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住宅》 摘抄 重读那些尽可能忠实地记述我的某些奇遇的书,我发现每次奇遇都是由我追求一个女人的自发冲动产生的。金羊毛改变了,但是我力图征服的始终是金羊毛。另一方面,由于环境迫使我每次改变姓名与个性,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开始了新生活;在此之前,我还没有爱过,在此之后,我恐怕永远不会再爱。 因此,当我回顾过去的时候,发现拜倒在卡格利奥斯特罗小姐,或者索尼亚-克里什诺芙,或者多洛雷丝-凯塞尔巴赫,或者碧眼小姐……脚下的,不是亚森-罗平,而是拉乌尔-当德烈西,德-夏尔默拉斯公爵,保罗-塞尔宁,或者德-利梅西男爵。我觉得他们都跟我不相同,彼此也不相同。他们使我开心,使我担心,使我微笑,也使我苦恼,就像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们不同的爱情一样。 这些冒险家跟我相像,犹如陌生的兄弟,在他们当中,我也许对德内里斯男爵有点偏爱,这个贵族——航海家、绅士——侦探1,围绕着神秘住宅奋战,为的是征服巴黎小模特儿、动人的阿尔莱特的芳心…… 1即业余侦探.——译注 一、女演员雷吉娜 一个美妙的想法,在这个自愿把享乐与义演结合起来的慷慨大方的巴黎,格外受欢迎。那个想法就是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两场芭蕾舞演出之间,由二十名美女(女演员或者名门淑女)展示最著名的高级时装师设计的服装。观众投票选出三件最漂亮的连衣裙,这个晚会的收入将分给制作连衣裙的三个时装工场。结果是:一些年轻时装女工有机会到蓝色海岸去旅行两个星期。 一场运动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在四十八小时里,门票订购一空。演出的那个晚上,人们蜂拥而至,衣着漂亮,交头接耳,一片嘈杂,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其实,可以说当时的环境使得这种好奇心集中到一点,人们交谈着同一件事,那是个谈不完的话题。大家知道,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虽然是个小剧院的歌唱演员,却美若天仙,将要穿着由时装师瓦尔默内设计的连衣裙上台亮相,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缀满品质纯粹的金刚钻的紧身短上衣。 一个使人激动与关注的问题,更加引起众人的兴趣: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几个月来被超级富豪、宝石商人范霍本所追求,她是否会对人称“金刚钻皇帝”的人的爱情让步呢?一切迹象似乎表明那是可能的。头一天,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回答道: “明天,我将穿着缀满金刚钻的服装。由范霍本挑选的四个工人,正在我的房间里,把金刚钻缀在一件紧身背心和一件银线织锦紧身短上衣上面。瓦尔默内在那里亲自指挥。” 在她的位于剧场乐池上方的化妆室里,雷吉娜庄严地坐着,等待上场表演。人们络绎不绝来看她,犹如朝拜偶像。大家总是在她的名字前加上“令人赞美的”这个形容词。她的确名副其实,有权使用那个称号。由于一种特殊的原因,她的脸上集中了古代美女的高贵贞洁与我们今天所喜欢的优雅迷人、富于表情。一袭白鼬皮大衣被在她那著名的双肩上,遮住了那件令人惊叹的紧身短上衣。她微笑着,高兴而又讨人喜欢。大家知道,在走廊的门前有三个探员警戒,他们健壮严肃如英国警察。 在化妆室里,有两位先生站立着,首先是肥胖的范霍本,风流的宝石商,他梳的发式和搽在脸颊上的胭脂,使他的头像个别致的野兽脑袋。人们不知道他的财产的确切来源。他从前兜售假珍珠,在外面旅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金刚钻买卖的大老板,人们说不清楚这个转变究竟是怎样进行的。 雷吉娜的另一位男友处在半明半暗之中。人们猜测他是个年轻人,轮廓既清秀又刚毅。他就是著名的让-德内里斯,三个月前他结束了只身驾驶汽艇环球航行归来。上个星期,范霍本刚刚认识他不久,就把他介绍给雷吉娜。 第一场芭蕾演出时,观众都不专心。在幕间休息时,雷吉娜准备出场,在化妆室深处聊天。她对范霍本相当刻薄与咄咄逼人,相反对德内里斯要亲切些,就像一个力图取悦于人的女人。 “嗨!嗨!雷吉娜,”范霍本似乎被那两个人弄得不耐烦了,说道,“你就要使航海家神魂颠倒了。你想一想,一个男人在水上生活了一年以后,很容易充满激情呢。” 范霍本总是笑得很厉害,开最粗俗的玩笑。 “亲爱的,”雷吉娜指出。“如果您不是第一个笑的话,我绝对不会发现您是在装作风趣开玩笑。” 范霍本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 “德内里斯,我给你提个建议。不要因为这个女人失去理智。我就失去了理智,结果弄得非常不幸……倒霉透了。”他补充道,笨拙地踮着一只脚转过身去。 舞台上,连衣裙展示开始了。每个角逐者大约停留两分钟,漫步,坐下,变换位置,就像时装沙龙里的模特儿那样。 雷吉娜站了起来,快轮到她上场了。 “我有点怯场,”她说道,“如果我不能获得头奖,就朝脑袋开一枪。德内里斯先生,您投谁的票?” “投最漂亮的人一票,”他回答道,同时躬身致意。 “咱们谈谈连衣裙……” “我对连衣裙不注重。最重要的是美丽的面孔与妩媚的身段。” “那么,”雷吉娜说道,“说到美丽和妩媚,你就该欣赏那个年轻姑娘,大家正为她喝彩鼓掌呢。她是切尔尼茨公司的模特儿,报上说是她自己设计的服装式样,交由朋友缝制的。这个姑娘很有情趣。” 那个姑娘的确长得清秀,灵活,动作与姿态协调,甚至给人以优雅的感觉。在她那曲线起伏的身上,一件连衣裙十分简朴,然而线条无比纯美,显露出无懈可击的审美趣味与奇特的想象力。 “阿尔莱特-马佐尔,是吗?”让-德内里斯一面看着节目单,一面说道。 “是的。”雷吉娜回答道。 接着,她又说道,既不尖刻,也不嫉妒: “如果我是评判员,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阿尔莱特-马佐尔排在榜首。” 范霍本感到气愤。 “而你的紧身短上衣呢,雷吉娜?这个模特儿的可笑的服装,怎么能跟你的紧身短上衣相比?” “价格跟评论服装毫不相干……” “价格尤其重要,雷吉娜。因此,我恳求你要留心。” “留心什么?” “留心扒手。你要记住,你的紧身短上衣上面缀的不是桃核。” 他说完放声大笑。让-德内里斯赞同他的观点。 “范霍本有道理,我们应该陪伴你。” “绝对不要陪,”雷吉娜抗议道。“我记得你们对我说的话,我重视自己在这里产生的效果,只要我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不显得呆头呆脑。” “而且,”范霍本说道,“警探队长贝舒负责全部保安事宜。” “那么说,你认识贝舒了?”德内里斯关注地问道,“贝舒,是那个靠同神秘的吉姆-巴尔内特及其事务所合作而出名的警察吗?……” “啊!不要向他提起那个该死的巴尔内特。这会使他生病的。巴尔内特似乎叫他尝尽了酸甜苦辣!” “是的,我听说过……金牙人的故事,贝舒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那么,是贝舒负责保卫你的金刚钻吗?” “是的,他去外地出差十来天。但是,他用重金聘来三个退职警探,金刚般的壮汉替我把守门口。” 德内里斯指出: “你应该聘用一个团的人,因为这不够对付某些狡猾的阴谋……” 雷吉娜离开化妆室,在三个侦探的簇拥下,经过大厅,进入后台。因为她是排在十一号,在十号选手下来后,还有短暂的间隙,她上场前要庄严地等一会儿。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在座位上安坐不动。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雷吉娜款款前行。 在这理想的美丽与极度的雅致的结合之中,有一种魅力使人们激动。在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同她华贵讲究的衣服之间,存在着和谐,观众在弄清其原因之前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珠宝的光辉尤其引人注目。在裙子的上面,一件由银线织锦的紧身短上衣,在腰间由一条缀满宝石的带子束住,一件几乎全部由金刚钻制成的背心紧裹着酥胸。金刚钻使人眼花镜乱,闪烁的光芒交相辉映,围绕着胸部形成一道绚丽多彩、轻微抖动的淡淡的闪光。 “见鬼!”范霍本说道,“这比我所想的还要漂亮,这些绝妙的宝石!这母狗穿戴得多好看!她有高贵的血统吗?简直就是一位皇后呀!” 他发出古怪的冷笑。 “德内里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雷吉娜戴上全部金刚钻吗?