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罗平的第二面孔》 一、在刑事法庭上 在法国和在海外,人们没有忘记由空心岩柱事件引起的骚动。法兰西国王的宝库……岩柱已经由亚森-罗平改造成了城堡!……尽管上面颁布了保持缄默的命令,还是很难阻止一部分实情走漏出去。几个星期以来,弗莱福塞堡已经成为人们朝圣的地方,部队很难把好奇的人们控制在一定距离之外,所以最荒谬的传闻还是四处流散着。人们还没到私下咕哝国家博物馆的一部分最著名的油画是假的,原画被搜罗到了这里,在岩柱的大墙后面的地步。照片上又显示出罗平在最高的大厅墙壁上用红粉笔框出的文字说明:亚森-罗平把空心岩柱的全部财富遗赠给了法国,唯一条件是所有这些财宝应该安放在卢浮宫博物馆,放在标有“亚森-罗平大厅”的大厅里。 但是公众马上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认为共和国在接受著名冒险家的丰厚礼物的同时,声誉大增;另一部分人则对如此巧取豪夺来的东西被冠冕堂皇地接收下来的想法感到愤慨。 但是,很快,一个问题压倒了其他的所有问题:为什么罗平放弃了他的财富呢?他是否放弃了他的惊险刺激的生涯呢?他是否已经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一个更保险的,更不可动摇的幽静之处,他在那里收藏了更加珍贵的宝物呢?人们谈论着圣殿骑士团骑士们的宝库,谈论着蒙塞居尔地下室……想象在不断升温。一名记者产生了采访伊西多尔-博特雷莱的想法。博特雷莱已经失踪。就这一点来说,完全是一种奇怪的巧合。因为当时加尼玛尔正在休假。反对派的一位议员在法庭上向政府提出质询;议会议长非常含糊其辞地做了回答。不,政府并没有跟亚森-罗平谈判。岩柱的秘密是在一次漫长的调查之后被揭露出来的……至于罗平,他再一次成功地逃脱了。无人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对于发生在诺曼底小农村附近的惨剧没有任何暗示。大家都不知道雷蒙德-德-圣韦朗的惨死实情,我还未能决定,是否在得到我显赫朋友许可的情况下,把这件刚刚搅乱了他的生活的惨剧暴光。此外,我也不知道这个倒霉鬼埋在何处。他在一个夜里,乔装改扮之后,痛苦得都要发疯地走了。他对我说:“我走啦。我希望再也没有人来关注我了。”他对我讲了几句话,激情有时会使某些东西变得好理解,譬如他深夜逃遁,秘密安葬他非常爱恋的人……当时,我感受到了下面成语所表达的意思的深度:“触动人类悲痛的深处。” “一切都结束了。”他补充道,“我不死。因为我不能死。但是我想我永远不会痊愈的。再见吧。” 他紧紧地拥抱了我,走了,临街的门又关了起来。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人们继续谈论着岩柱,但是,时事给各报纸的第一版提供了各类新闻。一个可怕团伙的疯狂行动,他们在作案地点留下了一张写有“爪子”的字条,又使人们开始谈论起他们来。接着是政治问题掀起的不安情绪。王朝的敌对势力令人担心会爆发一场全面战争。再接下来,就是关于空心岩柱的几篇报道了。专家们、博物馆馆长们、夏特学校的教授们轮番地来到现场,他们为建立遗赠物品的清单、估出其价值和讨论它们的真实性而忙碌着。 两名宪兵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站岗。另外两名宪兵守护着尚未被解送去巴黎的珍宝。预防措施的不充分,使得这一事件猛地成了人们重新关注的大新闻。于是,三个男人在一天夜里来到了弗莱福塞堡。“他们一付正直的公民的样子”,就像其中一位宪兵后来所报告的那样。他们出示了符合手续的文件,自称是受了给他们发通行证的艺术部长的委托,还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要等到夜色降临,是为了避开那些好奇的漫步游人,因为从日出到日落,总有很多游手好闲的人呆在悬崖峭壁上。没有丝毫警惕的宪兵们把他们放了进去,随即便遭受了袭击,他们被堵塞了嘴巴,捆绑了起来。呆在岩柱里的另外两名宪兵也遭遇到同样的命运。接着搬家行动开始了。拉斐尔的《天主羔羊圣女》被摘走了;安德烈-德-萨特的《吕克罗吉亚-弗德肖像》被盗;蒂蒂安的《萨洛梅》失踪了;博蒂塞里的《圣女与天使们》被抢走了。坦托雷的著名的《伊卡洛斯的堕落》、卡拉瓦热的《大运河》、卡尔柏西奥的《圣殿前的小贩》和其它的大量传世之作被运走、偷盗,还不用说挂毯、古老的首饰、塔纳格拉的小雕像……一句话,这是一场灾难性的洗劫! 强盗们不慌不忙地搬运了好几次。几部卡车开来停在城堡的入口处,宪兵们听到它们那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达声。行动是如此地镇定和大胆,人们真要把它归功于梁上君子本人,如果人们没有看到那条著名的文字说明的话:亚森-罗平遗赠给法兰西……另外一条说明同样用红粉笔框了起来,而且笔锋苍劲有力:爪子向共和国表示歉意,以及向亚森-罗平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这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民愤:向警署示威……;我们再也没有安全感了……;《一次对国民资产的掠夺》,这是最镇定的报纸的大标题。还有更令人恼火的,《高卢人报》的一位记者使人产生了一种观念,即罗平今后有了竞争的对手。他们这次表现出来的机敏不是受过更加严格训练的证明吗?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传奇英雄也常常给我们以证明。 “爪子!”这是一个威胁。它表现出的是迅猛的战绩,聪明的但又是恐怖的暴力。此外,它好像指的是一个团伙,是避免谈及有组织纪律性的、经过严格训练和听命于一位有眼光和拥有强有力行动手段的头领的队伍而用的字眼。证据是:这些卡车等候在悬崖处。当然,罗平有其同谋者和无数的崇拜者!但是从来没有一个部队的编制人数能够进行一次如此有组织的袭击。而“爪子”一行,据初步估计,只有七个人:三个负责搬运掳来的物品的人和四个司机。因为在距城堡不远处,留在易碎的地面上的车迹清楚地显示出四辆汽车曾经停留过。另外,人们完全有理由揣测,“爪子”的头领本人也在现场,指挥了这次行动。当时怎么不动用军事力量来打击这难以置信的胆大妄为的袭击呢?这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警署开始派员四处搜索,设立路障、监视车站和边境,但是一无所获。现在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是很难启齿。罗平不可能不接受“爪子”的挑战。他不会迟迟不表态的。公众,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充满激情、青春活力和傲慢的公开信,因为这样的信曾不止一次地宣布罗平的进攻。而当《法兰西回声报》的一位记者写了一篇题为《他还在等什么?》的文章后,全国变得一片静寂。反击就要到来了,那将是闪电般神速的和决定性的! 我知道,咳,这封公开信是不会出现的。罗平其实在保持沉默。他躲到哪儿去啦?或许到国外旅行去了;或许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正躲在某座偏僻的城堡里。失望是巨大的,而且很可能会演变成愤怒。歌曲作者们在尽情地施展着本领。巴黎哼起了庞波莱丝歌曲,表达对可怜的罗平的怨诉。然后其它的更具魅力的名字:布莱里奥、拉塔,又取代了他的。人们在想,飞机会不会成为未来的一种武器。谁也没有忘记“爪子”和这个插曲,然而,紧随其后的一个悲剧又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这令人生畏的团伙上。 圣佩尔街上的古董商迪皮伊先生报告警署,两位陌生人来向他推销各种艺术品,而且还把这些艺术品的照片给他看了。里面有特别引人注目的陶涌,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它们是在“罗平收藏品”之列的,为此报界曾做过详细的描述。总探长加尼玛尔马上设下了圈套。这两个坏蛋早就跟迪皮伊先生确定了约会日期,为了成交,他们如期赴约,结果受到了躲在屏风后面的警员们的欢迎。强盗们非但不投降,还开枪射击,结果加尼玛尔的左臂负了点轻伤。警员们费了很大劲才制服他们,然后把他们带到了拘留所。 可是到了第二天,古董商在他的店里被杀害了。在他的胸前,用大头针别着的一张名片大小的纸条上写道: 爪子不喜欢饶舌的人 就这样,在岩柱的盗窃案发生的几个星期后,“爪子”毫不犹豫地进行了一次新的攻击,而且是如此残忍,这使得公众舆论强烈地骚动不已。人们做着各种猜想:“爪子”是与无政府主义者相勾结的?想让人们从杀害古董商的事件中看到恐怖行动?或许这是一个新的杀人组织,一个与过去曾在西西里猖獗肆虐的黑手党相类似的秘密组织? 预审工作交到了福尔默里法官手中,大家都清楚他的有条不紊的思维方式。大法官让两名被告与在岩柱遭到突然袭击的宪兵们对质。他们没有否认:两名强盗就是这次盗窃行动中的成员。可是,法官尽管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审讯,却什么东西也得不到。多亏了中央档案馆,它记载了名叫阿道夫-肖米纳尔的高个子,他显得最粗野。他曾因偷盗而多次被判服刑。另一个叫约瑟夫-贝尔戎,曾因窝藏罪在监狱中服刑一年。两名不开口的配角,显然是两个背叛者,因为人们无法想象“爪子”头领会这么蠢地把商谈买卖首饰和陶涌的事交给他们二人去办。他们的智力十分有限。他们被从岩柱偷盗来的财宝弄得头昏目眩,想去尝试一下,便偷偷地拿走了他们认为容易出手的东西。然后,他们肯定想要逃走,以避开他们背叛了的人的报复,因为后者是绝不容情的,就像古董商的凶杀案所证实的那样。 预审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事实是不容争辩的。一方面,两个强盗参加了岩柱的偷盗;另一方面,他们朝警员首长开枪,打伤了总探长加尼玛尔。他们将会被监禁多年,或者被送到服苦役的地方去。 当刑事法庭开庭时,法院周围聚满了蜂拥而至的人们。维持秩序的部队十分严厉地将好奇的人们挡在很远的地方,要想进入法院列席旁听,那真是难上又难。能够进去的人都经过搜身,因为当局担心“爪子”会采取某些暴力行动。马尔泰尔庭长是一个刚毅、机敏的大法官。大家都知道审判将会是严厉的。总检察长是樊尚-萨拉扎,法国最年轻的检察长,也是最严厉的一位。他问得最多。他的强硬对手是贝罗大律师和格朗代大律师,他们的才华已经为世人所公认。人们感觉到辩论将会非常激烈。两位无足轻重的配角坐在被告席上,他们已经不做任何指望。 开庭第一天,对被告差不多是有利的。辩护人找来了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医生,维南斯基博士,他的报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博士有分寸地,但又极具权威地证明了肖米纳尔的智力比一般人的低下,不能完全对自己的行动负责。至于贝尔戎,他极易受别人影响,被别人所裹挟。辩护得分。 “您怎么认为?” 我感到震惊。一个男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我办公桌的旁边。他的膝头上放着一顶小圆帽。他是化过妆的,上髭蓬松、胡子灰白,很像一名文职官员。他友善地微笑着,朝我靠过来,以神秘的口吻说道: “我是从大门进来的,也许这正是您所担心的。我还没忘记怎么使用开锁的小钩子。” “您?” “是的,我。”罗平答道。 于是,透过伪装,我又渐渐地认出了昔日熟悉的脸孔、炯炯有神的目光、狡黠的微笑,只是多了一点晦涩和屈从的东西,这让我心里有点发紧。他从堆满报纸的桌子上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 “您千万不要麻烦,我亲爱的朋友。我只是路过。” “可是您怎么样啦?” “我怎么啦?……确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活着,就是这句话,我就像荒野里的一株仙人掌。” 他闭上了眼睛。我看出他眼角处的细细的鱼尾纹。另外,痛苦辛酸的皱纹也开始在鼻子和面颊之间显露出来。 “好啦。”他喃喃道,“尤其不要谈论过去。” 他用带手套的手把一沓纸举到我的面前。 “这一事件越来越令我感兴趣。并不仅仅因为我受到了精神上的损害……不是的。而是因为躲在‘爪子’后面的那个人。” “您认识他?” “根本不。但是他既让我惊恐……又引起我的兴趣。过去……” 他凄切地微笑着,继续说: “过去……在先前的生活中……我研究过好几个始终无法解释的事件。我今天相信了,它们都是同一个团伙的杰作,而且还就是这个叫‘爪子’的团伙。譬如梅耶莱城堡,您肯定还记得……一种大胆的、镇定的和迅捷的典型……还有我不了解的残酷和并无必要的残忍……经理好像被放了一马……收帐号也一样……我还能说出一些其他事情,还不算这位可怜的古董商。这些人的出击好像是接到了指令似的。好像他们在服从着一个指令。为什么呢?” 他沉思着,捻着上髭,然后俯身对着我,而我则一下子看出了他眼里的奇特的闪光,这是在他要找出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时才如此的。 “为什么?我来告诉您。这个人需要一支配合紧密的队伍,与他共为一体,以实现我尚不知道的某个大计划,而最好的连结纽带,就是罪行中的连带责任。如果有胆小鬼、懦夫、胆怯者,那么好,他们会自己清理掉,就像现在被审判的两个蠢家伙这样。我想‘爪子’自己已经甩掉了一些可疑分子。那么您只要看一看人们说的按照普鲁士模式组成的队伍的话,即听命于指头和眼睛的部队,不就明白了吗!”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在桌边上摸来摸去。我不愿打搅他,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其实,有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我的嘴边。谁促使他选择了这一装束?他也在揣测我的好奇心。 “您在想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可笑的装束?噢,这很简单。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服装很适合一位接受邀请进出刑事法庭大厅的先生。谁会怀疑明显地站在秩序和法律一边的一位退休老军人呢?……我敢说这次审问会让我激动。我想请您看一看这两位被告。他们在别人提问时,准备回答‘是’或‘不是’的时候,总是用惊恐的眼光左顾右盼着。相信我,绝不是检察官令他们害怕,而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个人也许就在这大厅里……” “不可能!” “我却可以肯定。我终于抱怨起这两个无赖来了。他们该如何后悔自己在利益的诱惑前动摇呀!” “如果您最终能指出这个您称之为另一个人的人,您还要做些什么呢?” 罗平紧握双拳,然后在椅子上直起腰来,把双肩端平。 “但是我毫无办法认出他来。他可能是随便什么人。他也确实如此,就像我。” 他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使我想起了昔日的罗平。 “想起来真好笑。他和我,在法院的人群中走散,互相找寻着,就像在玩捉迷藏。罗平是不是这个患哮喘的大块头呢?‘爪子’的老板是不是这个不停地擦着额头的笨拙迟钝的人呢?……有几次,我感到背后有人在看我,我要为不转过身去而作心理斗争。他那一边,我相信也会有这种感觉。在当时情况下,这是很刺激的!最后,经过思考……我不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政府不懂得保护我送给它的财宝。它自己活该!让它自己想办法去对付‘爪子’吧!” “注意,我亲爱的朋友。”他说,“对团伙的头领、要打倒的敌人,您冷眼旁观。您应该想到,他是非常害怕您的。您并不具备轻易原谅他人冒犯您的美誉的品德。怎么样?……处在您的位置上,我表示怀疑。” “咳!我要丢掉多少呀?” “我不喜欢听您说这些话。您年轻,真是见鬼!生活给您保留了许多的惊奇。不要跟我说您想今后靠利息生活了。我是不会相信的。冒险的事会找上您的。” “哈,那就让它快点到来吧,因为我想在宣判完就出发。皮埃尔-洛蒂使我萌生了去日本游览的念头。” 他站起身来,悠然地看了看周围。 “什么也没变。”他说,“一切都是这么平静。我多想跟您换个位置呀!我又想起……” 他停了下来,打了个手势,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似的。 “不……我什么也不想……路易-瓦尔梅拉已经死了,他也是……我现在是拉马尔-德-利美古……这个或者另外一个名字,都只有这么大的意义……我在走之前还会再来看您的。” 我陪他一直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对我鞠了一躬,他想表现得诙谐一点,随后在夜色中远去了。 第二天,大门一开,罗平就坐到了法庭的大厅里。这是起诉、辩护和判决的日子。人们情绪激昂,喧哗着,庭长威胁说,如果不马上恢复安静,他就会让下面静庭。许诺的话已经传给了安全部。人们马上明白了,樊尚-萨拉扎通过这两个正弯腰坐在那里的无用的人,瞄准了“爪子”的头领。他要指出他们的堕落、腐败和最终陷入的罪恶。 “……那么,陪审团的先生们。”许诺他们财富,但要求他们放弃肉体和灵魂的诱惑者突然说道,“他们成了犯罪的工具。只是工具上总会保留有使用过它的人的指纹的。巴尔扎克的笔是被人们尊敬的,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同样表现了它的主人的风格。相反地,拉维亚克的匕首比一把普通的刀更能使人产生恐惧。罪犯的恶念为其本身留下了某种邪恶,使其成为凶恶的人。而且,这两个人是双重犯罪。一次是要奴颜婢膝地完成利用他们的那个人的意愿;另一次是擅自使用了暴力。他们是‘爪子’的手臂。他们就是‘爪子’!” 接下来是一阵给人印象深刻的宁静。但也听到这里或那里有人在不时地,私下里低声交谈着。检察官伸手指着被告,不停地阐述着论据,他的陈述就像是落在棺材上的一铲铲泥土那样沉重。“爪子”杀害了不幸的古董商,既然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是属于“爪子”的人,那他们同样应该对此次罪行负责…… “爪子”!……这个字眼反复地出现,那么不吉利,每个人都开始明白了,这两个人要完蛋了。他们是为自己的头领抵罪的。所以当检察官宣判死刑时,没有一个人感到吃惊。 律师们轮番地尝试着唤起陪审团的怜悯,但是徒劳无功;借助于维南斯基博士的诊断也不奏效,他们极力证明他们的委托人是在不明白自己所干事情的严重性的情况下行动的。很显然,公众已经不再听他们的了。当肖米纳尔的辩护人要求为“爪子”助势的人与亚森-罗平在某些方面做个比较时,骚动出现了,抗议的喊叫声响起来了。拳头也在空中挥舞起来。罗平的邻座都要气死过去了。 “这是一种耻辱!”他踮起脚尖,大声喊叫着。他还高呼:“罗平万岁!” 两名警卫匆匆跑到他的面前,把他带了出去,与此同时,庭长也慢慢使法庭安静了下来。辩护结束了,陪审团退庭进行磋商,列席旁听的人们此时也都在走廊里走散了。 罗平在那里散步,伤感的思想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刚才出现的示威抗议对他是有利的,是自发的、充满信任的。这是以一种感人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巴黎人民对他的友善,使他产生了内疚之情。他有权因痛苦而闭门不出吗?他有权让“爪子”由于自己受了损害而猖狂肆虐吗?在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迎接挑战的!因为他曾那么高兴地让匪盗们吐出已经吞下的赃物!可是,对自己来说,他再一次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不愿意再当亚森-罗平了。他不再相信他的这张画皮了。再加上:他也害怕了。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具备丰富的才能、体力和智慧,而这些正是常常使他得以在紧急情况下扭转局面的优势。如果“爪子”来攻击他,他认为这不大可能,他或许很难躲过攻击。他就像一个吊在生与死之间的正在恢复的病人,他只盼着一件事:让他安静。他来出席这次开庭审判是个错误,它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他不该想,不该让那随时都在流血的老伤口感染。他应该永远地把自己禁锢在一座苦修院里。他还应该把自己的大脑爆炸掉! 人群又回到了大厅,急切地等待着宣判。“我对此无所谓!”罗平在想。他独自一人长时间地倚靠在一根柱子上。他听到了远远响起的掌声,接着看到一下子涌出大门的人流。他叫住一位脸色变得通红,头发散乱的妇女。 “怎么样?” 她把手放到脖子后面,做出断头台上的铡刀状。 “两个人。”她说,“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二、爪子的报复 拉乌尔-德-利美吉在法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吃晚饭。他一边慢慢品尝着加了调料的鳎,因为他始终是个美食家,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爪子”这位神奇的头领。根据他的宝贵经验,这一经验是他在与加尼玛尔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较量中取得的,他试着站在对方的位置上,只是懒散地小试了一下,结果只坚持了一会儿就烦躁起来了。这个人肯定是被激情所折磨的,可是他目的何在呢?搞颠覆?可能性极小。拉瓦肖尔人通常都是离群索居的人。能说明问题的是写在岩柱墙上的字:“‘爪子’向共和国表示歉意,并向亚森-罗平表示诚挚的谢意。”首先,语气是挖苦的,是扬扬自得的。与罗平的语气如出一辙。再者,就在当局鼻子底下完成的这次偷盗是具有挑衅性的。所有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爪子”头领在向人们宣布:“真正的罗平,是我。而我,我不会那么愚蠢地把如此贵重的礼物送给共和国。”那么,为什么又会有暴力、有罪恶呢?……也许正是这一点才能说明一个想要成为真正的亚森-罗平的人是无权具有双重人格的:拼命捞钱的人和大公无私的人;违法的人和遵纪守法的人…… “他应该记在了脑子里,”罗平在想,“我是如何利用时间的?必须采用新的方法取代……是的,就是要这样……他的神秘计划,就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可是,这一次,根本不受情感的约束,不要漂亮的举动,甚至连名声都不在乎……老江湖赶跑了剑客!我怎么没有早一些发觉呢?这是显而易见的,妈的!我的小罗平,你也只能靠边站了!你现在只是一个瘦弱的人,一个落汤鸡。挣脱这些!像一个现代的英雄那样,手中握着炸弹向前进。让他们仇恨我吧,可是他们又害怕我,就像诗人们所说的那样。”“伙计,结帐。” 拉乌尔-德-利美吉点燃一支雪茄。他觉得看得更清楚了。由于特拉米纳的血管里散发出令人舒适的热,他猛然想到,在衣帽间的妇人递给他帽子和手杖时会一会这位令人生畏的敌手,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他看了看满是星辰的天空,决定步行回住处。这是一个很小的普通旅馆,在阿尔弗雷德-德-维尼街,在蒙索公园边上,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一个小时的步行对他来说是有益于健康的。 他穿过塞纳河,继续着自己的独白。 “以前,我的欲望就是行动的命令。我现在很想进行这次会晤,马上就会有些事情发生,渐渐地就会把我带到他的面前。你,拉乌尔,你还不知道这一时刻,或者知之甚少!我是一个魔术师,事态屈从于我的意志。不要忘记是我发现了岩柱的!然后,一个年轻女人出现了……我向她展示了我的才华。我的才华也随她而去了……亲爱的拉乌尔,去睡觉吧,听话!已经快十点钟了。今天晚上,我们是在挥霍!……” 当他被一位气喘吁吁的人猛地撞翻时,他正准备拐到米利罗街上去。这次碰撞很重,致使两人都滚倒在地上。罗平第一个站了起来,抓住这个没教养的人,把他按在了脚底下。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谁在抓我……” 在十字路口的路灯照射下,他看到了一张非常年轻的脸,脸上表现出很大的痛苦。 “您受伤啦?” 年轻人不作回答。他在听着越来越逼近的跑步声。 “松开我!” 他挣扎了一下,挣脱出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了。与此同时,两名巡警出现了,他们犹豫了片刻,看到逃跑者穿过吕斯达埃尔大道跑向蒙索公园。他们便朝他紧追过去。 “倒霉鬼,”罗平想,“他肯定逃不脱。” 伤者已经跑进了公园,跌倒在一棵栗树脚下,然后起身,躲进了一簇灌木丛中。两名巡警停了下来,商量着。“这个人也许带了武器?”罗平揉着自己跌倒时挫伤的肩,迅速地思索起来……肯定是个小偷……只是这么年轻,这么没有经验……让人把他关起来真是遗憾。他们将会拷问他……不……不能这样,利塞特…… 罗平又恢复了昔日的反应。他轻巧地溜进公园,此时巡警已经开始仔细搜寻了。花园很暗,勉强能分辨出小路和草皮,小树丛则全部沉浸在浓重的黑暗之中。罗平,他经常在这公园里散步,非常清楚那些转弯抹角的小路。他悄无声息地以迅捷的动作转来转去,来到了他看到逃跑者躲进去的那个地方的附近。干得非常漂亮,罗平。那个人就在跟前,靠着一棵栗树站着,喘息着。他已经精疲力竭,就像行将就义的烈士。 “你的鸭舌帽,圣塞巴斯蒂安!别开口说话!” 罗平扔掉他的手杖,把小圆帽胡乱地抓在手中,戴上了鸭舌帽。 “千万不要动。就在这儿等我。” 巡警就在附近。他们突然发现一个圆点在他们面前走过,而且还是跛着腿走的。他们冲了过去,信心十足地要抓到这个坏人,可是这个人却接连几次侥幸地在离他只有几米远的时候逃掉了,因为他总能利用某几处高低不平的地形。但是,他一点点地朝公园的四周是普通旅馆的那一侧转过去。罗平,他在寻开心,来了几个急转弯,以确保自己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他住房前面的私人花园的栅栏门。他溜进了小旅馆,上了二楼,摘下鸭舌帽,把它丢进一个衣柜里,然后脱掉西服,换上睡衣。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神速,因为他担心会有事情发生。确实,门铃响起来了。他用手指弄了弄头发,为了显出一付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先生的神态,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什么事?” 两位站在栅栏门前的巡警同时敬礼。 “刚才有个人跑进了您家。”似乎是有军衔的那个人解释说,“我们在花园里发现他啦。” “我下来。”罗平说,“等我穿上鞋。” 他轻轻吹着口哨,此时,他感到心情格外舒畅。他去给两位尾随而至的人开门,请他们检查花园,再要求他们看一看邻近的花园。最后他甚至大献殷勤地把他们一直送到了门口。 “是,是的,不必介意。这是小事一桩。为了保护好人的利益,你们也够辛苦啦。遗憾的是强盗跑掉了。” “到哪儿我们都会抓到他。”小个子说。 “你们肯定看到他在这儿吗?” “绝对。他戴一顶鸭舌帽,跛着腿。不会弄错的。” “我很抱歉,先生们。我能给你们一点消暑的东西喝吗?你们跑了不少路……你们也累了……” 他们迟疑着。 “不啦。”头头说,“我们还得回那边去……别人肯定会找我们的。” “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比较严重的事……我们正在巡逻。通常情况下,这个街区比较宁静……我们当时发现在古塞尔街,就在蒙索街拐角处附近,两辆车紧挨着停在那里。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第二辆车的司机在呼救命。我们就跑了起来。结果第一部车猛地发动起来,把戴鸭舌帽的人丢在了人行道上,他曾试着攀上汽车踏板,但最后只得放弃了。车子不顾一切地猛冲着。另一辆没启动的汽车的司机朝我们大喊着:“他们刚才绑架了我的老板娘……” “那么,”罗平说,“不是更应该去追那辆劫持车的车子吗?……你们又有车,甚至还配备了司机。” “我们永远不可能追上它。这是一辆大马力的梅塞德斯-奔驰车。它早已经跑远了。但是我们可以抓住那个拔腿就跑的人……啊!我们真倒霉。我弄不明白他怎么能够从我们手里逃脱的!” “自然啦,你们也没想到证实一下那个人的身份,就是那个被劫持的人的?” “请原谅。”第二名巡警说,“我们确信认出了是樊尚-萨拉扎先生的旧式敞篷汽车。” 罗平吃了一惊。 “什么?……共和国的检察长?” “是的。他就住在古塞尔街,就是出事的那个地方。我们经常看到他的车子,就停在他的官邸前面。” “那么,先生们,赶快跑吧……他们那边肯定需要你们……明天我再去打听消息吧。我跟萨拉扎检察长十分熟悉。一句话,人们再也没有安全感了。” 他看见两名巡警在花园中消失后,摇了摇头。“哎呀,我干的什么事呀!……一次劫持,仅此而已……那么,该死!如果萨拉扎夫人很有姿色,为什么不可能呢?那她就完全有可能被劫持,而且动用的是梅塞德斯车呢!我想她丈夫不应该是个爱打趣的人!……但事实是,萨拉扎……” 拉乌尔差一点要敲自己的脑袋。糟糕!这可是刑事法庭的检察长,是他成为目标了:因为他坚持判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死刑的!这件事今天找上门来了,而且还这么残忍。他匆匆脱下睡衣,带上了一支手枪。现在该我们二人较量了,塞巴斯蒂安!……他又回到了公园里,受伤者已经不在原来让他呆着的地方了。罗平搜寻了一下附近,希望至少能够找回自己的小圆帽。结果白费力气!他只捡回了自己的手杖,所幸的是,还保管着这个坏蛋的鸭舌帽。也许,借助这顶鸭舌帽,他可以找到某一途径?他忧心件件地折了回来。他从不相信巧合,所以越来越相信刚刚完成的审判和检察长夫人被劫之间有某种紧密联系。如果真是他的妻子呢……可是直觉告诉他,巡警们没有弄错。就这样,命运在他的手中放上了一个重要的,也许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他径直走到衣帽柜前,取出鸭舌帽,把它翻过来。在皮子上,他发现了两个镌版印的字母:“s”、“g”,在夹里上的菱形小皮子上,印着金字:莱翁-帽商-儒弗罗伊大道-巴黎。 这真是太好啦!