己要是没找到老鸨,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杰失踪後,他开始大街小巷的找。由於语言不通,加上她穿著男装,在上海外滩这样子打扮的小男孩不只上千成百的,要找谈何容易。 就在他准备去找侦探社时,接到徐福的讯儿,他马上知道,杰落进徐福手中。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是怎麽发生的,但是他知道徐福会很高兴利用杰来要胁他。 人质的作用,就是拿来恐吓敌人,让他们听话。 里奥自己冒了个险,让徐福认定他根本对杰的生死不在乎。希望这样一来,他会放了杰。当然,徐福比他想像的要生气,所以才会发生这种贩卖人口的事。 里奥也有自己的办法。他先徐福一步,来收买了老鸨。 全上海的老鸨,也是数不完的,他怎么会知道要收买谁呢?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杨二姨。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他已经怀疑这老鸨和徐福的关系。仔细打听後,他知道原来徐福的一位姨太太曾是杨二姨的手下。就连上次杨二姨跟他们透口风的事,也是徐福故意安排的。全旅馆上下的工作人员都被收买了,他们要去哪里,坐什麽马车,根本都逃不出徐福的眼线。里奥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徐福的势力不可小觑。 然後里奥才认真的想著,不知道那个骗子约翰是否也和徐福有关。 这些事,现在知道也还不迟,他也学会了一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徐福可以收买这些人,他也可以收买一点「他」的人。 这不就是徐福在玩的把戏吗? 叩、叩…… 里奥由沉思中跳起来,他拉开门。 「你!」身後被两个姑娘押著的杰,看起来像是要昏倒了。 他对那两个姑娘笑笑,一把拉进杰,甩上她身後的门。「进来。」他说。 她显然吃惊的忘了要对他生气。「你怎麽可能……你是怎麽……这里究竟是……老天,我是不是看错了?」 里奥对她笑著。「你没有看错,是我,宝贝。」 「是你。」她闭上嘴。而他则高兴的想著她看起来有多美丽、多清新、多可人,那袭宝蓝色的旗袍把她的黑色大眼,野性的短发衬托得有多麽狂放却又含蓄,他不会再碰见另一个女人同她一样了。她白里透红的肤色,玫瑰色的双唇,还有最令人销魂的纤纤细腰,他已深深被她所吸引,他为她神魂颠倒,不再能克制这一切。 「是你!而你让我以为我自己……」她爆发出来。 里奥揽过她的腰,以吻消去她所有的不满。当他们双唇接触的那一瞬间,彷佛那一夜又重新席卷过来,没有分隔、没有吵架,只有热力和无边的激情。 他抚向她分叉的裙口,解开她旗袍上端的绣花结,在她的身上印下缠绵的细吻。他们一同倒向那张床,分不清究竟是谁缠著谁,两人交叠在一起,占领彼此最热烈的身心。 高潮就像强劲的浪,把他们推高至天堂的一角,一窥爱的神奇。 里奥紧紧地拥紧她,直到他们无法再分离为止。 第七章 里奥瘫倒在她的颈项间。经过这样的激情热爱,他好像深植在她体内,无法再恢复成原来的个体了。他喘口气,慢慢的移开自己的身体,不想压坏身下的杰。 杰脸上有著红潮,她紧抿双眉,一等他移开,她立刻由床上起身。 「不,杰,不要走。」他握著她的手臂阻止她。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她僵硬著肩线,冰冷的说。 「我想要的?假如我可以要的话,你就是我的。」 「很抱歉,我可不是什麽奴隶。」 「我不需要奴隶,我只要你。」 她被这句话打动,神情软化了片刻,可是她很快的掩埋起来。「不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情妇就是那种作用而已。你只想把我丢在上海,当你的码头情人,一年来探望我几次、几星期、几天。这样的需要,任何女人都可以满足你。」 「不是任何女人。」里奥摇摇头,转过她的脸面对自己。「我没有在任何女人身上失控过,只有你让我失去控制。」 「那只是短暂的,你很清楚。」「第一次」甚至不是因为她,而是药效。 「不,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想要你每天每夜每晚都在我身下,让我占有。」 这样赤裸的表白,明显让杰尴尬。他猛然记起,在他之前她还是个纯洁的处女,这对他来说,只能更增添他加强保有她的意念。身为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对她有一份责任。 「我呢?你只知道你自私下流的欲望,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意愿。」 「我知道你是热情而情愿的。」他的手滑下白瓷般的嫩肩,她一阵战栗。「瞧,你是多容易被我唤起。我从没有强迫遇你,杰。」 杰在生气了,从她那双怒火高燃的眼眸和扣紧的双拳都看得出来。 「多谢你提醒我的愚蠢。我是敌不过你这调情高手的技巧诱惑,可是我的意志说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私人妓女,不论你怎么说都一样,必要的话,我宁可跳下扬子江!」 这句话让里奥心一惊。「不,你不准自杀。」 「我的死活,别人管不著。」 「我不是「别人」。什麽时候你才知道?你这愚蠢的小顽固!」他吼完,把她带入怀中,用最有效的方法让她无法再抗议。他用热吻吻去了她的意志,她软下的身体,自动继上他的双臂。 「告诉我,「你愿意」,杰。」 「不。」她依然这麽说。 他开始用他的唇,他的手折磨她的意志。「我要听你说出口。」 「不。」她不肯放弃。即使她的身已在呐喊著她的需求。 在她顽抗的意志下,他不放弃的直探她欲望的深处而不给予她需要的最终满足。她为此而弓起身躯,呻吟呐喊。他却以比她强悍的意志,驾驭她的身心。「告诉我,你是我的,你愿意,你不会离开,你不会做傻事,你爱我。」 她的双眼因为欲望的需求而明亮晶莹,汗水闪烁在她的肌肤上。「我不会屈服,这游戏不只是你会玩而已。」她的小手开始游动,不让他一个人专司诱惑的角色。 也许她是生手,但她有天生的热情作为导师,她确实也回了他一招。里奥现在几乎和她一样被同样的热焰所折磨著,他热得能溶化所有的冰。 「现在,说。」她吞下一口呻吟。「你是我的,你不会离开,你爱我。」 里奥笑了,她以为她嬴了,是吗? 他贪婪的吻住她,一举占有她,在她的耳边轻诉:「我是你的,我不会离开,我爱你。」这几乎使她立刻冲向终点,他能尝到她激动的热情和高潮,和他爆发的欲望一样的美丽。 他们再度迷失在那一团火热之中。 ☆☆☆ 爱?若洁不相信她由他的口中听到那字眼。 这会是爱?他称「这」为爱情? 他只是迷失了自我而口不择言,他不是说真的,他不是真的说「我爱你」。 这次他没有让她有机会逃走,他的手脚缠在她身上,牢牢将她钉在他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那代表,你也不会离开我。杰,你被自己说的话给困住了。」他在她的耳边低沉的说著:「我要你永远都不准忘了你自己所要求的。」 这回若洁没有和他辩论。一场辩论如果事先已知道结果,再谈也是空谈。他现在正下定决心以为他非拥有她不可,事实是,当他回美国後,这段情终将告一段落。 那令她心痛,知道他也会顺道带走她的心。 也许她没有开口说「我爱你」,可是这改变不了她爱他的事实,就像他虽然说了那三个字,而她却不曾相信过。迷惑过,也许,可是从未相信。 从他缓慢的呼吸声中,她知道他已经睡著了。 她并没有想睡的念头,她有未来要考虑。她究竟该怎麽将伤害减低到最小?现在看来,离开他已经是不可能。他太坚持、太强悍,她则太软弱於他这种不正常的爱情,无法离开。唯今之计,只有让他回美国去了。 找到鲍殷格及华玫瑰,里奥就必定要带他们回美国,这是让他离开的最好时机。 ☆☆☆ 里奥是被门口轻敲的声音给惊起的。 他看向身旁,杰在他胸前熟睡著,她没有听到声音,显然睡沉了。昨夜真是累坏她,今天早晨也没让她好好休息,连他都睡著了,难怪她会睡得这么沉。他小心翼翼地下床去,套上长裤,打开了门。 站在那儿,满脸暧昧笑意的是那位老鸨。「卫先生,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你们还要继续待在这儿吗?可别把我这儿当成了旅馆了。」 里奥当然明白这几句话,他取出皮夹,拿出几张美金。「这些,够了吗?」 「我不是来跟你讨钱的。」话虽这麽说,她还是收下钱。「只不过,等我们开始营业,你和你的女伴还要留在这儿,可能就比较不方便了。」 「我们不会待那麽久。」说完,准备关上门。 「嗳,我这儿还有则消息,你要不要听听?」老鸨朝他眨眨眼。 「有关徐福的?」 「没错。」她却没有主动开口说。她充满期待的眼神,让里奥再次的掏出腰包。 老鸨再度收起钱,笑著说:「有人告诉我,华玫瑰回来了,她和徐福的婚礼听说要照常举行。这样一来,我想你的朋友,应该没有事,可以自由离开或是继续待在上海了。」 这则消息,确是震撼。可是里奥知道只要他一踏出这地方,马上可以从人们的闲话中得到这消息,老鸨不过是顺便发点财。 这代表什麽呢?徐福会放过殷格和华玫瑰曾经私奔的事吗? 殷格现在又在哪里?他和那位中国姑娘究竟在玩什麽把戏? 他关上门。