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书僮》 楔子 母亲在三年前过世后,杜如墨便和父亲杜玉山相依为命,靠着父亲在市集里摆个摊子卖画维生。 然而,自从父亲生了病,家里的景况就日益艰难。 秋意渐浓,杜如墨日日望着父亲拖着病体出门,画卖不了几文钱,反倒每日回家后都咳得更严重,她知道该是自己报答亲恩的时候了。 但此刻站在宁王府的门前,看着人口牙子进进出出,她的心也往下一沉。 真的要把自己卖了吗?从此有了奴籍,她一辈子就翻不了身了。运气好一点,就在府里干活或服侍夫人小姐到年华老去,运气不好,成为王公贵胄的玩物也未可知。 这是她要的生活吗?拉紧了襟口,她突然觉得今年秋天的风特别强,刮得她脸颊生疼,打从心里冷起来。 可除了卖身为奴,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一个没身份背景的年轻女孩,可以找到什么攒钱的活。爹的病不轻,已经禁不住日晒雨淋的出门卖画,也需要钱看大夫,家中米缸更是空了很久,这也都需要钱…… 听闻宁王府近来要买奴婢,明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才会孤注一掷,卖了家中一只用来做传家宝的玉印,用这笔钱上了京城,寻到宁王府前。 想起父亲的病体,杜如墨牙一咬,就要上前向人口牙子询问时,却听到府内总管和他们的对话而打住。 「这回我们王府除了要挑几个婢女,更重要的,是世子要挑一个书僮。」 「书僮……年轻的小伙子就行吧?我这有啊……」 「不不不,我们的小伙子机灵,等等带来给总管瞧瞧……」 「你们先别忙,听我说完。」总管摆手止住人口牙子们的七嘴八舌,「这个书僮可不是随便挑的,眉清目秀、家世清白是基本要求,还必须略通文墨,读过几本书,能搭上我们世子的话……」 「这……总管,您说的这些条件,难找啊!」几个人口牙子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为难。「略通文墨的小伙子已经难找,能读书的谁要来干活?早在家里埋头苦读准备考科举了!何况世子文武双全,才气纵横,要能搭上世子的话,这分明是刁难人……」 「当然,要求高,价格也不同,找得到人,这元宝就是酬金。」有钱能使鬼推磨,总管早有对策,但见他不疾不徐的由袖里拿出一锭金元宝。「另外,世子的书僮不仅月俸是一般下人的两倍,更保证不立奴籍,以一般雇工看待,这种条件开出去,你们还认为难找吗?」 人口牙子们看到金元宝眼睛都亮了,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手下有哪些好货色,就算没有也得挖一个出来;而门外的杜如墨见了这一大锭金元宝,也不由得心里微动。 金元宝啊!她就算当一辈子的奴婢,可能还赚不到这锭金元宝的一半,但重点是,只要当上世子的书僮,月俸是寻常奴仆的两倍,届时不仅爹能好好休养,米缸的米能填满,说不定还能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不必再住在那幢老是漏水的破房子里…… 可书僮要的是男子,她一个十七的女孩家,根本连边都搭不上。 在她扼腕不已时,府里传出的对话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是是,总管说的是,小的马上替您找人来。」 「哎呀!小的干这行十余年了,人面极广,总管要的人小的等会就带来,绝对让世子满意,您可别先应承了别人啊……」 人口牙子们一人一句,就急急忙忙散去找人了。 杜如墨眼见那宁王府总管摇了摇头,旋即关上大门,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半贯铜钱,这是她风尘仆仆上京剩下的,就算眼下直接转身就走,这些钱都不够支撑她回到家。这代表着她这趟到宁王府,无论如何都要谋份差事,否则不只她,连爹都有饿死之虞。 横下心,她转身走向市集,进入一间不起眼的裁衣坊。 当天下午,宁王府大门被敲得砰砰砰响,总管以为人口牙子带人来,便亲自出来开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站在府门前的,是个看起来年约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穿着一袭深青色窄袖袍衫,头上绾了个文士髻,面容清秀,态度大方从容。 「你有什么事?」这类闲杂人等总管通常会直接赶走,但面前的小伙子让他很有好感,遂问起他的来意。 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用一种不太自然的低沉音调道:「小的杜墨,听闻世子正在找书僮而来毛遂自荐,诗词文赋皆可考较,希望总管给个机会!」 第一章 阳光映亮满室,成排的书架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奇书轶本。静悄悄的书房内只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恭敬地束手站在一旁,另一个则是懒洋洋的靠坐在酸枝木软榻上,手里还拿着本书。 宁王世子李初,舒了舒身子,放下手里的书,半眯着眼瞥向一脸严谨的总管。 「洋叔,半个时辰前我叫杜墨去给炭炉添些炭,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这……」李洋苦笑,「怕是又在府里迷路了吧?」 这新聘的书僮做事伶俐勤快,当初考较他时,诗词文赋都难不倒他,虽然有些见解似乎因为年纪而显得青涩,但应该足够应付世子的要求,因此他十分满意,就将人留了下来。 想不到样样好的杜墨,独独对认路这事十分不在行。任凭他说破了嘴,向他说明了千万遍,那小子依然能在转眼间迷失在王府中,常常要其他的小厮帮忙才能把人找回来。 真不知道当初他寻差事时,怎么找到宁王府大门的! 自己的书僮有这毛病,李初自然了然于心。不过杜墨做事认真他看在眼里,说话太过正经这点更令他觉得有趣,加上他对书僮的要求高,能找到人已是不易,这点小缺点,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只是想到每回要杜墨去厨房,他竟可以走到书房;要他去书房,他能够逛到茅厕,这种「特殊」才能,教李初着实啼笑皆非。 「洋叔,你当初怎么找到杜墨这个妙人的?」他从没关心过这个问题……应该说,他从来懒得关心底下人的情况,不过这个杜墨确实引起他的好奇心。 「他是自己找上门的,我瞧他说得自信满满,便顺口考了他一下,想不到他对答如流,再见他长得白净,比那些人口牙子找来的人不知好了多少,便录用了。」 「他长得……实在太过秀气,要换上女装恐怕也是一位娉婷佳人,你确定他真不是个女娃儿?」李初回想着杜墨的样子,纳闷不已。 「启禀世子,他真是个男子,我请府里煮饭的大婶验过的。」老实说,他自己也质疑过这事,才会特别慎重。「另外,我也调查过他的背景,他确实住在泾阳山间,父母俱在,打猎维生,然而有一事却令老奴不解。」 「什么事?」 「当我向他们问到杜墨时,他父母竟愣了好半晌,才像想起自己有个儿子般点头。」李洋百思不得其解。 「是吗?」李初若有所思地一笑,却也没有再追究这事。杜墨的来历,他迟早清楚的,不急于一时。 突然,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屋里的两人便停下交谈。待那脚步声接近书房时忽地一顿,接着转为平缓,直至门前。 「爷儿,炭炉添好炭了,杜墨要进去了。」话声一落,便见一名瘦弱的少年右手提着一个炭炉,左手拎着个食篮,手臂上还挂了件披风,十分吃力地走进房。 李初见状,只是眉梢微挑,并未说什么,倒是李洋不悦地开口训斥,「杜墨,怎么去添个炭添那么久?」 将手上的东西放好后,杜如墨低着头解释,「对不起,总管,我……我又迷路了……这王府的路实在长得都差不多,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交错,像座大迷宫一样,我很辛苦地找到柴房添炭,却不知为什么书房的位置老是变来变去,我怎么也走不回来……」 李洋听了差点没晕倒,李初则忍住笑意,淡淡地道:「然后你走到了厨房,厨娘便叫你顺便送点心给我,接着你又遇到我娘房里的大丫鬟春兰,她叫你送披风过来,最后你迷路到花园,还差点跌到湖里,绕了一大圈才经由西侧门回到书房,对吧?」 「对对对!」杜如墨点头如捣蒜,服侍李初才一个月,她已经对他的聪明才智十分钦佩。「爷儿如何得知?」 「食篮从厨房拿的就不说了,披风上会绣老鹰的,只有春兰一个,肯定是我娘叫她做的;而你的鞋上一脚沾泥一脚未沾,必然是走到湖畔,单脚踏上烂泥,衣服没湿,显然你稳住了没有掉下去。而你头顶上沾了片梧桐叶,梧桐树王府里恰巧只有我这院落的西侧门有种。」 李初摆了摆手,又道:「东西放好就下去吧!今日我放你一天假去把路搞懂,虽说你有迷路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我可不想这事一再的发生!」 「谢谢爷儿。」杜如墨有些欲哭无泪地拿下头顶上的梧桐叶。「对了,这食篮里的点心,是王妃特地交代厨房为您准备,请爷儿趁热享用吧,还有披风……春兰姊说,王妃怕您冷着,叮咛叫她做好……」 「我不想吃。」他对点心一向没什么兴趣。「那披风也拿走,屋里烧着炭炉,正热着呢。」 想不到他的回应会如此冷淡,杜如墨顿了下,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他良久,才以相当缓慢的速度开始收拾东西。 「有话就直说。」瞧杜墨那样子,就知道他不太情愿。 「那个,关于爷儿您方才的话……杜墨深觉不妥。」既然主子都允诺了,她鼓足勇气,正气凛然地抬起头,「王妃是关心您才差人准备了这些东西,您若事事违背王妃,让她担忧,便有违孝道,百行孝为先,将来您接了爵位,何以服人?」她的语气十分正经,且字字忠孝节义。 李初听了笑哭不得。「没这么严重吧?」 「事关爷儿您的德行,不可轻忽啊!」像是向皇帝死谏的大臣,她勇敢无畏的劝说。世子于她有恩,当初是他的首肯,她才能进王府当差,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世子的名声以为报答。「孟子曰:『亲亲,仁也。』,孔子也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经》有云:『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足见孝为仁之本,仁为政之本,您是未来的王爷,处世自然要以仁孝……」 「行了!」抚了抚额,有些后悔叫杜墨有话直说,属下太认真也是一桩麻烦。他不疾不徐地打开食篮,拎了块酥饼吃下。「好了,我吃了,这一块酥饼足以让我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你的《论语》《孟子》和《孝经》能不能先收起来?」 「请爷儿恕罪,杜墨僭越了……」听出他的调侃,杜如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闭嘴。基本上,还在家里时,爹就常说她像个小老头,想不到都为人奴仆了,这个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罢了,你再去帮我沏壶热茶好了。」他可不想这闲适的一下午,被这小子给破坏了。 「是的,小的马上就去。」知道自己大概又会迷路,杜如墨这回学乖的先请教李洋,「总管,请问厨房该怎么去?」 他一怔,先看了看主子,李初使了记眼色给他,他便心领神会地指向厨房的反方向道:「往那儿去,一直走就是了。」 「谢谢总管。」拎起桌上的茶壶,杜如墨快步地开门出去了。 李洋跟在她身后,也准备离开,却在门边停住脚步。 「怎么了?」李初漫不经心地问,心想接下来应该可以清闲好几个时辰,没想到李洋的回答,当场令他傻眼。 「世子,那个……我告诉杜墨的方向明明是去柴房的,但他出门后不知怎地拐了个弯,居然走对了路,真往厨房去了……」 ** 杜如墨知道,自己虽然被分派到世子身边,但称不上是他的心腹,否则她的工作应该是陪在世子身边帮他研磨跑腿,而不是拿着扫帚清理落叶。 犹记当初被带到世子面前时,她几乎被炫花了眼。眼前的男人温文尔雅、俊美修长、气质高贵……几乎所有可以拿来赞美一个男人的话,都可以套用在他身上。 难怪外头的人一提起宁王世子,莫不赞不绝口。 凡是家世不差又有闺女的人家,全请媒婆拿帖子往宁王府里送,要不也会上门来攀亲带故,彷佛走出门去告诉别人自己和宁王世子说过话,就是件很光荣的事。 世子总是笑着,但笑得很有距离,总让她觉得那并不是他心中真正的情绪,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而她也就是在他的笑容中,被遣出来扫落叶,害她这个书僮觉得自己好失职,不仅从没服侍他书文作画,就连他吃喝的喜好都不知道。 唉,光是这样扫扫落叶、端茶送水的,她如何能报答世子的大恩?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扫落叶时不必面对世子,缠胸布也能放松些,否则成天勒得紧紧的,常令人透不过气呢。 边扫边胡思乱想,杜如墨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要是有别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又要笑她像个娘儿们了。 刚进王府那一阵子她常被人这么说,但她本来就是个姑娘,某些习惯实在是改不掉,幸好世子书僮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和其他奴仆挤在一起,她也免去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除了每月月信来时较为不便外,其他事倒还过得去,只是有时府里的小丫鬟会朝她送个秋波,总令她很无言。 好不容易把落叶扫成一堆,却又有新的飘落下来,杜如墨皱眉抬头瞪向院里这株百年的梧桐树,不意看到前方院落的屋顶上,快速地飘过一道黑影。 那是……刺客吗?因为某些缘故,她对这方面十分敏锐,不由得心下一惊,本能地抓着扫帚就往黑影消失的地方冲过去。 原本她想放声大叫,但又怕是自己看错,引起骚动可就不好。 然而万一那真是刺客,世子因此有了三长两短,她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路上遇到一名长工,为求稳妥,她还是请对方去找总管带人来帮忙,便又慌慌张张往内冲,但才跑没几步,脚下却踩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未持扫的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东西,却在看清那东西时,骇然大惊。 那是块翠绿色的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上头栩栩如生地刻了一只只有四爪子的龙。 杜如墨几乎吓白了脸。她爹曾经拿着一块跟它很相像的玉佩警告过她,说这是不祥之物,看到这东西要离得远一点,千万别和它扯上关系。 但为什么一块同样刻着龙的玉佩会在王府里,还落在世子的院落附近?这和刚才飘过去的黑影有什么关系? 担心得再也顾不了太多,她将玉佩随手往怀里一塞,便往世子院落跑去,然而来到书房外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世子有令,任何人皆不可进入!」其中一名模样威武的侍卫喝道。 杜如墨看清这人的脸后,心里更紧张了。这两名侍卫都不是平常负责世子院落安全的,甚至凭她对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确定府里根本没有这两名侍卫,难不成是敌人假扮的?世子他眼下究竟是否安然? 但她手无缚鸡之力,要硬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智取」了。 「两位大哥,我是世子的书僮,他有重要东西要我送来。」她故意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再由衣襟里拿出玉佩的一小角。 两名侍卫脸色一变,如她所料的,由当中一人领她进去见李初。 进到书房里,杜如墨只见李初坐在书桌后,他身旁则围着一群黑衣人。 不祥的玉佩、屋顶上飘过的黑影、被包围的世子…… 想都没想,她拔腿冲到李初身边,拿着扫帚指着那群黑衣人,话语因恐惧还带着抖音。 「你们这群人……想对世子干什么?」她咽了口口水,「我……我告诉你们,咱们总管马上就带人来,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要是伤了世子……那可是死罪!」 其中一名看似首领的黑衣人扬扬眉,举起右手就想把人打昏,然而杜如墨身后的李初却给了他一记眼神,要他稍安勿躁。 「杜墨。」李初的表情很是古怪,被个文弱的小书僮保护,他内心的感受简直复杂得难以形容。「你怎么会进来的?」 「我……我看到有黑影往爷儿您这里来,放心不下,就来了。」她没有回头,扫帚还是直指着其他人,怕自己一转身,就会被人从背后下黑手。「爷儿您不用害怕,杜墨、杜墨拚死也会保护您!」 「我看起来很怕的样子吗?」李初啼笑皆非。 「爷儿您是大人物,大风大浪见了不少,自然处变不惊,可……可是这群凶神恶煞来历不明,您千万不可大意。」其实杜如墨抖得扫帚都快掉了,但还是誓死忠心护主。 「万一他们要将我乱刀砍死呢?」他故意问,又给了黑衣人首领一记眼神。 「那就先砍死杜墨吧!」她牙一咬,似乎真有赴死的准备。 此时黑衣人首领突然由背后抽出大刀,上前一步往李初的方向一挥,站在他前面的杜如墨首当其冲。然而她却没有闪躲,反而转过身整个人扑向李初,紧紧地抱住他,试图替他挡下这一刀。 锐利的刀锋在她头顶上停住了,然而那冰冷的刀刃,却似乎越过她,劈开了李初内心封闭着的某个角落。 被人紧紧抱住的感觉并不舒服,特别是杜墨还不停的发着抖,可这个才进府几个月,还遭到他刻意冷落的书僮,居然愿意豁出生命救他这个主子。脸上原本的一丝戏谑慢慢收了起来。 有多少人愿意这么救他呢?当然,眼前这些人都可以,但他们全都有武功,而杜墨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因此他的勇气令他格外震撼。 他知道从此刻起,杜墨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同了,而他对他的处置,或许也将有彻底的转变。 「杜墨,放开吧。」李初拍拍书僮的背。 「可他要杀你……」冷汗都浸湿衣裳了,但她却坚持护住他。 「他不会杀我的……」感觉到她胸前有块硬物抵住他胸膛,李初本能的伸手去碰,却听到本来死不放手的书僮惊叫一声,双手忙护在胸前退开一步,脸上还带着微红。「你……」 他目光狐疑地在书僮身上扫了一圈。只见对方僵在原地,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局促样子。 有些事了然于胸,李初思绪一转,蓦然看向那黑衣人首领。「黑鹰,看看你身上是否少了什么?」 黑鹰纳闷地摸摸怀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居然这么大意,东西不但让我的书僮捡到了,甚至连行踪都被发现?」李初淡淡地瞥了眼冷汗直流的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却有着令人喘不过气的震摄力。 他神色一凛,断然往地上一跪,垂首道:「卑职该死,请世子责罚。」 「我没那么大的权力责罚你,但我也不会保你,这回你犯的错太离谱,自己去找你主子领罚吧。」李初摆了摆手,还是那么淡然的样子。 看着这一切,杜如墨顿时恍然大悟。她想保护的世子,并非强装镇定,而是真的无惧,反倒是眼前她提防至极的这群黑衣人,好像很怕世子似的。 「爷儿,你们认识?」她有些艰难的问。 「认识。」他好整以暇回应。 「那……他们没有要对世子不利?」 「没有。」 这下尴尬了,她方才是做了什么蠢事?还不小心……不小心被爷儿吃了豆腐! 杜如墨讪讪然放下扫帚。这回犯的错,恐怕不只是被罚在院门口扫扫落叶可以解决,大概整座王府的树叶,都要归她管辖了。 「呃……爷儿恕罪,那黑影就这么飞过去,实在太诡异了,我才以为……」她不好意思地吐舌。 「你倒是眼力好,黑鹰那么快的身手都被你看到了,还来得及叫总管?」一般人不应该这么敏锐吧?而且若是真有危险,他的应对可说是无可挑剔。李初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书僮。 「只是恰巧罢了。」杜如墨突然低叫一声,「啊!糟了!我得马上去拦下总管,他应该带人往这里来了……」 「无妨,我另外派人去就行了,否则依你四处乱闯的迷路本事,我怕你见到总管时,太阳都下山了。」和众人在书房里秘会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李初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杜墨,把你怀里藏的东西给我。」 「爷儿,您说这块玉吗?」她由怀里将玉佩掏了出来,脸上却不禁浮上红晕。 「没错,莫非你喜欢想留着?」因她的反应,李初忍不住打趣道,「还是要我自己伸手去拿……」 「不不不!」想到方才被他摸到……杜如墨几乎不敢看他,像丢开烫手山芋似的,她直接将玉佩交还给黑鹰,「这东西不祥,带在身上会招来祸事的,我才不喜欢!」 「为何你会这么说?」李初原本平和且有些愉悦的表情,突然有了些改变。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找了个藉口,「是我爹说的,龙是尊贵之物,平常人……呃,福气不足,佩带反而会招祸……」 话说得有些结巴,却不是没有道理。李初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突然笑了。 「你这书僮,让我吃惊的地方倒是越来越多了。也罢,反正来日方长,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忠心吧!」 第二章 世子似乎不若她想的那么简单。 在书房撞见李初和那群黑衣人的对谈后,杜如墨很清楚他的背后应该有着什么秘密,可她更清楚,所谓的“秘密”,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而且人多少都有秘密,就连她自己,身上也有着不少秘密不是? 因此她没有多问,也不敢多说,隔天还是一样服侍着李初,即使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有些探查的意味,而他那懒洋洋的笑容里,总像藏着什么算计似的。 难道,他看出了她的女儿身?应该不可能,她平时除了缠胸,说话的用字遣词也十分小心,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看穿,除非……那日无意的触碰被发现了端倪,毕竟她当时缠胸布并没有绑紧…… 不不不,摇了摇头,杜如墨告诉自己别再乱想了,可是脸蛋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走在她身前的李初,没听到她跟上来的脚步声而定住脚步回过头来。“脸还这么红,是想到什么了?”说着,手就要探上她的脸。 “啊!”回过神,她回神低叫一声避开,随即惊觉自己反应太过度,便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没、没什么。爷儿,小的只是在想,幸好爷儿走在前头,否则要是王妃只是宣小的一个人到大厅,小的怕不找到王府外去了。” 李初闻言,不由得得薄唇微弯,意有所指地道:“不过不晓得娘找我做什么?难道是你说了……” “爷儿明察,小的从没在王妃面前多舌过任何关于爷儿的事,王妃也没和小的私下打探过您的事!”她激动地直摇头,只差没跪下了。 “不必那么紧张,毕竟你也算我的身边人,娘会找上你问话也是正常,而你一个领人薪俸的书僮照实说,更是人之常情。” “小的忠于爷儿,不管知道什么,都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乱说。”说到此处,她正色起来,“小的知道,没有爷儿的认可,小的是不可能谋得这份差事,让小的除了养活自己、给爹亲治病,还能送钱回家,爷儿对小的恩同再造,所以小的绝不会多舌。”她一直想对李初表达内心的感谢,此刻便一古脑的全说了。 “不过区区几两银子,就能让你如此鞠躬尽瘁?”他摇摇头。真是不懂,为什么杜墨因此就连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 “虽说在爷儿眼里这几两银子微不足道,但对小的而言却是场及时雨,让小的父亲有钱看大夫,捡回一命,也能过好一点的生活,不至于穷困潦倒,小的怎能不全心全意报答爷儿?” “但洋叔先前去查访你家时,看你父母都还挺健朗的啊?”他故意问道。 杜如墨发现自己激动之下差点露馅,便硬是改口,“这……有了爷儿给的月俸银子,在大夫调养下,自然是好多了。” “虽是尽忠,仍是有所隐藏啊。”李初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却让杜如墨险些飙出冷汗。 看着她不安的表情,他忍不住逗弄道:“你若真想报答我,不如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她不禁怪叫起来,脑子里瞬间飘过许多旖旎的遐想,令她话都说不好。“爷儿,杜墨不懂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表情的转变,他觉得自己这个书僮真是越来越有趣。 有趣到令他对自己将进行那与他有关的计划都有些不忍心了。 “爷儿!”倒抽一口气,杜如墨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她现在可是个男子啊!“请、请爷儿恕罪,小、小的没有那种癖好……” “是哪种癖好呢?你这小书僮想法真龌龊,想不到你对本世子竟存有下流的念头?”他忍俊不禁地用手弹了下她的脑门。“我所谓以身相许,是指你就一辈子待在王府做我的书僮,想不到你居然觊觎我……” 杜如墨连忙摇头,脸也涨得红通通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他说得那么暧昧,不能怪她想岔嘛! “行了!”忍住腹中笑意,李初又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大厅到了,你这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给我在外头冷静点再进去,免得吓到我娘!” “初儿,你终于来了!让娘一阵好等。”看到心爱的儿子,宁王妃眼睛都笑瞇了。 对于哄母亲这件事,李初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但见他不疾不徐地行礼,“儿子整个下午都在忙爹交代的事,一听到娘召见,便抛下手中事务,飞奔而来了,想不到仍是劳娘久候,儿子不孝。” “喔?你当真整个下午都在忙公事?”嘴里虽问着儿子,但目光却飘向他身旁的书僮。 接收到宁王妃的眼神,杜如墨连忙低头回道:“回禀王妃,世子确实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忙公事。” 然而,她低垂的小脸却不禁有些微皱。世子确实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但却是捧着一本闲书,在软榻上躺着翻着,直到王妃派人传话多次,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 “忙到午膳都没时间吃吗?我听厨房说,世子的午膳几乎没动几口?”宁王妃又问。 她的头更低了。“是!世子确实公务繁忙,这……午膳也没法好好享用。” 但她的心里吶喊着,明明是世子偏食!什么都抱怨不爱吃啊! “你们这些随从要盯着他吃啊!世子勤于公务,也不能因此饿坏了身子……”宁王妃叨念着,但注意力马上转向另一个地方,也是她今日召见儿子的主因。“心兰啊!你瞧,我这儿子为了公务就是这么废寝忘食,教我这个做娘的,都不得不替他担心呢!” 表面上像在责怪,语气却是满满的得意,宁王妃又招呼着自己的儿子。“来来来,这位是中书令的孙女,心兰小姐。” “原来是右相顾大人的孙女,久仰。”李初作了一个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顾新兰。 