太轻松了!重新开始工作的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多么诱人呀。罗平始终在研究鸭舌帽。它是灰色的,布质非常好。“s”、“g”。他随意地试著名字和姓氏。他走进自己的睡房,站在壁炉前,上面摆着一张雷蒙德-德-圣韦朗的照片。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我应该?……不应该?……最终是不,雷蒙德,我不去这个帽商那儿……我要控制住自己。一个事件会带动另一个……我将永远无法停顿下来。生活重新粘住了我,我已经放弃了这冒险的生活,就是为了你!……‘s’、‘g’,像西蒙……或者是塞巴斯蒂安。谁知道呢,或许在开玩笑时我恰好言中了呢。这种情况还少吗!对不起,雷蒙德。如果你知道什么是孤独的话,……日复一日地相似,全都是灰蒙蒙地搅在一起。我必须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好啦,你看,我把它扔进这个抽屉里面。我不再去碰它。首先,‘s’、‘g’,它什么意思也没有。晚安,雷蒙德……” 第二天,在下午过了一半时,拉乌尔-德-利美吉来到了儒弗罗伊大道。他改了装,取掉了胡子,穿了一条浅色西裤,一件配有腰带的外衣,样子颇像一名运动员。他没戴帽子。莱翁帽店就开在距格雷万博物馆不远的地方。他走进去,手里拿着带“s”、“g”字母的鸭舌帽,装腔作势地跟一位售货员说着话:头一天,他坐在蒙马尔特区的一间咖啡馆看报纸时,一位也在喝咖啡的冒失鬼弄错了鸭舌帽,结果把这一顶留给了他。 “我当然想要出我那一顶啦,对吧?您会对我说:鸭舌帽换鸭舌帽……尤其是这一顶质量很好,又合我的尺寸。可是,我还是更喜欢我那一顶……既然这顶帽子是从您这儿售出的,我想您或许能帮我找回……” “当然。”售货员说,“‘s’、‘g’……就在今天早晨,这位先生给我们拿来了一顶小圆帽,来量头部尺寸并告诉了他的姓名开头字母……” 他走进了商店里面的一间小室,很快拿出一顶拉乌尔一眼就认出来的小圆帽。这正是他的,当然啦!这个人不放过极细小的好处,尤其不缺乏勇气和胆量! “这顶帽子不是我的,请您注意。可是既然是一位顾客,他今天应该还来吧……希望您能把他的鸭舌帽给我,我自己还给他,然后向他要回……” “很遗憾,我只好告辞了……” 拉乌尔-德-利美吉做出权衡一下的样子,走到一面镜子前,把鸭舌帽戴到头上。他正面瞧,侧面看,几乎每个方向都照到了…… “很合适。”售货员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还是别把事情复杂化吧。这样吧,我愿意把它留下。您的顾客在这次交换中也没有吃亏。活该我倒霉吧。无益地打搅您,我很抱歉。再次感谢……您没必要提及我来过。” 拉乌尔-德-利美吉走出帽店,看了一下表。五点钟。或许会等很久。他把鸭舌帽放进口袋,这是出于谨慎。昨夜只是看到一位蓄着大胡子的人的身影,是个陌生人,绝不会认出他来的。他长时间地在人行道上闲逛着,在一家“巴黎纪念品”商店的玻璃橱窗前驻足浏览,这是一家诙谐和糊弄人的商家。他在陈列的铜版画前停了一下,然后又折回身来。格雷万博物馆的海报始终在吸引着他。它们介绍了法利埃议长,莫内-苏利、俄狄浦斯、布莱里奥……但他始终在注意着帽店的门口。走累了,他便走进街道拐角处的“王子咖啡馆”,坐到紧靠玻璃窗的朝大道的一边。这是个十分理想的观察点。 六点一过,报贩子们从蒙马尔特街涌了出来,在大道上散开。他们挥舞着在大标题下划了横杠的报纸,大声喊着:“《新闻报》……特刊……买《新闻报》啦……” 其中一个走进了咖啡馆。拉乌尔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他打开了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 匪徒们驾车劫持了萨拉扎夫人,共和国检察长的妻子他迅速地读着,还不时地朝帽店那边望 惨剧刚在法院播下了沮丧的情绪。克雷斯蒂安娜-萨拉扎夫人,共和国的年轻的、才华横溢的检察长的妻子,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被劫持了。不幸的人在娘家吃过晚饭后回自己在古塞尔街的寓所。当时大约晚上十点钟。萨拉扎夫人的司机,保尔-克鲁瓦塞,发现有一部大马力的汽车停在差不多与寓所对面的地方,那么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既然有权势的人的车子在这个区很多。就在这时,袭击发生了,它持续了只有几秒钟,而且干得非常利落。 保尔-克鲁瓦塞,他为萨拉扎夫人刚打开车门,便被一个男人用肘推进了车内,这个人极可能是躲在能通汽车的大门的厚墙处的,于是另外两名匪徒出现了,他们架起可怜人儿的胳膊,连让她喊叫的时间都不给就强行把她塞进了停靠在那里的梅塞德斯-奔驰车内。绝对是出于偶然,两个正在巡逻的巡警此时正好出现在这次袭击绑架的现场。听到保尔-克鲁瓦塞的报警喊声,他们想进行干预,结果更加速了事件的进行。这些强盗马上启动车子,把袭击司机的强盗甩在了人行道上。这个强盗——得到的印象十分模糊——差一点落入巡警的手中,因为他试图登上已经启动了的梅塞德斯-奔驰车的踏脚板,结果失去平衡,滚落到人行道上。他肯定伤了一条腿,因为他是一瘸一拐地逃跑的。他很快就消失在当时已经没有人迹的蒙索公园里了。巡警未能在那里找到他。萨拉扎先生,这天晚上正在他的一位大法官朋友家,马上接到了通知,他大叫道:“是‘爪子’们干的!”于是,复仇的假设马上就为人们接受了。(请看最新消息栏。) 拉乌尔-德-利美吉欲知详情的好奇心已到极点,他把报纸翻到了指定的页数。同样的大字标题: “爪子”在报复 人们找到了萨拉扎夫人的尸体 今天早上八点钟的样子,去上班的工人发现,在奥托耶门大街,靠近布洛涅树林一侧的沟里,有一具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尸体。死者是被一粒子弹击中头部的。由功绩卓著的勒加尔警长负责的调查马上展开,并很快认定死者是克雷斯蒂安娜-萨拉扎夫人。这是否属于杀害检察官妻子的恐怖计划呢?人们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完全可以随便地在古塞尔街处死他们的牺牲品。他们是否更想要挟大法官呢?因为人们都知道他非常富有。或许他们想逼他辞职,对他占据了一个对盗贼来说过分严厉的位置进行惩罚呢?但是人们极有可能猜想,罪犯准备让他们抓获的女人蒙受最严厉的残暴。无疑,她曾勇敢地试着逃脱,最终遭到被击毙的结果。 像古董商的尸体一样,人们取下一张用大头钉钉在萨拉扎夫人外套上的纸条,它像名片一样大小:“爪子喜欢自己来清帐。” 这一尽人皆知其严重性的事件,产生了极大的反响,鉴于萨拉扎检察长的身份,他的辉煌职业生涯为法院增添了光彩,他以令人敬佩的镇定得知了这一恐怖消息。愿他接受我们最崇敬的致意和慰问。 拉乌尔若有所思地把报纸叠起来。“爪子”就是这样让人们明白它的复仇的。它不允许法庭替它们惩罚这两个叛逆。但毫无疑问,它也想证明,检察长由于他的职责缘故,已经成了它的敌人,它必须攻击他,因为他是以大众的觉悟说话的。而“爪子”是置身于道德伦理和法律之上的。那么,领导“爪子”的这个危险人物到底是谁呢? 拉乌尔现在后悔当时救了“s、g”。可是,如果警署抓住了他,是否会使某些事情发生变化呢?“s、g”什么也不会供认。肖米纳尔说了什么吗?贝尔戎说了什么吗?都没有。恐惧封住了他们的嘴巴。尽管他们是被律师们、岗哨们和大墙保护着的。但是他们十分清楚自己主子的残忍。这个团伙就像是一条七头蛇。去掉它的一个肢体丝毫减弱不了它的毒性,一定要把它的头割掉。得体的办法是马上与蒙索公园的那个陌生人取得联系。 “小心一点,”拉乌尔想,“我就这样包装自己!我在利美吉的包装下觉得很好!没有烦恼。也许不多吧?什么!我已经慢慢成了一个老百姓了,像其他人一样。我心平气和地看报纸。侍者把我当成一个有约会的先生,而另一方则没有到场,这岂不很好吗!为什么还会激动呢,假如我还没有结帐的话!够了,罗平。滚开吧,你这魔鬼!” 他紧紧盯着通道。虽然他十分严厉地要求自己稳重和谨慎,自己告诫自己,将长期以来非常欣赏的开玩笑的腔调撇到一边,但还是因冷静的愤怒而烦躁。当他终于看到“s、g”朝帽店走去时,他激动起来了。他付了帐,匆匆地走出来。当他走到陌生人面前时,他大吃一惊。他发觉要打交道的这个人太年轻了。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绝不会再多。但是却长得健壮有力,巡警很难轻松地抓住他。他蓄着短发,胡子刮得光光的。他有点跛。他那套灰西服真要认真地烫一烫了。他走进了帽店。 罗平在犹豫。是否需要盯梢,如果他还要与其他坏家伙会面去呢?也许他会直接回自己的家。从前,当罗平还有几个忠实助手时,他会在“s、g”周围布下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的。现在,他独自一人,需要改变方法了。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了,这曾使他大获成功过。 “s、g”出来了,头上戴着小圆帽,这使他显得像穿了节日服装一样好笑。他迟疑地看了看四周。 “见鬼!”罗平在想,“售货员没听打招呼。他告诉他有人带了一顶鸭舌帽来,然后又拿走了……现在,他已经在他的监视之下了。他害怕了。他用眼睛四处搜寻着在公园里遇见的那个身影……是不是那边的那位先生,步履像个小店主的那一位?噫,不是,我的好人,再仔细地找找看!也不是那一位,那位像是一个粗俗的跑街人……再近一点看……就在眼前……我头上戴的就是你的鸭舌帽。这就对啦!你认出来了,这一次!多了不起,我的小祖宗!嘿,来不及逃跑啦!” 罗平紧走了两步,上前抓住年轻人的手臂。 “你好,塞巴斯蒂安!”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你真的叫塞巴斯蒂安?真有趣。” 罗平大笑起来。 “我还怀疑呢,你想嘛。我是在水晶球里看到的。别这个样子,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什么?” “塞巴斯蒂安-格吕兹。” “很好。我,拉乌尔……就行了。我是朋友,塞巴斯蒂安。难道昨天夜里我没向你保证过吗?好啦,给你鸭舌帽……把小圆帽还给我。缺了它,我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请原谅。”塞巴斯蒂安说,“我当时不能等您……我也不能把您的帽子放在那儿不管。” “我懂。你想留它作个纪念。” 他们换过了帽子,塞巴斯蒂安又禁不住笑了起来。在近处看,他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亲近的友善。罗平想到了吉尔贝-梅吉。他是否像吉尔贝一样接受了坏的影响?因为别忘记他参与了绑架检察长妻子的行动。他是属于“爪子”团伙的,尽管他的漂亮眼神透着诚实。他观察着,惊奇中带着一种友好的情谊,这位陌生人的举止如此奇特,好像就是来帮助他的。 “您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你看……让我想一想……我经常忘记。今天吗?……是的,就是拉乌尔……拉乌尔先生……行啦,小懒鬼,别再担心啦。我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个……同事吧。对此有信心吧?总是很激动?……那好,我给你一个腌酸菜,我认输了,为了更好地认识……到红衣主教餐馆,这可以吧?” 他们站在一个安静的街角。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塞巴斯蒂安问。 “这是一种怪癖,对我来说……没有必要,为此就对我表示感谢。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们之间,人们应该互相帮助,不对吗?” “为甩掉他们,您没遇到太多麻烦吧?” “你想呢?我总还没到得风湿病的年纪吧。” “您是属于……属于……?” 罗平微笑着。 “不。我单干。不为天不为主!没有帐要清。不像你。我想你真得好好洗洗脑子。” 塞巴斯蒂安脸红了,他专心地想着这些话。 “最终,”罗平接着说,“昨天的行动结果怎么样?……一次成功还是一次失败?” “我不知道。” “好。你不愿意说。这是你的事。” “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真的。我们有命令。我们只负责执行,就这样。他需要的是检察长的妻子。” “可是他们不给你们解释为什么!他们什么也不告诉你们。他们把你们投向猎物。抓住它,我的好狗!” 塞巴斯蒂安把围巾揉成了一团,做出要起身的样子。罗平留住他。 “别发火,小家伙……我用手触到了敏感的地方,嗯!要承认你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的。你不喜欢血。我也不!我愿意人们能够成功完成任何行动而双手保持干净。” “我很想让他听听您说的话。”塞巴斯蒂安说道。 “谁?” “他。” “注意,我并不反对暴力。有些情况需要快速行动和主动出击。但是出击不等于杀戮。” 塞巴斯蒂安听得如此专心,连吃都忘了。 “是的。”他终于附和道,“是的,正是这一点需要让他知道。我已经尝试过,可是我的话,他是根本不会听的。” “你是队伍中的毛头小伙子。”罗平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噢,别笑。在他面前,您也会像大家一样地顺从的。” “那要看一看啦。” “这已经看出来啦。” 塞巴斯蒂安想了很久。他并不怀疑拉乌尔先生像看一本翻开的书一样地在研究他。 “行啦,年轻人。”罗平在想,“加油吧!你已经有了可喜的想法。带一个新兵去见头领,好让他忘掉自己的笨拙。行动吧……行动……我会接受的。我要求的正是这一点。” 塞巴斯蒂安继续问着: “您肯定会跟我谈参与过的一些事吧?” “肯定。” “那您干成过几件有趣的事啦?” “我的天,我有我的小得奖名单。我尤其精于首饰和字画。” “从没被抓住过?没被判过刑?” “从来没有过。” “您愿意见一见头领吗?” “当然愿意啦!” “不过他,我不知他是否愿意……” “他肯定愿意,如果你告诉他我是一个艺术家,会些魔法,自吹可以掏空他的目标而从不给他制造麻烦……因为他不会相信你。因为他自己要亲眼看一看。” “让您面对一位可怕危险的人,您无所谓吧?因为从来无法预知他的反应。” “我会有什么危险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很想让您见他,并为他工作。您也许能成功地把您的方法强加到……我们当中还有像我这样的人……害怕因事而受惩罚。很快,我们都会拿自己的脑袋赌了,像肖米纳尔,像贝尔戎。” 塞巴斯蒂安推开面前的盘子,眼睛盯着拉乌尔先生看。 “怎么样?试一试吗?” “如果你感觉到了攻击,为什么不呢?” “我不向您担保任何东西。您能给我一个可以找到您的地址吗7或者一个电话号码?” “不行,我很遗憾。但我敢断言你的头领一定很赞赏我的谨慎。” “那好……明天再来。说好在这儿……四点钟……如果您明天、后天,或者以后的日子看不到我,那就说明事情不成。” “不。”罗平说,“我只给你老板二十四小时,不多一分钟。我可不是随便任人摆布的。” 他并不知道,罗平以这种气势说话,恰恰是想使对方意志屈服,统一扫除所有的障碍。塞巴斯蒂安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影响。 “很好,”他说,“我会告诉他的。谢谢这顿丰盛的晚餐。” 他伸出手来。罗平握着他的手。就在他要离去时罗平又叫住了他。 “塞巴斯蒂安……你真是改不了。你怎么还戴我的帽子呀。” “噫!对不起。”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的交谈打动了我。我都不知道我的脑袋生在什么地方了。” “你的脑袋生在我的小圆帽下面……二十四小时,别忘记……伙计,来一份白兰地。” 三、拉乌尔在工作 第二天,拉乌尔-德-利美吉另外选了一套西服:深色的西服,里面是纽扣扣得很高的坎肩,皮领带上别了一支珍珠别针。然后,他从从容容地朝红衣主教餐馆走去。 “‘爪子’头领,”他想,“绝不会蠢到亲自来迎接我。如果他打算见我,他会让塞巴斯蒂安带我去的。天知道这不可侵犯的匪窟在什么地方。到那儿,他会随心所欲地问我的个人履历的:我还不能太耍滑头。正直但要随机应变!……然后怎样呢!我无法做任何决定。我可以自由地叫停一辆出租马车,到森林里去散步……现在我去赴约,是因为我自己愿意去,它使我开心。我仍可以自由选择是继续还是放弃!我在玩火,得啦!可是我绝不想烧着自己的手指!” 不过,他应该承认自己缺乏诚意。没有必要支吾搪塞,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是他独自做出的决定,是在他穿好衣服,穿过他的私人花园,然后是蒙索公园之后做出的。 “好,”他带着某种不适在想,“我要一直走到底。因为我是一个正直的公民,现在正是摧毁这罪恶团伙的最佳时机。一旦我了解清楚了它的罪行,我就把此案移交给好人加尼玛尔。这就是我真正的动机。我不会因为别人最后跟‘爪子’决斗而恼火的。” 他现在已经走到奥贝尔街了,在离主要街道越来越近时,他放慢了脚步。不!他真正的动机是别的,他自己很清楚。把他推向前的力量是他的好奇心。想要知道!不惜一切代价,想知道躲在这个罪恶的、又有着可笑的名字“爪子”的集团后面的那个人。想认真地估量那个极想损害亚森-罗平的人!然后呢?好在还有时间去思考。 拉乌尔-德-利美吉走进了红衣主教餐馆。现在是四点十分。塞巴斯蒂安在大厅的尽头等着他,但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委琐的人,尽管他曾细心地打扮过。塞巴斯蒂安匆匆地站起身来。另一个人只是点了点头。 “不用介绍了。”塞巴斯蒂安说。 “我只是普通的观察员。”那个人补充道,“塞巴斯蒂安对我们说了您很多好话,但是人们知道他的脾气。请坐吧。” 声音十分生硬。 “别忘记,”拉乌尔想,“正直但要随机应变!” 他坐下,要了一杯英国奶茶。 “我听您的。”他说。 塞巴斯蒂安带着明显的不自在说话了。 “我都说了,”他解释道,“在我要被抓住时您的所作所为……还有我们的交谈……昨天……您的秘密……” 另一个人仍在审视着拉乌尔。他又高又瘦,长着一只很显眼的大鼻子,上髭卷曲,遮住了半个嘴巴,两只患肺病的长手,呆滞的目光,显得焦躁不安,又很难对付。 “一个贪婪、凶狠的家伙。”拉乌尔在想,“但绝对不是头领。肯定是他副官中的一员。” “是的。”他显得很自然地说,“我们交谈过,塞巴斯蒂安和我。‘爪子’干得并不坏。他的方法或许有点太简单,但是成绩在那里摆着。我不是批评,请注意。我无权这样做。我只是想是否可以少花代价来达到相同的效果。” 另一个人轻蔑地微笑起来,他根本就没想到要掩饰一下。 “您会干得更好一些吗?”他问道。 “有可能!” “好啦,”贪婪又凶狠的家伙说,“别浪费时间啦。摊牌吧。首先,到目前为止,您都干过哪些像这样引人注目的事?” “好吧。皇家大街的珠宝店,去年……这是我……莫仑的城市信贷银行……同样地……我只是光顾极小的事务,但我不停地去做……我总有事情做……记住,在这个时候,我准备在亨利一马丁大街的公馆干一下,我可以向您保证……” “很好。”另一个人打断道,“我正是为了证实您的身份才来这里的,只是我觉得它并不是那么辉煌。我想亲眼看看您的活儿……” “很简单。跟我来吧。亨利-马丁大街的银行家已经离家有八天了。我们可以在您愿意的时候动手……哪怕就在今晚。” 贪婪凶狠的家伙尽管很镇定,但也颇感吃惊。 “一切就绪。”拉乌尔继续说,“我有必要的工具。这是小孩把戏。只需盯紧房子的老用人就行。我建议让他昏睡过去,没有必要对他施暴。” “真善良。”凶狠的家伙冷笑着说,“我们看吧……我们看吧……如果他动弹,我就负责他……您打算让我们到哪儿会合?” “说定在特罗卡德罗剧院前面。十一点,可以吗?” “我们可以。” “我再跟你们重复一遍,我会准备好一切。你们没有必要自寻麻烦。只需戴上手套就行。我向你们致意,先生们。” 拉乌尔告辞出来,他对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还是满意的,只是对私下里辱骂他“不吉利”的那个人感到恼火。这是一个终有一天要被干掉的人!他不出声地笑了笑,同时想到了当他十分自然地提议去袭击富人住宅时,这个家伙的那付蠢相。 “你们想看拉乌尔先生的工作?哼!等着瞧吧!小菜一碟,我的王子!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次的入室盗窃失败!” 罗平回到自己家中,心情格外舒畅。他以各种不同的姿势照了镜子,又长时间地查看自己开锁用的钩子,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之后,他吃了一点儿小点心,然后点燃一支专销英国的哈瓦那雪茄烟。 “在我这个年纪还要通过考试。”他自言自语道,“而且是在‘爪子’面前!真是过分了!‘丧门星’将监视我的所有活动,评判我的每一个动作。如果我不能做得比平常好的话,我想我将会被淘汰。等着瞧吧!我的首屈一指的装备。黑裤、深色外衣、软皮鸭舌帽,橡胶底的皮鞋,工具和我帆布袋里的氯仿小瓶,以及衣袋中的手电筒,橡皮棍也没忘记……” 他走近壁炉,轻轻地把雷蒙德-德-圣韦朗的照片转了过去,让它面对墙壁。 “别看了,雷蒙德。我向你保证我的心思不在这里,可是有了邀请总不能拒绝吧。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向你承诺,一切都会顺利的。” 他走进车库,掀起他的雷诺车的引擎盖,检查了一下点火装置和化油器。这可绝不是出丢丑的故障的时候。 整十一点钟时,他把车停在了特罗卡德罗剧院广场。两个黑影马上就溜到了他的车边,然后悄然无声地钻进了汽车。彼此间没有一句话。拉乌尔把车开到亨利一马丁大街,然后很快拐进了蓬波路,他把车停在了两个路灯中间地带的黑暗处。 “剩下的路我们走过去。”他低声说道。 他们折回大街,又走了近百米的样子。 “就是这儿。”拉乌尔说。 他指了指前面是栅栏围起的小花园的二层楼的富人住宅。 “塞巴斯蒂安留在外面担任警戒。” 他如此肯定地发布着命令,使得凶狠的家伙颇感震惊,竟联想都没想到要与他争辩。 “塞巴斯蒂安……如果你发现有什么异常,你就吹《我在金发姑娘的身旁》,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镇定地走开。别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嗯?” “明白了。” 拉乌尔从他那串钥匙里找出一根金属棒,然后把它插进栅栏门的锁头上。门马上被打开了。 “您先走!” “可以。别装模做样了!”倒霉蛋低声抱怨着。 拉乌尔关上了栅栏门。两个人穿过小花园,登上了台阶。凶残的人快速地查看了一下门上的两把锁。 “这些就不会让您笑啦。”他冷笑着说。 拉乌尔不慌不忙地选了一件新的工具,敏捷地忙活了一会儿。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把门推开。 “行啦。”他轻声说,“请原谅,这一次我要走前面。” 他点亮有护罩的手电筒,照了照大厅的深处,心里踏实了许多。然后关上门,就像关栅栏门那样。 “您是疯了,是吧?”倒霉鬼低声抱怨着,“如果要逃跑,那不就糟糕啦。” “嘘!……如果您害怕的话,就去替换塞巴斯蒂安。” 另一个人气得要命,耸了耸肩,紧跟着拉乌尔,后者像个幽灵一样,悄悄地朝华丽的楼梯走去,从那里可以看到大厅深处的红色地毯。他们站在楼梯脚静静地听着。在他们右侧的某个地方,他们听到了挂钟的缓慢的滴答声。一辆汽车从大街上开过,它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拉乌尔把手电照向楼梯台阶,照出自己的脚,好给他的同伴引路。他开始向上爬。地毯很厚。没有任何声响揭示这两个人的缓慢前行。他们没遇到任何麻烦地走过了第一层的楼梯平台。突然,凶狠的人抓住了拉乌尔的手臂。他们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一阵新的响声又传了过来。有人在说话。他们前脚悬空,在等待着。又是一阵静寂。而突然,罗平感到抓住他手臂的手神经质般地捏紧了,而且还在发抖。凶狠的人害怕了,而且濒于崩溃了。先是一阵织物的——声,随后是松扣声,一把带保险卡糟的刀亮了出来。 “给我收起来!”罗平压低声音命令道。 他朝上走了几级台阶,然后转过身来。 “别像野猪似地喘气。” 另一个收敛了一点。他们现在距第二层的楼梯平台很近了。话音再次响了起来,同时还嘟哝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它很低沉、含混不清且急促。罗平微笑了。 “这是老用人。”他低声说,“一个令人厌恶的人,肯定的。” 他们一直走到通向各个房间的走廊里。罗平踮起脚尖,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门前,然后慢慢转动了门把手。一盏夜灯射出的弱光照在床上。以一个麻醉师的准确和镇定,罗平准备好一个滴了几滴氯仿的棉团,然后他十分镇定地穿过房间,来到睡者的身边,把棉团放在了他鼻子底下。效果极快。不一会儿,用人的脑袋便歪到了枕头的一边。 “晚安!”罗平说,“充分利用时间吧,我的老菲尔曼。” 凶狠的人呆呆地观察着这一幕。他十分天真地问道: “怎么?您甚至知道他叫菲尔曼?” “不。但是他配得上这个名字!您看一看这张漂亮的脸!这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人……好啦,现在开始工作。贵重物品全在下面。” 他们走下楼来。现在就不需要小心翼翼了。罗平确信客厅的百叶窗都已经关好,窗帘也都遮掩得严严实实了。于是他打开了校形吊灯。 “有这个必要吗?” 凶狠的人惶恐不安,用贪婪的目光四处扫视着。 “这都是原画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啦……看,这幅表现磨坊的画,是吕斯达埃尔……那里,是米里罗的《西瓜贩子》……这里,我不信自己会弄错,那是芒灵的《三博士》……相反地,这个冯-迪克……嗯……我倒觉得很可疑。” 他慢慢地走近这些画,停下来,向后退一步,歪起脑袋。 “恐怕得快一点。”倒霉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罗平朝他投去轻蔑的一瞥,然后走近他,他把他的鸭舌帽摘下来。 “在这么多漂亮东西前要脱帽的!” “慢点!”另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他准备摘下吕斯达埃尔的画。 “你犯了个错误,宝口。”罗平说道,“这些大幅作品是卖不出去的。这些才是应该拿走的。” 他指了指客厅尽头的那些画。 “这是技巧,”凶狠的人说,“是应该禁止的。但是它什么也不表现。这真可怕!斑点!立方体的东西!您真是在嘲笑我。” “那是今后的事!”罗平狠狠地承认道,“这是几百万的东西呀……那一件……取下来……还有那一件。” 凶狠的人越来越忍受不了了,甚至连蔑视地用“你”称谓都不想反对了。他取下油画,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这对那些旧货商很有用。”他抱怨着。 突然,他们听到了塞巴斯蒂安的口哨声,听出是《我在金发姑娘的身旁》。 “我们这下要完蛋啦。”凶狠的人叫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辆汽车的刹车声响了起来。罗平熄掉枝形吊灯,撩开厚厚的窗帘。透过百叶窗的一条缝,他发觉一辆出租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银行家。”他叹息道,“真不走运。他应该是在周末回来的呀!” 此时,凶狠的人早就把手伸进了口袋。 “又来啦!”拉乌尔开玩笑说,“总想用刺刀解决问题!还是帮一帮我吧。” 他开始往墙上挂油画。凶狠的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但仍然效仿他。看得出,他已经快吓破胆了。 “我们有充裕的时间。”罗平鼓励他说,“他还得付车票钱,还得找钥匙……你看我关上所有的门还是有道理的吧。不管怎么说……注意!那一幅,你把它挂倒了。菲利斯丹!……快一点!现在,你躲到窗帘后面去,而且要藏好,别让你那双脚露出来……” “您是在跟我算帐。” “是的。现在,赶快躲起来!” 罗平又用他的手电筒最后照了一圈。大门打开了。他马上躲到了帷幔的后面。银行家泰然自若地关上门,把一件重物放到了地上,那无疑是他的旅行箱。他打开前厅的灯。然后又是一阵——声。他可能是在脱大衣,摘帽子。 随后,枝形吊灯一下子亮了起来。银行家进了大厅。站在他那个观察位置。通过窗帘的接缝处,凶狠的人比较清楚地看到了他……这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人,比较矮小,穿着十分讲究。他从西服里取出雪茄烟盒,像一个幸福地再见到自己的珍宝的收藏者,带着惴惴不安的满足在欣赏着自己的油画。他划燃一根火柴,烤了一下雪茄,以一个行家的贪婪动作喷出了第一口烟。 他朝边上走了几步,走近后面躲着拉乌尔先生的帷幔。为的是更好地看清楚宽敞大厅的全景,和谐的色调,以及尽善尽美的外部轮廓和外型。他又稍许移动了一下,站住,身子背对着窗帘。 突然发生的事情,速度快得令凶狠的人几乎来不及感受到自己瞬间停止的心跳。一只手臂出现了,橡皮棍抡了起来。接着是沉闷的响声。银行家双膝跪地,被打昏了,接着就直挺挺地脸朝下地躺在了地上。 拉乌尔先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宝贝。”他喃喃道,“你可以露面了,波洛纽斯!” 凶狠的人完全被征服了,俯下身去看银行家。 “死啦?”他问道。 “没有。只是睡着了。好啦,我们到哪一步啦?……噫,是的!立体派画家。现在该看你的啦。” 就在凶狠的人忙碌之时,拉乌尔先生从银行家的烟盒里选了一支雪茄。他点燃它,然后走去坐到一张扶手椅里,看着他的同伴在干活。 “在角落,那一边,有一帧小的科洛画……《柳树下的河流》……把它也拿上。你真是乡里人……然后是布丹……好啦,收获不坏……好啦!上路吧,糟糕的部队!” 他们拿上这些画,把它们一直运到栅栏门口。塞巴斯蒂安马上过来了。 “啊!是你们!” “那当然啦。” “我可真害怕了!你们怎么收拾的那位好人儿?” “他把他打昏了。”凶狠的人说。 “噫!” 在这一声“噫”中,斥责夹杂着惊诧。 “他会醒过来的,不用担心。”罗平说,“请等一等我。我把车子驾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子沿人行道停了下来。大街上始终没有一个人,他们没有任何麻烦地把猎物装上了车。 “我得用一个月时间才能把它们全卖掉。”罗平强调着,“然后每人三分之一,你们觉得怎样?” “我希望您有靠得住的客户。”凶狠的人接上说,“千万不能再干肖米纳尔和贝尔戎的蠢事。” “你终于有一点理解能力了。”罗平马上开玩笑说,“你想一想,我之所以选中了这个银行家,是因为我预先知道他不会投诉。