没有回到床上去睡,他坐到床边的沙发椅上,自已慢慢的把一切都想过一遍,包括杰。 杰。 他也不愿意把她当成情妇。 他是老式的男人,喜欢孩子、婚姻和责任;相信婚姻是一对一的;忠实是美德。 假如不是为了爱情而只有性,他会确定对方和他一样不会在乎。他曾交往的对象,都是一些不想再有婚姻负担的寡妇,或是交际花之类的。在这方面,他还是有他的原则。 没有人可以说他是浪荡子,但他也绝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现在,杰正在打破他的原则。 他不能娶她,也不能没有她。 他说的「爱」,不是假的。当他那样说时,他十分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不明了性和爱的不同。 他爱她的哪一点?什麽时候爱上她?他全然说不出口。可是他明白,那种想要呵护、想要关怀、无法控制的激情、可怕的手段,和无比恐惧失去的感受都来自於那简单的一个字。 他喜欢她笑的模样,喜欢她激情的喊叫,喜欢她红著脸,喜欢她生气的眼睛。 这样的理由够多了吗? 这样的她,不该是他的情妇,而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情人,他孩子唯一的母亲,他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问题是,他已有了一个妻子。无法再给她这「唯一」。 恐怕这也是他无法说出口的问题。 他知道他应该告诉她,只是他说不出口。 一个有了妻子的男人,还想有情妇,对他而言,这是不该有的丑陋事。而他多希望事情有所不同。 他能怎麽对她说?抱歉,宝贝,我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 该死!天杀的命运。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有可能「爱」上某个人,而且是疯狂的爱上。那他就不会…… 说这些已经太迟。 他不能失去杰。 杰在床上翻转个身,她醒了。「里奥?」 「我们该走了。」里奥走到她身边,倾前给她一吻。「回旅馆再说。」 ☆☆☆ 回旅馆的途中,里奥告诉若洁发生的事。 「不太对劲,他们已经藏藏躲躲这麽久,等到你出现的时候,华玫瑰竟回来了?你想,你那位朋友会不会被……」 「我想徐福不太可能会杀了他。」里奥冷静地说:「如果是一个很善妒的男人,或是脾气很差的人,也许。可是徐福这个人,太会算计,他杀了殷格没有好处,只能毁掉他的买办业务。别忘了,他曾要他的姨太太陪我上床,就这一点,我不会说他有多在乎女人。」 「可是他那麽急著想找回华玫瑰,甚至不择手段。」 这让里奥想了一会儿。「这我倒不能否认。」 「所以,玫瑰是不同的,也许他十分爱她。我认为在找回你朋友之前,我们不该那麽放心。」 里奥点点头,在沉默中回到饭店。 「有任何留给我的讯息吗?」他先绕到柜台前去问,希望殷格能主动联络他们。 「有的,先生。」柜台员递给他一个信封。 里奥立刻打开信封,掉出一枚便士,同时附著一张短签。 敬启者: 你的朋友,现在安全的在城南一栋寓所内。请尽快带他离开中国。 上面还画了张简陋的地图。里奥当然不再耽搁,他和若洁重新招了辆车,往上海旧城区处赶去。因为里面所附的那一便士,里奥相信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是友不是敌。 旧城区十分的混乱,可说是大杂烩,一个人想躲在这样的地方不被找到,是轻而易举的,若非有这张地图,他们真的得费上好大功夫才能找到殷格。 当他们开门後,发现鲍殷格醉得像泡在酒池三天三夜一样时,心中同时肯定他们及时找到他是对的,否则,他们找到的可能是他的尸体了。醉死的,可想而知。 ☆☆☆ 鲍殷格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命葬送在中国。 他灌那麽多酒,只是因为清醒时太痛苦。他无法面对自己被玫瑰欺骗,以及自己还深深爱著她的事实。 有整整三天三夜,他没有概念自己去了什麽地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麽语?只知道他醒来後,一名陌生的女子坐在他身边,看护著他。 「我在医院吗?这儿是什麽地方?」他很自然的问,眉头因为头痛欲裂而紧皱。 「你不在医院。这里是礼查饭店。如果你没有用酒把自己灌得烂醉的话,你就不需要皱著眉头说话了。你喝下去的酒内所含的酒精,八成替你的五脏、六腑都消毒一遍了。」 「你又是谁?」他气愤她那张状甚愉快的脸,更刺激了他的痛苦。 「你先吃点东西吧!我想你需要食物比需要我的名字重要,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三天?现在是几号?」 「今天是四号,我们是在一号下午找到你的。」 他眯起一眼。「我们?」 「你的朋友卫里奥和我。」 听到里奥的名字,让他松下口气。既然里奥在这儿,他不必紧张。他看著女子手中的托盘。「我没有胃口。」 「你一定要喝点汤。」她坚持。「假使你不自己动手,我可以喂你。」 殷格不悦的瞪著她半天,可是她并没有退缩。「好吧!我喝点汤。」 一旦他开始进食,他就发现自己是真的好久没有进食了,胃都缩紧了,喝汤时兼带著胃痛。可是他欢迎那种感觉,起码确知他还活著。 吃那一餐花掉他仅剩的力气,用完餐,他昏昏沉沉地再度睡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在他眼前的是卫里奥。「里奥。」 「你这小子。」里奥给他个结实的拥抱。「终於醒了。」 里奥是他的好朋友,也像他兄长。每当他需要朋友时,里奥就在那里。 「很高兴看到你。」 「去你的,我可不能说同样的话,你样子糟透了。你究竟是在瞠什么浑水,小子?」 殷格为他粗鲁的话笑了。「我猜我是真的看起来很糟吧?」 「已经比我刚刚找到你时要好多了,我以为你会醉死在那里。」 那种选择对当时的他来说,并不坏。「相当糟呵!」他给自己一个酸酸的笑。 「我听说了。」里奥遗憾地说。 「什麽?华玫瑰回去的消息吗?」殷格叹口气,推开床单。「简直是场噩梦,像由云端掉落到地面。」当他踩到地上时,才看到站在门边的小姐,「这位是?」 里奥招手让她走上前来。「这位是杰。杰,这位就是我的好友鲍殷格。」 「很高兴见到你,鲍先生。」 「杰?你是位小姐没错吧?虽然你的头发不太寻常。」他握著「杰」的手说。 杰给了他可爱的一笑。「我是女的,虽然我的头发不太寻常。」 「很高兴见到你。」他放开手。「或许我们见过了,我觉得很眼熟。」 「是啊,这两、三天,有几次你醒来时是我坐在一旁的。」她扶起他边说。 「你是护士吗?」 「护士?」她笑著。「最近我的工作蛮多样的,有当小弟、清洁妇,还有一项不太合宜的提议。不过,是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护土。」 殷格听不太懂。可是里奥向他摇摇头,暗示他不要继续问,他这才注意到里奥和这位姑娘间有股古怪的气氛,似在逃避著对方,却无法不去注意对方。 算了,他自己的问题还不够多吗? 「告诉我们,你和那位华小姐,是怎麽一回事?」里奥等他坐到沙发後才问。「还有,那位徐买办呢?」 徐福,他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你怎麽知道徐买办这个人?」 「知道?」里奥露出苦笑。「就说,我不幸有机会见到好了。」 「真的?我和他也只有几面之缘。」 「你和那位小姐分手,不会和这位徐买办有关吧?是不是他找到了你们,终於把她带走了?」 「不是。若是那样,我不会灌醉我自己,我会在这边讨论我该如何救回我的玫瑰。」 「你的玫瑰?」里奥吹了声口哨。「你真的喜欢她。」 「是啊,不然我会闲著没事和她躲一星期吗?我爱她,我要娶她。」 「那麽……」 「她是个间谍。她一直为这边的革命党工作,她只不过是为了要张通行证所以才想要我带她走,她根本不爱我。」 「……原来如此。」里奥当然明白他的心情。「你叫她离开的。」 「没错,现在她回去了,我也可以摆脱这麽一个有心机的女人。」殷格恨恨地说。 「我想你一定很想回去吧?」里奥摸著下巴考虑著。「我可以弄几张票……」 「你们两个等一下。」那位姑娘「杰」开口说话了。 「我不相信你们就这样算了。」若洁生气而且不敢置信的说:「特别是你,鲍先生,亏你还说要娶那位华小姐、你爱她,你根本不是真爱她。」 这件事有这麽多漏洞,而他竟连想都没细想过,就判了华小姐的罪,这让若洁为华小姐不平。当然,她不认识那位华小姐。可是在这种年代身为一个革命党人,逃避那些满清走狗及为了自己专制权利的保皇派,一定有她特殊的胆识及才智。而这两男人却这样简单的就将她定罪,他们是轻松能回美国去,一了百了,但被他们丢下的华玫瑰呢? 「杰。」里奥平静的声音中有一丝警告。 殷格却说:「不,让我听一听。为什麽你认为我不是真心的?」 「道理很简单。要是你真心爱一个人,你会为她而战,不会轻易放弃。能被放弃的爱情根本就不是爱情。」 「只有一个人的爱不是爱情。」殷格说:「我愿意为她与世界为敌,可是我们之间只有我爱她,是这项事实使我不再去打盲目的战争。」 「是吗?是战争盲目还是你已经盲目了呢?你没有注意到吗?当你说原因时,那原因和事实矛盾的有多可笑?为什麽你还不能发现?」 殷格思索著。