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狐报恩》 楔子 三十年代末,内战的尾声── “可恶!” 怒吼一声,抛开手中已经完全没了弹药的枪枝,阙迎安仰躺在壕沟中,望着天边飞来的一颗颗子弹呼啸过头顶,他已经累得连在地上爬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敌人的攻势依然凌厉。 难道……自己终究得葬生在这块离家数百里的土地上?四周都是不幸战死的同袍弟兄,而很快地自己也要和他们一起步上黄泉路? 真是不甘心啊。 要是能再多熬个几天,也许援军就会…… 呵,他想骗谁呢?援军,如果真有援军的话,恐怕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明明都是同样流着红色鲜血的人类,为何要互相残杀,他不懂。战争的开端原本是要击退企图入侵家园的外敌,转眼间却变成了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局面。就为了一小部分人的野心与他们口中的正义,自己就必须在这儿抛头颅、洒热血,毫无价值的死去?-!阙迎安暗咒一声,摸索着他藏在口袋中的一小只铁瓶,里头装的是再廉价不过的劣酒,但也最适合拿来麻痹此刻蔓延全身的恐惧。 是啊,没了枪,他还有手上的刀,没有了刀,就用咬的、踹的、踢的,能打倒一个敌人是一个。为了活着回家乡,不管要和多少敌人对战他都不怕…… 咕噜咕噜地,在他仰头喝下那口酒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名年岁很小、稚气未脱的士兵正在成堆的尸体中钻动着。该不会是在窃取那些弟兄们身上的遗物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做这种事吗?阙迎安先是一愣,接着绽开一抹苦笑。说得也是,死人哪还需要什么钱财,放在用得到的“活人”身上,总胜过埋在哪个无名冢中吧? 撇了撇唇,再次躺回地上的阙迎安,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新婚没两天便分离的妻子,留在家乡中的老父、老母,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是否已经离开了危险的战场,撤退到安全的地区了呢? 这场战争要是没有爆发,自己现在仍会是学校的教员,而妻子也依然会在身边,说不定还会抱着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儿子,站在门口迎接着他……儿子,要是妻子能为他生下个儿子就好了,那么他一定会告诫他,绝对不要再重蹈父亲的覆辙,一听到要徵兵,马上就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天空为何还是这样的湛蓝呢?明明太阳底下的战火烽烟是这么地浓密,几乎快让人透不过气来,为何不下场大雨,让一切都消失? 沙、沙沙沙…… 阙迎安感觉到那只不请自来的手正要伸入自己的胸前口袋时,一把扣住了那双细瘦的手腕,哑声说:“喂,要拿东西之前,也先确认一下人家有没有断气吧!” “哇啊──”少年失声尖叫。 “住口,你想找死啊!” 不出所料,伴随尖叫的是更多声的枪响,害得阙迎安不得不动了动身子,将少年压护在身旁的另一个小壕坑内。 一阵枪林弹雨过后── “你这个笨蛋,在战场上大叫,无疑是自寻死路。” “谁教你突然捉住我!既然没死,干么躺在那边装死,我才差点被你给吓死。”少年也不甘示弱的大声反驳。 这就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姑且不论自己刚刚才救了他一命,想不到这小鬼在战场上居然没有丝毫胆怯之色。虽然他看起来很瘦小,但或许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幼小? 阙迎安放开他,拍拍自己头顶上的黄沙说:“小鬼,你多大年纪了?” “谁是小鬼啊?我有名有姓,叫白念国。” “我在问你多大年岁,小鬼。” “你问我就得答吗?” “看你这身衣袍,顶多是下士吧?我是上尉,论位阶你有义务要回答我的问题,小鬼。” 轻啧了一声,少年不情愿地说:“十二岁。” 十二岁的小鬼都被拉上战场来?这世界已经没救了。阙迎安摇着头说:“能够活到现在,小鬼你的命也不小嘛。” “这有什么难的,我个儿小很好躲,再加上我准备好了两边的军服,只要躲过了没长眼的子弹,剩下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着办了。必要时,我就骗骗那头的人,说我和他们是一夥的,随时都可以脚底抹油,溜到安全的地方去。” 听见他鬼灵精的回答,阙迎安只觉得有趣。“这是谁教你的?” “哼,谁会教我?全靠我自己想的。喂,大叔,你要聊到什么时候,对面的家伙快要攻过来了。”指指壕沟的彼方,清晰可见半里远处的敌人,正打算匍匐前进到这里来。 阙迎安捉起了手边的枪枝,问道:“小鬼,你刚刚在那边搜,有没有搜到子弹?” “要是我有子弹,给了你,你又打算给我什么呢?” “这个嘛……”他摸摸自己身上的口袋,找出几张旧旧的纸钞。“这种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吧。” 少年哑口无言地瞪着他伸出来的手。 “怎么,你不要?” 少年摇了摇头。“你还是头一个愿意掏钱出来的,以前遇到的家伙都是直接动手抢了再说。” “噢,对喔,也有那样的法子。” 少年狐疑地瞪他一眼,一脸“你是白痴啊”的表情。 阙迎安笑了出来。“我当然不是笨蛋,的确像你说的,也许动手抢会比较正常吧,如果对手是和我一样体格的家伙的话。不过除非必要,我并不想那么做。” “……身处在无情的战场,你还想保持什么仁义道德?” “也不是这样,就算是我的一点点虚伪之心在作祟,我想在死前确信自己是‘人’,而不是‘禽兽’罢了。” 少年低头沈思了一会儿,突然把自己口袋中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拿了十几颗子弹给他,并说:“我不是免费给你的,大叔,你能活到现在,应该手腕还不错,所以你要负责让我们两个都活着离开这里,这样咱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送上门的子弹,阙迎安自不会往外推,他打开枪匣开始入弹,一边说:“我不叫你小鬼,你也别喊我大叔了。我姓阙,你就喊我阙哥吧!白小弟。” “哎呀,喊什么都行啦!快点,敌人要过来了!” 阙迎安举起枪,瞄准。 对,敌人还在眼前,为了活下去,要先打倒眼前的敌人。要是活下来的话,还有明天、后天的战斗在等着他。 可是他感谢上苍,在他差一点就失去对生命的眷恋之时,让他看见仍在奋战的少年,少年的求生意志也点燃了他的求生欲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第一章 “那么请各位参考手边的资料,对照显示在萤幕上的纲要,再由我为大家说明。” 卡嚓卡嚓的杂音响起,在摩登前卫的会议室中心,升起一台放映机,把原本输入电脑的影像资料,全数转输出到前方的白色萤幕上。 一阵杂讯过后,出现井然有序的各种图形,对不懂这些专业图形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堆毫无意义的色彩堆叠,不过在场聚集的当然是看得懂它的人们,并且还是精通此道的人们。 虽然对台前正努力讲解的人感到抱歉,可是阙劭恩还是悄悄地,在竖立起来的报告书背后打了个大呵欠。 他发誓,这个呵欠绝对不是要讽刺专案企划负责人说话无趣,或是专案内容无聊到让人想睡觉,而是他真的眼皮沈重并且想睡,理由很简单──谁教他昨天勉强只睡了三个钟头,就不得不起床准备上班了呢? 这对向来过着规律生活,习惯十一点就寝,六点起床的他来说,是个难得发生的意外,而那个“意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该怎么办才好呢?万一回家后,那个“意外”还在等着他的话…… 想到这儿,阙劭恩不由得再叹了口长气,不料这举动却引来主导会议的负责人的侧目。 “阙主任,你对于这个企划有意见吗?” “不……我没什么……请继续进行下去。”被挑明地质问,一下子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让阙劭恩不由得尴尬地红了脸颊。 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两秒后移开,以清晰悦耳的男中音掌控着会议进展的男人,是整个soyaung集团台湾地区分部里众所皆知的菁英,也是阙劭恩从大学时代开始就结识的好友兼对手范泽林。 基本上,“对手”是其他人为他们所界定的关系,其实阙劭恩自己反而不敢自居是范泽林的对手。 没错,他们都是同样毕业于c大的企管研究所,也同样都是在步出校门的那一刻被延揽进这间跨国企业集团的。可是两人的际遇与个性、手腕却大相迳庭,相对于野心勃勃、锋芒外露的范泽林,阙劭恩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态度,使得两人在公司内成为明显的对照。 论升迁的速度,虽然此刻已经成为行销部副理的范泽林无疑的抢先了阙劭恩一步,但由于上次的市场分析精准,帮助新品电浆电视顺利打入主流市场,身为分析室主任的阙劭恩居功不小,外头也传言他将调升为副室长,如此一来,两人的竞争又将形成平手的局面。 表面上没有竞争的意识,但是范泽林这次提出的新通路企划,都被众人视为针对同期好友的“反制”,要证明在公司里他范泽林才是真正的明日之星。 姑且不论别人怎么想,劭恩听到这种传言也只能在心中大叹:无聊透顶! 范泽林才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家伙,别人他不敢说,可是他和他有着长达十年的交情──大学时代四年、研究所两年,再加上进公司后的这四年,光凭这十年来的交往,已足够让他打包票说:“就像老虎不会去攻击苍蝇一样,范泽林根本没有必要针对我做出任何反制的行动,他是个即将飞黄腾达的男人,怎会和我这种生平无大志,只求温饱的人抢什么无聊的锋头呢?” 怎么看都是那些会把自己与范泽林相提并论的家伙们脑袋有问题。 “菁英”这种字眼,放在像范泽林这样英俊挺拔、才干出众、光芒四射的人身上才合适。像他这样不起眼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和范泽林分庭抗礼呢?哈! 一方面,会议持续顺利地进行,在得到高阶主管们的认可后,范泽林手下的企划组成员们个个欢欣鼓舞、士气高昂地步出了会议室。 收拾着手边的资料,劭恩才从椅子上起身,发现身旁一抹高大的影子遮挡了他的去路。范泽林那足足有一八五公分高,加上中学时代持续游泳、练习剑道,最近转以打高尔夫球锻练的强健体魄,彻底地把劭恩那标准的一七二公分身高,与长期坐办公桌的“肉脚”身材给比下去。 “很精彩的企划案,恭喜你了,泽林,想必这个企划案推动之后,你在诸位高级主管的眼中又要成为当红炸子鸡了。”劭恩主动笑着说。 “想跟我打哈哈?”挑起一道浓眉,范泽林勾了勾唇。“说,你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在我讲解的时候频频打呵欠的样子。我要不是看在老总也在场的分上,早把你揪出来整治一番了。” “那我真是对你的手下留情感激不尽。”拍拍他的肩膀,劭恩往会议室门口移动,范泽林也跟随在旁。 “如何?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意见,尽管说吧。” “嗯?企划案吗?我看资料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啊!以目前不景气的状况来看,这条新通路应该不算太冒险,可行性也高。” “谁问你这种事。我的企划案,我当然有信心可以成功。我是在问你,关于我和美蔷,也差不多该跟美蔷提出……订婚的事,你觉得呢?” 讶异的抬高眉头,一瞬间劭恩的心头揪痛了一下。 “你也知道,从大学到现在,我和她也交往了这么久,虽然说中间也吵过不少次架,不过以我和她的个性看来,就算结了婚也一样是这样吧?既然如此,我希望能在自己开始为事业冲刺的时候,家中能有人照应。美蔷聪明俐落,就算要她兼顾家庭和事业,我想她都会做得很好。” 美蔷和泽林结婚……也对,这也是很自然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美蔷和他们差两岁,再不结婚,过两年也要跨入三十大关了。 劭恩笑了笑,以手肘顶顶范泽林说:“你这家伙终于想通了?我等喝这杯喜酒不知等多久了。不过像刚刚那种话,你要是在美蔷面前说出来的话,我看她是绝对不会点头的。那种把老婆当成女佣般的讲法,实在不怎么讨女人欢心喔!” “因为是在你面前,我才会这么说啊。” 无奈地点头同意,范泽林耸耸肩。“我自己也知道美蔷好胜的一面,怎么会笨到去引起我和她的男女主权大战呢?不过好胜的女人和软弱的女人比起来,我还是喜欢自信独立的女人,起码追起来有挑战性,不像有些女人,连我动根小指头都不必,自己就送上门来。那样子的女人,谁会认真啊?偏偏就是有人这么愚蠢,连这点都不懂。” “喂喂,你这种说法对某些女人来说很有侮辱的意味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不必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贬低她们的价值,不是吗?”劭恩苦笑着。 “没错,这是我的想法,不见得是每个人的想法。你也还是一样没变呢!每回我要是说了什么过激的话,你就一定会跳出来踩煞车。虽然你的话也有道理,可是凡事都走中庸,也就代表一辈子无法突破自己的界限,你将永远被禁闭在固有的小框框里,这样也无所谓?” 范泽林讽刺地扬眉看着他说:“我并不是要你造反,不过你也可以想想,做人生战场上的乖宝宝,等待着你的也许将是永远处于被牺牲的那方的命运。” “你要把人生看作是战场是你的选择,对我来说,人生只要是一片牧场就够了,放羊吃草,自会有它的收获。”劭恩嘿嘿笑道。 范泽林顿足,抬起头猛摇。“真不该和你谈什么人生的大道理,按照你的说法,那这天下早就太平,天底下所有的坏人也早都自杀了。” “是你喜欢采取偏激论的。” 双手一摊,劭恩正打算结束这话题时,一名身着鹅黄色素雅套装的亮丽女子朝他们走来。 “在聊什么?也让我听听嘛!” “美蔷。”劭恩搔搔脑袋。“你就别问了,不过是些孩子气的无聊争论。” 心形小脸上的一双灿眸闪过温柔的光芒,很自然的以手指遮着唇,方美蔷嘻笑着说:“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那种有关什么人生的方向之类的辩论吧?你们两个也真不腻,从我认识你们开始,一个呢,是天生的激进派,一个就是天生的中庸派,结果谁也改变不了谁,居然还吵不腻呢!” “是这小子太朽木难雕了。”凑上前来的范泽林,完全不避人耳目的伸手拉扯着美蔷的发丝说:“今天很忙吗?看你连头发都乱了。” “咦,很乱吗?糟糕,待会儿还要接待一批国外的贵宾呢!”身为公司门面的秘书课课长,仪容不整会给予客人什么不良观感自不在话下,要是影响到公司的形象就不妙了。 “等会儿去梳一梳吧。” “嗯。” 看他们男的俊、女的俏,天生一对的模样,劭恩的脑海里也浮现当年在校园中,第一次看到两人双双出入教室的模样。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对美蔷的感觉,将必须永远停留在“憧憬”的阶段了。 “咳、咳。”劭恩努力不让醋意破坏自己脸上的笑意说:“这儿好歹也是公司的走廊吧,你们要打情骂俏我不反对,只是能不能不要刺激我这个可怜的王老五,到比较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去呢?” “讨厌啦,臭劭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会在公司走廊上谈情说爱!”说着说着,美蔷染上红晕的双颊,却让原本就细致美丽的脸庞,可爱非常。 她跺跺脚,将一份公文塞到劭恩的怀里说:“哼,拿去,亏我还这么好心专程送来给你,早知道就不要理你,让你去等。” “这是什么?” 劭恩啪地打开公文夹发现,一纸人事任命夹在其中。 “恭喜你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公司的分析室副室长,待遇等同副理。”美蔷眨眨眼说。“今天晚上,理所当然由你请客喽!” “咦?”劭恩没想到传言居然会成真。 “还发什么愣啊,阙副室长,请客、请客。不要以为装傻就能逃得掉喔!”方美蔷戳戳他。 虽然慢了一拍,但范泽林也跟着说:“从以前开始,你这傻小子就是运气好,我看我要是再不加把劲,迟早有一天会被你赶过去的。可恶!你等着,今晚我一定要让你的荷包大出血!” “呃……今晚……可能有点不方便。” “不管。”范泽林强势的摇头说:“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许你推。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预约w酒吧的包厢,你付帐。” “喂!” 劭恩的抗议就像是化在水中的泡沫般,彻底地被忽略了。 ※※※ “嗯……不行……我喝……喝不下了……” 蒙胧中被人摇动着肩膀,劭恩口齿不清地应着,不记得自己是说了第几次,只知道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到最后除了举白旗投降外,他已无招架之力。 “傻瓜,到家了,你还在醉啊!” 有人在耳边揶揄着,接着劭恩只觉得他的一边身体被人拉出去,努力打开沈重的眼睑,勉强辨识出来的地面,踩下去却虚浮而飘飘然,没什么踏实感。 远处传来啪的一声关门声,一双手臂撑住了他半边身子。 “好了,站好。” 劭恩胡乱的点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从以前你的酒量就这么差,一点都没有进步,不过只是一瓶红酒就撑不住,真是的。” 哪有什么办法,酒量不好又不是他愿意的。劭恩虽然有心要反驳,可是舌头根本不听使唤,脚也一样,明明知道要好好地走路,可就是不由自主地会颠颠倒倒的,要不是旁边有人撑着,他早趴在地上去了。 多久了,是从庆祝研究所毕业的那一次以后,就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了吧?呵,而且和以前一样没变的,就是老要麻烦范泽林送他回家。 “要进电梯了,你还撑得住吧?”按下七楼,范泽林让他靠在电梯的门边,问说。“你的钥匙在哪里?公事包里吗?” “嗯……不好意思……”睡意越来越浓了。 “算了,反正是我们把你灌醉的,当然也要负责送你回来了。谁教你家里头只有你一个人呢!” 嗯……一个人,对啊,他一直是一个人的,自从爸妈在他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不幸地同在一场车祸中离世后……一直……一直是……一个人…… “当!”电梯门开启的同时,范泽林扶起完全睡死了的他,走出去。 靠左手边尽头的那扇铁门就是劭恩的家,光是大学时代为了赶报告,他们一夥好友不知道在这屋子里待过多少天,简直熟得和自己家一样。正当范泽林毫不迟疑地要用钥匙开门时,铁门内的另一扇门却先打开了。 范泽林错愕得连钥匙都掉了,因为从门内现身的是一名陌生的美少女。 这绝不是他夸大其词,或是脑袋中有半点绮想所导致的错觉,而是任何人一见到她,恐怕都难以否认……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和那些在杂志、电视里活跃的美女、偶像相比,精致的五官与浑圆黝黑的明眸半点也不逊色。 范泽林可说是见过不少世面,漂亮女人更是看多了,可是还没有像这名美少女一样,能在初见的第一眼,就教人如此目不转睛,直看傻了眼。 而此刻,那名美少女也同样在瞪着他。 “呃……抱歉……我看我大概是弄错了……” 尴尬的范泽林连忙去确认门牌,他该不会也喝醉了吧,怎么会记错地方呢? “你没有弄错。” “喀喳!”从里面拉开门闩,美少女指着他身旁醉得连眼睛都张不开的阙劭恩说:“这儿是他家没错,我只是个客人。” “客人?”蹙起眉头,范泽林张开了嘴巴,犹豫了三秒,才说:“你是劭恩的……” 总不会是女朋友吧! 美少女眨眨莹莹大眼。“我有必要告诉你吗?大叔。” 大、大叔?范泽林脸颊抽搐着。“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偷,无故擅闯他人的屋子,还想骗过主人,安然无恙地逃脱呢?” 闻言,少女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惊慌的神色,还悠哉地撩起发尾,吐了口大气。“大叔,别说这种笑掉人家大牙的蠢话了。假使我真的是小偷的话,我怎么会光着脚来应门,你听过哪个小偷会乖乖脱了鞋子才踏进人家屋子里的?” ─哩啪啦!空中闪现无形的火花。 范泽林自认是个绅士,也从未对女性有过什么粗暴的举动,不过他这会儿还真想好好地教训一下眼前的女孩。不管她是有意或无心,但显然她早已习惯这种恶劣的说话方式,并且认为众人都该理所当然地接受。 “现在我肯定你绝对在说谎,我认识阙劭恩十年了,对他身边的人都很清楚,其中没有像你这样不懂礼貌的小鬼,你不可能会是他的客人。说,你在我好友的家中到底想干什么!” “怪了,我是在他家又不是在你家,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歪着小脑袋,美少女就像是计算好了自己歪脑袋的角度怎么样最可爱一样,狡猾又明亮的眼瞅着他,然后嫣然一笑。“啊哈!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被笑得莫名其妙,范泽林怒火中烧。 “你也是只老狐狸嘛,所以我们算是同类相斥。因为你觉得像阙哥哥这样的笨羊身边,有你一只狐狸就够了,别的狐狸休想缠上他,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反感吧?” “你这小鬼越说越鬼扯,你到底是──” “阙哥哥,醒醒,喂……到家了啦!”说完想说的话,少女索性摇着劭恩的肩膀,无视于一旁范泽林的存在。 “……唔……” “多谢你送他回来,我会照顾阙哥哥的,你可以回去了。”硬是把阙劭恩拉进门内,少女不客气地把范泽林往门外一推。 “你,喂──”二话不说的,铁门当着范泽林的面就关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阙劭恩身边多了这么一号人物?看样子只能等明天上班再问他了。真是的,希望不是阙劭恩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被什么奇怪的人给缠上才好。 ※※※ “喂,你醒醒啊!我可没那么大的力气把你弄回床上去。” 她掐住鼻子,真受不了这一身的酒臭味,酒好不好喝她不管,但是至少也考虑一下被迫得照顾喝醉酒的人有多麻烦吧! “阙劭恩!” 掐着他耳朵,她放声大叫着。这样子再不醒过来,她也拿他没辙了。 可是阙劭恩早已陷入半昏死的状态,这点叫声彷佛蚊鸣一样,瘫倒在地上的他只是咕哝着毫无意义的话语,一点也没有打算起来的样子。 逼不得已,她蹲下身去,掐住他的脸颊拍了拍。“阙劭恩?阙劭恩!” 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未免也醉得太死了吧!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叹息着,她举高双手投降,先走到浴室内去弄湿一条毛巾,边想着:可恶,臭爷爷,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居然交代筱狐这么一桩麻烦事。 绕回客厅,趴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不知何时转成了正面,四肢瘫成大字形。 这姿势说不雅观还真不太雅观,她皱皱眉,继而一想:也好,省得自己替他翻身的麻烦。啪地,她把湿毛巾直接覆盖在他的脸上,等着……一秒、两秒……快醒来啊!难不成就连这样也还能睡吗? 最后数到三十,她只好放弃地移开毛巾,否则搞不好自己就会背上害人窒息致死的杀人罪名喽。 “这下子要我怎么办呢?” 她啧了一声,早知道应该让方才那个家伙先把阙劭恩放到床上去的,至少他看来有那种体力。真是失算。不过,谁教那男人一副拿她当小偷的样子,拜托,她这样的容貌靠什么都能过活,谁会跑去当小偷啊?真有够蠢的,害她也跟着失去判断力,忍不住把他轰出去。 话说回来,方才那个男人长得还真不错,假使他是阙劭恩的话,也许能省却自己不少麻烦,毕竟怎么看…… 她盯着眼前这张睡死了的脸孔,喃喃自语地说:“那家伙需要什么一看就知道,至于你嘛……好像什么都需要,也什么都不需要,才最麻烦。这样子教我怎么知道要如何报恩呢?” 还是乾脆回头去跟爷爷拒绝这桩蠢差事? 本来嘛……恩情什么的是上一代的事,根本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爷爷想报答故人的恩情,应该自己来才对啊! 筱狐,拜托你了,爷爷老了,没有那个力气了……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能知道我没有亏欠他,至少让我能尽这份心意…… 虽说在别人眼中以及她也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有多么地任性,但任性不代表无情吧?爷爷都那样恳切的请托了,哪怕是没有多大兴趣,她也不得不勉为其难点头答应啊。 结果,那个臭爷爷,摆明是利用她的一丝良心嘛!前一晚还装成病恹恹的样子,现在不但跑去夏威夷,还切断所有能联络到他的管道,分明就是想断她的后路,不给她机会反悔,真是只爱装死的臭狐狸! 所谓的烫手山芋,大概就是专指现在正好命地睡死在地板上的那家伙,一脸无辜却在无形中给人惹麻烦。 唉!大大地叹了口气,她还是不得不起身。先帮他扒下西装吧,总不能让他穿这样睡在这儿,等会儿再想办法把他弄到床上去。 只是这套西装还真土气,一看就知道完全不适合他,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却穿这种彷佛套上灰土般的藏青色西装呢?还有这家伙的发型也是,中规中矩是没错,但如果不用发胶全都固定在脑后,而交给一流的理发师来弄,让前额稍微有点刘海的话,看起来一定会比现在更…… 等等,好危险,差点又犯了职业病。 要是不小心一点,在这家伙面前唠叨这种事的话,说不定会让他看穿她的真正身分也说不定,那可不行。 若是在这整件事结束后让他知道还无所谓,但现在还不行,必须先保密身分,绝对不能让他看穿。 弹了弹阙劭恩的鼻头,她吐舌说:“真是的,都怪你,谁教你穿得这么‘耸’,害得本大小姐都看不下去了。本来长得还不错嘛,偏偏要暴殄天物,我就是最看不过这种愚蠢的行为,有好东西就要好好地利用才是嘛!” 男人翻了过身,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中。她也不再罗唆,闭上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往房间移动。 ※※※ 喝酒时候的畅快与喝醉时的昏迷不醒,两者加起来得到的就是隔天醒来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这正是阙劭恩此刻的写照。 “唔……唔唔……”脑袋痛得像是被分成两半,捧着沈重的头,他呻吟着从床上爬起来。 “早安。” 一道强光从窗口射进来,那是唰地一口气拉开窗廉的关系,当然有力气去拉开它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 阳光在少女的发梢上舞动着,一瞬间背着光的少女脸庞彷佛是从异界来的精灵般透明而虚幻,不似真人而似幻梦,而劭恩也真的傻傻地揉了揉眼睛。 “真是的,你昨天晚上也喝得太醉了吧!为了把你弄到这张床上,我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臂会脱臼呢!要我说啊,这已经算是报恩了,亲爱的恩公大人。” 少女不但没有从眼前消失,还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说:“当然啦,我是不会这么狡猾的,我说过了,在你许下愿望,并且由我为您达成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您身边的,恩公大人。” 不是梦? 劭恩掐了自己的脸颊,确认过后,哑声地说:“你怎么还在我家啊?” “你怎么这么说呢?恩公大人。我不在你家,我要去哪里呢?我是来报恩的,请让我服侍您,不管您有什么愿望,请让我为您达成。” 抖着手指头,劭恩指着门口说:“拜托你,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小姐。你大概是童话故事或奇怪的小说看太多了,现在你去街上找,也不会有半个人相信你所说的怪事。