不愧是中书大人的孙女,一袭云锦缎面的大红色半袖,颈上一圈纯白的兔毛围脖,衬得她贵气十足,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一番妆点之下,倒也显得姿色不俗。 顾心兰十分得体地起身回了一礼,“世子多礼了,心兰才是钦慕世子的文才武功已久,所以前来拜访。” “顾小姐谬赞,李初愧不敢当。你今日前来陪伴家母,李初甚为感谢。”李初对于母亲的安排心中雪亮,虽不感兴趣,表面上却十分配合。因为,这位千金小姐来得正好,或许能让他的计划更容易进行。 思及此,他不由得望向呆立一旁的书僮,怀着深意的目光让后者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唉,你们年纪相当,我们两家交情也不差,称谓上实在不必拘谨,多见外啊!”宁王妃很满意两人的互动,立刻推波助澜起来。“他表字容之,心兰你就这么唤他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初的外貌在顾心兰看来,已是上上之选,就是不知道满腹诗文的传闻有几分真假了。“容之,心兰曾做一上联,但是下联总是对不出,探访了庙堂江湖,所得之句也流于泛泛,听闻容之文思敏捷、才华卓越,心兰不免想讨教一番。” 所以,挑女婿还得先考评文采就是了?李初淡然一笑,“不知心兰所做上联为何?” 顾心兰略为赧然地命侍女将早就准备好的花笺,交给李初的书僮,也就是杜如墨。“上联为‘迟日芳菲蝶恋花’,容之觉得如何?“ 接过花笺的杜如墨一听,忍不住一顿。 迟日为春,春天闻得花开的气息,蝶儿便眷恋上花,这很显然是求爱的句子,用在这个场合虽是大胆,却又贴切得很,毕竟顾小姐这趟来,确实是试图博得世子的好感。 杜如墨突然不太想将花笺交给李初,看他对顾心兰展露的笑容,纵然只是皮笑肉不笑,也让她胸口莫名有种闷窒感。 她将此归结为顾心兰的态度令人反感。难怪世子对于众家女儿的青睐,总是不为所动,甚至有时提起,还语带讥讽,如果全部都像顾小姐这般骨子里大胆,表面上却还装得矜持娇羞的样子,那确实让人觉得矫情。 这种文采平平的句子,怎么可能找不到下联?恐怕是她顾心兰太挑了吧! 只是……世子应该不会当场让顾小姐难看,毕竟她是中书令的女儿,又是王妃心目中的媳妇人选…… 越想心里越纠结,不过杜如墨仍是压下情绪将花笺交给了李初。只见李初先赞了几句顾心兰的书法,再唤书僮取来文房四宝,当场拿了一只素笺,不假思索便题出下联。 “杜墨!快将世子的下联念出来。”宁王妃也听出顾心兰的求爱之意,基于对她的满意,故而有些急切地想知道儿子的回应。 顾心兰也是一脸殷切,眼带盼望的瞅着杜如墨,却是欲语还休。 然而,见了素笺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杜如墨脸色有些古怪,嗫嚅着开不了口。 她要真敢照着世子写的朗读出来,轻则丢了书僮这差事,重则怕会当场被王妃叫人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吧? 苦笑着,她惶惶地向李初递去一记求救的眼神,没想到对方却只是浅笑不理,思忖片刻,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世子做的下联是‘穷天凛冽雪封刀’。” 宁王妃怔了一下,顾心兰的脸色则明显青红交加,反观李初双手平举用袖子遮了脸,表面上是作出一揖请求指教,事实上,袖后的他笑到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杜如墨念出的下联和顾心兰的上联对的工工整整,意境却差十万八千里。 穷天为冬,冬日天气酷寒,大雪将锐利的刀锋都冻封了,此句恰恰点出朝廷正面临突厥来犯之危急,暗示着李初心系庙堂,无心风花雪月。 顾心兰虽然表情难看,但也没失了风度,勉强笑道:“容之志向远大,一心为国,确是忠臣表率。” “好说,如今突厥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在下确实心焦,让心兰见笑了。”李初好不容易止住笑,平缓地回应。 这下谁也没兴致闲话家常了,杜如墨退回李初身边,只听到他压低声音,语带揶揄地说:“杜书僮果真文采不凡啊,居然能七步成诗?” 她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爷儿的句子……太过独特,小的怕顾小姐听了接受不了,只能……只能斗胆献丑,若有逾越之处,还请爷儿恕罪。” “就算献丑,那也该是我的丑啊?”李初的唇角还是扬着那抹算计的笑意。 “爷儿的丑,就是小的的错,但爷儿这下联威力太大……小的可以替您挡刀挡剑,但可不想因为一句下联被王妃砍了头啊!”她简直欲哭无泪,望着仍在手上的素笺。世子这不是在整人吗? 他但笑不语。就这一回,他已经对杜如墨腹中墨水内心有数,不过他的测试可不是到此为止,要在他身边当书僮,没那么简单的。 宁王妃见顾心兰沮丧,只觉儿子实在是不解风情,便缓颊道:“我看着吟诗作对,你们两个都相当出色,不过要是执着在上头,那是大可不必。容之,难得心兰来到京城,就当替王爷招呼客人,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两日难得冬阳露脸,不如到泾阳山间赏雾凇?”李初很干脆地应承了母亲的建议,不仅令宁王妃大悦,也令顾心兰转悲为喜,却让杜如墨有些心惊胆战。 泾阳……该不是冲着她来的吧? 不过不容她想太久,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她只能急忙收拾东西,和爷儿一起从大厅告退,手里还握着那张该死的素笺——上头写的东西,不只是在讽刺顾心兰自作多情,用字还十分粗俗不雅。 “晚秋既蔚牛吃草”,意谓晚秋时就算青草仍葱茏,也会被不懂欣赏的牛给吃光。因此心兰姑娘,你就别对牛弹琴啦! 仲山之南,泾水之滨,泾阳位于京城北方,山肥水美、物产丰饶,京城许多物产都由此膏腴之地运送而来,因此热闹程度不在话下。 宁王府一行人却不往闹市行去,而是朝着仲山方向前进。李初和顾心兰并辔而骑,身边围着一群侍卫。顾心兰虽是骑马,但装束仍华丽无比,大红织金锦袍在雪地里看起来十足抢眼,相形之下,跟在两人后头的杜如墨一袭灰色棉袍,简直就被埋在雪里。 上了仲山,满山遍野的松柏挂满冰珠,在薄薄的雪雾中显得飘渺晶莹,白中透绿,相互映衬,绝美的景致令人几乎忘却寒冷。 杜如墨都看呆了,在雾凇中,一切尘世污秽仿佛都被净化了。 “这里好美!”顾心兰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她不甘寂寞似地用撒娇的语气道:“应该不会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你说是不是啊,容之?” “那可能要问我这个小书僮了。”李初淡淡地一笑。 “喔?容之的书僮是泾阳人?”终于注意到这个小跟班,她便随口问:“这仲山上,还有更美的景色吗?” 杜如墨苦笑,“心兰小姐,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这像是拒绝一样的话,让顾心兰有些不快。“你难道不是从小在泾阳长大?仲山连我这外地人都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在泾阳长大,是我编的啊!杜如墨硬着头皮解释,“因为小的……不太会认路,连在王府里都常迷路,更别说认识这山路了……” “真的?该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吧?”顾心兰微讽。 “太久没回家,真有点……有点忘了。”先甭说她不是泾阳人,就算是,这山路在她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她要靠自己认路回到山间的家,可能要花一年。 “怎么可能?世子的书僮应当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要迷糊成这样,早被扫地出门了,想必你不想替我带路吧,才编这借口?”这实在太离谱了,着实惹恼了顾心兰。她没注意到听了书僮这话的李初,面色平静得仿佛知道自己的书僮一定会这么回答,还以为他一定也不满对方的托词。“容之,你这书僮架子挺大的?” “还好,我已经习惯了。”他不仅不帮忙说项,反而火上加油。 “既然如此,心兰就替容之调教一下这恶奴了。” 顾心兰一心想着,若能表现出主母的气势,就能让李初知道她是能当家的,这对她嫁进宁王府应有加分作用。 于是她扬高了下巴,以施恩的语气对杜如墨道:“你世居泾阳,居然说不认识仲山的路,简直可笑之极!这样吧,据说这山上有一临泾水的断崖,后头石室是皇室避暑之处,就让你带一回路,找到有赏;找不到,莫怪我去向王妃建议,宁王府不需要这样的下人!” 杜如墨苦着脸。这根本是直接宣判她丢定这差事! 她不禁将求救的目光望向李初,结果他这回似乎决定站在顾心兰那方,还故作好心地往树林的方向指去。“越过那林子,就是泾水的方向。” 这下不去不行了。杜如墨暗自叹了口气,策马绕到众人前头带路,边走边犯嘀咕。爷儿不是不喜欢顾小姐吗?否则怎么会作出什么牛吃草的句子?那为何现在却又站在她那边? 一行人已进入树林,她回头,目光哀怨的看向李初,却见顾心兰紧挨着他,心头有些闷闷的,另一方面也不好再向他问路,只好凭感觉乱走一通。然而才走不到一刻钟,进入一块林间较开阔的平地时,前头突然传来破风声,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一支箭已插在她旁边的树干上,箭尾上的翎毛还晃呀晃的。 是有人打猎吗?还是…… 心里一个不妙的臆测才闪过,树林深处便跳出几个白衣蒙面人,手里拿的大刀亮晃晃的映着雪光,站在雪地里几乎看不真切。只听到顾心兰尖叫一声,而几名侍卫则是嚷着,“保护世子、保护顾小姐!” 此时白衣人已朝中间的李初冲过来,杜如墨连忙调转马头也奔了过去。她是离世子最近的人,就算牺牲生命,也不能让他掉一根头发。 四周已经打起来了,也弄不清楚这群蒙面人事冲着谁来的,刀光剑影中,杜如墨好不容易来的李初身边,才想抓他的手,一把大刀居然就这么从两人之间砍来。 “爷儿,小心!”她忍不住叫出声,整个人往他那边飞扑过去。 这群白衣人方出现时,李初表情难解,当刀已经来到他头顶,一双浓眉更是深蹙。这不是他计划中的那群人,他们究竟是…… 然而时势已不容他多想,杜如墨扑向他时,他顺手一带,将她拉到胸前,成两人共乘之姿,接着头一低,用马鞭格挡刀势,再狠狠一抽,那白衣人便飞了出去。 混乱的场面中,顾心兰急忙唤回作战的中书府侍卫护着她逃离,留下宁王府的侍卫孤单奋战,完全不顾他这个世子还在当场。 陡然少了一半的侍卫,令白衣人明显占上风,其中三名,顺利突围直直朝他们而来。 李初挥出马鞭抵挡,一边命令胸前的人儿,“杜墨,走!” 杜如墨反应极快地一甩缰绳,座下的骏马便扬蹄奔驰,他们一人驾马,一人负责抵挡敌人,并不时用马鞭甩下一些树枝冰雪等阻挡,渐渐地,距离终于拉开了…… 生死关头她丝毫不敢松懈,远远地还能听到白衣人追过来的声音,于是一夹马腹胡冲一通,坐在她身后的李初却表情诡异,冷不防由后头握住她的肩。 “杜墨,你要去哪里……” “爷儿,我要逃命啊!” “但你走的方向……”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方向!” 话还没说完,杜如墨直觉得眼前一亮,马匹冲进一小块平地。待她缓过气来,却是瞠目结舌地望着地上六、七具尸体,只见血染红了雪地,而从尸体身上穿的衣服判断,分明就是宁王府的侍卫。 紧拉缰绳的手不禁一松,马匹也停了下来,她尴尬又紧张地转回头道:“爷、爷儿,我们……好像跑回来了?” 李初此时只觉无语问苍天。他方才顾着阻挡敌人和故布疑阵,竟没发现这笨蛋书僮骑着马在林里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看来我们今日若没被你迷路的本事害死,回府后可要好好祭拜祖宗。”他没好气的道。 听着敌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现下杜如墨心一横,硬拉着李初下马,接着她狠狠地往马屁股一拍,骏马嘶鸣一声,飞快地往前奔去。 接下来她不由分说往尸体上撕下两件长衫,披在李初和她自己的背上,在李初还未搞懂她想什么时,她又由地上捡起一柄大刀,往自己手腕上一割。 “杜墨,你……” 李初倒吸一口气。他这是想自杀吗? “爷儿,得罪了,杜墨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能让你一人抵挡坏人。”她将他往地上一按,接着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被她洒落在他身上和他四周的雪地,末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李初明白了。杜墨这是想炸死,假装血是从两人伤口所流出,而压在他身上,则是担心对方戮尸。 这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他所预想的。没错,到泾阳山上是他的设计,有些小插曲也在意料中,然而这群不知打哪来的白衣人打乱了他的计划,杜墨的反应,更是狠狠地冲击着他的心。 躺在雪地里,竟不觉得寒冷;敌人近在咫尺,却不感到害怕,他不轻易感动的心,却在此时鼓噪不休,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此时几名白衣人已经追到,然而他们只是匆匆地望了眼满地的尸体,便循着血地上的马蹄印追去。 也就是说,杜墨的计划成功了!待马蹄声远去,李初才稍微动了动,却发现压在他身上的人,已经昏厥。 李初紧张地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发现她的脸色如雪一样苍白,手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止血。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一块自己的衣摆替她包紧,但他内心油然而生的不舍与一种难以解释的不甘,却拉扯着他的知觉,令他的脸色呈现难得的凝重与铁青。 杜墨不是第一次舍身救他,他相信不管再来几次,这傻瓜都会这么做,但不是因为他是李初、不是因为他之于他是特别的,只因为他是世子、他对她有恩情,所以他这个书僮要尽忠保护他。 这便是他的不甘心。李初一向控制得极好的心绪,很难得的居然被这种想法搅得乱七八糟,令他打从心底烦躁起来。 “我突然觉得,你若不是那么忠心就好了……”若存着一点私心,他还不至于如此失落。 叹息一声,他将昏迷的人打横抱起,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第三章 呻吟了一声,杜如墨慢慢地挣开眼,但刺目的强光令她皱了皱眉,眼前是一片模糊。 她隐约是躺在一棵树下,身上盖着一件大氅,身旁亮晃晃的应该是火堆,而手上传来的痛楚,令她不禁举起手来细看,手上的伤口被抹上草药,又用布条包紧妥当了…… 发生了什么事?混乱的脑袋拼命回想。手上的伤、雪地上的血、白衣人的追杀…… “爷儿!”想起来的同时,她不由得惊叫出声,慌忙坐起,四下逡巡李初的身影,眼中的影物也渐渐清晰起来。 “不必那么紧张,我还没死。”李初的声音悠悠地由大树后传来。“我千辛万苦地将你运离仲山雪地,才找到这舒适地方,可没那么容易死。” 杜如墨急忙挣扎起身,绕到树后,然而见到的景象令她张大了嘴,久久无法回神。 眼前是一处温泉池,还冒着烟,而她担心不已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全身赤裸泡在里头,对着她展露一个明明迷人却莫名令她发毛的微笑。 “你……你没穿衣服!”她倒抽一口气,惊慌得连称呼都变成你。 李初倒是不甚在意,云淡风轻的道:“你看过有谁泡澡还穿着衣服的吗?” “可是……可是男女……”她本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猛然想到自己的伪装,硬生生改口,“我是说,荒郊野外赤身裸体不成体统,不应该……” 他摇摇头,“杜墨,你太不知变通了,出门在外不必计较那么多!就像我若不就地取用石蜡草帮你包扎,还讲究一定要用血参之类珍贵药材的话,你早就流血过多而死了!” 杜如墨呆呆地望着手上的伤口,脑海里赫然浮现起一幅幅画面。她曾和爹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时只要受了伤,爹总是找来石蜡草,嚼烂了替她敷在伤口上…… “爷儿怎么知道要用这种药草?”她不禁喃喃问起,有些失神。 “你以为我书都是读假的?”像是在试探什么,他状似不经意的问:“而且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她有些讶异。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只是猜你会知道,结果你真的知道,你可以让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吗?”像是绕口令似的,李初半是逗弄半是玩笑地反问。 “我……”脑子都被他给弄混了,杜如墨愣了好半晌,才讷讷的回答,“我不知道……” “罢了,早知道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李初也不追问,从这三言两语里,他得到的讯息已经够多了。“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抓到了一只野兔,就在那火堆旁。你既然醒了,就去将兔子料理一下,咱们烤熟了吃。” 料理一下?杜如墨微露惊恐。意思是要她把兔子剥了皮、去内脏,然后洗净插上树枝,放在火上烤吗? “爷儿,”想到那血淋淋的景象,她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敢……” “这倒奇了,你不是猎户的孩子?怎么不敢杀兔子?” “我、我……”她又结巴了。因为她爹根本就不是猎户啊!“我爹他没教我这个……” “唉,算了,我来吧。”李初再次摇头,冷不防由温泉里站起来。 杜如墨一声尖叫,徒地捣住眼睛转过身去,脸上的潮红一路爬到耳根上,连只能看到她背影的李初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个笨书僮!怎么像个娘儿们一样?我还想叫你下来跟我一起泡呢!”他哈哈大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她背对着他拼命摇头,心下是又羞又疑惑。怎么从她转醒后,她总觉得,世子一直话中有话、做的事也无一不是逗着她玩。 不能再继续下去,还是她干脆再昏倒一次算了,免得平安回到宁王府后,她就要被问罪了。 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想是李初在着装了,但在那声音停后便是好一阵沉默,终于她沉不住气,悄悄地回头,从捣着眼的指缝里一望—— “不必偷看了!刚才给你机会你不看,现在本世子已经穿好衣服了。”李初穿回衣服,玉树临风地立在那儿,却是一脸坏笑。 杜如墨这才松了口气,却也被他挪揄的发窘,敢怒不敢言的瞪着他。 “好吧!杜墨,别说我对你不好。”李初指着温泉,“换你下去泡泡,记得别弄湿手上伤口。” “真的?”其实,看到他在泡温泉时,她心里就羡慕不已了,他真的愿意让给她?“可那野兔……” “你不是不敢处理吗?只好我来了。”他一副没辙的样子。 “那我下水喽!”尴尬地笑了笑,她往温泉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我到那大石后去泡,你……你不能偷看喔!” “你果然像个娘儿们!”他没好气地瞪她,直到她心虚地低下头。“好,为了表示本世子的君子气度,我保证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但你也别突然跑出来,届时若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不负责任!” 杜如墨不禁露出女儿娇憨地嗔他一眼,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然后急忙抱着他的大髦,跑到温泉的另一端去了。 直到听不到她的声音,李初才踱步行至林子里,等他在一块小空地停下脚步,暗处随即跳出几名黑衣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卑职该死,害世子遇险!”带头的黑衣人,正是那日在书房的黑鹰,见李初摆手,才与部下一同起身。 他一脸恭谨的禀报,“属下照世子吩咐埋伏在仲山的人马,也遇上一批杀手,且身手皆不弱,从被制服的几人身上已查出他们是二皇子派来的人。” 李初闻言一阵冷笑。“二皇子终于行动了。看来对于支持太子的宁王府,二皇子是不会放过的……”说到这,他突然想到殷家千金,“殷心兰呢?” “启禀世子,殷小姐在卑职等暗中护送下,已安全回到宁王府。”黑鹰冷笑,否则光凭中书府那群饭桶侍卫,能抵挡几个杀手?还不如世子身边的那个小书僮有用!思绪至此,他取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李初。“世子要我们调查杜墨的背景,这是我们查出的结果。” 李初接过锦囊,打开一看,眉头不由得一扬,“我就知道是如此……好了,剩下的计划回府再进行吧!杜墨也受够罪了。” 说着,脑海里突然浮现杜墨割腕取血救他的画面,心情不免又受到一些影响,“另外……”黑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才道:“据卑职了解,那锦囊里的东西的主人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把东西拿去典当的也是个姑娘。” “我早就知道了。”李初往温泉的方向看了一眼,话说的隐晦,“而且是我亲自确认过的。” 黑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再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一惊,顺口道:“世子难道偷窥?这等不光明正大的事……” “你在想什么?看来,上回你主子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居然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李初斥道:“我是会做那种卑劣之事的人吗?” “世子见谅!卑职是听到世子说您亲自确认过……” “怎么确认不重要,总之我知道了便是。”他故作冷静地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我怕杜墨泡好寻过来会撞见。” 黑鹰等人一揖,便往树林暗处一跃,匿迹而去。 倒是李初难得有些心虚——他确实没有偷窥杜墨,他只是早就亲自‘动手’确认过而已。 在大批寻来的王府侍卫保护下,两人回到宁王府,在大病一场,又昏睡三天三夜后,杜如墨发现自己俨然成为世子的心腹。 因为这些日子,李初散步时带着她、读书时带着她,甚至连吃饭都带着她。 他每餐吃的山珍海味,她都能分一杯羹;他读书时,会让好读书的她自己在书房挑本书在旁边看;甚至走在院子里,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王府里一草一木的典故。 两人一起经历过生死交关,他好像良心发现了,开始对她很不错——应该说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让她在看着他时,心里慢慢会开始悸动;听他说话时,眼神总离不开他翩翩的风采。 她知道自己可能对他动心了,但她得强自压抑下来,不敢多想,不仅现在的她不仅身份不符,也没有资格妄想这等儿女私情。 何况……目光不由得望向手上托盘里一大堆的手绢、请柬、花笺,杜如墨不禁叹息。 顾小姐铩羽而归后,其他大臣的千金不但不见退却,反而前赴后继涌来,纷纷要她这小书僮送东西给世子,弄得她不胜其扰,几乎不想替她们送这些东西,偏偏求媳心切的王妃,一天到晚逼着她,让她不得不送。 书房里,倚在软榻上的李初听见声音,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杜如墨皱眉盯着托盘回答,“这些是邀爷儿过府参与宴会的请柬,有京兆府伊的千金开了琴宴,镇远侯府的千金及笄之礼……” “托盘上的东西,惹你心烦了?否则,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李初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书,饶富兴味地望着她。 “我……怎么会呢?爷儿才貌过人,受到众家千金青睐是自然的。”杜如墨笑得有些勉强,就算再怎么直率的个性,也不能老实说她看着这些请柬,心里头忍不住泛酸吧? 尤其她现在还是个男子! 听到她这么说,李初坐直了身子。“喔?你认为我是个迷人的男子吗?” “当然。”她可不是拍马屁,是诚心这么想的。 “那如果你今天是女儿身……可会被我迷住?”他看来总是漫不经心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杜如墨的心重重一跳,带着些许心虚地看向李初,然而对上他一如往常平静的眸,她暗自舒了口气,心想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过要回答他这个问题,即使只是假设,也让她的脸不受控制的微红。 “或……或许会吧?”她极力保持镇定,但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还是不由的别过头去。 “如果你是女儿身,我这么做……”他突然起身,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已来到她眼前,伸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你可会感到羞涩紧张?” “会吧……”她头一次被爹以外的男人触碰,又紧张又羞怯,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发抖。 “那这样呢?”他搂住她的腰,脸靠的她极近。“如果你是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可会觉得我逾矩?” “会会会……”她不只说话抖,连整个娇躯都微颤起来,她相信他要是再靠近一点,自己一定会窒息。“爷儿……您……您逾矩了。” “你是女儿身吗?”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如果不是的话,我这么做只是表现出对你的疼爱,哪里逾矩了?” 杜如墨顿时僵住,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这要她怎么答? “杜墨,我发现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他想知道的事已经有答案了,照理他不该再这么逼问她,不过搂她在怀里的感觉挺不错,让他想再逗逗她。“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向我坦白?” “坦白……什么?”她吞了口口水,“小的对爷儿一片忠心,毫无欺瞒。” “是吗?”他盯着她许久,内心几种情绪不停交战着,最后他放开她,微微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太心软了啊……这样吧,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转身至一排书柜旁,毫不掩藏地在她面前开启了机关,柜子顿时往旁边移动,他从暗格取出一卷画轴,在她面前摊了开来。 画上是一位威武的将军,挥刀骑在一匹骏马上,奔腾跃动的姿态,仿佛正在阵前杀敌似的,令杜如墨瞧得眼前一亮。 “这是金戈铁马图!”看到自己擅长的东西,她忍不住侃侃而谈,“这应是先皇御笔,亲赐给当今圣上的名画。二十年前突厥犯边,身为皇子的圣上亲自领军镇压,先皇为鼓舞士气,便谴人送了这幅画到石岭关给圣上,果然大战告捷。五年前突厥再起,则是宁王领军,圣上感念先皇恩赐,仿效其行将这幅画送到榆关,赐给了王爷,可是……”谈到这里,她突然柳眉一蹙,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李初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这幅画是赝品!”