「不,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你告诉我吧!」 「你指控她是为了通行证才和你私奔,意思是她只想逃离这里?那麽,当你放弃之後,她应该做的是什麽?一个处心积虑的坏女人会回家?不,她会去找下一张通行证。可是她有吗?没有,现在她准备嫁给徐福,就像在你出现之前一样。如果,她一直准备好要嫁给徐福,她何必要你这通行证?她何必要私奔?我看不到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故事里,我只看到一个为情势所逼的女人。」 殷格痛苦地闭上眼。 「也许徐福就是她的另一张通行证。」里奥说。 「那她何必私奔?殷格这张比徐福更好用吗?为了这样,她让自己躲在小阁楼上一个多礼拜,只想要一张更好用的通行证?」若洁继续说;「我真的认为你们误会她了。」 「可是当我那麽说的时候,她没有否认过。」殷格睁开眼说。 「你有给她否认的机会吗?没有吧!」 殷格心痛的回想著。「你不知道,你没有在那里看到她的神情,她那种震惊的模样,就好像我击中她的弱处一样!」 「是吗?也许她是太震惊你竟这样猜疑她。」 「会吗?会吗?真的是我错了吗?」他开始揪著自己的头,悔恨的问。 「这只有问你自己了。」若洁低语,知道他不会听进这句话。 若洁突然有种嫉妒的感受,起码他是这麽在乎华小俎,在殷格知道可能错待了华小姐後,他自责如此之深。反观自己呢?若洁眼神溜向一旁的里奥,他只顾著他朋友的伤痛,不曾为他错待自己花过一分伤神。 当然,殷格都已经说了,他想娶华小姐。而她对里奥来说,只值得在床上,而不是成为他的妻子。这两种情是多麽不同啊! 她几乎希望自己能和华玫瑰对调了,几乎。 「现在怎麽办?」殷格终於由苦痛中抬头说。 里奥先回答。「不要骤下结论。就像杰所告诉我们的,华小姐的行为似乎有点古怪,可是也不能凭这点古怪,你就莽撞行事。她的家庭和徐福让你得手一次,不可能让你再接近她了。」 「那麽,我来代替他,我去接触华小姐好了。」若洁自告奋勇。「你们都是洋人容易引起注意,我不同,我应该可以接触到她。」 「然後你随意的问她,她是不是真把殷格当通行证吗?」里奥有点扫兴地说:「你怎麽能问出真相?」 「随机应变。我可以观察、了解、打听消息。」若洁充满希望的说。 「这太危险。」里奥说。 不会比待在你身旁危险,若洁心想。「什麽样的危险?发现我是殷格的朋友?我想这样也罪不至死吧?」 「你大概都没想到,徐福可能会经常到华家去,万一让他瞧见你,认出你,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怎样?」 「顶多是他知道我逃出来了。他又能怎麽样?现在他没有理由对我们怒目相向了。别忘了,华玫瑰回去了。」 「对!她回去了,结果你又出现在她身边,这能不让徐福紧张吗?」 他俩一来一往的讲著,让殷格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搭腔。「你们等等。」 「安静。」他俩同时都告诉殷格,显然还想继续争下去。 「不,这是我的事,两位,而我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想是我该想出我自己的办法的时候了。」殷格严肃的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这成功有效的让他们停止了争执。他们同时看向殷格。 「你心里有什麽计画吗?」若洁关心的问。 殷格摇头,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口传来两声轻敲。里奥过去打开了门,是他不认得的陌生中国男子。「请问你找哪位?」 「我找他。」那名中国男子直指在房间内的殷格说。 殷格慢慢的站起来。 「我是华玫瑰的长兄,华文桦。」当这名男子道出他身分时,在场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我今天来是……为了玫瑰的事。」 「玫瑰明天下午正式被徐福迎娶为他的第六姨太太。」他坐在当中的沙发椅上,殷格坐在他的对面。三个男人的表情都同样凝重。 「我们听说了。」里奥回答。 文桦转而面对殷格。「你到现在还认为玫瑰是为了将你当通行证才和你在一起吗?」 「你来是替玫瑰当说客?」殷格抬起一眉问。有点不逊。 「不,只是给你一点事实。」他说:「真正需要通行证的人是我。」文桦叹口气。他突然动手拆下自己的帽子、假发及胡须。「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已经受到通缉,即使是在上海也有许多人想捉到我。」 「你也是间谍?」 「我们全家都投身革命事业。不过,到目前为止,真正被通缉的只有我一人,我母亲和玫瑰的身分都没有问题,玫瑰之所以要嫁入徐家,便是为了掩饰我。徐福是保皇党内有名的走狗,嫁给他,他对我们家的疑心会减低,我可以继续活动,甚至,如果玫瑰能讨徐福欢心,她可以……在徐福手底下骗张通行证给我。」 「你们牺牲了玫瑰,就为了……你们的革命?难道你的母亲一点都不在乎吗?让玫瑰去当人家的姨太太?那和成为一个妓女有什麽差别?!」殷格放下他的冷漠,激动地说。 华文桦涨红脸。「我的母亲认为革命是重於生命和亲情的,玫瑰那点牺牲对她来说,不算什麽。」 「不算什麽!那乾脆她自己去当徐福的小老婆算了!」 文桦忿怒的站起来。「鲍殷格!」 「你们有问过玫瑰的意见吗?是玫瑰自愿的?是你们逼她去做的吧!」殷格也不甘示弱站起来说。 「我们当然问过,在你出现之前,她自己愿意这麽做的。」 在他出现之前?殷格捉住这一点。「那她後来……」 「一开始她告诉我们有个疯狂外国佬追她的时候,我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且认为这样恰巧掩饰了我们急著要嫁玫瑰的企图,徐福会更著急自己吃下饵。果然,徐福听到消息後,马上定下婚期,但我们却没想到,玫瑰竟会为了你,放弃自己所有的责任,和你私奔了。」 「她……」 「她是真的爱你才和你私奔的。我的母亲为了阻止她破坏计画,不借向徐福去通风报信。你以为她去见情人,其实是我找她出来见面,我想说服她回心转意。」 「原来……」殷格颓然的坐下,他低喃著。「原来如此。」 「现在一切都照你们的意思去做了,为什麽你还要来告诉我们这些?」里奥见殷格太沮丧问不出话来,只好代他说。 「因为玫瑰。」文桦叹口气。「她回去後,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她生病了?!」殷格紧张的问。 文桦摇摇头。「她没有病。可是人整天说不上一句话,变得很安静,一点也不像她。我知道她这样嫁过去,只会害死她的。」 「害死她?她嫁到徐福家里会有危险是吗?」 「是的。我们这个计画的关键,是在玫瑰。这个计画的反面,是徐福也很可能认为玫瑰与我会有接触,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由她口中找出我的下落,玫瑰必须要能对各种状况作出反应,让他相信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万一徐福发现什么不对,他一定会拿她当早餐吞下去。」 他说完,只看到殷格脸色极白。 「我不是为了你才来的。我只是认为,玫瑰到这地步,就算是到徐福身边对我也一样没有帮助,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玫瑰了。我不能为她做什麽,但起码不想让她白白送命,请你们把她带走吧!」 现在一切可说是真相大白了。 「玫瑰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对她说了那麽难听的话……」殷格绝望的说。 「你要是不去救她出来,你也无法原谅你自己。」若洁说。 这句话猛然敲醒他这梦中人。「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这可能有点困难,要知道,她现在这模样,可能连自己想不想被救都不知道。」 「这位小姐说的对,玫瑰她……」文桦沉重的叹声气。「整个人像关在箱子中,对外界连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只怕她不会合作。」 「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放弃。」殷格握紧拳头说。 「我给你们一份婚礼当天的行程及所有我家和徐福家的地图,这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我不会背叛我的母亲及民族,如果你们要救玫瑰,只有你们自己去行动了,我不会碍你们的事。祝你们好运了。」 和来时一样,华文桦伪装好後,便离开了。 「我真该死,错得这麽离谱,我让玫瑰失望了。」殷格槌著墙,痛苦地吼著。 里奥搭在他肩上说:「自责是没有用的,现在该想一想明天下午之前,我们怎麽救出玫瑰才对。」 「我去吩咐他们送点咖啡上来。」若洁想消失一阵子,让殷格发泄完他的苦痛会比较好,一个女人在身旁,难免让他们有所压抑。 里奥赞许的对她点头。若洁悄悄地关上门离开了。 她叹口气,觉得爱情真的太扰人了。 「嘎!嘎!方若「街」,方若「街」。」有个很吵的声音拍在走廊的窗口上,吸引了若洁的注意力。 「嘎!