什么狐狸报恩,什么我救过你,我前天晚上就已经说过了,之所以让你住下来一个晚上,也不过是看在半夜两点,让一名单身女子流落街头是件没有道德的事,逼不得已才让你住下的。现在又过了一个晚上,你总可以离开我家了吧?” 劭恩全都想起来了。 在自己喝醉的前一晚,让他睡眠不足的主因,就是这个满口疯言疯语,可是行为与外表看来又满正常的怪女人所造成的。 一切都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前的关系! 第二章 时间拉回到前天晚上── 假设说,世界上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会发生,阙劭恩向来认为那绝对不会发生在像自己这样平凡的人身上,那类的事情向来与他无缘。可是就如同一句老话所说的:“太阳底下什么新鲜事都有”……不不,依照现在的状况,这句话也该改为“月亮底下什么新鲜事都有”才对。 “抱歉,你说你是……” 看着眼前明媚娇俏,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回答说:“长得很美”的少女穿着他那套虽然老旧却很实用的两件式睡衣的劭恩只能呆呆地,赤着脚,揉着惺忪的眼皮,努力动员所有脑神经,提出最基本也是最大的疑问。 “外头不好说话,让我们进去谈吧!”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沈稳态度,少女微笑着,一脚跨入了门内。 “咦?呃……” 转眼间,少女已经翩然越过他,入侵到劭恩的家中。 就算再怎么迟钝,劭恩也不是个白痴,即使这一区向来治安良好,但随随便便就让一名陌生人进入自己家中,怎么想都是件不太聪明的事。 “小姐,你这样不太好吧?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跑进……” “我叫白筱狐,你叫我筱狐就可以了。” “嗄?” “请多指教,阙劭恩。”接着少女伸出了手。 “唔……”反射地劭恩也伸出手来,可是忽然间他就意识到自己正被少女牵着鼻子走,连忙收回手说:“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关于恩公的一切,筱狐什么都知道喔!” “恩公?”差点没被呛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这么“咬文嚼字”的说话? 摸摸鼻子,劭恩以尽量不伤害到她的口气,婉转地说:“那个……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记得和你认识啊!” 对,搜遍脑海,印象中绝对没有这号人物的存在,姑且不提他唯一称得上可取之处的超强记忆力,他相信像她长得这么出色的女孩,给人的印象绝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我没弄错。您是阙劭恩吧?一九七三年出生,今年二十九岁,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十了。c大企研所第二名毕业的高材生,现任s集团市场分析室的主任,年薪是……” “等、等等。你从哪里打听来这些资料的?”错愕与震惊已经把他的睡意全赶跑了。 “我什么都知道喔,不管是你喜欢喝的咖啡品牌或平常做的休闲娱乐,甚至是你常去的餐厅,我全都一清二楚。” 少女轻快地移动脚步,环顾四周。“厨房在什么地方?这边吗?”轻易地就找到了起居室旁的餐厅,以及隔邻的厨房门口。 “你要做什么?” 太乱来了,哪有人不顾屋主的权威,擅自就……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都忍不住出声制止了。“请你不要这样擅自行动,你再这样,我就只好报警了。” “报警?为什么,我不过是要帮你泡杯咖啡,难道我做了什么不法的事吗?” 挑起一边眉头,少女悠哉地转身面对他。“方才也是你打开门让我进来的,我这样应该算不上擅闯民宅吧?要是恩公不想让我进来的话,你是个大男人,难道没办法把我撵出去吗?” 劭恩张大了嘴巴,从没听过这么“鸭霸”的诡辩,可是他却也没办法反驳她所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门是他开的没错,没有动手撵人的也是他,可、可是……这么说,难道全是他的错? “您也别这么生气了,恩公。” 宛如身在自家中,少女毫不犹豫地打开柜子取出咖啡罐,一边说:“我当然不会一下子就要求您全都相信我的说法,但至少我对您没有什么威胁性啊!既没带枪、手上也没有刀,您也没什么好怕我的地方,不是吗?再说,如果真的叫警察来,要怎么跟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想必您也会觉得烦恼吧?警察的工作已经很重了,何苦为了这点小事去增加别人的困扰呢?” “小姐,我不增加别人的困扰,那谁来解决我的困扰啊?”明明就是给人制造麻烦的始作俑者,却反过来教训他?! “恩公有何困扰呢?” “你啊!”指着她的鼻子,劭恩大叹一口气。“你冒冒然地跑到人家家里头,到底想做什么?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神经病……” “严格说起来,应该是精神病才对。神经的病痛和精神方面的问题,是不可以混为一谈的。” “谁在问你这个!” “嘻嘻,开玩笑的,您别这么紧张嘛!我保证我的精神很正常,既没有忧郁症也没有妄想症,请您安心。” 打从刚刚开始,他们的话题就一直在绕着圈子打转,劭恩识破少女的意图,不耐烦地问:“不要再扯离主题了,重点是──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是在打招呼的时候就说了吗?妾身是来还恩情的啊!” 妾身?再继续和她交谈下去,劭恩开始怀疑到最后精神错乱的会不会是自己了。现在到底是民国九十年代,还是什么古装电视剧中的朝代啊?“是啊,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起码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噢,是这样吗?” 长叹一口气,劭恩摇着头,把她先前站在门前所叙述的荒唐故事重述了一遍。“八百年前或几百年前都不重要,什么我曾经救了你的一条小命,当年你还是只小白狐,现在好不容易修练成了长生不老的狐狸精,能够化为人形,这才决定要报答恩情来找我,不管我有什么愿望你都可以为我达成。这种荒唐又无稽的笑话,就算拿去骗三岁的稚龄孩童,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少女捧着两杯咖啡回到起居室,慧黠的眼眸里闪烁着笑意,不慌不忙地说:“但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比他们更有判断力才对啊!天底下的事情是没有绝对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呢?” “难道你就能提出证据,证明你自己所言不假?” 俏皮地吐吐舌头,她说:“那么,拿把刀子来吧!要是你刺中了我的心脏,而我还没有死的话,这就是我长生不老的证明喽。” “别说这种蠢话!”生命只有一条,怎能随便拿来当作实验品? “有什么办法,谁教你不相信我呢?顺便一提,要我在你面前恢复狐狸之身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转型为人,就像是升级的电脑一样,是不能接受反转为低等版本的。” 这分明是诈欺嘛!劭恩搔了搔头。“你想骗我什么呢?钱吗?你要是需要救助的话,直接说不就……” 她坐在他面前,捧着咖啡杯,点点头说:“你会那么怀疑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如果我想从你那边骗钱的话,就不会说我是来报恩,而会说我是来讨债的吧?思,反正不管如何,看样子你都不打算相信我的话喽?” “不是‘打算’、‘不打算’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总之,不能表现出半点退却的样子。 劭恩很清楚自己的个性中随波逐流的一面,特别是遇上拥有强悍作风或手腕的人,他往往会不由自主的想投降。所以眼前的美少女恰巧也是他最难以招架的那类人。 拜托,千万不要看出这一点。要是让她看出他是“虚张声势”,其实已经快不能撑住这张铁面具的话,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手段请她离开。说真的,去找警察求助,是他万不得已、否则绝不想用的最后一招。 “……好吧。那我离开你的屋子就是了。” 太好了。劭恩终于能放下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不过咖啡都已经泡好了,能让我喝完再走吗?” “嗯,当然可以,你慢慢喝。” 还不了解对方用心的劭恩,等着少女一小口、一小口,慢到不能再慢地喝完那杯咖啡(而且他又不好意思催促她),时间竟然又过了一个小时。这期间,为了盯着她,确保她没有奇怪的行动,劭恩还得死命地和瞌睡虫作战着。 “谢谢你的招待。”少女终于心甘情愿地起身。 这时,劭恩才注意到她手边拎着一只大包包。“那个……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因为没地方住,所以才编出这样的谎话。” 她一耸肩。“我没地方去是我的事,这不劳恩公操心。” “这么晚了,你打算住在哪里?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一间饭店的……” “不,不劳您费心。这点小事我自会解决,打扰您了,我明天再来。” 明、明天?劭恩心想:言下之意是她还没死心?还在坚称那套可笑的“报恩之说”吗?天啊,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事发生?是他做了什么吗?这是天谴?不,现在谈什么天谴都还太早,首先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那套说法…… “那么,再见。” 送她离开家门后,劭恩关掉所有的灯光,回到自己的寝室内,可是很奇妙的,身子渴望着睡眠,脑子却迟迟不肯入睡。不断在他眼前重复的画面,是少女临去前平静中又意志坚定的小脸。 为何我会感到这么不平静呢?是我的良心不安吗?在这样的深夜,让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在街上徘徊? 在床上翻了个身,劭恩咬了咬牙。 不管她有何苦衷,素昧平生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担心呢?她当然不会想要寄住在一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单身汉家吧?照理说,她会有地方可以去才是。 再翻转过身子,那张挥之不去的小脸,虽然没有控诉的色彩,但总教人放心不下。 该不会,她打算一直待在门口,等我明天醒来再说吧?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像闪电般窜过劭恩的脑海,他慌忙地起身,跳下床,冲到黑暗的起居室,越过玄关,打开大门── 空无一人。 呼!劭恩抚着胸口,喘了口大气。幸好,是他想太多了,她怎么可能还待在门前不走呢?这根本没有意义与用处,她看来很聪明,应该能料到这一点吧? 正打算回屋子里去时,劭恩却听到角落传来一声“哈啾”! 急忙套上拖鞋,循着声音的来源去找,没多久就看到在逃生门后面,瑟缩着身子、蹲在楼梯口的她。 “你……”哑口无言的劭恩,吞回了责怪的话语。而任谁看到这样的景况,大概也不忍苛责吧。 只见她仰起了小脸,以手指搓搓红通通的鼻子,微笑地说:“怎么了?晚上睡不着吗?恩公。不过你穿这样太单薄了,小心会感冒喔!” 现在劭恩最不必担心的就是感冒病毒的入侵,因为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气得在沸腾呢!二话不说的,劭恩拉起了她,也顺便帮她拎起了大提包。 “恩公,您要带我去哪里啊?” “我去帮你打电话,订饭店的房间。” “不,我得待在恩公身边,我是不会去住饭店的。” 少女一口回绝不说,眼神中还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诉说着:就算劭恩再三逼迫也没用,她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不走了。 唉!管他什么合理不合理的故事,就算再荒谬,自己也不是个能够狠下心来,在这夜半三更,让一名女孩夜宿在安全梯的人。今晚除了让她住在自己家里之外,看来是没别的选择了。 “你听好,我不管你说什么报恩不报恩,首先我对于自己不记得的恩情,是不会接受平白无故的回报的。再说,就算我八百年前真的救过你,时效也该过了,你真要感谢我,那就说一声‘谢谢’就行了,不必用什么落伍的方式非得亲自前来报恩。最后,今晚我就让你睡在我家,只有今晚而已,请你明天早上尽快离开吧。我实在没有办法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不管时代再怎么进步,我认为单身女子无缘无故寄住在单身汉的家中,绝对是不正常的事。这些,你都听清楚了吗?” 说完了一大串,劭恩才发现少女根本没在听他说的话,她正在屋子里头拉开每一道门检查,并说:“我睡哪里呢?恩公。” 唉,劭恩翻了翻白眼。 老天爷啊……这是您给我的试炼吗? ※※※ “可是又不能真的把她给丢出家门吧?谁知道她会不会又使出上次那一招,一直待在家门口不离去。真是的,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都已经两天了,她到底打算赖到什么时候?我真是不懂,她这样缠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昨天晚上真不该去喝酒的,结果今天早上因为宿醉,也没那个力气去和她争论,该不会今天晚上回家后,又得面对她吧?唉……” 阙劭恩喀达、喀达地敲打着键盘,眼睛虽然盯着萤幕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嘴巴却念念有词,看在旁人的眼中,实在是一副再诡异不过的景象。 “喂。”小声的,坐在正后方的女子和同事交头接耳地说:“你不觉得今天阙副室长很反常吗?”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从早上他一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首先,他以前那套标准的土西装到哪里去了?今天居然穿着浅黄色的西装,还打着淡绿色的领带耶!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咱们那个黯淡的阙主任跑哪儿去了?该不会因为升官,所以也把家中的衣柜大扫除一番了吧?”女同事早就等不及地接口说。 “呵呵,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让女朋友替他挑西装了吧?那我得说,他这女朋友的眼光还不错,起码现在副室长不会像以前一样,给人死气沈沈的感觉。”另一名女同事听见这话题,也很有兴趣的凑过来加入。 “可是我觉得以前的副室长比较好耶。嘻嘻,因为不引人注目,才可以成为我们分析室里女性同胞们的专属玩具嘛!” “嘘,小声点,被他听到了,肯定会生气的。” “哈哈,才不会呢!副室长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撒个娇哭诉一下,他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的。” “不能因为这样就吃定他吧!” “说得好听,上次是谁让副室长掏出腰包,硬是藉着白色情人节的名义,让他买了一堆白巧克力啊?明明二月十四号的时候,连一份巧克力也没有送给人家,哈哈!” “是我没错,但你也有吃啊!全推到我身上,太狡诈了!” “你们也别壶笑锅底黑,重点是……阙副室长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瞧他那样子边喃喃自语边工作的样子,该不会是升上副室长后,坚力太大听导致的吧?他这样也能继续工作吗?” “哈哈,这你就太不了解副室长了。”最老资格的女分析员摇摇指头,啧啧地说。“我打从他进入分析室就开始观察他这个人了,他啊,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数字的敏感度,闭上眼睛他都能把工作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举例来说吧,上回三个分析案一口气交代下来,我们忙得人仰马翻,可是他却在短短的三个工作天内就把我们花费了一个月所汇整的资料,完美无缺的归纳出正确情报,提供给上层呢!这就是他能够成为副室长的主因了。要不,光靠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能在竞争激烈的公司获得升迁才有鬼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道理吧。谁也想不到总是一派好好先生,老实得像只小绵羊的副室长,却有一颗这么厉害的脑袋。” “千万别把‘无能’和‘老好人’画上等号。副室长也许为人朴实,不过你们也别忘了他可是c大企研的高材生呢!” “会读书却不会工作的人,也不是没有啊!” “……这种话听起来,好像是那些不会读书的人才会说的诡辩。” 几个人你瞧我、我瞧你,同时间都想起了龟兔赛跑的例子,所谓的“勤能补拙”看起来好像是很理所当然的道理,但在现实社会中,难保你的对手中就一定没有又聪明又懂得努力的兔子吧? “工作吧!工作。” 眼前,就有一只勤勉的兔子,正在努力工作呢! 劭恩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诸多讨论,当他脑中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把“不请自来”的客人请出家中的时候,盯着画面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是为上回发表的新通路企划案所做的十年损益预测,小数点后的异动数字,唤回了劭恩的全副注意力。 有种奇怪的感觉,表面上看似能取得平衡点的,可是……嗯,为求慎重,看样子还得重新细分一次,再行计算才行。 就这样,劭恩把有关白筱狐的事暂且先放一边,专心处理资料的异动。中午的时候,一通内线电话拨到劭恩的桌上。 “喂,分析室。” 抬起头,发现左右的办公桌都空无一人,劭恩低头看着手表,才知道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大概同事都跑出去用餐了。自己太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竟一点都没有发现。 “是我。”话筒彼端传来好友的声音。 “泽林啊?有事吗?” “中午出来吃个饭吧,我和美蔷在员工餐厅等你。” “咦?嗯,好啊。但为什么特别……”要庆祝升迁的话,昨晚不是已经喝过一摊了?劭恩转着笔,一边想着该不该把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补正资料告诉范泽林,毕竟这是他的企划。不过现在要说有什么发现还太早,只是觉得有点不妥当,并不代表这计划就会失败。 “这不是应该要问你吗?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金屋藏娇,也不跟我们讲一声。” “金屋?!”吓得把手上的笔摔到地上,劭恩急忙坐直身,揪着话筒说:“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家中有个……” “看样子你昨晚还真是醉得彻底,连这也不记得了吗?负责送你回家的人是我,你不晓得当我看到那个气焰嚣张的辣妹跑出来时,还以为你犯了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呢!好了,详情等吃饭再问你,你快点过来吧!” 叹口气,放下嘟嘟作响的话筒,劭恩可以想见等会儿会受到多么猛烈的炮火攻击。在美蔷和泽林两人联手夹攻之下,他真有办法能够瞒天过海,不让他们看穿自己现在身处的窘境吗? 可能没办法吧。 那两个人从大学时代到现在,认识他都近十年了,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呢? 他回想起第一次和他们两人有交集时的状况…… 天生拥有领导气质的泽林,在一堆新生中以他杰出的外貌与数次小考名列前茅的成绩,很快就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主导班级中所发生的大小事物,很自然的成为发言与仲裁的中心。 那时,劭恩还是班级内不起眼的小人物,唯一可以夸耀的就是他每堂课都准时出席,并且众人都知道他是唯一上课会乖乖抄笔记的人,结果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请求的劭恩,在期末考前陷入被众人包围,请求代印笔记之类的最大危机中。 说“危机”也许是过度夸大,但当时包围着他,左拉右扯,争先恐后的要拿到他笔记的同学们,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就快把劭恩给淹没了。 “你们这些家伙,考试要靠自己事前准备,平常上课不自己做笔记,到了考前才想靠着别人的笔记过关,你们不觉得可耻,也该想想会给阙劭恩带来多少麻烦吧?”不留情面的话,再加上顶着企管系高材生的金字招牌,当时范泽林这么一吼,一举就吼开了围在劭恩身边的人。 “说得容易,像你这种高材生,当然不需要他人的笔记,可是对我们而言,这可攸关着下学期能不能续读啊!”其中,当然也有人不服气的跳出来回应。 “这么担心成绩,当初就该乖乖上课啊!”范泽林对这种好逸恶劳的家伙,自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你!” 眼看着几个人就快要出手打起架来时,方美蔷适时地介入,替范泽林与班上同学做缓冲说:“等等,这样冲动也解决不了什么事。照常理来说,你们要跟阙同学借笔记,也不能这样蛮干啊!阙同学,笔记是你的,借或不借你有权利决定,不过为了不让班上的风波扩大,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呃……我……” 劭恩一方面觉得泽林的话有他的道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同情那些被退学压力所逼的同学。 “那个……要借copy笔记,我是无所谓,不过我的笔记只有手边这一份,但是想借的人却这么多,要是我的笔记长期在外头流浪的话,我就无法准备期末考了。” “很好,那就这样吧!大家做张统计表,看看谁需要影印笔记的,统一去印就不会给阙同学带来太大的麻烦。当然,费用要计算,不只是影印的钱,还有要付给阙同学的‘版权费’。”美蔷向大家说出了她的提议。 “咦?版权?这就不用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作,不过是把老师们讲课的内容作纪录与整理而已。”劭恩闻言惊讶地摇头说。 “那可不行。不计算上课时的努力,也不计算你整理所花的时间,起码也要计算你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劳力吧。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别人若想得到你劳力的结晶,就该付出一定的代价。” 方美蔷态度温婉却手腕精明地定夺一切说:“就这样决定了,不想花钱的人,可以不要来登记。” 结果,拜他们两人之赐,那次期末考让劭恩小小地赚到一笔,劭恩也不好意思中饱私囊,于是用那笔钱请方美蔷与范泽林吃饭,并把剩余的钱捐给慈善机关。就结果来说,一口气赚得两位好友,比金钱的收获更让劭恩来得高兴。 因为父母在高中毕业那年过世,而正感到寂寞与孤独的他,就好像在精神上又获得了新的家人一样。 “那之后也有很多事都麻烦到他们两人的。”从回忆再回到现在,劭恩不得不承认,像自己这种笨拙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个性,要不是有美蔷和泽林在身边,恐怕早就把人际关系给弄得一团糟了。 都快三十岁了,还让朋友操心这种事,也实在太可耻。 “振作一点吧!阙劭恩,你不能再让朋友们继续为你这样操心了。他们也有他们的人生,何况人家正是要谈论婚期的重要关键,要是用个人的私事去困扰他们,可是会变成不识相的电灯泡,迟早被人嫌弃的。” 这么一想,劭恩决定把白筱狐所宣称的那套说词隐瞒起来,只要告诉他们两人那是某亲戚的女儿来寄住,就不会引起他们不必要的担心了。 起码,这是身为两人好友的自己,出于纯粹的祝福之心,也非得做到不可的事。 第三章 “所以我真的没有骗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劭恩焦急地对快步走在自己身前的范泽林,以及走在他身边的方美蔷说。 他们三人正在地下停车场中,往范泽林的爱车走去。理由无它,中午的时候,劭恩告诉他们说白筱狐是某位远房亲戚的女儿,为了一点私事到台北来,临时没有地方住,只好暂时先借住在他家。 这个说法有没有获得好友们的认同,劭恩不知道,因为好友们听完后就说:“既然是亲戚的女儿,那你就应该要好好地介绍她给我们认识啊!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的亲戚当然也就是我们的亲戚喽。” 有这种歪理吗?劭恩还在想着该如何劝退两人时,他们却自作主张地商量说:“我看就今天晚上下班后过去吧?”、“好啊,我赞成”。 “等一等,你们真的要去啊?” 美蔷微笑地说:“我听泽林说,对方是罕见的绝世美少女耶!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眼光挑剔的泽林说出这种话。也许是女人的自尊受到了挑战,我非得好好拜见一下那位女孩不可。嘻嘻,你就当是满足我的一点好奇心,别小气了。” “是啊。虽然俗话说‘歹竹生好笋’,但我还是很难相信那样的美少女和劭恩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加上昨晚承蒙那位辣妹‘招待’,我也得过去谢谢她才是。”泽林的口气和美蔷就不一样了,总觉得暗藏根刺似的。 劭恩不由得冒出冷汗。“那、那就改天再说吧!我先回家去跟她说一声。” “怎么?她又不是那个家的女主人,你要带谁回去,还得先跟她报备过吗?”泽林马上蹙起眉头。 要是没事先套好话,万一白筱狐在他们面前也照样胡说八道的话……他们俩一定会误会,以为劭恩是见外,才不把实话告诉他们。 “也不是这样,只是我……我家现在很乱,不能见人啦!”像是溺水的人随手捉住根救命绳一样,他瞎掰了一个理由。 美蔷大笑着。“一个单身汉住的地方,能有多整齐我才不相信。劭恩,你不必担心,我们都不是会因为你家的凌乱,而对你这个人感到破灭的陌生人,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啊! 于是,中午的讨论,就在劭恩的内心不断的哀嚎中结束。 下班后,企图再次说服两人,改天再到他家中拜访的劭恩,同样连续碰了好几根钉子。 接着范泽林提出疑问说:“你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你这么不想让我们和那名美少女见面,莫非是有何隐情不想让我们知道?” 当然,劭恩马上就予以否认。 然而结果却换来泽林的一笑。“既然如此,你就别说那么多了,上车吧。” 说是赶鸭子上架也好、束手就擒也罢,但是随便哪个成语都无法形容劭恩内心的忐忑不安。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车上,方美蔷坐在范泽林身边,由后视镜窥看劭恩的脸色,小声地和泽林交头接耳说:“我们会不会太欺负他了?他好像很沮丧耶。” “我们欺负他,总比陌生的外人欺负他要好吧?”一边操纵着方向盘,范泽林扯着唇角说。“我总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既然他不肯老实招出,只好直接去探探对方虚实了,这也是为劭恩好。” “嗯……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 结束话题后,美蔷抱着一丝歉疚地瞟了瞟坐在后座的劭恩。 