杜如墨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却又不禁疑问:“为什么王府里会有赝品?” “你怎么会说这是赝品?”他不答反问。 她指着画上其中一匹马的尾巴。“先皇所用御笔多为兔毛短锋,短锋笔蓄墨少而易干,较为费工夫,刚中带柔,因此我大胆猜测,绘此赝品的人必是贪图方便,用了长锋兔毛笔,马的尾巴才会呈现这种形象,虽然很像,但气势便弱了些。” 李初沉默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 “你懂得真多,却都不是你该懂的。”他目光熠熠的盯着她,“我要的伴读只需略通文墨、手脚伶俐即可,可是你不仅吟诗作对信手拈来,甚至对书画的鉴赏也十分有心得,你说你父亲只是名猎户,究竟是哪门子的猎户,教出来的子弟连杀兔子都不会,却如此才学出众?” “我……”杜如墨脸色大变。该死,一讲到擅长的事物,她便降低戒心滔滔不绝的,这下该如何圆回来? “还有,身为泾阳人的你,泾阳不熟、仲山不熟,对于逃难却似乎很拿手,不但能反应快速地伪装逃过敌人耳目,而山中应急的草药,你也似乎十分熟悉,看来我若非运气太好收了一个好书僮,就是运气不好遇见个骗子了,你说是吗?” 杜如墨又后退了一大步。她似乎……踏入某个陷阱之中了。 “杜墨,我来告诉你,这幅金戈铁马图,为什么是赝品。” 一幅图似乎就把她逼到死角了,但李初却嫌不够似的,再下一剂猛药。“这幅图的真迹,在五年前那场战火中已被突厥人毁坏了。当初我爹宁王为了安定军心,没有宣扬,但在战胜后,天下皆称是此图赐予我军胜利,再也不能承认图毁了。此图坊间仿作甚多,我们探访许久,找到这幅最像的,再谎称图仍在宁王府。” “这……是欺君之罪啊!”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告诉她呢?杜如墨心头一沉,有了不祥预感。 “没错,而且这欺君的罪责,恐怕很快就要落到宁王府头上了。”李初一点也不避讳地向她道出皇室秘辛,一方面是想套她的话,另一方面,他相信她不会泄露半句,因为她的身份,跟这场斗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全因太子和二皇子的储位之争而起。” 他神色凝重,又说:“二皇子和太子势同水火,是众所皆知的,而我们宁王府一向是支持太子的。年初突厥再度犯边,倾向二皇子的大臣们,便怂恿圣上,让太子仿效当年圣上亲征,此举果然博得圣上欢心。殊不知二皇子早已不知从何得知了金戈铁马图已毁的消息,便打蛇随棍上地建议圣上,让宁王府在朝会时献图给太子,鼓舞士气。” 他进一步地挑明道:“献出赝品,二皇子势必会命人检验,一被查知,这欺君之罪是逃不了;打击宁王府无异于打击太子,二皇子绝对会穷追猛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连我们此次仲山遇袭,都和二皇子脱不了关系!” 杜如墨听得脸色大变。“那怎么办?” 宁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虽严却赏罚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随和,除了对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对他有种说不出的依恋,故而她极不愿看到有任何祸事降临到宁王府里。 不过,对于宁王府的祸事,李初似乎已有解决之法,并不那么担心,反倒是她的反应方为他关注的重点。因此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铁马图赝品的真正目的。 “听说民间有位临摹妙手杜玉山,学贯天人,阅历丰富,因此仿造出来的书画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寻到此人,宁王府此劫或许可消弭。” 他由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倒出一只玉印,摆在她面前。 “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书画,都会用某种手法盖上他人看不到的专属印记,然而我追寻他许久,却只寻到这一枚玉印,人是怎么也找不到……” 杜如墨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这是她当掉筹措盘缠的玉印,是她在家里唯一能找到比较有价值的东西。她知道这枚印对爹意义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断粮,就算留着这东西,命都没了有什么用?所以她才会瞒着爹当了它,请个人代为照顾爹,再用剩下的钱上京谋差事。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带她离乡避祸,爹过去做过什么她也一清二楚,可为什么这枚玉印会被世子给找出来? 李初看出她的惊慌与无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横下心继续说道:“杜玉山虽制仿作,却坚持以助人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极少,但他的画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来取代真迹。然而他曾说过,真品是独一无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终究是赝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个作品都刻意留下一个看不到的破绽——就是这个玉印。” “是啊……他的确是这种人……”杜如墨不自觉的喃喃自语。 “你认识他?”他捉住她的语病。 “我……”警觉地住了口,她突然发觉李初已经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认罢了。 “经查,这枚玉印,是你拿到当铺当掉的。”他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如纸。证据确凿,岂容她狡辩,然而她能老实招了吗?当年离开家乡是为避祸,所以在进宁王府前,她事先买通那对泾阳山上的夫妻,伪装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万一她泄露了爹的行踪,给他引来祸事怎么办? 内心挣扎的垂下眼睫,最后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 “爷儿,能不能让杜墨说个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这回无法过关,她宁可把自己的命撂在这,也不会出卖爹。 李初默许,等着她的自白。 深吸了口气,她才娓娓道来,“杜墨原不是泾阳人,当年我爹被人栽赃引来杀身之祸,才带我逃离故乡。当时我们眼见家园被毁,娘不幸被敌人杀害,我们却不得不先逃,连尸首都是事后才偷偷回去找……因为那人势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她看着李初的眼突然布满忧伤,盈眶的泪水像要落下。“爷儿,您知道我为什么总认不得路吗?” 吸了口气,她鼓起勇气把话说下去,“我还记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时候我最喜欢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带着我离开那天,我很舍不得,频频回头张望,即使那竹林已烧毁一半。” 那种离情和悲痛仿佛还压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着胸,声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诉我,别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后什么路都别记了,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故乡,也没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坟地。”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里却又说不出的痛,感染了听她述说的那人的心绪。 “所以从此以后……或许是成了习惯,我总是记不住路,因为那种回忆,太伤人、太残酷了。爷儿,杜墨的来历确实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过是图个温饱,别无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爷儿勿要迁怒他人。”她眼中满是悲情与恳求。 李初听得有些动容。这么平铺直述的语气,他却仿佛能体会到她心里的苦楚。她没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确定杜玉山就是她爹,为了大局,他该逼她老实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个性,怕是死,也不愿意透露只字片语吧…… 他深深地睨视着他,直至她的泪落下,他不禁幽幽长叹了口气。“你赢了,我不会再问你了,除非你愿意说。我对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独你,总是让我一再让步……” “别烧我们的房子……” “墨儿,别去!他们会杀了你!” “可娘被杀了啊……” “都是爹惹得祸端,百年之后我会补偿她的,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守护你平安,墨儿,你要活下来……” 杜如墨由恶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她又梦到了,那是她和爹离乡的那一天,她眼睁睁地看着恶人毁了家园,杀了娘亲,却只能流着泪逃跑。 低低叹了口气,她望了望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连忙起身梳洗,准备到李初的房里,伺候他起床。 要换成其他人,从她的房间走一刻钟就可以到达世子寝房。只有她,总要提早一个时辰,为自己的迷路争取时间,免得让世子等烦了。 唉,她也想改掉自己这个毛病,然而那就像被下了暗示一样,她这辈子怕是当定了路痴。 那天之后,世子没有再问她爹的事,可这事却沉甸甸地搁在她心头。除了自己的身世已被他知道,她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没有坦诚。一是她的女儿身,这事他可能已经知道,而另一件,就是爹的一身技艺早已传授给她,因此世子要找爹协助宁王府做的事,其实她便可代劳。 可爹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政治阴谋的死亡威胁,若是她这回帮了宁王府,无疑是将自己和爹再一次卷入太子与二皇子的权力斗争,万一爹因此出了意外,她承受得了这后果吗? 她的心拉扯着,陷入天人交战。 世子不问,不代表她的良心过得去。要是她选择保全爹,便是看整个宁王府于危难不顾,无论是当年的惨剧,抑或是仲山里的暗杀,二皇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是亲眼见识过的,宁王府于她有恩,她于世子有情,这之间究竟该如何取舍,她已失了头绪。 天初亮的王府里,还是和以往相同,有些奴仆已经起床洒扫或煮食,她踏着沉重的脚步出房门,犹豫该往东还是往西时,忽然发现西边假山旁的桑树上,系了条红布。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摸了摸红布。昨夜睡前还没有看到这东西,代表它是新系上的,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纳闷间,她又发现假山后的小桥,对面的一株榆树上,也绑着同样的红布。她不假思索地举步过去,恰恰好来到花园门口,她往里一瞧,湖畔一整排的杨柳全绑上了红布。 深冬的冷冽寒风冻得她脑袋顿时清明,她突然想起以往前去世子寝房时,不管怎么迷路,到最后似乎都会经过假山,越过桥,然后通过花园的湖…… 难道这排绑在树上的红布是在指引她前往世子的房间? 激动又难以置信的,她小跑步地经过一排杨柳树,当她跑到湖的另一端,抬起头,果然看到世子院落的门口,王府里那唯一的梧桐树上也有条随风摇曳的红布。 杜如墨整颗心都撼动了。这分明是特别为她准备的,否则怎会由她房门口连到世子的院落门口?是谁在晚上偷偷做了这些,让她能不再迷路、不再闹笑话? 会是……世子吗? 胸口盈满感动,她径自跑进院落,忍不住冲动地想推开李初的房门,却在门前踌躇了。 她只是个书僮,就这么冲进去未免太失礼,且她也不能确定是他,他堂堂一个世子,何须为她做这些事,她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何况她骗了他,甚至不愿帮他,他应该恨她才是,可是除了他,还有谁对她这么好? 在她犹豫不已时,房门突然由内打开,李初站在门后,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他脸上一如往常淡淡地没啥表情,但注视着她的目光却多了些温柔。 “站在外头吹风做什么?还不快点进来?”说完,他转身就要回房,却被她叫住。 “爷儿!”她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指着院外的梧桐树问:“由小的房门到您的院落,沿路的树都绑了红布,这是……” “是我绑的。”他淡淡一笑,“你这傻子每天找到我房门要花一个时辰,现在我绑了红布,以后你只要沿着走就行,在这大冷天的不必那么早起,可以多睡一会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直接又强烈的关怀却冲击着她。她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个不老实的下人,他不仅不计较,甚至事事为她着想,纡尊降贵的替她绑布条…… 心中的悸动再也无法压抑,她一个箭步冲进他怀里,埋首在他胸前道:“谢谢您,爷儿,我何德何能让您对我这么好……” 李初没料到她会这么激动,不过也没有推开她。他不能说为她做的事没有使心机的成份,可对她的那种怜惜,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从一开始她入府,他不过对她施了点小恩惠,便换得她愿意舍身相救,及后,她虽然瞒着他许多事,待他却是真诚的,事事为他着想,以他为先,愿意为他奉献牺牲。他没有见过这么矛盾的人,内心却慢慢被她所感动,脑海里她的形象也越来越鲜明,让他想忽视也没办法。 他真的被她打动了,所以宁可用整个宁王府的安危和她赌一把也不逼她。 “你既然忘了所有的路,那么由我替你找路好不好?此后,你也不必再四处乱闯,凡事有我就是。”他是真心说这句话。 杜如墨听得鼻酸起来。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不是不想记路,而是不敢记,认路这事像把利刃插在她的伤口上,而他,愿意帮她疗伤。 “谢谢爷儿……可万一,杜墨不是到爷儿您房里呢?您总不能在整个王府里都绑上布条吧?”她抬头看他,眼中有着泪光。 “这……”李初思索片刻,不禁勾起笑,“这么着吧,以后你若找不到路,就往自己心意相反的方向走,八成能走对!” 怎么听起来很笨呢?杜如墨被他逗得笑了,埋在他的胸口低低的笑开。 嗅着她头顶的清香,李初也渐渐地从这种相偎中,清楚了自己舍不得放开的原因,似乎这么搂着,彼此间暧昧流动的情感就会渐渐明朗。不知过了多久,天都大亮了,院落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直觉的看去,目光和一个眼神惊慌的婢女对上,对方尖叫后,急急提起裙摆跑开,杜如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男儿身’,忙不迭的推开李初,退后一步。 只是太迟了!李初望着她苦笑道:“看来明儿个起,宁王世子有断袖之癖的传闻,大概会传遍王府了。” “不、不会的。”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杜如墨定定地看着他,话中有话地说:“因为杜玉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啊!”—— 第四章 这日早朝后,宁王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招来儿子。 李初望着杜如墨来到父亲的书房,两人才进去,便发现宁王连朝服都未换下,一脸凝重地站在窗前,桌上杯里的茶水一口也未饮,足见心事重重。 听到声音,宁王回头来,但看到儿子还拖着书僮,不禁板起脸。 “叫你那书僮先下去。”他长相本就威严,带着威吓的命令更让人不敢违抗。 然而李初却不以为杵,拦住了欲先告退的杜如墨。“爹,她必须留下。” “什么?!”儿子不听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此会他有要事相谈,哪里容他任性。“他留下做什么?最近府里谣言正盛,说你和你的书僮……过从甚密,爹本以为这只是下人间的流言蜚语,如今却非得问问你了!” 李初淡然一笑。“爹该相信孩儿,孩儿从不会误了重要的事。会留下她,必有用处。近日府里的蜚短流长,稍等爹自然会了解。” 直视儿子许久,宁王冷哼一声,不再就这件事发难。毕竟,他会一回府就招儿子来,就是因为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眼下父子俩也实在不宜为其他事发生争执。 “圣上已经下令,明日早朝,便要交出金戈铁马图给太子。”他索性挑明,至于儿子身后的杜如墨,只能当没看到。“府里的赝品虽然精妙,但决计瞒不过朝廷里一班老臣,何况还有右相顾国泰在,他是从年轻就伴在先皇身边,加上本身才华高绝,如是赝品,绝逃不过他的眼。” “难怪娘会对顾心兰如此热络……”李初了然一笑,他身后的杜如墨也恍然大悟。 “就算顾心兰心仪你,你似乎对她是兴致缺缺,遑论她在与你上仲山遇袭时不顾你的安危自己带着侍卫跑回来,光凭这项便足以看出一旦我宁王府有难,她必然二话不说划清界限,这种对象不要也罢!”想起当时顾心兰逃回宁王府后,连情况都没提便整理行装急忙回中书府,宁王便不太谅解。 “依顾心兰的性子,见到顾大人必称是我们害她遇险,看来宁王府与中书府的梁子是结下了。”李初推断道。 “没错,今早我碰到顾国泰,他果然冷淡许多。”谈论到此,宁王苦恼地叹了口气。“明日早朝便要把画交出去了。初儿,你说怎么办呢?” 李初神秘一笑,转身朝杜如墨使了记眼色,宁王这才察觉原来书僮手上拿着一卷画轴。 她上前一步,在宁王面前的桌子,将画轴摊开。 宁王定睛一看,讶异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这金戈铁马图不是先前府里的那副赝品!”好半响,他才惊呼出声,“本王虽书画不精,无从辨识出此画之真伪,然而看到它的震撼,与第一次在战场帅帐里,看到先皇的画是如出一撤!”他激动地转向儿子,“初儿,你从哪里得到这幅画的?真迹明明已经被突厥人毁了。” 父亲的反应早在李处预料中,淡淡一笑,他言简意赅地答道:“杜玉山。” “杜玉山?杜玉山!”宁王瞪大了眼,“爹寻他未果,竟被你找到了?” “不,孩儿并未见过杜玉山。”李初言在意外地看了杜如墨一眼,继续解释,“然而,杜玉山有个独生女,完全得到他的真传,孩儿是遇见了她。” “独生女?杜玉山之女……”宁王虽不以才学出名,但他战功彪炳,绝不是个笨蛋。思索半响,他便一辆恍然大悟,目光不由得飘向杜如墨。“我明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以为远在天边之人,岂知近在咫尺!” 他对书僮的态度由冷淡变为热络。“这图是你画的?” 她有些受宠若惊,恭敬地回答,“是,是杜墨画的。” 有了她的承认以及儿子的证明,宁王哈哈一笑。“所以,不仅宁王府这回有可能化险为夷,连最近关于初二你有断袖之癖的消息,也都是假的喽!” “爹,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过吧?”李初的表情有些古怪。 “这个……”宁王干咳了两声。为人父母自然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但总不免担心,尤其初儿老大不小了,身边却连个红粉知己也无。 为避免此话题扩大让自己尴尬,他索性言归正传,把桌面上的画轴卷起。 “好,我信了。既然这幅画是出自杜玉山的后人,那我就把宁王府的前途赌下去了!” 但李初来意可不止如此,他直视着父亲,别有深意道:“爹,这画你得了,但关于杜墨……” 虽然他话没说完,宁王却听明白了。儿子从未对哪个女子上心过,此番不仅特意提起,连人都带来给他看了,除了心理有意,还会是什么? 但这杜墨只是个平民,加上杜玉山似乎和皇室纠葛颇深,才会亡命天涯,他能够如此轻易地同意小俩口的事吗? 他皱了皱眉,“此事爹无法立刻回答你,何况,你娘那的问题肯定更大,先等度过这一关再说吧!” 这不是李初要的答案,但面对父亲一副不愿再多谈的姿态,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去。 反正不管二老考虑的结果如何,他李初不择手段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隔日,杜如墨的金戈铁马图在金銮殿上掀起一阵风波。 二皇子坚持此画为仿作,还叫来五年前在宁王麾下作战的副将作证。然而在中书令众大臣反复查看该图后皆找不出一丝破绽,而熟悉那图的皇上也同样找不出任何问题。故而他龙颜大怒,当庭训斥了二皇子,至于那名作证的副将因意图陷害忠良,遂被抄家没籍。 众人皆清楚这是皇上不忍责罚二皇子太过,才令那副将成了替死鬼,二皇子铲除异己不成,还在自己父皇面前失了诚信,也因此更加恨上宁王府,宁王见了对方毫不掩饰的怨毒眼神,心知此后恐怕难以善了。 宁王将此消息带回,不到一个时辰,李初便来到杜如墨房里。 她开门时十分意外,因为她在宁王府里当差好几个月了,这还是世子第一次来到她的寝房。 “爷儿?”杜如墨连忙欠身让他进入,而怕两人短袖的传闻越演越烈,她特地关上房门。“您有事找杜墨,差个人来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你认为我们之间还只是主仆的关系吗?别跟我那么生分,何况我有要事跟你说。”他简单说明了今日早朝的情形,“……因为二皇子不会罢休,所以我特地拿了这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她接过他手上的布包,打开一看,忍不住“哇”一声叫出来。 这是一套女装,粉色半袖开襟上衣,裙是白色底滚红边,裙摆还绣上花鸟,看来高雅别致,且做工精细,令她爱不释手。 “这是给我穿的?”她愣愣地指着自己,“可是府里众人知杜墨是男儿身,万一我恢复真面目,如何解释?” “别紧张,这女装虽是给你穿,却是让你穿着出远门用。二皇子早知金戈铁马图已毁,如今却又冒出一幅几可乱真的赝品来,一定会联想到你爹头上。因此我们要去找你爹,抢在二皇子之前,保他平安。” 杜如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设想到了,不由得大为动容,二话不说便投入他的怀抱。 “爷儿!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虽然先前被他一阵恶整,但与他对她的好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何况她早就心系于他,如果他能连她爹也愿一并关心,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对她也有着相同的心思? 李初欣然接受了她的投怀送抱,但嘴上仍打趣道:“虽然我挺享受美人在怀的滋味,但若你对每个人都以这种方式感谢,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每每只要一被他逗弄,她就会发窘好一阵子,嫣红的芙颊更为引人。“因为是爷儿,我才……” “才怎么样?”逼出她的心意,他乐得坏笑不已,“原来你对我如此倾心,看到我就想扑上来?” “我……”脸上一阵爆红,她说不过他,末了又羞又恼地一跺脚,转身拿着衣服进里间更换了。可恶的是,隔着一扇门,居然还能听到他哈哈大笑。 片刻,杜如墨着好装出来。为了配合这套女装,她还梳了一个坠马髻,脸上略施薄粉,令李初不禁眼睛一亮,大为惊艳。 “你比我想象的,要美太多了。”他上前一步,亲手替她簪上一支玉钗。“这样,就更完美了。” “多谢爷儿。”她听了娇羞的低下头,刚刚的气恼早就全部一扫而空。 这番娇态令李初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蠢蠢欲动,长臂一伸,他主动搂她入怀,在她惊讶地抬头时,低头用唇封住她的。 杜如墨简直要昏了,她从没想过他会对她做出这种事,近在咫尺的俊颜,惊愕过后,她闭上眼,放任自己沉醉在他的气息中,甚至羞怯地回应他,让得到鼓舞的李初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然而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杀风景的声音,硬生生地破坏了一室旖旎。 “世子?您在杜墨房里吗?害老奴一阵好找啊!”是总管李洋。 房里的两人忙不迭地分开,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而李洋迟迟等不到反应便径自推门而入。 只是当他看到世子一脸的恼怒,而他身边的女子粉颊嫣红,嘴唇微肿,想也知道,自己坏了主子好事,只是…… “世子,您怎么会在此和这女子……您不是和杜墨有着龙阳……呃……”意识到自己失言,李洋随即正了正脸色,极力让语调维持正常。“老奴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杜墨的房间吗?那小子跑哪去了?是说,老奴若知道和您在此的这位姑娘,断然不敢闯进来。” “你不认识她?”李初被他滑稽的反应弄得有些好笑。 “总管,你看不出我是谁?”连杜如墨也克服了羞窘,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老奴确实不知。”难道他该认识?李洋不禁流了一身冷汗。 李初不禁为之失笑,坏心的想开开这个老总管的玩笑。“她是我的朋友。如今府里众人皆说我有断袖之癖,她不就是最好的反证?” 杜如墨疑惑的看他一眼,瞧他向她眨眨眼,马上意会他的想法,觉得有趣的她便配合起来,对着总管盈盈一福。“总管,奴家名叫杜如墨。” “杜如墨?”李洋被这两人弄懵了,纳闷地问:“世子的书僮叫杜墨,姓名与姑娘只有一字之差,不知和姑娘有什么关系?” “奴家与杜墨的关系……应该算十分深切吧?”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男装与女装的区别……好吧,顶多再加上一层淡妆,但也不至于差那么多吧? 李洋再端详了一会,突然双手一拍。“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杜姑娘与杜墨同宗,模样又相似,自然是姐弟了!”说罢,还颇得意。 杜如墨以袖掩面笑的双肩颤抖,而李初也差点捧腹大笑,但他硬是忍住。杜墨与杜如墨的关系,眼下还不宜公开,况且未来,这秘密他可是大有用处。 于是他故作正经地转开话题,“杜姑娘不是杜墨的姐妹,她的事你就不用再问了。你找我做什么?” “啊!是了。”李阳这才想起正事,“世子要老奴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 “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李初泰然自若地遣退了总管。 直至总管出了门,远到脚步声都听不见,房里突然爆出一阵笑声,浑厚的嗓音加上银铃似的声线,和在一起有种令人欢愉的气息。 好不容易笑意止了,李初朝杜如墨挑了挑眉,“你的本名叫杜如墨?” “如假包换!”