嘎!」 是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它用著翅膀在拍著窗口。 若洁老感觉它的叫声好像在喊她的名字,她只好走过去打开那扇窗。噗的!乌鸦飞了进来,而且还满口喊著:「方若街,方若街。」 「你……在喊我的名字吗?」她瞪著那只怪乌鸦说。 「夏娃!我是夏——嘎——娃!」 这几个字真让若洁刮目相看了。她再仔细端倪那只鸟。「你……是夏娃?」 「夏娃!嘎——」鸟儿飞得不甚平稳。 「你是怎麽跑进那里去的?为什麽变成一只鸟儿?这是一只机器鸟吗?」 「嘎!嘎!不要在这嘎!说话!」 若洁也同意。即使现在走廊上没有人,谁能保证会一直安全?她捉住那只乌鸦,躲进最近的盥洗间去。 第八章 若洁谨慎的锁上门闩。「老天,我真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她喘口气对「夏娃」——那只乌鸦说。 「我费了好多功夫才让这只鸟把我吃下去。」夏娃藉著乌鸦的声音说话。 「你是说……这不是你们派来的另一种电脑鸟之类的?」 「当然不是。这是一只真的鸟,只是我利用我的电波影响它的脑波,并且掌握它的中枢神经,有点类似遥控。」 「啊?你们可以这样遥控它?那岂不是……你不会遥控我吧?」 「人类脑波讯息大复杂了。即使是控制鸟儿,我们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胜算,这次我算是侥幸的。我们还没那么进步。」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的。只要电脑具要自动分析修正研判的功能,能说未来不是它们的天下吗?然而这太离题了。 「我还想,不知你会不会待在同一间旅馆中,毕竟,我们已经分开一星期多。」夏娃说:「能在这里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若洁悠悠地叹口气说:「找到我,就可以让我继续替你们找那小偷了。」 「也不能完全这麽说。」不好意思的夏娃说:「你这一星期过得还好吧?」 「不好。」 「那么,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听到这件事的。」 「离开?你在说什麽?我们要离开去哪里?」 「我们计算错误了年代。说起来,都要怪亚当,我们仔细核对过後,发现你来错了年代,亚当还在检核他为什么出了这种错。他说,我们应该继续在前追个五十年左右。」 「什麽?」若洁头顶可以说是冒烟了。「你是说,这里根本没有那个小偷?」 「据说是这样的。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亚当误判某个相似的人在这里,这机率是很小的,我只能说……」 「等一下,让我搞清这一点。你是说我们要再前往另一个年代?」 「没错。」 「你不是说一个人只能做一次时光旅行?」 「不是的,你现在是往前行进,仍旧是单向的前行。人体无法逆转,可是前行没有问题。你明白吗?」 「那么,我离开後,就不能再回来了。」 「回来?你想回来这个年代?」 若洁想到里奥。「我不知道。唉,总之,现在我还不能走。」 「不能走?为什麽不能走?」 「不要问我为什麽。」若洁脑中是一团的混乱,事情一下子太快太多的发生,全挤在她的脑中。「总之是不能。」 「方小姐。」乌鸦如果能做表情的话,现在的表情可称为「为难」。 「听好,帮你们捉个小偷,我没有问题。可是你们要考虑到我,在这一星期中,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我了。我自己总得再找个靠山、工作之类的,而现在,我不能说走就走,我有朋友需要帮忙。如果你们想要等,起码让我在这里无牵无挂为止。」 「我们能够帮得上忙吗?」夏娃说。 「或许。」 「好,那麽我帮你解决问题再说,我们可以等的。」 「可是我要怎么向人家解释突然有只乌鸦跟著我呢?」若洁苦恼地说。 「很简单呀!」夏娃高兴的嘎叫了两声。 ☆☆☆ 「餐厅的厨娘给你的?」里奥不信的问。 若洁放下她从厨房端来的两杯咖啡。因为叫外送还得给侍应生小费,她决定省下来。「因为它和我很有缘分,它还会喊我的名字呢!多聪明的一只鸟。厨娘嬷嬷就说要送我。」 「她真好心。」里奥看著那只黑鸦鸦的鸟儿。 「好了,你们谈好要怎么样去救华小姐了吗?」若洁转移话题说。 殷格由桌上的地图上抬起头说:「我和里奥说好,我进去……」 「你和里奥是什么意思?你们打算就你们两人去吗?」 殷格诧异的看著她。「当然。」 「不,我也可以帮忙的。」若洁说。 「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介入。」里奥开口。他知道杰不会明白,他认为杰已经为了这件事冒了太多次险,他不想再让她涉险一次。 「为什麽?我可以帮很大的忙。因为你们两个都没有我便利,我不但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中国人。你们就算能接近到她家,你们也会很快被发现的,你们不懂吗?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心里还有个主意,如果你们肯听我的话。」 殷格看向里奥。「起码听一听她的意见。」 若洁见两人都不再出声。「我们可以来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意思是,我去和玫瑰对调,我们先找到玫瑰,运送她出来,在你们逃亡的时候,我可以替你们骗过那些人拖延时间。然後在他们发现前,我再换回我自己逃出来,这样不就成了吗?」 「听起来……」殷格说著,被里奥打断。 「不行。我说过,我不要你介入。」 「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时间掌握得很好的话。殷格,你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吧?」 殷格左右不是人的看著他们的对峙。「对我和玫瑰来说,杰的提议听起来不错。可是,我不能这麽自私,杰,里奥是对的,你这样会很危险。」 若洁紧闭上嘴,显然对这状况非常不满。她的怒眼僵持在里奥稳定但不被撼动的双眼上。「我以为我是这里的一分子,显然我错了。我只是你的……床伴!是吗?」这句话当然是对里奥说的,她掉头就往门外走。 走到半路,她手臂被里奥牢牢握住。「很抱歉,殷格。我有些话要对杰单独说,失陪。」他边说边强硬的带著抗拒的若洁在另外的房间走去。 殷格喃喃的说:「请便。」 他们已经把门关上了。 殷格证明了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两人之间确实有某种关系。也许比某种关系还要不单纯。他们恐怕也是盲目的恋爱中人。 「你为什麽这麽坚持呢?杰。我不懂。」 他放开若洁的手,她立刻站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去。「我只是想帮忙。」 「你可帮忙的事有很多,你安全的留在这里,就是帮我的忙。」他走近她。「问题不在这件事的身上。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为什麽你这麽坚持一定要帮忙?」 「没有别的原因了,我觉得你们需要我的帮忙,就这样。」她狂乱的说。 他沉默地注视著她。 她惊慌的躲避他的目光。 这目光,穿透了她的内心,让她觉得无处可躲。 「是我的父母。」她最後说。 他走到她的身边,拥著她的肩,给她说下去的勇气。 「有段日子,我们家欠债很多。我父亲每天都和母亲出去为筹钱在奔忙。每天,我都被留在家里等著消息,我一个人在家里,担心害怕,连我自己的影子都不敢面对。长大後很久,我都必须点灯才睡得著,所以我发誓,不论是任何的状况,我都不要被留在最後,我不要当那最後一个被通知的人。」 「你的父母是爱你的,他们不想让你看到那种场面。去向人低头并不好受的,他们不愿意让你看见。」他合情合理地说。 「没错,我知道。可是那改变不了我的感受,我感觉孤单被抛弃。」 「所以你不想被我们两人抛弃在这里?」 若洁点点头。 他舒了口气。「我得说,你这麽一说,让我难以决定。我不得不考虑你的安全,你晓得,前两次……」 「我并没有真的碰到什麽危险。」 「这一回你可能真要面对那种可能性了。」 「那你是会让我去罗?」 里奥沉声的说:「不许你做任何危险的事,如果你要去,顶多只能替我们把风。」 「里奥!」 「同意吗?」他抬眉问。 若洁草草的给他一个颔首算是回答。 ☆☆☆ 华玫瑰的婚礼是以古礼进行,同时也将在一艘停在江岸口的大型轮船上进行庆祝仪式。据说,这样较为方便部署警力。徐福请了许多上海滩内有头有脸的人来参加。 一位没什麽身分地位的姨太太,结婚仪式竟弄得如此庄严盛大,格外引起注目。上海市的街坊无不在讨论著。 从她传奇的恋爱私奔到现在的重扮冯妇嫁入徐福府上,都是人们窃窃私语的好话题。 若洁已经大致知道了里奥及殷格草拟的计画。 不过,她并不满意。她没有放弃过那招交换新娘的想法,只是没有人要问她的想法。 他们两人却只需要她贡献一点有关中国式婚礼的礼俗。前後只问了她两个最简单的问题,「什麽时候,新娘的身边没有人?」;「她一个人的时间会有多长?」 