对不起了,劭恩,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不过泽林信誓旦旦地说你被一个奇怪的少女给缠上了,身为你的最佳死党,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啊! 好像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一样,在他们三个人的小圈子当中,假如范泽林的角色是驱使马车前进的鞭子,那么她就像是负责拉拢马儿与驾车的缰绳,至于劭恩往往就是那最被动的车轮了。 但鞭子与缰绳都知道,少了轮子是哪儿也前进不了的,所以反过来也会保护车轮的安危。这种奇怪的三角关系,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一种默契,而防范没有方向感的车轮误入歧途,就像是泽林和她的责任一样。 这么说,好像有点贬低了劭恩的判断力。但这是天大的误会,比起泽林总喜欢责骂劭恩的软心肠,美蔷反而觉得劭恩这种处处给人留一步、处处为人着想的体贴,已经是现代男人中的珍贵化石,该加以保护才对。 泽林对劭恩抱持的观点是:那家伙啊,要是放着不管,也许哪一天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钞票。 至于美蔷反而认为劭恩并没有糊涂到那种程度,只是,因为不了解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而被他人所利用,最后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这种事是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姑且不论对或错,光凭她喜欢劭恩这个人,更重视这个朋友这一点,只要是能够对劭恩有帮助的事,即使泽林有点一意孤行,美蔷还是不打算出面阻止。 要判断那名少女是何方神圣、接近劭恩的企图为何、究竟她对劭恩将带来好的或坏的影响,不见到本人都无法草率地做出结论吧!这就是美蔷的看法。 所以,劭恩,就委屈你喽! 顽皮地透过后视镜,美蔷递出一抹同情的目光;而在后视镜中,照旧一脸无奈,有着副温文善良的脸孔,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好好先生的朴素青年,以长长的叹气声回应她,接受了这躲避不掉的命运。 经过大约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沿途顺畅,车子一路开回到阙家。 ※※※ “怎么样?还是没有办法和爷爷联络上吗?”咬下一大口苹果,身上仅着一条小热裤与薄薄t恤的白筱狐,对着手机咆哮说。“那该死的老家伙想躲到什么时候啊!” “大小姐,我们也尽力去找了,可是……” 搔搔头发,白筱狐压下怒火,缓了缓口气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啦,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执行长。我骂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爷爷,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大小姐。那么,等我们一找到会长,立刻会把大小姐的留言转达给他的。” “嗯,万事拜托你了,谢谢。” 按下关机键,把手机扔在沙发角落上,筱狐吐了口气,咚地倒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想着: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想过,要是她一直无法成功地还阙家的恩情,难不成要把她逐出家门,叫她一辈子别回去了?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再怎么说,她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孙女…… 猛地翻身坐起,筱狐再次狠狠地咬着苹果。 不,绝不能太依赖爷爷的良心,他可是出了名的九尾狐狸,靠着刁钻的手腕与绝不留情的性格,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要说他有什么良心,那也顶多是用在──与其让人一寸寸地受凌迟死去,不如让人一刀毙命,这种残酷的仁慈上而已。唯今之计,还是快点把爷爷交代的事办完吧! “可是说得容易……” 筱狐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份详细而完整的报告书上,里面记载着有关阙劭恩这个人的一切。身家调查这种东西,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基本性格与生活方式,但除此以外也没有更深入的认识,筱狐当初看完这调查后,以为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情的,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碰到障碍了。 她起初认定阙劭恩是个光会读书的死呆子,遇上意外的变动一定会不知所措,并且可以轻易地被说服。 在“不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大前提约束下,筱狐原本是想随便编造一个故事,只要能让阙劭恩接受自己的好意,说出他的愿望,并替他完成心愿,那自己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原本的计划中早已经规划好,不管他想要求更高的职位、更多的金钱,甚至是去整容、环游世界等等心愿,她都可以二话不说地帮他解决。如此一来,报恩之后,她就可以回去跟爷爷交差了。 可是…… 失算了。早知道阙劭恩比想像中的顽固,就不该编那个什么白狐报恩的故事,怪都怪当初自己想不到什么好点子来编造身份,结果顺手抓起了一本《中国历代传奇故事》,就这样原封不动地搬出来用──其实是什么样的神怪故事都无所谓,筱狐笃定地认为,管他背景如何都无所谓,普通人只要听到有好处,不都应该会顺势而为地接受吗? 哪里晓得因为编了那样的故事,反而让阙劭恩对她起了戒心,虽然不至于招来他的“敌意”,但能看得出来他无意接受她的“报恩”之举;相反地,他还一直想帮助她呢!就反向思考来说,他倒挺伶俐的,居然能想出那样合理的解释,比起她的版本,的确他说的那种“离家出走少女为了找到寄住处,不惜说谎”的理由还更具有说服力呢! 反过来说,已经说出口的话,现在也不能说撤回就撤回。 这不但会增加阙劭恩对她的不信任感,而且她也不能够编出太过接近现实的身份。一来怕被详加追问而揭穿真相,二来当自己要从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不能留下任何线索,是善后处理最重要的一环。 筱狐叹息连连地瞄了一下时钟,再过不久他也该下班了,要是今天他没有喝醉的话,一定会想办法要她离开他家吧? 把咬完的苹果核往茶几上一扔,筱狐陷入认真的思考。自己该搬出这屋子吗?下,绝不能那么做。 若是搬出阙家,那就无法给闲劭恩施加压力,根据情报判断,她若想于最短时间内达成任务,待在他身边就算无法问出他的愿望,起码也可以藉由观察找出线索,只要知道他欠缺什么,给予他帮助,也算报了恩,不是吗? 反正原本就是爷爷擅作主张的事,要是爷爷不满意她报恩的方法,那就叫爷爷亲自出马,不就得了? 筱狐吐了吐舌头,算了,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先想想今晚要以什么方法赖在阙劭恩家吧! ※※※ 叮咚!叮咚、叮咚! 先按了两下门铃,劭恩没想到回自己家也有用到门铃的一天,故意不拿出钥匙而使用门铃,是暗暗期待着没有人会来开门,说不定“她”已经乖乖主动离开了,这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法。 (就算你把我家全都搬光也无所谓,拜托你,千万不要来应门,千万别再继续制造麻烦了,白筱狐!) “好像没有人在耶?”美蔷把耳朵贴在门上说。 “哈、哈哈,说不定她已经找到住的地方,所以走了吧?”只能乾笑的劭恩抖着手,拿出钥匙说。“瞧,你们都白担心了,多跑这一趟。” “真可惜,人家很期待能会会那名超级美少女说……” “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喝杯咖啡吧。”喀嚓,劭恩才把门打开,一道黑影就窜到他们面前,并在劭恩措手不及之际,黑影已经牢牢地抱住了他。 “欢迎回家!” “你……”劭恩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草”容失色地说:“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就算在杂志扉页中曾看过这样喷火的打扮,在现实生活中,劭恩可从没有见过这样活色生香的景象……这种摆明要诉诸男人本能的诱惑穿着,莫非是她的新花招? “咦?不好看吗?因为我没带什么可以穿的,只好随便套上一件衣服喽。你在生气我借用了你的围裙吗?” 白筱狐绽放一抹无邪的笑,接着歪头看向身后。“唉呀,你带朋友回来啦?嗯……那个大叔好眼熟。” “咳、咳!”范泽林摇着头,一手搭在好友肩上说:“你先带她去换套衣服再出来吧?劭恩。我看我们似乎得好好谈一谈。” 一道冷汗流过,劭恩丧气地垂下双肩,拉着白筱狐进房间。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你也不能穿成这样出现在……在……一个单身男人的面前啊!”难得地提高了音量,劭恩气急败坏地说。 还不知悔改的筱狐,转身绕了个圈圈,让她那曼妙的身材几乎是一览无遗地在劭恩面前呈现。短短的围裙背后,下半身是超迷你的黑色小热裤,露出一双雪白修长的腿,上半身则是件圆领低胸小罩衫,坚实饱满的双丘像是随时呼之欲出一样。这种装扮到底是从哪儿看来、学来的?! “快点去换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口气该再强硬一点,偏偏他天生就欠缺“下命令”的威吓感。 “可是我觉得这样活动挺方便、挺好的啊!” “绝对不行!这儿是我家,在我的屋檐底下,你不可以这么穿。”再一次地尝试,劭恩希望这样够严厉了。 “小气。” 啐一声,她把他的寝室当成她房间一样,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跷起双腿,大剌剌地说:“我不换,你要我换的话,就自己动手替我换好了。” 什……么!劭恩脸上写着不可置信的惊叹号。 白筱狐像是料定他会有这种反应,从容地笑了笑。“跟你开玩笑的,像你这种正人君子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你说是不是?不过我可是狐狸精,一有机会就想要诱惑一、两个男人来陪我玩玩,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吧?好不容易才得到人的身体,当然要尽情地利用这副皮囊享乐啊!” 无邪笑容在一瞬间转为性感极致的慵懒,星眸荡漾着水光,让劭恩有种即将被拉扯被吸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暗渊内,粉身碎骨般的错觉。被制伏了,在这一瞬间,像愚昧的飞蛾要扑向火花…… 屋内灯光明亮,可在劭恩眼中却全都褪了色,被眼前这大胆而娇艳的尤物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给掩盖。 “‘性’这个东西,如果不被浪漫过头的诗人歌颂,不被道德家崇高空洞的虚言所桎梏,其实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行为。需求与被需求,人类的欲望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你不觉得吗?” 冰冷的论调,将劭恩的理智唤回来,他低下头,转开眼神。“你还是快点换好衣服吧,我先出去了。” “想逃吗?” 对着他背转的身影,她轻笑着说:“用不着那么担心,我是狐狸精,不是吸血鬼,更不会传染什么致命的疾病给你的。送上门来的艳遇,为什么不接受它呢?” 劭恩一手放在门把上,半转回头,已经重整心绪的黑眸内有着坚定的意志。“我不是道德家也不是诗人,可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绝不是像你这样不分生熟、进退,企图玩弄他人还乐在其中的女人。我承认你很美、很漂亮,但上天赐予你这样的美貌,并不是要你凭藉外表去戏弄他人的,而我也盼望你不要因为滥用自己的优势而导致日后的悲剧,自误误人。” “砰”。门轻轻地被带上,筱狐哑然地瞪大了眼睛。 居然被他反过来将了一军,外加训斥了一顿?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不是你所想要的那种女人吗?阙劭恩,呵呵。但你也未必就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啊。能拒绝本大小姐,你也算是有点骨气,这我倒可以大方地承认。 在她的预测中,像那样朴实而保守的男人,一下子面对强大的女性诱惑,照理说会不知所措,狼狈地落荒而逃……等清醒后,意志软弱的人会成为她诱惑下的俘虏,意志稍微坚定的人应该会紧张地和她商量,请她离开吧! 碰到以上这两种人,她都可以要求他早一步说出愿望,好让自己从这场闹剧中脱身。 可是这样不在预测中的第三种人……不但没有慌了手脚,还能当面拒绝她(她以为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他的软性奚落听来带着善意,警告她别玩火自焚,但拒绝就是拒绝,留不留情面都改变不了这点。 这未必就是失败吧!筱狐自忖,再给阙劭恩一点思考与反应的时间,先观察这一点小诱惑会造成什么影响再说,目前则毋须太悲观。 看来爷爷恩人的孙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外表上看似好欺负,实际上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容易应付吗? 有趣极了。 筱狐的唇角缓缓勾起,她开始从这件事里嗅到有趣的气息,期待阙劭恩能别让她太失望,多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反应,让她在这整件事结束后,对自己付出的精力与脑筋,不会感到惋惜与浪费才好。 话说回来,今天跟着阙劭恩回来的一男一女,是来做什么的呢?等等,那两个人的脸孔好像都曾经看到过,男的就不用提了,是昨天晚上才见过的家伙,可是女的呢?她印象中……对了,在阙劭恩的调查报告中好像曾经有那么一张照片,她的确看过她! 筱狐迅速地起身,寻找那份报告书。 ※※※ 回到起居室前,劭恩先溜到浴室去以冷水冲了冲脸。 抬起头,劭恩盯着镜中的人,那是张被称为“平实”、“安全”的脸孔,他并不讨厌自己的长相,虽然称不上俊帅,但五官端正,鼻没歪、眼不小,乾乾净净的模样,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很寻常的男子,而这种男人基本上也是不太会有什么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叫白筱狐的女孩会闯入他的生活中,劭恩到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假使她真是来报恩的,那他只能说这种报恩的方式实在太奇怪,简直像是专门来给他制造问题的。 “喂,老兄,方才真是千钧一发啊,你说对不对?”忍不住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差一点就变成了不是男人的……禽兽。 摇摇头,他对着镜子苦笑,默想:也许看在多数人的眼里,推掉送上门的美丽诱惑的自己,的确“不是男人”吧? 脑浆整个都沸腾起来了。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身心俱受强烈刺激的滋味,也许是过往的生活太平静,反而让刺激变得更强大了吧!不光是那露骨挑-的性感威力,也不光是她那熊熊火焰般教人目不转睛的美艳外貌,仅是她眼眸中所释放出的危险讯号,就在他全身上下掀起一阵巨浪。 一波是企图抗拒她,一波是受到吸引而相互冲击的浪涛。 这真是太不寻常了,劭恩还以为自己称得上是个有“理性”的男人,现在才知道人的大脑中存在的“非理性”是无法靠教养去消灭的。 如果古代传说中的狐狸精,真会跑到现代世界来的话,那么她的的确确是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并且可以轻易玩弄男人的心志如同孩子操控手上的玩具一样。 可惜的是,不论她的行为举止再怎么有说服力,劭恩还是无法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尤其在他还保有“理智”之前,神话终究只是神话。 再冲一次脸,擦乾后,劭恩做了两次深呼吸。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在泽林与美蔷起更大的疑心前,解决白筱狐的身份问题吧! “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劭恩挤出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词。 可是他一进到起居室,却听到白筱狐正对着他的好友们说:“你一定就是劭恩哥哥的好友,方美蔷对不对?” 要命!被她抢先一步了。 “你知道我?”方美蔷讶异地回道。 “当然了,只要是劭恩哥哥身边的人,我都认识啊!” 她又想搞什么花样,竟还口口声声地叫他“劭恩哥哥”?劭恩一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连忙抢话说:“是啊,筱狐是我的远方亲戚,算是妹妹的辈分,所以我跟她可是无所不谈的呢!筱狐,你还是回房间去……呃、念书,小孩子就该去念书嘛!” 祈祷她能接受自己的暗示迅速退场的劭恩,拚命地挤眉弄眼。 “小孩子?”有意无意地,筱狐忽略他的暗示,呵呵一笑。“你以为我多大年纪啊?劭恩哥,我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二十?!”怎么可能? 泽林与美蔷一致地看向发出叫声的他,并说:“劭恩,我们讶异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么惊讶?” 没办法,因为他也是光看外表来猜测,一直认为白筱狐不满十八呢!原来她已经二十岁了,那么也不能称之为美少女,而是成熟的女子了。 泽林则眯起一双写着不愉快的眼,回头瞄着筱狐,嘲讽地说:“你真的满二十岁了吗?就一名成年人来说,你的举止行为实在不能称得上成熟呢!” “我的行为不够成熟?但我认为被人称呼一声‘大叔’,就时时刻刻记恨在心头,对人怀抱着成见的家伙,似乎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吧?” 辟啪、辟啪,两道对峙的目光所产生的无形闪电,登时在起居室中交错。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突然,美蔷柔柔地抗议着,夹在两道互不相让的眼光中,微笑地说:“你从劭恩那儿得知我们两人的事,但关于你,我们却只知道名字呢!不介意的话,让我们重新自我介绍,大家做好朋友吧。往后你要住在劭恩家的话,大家接触的机会一定很多的。” 筱狐扬起一道眉,默不作声地把视线移到方美蔷的身上,细细地打量着。 而美蔷也不愧是长年接受憧憬与羡护目光长大的天生美女,一点也不紧张地,自在地让筱狐评鉴着,脸上始终挂着善意的笑容。 “美蔷姊姊真是好风度,又温柔可人,一定很多人追吧?”筱狐微笑地结束审视,说道。 “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看得上我的呆头鹅,就那边那一只而已。”指指范泽林,美蔷大方地坦承。 “骗人!如果这是真的,那台湾男人的眼光真差,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筱狐大声呼喊着。 “说得一副好像你就不是台湾人一样。”范泽林挑她语病地说。 “唉,美蔷姊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接受了这种心眼小的男人的追求吧?就算只有他看得上你,你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交给我,我给你介绍更好的男人!”揶揄归揶揄,筱狐的口气有几分认真。 “唉呀!那怎么好意思。”美蔷笑嘻嘻地瞟了范泽林一眼。 从鼻子喷出气来,范泽林挑起一边眉头说:“省省力气吧!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会认识什么好男人?美蔷,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谁才是你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好了。” 嘟起嘴,美蔷不由得好笑地说:“你今天是怎么了,真的是吃错药了吧?人家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当真。” 范泽林挑了挑眉,随即撇过脸去,显然是真动气了。 见状,美蔷马上靠到他身边去,拍着他的手说:“好、好,不管人家要给我介绍什么白马王子、金马国王也好,我眼里头就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总行了吧?我任性的大爷。” 拉高唇角,范泽林毫不避讳眼前还有两名旁观者,一把拉过美蔷的身子,亲着她的脸颊说:“你最好记住自己是谁的人。” “喂……”美蔷羞赧的躲着,推开他说:“你哟,真是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劭恩又不是外人。” “但……还有另一个人在啊。” 范泽林看看筱狐,轻慢地笑说:“那个就更不重要了。” “你说这种话很失礼耶。”美蔷小声地责骂后,对另外两人说:“不好意思,他太不拘小节了。” 劭恩回以一抹微笑。“没关系。” 从他的这一句话与那笑中带苦的表情,筱狐敏感地嗅出端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阙劭恩。莫非……这名叫方美蔷的女子,在他的心中并不只是朋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某种程度上,这三人有着微妙的关系。 这点,似乎有利用的价值。 意识到筱狐目光的阙劭恩,迅速地转开话题说:“我肚子饿了,你们两个也许打情骂俏就饱了,但我的肚子却没那么容易满足。看这时间也没办法煮饭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这点子好,我想吃日式烧肉,而且要吃到饱的那一种!” 在筱狐的强力要求声中,其余的三人只得毫无异议地通过这项提案。 第四章 和四周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四人,进入烧烤店的同时,便自然成为众人注目焦点。 这家位居幽静小巷内的烧烤店,因为用料新鲜、价格实在,是附近住家热门的外食选择。所以店内经常都是高朋满座,携家带眷前来的或朋友小聚的情景,处处可见。 而在这时,上班族打扮的两名男子与两名美女的登场,纵使不太常见,照说也不应掀起这样的骚动才对。 其实不需要多想,劭恩也晓得这些眼神是被身边的三人天生散发出的耀眼光芒所召唤来的。范泽林的俊挺有型,方美蔷的端庄高雅,白筱狐的艳媚可人,在这种众星环绕的情况下,阙劭恩不禁感叹,自己分明就是路人甲,却被拉入这样的小集团,看在别人眼中不知作何感想?哈哈。 “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 拿着菜单的范泽林,好奇地问着劭恩。 “没什么,只是在想着主角和配角的立场与位置之类的关系。” “啊?”泽林闻言皱起了眉。 方美蔷微笑地跟一旁的筱狐解释说:“劭恩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总会天外飞来一句,常常弄得我和泽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呢!有时候啊,我真想把劭恩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会吗?我倒觉得挺好理解的。” 筱狐出人意表地狡狯一笑说:“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好比范先生是太阳,方小姐是月亮,我勉强就做那条散布在星空中最伟大的银河,劭恩哥哥是不是在想:‘我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什么太阳、月亮、银河的,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我要一份牛小排!”范泽林嗤之以鼻地说。 劭恩没想到她竟会猜中自己的想法。难道自己的表情那么明显,轻易就让人猜到他在想什么吗? “真有意思,那么白妹妹你认为劭恩是什么呢?”美蔷好奇地问,打算洗耳恭听。 筱狐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连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楚的人,别人又怎么能替他决定他所在的位置呢?” “白妹妹的想法真另类,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另类?”美蔷笑道。 “拜托,别把自己说得像是七老八十的。”泽林截断这话题说:“另类或标新立异又不是年轻人的专利。会有这种想法的小鬼头,全都是些没什么见识与人生历练的家伙。” 筱狐吐吐舌头。“我是小鬼头,真抱歉喔,‘大叔’。” 看着一下子就贡上的两人,美蔷也只能和劭恩交换一抹苦笑。幸好剩下来的时间,由于餐点陆续上桌,两人的战火才没有持续地扩大下去。 有人说三杯黄汤下肚,敌人都可变成朋友,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大概就变成三块烧肉下肚,气氛一团和谐了。 原本美蔷与泽林就不是会以偏见来看待事物的人,无论心中是否对筱狐的身份抱持着怀疑,就筱狐本身的言行来判断她是否可以信赖,是他们一致的共识,也许现在还谈不上完全接纳她,可是也不会排斥她的加入。 此外,筱狐本就擅长于交际,她落落大方的性格与伶俐聪明的反应,对消除她暧昧不明身份的疑虑也有颇大的功劳。 劭恩在听到他们彼此间开始以名字相呼时,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暂时放下了。不论是白筱狐的真实身份,以及关于她接近自己的目的,这些事情他本来就不打算把朋友们牵扯进来,现在能够化解这个危机,正是他所乐见的。 “对了,你们听过白狐报恩的故事吗?” “噗”!劭恩一口刚喝进口中的乌龙茶,不慎喷了出来。 狼狈地接过美蔷递给自己的湿纸巾,劭恩一边擦着嘴,一边抽搐着唇角说:“筱、筱狐,我们别聊这种无聊的话题……” “为什么无聊呢?”眨眨无辜的大眼,她存心要让劭恩冒冷汗。“你不喜欢听,不见得别人就不喜欢听啊!你说对不对,美蔷?” “白狐报恩啊,我记得是古时候的传奇小说,可是不太记得那个故事了。” 接在美蔷之后,泽林蹙起眉头说:“那故事又怎么样了?” “传说中,一名好心的公子救了一只白狐,由于公子家贫未娶、膝下无子,长久以来深感遗憾,就在此时他家来了一名美丽的姑娘,生得白净动人,三番两次都拯救了那位公子。大家都传说那姑娘就是白狐的化身,为了报恩才前来住在好心公子家,最后她替公子生了个儿子之后,就留下孩子消失无踪了。” 把玩着手边的筷子,筱狐不怀好意地望着劭恩说:“要是这种事发生在现代、发生在自己身上,你们会怎么办?” “呵呵,筱狐你的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在现代别说是要救狐狸了,就算你在街上想找一只狐狸都找不到吧!”美蔷说。 “假设真的有那么一只狐狸,而且还化身为人,我倒想把它送到研究机构去,好好地做一下实验,若是能研究出让人变身的药,这将会成为世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呢!”泽林明白地讥讽着。 