好吧,首先是为了在她同意我求婚的这一天,送份礼物给她……她当然向我伸出左手(他笑了),其次,因为这使我能够赠给她一个仪仗队,得知一点她的所作所为。这不是因为我害怕她有别的情人……但我是那种留心……的人!” 他拍着同伴的肩膀,样子是暗示他说:“你呀,小兄弟,别冒险啦。”德内里斯叫他放心。 “在我这方面,范霍本,你大可放心。我从来不去追朋友的妻子或者女友。” 范霍本做了一个鬼脸。让-德内里斯对他说话,就像平时谈话一样,语气中略带奚落,在这场合就包含侮辱的意味。他决心弄个明白,便俯身跟德内里斯说话。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把我看作朋友?” 德内里斯也照样抓着范霍本的胳膊。 “你住嘴……” “嗯?什么?你的样子……” “你住嘴。” “怎么啦?” “出现了异常情况。” “在哪里?” “在后台。” “关于什么?” “与你的金刚钻有关。” 范霍本从座位上跳起来。 “怎么?” “你听吧。” 范霍本细心地听。 “我什么也听不见。” “也许我弄错了,”德内里斯承认道。“然而我曾经觉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剧院正厅前座前几排的观众,包厢前排的观众,全都骚动起来,大家观望着,好像在后台深处出现了那曾引起德内里斯注意的某种事情。有的人甚至惊恐地站了起来。两个穿燕尾服的先生跑过舞台。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个布景工十分慌乱地嚎叫道: “救火!救火!” 一道亮光从舞台右边射出来。一点烟雾在旋转。舞台上所有的哑角和布景工全都奔向同一方向。其中有一个男人也冲过去,他从右边突然出现,伸直双臂举着一件毛皮大衣,大衣遮掩着他的脸,他也像布景工一样高声喊道: “救火!救火!” 雷吉斯立即想走开;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跪在地上,十分虚弱。那个男人把她裹在大衣里,把她背在肩上,赶紧混在逃跑的人群里往外溜走。 在那个人还没有行动之前,或许在那个人尚未出现的时候,让-德内里斯已经站立在他的包厢边缘,居高临下大声对接下惊慌失措的人们喊话: “大家不要动!这是蓄意纵火!” 他又指着劫持雷吉娜的那个家伙,喊道: “抓住他!抓住他!” 已经太迟了,事故没有被人注意到。在观众席里,人们安静下来了。但是,舞台上还是一片混乱,在嘈杂声中,根本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德内里斯跳了下来,穿过剧场后座与前座,毫不费力地攀上舞台,他跟着惶恐不安的人们,一直来到演员出人口,即朝着奥斯曼林荫大道的门口。但是,到哪里去找?询问谁才能找到雷吉娜-奥布里? 他向人打听。谁也没有见到。在一片慌乱之中,各人只想到自己,因此劫持者就能够轻而易举、不被人注意地抢走雷吉娜-奥布里,飞快地跑过走廊与楼梯,然后溜走。 他发现肥胖的范霍本,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流汗,面颊上涂的胭脂已被汗水冲得不成样子,便对他说道: “她不见了!多亏了你那些绝妙的金刚钻……那个家伙把她扔进前来接应的一辆小汽车里了。” 范霍本从口袋里拔出了一支手枪。德内里斯赶紧拧他的手腕。 “你不会自杀吧,嗯?” “绝对不会!”范霍本说道,“但是要杀死他。” “哪个他?” “那个强盗。一定会找到他的!应该找到他。我要用尽一切办法!” 他显得神经失常,像个陀螺一样,在哈哈大笑的人群中旋转着。 “我的金刚钻呀!我不任人摆布!他们没有权利!……国家要负责任……” 德内里斯没有弄错。那个家伙把昏过去的雷吉娜背在肩膀上,盖着毛皮大衣,穿过奥斯曼林荫大道,朝着莫加多尔街走去。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他走到小汽车跟前,车门就打开了,一个头上盖着厚厚的花边面罩的女人,伸出双臂。那个家伙把雷吉娜递给她,说道: “行动成功了……真是一个奇迹!” 接着,他关好汽车门,到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把车开走了。 那由恐怖造成的麻痹状态,在女演员身上持续的时间不长。当她一感到已经远离火灾,或者她想象中的火灾,就苏醒过来,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感谢那个或者那些救了她的性命的人。但是她立刻感觉到头被某件东西裹住了,使她不能自由地呼吸与观看,她憋得发慌。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地说道。 一个很低的声音,好似女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不许动。如果你叫救命,那活该你倒霉,姑娘。” 雷吉娜感到肩膀疼痛得很厉害,就叫喊起来。 “这没什么,”那个女人说道。“那只是刀尖……要不要我往下按?” 雷吉娜不再动了。然而,她的思路有条理了。形势现出它真实的一面。她回想起隐约可见的火焰与开始着火的情形,她重复想着同一件事: “我被劫持了……被一个利用人们恐慌的机会的男人劫持了……他在一个女同谋的协助下绑架了我。” 她轻轻地摸索,用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去摸。背心上的金刚钻还在,大概还完整无缺吧。 小汽车飞速奔驰。雷吉娜处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想过要猜测小汽车所经过的路线。她觉得小汽车经常拐弯,而且是急拐弯,大概是为了摆脱可能的追踪,也为了不让走过的路线被她认出来。 不管怎样,小汽车没有在任何入市税征收处前停下,这证明他们没有走出巴黎。而且,沿街的电灯间隔很近,相继而来,把强光射进车内,连她都能觉察到。 那个女人稍稍放松了压迫,毛皮大衣略微张开了一点,因此雷吉娜可以看见在毛皮大衣周围的那只手的两个手指,其中的一个手指,即食指上戴着一只戒指,三粒精致的小珍珠在戒指上排列成三角形。 也许走了二十分钟吧,小汽车减速,停了下来。那个男人从座位上跳出来。一道大门的两扇门先后沉重地打开了。他们进入像个内院的地方。 那个女人尽可能不让雷吉娜看见东西,在男同谋的帮助下,把雷吉娜弄下车来。 他们登上六级石阶。然后他们穿过一个铺着石板的门厅,又上了二十五级楼梯,上面覆盖着地毯,边上有旧式扶手,这楼梯通向二楼的一个房问。 轮到那个男人跟她说话,也是附在耳朵边低声说道: “您到了。我不喜欢粗鲁行事,如果您把缀满金刚钻的紧身短上衣给我的话,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您同意吗?” “不。”雷吉娜急忙反对道。 “我们很容易从您那里把它拿过来的,刚才在汽车里我们本来就可以拿到。” “不,不,”她说道,带着狂热的过度激奋,“不要拿走这件紧身短上衣……不……” 那家伙说道: “为了得到它,我不顾一切危险。我现在就要得到它。不要反抗。” 女演员用尽全力顶住。但是,他挨近她,低声说道: “要我亲自动手吗?” 雷吉娜感到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抓住了她的背心,摩擦着她双肩的肌肉。这时,她惊慌失措。 “别碰我!我不许你碰……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我全都同意……但是,你不要碰我!” 他后退了一点,仍然站在她的后面。毛皮大衣顺着雷吉娜的身体往下滑,她认出那是她的毛皮大衣。她坐下来,筋疲力尽。她现在可以看见她所在的房间,她看见用花边披巾盖着头的女人开始解开缀着金刚钻的背心和银线织锦的紧身短上衣的搭扣,那女人穿着一件镶着黑金丝绒边饰的深紫红色衣服。 这个房间,被电灯光照得很亮,是个面积很大的客厅,摆着蓝丝绸蒙面的圈椅和靠背椅,高挂着壁毯。半边靠墙的蜗形脚桌子,精美的白色细木护壁板,都是纯粹路易十六式的。宽大的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两个镀金青铜杯和一个带绿色大理石小柱的座钟,放在壁炉板上作为装饰品。墙壁上有四个壁灯,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由成千块加工过的小水晶构成的枝形吊灯。 雷吉娜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些细节。那个女人夺走了紧身短上衣和背心,只给她留下饰有银箔片的露出双臂和双肩的紧身连衣裙。雷吉娜也记住了由各种木片交叉相拼而成的地板,她注意到用桃花心木做凳脚的一张凳子。 完了。灯光突然熄灭。在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对她说道: “太好了。你是懂道理的。我们就要送你回去。接住,我把你的毛皮大衣留给你。” 他们在她的头上蒙了一块轻薄的织物,像是那个女人用过的花边面罩。然后,她被带到小汽车里坐下,又开始了旅行,仍然是突然急拐弯。 “我们到了,”那个男人打开汽车门,要她下车,低声说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并不严重,你回来了,连皮都没有划破。但是,如果要我给你一个建议的话,那就是不要把你可以看到或猜到的透露半个字。你的金刚钻被人偷走了。只有这一点。忘掉其余的事情。我向你表示敬意。” 小汽车迅速地开走了。雷吉娜取下面罩,认出这是特罗卡德罗广场。尽管离她的公寓房是那么近(她住在亨利-马尔丹大街街口),她仍然要付出非常大的努力才能够回家。她双腿发软站不稳,心脏卜卜直跳使她难受,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随时都会像个重物似地瘫倒在地上。正当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发觉有个人迎着她跑过来,她让自己倒在让-德内里斯的怀里。他扶她坐在僻静的大街边的一张长凳上。 “我正等着您呢,”他说道,态度十分温和,“我肯定,那些人等到把金刚钻偷到手,就会把您送回您家附近的地方。他们是怎样看守您的?那太危险。您好好休息一下……而且别再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突然对这个不甚了解的男人充满了信任。 “我曾那么害怕,”她说道,“……我现在还害怕……而且那些金刚钻……” 不久,他送她回家,带她上电梯,陪她进屋。 他们见到刚从歌剧院回来、惊魂未安的侍女与其他仆人。随后,范霍本冲了进来,双眼瞪得大大的。 “我的金刚钻!你带回来了吗?嗯,雷吉娜!……你誓死不肯交出我的金刚钻吧?……” 他看到贵重的背心和紧身短上衣被人夺去了,就发起狂来。让-德内里斯命令他道: “你住嘴……你明明看见女士需要休息。” “我的金刚钻呀!它们不见了……啊!如果贝舒在就好了!我的金刚钻呀!” “我会还给你的。你让我们安静点吧。” 雷吉娜躺在沙发上,浑身痉挛,不断呻吟。德内里斯开始吻她的前额和头发,有条不紊地轻吻。 “这真是不可思议!”范霍本气急败坏,叫嚷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别管,你别管,”让-德内里斯说道。“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小小的按摩更能恢复她体力的了。神经系统保持平衡,血液流动通畅,一种有益的暖流在血管里循环。这就好像催眠术者的诱导动作(发出磁力)。” 当着狂怒的范霍本的面,他继续做这令人愉快的工作,雷吉娜逐渐恢复健康,似乎得意地赞同这巧妙的治疗。 二、女模特儿阿尔莱特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傍晚,著名时装师切尔尼茨的主顾们离开蒙塔博尔街宽敞的店堂,阿尔莱特-马佐尔和伙伴们在模特儿专用室内,由于展示时装样板的时间不多,就投入自己喜爱的活动中去:用纸牌算命,玩“伯洛特”1和吃巧克力。 1一种纸牌游戏——译注 “阿尔莱特,”一位女同事喊道,“纸牌显然预告你命中只有冒险、幸福与财产。” “纸牌预告得一点不假,”另一个女同事说道,“阿尔莱特的好运气,从歌剧院模特儿大奖赛那个晚上起,就已经开始了。她得了头奖!” 阿尔莱特宣称: “我不配得这个奖。雷吉娜-奥布里就比我强。” “你瞎说!很多人投你的票。” “人们都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那场火灾使四分之三的观众离开了剧场。这次投票不应算数。” “显然,你总是准备给别人让路,阿尔莱特。尽管雷吉娜-奥布里要发怒!” “怎么!完全不对。她来看过我,而且我向你保证,她由衷地拥抱了我。” “她勉强拥抱你吧。” “她为什么要眼红呢?她是那么漂亮!” 一个裁缝女艺徒刚刚拿来一份晚报,阿尔莱特打开报纸来看,说道: “啊!瞧,报上谈到调查的情况:《金刚钻被盗》……” “你就念给我们听吧,阿尔莱特。” “好的。” “歌剧院的神秘事件仍处于调查阶段。最能够为检察院和警察局一致同意的假设是,大家面对的是一宗有预谋的企图偷窃雷吉娜-奥布里的金刚钻的案件。尚不清楚劫持漂亮的女演员的那个男人的体貌特征,甚至连大概的资料也没有,因为他遮盖着面部。人们假定,是这个人装扮成送货的伙计,带着巨大的花束,进入歌剧院,把花束放在门边。侍女回忆说她隐约见过作案者,并说那人穿着浅色呢高帮鞋。那些花束大概是假的,并且涂了特制的易燃物,很容易点燃它。他只要利用最初起火时必然引起的恐慌就行,就像他所预料的,趁机从侍女的胳膊上抢走那件毛皮大衣,就开始执行他的计划。案情还不能谈得更详细,因为雷吉娜-奥布里虽然已被讯问过好几次,她仍然不能确切说明小汽车驶经的路线,说出她对劫持者及其女同谋的印象。她只是谈了某些次要的细节,描述她被抢走珍贵的背心的那个公馆的情形。” “单独一人跟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那所房子里,真叫我害怕!”一个姑娘讲道,“阿尔莱特,你呢?” “我也一样害怕。但是我会奋力搏斗……我当场就有勇气。除非我昏过去了。” “但是,那个家伙,你在歌剧院里看见他经过吗?”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看见一个人影扶着另一个人影,我甚至没有想一想那是什么。我刚好来得及摆脱困境。想想看!失火了!” “那么,你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不。我注意到范霍本先生的头,在后台。” “你是认识他的了?” “不认识,但是他嚎叫着:‘我的金刚钻!值一千万法郎的金刚钻!真可怕!多么大的灾难!’他双脚轮流跳起,好像地板烫他的脚似的。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站起身来,快乐地蹦跳着,就像范霍本一样。她穿着很简朴的连衣裙——一条黑色哗叽连衣裙,刚好紧贴她的腰身——跟她在歌剧院所穿的华丽的连衣裙一样,显现出她美丽的曲线。她身材苗条匀称,让人认为她是世间最完美的尤物。娇嫩俊秀的脸蛋,细腻无油的皮肤,一头波浪式的漂亮金黄色头发。 “跳舞吧,阿尔莱特,既然你站着,就跳舞吧!” 她不会跳舞。但是她摆着姿势,前后左右走着步子,就像在展示时装时最随心所欲的表演。这优雅有趣的场面,她的女伴们一点也不感到厌烦。她们都欣赏她,都认为阿尔莱特是个特殊的女人,注定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 “好极了!阿尔莱特,”她们叫喊道,“你真迷人。” “你是姐妹们中间最出色的人,多亏了你,我们有三个人将到蓝色海岸去参加时装表演。” 她在她们对面坐下,由于充满活力而脸色红润,眼睛闪闪发光,她对她们讲话,半吐衷曲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点微笑的豪情、忧伤与讽刺: “我并不比你们好,不如伊莱娜灵活,不如夏尔洛特严肃,不如朱利亚诚实。我跟你们一样,也有情人……他们向我要求的,超过我想给他们的……但是我给他们的,还是比我想给他们的多。我知道,有朝一日,这样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们要我怎么办呢?人们几乎不会娶我们。人们看见我们穿着太漂亮的连衣裙就害怕了。”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一个姑娘问道。“纸牌预告说你会发财的。” “通过什么办法?嫁给有钱的老先生?绝对不。然而,我要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的脑袋里旋转。我想要爱情,我也想要金钱。” “同时都想要?好家伙!要来有什么用?” “要爱情是为了幸福。” “那么,要金钱呢?” “我不太知道。我有许多梦想与抱负,我已经常常跟你们讲过。我希望自己很富有……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更确切地说……是为了你们,我的姐妹们……我希望……” “你继续说吧,阿尔莱特。” 她更加低声地微笑着说道: “这是荒谬的……孩子气的想法。我希望有很多的钱,那不是属于我的,但是我可以支配。比如说,成为两合公司的无限责任股东,当女老板,领导一个大时装公司,那里有新的组织形式,有许多福利……尤其是给女工发嫁妆费……为了你们每一位都能够有美满的婚姻。” 她优雅地嘲笑自己荒谬的梦想。听她讲话的人全都神情严肃。其中一位姑娘还在抹眼泪。 她接着说道: “是的,出嫁妆,给现金的真正的嫁妆……我受的教育不多……我甚至没有得到文凭……但是,我仍然要把我的想法写出来,在这个介绍中有具体数字,也有拼写错误。二十岁的时候,女工就有自己的嫁妆……然后有给第一孩子的襁褓衣物用具……然后……” “阿尔莱特,听电话!” 工场的女主任打开办公室的门,呼唤阿尔莱特。 她站起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十分焦虑。 “妈妈病了。”她低语道。 大家知道,在切尔尼茨时装公司,女职工的家人去世或者生病,公司才通知她去听电话。大家知道阿尔莱特很爱她的母亲。