既然说了,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他不禁失笑。“真是,都这么亲密了,居然得靠洋叔才能得知你的芳名。” “那是因为在爷儿身边久了,如墨总得学着聪明点。”免得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不过这后面的话,她可没胆说出来。 只是她不说,李初也知道,而他可不是个软柿子,会吃这个闷亏。 “你的女装竟连洋叔都看不出来,这回出门就大可不必担心了。”他打趣道。“不过出门在外时,你也别再爷儿爷儿的叫,为了彻底掩人耳目,你就改称我相公吧!” 果然,只是随便一句话,马上就让杜如墨又绯红了脸。 据杜如墨所言,杜玉山藏身在宁州安定附近一个小村子里,于是他们出了京城后,便快马加鞭,往西北方走。 这一趟不能太招摇,免得引起皇宫注意,因此一辆简朴马车里,就只有换上平民衣服的李初与杜如墨,扮成一对夫妻,和一个车夫而已。 “你说黑鹰偷偷地在后头跟着我们?”杜如墨有些担心,“会不会像上回在仲山一样……” 李初笑着摇头,“你太小看黑鹰了。上回仲山之行,是因为对方派出太多人,而且恰巧与黑鹰等人对上,所以才会耽误了一下。这次我们乔装出行,本就行踪隐密,二皇子的人不可能注意到我们,黑鹰跟来也只有预防万一而已。” 听到二皇子,她的眉头不禁一拧。“那黑鹰是太子的人吗?” “没错,太子为人宽厚,又富机智,因缘际会下救了黑鹰,所以得到黑鹰的效忠。太子联合一些朝中大臣抵制二皇子的野心,我爹他在明,但在暗,事事由我谋划,黑鹰便成了与我联络的人。”他毫不隐瞒地告诉她所有事。 杜如墨听了却有些不安,“爷儿,你告诉我这些……” “你我关系如此不同,自然要让你全盘通晓,才能明辨敌我。”一提到两人关系,李初立刻不正经起来,“何况本世子将来的形象,可还要靠你呢!” “靠我?”她愣了一下。 “是啊,杜书僮如此多才,未来有人求世子墨宝,当然就有杜书僮代劳;有人想考较世子文采,也得要杜书僮支援;或者有人特地上门请见世子,世子却在午睡时,总需要有人出去应付……” 越深入了解,杜如墨觉得自己当初根本被李初的外表和他在外的名声给骗了。他确实有文采,但懒得展露;他作诗也信手拈来,但遇到不喜欢的人,连牛吃草这类句子都写得出来;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软榻上偷懒,结果外人还以为他正关在书房里用功苦读;甚至他没有官职,甘愿只当一个世子,也不是什么见鬼的淡泊名利,而是他懒得当官上朝。 思绪至此,她不禁扑哧一笑,“我才不替你做那种事,一点好处都没有。” “喔?不做书僮,做世子妃如何?”他笑的很是邪恶,“这个职位好处可是不错,以后会变王妃喔……” 杜如墨被他逗到笑的肚子都痛了。世子妃这位置她是不敢妄想,但求能多陪在他身边一刻,她就满足了。“那世子妃又要做什么?” “世子妃嘛……就是将来若有人求世子墨宝,世子妃就必须代劳;有人想考较世子文采,替世子做个弊;如果有人特地上门请见世子,世子又在午睡时……” “那世子妃就要出去应付,对吧!”她笑嗔他一眼,“那当世子妃与书僮有什么不同?当书僮还有月俸拿呢!” “此言差矣,世子妃以后掌管的可是王府所有钱财,哪是区区几两月俸银子比得上,而且……”话题绕到这,李初顺势将她拉了过来,亲一口,“瞧!世子对书僮做这种事,就是龙阳之好,但对世子妃做这种事,就是天经地义喽……” “你这只是找借口吃我豆腐吧!”芙颊绯红的杜如墨推开他,“别闹了,马车停了!” 车夫是出了宁王府后另外聘的,个性老实淳朴,完全不知道车里的李初有多显贵,只当他们是一对寻常夫妻,想也没想就拉开帘子。 “两位客人,这条山道只有此处有一酒棚,要不要下车用点饭菜,否则就要挨饿到晚上了……咦?”他的目光突然纳闷地停在杜如墨脸上,“这位夫人是否车里太闷热了?怎么连这么红呢?可应该不会啊,现在是隆冬呢……” 闻言她脸更红了,横了李初一眼,才应付车夫道:“我很好、很好……马车里不热,我脸红是因为、因为……”急忙再递了记眼色给世子。他惹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李初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开始睁眼说瞎话,“我娘子就是肚子饿了,气到脸红呢!就下车用膳吧,免得她饿久了,脸会更红。” “是,那我就把马车停下来。”车夫似懂非懂,便把马车驶向一旁。 马车停妥后,李初便在杜如墨不依的抗议下,笑吟吟地牵着她来到酒棚内,向店家点了支烧鹅、半斤烧肉和几个馒头。 她一坐定,便左顾右盼,连上菜了都没注意到。 他不觉莞尔问:“在找什么?” “黑鹰啊!”她实在好奇极了,这酒棚四周只有几片稀疏的小树林,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究竟他是躲在哪里?他肚子不饿吗?” 李初失笑。“你不担心自己,倒是替他担心起来了。好吧,正好让你看看黑影的本事,免得你老是叨念着他,教相公我都吃醋了。” 杜如墨只觉好气又好笑。世子这假相公适当上瘾了,三不五时就在口头上占她便宜,还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和世子打情骂俏感到很新鲜,即使他的行为称得上逾矩了,但她心里仍是甜滋滋的。 只见李处用筷子夹住烧鹅的头,接着手一抖,烧鹅便轻轻巧巧地飞出酒棚。 每个人都看到他干的事,不懂他干么糟蹋一直肥美的烧鹅,大伙正在惋惜时,空中一抹黑影闪过,还搞不清楚是什么,那只烧鹅已经不见了。 而李初他们的桌子上,突然出现几滴水,清清楚楚排列成一个‘谢’字。 她瞧得目瞪口呆,见着烧鹅凭空消失的客人加上店小二,也啧啧称奇,纷纷议论起这桩奇事,唯独当事人还能悠闲地喝茶,顺势不着痕迹地将黑鹰留下的水渍擦去。 “鹅呢?”她愣愣地问。 “飞了。”李初答得轻松。 “那桌上的字……” “煮熟的鹅喂了老鹰,老鹰来道谢喽!”见到她的呆样,他忍俊不禁。“现在知道咱们那头老鹰有多厉害了吧?” 杜如墨心服口服,因为她现在拼了命的环顾四周,仍是看不出来黑鹰和那只鹅究竟躲在哪里去,附近林子里的树枝甚至没动过。想来她曾在宁王府上空看到黑鹰飞掠过的身影,当真是该死的命中注定。 否则她不会刚好撞见世子的秘密,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调查起她的事,进而发展成现在暧昧的关系。 “客……客官!”店小二终于忍不住好奇,冲着李初问:“你是变戏法的吗?怎地把鹅往天上一扔,就不见了?” “呵呵,我养了一只老鹰,方才只是喂鹰而已。”他一语双关,让杜如墨听了不禁想笑。“对了,小二哥,我夫妻俩和商队走散了,这几天有没有十人以上的商队往西北去的?” 店小二一听,连忙点头,“有的有的,昨日有个十多人的商队,点了几十斤牛肉,匆匆吃完就离开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二哥。”遣走了店小二,李初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 “爷儿,你方才问的商旅,和我们此行有关吗?”直觉有些蹊跷,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 “恐怕,二皇子抢在我们前头了。”他脑中飞快寻思着。 “二……”杜如墨倒吸了口气,险些把二皇子三个字也给大声说出来,不过她及时收口,“他们如何得知我爹在那儿的?” “其实这阵子,杜玉山藏身在宁州安定的消息早就传开,不知是谁放出来的,而派去监视二皇子的黑鹰部下早就发觉他们的行动,曾秘传消息给我,想不到他们和我们走的路线还完全相同。” “那怎么办?”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经过一番思量,李初已有了打算。他想做到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被人破坏!于是他给了杜如墨一个安心的笑容。 “放心吧!虽说是追不上了,不过他们赶山路,我们就走水路!” 第五章 李初在邠州租了艘船,沿着渭水转马岭水而去,恰巧遇上顺风,于是船行十分顺畅。 但为了赶在二皇子派出的人马之前,两人也无心赏景,到了定安下船,又马不停蹄的做了几个时辰的马车,等抵达杜玉山所在的小屋前时,已近晌午。 李初上前敲了敲门,好一会,屋子里才传出沉沉的脚步声,足见屋主应该是个老人,或是抱病在身。 “老王吗?不用再送要来了!我身子已经好些了……”先是说话声,接着屋门打开了。一个身子单薄的中年男子看到李初先是一呆,再看到他身后女装打扮的杜如墨,才有些恍然。“进来吧。” 中年男子,也就是杜玉山在三人落座后,定定地打量着李初。 好半响他才起身,作势一揖,“草民杜玉山拜见世子……” “免了!杜先生不必多礼,今日便服而来,便没有要摆什么架子。”面对他,李初倒是非常客气。“只是杜先生如何得知我是李初?” “小女曾来信告知,她易钗而弁在世子身边做书僮,这本是欺瞒大罪,如今却大摇大摆改回女装,想必是有人支持,除了世子,我想不到别人。”杜玉山淡淡一笑,而后正色。“倒是小女在主子面前毫无畏惧恭敬之色,却能与世子便装轻骑同行,草民斗胆请问世子,是否与小女有私情?” “爹!”杜如墨没料到父亲这么直接,不由得惊呼一声。 反观李初倒是很镇定,他心知自己如要和如墨有结果,杜玉山这关迟早要过,早有准备。“是,因此请杜先生别再称呼我世子,直接唤我李初,或是表字容之就好。我确实喜爱如墨,但我保证,虽身为世子,又是她主子,我却没有对她做出过分之事。” 那他老爱亲她,没事就搂着她,又总说些令人害羞的话逗她,不算过分吗?杜如墨不以为然地横了他一眼。 李初见了微微一笑。这过不过分,可是由他界定,他还觉得以自己对她喜爱的程度,只做那些事算客气了呢! “好吧,容之,不晓得你看上如墨哪一点?她并不是特别突出,顶多是姿色不俗,加上做事认真,肚里有几点墨水罢了,但依你宁王世子的地位,要挑多少这样的佳人没有?为何选了我家如墨?”杜玉山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不懂爹今儿个是怎么了,话题老爱绕着她打转。“爹!你怎么这么问?你这不只是在贬损女人,对世子也十分无礼……” 他摇摇头,起身看着窗外。“其实日前京里发生的事,我已有听闻。圣上欲送到边疆讲的那副金戈铁马图,必定出自你的手,但如果世子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接近你,那么我就必须阻止,即使得拼了我这老命!” 杜如墨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从没想过有这个可能。一开始,她并没有答应帮世子画金戈铁马图,但他仍对她很好,后来她被他的态度感动,才愿意帮他。如今爹提起这个问题,突然她也想知道原因了。 “我喜欢如墨,需要什么理由吗?”李初说得直接,和他平时说话都要拐上七八个弯的方式大相径庭。关于这个问题,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总之,她的傻劲、她的认真。她的顽固,甚至她总是分不清方向的缺点,我都觉得很可爱,这是说不出理由的。难道杜先生疼爱如墨,是有着什么特殊原因?” 听了他的回答,杜玉山笑了。确实,爱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心里觉得对了就是对了。 瞄了眼脸颊飞红的女儿,他暗自忖度。李初应该是能好好保护如墨,至于两人因地位背景产生的种种阻力,就不是他所能控制与解决的,只能看两人的造化了。 他回到两人身前坐下,总算拿出待客之道,倒了一杯热茶给李初。不过,就算在私事上,他认可了李初,但国事大事上,他不得不更谨慎一点。 “容之,传闻宁王世子精通文韬武略,镇日里埋首府内学习,孜孜不倦——”杜玉山才开口,却被女儿不认同地打断。 “爹!他哪里是埋首府内学习,孜孜不倦!他明明都赖在软榻上不起来,看的也多是闲书,有什么考较都是我这个书僮在帮他挡的!”杜如墨在父亲面前就是个爱撒娇的女儿,忍不住就编排其心上人有多懒惰。 李初听得想笑,却不反驳,倒是杜玉山缓缓摇头,“如墨,你认为一个镇日读书不倦,而拥有博学之明的人厉害,还是一个成天赖在软榻上,却能被世人赞颂才气纵横的人厉害?” “那当然是……”她突然住了嘴。 “这不就得了?你自己选的对象,可比爹心里想的好多了。”他呵呵一笑,略带促狭的目光看的女儿都低下头来。 至此,杜玉山已大致摸清出李初的性子,接下来,就是最后的考验了。 这不知关系女儿,甚至关系朝廷、关系国家的考验! “容之,我想知道,你认为一个国家,需要仁和宽厚却优柔寡断的国君,或是能力绝佳却野心勃勃的国君?”他突然抛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李初想了想,赫然知道对方用意,便从容答道:“若是建国之初,能力佳且具野心之国君为理想,然而若是国势稳定,便需要仁和宽厚之君,至于优柔寡断,只要用人眼光准确,自然有得力臣子辅佐。” “那你可愿做这种皇帝的股肱之臣?” 他顿了下,不禁苦笑。“以晚辈疏懒的个性,其实能不涉入就不涉入,但目前的情况似乎不是我能选择的。” 那也就是非帮不可了!杜玉山目光闪烁。“若你心目中的君主,在继任之路上遇上困难,而这困难极度危险,攸关生死,不仅是你,也牵连到你身边的人,你是否会全力协助?” “只关系到我个人,还可以蒙混些,但若牵连到身边的人……”他悄悄瞥了杜如墨一眼,“无论如何,我定极力保全!”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长叹口气,目光有些愧疚地望着女儿,“我是个自私的父亲,保护不了如墨。如今她身不由己被卷入皇室的斗争,有个秘密,我必须告诉你,让你有个提防,而这个秘密,甚至连如墨都不知道。” “爹,我不怕的……”杜如墨想说些什么,却在听见父亲的话时住了口。 “关于临摹妙手杜玉山藏身在宁州安定附近的消息,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这句话震得两人什么都说不来。 看了两人一眼,杜玉山安然说去过去逃离家园的原因。“当年,正是大臣们力劝圣上立储的时候,但大皇子李智先与二皇子李勇之各有所长,两派人马为此争执不下,使得皇上一时也无法作出决定。 “当时的我名声正盛,不懂的收敛锋芒,因此被二皇子的人绑到一座别苑,他们还绑来如墨为人质,威胁我帮他们做一件事。” 杜如墨突然幽幽道:“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畏惧四爪金龙玉佩的原因……” 李初听出她语气里的颤抖,猜测那件事对她影响很深。她在当人质的遭遇恐怕不是他能想象,而四爪金龙玉佩只要是皇子都有一只,只是样式有些微不同,难怪当初被黑鹰带着做信物的太子玉佩被她捡到时,她会那么害怕。 他暗自握了握她的手,表示一切有他。 激动的情绪终能舒缓,杜如墨朝着他勉力一笑,继续听父亲往下说。 杜玉山心绪投入往事之中,声音也显得有些飘渺。“二皇子要我伪造一张遗诏,声明二皇子才是皇上真正想立的储君。” “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大皇子啊!”杜如墨不解。 李初却十分明白二皇子目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如果二皇子谋反呢?遗诏能成为他说服朝中重臣关键,只要他累积了足够的实力,能一击得手,同时再拿出遗诏,宣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储君,在他得势的情况下,又有谁敢吭一声?” “没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二皇子有了遗诏,若大皇子在这一场斗争里输了,即使他是钦定的太子,一样会被废掉,何况我有把握,我伪造的遗诏,绝没有人能看出一丝破绽!”杜玉山很有自信地说,但没多久,脸色又沉了下来。 这门临摹的功夫曾让他风光一阵子,然而到了最后,他的人生却也毁在这上头。 “我知道伪造遗诏这事的后果有多严重,也知道二皇子不可能留我活口,因此我乘隙带着如墨从别苑逃出,却引来追兵……此后再也没回过家乡。”忆及爱妻惨死、家园被毁,自己却无能为力,杜玉山不禁涕泪纵横。 杜如墨与李初被他的哀其感染,一起陷入沉默,尤其是杜如墨,因为过去的记忆太深刻,也跟着红了眼眶。 突然,外头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他们还是来了,来的倒是比我想象的快。”杜玉山笑了,却是比哭还难看。“我不想再躲藏了,因此,除了让二皇子的人看着我死,我别无选择。” “爹!你说什么?!”杜如墨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李初深深皱眉,他心中早猜到杜玉山的打算,但亲耳听他说出来,却始终对残酷命运的嘲弄,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而事情发生后,如墨的伤痛,更是他所不愿见到的。“杜先生,你大可不必……”事情尚未走至绝境。 “我若逃了,二皇子若在追杀期间发现如墨的存在,必会为她带来祸害,而我这一死,二皇子便不会怀疑金戈铁马图是别人画的,我也不会再次成了他的棋子,是一举两得!” 李初还想说些什么劝阻他,但杜玉山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开不了口。 “当今皇上的身体,还能再撑多久呢?”为了不让自己坏了他的大计,二皇子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到时会牵连多少无辜,他想都不敢想。 杜玉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蓄积了足够的勇气,举步朝着大门去。 这些年,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是因为他怕看不到女儿长大,完成不了妻子的遗愿。如今女儿有人照顾了,他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死以保全她。 杜如墨却没想这么多,光想着父亲只要踏出这门,或许就会身亡,她完全无法接受。 “爹!你不要去!我们还是能逃的!这里有世子,还有太子的侍卫黑鹰,我们能逃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奔流出来,心里一下子受到太大的冲击,她几乎要站不稳了。 “不要傻了,如墨,我们逃不掉的。”杜玉山摇摇头。 “爷儿,你阻止他!求求你阻止我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他死!我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死?”她冲过去拉住父亲,却仍阻止不了,她转向李初求助,两人关系已是如此亲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爹赴死,对吧? 杜如墨恳求有痛苦的目光望向李初,杜玉山悲哀却坚持的眼神也直直盯着他,最后,他只能做出痛苦的决定。 他无法应允如墨的要求,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她的安危,也关系到男人傲骨。 他能理解杜玉山的想法,因认定是自己做了遗诏,才让残酷暴虐的二皇子有机会夺得大位,他只是想赎罪,更不想活着让二皇子抓去,成为棋子,只要他死了,二皇子安了心,应当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届时不仅如墨性命暂时无忧,他们这些太子派的人能有充分时间扳倒二皇子。 不想让杜玉山的死白白失了意义,他抱住如墨,怎么也不放手。 杜如墨简直要崩溃了,她呜呜哭着哭到声嘶,甚至狠狠咬上了李初的手,想脱出他的禁锢拦下父亲,李初虽然心疼她,却硬着心肠不放松。 她的泣血哀鸣,令隐身一旁的黑鹰都忍不住露了面,同情地望着她,可是他不能帮,因为站在他的立场,杜玉山若是被活抓了,一旦被追出金戈铁马图的内幕,对太子和宁王府将是极大的威胁,何况世子也没有授意他救人。 见求的人没有一个反应,杜如墨瘫软在李初怀中,看着爹一步步走近大门,她觉得自己也跟着渐渐死了。 她已经失去了娘温暖的双手,还要失去爹坚实的怀抱吗? 她的人生,什么都没有了啊! “如墨,爹的宝贝女儿,让爹求仁得仁吧!”杜玉山也止不住鼻酸,泪水不断落下。“容之,麻烦你了。” 李初牙一咬,点了杜如墨的昏穴,在她闭上眼前,他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他心疼的抱紧了她,她不知道,当他看着她如此悲伤,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内心的痛苦也不下于她。 杜玉山往两人诀别的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话。 “帮我好好照顾她。”话毕,他大踏步而出。 当他将门一关,马蹄声几乎同时来到门口,接着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昏迷中的杜如墨一滴泪珠液溢出了眼眶…… 像预期到什么,李初抱着她走进内室拿了件杜玉山的衣袍出来,又递给黑鹰以及眼神一使便双双离开。 杜玉山的丧礼,没有大肆铺张,没有人唱挽歌,只有一身缟素的杜如墨、一杯黄土和一柱清香。 二皇子的人马在杜玉山自裁后,又一把火将他的尸首和小屋烧个精光,让李初想为他收尸也不能,于是用了当初所拿的那件衣袍做了个衣冠冢,将他葬在杜妻身旁。离乡三载,这才算是逐了心愿还乡。 然而从那天起,杜如墨就变得沉默,镇日恍恍惚惚,食不下咽,连天明天黑都不在乎,像个活死人一样。 李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痛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将她先安置在府外一处小宅里。 杜玉山死后一个月,杜如墨就瘦了一大圈,李初端着一碗热汤进门时,她仍是以和方才他离去时一模一样,呆坐在房里,目光透过他看着外头,失神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真是架子最大的书僮了,居然要我这个主子服侍你?”他半开玩笑的说,试图引起她回应,他端着汤来到她面前,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汤是我请府里的厨娘特地煮的,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他用汤匙盛了一口,举到她面前,但她仍是愣着,一句话也不回。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李初有些恼了。他能理解她的悲痛,但她如此伤害自己,只是让身边人替她担心,相信连她爹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死不瞑目,她爹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她,她不该如此不珍惜自己。 “你再不吃,我就要使出绝招了!”他半带警告道,可惜杜如墨还是不理他,一径地保持着哀戚的模样。 他真的受够了,既然软的不吃,他就来硬的! 大手拿起汤碗,他喝了一大口,接着无预警地抱住她,深深地吻住她,将汤汁一点一点地哺喂过去。 杜如墨瞪大了眼,没有表现出抗拒,也没其他反应,仍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好半响,李初终于喂完一口,但才放开她,就发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将他辛苦未尽的一口汤全吐了出来。 她的眼慢慢的红了。她也不想这个样子,,可不知为什么,,她打从心里排斥任何东西,只要放空自己,她才不会被丧父的痛苦击倒。 爹就她这个女儿,他将自己全副心力用来教导她,让她学会他的一切本事,接着两人一起走过家园的崩毁、母亲丧命的伤痛,他们一起逃离、一起生活,在爹病倒时,她不惜卖身为奴要让他有银两看大夫,父女感情之深厚难以衡量,如今他离开了,又是用这么壮烈的方式,她根本无法接受。 所以她吃不下,睡不好,每天只能浑浑噩噩呆呆地坐着。世子的用心她都看到了,可她无法回应,因为一开口,她就想哭。 知道她需要时间平复伤痛,他也不想逼她,但再这么下去,他担心接下来走的就是她!李初忍不住握着她的肩:“如墨,你恨我吗?因为我没有救你爹?还是你恨自己,因为你爹为了你而死?” 杜如墨只是摇头,泪流不止,心里的痛楚让她喉头酸疼紧缩,思绪更是一片混乱,即使张开口,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再这么沮丧下去,你爹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他心一横,将她拉起,随手罩了一件披风在她身上。“我有必要让你看清楚事实,看清楚你爹拼死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一把将人抱起,他一脚踢开房门,接着一个拔身而起,迅速地在屋瓦上飞奔。 酉时已过,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在夜色掩护下,李初抱着杜如墨,飞跳过一栋又一栋,不知跑了多久,最后跃进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宅中。 他带她隐在后院中一栋偏屋外,由窗格看进去,这应是书房,灯火照耀下,一名中年男人笑吟吟地把玩一只通红玉瓶,一边恭敬地站着一名小厮。 “很好很好,这可是非常之物。”中年男人语气颇为欣赏。“军器监那些人在这次与突厥作战时制作兵器不及,怕被皇上降罪废了军器监,才叫我在祭祀时替他们说句话……哼!平时就不见他们有这么殷勤!” “大人,要不小的再去暗示他们一下?”小厮机灵地道。 “好!就说这红玉瓶怎么抵得上一个军器监的价值呢?哈哈哈……” 这官员贪婪的嘴脸全落入杜如墨眼中。 在她身后抱着她的李初,淡淡地在她耳边解释,“这中年男子就是当今的太常卿,专司宗朝礼仪,每年祭天时站在皇上身边的就是他!太常卿若是正直便罢了,像他这样贪得无厌,只会说些蛊惑之言、煽动皇上和大臣的人,简直是在浪费人民米粮!” 最后,李初撂下一句话,让杜如墨如死水般的心受到重重的冲击。 “这个人是二皇子的人马。有他在,只要说二皇子登基是顺应天命,加上你爹伪造的遗诏,有谁会反对?”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杜如墨咬紧下唇,突然觉得眼前那中年男子面目十分可憎,她仿佛有些明白李初带她来的目的,可她还来不及细想,他又抱起她往外头飞奔。 在街头避开几个巡逻的执金吾,他又带她来到另一座府邸,这座府邸外观不甚起眼,里头却是金碧辉煌,且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李初带她悄悄来到声源处,杜如墨才看了眼就别过头,脸色忽晴忽红。 这里是座大天井,一个发鬓斑白的老头,正与一群好像是侍女的人追逐嬉戏,重点是,他们全都衣衫不整。 “这个人是吏部侍郎,那群胡女则是二皇子送他的,还许了他未来的吏部尚书之位。”李初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如果这样的人都能掌握百官之事,这朝廷还不腐败?” 杜如墨仍是不语,但一种类似义愤填膺的情绪却慢慢涌上。 爹就是因为这些狗官而死的吗?若是让这些人得势,她爹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李初从她的表情察觉到她心绪的转变,便不再多说,再次带着她往皇宫方向飞奔。 他带她溜进皇宫,此时已近寅时,本应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但他带她停下的地点,却传来可听见阵阵令人不忍卒问的哀嚎。 叫声之凄厉,让杜如墨脸都白了,李初也是脸色凝重。 “二皇子的寝宫戒备森严,我进不去,不过我要让你看的是最真实的他。” 避过夜巡的皇宫守卫,杜如墨从花园一角,看到有个人被剥光了裤子压在地上受刑,行刑的人狠毒的往死里打,地上那人不停哭叫着饶命,却越叫越虚弱,最后终是没了声息。 “二皇子的手下,只要办事不力,或是犯了点小错,下场就是杖毙。