他决不相信警察会关心他的事情。在采取行动前,我先做了调查。我总是知道我该如何下手。我把你们放在特罗卡德罗?” “是的。” “好啦,我们到啦。” 他把汽车停在树下,两个人下了车。塞巴斯蒂安向他伸过手去。 “谢谢……并表示祝贺。” 凶狠的人犹豫了片刻。 “这有什么好渲染的。”他气哼哼地说道,“微不足道。” “这只是一次表演。”拉乌尔先生纠正道,“大的举措,那将是在今后。” 凶狠的人始终不走。一只手放在车门上,他在思索。 “好。”他最终开口道,“约会定在下星期一,地点还是在红衣主教餐馆,下午四点,像今天一样……我们带您去头领那儿。既然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不过我会对他喜欢和欢迎您的方式感到吃惊的。” “我尽力而为。” 罗平在重新启动汽车前等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在广场上兜了一个圈子。看不到一个人。他又开上了亨利一马丁大街,并大胆地把车子停在了银行家的豪华住宅前。他轻松地穿过马路,打开栅栏门,跑上台阶。大门仍是虚掩着的,只需推一下就开了。然后他走进大厅。此时,一个声音从客厅传了出来。 “是您吗,老板?” “是我。” 枝形吊灯亮了起来。 “伤得不重吧?” “可还是鼓起了一个包。” 假银行家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手揉着眼袋。 “可怜的老朋友。”罗平喊道,“我可没有用力打呀。我敢说,这是一出好戏。” 听到楼梯上的响声,他们同时转过身去。老用人出现了。 “真棒。”罗平叫道,“你真是太棒了。” “我差一点会白白死去的。您手脚真重,老板。这该死的氯仿,它让人很快昏过去了。” “我们都变得迟钝了,孩子们!噫,现在重新开始工作。” 罗平搓着双手,然后他打着响指,声音像响板一样地清脆。 “我向你们担保,我们已经成功了!陪我的那个人脸都吓黄了。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停了下来,他那呆滞的脸上表现出一种骤然而至的痛苦。 “好啦。”他改变了语气说,“我们收拾一下吧。” “老板!……”假银行家颇带感情地喊道。 “过来,”他的同伴说,“你明白了吗?收拾一下。” 静悄悄地,两个人又十分精细地,卸下了汽车上的东西,然后把油画重新挂好。罗平叉开双腿,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客厅中央,在思索着。 “好啦。”菲尔曼惴惴不安地说道,“我们已经干完了……我们可以上楼了吗?” 罗平不作回答。菲尔曼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手势。另一个人低下头去,他们跟着脚尖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罗平叫道: “菲尔曼!” 随后他转过身去,用眼睛寻找他的忠实仆人。他用手抚着前额,就像某个刚醒来的人,在装饰着大厅尽头的高大的镜子前照着,然后以一种自责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别无选择,雷蒙德。请你理解我!” 四、恐怖的考验 两天之后,使拉乌尔-德-利美吉十分不快的新闻在到处传着。报商们却因此心花怒放。 “警署反击了!……揭露‘爪子’的人将得到一笔财富!” 他买了一份《新闻报》。标题很短,但是绝对能引起轰动:十万法郎的一笔款子,将奖给任何一个能提供杀害萨拉扎夫人的凶手的线索的人。十万法郎呀!报贩子们并没有撒谎、这确实是一笔财富。 这一创举来得那么不是时候。“爪子”头领岂不更加疑神疑鬼,而且会想,既然此位陌生人使用诡计要进入这个团伙,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强劲的阴险奸诈之人呢。拉乌尔肯定已经提出了保证。可是十万呀!……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拉乌尔脑袋里在郁闷不乐地思索着,他来到了红衣主教餐馆,凶狠的人和塞巴斯蒂安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您迟到了五分钟。”凶狠的人不怀好意地说,“头头要求绝对地准时。” “好吧,我们马上走。” “等一分钟。” 这个人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汽车驾驶员戴的大眼镜,镜片是完全不透光的。 “见鬼!”拉乌尔抗议着,“这像蒙眼布条。是不是还要给我戴上手铐呢?” “不是的。”塞巴斯蒂安说,“但您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想应该有口令、秘密通道、活动极墙之类的东西。我很欣赏神秘。” “别老开玩笑。”凶狠的人打断道,“行还是不行吧?” “当然是行啦。但是至少要等我坐进你们的汽车之后再把这个漂亮的小道具架到我的鼻子上吧。” 他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走出咖啡馆,然后被推进了一辆梅塞德斯车内,这肯定是匪徒们用来绑架检察长妻子的那辆车。塞巴斯蒂安坐到方向盘的后面。凶狠的人坐在拉乌尔的旁边,而且随时保证着眼镜充分地发挥作用。 “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弄虚作假的。”拉乌尔说,“我还可以打个小吃呢。” 他舒服地坐进柔软的坐垫里,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在听车轮声,体味摇晃的程度,和上身的轻微摆动上,因为这表明了是在转弯。他还听到了有轨电车的铃声、木履踢踏声和汽车喇叭声。透过街道的嘈杂声、装配门窗玻璃的滚动声和小商贩的吆喝声,他马上就辨出了方位。肯定是在穿过一个商业区。到了大马路了,现在……马路的铺石路面接口不好,从减震器的反映情况就可以知道。然后是一连串的拐弯。……马达突然一下子轰鸣起来。汽车应该是在爬一条陡坡……蒙马尔特?梅尼尔蒙唐?圣日内维耶夫?……拉乌尔无法知道。再也无法辨认了。也许他们是故意在兜大圈子……为了嘲弄这个凶狠的人,拉乌尔还真的睡着了。 他只得摇醒他。 “真糟糕!我做了一个十分惬意的梦。你们都是些粗野的人。” 但是他已经恢复了所有的本能,而且他的记忆也准备好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人行道……走廊……一股闭塞的气味……然后是楼梯…… “注意!”塞巴斯蒂安提醒道,“我们在向下走……低头。” 楼梯通向一个宽大的地窖,因为脚步声发出的是短暂的回音。 两级台阶。又一条走廊,之后就是使皮肤有奇异的感受的空旷。 “请坐。” 一张椅子被拖了过来,抵到了他的腿肚子上。他重重地坐下去,一大串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他在这儿……警署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亵渎了岩柱的那个人……可惜的杀人犯……我的敌人……我冒着大风险……终于还是被我找到了。我可以向他保证……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表演吧,你这个无赖! 他一只手摘下了眼镜,马上又强迫自己掩饰起惊讶。他正呆在一个起拱的地窖中央,它是由一字摆开在长条铁桌子上的六盏煤油灯照亮的。里面共有九个人,他迅速地数了一下。三个人在左边,三个人在右边,三个人在迎面。所有的人都伪装起来了。他们全都戴着大长胡子。借助于化妆的技巧,他们的面部轮廓都改变了。假发使他们变得更难辨认。罗平不费多大气力就可以改换面孔的技艺太纯熟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友好地打着招呼。这个神奇人物们的集会好像比那些伪装的人的集会更具危险性和威胁性。 但是他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对着他的,在马蹄铁形的桌子中央的那个人身上。头头,这是不容置疑的。他坐在扶手椅中,而其他的人都是坐在椅子上的,他好像刻意地乔装改扮了一番。一件燕尾服十分宽大,他的宽大的栗色胡子遮在了翻领上,使他的身影显得很臃肿。深色镜片的夹鼻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朱砂和软黑铅笔的划线改变了他的面颊,黑手套把他的手包裹起来了。他既像个小丑,又像个时装模特儿。 “欢迎光临。”他声音浓重地说,这绝对不是他的本嗓,“我不得不对您采取谨慎态度,我为此而不安。但是谨慎并不等于蔑视。在我们的这种生活中,谨慎是第一信条,不对吗?……我请您仔细想一想,您在这儿绝不是一个囚犯,而是一位客人。我再说远一点:是一位我们急于要认识的客人。我们知道您在救塞巴斯蒂安时所表现出来的是怎样的思想意识。因此,我请您谅解这个小伙子的笨拙,他并不缺少才华,而是需要培养。我们等着看吧。我们还知道了,您那天晚上干得十分漂亮。马尔科给我们做了一个令人十分满意的报告。十分满意的!” 如此说来,这个倒霉鬼就叫马尔科啦。罗平鞠了一躬。 “您过奖了。” “不,不。所以,我要向您那收藏家的嗅觉致意,因为我断定您在搞收藏。我以为,像您一样,现在有一代年轻的画家,他们都有着辉煌的未来。麻烦的是,在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重大的利润之前,我们得等很久。 罗平欣赏着与他交谈的人的平稳和友善的语调。他急于要进入游戏之中。 “我知道在纽约,”他说,“一些爱好者准备花大价钱购买凡-高-莫蒂格里亚尼的作品……甚至还有于特里约的。” “很有趣。”头领说道,“就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印象派画家的作品……” 罗平用眼角打量着那些配相的人,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显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在尽力弄懂这次谈话的内容。 “还有一个我十分仰慕的新人。”他接着说道,“一个叫毕加索的……” “哈!确实如此。他有特点,有创意。不过,我认为他仍在摸索之中。” “很快,”罗平以一种不情愿的欣喜在想,“就会有人给我们端来茶和点心了。真是笑死人呀!” “我喜欢那些有眼力和有判断力的人。”头领说,“既然我有幸接待您的来访,那么我愿问一下您对报纸上谈及的十万法郎的想法。” 罗平把双腿交叉起来,坐在椅子上摇晃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一位轻松地在朋友家作客并随时准备回报主人美意的人。 “对我来说,亲爱的先生,这笔奖金表明了三件事:首先,警署是软弱无能的……” “好的。”头领赞同道。 “其次,是樊尚-萨拉扎先生提出这个建议的……” 头领点了点头。 “越说越准确。” “最后,这笔奖金构成了真正的对反叛的诱惑。” “太好啦。”头领大声喊道,“您的分析真的与我的完全一致。” “我再补充一点,”罗平继续道,“倒霉的肖米纳尔和贝尔戎的事例表明,利益的诱惑还是很能吸引某些人的,在您这里……” 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这一木呆呆的群体。不过他已经感受到了射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头领把身子向前探了过去,压低声音说: “您不知道说得有多好。某个人,确实,正在想着背叛我。可是,愿意……或曾经愿意为我干活的人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地对我的行动守口如瓶的。这难道不正常吗?” “当然啦。”罗平说道,他突然变得很不自在起来。 “如果他违犯法令,他会知道将招致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是死。我们的安全就是以此为代价的。难道不对吗?” “嗯……无论怎么说,这是最简便的。” “暴风雨已经压到了我的头上,”罗平在想,“他在怀疑某件事。我要在一分钟之内知道这些东西。我已经找了很久了。” “要知道,”头领继续道,“樊尚-萨拉扎就在今天早上,接到了一个来自阿尔及尔的电话。找他的是一个女人。她向他表示,她准备向他提供一份最有价值的文件,如果他能保证信守诺言的话。” 队伍中产生了一阵惊讶和好奇的骚动。头领继续说: “这位女人,您看吧,她本人也很快就明白了这份奖赏提议的出处,她没有透露姓名。检察长无法明白这一切。但是我却不然,我对此事非常清楚……” 他一遍遍地看着他左右两边的同伙们。 “是一个叫马德莱娜-费雷尔的。” 呆若木鸡的群体开始窃窃私语。头领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拳头在桌边敲了几下。马上又恢复了安静。他面对着拉乌尔先生,十分礼貌地说下去。 “这个马德莱娜-费雷尔是一位非常诚心的小伙子的同伴,我们跟他关系很好……罗贝尔-埃德兰……遗憾的是他饮酒,而且当他喝了酒后,就信口开河……我不得不……与他分手了。您明白吗?” “我明白。” “于是马德莱娜-费雷尔回了她在阿尔及尔的家。但是我们始终注视着她。我曾想把她召回巴黎来。我打算让她干点琐碎事,我这样做是要确保她能严守秘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答应萨拉扎检察长,向他提交一份名单,这还是罗贝尔-埃德兰亲笔所写,上面有我们之中的七个人的名字。根据她透露的这一点点情况,我敢断定她不会说谎,而且确实有这么一份名单。埃德兰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可怕。因为他知道得特别多……” “那么您本人,”已经十分镇定的罗平说,“您掌握了大量的情报。我祝贺您。” “谢谢……我们确实组织得不错。我们到处有耳目,甚至那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马德莱娜-费雷尔明天一早将登上‘探戈’号船。她星期四下午抵达马赛,然后在亚历山大旅馆过夜,星期五早上就会到巴黎……” “要阻止住她。”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头领微笑着,他举起一只手以示他已经想到了问题的所有方面。 “昨天晚上,”他继续道,“马德莱娜-费雷尔从她提供给检察官的号码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的通话人的嗓音跟樊尚-萨拉扎的相像得简直让她分辨不出来……” 为了欣赏此话产生的效果,他停了下来。听众们都大笑了起来。 “……嗓音,我说,与樊尚-萨拉扎的是十分相像的,告诉她,他认真想过,在马赛到巴黎的路上,尤其是到巴黎之后,她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因为‘爪子’能够摸到她的行踪,所以他认为最慎重的办法是给她派去一个朋友。她对他尽管放心,他会交给她一张支票,然后取回她答应提供的名单。” 这个团伙现在显得格外开心。 “干得漂亮。”罗平说。 “慢着。”头领说,“约会已经定下,在星期四晚上八点钟,在‘法老饭店’,就在老港口那里。” 他盯住拉乌尔先生。 “您去那儿。” “我?” “您!” “可是……” “看,您不是要加入我们的行列吗?” “是的……只是……” “这可是向我们展示您的能力的极好机会……您全部的才能……” “无论谁都可以去马赛交这张支票,然后带回……” “对不起!如果仅限于买一份文件的话,确实谁都可以完成。但是您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此。” “我跟不上您的思路了。” “噫!跟得上。” 那些“时装模特儿”在-人的静寂中紧盯着拉乌尔先生。 “您要处决马德莱娜-费雷尔。”头领命令道。 马尔科,他就站在拉乌尔的身后,还有塞巴斯蒂安在身旁。他用肘推了他一下。 “回答!” “请原谅。”罗平说话了,“我感到震惊……我以为我已经通过考试了……” “确实。”头领承认道,“您已经表现出了您的灵巧和勇敢……但还要向我们展示您也懂得服从……我们并不需要随心所欲的自由射手,而是要遵守纪律的人员,什么也不能拒绝……不能!……此外,难道需要我向您指出,您是没有退路的吗?您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啦。” 既然已经落入陷阶,罗平就快速地调动了他所有的聪明才智,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到马赛后,他得想出对策,要从他秘密拥有的办法中,找出一个最佳办法。他现在只有俯首屈就,只有用谋略了。 “我绝无回避的意思。”他说,“恰恰相反,我受宠若惊。这是一次受信任的使命,我明白它的价值。那么我就去马赛。考虑到行动方式……我希望您能让我行动完全自由。” “恰恰不行。我要知道的,正如我刚跟您说的那样,是否您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地去干,完全做为我意志的盲从工具。因此,您将,我不向您隐瞒,由我们的人暗地陪伴着、监视着、观察着,他们会向我报告……这是您必须遵照执行的安排:在蒙马尔特-弗特里埃街附四号,有一间车库,钥匙在这里。(他把一枚旧钥匙摆在他的面前。)在这间车库里,您会看到一辆24mp型的罗尔斯-罗伊斯车。您取出它来,明天清晨就动身去马赛。我想您这样的男人应该懂得驾车。” “是的……可是为什么不坐火车呢?”罗平问道。 头领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 “您会需要这部车的,在那一边……我请您不要再打断我的话。由于我不愿意强迫您做一次艰辛的旅行,也由于没有必要到得过早,您在里昂过夜……在贸易旅馆。然后,您再动身去马赛。已经给您在‘侨民饭店’预订了房间……一间很漂亮的房间,不用害怕。‘爪子’很关照它的成员。星期四晚上八点钟,您就出现在‘法老旅馆’,会有人把您带到第九号桌子去的。” 拉乌尔强行控制自己。他强做笑脸以掩饰自己的受辱。 “我肯定要在扣眼上别一枝红色康乃馨。或者腋下夹一份当地的报纸。要么……” “您有更好的东西。”头领打断道,“一张十万法郎的支票!这是最好的相认标记。” 像魔术师一样,他用手指夹出一张支票,然后递给右边的助手。支票于是开始了“旅行”,从这只手到另一只手,引起了一片赞扬和欢呼。它最后到了罗平的手里。 “很遗憾您不认识樊尚-萨拉扎的签字。”头领说,“我向您保证这里模仿得非常成功。当然啦,为了做得更像一些,我把支票的日期往后签了。因为马德莱娜-费雷尔十分细心。她肯定会想到我们多疑的检察长在把钱放出去之前,一定要确保别人交给他的不是胡编出来的名单。他要进行的小调查,通常需要四至五天的时间……在这之后,马德莱娜-费雷尔才可以兑现他的支票……如果到那时她还没有成为幽灵的话。” 整个团伙都非常开心。罗平则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他遇上的这个对手考虑得十分周密,他无法找到能使自己采取对策的空隙。 “我并不残忍。”头领温和地说,“没有必要让这位可怜的姑娘难受……” 他从燕尾服里取出一只装满白粉的小玻璃瓶,把它放到了钥匙旁边。 “您先让她昏睡。这种粉末马上会在任何一种液体中溶解,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让您选最好的酒……它既不会改变颜色,也不会改变味道。很快地,马德莱娜-费雷尔就开始表现出疲劳和瞌睡来……您于是就建议她,用您的车,把她送回她住的旅馆,亚历山大旅馆,它位于普拉多大街。您熟悉马赛吗?” “当然熟啦。” “那您知道普拉多大街笔直通向沿峭壁建起的步行街。而这条步行街是沿海延伸的。它与大海只是用厚厚的护墙隔开的……还有必要让我继续告诉您怎么做吗?九点钟以后,这个地方就没有一个人影了……水也很深……我再说一遍,您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您不是孤身一人。我对您说过的:我们跟踪您的全部行动。……只要必要,我们随时准备介入。” 语调太过于甜蜜了。罗平此时却感觉到了它后面隐藏的威胁。 “很容易。”他颇有信心地说。 “对吧?……我们五天后再见面。塞巴斯蒂安会按往常的约会时间、地点去接您,再把您带到我们面前。您把用支票换回的,马德莱娜-费雷尔交给您的名单交给我们,您就成了我们的人了。您就会永远是‘爪子’的人啦。没有问题吧?” “没有。” “散会。啊,再等一等。我差一点儿忘记给您旅费和路途开销了……您也别不高兴,这是规矩,在我们这儿……” 他把一沓钱放在了钥匙和小瓶的旁边,然后做了一个手势。塞巴斯蒂安拿起这些东西,把它们交到拉乌尔先生手里,同时把墨镜也给了他。然后,他带着他往回走。马尔科留在了他主子的身边。 “我把您安排到我的旁边。”塞巴斯蒂安说道,“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在马尔科面前,我不敢。他是个危险人物。注意!您把脚移一移,碰到油门了……怎么样?您的印象如何?” “我的天,到现在还乱七八糟的……我猜想所有的成员并没有都到场。” “没有。有些在执行任务。况且,头领从来不把我们全部召集在一起。啊!这是很有组织才能的人。当他决定干什么事时,我们只需闭着眼睛去干就行了。他反对临阵应变。您想一下,当他准备进攻方案时,就用按比例缩小的场地,房子小得就像玩具一样。他有一根棍子,像个乐队指挥那样:你们,你们部署在这里……而你们,在那一边……他用指挥棒在沙盘上指指点点。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这就是我愿意跟他干的原因……” 一阵喇叭声。车子突然偏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 “老妇女们,”塞巴斯蒂安嘟哝着,“她们比那些家禽还要讨厌。她们就在你车轮底下钻来钻去。” “我想,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真面孔。”罗平插话说。 “没有一个人。应该说从不允许一个人在他身边转和在太近的地方观察他。我们都保持一定距离。” “总之,一个真正的头领。” “一个真正的……总之,差不多……他所缺乏的,您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是人。啊!这很复杂。一方面,我们知道他永远不会抛弃我们。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我敢肯定他想给他们做点什么。他也许准备了他们的逃跑……完事之后,他又亲自惩处了他们,请记住……别人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算不得什么的……这位马德莱娜-费雷尔就是个例子。您看他是如何镇定地判处她的。她妨碍了他。他就要干掉她。您会跟我说她叛变了,于是……但这无关紧要,我本希望您能建议一些其它事情……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个小人物……” “一个无名之辈,一个小喽。”罗平低声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好啦,继续说下去。” “我,您是知道的,我没有任何权力。可是您!……” 如此自发的遗憾打动了罗平。 “只是我别无选择。”他说,“再晚些时候,当我真正被接纳之后,或许还有办法提出其它的办法……眼下,我只得走下去,心中还不时地默念着这个马德莱娜-费雷尔不好,她真应该珍惜自己的命运。” 汽车正在来时爬过的坡上往下开。罗平又在反复思索着那些晦暗的想法。 “我能向你提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吗,塞巴斯蒂安?” “当然可以。” “你是否已经于过一些事……怎么说呢?……” “噫,没有。” “那么你也得通过考验呀,你也是的。” “头领还没向我要求过,我从未杀过人。不过我感到总有一天他会强迫我干的。而如果我没有这份勇气的话……我想将会出问题。对您,我完全可以信赖地说,我并不勇敢……在一些小事情上,我还能应付得过去……譬如,我会弄锁,我懂得划玻璃……您明白吗?……但是仅此而已。只是,我陷入了错综复杂的事情之中……” “那么你会参加马赛的这次旅行吗?” “我想会的……这正是我力所能及的活儿。不过还会有别人、别的我不认识的人。可能有马尔科,他也会去的。” “我很高兴知道你会去那儿。” “谢谢。”塞巴斯蒂安十分激动地说。 “你认识这个马德莱娜吗?” “不认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很有风度……非常有派头……没有一点儿小姑娘的做作。好像她是出身名门望族。” “我们到哪儿啦,如果这不保密的话?” “罗亚尔街。” “那么,把我放在这儿。我已经瞎得够呛了。” 罗平摘下眼镜,用手揉着眼睛,满心欢喜地看着太阳、行人和巴黎黄昏的迷人美景。 “啊!拉乌尔先生,”塞巴斯蒂安说,“当一切都完成后,我该多高兴呀。祝你好运!” 他们握了握手。罗平下了车,站在人行道旁等着汽车走远。他把手伸进衣袋,摸了摸钥匙、钞票和小玻璃瓶。他不是在做梦。三天之后,他将成为一名杀人犯。或者是…… “或者是让‘爪子’剥了我的皮。”他总结道,“亚森,我的老同志,你现在可是真的陷入困境啦!” 五、上当受骗之夜 马德莱娜-费雷尔,在办完海关手续后,坐上一部出租车,直接来到了亚历山大旅馆。她不时地透过后车窗注视着街上。樊尚-萨拉扎对她的忠告令她惴惴不安。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促使她这样不停地四处探看的简单好奇心源于何处呢?此时,注视她的人会以为她已经处在他的监视之下了。 在走进旅馆之前,她最后一次朝四周投去急速的一瞥,然后她径直朝总服务台走去,轻轻地撩起了面纱。她的美貌是显而易见的,在大厅里,不止一位住客转过身子偷偷地打量她那迷人的、高傲的身段。她昂着头,但又恰如其分。守门人匆匆走上前来。 “费雷尔夫人……很好……” 他叫过行李员来。 “请把夫人带到一百三十六号房。” 这是一间非常华丽的房间,它靠两个大窗户采光,屋内花园里有细细的喷泉在低吟,小池中有许多金鱼在游动。马德莱娜-费雷尔摘下帽子,原地转了一圈,欣赏着她十分喜欢的家具。屋中央有一张宽大的雕床,两张舒适的扶手椅,一只涡形的角柜,一张活动的穿衣镜正对着梳妆台,两个衣橱……地毯是什锦兰色的,表现的是古代的带帆的双桅战船。她脱下手套,把门锁上,插好门栓。她终于到了家,而且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她在活动穿衣镜前呆了片刻,把镜子向下拉了拉,以便能够照到脚下。长途跋涉使她脸部有点发紧。她用洇湿的浴巾的一角按了按眼睛,然后打开衣箱,取出一套洗漱用具和一本书。她把书放到了床头柜上。正当她准备洗漱时,她听到轻轻的三下响声,如此地轻,如此地小心,以致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她喊道: “请进!” 但她马上想到门是锁上的。于是她拿起书,把它夹在腋下,穿过房间,拉掉门栓,手扶在锁头上,停了下来。在她身后,一个年轻的、欢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该说‘请进’,而是‘出来’!” 她转过身来,用手背堵在嘴上,生怕到了嘴边的喊声会冲出口来。一个高个子、精干、穿着讲究的男人正从一只衣橱里出来,然后是十分有礼貌的鞠躬,但双手仍在揉着腰部。 “非常抱歉,夫人……请您原谅。想想吧,我龟缩在这狭小的地方,弄得腰酸背痛,这是为您效劳呀。唉呀,我的腿……您同意吗?” 他做了几下放松的动作,同时仍在以有趣的礼貌不断地说着。 “我还不习惯这样在夫人面前显露自己。请相信,我十分不安的……见鬼!我可能成为一个患关节强硬症的人!麻死人啦!……我想动一动,想变换一下姿势……可是您不知道,肯定不知道,在这狭窄的衣橱里蜷缩一个小时是什么滋味。千万别这么干呀。朋友的忠告……嗯,我现在好一点儿了,尽管踝骨还没完全恢复……” 她不明就里地望着他,恐惧把她钉在了原地。 “呆在那儿别动。”她低声说。 “很愿意。”罗平说,同时给自己拉过一张扶手椅来。 她一面继续盯着他,一面沿墙溜到按铃的地方。 “两下是叫房间女佣。”罗平又说了起来,同时把两条腿伸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您认为第三下是必需的,对我来说,我无所谓。但是处在您的位置上,我就要保持镇定。因为我要向您揭示的是绝秘的东西。” 她犹豫不决,但还是停了下来。 “如果我有不良居心的话,”罗平继续说,“我会采取行动,而不会向您说您很漂亮。可是我对您说了。我声明,夫人,对您干坏事,那就等于在亵渎艺术。走近前来,别再害怕。不?……您始终表示怀疑?……是衣橱这件事让您觉得不光明正大?什么?您想拿您的手袋?……请自便……我甚至准许您握住里面的那支小手枪……这是十分自然的……干吧!” 她迅速伸出手去,抓过自己的手袋,把它紧紧贴在胸前。 “好啦……现在是手枪了。是的,是的,我坚持这一点……别忘记打开保险……这样,会抓住时机……不是为了更好地进行交谈吗。您,手里拿着武器,而我,脚都在抽筋。” “您到底是什么人?” 罗平倒向椅背,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有趣。我总是遇到这个相同的问题。我是谁?……这就不一定啦。对您来说,我是与您有约会的人,在法老旅馆,晚上八点。” “请证明一下。” “很简单!……如果您能让我拿出钱夹而不情绪激奋的话……我是可以的。” 他把手伸进西服里,取出一只俄国皮的钱包,然后从包中取出一张支票,远远地举起。 “十万法郎……樊尚-萨拉扎的签名……您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他把支票放回钱包,再把钱包放进西服的内口袋里。 “那么,您到我的房间来干什么呢?” “我来向您解释。但首先要把这玩具收起来,因为表演已经收场……等一下。” 他站起身,踮着脚尖走到门前,然后轻轻转动钥匙,再猛地把门打开。他探出身子看了看走廊,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我们身边到处是敌人。”他说,“把我们的椅子向前靠一靠,说话声音压低一点。好啦,我们总结一下:您打电话给检察长,向他提及一份名单……然后,检察长又打电话给您,告诉您将派一位可靠的人到您跟前来,因为他担心让您直接去巴黎会……” “那么您就是这个人啦?” “又是又不是。您最好先让我说完……其实,电话不是检察长打给您的。