她是个私生女,有两个姐姐,以前也是模特儿,跟男人私奔到国外去了。 在一片寂静中,她几乎不敢往前走。 “快点来呀。”女主任催促道。 电话在隔壁房间,姑娘们紧紧挨着半开的房门,听见她们的同事有气无力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妈妈病了,是吗?是心脏病吗?但是,你是谁呀?……是您,卢万太太吗?……我都听不出您的声音了……那么,是个男医生?您说的是谁呀?布里库大夫,蒙塔博尔街,三号乙?……已经通知他了吗?要我跟他一起来吗?好的,我就去。” 阿尔莱特一言不发,浑身颤抖,从一个壁柜里拿起她的帽子就走了。她的同伴们急忙向窗户奔去,借助街灯的灯光,看见她一边跑一边看门牌号码。到了街的尽头,她大概在左边三号乙门前停下。那里有一辆小汽车,在人行道上,有位先生站在车旁,人们只隐约看见他的身影和浅色高帮鞋。他脱下帽子,跟她讲话。她上了小汽车。那位先生也上了车。小汽车从街的另一头开走了。 “真奇怪,”一个模特儿说道,“我每天都从那前面经过。我从来没看见哪所房子门前挂着医生的招牌。布里库大夫,三号乙,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块铜招牌也许挂在大车门那里吧。” “不管怎样,”女主任建议道,“我们可以查一查电话号码簿……全巴黎的头面人物……” 大家连忙到隔壁房间,用发热的手抓住放在一个搁板上的两本电话簿,急切地翻阅起来。 “如果说有位布里库大夫住在三号乙,或者那里某个其他医生,这上面却没有电话。”一个姑娘说道。 “在巴黎名人部分里,没有布里库大夫,在蒙塔博尔街没有,别处也没有。” 于是,出现了骚动与担忧。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事情似乎有点可疑。女主任认为应该告诉切尔尼茨。他马上赶来了。这是一个年轻人,脸色灰白,缺乏风度,穿得像个搬运夫。他力求做到泰然自若,总是即刻说出他为适合当时情况而要采取的具体行动。 “根本不需要考虑,”他说道,“直截了当行动,绝不说多余的一个字。” 他冷淡地摘下话筒,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了之后,他说道: “喂,……是雷吉娜-奥布里女士家吗?……请您告诉雷吉娜-奥布里女士,切尔尼茨,时装师切尔尼茨,想跟她讲话。好的。” 他等候回话,接着又说道: “是的,女士,我是切尔尼茨,时装师切尔尼茨。尽管我不能荣幸地把您算作我的主顾,我想,在目前的情形下,我应该找您。事情是这样的,我聘请的一个当模特儿的姑娘……喂?是的,关于阿尔莱特-马佐尔……您真是太好了,但是,就我来说,我要告诉您,我投了您一票……那天晚上,您的连衣裙……但是,请允许我直截了当地说吧。完全有理由相信,阿尔莱特-马佐尔刚刚被人劫持,大概是被那个劫持过您的同一男人所劫持。因此,我想,您和向您提建议的人,都有兴趣知道这件事……喂,您在等待警探队长贝舒?好极了……是这样,女士,我这就给您带来一切有用的说明。” 时装师切尔尼茨放下话筒,一边往外走,一边总结道: “只能这样做,而不能做别的事了。” 阿尔莱特-马佐尔的经历跟雷吉娜-奥布里的经历差不多完全一样。小汽车里还有一个女人。那个所谓的大夫介绍道: “布里库太太。” 她戴着一个厚厚的面罩。而且当时已经天黑,阿尔莱特只想着她的母亲。她立即询问医生,却没有看他一眼。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他的一个病家,卢万太太打来电话,要他马上给她的一个女邻居看病,并且顺便把病人的女儿接回家。他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小汽车顺着里沃利街,向协和广场驶去。在穿过这个广场的时候,那个女人用一条被单罩住阿尔莱特,在她的脖颈处勒紧,并用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肩膀。 阿尔莱特拼命挣扎,但是在她的恐惧之中夹杂着喜悦,因为她想,说她母亲病了,只是个吸引她的借口,劫持她大概另有原因。因此她终于保持安静。她倾听与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雷吉娜发现的情况,轮到阿尔莱特来验证了。小汽车同样在巴黎市的范围内飞速奔驰。同样突然急拐弯。如果她根本看不见女看守的那只手,那么她隐约看到女看守的一只很尖的皮鞋。 她也能够听见两个同谋很低声交谈中的某些话,显然他们断定她不可能听见。然而她听清楚了完整的一句话: “你错了,”那个女人说道,“你错了……既然你坚持要,你本该等几个星期……歌剧院的那件事以后,这为时过早。” 这句话对于姑娘来说意思是清楚的:雷吉娜-奥布里向司法部门揭发的那一男一女,又劫持了她。这个假的布里库大夫正是在歌剧院纵火的人。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她呢?她一无所有,既没有金刚钻背心,又没有任何首饰令贪婪的人垂涎。这个发现终于使她放心了。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担心,等到强盗发现抓错了人的时候,她就能够被释放。 沉重的门扇打开时响起了隆隆巨响。阿尔莱特回想着雷吉娜的经历,猜测自己进入一个铺了石板的院子。他们让她下一个台阶。她边走边数,共有六级踏步。随后,是一个门厅的铺地石板。 这时,她已经恢复平静,感到充满力气,就不能抵挡自己本性的呼唤,莽撞地行动起来,这对于她说是非常不谨慎的。当那个坏男人推开门厅的门时,他的女同谋在一块石板上滑倒了,霎时间,松开了抓着阿尔莱特肩膀的手。阿尔莱特不假思索,掀掉罩在她头上的那块布,向前猛冲,飞快地上了楼梯,穿过一个前厅,进入一个客厅,果断地关上客厅的门,以防万一。 一盏电灯,罩着一个厚灯罩,射出一道圆形的亮光,勉强照亮房间的一部分。怎么办?从哪里逃出去?她试图打开房间深处两个窗户中的一个,却打不开。现在,她害怕了,明白那对男女如果从客厅检查起,那就已经快到来这里了,他们随时都会向她扑过来。 事实上,她已听见房门开启与关上的嘈杂声。无论如何,她都要躲起来。她爬上一把靠墙的扶手椅的椅背,轻易地登上一个大壁炉的大理石台面,沿着大镜子到了壁炉的另一端。那里竖立着一个高书柜,她大胆地把脚放进一个育铜杯子里,成功地抓住书柜的突出花饰,然后攀到书柜顶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样做的。当那两个同谋窜进房子时,阿尔莱特已平躺在书柜顶上,有一半身子被突出花饰遮住了。 他们只要抬眼望上面,就能发现她的身影,但是他们没有那样做。他们在客厅的下部搜索,检查长沙发和扶手椅底下,翻着窗帘后面。阿尔莱特在对面的大镜子里可以看清楚他们的影子。但是,他们的脸却看不清,他们的谈话几乎听不见,因为他们的声音很低,又不响亮。 “她不在这里。”那个男人最后说道。 “也许她从花园那边跳下去了?”那女人说道。 “不可能。两个窗户都封死了。” “凹室呢?” 在客厅左边,壁炉和一个窗户之间,有一个小壁凹,用来做放床的凹室,从前跟客厅相连,由一块活动的隔板隔开。那个男人拉开隔板。 “没有人。” “怎么?!” “怎么,我也不知道,这可糟了。” “为什么?” “如果她逃脱了呢?” “她怎么逃脱的?” “她确实是逃脱了。啊!那只母狗,要是我抓住她,活该她倒霉!” 在熄灭了电灯之后,他们出了客厅。 壁炉台面上放的座钟敲响了七点钟,如白鹭低声鸣唱,那钟虽然过时,却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阿尔莱特也听见打八点,九点和十点。她没有动,她不敢动。那个男人的恐吓迫使她编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只是在午夜以后,她心情更加平静,感到必须行动,就从那个隐藏处下来了。青铜杯子翻倒了,掉到镶木地板上,发出撞击声,把姑娘吓坏了,忧心忡忡地摇晃着。然而,没有人进来。她把青铜杯子放回原处。 一股强光从外面射进来。阿尔莱特走近窗户,她看见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个花园连着一个草坪,草坪四周长着灌木。这一次,她终于设法打开了窗子。 她俯身张望,这面墙附近的地势比较高,从窗口到地面不足一层楼高。她毫不迟疑,跨过阳台,任由自己往下坠落到砾石上,一点也没有受伤。 她等到一团云遮住月亮时,迅速穿过一片空地,来到灌木丛的阴影里。她弯着腰沿着那行灌木丛往前走,到达一堵高墙底下。那墙被月光照着,又太高以致她不能想象能翻越过去。墙的右边有座独立小屋,好像没有住人。百叶窗全都关闭着。她轻轻地走近小屋,还没走到小屋那里,就发现那墙上有道门,上了插销,一把大钥匙插在锁孔里。她拔去门插销,转动钥匙,再抽出钥匙。 她正好来得及开门,跳到街上。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追她。 那条街僻静无人,她大概往前跑了五十步远,又回头一看,看出那个影子快要追上来了。恐惧使她振作起来,她不顾心跳加快,气喘吁吁,也不顾两腿发软,只觉得有个信念在激励着她:谁也追不上她。 