皇宫内部不得任意处刑,他便趁夜施以私刑,而因为他是二皇子,夜巡的守卫见了也不敢说些什么。”人前稳重的二皇子,本性竟如此暴虐,他也是因为太子的关系,经过层层调查才发现这个事实。 杜如墨已经受不了了,她咬着下唇,抖着身子,拳头握得死紧。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在她面前被打死了,如果这样的人当上皇帝,还有多少人会因细故枉死? 想到那光景,杜如墨整个肚内都翻搅起来,但因几日没吃进多少东西,竟是连干呕都不得,只能痛苦地细声道:“带我离开。” 李初心知已经够了,便循着来时路线,带她离开皇宫,回到小宅,此时天已微亮。 希望今夜所见所闻能够帮助她想通,她爹的死代表的不知是死亡本身,更是对暴政的抵抗。 “你都看到了,二皇子手下养的就是那些人,若二皇子得势,以后他们当政,这国家会变成怎样?如今二皇子暗中蓄积势力、收买大臣、集结军队,若他起事,将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 他叹气摇头,“太子的希望,就是兵不血刃的终结二皇子的野心,可如今皇上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二皇子也许就要起事。你爹的用意,现在你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一直强自忍耐的伤心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那哭声凄厉哀绝,让李初的心都拧在一块了。 “我……明白了。”好一会,她心绪稍微平复,几天没说话的声音略显沙哑,听起来更是沧桑。“爹……爹看到我这样,一定很生气。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赴死的,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女儿,却没发现……” 杜如墨突然抱住李初。现在她很需要他,真的很需要,他用最宽容、最周全的方式照顾她,却也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唤醒她,可是她感激、庆幸身边的人是他。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深了,那不仅是恩情、景仰或着迷,而是更多情绪交织而成的,坚实无比的依恋。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恢复的……” 她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坚定地望着他。虽然心仍痛、伤未愈,但因为他,她有了振作的勇气。 第六章 又是一个月过去,这期间李初没再去找过杜如墨,想让她独自沉淀,小宅里有他安插的心腹,她的情况都有人定时向他回报,他并不担心。 可她究竟什么时候才想通?虽然他下了猛药,但一想到她那固执的性子,就不免烦恼,一开始他施了点恩惠给她,她便愿意用生命护卫他这个主子,如今相依为命的爹过世了,她的反应肯定更大。 这回真是栽大了,一向自命不凡的他,居然会载在这小丫头的手上,让他为她牵挂,再也不能潇洒。 李初啊李初,当初一时好奇让这个小书僮亲近,赔上的竟是一颗心啊! 叹了口气,李初心烦气躁的把书扔到一旁。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如果被认他的人瞧见,铁定不敢相信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宁王世子,也有为情烦恼的时候。 此时,敲门起响起,李初心知是下人送茶点来,便随意应了一声,让人将东西送进书房。 向来下人们一将茶点放好便走,但今日那下人却没有离开,反而呆呆地杵在桌前。他懒洋洋地扫去一眼,双目猛地圆睁,惊讶得差点由软榻上掉下去。 “如墨?”他直觉想揉揉自己的眼,就怕是看错了。“你回来了?” “爷儿,杜墨回来了。”一身书僮打扮的杜如墨深情地望着他,眼眶已微红。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整理思绪,想着从小到大她爹的疼宠,又想到世子对她的宽容及爱护,她何德何能拥有这些?她已很幸福,如果再自怨自艾,走不出悲伤,只会伤了爱她的人的心。 所以她要振作起来,虽然现在想到爹心中仍会不舍,但她已经能重拾笑容,当她的杜墨了。 爹既已离开人世,他没能完成的事,就让她代他完成,他死前的憾恨,就让她来弥补! “杜墨?你又是杜墨了吗?”他专注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已无前些日子的哀戚终于入下心中大石。“你身为本世子的书僮无故旷职数个月,你说该当何罪?” “请爷儿责罚。”她微咬下唇,一派惭愧的样子,但因两人关系的不同,语气却不自觉带些撒娇。“杜墨也想尽快回来服侍爷儿,可没想到花了一整天,才找到宁王府。从王府大门走到爷儿的书房,又花了半天,所以才会……” 李初哑然失笑。“看来我这红布,以后要一直绑到府门口才行。” “不行不行!”她急忙摇头。“万一最后整个王府都绑满红布,那还不是一样?” 瞧她一副认真模样,他不禁大笑起来。“好吧好吧,那换黄布如何?我看你是真的恢复了,已经有心情和本世子说笑了。” “我可是很认真的,哪里有说笑……”杜如墨不依地咕哝着,却一个闪神被他一把抱了过去,坐在他大腿上。“爷儿!”她惊呼一声,就要站起,却被他压下。 李初用力抱住她,深深一吸,“如墨啊如墨,我好想你,真的好想,我怕你不回来了,到时我该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她的心像快化了一样,心里又酸又感动。“无论如何,如墨都会在你身边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我知道依我的身份,不可能成为世子妃,而做你的侍妾,看你与别人亲热,我必然受不了,所以我想,能陪你在身边一刻是一刻,等你娶妻,我绝对会很识相地离开,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 “你这小书僮,烦恼真多啊!”他轻点了下她的头,“这该是由我来烦恼的,你倒是抢先了?唉,幸亏我早知道你是女儿身,能及早做准备,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 “你早知道我是女儿身?不是我主动告诉你的吗?”杜墨听出端倪。 “呃……应该比那更早一点。”李初答得有些迟疑。 “多早?” “你真的想知道?”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他突然笑得些诡异,“我亲自表演给你看如何?” “还需要表演的吗?”她呆呆地问。 “那你先抱着我。” 杜如墨有些愕然,但转念一想两人情投意合,何况更亲热的事都做过,但不太好意思地举起藕臂抱住他。 “没错,就是这样。”李初的手突然不规矩,一手搂在着她的腰侧,一手慢慢往上移动,一边解释道:“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黑鹰的情况?当时你为了挡他一剑,紧紧抱住我,接着我感觉到你怀中的异样,便伸手到你怀里要掏那金龙玉佩,结果摸到软软的……” 说到这,他的手也到了关键部位,杜如墨霎时尖叫一声,从他怀里弹开,站到一旁。 “爷儿,你你你……”她脸红到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就知道了。”鸣金收兵,李初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你那么早就知道了,怎么完全不动声色?”她微嗔,手还警戒地抱住胸前。 “当时我还在调查你,自然的不想打草惊蛇。”他当然不会说,除此之外是因为逗弄个性正经八百的她,看她困窘害羞,实在是无上的乐趣。 “那在你确定我的忠诚后,应该立刻告诉我呀!”她微恼地跺脚。 “我认为这是你最后的秘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就代表你的真心。”李初突然正色起来。“不过我倒是挺好奇,洋叔说你刚进王府,曾派厨娘验明你的‘正身’,你是怎么通过的?” “这……”一听这问题,杜如墨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当时我也觉得完蛋了,幸好那大娘并没有将我剥光了瞧,只是伸手在我身上摸一摸,上半身我有缠胸,不怕好摸,至于下半身……呃……”她涨红了脸,几乎不敢看他,“厨房里正好有芭蕉……” 李初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肚子疼了都没办法停止。 “别笑了,不跟你说了!”简直窘到想挖个洞钻进去,杜如墨又恼又羞的跺跺脚转头就走。 然而手才刚上房门,腰际突然被圈住。 “别走,我还没跟你好好‘叙旧’呢!”李初将她往后带,她却不肯放开房门把,就这样,门不小心被拉开了…… 门外,只见总管惊愕地举手正要敲门,六道视线在空中相交。 接着,李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定在李初圈住杜如墨腰肢的手。 他连忙松手,她也急急闪到一边。 轻叹了声,李初状若无事道:“洋叔,有什么事?” “世子,顾右相的孙女,顾心兰小姐求见。”李洋的目光仍是狐疑地在两人间瞟来瞟去。“人现在正在大厅等候,说有要事,希望辟室相商。” “哦?一个千金小姐竟要求与男人独处一室?”看来若非真有机密,就是有其他盘算了。李初摸着下巴寻思。“好吧,你请她过来,我让杜墨也在书房相陪。” “您要杜墨相陪?”李洋已经被搞糊涂了,“世子,您不是和杜墨的姐姐有暧昧?那为什么又和杜墨……难道世子您真有龙阳之好?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和杜墨的姐姐举止亲密……等等,那不是杜墨的姐姐,只是很像……”他知道自己逾矩了,但世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果世子真的走偏了,他也难辞其咎。 李初刚刚才大笑一阵,如今憋笑憋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至于躲在他身后的杜如墨刚掩嘴窃笑到双肩不停抖动。 “我和杜墨还是什么她姐姐的事你别管。总之你请顾心兰过来就是了!”他板起脸吩咐,接着把房站“砰”的一关。 李洋犹疑地走了,李初则好气又好笑地望着笑不可抑的杜如墨。 “看来我宁王世子不只有龙阳之好,这男女通吃的指控,大概要因你这忽男忽女的小书僮而坐实了!” 一刻钟后,顾心兰在李洋的带领下来到书房。 “突然来访,请容之见谅。”这位中书令孙女还是穿得华丽无比,深紫色锦袍上绣着牡丹,在裙摆处摇曳生姿,十分抢眼。 “无妨,心兰小姐请坐。”比起她,李初的称呼就疏远了些。 杜如墨注意到这点,明白他并不欢迎顾小姐。 一在李初对面坐下,顾心兰立刻面露歉意地表示,“上回在仲山时,心兰受了惊吓,并深知宁王府侍卫武艺高强,才要中书府的侍卫送我离开,别得成为众人的包袱。幸而容之安然返回,否则心兰必定无颜宁王、王妃。” “罢了,都过去了。”他不想听她客套,便单刀直入,“不知心兰小姐此次来访,有何见教?” “是件极为机密的事,能否请容之摒退左右?”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站在他身侧的书僮,眼神充满敌意。 杜如墨在心中大喊无奈。怎么人人都把她当成眼中钉,老是要她退下? “她是我的心腹。”李初还是老话一句。“何况仲山之事,还是靠她,我才能全身而退,加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妥,杜墨还是留下为宜。” 这此话堵得心虚的顾心兰无言以对,只得作罢。 她由袖里拿出一只信封,递到他面前。“这便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请容之先读此信。” 李初接过,取出信笺展开一看,骤然拧起浓眉。 信里廖廖数行,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大意是说要择日起事,起事之日的部署将再另密议。然而欲起之事为何、该做何准备,却是只字未提。 他脸色凝重地望向顾心兰,终于正视起眼前的她。 见他表情转变,她意会地解释,“此信,是我偶然在爹书房看到的,由于书房是他的机要重地,外人不会进入,因此便不设防地摆在桌上。” “所以这信是写给令尊,而不是写给顾大人的?”李初点点头。 “是,而且送信的人,我猜来自皇宫。我曾数次见到我爹与皇宫太监暗中往来,虽不知那太监是哪一宫的,但我猜想这封信背后的计划必是惊天动地,才会特地将信密藏起来,再送来予你。" 李初眉皱得更深,连杜如墨都着肃起表情。 顾心兰之父虽是中书令之子,官职却是靠父亲庇荫才得了个左千牛将军,负责调派皇帝的贴身侍卫。 万一他确实被二皇子笼络,那么不仅当今圣上,整个皇宫安全可能都有疑虑。 由于顾心兰带来的确是很重要的消息,李初对她的态度不由得有些转变,但仍将信将疑道:“心兰小姐,恕我直问。你为何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你该知道,这等于背叛了令尊……” 她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柔荑止住他的话。“国家大事,社稷安危,与父女之情相比,要大得多了。” 杜如墨闻言,不禁暗暗点头。这顾心兰是比她想像中的懂事,不只是个骄蛮任性的中书府小姐而已,亲情的羁绊不及社稷安危重要,她自己都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想通,想不到顾小姐却如此深明大义。 眼见李初似乎仍不信她,顾心兰又道:“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我不知道皇宫里将发生什么事,但我知道宁王府支持太子,太子无论如何总会查明的吧?太平之世不应再起战事,心兰只与容之有交情,但前来相商,我愿倾力协助,只求万一牵涉到我爹……能留他一命!” “如果我希望你回府后,再暗中去控查信里所谓‘起事之日的部署’,你也应允?” 她点点头,“心兰本就是为此而来。” 这番说词倒是令李初有些讶异,他望着顾心兰的目光防备渐消。“你该知道此事十分危险,万一被令尊发现了……” “能为容之做点事,心兰甘愿犯险。” 顾心兰定定地望着他,眼波流转,嘴上说的话似别有寓意。 李初佯装浑然不觉,表情一如往常淡然,但杜如墨却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等于……是表白了吧?顾小姐明明可以将信交给别人,偏偏找上世子,心态不问自喻,而世子不可能不懂,却似乎没有避嫌的打算,究竟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突然一阵寒意由背脊骨窜上,杜如墨打了个冷颤。 李初淡然一笑,“好吧,这信我收下了。心兰小姐不宜久留,我请总管送你,之后见情势如何发展,我们再互通信息,随机应变吧!” 顾心兰温顺地应允,便和守在门外的李洋离支了。门一关,书房里又只剩李初与杜如墨两人。 “如墨,”他慎重地交代,“暂时先别透露你的女儿身,明白吗?” 不明他的用意,但她仍是点点头,心想自己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才可以待在他身边吧? 见李初反覆推敲顾心兰带来的信,杜如墨没再吵他,拿起食篮也跟着退下,两人间一如往常。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顾心兰这一趟,掀起的不仅是政局上的波澜,更是两人情海上的波澜。 这日,杜如墨依旧做着书僮的打扮,跟着李初进了皇宫。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进到皇宫,看着端庄的宫蛾及威武的禁卫军,还有雕梁画栋、美纶美奂的宫殿,她几乎是目不转睛,而在世子停下脚步后,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背。 “当心点,太子的书房到了。”李初回头见她一脸无辜,又好气又好笑。 在侍卫通传后,出来一位太监领路,两人走了约两刻钟,才走到太子书房,这又让杜墨讶异于皇宫的占地广大。 进了门,杜如墨首先意外的,是太子李智先的年轻俊伟。她以为在皇宫养尊处优惯了,多少会变得脑满肠肥……呃,不,是心宽体胖,但李智先看来器宇轩昂、文质杨彬彬,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皇室子弟该有的城府狡诈气质。 李智先摒退了宫人,在杜如墨直勾勾地盯着他时,他也注意到这个极为俊俏的小书僮。 仔细瞧了杜如墨好半晌,他笑了,“李初,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什么癖好?”没料到太子见面第一句话是这个,李初愣了下。 李智先指着杜如墨。“我知道有些人就是有些怪癖。一般喜欢同性的,怕不见容于世,常将对方打扮成美女掩人耳目,像你这样找个小美女扮成男,倒是少见……” “殿下,你似乎扯远了。”李初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像那种人吗?“如墨扮成男装,是有原因的,她是杜玉山的女儿!” “哦?”李智先这才端详起杜如墨,“既是杜玉山的女儿,那就更不用扮男装了,可以在本太子身边襄助……噢,我明白了。”促狭的目光望向他,“监守自盗是吧?李初,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小气?” “我如何小气了?”李初有些无奈。 “仔细瞧瞧,杜姑娘若穿加女装必定令人惊艳……”李智先摸着下巴,又认真地打量起杜如墨,看得后者都不由自主羞赧起来,脸微微红了。 “咳!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行。”李初这下有些被惹毛了。太子想找人打趣尽管冲着他来,但把如墨拖下水就是不行。 尤其是他的女人居然还因别的男人的话羞红了脸,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先前不是一直对杜玉山十分好奇,今日我才带着继承他技艺的人来。”李初眯起眼对着太子强调,要他别光注意杜如墨的美貌。 “原来杜玉山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了杜姑娘?”李智先眼睛一亮,不禁由桌后起身,走向两人。“杜姑娘,桌上有文房四宝,可否请你让本太子开个眼界?” 杜如墨望了眼李初,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放开胆子走过去,来到太子桌前时,她举起笔,稍微犹豫了下,直到一瞥方才太子正在桌上写的墨宝,才静下心,凝神下笔。 片刻,一张便笺写好了,杜如墨却不知为何微红着脸退下,那古怪的行径令李初侧目。 “令宁王世子李初加书僮杜墨月俸三两……”李智先看了便笺,忍不住哈哈大笑,“居然是本太子的笔迹!若非亲眼所见,可会以为这真是我写的……哈哈哈!李初,你这世子未免小气,给书僮的月俸是否太少了?否则人家怎么借机陈情?” 李初哭笑不得地看了杜如墨一眼,话中有话地道:“殿下,我想只要有我在,如墨应是不需要烦恼月俸才是!” 两人间的暧昧,李智先岂会看不出。只是见李初总是冷静沉稳,仿佛任何事都不出他掌握的样子,就很想找找他的碴。“不过杜书僮既然开口了,本太子岂能不应?这样好了,我宫里目前正缺一名随侍,保证月俸优渥,要不李初你把杜书僮给我吧?或者杜书僮想回复女装,我的后宫还有几间屋子正空着……” “殿下,您的后宫有没有空屋,与如墨有何关系?”李初脸一沉。 “哈哈,我的意思是,嫔妃人不多,自然服侍的人也少了,杜书僮想不想进宫呢?”李智先一语双关。 “不想!”李初冷哼一声,断然替杜如墨拒绝了。“而且如墨没有奴籍,要她进宫,太子恐怕只能空想。” 还舍不得让她进奴籍啊……李智先望着李初,笑得更暧昧了。 李初拿他没辙,他知道太子故意逗他,但事关杜如墨,他也无法平心静气,只能没好气地岔开话题,“殿下,我今日来,除了带如墨来见您,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他拿出顾心兰交给他的密函呈上,并把那日她的说词详细地叙述一遍。“太子您出征突厥在即,加上圣上龙体欠安,恐怕二皇子那边近日便会有动作,顾心兰会再替我们打探事变时,左千牛将军在皇宫里的兵力的部署。” “有这么简单?”李智先表情微变,不太相信地一笑。 无论顾心兰所言是真是假,精明机敏如他,可是那么好骗的?“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且容我稍后禀明。” 李智先当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是微微一叹。“不过仔细想想,皇弟的处境也着实可怜……” “殿下,你同情他,他未必同情你。”未来皇帝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李初有些无奈地提醒。 杜如墨在一旁听得心里有些发闷。究竟有什么蹊跷,不能当她面讲,必须“稍后禀明”?而他们打的哑迷,她也一个字都听不懂。 究竟是她多心,还是世子认为区区如她不值得知道所有事? 她知道自己爱乱想但让她重新振作的是世子,是替爹完成未竟心愿的信念,她渴望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过这种烦闷,她只能藏在心里,并且尽力忽视它。 两个男人并未注意到杜如墨的异状,倒是太子抛去对二皇子的妇人之仁,又有心思打趣李初。 “这件事就靠世子了。”他先客套一番,“世子的女人缘果然不同凡晌,顾心兰怎么就找你不找别人?” “或许是李初值得信任,否则此刻太子也不会与我在此相商了。”李初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 “也是,不过就怕顾心兰的想法不仅如此,若是她有其他想法,世子可就头痛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杜如墨,“这二选一的难题,自古就无解啊——” “顾心兰若有其他想法,我自有应对之道,不会让太子烦恼。”李初截断他的话,硬是把他的话往另一个方向解释,“不会有二选一的情况,宁王府对太子的忠心毋庸置疑。” 李智先说的二选一,是指李初周旋在两个女子之间,到了李初口中,却成了宁王府在皇位斗争中选择效忠太子,这么说是不想让杜如墨误会。这么快速的应变,让李智先哑然失笑。 “好了好了,算我说不过你,不过我从未见你如此重视一个人,这回你是真是栽了!”他笑着摇头。 “好说好说。”李初却笑得不太自然,随即不着痕迹地请了个宫女带杜如墨参观东宫花园,两个男人便在书房里密谈。 不过他们两个打的哑谜,杜如墨当真听不出来吗? 真相如何只有她心里知道了。 离开皇宫时,已近宵禁时刻,路上的摊贩忙着打烊,街上的行人也零零落落。 马车里,回宁王府的一路上,李初都绷着脸,倒是杜如墨唇角微勾,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教他看得颇为刺眼。 “怎么,东宫花园那么好玩,让你这么开心?”他语气有些酸溜溜地问。 杜如墨一迳微笑,没有给他直接的答案。“东宫花园确实不凡,但宁王府里的奇花异草也不遑多让。” “那你开心个什么劲?”他故意粗声粗气地道。 “爷儿真想知道?” 李初没好气地横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说着:废话! 见他的不满似乎到达顶点,她便笑着直言,“爷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为我而色变,酸气冲天,当然值得小的我开心啊!” “我何时为你色变,酸气冲天了?”他马上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死也不承认。 他越表现出自然,越显示心里有鬼,杜如墨都快抑不住嘴角的笑了。“还说没有?否则太子要纳我进后宫,这可是荣升,你该替我高兴才是,怎么二话不说就替我拒绝了?” “你很想进后宫吗?”李初眯着眼,冷冷地瞥向她。 “我不过要求加个月俸三两,就有人一再推托,太子愿为我作主,我当然感激。”难得换她占上风,态度可高傲了。 被她激得好气又好笑,他不禁刻意阴着表情,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书僮,你越来越大胆了啊?不怕我再次验明正身?” 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双手已搭上她后腰,俯身给了她恶狠狠的一个吻,吻得她晕头转向,而后手不规矩地在她腰腹间游移呵她痒。 杜如墨咯咯地笑出声,却躲不过他的魔掌,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行了行了,爷儿,杜墨讨饶了!” “还杜墨呢,哼!”怕她岔了气,这才放过她。不过望着她笑得绯红的芙颊,他轻轻抚了上去,正色道:“太子也算是人中龙凤,你当真没有一丝动心?” “你果然吃醋!”这回酸味可浓了,她噗哧一笑。“我说过我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有三妻四妾!何况太子未来登基,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情人眼里果然容不下一料沙,她说了一大堆,他却另有解读。“所以太子若没那么多妃子,你就会喜欢他?” 瞧他竟执着在这问题上,杜如墨也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情,认真回道:“我爹终其一世只娶了我娘一人,我娘身故后爱仍未渝。我很羡慕我爹娘之间坚定的感情,所以我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道完个中理由,她顿了下,眼神由他身上转开,有些羞涩地续道:“何况,我心里已有个人捷足先登了,如何容得下别人?” 这话大大满足了李初,那种洋洋得意的自信又回到他身上。“将你心捷足先登那人,是否是个才气纵横、武艺高强,潇洒风流的美男子?” 简直把自己捧上天了!杜如墨觉得好笑,故意调侃,“是是是,那人确实才气纵横、武艺高强、潇洒风流,而且还懒惰成性、死要面子、大言不惭。” “像这种出类拔萃的男子,通常是瑕不掩瑜的。”李初只当没听到她后面的挖苦,“你倒挺贪心的,想独占这般文武双全的俊杰人物?” “我就是贪心,只是不知道是否真能独占?”不知为何想起顾心兰,还有王妃那般殷切想替他娶亲的样子,再想起宁王也有三妻四妾,世子如何能免?心中闪过一丝惆怅。 方才被好取笑了半天,李初便借题发挥,“条件那么好,那男恐怕还在考虑要不要让一个独占呢!”抓着这个机会,他意有所指地笑觑她,“一切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不是吗?” 他笑得那般暧昧,她如何能不懂?杜如墨忸怩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双手微颤地环住他,献上自己的唇。 这个吻十分缠绵,虽然是用玩笑话激出来的,却饱含了李初对她的柔情蜜意,以及珍惜。 杜如墨深深地感受到了,也忘我的投入。即使心知他永远不会是她的,至少这一刻她完全拥有他。 第七章 之后的日子,顾心兰又来了宁府好几次,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当她来时,李初便会找借口将杜如墨遣离书房,与她独处一室。 这天,她一大早就来了,神色有些紧张,又似有几分欣喜。李初听到她来的通传,二话不说将书僮请了出去,连端茶送水都不必。 杜如墨因此只能在门外探头探脑,却又不能、也不敢真的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心中的郁闷随着顾心兰到来的次数逐渐扩大。然而这种心情,她也无法对世子明说,因为事关重大,她若因此生气,不仅显得任性,也太不识大体了。 但她不明白的是,这事明明与她有关啊!为什么她不能听?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何况顾小姐示好的态度那么明显。 