而是‘爪子’的头领……不,别打断我……您的第一个电话令人吃惊……怎么?是谁?这就是我要揭示的……‘爪子’的头领马上就制订了一个狡诈的方案。装作是检察长的意见,他把约会定在了法老旅馆。他的秘是应该交给您一张支票,取回名单。但这还不算完。在晚饭时,他还得往您的杯子里倒麻醉药……然后把您带回您的旅馆,因为此时您已经失去知觉了。于是,他把失去知觉的您带到建在峭壁上的步行街,然后把您从护墙上面扔下去。” 马德莱娜-费雷尔脸色苍白。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这位秘使,”她喃喃道,“是……” “就是我。可是您看,我正在背叛。” “为什么?” “啊!为什么……也许有的男人比其他人对美更敏感……也就更可以自由处理……也许他们的心更不受约束……别扯得太远了……我想救您,就是这样……而且我一定能救出您,如果您愿意帮我的话……您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非得在这儿等您而且像我刚才那样地躲着了。我没有其它办法接近您。” “那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房问号码的?” “只需给穿制服的服务员一点小费。” “谢谢。”她说,“发自内心的感谢……可是我们全都完蛋了。” “说下去!” “您以为比他还要厉害吗!我可怜的朋友。如果您认识他就好啦!我想要报仇想得发疯……我现在只有回阿尔及尔去,从此销声匿迹……” “太晚了。这个名单您都可以背得出来,对吧?……那么您就是个永恒的危险。” 她把脸藏在双手之中,颤抖着声音重复道: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您会游泳吗?”罗平继续问。 “会,而且游得很好。”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您自己消失掉。这也正是我预先设计的。当我们达成一致后,我就溜出去。没人看到我进来,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出去。此外,我确信这些先生真正开始对我感兴趣,应该是从我们在法老旅馆会面开始。我神态自若地坐在您饭桌的座位上。您这一边,您要克制一下,别显得太紧张……我把支票给您,是一张假支票,然后您就把名单交给我……随后,在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您让您的手袋滑落地上。您弯下腰去捡它,您一值数到二十下。当您再起身时,我已经把安眠药倒进了您的杯中。当然是偷偷地了,但是要让熟悉内情的人能够看出我的动作。” 他把那个小瓶拿了出来。 “我用一种无害的东西替换了。” 她拿起小瓶,充满疑虑地看着它,突然情绪十分激动,她把瓶内东西都倒进了洗脸盆。然后,她用几小撮米粉把小瓶加满。 “我向您保证。”罗平说,“应该对从衣橱里钻出来的先生格外小心。请把这小玻璃瓶还给我……谢谢……安眠药的药效据说来得特别快……您被突如其来的疲劳击倒:您把头靠在自己的手上趴着。您表演时一定要充满信心。” “我努力吧。” “剩下的就简单了。我一直把您扶到他们供我使用的那辆汽车旁,我把您安放在我的身边……然后上路去浴场。” 马德莱娜-费雷尔用手揉着眼睛。 “我在做梦吧:”她喃喃着,“我相信您,后来我又不相信您……可是现在我又开始相信您了。只要我一想,我就害怕让别人摆布。如何才能知道您对我说的全是真的呢?” “我向您保证这一点。我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本可以得到这份诱惑人的名单的。” “噫!它可藏得很严实。” “您这么认为吗?我敢肯定它就藏在这本书的封面内,就是您须臾不离手的这本书……说到这里,我倒很想看一看它。我已经把我的把戏给您看了,您也应该把您的给我看一看。” 她面对面地盯着他,然后从厚皮封面的一条夹缝中抽出一张一叠四折的纸来。 “也许我错了。”她说。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张纸,铺在膝头上。 “不!……别碰它!” 罗平俯下身来。这是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有一排名字,还有几个地址。笔迹很生硬,几乎很难辨认。在这张纸的下方,可怕地点了一滴血:这是死亡签名。 “他们打了他两枪。”年轻女人解释道,“可是他还坚持了几分钟,这足够他写下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了。” “而您保留了这个名单。”罗平轻轻地提醒道,“您本应该立即……” “我没敢。我当时吓坏了。我跑走了……促使我做出决定的,是这笔奖金。我是这么需要钱!” “当然啦,”罗平继续道,“这是一份确凿的文件。如果您允许,我把它抄下来。只要让萨拉扎先生掌握这些名宇。至于这张染了血的纸,我将把它交给‘爪子’。它的真实性是无可置疑的。” 他把名字写在一个漂亮的记事本上。他写完后,便折起纸,把它放进小口袋中。 “您没想到通知检察长,别人为我设置了圈套吗?”她问道。 “您忘了他的电话已经被监听了。肯定他的信件也会是这样的。” 突然生成的怀疑使马德莱娜-费雷尔的漂亮脸蛋变得僵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您怎么能够把这份名单交给他呢?” “随便怎么样,我向您保证,我会把它交给他的。” “那您就代我拿走钱了。” 罗平抓住她的双手。 “听着,马德莱娜。我不是一个盲目干坏事的人。我是一个……他迟疑着……”总之,他妈的,您还是没看到我所冒的风险……转一转您这漂亮的脑袋……我向您再重复一遍:一定是我才能获取这份名单……怎么样?……检察长给我签一张真的支票,我取出钱来,然后手把手地把这十万法郎交给您。” “您让我感到震惊!” “我全都考虑过了,全都解决好了。”罗平以一种急切的语气说。 他把脸凑近马德莱娜的脸,她感到了他心愿的火花。 “您不知道我是如何地能干。一旦人们对我信任,我是可以移山的。” 他把嘴唇贴到了年轻女人的指尖,然后改变语气说: “在峭壁的路上,距我们分手的地方只有两步路远……有一家寄宿小旅馆:‘鱼’,由一对老夫妇经营。您从水里出来就去那儿。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没有人看到您满身湿漉漉会感到惊讶,也不会有人向您提任何问题。” “我的箱子呢?” “过早地取它是不谨慎的。不要忘记您应该消失。我在必要时会尽力的……您希望我们在什么地方再见面?” “巴黎。” “不危险吗?” 她摇了摇头。 “首先,‘爪子’以为我已经死了。另外对一个女人来说,改变外表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呀。我更为您担心呢。” “多么纯真!……那么,您真的建议在巴黎啦?” “是的,况且我还有些私事要去那里。” “好吧,我下星期六,下午三点,在伦佩尔梅耶等您,您认识吗?……在里沃里街……您将看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蓄着白胡子,穿着有点皱的燕尾服,戴着一枚一级教育勋章。他就是您的仆人。”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她的黑眼睛好像是燃烧的火,罗平感到眼花缭乱。他站了起来。 “您觉得都清楚了吗?” “是的。”她说,“您想得十分周到。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他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然后把门打开条缝。他朝空无一人的走廊瞟了一眼,转过身来。 “勇敢一点。” “我会的。” 于是他消失了。 法老旅馆的穿制服的侍应生在观察着客人们。餐厅的太阳伞在他的头顶上撑开着,因为从黄昏起就下起了雨。他看到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车开了过来,便匆匆上前去开车门。 “一个阔佬!”他想。 来人穿了一件裁剪得十分考究的无尾长礼服,扣眼上别了一朵花。“一位英国绅士!”侍应生高兴地想着。他并没有失望。因为他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小费。 拉乌尔-德-利美吉被带到了九号桌。他提前了一点儿,这样他就可以观察一下自己的周围,当然样子是漫不经心的了。这时已经有许多人了。这并非一家非常豪华的场所,但是来吃饭的都是资产阶级的富豪们。人们随处可以看到并不缺少豪华陈设的女洗手间。很快,拉乌尔发现了塞巴斯蒂安-格吕兹。他独自一人,与他相隔几张桌子。这是位穿着庄重的塞巴斯蒂安,但是他并不舒服。拉乌尔在猜想为什么“爪子”头领选择了这法老饭店。他的人无疑是经常在高级场所出没的。可是塞巴斯蒂安的同伙(们)到底是谁呢?因为爪子头领已经明确指出:您不是孤身一人,我们将跟踪您的全部行动,我们随时准备介入……拉乌尔已经感到有不相识的对手在紧紧盯着他。是谁?绝大多数的客人都是有陪同的。好像谁也不理会他。会是跑堂的?饭店老板?为什么不呢?马德莱娜-费雷尔能演好这一角色吗? 拉乌尔打开菜单,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要曾经给他送过的那些菜馔。“啊,”他想,“你是否看中了这个女人?……尽管你以为我不识你的伎俩!你只能偷偷地看她,这是事实。可是衣橱的那一举措,嗯?总是令人吃惊的,好好先生!她很美。那又怎么样?这不是理由。你很清楚她不是一位夫人。一个真正的夫人,你是看得出来的,好好想一想吧……”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马德莱娜-费雷尔进来了。拉乌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得意地打量起她来。她选用的服装恰如其分,简单、朴素,特别是比较宽大,这是为了游泳时不影响她的动作。帽子更是完美,值得庆贺的复杂。它可以不费一点事地漂到早晨,好证明一位妇女掉进了水中。 拉乌尔没有任何表情地问候了一声,她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应该忘记,无论是哪一位,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在把书和手袋放在餐具旁之后,她以一位法兰西喜剧院女演员的姿势坐了下来。 “他们来啦。”罗平小声说,“别说话,让我说。在这种时候,要牢记,他们会紧紧盯住我们的。我应该是谈话的中心人物。您,您只是听我说。您始终警惕着,您在猜想我是否真是检察长派来的。正常情况,只有在交换名单之后,我才可以把支票给您。但是我要先给您,为了让您放心……好!您拿起它来,仔细地看着……太好啦!这就值十万法郎,真见鬼!……现在,您好像已经被我的真诚所打动……您的脸色平和了,您把支票放进您的皮包……注意饭店老板。” 拉乌尔在看菜单。 “贝壳,怎么样,亲爱的夫人?……很好,……我们吃牡蛎……再要一条鱼,也许……烤狼鲈。这比较清淡,完全适合晚上食用。” 他在最后几个字中特别加进了讥讽的语气,这并没有逃过马德莱娜的耳朵。她微笑了。 “好啦。”拉乌尔在想,“她既有胆量又有头脑。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 他要了一瓶普罗旺斯的玫瑰红葡萄酒,据饭店老板介绍,这是最好的一种。 “好啦,只有我们在一起了,亲爱的朋友……现在,该您动作了……您把您的书给我。我看一下题目。哈,您喜欢洛蒂。我也一样。《冰岛捕鱼人》,多么了不起的杰作,是吧?它的那些描写!真是一部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您细心地从封面中取出名单,然后交到我的手中……我仔细看着,就像您审视支票那样地看……现在我也显得非常满意。我把它放进我的钱夹里。‘爪子’们会长长地出一口气的。” “您怎么还能这么高兴呢?如果他们怀疑到某件事情,他们将会非常残忍的。” “哈!”拉乌尔无忧无虑地说,“明天还远着呢,这酒真好。但是别喝太多,还有更艰巨的事要去做呢。啊!如果我能取代您,那该多好呀!杀人这个角色真不适合我!” “正是这一点令我困惑不解。像您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是‘爪子’的……那您一定有过不少的辛酸……” “住嘴。”拉乌尔说,他完全变了一种腔调。 人们送上鱼来了。在跑堂的伺候他们时,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当跑堂的走远后,拉乌尔接着说: “我们有权,现在,表现得很自然。坚冰已经打破。我们的朋友们想看到我受窘。我应该尽力讨人喜欢。贵的就是好的。酒,真醉人呀!您也自然一些,这样将有利于我完成任务,当我往您杯中投放麻醉药时。笑一笑,为了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是那个高个子的小伙子,在我身边的第三张桌子那儿坐。他不危险,但是却负责监督我们。也为别人笑一笑,为这些我不认识的别人……我把手放到您的手上……别跳起来。这也是戏的一部分……在其它时候,我亲爱的马德莱娜,您肯定会很喜欢我的。这让人高兴的玫瑰红很容易上脸。噫,很好,这一不快的小动作。确实我有意要成为一个胆大妄为的人。面对美人,这是我的弱点。既然环境准许我温柔,就让我对您说,您的镇定的胆量让人感动不已。” “停止这种玩笑。”她低声说道,“这太残酷了。” “总比生活要好,哎。您失去了您所钟爱的男人。我……谁知道,我也差不多是在服丧。我们二人在这节日气氛之中吃晚饭。那么我们就暂时忘记我们是什么人吧。这很温柔,很感人,也很有点忧伤……我举杯。您举起您的杯子……从这水晶杯的上方,我们用眼睛交换着我们的隐私。我们的间谍们心里会很难受的。我希望您珍惜这一分钟。我想告诉您,亲爱的马德莱娜,珍惜这不多有的时刻。可惜我看到饭后甜品要端上来了。您让您的手袋掉下去……现在!哎哟!” 年轻女人用肘部恰到好处地推了一下手袋,手袋落到了地板上。 就在她要俯身去拾时,一个坐在邻座的男人伸出手去,捡起手袋,然后妄自尊大地笑着递还给她。她讲了谢他,然后对拉乌尔说: “这不是我的过错,总不能再来一次吧!” “您不用紧张,亲爱的朋友,要一点奶酪吗?……不?……要个水果。” “一只柑桔。” “跑堂的,请拿水果,再要两杯咖啡。” “那您怎么办呢?” “还有一点酒。我拿出小瓶。我把它藏在手心。我抓住瓶颈。这时,小瓶和酒瓶颈就碰到一块儿了。我笑,我对您说:‘好啦!喝完这瓶酒!’您表示反对,但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酒和粉末同时进了您的杯子。就是这样。您什么也没发现,而其他人却都看在了眼中。” “您真是个怪人!” “喝吧……对啦。现在正戏开始了。我告诉过您,效果是极快的。” “您向我保证,您没用其它东西替换米粉吧?……我对您十分相信,就像个傻子一样。” “这,我亲爱的,这是一种生存的刺激。上当还是不上当?中毒还是不中毒?……要承认这是有趣的。不,您尽管放心,恢复您的镇定。我们先从打哈欠开始吧,用手遮一下……就是这样!……很好!……我们继续谈话。我给您递上一支烟……您拒绝,理由是您有点头昏……该我的了。我非常地关心您。我问您我们是否出去一下……又一个哈欠,更明显一点儿……很漂亮!……这一次,我就做决定了。您开始眨眼睛了。我叫跑堂的。您试着站起身来。” “夫人不舒服吗?”跑堂的在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微醉。” 拉乌尔往桌上扔了一枚路易,然后用手搂住马德莱娜-费雷尔的腰。 “人们在看着我们。”他轻声说道,“像真的一样靠着我。” 他们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我求您了。不要显得不适宜地害羞。放松一些……您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穿制服的侍应生打开门,挥动着他那把大雨伞。 “您需要我帮忙吗?” “不……谢谢。” 年轻女人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打开车门,快!” 马德莱娜-费雷尔坐到前面的位子上。拉乌尔把她的腿放平。他递给侍应生一枚钱,然后,在用摇柄把汽车猛地发动起来之后,他坐到了方向盘的后面。 “直到现在,百分之百地好。”他非常欢快地说,“由于这场雨,外面不会有什么人的。多走运!即便是偶然,您在落水后碰上某个人,他也不会怀疑您为什么湿淋淋的啦?……怎么啦,马德莱娜?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摇了摇她。 “我害怕。”她说,“我都怕死了。噫!我就要脱险了。这不成问题。但是,在这家饭店里,我的感觉非常之好。” 她把头倚在同伴的肩上,不再说话了。一辆汽车超他们而过。拉乌尔一边小心地驾着车,一边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水蒸汽。他来到了峭壁上的路。就在他放慢速度寻找路标之时,大海被黑夜吞没了,但人们还是能够听到它拍打路基的声音。 “就是这儿。”他说,同时踩了刹车。“在右侧五十米开外,有一块探出去的岩石,您攀住它可以上到公路上来。寄宿小旅馆差不多就在对面。来吧!” 他把车倒好位,把马德莱娜抱在手臂里。 “他们也许就在眼前。”他继续说道,“大胆一些!我让您坐到护墙上。您靠脚后跟支撑着。我假装推您,您就跳下去,然后尽量往远处游。黑暗救了我们。” 他一直把她抱到护墙上。他下不了决心放下她。 “我真后悔。”他咕哝着,“听着!如果您觉得有危险,”您就大叫。我会跳下去。活该。让‘爪子’见鬼去吧。” “不行,会好的,我向您保证。” 猛地,她把手搂在拉乌尔的脖子上,给了他一个长吻。然后,她挣脱身子,轻巧地转过身去,消失掉了。他俯身在护墙上,跳水者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脸。他等着,伸着耳朵听着。马达的响声提醒了他。他直起身子。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它慢慢地驶过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敌人离得并不远。 六、在狼口之中 一天早上,一位面色红润,蓄着颊髯,戴着眼镜,穿着讲究,腋下夹着一只摩洛哥皮包的男人,站在了共和国检察官攀尚-萨拉扎先生的家门前。他十分欣赏房子的外貌。他沿着环绕电梯间的宽楼梯登上了二楼,然后轻轻地按响了门铃。前来给他开门的用人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好像是由他负责筛选来访者似的。这个人显得端庄且合乎礼仪。他递上一张精美的名片。人们完全可以放他进去而不必担心弄脏客厅和打搅老板。 “如果先生能够同意……我去通知一下检察长先生。” 客厅宽敞、明亮,装饰得豪华气派。那男人小心地坐在了长沙发的一头,静静地等着,皮包放在膝头。他的眼睛刚来得及从刺激了他好奇心的几幅图画上移开。在听到了被厚地毯减轻的脚步声之后,他马上站了起来。新来的人抓著名片,好像要把它退还给它的主人似的。 “约瑟夫-贝什罗律师。”他说……“检察长先生非常忙……您肯定能告诉我您来访的目的。我是他的秘书,雷蒙-鲁维尔。您请坐。” “这多糟糕。”贝什罗律师说,“萨拉扎夫人提交给我的办公室,在她去世前不久……死得多凄惨呀,不是吗!……一份遗嘱和各类的文件资料,我必须亲自递交。这涉及到一项严格保密的业务。” “我明白。”秘书说,“我还以为萨拉扎夫人的公证人是纳多律师呢。” “我无法向您解释。” 雷蒙-鲁维尔十分困惑地注视着这位说话强硬的来访者。 “那好,”他说,“我去通报给检察长先生。” 他那过分拘泥虚礼的举止与他的体魄、他的服饰和他的风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人,真像是一名运动员。“惹恼他可不是一件好事。”贝什罗律师想,“但是他穿的一件粗花呢衣是直接从伦敦过来的!”秘书走了,公证人在回到他的座位前,绕了个小弯,为的是欣赏一件布尔家具,用手指抚摸那光滑如缎的涂料,然后,他老老实实地等着。检察长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贝什罗律师……十分荣幸!” 萨拉扎先生穿了一身黑衣。他长有一张漂亮的罗马人脸型,脸刮得光光的,却显现出悲痛和工作的负荷。他的额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他的浓密头发梳向后面,这是某些艺术家的习惯梳法,只是鬓角已经花白了。他背有点驼,尽管他还没到五十岁。他的蓝灰色的眼睛好像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光泽。他说话的语调十分疲惫。 “我听说什么?……我妻子留下了遗嘱?……我们最好去我的写字间吧……请原谅,我走您前面。” 他们穿过宏伟的前门厅,检察长又推开了一扇双层豪华门。公证员只一眼便看出这间工作间并不比客厅的装演差。办公桌、扶手椅、书柜,都是最正宗的帝王风格,尽管显得笨重,但却十分华丽。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被一幅年轻女人的画像所吸引,她身着晚礼服,手中握着一柄半开的扇子、遮在胸部。她那忧郁的漂亮脸蛋好像正朝坐在写字台上的检察长看着。“他的妻子!”公证员想,“可怜的人儿!我一定要为他帮忙!只是这幅画画得很差劲,根本不值分文。” “那么跟我谈谈这份遗嘱吧。”萨拉扎先生说道。 “在这之前”,贝什罗公证员神秘兮兮地开始说,“您能保证没有人偷听我们的谈话吗?” 检察长吃了一惊。 “要知道,公证员,这些墙壁听到过不少的隐私和忏悔……可是,我向您起誓,它们从来没有走漏过。” “遗憾的是,它们并没能把您电话中交谈的秘密保守住。” “那么,先生……” “嘘!还是小声一点儿。这样更保险一些……首先,我并不叫贝什罗……也不是什么公证员……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我的这次来访不引起您周围的人猜疑。一个公证员,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尽管如此,您看,我还是惴惴不安的……因为‘爪子’无处不在……甚至在这里!” 他举起手来阻止法官准备反驳的举动。 “从阿尔及尔打来的电话已经被窃听……证据就是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您是……一伙的?” “对不起。请听我解释。您的敌人们知道某个马德莱娜-费雷尔乘船来巴黎,为了向您提交一份有‘爪子’的某些成员姓名的名单。” 他从西服小口袋里抽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纸。 “这份名单,就在这里。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手抄件。” 检察长呆住了,他打开纸,慢慢地念着上面的名字。 “真正的名单呢?”他问道。 “我应该把它交给‘爪子’的头领。” 检察长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先生,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是个冒险的中间人,为了……” 假公证员暧昧地笑了笑。 “……言归正传。完全是出于凑巧,我与一位属于‘爪子’集团的小伙子认识了。多亏了他,我才得以被这可怕的集团所接受,而且他们委派我在马赛等这位马德莱娜-费雷尔,然后在得到这份名单之后消灭她。这就是我所干的。” 法官惊愕地看着这位始终在微笑着的神奇人物。 “我能相信吗?……”他说。 “不能。她并没有死。” 于是罗平详细讲述了马赛的这次轻率行动。攀尚-萨拉扎非常感兴趣,他给这一叙述打的简短评语是: “让人震惊……难以置信……不敢想象……” “我明天早上去找她,去她躲的那家寄宿小旅馆……”假公证员结束道,“她有点轻咳。好像水比较凉。不过她完好无损。她并没有把我以您的名义交给她的支票吞掉。” “我马上再开一张。” “噫!不用着急。抓紧时间先调查吧。” “不行。这个冒着生命危险并且现在还有生命危险的人应该是我特别看重的。” 萨拉扎从写字台的一只抽屉里取出支票簿,龙飞凤舞地把它填好。然后把它交给了来访者。 “当然写的是执票人了。”他提醒说。 他又一次地研究这份名单,而且很投入,只是他的双手在轻轻颤抖。 “我想这些名字指的是那些无关紧要的角色。没有人,我想,会知道头领的真实身份。” “肯定没有人。所以我就想,目前决不能进行逮捕。既然我有幸属于这个团伙,就请您给我自由决定权。我将利用他们的信任了解更多情况。我会向您传递信息的。一旦可以有效地进行干预的话……” “您清楚您干的是什么嘛!” “我知道。只要稍有差错,我将会被判刑的。” 检察长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 “我想握一握您的手,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谁,我保留向您提问的权力。您的隐匿姓名的身份肯定是您的最好的自我保护。但您配得上我的致谢。” 他们在写字台的上方相互热情地握了握手。 “我要为她报仇雪恨。”他终于说道,“在保证严守秘密的情况下,我跟您谈一些极秘密的事情。我想辞去我的职务。我们要和胆大妄为的敌人进行较量。我所处的位置让我知道,我们的法律手段是如何地苍白无力。那么我将重获自由,而您的榜样作用只能更加坚定我的决心。您不能孤军作战……决不行!我要帮助您。我很富有。我的财富可以由您随意支配,与您并肩战斗我感到十分荣幸。” “还真不错,”罗平在想,“尽管有点夸夸其谈,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职业造成的。再说别人杀害了他的妻子。他的举动真的完全像我认识的某个人。这令人肃然起敬。我所希望的,是不要让他总是跟脚,因为也许他有良好的心愿,可他只是一个法律界人士,而不是实干的人。” 他鞠了一躬,然后十分强硬地说: “我向您提出了一个同盟条约,检察长先生。我接受它。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就在这里。要牢记:费雷尔夫人的电话已经被偷听。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或者是敌人在现场,在阿尔及尔,或者他就在这里。也就是说,他肯定是在通讯的任何一端。可是如果他是在阿尔及尔,他就不会让费雷尔夫人登船。” “这是不言而喻的。” “那么……” 假公证员用手指了指电话机,总结道: “您这里是隔墙有耳,检察长先生。” “啊!”樊尚-萨拉扎喃喃道,“我真的无法相信……” “但这是很显然的。您一共有几部机子?” “三部。整栋房子有九间屋。这里有一部,另外一部在我秘书们的办公室里,第三部在配膳室。是朱尔-乌伯莱,我的随身男仆,接我的大部分电话。” “那么您有一个小的总机,人们可以随意地把电话接到您呆的地方?” “完全正确。” “可是人们也可以用这部总机听您的对话呀。” 检察长在这显而易见的事实面前软了下来。 “我非常相信我身边的人是忠诚的。” “您一共用多少人?” “六个。一对夫妇:朱尔和吉尔贝特-乌伯莱。朱尔就是给您开门的那个用人。吉尔贝特曾经伺候……我的妻子。他们在我家里已经有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们。欧也妮-米利耶是我的女厨子。她快七十岁了,曾在我岳父家干了二十多年。她是忠心不二的。还有我的司机,保尔-克鲁阿赛。在绑架的那天晚上,就是他的喊声引来了巡警干预的……” “还有另外两个人呢?” “噢,是的!我的两位秘书。吕西安-杜布瓦现在正在法院。他跟我已经有五年了。另一位就是雷蒙-鲁维尔,您刚才在客厅里碰见的那一位。我用他也有三年了。从他们那儿我得到最好的情况,这两个人对我始终是忠心耿耿。” “这并不妨碍‘爪子’得到情报。” 他们都不说话了。检察长在思忖,无益地尝试着打开束缚自己的圈子。他不时地望着刚刚十分有力地向他指出危险就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假公证员对自己的胜利感到满意,让目光随意地在充斥了工作室的书籍和文件夹上浏览着。 “我还没有完全被说服。”法官继续说,“现在我应该怀疑……” “是的。六个中的哪一位?” “我总不能把他们全赶走吧。” “千万不要。恰恰相反,就像您什么都不怀疑一样。今晚,我得向将要成为我的头领的人报告我的出击情况。我将把真正的名单交给他。第一次,我亲身参加,这也是我希望的,将要进行的审判。毫无疑问,我将会得到点新东西。您同意我们明天早上十一点,仍在这里碰面吗?” “随您的时问。我白天是不外出的。” 罗平站起身来。 “嗯……如果我有事找您呢?”检察长问。“很可能会有意外事情发生的……” “都在意料之中。” “如果您有危险呢?” “危险也是预料之中的。明天见,检察长先生。” 检察长陪他的来访者一直走到大门口。在大厅里,他们碰见了雷蒙-鲁维尔。罗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皮包。 “这份遗嘱提出了许多问题。”他一边忧心忡忡地说,一边向秘书打着招呼。 “这么说可能是他?”当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樊尚-萨拉扎叹息着说。 “嘘!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的。对他们全体都客气一些。” 罗平轻松地走下台阶,但是在经过门房时,他又恢复了令人尊敬的公证人的神态。 “我并不把这个鲁维尔放在眼里。一个正派的秘书不会有这种击剑教师的行为举止的!我还得好好练练体操和剑术,以备不时之需!” 塞巴斯蒂安在红衣主教饭店等着拉乌尔先生。 “那么,”拉乌尔高兴地问道,“另外一位打手呢?” “他去执行任务了。他们认为我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了。” “他们这是信任谁呢?是你还是我?” “是我们俩。” “我有小小的运气,被接受啦?” “很大呢。非常之大。这可以说是完全决定了的事。” “太好啦。跑堂的,来一杯咖啡。” “那么快一点。我们得赶路的。” “让我喘口气嘛,真见鬼!你挪一挪。现在我也要坐凳子呀。” 拉乌尔先生友好地掐了掐塞巴斯蒂安的胳膊。 “祝贺你。”他说,“你们的马赛行动进行得十分严谨!……你们一共几个人?我只看见了你。” “我们一共三个。只是您不认识另外两人。” “你们一直跟着我吗?” “没有。我们接到的指令是从七点半开始监视法老饭店。