这个感觉是短暂的。她突然没有力气了,双膝发软,就要跌倒。那时,她正跑入一条非常热闹的街,街上人来人往。来了一辆出租小汽车。当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坐进车里,她从后面的车窗里看见,敌人钻进了另一辆小汽车,那车也马上开了。 经过一些街道……又经过一些街道……那人还在跟踪她吗?阿尔莱特一无所知,也不试图去弄清。车子突然从街道里出来,进入一个小广场,小汽车接二连三地停在那里。她敲敲窗玻璃。 “停车,司机。这里是二十法郎,请继续开快车,把那个发狂追赶我的人引开。” 她跳上另一辆出租小汽车,又把地址告诉新司机。 “去蒙马特尔,韦尔德雷尔街五十五号。” 她摆脱了危险,但是疲倦得昏倒了。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小房间的长沙发上,旁边跪着一位她不认识的先生。她的母亲,关切而又不安,焦虑地看着她。阿尔莱特试着对她微笑,那位先生对她母亲说道: “还不要问她吧,太太。不,小姐,不要说话。首先请听我说。是您的老板,切尔尼茨通知雷吉娜-奥布里,您在跟她同样的情况下被劫持。不久,警方也接到报警。雷吉娜愿意把我算作是她的朋友,后来她把事件告诉我,我就来到这里。您的母亲和我在外面,房子前面,整整守候了一夜。我很希望那些人会像释放雷吉娜-奥布里那样释放您。我问过那位司机:是从哪里载您来的?他回答道:‘是从胜利广场。’没有得到别的情况。不,不要焦躁不安,您明天再给我们讲所发生的一切吧。” 姑娘呻吟着,由于发烧和回想起如恶梦般折磨着她的情景,十分激动。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有人在上楼梯。” 的确,有人按门铃。两个男人的声音在回响,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 “范霍本,太太。我是范霍本,拥有金刚钻紧身短上衣的那个范霍本。当我得知您的女儿被劫持,我就同刚刚出差回来的警探队长贝舒开始寻找。我们跑遍了市内的警察分局,现在来到这里。看门女人告诉我们,阿尔莱特-马佐尔已经回家了,贝舒和我就马上来询问她。” “但是,先生……” “这是非常重要的,太太。这个案件跟我的金刚钻被盗案件有关联。这是同一伙强盗干的……不应该耽搁一分钟……” 他不等得到允许,就进了小房间,贝舒警探队长也跟着进去。展现在他面前的情景似乎使他非常震惊。他的朋友让-德内里斯跪在一个长沙发前,就在躺在那里的一个姑娘旁边,吻着她的前额、眼皮和两颊,动作轻柔,专心致志,一本正经。 范霍本结结巴巴地说道: “德内里斯,你!……你!……你在那里搞什么名堂?” 德内里斯伸直胳膊,阻止他说话。 “嘘!别吵吵嚷嚷的……我在使姑娘平静……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效。你看她是多么放松……” “但是……” “明天……明天再说……到雷吉娜-奥布里家碰头。从现在起到那时候止,要让病人好好休息……我们不要打扰她……明天早上见……” 范霍本不知所措。阿尔莱特-马佐尔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劫持事件。但是,在他们旁边,有个人越过他们,一副愚蠢、惊愕的样子,那正是警探队长贝舒。 警探队长贝舒,是个苍白瘦小的男人,追求雅致,两只胳膊异常粗壮,圆睁双目注视着德内里斯,好像他正面对着可怕的鬼魂显灵。他似乎认识德内里斯,又似乎不认识他。贝舒好像在这年轻、微笑的面具下面,寻找是否有另一副面孔,那对于贝舒他来说,就是魔鬼本身的面孔。 范霍本介绍道: “警探队长贝舒……让-德内里斯先生……但是,贝舒,你好像认识德内里斯吧?” 贝舒很想说话。他很想提问。可是,他不能那样做。他始终睁圆眼睛察看着这个冷静的人继续实施他那古怪的治疗方法。 三、绅士——侦探德内里斯 打算开的碰头会于下午两点钟在雷吉娜-奥布里的小客厅里举行。范霍本一来到就发现德内里斯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跟漂亮的女演员和阿尔莱特-马佐尔开着玩笑。他们三个人好像很开心。他看见阿尔莱特-马佐尔尽管有点疲倦,可是无忧无虑、兴高采烈,简直看不出她头一天晚上度过了惶惶不安的艰难时刻。阿尔莱特的目光一直不离开德内里斯,像雷吉娜那样赞同他所讲的一切,还笑他讲话时有趣的样子。 范霍本因为失去了金刚钻感到万分痛苦,觉得生活就是悲剧,于是狂怒地喊道: “唉呀!你们觉得这形势如此好笑吗?你们三个人?” “毫无疑问,”德内里斯说道,“这形势毫不可怕。其实,一切都变好了。” “当然!人家偷去的不是你的金刚钻。至于阿尔莱特小姐,今天所有的报纸都在讲她的奇遇。多么好的广告呀!只有我在这场灾难事件中损失惨重。” “阿尔莱特,”雷吉娜抗议似地对阿尔莱特道,“你不要抱怨范霍本讲这种话,他没有教养,他的话没有什么价值。” “您愿意我告诉您,谁很有教养吗,我亲爱的雷吉娜?”范霍本咕哝道。 “请说吧。” “好的,昨天夜里,我突然发现您那可恶的德内里斯跪在阿尔莱特小姐面前,正在她身上实验十几天前曾使您苏醒的小小治疗法呢。” “他们两个人都对我说过了。” “嗯!怎么!您就不忌妒吗?” “忌妒?” “天哪!德内里斯不是在追求您吗?” “有那个意思,我承认。” “那么,您就同意他那么做?” “德内里斯有一个很有效的方法,他使用那个方法,是他的义务。” “也是他的乐趣。” “对他来说真是太好了。” 范霍本无可奈何。 “啊!这个德内里斯,他是多么走运呀!他对您为所欲为……而且对所有的女人也如此。” “对所有的男人也一样,范霍本。如果你憎恨他,你也得忍着,因为你只能指望他替你找回金刚钻。” “是的,但是我已下定决心,不要他帮忙,既然警探队长贝舒为我效劳,而且……” 范霍本没有讲完他的话。他回过头去,发现贝舒队长已在房门口了。 “那么您来了,队长?” “来了一会儿了,”贝舒说道,向雷吉娜-奥布里鞠躬致意。房门是半开着的。 “你听见了我讲的话吗?” “听见了。” “你对我的决定怎么看?” 贝舒队长仍然沉着脸,有某种斗气的架势。他就像前一天那样盯着德内里斯看,接着毫不含糊、用力地说道: “范霍本先生,尽管在我出差的时候把您的金刚钻失窃案交给我的一个同事去办,我无疑要参加以后的调查,我已接到命令,到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住所作调查。但是我应该清清楚楚地通知您,我无论如何不接受跟您的任何朋友进行公开或者隐蔽的合作。” “这是清楚的,”让-德内里斯笑着说道。 “很清楚。” 德内里斯十分镇静,却不掩饰他的惊讶。 “哎呀,贝舒先生,人们确实会认为我对您不友好。” “我承认,”贝舒粗暴地回答道。 他走近德内里斯,面对面地说道: “你能肯定,先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吗?” “不,见过一次,在二十三年以前,在香榭丽舍广场。大家在一起玩滚铁环,我用脚一句,把您绊倒在地,您不原谅我,我看得出来的。我亲爱的范霍本,贝舒先生说得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合作的。我还给你们自由,我要开始工作了,你们可以走开。” “让我们走开?”范霍本问道。 “天哪!我们现在是在雷吉娜-奥布里的家里。是我把你们召来的。既然大家谈不拢,那就再见了!你们走吧。” 他往长沙发上一坐,坐在两个年轻女人中间,还握着阿尔莱特-马佐尔的双手。 “我漂亮的小阿尔莱特,现在您已经恢复了,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把你的所见所闻,你的遭遇,详细地讲给我听。任何细节都很重要。” 田于阿尔莱特迟疑不决,他就对她说道: “您别管那两位先生。只当他们不在这里,他们走了。那么,你就讲吧,小阿尔莱特。我用‘你’称呼,因为我的嘴唇已经贴着你那比金丝绒还要柔软的脸蛋移动过,这给予我作为情人的权利。” 阿尔莱特的脸都涨红了。雷吉娜笑了,催促她快讲。范霍本和贝舒想要知道并利用这场谈话,就只好像蜡人像那样,钉在地上,赖着不走了。阿尔莱特讲述了自己的全部经历,正如德内里斯所要求的,不论是她还是别人,显然都不能抗拒德内里斯这个人的要求。 他仔细地听,不说一句话。雷吉娜边听边表示赞同。 “正是这样……一个六级踏步的台阶……是的,一个铺着黑白两色石板的门厅……在二楼,正面有个客厅,里面的家具是蓝色丝绸面的。” 阿尔莱特讲完了,德内里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双手放在背后,然后把前额贴着窗玻璃,思考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他咬牙切齿地总结道: “太难了……太难了……然而有点微光……这最初的白色微光指出隧道的出口。” 他又坐到长沙发上,对两位年轻女人说道: “要知道,有两件奇案明显相似,手法相似,主角相同——作案的是同一对男女,无可辩驳——应该发现区别这两件奇案的不同之点,一旦有所发现,那就离得出确切的推断不远了。然而,经过千思万想,我觉得这个敏感之点在于劫持雷吉娜的动机与劫持阿尔莱特的动机不同。” 