该不是,世子真的被顾小姐打动,心慢慢地移向她了吧? 用力地摇摇头,杜如墨要自己别再乱想。纵使世子因事务繁忙,最近确实冷落她许多;纵使顾小姐一次次前来,和世子越来越热络……她都不该拿这些困扰自己。 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这一天迟早会来,最迟,等二皇子的阴谋结束,等她爹大仇得报,或许也就是她失去他的时刻。然而如今两人距离越拉越远,发现自己能拥有他的时日竟是这般短暂,她不禁感到遗憾、害怕。 内心纠结之时,杜如墨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的斥喝声,让她由思绪中惊醒,定睛一看,李洋已来到她面前,面色不善。 “总管,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强打起笑容。 他的眉间却越皱越深。“你在世子书房外探头探脑做什么?” “我……顾小姐和爷儿在里头,我怕他们随时需要人伺候,所以在此等候。”她替自己找了个理由,却不被总管接受。 “我看是世子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开始与顾小姐有了‘正常’的往来,你怕自己失去在世子心中的地位,所以坐立不安吧?” “不……我没有……”杜如墨回答得有些心虚。 她的心虚却坐实了李洋心中替她编派的罪名。“哼!当初收你入府是见你模样乖巧,想不到年纪轻轻,不三不四的伎俩倒是学了个十足十,竟敢勾引世子,害世子背上……背上不雅之名,我简直错看你了!” 以前碍于杜墨得宠的关系,他纵使深觉不妥,也不敢动世子的人,但如今世子“迷途知返”,他可得将这祸水书僮驱离才是。 杜如墨这才反应过来,总管说的是李初断袖之癖的传闻。还以为是自己与世子的情事被看穿了呢!她忙不迭替自己辩解、“不是的!总管,如……杜墨与世子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兴许是我常在世子身边伺候,让外头的人误解……” “有没有我都看在眼里,岂容你狡辩?”李洋怒哼一声,“我告诉你,世子妃是未来的王妃,至少也要顾小姐这样的身份地位才匹配,你算哪根葱?就算你重新投胎生成个女的,也配不上世子!既然留你在世子身边会引起他人误会,那好,我今儿个就把你调离世子身边,去扫大门吧。” 那不是和世子越离越远了吗?杜如墨心头一惊,急忙开口求情,“总管,杜墨确实无辜,请总管明察。杜墨伺候世子惯了,求总管别把杜墨调走,杜墨还想替世子尽棉薄之力……” 只是顾心兰的介入,李初就对她冷淡许多,万一她真被调离了,朝夕难相见,两人的情丝恐怕就会这么断了吧? 这太突然,也太痛苦了!她如何看得开,如何承受得住呢? 不过李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不理会她的恳求,又痛骂了她一阵,直到书房传来动静。 李初打开了门,与顾心兰并肩而出,对她的态度明显变得比较温柔,而顾心兰对他传达爱意的眼波,杜如墨同样瞧得清清楚楚,只是也不能说什么。她和李初之间什么承诺也没有,他们之间没有未来……想到这,心又是一阵疼。 “你们在吵嚷什么?”见杜如墨在李洋面前螓首低垂,十足委屈的样子,李初眉宇之间不露痕迹地闪过一丝不悦。 “启禀世子,近日府内关于世子与杜墨的,呃……流言四起,属下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奉王妃之命,来把杜墨调离。” “调离杜墨?是娘的命令?”他的眉皱得更深了。 “是。”虽然王妃确实这么交代过,但他今日行为其实有些狐假虎威。 杜如墨暗自向李初传递着求救的目光。若是心中有情,自然想要朝夕相处,他应该知道她的心思,而他也应该有同样的感受吧? 可惜李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无视她可怜兮兮的眼神。“调离便调离吧,横竖我这阵子很忙,可能也要常陪顾小姐,没空读书,也不需要书僮了。” 顾心兰一听,秀气地掩嘴一笑,但杜如墨却似在瞬间落入冰窖,从头凉到脚。 他不需要书僮了……这话有别的意思吗? 李初没再多说什么,带着顾心兰走出院落,而杜如墨,则是失魂落魄地被李洋喝斥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久前,他还浓情蜜意的吻她的,怎么这么快,他的态度就变了呢? 杜如墨不曾在入夜之后,还主动找李初。 因为在两人浓情蜜意时,半夜上门,很容易想入非非,她身为女子的矜持并不允许她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可以随意靠近他,今天在天色暗下、奴仆都退下后,她悄然来到李初寝房前,敲了他的房门。 没一会,李初出来开门了。他仍衣着整齐,没要入睡的样子,眼神镇静得似乎一点也意外她的到来。 杜如墨觑着月光下更显俊逸的他,看着看着,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不过她忍住了,轻轻的、有些虚弱的道:“我可以进去吗?” 李初不语,让开了身,杜如墨望了望灯火摇曳的房内,一时竟有些踌躇。什么时候她要进他的房间,也要鼓起勇气了呢? 来到室内,李初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她却连这点动作,都觉得拘束起来。这房里的气息仿佛也跟她格格不入了。 “爷儿,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她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让我被调走呢?” “因为我正在进行的事你帮不上忙,反添危险,调你走是为你好。”他简洁的解释。 “我帮不上忙,那连知道都不行吗?我爹为此而死,我也想尽一已之力,以告慰我爹在天之灵,你明白的不是吗?” “我知道,但我答应过你爹要照顾你,不能让你有危险,所以你必须离开。”他还是坚决不吐露实情。 她摇摇头,无法接受他不清不楚的说法。“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是和顾心兰有关?” 李初迟疑了下,淡淡地道:“确实和她有关,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究竟是怎样呢!?”她来,不是想听他打迷糊仗的!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她再也沉不住气了。“我希望你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们之间……变了吗?” 这回他没有犹豫。“如墨,我们之间没有变。” “你要如何说服我没有变?”给她一个安慰,或一句承诺都好,她就会信了,女人的心很容易安抚,为什么他不懂? 可惜,李初思索了下,还是决定瞒她。“以后你就知道了。如墨,先忍耐一阵子,到了关键时刻,你自然有为你爹雪恨的机会。” “我可以相信你吗?”她眼眶不由自主红了,心酸得连五脏六腑也腐蚀。 她竟还存着一丝希望,说服他是看重她的,他只是有口难言,她只要耐心等,视而不见他的冷淡,听而不闻他与其他女人的往来,她便能骗自己,他仍如以往一般的爱她。 “当然可以。”淡然一笑,他向前一步轻拥她入怀。她的疑惑他眼下无法替她排解,但只要她对他有信心,他会带她走过这一关。 看她难过,他也不好受啊! 大手轻抚着她的背,像在安慰受伤疲惫的小动物,可在迅雷不及掩耳间,他居然点了她的昏穴。 “黑鹰。”李初脸色不变,漠然地对某个角落一唤。 他应声出现,这一晚发生的事,他全看在眼里。 “世子,黑鹰先送杜姑娘回房……” “不必!我亲自送她回去。”让别的男人抱她回房,甚至替她盖被子?休想! 墨鹰望着李初轻抚杜如墨发丝时的温柔神色,忍不住道:“世子,其实你正在进行的事,可以透露一点让杜姑娘知道,她也不致如此伤心……” “不!”李初坚决摇头。“这事风险太大,如墨心思单纯,演不来这么复杂的戏码,很容易就会露馅,反而替她招来危险。唯独让她真情流露,才能瞒过我想瞒的人。” “要是怕杜姑娘无法应付,那便尽量不让她出现,这样向她透露一点,或许无妨……”虽与杜姑娘相交不深,但心里对这个孤苦无依的姑娘,他着实有些疼惜。 李初眼底寒芒一闪。“不,如墨还是必须出现。直接消失更令人起疑。况且顾心兰若认为我为了她,连传有暧昧之情的心腹都能疏远,便越能达到我的目的,取信于她,不是?” 黑鹰闭上了嘴。世子决定的事,旁人很难置喙。 “太子出征留你与我配合,你便配合就好。顾心兰已把她爹在皇宫的部署及人马数透露给我。无论真假,等我送如墨回房后,再也你商议。”李初不再多说,抱着杜如墨便无声无息出了房门。 连心爱的女人都必须在他的计谋中轧上一角?黑鹰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 与世子相识越久,越感受到他的可怕与无情。 顾心兰来宁王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与李初也越走越近,到最后,简直可以说是出双入对。 杜如墨只当没看到,躲两人躲得远远的。既然李初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别知道,即使偶尔听到他人提起世子与顾心兰好事将近之类的话,心里仍会抽痛不已。 他要她相信他啊! 但就算她拼命说服自己,心底的疙瘩还是在,几句话就要她相信,几句话就要她忍受他与别的女子过从甚密,他究竟是认为她愚笨好欺,还是觉得她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或许只是让她真正放弃的关键还没发生,所以她一忍再忍,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天会无法承受。 被调来打扫大门,或许是好的吧?至少她不会常常遇到他们,能图个眼不见为净。即使这府里的人,对她皆存着甚高的敌意,不是扫好的地方转眼又被弄脏,就是成天有别人的活落到她头上。 但是她不吵不闹,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久了,别人也懒得欺负她了,顶多是多见到几颗白眼,她还承受得住。 手上竹扫没停过,这些日子以来,她麻木的重复相同的动作,她放空自己,逼自己不想不看不听,这样心就会获得暂时的平静。但当她好不容易完成今天的工作时,远远传来的说话声,却令她心一沉,直觉想躲避。 可手上的竹扫不仅拖累了她的动作,也暴露了她的行踪,走向这来的李初与顾心兰,和她打了个照面。 不知为什么,一见衣着光鲜华丽、姿态高人一等的两人,她顿时有种狼狈的感觉,转身便想离开。 然而顾心兰的一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容之,这不是你的书僮吗?”她语声微带惊讶,更多的却是有些讽意。“是了,那日听说他被调离,我还在想说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他,被派来扫大门呢?他是犯了什么错?”她故意问。 “她没犯什么错,只是……眼下,书僮这个职位不适合她。”李初默默观察着杜如墨,见她脸色有些泛白,心疼至极,却不能让顾心兰听出什么端倪,便说得隐讳。 顾心兰只当他是在替杜如墨出头。她原本就不太喜欢这个男身女相的书僮,居然长得比她还标致;再加上仲山那件事,若不是他带路出了问题,也不会遇袭,更不会害她逃得狼狈,事后还必须跟李初解释道歉。她早恨上这个笨书僮,恨不得他被驱离发配边疆算了! “我也觉得书僮这职位不适合他。”她假意附和。“但容之你看,这大门,他也扫得不太干净嘛,根本没有一个职位适合他。宁王府怎能留着这样的下人,不如遣了他吧!” “还不到那个地步。”李初有些不悦地微攒眉。 “容之,你别再纵容他了!什么事都做不好,还敢留在宁王府领月俸,逞论他还害得你……名誉有损,外头人都在笑话了!一般人遇上如此情况早该羞愧请辞,他却厚颜赖着不肯走,该不是他真的心怀不轨?”顾心兰不断挑拨。 李初的表情有些古怪,却没反驳她的说法,只是深深地望了杜如墨一眼。 这一眼,令她心都碎了。在她被顾心兰羞辱时,他竟一句话都没有替她辩解。 “爷儿,您也认为杜墨是厚颜无耻硬要留在王府吗?”她幽幽地问。 李初仍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淡然,“我没这么说过。” “杜墨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吗?一点也帮不上您的忙?” “不,你帮过我。” “那么,顾小姐所言便不是事实。”她再也受不了了。凭什么她要站在这里让顾心兰羞辱?若不是因为爱她,她需要受这种委屈吗? 他怎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一迳要求她忍耐?他究竟将她的尊严置于何地?假使她的委曲求全换来的是这种对待,那她何须再忍? “既然如此,顾小姐以不实言语羞辱世子的属下,似乎有所僭越,您不该说些话吗?”她豁出去了,矛头直指顾心兰。她的个性温和,并不代表就要任人揉圆搓扁,太过分,她还是会反击的。 “你说什么?”真不敢相信一个下人敢跟她当面杠上。“杜墨,你居然如此无礼?!信不信我马上将你扫地出门?” “这里是宁王府,不是中书府,顾小姐也不是杜墨的主子。”杜如墨的怨怒一口气爆发了,“还是顾小姐想命令的,是世子?” “你……”被她堵得语塞,顾心兰举起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然而李初的动作比她更快,阻止道:“心兰,大庭广众之下动粗,传出去恐怕不好听。”他一手格住她。 杜如墨的反应着实令李初意外,他没料到温和的她也会反击。但她在顾心兰面前如此张扬并不是他所希望的,因此他沉下脸。 “杜墨,谁准你如此无礼?”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无惧地望向他,心寒于这个男人的无情。 “容之,你快辞退这个无礼的下人!”顾心兰尖声怒道。依她的地位,无论到哪都是人人逢迎,何曾遇过这样事? “爷儿要辞退我吗?”杜如墨清冷的一笑,这一笑包含了所有苦涩与不甘。 “你若安份守已,‘记得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被辞退。”李初一语双关。 但杜如墨已经忍到极限,她望向他,眼神里的爱意刻意压得好深好深,只剩伤痛。“爷儿说过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得很清楚,可惜若要办到却是越来越难。”她忍住鼻酸的感觉,沉声道:“若是爷儿想因此辞退我,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留在府里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是啊,当初入府是为了攒钱给爹治病;后来留在府里是因为与李初的爱恋,如今爹已逝,他又移情别恋,她留在王府里只是徒增心酸,究竟还在希冀什么? 李初冷静的表情因她的话有些动摇了,顾心兰顾着生气没注意到,而杜如墨已不想再理会这两人,拿起竹扫帚,迳自转身离去。 一夜难眠,李初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时,便由床上坐起。 自己去井边取了清水回房,就着这冰冷的水简单地做了梳洗。如墨被调离后,他也不想再找别人服侍,洋叔派来的奴仆,他总放任他们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愿使唤他们。 不是如墨,一切感觉就不对了。 不只她在忍,他也同样在忍。他虽机智过人,却很讨厌这种复杂的门争。说他疏懒也好,自私也罢,就如他过去对杜玉山所言的,若事情只关系到他一人,他大可蒙混过关。然而事情一旦牵扯到他的亲人,甚至爱侣,他便无法那么洒脱了。 可是为了使众人能全身而退,如墨就得受苦了。这几日来,她的幽怨,还有昨日她所受的委屈,都是他无法安然入眠的原因。 虽然他已极力保护她,比如忍痛让她被调离,淡化与她的关系,免得她身份暴露而引来杀机,或是被人拿来做为威胁他的武器;又或者在她被府里下人欺负时,不着痕迹地替她去除那些闲杂人等……他做的那些事全是为她好,却一项也不能对她说。 事实上他也很清楚,那些事都不是打击她的主因。 真正令她心伤的,是他。 皇上身体几乎不行了,药石罔效、气息奄奄,就怕有个万一事故便起,这阵子更需要让如墨离他远一些。 越想越心烦,他索性推开门,往院外走去。然而,经过院门旁的那棵梧桐时,他陡然察觉这棵天天都看得见的树有些不对。 上面的红布不见了? 心念一动,他朝着杜如墨房间的方向飞掠,果然发现所有绑在树上的红布,都不见了。 在接近她房间时,他闻到一股焦味,便缓下脚步,脸色凝重地走了过去。 虽然已经猜到,但入目的画面,还是让他一阵难受,久久无语。 杜如墨燃着一堆落叶,而原本绑在树上的红布,正一条条地由她手中,落入噬人的火堆里。 “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责怪。 但她却十分冷淡,并未因他的到来而有喜悦或悲伤的表情,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爷儿没看到吗?我正在烧这些东西。” “为什么要烧?如果是因为气我和顾心兰——” 她摇头打断他,“气你有何用?只是徒伤心神。我烧这些红布,是因为我应该再也不需要走到爷儿的房里了。” 这下很明显了,她在切割与他的关系。 李初眉头一皱,“你何须做得如此决绝?我和你说过,你要相信我,眼下我实在无法向你透露太多,但你所见到的我和顾心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苦涩的一笑,终于抬起头来,那红肿的眼让他心里一揪。 “你一直要我相信,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相信?而且只要是关系到顾心兰的事,你就一直瞒我。”她重重一叹,“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以前无论你和谁谈什么,都会让我留下来听,自从顾心兰出现,你就将我远远隔开……” 只是这么说着,竟又开始心痛了呢!杜如墨自嘲的想,但并未停止说下去,心已遍体鳞伤,也不在乎再剖开一次。“你连称呼,都由心兰小姐改为直呼心兰了,而我,却由杜书僮,成了打扫大门的小厮,最近甚至要被踢出王府了……” 李初瞧出她的悲伤,不忍的上前想拥住她,却被她推开。 他只能有苦往心里吞。“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离开王府的!” “莫非你是想左右逢源?”她真的受不了,不禁把内心深处最不堪的猜测问了出来。 但这却让近来殚精竭虑而身心俱疲的他微动了气。“你真认为我是那种人?” “为什么不?我亲眼看到你与顾心兰出双入对,我被她羞辱了,你甚至没有帮我一句。现在她不在了,你马上来替自己辩解,这种态度能不让我怀疑吗?”她正视着他,已经红肿的双眼,又浮起水雾。“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明知我会受伤难过,仍执意而行,现在又凭什么要求我?” 李初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涌起。明明那些明争暗斗,他都能处理得很好,唯独与如墨相关的事,总是脱离他的掌控。 “难道你都没感受到我的付出吗?”他的语调也有些失去冷静。“我答应过你爹会保护你,我也给了你别人没有的疼宠,这些难道都不值你一点信任?” “可你并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她摇摇头,无法接受他的说法。“就算是结束你也得明白告诉我,你总要让我有个准备,到时候……”她的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下。“才不会那么痛啊!” 杜如墨不断的吸气,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无助,却深深的缠绕着她,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与爹死时的感受极为不同,若说亲人的逝去是悲伤与不舍,那爱情的消退就是绝望与心死。一个人的心,怎能在朝夕之间就变了?上一刻还拥抱着她的手,转眼就能拥抱别人,这样她还能相信什么? 李初真的无计可施了,他机关算尽,连心爱的女人都算计了进去,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她的伤心会影响他的冷静。 就在他忍不住想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时,皇宫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沉沉钟声,令两人脸色为之一变。 “糟了,皇上驾崩了!” 第八章 皇上驾崩,太子因在前线与突厥作战,来不及回朝登基,二皇子便持着伪诏登高一呼,以太子与突厥作战屡次失利,令阵前众多兵士丧生,有辱国威、愧对社稷为由,废了李智先的太子之位,又依照遗诏内容,宣布自己为名正言顺的储君。 因此,二皇子理所当然地登基当了皇帝。这般做法自然让许多支持太子的大臣不服,他便开始肃清太子人马,抓到一点证据,便罗织罪名,诛及全家,令朝野人人自危。 而首当其冲的,本该是宁王府,只是因为宁王战功彪炳,权力甚大,在未取得明确罪证前,二皇子尚动不了他们。 不过宁王府里的气氛,依旧风声鹤唳。宁王数日以来皆硬着头皮上朝,已让二皇子的怒气攀到顶点,一些与宁王府交情好的大臣皆受牵连。 深夜,宁王府大厅却灯火通明,除了宁王、李初、黑鹰、李洋,连杜如墨也立于一旁,甚至顾心兰也偷偷地跑来了。 由于太子领着大队人马,无法在第一时间赶回,便飞鸽传书让黑鹰先与宁王方面商议。而白日太过张扬,只好等入夜后再密议。 在众人皆明白如今情势后,黑鹰开口道:“太子接到先皇驾崩的消息后,已立刻领军赶回,目前估计已过了坊州,进入京兆府了。” “那至少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李初沉吟着。 顾心兰听得纳闷,“但太子与突厥作战并不顺利,太子如今带了大军回朝,那边境的事怎么办?” 与李初相视一眼后,黑鹰从容道:“边境的战事,自有威武将军之子会接手,他的武艺军略可不输乃父。” 她若有所思地不再说话,换成宁王脸色凝重地说:“目前京城里气氛肃杀,想来二皇子已有充份准备。右千牛将军也被换成二皇子的人马,皇宫里的防御一律由左千牛将军统理……”说到这,他瞄了顾心兰一眼。 她忙道:“关于我爹的部署,我已悉数告诉容之了。” “幸好有顾小姐帮忙,此举对我们帮助甚大。”宁王不太自然的一笑。“既然太子即刻便要赶回,我们宁王府也在有所动作。初儿,府里的情况如何?” “娘和其他女眷已经先送出府了……”到哪里去,李初却没有明说。“府里剩下的都是能作战的侍卫、壮丁,还有长工,论人数,若王府受到攻击,应该可以抵挡一时半刻。” “我以为大家都要撤退?”顾心兰突然又发现疑问。“留在这里,不是送死吗?” 李初闻言微微一笑,“当然,还是有人会走,只不过不是我。我必须在这里等待太子。心兰,你……跟着洋叔先走吧!” “才不呢!”她撇了撇嘴,“我要跟着容之。” 喔?当初在仲山一遇袭便溜得比谁都快的人,现在危机迫近,竟敢陪他留在最危险的地方?李初心中暗讽。 看了看室内众人,见大伙没异议,他也就不置可否,继续说着他的计划。 “洋叔,府里有些没有武艺的小厮,也随你先走。”最后,他目光望向一直沉默的杜如墨。“至于杜墨,你留下。” “为什么杜墨要留下?让他和李总管他们一起走不就行了?”顾心兰出声反对。总之她就是看他不顺眼,凭什么能教容之另眼相看? “她留着自有用处。”李初未多做解释,而杜如墨则依旧低首不说话。 应该说,自从京城丧钟敲响那日起,她再没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能有什么用处?”顾心兰不屑质疑,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容之,万一杜墨和我一起遇到敌人,你要救哪个?” 这问题问得奇怪,但不明就里的李洋只当顾心兰还在意着主子和杜墨的那段断袖情,其余人知道杜如墨的底细,也颇能理解此问题微妙之处,因此竟没有人觉得这问题古怪。 而一直静默的杜如墨终于主动抬头,看了李初一眼。 “这问题的答案,日后自会揭晓。”他语带保留,目光却是望向杜如墨,而非提问的顾心兰。 顾心兰自然不能接受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在她心里,杜墨只是个下人,又是男儿身,如何与地位不凡又身为女性的她相比?李初应当毫不犹豫的选择她才对! 在她不依正想再说话时,李初和黑鹰突然脸色一变,齐齐往窗外看去。 “不必再说了。”李初骤然起身,身旁的黑鹰及宁王也有了动作。“敌人已经趁夜来了!” 皇宫里的禁卫军……应该说是当初二皇子培养的私军,就这么在夜色中来到宁王府,听了外头禁卫军叫门的内容,众人才知道宁王被安了一个勾结大皇子意欲颠覆朝廷的罪名。 由于宁王府里的人闭门不出,禁卫军开始擂门,破门而入后,就是一番激战。幸好宁王府早有准备,老弱妇孺都先安排到安全处,留下的几乎都是青壮的长工与侍卫。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杜如墨,以及遇到敌人就尖叫不已的顾心兰,就连上了年纪的总管李洋,功夫都不弱呢! 黑鹰带着一群人负责抵挡前门的敌人,李初则与宁王带着一队侍卫护着两女,边打边退到宁王府后院来。 然而此时的宁王府里除了喊杀声,几幢屋子也不时窜出火花,二皇子的禁卫军除了破坏、杀人,还有些趁机抢夺财物,气得宁王脸都涨红了,刀下的亡魂也增加得越来越快。 “该死!本王府里的损失,事后定要太子全赔给我!”气呼呼地吼出一句,宁王又是一刀劈下,逼退了两个武功不弱的禁卫军队长。 他的话却令正勇于杀敌的李初听了想笑。“爹,若不是二皇子篡位,太子现在应该是当今圣上呢!你真敢向他讨?” “哼!他想成功坐上皇位,还得看我这把刀杀不杀得过今晚,他敢不赔我?”交谈中,身后的房舍突然“砰”的一声垮下,让宁王更火大,“该死,竟把我的水漱斋弄倒了!你们全都该死!” 尽管宁王府里的人奋力抵抗,不过这回二皇子是铁了心要抄宁王全家,派出的军力约莫是宁王府的两倍,即使宁王府里有黑鹰带来的太子亲兵助阵,仍是相当吃力。 躲在一旁的杜如墨与顾心兰看着战况心中焦急,但却无计可施。直到武艺不俗的李初将一票禁卫军逼到一角,杀出一条通往后门的路时,顾心兰便趁没人注意时由后门离开。 “你要去哪里?”杜如墨见情况危急,连忙拦住她,“外头危险!” “别拉我!此时不逃更待时?你想害死我吗?”顾心兰推着她。 “现在出去才是送死!整个宁王府应该都被包围了,你怎么知道后门没有敌人呢?”杜如墨死抓着她不让她走。若是顾心兰真能跑掉也就罢了,就怕她有个万一,甚至被敌人拿来做要挟,那就麻烦了。 不过顾心兰可不感激杜如墨的好心。她都快吓死了怎能不逃,虽然知道早晚有这阵仗,但亲眼看到还是十分骇人,眼下任何阻挡她逃命的,她都视为寇仇! “别挡路!”她狠心地将杜如墨往外一推。 猝不及防下,杜如墨冲进敌军之中,手上连个武器都没的她,立刻成为敌人的目标。而顾心兰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书僮身上,急忙趁隙逃出。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围着杜如墨的敌人有几个看到了她,挥刀便杀了过来。 她见状一阵惊叫,“住手!我可是中书令的孙女,谁敢动我?” 敌人明显愣了下,但刀早已挥向她来不及收回。 此时杜如墨与顾心兰的头上,同时搁了一把刀,而离她们最近的李初,看得目眦尽裂。 几乎连思索都没,他仍出手中的刀,刀背击中顾心兰的膝盖,让她痛叫了一声仆倒,恰好闪过致命的一刀,而他本人则是飞扑向杜如墨,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人一抱,用自己的背替她挡掉那一刀。 一眨眼的时间,宁王府的侍卫已接替他的位置,和攻击杜如墨及顾心兰的敌军们激战在一块,而杜如墨不知是受到太大的惊吓,还是不小心伤了,只是怔怔地望着抱着自己不放的李初。 她脑子里浮现顾心兰不久前才问他的话,当时他说过个问题的答案,日后会揭晓,没想到才顷刻的时间,她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你……救我?”她不敢相信地问。