在您未见到马德莱娜-费雷尔之前,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况且,我们在那里主要是为了在必要时帮您一把。” “超我的车的那辆车,是你们的吧?” “是的。” “那么在悬崖上的马路上与我相遇的车,也是你们的啦?” “是的。” “那么,你们可以看到我并没有拖泥带水。在那儿,我漂亮的夫人!当场就是两个空心跟斗。一阵阵鼓声咚咚,是为艺术家准备的。好啦!已经开始啦!……不,塞巴斯蒂安。其实,我并不想开玩笑。事实上我并不满意。你知道为了不畏缩,我时时刻刻都在重复着:这个女人叛变了。这个女人叛变了。” “是的。”塞巴斯蒂安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处罚叛徒。这是义不容辞的。但尽管如此,也仍需要坚强的意志。《小马赛人》第二天就报道了马德莱娜-费雷尔的失踪。她的帽子被打捞了上来。那么还有她在旅馆的衣箱。在搜寻她的尸体的同时人们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啊!行动策划得很周密。就凭这一点,头领也是不可击败的!……上路吧,……妈的,咱们可别忘了黑眼镜……一般的小心,很快它就没有用啦。” 拉乌尔先生付了帐,跟在塞巴斯蒂安后面出来。他坐在他旁边,戴上眼镜。塞巴斯蒂安检查了一下,它确实遮住了他的双眼。 “正如头领所说的,没有小节。上路吧!” 汽车好像很快地走上了一条新路。 “这不是同一条路?”拉乌尔先生问道。 “不是的。不过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我认为这是一种敬意。他们认定我能辨别方向,尽管戴着这箍眼罩。意愿是微妙的。谢谢。” 拉乌尔先生陷入沉思之中。直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没有中断记点数。马德莱娜-费雷尔获救了。樊尚-萨拉扎成了同盟者。名单将要摆在“爪子”的办公桌上。这就是他的一次辉煌的胜利,就像他过去常常取得的胜利一样。形势变得完全对他有利了。但是他毫不满足。或者还有点对自己不满意。他心中太惦记这件事了。他一步步地让人牵进了使他兴奋的行动中,他还以为自己早已经放弃了呢。他背叛了自己,而不是“爪子”。他根本就蔑视“爪子”。但是,可爱的记忆,他正在遗忘!但是他被他的精灵征服了!马德莱娜-费雷尔给他的那个吻仍在烧灼着他的嘴唇。这个女人算不得什么。当然啦,这决不比那时装模特儿的法庭强多少,在开庭时,他可以到庭。也绝不会像狂欢日的头领在扮演情节剧中的一角色时,像孩童般地感到满足那样。但是总还有其它东西。绑架和杀害萨拉扎夫人,带有鲜血的名单。为了拥有它,另一位女人也在尽心竭力,不露面的敌人在暗算着检察长。来自各方面的危险和神奇的东西。冒险的念头,把他从麻木之中拉了回来,向他吹去生活的气息;死亡的味道,唤醒了他那猎人般的激情。到底为什么而斗争?否认事实?为什么拒绝迎接做为最强者的喜悦呢? “快一点。”他大声说,“开得太慢了。” “我减速是因为到了。”塞巴斯蒂安说,“下车吧。我扶着您。注意台阶。” 他们朝前走着。拉乌尔先生辨出了曾经走过的路线。很快,通过这个地方的某种回声,他明白已经走进了会议厅。塞巴斯蒂安给他取下了眼镜。 拉乌尔转圈问候着,这使他有时间认识一下参加会议的人和他们的主席,他们都是经过认真化妆的。 “您请坐。”头领说,“我想我们应该向您表示祝贺。您表现出了机敏和沉着,这很好。您严格地依照您所接受的指令行事,这更好。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您具有我们的成员所具备的优点。能请您把名单交给我吗?” 拉乌尔先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把它递给头领,后者认真地审查着,然后将它交给了右边的助手。它在全体人员手中转了。圈,又回到了头领的手中。他划着了一根火柴。当名单烧完后,他把灰烬散开,擦着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看到了,你们逃离了怎样的危险,先生们!为此我建议我们马上按照我们的规矩进行表决。如果你们认为谋求者有资格成为我们团体的一员的话,就请你们一个接一个地举手。像通常一样,从最老的开始。” 他转向他右边的邻座,后者举起了手,然后又转向他左边的邻座,他也举起了手,一个接一个,所有的手都举起来了。 “我真没想到。”拉乌尔先生以一种适度的谦虚说道,“你们想交给我的使命比较棘手,这是事实。但是它策划得如此细致,就是一名新手也会很好地完成的。所有的荣誉应该归功于筹划这一切的头领。” 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赞许声。 “我谢谢你们。”拉乌尔先生继续说,“我被这全体一致的表决深深打动了。” 头领微笑着。 “离一致通过还差一票。”他提醒道,“其实我们还得问一问某个人……” 他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人便去打开客厅尽头的房门。一个身影出现了,朝前走过来,站到了头领的身边。 这就是马德莱娜-费雷尔。 亚森-罗平在他的奇异生涯中曾受过不少的挫折。他战胜了许多的艰险,他也常常处于似乎没有出路的形势之下。但是也许从来没有过把他逼到彻底失败的这一步的感觉。即使是在与歇洛克-福尔摩斯遭遇时——其实这一打击是致命的——他也还是找出了逃脱的办法。而现在,他被关进了陷阱,只得低下头,傻呆呆地,又有点随便,肯定这足以要他的命。他好长一段时间吓呆了。不是被这些配角们,再说他们也像他一样地在发愣,而是被这个穿着奇装异服,与他面对面,并用在他眼镜后面的一种深思熟虑过的胜利者的眼神盯着他的人。他始终微笑着,这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可怕的报复。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中最强烈的失望。这个女人嘲讽了他。从第一分钟就开始了。因为她是他们的同谋。证据是:他们给她搬来了一张椅子。她在头领的身边坐了下来。剧情的突变是按照精确计算,要粉碎他的存在而设计的,拉乌尔先生,并且使他无话可说,无力反抗,还得听从他们的摆布。被愚弄的罗平,被欺骗了的罗平!被要弄了的罗平!他被人牵着鼻子,带到有某些比死还要可怕的东西等着他的地狱之中:一阵狂笑!因为他们开始相互用肘部推来搡去,这些无关紧要的配角们,在互相充满惊恐地耳语着。像换耳光一样的辛辣回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走出衣橱,在亚历山大旅馆,也在他们的安排之中,餐厅里的晚饭,麻醉药的投放……好像她是想开玩笑!“爪子”,妈的!他并不认为这些监视者是过分的,而是她太过分了。他是跟“爪子”共进了晚餐的。是在围着“爪子”的腿转。是把“爪子,”搂在了怀里的。尽管他愤怒得全身发抖,但如此地可笑令他忍俊不禁。 “好!”他叫喊着,“再来一遍!您不是希望我再演一回戏吗?我想再看一看走出幕后的夫人。复仇总是随罪行而生的!你们非常滑稽可笑,你们俩。” 头领用拳头敲打着桌子。 “住嘴。我向您保证,您等会儿就不再想挪揄了。” 比个死人还要苍白的塞巴斯蒂安嘴唇不动地咕哝着。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发誓!” “我相信你,我的小家伙。” 头领低声跟马德莱娜-费雷尔交换了几句话,然后转身看着全体人员,他们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朋友,”他说,“还很疲劳,无法给你们讲解你们想知道的所有细节。那么我就来代她讲吧。但首先要知道,从阿尔及尔打电话给检察长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叫马德莱娜-费雷尔。真正的马德莱娜-费雷尔在这里。另外那个,真的是罗贝尔-埃德兰的同伴,有着她所需要的机遇。她打完电话几个小时后,就被当地的一位特工人员杀掉了,这是我精心安排的。他夺过名单并把它销毁了。” “主要的事情完结了。我本可以到此罢手的。可是我想到要让某个人经受一下考验,因为他好像非常想加入到我们中来。好的招募者是很少的。机会是如此地好。我抓住了它。其实,完全出于巧合,马德莱娜-费雷尔刚好在阿尔及利亚处理完一些私事,准备回巴黎来。对于你们中那些不认识她的人来说,应该说她总是表现得出奇地机敏的……” 马德莱娜-费雷尔低下了头。她的目光与拉乌尔先生的不止一次地撞到了一起。头领有点笨拙地强调着: “她的美貌对我来说同样也是一张珍贵的王牌。我们要选的人应该能够做到对如此美貌的人无动于衷。他能够抵御他应该消灭的人的美貌吗?我想象着你们都知道的故事。当然,神奇的沾有血迹的名单不是假的。你们刚看到的名字是从《博丹》上偶然摘录下来的正直的店主们的名字……” 团伙中的人大笑起来。有些人被喜悦所裹挟,竟鼓起掌来。头领在享受着自己的成功。罗平却要咬碎牙齿了。当检察长开始他的调查并发现被别人要弄了时,他怎能不蔑视跟他玩忠诚游戏并从他手里骗走支票的那个人呢。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见萨拉扎先生了。他再也不能见天日了。这一次,他注定要完蛋了。 “好啦,小伙子,”头领继续说道,“您竟到了如此缺乏常识的地步呀!请处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一位陌生人,我们全然不了解的人——就算‘拉乌尔先生’这个名字是个化名吧——要求成为我们的一员,而我则不谨慎行事,仅仅为了考验他,让他去取回一份名单,要知道如果泄露出去,将会失去我们中的一部分人的。只有没头脑的人才会这么干!不要跟我说您救过格吕兹。这或许对您更不利。警署是非常奸诈的。难道这不是它的行动吗?您难道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试图利用这次适时的邂逅吗?如果我不是养成了连自己的影子都怀疑的习惯的话,那么我们早就都进了牢房。” “那么您的人参加入室偷盗又该怎么解释呢?”罗平抗争道。 “这给了我信心,确实如此。但是并不完全。因为它太完美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别人的最精湛的技艺的,您知道吗?” “这并没伤害您呀。” “我视它为傲慢的表现。” 舌战开始了。罗平成功地轻微刺伤了他的对手。为了尊严,他乘胜直追。 “我使您不愉快了。” “从来没有人让我不愉快过。” 反驳干脆利落。这让人猜想到他的极度的傲慢和他的极可怕的权力欲。罗平又给了他一脚。 “还有马德莱娜。”他冷笑着说,“因为不应该把事情复杂化。您言称她把我迷昏了头。可是,相反的情况难道就不可能发生吗?” 头领猛地往回缩了一下身子,像个击剑者一样后退并准备再次猛冲。年轻女人缩进了自己的椅子里。寂静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难道没有成功,”罗平穷追不舍地说,“就在您自己失败的地方?” “我不允许您……” “告诉他,马德莱娜,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我把您搂在我的怀中时。” “够了。”头领吼道,“把他带走。” “再见,马德莱娜。”罗平说。 两个匪徒抓住他的肩膀,第三个人则强行把眼镜架到了他的鼻子上。他不想反抗。他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已经来到,但他还是为能挫败自己的死敌而感到高兴。他被推操着,踉踉跄跄地走进一条又长又湿的走廊,然后又被推进了一间没有收拾过的地窖中,门随后被重重地关上了。 他取下眼镜,但是没有一丝光射进这间地窖中来。他呆在漆黑之中,他开始慢慢地探索。他很快便知道了,这间破旧的小屋很小,肯定是过去人们放酒桶的小地窖。墙壁的回声浑厚。地面是用土夯实的,只有用镐才能挖得动。房门厚重,锁头是不会让人怀有希望的。以往,罗平总是在自己的隐蔽口袋里装着最急需的工具,这可以让他在极危险的情况下得以脱身。但是今天,他不认为有此必要,因为装着这些小零碎,会令他十分恼火地想起那已经结束了的事情。他无法去尝试。尝试又有什么用呢?他并没有突围失败,这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余的!…… 他用脚跟探寻着,试图找到稍许干一点的角落,然后背靠墙蹲了下去,这是所有囚犯的通常习惯。“我可怜的老朋友,”他想,“你要消失了,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失去什么要紧的东西。确实有一阵子,多亏了马德莱娜,我还以为并没有完结。我需要光明、热量和女人投向我的目光。我知道,因为这些东西是感受到的,我敢肯定,有一阵子她已经忘记了对我的欺骗。她多么像一个盟友呀!在最后一刻,这一吻……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它所表达的全部含义……爱情、内疚、温柔……奇怪的马德莱娜!我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她有整整一个小时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当一个小时的罗平,这并非无所谓!这种我曾失去的生活情趣,我又在唇间重新拥有了,就在唇间!……” 过去又回到了他的眼前,对自己过去辉煌战绩的回忆,迅速在他心底升起一阵兴奋和激昂情绪……那么多次的胜利,对加尼玛尔,对多布雷克,甚至对歇洛克-福尔摩斯,尽管发生了雷蒙德的惨死……那些具有如此情趣的傲慢的信件被整个新闻界公布于众……什么!难道就这样完了吗? 他稍许轻松了一点,开始踱起了步子,朝一个方向五步,朝另一个方向八步。他用手掌敲着墙壁。 “小好人还活着!”他高声嚷着,“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把名单交给先生。噫,他多么聪明!多么好的一个动物?它叫什么名宇?……亚森!这多么滑稽可笑!……好啦。可以啦。我输掉了第一局,肯定全是由于我的过错。但整盘还没见分晓。我同意再输掉第二局、第三局,只要愿意,甚至是整盘。但我会赢得美人,我发誓!这是罗平在发誓!我拒绝死在这个洞穴中。我拒绝像一个平庸的拉乌尔先生一样地被勒死、睡死、被毒死或被枪杀。我会逃离此地。我不知道怎么逃,但我会出去的,因为我愿意。然后我跑到检察长家中……在他没有惊动警署之前,我要向他揭示秘密。我对加尼玛尔还是十分不解的。他将十分高兴地按照行政决定逮捕这些在名单上出现的可怜的好人们,他们中可能有肉店老板、或者是理发师,也可能会有流动商贩或是剪狗毛的工人……可是,一旦他发觉这些人是清白无辜的,他,就会把这些罪全都归到我的头上。这又是罗平的一次恶作剧!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呢,嗯?把空心岩柱奉献给法兰西,为的是随后去诈骗检察长口袋里的成千上万的法郎。决不能这样。这个害虫!” 他嘴里随便咕哝着,说些引起兴奋的话,但他知道这于事无补。但是他需要松弛一下自己已经绷紧的神经,欣赏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聪明才智,证实一下经受最后战斗的精神耐力。 也许这位可憎的头领,虽然外表凶残,但是不属于那一类自己要表现出冷酷残忍的巨石般的人物。他也一定像其他人一样,有其弱点。那么,也许只有那么一线希望……但首先是要设法逃出这樊笼。 罗平又绕着地窖转了一圈,仍然迷恋着眼前的景象。可是它既没有翻板活门,也没有闩住的门,没有隐蔽的气窗和他可以发奋搬弄一番的出口。他双手插腰,低垂着头,在集中精力,想找出一个全新的逃跑办法。 “见鬼!”他低声骂道,“我只有等待奇迹出现了。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奇迹对我来说是经常发生的事。报界也都说我是个魔术师。可是从卫生部逃出来是容易的,这里就是另外一回事啦!” 他走近门边,用手抚摸着它,像抚摸一个容易受惊的动物。 “……我只有这句话好说了:‘芝麻,快开门。’于是……” 地窖的门打开了。 手电的光照得罗平有点目眩。 “是我……塞巴斯蒂安。”一个黑影在说。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逃走呢。你差一点就碰不上我了。” “来……快……如果他发现的话……” 声音颤抖着。很显然,塞巴斯蒂安害怕得要命。他把罗平带到一条天花板很低的,有很多转弯的走廊里,他还不时地突然停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我们这是在哪儿?”罗平问道。 塞巴斯蒂安不听他说话。有时,他自言自语:“他们肯定会来追我们的……我们不会跑多远的。” 他急速地走着。有些地方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去的。终于,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我觉得好像是这儿……不……我不会弄错的。” 他推开门,看到了另一间地窖,但是装潢得非常好:一堆煤堆放在墙的一角,沿着另一面墙整齐地摆满了木柴。一辆自行车像轮子一样挂在这面墙上。此外,在螺旋楼梯的底部,还有一辆儿童小汽车。 “我认出这个地方来了。”塞巴斯蒂安说。 他们又走进了另一条通道,它通向一排门上编了号码的地窖。 “注意!”罗平小声说。 一个男人迎面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盏点亮的半圆形灯,另一只手提着一桶煤。 “没关系。这是出租房屋的人。”塞巴斯蒂安小声地说。 他们遇到的这个人十分自然地跟他们打着招呼,在爬了几级楼梯后,他们来到了一间门厅的尽头。门厅朝向一个小院,院里还晒了衣服。又走了几步,他们来到一扇能通汽车的大门前。塞巴斯蒂安拉开了一扇门,溜到了街上。罗平紧随其后,惊奇地发现了他们所呆的地方。他马上认出了这个地方,因为在马路的另一侧竖着一个闪着耀眼光芒的大广告牌。 他们已经到了“红磨房”前面。 “很好。”他亲热地摇着塞巴斯蒂安的胳膊说道,“你干得不错!跟你在一起,从地下墓穴中逃出来的人一点也不会感到寂寞的!团伙们聚集在什么地方了?” “在一间旧的小酒店‘花花公子’的地下室里,这一片房子的地下室都是相通的。”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布朗什大街。 “‘花花公子’。”罗平继续说,“这让我想起了某件事。” “是的,这个地方在博览会时很出名。随后不知什么原因,它就被冷落下来了。它关了门。被人们遗弃了好几年了。头领租用了它,理由是要组织一个俱乐部,其实是因为它有三个通道……” “换句话说,他今晚失去了一条保险的退路了。” “不是的。无论如何,我们很快会放弃这个地方的。这是规矩。从来不会赖在一个地方不肯走的……我们拐到杜埃街上去。我在那儿安排了一辆车。” 塞巴斯蒂安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四周。 “快一点。如果我们被抓到,那我们就够受的了。” “总得有时间让我好好谢谢你吧,塞巴斯蒂安。” “噫,您救过我。我现在救了您。我们就不再提这码事啦。” “恰恰相反,要提。你现在倒霉了。” “是的,不过我怎么也是倒霉。唉!真棒!汽车还在,快上车!” 摇杆一动,汽车就发动起来了。塞巴斯蒂安坐在方向盘后面,一踩油门,汽车就上路了。 “是的,”他继续说,“我已经觉察到头领在怀疑我。我干了许多蠢事。这确实。首先,我差一点儿让人给抓住,就是在蒙索公园的那一晚……其次,马尔科说我有点懵头懵脑,在亨利-马丁大街的那个晚上……最后,在马赛,我表现得也不怎么样,好像是……按照头领的说法,我本应该觉察出某些事情的,跟他在一起,您是知道的,别人总是错的。所以,我才想先采取行动。当然了,我们俩人正处在危险之中。可是在您的身边,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真好。”罗平说,“在我们闹哄哄地出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都快要气疯了。我们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子过。气得发疯,只有这么表达才确切。他从不习惯流露自己的感情。但总之,他的摇头和摆手的方式不同……他还说了一些话……我不敢告诉您……” “你敢,塞巴斯蒂安。” “他说:‘我要他在我面前俯首贴耳。’” “他真的这么说啦?” “是的。” “太棒了。后来呢?” “后来……那么,就像我跟您说的,他又责怪起我来了。他把我当成一个白痴,一个低能儿。” “可怜的塞巴斯蒂安,你总是殉难者!” “他还告诉了我们一次新的引起轰动的事。昨天夜里,警署召开了一次行动会议,好像是他们同意不处分我们当中泄露秘密的那个人。那么您想一想这一切,还有奖赏。” “你选的可真不是时候,塞巴斯蒂安。整个团伙都会反对你……同时也会反对我……那么现在你要把我们载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已经到了蒙索公园,这是一个固定的地点。” “天呀,真的。我漫无目的地开。要紧的是要拉大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对吗?您想下车啦?” “没有。继续往前开。有一点我很担心,在这辆车里说话真不错。好啦,这个会议是怎么收场的?” “我不知道。” “什么?” “我已经离开了。应该让您知道,头领只把资格最老的留在他身边。他们谈今后的事。他们制订打击方案是不征求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意见的。我们是被凉在一边的。” “你们一共几个人?” “五个人。我还是磨蹭到最后一个出来的。而且我乘机把您救了出来,这并没有什么难办的。只有两道插销要拔掉……” “确实。这并不困难。这也正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 罗平把大拇指伸进坎肩的腋部,头靠到坐垫背上,舒舒服服地思索起来。在这次意想不到的营救中,肯定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塞巴斯蒂安,我们在高等法院那儿停。” 过了几分钟,他们来到了这里。 “把马达熄掉,说话都听不清了。” “什么事情让您担心啦,拉乌尔先生?” “哈!我知道的!设想一下你是头领。你已经把反对你的人抓到手了。你想不惜一切代价地看住他。然后你让人把他关在一间只用简单插销闩起的、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开的房间里。你让他在那儿,而不派人看守,甚至都不搜他的身。你觉得这正常吗?” 塞巴斯蒂安递给罗平一支烟,后者拒绝了。他自己深思着吐出了一口烟。 “嗯……显然……像这样做……不太正常,不。您是想说他要看我是否利用这个时机?” “你……或者另外一个人。马德莱娜-费雷尔跟他在一起吗?” “是的……啊!我明白了。他也想考验她一下,对她也一样。您是一个诱饵。他不知道谁会去行动。谁知道呢?她或许也想去解救您。可是太晚了!我敢说,她肯定会局促不安的。我清楚地看到她很害羞。” “你忘记了根本的东西,塞巴斯蒂安。诱饵总是拴在线的一头,而这条线是紧紧地抓在捕鱼者的手中的。说到底,鱼倒并不重要,无论是你,还是马德莱娜-费雷尔或者其他的人……我开始明白了,在让我们的意志消沉之后,他终究要抓住我们的。我们以为自己已经自由了,其实我们总是被线拴着的。” “他们在追踪我们吗?” “不会的。但比这更狡猾。” 罗平闭上眼睛,紧握双拳,努力地集中精力思索着。他现在认为,很显然,他的这次逃跑是预先安排好的,而且是计划之中的,那么是什么计划呢?“只要我能恢复我以前的大脑功能,即思考的功能,就可以了。”他想,“我只能找到一种解释,这是非常荒谬的解释。他在怀疑拉乌尔先生不是其本人……他在怀疑事实。但是他还不能断定我是罗平。所以他试探着。好像他们可以跟我这样游戏一下。他们等着我做出些事情来,等着我给他们提供一些他们希望得到的证据来。可是证据是什么呢?……如果我给他们提供这一证据,他们将马上采取相应的行动。他已经有办法把我打倒了。怎么样?……你屈服啦,亚森?我知道你更狡猾,更尖刻。别人踩了你的脚,而你却在揣测这个没有教养的人的脚的尺码,而不是用绊子去反击。行动,老朋友,行动吧,别老在这里推理啦。” “塞巴斯蒂安?” “有。” “你有藏身的地方吗?因为眼下,你有可能妨害我。” “有。我到祖母家去,怎么样?” “她住哪儿?” “在厄尔-卢瓦尔省的埃佩农。您认识那儿吗?” “我知道。” “她以为我是针织品商店的代理人,可怜的老人。这样我就可以常常去看她,不需要事先打招呼,就像我在到处推销一样。我无论什么时候去,她都已经习惯了。这真大随意了,您是跟我一同去吗?在乡下我们会很安全的。” “团伙里有人知道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 看到他的同伴犹豫不决,塞巴斯蒂安坚持着。 “您不会打搅谁的,因为房子很大。就在他们在巴黎搜寻我们的时候,我们二人到乡下去休养了。我告诉祖母您是一位同事,我们正在休假。那么,您肯定会生出好主意的,为今后……或许我们能一起呢?” 塞巴斯蒂安的建议中充满了信任,令罗平大受感动。 “那么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吧。我明天去找你。在这之前,我还有两三件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您注意别弄错。是曼特农大路上的最后一幢房子。前面的院子里有一棵硕大的栗树。” “明白了。一路顺风,谢谢。” 罗平友好地在塞巴斯蒂安的膝盖上拍了一下,然后下车。汽车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罗平又回到香榭丽舍大街。他想起了雷蒙德-德-圣韦朗,然后又想起马德莱娜-费雷尔,最后耸了耸肩。 七、爪子反攻 第二天,在近十一点钟时,贝什罗公证员腋下夹着皮包,朝萨拉扎先生家走去。他好像在沉思,其实他乱蓬蓬的浓眉下面的那双眼睛在非常认真地关注着大街上的情况。他很快就发现两个像是在散步的人,在走了近百米左右,再一同转过身来。这就说明:这是负责在检察长房前值勤的警探。在会面时,他们审视着公证员,并继续他们的散步,同时还在交谈着。贝什罗公证员走进了门廊,十分有礼貌地跟门房打了招呼,然后按响了大法官家的门铃。随身用人把他引进房里,随后雷蒙-鲁维尔出现了,微笑着,态度十分和蔼。他抢先握住公证员的手。“过分热情了。”罗平在想。 “检察长先生马上就接待您。您无需等候。” 他把来访客人带到樊尚-萨拉扎的工作问。 “贝什罗公证员。” 然后他像一名审慎的秘书那样,马上退了出去。 “请进。”检察长大声说道,“请坐”。 “先提一个问题,”贝什罗公证员满脸焦急地说,“您对名单上所列的人已经采取了某种行动了吗?” “没有。我想等再见您一面之后。” 公证员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在扶手椅里放松了下来。 “您一切都好,这要感谢上帝。”检察长接着说道,“我为您的方案所困扰。如果您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将永远不能被原谅。” 他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坐下,整理着文件夹,然后双手握在一起,望着他的客人。 “那么,把情况全都告诉我吧。” 他的脸变得十分严肃,就像是疲劳得僵住了,再也没有了轻松活泼的微笑。只有他的眼睛在迅速地转动着,放射出好奇的光。贝什罗公证员开始了他的叙述,因为他不可能完全脱离现实,也因为他的爱开玩笑的习惯不时地占据上风,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模仿了一些场面,改变了嗓音,仿佛上演了一场充满懊悔的滑稽戏,它突然使其他人感到无法抑制的好笑。结果这滑稽可笑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法官的脸舒展开了,他很开心。 “请原谅,”他说,“您叙述得很好!……您当时没有害怕吗?” “噫,害怕了。但我更感到了可恼可憎。我自认为很灵活,却栽在了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的手里。他不停地奚落挖苦我。” “那您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是被一个小伙子救出来的……塞巴斯蒂安-格吕兹,他是这狼群中被引入歧途的老实人。他为我开了门,以报答我为他提供的帮助。塞巴斯蒂安-格吕兹,请记好这个名字,检察长先生。当时机成熟时,应该赦免他。” “那个女人,那个马德莱娜-费雷尔,她给您留下的印象如何?” “我不清楚。我不相信她会真心地跟‘爪子’在一起。或者,她是犹豫不决的。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所以我还得继续观察。” “她是否会屈服于利益的诱惑呢?” “有可能。她或者是另外的一个!正因为如此,我要把您的支票还给您。” 贝什罗公证员从他的钱夹中取出支票,把它交给检察长,后者把它撕掉了。 “我在想,”公证员继续说,“这份奖赏是否够。” “我也是这么想的。奖赏无疑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们也不应该忽视这些人掌管着大量的钱财,就是他们偷盗来的所有东西。每一笔都是相当可观的。所以我打算加倍:二十万法郎……您看到了,如果我确实能铲除掉这些社会渣滓,我对掏空家财是在所不惜的。可是这二十万,也有个什么说法,您想到了没有?二十万法郎和不受处罚!我们不要忘记肖米纳尔和贝尔戎的例子。” “但愿如此!至于我提交给您的那份名单,当然要把它销毁了。我们最好的机会失去了。不要害怕事实,检察长先生。我们再也没有任何重要的资料了。我还以为占了上风呢……” “您曾经占了上风。” “一点点!团伙已经放弃了它的巢穴,搬到另外地方去了……马德莱娜-费雷尔始终在活动着,我们没有任何实证的东西攻击她,譬如使逮捕她合法化。至于塞巴斯蒂安,我不愿意人们打扰他。他可能还对我有用。怎么样?我们还有什么呢?只有猜疑。应该在阿尔及尔进行调查,调查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的失踪案。” “那将太漫长了。” “这不用您说。同时还应调查您的人员。” “这已经开始了。” 检察长玩了一会儿裁纸刀。他的思想深处好像在进行着痛苦的斗争,他的脸色也变得沮丧了。 “您的建议呢?”他最后说,“我怎么来帮助您?