这两个问题也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在她到达夫家,拜过堂,她一个人留在洞房的时候。时间的长短得视当天喜筵而定。」 他们於是决定在那时动手。 天啊!若洁几乎可以预见失败。 当著整船的宾客,想把新娘子带走?况且一旦拜过堂,在中国人的观念,她已经是徐家的人了,他们等於是强抢了人家的妻子,怎麽说徐福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整件事在她现在的眼中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 第一,怎麽通遇徐福的层层关卡到达船上? 第二,上船後,要混进人群是容易,想透过那唯一的通道到下面舱房——也就是新娘的洞房所在地,而不被发现却不简单。 第三,在新娘门口据说会有站岗的人,进得了洞房与否又是一大问题。 第四,怎麽把新娘运出去?洞房在舱底,势必要通过上面的层层关卡。 第五——也是最後的,他们四个人要怎麽离开那艘船? 种种问题,使得这件事需要奇迹才能完成。她不知道奇迹会不会出现,可是从很小她就知道不要去期待「奇迹」。 若洁打算自己为备用计画做点小小的准备,万一他们两人的计画真不幸失败的话,他们起码还有别的路可以尝试。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那套备用计画派上用途的机会很大。 「好了,我弄到手了,这是徐福宴客的邀请卡,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进去了。」里奥兴奋的走著说。 「你去哪里弄来的?」殷格喜形於色的问。 「是在杰逊生大人的手上,我告诉他一点点小原因,他就慷慨的把他太太随身女佣的名额给了我们。」 「随身女佣?」若洁瞪大了眼。 「没错,这代表……我和殷格必须化装成女人才能走进去。」 「老天爷。」若洁相信她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滑稽。 「乐观一点,我想化装成女人後,我们看起来一定很迷人的,不是吗?」里奥愉快地说。殷格只要能进去,不在乎有什麽色相牺牲。 「当然。」殷格回答。 「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突出身高。」 「我会尽量缩矮一点。」里奥轻讽的说:「倒是你,可能要学著女人味一点,我可不想因为你而被猜疑不是女人!」 「卫里奥!」她给了他一记粉拳。 「不要玩了。开始准备一下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殷格在一旁提醒说。 是的,他们即将要面对一场真正的冒险。 ☆☆☆ 张灯结彩喜洋洋。 三层高的洋渡轮上,布置了数千盏灯,红色的彩带也高高的扬起。整艘船笼罩在一片喜气中,到处也都是衣香鬓影的绅仕淑女。在甲板上,数十桌的喜酒,摆上的都是佳肴仙酿,高台上,负责娱乐的戏班子尽责的唱著一曲曲动听的小曲儿。这些都彰颠了徐家的权势和财力。 这是场会让人们谈论上一年的盛会。 可是在这些光鲜的外表下,参与盛会的人也不会忘记那些丑闻及小道消息。瞧瞧有多少的警卫围绕在这四周,光这点就够刺激有趣的了。 新人已在先前的徐府正式拜过祖先祭了天地,此刻在这儿,只有来闹闹喜趣的人们。争先等著要瞧新人的光彩。大家都不会忘记,新娘除了娇羞的等在洞房中,还要出来敬点小酒。所以,吃吃喝喝,也不忘了鼓噪的要见新娘。 而在这场喜筵中,最得意的,莫过於是徐福了。 他被其他五位老婆簇拥著坐在主桌,吆喝著招呼他的各路朋友,好不风光。他那矮短的身材在这一刻也显得高了点,也许他脚下踩著的不再是陆地而是轻飘飘的空气了。 的确,他想要的都到手了,还有什麽好愁好烦的呢! 只要他的新娘乖乖等在这里,他就没有什么好忧愁的。而在这艘船上,就算她想走,也插翅难飞,他已经布好天罗地网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今天,他将可以一举数得。最大的收获将是逮到华家那出名的捣乱分子——他相信不管怎麽说,亲妹妹的婚礼不可能不来参加。他会乔装打扮,这是徐福确定的,所以他已经要船上的每个警卫盯紧每一位客人,特别是陌生的面孔。 可靠的消息也告诉他,华文桦已经回到上海的老地盘。 他才不会让他的敌手章鸿权有机会先他一步逮到那小子。这次他势在必得,失败的话,他在上海的地位可能会一落千丈了。 他猛的又灌下一杯酒。 「老爷,可别喝得这麽猛啊!别忘了,今晚上可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可别醉昏过去。」一旁的三姨太太娇语地说著。 当然了,他怎麽会放过那传闻中的大美人儿呢?虽然她可能不再是黄花大闺女,但是无妨。只要她从今儿个起是他的人,他就够满意的。 「哈哈哈!」他仰首豪放的笑了三声。「来,来,要罚。怎麽这麽大喜的日子诅咒你老爷我不能喝酒吗?」 「老爷!」三姨太撒娇的哼了一声。 他更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这些,都看在一端暗处的鲍殷格眼里。「禽兽。」他对徐福的放浪嗤鼻说。 「嘘!」若洁紧张的掩住他的嘴说。 他们好不容易进来,她可不希望因为鲍殷格的男人声音惹上麻烦。 里奥正在缠住舱口的守卫,她和殷格正等著他的手势,一旦他成功的转移守卫的注意力,他们就可以溜进船舱底下。 「噢,我觉得头很痛。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船上的医生在哪里?」里奥捏著尖嗓子,一边摇著手帕对著守卫说著。 守卫听不懂他的英文,一迳对他摇著头。 里奥继续拉著守卫说:「过来嘛!我、问、你……医生……知道吗?头痛。头痛。」他的手帕则在守卫不知觉间,悄悄掉落到地上。 由眼角的余光,他看到若洁带著殷格由守卫的背面溜了进去。 「啊!」他故意尖叫一声,当守卫想转头回去岗位时,「好痛!」 「这里是怎麽回事?」一个高大的男人带著两位随从走过来。 他们叽叽咕咕半天。「我可以帮你的忙吗,夫人!」那位男子转过来问里奥。 「没什麽事,我只是想知道厨子在什麽地方?他煮的茶真是好吃极了。我想向他要一份食谱。食谱你懂吗?就是上面有写作菜方式的东西。」他快速地说:「你懂吗?」 「喔……我……懂。」那男子一头露水的说:「噜西鲁阿拉哄。」 「什麽?」里奥怀疑的瞪著地。 「吗啊趴拉起鲁尼。」男子一边搀著他的手一边朝喜筵上走去,满口还在胡说八道。里奥真想给他一拳。可惜碍於他的「淑女」身分。「哇啦恶趴高七呜喔拉。」 「请坐,请坐。」最後那男子终於说句人话。 「我不想坐……」里奥开口,可是那男子已经飞也似的跑掉了。他猜想那男子八成骗他的同僚说他懂英文,结果又不想出洋相,只好胡乱说一通了。 里奥坐在椅上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人注意他後。他才慢慢的起身,往後甲板处移动。 ☆☆☆ 真没料到他们真能闯到这一层船舱。 若洁和殷格闪闪躲躲的边走边跑,终於到了第三层底船舱。也就是玫瑰的新房所在。 由楼梯顶端往下望,就可以看到有两个守卫,一左一右的守护在门口。看来徐福是不肯冒任何的风险。 「夏娃。」若洁由她随身带的手袋中,把那只乌鸦捉出来。「去吧!」 夏娃直线的朝著那两个守卫飞去。 「搞什麽?哪来的乌鸦,讨霉气。」 「喂!把它弄出去。待会儿老爷要是下来了,咱们的脑袋可能都得搬家了。」其中一名守卫推著另一名说。 「知道了啦。」不情愿地,他开始在窄小的舱道中试著捉那只鸟。 「嘎——嘎!」夏娃开始发出恼人的叫声。 这下,真惹火了那两名警卫,他们两人合作努力驱逐那只入侵者。可是夏娃狡猾的让他们捉不到。他们并没发现在身後,早已经有两个鬼祟的人开了舱门溜进去。 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舱房,出乎他们的意料。 里面摆设的是中国式的风味,一座高大的红檀木床就摆设在船舱窗口的附近。坐在床边的,是被头盖遮掩的新娘。 「玫瑰。」殷格轻呼一声。 若洁贴在门口。「去吧!我在这边把守著,你快点过去带她过来。」 床畔的人儿动了一下。殷格急切的奔走过去,恰巧她也慢慢的掀起盖头红巾的一角来。 「玫瑰。」殷格放大胆再喊一次。这次,红巾亳不犹豫的被抽掉。 她苍白的脸蛋,就连胭脂也妆点不出丝毫的喜悦。她明显憔悴了许多,可是那双眼依旧是那般的明烁,如天上的星子,烁著光芒。「殷格?」手中的红巾随著落地。 若洁突然觉得,玫瑰的确是很伤心。 能面对殷格那身男不男女不女装扮,而且不发笑的,都不是正常人,她自己就整整笑了十分钟。不过,现在确实不是「笑」的时机。 「对不起。一切我全都知道了,是我的错。」他忏悔地说著。 玫瑰只是紧紧盯著他,不出一声。 「跟我一起走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和我一起走,好吗?」他走到她的身前,执起她的手。 她抬起眼无言的看他,眼神落下。「不,已经太迟了。」 「不!」他狂怒的吼一声。 若洁的心都快由口中跳出,万一被外面的人听见怎么办? 显然玫瑰也是这麽想,因为她惊跳而起,以手掩住了他的口。「你不要命了吗?」 他拉下她的手。「你一定要跟我走,不管你说什麽……我都……」 「我不爱你。」她甩开他的手。「这样够了没有?」 殷格摇著头。