筱狐摇摇指头说:“不是这样,你们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当有人想要报答你的恩情时,你们会不会接受,而且希望对方怎么做,才算报答了这份恩情。” 劭恩终于明白她故意在好友面前提起这话题的用心了。总之,就是想逼我说出心愿就是了。 真是个可怕的女孩子。 劭恩得承认,在这种场合中,把它当成玩笑的话题,轻易就能卸下众人的心防,并达成逼他开口的目的。 不过白筱狐最大的误会是,我不是不肯说出心愿,而是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需要人家帮助或报答的事。可是同样的话即使我跟她说了再多次,她都不打算听进去吧。她似乎认为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好处,而我只是在做虚为的矜持而已。 暗暗地叹口气,劭恩的苦恼就是不知该如何说服她这一点。 “说是报恩,但总是有能力可及与能力不可及的事吧?要不然,乾脆要求长生不老,不是胜过生儿子吗?”泽林改为冷嘲地说:“要是我,乾脆就给对方下一个世纪大难题,测试看看对方的能耐也不错。” “你真是坏心眼。”美蔷笑笑地说。“至于我,大概会顺势接受吧。反正对方有这份心意,就算当时我不需要人家报恩,谁知道往后会不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一天呢?对方愿意开张空白支票的话,我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点子不错,值得参考。”筱狐的黑瞳闪烁着得意光芒。“轮到你了,劭恩哥,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 劭恩被逼到角落,为难地望着眼中盈溢着得意之情,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回答的筱狐。 如果他是擅长要嘴皮的人,也许可以半开玩笑地说:“有何不可,就送个一百万来花花吧!” 可是劭恩担心的是,自己的玩笑万一被当真,到时她真的端出一百万钞票在自己面前的话,他该怎么拒绝才好? 无缘无故收人家一百万,这种行为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劭恩,你想得太认真了!”美蔷不由得噗哧一笑。“看你这副沈思的模样,会让人以为这是什么攸关生死的大问题呢!不过是大家在瞎扯,不必想这么多嘛!” “随他去吧。”泽林拍着劭恩的肩膀说。“要不我帮你说好了。你现在最缺少的就是一名红粉知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只小白狐要来报恩,那就把她留下,当你的老婆算了。” 喂、喂,这可一点也不好笑啊!劭恩有口难言地瞪着好友,泽林可以说话不负责任,但可怕的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吗?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劭恩哥,想要一个老婆?”筱狐眨眨大眼问他。 劭恩心脏一揪,这玩笑开大了。“笨蛋,泽林你乱开什么玩笑啊!就算我想结婚,也会自己找老婆!” “你自己找?嘿……靠你这双迟钝的眼睛吗?公司里头那么多单身女同事,她们对你抛的媚眼,你都视若无睹了,你真的能靠自己找到老婆吗?我都在怀疑,要是我不帮你介绍,你该不会打算做一辈子的王老五吧?” 他就是没办法像泽林一样,公开地讨论自己的感情生活,劭恩尴尬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的眼睛很好,而且我一点也不迟钝。” 为了不给他们继续嘲笑自己的机会,他迅速地从桌子后起身。“我、我先去结帐。” 半是心慌影响,半是天生的笨手笨脚,劭恩到柜台结帐的沿途差点撞倒服务生,并踢到其中一名客人的椅子,最后还踩到老板娘的脚。总之是丑相百出,让看的人都觉得忧心忡忡。 “都是你,爱开劭恩玩笑。”美蔷同情地看着劭恩的背影说。“你明知道他一慌张,就会手足无措的。” “不这样锻炼一下,那小子永远都会这样跌跌撞撞的。” 泽林喝完手边的啤酒,咚地放在桌上,眼神锐利地转向筱狐说:“你听好了,小鬼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那家伙的远房亲戚或什么的,既然你寄住在他家,最好不要随便给他带来麻烦。那家伙是我们重要的朋友,如果有人想伤害他,我们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喔?”筱狐也不是被吓大的。“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伤害呢?难道你们担心我会半夜偷偷上了他的床,压倒他、欺负他吗?” 大胆的言词,让美蔷刷地红了脸。 泽林回以冷笑说:“你若有这本事,我倒想反过来拜托你,让那小子开开眼界,领略一下女人的滋味呢──痛,你掐我干什么,美蔷?” “请看紧你那张不乾净的嘴巴,范先生。”美蔷不喜欢他用这种口气谈论女人,彷佛把女性视为某种工具似的。 “是、是。”不想横生枝节,泽林正色地说:“总之,那家伙不是三、五岁的孩子,我们不是担心他会被人诱骗卖到国外,而且既然他是男人,我们更不用去替他担心贞操问题。所以,你应该很明白,我们所指的伤害是什么。诈财还算好的,损失的金钱是种教训,就怕你伤害到的是劭恩那颗善良的心。” 真是可歌可泣的友情啊!不过筱狐觉得他们未免对这位好友太保护了吧?再怎么说,她看阙劭恩并不是低能儿,一名成年男子该拥有的独立判断力,他也有,实在不需他们这样鸡婆才对。 “恕我反问一声,两位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也许劭恩哥并不需要你们这样保护他。” 美蔷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吗?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哪件事?” 哼了一声,泽林双手抱胸地说:“劭恩的父母过世后,留给他的财产虽然不多,但至少光是那栋房子就有千万的价值。结果一名自称是他父亲好友的人,居然拿着伪造的借据,要劭恩卖了房子还他钱。” 有这种事?报告书上怎么没写?筱狐有些不愉快地绷起脸。“但现在房子还在,不正代表了劭恩哥哥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 “是啊,一开始他就看出来那名男子手上的借据是伪造的。”美蔷说完,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劭恩人好也要有个限度,一开始知道是假的,索性把那种人送去警察局就行了,还听那种人说什么苦衷。”拍着桌子,回想起当时的景况,还一肚子火的泽林嚷道。 美蔷补充地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劭恩请那人到家中坐,和他促膝长谈,最主要是想知道那人欺骗他的原因是为了什么,本意是想给予帮助的。但对方一察觉到自己露出了马脚,竟换了张凶神恶煞的脸孔,持刀威胁劭恩,要他把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都拿出来。” 筱狐吃惊地张大嘴。“这不是持刀抢劫吗?” “就是持刀抢劫!”泽林咬牙切齿地说。“等我们接到劭恩的求救电话赶到他家时,那该死的家伙已经带走所有的金钱逃之夭夭了。要是他光抢钱的话也就算了,他还把劭恩打伤,害劭恩整整三天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 真是……筱狐多少能体会,何以他们会对劭恩这么过度保护了。在这种人人自扫门前雪的年头,哪还有这种远古生物存在? “后来我们报警,半个月后警察捉到那个抢匪,你知道他在警察局录口供时说什么鬼话吗?他居然嘲笑劭恩是蠢蛋,说是劭恩自己打开大门让他进去的,他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要他不要太相信别人。” 泽林掐住拳头说:“要不是我被拉住,一定狠狠打掉那家伙的门牙。” “最可怜的是劭恩。明明自己浑身是伤,还笑着要我们原谅那个犯人,说犯人也没说错,一切是他自己太不小心了。看着频频跟我们道歉,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的劭恩,我们反而很替这个朋友担心,担心他会不会有一天,因为过度善良,而打算连自己的命都送给别人呢。” 生错时代的悲哀,筱狐能懂,就像恐龙无法适应现代社会,一定会走上灭亡的道路一样,这并不是阙劭恩的错,他的想法行为也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不见得是能通用于这个人吃人、人欺人、人害人的社会而已。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筱狐心想,普通人都会学到教训才是,可是阙劭恩并没有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还是那样…… 糟糕,有点良心不安了(原来我也是有良心的嘛)! 也许筱狐和那名抢匪不一样,唯一能称得上“堂堂正正”的地方,就是她不是要对劭恩不利,只是想要“报恩”。但论及手段,她自觉到她确实不光明正大的地方。 她也在利用阙劭恩此人的“善良”、“温柔”,不是吗? 可恶,不然要我怎么办啊?都怪臭爷爷把这任务推给我!我也不想扮演坏人的角色啊! 懊恼的筱狐,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反常地保持缄默,认真地思索着。 ※※※ “那个……” 正想进自己房间内换下西装的劭恩,停下脚步回头。“有事吗?” 筱狐绞着十根手指,咬了咬嫩红的唇,眼神飘忽不定地在地面与他的脸上徘徊,最后下定决心地说:“我要跟你道歉。” “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劭恩有些困惑。 “对不起,非常抱歉,我错了!”双手合掌,诚心地低头。 劭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黑眸温柔地望着她,微笑说:“你不需要为了假扮狐狸精的事跟我道歉,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吗?” 抬起头来,筱狐漾开笑脸。“不、不,我是为我采取的手段太强硬,明明知道会造成你的困扰,还是闯入了你的生活而道歉。至于你信不信我是狐狸精,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么多了。” 听起来,麻烦并未结束。劭恩搔搔头说:“礼尚往来,既然你这么坦白,我也照实说,你的道歉此时此刻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会吗?我可是很真心的。” “可是我的困扰并没有因为你的道歉而消失,不是吗?” “你这个人很妙耶。” 妙?妙在哪里?劭恩还是头一次听到人这么说。 “看起来好欺负得很,其实不然。在你的心中有着根深柢固不可动摇的原则,谁都别想越过这道界限半步,对不对?”筱狐摊开双手。“放心吧,我想你的困扰就算不会消失,起码也不会增加。” “怎么说?” 筱狐吐舌说:“面对你的原则,我打算长期抗战。” “务必高拾贵手,我不想在家中进行任何的作战。一天辛苦工作后,回到家来还要作战,绝非我理想中的生活。” “那就快点弃械投降,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回报。金钱也好、权位也罢,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或者……是爱情呢?” 劭恩赶紧摇头。“谢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那我就只好一直在你家里待着。” 这是劭恩听过最可怕的威胁。 陷入沈默的屋子,只有时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那座古老的摇摆锥型时钟是从先祖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据说是祖母在战乱时,从大陆逃亡带到台湾来的,其余的东西都被变卖了,到最后只剩下这座老旧的钟。 劭恩很喜欢这座钟,不论它有多麻烦,不准时地上发条便会罢工,他仍无意将它换成什么现代的石英钟。那种机械运转的滴答声,就像是岁月在流走的脚步声,给予人温暖与思古之幽情。 母亲曾说过,这座钟是奶奶的嫁妆,上头刻划着一名受尽颠沛流离之苦的坚强女性,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下落后,辛辛苦苦地抚养独子长大的痕迹。 “那……这么办吧!”劭恩指着古老的钟说。“你能够帮我把它修理好吗?” “咦?” 劭恩索性走到古董时钟前。“过去每到整点,它是会发出声音来报时,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报时的功能消失了。我想找人帮我修理,可惜会修古钟的师傅下乡,每次送出去总是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这座钟对我很重要,要是你能帮我把它修理好,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修理钟?就这样?你的愿望就只要我帮你修好这座钟?”筱狐难以置信,再怎么无欲无求,要浪费一个愿望也不是这样浪费法吧! 劭恩歪着头,疑惑地问:“不行吗?” 咋了咋舌,筱狐点头说:“好吧,我接受。是我自己说什么样的要求都可以,既然这就是你的要求,我当然会接受了。明天我就会把这时钟送走,等它完全修好,我就会离开你的家。” “谢谢。” 他心满意足,略显孩子气地一笑。 “不客气。” 真伤脑筋,不过做了这点小事,就让他满意成这样,自己该怎么回去跟爷爷禀报呢?唉呀!最好把皮绷紧一点,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那么,晚安了。” “晚安。” 看着劭恩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间中,原本也想回客房的筱狐,临时打消了主意。她走到窗户边,俯瞰着底下宁静的街道,一盏孤独的街灯下,一名穿黑西装、戴墨镜的家伙正藏身在后。 取出手机,筱狐迅速地发出一道简讯。 戴墨镜的男子取出手机,阅读,并在抬起头确认过筱狐的身影之后,躬身行个礼,离开藏身之处,坐上一辆停放在转角处的黑色宾士轿车离开。 呼!筱狐拨拨头发,目光梭巡过昏暗的起居室一遍,这几天住下来,都快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原本是迫不及待地要完成这个任务的,现在真的要落幕了,自己反而开始有点依依不舍,人类天性中存在的矛盾,就是这样满不讲道理的。 伸个懒腰,打个大呵欠,她决定不去思考这股矛盾从何而生,因为她有预感,那个解答她一定不会喜欢的。还是睡觉去吧! ※※※ “早安。” 根据过去两天的纪录,劭恩没想到会在一大早看到她的身影,而且不知有几年了,这个家的厨房居然在他还没现身前,就一副热闹滚滚的样子。水壶正在瓦斯炉上鸣叫着,一旁的锅盖也不停开开合合,彷佛迫不及待要跳起舞来。 “今天的早餐是清淡的鸡肉粥、川烫菠菜拌芝麻、腌酱瓜。另外,咖啡已经煮好了,你要喝红茶的话,现在正要泡。”素着张雅致的小脸,红通通的双颊上有一滴汗珠,看来似乎忙了好一会儿的筱狐,开朗地招呼说。 “这些都是你煮的?” “总不会是我变的吧?”反问一句,她闪烁着亮采的眼瞳,澄澈一如七月晴空。“我猜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家事白痴吧?很遗憾,不要小看我的厨艺,虽然是无师自通,但味道保证好,快坐下来尝尝。” “唔……”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已经忘记“家”该有的味道,也不太记得和别人同桌吃饭是什么滋味。在她雀跃兴奋的注视中,劭恩坐到餐桌前,接过她送上来的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嗯。”意外地爽口,米粒的黏腻度和嫩鸡丝、葱花混在一块儿,揉合成甘美开胃的口味,劭恩非常讶异地说:“这真的很好吃。” “嘿嘿,那就快点吃吧。你不是还要赶着上班吗?”筱狐心想昨夜特别派遣人去帮她准备食材,一大早爬起来准备这顿饭,能换得他的这句真心赞美,也算是不枉苦心了。 “可是……为什么特别为了我……”劭恩不是怀疑她别有居心,只是太出乎意料而让他不敢相信。 “就当是我寄住在这儿,给你的一点小服务喽。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收我房租的,所以又吃、又住这几天,我当然不能没有答谢。还有,这跟我‘报恩’是两回事,如果你能不把它们算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在筱狐看来,想报恩的是爷爷,这顿早餐则是“她”自己想这么做的。 “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的……” “停!” 放下筷子,筱狐嘟起嘴说:“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的早餐,你要用一堆的‘不必麻烦’、‘多谢’、‘客气’的调味料把它糟蹋了吗?赶快吃,吃完好去上班,就这样。” 劭恩猜是自己的吃惊让她害羞,因为佯装凶悍的表情遮掩不了她颊上的绋红,天生没有捉弄人本事的他,不再进一步地追究,微笑地接受了她的好意,默默地端起碗说:“我开动了。” 看着低头大口喝粥的男人,筱狐知道自己双颊的热度不但没有半分减退,反而比方才还要更烫。 他……真的是很奇怪的男人。 说他笨拙,但有时那种贴心的举动实在不像笨拙的男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说他聪颖,又不像是那种熟知女性心理,在进攻时积极抢攻,在吊胃口时毫不犹豫就让女人伤心落泪的那种狡猾男子。 然而,这种无言的小小窝心温柔,是筱狐过去从未在任何男人身上找到的。 要是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那么我又会对他有什么样的看法呢?而他呢,除了方美蔷以外,他会愿意接纳我…… 笨!筱狐猛力地摇头,对自己荒谬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们之间的交集不过是源及数十年前的一段过往,如今自己完成了他的心愿,这交集自然会消失,往后他们之间就像是飞鸟与鱼,充其量是居住在同一个地球上,但却是拥有各自截然不同生活圈子的两个个体,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这一餐,非常好吃喔。”劭恩放下筷子。 筱狐笑着挥挥手。“你别说了,快去上班吧!” “咦,你的手指怎么了?在流血。” 低头一看,真的,中指的部分红红的,八成是方才用刀不小心划到的。“没什么,一点小伤,我都不觉得痛呢!” “那怎么可以,来,我看看。”劭恩立刻横过桌子握住她的左手,观看着。“嗯,伤口不大,可能只伤到表皮吧。” “瞧,我说的没……啊!” 筱狐愕然地望着他低头含住了她的指尖,啧啧地吸了起来,她整张脸都烧红了,他居然帮她吸掉伤口的血?! “好了,以前我祖母常说,用口水消毒伤口是最好的。”他却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有多挑逗似的,纯真地笑说:“那……我去上班了。” 当他离开餐厅时,筱狐望着自己的中指,“咚!”一声,双膝发软地坐在椅子上,久久都无力站起。 阙劭恩你这个大混蛋!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才更无法原谅他。 第五章 搬出自己的笔记型电脑,装上通讯系统,打开萤幕后,筱狐输入专用密码,等待着对方的回音。 萤幕上满是杂乱讯号的视窗,在几分钟后,浮现一名老者的影像,毕恭毕敬地问候着。“筱狐小姐,您好。” “王,帮我接给爷爷,就说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人说“姜是老的辣”,论起“贼”这个字,筱狐私心以为天下大概没有人比她爷爷更贼了。切断所有联络管道,只允许透过“传话人”来传达消息,除非听到“任务完成”这四个字,否则爷爷连面都不见她,更别说是听她的抱怨了。 当然,筱狐不是没有考虑过“说谎”这法子,可是欺骗爷爷会有什么下场,她比谁都清楚。 万一他把她流放到什么未开发的小岛去数海鸟的数量,光闷就可以闷死她。 “我知道了,请您稍候一下。”萤幕哔一声消失了。 靠在沙发上,筱狐不耐烦地用指尖随意拨弄着键盘,观看着另一个视窗上的网页打发时间,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新的通讯连接进来。 “筱狐宝贝,你看起来还不错啊,呵呵,不愧是爷爷的乖孙女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爷爷交代的任务给完成,真有你的。”萤幕上的老人家,银白色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目光,丝毫不像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家。 “真敢说呢!我从那天开始每天都在诅咒爷爷,希望夏威夷天天下雨,让您的日子枯燥无聊到极点。”筱狐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 “哇哈哈,很遗憾,老天爷是站在爷爷我这边的,夏威夷的太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消灭的。告诉我,那小子要求了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啊?”摸着嘴上的小胡子,老人家悠闲地在萤幕彼端问道。 筱狐想了想,拉开唇角甜甜地笑说:“他想要娶你的宝贝孙女。你觉得呢?要把我拱手送给他吗?” “喔喔,这真是太好了!爷爷我不但报了恩,还能够得到一名贤孙婿,把我这个刁钻难缠的孙女给推销出去啊?看样子我得放鞭炮庆祝呢!”彼端,一双掩盖在层层皱纹底下,精明不减当年的眼睛,早已洞悉玄机地说。 “去,你就不能假装紧张一下,表示一点自己的良心吗?我看要是我被他给非礼,可能你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还会额手称庆呢!” “这你怎会不懂呢?筱狐,你可是我这爷爷一手拉拔大,最得我心的孙女儿,要说天底下有谁和我性子最像,那也非你莫属。你爷爷我是那种就算掉下陷阱,也不会忘记拉个人陪葬的人,你又怎么可能是那种轻易就被人欺负的人?假使你跑回来跟我哭诉这种事,爷爷我还要笑你没得到我的真传,不够精明才遭人暗算呢!” 他接着摇头说:“因此对你的安危,我是很放心没错。呵呵呵。” “你那种明褒暗贬的手法就别耍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筱狐回答前几句话的问题说:“咱们亲爱的恩公,要求我帮他修理一座钟作为回报。” 萤幕内的人呆滞了三秒钟,随即爆出惊问句。“一座钟?你说一座钟?!” “没错。” 嘿,想不到爷爷脸上也会有这样的表情。这算气急败坏,还是惊慌失措?不,恐怕在一生精明的爷爷脑海中,压根儿不觉得会有这般天方夜谭的事存在,而把爷爷吓傻了吧? 能让爷爷有这种表情,真有你的!阙劭恩。 “筱狐,你有告诉他,不论他要求什么都可以吗?”爷爷狐疑地挑高眉头,一张脸贴近萤幕,凶恶地追问着。 “我只差没有举着‘总统’或‘亿万富翁’的相片,问他想选哪一边了。”大叹一口气,筱狐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你不满意,那你自己来跟他谈,我可是束手无策了。亲爱的‘恩公’比你我想像的要顽固,简直就像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用‘美德’镶成的无敌铁金刚,一点可乘之机都没有。” “别跟我要嘴皮子,筱狐。”在彼方的老人用力拍了拍萤幕。 她闭上嘴巴,耸耸肩。 “一座钟……还不是要买新的,而是修理吗?”冷静一点之后,老人总算有心情详问细节。 “颇有一点年代了,阙劭恩说这座钟对他意义重大,我想也许是祖先的遗物吧。总之,今早我已经让保罗把钟送去日内瓦修理,应该能在这两天内送回。所以快把机票和护照还给我!”想当初就是因为护照被爷爷把住,才害她不得不认命地接下任务。 “不行,我还要再想想。” 筱狐眉头一挑。“爷爷,你该不会想破坏约定吧?是你说只要我一达成任务,就可以拿回护照的!” “-,照约定是那么样没错。” “那你……” “我也没说不还给你,只是我还要再想想。”老人家嘟囔着,不甚愉快地从镜头中起身。“在我想清楚前,你就暂且继续留在那儿,等我跟你联络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会找不到你,你的一切都在爷爷我的掌握之中,就这样了。” “臭爷爷!你给我等一下──” 影像无情地消失,徒留一片漆黑。 颓丧地抱头大叫,筱狐真希望自己有个“任意门”,就能马上杀到夏威夷去,揪住那个任性的糟老头的衣领,狠狠地摇一摇他。 想?还有什么好想的,事情不都结束了吗? ※※※ 进入办公室之后,劭恩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前一天进行到一半的分析作业,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纪录着资料的md片。 “陈主任,你有没有看到那张新通路企划的md?” 从座位中回头的女同事,纳闷地回道:“没有啊,怎么了吗?” “那就奇怪了,有谁来动过这些资料吗?” 女同事好心地说:“我来帮副室长找一找吧。也许是在做交叉比对时,有人拿错了样本也不一定。” “不,没关系,我自己找就好了,谢谢你。” 委婉地拒绝同事的好意后,劭恩重新找过自己的办公桌四周,仍然不见那片关键的md。平常他放置资料或公文都是井然有序的,正因为是自己亲手整理的,所以当东西不见时,劭恩可以确信“它”应该就是被人拿走了。 问题是……谁会拿走他进行到一半的东西? 如果对方是不小心拿错,现在也该知道那份资料不是他所要的,并归还回来才对。劭恩再次放眼整个办公室,开放式的凹型空间中,每个人都忙碌于自己手边的工作,和往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同。他实在想不出谁会是拿走md而默不作声的人。 那张md是公司的重大机密没错,但要进入分析室内,不但得通过身份识别系统,还有指纹鉴定,除内部的人以外,不可能会有外人混进来还能躲过公司的安全系统。也就是说,九成九是公司内部,并且是分析室中的人…… “室长呢?” 既然是自己独立进行的作业,途中资料遗失,不先禀报上司是不行的。劭恩从位子上走到室长的独立办公室前,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电脑萤幕上无数飘动的小视窗显示保护装置正在启动中。 “大概还没来上班吧!” “真稀奇,那个准时打卡上下班的室长也会迟到啊?” “不,我记得早上我刷卡进来时,办公室的灯是亮的,应该是室长开的吧!” 劭恩蹙起了眉,他平常并不是非常迷信的人,对于不可思议的事物也认定是“偶然”所造成,不过……这股像乌云一样遮蔽了自己胸口的不好预感,却让他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自己的信念了。 “我去找室长。” 离开办公室后,劭恩头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执行董事的办公室。 分析室长和执行董事是一派的,两人挂勾在一起,才使得没有杰出的分析头脑、空有年资的室长能升迁到今日的地位。室长经常会把分析室内得到的情报流出到执行董事那儿,好让执行董事于其中运作获利,当然室长也可以分一杯羹。 劭恩对于他人想以什么方式过日子,无意去干涉,虽然不喜欢室长这个人,看不惯他这种行事作风,但也不会因此而处心积虑的去排挤他。在劭恩看来,“谨守本分”、“做自己能力范围能及”的事就够了,别人想要怎么样那都是他家的事。 “劭恩。”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劭恩在电梯前面停下脚步。 美蔷挥着手,小跑步到他身边,浑身都散发着柔和女性韵味的她,今日的光辉又更加亮眼,似乎和昨天有点不一样,那是一种沈浸在幸福当中的小女人才会有的独特韵味。 “怎么了?很难得,居然会在这边看到你。” 以楼层划分的工作区域来说,这层楼是高级主管的专用办公场所,普通时候在二十楼上班的美蔷和十楼的劭恩,可说是鲜少有碰面的机会,除非是约好一起共用午餐,大夥儿聚在地下一楼的员工餐厅。 “嗯,有点事。” “可是刚好我也想找你呢!昨天谢谢你的招待,白a了你一顿大餐。” “这种小事跟我道什么谢。”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我一声谢都不说,反而真像是在敲你竹贡了。”美蔷微笑地说。“现在这儿也没别人,你就老实地告诉我好了。白筱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远房亲戚的女儿,而是你的小恋人吧?” 劭恩惶恐地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 “咦,我猜错了吗?可是我看你和她之间……” 劭恩苦笑着回答。“当然是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你觉得我适合和那种小辣妹谈恋爱吗?别的不说,就算她满二十了,和我也足足差了九岁快十岁,我在念小学高年级时,她才刚出生,想一想就觉得可笑吧!” “年纪和谈恋爱有绝对的关系吗?我怎么不知道。”美蔷嘟起嘴说。“你和泽林口口声声叫人家辣妹,但我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冰雪聪明又漂亮,也许性子烈了一点,和你的温吞配得刚好不是吗?一柔一刚才是最完美的组合啊!” 那是不了解状况的人才能随意这么说。劭恩理想中的女性典型,绝不是会在半夜敲人家的门,然后强硬地住进一名单身汉的家中,并且从头到脚都自在从容,犹如一脚踩着天不是理听当然的女人。 “总之你和泽林都太爱管别人的闲事了。我要交什么样的女朋友,那都是我的事,你们两个只要好好地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了。”劭恩压下心头的迷惘,微笑地说。 “过分,居然怪我们多管闲事啊!”美蔷扬起手说。“我和泽林好得很,瞧,我们以后还会更好呢!” 耀眼的小小钻石镶在素雅的白金色环心,衬着细白纤长的指尖,就像是一道判决书烙印在劭恩的眼底。 “……泽林他终于向你开口了?” “昨天晚上,送你们回家后,他把车子开到阳明山,然后就……”羞红了脸,心头的甜滋滋映在一双水瞳中,美蔷咬着唇说:“我们后来一整晚都在那儿观星、聊天,直到天亮了才下山。” 怀着些许的惆怅,已经预知到这天的到来,所以劭恩还能维持不变的笑,轻声说:“恭喜你,美蔷。” “谢谢。” 她抬起头,真心地说:“你也不要再挑三捡四的了,劭恩。你是个很棒很棒的男人,我更相信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丈夫与父亲,千万不要有那种抱着单身过日子的想法,早一天找到适合你的伴侣,过着和我们一样幸福的日子吧!” 从他人的角度来看,假使方美蔷知道劭恩对她的心意,而说出这番话来,也许会觉得她是个残忍的女子。没有什么比在爱慕自己的男人面前,炫耀着自己的幸福,并叫他去寻找别的女人与别的幸福,更为恶劣的了。 然而,劭恩一次也不曾对美蔷说出过心中的话。当他意识到自己对美蔷的憧憬个只是好友、美丽可人的女子,还有更多盼望的那一刻,也正是他看到美蔷与泽林出双入对的那一刻。 所以是劭恩自己对这段情感做出了结论,他无法介入这对郎才女貌的佳偶之间,有没有胜算姑且放在一边,其实是劭恩坚信……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全力保护美蔷、给美蔷极度的幸福与热烈狂野的爱的话,那个人一定非泽林莫属。他的光芒会把关蔷包围住,呵护著。 倘若…… 一个人没有伸出手去捉住幸福的勇气,却想责怪幸福从指缝中溜走,这不是很可笑的行为吗? “美蔷。” “嗯?” 劭恩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着说:“你要过得幸福喔。” 美蔷凝视着他,笑容浅浅地漾开。“嗯。我会的,我会让你见识到世界上最幸瞄的小俩口,好让你快点摆脱寂寞的单身日子,加入我们这幸福一族。” “好,我会拭目以待的。” 两人相视而笑之际,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令他们回过头去。 “泽林……” 不了解何以好友突然杀气腾腾地走过来,劭恩才想要开口道贺,对方却抢先开口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什么?” 啪地他将一叠公文丢到劭恩的胸口,反应不及的劭恩没有接好,哗啦啦地撒落一地纸张,劭恩正要蹲下去捡起,胸前却被狠狠地扣住。 泽林将他重重地往身后的墙上一推,并对他怒吼。 “新通路的十年预测值是你做的,对不对?” 有点头晕眼花的劭恩,反把住好友的手说:“你怎么会知道──” “真的是你!” 泽林瞳孔内燃起熊熊的怒火,平日俊挺的容貌已被憎恶所扭曲。“我没想到你会是这种暗地里扯人后腿的人,阙劭恩,我一直以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我们都不是彼此的敌人,可是你让我太失望了!假如你是卖友求荣、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的男人,那我告诉你,你绝对挑错了对手,我是不会轻易就被你给推挤掉的!” “你先等等,泽林,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不用跟我辩解了。”泽林扬起了拳头。“我们的友谊就到今天为止!” 劭恩整个人往右边飞了出去,脸颊一阵激痛,血味迅速地扩散,脑袋中是混乱的空白。他听见美蔷的叫声,也听到泽林离去的脚步声,最后他捣着脸颊睁开眼所看到的是美蔷抱歉地朝他点点头,急切地跟随着泽林走的身影。 这到底是…… 望着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劭恩将它们拿起来一看,上面有着斗大的“新通路企划案”字体,底下还有一行“预测值之弊病检讨”小字。 该死。他从没下过这样的标题啊! ※※※ 带着一夜没睡的懒散面孔,早上范泽林到达公司就收到“上头召见”的指令,他不得已只好放弃以外出跑业务的名义而回家睡回笼觉的计划,整理好领带,并尽力不让睡神占领意识,到分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报到。 s集团的台湾区分公司,有着复杂的权力结构,外国总公司投注在这间分公司内的资金加上一部分本地财团、通路商所共同构成的董事会,明争暗斗的情况屡见不鲜。 由于总公司在美国挂牌上市的关系,台湾地区就没有上市的打算,因此只要有人有心在董事会的席次上动手脚,想取得影响经营方向的权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当初总公司之所以做如此安排,据说是为了给台湾分公司更大的发展空间,在产、制、销三方面都能灵敏地针对市场反应做调整,占有竞争优势。 可是鱼与熊掌往往不能兼得,从另一方面来说,这间台湾分公司是否会成为总公司手下的“脱缰野马”,谁也不知道。 目前公司内部的派系,基本上可分成总公司指派的经营人──总经理的人马,以及负责监督公司经营方向(由本地投资人所组成)的执行董事两大派。 成为中间派固然可以减轻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敌对压力,可是也意味着“升迁困难”,因此泽林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了向总经理靠拢的选择。他的野心不只是成为企划部门的未来主管,也想往公司更高层的主管位置前进,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说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说挖掘人才、启用人才是在上位者的责任,泽林认为表现出自己所有优点好待价而沽,并在身价最高的时候把自己的才智“出售”给识货者,就是有野心往上爬的人必学的课程了。 与其在喜欢口口声声拿着“我手上拥有xx万张股票”来要胁公司政策的家伙手下工作,泽林宁愿挑曾经在美国总公司冲锋陷阵,并得到辉煌战果的总经理底下,学习他的处世手腕,吸取他的经验。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并没有错,总经理也同样欣赏他的才干,给予他高度的肯定与发挥的空间,对他提出的企划案也都在背后予以支持。 他站在总经理室门前敲了两下,秘书前来开门、并领他进入总经理室内,屋里头不寻常的气氛让泽林绷紧神经,看着室内的其他人,包含总经理、企划部经理,以及最后一名微胖、气质粗鄙,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 那不是……被称之为“无能花瓶”的分析室长吗?他是执行董事派的,怎会出现在总经理的办公室内? “总经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范副理,以我个人来说,我认为你自身的年轻、冲劲与才干都是本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将,过去你为公司所做的种种努力绩效也十分令我满意,可是,你在此次新企划案中所犯下的过错,却让我感到非常失望。” 宛如后脑勺被人重重地敲打一下,泽林缩起了拳头,压抑住内心的动荡,谨慎地开口说:“属下下太明白您的意思,总经理。” “这是分析室所呈上来的数据。”把一纸卷宗推到他面前,总经理轻叹了一口气。 掀开卷宗,泽林迅速地浏览过一遍,脸色也渐渐发白。 “现在你明白了吗?开发新通路时,我以为你已经做好市场分析与调查,可是现在看来你似乎有遮蔽事实,好强行通过企划案的打算。我认为按照这上面的分析看来,执行这个企划案,将来会严重影响到本公司的利益,在此我下令你交出这项企划案的执行权,并由企划部经理重新发回检讨。” “总经理,我绝对没有隐瞒任何的分析结果,当初的确是可行的,我才会……” “你是说分析室内有人故意整你吗?” 分析室长马上开口说:“绝对不会有这种事的,陈总。这小子自己犯了错还想推卸责任。我们分析室的立场是根据调查、搜集的资料去判断,现在明明是在比对时出了瑕疵,这证明当初所给的原始资料是有误的。” “那么在我提出企划前,你们就该先发出警告啊!”泽林愤怒地拍桌子,咆哮。 分析室长被他的气魄吓得倒退两步,但又不甘心地说:“你、你该不会就是用这种手法恐吓我们分析室的人,所以才把资料压下来吧!我告诉,我知道你和阙劭恩的关系,就算你们是好朋友,但公事归公事。” “这件事和劭恩有什么狗屁关系,你这家伙──” “关系?当然有关系了,我手上的这份东西就是他做出来的。要不是我先看到这份报告,恐怕就会被你们两个人瞒天过海的销毁掉了。回去我还想警告他呢,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的手边,不交出来。” 劭恩……做的?这是劭恩做的? 一开始泽林有点难以置信,但的确按照这些专业数据的精密分析来看,不可能是这蠢蛋做出来的。那么,为什么劭恩不事先告诉他呢?为什么东西会直接被呈给上级?莫非是他和这无能的室长交换什么条件,对方允诺他更高的职位,所以他就将自己给出卖了? “不必再争论下去了,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总经理冷冷地要泽林把卷宗带走,并交代他连同其余的企划文件都要在今天之内汇整交出。离开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泽林的怒火已经旺盛地燃烧着,而那当然就是针对劭恩。 也许他冷静下来想想,会得到不同的结论,但在这节骨眼上他还是无法谅解好友扯自己后腿的行径。 即使泽林能预测到全公司上下的人,哪些是对他有敌意、哪些是不具竞争资格、哪些又是助力,但他也绝对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敌人圈中,会有阙劭恩加入的一日。 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友情,以及对阙劭恩人格的信赖,就像破裂的冰层般,一片片地碎开、瓦解、随海飘走。 时机,就是这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心情最恶劣的瞬间,总会看见让人心情更恶劣的一幕。 他看见,劭恩与美蔷亲密地相视而笑着。 在夺走了我工作上的荣耀之后,现在连我生命中的温暖阳光也打算抢走吗?这倜家伙! 刹那间化为红雾的双眼中,已经没有友谊的存在。泽林挥出拳头的时候,不断在心中怒骂着那个可恨的背叛者。自己以往一直欣赏他的地方,不光是身为男人的才智,也认为他的清心寡欲是自己永远也做不到(虽然也不想那么做),但值得敬重的。 可是,原来那不过是虚伪的假面具! “泽林,你等等,你怎么了?就算劭恩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该动手打人啊!还说什么友情到此结束的话,难道你真的要和劭恩绝交吗?”美蔷追了过来,强硬地拉住他。 泽林大声地咆哮。“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再看到他。美蔷,如果你心中还有我的话,就把那家伙给逐出你的生活圈,不必再和他联络了!” “泽林!”崩坏的友谊,一道难以弥补的伤痕,正无声无息地扩大著。 第六章 美蔷等到下班后才能直奔泽林的公寓。 早上发生那样的事情过后,泽林丢下一张假单后愤而离开公司,本来美蔷想立刻追过去找他的,可是有一批重要的客人必须接待,让她无法说走就走。无论内心有多担忧泽林的状况,她只能勉强告诉自己:等泽林冷静下来,一定会想清楚一切,怎么想劭恩都不是会在暗中陷害朋友的人。 事情的经过,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口中,美蔷得知了大约的详情。 假如单就事情本身来讨论的话,泽林站在绝对不利的位置上,身为企划负责人所需承担的责任,本就是毫无藉口可以推辞,假使计划发生了任何的问题,负责人却说“不知道”,这听在谁的耳里都是理应被谴责的。 然而,这之中还有采取的手段是否够光明正大的问题。 美蔷觉得整件事中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项分析真的是劭恩呈给分析室长,再报告给总经理知道的吗?以劭恩向来谨慎、温和的作风,他都会先找泽林商量才对,更何况是分析室长诬蔑泽林“企图遮蔽事实真相”这一点,绝对不是劭恩会做的事。 可是我不能先去问劭恩这件事的真假。要是我问了劭恩,不也等于是在怀疑他?十年的友情不能让我相信一个人的话,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还是先去探望泽林好了,美蔷知道现在能够拯救泽林的人,就只有她,能够说动那个有着高傲的自尊、自信无比的男人,从挫折中重新站起来的,只有她了。 “泽林?你在家吧!” 按电铃无人回应,在门口呼唤也没有人前来开门。美蔷咬咬唇,从皮包里拿出备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铁门。 一见到屋内的景况,美蔷伤痛地皱起了脸。满地都是空空的啤酒罐,向来都是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的恋人,此刻半陷在沙发中,西装上满是绉摺,扯乱的领带、敞开的衬衫,颓废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将脚下踢到的铁罐一一捡起,抖着声音,故作开朗地说:“你是怎么了?不过是企划案发生了点问题,何必一副世界末日到来的样子。大白天的就喝酒,你该不会从公司回来后就一直在喝吧?真是的,快去洗把脸,我来帮你煮杯咖啡醒醒酒。” “你……来干什么……”握着手中的啤酒罐下放,泽林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飘向她又飘走。仰头把啤酒罐内剩下的酒灌到嘴中,只是大半都溢出了嘴角,流向颈边。 “我……”美蔷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他,要不是靠着心中一股爱的力量支持着,她早就转身离开了。“我当然是来看你的,泽林,够了,别喝了。” “呵,看我?” 他把喝光的啤酒罐一抛,摔在她的脚边,吓得她跳起。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说!”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宛如受伤的野兽不让人靠近,即使是浑身的自信早就千疮百孔,也有教人无法轻易舍弃的一面,那是美蔷记忆中散发着光芒的恋人。 “泽林,你喝多了,不要再……” “我在问你,你过来是想看我什么?!”他咆哮着。“你难道不想知道,这种时候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吗!为什么要来烦我,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这种丑态就是你想看的吗?” 美蔷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要不是手中的戒指给她勇气,她也许已经夺门而出了。 “在你的眼中,原来我并不是能够与你分担痛苦的人吗?泽林,你说我想看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当我的男人在痛苦的时候,你认为我可以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吗?难道我是只能和你分享快乐,却不能分摊你痛苦的女人?我……我当然是为了安慰你而来的,不要拒绝我,泽林。” 泽林痛苦的闭上眼睛,做了几下深呼吸后,他默默地转身走向浴室。 自信与高傲在挫折的面前,不过是无用的装饰品,现在他亲身体验到了。过去一直深信自己无所畏惧,也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住他的野心,但他不过是侥幸未曾遭受到真正挫折的愚昧凡人罢了。 “有够逊的。” 望着镜中的自己,泽林不得不说:美蔷才是正确的,她说得没错,与其抱着无用的骄傲,不让她见到这样落魄的自己,不如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去面对它,与它战斗。 刮掉胡渣、洗把脸,泽林重新振作地走出浴室。美蔷已经帮他清理好凌乱的起居室,并且泡好咖啡等着他。 在接过咖啡杯的时候,他将杯子放到茶几上,顺势抱住了美蔷柔软的身子,低喃着说:“我刚刚一定很难看,是不?” 她柔顺而没有挣扎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微笑地说:“是啊,没见过你那么沮丧的模样,白马王子的形象全毁了。” “不好意思……” 她抬起小脸,沈静的黑眸温柔地锁住他。“不要跟我客气,你永远不需要跟我客气,泽林。我们并不是那样脆弱的关系,不是吗?” 他回以微笑,低下头去。两人的唇紧密地贴合著,甜蜜的温柔渗入了伤口,抚慰着他。在交换了灼热的长吻后,他拥着她坐在沙发上,享受片刻的宁静,两人分享同一杯咖啡,他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彷佛在等这一刻,美蔷开口说:“泽林,我觉得你应该要好好地和劭恩再谈谈。”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震,眼神一黯,警告地瞪着美蔷。他此刻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愿意去想起。 “难道你真的认为劭恩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他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为什么你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他从鼻腔中喷出气来,嘲笑这个字眼。“我亲口问过他,他也承认那是他做的,这样还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可是真正让你生气的,并不是因为那份分析是劭恩做的,而是你没有先从劭恩那边听到这件事,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去质问劭恩,为什么他不事先把这件事告诉你。” “够了,美蔷,问了也不会改变现实。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阙劭恩也有他的野心与欲望,他也是会在竞争场上毫不留情地击倒对手的人,但这是现实。我承认这次是我输了,但没有下一次。” 咚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泽林非常不愉快,他不懂美蔷为何要如此帮劭恩说话,论友情三人是同等的没错,但既然美蔷是他的女人,不是应该站在他这一边,敌视他所敌视的一切? “你不必担心,我明天就会回去上班了,你也先回家去吧。”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美蔷摇着头。“我不担心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但我担心你正犯下一个错误,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重要的朋友,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误会而牺牲珍贵的友谊吗?劭恩是个难得的朋友,无论才智或品行都是一流的,你应该以拥有这样的朋友为傲,不该轻言放弃友谊。” “美蔷!”动怒的泽林锐眼一扫地说:“你该不会是一直认为,我是缺少了阙劭恩这个朋友,就成不了大事的男人吧?从以前到现在,我何曾借助过他的力量往上爬?为什么我连选择要不要继续结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我只是想……” “不用想了。”泽林倏然起身,俯看着她说:“趁这个机会你乾脆重新作选择好了。在我和阙劭恩之间,你到底喜欢哪个人,自己好好地想想。阙劭恩喜欢你的这一点,你该不会一直都没有发现吧?要是你愿意朝他伸出小指一勾,他马上就会跪倒在你的脚下。那个男人八成连自我安慰的时候,都拿着你的相片在幻……” “啪”!火辣辣的一巴掌落在范泽林的脸颊上。 美蔷无法原谅他以这样的言语来诬蔑好友。没错,她曾经想过有这种可能,可是──从认识到现在,劭恩待她除了像朋友一样,从未跨越过这道界线一步,可是泽林怎么能因为和他反目,便说这种话来侮辱自己与他呢! “你是个不可救药的大笨蛋,范泽林。” 拎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美蔷掩住泫然欲泣的脸,冲出他的公寓大门。 ※※※ 朝手镜里的人不断地挤眉弄眼,筱狐怎么挤就是装不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赖皮、任性这些手段她都很擅长,谁让爷爷从小对她的教育就是以“强悍”两字为准则,所以她反而不太会使用属于女性的“柔弱”特质做为武器。诱惑男人是一回事,但要博取男人同情可又是另一回事。 “唉!都是臭爷爷,什么叫做暂时住在这儿,我都跟人家说了,等钟一送回来就会拍拍屁股走人,现在要我编出什么藉口,才能赖在他家中不走啊?早知道会这么麻烦,就先把护照骗到手再说!” 但后海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要用什么藉口,请阙劭恩再收留她一阵子吧。 叮咚! 筱狐吐了吐舌头,他回来了吗?看样子今天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了,还是明天再想吧!天性乐观的她迅速抛开烦人的事情,一蹦一跳地前去开门,孰料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阙劭恩,而是红着一双大眼的美蔷。 “……劭恩……在吗?” 莫非在公司发生什么事了?筱狐摇摇头说:“他还没有回到家呢。” “是吗?”美蔷擦着眼角,苦笑着说:“算了,其实我也知道不该过来找他的,只是不知不觉地跑到这边来。没关系,我先回去好了。” “哎,慢着。”拉住了她的手,筱狐二话不说地把她往屋里头带。开什么玩笑,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发生事故,好奇如她才不会放过能够一探究竟的机会。况且自己正闷得慌呢! “来,美蔷姊姊你坐好,我去帮你沏茶,你先休息一下。” 要想从人家的口中探出实情,太焦急是行不通的,筱狐充分明白这道理。先让美蔷喘口气,再慢慢问出──让美蔷如此伤心地跑来找阙劭恩的事,到底是什么? 不久后,捧着筱狐泡的一杯热茶,也许同样身为女人,少了那层心防,美蔷娓娓地把从早上到方才在范泽林家中所发生的一切说给筱狐听。 “……我不能原谅泽林的是,他不光是在侮辱劭恩,也是在怀疑我对他的爱。为什么他要那么说呢?叫我选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年来我和他之间的爱,是像东西一样,可以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吗?” 说完后,美蔷自己叹了口气。“可是这样跑来找劭恩,也许只是给他添麻烦吧!我可能只是想找个人诉说,要是不说出来的话,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忘掉泽林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嗯,这我能了解。”筱狐眨眨眼睛,没想到短短一天竟发生这么多事。“可是美蔷姊姊,你有没有可能──是我好奇地问问而已,你听了可先别生气喔!──和范泽林分手啊?” 这问题让美蔷一阵错愕,她先是张大口,最后闭上嘴、摇了摇头说:“你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好乱、好乱。” 看来,她真的很爱范泽林呢!不但没有考虑过分手这件事,就连他说出了不可原谅的话,到头来美蔷还在寻找能原谅范泽林的藉口。 筱狐有点遗憾,像美蔷这样聪颖的女人,最后也是卡在情关前,旁徨犹豫。明知什么才是正确的、什么是不对的,奈何是非对错在“爱”之前,不过是空泛的论题。 “你一定很累了吧,要不要先到客房去睡一下,我想劭恩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我想我该回去了。”无力地起身,美蔷白着脸说。“就算现在见到劭恩,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哇,小心!”连忙扶住差点跌倒的美蔷,筱狐马上说:“像你这样连站都快站不住的样子,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回去,劭恩哥知道的话,一定会怪我的。你放心地在那间客房休息吧,如果你不想说话,我也会让劭恩哥不要去打扰你的。来,我带你过去。” 自觉到已经撑不下去,疲累的精神在这一阵折腾后宣告耗尽,于是美蔷接受了筱狐的好意,借用她住的客房。筱狐才替她盖上被子,美蔷便昏沈的睡去,连筱狐替她关灯都没注意到。 蹑手蹑脚地,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筱狐悄悄地关上门后,呼地松了口气。 这也许是阙劭恩的好机会? 筱狐非常好奇,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阙劭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选择呢?他会不顾朋友之间的道义,积极地介入夺取吗?还是,他会消极地放弃,任由事态随命运去发展? 这真是值得观察。 我自己呢?我又希望阙劭恩采取哪一种行动? 彷佛和另一个自己在对话似的,从冷静的第三者角度,筱狐旁观自己的内心世界。 一方面,她希望阙劭恩有那勇气去爱他所爱,去积极地将心中的爱实现,把方美蔷由范泽林的手上抢过来。 一方面,她又希望阙劭恩不是那样乘虚而入的小人。 到底会如何呢?阙劭恩,你会怎么选择?