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李初想笑,但一牵动唇角,背上的伤就让他痛得呲牙咧嘴。“看来挨这一刀挺划算的!” “我以为你……”她真的迷惑了,当她对这段感情存疑,甚至痛苦到想放弃时,他居然又回过头来给她温柔。 矛盾的思绪,让她不知该怎么反应,一直认定的想法通通被颠覆,她真的好混乱、好难爱,眼下温暖的怀抱,究竟是出自真心,带是一时怜悯? 会不会回过头,他又恢复成那种冷淡的样子? 然而情势不容她多想,顾心兰跑了过来,一把将她由失血脱力的李初怀中给拉开,气急败坏地大骂,“你这奴才竟害容之受了伤,一朝事过,我定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被顾心兰一提醒,她才想起李初身上的伤,急着想帮忙,却又被推到一边。 “该死的奴才!闪一边去!” 已经有些自己人注意到这里,赶紧分出人手来帮忙李初,杜如墨被挡在人群外,只能含泪看着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救李初。 无沦如何……两人间的距离还是存在的啊。 原本有些被重新燃起的情意,又慢慢灭熄下来。杜如墨处于不知所措中,却听到前头的厮杀声似乎大了起来,回神一看,身旁的敌人不知何时被杀光了,府里抵抗禁卫军的兵力,似乎慢慢增加中。 “怎么了?”李初虽然受伤,仍撑着身体,关注着府里的战况,他问向一个太子亲兵。“好像人变多了?” 那亲兵也是一头雾水,此时黑鹰正由院外飞入,带着放松后笑容,来到李初面前,单膝跪下。 “启禀世子,太子的军队及时赶回,已经有大批兵马进府驰援了!” 是日的早朝,百官尚在午门外等待,可宁王府被抄的消息早已传开,倾向太子的官员,全惨白了脸,提心吊胆的等着。然而不多时,宫外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原来是太子领着大军,以及宁王府的侍卫,浩浩荡荡地来到皇宫前。 早该开的午门却仍紧闭着,看到太子,百官顿时了悟一场宫变恐怕在所难免。正迟疑该倒向哪方、该不该逃命时,李智先已停在众官前,气势威严道:“大胆!二皇子李勇之持伪诏篡国,你们竟不明是非,奉他为君?!”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全是一脸无奈。先皇驾崩时,皇宫内外早就都是二皇子的亲兵,不服从便要杀头,如今却又要面对太子的兴师问罪,简直里外不是人啊! 不过即使腹中有百般怨言,谁也不敢真的说出口,众人一片沉默,直到李智先准备领军硬闯时,午门突然大开,穿着战甲的二皇子出现,后头还跟着一大队禁卫军。 “皇兄。”早知昨夜行动失败的李勇先阴沉地一笑,“如今朕已然登基,你带兵直闯皇宫,莫非是要造反?” “造反的是你吧?竟趁着先皇驾崩,我在外与突厥作战时,伪造遗诏、篡位夺权、威逼百官、残害忠良,你该当何罪?!”李智先冷哼一声,凛然指责。 “哼!你在外作战不利,三遇突厥皆大败而逃,连累我军死伤过半,先皇为此废了你的太子之位,改立朕为储君,有何不对?你在此叫嚣辱骂,领军作乱,才是叛国死罪!” 李勇之成竹在胸,拿出一块黄绫,正是先皇的诏令。 “何况,先皇遗诏经众官确认,不会有假!” “你以为我不知道内情吗?你手上的遗诏,是先皇仍在世时,你便请名震天下的临摹妙手杜玉山所伪造,他的技艺出神入化,自然无人能看出真假!”李智先说得咬牙切齿。他这个皇弟野心勃勃,竟在交皇还没死时,就在觊觎皇位了! “一派胡言!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吗?竟敢质疑先皇旨意?!”李勇之听到杜玉山时,不禁微皱了眉,但他仍有恃无恐,不信有人能证明遗诏之真伪。 “我质疑的不是先皇,而是你!你若是敢将遗诏交给我,我就敢在百官之前证明明,若我验不出真伪,我李智先愿从此俯称臣,任凭处置!”他同样自信地道,暗自瞥了策马在他身后的李初一眼。 李初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示意一切已经备妥。 李勇之迟疑了一下,才让侍卫将遗诏送到李智先马前,想不到接过的不是他,而是从李初身后走出的一名小厮。 “皇弟,这个人,就是杜玉山的亲生女儿——杜如墨,也就是你在杀人灭口时,遗漏的唯一活口!”李智先直指着他,让他的脸色有些铁青。 “我何时杀人灭口了?”他心中震惊,却仍矢口否认。 杜如墨一见到李勇之,埋在心里的恨意便泉涌而出。就是这个害她娘惨死、父女死别,带篡国、残害忠臣,让这种人治理社稷,实是国之大不幸! 她朝着他望去,一脸愤恨道:“家父杜玉山不愿替你作假,你便以我的性命要挟,逼他替你完成伪诏,你又派人追杀我们,先杀死家母,又逼死家父,如今我要替父母讨个公道。” 由身后的亲兵手上接来一只水盆,接着在众人的惊呼中,将诏书浸入水盆中,他缓缓地又说:“家父总认为真品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他做出来的东西与真品无异,但事实上,他已在做了看不到的印记。如今家父已逝,这秘密也是该揭开的时候了。” 她将诏书由水盆中取出,在众人面前张开,墨迹随水糊了,但原本留白的地方却浮现指头大的一枚红印,赫然是杜玉山的落款。 “家父的私人玉印,以特殊手法可令印章遇水才显现。而会来求家父仿制的,通常是珍贵的书画,放进水里就毁了,所以一般人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她瞪着李勇之,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这诏书分明就是假的!” 他面色变得灰败,心绪影响四周,连他的马都躁动起来,差点将他摔下马背。而百官的议论,以及他身后的禁卫军有些慢慢放下武器响动,都让他有种大势已去的惶恐。 “你……李智先!你竟敢勾结江湖术士,意图诬陷朕,想谋朝篡位……”这不实的指控他都说得有些结巴了。 “我这次出征突厥,屡战屡胜,你会认为我战败,是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真正的战果我都以密令直接传予先皇,此有尚书令交书为证,你大可去查!先皇知道我的胜绩,不可能写下废太子,立新君的遗诏!” 李智先不理他虚弱的控诉,再下一城,“你李勇之才是勾结突厥军队,意图将我拖在边疆,以利你的篡位大业!”他慢慢由胸口取出一信函,在众人面前摊开,“这是你与突厥可汗的密函,写的全是如何合作之事,而且答应以边境几州做为交换,幸好被我拦截了下来。做出如此丧权辱国之事,李勇之,你该当何罪?” 故意营造战败的景象便是要松懈这皇弟的戒心,他忙着篡位,也怕留下证据,未再与突厥可汗联络,而突厥可汗更不可能主动联系。 李勇之看清密函,确实是自己送出的那一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这封信已经交到突厥人手上,应该已经毁了……怎么会……” 他本能的想退后,却由马上摔下来,喷出一口血。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敌人的掌握中,他以为这次起事一定十拿九稳,然而却在百官面前被揭穿阴谋,再没有狡辩的余地。 因此,一场原以为会血流成河的宫变,就在杜如墨的协助下,如李初所策划,兵不血刃的结束了。 “来人啊!将二皇子拿下!”李智先一声令下,接着,意气风发地对李初道:“咱们班师回朝!百官入殿!” 大队人马就这么如入无人境的进了午门,一干二皇子的禁卫军就边挡都不敢挡。而看了一上午戏的文武官员们,这才想起来要流冷汗,不知等会进了金銮殿,这选错边的帐会不会算到自己头上。 领在最前头的李智先和李初虽然神色凝重,但两人的对话,若被后头如坐针毡的百官听到了,大概会当场昏倒。 “世子,你说皇弟为什么没想到用清水试一下那密函?” “他只顾着吐血,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大政归还,李智先登基为帝,大小官员重新拿受封,贬黜的贬黜,至于宁王已位居高位,无法再加官晋爵,只好赐与大量金银财富并协助修葺毁坏的宁王府。 而李初更是令人头痛,虽说功劳最大,但当初先皇欲赐给他官职,他就不愿意了,遂才一直只有个世子头衔,如今他距离皇帝最近,也更爱宠信,自然不愿意背个官名。 世人都以为他歉让,殊不知他只是懒到极点,连以后不得不接的王爷大位,他都有些微的反感,因此皇帝语带玄机地透露将给一个恩典。 封赏过后,乱了一阵子的朝廷也慢慢恢复平静,在宫变后三天,李智先将有功人等全召集进宫,举行了场宫宴。 像宁王、李初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自然坐在靠近皇帝的地方,而杜如墨这类有功却无背景的人,还是只能继续当她的小斯,在殿外相候。 宫内的乐音及笑谈声隐约传出,除了杜如墨外,一些达官显要的车夫也聚集在此,但她却没兴趣与人交谈,只是静静的听着。 “听说这次功劳最大的宁王世子,不要求赏赐呢!” “真是位心志高洁的人啊!但皇上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给他吧?” 听到这,杜如墨唇角微勾。果然,李初不必做什么事,外头对他的评价就是一面倒的好,原来个性疏懒也有这种好处? “我猜,功名利禄不要,那就只剩下美人了!中书令的孙女顾心兰不是和世子过从甚密,皇上会不会就此赐婚了?” “但顾大人的儿子因这次的事件入狱了……” “可右相并没有因此被罢黜啊!反而还留任中书令呢!” “所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顾小姐若能与宁王世子成亲,中书令反而求之不得喽?宁王府与中书令结秦晋之好,在朝廷里的势力不就如日中天了!” 流言蜚语一句句传入耳里,令杜如墨好不容易沉淀的心思又澎湃起来。昨夜皇上一番长谈,她虽知道了一些内情,但心里的疙瘩仍在。 还沉浸在思绪中,突然出现一位衣着华丽、贵气逼人的丽人,直直地走到她面前,令她不得不正视。 “顾小姐?”她防备的退了一步。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顾心兰已知杜如墨是女儿身,但却对她仍是份男装有些厌恶。“你随我过来。” 横竖这是皇宫,真有什么随便一叫也会有人来帮忙,杜如墨便大胆跟随在她身后,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由于顾心兰一直盯着,她被看得很不自在,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顾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是想谈关于容之的事。”顾心兰的态度仍旧骄傲,不过过去那种跋扈嚣张之气已减了许多。 最近李初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她担心是因为二皇子起事已过,他不再对她另眼相看,自己长久的谋划将毁于一旦,于是她决定拉拢杜如墨,否则就得将人赶走,以免双方立于对等的立场,会对她的王妃之路造成阻碍。 “我想你能待在容之身边这么久,再加上他对你的态度……恐怕你们关系匪浅吧?”顾心兰虽然极力隐藏不悦,但那微颦的蛾眉仍能看出一点端倪。“如果你愿意,未来我入了宁王府,倒是可以容许你做容之的侍妾,只要你乖乖的不吵闹。”她以一种施恩的语气说。 侍妾?乖乖的不吵闹?杜如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做侍妾。” 难道她想做正室?顾心兰冷笑。“那你就自己识想些,不要破坏我和世子!” “顾小姐似乎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嫁给世子?”因她的态度而有些不悦,便出言相激。 “那当然!顾家虽因家父的事受了一点影响,但我祖父仍是朝中呼风唤雨的右相,能与顾家结秦晋之好,对宁王府百利而无一害。”她自信地说。 杜如墨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并未听说世子要娶你……” “难道他说要娶你了吗?”见她脸色微变,顾心兰嗤了声。“若是世子对我无意,他方才说不会在殿里对我百般殷勤,还担心我不胜酒力,替我向皇上告罪,让我能早些回府歇息!” “他对你百般殷勤,还让你回府歇息?”崩毁的信心尚未重建,又听她说得煞有其事,杜如墨不禁肃了脸。 “没错!”顾心兰瞧她动摇得厉害,更使出杀手锏,由袖袋掏出一个锦囊,面不改色地说着谎,“他还要我将这个交给你。”她见这锦囊李初总不离身,旁敲侧击下知道此物的重要,才心生此计。 见到锦囊,杜如墨脸色随即变得惨白,当找开锦囊,看到那枚玉印,更是被打击得险些站不住脚。 这玉枚从李初替她赎回后,就一直放在他那里,之后即使取出来使用,也都是他收回去。一开始是由于情势紧张,东西放在他那里比较安全,也免去泄露她是杜玉山之女的风险,而后因为两人关系不同,她也有将玉印当成定情信物的意思,先前即使对他再灰心也未想过拿回来,想不到居然是由顾心兰拿来还给她? “我明白了。”深吸了口气,她取过玉印,“我拿了东西就走,不会再打搅你们。” 悲痛充塞胸臆,杜如墨也不管这是皇宫,不管李初还在里头,转身就走。现在她已经不想听那人解释一字一句了! 第九章 宫宴直至宵禁开始方休,李初带着微醺,与宁王一道离开皇宫。此时两辆宁王府马车早在宫外相候,便一人上了一车。 还没上车,李初便觉得奇怪,他左右张望之后,询问车夫道:“如墨呢?” “启禀世子,杜姑娘走了。”由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杜如墨是女扮男装,遂而改以姑娘相称。 “走了?”难道她先回府了? 或许是前阵子令她受了委屈,她心里还不舒服,在跟他使性子才走的吧?这一想,李初也没太放在心上。 反正,等他结束针对顾心兰最后的计划,相信他和如墨又能恢复以往的关系。 “是的,约莫两个时辰前,顾小姐离开宫宴,将杜姑娘带到一旁谈话,接着杜姑娘就离开了。”车夫说得更详细一些。 李初听了惊得酒气都散去大半。“顾心兰?她和如墨谈了什么?” “启禀世子,小的不知!”车夫有些为难地回答,而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马车,暗示他,车里有人。 眉一皱,他二话不说将车帘一掀,赫然看见顾心兰正坐在车内,幽幽望着他。 “怎么是你?”他脸色一沉。“如墨呢?你跟她说了什么?” 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她自顾自的说:“容之,你的态度为什么变了呢?难道家父失了势,你就看不上我了?好歹我也帮了你建功,扳倒二皇子……” “你真的以为你帮了我?”李初冷笑,态度和之前的热络大不相同。 “不是吗?否则,何来今日的宴会?皇上如何登基?”她叹了口气,哀怨的摇头。“男人都是如此薄情吗?” “这与你找如墨有什么关系?”他耐着性子问。 “怎么会没有关系?杜如墨是你我之间最大的阻碍。你在宫变后态度丕变,恐怕与她身为杜玉山之女,立了功有关吧?但她怎么比得上我?好歹我仍是中书令的孙女,她仍是一介平民……” “顾心兰,你没有资格批评如墨!”李初冷着声斥道。 “我怎么没有?她一心想攀附你飞上枝头变凤凰,我要她识相点快走,是替你的未来着想!你不感激我就算了,怎么语气这么差呢?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对……”过去有的优秀条件,她现在仍有,她不信留不住他的心。 虽然外人说李初对权势不恋栈,但她相信他是在以退为进,否则谁会拿身家性命去赌,拼上所有也要协助大皇子登上帝位。 所以比起杜如墨,她才是那个可以助他实现理想的女人。 “你恐怕想岔了,我何时与你一对?”为免她又自以为是的举出一堆例子,李初抢先道:“你仔细想想,我可曾对你逾矩?可曾说过什么暧昧的话?可曾给你任何承诺?” 顾心兰一怔,“是……是没有。但先前我每次找你,你都没有拒绝啊!而我也亲眼见到你冷落杜如墨,那不是因为我吗?” “那是因为你能提供情报,所以我没拒绝你。”现在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至于如墨,要她在你面前演戏,她是做不来的,我只好冷落她。这样做,一方面能让她不至于暴露在危险中,另一方面她伤心的反应,还能更取信于你。顾心兰,戏演完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并不认为你真的倾心于我,你想要的只是宁王府的权势名利。” “你怎么如此污蔑我的心意?”她变了脸。 “污蔑你?要不要听听你做了什么?”李初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只是想替顾家多留条后路,如果二皇子事成,你大可离开我并指控宁王府并谋;二皇子事败,你同样可以借着与宁王府的关系,保全你爹性命,甚至有功在身。横竖你祖父仍是中书令,对顾家而言,这种安排有利无弊。” 顾心兰白着脸,想驳斥他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初凛着脸续道:“你透露给我的消息半真半假,一方面混淆视听,替你爹争取机会,同时博取我的信任。透过我和当今圣上在宫里安插的密探,我们早就看出其中蹊跷,我更知道,设计这一切的就是右相大人!我李初岂是那么好蒙骗的?你既然想沾我的好处,那么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你只是在利用我?”她不敢相信,他们顾家布了好久的局,居然全在他的算计之中,还被他反过来利用?“难道我爹的事故……” “也要感激你,将我捏造的假消息传至二皇子那里去。如果不是他因此低估了我们的力量,我们如何能赢得如此漂亮?”他笑得阴寒,因为他已怒不可遏,只是他发泄怒气的方式不是破口大骂,而是让对方预难堪到抬不起头。 “我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我祖父怎么可能没事?我怎么也没被问罪?你一定是骗我的!只是想找个借口掩饰你的薄幸……”顾心兰陷入慌乱。 “你祖父在明日早朝之后,再也不会是中书令了!至于他往后是会在天牢里或是边关度过,我就不知道了!”他不想再和她啰唆,单刀直入地问:“我现在只问你,如墨呢?” 如墨如墨,她被狠心利用得彻底,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竟只关心那个女人?顾心兰对他是又恨又怕,但她不甘心,她不会让他好过!她怨毒的笑了,“李初!我告诉你,我买通皇宫侍卫,掉包了你的玉印要她快滚,而她居然蠢到信了!哈哈哈……你心狠到利用心爱的女人,就不要怪她恨你!你永远找不到她的!” 玉印?李初脸色微变,摸了摸怀里的锦囊,掏出来一看,里面居然是颗寻常石头!由于宫宴上,不得携带任何物品,结果竟让这女人有了可趁之机! 既然如此,就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想办法找到如墨要紧。而要针对顾家的消息虽已泄露,但布署完成得差不多,他当然也不会让她跑了。 将车帘一放,他转身走向宁王府的马车前,撂下最后的话,“我的马车会送你回宁王府,你休想趁隙溜走去通风报信。顾家很快会在京城消失,你很快就会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沦为皆下囚!” 派人搜遍京城东西市、曲江畔,城外的仲山麓甚至是泾阳山间、宁州安定也没有漏了,却都找不到杜如墨的身影,李初烦躁得想抛下手上的所有杂事,自己去寻。 然而皇宫里的是非、宁王府的羁绊,都绑得他不能动弹。虽然早想到帮李智先巩固皇位,将替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但一旦事情发生,他却很难忍受。 “还找不到?”听了属下的禀报,李初凛着一张脸道:“她不可能不见的!派更多的人把找过的地方再找一遍!” “世子,可府里能用的人几乎都派出去了……”那名属下有些迟疑。 李初表情不变,带着让人有些胆寒的气势起身。 “那就从外头请些人!记得,她不一定是男装打扮,有可能恢复女装了!” 见对方惶恐的离去,心知自己有些失了冷静,他步出院落外透气,经过那株老梧桐后,转往湖畔,再越过假山小桥,在以前杜如墨当书僮时所住的房间外停了下来。犹豫半晌,他仍是打开门进去。 房里一如如墨居住时的模样,他不许下人更动,只偶尔派人来清扫。身无长物的如墨,留下的几件衣服、配件,都是府里发的,完全没有代表她的特殊物品,勉强可以算特别的,是在她第一次恢复女装时,他插在她头上的玉钗。 那支玉钗如今仍搁在案头一只木盒里,究竟是她忘了带走,还是如他所害怕的不再留恋了呢? 他不敢乱动她房里的东西,怕她留下的、不明显的气息,会慢慢的消散,到最后他连思念她的凭借都没了。 走到那木盒前,手都放在盒盖上了,他却久久没有动作,末了叹了口气将手收回,仍是那副凝肃的表情走出房门。 他知道自己若只靠想念过日子,那种无边无际的痛苦会一直侵蚀着他的心,可这就像上瘾般,越怕越想碰,越碰又越怕。 她是他唯一的失策。他对于自己利用顾心兰,又利用如墨吃味的反应来取信于顾心兰,太有信心。以为在事情过后,只要向她解释,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她,一定会懂的。 可惜,她等不到他解释就伤心离开了。 直到失去,他才知道在爱情里是一丝的算计也不容许。在伤害她的同时,他也伤害了自己。好几次,他都想将一切告诉她,然而计划已进行一半,不容有失,他更不希望她成为敌人的箭靶,只能让伤害日日加重,最后两败俱伤。 “该死的李智先!你要怎么赔我一个如墨!”忍不住吐出几个冒犯天颜的话,要不是他长久的冷静自持使然,他早就拿把刀逼当今圣上替他找人了。 在李初出言不逊时,宁王与宁王妃已相偕来到他身后。 自从杜如墨离开,他们的儿子就变得这般阴阳怪气的,两人十分担忧。宁王受过杜如墨的恩惠,因此虽然对她的身份背景有些意见,见儿子如此,也不打算一直反对到底、反倒是宁王妃,一心希望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像杜如墨那种普通人家出身……她是连考虑都不考虑。 听儿子连圣上都骂了,她不禁推了身旁的丈夫,要他出口制止。 宁王皱起眉,开口道:“初儿,你如此出言不逊,实在不妥。” 李初早察觉身后有人,但愤怒难休的他,直到听见父亲的声音,才没好气的回头。“我帮了他,结果他帮了我什么?让我骂两句有何妨?” 早知儿子有些桀骜不逊,但到了这种程度,宁王妃很不能接受。“怎能这么说呢?皇上很照顾你的……” “照顾我什么?他能帮我找回如墨吗?”李初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对功名利禄无所求的他,从不觉得李智先有帮上他什么忙,反而让他失去了如墨。 “如墨如墨,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宁王妃不悦地指责,“那女娃儿只有模样可以,但父母双亡,无权无势,你真要了她,只有替自己找麻烦。”她摇摇头,“我不管你多喜欢她,总之她一开始假扮男子欺瞒我们,光这一点,我就容不下她!更别说,她对你的未来不仅一点帮助都没有,还可能是个累赘!” “如果我非要她不可呢?”心知肚明母亲的顽固,但他李初可从不是个听话的儿子。 “我不准!”宁王妃有些蛮横地回道。 仔细看了看母亲,他突然计上心头。当初他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二皇子的阴谋,相较起来,娘的反对只是小事。 “娘,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看上如墨吗?”他一脸认真的诉说起来,“我一直以来对女子就兴致缺缺,正如娘所说的,如墨一开始是以男子身份进府,当时我对她的感觉便不同于一般,所以我得到一个结论。” 李初古怪地笑了笑,“我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此话一出,宁王妃倒抽了口气,差点没晕倒,宁王更是瞪凸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初儿!你……此话当真?你可不能为了要我们接受杜如墨而说这种谎啊!”宁王忍不住出言责备。 “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说谎的必要吗?其实我被女人触碰,身体会产生反胃的排斥现象,只有如墨碰我时,不会如此。”他眼也不眨地胡诌着,“可是我看上的杜墨,最后成了杜如墨,由男人变女人,我对她的喜爱却不稍减,身体也没任何不适,证明了我大概这辈子只能接受杜如墨一个女人。” 最后,他下了一贴猛药,给父母一个天大的惊吓,“否则,你们恐怕只能看我接受男人了!” 宁王夫妻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儿子竟有这种……隐疾!但回想过去,他确实不曾与任何女子往来,即使是后来与顾心兰过从甚密,也从不见他们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 所以……他说的话是真的? 宁王妃已经受不了了,按着头直嚷疼,宁王也深深攒着眉,欲言又止。 “初儿,你当真……无法接受女子?说不定那只是你自己的误解,为什么不多试试看?其实……”他拐弯抹角道。 “爹,有事就说吧!我听得出来你有话要说。”知道自己成功了,否则爹不会一副困扰的样子。 “好吧!”宁王长叹口气,“前些日子受封时,你不是婉拒了所有封赏,最后皇上主动表示要给你个恩典。今日上午圣旨已到,你却又闹出这种事来……” “皇上给的恩典是什么?”听爹的语气,他觉得很是不妙。 “皇上……”原本是天大的恩赐,现在却有些难以说出口,宁王本想说得委婉些,但他性子直,还是直说了,“皇上欲将定国公主许配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驸马……” “驸个头!”李初忍不住爆粗口,“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定国公主?” “爹也不知道。听说定国公主并非皇室血脉,是因在这次的宫变上立了大功,皇上才赐给她这个封号,但据闻她贤良淑德,又姿容过人……” “她就算仙女下凡也不干我的事!他妈的李智先,我帮他坐上皇位,他居然这么回报我?他明知道我心系如墨……”他气到口不择言,什么冷静自持的形象全不管了。 “初儿!”虽然也觉皇上有些操之过急了,但忠勇爱国的宁王还是不能容许有人直呼皇帝名讳,甚至辱骂皇帝。“你给我谨言慎行!此事非同小可,若你不慎重以对,恐怕会惹祸上身!” 受了教训的李初,硬生生忍下这口气,“那好,我明日就亲自去会会那个定国公主,非让她主动向皇上收回成命不可!” 瞧儿子那副样子,宁王的头也开始疼了,尤其是在知道儿子的怪癖后,他也不敢强迫他娶公主了。要是到时冷落公主,他宁王府上下都得跟着遭殃啊! 只希望他这个儿子早想开,莫触怒龙颜呐。 李初隔日便主动求见定国公主。 一般说来,驸马并非一般人想像的那般风光。娶了公主之后,为免驸马争权夺利,并不授予官职,就算授予官职,也只是个虚衔。每月驸马的用度必须向公主支取,要晋见公主还得依照皇室礼仪,娶妾也要公主同意。 然而李初的情况特殊,由于他居功厥伟,又不慕名利,将公主指婚给他,反而是锦上添花,皇上很可能借此抬高他的身份,破例授予一个具实权的官位,再加上宁王世子这个身份,他虽然没官衔,地位却不比公主低必须低头的。 要是换了别人,都会觉得是天大的荣幸,偏偏李初脾气本来就怪,加上心有所属,他根本不想要这个荣衔。 来到皇宫内,由两名宫女领着他来到了皇帝寝宫的偏厅,由于后宫他不适合进入,皇上便破例让公主与他在此相见。 一进到厅内,李初见到一扇丝绸屏风,屏风后有道绰约的人影,想来是两人在婚前不适宜相见,才摆这么一个东西避嫌。 不过他这回来,可不是来品评公主的长相,有没有那东西对他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来退婚的。 只是此事攸关皇室颜面,他才想让公主主动向皇上请求收回成命。 “世子,请坐。”公主先出声了。 她的声音清脆圆润,李初听着有些耳熟,不过他确定自己不可能认识宫中任何一位公主,便没有细思。 “不必,听闻公主聪慧过人,应该不难猜到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有事相求。”他这毫不啰唆地表明来意。 “昨天赐婚的圣旨才下,世子便匆忙进宫见本公主,想必是对这桩指婚不乐于接受。”公主显然不介意他的无礼,“但我希望你先听我说。你或许担心,娶了公主会让你失去一些自由,但如果我答应让你保留世子的身份,且不让皇上加官职在你身上呢?” “就算不与公主缔结婚姻,我原本的情况不就是这样?”