要不要我让人安排一个探长听您调遣?或者我让人保护您?” “千万不要。”贝什罗公证员大声说,“我特别喜欢自由自在地行动。我现在的意愿是想到乡下去休息几天。只有在这样僻静的地方才能把事情想清楚。‘爪子’头领的人品我还没有调查清楚……在这个人的身上有某些奇怪的东西令我困惑不解……一种过分……我甚至可以说:一种轻度的精神失常。尽管他以一种炫耀强大的方式和精细的狡猾来补偿某些暗中的失败……” “噫,噫!”检察长打断道,“您真的把这位维也纳医生的理论当真了。人们开始在巴黎谈论它啦?” “我并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但我十分满意自己的本能,我的本能告诉我,我所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类型的敌人。当我抓住他的逻辑推理时,它既不是您的,也不是我的,我就会前进一大步。” “我祝愿它。在我这一方,我给报社写一份声明,向读者们宣称悬赏已经达到二十万法郎了,而且对于团伙内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任何成员不予惩罚的允诺是绝对兑现的。我昨天晚上还见到了瓦朗格雷院长。我得到了他的承诺……您马上就走吗?” “差不多吧。但我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那好,祝您好运,公证员。我的祝愿伴您同行。” 刚到下午,杜伊勒利花园周围的人行道上便拥满了人群。每个人都高兴地呼吸着这迟来的春天的淡淡气息。女人们已经穿上了她们的夏装;男人们把他们的小圆帽换成了巴拿马草帽或者是扁平的狭边草帽。不时地还看到一些穿制服的人。出租马车、出租汽车和小旅行车的不停的轰响声,木展的嗒嗒声,间或夹杂着一两下鞭子声,所有这些都表现出节日的气氛。在人行道的对面,玻璃橱窗在向贪婪的过客们展示巴黎的成千上万的物品,它们把首都的名声已经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但是,人们也会发现一位老先生,他对那些引起众多好奇者观望的诱人商店没有一点兴趣。他在低着头赶路。在他的背后,他的双手在玩弄着一根乌鸦喙状饰头的手杖。他着黑装。在他的燕尾服的领子上,有几点头皮屑,在袖子上,有不经意地擦上的粉笔印。这显然是一位正在沉思的老教授。饰在领子上的紫色绶带也证实了这一假设,此外还有其他的标志细节,特别是绦子吊着的眼镜,在他的鼻子上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此外,他的嘴巴还在哈哝着,好像这位奇特的人物正在主持一个气氛热烈的学术会议。如果我们惊讶的观察者走近他,并俯到这位尊贵的大学教授的肩上去时,他就会听到并不会令他吃惊的这些话。 “她会来的!……她不可能不来!……因为她知道我总是说话算数的。我感到她对这大胆的挑战很迷恋……还有她不敢顶撞‘爪子’的一面!我这一方,自从发生昨天的事情后,我本应该销声匿迹的……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的话……可惜我不是……对了,为了看看我是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人,她也一定会来的……完全像我,就像我到这里来是让自己知道我并没有被她欺骗一样……事实是,我们越来越奇特,无论是哪一个……嗯!罗平,我的朋友,这个游戏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它可能比你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假设马德莱娜-费雷尔全都告诉了头领……假设她来是按他的命令赴约的……也许通过她,他把你抓住了!他之所以放跑你,是为了更牢地把你抓住。那么你就会掉进狼口之中了。” 老教授停下来擦擦眼镜。他借此机会观察了一下豪华香水店的橱窗。他微笑了。 “更像个迂夫子!我装扮得十分成功!但没有什么用。为了爱的艺术,如果马德莱娜与另一个人是同谋的话。这是把它引上路的真正办法。他想:‘如果这位先生是亚森-罗平,不仅他会去朗佩尔梅耶,而且还会采用使其名声大噪的乔装改扮手法。’在这一点上,我做到了。我躲在了巴黎大学的坚实柱石之中了。结论是:我就是亚森-罗平。他们等待的证据,我现在用托盘奉上了。嘿嘿!推理不错!” 他把眼镜重又架到鼻子上,继续散步和自言自语。 “好。我是亚森-罗平。随后呢?那么,他肯定想利用我了。我敢肯定,我对马德莱娜多少产生了爱意,多亏了马德莱娜,他才想到要驾驭我。可是要强迫我做什么呢?……所有这些都是站不住脚的。首先,马德莱娜并不爱我……您能发誓吗?” 他举起了右手,说道: “我敢发誓。” 当时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孩噗嗤一声笑了。 “一点也不尊重人。”他咕哝着,“可是这并不坏,我多少有一点不正常的样子。‘爪子’的头领应该早就认为我的大脑有点错乱了。把岩柱赠送给国家,自愿放弃这么多的财富,这不就证明我正在变成夸大狂病人了吗?……现在,顶撞他,我真是有点发疯了!我认为采用的方法是好的!他越是想:罗平已经失去控制了,在他那一面也就越会犯错误。好啦,看我们两个人的啦,亲爱的马德莱娜!” 朗佩尔梅耶里面已经很多人了。罗平用眼睛扫了两次大厅才——发现马德莱娜-费雷尔。她装扮成一位上年纪夫人的样子,穿得很正经,戴了一顶装饰物很少的帽子。面纱遮住了她那双忧郁的眼睛。罗平向她致意,然后以一位学者的笨拙,坐到了她的对面,欣赏着她看到他后流露出来的惊讶。 “您终于来了。”她说。 “说好来就得来的。”他回答道,同时表现出-付自命不凡的喜剧演员的神情。 “您还没有胜利呢。”她更正道。 他们互相吃惊地对视着,也许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罗平慢慢地体味着这充满诗意的一分钟。女冒险家和入室行窃的正人君子!谁在欺骗谁呢?谁又在爱谁呢?谁又会毁了谁呢? 一位女招待走到他们面前。为了延续这使他如此欣赏的捉迷藏游戏,老教授问道: “您那可爱的小孙子呢?还在斯坦尼斯拉夫学院吗?” “您要什么?”马德莱娜生硬地问。 “啄!对不起。”罗平对女招待说,“我没有看到您。我近视得很……要一杯奶茶。” “像这样,同样的乔装改扮,我就有祖母的年纪了。”马德莱娜喃喃着,“小姑娘就不存在了。” “我无意要伤害您,亲爱的朋友。请您原谅……他们多少人?” “您在说谁?” “嘿,说那些和您在一起的人。我想您只能在好动刀剑的人的陪伴下才能出来的。” “如果您再继续,我警告您:我就走啦!” “那我会很不安的……那么您是独自一人来的了。这多危险。如果您的雇主……” 一我禁止您用这个字眼。” “好吧。如果您的情人……” 她放下面纱,身子起来了一半。罗平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上帝!您太容易冲动了!如果您认识的那个人闻到了这次约会的风声,他会怎么想呢?……这很简单。他会想到您是想证实自己,您是想向我证明您在这次马赛事件中是无足轻重的……” “这是事实嘛。” “那您为什么预先不告诉我呢?” “可是您并不知道他掌握着我……就像他掌握着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 “是因为你们都有过某些经历,对吧?” “是的。” 女招待把一只杯子和一把壶放在了罗平的面前。 “马德莱娜,”罗平继续平和地问,“您的经历……很沉重吗?” “是的,非常沉重。他握有证据。他可以随时让人把我逮捕。您知道他是怎么组织的就好啦!他有文件资料,有卡片,是关于所有人的。” “您还能跟我说些什么有关他的事吗?” “没有了。”她坚决地回了一句。 “可是,我认为他在讨好您。” “他试着这么干,是的。” “好,要说真话。”罗平强调着,“他成功了吗?” 一种奇怪的焦躁感紧紧抓住了他的心。他非常希望她抗议。 “是的。”她说。 罗平哑口无言了。他突然感到很累,十分伤心,厌倦了被人家拖着鼻了,傻兮兮地卷进的这场伪装战斗之中的感觉。 “他非常强大。”她继续道,“他总是最强大的。正是由于这一点我才来的。为的是告诉您,放弃吧,在您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推开自己的杯子,俯身在桌子上面。他透过面纱,看到她那浸满泪水的双眼。 “走吧……远一点。尽量地远。否则,他要报复,那将是非常可怕的。谁也救不了您。如果我能做到,昨天,我是不会迟疑的。但是他监视着我,他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是如此地残忍。要让他永远下地狱。” 她哭得窒息了,从手袋里拿出一条手绢,把它放到眼睑上按着。 “严肃地?”罗平在思索,“在演戏?在这种情况下,是很有艺术水准的!” “那么,如果我听您的话,”他说,“如果我像您建议的那样逃走,那么您会怎么看待我呢?……认为我是一个卑劣者!一个胆小鬼!这是不行的,马德莱娜。为了您,我不顾一切地留下来。一个敢于挺起胸膛的男人,也许我没对您说明过,您还希望我继续下去。谁知道呢,或许我会赢呢。”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为什么您为我担心呢?……人们只会为他们所爱的人担心的。” “正是如此。” 他摘下眼镜,它妨碍了他,眼睛直盯着年轻女人的眼睛看着。 “我没有听错吧?” 马德莱娜站起身来,改变了声音说: “谢谢您的茶……不,求您了,别起身!” 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这不是一次永别,对吧?我们还要再见面的吧?” 她挣脱了手,微笑着表示了一下便走了。 “见鬼!”罗平在想,“我在做梦,还是什么?平常都是我来发表宏篇大论的。你们看到这一幕了吧?声调、带感情的样子,完全齐备。而我,紧闭着嘴巴,我在听着,心里还在怦怦跳着。因为在当时,我已经被击垮了……这是对着太阳神经丛的一击。趴下吧,好罗平……再一次当叛徒吧。啊!你需要情感。那好呀,你享用吧。她爱你。这不是假装的,我看得出来。请来一杯白兰地。” 他很受感动,又很气闷,心里乱得很。他感到指责别人的一种愉悦就像是一次失败的行动。女招待给他送上所要的白兰地,他在她吃惊的目光下一口把它干了下去。 “您不用不舒服,我的孩子。”他以慈父般的口吻说,“我在庆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请您收下小钱吧。” 他走了出来,望着蓝天,感到十分幸福。他把手杖转得像风车一样。 “现在,到纳赛尔塔去!……或者干脆去埃佩农。我来了,塞巴斯蒂安。请准备餐具吧!” 汽车轻快地前进着。树林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向后移去。罗平观察着岔路,生怕蓦然间冒出几辆小推车来,同时还在认真地整理、回忆着这些情况。在短暂的激奋过后,他现在又冷静下来,问题又一个个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马德莱娜-费雷尔决不是那种受情感支配的女人。那么她为什么要逼迫他放弃这一战场呢?……如果是在执行命令呢?……如果是“爪子”的头领,想腾出手来干别的事,在利用她呢?……罗平无法排除这种想法,即他的敌人已经知道了这次朗佩尔梅耶的约会,而预先制订了方案。他听到了,在他的脑海里,奇异的警钟在敲响,它常常使他保持警惕,来反对危害,它那浅显的道理告诉他这样做是无益的。而常常是经验告诉他,他的道理是错误的。所以,他越是临近埃佩农,他的踏在油门上的脚也就越显沉重,一种模糊的恐惧感从他的心底升起。决不会的!塞巴斯蒂安说过,他去隐蔽的地方是没有人知道的。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们可以跟踪他,也早就发觉了这幢房子……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坐落在乡间…… 现在罗平在加速。“妈的!”他想,“他们把我牵制在一边,他们跟我押小赌,待机押大的,他们用甜言蜜语解除了我的武装,而另一面,他们却对塞巴斯蒂安下手了。在他蒙受了‘爪子’的侮辱之后,我根本就不该把他一个人留下。也许我这样担心是错误的,可是如果他有什么不测的话,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在埃佩农的宽阔的岔路口刚一减速,便引起了人们的乱窜、喊叫和咒骂。现在,整个镇子都乱了、散了。又过了几间房子,视野也越来越开阔了,其间有菜园子,还有奶牛正在上面吃草的一块块草场。他终于看到了硕大的栗树,它遮住了一部分像是农场的,用白灰粉刷过的白墙。他踩了刹车,拐进院子,然后熄掉马达,走下车来。房子里没有一丝动静。 “喂,喂!”他喊道,“是我!”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太安静了。母鸡们围在车库旁,安闲地啄着食。太阳下晒着被单。罗平用拳头敲着门。 “喂!塞巴斯蒂安。” 没听到任何声音,他扭动了门把手,打开了门,几步走进屋里。里面座钟的钟摆在一晃一晃地闪动着。突然,它停了下来。一位老妇人的尸体躺在长桌旁,桌上的饭尚未动用过。这是塞巴斯蒂安的祖母。她被狠狠地刺中了,死了,咽了气。这一次,他们并没觉得有必要在她的尸体上放下表明“爪子”身份的卡片。她,这个可怜的老妇人,只不过是个不被重视的牺牲品。 罗平穿过房间,走进散发出蜡味的隔壁房问。在床的上方,有一根晒干了的树枝支撑着一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还有一个大胡子男人的照片,他的制服上挂着队长的勋章。罗平退了出来,他重复着:“这是我的过错。我根本就不应该……这是我的过错。我真的没一点用。” 楼上没有人,阁楼里也没有人。罗平又下了楼,走到院子后面的菜园子里。他突然发现:在围着这块地皮的篱笆上有一个缺口。树枝扭弯了,折断了。另一边,高高的草也倒了下去,好像有人从上面拖过某些沉重的东西。团伙中的人来过,然后从菜园子走的。而且还带走了塞巴斯蒂安。他们肯定出其不意地把他打昏了,但又要保住他不杀死他,保存着他肯定是为了让他受一受挖空心思想出的刑罚。他背叛了。他放走了一个叛徒。显然,这太过分了。 罗平,像一位知道把握时机的猎人,仔细观察着这次行动留在现场的痕迹:一滴油点子,在通往篱笆后面的泥路上,这表明曾有汽车来过。再远一点的地方,车轮印印在了车辙底上。这条小路距大路有几百米远。入侵者已经远去了!所以,当他在朗佩尔梅耶快活的时候,团伙杀害了老妇人,劫走了塞巴斯蒂安。 他十分恼火地转了回来。他的预感并没有欺骗他。敌人用马德莱娜在与他阴谋地周旋着。他的计划无情地进行着。掳走塞巴斯蒂安,用小火把他整死,为了向所有的人证明,被别人提供的奖金所腐蚀是绝无好下场的。然后再来跟他罗平清算。陷阶已经准备好了,在某一个地方…… 他又走进客厅,跪到尸体旁,把死者的眼睛合上。一种奇特的情感使他喉咙发紧。他想起了维克图瓦尔,他的老奶妈,想到了雷蒙德-德-圣韦朗,想到了那一凶险之夜,他结束了他所有的生存的理智。现在,这纠缠人的可怕幻象又出现了。 “我要救出塞巴斯蒂安。”他低声说,“我喜欢他。我许诺了,祖母。” 他站起身来,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他还从未遇到过这么绝望的情况。受着一个不露面的敌人的来自各方的威胁,他没有任何一个好的办法来解决它。将此事交给警署,交到加尼玛尔的手下?绝不行!这是一个尊严问题。首先他不可能不跟检察长争吵起来,而他也无意承认自己的新的失败。不,应该是自身引出火花,燃起光明。他认真地把门关上,回到汽车旁。没有必要行动,就像一只呆在短颈的大口瓶里嗡嗡叫着的苍蝇那样。他此时想起了一句英国谚语:“当需要快的时候,千万别匆忙。” “坚持住,塞巴斯蒂安。”他开始说,“二十四小时!我只要求你二十四小时!眼下我还没弄清楚!我也一样,我可能也有欠缺,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过去的。” 在夜幕降临时,他在自己家门前停下车。一刻钟过后,他躺到了床上,双手交插在脖子后面,他试着把这错综复杂的事情拼凑起来。他还是不知道如何摆放马德莱娜,但是他开始相信,获得成功的唯一希望是在雷蒙-鲁维尔的身上。 八、一个叛徒 第一批路灯亮了。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深色衣服,样子像个小商贩,也许是奥弗涅地方的人(从他的圆帽子和他粗犷的胡须可以看得出来),来到了检察长的家门口。在按响门铃前,他长时间地在擦鞋垫上擦着鞋底,主要不是为了干净,而是还在犹豫不决。他显得很紧张,甚至想原路折回去。最后,在从楼梯扶手上面朝大厅望了一眼之后,他按响了门铃。随身男仆给他开了门。 “我想找萨拉扎先生谈一谈。” “您预约了吗?……现在已经比较晚了。” “是私事而且很紧急。” “秘书先生可以接待您。” “不。我是想见检察长先生。” “什么事?”雷蒙-鲁维尔问道,他已经在用人身后出现了。 “我来是想找检察长先生谈一谈。”这个男人解释着。他的不安正在每分钟地加剧。 “请进。”鲁维尔说,“我是萨拉扎先生的特别秘书。他对我是——不保密的。您可以放心地把您的来访目的告诉我。” “这是……” 这个男人,十分明显地,在犹豫着。 “我想还是下次再来吧。”他声明道,同时一只手已经伸向了门把手,“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好。” “好吧。”鲁维尔通融地说,“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通报一下检察长先生。您叫什么名宇?” “马古兰……勒内-马古兰。” 独自一人呆着时,这个人仔细地看了看前厅,然后又走到客厅的门口。他看家具、油画,而且显得很有兴趣。当他听到秘书的脚步声后,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靠进门处的座位上。 “检察长先生答应给您五分钟时问。请走这边。” 鲁维尔把马古兰带进了法官的工作问。 “请坐,马古兰先生。我还要签几份文件,之后我就跟您谈。” 马古兰惶恐不安,坐在扶手椅的边上,迅速地用眼睛别览了一下房间,而当他看到萨拉扎夫人的画像时,他抖了起来。检察长放下了笔杆。 “很好,我听您说。” 马古兰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了。 “说吧!” “我听说……” “啊!您是对奖赏感兴趣吧!是不是?您知道一些事情。” “是的。既有奖金,还有许诺。” 为了不让手抖得太厉害,检察长抓起了裁纸刀。 “您是‘爪子’的人?”他低声问道。 “是的。” “答应的事情总会兑现的。如果您的情报很有价值,就不会对您提出起诉,您就会领到您应得的钱。” “那我向您解释一下。”马古兰说,“首先,我不在场,当他们劫持……” 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人物画像。 “好啦,好啦。”检察长说,“您是清白的,我敢肯定这一点。” 马古兰并没有体味出话语中的讥讽。他越来越紧张,他准备做为证词的话又接着冒了出来。 “我,”他继续道,“我是当司机的。那么,您明白,我知道此事,但未亲手干。今天,譬如说……他们抓了一个我们内部的小伙子,名叫塞巴斯蒂安-格吕兹……据说他叛变了。他是躲到埃佩农去了,在一个老妇人家……我把车停在小路上,就在房后,我在那里等。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我的同伴们,他们带回了昏迷中的塞巴斯蒂安,然后把他带到了一个十分寂静的地方……请您允许我给您画一张图……” 已经稍许放下心了,他站起身来,抓过写字台上的一本记事簿和一支铅笔,然后开始画起线条和叉叉。 “这里是芒特一拉一约里……这里,是通往韦托耶的一条路……请原谅,我画得太糟糕了……在圣马丁-拉-加雷纳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岔路,在右边……您沿着它前行,沿着树林子,您就来到了一幢老的狩猎楼房。您不会弄错的,在这个地方只有这一幢。它已经半坍塌了。在楼房后面,您会看到一条小路。三四百米远处,您会看到一大片地的围墙……一个城堡……从来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 “这就是团伙的巢穴吗?” “是的。这是……可是,不,在这儿,他们明天晚上要开会,从十点钟开始。” 马古兰重又坐下,轻松了许多。 “您看,老板……对不起,检察长先生。我想,我应该得到我的钱了吧。我甚至可以给您提供其它的细节。塞巴斯蒂安被关在了一个‘诊所’里。他们是这样称呼那些特别的房间的。在一楼,在图书室和配膳室中间……这是一间手术室,在我们中的某个人受伤时用的。头领总是想得十分周到。您知道为什么把他关在这个地方吗?” “噫,我猜。”检察长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他们想折磨他而警戒别的人。” “正是的!可是我,我却受不住了。我不是唱诗班的孩子,对吧。但我也不是一个野蛮人。有了奖金,我打算逃到瑞士去,然后在那儿买个小商店。无人看见也无人知道!” “您还能给我画张房子的草图吧!” “很容易。” “您穿过花园。它很大。然后就是台阶和大门。在左边一侧,有一条仆人们进出的门,后面是配膳室的门。在一楼,还有餐厅和一间大客厅,然后是图书室和诊所。但是所有的地方都要注意:它豪华得像是一个博物馆。我敢打赌,里面还有吸烟室和台球室呢。上面,我不知道有多少间房。” “有多少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没有碰见任何人。指挥我们的那个人有栅栏门和大门的钥匙,而且他是直接把我们带到诊所去的。然后,我们在配膳室里好好喝了一顿。好啦,我对您是竹筒倒豆子……那么,请您,支票……” “我只有一句话。”法官生硬地说,“您只能在我们验证了您的情报的真实后才能拿钱。” “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事?” “我想到了我的生命。从现在开始,它就不值钱了。” “您将在警署的保护之下。您认为这样可以吗?” “很好。” “随您到什么地方去,总有人陪着您。” “我走出这里时就会有人陪吗?” “是的。请听我说。您顺着用人走的楼梯和走廊下去,您就会一直走到蒙索街。您再走到库赛尔街,顺这条街一直走到奥斯曼大道。预防措施早已安排好了,我向您保证,这么短的路程,您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走过大道的拐弯处,您会看到在您左手边有一家书店。离这家书店两步路的地方停着一辆德-弟戎-布东牌黑轿车。您能认出它来吧?” “噢!这很容易。” “您坐进去。有两名警探在等着您,他们知道内情。自最终决定公布于众之日起,我已经下达了命令,他们常呆在那里值班。我一直在担心会接待‘爪子’的某个成员来访的。” “然后呢?” “他们会把您带到警察总署去,您在那里可以得到一个舒适的房间和一个看守。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您将得到您的钱……说定就在后天。” 检察长按了一下铃,马上,随身男仆出现了。 “把这位先生带走。”法官冷冰冰地说。 然后,他用手指威胁着还没有走远的马古兰。 “我不希望您,”他继续说,“再在我的面前出现。现在赶快消失吧。” 马古兰匆匆逃了出来。当他来到蒙索街时,他十分不安地观察着身边。街上看不出任何危险。于是,他大步走着,来到奥斯曼大道的拐角处。同时,他马上看到了汽车。是德-弟戎-布东车吗?虽然他断定是,但他也不是分辨得很清楚的,因为车牌子太多了。一个人伏在方向盘上,悠闲地吸着烟斗。另一个人被展开的报纸遮住了一大半。马古兰走上前,敲了敲驾驶员一侧的车窗。后者把车门打开了一条缝。 “什么事?”他傲慢地问道。 “我是……从检察长那儿来的。” “不太早了点吗。”另一位低声抱怨着,“上车吧。” 还有第三个警探在后座上,他移动一下身子给马古兰让座位,同时,在汽车启动后,要马古兰伸开双臂。他以一种职业的熟练,快速地摸了摸他所有的口袋。 “没有武器。”他对合上报纸的那个人说。 长久以来第一次,马古兰感到了心里真的安定下来了。结束啦,冒险的生活、惊恐不安、挨打和无休止的提心吊胆。他已经站到了资产阶级一边了,现在,他富有了。 汽车朝下开出了奥斯曼大道,驶进了法耶特街。 “这是一条学生走的路。”他心绪极佳地评述着。 他的同伴们不作回答。汽车距法院大道越来越远了。 “我们不是去警署吗?可是检察长亲口告诉我……” “你的检察长,他并不都知道。” 马古兰的脸色变得灰白了。 “你们是什么人?”他咕哝着。 “是朋友。”他身边的人冷笑着说。 马古兰抓住车门把手,接着就不动了。因为坐在司机旁的那个人转过身来,用手枪逼住了他。 “别乱来。”他命令着。 马古兰瘫下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却…… “这是个误会。我向你们保证,这是一场误会。” “你去跟头领解释去吧。” “你们是……你们是……的人。可是我从没见到过你们。” “这说明你并不都认识。” 马古兰用发狂的目光看着被夜晚的灯光照得通亮的街道。要想得救,近在咫尺。 “听着,”他说,“总有办法解决好的……我们一起分这笔奖金……每个人五万……甚至我拿两万就满足了……不行?” 另三个匪徒紧闭嘴巴。 “你们想全都要?”马古兰绝望地喃喃着,“同意。我全都让给你们,只要我……” “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跟那个宪兵?” “没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譬如?” “好吧……我告诉了他我们最后呆过的地方:‘花花公子’地窖。因为它已经没用了。” “撒谎!” 这个人给司机一个手势,汽车马上停了下来。马古兰感到奇怪,把头伸向前面,结果轻轻地碰到了他迎面的座位后背上。他感到了手腕上有针刺的尖痛感,他挣扎着,与直升到心脏的麻痹抗争着。他马上就要睡过去了……他会被送去……诊所……诊所。 他的脑袋歪到了肩上。 亚森-罗平没有长时间地陷入沉思之中。敌人肯定在策划一次反击,甚至他自己也这么盼望着。只是他老在窥视着马德莱娜-费雷尔这一边。头领很清楚罗平的弱点,一定会采取所有的防范措施。她肯定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把搜寻工作转向她,这将会再一次地碰壁。剩下的就是樊尚-萨拉扎周围的人了。如果这个人还没有不谨慎地辞去职务的话,也还有可能召集警署的所有力量,而且会很快达到目的。 罗平马上起身,开始把自己装扮成贝什罗公证员。“最理想的是,”他一面贴着颊髯,一面想,“我来取代他,我自己成为检察长……如果能够调动警署的力量,那该多美呀!我并不应该是检察长,而应该是警署的头头!嘿!嘿,为什么不呢?……我自己任命自己。以法律的名义,罗平,我向您……还是严肃一点儿吧,牲口。现在,你要马上去这个显赫人物的家,叫他收回辞职的打算,因为他做为法官对你太有利了。在等着取代他时,让他聘你做第三个秘书……” 他注视自己的身影,好像有点驼背,而且也变得不灵活了。他是贝什罗公证员。五分钟后,当他在检察长的门前准备下车时,看到雷蒙-鲁维尔走了出来。一盏路灯把他照得清清楚楚,鲁维尔显得非常不安和冲动。走了几步之后,他在人行道旁站了下来,观察着四周。他的样子像在找出租车。失望之后,他朝大道上走去。好奇心令罗平完全清醒了,他决定放弃这次拜访,去跟踪他。鲁维尔的慌乱表情说明了什么问题?秘书如此匆匆忙忙,是想去什么地方呢? 大街上也没有出租车。这正是商店里人头攒动的时候。这时候一辆出租马车都会同时被许多人争来喊去。鲁维尔没有坚持。一辆有轨电车慢腾腾地开了过来。他在电车行进之中登了上去。罗平开着门跟在后面,并始终保持着合理的距离。维利耶、罗马、克利希……大街上的人越来越拥挤不堪了:电车只得减速行驶,罗平向前靠了靠。要跟踪他到什么地方呢?电车穿过了布朗什广场。在皮加尔过后不久,它在聚集的人群前停了下来。如果鲁维尔下车,再步行的话,罗平肯定就会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了。他尽管把身子探出车门,但是看到的只是后背和踮起脚尖跑动着的好奇的人们。电车驾驶员徒劳无益地摇着铃子。终于,车子又动了起来,罗平又慢慢地跟上去。一名巡警钻到了聚集的人群前面。罗平从一辆装满大桶的平板车旁开了过去。马摔倒在地,尽管有吆喝声和赶车人的皮鞭声啪啪作响,但是它站不起来。它的前腿已经失去控制,它抬起圆睁着狂怒眼睛的头,铁掌把道牙子划出了火星。罗平不愿看这种场面。牲口的痛苦挣扎令他心中十分难受。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表示同情。他惦记的是鲁维尔是否仍在电车——里面。 罗平加速了,好像是要超车的架式,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秘书还在车里,看得出他就坐在窗旁,闭着双眼,好像在想着什么事。这次的旅行让罗平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们到了夏佩尔大道,仍在黑暗之中,罗平很快遇到了一个点路灯的人。他正在一盏盏地点燃煤气路灯,长竿子扛在肩上,把路灯上方的、朵朵蓝色花朵留在了身后。 圣马丁运河很快映出了它那条路上的反光。就在这时,鲁维尔趁着电车速度减慢,跳了下来。他借着冲力跑过去,上了一辆马上要驶进阿尔芒涅街的小公共汽车。罗平马上朝斜向拐过去。速度加大了,整个车子的车况都很好。罗平很难想象这么潇洒的樊尚.萨拉扎的秘书会住在一个以小公共汽车为交通工具的偏僻地方。那么他去什么地方呢?他跟谁有约会呢?这个人越来越可疑了。 进到乌尔克高街时,路障已经关上了。一阵铃声在夜里,在某个地方响了起来。如果鲁维尔决定下车穿过铁路的话,罗平也就不得不驱车尾随他。但是他没有太担心,因为货车开过来了,又在一团烟雾中慢慢地开过去了。尾车走远了,它的方位灯投到铁轨上一片红色的光。罗平踩着刹车,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路障终于打开了,小公共汽车向前开去。它很快就穿过了贝斯蒂欧大市场的栅栏门。无疑鲁维尔要在邦丹门下车了。 可是小公共汽车到了入市税征收处,停下来让海关官员们上车,而鲁维尔始终未露面。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走很远的路?他是否发现被跟踪了?罗平没有时间再去做其他的假设,因为鲁维尔突然下了车。然后继续朝巴黎旧城墙的遗址方向前进。好在还有一些车子在行驶,罗平的车子才没有引起秘书的怀疑。他走得很快,并没有回头看。也许他急于要穿过这个恐怖的地方。这些遗址的边坡都翻起来了,到处如此,黑乎乎的、堆堆的,非常吓人。在沟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菜园子和几处木板搭起的简陋小屋。