而因为你的选择,我心中对你萌生的好感,将往上扬或是坠落到零度,不久后就会有答案了。 筱狐看了下时钟,已经十点了,阙劭恩却还没有回来。 ※※※ 分析室里空荡荡的,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独独劭恩的桌上还亮着一盏灯,专心地在电脑前面工作着。 桌上摊呈着早上泽林扔在地上的卷宗,以及里面列印出来的分析资料。那时一看到这份资料,劭恩就大概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自认无愧于自己的工作,尽本分地为公司谋最大的利益,防止任何损失。这下光是分析室的使命,也是他的使命,却不料这一点会被有心人给利用。 关于公司的派系,劭恩向来置身度外,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晓得情况。他也知道目前被归为总经理手下爱将的泽林,是执行董事们的眼中钉。只要泽林的表现越好,那些人便越会护恨他,而且无时无刻不希望泽林的失败,能导致总经理失去在公司内的权势与立场。 也许就是看准这一点吧,室长才会在一看到这份资料时,也不曾询问过他的意见,就把它拿去给总经理。 “这根本是尚未完全分析完的资料!” 劭恩早上愤怒地和室长理论时,对方却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这是生平第一次,劭恩有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对方的卑鄙无耻,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了。 “你想保护你的朋友是你家的事,但在公司来说这是错误的。雇用你的不是范泽林,而是我们s集团,你不要忘记这一点。还有,为了你好我要告诉你一句,如果你打算出去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谣言的话,你最好有所觉悟,这一辈子都休想再往上爬了。” 藉着今天的一击,不但成功地丢尽总经理的颜面,让他手下爱将摔了个狗吃屎,还让执行董事夸赞。分析室长的得意,又哪里是属下的一点抗议就能影响得了的呢? 人在做出无耻的事之前,往往都已经把良心埋葬在昏暗的欲望之渊底部了。 “总之,看在这数据是你分析出来的分上,今天我就不计较你无礼的态度,但没有下次,你出去吧。” 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劭恩在走出室长办公室的同时,内心也下了个决定──竟利用了我所做的资料,陷害我最重要的朋友,这笔帐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在这一刻,对方唯利是图、无视游戏规则的作法,彻底的激怒了劭恩。既然对方先打破了做人的原则,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太客气,一定要找出能让范泽林浴火重生的关键契机,并给予心怀不轨的家伙一次当头棒喝,让他们知道自己所犯下的错。 回到原点,以新通路企划案的十年预测值为准,劭恩重新拟定了方向,把所有的资料再次输入电脑中。 正当他一心投入工作,心无旁骛,完全忘记时间的存在时,手机的铃声突然地响起。 “喂,我阙劭恩。” “你人在哪里啊?都十二点了,还不回家吗?”筱狐在彼端嚷着。 十二点了?劭恩讶异地看一眼手表。“我在公司,因为有些事要加班,可能今晚不会回去了。” “不行,你马上就回来。” “……”劭恩揉着眉心,他今天实在没心情和她瞎闹。 “家中有贵客在等着你喔。” “谁?” “方美蔷。她哭着上门来找你,我暂时先安抚了她,现在她睡在客房内,你说等她醒来的时候,我该告诉她说你今天不会回家了吗?” 美蔷?怎么会……压下心中的动荡,劭恩迅速地下了决定。“我现在回去。” ※※※ 半个小时内劭恩就回到了家。 “果然是威力不同,才搬出方美蔷的名字,你就立刻杀回来了。呵呵。”筱狐在门口迎接,揶揄的笑脸有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为什么美蔷会来找我?” 一边脱下西装,正想去探望美蔷的劭恩,被筱狐拦了下来,说:“等一等,她还在休息呢,你不要去吵她。我想她睡了好几个钟头,应该快醒了。我们到起居室去,我会告诉你的。” 接受筱狐的建议,劭恩回到起居室坐下,经过片刻的聆听后…… 不得不叹息的劭恩,并不是因为泽林对他的侮辱而意外,同为男人,所谓的情敌意识再怎么淡薄,一旦有人入侵自己的地盘,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的。从很久以前泽林在这方面所表现出来的独占欲,也是对他的一种示威之举吧? “你不会生气吗?”筱狐好奇地问。 劭恩苦笑。“我只是觉得心疼,美蔷听到泽林那么说,一定会难过的。” “噢,这是现代‘圣人’阙劭恩的宽大为怀,不与泛泛之辈计较吗?要不人家都侮辱到你头上了,你居然还不动怒?” “泽林有泽林无法原谅我的理由,在那种情况下,他会这么生气是无可厚非的。其实美蔷毋须替我说情,我自认有能力解开任何人对我的误解,即使是泽林的误会也是一样,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一瞬间,他脸上的神采彻底地折服了筱狐的心。像被某种东西牢牢地禁锢住一样。她以前一直以为强悍是表现于外在的气度,可是她在他身上却看见了截然不同的强悍。那是一种看似柔软其实坚韧的信念,只不过因为柔软的表象让人忽略了他的坚强意志。 扑通!扑通!扑通!血液快速的奔流,牵动了脉搏,而筱狐只能勉强自己不要失态地叹息出声,于是咬紧了下唇。 “不好意思,让你代替我安慰美蔷了,谢谢你。” 不要这样感谢我。 为掩去自己的心慌,筱狐开口说:“那么,你不打算对美蔷姊说出自己的爱慕之意吗?” 他一阵错愕,蹙起眉头。 筱狐急急地往下说:“现在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趁美蔷姊姊心中开始怀疑自己给范泽林的爱值不值得的这个时候,正是你能把她由范泽林身边抢来的机会啊!你不把握的话,迟早美蔷姊姊会嫁给别人的,这样你真的能看得开吗?你那么爱她,连我都看得出来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 咚!一根箭狠狠地插在筱狐心口上。唉,毫无疑问的,阙劭恩一定认为她是喜欢扬风点火的坏女孩吧?也许不久前她是存心如此,可是现在她是真心地想要帮他一把的,否则像他这样处处为别人着想,哪一天才能轮到他拥有自己的幸福呢?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指责你。”劭恩叹息着。“今天真的事情太多了,让我也失了耐性,无法好好地传达我想表示的意思。不过,我想问题并不是我爱不爱美蔷,而是美蔷爱着谁。” 遥遥地,劭恩犹豫的目光投到客房的门口,淡淡地说:“假使美蔷的眼神有过一刻是落在我身上的,那么我会义无反顾地和范泽林一起竞争。可是我晓得,她的眼神中映着谁的身影,所以……” 缓缓地摇头,劭恩继续说:“说起来我才是怯懦的那一方,既然已经斩断了心中的情念,竟还让我的好友们都看出来,不只是让泽林注意到,连你都发现了,看样子我以后得更加注意才是。” “那不是太……”“委屈”这两个字,筱狐终究没说出口。她多少有点懂阙劭恩这个人了,看在别人眼中的委屈,他是甘之如饴,而且不以为苦。和她这种字典中没有“忍耐”的人不一样,他对事物价值的判断,不是建立在自己的方便性,而是建立在自己的良心上。 就算自己问再多的“为什么”,他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到最后,谁能给予你幸福呢?阙劭恩。 你把众人的幸福都想周全了,那么你自己呢? 筱狐好想、好想这么样大声地问他,替他捉住那飞翔在天空属于他的青鸟,可是她不晓得他是否会接受。 “劭恩。” 就在此刻,客房的门打开了,苍白而憔悴的美蔷缓缓地从客房内走出来,她红着双眼说:“我……对不起……刚刚在房间里……我都听见了。” 豆大的泪珠滚滚地落下。 筱狐望着阙劭恩迅速地起身,走到方美蔷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而方美蔷也随即哭倒在他的胸口。刹那间,筱狐顿悟了── 这里,没有我能站立的地方。 为了把起居室留给他们,筱狐默不作声地离开阙劭恩的屋子。站在夜半无人的街道上,她回头看着屋子中的灯火,很快地天际就会泛白了吧!新的一日,新的转机,有的恋情正要结束,而有的恋情却正在滋长。 其中…筱狐踢着脚边的石子。 ……胸口为何会如此的闷呢?难道我爱上了…… 第七章 反手关上车门后,劭恩向美蔷与筱狐说:“你们答应我的事,不要忘了。” 筱狐故意举手敬礼说:“是,一、不管听到屋子里头发出任何的声音,绝不可轻举妄动。二、除非是失火,不然就得等到您或范泽林先生亲自开门,方可进入屋内。以上两点命令,小女子发誓绝对遵守,不会违反。” 在这种严肃认真的场面里,开什么玩笑?劭恩的眼中虽然有指责的意味,但他并没有说出口,一副放任她去耍宝的宽容态度,点着头说:“你知道就好。美蔷还无所谓,但你其实根本不必跟来的。” 啧啧地摇头,筱狐搬出方才说服他时所用的说词,再次强调说:“我跟来是以防万一,你们两个大男人要打得你死我活,我是无所谓啦!但可怜的美蔷姊姊一定会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不安排一名具有‘强心剂’效果的重要配角在身边,以备起死回生之用,哪能突显出事态的紧急呢?” “不管你自称是强心剂也好、安定剂也罢,既然你跟来了,我就不会再说要赶你回去的话,放心。”劭恩转头,温柔地望着美蔷说:“真的不要紧吗?你的脸色还很苍白。” “你不必担心我,劭恩。现在你只要想着,如何说服那只把自己囚禁起来的大笨牛,让他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以及他的愚蠢就够了。我想……那对你而言也不是件简单的任务。” 劭恩微笑地说:“是啊,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大概会掉个一、两颗牙齿吧!不过总胜过断上一、两根肋骨。泽林他应该还不至于会下手重到要我的命才对。” 闻言,美蔷的脸色更显苍白。“你……想用拳头说服他?” “能够不用上,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劭恩歪着脑袋想了想。“根据我对泽林的了解,该是免不了得打上─架。” “求求你,不要打。答应我,好好地用言语沟通,否则不管你们谁被谁打伤,我都不会原谅你们两个的。” 对这个几近“无理”的要求,劭恩既没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拍拍美蔷的肩膀,一个人搭电梯上楼,直捣黄龙地进入泽林的公寓。而她们则因为和劭恩有所约定,只能在地下停车场等待,直到劭恩眼她们联络为止。 靠在车子的引擎盖上坐着,筱狐一手撑着下巴,一边看着忧心忡忡的美蔷在电梯门口徘徊。她猜她其实很想追上去,跟劭恩一起去说服范泽林,不过……聪明人一想就知道,假如是劭恩一个人进去还有解开误会的机会,要是美蔷跟去凑热闹,别说是开口解释,连“进门”这一关都过不了,两人肯定就会被轰出来了吧! 所以美蔷才会压抑住自己的担心,不敢跟去一探究竟。 好女人就是该在男人们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守护着吗? 那恐怕我自己这一辈子永远也无法作所谓的“好”女人了。 筱狐自嘲地想着的同时,美蔷来到她面前说:“之前不好意思,竟让你在楼下呆坐着。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和劭恩谈谈。” 讶异她竟会主动提起这话题,筱狐吐舌说:“我还没有那么不识相,在别人谈情说爱的时候,坐在那里当雕像。” 美蔷微笑着。“你觉得我和劭恩在谈情说爱吗?” “就当时的气氛来说……难道不是?”不然他们在谈什么?整整过了三个钟头俊,才下楼来找她。 “不是的。”晃了晃柔软的发丝,美蔷坐到她身边,表情柔和地说:“我们谈了许多事,从过去的学生时代,一路聊到现在。我们三人共同经历过许多事,其中有悲有喜,当然也有争吵。不过就是没有谈到情感的事,我没办法提,而劭恩则是……无法说吧。” “为什么?爱就是要大声说出来啊!” 美蔷羡慕地望着她,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小脸说:“你是个率直的女孩,筱狐。很不可思议,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定前辈子我们是姊妹淘吧?呵呵。” “唔……”筱狐脸一红,当面被人赞美也不是第一次,不过很少有人能说得像美蔷这样真心而动人。“我会害羞的,拜托你别说了。” 点头,美蔷收回手,再度看着前方说:“我和劭恩在一起是不可能会比我们俩继续当朋友还快乐的。这点我和他都有同感,因此我们都选择了维持现在的友情,而非破坏它。我想你又要说自己不懂,可是你还年轻,未来的岁月,你将会遇到许多的人与许多种感情,就会明白我们现在所作的选择。” “你想告诉我,友情是长存的,而爱是短暂的吗?” “那么说也是一种道理,不过我的意思是……对不同的人,会产生不同的情感。我爱泽林,我晓得和劭恩比起来,他有许多性格上的缺点,好比他的忍耐度、他的不羁,他心中对女人的看法很大男人,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乔装得很好。 “说穿了,他男子气概的外表底下,仍是个不够成熟的大男孩。可是明知道这些缺点存在,我还是选择了他,还是死心塌地爱上了他,因为我被他的那份野心所吸引,我想一直守候着这样的他。 “至于劭恩给我的情感,无法掀起我心中的浪涛,它是那样的平静无波,就像山中湖一样的沈谧。或许我和他的本质太接近了,我们若在一起,虽然不会让彼此变坏,但也不可能让彼此激进出绚丽的火花。” 低声地笑着,美蔷转头说:“算了,不要再说了,这种事再怎么去分析也不会有用的。情感如果是分析就能得到结论,它就不叫‘情感’了。” “真好。美蔷姊姊不是那种讨人厌的女人,会以自己的女性魅力当武器,玩弄两个男人为你争得头破血流,然后再不断哭诉着自己的无辜,让男人们争斗到两败俱伤为止。” 敞开心怀,既然对方都这样坦白,筱狐也决定老实地说出心声。“坦白说,我一开始有点点以为,你会那么做呢!” 美蔷故作瞠怒地说:“好过分,原来你一直在偷偷观察我们三个人啊!” “呵呵,不要介意嘛!我这个小人已经知道错了,你和劭恩哥一个君子、一个淑女,让我汗颜不已啊!能够接下这个任务,认识你们,也下枉我这一趟回台湾了。” “筱狐?你说什么任务?”这回美蔷是真的好奇了。 “啊!”糟糕,一不小心竟说溜了嘴,先转移目标再说。“咦?我说了什么吗?呵呵呵,好慢喔,我们要不要上去看一下?” “白筱狐,你从实招来,什么任务啊?” “……不说不行吗?” “不喜欢别人装无辜,自己也不可以装无辜喔,要不然你就是一百步笑人家五十步了。” 两手一摊,筱狐只好说:“我招就是了。你不要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瞪我嘛!” ※※※ 和劭恩预测的情况所差无几,泽林一开门就立刻要他滚出去。当然劭恩如果打算夹着尾巴逃跑,就不会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强硬地踏进泽林的屋子里,此举换得一个拳头的招呼,而劭恩一抹去嘴巴上的血痕也跟着进入战斗状态,接住了泽林袭来的第二个拳头,并予以还击。 一拳把泽林打出去,劭恩撞翻了餐桌椅,怒吼着:“你如果不听我说,我就打到你没力气,乖乖听我说为止!” “呸!我懒得听一个背叛朋友的家伙说的废话,要打就来,我怕你不成!” 再次扑上来的泽林,骑上了劭恩的身体,重重的拳头打得劭恩胃肠都翻滚起来,要不是他抓到一个空档,朝泽林的下巴挥出一个左勾拳,让泽林重心不稳的往后倒去,恐怕他已经被打昏过去了。 情势逆转,这次换劭恩压制住泽林,并且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蠢事叫什么吗?这就叫亲痛仇快!弄不清楚状况,一个人扮演什么悲剧的英雄?告诉你,你想当英雄还早得很呢!” “是啊,我是没你那么清高,能够一边扮演圣人,一边还把朋友给出卖了!”一踹,他把劭恩踢开。 “没有人出卖你,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在下一脚踢来之前,急速滚开,劭恩从地上爬起来,嚷着。 “你说我就信啊!”泽林再次挥舞着拳头,攻击。 迅速地偏头一闪,转个身把他摔出的劭恩说:“十年的友谊是假的吗?你认为自己被载欺骗了十年,我还想你这十年来眼睛都长在哪里了?我阙劭恩的人格彻底被你给侮辱了!” 双眉愤怒地挑起,泽林抹着汗水,气喘吁吁地道:“少罗唆,我就是气你那种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不必努力,光靠运气就可以和我相提并论的模样,既然要把我当成对手,就更用心一点,随随便便就被你这种人超越,我才会一肚子狗x!” “我什么时候随随便便了?我也是在用我的方式努力,难道每个人都得像你一样,朝权势靠拢才叫努力吗?”同样也在喘息的劭恩,和他一样狼狈不堪,衣袖破绽开来,衬衫被扯掉了好几颗钮扣,但要命的是方才被打到的肚子痛死了。 “哈,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了。你一直就很不屑于我的行为是吗?你就是看不惯我升迁的法子,利用权力阶级的能力替自己制造机会。可是那又怎么样?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我的战斗方式,我才不稀罕你欣不欣赏!” 泽林挺直了身子,遥遥相对地怒瞪着他。 “矛盾也不是你的专利,泽林。你说我不屑的行为?是啊,我是很不屑、非常下屑……所以只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是你’、‘我永远都无法达到你那样的凌厉手腕’、‘我只能做我自己’,好让自己释怀。” 拍着胸脯,劭恩看着挚友苦笑地说:“这里头装着的,不是什么清高的玩意儿,充其量只是一颗因为知道自己的限度在哪里,所以早早就放弃和你较量的胆小鬼的一颗心。就算看到了你抱着美蔷,明明心痛得要死,还是鼓不起勇气跟你竞争的胆小鬼。这样的我,有资格批判你吗?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泽林。” “……那是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泽林不以为然地说道。 劭恩一笑。“从以前你就喜欢这么说,但除了自己以外,谁又有那个资格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所在呢?” “所以说……”泽林一翻白眼,大叹口气,随地一坐说:“罢了、罢了,每回和你讨论起这种话题,就会觉得很蠢。明明一肚子火,也被你这副温吞的脸给骗得气消了。” “喂,挑剔完个性,还要挑剔我的长相,就算自己长得帅一点,也别这么臭屁好不好?”摸着脸颊,已经开始肿起了,劭恩庆幸自己的牙还全在。 泽林往后一躺,呈大字状地瘫着。“现在那张俊脸已经被你毁了一半,谁在臭屁啊,你这混帐家伙。” 也效法他往地上一躺,劭恩哈哈大笑起来,说:“真是好久没打架了,上一次我们打架是什么时候啊?” 跟着哈哈大笑的泽林说:“是你为了掩护一名打输球的学弟,让我狠狠地打上一拳,结果就演变成我们两个互殴的那一回吧。” “我想起来了……啊!你那时还欠我三罐赔罪的啤酒吧!” “笨蛋,我早还了。”随手抄起一只抱枕扔向他。 接住枕头,劭恩狐疑地说:“我怎么不记得?” “那是你记忆老化了,和你那没什么力气的拳头一样,软趴趴的。”嘲讽地勾起一边唇角,泽林挑-地说。 “还想再吃一次我软趴趴的拳头吗?”他威胁地挥举起手。 泽林摸摸鼻子,换了话题说:“你要是早知道企划案出了问题,干么不跟我招呼一声?难道你不晓得我在这企划上投注多少心力?” “你是被我们室长气昏头,也没好好细看。我们室长拿去呈给上头的报告,根本是不完全的。我才做到一半,根本算不上正确的结论。虽有导致亏损的可能,可是根据预测值,要做修正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后来看过一遍那份报告,除了引用我所分析的数据以外,其余的结论都是我们室长画蛇添足加上去的。”总算能导入主题,劭恩立刻解释说。 “什么?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完全栽在那个无能花瓶的手上?” “我得承认没有保管好资料也是我的疏失,我没想到室长竟会趁我还没上班,任意翻动我的档案与桌面。” “可恶,那家伙,我非得扒下他一层皮不可。”翻身爬起,泽林咬牙切齿地怒道。 “算我一份,这次的事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我已经把新企划案的md带过来了。怎么样?让我们两人联手还以颜色吧?” 泽林顿了顿,搔搔头,看来此次的事自己不仅错怪劭恩,而且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过度高傲的自尊,遮蔽住双眼,才会无法看清真相。以前他认为男人没有自尊,就像战士没有战袍,却没想过沈重的甲胄也意味着战士丧失灵活的一面。该死,他这样和故步自封的笨老头子们有什么两样? “抱歉了,劭恩,这一回的事……” “三罐啤酒再加三罐。”温和地一笑,劭恩截断他的话尾。 “你这家伙──”本想说说他人好也该有个限度,竟然只要求他六罐啤酒。不过最后泽林还是耸了耸肩,这么多年下来,他既没办法改变得了劭恩,而劭恩也不曾企图改变过他什么,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直接说六罐就算了,干么说什么多加三罐。”话锋一转,泽林纳闷地挑起眉毛。 “三罐是这次的,另外三罐就是你企图蒙混我说你还了的那三罐。我记忆可好得很,一点也没老化,你再耍赖的话,我可要加算利息喔。” 泽林咋了咋舌。“知道了,六罐就六罐吧!” ※※※ 恢复友谊的两个男人,热烈地讨论著“绝地大反扑”的计划,差点就忘记在楼下停车场中奉命等候的两位姑娘家。等劭恩记起,急急忙忙地跑到楼下的时候,他们眼中看到的是等得不耐烦,索性靠在楼梯边,相互倚偎而睡着的两位睡美人。 于是泽林拦腰抱起了美蔷,劭恩则抱起了筱狐,搭上电梯。 迷迷糊糊当中,筱狐感到地面的晃动,微微睁开双眼。“阙……劭恩?” “事情已经都过去了,累的话,你就继续睡吧。”劭恩觉得她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十分讨喜,就像是妹妹般地教人不禁想怜惜疼爱。 “呼哈……”她打着举世罕见的大呵欠,筱狐懒懒地合上眼睛说:“那你们和好了吗?” “托你的福,暴风雨已经过去,现在只等乌云散开。” 半陷入睡梦中,她喃喃地说着:“男人们都好狡猾小气……这种有趣的场面却不让女人看……” “小傻瓜,你不知道吗?男人都是胆小的动物,要让女人看见自己逊毙的一面,万一让女人对自己幻灭,还有谁来爱我们呢?所以我们是不会自暴其短的。”虽然知道睡意深浓的她不见得听得到,劭恩还是笑着回道。 “……真不公平……”发出最后的抗议,呼呼的鼾声跟着响起。 “呵呵,这小鬼头还挺有意思的。”一旁同样抱着恋人的泽林,轻声地揶揄说:“如果男人都想充当女人眼中的英雄,那么女人们不知道想当男人心目中的什么呢?” “……礼物吧。” “嗯?” 劭恩望着怀中人儿甜美的睡脸,微笑地说:“也许每一位佳人都是男人心中上天所赐与的礼物,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忽然间翩然降临到你的生命中。” “你还真够诗情画意的,这种肉麻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怀抱着这来路不明的“礼物”,劭恩苦笑着。“我不知道这份礼物价值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等我放下她的时候,这双手臂也会麻痹到不能动弹了。” 揉着眼睛,再次醒来,筱狐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陌生的寝室中。 “啊,醒了吗?” 恰巧此时,门被打开,美蔷走进来说:“已经晚上六点,我正在想你也应该肚子饿了,快点出来吧,我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六点?我睡了那么久?结果到底怎么样了?他们……” 美蔷微笑地说:“那两个人的脸都伤痕累累,精彩无比。不过没受什么大伤,现在已经恢复从前的模样,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要怎么对付公司里的敌人呢!唉,看他们那样子,我真后悔自己替他们担心,还害我掉了那么多的泪水,真是两个可恶的家伙!” 看得出两个大男人的友谊恢复,比谁都高兴的是美蔷,因此筱狐故意糗她说:“小心点喔,说不定哪天你会发现他们两人变成同性恋,把你抛弃,沈浸在卿卿我我的二人世界中。” “唉呀,你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担心这一点的人只有我吗?”美蔷也不甘示弱地,一点筱狐的鼻端说。“你如果肯无条件把劭恩送给泽林,那我还有什么好抗议的呢?嘻嘻。” “啊!谁、谁管他们要不要做同性恋啊!”鼓起双颊,遮掩羞涩的模样。 “嘻、嘻、嘻……”美蔷瞟她一眼。“听说人在口是心非的时候,心跳都会特别快,要不要让我确认一下你到底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呢?” 筱狐跳下床。“我不理你了,我要去吃饭!” “也不用这样落荒而逃吧?”在她身后,美蔷逗着说。 讲到“逃”这个字眼,筱狐猛然想起重要的叮咛,回过头对她说:“关于我的身份的事,你跟劭恩哥怎么说的?” 美蔷走到她身边,对她眨眨眼。“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不论是你真实的身份,以及你告诉我的那些事。这是做人的分寸,该我出头的地方我就出头,而很显然地这件事我没有出头的必要。” “谢谢你,美蔷姊姊,我爱死你了。”扑上去,抱住,撒娇。 “哇!” 从起居室那头听见惨叫的泽林,迅速跑过来一看,这还得了,美蔷被筱狐抱得死紧,当下一阵咆哮如雷轰下。“喂,小鬼头,你不要缠着我未来的老婆,快点给我分开、分开!” “小气笨大叔,我干么要听你的,哈哈。” “好啊,我今天非打扁你的屁股,你不要给我跑!”假戏假做的,泽林卷起了袖子。 “救命啊!杀人喽!” 跑给他追的筱狐,嘻嘻哈哈地躲到劭恩的背后,然后是美蔷,总之这顿吃饭前的短暂运动,暂时让众人忘记“复仇”二字,放松在毫无意义的嬉笑怒骂中。 饭后…… “我也来帮忙吧?”筱狐得知他们两人的计划,兴致高昂地说。 泽林摇头。“拒绝,这儿没有小孩子插手的地方。” “谁是小孩子啊!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哈……”差一点就把自己母校名称给说出口的筱狐,连忙急转弯地说:“哈一口气就能说出许多你们想都想不到的精妙点子。好比把那个臭分析室长绑起来,拍他的裸照,威胁他;要不就是去跟踪他,捉他的小辫子;再不然就设计仙人跳,让他赔光了所有家产……” “怎么不管哪个点子,听起来不仅不精妙,而且还很卑鄙无耻呢?”泽林冷笑着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下入流的瘪三了?需要弄脏自己的手才能完成这种程度的‘报复’,那也不叫报复,只是在和对方比肮脏而已。” 呃……她是没想那么多,可是这些行为不都是肥皂剧中常见的手段吗? “筱狐,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如何对付室长,而是要证明泽林被撤换下来的决策是错误的。当然室长也不可原谅,但即使不采用你的点子,我想以他的那种作风,迟早会自取灭亡的。最好的情况,就是我们在夺回泽林的企划案同时,能顺便加速他的灭亡,那就更完美无比。” 一语道毕,筱狐在劭恩那双欺人的和煦眼瞳中,发现尖锐的杀气,才顿悟有一种人的怒火不见得是“热热的”燃烧,而是在冰点底下发着骇人的青焰。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插手就是。” 筱狐嘴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中有另外的打算,她笑着。“反正我时间多得是,就让我看看你们要怎么完成这次重大的反攻喽!” 顺便也替自己争取到继续留宿在阙劭恩家中的好理由。 读出她的弦外之音,先是睁大眼的他,接着重重地叹口气,说:“老天爷还真送了个棘手的礼物给我。” “哈哈哈,你就认命吧!