他停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似乎跟我刚才讲的毫不相干,或者顶多是拉帕里斯的真理1,但是我向你们肯定,情形突然变得简单了。我美丽的雷吉娜,您毫无疑问是由于那些金刚钻而被劫持,诚实的范霍本痛哭丢失的金刚钻。在这方面,没有异议,我肯定贝舒先生如果在场的话,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1拉帕里斯palice,1470——1525)法国元帅。士兵们在一首歌中歌颂他:“临死前一刻钟,他仍英勇奋战。”后来这首歌的含义发生了变化,说他太天真,徒劳无益地战斗。拉帕里斯的真理意为天真而无意义的东西——译注 贝舒先生一言不发,等待谈话继续下去,而让-德内里斯把脸转向另一个女伴。 “至于你,漂亮的阿尔莱特,脸蛋比金丝绒还要柔软,人家为什么要费力抓你呢?你的全部财产大概还装不满你的掌心,不是吗?” 脸蛋比金丝绒还要柔软的阿尔莱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出示她的两个空空的掌心。 “你一无所有,”他喊道,“因此,动机是盗窃的假设被排除了。我们应该考虑作案的动机,不外乎为了爱情,报仇,或者两者兼有。那涉及执行一项计划,你可以提供方便,或者成为障碍。恕我直言,阿尔莱特,请不要害羞地回答:到目前为止,你恋爱过吗?” “我认为没有。”她说道。 “你被爱过吗?” “我不知道。” “然而,有人追求过你,对吧?皮埃尔和菲利普?” 她坦率地抗议道: “不,他们的名字是奥克塔夫和雅克。” “他们是诚实的小伙子吗,这个奥克塔夫和这个雅克?” “是的。” “因此不可能参与这些阴谋?” “不可能。”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俯身向着她,然后轻轻地、要施加深刻的影响似地低声说道: “好好想想,阿尔莱特。问题不在于回忆你生活中明显可见的事实,那些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回想的感动你的事实;问题在于回忆稍稍掠过你的意识,可以说你已经忘记了的事实。你没有发现有点特别,有点异常的事吗?” 她莞尔一笑。 “确实,没有……丝毫没有……” “有的,有人无缘无故地劫持你,那是说不过去的。肯定是有所图谋的,某些事情跟你有牵连,而你不知道……好好想想。” 阿尔莱特用尽全力思索。她动脑筋从记忆中搜索他所要求的已沉睡的细小回忆,而让-德内里斯进一步指出: “你感觉过曾有某种东西出现,暗中在你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吗?你有过因不安而微微颤抖,就像接触一种神秘东西的感觉吗?我跟你说的不是实在的危险,而是模糊的威胁,你对自己说:‘瞧……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将有什么事发生?’” 阿尔莱特的脸部轻轻地抽动。她的眼睛好像注视着一个点。德内里斯喊道: “成功了!我们找到了。啊!贝舒和范霍本不在这里,那就太遗憾……解释给我听吧。漂亮的阿尔莱特。” 她带着沉思的神态,说道: “有一天,一位先生……” 让-德内里斯把她从长沙发上拉起来,这个开场白激起他的热情,他开始跟她一起跳起舞来。 “好,问题就在这里!这个开始就像一个童话!有一天……天哪,你是多么妩媚动人,脸蛋柔软的阿尔莱特!你的那位先生怎么样了?” 她又坐下来,缓慢地继续讲道: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一天下午有很多人来观看为做善事举办的连衣裙展示会,那位先生和他的妹妹也来了。我起初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一个同事对我说道:‘你知道,阿尔莱特,你征服了一个人,一个出色的人,十分潇洒,他正贪婪地盯着你看。按照女主任的说法,那是个关心慈善事业人。这来得正是时候,阿尔莱特,你正在募捐呢。’” “你在募捐?”德内里斯打断她的话。 “是我的同事在捉弄我,”她说道,“因为我想为我们公司的工场建立一个援助基金,提供嫁妆的基金,总之只是梦想。一小时以后,我发觉一位绅士在出口处等我,他跟着我走,我想我也许能够劝诱他出钱。但是,他只是跟我走到乘车的地铁站就停了下来。第二天,同样的一套,以后几天都一样。我大失所望,因为一个星期以后,他再也不来了。几天以后,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阿尔莱特压低了声音。 “是这样的,有时我在家里吃完晚饭,做完家务,就离开家,去看一位住在蒙马特尔高地的女朋友。要经过一条相当黑暗的胡同才能到那里,以前到十一点整我回家时,在那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然而这之后,我连续三次发现那里的一个大车门洞里有个男人的影子。那男人两次都没有动。但是,第三次,他从躲藏处走出来,企图拦住我的去路。我大喊一声,就开始逃跑。那个人也不追赶。从此以后,我就避开那条胡同走了。我讲完了。” 她默不作声。她讲的故事似乎不能引起贝舒和范霍本的兴趣。可是,德内里斯问道: “你为什么向我们讲述这两个小奇遇?你认为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是的。” “什么联系?” “我始终相信,那个窥伺我的人正是跟随我的那位先生。” “你凭什么相信呢?” “第三次时,我刚好来得及注意到,在蒙马特尔高地出现的那个人穿着带护腿套的鞋或者浅色高帮鞋。” “就像在林荫大道出现的那位先生?”让-德内里斯急切地高声问道。 “是的。”阿尔莱特说道。 范霍本和贝舒感到惊诧。雷吉娜十分激动地询问道: “阿尔莱特,你还记得吗?在歌剧院劫持我的人也是穿着这种高帮皮鞋的。” “确实是……确实是……”阿尔莱特说道,“……我当时没想到。” “劫持你的人也一样,阿尔莱特……昨天的那个人……假的布里库大夫……” “是的,确实是……”姑娘重复道,“但是先前我没有作这种比较……只是刚才我的记忆才清楚具体了些。” “阿尔莱特,作最后的努力吧,小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们那位先生的姓名。你认识他吗?” “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 “德-梅拉马尔伯爵。” 雷吉娜和范霍本浑身战栗。让-德内里斯抑制住一个惊讶的动作。贝舒耸了耸肩膀,而范霍本惊呼道: “这简直是发疯!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我跟他见过!我曾有机会在慈善委员会开会时坐在他旁边。他是个完美的正人君子,我为跟他握过手而自豪。德-梅拉马尔伯爵,竟然会偷我的金刚钻!” “但是,我完全不是指控他,”阿尔莱特目瞪口呆地说道。“我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阿尔莱特说得对,”雷吉娜说道,“别人问她,她就回答。但是,很明显,根据大家都知道的德-梅拉马尔伯爵同跟他一起生活的妹妹的情况来看,德-梅拉马尔伯爵不可能是那个在街上窥伺你的人,也不是劫持你和我的人。” “他穿着浅色高帮鞋吗?”让-德内里斯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有时是……” “几乎总是。”范霍本干脆地说道。 在这个肯定之后,是一阵沉默。后来,范霍本又说道: “在这方面有某种误会。我重复一遍,德-梅拉马尔伯爵是个完美的正人君子。” “咱们去看看他吧,”德内里斯简短地说道。“范霍本,你不是有位朋友在警察局吗?那个名叫贝舒的先生?他会带我们进去的。” 贝舒肺都气炸了。 “你认为我们可以这样随便进到人家家里去;没有事先调查,没有控告的罪名,没有传票,我们就向他们就愚蠢的无稽之谈进行讯问吗?这是愚蠢的胡说。半小时以来,我听到的全都是愚蠢至极的废话。” 德内里斯低声抱怨道: “真想不到我跟这个傻瓜在一起滚铁环呢!真后悔呀!” 他转身向着雷吉娜。 “亲爱的朋友,劳驾您打开电话号码簿,并代我要求跟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通话。我们可以不求贝舒先生了。” 他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雷吉娜-奥布里把电话机递给他,他说道: “喂!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家吗?我是德内里斯男爵……您就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吗?先生,请原谅,打扰您了。两三个星期前,我在报上看到您刊登的一则启事,说有些物品被盗:火钳柄上的球饰,一个银烛台托盘,一个钥匙孔盖,半截拉铃蓝丝带……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是出于特殊原因,您珍视它们……我没有弄错,是吗?