「你尽管惩罚我,你可以说你不爱我或者你恨我,可是我不会因此让你毁了你自己的一生,我不会让你和那糟老头这样过一生。我今天不管怎麽样,都一定要带你走。」他坚定地握著她的手说。 「你在这里发什麽疯。」玫瑰恼怒的说:「你不是说不再爱我?你现在又回来做什麽?我好不容易死心了,你想让我再出糗一次吗?你又想再报复我吗?我……」 殷格激动的以吻制止她这许多的愤怒和火气。 他俩以为这是什麽时候啊!若洁一边尴尬的躲避那画面,一边祈祷著不要有人想闯进来瞧瞧。老天,他们这一吻还真够久的。 终於,殷格结束这吻。「我爱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使我以为你只是利用我,我也还是爱著你。这也是我会这麽痛苦的原因。我抱歉我太笨,我竟没有想到你也许有其他的理由,文桦都告诉我了,你为了我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我……」 「没错,而且……我不会再这麽做了。」玫瑰推开他,走向小小的圆形舱口。「我不能再度背弃他们。」 「是文桦要求我这麽做的。他说,你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灵活的应变了,他不要见你葬身在这……」这次打断他们的不是别的,而是门口传来的清晰敲门声。 「玫瑰,我要进来了。」是玫瑰的母亲! 玫瑰慌乱的望向他和门口的若洁。这间舱房没有地方可躲,就连床底下也是黏死在地板上以防止滑动的。他们的秘密小聚会眼看就要曝光,门一寸寸的被推开。 华陈娟娟走进来後,对屋内多出的两人视若无睹,站在门口说著。「唉,怎麽房间内的留声机也不懂得关,音乐这麽吵,我以为你房里有人呢!」接著关上门。 果真是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疑点,将门口守卫心中的疑虑抹了去。 她走进房门,二话不说就给了玫瑰一巴掌。 那巴掌不响,却很用力,因为她脸上即刻浮出五道红手印。 「妈?」 「难道还要我提醒你,我们现在身处的险境吗?弄出那麽多声音,就算白痴也会怀疑。要不是我在这附近守著,你还混得下去吗?早被人发现了。」她声色俱厉的说。 玫瑰抚著脸颊,黯然的低下头。 「你太过分了,这全是我的错。」殷格把玫瑰拉到身後。」你怎么可以打人?」 华母冷冽的眼神射向他。「你,」她鄙夷的模样让人颤抖。「是谁?」 「我是鲍殷格,我是要带玫瑰走的人。」 「带她走?你和她拜过堂还是订了亲?真有那么大本事,在那一个月之间,大可以带她走。结果呢?换回我女儿像具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一样的回来。年轻人,我给你两秒钟自我眼前消失,否则……」 「不!」殷格一口回绝。 「你说什麽?」华母高亢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殷格取出一柄枪出来。「我说:「不。」我今天一定要带她离开。」 华母瞪著那黑色的枪口。「你敢开枪吗?当著我女儿的面?你敢射杀她的母亲?」 「殷格!」玫瑰对於殷格竟以武器对著她母亲的作法,也感到讶异和惊慌。因为她知道母亲不是容易被屈服的。 「我是不敢开枪。可是我敢这样……」他反过手枪的握把,以坚硬的金属那一端敲昏了华母。 华母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妈!」玫瑰紧张的摇著自已母亲。 殷格则拉起了她。「换下你的衣服,还有这假发,快!」 「我不会跟你去……」她愤怒的叫著,却看到殷格拿著武器指著他自己。「你……」 「如果要你嫁给那老头,而我一生都要背著那愧咎的重担的话,不如就这样。让我现在死在你的眼前,让我了无遗憾。」 他拉开保险杆,手指慢慢的在板机上压著。 「不。」玫瑰哭出声来,崩溃的说:「不,我不要你死,我爱你。」 他抛下枪。「玫瑰。」 她投入他的怀中,失声的痛哭著。两人紧紧相拥著。 若洁在一角叹声气。可是她希望他们不要再这样抱下去,否则又会多出不知几个不速之客。她走了过去。「殷格,放开华小姐,我们的时间快到了。」 殷格这才猛的醒来,他擦拭玫瑰的泪水。「来,快换衣服吧!这些是给你的。不要担心,我们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是我母亲她……」 「文桦哥可以照顾她,她一会儿醒来就没事的。」 玫瑰终於放下心,换下身上大红的新娘装,及那珠玉绿翠的凤冠。她穿戴上和殷格他们一样的女佣装。只要她不抬起眼,没有人会猜到那头红发下面藏的是今天的女主角。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若洁捡起那套红抱及红头巾塞进布包里面。万一到时候有需要的话,才不至於一点准备都没有。 接下来必须要克服的,是怎麽走出去而不被守卫起疑。这比溜进来更需技巧。若洁试著要联络到夏娃,可是她听不见夏娃的声音。 情势有点陷入僵局,玫瑰迟疑的看著他们。 「我听说这里有假通道可以上甲板去。可是我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玫瑰说著:「是我妈妈特别托朋友安排的。她打算这样一来,哥哥就可以安全见我一面。」 「是吗?」殷格看了一眼被他们搬到床上的华夫人。「我想她也不愿意告诉我们吧!」 「只有找一找了。」若洁说。 幸运的是,他们花了一分钟就发现,华母手上捏著的正是那张秘密通道的地图。 玫瑰最後在母亲的颊上一吻,道再见後,他们沿著通道离去。 第九章 他们关上假通道的木板门後,躺在床上的华母马上就坐了起来。 鲍殷格那一敲是不轻,可是她没有昏迷那麽久的道理,他们都没发现,她早就醒来了。 华陈娟娟站起身来,走向地板,捡起那被遗落的珠花,脸上的泪也悄悄地流下来。 她心爱的女儿啊!这岂不是生离了吗?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玫瑰,就像这朵珠花儿一般,她被遗弃在这荒漠之地。上天让她失去丈夫,生了一个不能属於她的儿子,就连女儿也要远远的飘洋渡海而去,上天对她何其的残忍啊! 可是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这乱世,只要能知道女儿能平安的活下去,她就心满意足了。即使她好像被人活生生的剐去了心头肉。 她说要玫瑰成为最佳的间谍,可是她身为母亲的那一面却要放玫瑰走。她只好让一切自由发展了。 是她两度写了信给卫里奥,一次是在陋巷里,一次在柜台中。 是她故意把地图由衣服内拿出来捏在手心里的。 她要玫瑰离开的毫无牵挂。只要她认为母亲是坚强的,她就会走的快一些。她不会成为玫瑰的包袱,永远也不会。 华陈娟娟抹去泪水,战争还没有打完,她还没有完成先夫的遗志,她会见到那迂腐的皇权被推翻的一天,这就够了。她不需要女儿,也不需要儿子,她会完成它。 她静静的坐在床畔等待著。 走那通道大约要五分钟,再加上五分钟的离开船,差不多十分钟就可以了。 十分钟後。 「天啊,来人啊!我的天啊!」华母的凄厉喊声划破了云霄。 ☆☆☆ 里奥切身明白了若洁所谓等待的苦。 他等在後甲板的救生艇上时,他简直没把後甲板的地给磨平了,又要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以防有警卫巡逻。 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被发现了?他真该陪殷格下去,而不是让若洁陪他下去。要不是他不想让若洁冒险去吸引守卫的话,今天等在这里的就不是他的。 天杀的——他能骂谁?谁都不能怪。他瞪向在天空盘旋的那只乌鸦。 要是这只乌鸦听得懂他的话,他就能教它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什麽事,让他们耽搁这么久了。他叹口气,摇摇头。 「嘎——嘎」乌鸦还是在叫著。 时间分秒过去。 他几度欲冲出後甲板,最後还是忍住了。就在他这种焦虑的期待中,他居然看到他们三人上来了。他一眼就看出殷格那头金色假发和不合身的妇女打扮。身旁那两个矮个子,应该就是若洁及玫瑰了。 他舒了口气。「快点,我要把救生艇放下水了。」 他们三人快步的奔跑到他身边。玫瑰和殷格先到了救生艇上,里奥接著要握若洁的手,她摇了摇头。「等一下,我要等夏娃下来。」 他已经知道那只鸟的名字就叫「夏娃」了。「它自己会飞,用不著担心它。」他著急的看著若洁,「快点,我们要走了。」 若洁自己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儿。 「你们走。」若洁挣开了他的手。「我知道你们要回美国去了。所以,去吧!不用担心我。」她转头朝著另一方走去。 「杰!」里奥生气的看著她,想把她捉回来,又无法放下殷格及玫瑰。「该死。」 他不知道若洁心里已经有所计画。 她已经决定——就要离开这里了。 与其痛苦、与其无奈的和里奥在这种爱情中翻腾,她宁可离开。她知道怎么解决玫瑰留下的困扰。「夏娃,过来。」她边走边喊著那只乌鸦。 她要让夏娃把她移转到五十年前的年代,她可以替「他们」捉到「惯窃凯文」,把这段日子收藏在忆记之中。 「怎麽回事?杰呢?她怎麽走了?」殷格讶异的问。 「我不知道她怎麽了。」里奥生气地说,他气疯了,然而他根本放不下她,即使他知道他们应该做的是分离。