谁叫你当初没退货,已经来不及了。”泽林对好友的处境虽感同情,但也不乏幸灾乐祸之心。 “什么礼物?什么退货?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美蔷好奇地轮流看着他们。 两个男人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由泽林回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讨厌,又是什么男人的秘密啊?你们这两个‘兄弟淘’!美蔷姊,我们不要理他们,我们做一国的!”抱着美蔷,筱狐气愤万千地噘起嘴嚷嚷。 日后想起这一幕,必会牢牢忆起此刻的快乐,但现在他们四个人还不知道,分别的时刻已经来到。 ※※※ 一个星期后,西装笔挺、意气风发,重新找回自信与骄傲的范泽林,与穿着筱狐替他挑的素雅西装,衬托出些许干练气质,难得在眉宇间凝聚着气势气息的阙劭恩,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总经理办公室的路上,引起公司里的阵阵骚动。 “什么、什么?那两人杀气腾腾的样子,打算要做什么啊?” “听说和分析室长与执行董事有关耶!” “终于要开战了吗?范副理也就算了,怎么连温和派的阙副室长也一副威力四射的样子?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有魄力,以前都没有发现他也是挺帅的。” “总之,一定有场好戏要上演了。” 无视于周遭的议论纷纷,两人进入总经理室。 “你们说有事要见我?” “是,总经理。这个请你过目。” 递上厚厚一叠的企划书,劭恩在上头放了两个白色信封。 “这是什么?” “新通路的企划案革新版。我事先声明,这次的分析是由我全权处理,至于企划的再调整则是由范副理所做的。我们两人赌上自己的饭碗,也要请总经理考虑由范副理再次主导并执行这个企划案。所以我们的辞呈也一并附上。” “什……”总经理眉头一皱,迅速地拿起两封信,抽出来一看。“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让企划照你们的意思进行,就打算离职吗?你们两个,以为自己是谁?本公司难道会少了一、两个人就倒闭吗?竟用这种手段!” “报告总经理,如果公司对待员工的态度是,任由上司的一己之见便任意扼杀人才,那么我们也不想继续为这样的公司效力。相对的,在您觉得我们的行为冒犯您之前,您能否先过目一下这份企划书,如此关于这个企划以及上次被指为‘遮蔽事实’的范副理,所承受的……不名誉诬陷,将会得到明证。” 陈总经理眯起眼睛,虽然范泽林是他的手下大将,上次的事他后来也觉得判断过快,但眼前若让两名年轻人恣意妄为,那么他总经理的颜面又要摆到哪里去?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绝对不能让两名年轻人太过嚣张。 “好,既然你们说得这么肯定,那我就成全你们。这辞呈先放在这儿,你们回工作岗位去,等着接人事室的公文。”故意不说清楚要他们走或留,陈总经理还在犹豫着一口气失去两位人才的危险性。 “是。” 两人一点头,正想离开时…… “爷爷,看样子我们赶上了。” 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一老一少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闯了进来。 “你们是谁,怎么可以跑到我的……” “筱狐?”劭恩惊讶地张大嘴,她跑来做什么? “区区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难道是什么国防重地,不许人进出的吗?还是说,陈总经理已经忘记我的脸孔,不记得自己是在谁的手下工作的?”筱狐身旁的白发老人,重重地以拐杖一击,严厉地说道。 “您是……会……会长?!” s集团名誉会长,现年七十岁的白念国,出人意表的登场。 第八章 几天前,当筱狐得知他们所进行的计划内容时,曾经提出一个问题问他们俩。“要是总经理是黑白不分的人,真的二话不说叫你们走路的话,你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这样子别说是要报复,就连让对方吃x都办不到。” “如果真是如此,我们俩对公司的忠诚也宣告消失,趁此机会告别制度不良、上司又愚蠢的公司,找别的路发展,总比继续留在这种地方浪费自己的才干要好得多吧!”范泽林如是回答。 筱狐不意外个性刚烈的他会这么说,可是……“你也这么认为吗?劭恩哥。” 当时低着头看着手上的分析报告的劭恩,抬起头来说:“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采用这样激烈的方式,但不这么做,恐怕这次提出的企划书会被冰冻起来吧!有了上次的教训,上层的人对泽林的能力产生多少怀疑我不知道,但如果往后我和泽林所提出来的东西,不断地受到质疑而被忽略的话,我们两个对公司再也不会有任何特殊的贡献,顶多靠着年资,成为乾领薪水的废物罢了。” 劭恩少见的激进的发言,让筱狐更清楚地知道,想要劝阻他们是不可能的。 “与其在公司没有前途,不如选择离开吗?” “就是这么回事。” 讨论划上休止符,他们埋头于企划书中,而筱狐则心情沈重地,默默回到自己房间。起初她真的是不打算插手的,可是眼看着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毕竟自己身为s集团名誉会长的孙女,同时也是预计在明年哈佛企管系毕业后进入s集团工作的储备接班人,就她的立场而言,失去两名不可多得的人才,将对公司的未来造成令人遗憾的损失。 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唯一让她担忧的是别的事。 也许劭恩会非常生气吧?原本事情顺利的话,是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得知我的身份。 现在逼不得已要这么做,我别无选择…… “爷爷常说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她打开电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出去,在阙劭恩与范泽林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埋下一颗棋子。 要是劭恩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到最后能够不因为她的背景而排斥她的话,她当然会万分高兴,只是……筱狐比谁都清楚,“接班人”这个沈重的光环一旦套上自己的头顶,大概没有男人会忽视得了它的存在。 就不知道,劭恩是会被光环吸引,或是被光环吓跑…… ※※※ “会……会长?您怎么会……” 陈总经理脸色苍白,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来,您请这边坐。” 坐到总经理让出的位子上,白念国淡淡地说:“分公司的一点小事务,我是懒得插手去管的。不过我从筱狐口中听到一件有趣的事。筱狐,你过来,这位是陈总经理,认识一下。陈总经理,我的孙女儿你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是,您好,白大小姐。” 老人家闪动着精明的目光,巡过劭恩与泽林吃惊的脸孔后,拍拍筱狐的手说:“来,把你告诉爷爷的事,再一次说给陈总经理听。” “是,爷爷。” 筱狐先从源头说起。“陈总经理似乎忘记本公司创办人所秉持的宗旨,也是我们的社训,那就是:‘理念要合乎人性,企划求新颖,行动要求正确迅速。’首先,在企划遭受挫折时,没有详加调查就把负责企划案的员工撇下。再者,企划即使遇上困难,也该寻找修正方案,而不是放弃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础……” 条理分明、侃侃而谈的筱狐,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望着她的劭恩更是难掩心中的错愕。为什么堂堂s集团名誉会长的孙女儿要假称什么白狐报恩混到自己的身边,并闯入他的生活中? 虽然一开始他就不曾相信过她的那套说辞,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天的美少女,不仅不是什么离家出走的落难儿,还是生下来就衔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女!他们之间的背景差距,可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而且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才对啊! 所有的关键,莫非是在“报恩”两字? “……综合以上,我所做的结论是:陈总经理有可能为了掩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以部属的前途作为踏脚石。这对本公司而言是不可允许的错误,不能因为你个人的私心,而使得公司损失人才。而我也担忧范副理与阙副室长的离开只是开始,往后不知会有多少人才就这样被牺牲掉了。长期下去,无形流失许多人才资产,对s集团绝非好事。”说完后,筱狐淡淡地一点头,站到爷爷身后。 “会长,这并不是实情,我怎么会拿部属当牺牲品呢!”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偷偷用眼睛瞄着那两人,陈总经理咳了咳说:“我虽然收下他们的辞呈,但这只是暂时性的,等我看过企划案后,就会把辞呈还给他们。假使这份企划比上一次的更杰出,那么我当然会采用它!您放心!” “喔,那么说是你误会了陈总经理呢,筱狐。”老人家笑着把问题丢给孙女儿。 “是,筱狐愿为自己的鲁莽道歉。”顽皮的面孔一旦卸下,虽然年方二十,已颇有精明女继承人风范的她,那进退有据的教养,的确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会有的。 “好吧,那么陈总经理,我相信你一定会公平公正的处理这桩事。就像你方才听到我孙女儿的分析,要是集团中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而想把部下当成牺牲品,我这个老人家虽然已经退居为名誉会长,还是会跳出来为保护本集团的‘人才资产’而奋斗的,知道吗?” “是,属下知道。” 老人家缓缓地起身,在筱狐的陪伴下要走出办公室之前,回头对劭恩与泽林说:“你们两个,今天晚上有事吗?” 突兀地被问话的两人,先是相视一眼,接着摇头说:“不,没有事。” “很好。我在x华饭店的总统套房等你们,下班后就过来。”也不等他们回答,老人家带着筱狐迳自离开。 跟着离开总经理办公室的他们,一时间都还沈浸在整件事急遽变化所带来钓惊讶,以及侥幸保住工作的放松感中。 “连问都不问咱们去不去的态度就是在暗示……我们没有拒绝邀请的权利……吗?” 泽林从震惊中回过神,马上低声地说:“劭恩,筱狐是s集团的女继承人,你居然连说都没有说一声,这太过分了吧?我还连连骂了她好几次臭小鬼啊!” “……我也是直到刚刚才知道的。” 劭恩的心情比泽林还要紊乱,在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中,他以为自己和筱狐建立了某种不知该何以名之的情感,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这全是错觉──就像海市蜃楼消失在太阳底下般,全被蒸发了。 被人欺骗的愤怒,他不是没有,可是被她欺骗的悲哀,却更加庞大。这让劭恩更无法释怀,自己平日能轻易原谅许多人,为何现在却有种自己无法原谅筱狐的感觉呢? 他真正生气的到底是哪一点,是筱狐的隐瞒真实身份,或是筱狐对他的不诚实?前者的苦衷,他能理解,毕竟s集团的孙女儿,这样令人垂涎的身份,没有哪个人会傻傻地暴露出来。至于后者……他忍不住怀疑:有那么多的机会她可以说,可她却始终不说,一定是认定他会觊觎她的身家财产吧? 真不舒服,这种心境…… 劭恩摇了摇头,决定不要这么快就下定论,在还没有听到筱狐的解释前,这样单方面的责怪她,不是件公平的事。 “怎么办?晚上……” “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劭恩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前去一探究竟。 “这是所谓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但我有预感,会长大人想见的主角应该不是我才对。无妨,我就跟着去凑凑热闹也好,可惜美蔷没受到邀请,要不这场戏我会看得更舒服,因为旁边就有个现成的解说员了。” 没心情回应范泽林的取笑,劭恩一声不吭地回去上班。 ※※※ 说起白念国这号人物,除了头街上是人人称羡的s集团名誉会长以外,在美国的企业界也是知名的传奇人物。他的奋斗史曾经由知名的经济杂志刊登,并集结出书。里面述说着一名贫穷的十五岁中国少年,辗转偷渡到美国后,在身无分文的困境中,奋斗成为拥有数十亿资产的大企业家的故事。 有人说他靠的是妻子的娘家才有今天的成就。但谁也不能否认,当初他从一间小小电器行的入赘女婿一路奋斗,直到建立今日s集团如此庞大的事业规模的天大功劳是属于他自己的。 要是有人形容白念国的一生是幸运的累积,那么最佳的反驳句子就是:“交给你同样的一间电器行,你也有办法靠幸运把它发展成资产数十亿的企业集团吗?” 羡慕与嫉妒的言语,对于成功者来说,不过是些无聊的东西。 劭恩在亲身和白念国面对面时,更能感受到在这老人一双看尽沧桑仍然生气勃勃的锐眼后,藏匿着何等高明的智慧。 “年轻人,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是不是?”悠闲地躺靠在沙发上,白念国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不需要拘束,你们都坐下来吧。要喝茶或是咖啡?” “不……都可以。”原想拒绝的劭恩,最后决定顺从对方的好意,相信一场长谈是免不了的,还是喝点东西好了。 “筱狐,叫他们泡两杯咖啡过来。” 从劭恩和泽林进到套房后,一直坐在离接待沙发最遥远的餐厅内,翻阅着杂志的她,大声地回说:“不要,爷爷自己去叫。” “这丫头。”白念国叹了口气。“居然跟我闹起脾气了。有求于我的时候,写别信要求我到台湾来帮她忙。现在我真的来了,她又气我害得她露出狐狸尾巴,难道这也是我的不对吗?喂,宝贝丫头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啊!” 无论平常在外人面前是如何可怕、威严的老人,在自己亲爱的孙女儿面前,永远是溺爱孙女的傻爷爷。此刻,劭恩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他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和筱狐四目相对。 而她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迅速地转开,显而易见是在逃避着他。劭恩嚼着口中的苦涩,提醒自己──他们俩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在揭穿掩盖真相的薄纱后,彼此间的缘分也就散去了。 只是这复杂的心境,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解释呢? “那么,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老人家自己拨电话这人送来咖啡后,握着拐杖,微笑地坐入沙发椅中,说道:“我在你们来之前,已经看过那份新企划书的副本,观点、模式都很新颖,看得出你们在上头所下的苦心。还有,你叫范泽林是吧?能把我们s集团目前所面临的最大危机就是通路这点找出来,并提出补强建议,这一点让我非常的满意。” “谢谢会长的夸赞,属下只是不想当个‘薪水强盗’而已。”面对着外表宛如慈祥老者,实际上却是脚一蹬就能撼动全球经济的老怪物,泽林照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由这点就足以证明他的气魄。 “呵呵,薪水强盗是吗?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用语还真新鲜,不过说得也没错,假如光领薪水不做事,那和小偷强盗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会长点点头说。“像你这种人才,正是本集团所需要的。怎么样?台湾分公司的环境你满意吗,想不想到总公司发挥一下你的本事?” “我?到总公司?”泽林正色询问。 “这也不见得是高升,总公司有总公司的问题,那儿汇聚了本集团全球五十个营业区域、百来个子公司的菁英,竞争激烈的程度不是待在台湾这里的分公司的你所能想像的。如果你无法表现出相对的水准,马上就会被挤到竞争圈子之外,一辈子在总公司内扮演他人的配角,或者是那种替人抬轿的小员工罢了。” “我范泽林岂是个甘于屈居配角地位的人?” 老人抬高花白的眉。“那你是要拒绝我的提议喽?” 机会稽纵即逝,这道理,只要是曾经处于竞争激流中的人都明白。逆流而上的蛙鱼们,哪一条不是为了夺得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向激流挑战。 “不。我要去,总公司是怎么样的龙潭虎穴,就让我亲眼去见识一不好了。” 白念国欣赏地笑着说:“你到那里去不会享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就算你是我亲自挑选送到美国去的人才,也一样要从那边的基层做起。或许连你现在的职位阶级都不到喔!” “我很想说那样也没关系,可是……薪水要减少的话,我可不干。”泽林讨价还价地说。 “你这小子也挺精明的。好吧,只要你不在乎职位,薪水绝不会比现在少。” “多谢会长。”泽林高兴之余,停顿一下,转而问道:“请问,您的邀约对像只针对我吗?这个企划案是我和劭恩一起……” 会长举起手制止泽林接下来的问题,说:“我知道,可是这个提议我只针对你。” “为什么?论才干,劭恩绝对不输给我的!” “呵呵,你们之间坚定的友谊我从筱狐那儿听说了,不过也真是少见。照理说像你们现在的年龄,正是彼此较劲最激烈的时期吧?如果连‘对手’的升迁也要一并考虑的话,你未来在美国的路可不好走。” “我要说的是……”泽林还想抗议,却被劭恩给拦了下来。 “没关系的,泽林,会长之所以只针对你提出这份邀请,是因为他也一定很清楚我是不会接受的。” 劭恩平静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说:“我今天来,一是想谢谢会长今天的出面支持。虽然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明白也许会丢了工作,不过因为您的出面而让事情迅速解决,我非常感谢您。至于第二件,我想请会长告诉我,您和我的过去有什么关联吗?筱……不,白小姐到我家来这件事应当不是偶然,而且是受了您的指示吧?’ 摸了摸嘴巴上的胡子,白念国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沈吟片刻。“你和他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祖孙啊。这样子听你说话,我感觉好像又看到他复活过来,也又重新回到年轻的岁月了呢,呵呵。” “他?” “当然就是你的祖父,阙迎安了。” 祖父?劭恩印象中并没有这号人物存在,当然有父母就一定有祖父母,可是祖母只身从战乱的内陆逃亡到台湾之后,从未提起过祖父的事,据说是因为在内乱中失去音讯,恐怕早已战死了。可是,现在竟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劭恩实在掩不住心中的讶异。 白念国暂且放下这个话题,转头告诉泽林说:“我不是偏见地认定阙劭恩这个人无法在美国生存而不给予他机会,相反地,我也高度肯定他的工作能力,如果他能加入总公司的团队也绝对是一大助力。不过我要是因为自己欣赏便一口气调走两名大将,台湾分公司可能也会陷入困境吧!” “您的意思是说,我离开企划部不会影响企划部的营运,而劭恩离开却会造成分析部门的瓦解吗?” “一个公司的企划部里人才济济,是因为要推动公司前进,不能只靠一股薄弱的力量。因此公司在徵召新生力军时,企划人才再多也不嫌多,但分析部门只要有少数菁英就够了。特别是现在台湾分公司的情况你也很清楚,再过不久,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况,我在这种时机把身为副室长的阙劭恩带走,那么台湾分公司的分析部门要靠谁支撑呢?” “您的意思是,要叫室长辞职?”泽林的忿忿不平已经消失,会长的考量是正确的,没有他反驳的余地。 “辞职也好、调离也罢,我看不出来分析室里有必要留着这种人。”挥挥手,白念国不想浪费时间去讨论一个无能之人的前途。“公事就说到此为止,接下来我想和阙劭恩谈论私事,你就先离开吧。” 去,这只老狐狸。泽林以为自己能有机会看场好戏,可惜老人家的防线还设得真牢。算了,也只好等劭恩和他谈完后,再从劭恩口中问出真相了。 “是,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泽林拍了拍劭恩的肩膀,给他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后,离开了套房。其实现在他也有非去做不可的事情等着他。泽林心想:不晓得美蔷知道自己答应会长的邀约前去美国,会有什么反应? 望着手指上所戴的戒指,他祈祷美蔷会愿意放下一切,陪着他到美国去闯天下。 ※※※ “那是内乱末期的事了。” 在泽林离开后,白念国、筱狐和劭恩分别坐在餐桌的一端,享用着专属厨师在面前当场烹调的铁板烧的同时,手握着一杯红酒,老人家感慨万千地说起当年的回忆。 “……奇妙的机缘让我和你祖父相识后,就像对难兄难弟一样,在战火中相互扶持。当时你祖父手下的士兵多半都战死了,我们俩就靠着他的枪法、我的骗术,从前线一直逃亡到了稍微远离战火的地方。” 劭恩听在耳中,并没有勾起自己对祖父的思念之情,反而像是隔着电视萤幕观看战争片一般,没什么真实的感受。虽然说是他的子孙,但从未见过面也未曾被他抱在怀中,要说会立刻浮现什么情感也太矫情了些。 “你的祖父是个正直的男人,很多人在战场上都失去了这样的善良个性,毕竟在生死关头,谁还能顾及所谓的正义。可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抛弃过他身为人的尊严,绝不做欺负弱者、夺取他们的财物好维持自己生命的行径。甚至,还反过来保护我这个弱小的家伙。那年我才十二岁就被逼得上战场,还不晓得人生的温暖就被迫要在杀人与被杀之间作抉择。不想死,就得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摇了摇头,白念国自嘲地笑说:“可是要不是有过那样的经历,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会长,祖父和你的交情如何,或你们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在我听了这些之后还是不能解答困惑。你和……白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呃,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劭恩在看老人的同时,也看了一眼同桌的筱狐,可惜的是她依然保持沈默,以及回避的态度。 “嗯,其实是你的祖父救了我的命,年轻人。”白念国放下红酒杯,双手交握地放在桌上说。“在我们打算越过封锁线,从香港搭船离开的时候,当时属于外国殖民地的香港政府提高了边境的戒备,想要通过层层的封锁线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而且,就算混入了那儿,还要想办法搭上船才行。结果当时我就想到一个法子,从内陆的小渔港偷了艘船,想要藉着夜色航行混入香港。前半段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我们都没发现偷到手的那条船竟然在船底有个裂缝,所以才航行不到三小时就开始进水、往下沈……” 眯起眼睛,白念国犹记得当时的处境危急,不会游泳的他差一点就要溺死了,可是却有一双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衣领,努力地带着他往前划行。阙迎安如果不浪费力气带着他游泳,也许就不至于在那一夜丧生吧! “就在我们绝望地以为永远无法抵达岸边的时候,我们在海上看到了灯火。那是一艘正要前往东海的美国侦艘舰,对方发现了我们,派出小艇要救我们上船之际,你的祖父阙迎安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与耗力过度,在我们要被拉上小艇的那一刻……” 说到这儿,白念国哽咽得无法再言语。他永远也忘不掉那双把自己推上小艇,却不再有力气攀爬上船而往下沈没的手。自己在当时也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直到在舰艇上醒来,得知美军救上他之后,虽然有派人下水试图把另一个人也拉上来,可惜汹涌的波涛于数十秒钟内便把人卷入海里,因此也使得他们无功而返。 “我的这条命,是你的祖父牺牲自己换来的。”老人家流下了等待五十多年终于能在后人面前忏悔的泪,低下深自懊恼的头,向劭恩鞠躬说:“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失去了祖父。” 劭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责怪对方又有什么用处?那唤不回已经逝去的人,也弥补不了祖母辛劳的一生。而且,劭恩并不认为祖父那么做是错的,换个角度而言,要是祖父见死不救地回到妻儿身边,祖父的一生难道就会过得快乐吗? “会长,请您不要太难过了。” 选择宽容地安慰他,劭恩说:“我想天底下如果有人有资格怪你,那也不是我。祖父自己选择了他的人生,他尽了最大努力要活下来,只是运气不好没有办法达到,这不是谁的错,真要怪谁不好,那也要怪发起战争的人。” “你肯原谅我?” “您不是善用了祖父为您争取到的命,好好地活过这一生?看到您把日子过得这么精彩,我想祖父在天之灵也心满意足了。所以,过去的事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老人家一边擦着泪水,一边露出笑容说:“你这孩子虽然没有你祖父的教诲,倒是遗传到他的正直与善良。起初,我还真担心阙迎安的子孙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担心,甚至不敢先把自己的身份表明,非常抱歉。” “您是指关于‘报恩’的事吗?” “嗳。”点头,白念国看向筱狐说:“为了这一点,我孙女儿都快跟我翻脸了。她嫌我卑鄙、胆小、狡猾,因为害怕你的反应,没勇气直接道歉,居然要她隐藏身份来报恩。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劭恩,你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你应该能体会,一个老人家实在承担不起被故友的子孙当面责骂的痛苦啊。” 摇着头,老人再度推翻自己的话,说:“不,应该是我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和我故友有着相似的一张脸孔的人,要是这样骂我,我连苟且偷生的勇气都会失去。我从来都不是靠‘光明正大’而站在世界的顶端,现在也没必要掩饰自己的卑怯了。” 这个理由,劭恩可以接受,但应该还有些老人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吧!劭恩敏感地察觉到,并且主动地说:“您也是担心,因为我在s集团工作,而会影响您身为集团领导者的立场,是不是?”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坦承地点头,老人叹息地说:“我花近半生的时间在找寻故友的子孙,却没想到追查到最后,上天和我开的玩笑是这么的大。知道你在s集团中工作,我真是吓了一跳啊。报告书送到我面前时,我一直希望那不是真的呢!” 劭恩知道老人的顾虑,如果以故友之子的姿态去要胁他,他恐怕不能、也无法拒绝自己的狮子大开口。所以老人家担心的是他会藉此机会一步登天? “我并不怕你跟我要求钱财,再多的财富我给你就是。可是s集团我不能给你,那不是我私人的财产。