先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您愿意接见我,我可以就这件事向您提供有用的情报……今天,两点钟?……很好……啊!还有一句话,我可以领两位女士同来吗?她们将给您作解释……您太好了,先生,无限感谢您。” 德内里斯挂断了电话。 “如果贝舒先生在那里,他就会看见有人想进入别人家里就进去了。雷吉娜,您在电话号码簿上看见伯爵先生住在哪里呀?” “于尔菲街十三号。” “那么,是在圣日耳曼城厢。” 雷吉娜问道: “那些物品现在在哪里?” “在我手里。就在看见启事的那天我买下了,非常便宜,总共花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 “您为什么不送还给伯爵?” “德-梅拉马尔这个姓氏使我回想起某些错综复杂的事来。我觉得十九世纪时发生过一宗德-梅拉马尔案。我没有时间去打听。但是,我们将重新调查这件事。雷吉娜、阿尔莱特,你俩在差十分两点到达波旁宫广场。碰头会到此结束。” 碰头会真的有效。德内里斯只用半小时就足以扫清道路,发现该去敲的门。一个侧影显现出来,问题更加清晰了:德-梅拉马尔伯爵在这案件中起的什么作用? 雷吉娜留阿尔莱特吃午饭。德内里斯比范霍本和贝舒迟一两分钟离开。但是,他在三楼楼梯平台处遇见了他们。贝舒突然发怒,抓住范霍本短上衣的衣领。 “不,我决不让你长时间地走在肯定导致灾难的道路上。不!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招摇撞骗者的牺牲品。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德内里斯继续往前走。 “显然,贝舒先生正提到我,他想和盘托出。” 他递上自己的名片。 “让-德内里斯男爵,航海家,”他对范霍本说道。 “说谎!”贝舒喊道,“你既不是男爵,也不是德内里斯,更不是航海家。” “好吧,你彬彬有礼,贝舒先生。那么,我是谁呢?” “你是吉姆-巴尔内特!吉姆-巴尔内特本人!……你徒劳无益地伪装,你徒劳无益地不穿那件旧外套、不戴假发,我从你那贵族与运动员的假面具下认出了你。正是你!你是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巴尔内特,是跟我合作过十二次的巴尔内特,你十二次欺骗了我。我受够了,我的责任是叫大家提高警惕,范霍本先生,你不要轻信这个人!” 范霍本十分尴尬,看着让-德内里斯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香烟,然后问他道: “贝舒先生的指责是不是真的?” 德内里斯微微一笑。 “也许是……我也不太知道。我作为德内里斯男爵的一切证明文件完全合乎规定,但是我不能确定是否拥有在我最好的朋友吉姆-巴尔内特名下的合法证明文件。” “但是,这次乘坐汽艇环球航行,是您完成的吗?” “也许是吧。这一切在我的记忆中相当模糊。但是,那究竟对您有什么鬼用?对于您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回您的金刚钻。如果我是非常了不起的巴尔内特,就像您的那位警察所说的那样,这就是成功的最好的保证,亲爱的范霍本。” “那正是您被偷窃的最好保证,范霍本先生,”贝舒咕哝道,“是的,他成功。是的,我们十二次共同工作,他成功地破了案,抓到了罪犯,或者找回贼赃。但是,他十二次把部分或全部贼赃中饱私囊。是的,他将发现您的金刚钻,然后他会当着您的面偷走金刚钻,而您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已经抓住您了,您已不能逃脱。您天真地以为他在为您工作,范霍本先生?他是为他自己工作呀!不论是吉姆-巴尔内特或者德内里斯,绅士或者侦探,航海家或者强盗,他都只把私利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如果您允许他参加调查,您的金刚钻就完了,先生。” “原来如此!不,”范霍本抗议道,气愤不已。“既然是这样的话,就到此为止。如果我找回了我的金刚钻,又让别人抢走,那么,算了!晚安!您只管您自己的事吧,德内里斯。我的事我管。” 德内里斯笑了起来。 “现在,是您的事比我的事更使我大感兴趣啊。” “我不许您……” “您不许我干什么?不管什么人都可以管金刚钻的事。金刚钻被盗了:我有权去寻找,就像别人一样。而且,您要我怎么办呢?整个事件使我激动。牵涉其中的女人是如此漂亮!雷吉娜,阿尔莱特!俏丽动人的女人……说实在的,亲爱的朋友,在找到您的金刚钻之前,我决不放弃!” “而我呢,”贝舒勃然大怒,尖声刺耳地说道,“在把你关进监牢之前,我决不放弃,吉姆-巴尔内特。” “那时,大家都会感到开心的。再见,同道们。祝你们好运。谁知道!有朝一日,咱们还会相见的。” 德内里斯嘴里叼着香烟,迈着小步,一蹦一跳地走了。 阿尔莱特和雷吉娜在波旁宫旁边宁静的小广场下了小汽车,脸色苍白。德内里斯在那里等她们。 “喂,德内里斯,”雷吉娜说道,“您不是真的认为劫持我们的男人,就是这个德-梅拉马尔伯爵吧?”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雷吉娜?” “我不知道……是种预感吧。我有点害怕。阿尔莱特也跟我一样。阿尔莱特,不是吗?” “是的,我很不安。” “然后呢?”德内里斯说道,“万一那个人正是劫持你们两个的人,你们相信他会吃掉你们吗?” 古老的于尔菲街快到了,两旁是十八世纪的豪宅,门楣上可以见到历史上有名的姓氏:拉罗什菲尔泰公馆……乌尔姆斯公馆……全都是差不多的样子,阴沉的正面,很矮的中二楼,高大的大车门,主要的正屋位于一个铺砌得不好的院子深处。梅拉马尔公馆跟别的公馆没有什么区别。 正当德内里斯要去按门铃时,来了一辆出租汽车,从车里先后跳出范霍本和贝舒,两个人都相当窘迫,但是表面上却更加傲慢。 德内里斯愤怒地袖手旁观。 “真的,他们的脸皮真厚,这两个家伙!一小时以前,我都不配扔给狗吃,现在他们倒来对我们纠缠不休!” 他把背转向他们,接着按铃。一分钟以后,一扇大门上的一个小门被一位老人打开,这老人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长礼服,衰老驼背。德内里斯报了姓名。老管家说道: “伯爵先生正等候先生呢。请进……” 他用手指着院子另一边,中央台阶由一个挑棚庇护着。但是,雷吉娜突然感到头晕,结结巴巴地说道: “六级踏步……台阶有六级踏步。” 阿尔莱特对此有同感,用一种不无忧伤的语气,低声说道: “是的,六级踏步……这是同样的台阶……同样的院子……这可能吗?!……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四、警探贝舒 德内里斯一手扶住一位年轻女士,使她俩保持直立。 “安静点,见鬼!如果你们一进屋就这样顶不住,那真是没办法了。” 老总管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边。范霍本和贝舒擅自进入院子内,他对贝舒耳语道: “嗯!我早就嗅到了。幸亏我们来了!……注意金刚钻……眼睛盯住德内里斯。” 一群人穿过大块石板铺得高低不平的院子。隔壁公馆的高墙光秃秃的,没有开窗户,紧贴着院子左右两边。院子最里面的主宅,有高大的窗户,很有气派。人们上了六级台阶。 雷吉娜·奥布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果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我就感到更不舒服了。” “见鬼!”德内里斯抗议道。 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 德内里斯粗暴地抓住他的两个女伴的胳膊,使她们站立着,尽管她们双腿发抖。 “妈的,”他咕哝道,露出微笑,“我们将一事无成。” “楼梯上的地毯,”雷吉娜嘀咕道,“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阿尔莱特呻吟道,“……一样的扶手……” “还有呢?……”德内里斯说道。 “如果我们认出客厅来呢?……” “最重要的是进到客厅里,而我假定,伯爵如果是有罪的,他就不大想领我们进去。” “那怎么办?……” “那就应该强迫他领我们进去。喂,阿尔莱特,拿出勇气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要出声!” 这时,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前来迎接来访者,领他们到首层的一个房间,里面摆设着漂亮的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家具,这大概是他的书房。他头发灰白,也许有四十五岁,腰板硬朗,面孔不大讨人喜欢,不够热情。他的眼光有点茫然,有时心不在焉,显得困惑。 他向雷吉娜致意,看见阿尔莱特有点轻微战栗,立即变得彬彬有礼,然而那只是表面功夫,出于贵族的习惯。让·德内里斯作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他的女伴。