他不能让她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去追她回来。」殷格说:「我知道你顾忌著我们,快去吧!我们在幸运星号上等你。」他说,然後把自己和玫瑰放到水面上去。 在同一个时间,听到前方甲板一阵的混乱声。 里奥以为是玫瑰的失踪被人发现了,他挥手要殷格他们快走。自己走向杰刚刚离开的方向。就算面对全家人的责难,他也要带著杰回美国去。他会和蒂亚离婚,娶杰为妻。 蒂亚。想起他的妻子,他不由得缩起眉头。 蒂亚并不是十分愿意嫁给他,若不是她太羞愧於当个未婚母亲的话。 整件事他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後果。他原以为自己不可能爱上什麽人,娶老婆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的责任,所以当他的大弟意外出事死亡後,他只是理所当然的娶了他留下的未婚妻,而且是大肚子的未婚妻。 他和蒂亚是因为责任及孩子的将来才住在一起的,没有别的理由,也不曾因此他就爱上蒂亚。他不讨厌蒂亚,只要她不要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老是在抱怨东抱怨西的话。 那不能怪她,上天并没有给她一个较好的日子,怀著孩子,一个空荡荡的家及他这样一个经常缺席的老公。 他经常出门不在家,她会感到寂寞也是当然的。只是他希望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蒂亚不要太歇斯底里就好。她是这问题里最棘手的。 他们并没有同床共枕过,也许让婚姻无效会比较快一点。要不是他得顾及蒂亚的名声……婚姻无效不等於是说她肚里的孩子是卫尔——他弟弟的,也等於告诉大家,她是个婚前就不守节的女子。私底下大家也许能体谅两个订了婚的年轻人做傻事,可是把它公开,不等於就是给蒂亚难堪吗? 像他所想的,事情是一团糟。 他在前甲板上一看到的也是一团的混乱。现在的喜筵早已不是刚刚喜庆的场合。 里奥不在意他们这一团的乱,反而趁他们乱的时候,他才更有机会带杰离开。可是他在混乱奔跑的人群间找不到杰,他也听不懂这群人在嚷嚷些什麽。 四周张望著,所有的人似乎都望向他头顶的某一个方向,里奥自然的抬头一望。心跳差一点休克。一个身著大红袍的影子正在船的桅杆上爬,头上还罩著红红的盖头巾呢! 天啊!不可能是玫瑰,因为她已经安全的离开坐在那艘小船上。 那还有可能是谁?!是谁会冒充玫瑰爬在那里? 他脸色苍白的看著那身影越爬越高,已经快接近梯顶。徐福和他所有的手下都聚集在杆底下,有一两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也在跟著爬。可是太迟了,来不及了,那身影站在杆顶上的了望台。 不,不会是杰。里奥震惊的看著那红影子摇摇欲坠的站著。 迎著风,她对著底下的徐福喊了些话。 「徐福,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你,听清楚了吗?你瞧见了吗?」若洁不用伪装出高亢的嗓音,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她没有抖得掉下去。 下面徐福的模样倒是吓得快晕过去似的。她继续说:「你要好好的忏悔,做好事。否则的话,我成为厉鬼後,会来找你的。」 她希望这样能替社会去除个败类。话说完了,该走了。 夏娃已经脱离那只乌鸦——用最简单的方式,排泄。她把它别在耳朵上,一等她落水,夏娃就会替她移转到五十年前。 如此一来,徐福以为玫瑰已死,里奥他们也可以安全的离开上海,回到美国去了。 在上海的这场风风雨雨也可以过去了。 若洁深呼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一道强烈的目光射向她。 她低头在人群里瞧,是里奥?! 她的心瞬间整个揪紧,脚下一个不稳,人已在海里跌了下去。 里奥看见那红红的身影往下坠,心也一横,他冲到甲板旁边,在许多人的惊讶眼光中,纵身一跃,带著决心跳下了黑漆无边的海中,只为了要找回那红色的身影。没有错,他知道在上面的是杰。 当她看见自己时的那股颤动,隔著千里他都知道。 他会救她上来,绝对。 ☆☆☆ 「那个人是谁?」 「我们不知道哇,徐大爷。」 「好像是个外国人。」 「该不会是殉情吧?」 「这倒是有可能。」 徐福的心急剧的跳著,「快,来人!把她给我捞上来,不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我都重重有赏。」 这一声令下,许多人也都跳下了水中。 他心里还记著那女娃儿的几句话,她要是变成了厉鬼…… 「把船靠岸。快点,去给我找几个最好的道士上来,快!」 华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静静的走到一旁,捡起那女子落下的一只鞋,不是玫瑰的。不管那女人是谁,她都得感谢她的帮忙,玫瑰安全了。 看样子徐福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儿子也顺利的在今天,在这艘船出海的时候,坐著小艇离开。而徐福连想都没想到,那个替他扫地的老人家就是华文桦。他还利用了这艘船成功的偷渡到东洋去。 她挤出两滴眼泪,走到甲板边哭著说:「还我女儿来,还我女儿来!你这好狠心的人。都是你强逼著要娶她,现在把她害成了什麽样子?」 徐福摇著头,指著她说:「你胡说,胡说!根本是你自己的错,怎麽怪到我头上来,是你把她推给我的……」 「还我女儿来啊!」 徐福大叫著。「把她给我赶走,赶走!胡说八道的疯婆子。」 可是周遭的人没有动,他们只是束手观看著。 「你会遭报应的。」 「不,不是我!不是我。」徐福激动的叫喊著,脸极度的涨红著。「不是我,我……」一个气喘不过来,他晕厥了过去。 华陈娟娟暗暗一笑,带著她的假泪水,离开了那艘已经没有什麽人的空船。 ☆☆☆ 若洁一掉落水,夏娃本就要替她移转的,要不是隔著水要花点功夫运作的话。她在迷迷糊糊间,并不心慌,只是不知道方向。她放任著水波摇荡著她的身躯,闭著双眼,不想再去感觉心痛。 她看到里奥那一刻的心痛。 真希望夏娃除了能时空旅行外,也能一并替她除去这段记忆,这段情。 不,她受不了忘记「他」的想法。 「准备好了吗?我要替你移转了。」夏娃说:「我和亚当联线好了。」 「嗯。」她在心中回答。 就在那一闪白光之际,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下一刻,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第二次的经验,若洁觉得简单多了。 她已经没有第一次那种感觉自已像被撕裂却又全在一起的感觉了。 由於五十年蛮短的,所以她没有间断的直接进了空间室被转到了五十年前。也就是说她一醒来会是在五十年前。 被转移的时间是这么地短,让她颇为讶异,可是更没料到的事在後面。 她不是一个人。 当然,夏娃还在耳朵上。 夏娃不算人,充其量是具电脑。 「你!」她愣愣的看著睁开眼後,握著她的手的卫里奥。 里奥正在揉著他的双眼,他不明白那一阵强烈的白光是什麽?弄得他以为眼睛都要瞎了。显然没有,他亲爱的杰仍完好的在她眼前。 「我找到你了。」他说,一把拥住她。 若洁愣愣的让他抱著。这是怎麽发生的?光用奇迹还不对,简直是——神迹。 「你知道,他就在那一刻闯进我的范围内,还握著你的手,我只好连他一起送了,反正我想你们两人在这时代也好,不怕没有伴了。」夏娃解释道。 「你怎麽可以!这样岂不毁了他的一生。他并没有要自杀,他的命也不该绝!难道你这样随意自作主张,不怕改写历史吗?」深深明白活在不属於自己年代中的痛苦,若洁生气的说著。 里奥讶异的瞪著她。「你刚刚说了什麽?」 「不关你的事。」她继续和夏娃用中文抗议。「你应该要把他送回他的年代。」 「我告诉过你了,你刚要求的事,我是办不到的。」 「夏娃!」 「杰,我一定眼花了,可是我刚看到……」里奥吞了口口水说:「我看到了一艘老旧的船在我眼前驶过,可是那种船在好几年前就淘汰了。」 他们还是在船港,依然是上海。他们两人是坐在码头上,不同的是,这码头冷清多了,四周的商家也很少,稀稀落落的几家,一点也不像他记得的灯火辉煌模样。 若洁头痛的看著他的错愕。 怎麽解释才对? 「我知道听起来会很难相信,可是现在我们在的地方不是我们离开的地方。我是说,这里也许是上海,只是日期不同而已……」 「我们掉落在海中好几天吗?可是我感觉只有几分钟。」里奥以为事情是这样的。 「不是,我是指……现在是五十年前的上海。」 里奥给了她三秒钟的空白,接著是一阵不置信的狂笑。 若洁怎么可能希望他相信。他不是「很难」相信,而是「不会」相信。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商店去,有一家杂货铺子。「对不起,大娘,你有没有船期表,借我一下?」 她拿著借来的船期表给里奥看时,他再也笑不出来。 「怎麽……可能?」 她没有费事去解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和我一样被困在这儿了。」 里奥想想他的事业、家庭……可是他有杰在身边,他也还身强体壮,脑筋灵活,他没有真的失去很多,有的话……他会很想念自己的兄弟们和朋友及父母亲。 