当我把它一手拉拔长大的时候,它就是具有自我生命的东西了,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人危害到它。为此,我必须防范任何有可能发生的祸端。” 也就是我吗?任意被人怀疑,固然不愉快,但老人家此刻的坦白,多少能增加让劭恩原谅他的理由。 “当我在听到筱狐说,你所要求的愿望只是帮你修好一座钟的时候,我再次重省,了解到我这颗心的污秽。我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态实在不可取,所以说……今天这趟来台湾,我决定把选择的权利再次交给你,年轻人。”白念国拾起头,认真地望着他。 “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报恩,尽管开口吧!这一回你不再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了。你知道我有多少财富,也知道我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力,你可以尽管开口跟我要求。这是你一步登天的机会,我把这决定都交给你了。” 一瞬间,劭恩怀疑这是否是上天要给他的诱惑。 数不尽的钱财堆积在面前,s集团中呼风唤雨的权力也放在这张桌上,只要他伸出手去,那一切就是他的了。 阙劭恩,你怎么决定呢? 他自问,而答案也很轻易地就浮现。 第九章 “白会长,我这辈子未曾见过我的祖父,所有关于他的事迹,也不曾从我祖母口中得知。坦白说,直到今天听你一席话之前,我印象中的祖父是个谜一样的人,连张照片都没有。所以我很高兴能听到一些关于祖父的事。” 整理好思绪后,劭恩平静地说着,而这种表现,已经让白念国心生佩服。年纪轻轻,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庞大诱惑,没有轻易被冲昏头,实属难得。这样一名好青年,就算自己要将s集团交出到他手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或遗憾的,他应该可以做好掌舵人的职责吧! “不过,不管是财富或权力,我都没有接受的打算。” 白念国眉头一蹙。“是不是你怀疑我这老人家说的话没有诚意?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好……” “不,请不要误会。我半点都没有怀疑过您的诚意。这该怎么说呢……正因为我是祖父的孙子,所以我更不能接受您的这番心意。” “胡扯,你不能接受,那还有谁有资格接受?!” 劭恩微微一笑。“您先前不是说了吗?祖父是个连在战乱、为求生存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都不会夺取他人的财物好延续自己生命的人,我认为祖父的这份高尚情操值得子孙去维护。假如在这样丰衣足食的年代,有能力靠双手自力更生的子孙,竟然连一分努力都没有地,就夺走了他人努力半生所建立起来的财富、企业,祖父在天上会怎么想?” 摇摇头,白念国再次劝说。“不是这样的,当初若不是有你祖父伸手相助,我今天又怎么可能坐在这儿和你对谈?我所拥有的一切,全是你的祖父付出生命所换得的。” “您说祖父他给了您性命,那么该还给他的时候,您就到天上去和他讨论该怎么付利息吧!我不是祖父,自然也不能接受不属于我的任何东西。况且,当初该‘报’的恩,您不是已经答应帮我修理那座钟了吗?把它当成对我祖母的怀念与补偿,这样就足够了。” 微笑地,他看向陪坐一旁的筱狐,问道:“那座钟已经修好了吗?白小姐。” 笑容中没有半分的迷惘与遗憾,那是他坚定的信念所绽放的笑靥,抛弃财富与权力的召唤,他仍选择走自己的路。 筱狐看了爷爷一眼。“您输了呢!爷爷。”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能对一个老人家温柔一点吗?看在我所剩日子已经不多的分上,就顺应老人家的希望,让我尽尽我的这份心意嘛!”摇着头,白老会长用拐杖敲敲地面,不太高兴地说。 “够了,再倚老卖老下去,您就跟三岁孩子硬要人家收下你的糖没两样了。我想爷爷您也不想被人当成疑呆老人吧?”筱狐早看穿他的伎俩,嘲讽地说。 “什么?你这丫头怎能骂爷爷是老疑呆了?” 拍着桌子,筱狐推开椅子起身说:“事情就是这样了,你的‘报恩’人家已经收下,能道歉的也道歉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死心点,快回你的夏威夷去吧!我们走,阙劭恩。” 劭恩莫名其妙地被筱狐拉起了手臂,被动地往套房门口走去。 “喂,死丫头,你要把我的客人拉到什么地方去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耶!等等,阙劭恩,你说不要我的财富或权力,是不是因为要掌管集团很累?那也没关系,我分股票给你好了。你就当个大股东,坐领股利就好了……喂,你们别走啊!” 一路被拉到门口,还能听到白老会长不死心地念念有词,使得劭恩不禁往后看了一眼,问着筱狐说:“我们就这样离开,真的不要紧吗?你的爷爷不会生你的气吗?” “没关系。他生气又能怎么样?把我赶出家门吗?那我乐得轻松,天知道做什么女继承人是件多么烦人又闷的事,我早想抛弃这个身份了,是爷爷不肯放人的。” 筱狐吐了吐舌头,关上套房的门,把罗唆的爷爷也关在门的另一端。终于剩下两个人独处了,暴露真实身份后,第一次面对他,筱狐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由得感到些许尴尬。 沈默片刻后,劭恩主动打破寂静说:“你……呃……白小姐的东西还放在我家中,是不是要我帮你……” 闻言,反射地噘起嘴,筱狐恼怒地说:“不要叫我白小姐!怎么,一知道我是s集团的继承人,我就不再是你认识的白筱狐,而只是毫无相关的‘白小姐’了,是吗?” 听了她先发制人的一番话,劭恩感到有些困惑。 他伤脑筋的表情使得筱狐咬了咬唇,消了火地低语说:“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抱歉。” “……就算是故意的欺骗,我也没有责备你的理由。别的不说,今天的事真的靠你帮了大忙。”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劭恩忽然想到,在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一直觉得她很难缠,可是比起现在挂着身份光环的她,那时候的白筱狐难缠中也有她的可爱,起码不会像现在让他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她仰起小脸,一双灿瞳犹豫地凝视着他,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她想,如果人光靠眼神就能沟通的话,该有多好。 “我们现在只能这样绕着圈子,客套地说话吗?”筱狐沮丧地低下头。“难道这些日子,我以为自己稍稍进入了你的世界,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就算是这样,你就不能让我好过一点,假装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改变吗?” 吐出一口重气,劭恩揉着眉心说:“……不是的……也许我太笨拙了……所以……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么大的转变……对不起。” “算了,没有人要你道歉,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任性。你根本不必配合我的,我自己也知道现在是我在无理取闹。”忍着眼眶的热,筱狐一想到自己才是理屈的那一方,更觉得懊恼。 真傻、真笨、真呆! 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又矬又“耸”却又可爱得教人不知道该怎么去爱的大呆头鹅? 以这呆头鹅的本事,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去爱“堂堂s集团女继承人”的法子,在他看来,光是她的光环就足以让他倒退三步了吧?连爷爷为了报恩而想送给他的财富与权力,他都能往外推了,他就更不可能因为她的头衔而来追求她。和过去那些追逐自己的男人们不一样,他会被这些给吓跑的! 白筱狐,你的自尊又到哪里去了? 难不成你已经堕落到想用这些身外之物,来捉住一个男人的心? 你不是常常嘲笑那些为了金钱而追求你的男人没出息,现在因为失去能套住男人的工具,而在这儿自叹自怜的话,你就比那些男人还更没出息了! 筱狐心中骂完自己,一咬牙地抬起头。 劭恩被她充满决心的眼神给吓退了半步,不知自己又做错什么,惹得她用这样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他。 “到你家去。” “咦?” 筱狐拙住他的手,打定主意地说:“现在、立刻、带我回你家去!” “可是你不是已经……到我家去要做什么?” “走,回去我再告诉你。”对,既然已经揭穿真相,那么再多告诉他一个或两个真相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了。”筱狐本就不是属于坐以待毙的那种人,要说她从爷爷身上继承了什么财富,那就是爷爷传承给她的这种精神──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道路是人开拓出来的,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 为什么他会在自己家中,像犯人一样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被人质询一样的,怀着忐忑的心呢? 这全都得问眼前不停地在面前来回踱步的白筱狐。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人生的大问题,而只要他稍有动作,她如剑一般锐利的眼神就会杀到,警告他不可乱动。 “那个……”实在耐不住这股不安,劭恩决定问道:“你到底想跟我谈什么事?我已经坐了三十分钟,你还没有想好吗?” 筱狐停下脚,两眉锁得紧紧的,嘟着嘴说:“我还没有想到万全的法子。” “什么法子?”小心翼翼兼如临大敌的,劭恩光凭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正在想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让你对我……不,应该说是让我可以得到你的法子。” “啊?” 筱狐望着他那吃惊的表情,轻哼了一声,说:“你吃惊的理由,我用膝盖想也知道,你八成是以为我疯了是吗?” 拚命地摇头,劭恩叹息地说:“不是我‘以为’你是疯了,而是你疯了,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距。第一,你为什么,或者有什么理由,需要得到我吗?” “理由?那还不简单。”怀着破釜沈舟的气概,她双手插在腰上,大剌剌地说:“我喜欢你,所以要你。报告完毕。” 脑波停摆了半晌,劭恩傻傻地重复了她的话。“你……喜欢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就算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是这也太快了吧?“可是……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天。” “有些人还不是认识一天就结婚了,在美国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难道在台湾这种事也有法律规定,非得认识多久才能爱上一个人吗?” 爱?这字眼更教人惶恐。“我觉得你需要好好地再考虑一下。” “这么说,你是拒绝接受我的告白了?”筱狐垮下脸,眼眶说红就红,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慢、慢着,你别哭啊!”手足无措的劭恩连忙站起来说。“有什么话都好说,不必哭啊!” 鼻一吸,筱狐哽咽地说:“我知道你还在喜欢美蔷姊。我也不讨厌美蔷姊,本来也打算等到你忘了她再说。可是现在我不能等了,爷爷的出现改变这一切,要是我放任你悠哉地去晃,你一定会渐渐把我遗忘在角落,就算要接近你,你也会百般逃避吧!你不必说服我那是不可能的事,事实摆在眼前,你一知道我是s集团的女继承人,就开始想对我保持距离了。” “我没有……”不会说谎的劭恩,在如此回答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心声。 的确,他不否认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喜欢筱狐的活力,虽然任性却不讨人厌,反而更像一只喜欢惹麻烦招来你的注意,再在脚边磨蹭讨主人欢喜的猫儿(狐狸?)可是讲到“爱”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这份好感,在知道筱狐是白念国的孙女之后,真的一点改变也没有吗?那种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的复杂心境,难道不是出于他心中已经预知,两人不再有机会深交,因为他打算割舍这段萍水相逢的缘分? “看,你说不下去了吧?”筱狐鼓起两腮。“果然我还是应该趁早解决这件事的。” “你说解决……这并不是儿戏,哪能随便就……” “谁随便了,我是非常认真的,认真的想要把你弄到手。反正像你这种型的男人,不使出强硬的手段是没有办法把你弄到手的。所以你就认命吧!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筱狐逼了上前。 “喂……”劭恩连忙往后闪。 堂堂大男人,要是就这样被小女子给压在底下,像什么话呢?再说,现在的情况完全颠倒了,自己并不想要被女人给“弄”上手,他还是宁可选择比较传统的,男上女下的位置关系。 “你不要的话,那么讨厌我的话,那就打倒我,把我赶出家门好了。反正我的力气这么小,一定打不赢你,而且被你打了之后我也能乾脆的死心放弃。既然要心碎,就让我一次心碎个够。” 绕过沙发,筱狐追着他,劭恩则是边闪躲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是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女人才说出这种话的吧!现在这样虽然有点难看,可是总比她真的把自己给……要好多了吧?唉,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你不要跑。” “我不跑不行啊。” 闹剧,这真是场活生生的闹剧。劭恩在起居室、餐厅、玄关间绕着圈子跑着,一边怀疑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就算我过去从未受女人青睐,那也不必用这种方式一口气把我的“幸运”全都降临在一天以内吧!”下子有人要送我天文数字的财产,一下子有女子发誓要把我弄上手。 劭恩默默地向老天祷告说:平凡就好了,给我一个平凡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生就好了。我不需要什么刺激、多变的生活啊! “哇,飞碟。”身后筱狐突然大叫。 劭恩不禁爆笑出声,这种老招数他才不会上当,谁会转头去看飞── 砰!不知什么东西勾上他的脚,使他脚底下一个踉舱,劭恩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去,跌坐在地上的瞬间,扑到他身上、压住他的筱狐已经得意的笑着。 “你想我会用那么简单的招数吗?我偷偷在地上放了根绳子,等你跑过去时故意引你分心,好让你没发现到。”她俏脸神采飞扬的逼过来。 “筱狐……这么做是不对的……” “罗唆,闭嘴。” “唔……” 起初劭恩不晓得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柔软得不可思议,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馨香,等到他意识到那是她的双唇,而且她的舌尖正顽皮地在他的唇缝间打转时,他的本能反应已抢先一步在下腹处苏醒。 这样下去……真的会大事不妙的! 可是就在他警铃大作的瞬间,筱狐拉开了两人双唇间的距离,低沈地说:“觉得讨厌吗?那就推开我啊。不要给予我任何的希望,你如果不反抗,我又怎么能够放弃你呢?” 劭恩面临一个很重大的抉择。 他推开不了她,或者该说他的心其实并不想结束这一吻的…… 朦胧的水气晕湿了那双美丽的双瞳,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到这儿劭恩才晓得她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一会儿用她的大胆,一会儿又用她的脆弱,把他的心绪弄得一团混乱,宛如随波逐流的扁舟,无法主导方向,只能被她所淹没。 讨厌吗?如果他能讨厌得了的话,就不会逃得这么辛苦。 “……我并不……讨厌……” 放弃理智的忧虑,喃喃地他伸出双臂,怀抱住她的身子,并且将自己的双唇往上衔住她柔软的薄唇,沈醉在她甜美的舌腔里。那是一个让彼此都心跳加速的吻,也是一个象徽着两人折关系起点的吻。 啄吻,分开,舔着她情不自禁掉下的泪水,吸吮。 “你真的不讨厌我吗?那么,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劭恩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很有自信,怎么现在反而退缩了呢?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呢!” “因为……我真的很难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嘛!” “我也一样有些难以相信,我一直觉得像你这样的娇娇女和我绝对合不来的,可是看来我的理智和我的情感是无法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是的,我不讨厌你,白筱狐,一点点也不。” “只是‘不讨厌’而已吗?”她更加忧虑地嘟起嘴。 劭恩故意叹口气,逗着她说:“你就非得这么得寸进尺?” 扣住他的衣襟,筱狐大声地说:“好,我不强迫你非得说出你喜欢我,不过,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交往,所以你是我的,不许把身边的位子让给其也女人喔!就算是美蔷姊姊也一样!” 其实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真的没有美蔷的身影,可惜说出来一定会让她太过志得意满,劭恩决定暂且保留一点小秘密。想想,这也是长期和她以及泽林这种蛮横的人打交道,所学到的一点诡诈伎俩吧。 他有预感,不这么做,自己将会迅速就被攻城略地,吃乾抹净了…… 所以,即使这一刻自己觉得,满心担忧着的她非常可爱,可爱得不得了,那种深恐被拒绝,却又假装强势的她非常讨喜,讨喜得不得了,他也不会说出那句重要的“我喜欢你”。 当所有的好牌都被她扣住时,自己留一张王牌也不为过吧! “好,我答应你。” “光是口头说说不行,这么重要的约束,就用一吻来代替吧!”筱狐喜出望外地,嘟起嘴,闭上双眼等待着。 劭恩一笑,拗不过她,于是顺从地亲吻上那办双唇……当然,未来还有许多的问题等在前面,这并不是终点,不过却是他们俩之间的新起点,一切都正要开始。 ※※※ 一个月后,中正国际机场 “你到了那边要好好地努力啊。” “这还用得着你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爬到s集团的顶点,到时候你就要喊我一声老板了,哈哈哈。” “真有自信,那我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好了。” 两个大男人握着彼此的手,最后泽林还是忍不住抱了抱劭恩,把所有无法言语的离情,都化为一个拥抱作结尾。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交接,现在范泽林带着未婚妻方美蔷,终于要踏上前往异国奋斗的人生新旅程。以野心为燃料,范泽林已经如同一辆即将上路的跑车般,准备好要全力冲刺了。 劭恩羡慕的同时,心中并不感到任何嫉妒,他知道自己的方向在何方,也许他们选择的道路不尽相同,可是追求一层长才的处所是一样的,他有他的,泽林有泽林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劭恩,你要好好保重喔。”美蔷等他们寒暄告一段落,这才上前说。 “我会的,以后这个只知向前冲的家伙也要拜托你照顾了,如果他冲过头,你就好好地运用手中的缰绳,把他拉回来吧!” 泽林一旁听见,不满地吼着。“敢情我是野马啊?” “你现在才有这自知之明吗?”劭恩嘲笑地说。 泽林弹了弹舌头,表情颇不以为然。 “你不必担心,这匹野马有我管着。”美蔷微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很担心我们离开台湾后,你一个人会不会很孤单,可是……我想我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吧?筱狐会陪着你的。” 搔搔脑袋,劭恩脸红地说:“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可不是取笑,而是真的放下一颗心。如果不是遇到像筱狐那样积极的女孩子,也许你会让幸福从眼前溜走了也说不定。从以前我就常常想,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把你从那孤单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一眨眼,她说。 “说得好。”勾着劭恩的脖子,泽林-他一拳说:“这个家伙冬眠了这么久,也该有人把他从孤单的巢穴中拉出来,虽然我没想到他光是坐在那儿不动,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就这么不得了……好小子,恩人的孙女儿竟然是s集团的女继承人,你这艳福不浅的家伙!” “你们……” “大叔,你又在欺负我家劭恩了!” 说人人到,从机场大门的那一头火速冲到他们面前的,是气喘吁吁的白筱狐,她一到现场立刻把劭恩从泽林的手臂中拉出来,并且说:“你已经有了美蔷姊姊,不要老是对我家的劭恩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喂,丫头,你搞清楚一点,你和这家伙认识不到一百天,我可是和他认识了一百年,轮不到你对我发号施令喔!” “少罗唆,你快点滚到美国去吧!” 贡上的两人,似乎忘记了彼此的身份……除去会长介绍的那一天让范泽林稍微担心过白筱狐的身份外,剩下的日子他们很快又恢复到“角力的对手”的关系,每次一见面总免不了“大叔”、“臭丫头”的互吵互闹,由于已经成了惯例,所以劭恩与美蔷根本都懒得制止,随他们去吵个够,反正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哼,懒得跟你计较,我今天是来送离别礼给美蔷姊姊的。”筱狐手一扬,命两名手下把她准备好的东西推过来。 “筱狐,你人来送行就好了,怎么还来送什么礼物呢?”美蔷讶异地说。 “等你先看过礼物再说嘛!” 其余三人都很好奇地凑上前,想知道筱狐诡谲的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只见推过来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箱子,上头还盖着黑布。 “不会是什么违禁物品吧?这可不能带上飞机的。”范泽林总觉得这其中有诈,怎么想臭丫头都不可能会安安分分地送什么离别礼才对。 “当当当!”筱狐得意地掀开黑布── 叠叠的相片堆在箱子中央,随便一张拿起来看,都是范泽林的脸。有他睡觉时脸上被涂鸦的脸,有他不小心撞到柱子的脸,还有他小时候光屁股的模样,天啊!不管哪一张都是见不得人的糗样。 “哈、哈哈哈哈。” 美蔷每拿起一张就爆出笑声。 “怎么样?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搜集到这些照片,每张都洗了一百份,这些就让美蔷姊姊带到美国去。要制伏野兽,手边没有武器是不行的,你就把这些当成驯兽的鞭子,他要是不听话,就拿来教训他。” “白、筱、狐!”泽林从嘴巴喷出火来。“我非掐死你不可!” “你掐啊,那我马上把照片散布到机场的每个角落。”一点都不畏惧的筱狐,得意的拿起其中一张,说:“怎么样?心高气傲的范泽林先生,你这张被姊姊们打扮成小女孩的可爱照片,贴在男生厕所一定很有效果喔!会招来一堆求婚爱慕者吧!” “把照片还给我!” “你、休、想。” 也不顾这儿是国家的门面,两人就在机场大厅中演出一场混战。要不是宣布登机的时刻已到,恐怕这场戏还有闹呢!劭恩和筱狐在登机门前目送他们消失后,再到了望台前看着飞机的起飞。 “他们出发了。” 筱狐望着劭恩感慨万千的侧脸,拉拉他的袖子说:“不要一脸寂寞的样子,你还有我啊!” 劭恩回过头,温柔地一笑。“可是你下个月也要回美国去继续完成大学课程,不是吗?” 吐个舌头,筱狐说:“休想,我岂会放你一个人在台湾自在,我在美国苦读啊?我已经跟学校提出转学的申请,我要回台湾来读完所有的课程。” “……会长知道这件事吗?” 筱狐耸耸肩。“他嚷着说我好过分,让他一个人寂寞地留在美国,还说着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呢!” 劭恩脸色一白。“你、你怎么回答他的?” 筱狐甜美地笑笑。“下周,我们隔壁将会搬来新的邻居,你可要好好地跟s集团的名誉会长,做好教亲睦邻的工作喔,阙劭恩。” “唔……我们现在搬家会不会太慢?” “哈哈哈,你搬到哪里都没有用,我爷爷会追到天涯海角的,谁教他现在非常中意你,不到你喊他一声‘爷爷’的那一天,他都会一直纠缠不休的跟在我们身边的。所以你认命吧!” 劭恩心想: 我的命,到底是苦?还是乐? 爷爷,这都是您的错,您谁不好救,怎么却给我救了一个“大麻烦”回来呢? 爷爷! 此时,天上的阙迎安,双手合十地对着地上的乖孙子说:爷爷爱莫能助,这一切都是你的造化。小子,你就好自为之吧!呵呵呵呵…… 【全书完】 后记 后记葆琳 继上次替花蝶写"夏天"主题书后,这是第二次写主题书了。 "白色情人节"啊…… 这对我来说好象只是存在于漫画书中的日子,毕竟在我国中或高中的年代,什幺情人节的巧克力,听都没有听过,充其量就是看见东洋漫画中的情节,才晓得原来三月十四日还有个白色情人节。 结果,到现在既没送过男孩子巧克力,当然也就不曾收到男孩子的白巧克力喽。想想,还真是不太光荣的纪录呢! 所以别怪葆琳在这本书中,别说是白巧克力,就连普通巧克力的边都没有沾上半点,呵呵。 最近喜欢上一套小说——田中芳树先生的《银河英雄传说》。着迷的程度,让我家小编担心得白发丛生,也是这本书的进度会严重落后的最大理由。 春节的时候,我一口气把动画片全看完了,可是这样还不满足,于是接着外传、小说、同人等等,都一并想把它们贪心的看完。等看完了文字,免不了又想要复习-次动画,没完没了,哈! 也许有些人觉得"战争"这题材很严肃、很暴力或很血腥,这些我都同意,不过战争也是最能看出人类本质的地方。 在失去需要为食物奋战的战场之后,人类就把战场移转到许多的地方,有人是藉着工作,有人是藉着宗教,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战场,就像我现在找到了这个称之为"创作"的战场一样。 而有了战场,当然也就有战术了。 观看不同个性,有着不同原则,为不同目的而战斗的人,使用什幺样的战略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又是另一件让人血脉债张的事。有华丽如莱因哈特(银英传中的人物),也有巧妙如杨威利(听说田中大师自己写下的汉字名字其实是杨文里),不同类型的天才的斗智过程,怎幺能不教人神往? 要是其中再加进无数被击沉的宇宙战舰(给男人们的服务?),遗憾的悲恋或是相思长达数年的苦恋(给女孩们的服务?),以上种种下构成一部让我沉沦的罪恶小说都很难。 这不是在广告,但有兴趣的人就去找来看吧!要是你和我一样彻夜末眠,那也请责怪田中大师,绝不是葆琳我的错。 (同理可证,请原谅我,小编!~~) 下次见面,将在四月份的采花系列,属于不良"毒"物,也不好意思极力请大家捧场,所以知道的人就自己送上门吧!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