郊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就像是一块陌生的土地,充满了危险。最慎重的办法是丢下汽车,因为在这块静寂的荒地上,马达的声音会显得太响。罗平把它停在一条昏暗的街上,鲁维尔就是从那里消失的。不过他总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为了追上他的猎物,他紧跑了几步。 天空放晴了,巴黎之光很远地散发的暗光能让人不太吃力地辨识方向。鲁维尔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罗平来到了呈昏暗隧道形的门廊处,它通向里面的一个院子。房子可能就是旧时的驿站。荒芜、沉寂。罗平沿着墙边朝前走,同时侧耳细听着。他的手到处可以触摸到浇注在墙上的大环,过去人们就是把马拴在这些大环上的。他来到了这栋房子的主体前面,发现了第二个门廊,它正对着第一个门廊,穿过它,便来到了一条狭街口,它被远处的一盏煤汽灯照得若明若暗的。 在这个他很少来过的街区,他感到彻底迷糊了,但他断定现在走的路是对的。既然鲁维尔如此细心地想不显踪迹,那就说明他肯定是这个团伙的人。秘书在前面走得比较远了,但总是在他的视野之内,他那比较清晰的影子落在了比较清亮的街面上。罗平加快了步子。这一夜间的散步不会再持续很长时间了。塞巴斯蒂安应该就被关在那里,鲁维尔也正是要去他那里,也许是要进行最后一次审讯。“好啦!”罗平在想,“机会又来了!”他如果带了武器的话,心里肯定会更踏实:遗憾得很,他并没有想到带着手枪去找樊尚-萨拉扎谈话会更好一些。 这条街有个拐弯。一栋破得不得不用大厚木板支撑的房子就坐落在拐角的地方。而且只有一条保养得很差的路通向菜地和荒野。鲁维尔肯定是走进了这栋房子。罗平疑虑重重地审视了一下现场。房子的两侧围着破旧的铁丝网,它直接接着一张大开的门。一扇门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的字已经被涂抹得若隐若现。罗平辨认出是:花场堆栈。 他穿过大门,于是发现在左侧,有一间货棚。他走到近前,为的是始终躲在阴影之中。货棚里有一辆小推车,车辕高高地竖起,还有一辆停在那里的卡车。在远一点的地方,靠墙倚放着一些旧轮胎。货棚之后,又是一间空荡荡的车库。而在空地的尽头,是一排二层楼的建筑。可能是旧的马厩。罗平继续观察着,而且三跳两跳地穿过了这栋建筑物前的空旷地带。他差一点咒骂起来。 一辆汽车正停在那里,他马上就认出了车牌。这是一辆德-弟戎-布东车。他绝不会认错的。他刚刚发现了“爪子”的一个聚会地点。塞巴斯蒂安就是被关在这里的。他绕汽车转了一圈,又发现了勾划出一扇门的上部一角的一丝光线。他无法把耳朵贴到缝隙处,因为它处的位置太高了。他又朝前走了走。这个地方散发着浓重的干草和马粪味。猜测是正确的。确实是旧马厩。那么,罗平曾经以为是二楼的地方也就只能是长长的贮存干草的顶层了。怎么爬到上面去呢?“说到阁楼,自然就会想到楼梯。”罗平在想,“如果我在某个地方找不到楼梯的话,那才有鬼呢。” 他一直搜查到这栋房子的尽头,如同他的冒险生涯中时常出现的那样,他总是可以把他在某一特定时刻急需的东西弄到手的。楼梯就在那里,靠着墙,平躺在地上。他马上把它抓到手,竖起来,靠在他认为最靠近窗户的地方,在阴影之中。他轻巧地爬上去。他正好选中位置。窗户根本没有关,他只需跨过窗台就行了。一进去,他马上就紧张起来,但很快又放心了。他打扰了老鼠们。他划燃一根火柴,然后把它举得高高的。跳动的火焰使他看清了地上铺着的干草碎屑和远远地瞪着他看的红红的小眼睛。他慢慢地朝前探着脚走去,一步步如履薄冰。但是楼板很结实,几乎听不到什么响声。老鼠发出的声响压过了他弄出的响声。 阁楼(干草仓)占据了这栋建筑物的整个上层。他于是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到召开会议的地方的上面。随着罗平的不断走近,他越来越清晰地听到说话声。他又划燃一根火柴,辨认出一扇翻板活门的轮廓。他跪了下来。翻板活门上的插栓早就全都拔掉了,螺丝孔为他朝下看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罗平,十分小心谨慎地趴在地上,观察起来。 在他的正下方,他看到有四个人。他看得不很清楚。因为他的目光是垂直向下的,他只能看到他们的脑袋和脚。但是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鲁维尔。在地上,一个手被反绑在身后的男人横躺在那里。一盏马灯就放在他的身旁,罗平从来没见过此人。 那么塞巴斯蒂安在哪儿呢? 他们难道已经把他杀了?他徒劳无益地想扩大自己的视野。一个十分重要的死角遮住了马厩的一个部分,不过那里应该还有一盏灯,因为地面被斜光照得很亮。汗水流满了他的脸颊。怎么行动呢?猛地掀开翻板活门?跳到他们中间去?可是他们有四个人呀。出其不意会有效果,那是当然的啦。在他跳下去时,他可以把其中一人解除战斗力,甚至俩人。可是其他的人还是来得及拿起武器的。最好还是等待。 其中一人朝俘虏的肋骨踢了一脚。 “喂,马古兰?还要装哑巴吗?” 然后,他朝秘书转过身来。 “好在您在这儿,雷蒙先生。您没能听到他对萨拉扎说的东西,实在太遗憾了。” “这没有什么妨碍。”鲁维尔说,“要紧的是他已经干了坏事。” “您认为他说了明天晚上的会议吗?” “我不知道……最好让他都说出来。” “我们,”团伙中的另一个人说,“并不知道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只是像往常那样接到通知;您知道,电话里的声音……‘你们守在书店前,在奥斯曼大道和古塞尔街的拐角处……’总之,有人给我们下达指令,我们就赶到了……最好的做法,是现在就通知头领。” “我原以为会在这里碰见他的。”鲁维尔说,“当我认出马古兰之后,我马上就想到要出来。只是当时手头有一件急需处理的事走不开,再说萨拉扎也不好商量。我一能脱身就出来了。” “我们不需要头领就能让他开口说话。”直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的人也插进来说,“我来负责他。” 他离开了罗平的视野,但后者马上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持续的吹气声,与此同时,黄色的反射光在地面上移动着。鲁维尔俯身对着俘虏,把他翻转过来,背朝下地躺在那里。马古兰由于惊吓脸色大变,在灯光下显得完全变了样。 “听着,马古兰……别装傻。说!您是无法坚持住的,对吧?奖金太具诱惑力了。” “不。不是这样……我向您保证。” “那你为什么去找检察长呢?” “一次友好的探视,正好路过。这是很自然的。”三个人中最高大的那位讥讽道,“算啦,雷蒙先生。这个蠢家伙撒谎就像呼吸一样。只是他忘记告诉您了,是他答应与我们共享这笔奖金的,当他在汽车里明白过来时,他也感到后悔莫及了。” “好呀!好呀!” “这说明他确信可以拿到奖金啦。” 令罗平困惑不解的这种吹气声使气氛更加紧张,一束可怕的蓝光沿着墙走过来了。 “既然他确信可以拿到奖金,”这个匪徒说道,“那就说明他已经把我们出卖了。” 马古兰摇晃了一下。他看到某些罗平无法看到的东西。他在扭动着,似乎是想要坐起身来。 “不,不。”他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别这样……我向你们解释。” “现在还为时不晚。”鲁维尔说。 “确实……我明白了,我没通知任何人就行动是错误的。但是我认为这笔奖金,是一个恶作剧……于是,我装做又想说出来,又要得到确切保证的样子……我是否可以受到保护?由谁来保护?以及怎么支付我?……于是我提出要想一想。这很正常,难道不对吗?” “骗人,雷蒙先生。他原来还相信我们会把他送到警察总署去呢……过来!” 他对罗平无法看到的那个人说。于是后者走上前来。他端着一支呼呼喷着红火苗的焊枪。马古兰抖了起来。 “等一下。”鲁维尔说,“你想跟便衣警探们做一笔生意吗?” “天呀!你们替我想一想。萨拉扎刚刚向我解释过。我应该在奥斯曼大道的拐角处见到一部汽车……” “确实很对。”大个子喊了起来,“一共有两部车于。只是另外一辆稍远一点,在后面。而关于这一点,你的检察长是无法知道的。” 鲁维尔俯身向前。 “蠢货。”他说,“我看你肯定说了,因为你承认萨拉扎要保护你嘛。” 他闪过一边,手里端着焊枪的那个人走到马古兰跟前。 “从哪儿开始?”他问,“先来一只脚,怎么样?” 马古兰缩成一团,发出了一阵令罗平毛骨悚然的嚎叫。 “要你这么蠢!”鲁维尔说,“把他的鞋脱下来!” 匪徒们猛地冲向他们的同伙,尽管他不停地又蹬又踢,还是脱下了他的鞋和袜子。 “抓住他。”应该是行刑的那个人命令道。 他稍许向后退了退,用焊枪瞄准着。马古兰的赤裸裸的双脚像受惊吓的动物一样不停地踢蹬着。 “你感到热度了吧,啊?”行刑者问道,“我向前进一点……哈,哈!你又开始抖起来了。这很痒吧……!再近一点。” 马古兰猛地一动,差一点把用尽全力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弄翻下去。 “说!”鲁维尔命令道。 “千万别说。”罗平在暗自企盼着,“我不知道你跟检察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如果你吐露出来的话,全体团伙成员就会四处逃散,以等待另外的时机了。” “快点!”鲁维尔又说。 “鼓起勇气。”罗平在想,“千万咬紧牙!” 火焰现在距马古兰的右脚不到一米距离,脚趾已经十分可怕地收缩了。 “你告诉他名字了吧?”鲁维尔继续问道。 “住手!”马古兰喊道。声音完全变了。 “先回答。” “没有……我保证没有。” “那么,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马古兰一动不动地呆着。 “我想他肯定完蛋了。”坐在他肩上的那个人喃喃道。 鲁维尔做了一个手势;行刑的人关掉了火焰,摸了摸烧焦的脚。 “他虚张声势。”他说,“就为了这几个小水泡,总不至于这么拼死地喊叫吧。” “把他弄醒。”鲁维尔命令道。 几个耳光打得马古兰摇来晃去,他睁开双眼,失去理智地转过头来。他又认出了拷打他的这些人,于是痛苦地叹了口气。 “宝贝。”手里拿着焊枪的人说,“好一些了吗?……你有屁就放,要么我就接着来。” 于是他又把焊枪点燃。 “我问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鲁维尔继续审问道,“我在等着回答。” 罗平十分怜悯这位可怜的人,同时又很钦佩他的耐力。可是马古兰是否能坚持很久?如果他败下阵来,那么塞巴斯蒂安的末日也就到了。我们或许能够找到他,但那将会太迟了。“爪子”们肯定会在四处逃散之前先结果了他。 “给点喝的。”马古兰咕哝着。 “等会儿……在你全盘招供出来之后。” “你们不会杀了我吧?” “保证。” “我说的并不多。” “啊,马古兰!”罗平失望地想,“你真让我失望。” 可怜人的恐惧是十分明显的。他快要晕倒了,快要第二次地背叛自己了。他的死足可以警戒其他人。再不会有人敢对奖金感兴趣了。这一场游戏也就输掉了。 “我尽量试着少说一点。”马古兰纠正道,“不过你们也知道,检察长是个什么人……” “不。我们不知道。”其中一位讥讽道。 “他是能够巧妙地套问别人话的人。我,我去是告诉他我们在布朗什街的聚会点的……那又有什么妨害呢,因为我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我好渴呀。” 焊枪的火苗又呼呼地响了起来。 “雷蒙先生,”行刑的人说,“他在嘲弄我们。” “没有。”马古兰喊道,“我求求你们了……好啦……我说我们明天晚上会在城堡聚会……这是真的……他逼迫我……我只得把它的方位告诉他。不过我说的含糊其辞。” 一个拷问者给了他脸上一巴掌。 “不对。像你这样的人,你肯定会在地图上给他指出方位的。马赛尔,让他热一下……在脸上……” “救命呀。”马古兰嚎叫起来。 罗平紧握双拳。他的无能为力使自己十分难受。如果他手里有支枪,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的。他会杀掉马古兰,让他所受的极刑尽快结束。他也会随后把他们打倒,决不手软、留情。汗水已经流进了他的眼里。他用衣袖抹了抹,继续进行观察。马古兰呜咽着。 “是的,是的。”他继续说道,“我把地点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所有的人都去吗?” “是的……是为了塞巴斯蒂安的事。” “总之,你都告诉他了。马赛尔,烧他!” 叫马赛尔的人重新调整了火苗,然后走到最佳位置。 “把手拿开。”他说,“它们会被烧熔的!” 马古兰上身可怕地抖动起来,然后全身像牵线活动的木偶一样蜷缩起来。 “跟这样的家伙是没法干的。”马赛尔抱怨着,“你们把他拉直。” 鲁维尔迟疑了一下。他朝马古兰俯下身去,翻开了他的一只眼睑。 “他死了。”他说,“他的心脏抛弃了他。情绪……” 罗平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把额头靠在了地板上。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底下,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马赛尔关掉了他的焊枪。一种钢材加热后的混合热气味直冲阁楼干草房。 “真的,我告诉你们,他已经死了。”鲁维尔认定道。 “好啦!”马赛尔喊道,“那么,你在干什么呢?” 罗平又把眼睛贴到孔上去看。马赛尔正在对他的一个同伙问道,后者正在搜死者的身,还把衣袋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最好什么东西也别留在他的身上。”另一位强调着,“谁想要他的钱包?……他的手表呢?我能留下它吗,雷蒙先生?” 他把从死者身上搜到的所有东西都摊在石头上。四个人的背影遮住了这可悲的清点工作。他们像雌狗一样地乱窜乱动着。鲁维尔是第一个站起身来的。 “我在想首领是否会同意。”他提醒着。 “我们这样做,完全是出于谨慎。”马赛尔说,“有时人们都觉得他……我不知道,我……一个好奇的人……这里绝不会有人来的,但也要防备万一……所以,像这样,手里没有东西,衣袋里没有东西,那要验证他的身份就不容易了。” “尽管如此,”鲁维尔接着说,“还是要把他埋起来。” 另外三个人反对着。他们认为这一天已经很辛苦了。 “那么,用什么干呢?”马赛尔提出作为反对的理由,“埋在哪里?我们总不能把马厩的地板掀开吧?” “不。”鲁维尔说,“是在房子的另一头,那里有个地窖。地面是用土夯实的。如果在车库里找不到挖土的东西,那就真的麻烦了。您能去看一看吗,路易?” 罗平听到门响了一下。现在或许是行动的时候,像进行最后的审判一样猛地扑向他们。 “您要知道,”马赛尔大喊着,“都快九点了。我们得几点去吃晚饭呀!” “三个人干,很快会挖好这个坑的,”鲁维尔坚持道。 “三个人?”马赛尔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四个人呢?” “因为我得去打电话。在这个钟点,莫朗东正好在家。他会想办法通知首领的。这是他的任务。” 罗平大脑快速转着。敌人将会处于一种劣势:三个人在地窖里挖坑,第四个人是孤身一人了。时机变得对他有利了。他小心地借助一只膝盖支起身子,抓起粘到地板上的一撮毛发,这是他的一侧颊髯脱落了。他踮起脚尖,重新穿过阁楼干草库,径直向窗角走过去。路易的马灯在长长的车库里穿来穿去,他迅捷地滑下了梯子,缩身躲进了墙影里。路易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两把镐和一把铁锨。抖动工具时发出了反光。他又回到了马厩,罗平听到了满意的欢呼声。这群匪徒那么自信,认为他们的周围没有人,他们甚至都不想把声音放小一点。 罗平先把楼梯放回原处,然后走到房角处躲了起来。他不再犹豫了。他没有其它选择。现在,为了阻止他们通知头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压制住这四个人。只有这样,第二天的会议才会如期举行。 行动在即,令他浑身肌肉由于受刺激而战栗。他又最后一次研究了现场,完善着攻击的方案。鲁维尔肯定会去德-弟戎-布东车旁,他是想要尽快离开的。那么最好是去那里等他。罗平行动了,始终不离开黑暗地带,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他在对手从马厩出来时停了下来。马赛尔走在前头,拿着工具,提着马灯。路易和另一个坏家伙抬着尸体,一个人抓着肩膀,另一个人抓着双脚。而鲁维尔走在最后面,手里摇晃着第二盏马灯。送葬的队伍穿过整个马厩,在阁楼的窗户下面消失了。这正是罗平原来竖起楼梯的地方。 “勇敢一点,我的小羔羊们。”罗平在想,“好好干。亚森在关照着你们!” 他直接朝汽车走去,然后躲在后座,不出声地把车门关上。他能够从汽车后窗随心所欲地观察院子。现在只需等着了。鲁维尔,急着要打电话给他同伙莫朗东,因为他负责与头领的联络,他很快就会来的。 几分钟过后,他真的露面了。他点燃一支烟,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朝汽车走过来。罗平俯伏在司机座位后面。另一位,丝毫也不怀疑,坐到方向盘后面调整着油门。他在摆弄着手柄确保在操起起动手柄前车况良好。这时,两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两个大拇指按住了他的颈动脉。他马上就窒息了。他稍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眼看他就不省人事了,罗平松了一下手。 “给先生一点空气!这个地方真热得要死!” 鲁维尔喘息着。 “大口吸气。”罗平建议着,“你知道,埃贝尔的方法……对,深呼吸……啊!别动,不然的话……” 他重又在秘书的脖子上用力。 “你看到了。拇指稍微用一下力,我就会像掐死一只鸡一样地把你掐死。请你原谅:我没有随身带一只焊枪。只有一双手。不必担心弄脏它们,对吧?……好!……那么,好啦,现在我不开玩笑了。你们要聚会的那个城堡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鲁维尔喘息着说。 “不对!” 罗平的手指又可怕地合拢了。鲁维尔发出了嘶哑的喘息声。 “名字?” “松开……松开我……瓦尔博兹城堡……” “这很好。那么,你的这座城堡在什么地方?” “在塞纳-瓦兹……在圣马丁-加莱附近……那里有一片森林……” “轻一点!别做让人怀疑的动作,我的小宝贝……你们的会议在几点钟?” “明天晚上,九点钟。” “这足够了!……唉,这么交谈该有多好呀,毫无保留地?……都会有什么人?” “所有有空的人。” “头领,自然也到场啦。” “是的。” “一共有多少人?” “十二个人左右。” “这次会议的议题?” “格吕兹……要对他进行审判。” “值得一看!” 突然的愤怒使罗平的双手收缩起来。鲁维尔嘴巴大张着,舌头吐了出来。罗平放开他,走出汽车外,然后把他从座位上拖出来。猛地一下,他把他的手放到背后,抓着他的衣领。 “站好,孬种!如果你想叫喊的话,我就先弄断你的手。走!” 鲁维尔两腿不停地抖动着,先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又一步。 “咱们去找你的那些同伙。”罗平宣布道。 他们慢慢地朝那三个匪徒干活的地方走去。 “告诉我。”罗平说,“这里曾是一间马厩吧?” “是的,但是它已经改建成马具房了。人们把马具放在这儿。” “下面是否有个地窖……” “是的。正是在那儿……” “明白了。往前走。” 他们听到了沉重的响声。挖坑的正在吃力地干着。在马具房门口,罗平瞥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一盏风灯放在地上,就在敞开的翻板活门的旁边,照亮了一条陡直的楼梯的最下面的几级台阶。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理想的陷阱了。罗平用肘推了一下,让他的俘虏往前走。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马古兰的一部分尸体和一个正在用铁锨忙碌着的苦力。 “你跳下去。”罗平在鲁维尔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栋房子经不住破坏。好啦!” 他突然推了一把秘书的腰部,后者失去了平衡,双脚并拢着跳了下去。喊叫声升了上来。罗平马上把翻板活门放下,把两个结实的插栓插好。嘈杂声大作,但是被禁锢在下面的人,却在继续疯狂地干着。很好,猛烈地敲打翻板活门的声音传了出来,而且还升起了一阵阵的尘烟。 “用他们手中的镐,”罗平在想,“他们还是能够把它打穿的。我得设法找到个东西……” 他看了看四周,想找到某个重的东西,可是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也许车库里会有?”他提着马灯,到车库里去搜寻。手推车已经推不动了。里面有一只大桶,可惜是空的,所以非常轻。在尽头,有一台铁砧在闪光。他试图举起它来,结果连搬动一下都办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看上了一个镇压器,就是人们常见的那种,它在田里是由马拉着滚动的。他站在辕架之问。但是白费力!“妈的!”他咒骂着,“我真的不如以前了。”好在他身边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找到一根撬棍,把它当做杠杆来用。只一用力,这只怪东西就动了起来。一点点地移动着,镇压器滚到了院里,罗平高兴地看到院子有点坡度。借助本身的力量,镇压器缓缓地移动着。只需引导,为的是让它不偏离方向地滚动。为了能使它滚进去,门是否够宽?不管怎么说,现在想让这笨重的东西停下来已经太晚了。尽管罗平在努力,全力地靠在辕架上,试图纠正着镇压器的方向,但它还是稍微倾斜地碰了马具房的大门。随着一声撞断木头的声音,笨重的圆辊子在翻板活门上停了下来,而且把门封得严严实实。下面的敲打声随即停了下来。 罗平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以一种十分满意的神情审视着自己的杰作。 “别动得太厉害,”他喊着,“你们弄不好会窒息的。” 回答他的是愤怒的吼叫和辱骂。罗平微笑着,用手帕擦着汗,然后把仍贴在左脸上的髯须揭下来,看了看表。夜还不太深,但是他也不能再耽搁了。他小步跑了一会儿,完全是为了开心。然后他在一条街的拐弯处停下来,辨认着街牌上面的字:七月十四日街。 “我现在想要的不是巴士底狱。”他想,“而是一杯泡沫丰富的啤酒。见鬼!我还能知道口渴!” 他找到自己的汽车,然后回了巴黎。在阿勒玛涅街,他先喝了个够,然后再打电话,只是咖啡馆太不起眼了,不一定有电话机。他很幸运地在另一间咖啡馆里找到了电话,而且找到了樊尚-萨拉扎。 “检察长先生?……我是贝什罗公证员。” “谢天谢地!” “我有消息。” “我也有。快来吧。我等您。” 罗平没花时间回家换衣服。他直接来到了古塞尔街。是检察长给他开的门。 “您是哪一位?” 罗平此时才发觉,没有了颊髯,他变成了一副全新的面孔。 “拉乌尔-德-利美吉。”他说,“从前的公证员……我之所以要扮成贝什罗公证员,是因为我怀疑您的周围……看来我真的对了。雷蒙-鲁维尔,您的第一秘书,是跟这群匪徒一伙的。” 萨拉扎惊呆了,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鲁维尔?”他重复着,“鲁维尔?……这是决不可能的。” 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 “到我办公室来吧。我一个人在。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谈话。” 马上,罗平提了一个问题,自从把鲁维尔的事情揭露出来之后,这个问题又令他非常不舒服起来。 “检察长先生,您是否已经提出辞职了?” “是的。今天下午。我已经向您解释过我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了。” “真糟糕。那您不能再恢复原职吗?” “我不能这么做,但主要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私人有仇要跟‘爪子’了结……”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符合规定的手枪,把它放在写字台上的垫板上。 “您想一想,我如果在职的话,我能有权自己去伸张正义吗?没有,绝对没有……我只得动用警力,而我们的敌人,通过他们拥有的手段,马上就会知道的……而现在,我可以令他们大吃一惊,多亏了某个马古兰的证言……” “瓦尔博兹城堡。”罗平打断道,“在圣马丁-加莱附近;明天,九点钟……” 萨拉扎惊呆了,他皱了皱眉头。 “马古兰已经死了。”罗平继续说着,“至于您的秘书,他跟三个同伙被关在了一间地下室里……” “是这样,先生……” 罗平直起身来,灯光直射到他那张刚毅的脸上。这是个年轻的,容易激动的人,他刚刚还在装扮公证人呢。 “请相信我。”他十分坚定地说,“我本人也一样,我也有个人恩怨要跟‘爪子’了结。” 于是他开始叙述自己与马德莱娜-费雷尔约会后所遇到的事情。樊尚-萨拉扎十分惊讶地听着他的叙述,他丝毫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惊讶。当他讲完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是沉寂的。 “所有这些都是您一个人干的?”萨拉扎最终问道。“我向您保证……这太神奇了……祝贺您……如此坚定的精神……当然啦,我这方面从马古兰那里了解到的东西跟您从我秘书那里得到的完全一致……啊!我向您保证,鲁维尔会后悔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的。” 他慢悠悠地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以尖利的目光盯着他的对话人。 “我向您透露一下,德-利美吉先生……我已经决定独自一人去那里……是的,独自一人,这是绝对的。但也许不会在亲手把那个人杀死之前……您知道什么是在一个人看来,不再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 “我知道。” “那么,您明白为什么我对死无所谓了……不过,听了您说的话,我曾想过您的智慧所及……不,德-利美吉先生。像您这般刚毅的人,是不多见的……所以,我开始相信,我们,我们俩人,会有幸取胜的。” “机会很小。”罗平说,“我们有条件出其不意。但是我坚持认为由有经验的人参与的大规模的警事行动……算啦!我们尽力而为吧!” 樊尚在他妻子的画像下面钉了一张区域地图,而且用粗铅笔标出了路线。他们过去研究它,并一同确定了最终方案。随后又确定了第二天的约会。他们现在距最终的交锋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了。 九、匪巢 “就是这条路。”樊尚-萨拉扎说。 他们已经走过芒特有一刻多钟了,现在他们发现了面前的圣马丁-加莱的小村庄上的稀疏灯火。萨拉扎驾着他的车,踩了刹车,正在吃力地寻找着路边的指示牌。罗平,一个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印证着。 “那边就是人们说的森林。这总不会错的。” 他们拐进了蜿蜒在麦田间的狭窄的道路。罗平保持着沉默。像往常一样,在采取重大行动之前,他避免考虑过于精细的东西。他将要进行的战斗是一个人对付五六个人。在过去还从来没有过,他从未进行过如此不对等的战斗。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过细地考虑它。到时候再看吧。 他们来到了森林边,又沿着它走了一公里多。萨拉扎把车开得很慢,因为天已经黑了下来,而且根本就不能亮车灯。他们在指定的地方发现了老的狩猎房子,而且马上就看出了通往城堡的小路。 “我把汽车藏到树林中。”萨拉扎说,“这栋房子后面有浓密的树林。您先下车,然后给我带路。” 罗平围着这栋房子转了一圈,还朝里面瞥了一眼。没有人躲在里面。屋顶已经塌下来了。碎石、烂木头铺得满地都是。壁炉却神奇般地好像没有被动过。罗平点亮手电筒,在车前面往后退着走,把它引到一片矮树丛中。人们无论是从大道还是从小路上都看不到它了。 “一切都顺利。”萨拉扎喃喃道。 他摸了摸又穿上身的风衣口袋,检查着口袋里的东西。 “我的手枪、子弹……手电筒……一把刀子……线团……” 罗平差一点耸肩膀。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副手!他真要后悔不是一个人行动了。 “够啦。”他打断道,“我们肯定不会全部需要这些东西的。过来吧。别再说一句话!” 他走在前面,没有一点声响。渐渐地,他又变成了一个取得如此多胜利的狡猾和坚定的冒险者!他的同伴勉勉强强地跟在他后面。 “别走这么快。”他喘着气说,“我发觉我的功夫还很不到家……” “嘘!” 小路直通公园的围墙。远处的墙与星空相切,用来保护墙脊的碎玻璃瓶渣闪着令人恐惧的光。经验告诉他,在这个看上去令人厌恶的围墙上,肯定有为偷猎者所熟悉的缺口。确实,他们发现了一处,在几百米远处。那里,在公园的边缘,树林也最浓密。围墙塌落下来的土块很容易攀援。两个人越了过去,跳到了繁茂的草坪上,然后像幽灵般地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一片浓密的烨树和杨树林后,看见了城堡。其实,这只是一幢乡村别墅,建于上个世纪。建筑物的主体比较宽敞,侧翼有一个小塔,前面有一个主要的小院子,有十多级台阶连接着。正房好像没有人住。没有一丝光。没有一点动静。萨拉扎看了看自己的表。 “差十分九点。”他低声说道,“我们应该看到车子呀。他们总不至于步行来吧。除非……” 罗平吃了一惊。 “决不可能。”他说,“没有人能逃出地窖。没有人能通知他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弯着腰,从一棵树下走到另一棵树下,好借助这最小的隐蔽。他们佣了好几分钟才走到院子的入口处。 建筑物周围的沉寂令人感受十分强烈。天色越来越黑了。任何一点光亮都会被觉察。城堡的浓重侧影在天际被勾勒出来,天空中飘动着来自西方的云。拂晓前就会下雨。 “我们绕一圈。”萨拉扎建议着,“通过公共道路的出入口往往都不保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但是罗平又跑开了,弓着背,随时准备躲闪着,他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处在敌人的射程之中了。接连几跳之后,他来到了左侧的墙根,然后打手势让萨拉扎照他的样子做。他们一个紧随另一个地沿着墙直走到房子的正面。 “别走台阶。”