他握著杰的手。「现在我可以娶你了。」 若洁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了。「什麽?」现在他倒想向她求婚了。 「我们结婚吧!」他轻吻她的唇说。 「我说我们要活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年代-!」 里奥笑笑。「是吗?」 「我一定是疯了。」若洁觉得他似乎调适的很快。接受那麽震惊的消息,两分钟後就向她求婚。可是他的笑竟也传到她的身上,她不自禁拉开了微笑。「天呐!你这个疯狂的家伙。我不知道我干嘛要回答你,不过管他的,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在所有保守的老旧的中国人面前,他俩没有被官府给捉去关起来真是奇迹。 凭他们那乾柴烈火式的吻法,他们就罪状确凿了。 可是夏娃叹口气的想,随他们去吧!自己欠他俩这点小小的时间。 「你不觉得在吻我以前……」若洁喘著气和他分开这缠绵的一吻时,脸上带著晕陶陶的笑说:「应该先换掉你身上的女装吗?」 里奥低头一瞧自己身上那套滴水的女佣装,上面塞的海绵及衬衣已经绉巴巴的滴水了。 他看起来像怪物,可是他感觉自己可以完全抛开这一切不在乎。他想放声大笑,也想吻得他怀中的杰至火烧一般的融在他身上。他真的——套句杰的话——疯了。 「走吧!我去把这身衣服换掉,然後找到第一间教堂就去结婚。」里奥拉起杰说。 「可是我们身无分文,你要怎么换掉这身衣服。」 里奥扬起一眉说:「什麽?你是说你竟敢一毛钱不带的跳下水自杀吗?上帝真是对你太不公平了。」 「哪有人……」若洁正要生气的回嘴时,才注意到他说的。「你是说你有带钱?」 「也不算是钱。」他对她一眨眼。「只是点金子。我想我不能不未雨绸缪吧,谁知道和你一块儿掉下水後,会有什麽奇遇?」 「噢。」若洁给了他一个目眩神迷的笑。「你真是个天才。」 「我是你的天才。」他低头给了她一吻。 夏娃想他们两人要走出码头可能要花上一天,若是他们像两尾爱情鱼一样吻个不停的话,幸好这一吻并不长。 「我想这代表著,我可以睡在舒服的旅馆里,身上有著乾乾净净的衣服罗?」若洁看著自己一身也滴著水的衣服说。 「舒服的旅馆,是。干净的衣服,我怀疑你会用的著,你身上有我就够了。」里奥这顿话立刻讨来她一顿好打。 两人说说玩玩一阵後,才招来了辆三轮车,往旅馆前进。 ☆☆☆ 若洁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说著来龙去脉。 里奥专心的听著,努力自已去听著一切他不熟悉的科技名词及观念。在美国虽然有几本小说在揣测未来,但是若洁描述的那一个未来,让他听得频频称奇。有太多的事物他很好奇,譬如。「你说真的?未来还有世界大战?而且还有致命的武器?电影会有彩色的?」 对於他的问题,若洁无法回答的,就会请夏娃回答。 她也把夏娃介绍给里奥。里奥听到时,他一直想敲开「夏娃」来解开谜底,可惜若洁不让他那麽做。当然,他也知道何以当初夏娃会变色了。 「我说,我们不用害怕在这个时代饿死,我们光靠夏娃就可以成为史上著名的一对预言家了。」里奥懒洋洋地躺在她身边,在她耳旁说著。 若洁觉得她对这个男人的惊奇可能是无止尽的。他现在抛却责任後,流露出来的许多层面中,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 「好啊!让你每天坐在那里等著收钱。」她故意回答。 他拍拍她的臀部。「有你在我还怕无聊吗?」 若洁报复的轻咬一下他的手臂。「我怕我被你无聊死。」 「喔?我让你觉得无聊吗?也许我该……」他暗示的在她的颈项上摩蹭著。 「不。」若洁制止他说。「我们应该想一想怎麽找到「惯窃凯文」,然後,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了。」 「你是说你真的打算当个预言家吗?」他放开她,让她坐起身。 「当然不是。」她一瞪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在开玩笑。「你在开我玩笑!」 里奥笑了好一阵後,才说:「抱歉,我知道这件事是很严肃的。」 「没错,你总得想一想未来,就算我们有点金子又如何?总会坐吃山空的。」 「那,我们就去淘金,你说怎麽样?」 「淘金?」若洁眉心打拮说:「不好。很多淘金的地方都很危险,金子也不多。」 里奥瞧著她努力思索的模样,心底不禁微笑。他心想,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可爱的女人了,他要和她过一辈子。「问问夏娃,最近的教堂在哪里。」 「什麽?」满脑子还在和黄金打战的若洁,不明白的说:「教堂?」 「我们该结婚了,走吧!」 全上海的教堂只有一间,还是间破旧狭小的。因为这时,传教土在上海并不多。 「两位,有什麽指教吗?」一位看起来很和霭的神父说。 「是的。我们想结婚,能请你帮我们证婚吗?」里奥握著若洁的手说。 「我很乐意。」神父听到後,笑容可掬说:「请到祈祷室去稍等一下。」 二十分钟後,他替这两位年轻人证了婚。婚礼简单庄重,只有上帝作见证,可是年轻人双眼中的爱意,让神父相信他们的未来是美丽的。 里奥正式以丈夫的身分亲吻了若洁。 「你应该向上帝告解一下,否则你可能会犯了重婚罪。」现在也已经知晓里奥苦衷的若洁说:「我到外面去等你。」 她走出教堂,迎面而来的轻风带著清香。若洁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好幸福。 「神父!」一个还很小的小男孩,一边奔跑一边喊著神父的名,由路上冲进来。 若洁看著神父急忙的由教堂中奔出来。[汤米,有什麽事?」 汤米——小男孩,见到神父就开始掉眼泪。「爸……爸,是爸爸。」 「别哭,我陪你去看看爸爸怎麽了,好吗?」神父擦著小男孩的眼泪,一边抱起他说。 「他都不说话了,我怕……」哽咽的小男孩说著。 若洁心里涌上一股同情,她朝著神父走过去。「发生什麽事了?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唉!」神父叹气摇头说:「八成是喝醉了,他老是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里奥也在这一刻走过来。「怎麽回事?」 「小男孩的父亲好像发生事情,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吧!」 「你不是想去找惯窃……」他看到杰的同情心已经回答这问题。「好吧!我们先去看看这个男孩的父亲好了。」 结果,他们两人及神父带著小汤米,一起回到汤米的小屋去。 后记 小里奥试著爬上父亲的膝头。 卫汤姆笑著抱起他,「来,乖。」 小里奥得意的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并且拍打著父亲的胸膛。「说故事!我要听故事。」 「喔,让我来想想,你想听什麽故事呢?」 「冒险叔叔的故事。」小里奥想也不想的回答。 「爸爸的冒险叔叔吗?」 「嗯。」 「讲什麽呢?」汤姆的眼睛因为回忆而愉快的闪亮起来。「好吧!讲我们发现我父亲你祖父遗留下来的全都是宝物的事好了。」 小里奥专心的听著,他喜欢这一段。 「我们找到好多好多的珍贵物品,像是皇帝的龙袍啦!皇后的皇冠啦!真奇怪,那些被藏在泥土瓦罐里的珍宝竟然没有被人发现并偷走。我不知道你祖父是怎麽找到那些东西的,可是上天明鉴,我可不会说那是他应得的。知道吗?千万不可以偷拿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汤姆乘机告诉小里奥说。 「嗯,接著呢?爸爸。」 「我们清理出大部分的东西後,因为不知道要还给谁,所以最後全捐给了教会。」 「真的啊!」 「不过冒险阿姨可不太高兴。她趁冒险叔叔不知道的时候,留下几样最珍贵的。她说:「人有时候拿一点上天的赏赐,是被允许的。」」 「呵呵,」里奥张开几颗小牙的嘴笑了两声。 「我们就用那点珍宝换来的钱,买了一艘船,到全世界各地去游历。我们在埃及看到一片又一片的沙漠,还有高高尖尖的金字塔,在罗马,我们还看到古代的竞技场呢!」 就在卫汤姆叙述的时候,小里奥已经趴在他身上流著口水睡著了。 「来,我抱里奥去睡。」 他的妻子带走了小里奥,书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有时候,卫汤姆会认为那几年的岁月都不是真实的。 冒险叔叔和冒险阿姨。 他到十二岁的时候,他们便送他到伦敦最好的寄宿学校去,并且让他根据兴趣,选了造船设计的课程。从此,他没有再看过他们。 时间转眼过去,都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面孔,他也已经模糊的快忘记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方? 可是他不会忘记他们,由於他们,他的一生才得以快乐的发展。和那不负责任的父亲——他没有再回来过——在一起,是没有什麽希望的。 汤姆看著桌上的小十字架,合掌为他的冒险叔叔和冒险阿姨祈祷著,希望他们一直快乐健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