李初纳闷。这公主似乎是相当的了解他? “除此之外,有了驸马的头衔,你进出宫更容易了,对宁王府上下也是好事一桩,若我们有了孩子,那孩子所受的尊宠恐怕仅次于未来的太子。” “抱歉,公主,李初心有所属,恐怕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他语气虽不强硬,态度却很坚决。 “若是我允许你纳妾呢?”公主顿了顿又道:“无论你纳几个妾,我都能替她们求诰封,让她们也能有品级,在京城里地位将凌驾一般官宦的妻妾……” 这已是难得的恩惠,他应该心存感激的,但他却只觉反感。 “公主,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似乎执意要与我成婚?”他转念一想,“若只是皇上的意思,公主大可推却,毕竟我们素不相识……” “你太看轻自己了。你不知道在宫变之后,你宁王世子李初更是声名大噪,多少名门淑女欲与你相识而不得,我只是借着皇上的权势,才能与你婚配。” “多谢公主,可惜,我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她沾了光,却苦了他。李初声音变得冷硬。 “但你找不到她不是?关于你与那位杜姑娘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我们成亲后,我可以帮你找她。”公主很大方地表示。 “可惜我心爱的女人说过,她无法接受丈夫三妻四妾,若是我与公主成亲,恐怕将永远失去她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桩指婚。“不管一年、十年,我都会找,即使找不到,我也不能娶别的女人辜负她!” “看来你心意已决。”公主沉默半晌后,幽幽叹气,“你知道吗?圣旨已下,你若是拒婚,就是抗指,足以让你入狱的!” “若非公主执意如此,李初自当承受。”看来今天白来了……他双手一揖,“公主,告辞了。” 公主似乎颇为无奈,挥挥手请宫女送他出宫。然而李初才一离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刻从偏厅侧门步进。 而屏风后的定国公主也走出来,朝那人微微一福。“参见皇上。” “免礼!”李智先早在后头听了个全,虽然对李初的态度有些气恼,却也佩服他的勇气与专情。“你和他说完了,他执意不娶,你意欲如何?” “定国认为,李初逍遥得太久,才会如此不羁,连皇上的命令都可以不当一回事。”公主头一抬,那眉眼,赫然就是李初久寻不着的杜如墨! “哦?你竟会这么说?朕看你对他的确颇多怨言啊!”他哈哈一笑。 “他自恃聪明、一意孤行,不仅害苦身边的人,对他也未必是好事。”杜如墨摇了摇头,“该给他些教训。” “你舍得吗?”李智先讶异地掀了掀眉,“朕以为你只是想吓吓他,看来你是认真的。” “定国再认真不过。”李初让她气炸了,凭什么她伤心流泪,他事事如意?若是几句话就让他将自己犯的错轻轻带过,以后恐怕会更过份。因此她必须让他深刻的觉悟到她杜如墨,不是能任他搓圆捏扁的。 当初若不是皇上找到她,或许她真会一气之下远走高飞,让他一辈子找不着! “看来李初这驸马还没当成,就要先入狱了。”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你是认真的?若是让他入狱,日子可不好过!天牢不仅不见天日,还环境肮脏,他若抵死不从,恐怕还要上枷杖刑……” 她咬了咬下唇,仿佛有些不忍。 “我看还是算了吧!”李智先摇摇头。妇人之仁啊! 想不到杜如墨比他想像的刚毅许多。 “不,皇上!”她逼自己想着李初的过去,更想着李初的未来,最后断然道:“还是让他入狱吧!” 第十章 李初因违抗圣旨,侮辱皇室,令龙颜大怒下令将他入狱。 由于李初没有官位,本应上枷,但他的地位特殊,最后只上了锁,让他待在天牢里思过。 然而他天性好洁,监狱里虽称不上污秽,也绝不整洁,对他而言已是种折磨,更别替他喜爱软塌,但狱里只有硬梆梆的石床;他吃喝讲究,狱里却只供应简单至极的杂饮清水。 杜如墨本以为他会受不了,学会低头,没想到他却没有浮躁不安,镇日冥思静坐、一派淡定。皇上及宁王来探监时,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表明坚决不娶公主,和打听寻找杜如墨的进展。 宁王被他的不识大体气得勃然大怒,皇上见他冥顽不灵也拂袖而去。此后,李初在狱里的生活更难过了,再一次开罪皇帝,他吃了几天苔杖之刑,各项饮食用度减半,最后甚至传出要将他流放的消息,但尽管他饿得面黄肌瘦,又伤痕累累,以往意气风发的俊朗不再,唯独那双眼,保留着不驯的傲慢。 一个月后,狱卒带来一名着文士袍的瘦小男子,吸引李初多看他一眼的原因,是男子神神秘秘地戴着面罩,而狱卒待他是格外的客气。 那人来到囚室外,狱卒便识相的退下。对方深深地看了李初一眼,仿佛对他如此狼狈有些不忍的微微一叹。 “李初,你将要大祸临头了,你不知道吗?” 这声音……是定国公主?李初终于正眼看她,总觉得她扮男装的样子,体态和杜如墨有相似之处,要不是声音不太像,他说不定会误认。 在狱中这阵子,他仔细的思索过了,也慢慢体会到自己的自私。他过去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确实能有效的达成目的,但这种做法不能用在爱情里,他利用杜如墨的伤心取信于顾心兰,却又要她信任他,无异于拿着爱情做武器为所欲为,无视她已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不是她的离去,他不会觉悟到她的重要性;若非自己落魄入狱,他也无法明白自己的做法太过不近情理。 若事情重来一次,他定换更迂回的做法,也许效果不会这么好,但至少如墨不会那么伤心,更不用落得两人分离的下场。 然而此时想这些都已太迟,她不会原谅他了,也远走高飞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而这辈子既然失去了她,那不管什么大祸落到头上,又怎么样? 见他不语,杜如墨续道:“前些日亏皇上亲临,你仍坚持抗旨,皇上准备将你流放至吐番……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还是那句老话。”李初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数日饮食不继,又或许是太久没开口,听起来竟有些沧桑傲气。“我要娶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人,看来要辜负皇上及公主的厚爱了。” 关了他一些时日,到是变得比较谦逊了?杜如墨淡淡一笑,思及他在狱中的日子,与他寻找自己的心意,又有些不舍道:“想不到你是个多情的人?”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原是如此多情。”和这公主谈天的感觉还不差,他苦涩地一笑。“说来还得感谢公主,没有这场牢狱之灾,或许我还不知检讨。” “能谈谈你心爱的女子吗?”她忍不住问了,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 想起和杜如墨相知相许的岁月,李初淡淡一笑,“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做事十分认真,很死心眼,若真要说什么缺点,大概就只有认路的本领差了些……”思及她指南走北的本事,他犹是哭笑不得。“我承认自己心眼坏,很喜欢看她被逗得脸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尤其她扮男装时,带着女人的抚媚及羞涩,特别可爱。” 她不禁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这男人是有什么毛病啊? 他弯起嘴唇,根本不在乎公主怎么看他。“我喜欢如墨,但自信她更喜欢我,因此我毫不手软的利用她,以为她终会谅解我,留在我身边,却不知爱情是禁不起自私的试练。最后,我失去她,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才发现我的自信根本是没根据的狂妄。其实我曾忍不住想告诉她真相,但若是以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动摇!” 因为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一向是他行事的方针,唯有面对她时会破例。 “原来少不了对方的人,是我。你知道吗?我天性疏懒,一开始帮皇上保全皇位是不得已,但后来全心投入,到身先士卒,却是因为如墨牵涉其中。” “所以若没有杜如墨,皇上……应该说当时太子的事,你就不管了?”她以为他不惜利用她也要达到目的,必是将此事看得比她还重要,原来…… “应该说,原先我只想献策,那些琐碎的安排就交给别人,起兵宫变时,我更不可能领兵作战。”他淡淡一笑,“但为了如墨,我不愿有一丝差池,也只能试试亲力亲为。” 杜如墨沉吟了下,决定给他最后的试炼,她以公主的身份说:“我知道这阵子你都在找她,但相信是找不着了。最后我再问你一遍,无论本宫许你任何好处,你当真都不为所动?万一她一辈子都不出现呢?” “那我就等她一辈子!”李初坚定的说。 听到如此执着的答案,杜如墨不由得内心震撼,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当她是杜如墨时,领略过他的无情,但当她是公主时,才知道他当初的无情,只能说是牛刀小试。 这种完全没得商量的冷漠,置生死于度外的拒绝,才教人心灰意冷。 “你这人真是无情起来,原来是这副摸样。”摇摇头,杜如墨转身离去。 然而李初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的背影。 他的牢房在监狱里的中段,却见定国公主不往出口走,反而往深处而去。 “公主,出口在右边。”他狐疑地挑起眉。 杜如墨顿了下,尴尬地转身,只有二选一的路,她居然还能走错方向! 李初却在她举步时又叫住她,“公主,你会再来吗?” “或……或许会。”怕被他看出端倪,她随口答道。 “那么我干脆请狱卒在沿路绑上红布好了,免得公主走错!”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他故意道。 娇躯微震,杜如墨忍不住回头看他,好半响才说:“方才我……是一时昏头才会走错,并不是不认识路,无需如此费心。” “其实公主你……还蛮有趣的。”他若有所思地道。 一个不懂得自称“本宫”,一直我个不停的公主,想来还不适应这个身份。犹记得当初爹和他提起定国公主时,曾说此女在宫变时立了大功才得到这个封号,当时情绪激动没有多想,入狱后又满心多事如墨,所以未做联想。 如今细细琢磨,这事果然有蹊跷。 “或许,我与公主的婚事仍有转圜之机。”李初突然改口。“公主确实是贤良淑德如外界所传,与公主相处一阵子,我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杜如墨闻言眉头微皱,胸口冒出一股股酸意。 她不必吃自己的醋的,但听到他对公主有兴趣了,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这种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无法马上答应。 跺了跺脚,她再次抬脚离开,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就怕以自己目前的心绪继续面对他会失态。 可这男人显然十分坏心,在她才走没两步,他又淡淡地抛出一句,“公主,出口在右边。” 从起了疑心开始,李初每天期待着定国公主的驾临。 可惜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又经过十天,一道圣旨降下,没有被流放,圣上反而法外开恩的赦免他出狱,仅罚他在宁王府中闭门思过一个月。 能如此大事化小,宁王府上下全松了口气。但就在皇上似乎改变心意要收回指婚的成命时,李初反而主动提起这事,殷殷期盼着要见定国公主。 由于他不得踏出宁王府一步,宁王被他烦得不堪其扰,问明了他确实对公主有兴趣后,便厚着脸皮去求皇上,替儿子挣得一次与定国公主见面的机会。 然而皇上却声明,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李初不得再要求晋见定国公主,也就是他与定国公主的婚事,约莫是告吹了。 李初并不以为忤,将希望全赌在这一次机会,横竖他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倘若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哪怕千军万马在前,也不能阻止他想做的事,倘若不是,那他确实没必要进宫见定国公主了。 他再次来到皇宫内,只是地点不再是皇上寝室的偏厅,而是公主的寝宫。 或许是不会再见他了,公主并不介意让他长驱直入来到她的书房。 上回两人之间是摆了一面屏风,这次则是掩上轻纱,从头到尾,李初都不知道定国公主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可他对她的好奇心,却是越来越大了。 “世子此番前来,有何贵事?” 公主的声音仍如往常般清脆,可听在他耳中却有着和之前不一样的感受,这种清脆带着一丝虚假,好像她故意拉高了声线,刻意要求自己这么说话似的。 至少上回在监狱里,或许是戴着面罩,她的声音低了一些,听起来便与现在不同。 李初并没有追究这细微的差别,直言道:“李初想请问公主,为我请求赦免的人是否为公主?” “是我又如何?” “既然公主愿意为李初开脱,相信是对我当初在狱中的提议有几分认同。”他仔细观察着纱幕后面的她的反应。“可为何在我出狱后,公主完全没有见我的意思?” 这男人脸皮真是厚极!杜如墨暗啐了声,“这是因为我才开始欣赏你的痴情,你便立刻变了心,所以我觉得失望,并不是答应了你什么。” “但要我变心不就是圣上和公主的希望,否则何必让我入狱?”他反问。 “我……”她顿时语塞,急忙岔开话题,“那杜如墨呢?你不再留恋她了?” “她会一辈子在我心里。”李初这话并没假,只是下一句又令人气结。“但我想通了,日子还是要过,若我一直找不到她,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恐怕我爹娘都会为我难过。” 这么说是有道理,但站在杜如墨的立场,却是有些捻酸,她忍不住就想气他一气。“其实杜如墨已经有下落了。” “真的?”李初显然失了冷静,怀疑地瞪着纱幕,彷佛想透过它,看看定国公主是否他认定的那个人。 但公主会主动透露如墨的行踪,难道……他猜错了吗? 杜如墨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他的激动,但她被他气坏了,便故意道:“杜如墨回乡后,已和人定亲,择日过门了。” “什么?”李初闻言色变,方才闲适的模样转为震惊。 “宁王府不让你知道,恐怕是担心你激动闪失吧?不过,你也无须太过伤心,我想她是对你心灰意冷……” “住口!”她话还没说完,李初已然陷入狂暴,他火大地冲上前,用力扯开纱幕,也不管四周都是宫女侍卫。 果然,他没猜错,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如墨。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他抱住她,像是怕她跑了般的用力抱着,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要气我、要试我、要报复、要玩弄,我都随便你,就是不许你信口雌黄,说你嫁人了!”他低吼着。 “你……”杜如墨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抱个满怀,四周的侍卫宫女等吓了一跳,一回神,又急忙趋前。 “大胆,世子还不快放开公主!”一个胆子较大的侍卫厉声吆喝。 “不,我这辈子都不放了!谁敢要我放,我豁出去跟他拼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李初,他完全失了冷静。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就算会因此再入狱,就算被流放到吐番,他都不放! 这种回应令众人傻眼,不过杜如墨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便向众人道:“世子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们全下去,把门掩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侍卫宫女们面面相觑,但主子都下令了,他们也只得退下。 碍眼的人走光,李初更肆无忌惮,二话不说便吻住她。 这种仿佛要将她灭顶的吻,一点都没有她所认识的李初那种文质彬彬的气质,反而有种狂暴的粗野,让她完全不能抵挡。 他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由她的芳唇,直吻到颈间,还放肆地探入她衣襟,想让这情欲的探索更深入、更撩人。 “你放手……”好不容易挣了点空隙,她终于能说话了,“你早就知道定国公主是我了?” 讨厌的男人,把她的唇都吻痛了!还害她体内有种奇怪的酥麻感,连脑中都有些不好使了。 “你来探监的时候,我才猜到的。”他老实的答道,眼中仍有着噬人的火焰。“你虽然换了画眉的方式……还改了说话声调,可惜就如我所想的,你根本不会演戏,才相处两次,就泄露底细了……” 她就知道……接收到他的欲念,杜如墨又羞又慌地不敢正眼看他,别过头去。 “你……你这么做很大胆你知道吗?还不快退下。” “我若不这么做,才真会后悔。”他又狠狠地吻了她几下,“为了避免以后见不到公主,为了避免我的如墨真嫁了别人,有些事我今日一定要做!” 是什么事呢?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但当李初横下心一把抱起她,将她丢上书房里的软塌后,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行!我们不能……你想做什么!?”她惊叫着,却躲不过他热情的侵袭。 他慢慢的解开她的衣裳,带着诱惑,更带着珍惜,杜如墨根本无法抵抗,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在即将成为他的人的那一刻,她颤抖着身子,眼眶中的泪水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受不了刺激。 “你要拒绝我吗?”他温柔地问,眼中的坚决却没少半分。 “我现在是公主,你会被问罪的……”她的犹豫,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理由,到头来仍是为他着想。 李初闻言朗声一笑,“那就砍了我吧!” 大手将床帐一放,激情瞬间点燃,两人都无法再回头了。 “不……我好累,饶了我吧……” 松软绵细的声音在床帐后响起,然而作乱的大手却不打算饶过她,仍在她玲珑有致的娇躯上游移着。 “你到底……到底是要疼爱人家,还是惩罚人家!?” 那声音不依了,可大手反而更过分的捏了她一下,害她痛叫一声。 这小妮子之前穿男装时都包得紧紧的,没想到衣裳下的身段如此傲人,无怪乎要缠胸。 “可恶!你再乱来,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大手终于停了,接着床帐揭开,李初光裸的身子靠在床头,而杜如墨则一脸晕红,有气无力的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放心吧!皇上真要治我的罪,在天牢时,就该把我整治到求饶!现在顶多罚我在家里多蹲几个月,否则我有个万一,第一个发难的,就是皇上新封的定国公主吧……” “贫嘴!”反正怎么说都说不赢,杜如墨干脆不辨。 “说吧。”他轻拍了下她的小屁股,“你们怎么连成一气,设这个局来整我的?” 先前是被如墨突然消失给吓得无法思考,如今知道了定国公主的真正身份,便不难想到这一切是她与皇上串通所设的局。 “其实,皇上在宫宴前一夜便密诏我进宫,将你对顾心兰是虚与委蛇的事都告诉我了。可我一想到你居然选择以冷落我,令我伤心来取信那个顾心兰,我就很难过……”她白了他一眼,“正当我在安抚自己,说服这一切是为了大局时,你居然让顾心兰把玉印偷走了!” “那是因为宫宴不得携带任何随身物品,锦囊便交到侍卫那里保管了,顾心兰竟砸白金买通侍卫将玉印掉包。”李初替自己叫屈,“若东西在我身上,不可能丢的!” 她才不理会他的藉口呢!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多说无益!“可我气坏了呀!你做得有些过分了,所以我们两个决定整你一整,以弥补我这阵子所受的委屈!” “好吧!你们要我下狱也下狱了,行刑也行刑了,现在总该气消了吧?”他无奈地顺了顺她的秀发。早知道她想出气,他早自己送上门让她好好打一顿,也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伤心又伤神。 “所以现在你知道,做事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了吧?要不是你替我挨了一刀,我真以为你那么无情呢!”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关着你,是要你好好思考,才不只是我想泄愤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李初苦笑,“做事不择手段是我一向的作风,我不保证以后面对其他的事,我能够有所改变……” 杜如墨张大了眼,微撑起身子瞪他。 “……但我保证,如果事情关系到你,我一定把你的感受视为第一,这样行了吗?”他只差没五体投地告饶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噗哧一笑。“勉强可以接受。” “所以这回,定国公主愿意嫁给宁王世子了吗?”李初好气又好笑地问。 终于换她拿乔了,杜如墨仰起下巴,“你可要考虑清楚,以后若娶了我,可就什么都不能骗我、什么也不能瞒我!否则我官比你大,随时可以问罪于你!” 瞧她这骄傲的俏模样,李初忍不住又捏了她一记。“刚刚不是向你保证了吗?这么计较。” “当然要计较!别忘了,我也随时可以反悔的……”她拍开他使坏的手,不依地道。 “不可能。”他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皇上早想撮合我们两人,封你为公主,也只是想堵住我娘的嘴罢了!日后娘即使知道你是杜如墨,也拿你没办法,何况……” 他坏心地将锦棉一掀,一直光溜溜的小白羊立刻落入眼底。“我们都成这种关系了,外头还有一堆侍卫宫女为证,你不嫁我,还能嫁谁?” “啊!”杜如墨拉回锦被,在他胸前一锤,“你这人果然心眼忒多!” “若心眼不多,怎么娶到定国公主?”他笑得贼兮兮,“既然公主官比我大,以后我就靠你吃喝了。听说驸马的俸禄是向公主支领的吧?请问公主打算以后给我多少月俸呢?” “想得美!我在做你书童时,要你加我三两月俸你都不肯了,要我给你俸禄?免谈!而且话别说的太早,你还没过皇上那一关呢!” “怎么,他又想到什么新法子要整我了?”李初眉一挑。 “不知道!经过这阵子的接触,我看皇上也是个促狭的人,你要娶我,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她可以奚落他。 李初故作恼怒的瞪她。“你这小丫头,在眼下这种气氛,居然一直提起别的男人?” 大手又开始不规矩了,杜如墨娇喘一声,他坏笑着,又将床帐拉上,把她再次扯入情欲的漩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李初一定要娶到你杜如墨!”—— 尾声 宁王世子与定国公主的婚礼,自然是办得风光热闹,轰动全城。 由于皇上给予恩典让这对夫妻可以自由选择居处,于是李初决定将杜如墨打包回宁王府,免得被皇宫那对繁文缛节给烦死,连亲热都要找女官登记排时程。 由于皇上将亲临宁王府为小两口主婚,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因此宁王府从一大早便忙碌不休,受邀的宾客都是端出官位就会吓死人的高管贵胄,礼品堆得库房都快装不下,礼金多到几乎可以再盖半间宁王府!宁王见了是笑得合不拢嘴,宁王妃更是在公主还没过门前,就对这个媳妇满意得不得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直往皇宫而去,李初志得意满地策马走在最前方,接受百姓夹道的注视与祝福,他身上也带了不少金银财宝,准备赏赐那些宫女太监。 用膝想都知道,此番前去迎娶,不被皇上恶整一顿才怪!先打点好下面的人,就算要作弊也容易些。 入了皇宫,还没见到公主,就先被一群宫女拦下,听她们说了一堆吉祥话后,他逐一赏赐过去,当他终于进到室内,竟然看到皇上与皇后坐在一边,周围还有一些近臣,众人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知道,接下来的关卡,恐怕没那么好过了。 “世人皆言宁王世子李初才智过人,文武兼备,今日朕就来考你一考,看你是否有资格做公主的夫婿。”李智先笑道。 “禀皇上,臣只是浪得虚名啊……”李初苦笑。非得来这一招吗?他可是想这天想很久了,不能放他赶快把人娶回家吗? “爱卿不必谦虚。来人啊,将东西拿过来!”李智先朝太监唤道。 一会儿,太监抱来三幅卷轴,在一旁的紫檀木桌上摊开。 三幅画看起来一模一样,全是先皇所绘的金戈铁马图,但没有人想到图竟然有三幅,皆惊叹。 “爱卿,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定国公主便是杜如墨,临摹妙手杜玉山之女,既然她继承杜玉山的手艺,如今便让你猜猜,哪一副是她所绘!另外两幅则是我请人特地临摹,虽然比不上公主所绘之惟妙惟肖,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辨认的!” 他指着摆放三幅画的桌子道:“然而,爱卿只能用看的,可不能用任何方式测试。定国公主的夫婿,可也得有点真才实学啊!” 毕竟在宫变后,几乎每个人都晓得杜玉山用印的玄机,要出此一题,当然得先讲明规则。 李初先看了看三幅画,更明确地问:“斗胆请问皇上,皇上说这三幅画,有两幅是请他人所绘,另一幅是否为当初宁王府交给先皇,再赐给将与突厥作战的皇上的那副?” “正是。”李智先笑了笑。 表情诡异地皱了皱眉,他沉吟了下,抱拳道:“启禀皇上,这三幅画,皆非如墨所画!” “你确定?”这下换皇上表情奇怪了。 “臣确定。”李初一脸认真地说:“既然两幅是他人所画,而当初宁王府交给先皇的,又是金戈铁马图的真迹,自然这三幅画皆非如墨所画。” “你不怕我一试,你就露出马脚了?”李智先显然不能接受他的答案。 “皇上尽管一试。”他顿了顿,接着肃容道:“然而杜家的临摹品,皆需以泡水的方式测试,万一这先皇御作给泡糊了……” 那可就不干老子的事!李初这句话没说出口,但每个人都听出那意思。 他这么一说,李智先也犹豫了。当初基于合作的关系,所以他知道此画来历,也相信真图已毁,但李初这人做事总爱留一手,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变出一副先皇真迹? 李智先和他四目相对许久,最后没好气的一笑。“好吧!算你答对了,竟然这样都让你蒙混过去!” 所有人一听都愣住,不知道是谁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最后连皇上在内全哈哈大笑。 这李初确实急智,如今就算明知金戈铁马图是杜如墨所作的赝品,也不可能试的出来,除非有人敢冒破坏先皇御作之大不敬。 “请问皇上,臣可以迎娶公主了吗?”李初过了这一关,终于了露出笑颜。 “瞧你猴急的!来人啊!去将公主迎出来……”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头盖红帕身披华服的杜如墨被宫女簇拥而出,李初瞧的眼都亮了,满心欢喜的抱得美人归。 而这场世子驸马智娶妙手公主的戏码,也传到民间,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成了戏曲内容,流传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