萨拉扎喘息着说,“这真是荒唐。” 此时罗平已经从衣兜里掏出一串样式各异的小金属杆。 “可是……这是开锁的钩子。”萨拉扎惊愕地说。 “嘘:您很清楚我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在那儿等着我。” 他绕到台阶前,开始登上台阶。他越来越肯定,团伙已经撤走了。难道是一位过路人,被喊叫声吸引过来,走去推开了滚子,把里面的俘虏放出去了吗?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是…… 他本能地选了一根最好的开锁钩子,因为锁舌总是在最开始拨弄时做出反应的。他把门推开一条手臂样宽的缝,身子尽量地侧倚在门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于是,他用手电做了一个尽快的信号,萨拉扎跟了上来。 “我总觉得房子是空的。”他低声咕哝着,“进去吧。” 他们手里握着枪,走进了宽敞的大厅,他们的手电光束扫来扫去,照着各个部位,照见了绿色植物、镜子、柱子。罗平赶紧占据了门口,发现在厅的尽头有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十分漂亮的楼梯。老式的家具无声地环绕着他们,很凝重,又有点潮气。空气中有一股折下的花朵的香味和地板蜡的味道。罗平小心地打开了身边最近的一扇门,然后用手电转着困地照了照里面的墙壁。 “见鬼!” 他熄了手电,心在怦怦地跳。不!这是一个幻觉。或许是他没看清楚。萨拉扎此时也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啦?”他低声问道。 “什么事情?……看吧!” 罗平再次打开手电筒,照向挂在墙上的图画。 “真漂亮!”萨拉扎赞叹道。 “什么?漂亮!难道您真的不明白?……这里,这是拉斐尔的《圣母玛丽亚》……而那一幅,《伊卡尔的堕落》!这是《大运河》!……” 他从这一幅走向那一幅,渐渐地其他的图画也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它们闪着柔和的光,在变暗淡之前,罗平的眼里留下了马多纳那令人着迷的脸孔画像,这是一幅老人的侧面像,是一个翘曲的侧影。 “它们都在这儿……”他喃喃着……“岩柱的所有油画。” “怎么!” “啊,不用管了。我是在自言自语。” 他无法消除面部的痛苦表情。 “这是‘爪子’主人的私人博物馆……归先来的人所有!不,这不可能。” 他拉开遮着最近的窗户的窗帘。厚厚的铁护窗板使它可以抵御任何的破坏。他又转向萨拉扎,并大力抓住他的手臂。 “他们在这里。”他说,“人们不会抛弃这样的宝物的。” 他们又回到了始终沉睡着的大厅里。他们用心听着,神经紧张地准备随时反击。可是在他们的身边没有任何危险发生。他们走到楼梯前面,罗平用手电一直照到转弯处。 “那个被称为‘诊所’的地方在最里面。”萨拉扎说,“是马古兰解释给我听的……” 他走到罗平前头去,把门推开。墙壁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一扇窗子,好像使他们的手电光增加了好几倍的亮度。在房子中央,一个瑟瑟发抖的、紧闭着双眼的男人被绑得死死的,嘴里还塞了东西,躺在一张手术台上。 “塞巴斯蒂安!” 罗平冲上前去。 “塞巴斯蒂安!……他们药倒了你,我敢肯定……萨拉扎先生,请您关上门,我需要更亮一点……” 他在一个装满了令人不大放心的外科手术器械的玻璃柜旁找到了开关,扭动了第一个旋钮。悬吊在手术台上方的无影灯亮了起来。罗平把手枪放进口袋,在柜子里找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断绑着年轻人的绷带。 “怎么样,塞巴斯蒂安!睁开眼,啊呀!是我,拉乌尔先生……” 他把堵嘴的东西扯掉,摇晃着可怜的人,后者的眼皮抬了起来,给人看到的是惊恐的眼神。 “怎么,你还认识我吗?自己动一动,妈的!我总不能把你背——在肩上吧。现在我们很紧张,你想想吧。” 他把手伸到他的腋下,帮他坐了起来。 “靠在我身上……这样……会好起来的!” “真感动人。”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确实感人至深。” 这个声音!罗平放下塞巴斯蒂安,转过脸来。他面前只有萨拉扎在微笑着。 “再努力一下。”萨拉扎说,“哈!我看出您已经开始明白了……当然了,没有我的乔装改扮,没有我的黑眼镜,我就失去了很多神秘色彩。可是这确实是我,罗平……因为我完全可以用您的名字称呼您,对吧?” 于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场面出现了。两个对手相互盯视着,难以觉察出的变化改变了他们的面部表情,就好像灵巧的魔术师借助于神奇的触摸,使他们恢复了各自的本来面目,“检察长,’的面孔变得严峻起来,脑袋好像也缩进了双肩。一种令人厌恶的讥讽之情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好像是由于激动,他的嘴角也抖动起来。罗平,显得更瘦弱了,更颀长了,突然摆脱了所有的懒散和漫不经心。他的态度变得非常认真,像在聚集力量准备发作。 “亲爱的朋友,”“爪子”的头领继续说,“您认出了我。怎么样?这个可爱的小坏蛋,他为胜利花费了那么多的笔墨,但是却不明白,只有大法官才能控制局势,才能指挥作恶者的团伙而没有风险吧?…---请原谅,因为你只是个小孩子。你听到了吗?塞巴斯蒂安?而你的拉乌尔先生,则是一个没有主见的木偶!” 正在慢慢地恢复意识的塞巴斯蒂安,以可怕的神情看着这两个对手。 “请把手术刀放下。”萨拉扎命令道,“放到地上,对,在您面前’……轻一点!……否则我就把您打倒,那将十分遗憾,因为我们还有很多要谈呢,现在,用脚把它给我踢过来。很好!” 他以一种惊人的灵巧俯下身去,因为在他的身上看不出进行体力训练的痕迹,他捡起了手术刀。 “我能向您提个问题吗?”罗平以一种让他的对话者局促不安、冷静地问道。 “请吧。” “您怎么发觉……” “您的身份?再也没有比这容易的了。我在马尔科报告那次入室偷盗时就非常怀疑……您总还记得吧……是。位银行家。于是我出于碰碰运气的想法,再次把他派到亨利-马丁大街去。他是做为保险公司的一名推销员露面的……这个借口说得过去。现在,人人都在投人寿保险。这是从美洲传到我们这里来的一种时尚……而令他大为惊讶的……” “他认出了我们一起偷走的那些东西。这很漂亮。” “我不允许您这么说。” 萨拉扎在捉弄人。 “但是,”罗平反驳着,“这并不能证明我是……我!” “不能,确实。尽管……行动的方式是事先安排的……我无法向您提供供词,亲爱的朋友……在我决定亲自出马之前,我认真研究过您的手段和方法……确实您在此之前完成过几次成功的行动。” “谢谢。” “您也曾失败过,像所有人一样。譬如,空心岩柱行动这个事例……只要是个不太愚蠢的人……浪费人力!……应该把它消灭掉,我亲爱的罗平。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谁也无权感情用事。” “你挪动一下。”罗平对塞巴斯蒂安说,“我要坐得舒服一点。这位先生的拿手好戏说不定会很长的。” 他在手术台上坐了下来,双腿交叉着。 “我听您说。” 萨拉扎离开他在门口的位置,稍微向前移动了一下,手枪始终对着他面前的对手。 “所以,我怀疑您就是我有朝一日肯定要遇到的人,尤其是于我本人负责空心岩柱事务以来。总之,有一件事是确凿的:您在玩弄两面手法。为了最终使自己信服,我产生了派您去马赛的想法。不过我们已经谈过此事了。” “确实,编撰得太精彩了。” “我知道,根据人们对您的认识,您肯定不会去毒一个人的……但是您总不会对马德莱娜-费雷尔的美貌无动于衷吧。” “注意。”罗平说,“我可要发火了。” “来吧……别不好意思。这就是您的家。” 两个人相互轻蔑地打量着对方。塞巴斯蒂安把手放到了罗平的膝盖上。 “别动。”他低声咕哝着。 “好的,小家伙。”萨拉扎继续说,“害怕是聪明的开始。看到了吧,亲爱的朋友,我比您占优势的,并非是聪明才智,也不是灵巧,因为您并不缺两样中的任何一样。而是另外的东西……” 他好像在自问,他的嘴快速地抽搐了一下,好像是突然感到了一个老伤口的疼痛。 “我没有心肠。”他说,“这很奇怪,但就是如此,而且我为此而感到自慰,因为当我要做某件事时,我会一直做到底的……我对障碍是不用计谋的,不像你那样。我只是消灭它。正是因为这一点,我的职业给了我自爱的极大满足。它为我准备了更加雄心勃勃的行动。” 他朝罗平走近一步,眼睛紧盯着他。 “没有人是清白的!……那么为什么要故作庄严、高贵和装出戏剧中才有的情感呢?我仇恨游戏人生的人。我恨您,罗平,因为您总是害怕以您的真实面目出现……像我这样的人……或者,如果您愿意……做一个跟我一样的人吧。” 他低下了枪口。 “我给您一次机会……跟随我。我是如此地孤独!我们二人联手,我们将拥有整个世界。” “哎呀!”罗平叹息道,“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确实太大了一点!” 萨拉扎向后退了退,好像换了一个耳光似的,他手里的武器也瞄准了罗平的心脏部位。 “你就看不出我是在开玩笑?”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说道,“我很喜欢开玩笑。当我派你去马赛时,我在开玩笑。当我让马德莱娜去跟你会面时,我在开玩笑。而且当我让这位蠢家伙塞巴斯蒂安去放你走时,我同样是在开玩笑。” 他放声大笑,然后用手帕的角细心地擦着眼睛。 “请你原谅。我哭了。萨拉扎,既然罗平首先想到的是尽快与萨拉扎检察长取得联系,那么,为什么‘爪子’的头领不让这个可怜的格吕兹放走罗平呢?我这边失去你,另一边却又抓住了你。你就是这样在我的股肱之间往来如穿梭……而这恰恰是我所喜欢的局面。啊!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些永难忘怀的时刻!当我想起贝什罗公证员给我送来这个神奇的名单抄件时……高贵的罗平在道德的小路上匍匐着前行!……而你那尊崇法律的公民的漂亮脸蛋,当你来告诉我这张名单是假的的时候!……一个多疑的人,干了这些事!怀疑一切,而且是从我的秘书开始。你并没有错,真的,你发觉了这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他始终跟其他三个人一起呆在地窖里。我要让他们在里面好好地闷一闷,这将教给他们如何才不会这么笨!……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鲁维尔消失了?我本来应该把自己掩藏起来的。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发觉在萨拉扎检察长那里泄露了秘密的话,我会把鲁维尔整个地奉上的……勇敢的鲁维尔……称得上是一个忠诚的变节者。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在为萨拉扎干着反对萨拉扎的事情的!” 又一阵笑声震撼着罗平。他,十分冷漠地摆动着双腿,好像十分地不耐烦,而且不时地轻拍着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好让他镇定下来。 “请注意,”萨拉扎继续说,“鲁维尔绝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设想一下当人们把他带上刑事法庭时的情景。检察长在那里不正是要依法请求判他最轻的刑吗!借助于我的职务之便,我要救我想救的人。我也会灭掉我想消灭的人!你总还记得肖米纳尔和贝尔戎吧。难道我没取了他们的脑袋吗!宽厚和严厉的主子,都是我一个人……而且我还会长时间地担任下去,因为你已经想到我不会辞职的。我不会那么蠢!” “我,”罗平说,“如果处在您的位置,我会向警署揭发拉乌尔先生(他敬了个小礼),为的是为看到他走上法庭而高兴。” “但我想到了这一点。”萨拉扎大声叫道,“遗憾的是,我不能得到死刑的判决。” “自然我是只配死的了。” “自然。” “为什么?” “就为了你现在要说的话。” 罗平笑了起来。 “其实,”他反驳道,“现在只是谈论某人的时候。对她,您表现出感人至深的感情……萨拉扎夫人……她正好发现了真情。” “是的。” “她反对您。” “我吓唬她,而我不喜欢那些我吓唬的人。我把他们从我的道路上清除掉……永远地。” “那么马德莱娜呢?” “她是缓期执行的。” “您真是个怪物。” “这正是我期待的字眼。”萨拉扎带着一种贪婪的满足说道,“怪物,好吧。而我则更喜欢:艺术家。我想你会明白的,尽管你有偏见。那么好好想一想,罗平。为什么我让人劫持我的妻子,其实我有很多办法摆脱她?” “为了让人们确信‘爪子’的头领想找萨拉扎检察长复仇,因为他刚刚把肖米纳尔和贝尔戎送上了断头台。” “当然。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啊!”罗平愤慨地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您想找到提供悬赏的极好机会和理由,然后考验您的同谋们。” “不错。”萨拉扎说,“你想知道全部实情吗?那好吧,我蔑视金钱,我也蔑视权力。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法官由我扮演,罪犯也是我来当,他们之间进行的难以捉摸的游戏。他们互相为对方提供着牺牲品。看看马古兰吧。他卖身投靠检察长,后者却把他带到了‘爪子’头领时刻准备着的汽车里。这难道不漂亮吗?” 萨拉扎的眼神变得专注了。他用手指揩去鬓角上的汗水。 “而这两个人呢?”罗平问道,“法官和罪犯,他们能和睦相处吗?” “那是我的事了。”萨拉扎恶狠狠地说。 “我,在这方面,我有个小小的想法。”罗平以一种有趣的纯真说道,“您千万别发火。我可无意令您不愉快。可是您从来没亲手杀过人。您总是把这种操心的事委托给他人。另外,也不够冷静。您需要隐藏在伪装后面,在法庭上的检察长的装扮,和‘爪子’头领的装扮之后。是吧。” “够啦。” “实际上您从来没有看到过死亡。您在想象您的罪行,一切都是这样进行的。(他用拳头敲了敲额头。)但是,您永远没有勇气扣动扳机,随心所欲地,慢慢地,像一个充满信心的行刑者……试一试!请来吧!” 萨拉扎举起了握枪的手臂。 “您抖得这么厉害。”罗平说,“您肯定打不中我们的。” 萨拉扎的脸变了形。它表现出一种慌乱的恐惧。 “您最好歇手吧。”罗平说道。 突然,一阵铃声在房子里响了起来,引起了长时间的凄凉的回响。一阵奔跑声在天花板上响了起来。重复的响声在“诊所”里引起了反响,摆在架子上的金属器械发出了叮-声。 “警报。”罗平说,“您把您的人藏在了上面,对吧。而我感到人们把他们关在了里面。您完蛋了,萨拉扎先生。” 铃声可怕地响个不停。萨拉扎,用他空着的那只手往身后摸着,想要找到门的把手。他揣测罗平会跳起来,并且要开枪射击。 “趴下。”罗平大喊道。 子弹击碎了柜子的玻璃,又呼啸着反弹回来。房门打开了。嘈杂的混响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在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是一种身体倒地的声音。 罗平重新抬起头来,看到马德莱娜-费雷尔站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支还在冒烟的手枪。在她的脚下,血流满面、缩成一团的检察长在抖动着。罗平猛地站起身来。 “您没伤着吧?”她慑懦道,“我……我……” 她倚在了门框上。她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 “唉呀。”罗平叫喊着,“现在可不是晕倒的时候。” 他跑过去扶住她。塞巴斯蒂安,先是躲在了桌子后面,现在也出来了。 “你没有什么。”罗平说,“帮我一把……椅子……拿过来。” 他帮着年轻女人坐下,她并没有失去知觉,所以一点点地恢复了常态。 “去把那个警铃关掉,塞巴斯蒂安。它变得让人受不了啦……马德莱娜,您听到我在说话吗?……谢谢……您真的救了我们的命。” 塞巴斯蒂安尴尬地回来了。 “我不知道控制系统在哪里。” “在大厅的入口处。”马德莱娜喃喃着,“在右边。” “怎么?” “我去吧。”罗平说,“你来照顾她。” 他跑步穿过大厅,马上发现了机关,把铃声停了下来。此刻,在突然而至的沉寂中,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滑行声和摩擦声……“看吧,哼。”他想,“有来访者啦!”楼上,敲打声又响了起来。一个声音在喊着: “头领……头领……” 几乎是同时,好像是回声一样,另一个声音在台阶上响了起来: “以法律的名义,把门打开!” 罗平,悄悄地,不出任何声响地推上了笨重的插栓,把门关上了。借助它的铁护窗和紧闭的坚固的门,这所房子是顶得住围攻的。他马上又退回到原处。马德莱娜以一种全新的,既害怕又欣赏的眼神看着他。 “塞巴斯蒂安告诉了我。”她说,“您是……” “亚森-罗平,就是本人,不过思想却不一定。他有意刁难我,这个恶棍!想想看,马德莱娜,我曾经很信任他。我,罗平!真笑死人。好啦,我们来点一点数。上面,他们一共多少人?” “十一个人。”马德莱娜说,“就在铃声响起时,出现了一阵骚乱。我乘机把他们关在里面了。” “太棒了!在没有新情况发生之前,就这边来说,我们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外面,我发誓,肯定有加尼玛尔。可是,我在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呢!只要一提加尼玛尔,就等于说是整个兵营的人。这让我想起了岩柱……” 他停下来,这一比较令他产生强烈印象。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一边,有雷蒙娜和博特雷莱……这一边,有马德莱娜和塞巴斯蒂安……这多么无法理解呀,命运之神!而我,我还是同一个罗平!……妈的,是的。我感到已经醒来。我又从地狱的边缘回来了。站起身来,拉扎尔。让死者去给死者裹尸吧。行动要先于爱情,你现在困难重重、难以脱身。噢!我的孩子们,发现自己的机灵的大脑没受损害,该是多么高兴呀。” “以法律的名义,把门打开。否则我就破门而入了。” “够了,加尼玛尔。我正在做历史性的演讲,而你竟然敢打断我。首先,现在不是时候。通常情况下,警署都是在黎明前发起攻击的。我让你碰碰我的手指头。我见多识广!” 他边说着,边观察手术室的每一个细部。惊呆的塞巴斯蒂安和马德莱娜在静静地观察着这位变得陌生的人。他双手叉在腰间,走来走去,还不时地用鞋尖踢着碎玻璃和碎石膏块,而且还在以一种讥讽的口吻进行着他的自言自语。 “可怜的萨拉扎,可怜的假昂莱!是,或者不是!疯狂,或者不疯狂!你同意我先借用一下你的外表吧!你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博物馆。这是你的岩柱,是属于你的。因为你以你自己的方式效仿了我。你本来想像我那样去做,还想做得比我好。可是,岩柱有它的秘密通道,那么……” 大门猛地一下子震得晃动起来,屋子里响起了粗沉的声音。 “你们发觉没有?”罗平继续说,“多么铿锵!……好像这里的墙壁比其它地方的要薄一些。听着!” 第二声又响了起来,柜子门上的玻璃碎片飞得四处都是。 “谁能想到他们连这里都会进攻呢?” “拉乌尔先生……罗平先生……”塞巴斯蒂安喊道。 “叫我老板。这多好听。” “他们要抓我们。” 楼上响起了枪声。匪徒们肯定从窗子向外射击了。做为回应,一阵排枪在院子里清脆地响了起来。 “在他们交火时,”罗平说,“我们可以安静了。帮我一把,小伙子。首先,我们把他放到桌子上。他妨碍我们。” 他们提起萨拉扎的尸体,把它平放在手术台上。 “让加尼玛尔为他划十字和背圣经吧……现在,女士们,先生们,真正的节目开始了……塞巴斯蒂安,帮我从左向右推这个柜子。” 塞巴斯蒂安尽管很惊诧,但还是听从了。但是柜子纹丝不动。 “从右向左……还是没有变化。我有点怀疑。” 他们听到头顶上发出的呻吟声。被包围的人的枪声已经稀疏了下来。 “我想在上面担任警卫任务的老家伙肯定挨了一枪。”罗平说,“这和我们不相干。喂,塞巴斯蒂安,你在做梦还是在干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没有?有柜子的一侧。” “有些开关。” “几个?” “四个。” “你认为这正常吗?” 塞巴斯蒂安显然无法明白这些。 “通常,”罗平说,“它们都被安装在进门的地方,而不会安到对面墙上的。你去把那四个都去弄一遍,先从最上面的那个开始。去吧!” 咔哒一声,无影灯熄灭了。 “一个啦,继续弄。” 这一次,墙脚上的一个洗脸盆上方的灯亮了起来。 “继续。” 第二盏灯在房间的尽头亮了起来。 “继续干。”罗平重复着。 “我不行,老板。它不灵了。” “当然啦,它是不灵了。因为没有什么再要点亮的了。拧下来……你明白了吗?……拧下来。” “好啦。” “你看到瓷罩下面有什么东西了吗?” “有一个铜按钮。” “按上去。” 柜子慢慢地开始移动了,一个入口显露出来,里面一盏罩上网罩的灯像夜间灯一样地亮着。 “过来,女士们和先生们。”罗平高兴地叫着,“请欣赏一下这件活。这只简单的柜子其实是一间设了防的屋子的门……后面加厚,两侧加固了……它朝向一口井,然后通到外面的某个地方去。萨拉扎不是那种能让人把他像关傻狐狸一样关在洞穴中的人。” 马德莱娜-费雷尔俯下身,登上了梯子的前面几级。 “我们走吧。”她说。 “别着急……塞巴斯蒂安,去拧上罩子……然后,我想,捡起萨拉扎的手枪,把它放到他的手里……加尼玛尔会认为他是自杀而死的,而不会想着去寻找秘密出口……我就来。” 他悄悄走出手术室,穿过大厅,进了小客厅。排枪声已经停歇了。他点亮三个分枝吊灯,慢慢地在他如此喜欢的油画前面走过。他在雷蒙德-德-圣韦朗最喜欢的那帧画前停下来,画上的粗暴的戈亚,十分悲惨,又非常傲慢。 “雷蒙德,”他低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慰藉的、万分悲痛的人……一个衰退的人……而并不是你所爱的那种人……再见啦,雷蒙德。我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了!” 他找寻着,在一个小记事本里找到一截小铅笔,然后走近戈亚。在画的右角,在奶白色的地毯上,他用大字写下了: 亚森-罗平十分高兴地将他十分艰辛地夺回的这些珍宝归还给法兰西…… 突然猛的一击,大厅的门开了一条缝。罗平耸了耸肩,悠然地又加上了下面一段: 他同时很愿意赏给他的老朋友加尼玛尔:全部的“爪子”领导班子,以及五位小伙计,其中四个活着的全都关在了“花花公子”堆栈的地窖里,在七月十四日大街,庞丹。 他签了字,然后走出客厅。毁坏工作正在借助做羊头撞锤的厚木板加紧进行着。上面,匪徒们没有任何活动的表示。他们肯定决定瞒着他们的头领,缴械投降了。 “快一点,老板。”塞巴斯蒂安喊着,“他们来了。” “看把你吓的,我的小伙子。可是,你也看看其他人!在路上,先是妇女和儿童走。” 现在他抓住梯子的横杆,借助于柜子后面的一个把手,他把沉重的门扇恢复到它初始的位置。弹簧启动的响声告诉他,保险装置又挂好了。有些灯泡照见了他脚下的井底的情景,并只有几米深。一个隆起部分十分明显,指示出通往地下通道的地方。下面,马德莱娜-费雷尔抬起头来,在等待着。 “都好吗?”罗平问道。“那么我再向你们要求一分钟……我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行动。你过来,塞巴斯蒂安,我把最好的位置给你。” 他们又上来了,塞巴斯蒂安就呆在他身旁。 “你不喜欢戏剧,小伙子?我,我非常喜欢。你听到这滑动百叶窗的响声了吗?……加尼玛尔是个优秀的导演。请看表演吧,我只跟你说这么多。就像在夏特莱剧院一样。” 先是猛烈的撞击声,然后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投降吧!” “今天阵势很大。”罗平说,“你看,门已经撞倒了。队伍就在楼梯脚边围成了半圆形。总探长加尼玛尔在拱腹到处转悠着,手里握着枪,等着你的小伙伴们投降呢。由于他总是喜欢夸张,他会一直数到三的……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坏蛋的队伍,举着手……不,你不欣赏?你只想着快点跑,是吧?” 罗平又抓住了塞巴斯蒂安的手腕。 “呆在这儿。”他命令道,“危险是嗅得出的,是可以慢慢品尝的!他的气味过来了。他们就在这里,他们来了!” 手术室里一下子拥进了很多人。这些人就在他们身边活动着,近到他们能听到这些人走路的皮鞋声,还有衣服的——声。 “您看,队长。”一个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萨拉扎夫人没有撒谎。” “这是加尼玛尔在说话。”罗平轻轻说,“一副好嗓子。” “可把我吓坏了。”又一个声音颤抖着说,“是的,肯定是他。他朝自己脑袋开了一枪。真可怕,加尼玛尔。所以,这封信向我们讲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啊!可怜的人儿总算报仇雪恨了!” “我认出了迪杜瓦。”罗平自言自语着,“他是安全局的头头。发音和语调都绝了。可惜被一点勃贝弟腔给搅了。啊!我希望对你有所帮助,塞巴斯蒂安。这比《萨尔杜》要好得多!” “头儿!头儿!”加尼玛尔又说,“您看!他是被打在脖颈上的。所以他不是自杀。” “了不起。”罗平咕哝着,“现在,会找我们算帐了,塞巴斯蒂安……从演员通道走吧。” 他们悄悄地走下去。马德莱娜-费雷尔在下面焦急地踱来踱 “没必要跑。”罗平指挥着,“我走前面。” 地下通道的状况不错,光线也足,差不多是笔直的一条路。有时,有些地方不得不低头通过,因为拱顶向下坠了。有些地方,水泥已经有了裂隙,有些土落了下来。 “现在我们应该是在树林中了。”罗平说,“树根用不了多久就会引发塌方的。行吗?塞巴斯蒂安,你恢复过来了吗?” “可以,老板。我的手腕和踝骨还很疼,但我可以坚持。” 到了地下通道的尽头,有一口竖井,极像他们已经留在身后的那一口井。梯级嵌在井壁之中,沿着光滑的壁向上,通过一扇墙前,墙的中间配有把手。罗平转动了一下把手。它咔喀响了一下,墙体转动了,就像柜子那样地转动了。罗平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周围。他认出了瓦砾、碎砖瓦和废木头。他自己进到了狩猎房里。壁炉就是用做出口的。 塞巴斯蒂安和马德莱娜也依次进了房间,罗平又把壁炉推回原处。 “汽车就在后面。但是我们要特别小心。加尼玛尔很有可能在这附近安排了警戒。” 他们没有遇到人。樊尚-萨拉扎的汽车还停在那里。罗平十分敏捷地把汽车倒到了大路上,让年轻女人和塞巴斯蒂安上了车。几分钟后,他们朝巴黎进发了。 “对不起,老板。”塞巴斯蒂安说,“我有点支持不住了。我要睡一小会儿。您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呢。不过,只我们之间说,我想尽快地摆脱掉这辆车。与其说它很快会连累到我们,还不如说它会勾起我们的不舒服的回忆呢!” 塞巴斯蒂安在后座上,像条猎狗一样地缩成一团睡在座椅上,而且马上就打起鼾来了。 “好啦,我亲爱的朋友,”罗平说,“我想您现在该失业了……不,对不起,这个字眼太残酷了,我无意要冒犯您……我忘不掉是您救了我们,……但是仅就这一点,我能向您提个问题吗?……如果我问得不合适,您就不用回答……您怎知是我跟塞巴斯蒂安在一起的呢?” “噫!这没有什么神秘的。正像您所知道的,我们都躲在了楼上。我们下午就到了那里。樊尚信任的人……(她马上激动地说)……萨拉扎的人通知了我们。今天菜单上有大家伙……这是他的原话。” “于是您就想到这个‘大家伙’就是我。” “是的。” “谢谢。”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介入了。” 汽车开始走利麦的下坡路了,罗平轻轻地踩了刹车。 “现在出车祸就太蠢了!……”他强调着,“如果所谓的‘大家伙’是另外的人呢?请您说实话,马德莱娜……您是不会动一根小指头吧。” 她没有回答,他们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是从咖啡渣里看出的,像其他人做的那样。”罗平继续说,“所以,我可以向您揭示您想永远留给自己的东西……您为什么去阿尔及利亚?……因为他给您下达了指令。他的妻子发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他离您远一点,以便有时间制订一个彻底摆脱她的方案。” “请不要说了。” “要知道是她揭发了他。是她发现的我们跑出来的那个匪巢的。她知道自己受着威胁。她把一封信放在了某处,只要她神奇地消失了,就把它发出去。当然啦,警署的行动太慢了。一份这样的指控!首先,没有人会相信……您认识萨拉扎夫人吗?” 马德莱娜-费雷尔不作回答,沉默又一次把他们二人隔开了。 “她死后,他马上就提出请您回来。”罗平继续道,“而且还给了您关于马赛事件的指令……您并没有争辩。您听从了,因为您对他是百依百顺的,是吧?不是恐惧让您去行动的,而是因为您已经被这个男人迷住了。” “喂!住嘴!” “是他告诉您我是亚森-罗平的,而不是塞巴斯蒂安刚才告诉您的。那么,在天平的盘上,一头您放上了樊尚-萨拉扎,另一头是亚森-罗平。于是不可避免的情况发生了!天平朝对我有利的一侧倾斜了……它总是朝我这一方倾斜的……您看到了,马德莱娜。连上帝都会嫉妒我的。他对莫伊兹说:‘我就是我。’他偷走了我的名言。” 他放声大笑起来。车子闯过了入市税征收处,进入了巴黎。过了一阵子,他在星形广场停了下来。 “为什么在这儿?”年轻女人问。 “因为这是个有意义的地方。从这里起,所有的路都是朝向不同方向的。由每一个人自己去选择……塞巴斯蒂安……噢!塞巴斯蒂安……醒一醒。” 他摇醒他。塞巴斯蒂安下了车。此时,罗平也已经为马德莱娜打开了车门。天色已晚,大街已经笼罩在夜色之中,有光亮却没有人迹。马德莱娜和塞巴斯蒂安注视着罗平,好像他们在期待着他什么似的……一个命令?……或者一个邀请…… “好啦,再见。”马德莱娜说。 她又等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为了不让他们看到她的眼泪。她走进了瓦格朗大道。 “再见,老板。”塞巴斯蒂安说,“真蠢……” 他试图表达一下自己的忧伤。他做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动作,然后开始绕过广场。他不时地回头看着。当他走出三十多米后,罗平下了决心。 “塞巴斯蒂安!” 年轻人停了下来,迟疑着。 “这儿,塞巴斯蒂安。那么,我们就这样分手,连握个手都没有?” “噫!老板。”塞巴斯蒂安低声说着,同时,还在喘着粗气,因为他刚刚跑步过来的。 “如果我把你留下,怎么样?你愿意吗?” “老板……我……” “好啦!我知道你很会说话,但是别勉强自己……来吧。” 他把手臂伸到塞巴斯蒂安的手臂下面。 “我有很多东西要教你,孩子!我把我的经验借给你,你借给我你的二十岁年龄……” 他们遇到了两名巡警。然后他们大笑着朝香榭丽舍大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