但是,他只字不提贝舒与范霍本。 范霍本比一般鞠躬要弯得低一些,装出优雅的样子,说道: “范霍本,宝石商……金刚钻在歌剧院被盗的那个范霍本。这位是我的合作者,贝舒先生。” 伯爵尽管对这群来访者颇感惊异,却毫不动声色,他向他们致意,接着等待着。 范霍本,歌剧院的金刚钻,贝舒,伯爵对于这一切,简直无动于衷。 这时,德内里斯控制住自己,毫无窘态地开始说道: “先生,偶然性导致许多事情。今天我来为您尽点绵薄之力。恰巧今天我在浏览一本旧的名人册时发现,我们还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呢。我的外曾祖母,娘家姓苏尔旦,嫁给德·梅拉马尔家族么房,即德·梅拉马尔——圣东日那一支系的一个男丁。” 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喜色。显然这个家族谱系问题使他感兴趣,他跟让·德内里斯进行了一场热烈对话,结果他俩之间的亲戚关系便确立了。阿尔莱特和雷吉娜逐渐恢复平静。范霍本对贝舒窃窃私语道: “怎么,他要跟德·梅拉马尔结盟攀亲不成!……” “就像我跟教皇结盟攀亲一样。”贝舒咕哝道。 “他真是胆大包天!” “这才刚开始。” 然而,德内里斯越来越无拘无束,又说道: “如果您真有耐性听我讲,先生,亲爱的表兄,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马上对您讲,偶然性是怎样帮了我的忙。” “请讲吧,先生。” “偶然性帮了我的忙。第一次,一天早上我在地铁里看见您在报上刊登的启事。我承认,那则遗失启事立即给我深刻的印象,那些小物品并不值钱,也很零星琐碎,您却要登报寻找。一截蓝丝带,一个钥匙孔盖,一个烛台托盘,火钳柄上的球饰,这些东西也许不值得登在报上,几分钟以后,我也不再想了,大概永远不会再想,要不是……” 德内里斯故意卖了个关子以后,继续说道: “亲爱的表兄,您显然知道‘跳蚤市场’吧。这个挺可爱的集市聚集的物品最为五花八门,摆放的秩序最为杂乱无章,十分有趣。就我来说,我在那里经常找到许多有趣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从来不为逛这个市场而遗憾。比如说,那天早上,我翻出一个鲁昂古瓷圣水缸,虽然破了,经过修补,却具有迷人的风格……一个有盖大汤碗……一个顶针……总之,有一些意外的收获。突然,在人行道的铺石板上,在一堆乱七八糟扔在那里的不值钱的用具中间,我注意到一截丝带……是的,亲爱的表兄,一截拉铃蓝丝带,用旧了的,已经褪色。而且,旁边有一个钥匙孔盖,一个银烛台托盘……” 德·梅拉马尔先生的态度忽然改变。他极端激动不安地喊道: “这些物品!这可能吗?!恰好是我要求收回的!但是,我到哪里去找呢?先生。怎样才能收回它们呢?” “向我要嘛,十分简单。” “嗯!……您买下了它们!什么价钱?我给你两倍、三倍的钱!但是,我一定要……” 德内里斯安慰他。 “让我送给您吧,亲爱的表兄。我全部买下来,只花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 “它们在您家里吗?” “它们就在这里,在我的口袋里。我刚回家去取来的。” 德·梅拉马尔伯爵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来。 “等一等,”让·德内里斯说道,显得快活。“我想得到小小的补偿……噢!非常小的补偿。但是,我好奇,生来就非常好奇……我希望看一看这些物品原来摆放的位置……知道您为什么如此珍视它们。” 伯爵犹豫不决。那要求是不得体的,表明有某些不信任,但是他的犹豫是多么意味深长呀!然而,他终于回答道: “这容易,先生。请跟我上二楼,到客厅去。” 德内里斯向两位年轻女士看了一眼,意思是说: “你们看到了吧……我总是心想事成。” 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她俩时,又注意到她俩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客厅曾经是她俩经历苦难的地方。旧地重游,将得到可怕的证实。范霍本也明白,就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警探队长贝舒呢,他感到兴奋,紧跟着伯爵。 “对不起,”伯爵说道,“我给你们领路。” 他们离开那个房间,穿过地面铺了石板的门厅。脚步的回声充满了楼梯问。雷吉娜一面上楼梯,一面数着楼梯踏步。有二十五级踏步……二十五级!刚好是同一个数字。她再次支持不住,比先前更加厉害,走得晃晃悠悠。 大家赶紧来到她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体不舒服? “不,”雷吉娜没有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不……只是有点头昏眼花……请原谅我。” “您应该坐下来,夫人。”伯爵一边推开客厅的门,一边说道。 范霍本和德内里斯扶她到一个长沙发上坐下。但是,当阿尔莱特进了客厅,看了一眼,她喊了一声,旋转了几下,就昏倒在一张圈椅里。 于是,出现了一场慌乱,一阵有点滑稽的喧闹。人们盲目地忽左忽右乱转。公爵喊道: “吉尔贝特!……热特吕德!……快!拿嗅盐来……拿乙醚来。弗朗索瓦,去叫吉尔贝特来。” 弗朗索瓦最先来到。他是看门人兼管家,无疑是唯一的男仆。他的妻子热特吕德年纪跟他一样老,皱纹却比他多,跟着他来了。后来,进来了被伯爵叫作吉尔贝特的人,伯爵急忙对她说道: “妹妹,这里有两个年轻女士感到不舒服。”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离了婚,仍然用娘家的姓)身材高大,满头褐发,傲气十足,五官端正,脸上青春焕发,在衣着与举止上却显得有点过时。她比哥哥更温和。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漂亮,流露出严肃的神情。德内里斯留意到她穿一件深紫红色连衣裙,上面有几道黑金丝绒镶边。 尽管她觉得这场面难以理解,仍然保持冷静。她在阿尔莱特的前额上轻轻洒了点科隆香水,吩咐热特吕德照料阿尔莱特,接着走近雷吉娜,范霍本正在雷吉娜身边忙来忙去。让·德内里斯推开范霍本,为了更近地观察他已预见的事态发展情况。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弯下身子,说道: “这位女士怎么样?大概晕得不很厉害吧?您觉得怎么样?” 她让雷吉娜唤了那瓶嗅盐。雷吉娜抬起眼皮,看见这位女士,看见她穿的有黑色金丝绒镶边的深紫红色连衣裙,就突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状,喊道: “那只戒指!那三颗珍珠!别碰我!您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是的,是您……我认出您的戒指!……我认出您的手……以及这个客厅……这些蓝丝绸面家俱……镶木地板……壁炉……挂毯……桃花心木凳子……啊!让我安静,别碰我。” 她结结巴巴地还讲了些含糊不清的话,像第一次那样踉踉跄跄,又昏过去了。阿尔莱特苏醒了,认出了在小汽车上看到的尖皮鞋,听见座钟那有点刺耳的当当声,呻吟道: “啊!这钟声也是一样的,这个女人也是一样的……多么可怕!” 大家都惊呆了,谁也没有动。这场面有如滑稽歌舞剧,引起漠不关心的目击者发笑,让·德内里斯的薄嘴唇轻轻地咧开,他很开心。 范霍本先后观察着德内里斯和贝舒,要了解他们的看法。贝舒专心窥视着那两兄妹,那两人都惊呆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伯爵低声说道,“是什么戒指?我猜这位女士在说胡话。” 这时德内里斯说话了,他仍然是那么愉快,似乎对这些事无所谓。 “亲爱的表兄,你说得很对,我的两个朋友情绪激动,跟总是伴随一点胡言乱语的无理狂热有点关系。这是我来这里要向您解释,并已作了解释的部分原因。您愿意再给我点时间吗?并且立即了结由我获得的这些小物品的小问题?” 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没有马上回答。他显得很为难,夹杂着明显的不安,低声讲了没讲完的话: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该怎么猜测呢?我难以想象……” 他把妹妹拉到一边,他俩起劲地交谈。德内里斯朝他走过去,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个加工成状如两只展翅的蝴蝶的钢片。 “这是钥匙孔盖,亲爱的表兄,我猜想它正是这个写字台一个抽屉上欠缺了的,对吗?它跟其他两个完全一样。” 他亲自把这块铜片放回原处,内面的几个尖头自然地插入原来的孔。接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截蓝丝带,带子系在也是铜制的拉铃的把手上。正如人们看到的,沿着壁炉垂着一根蓝色的丝带,末端有撕扯的痕迹,他走了过去。两截丝带的断头完全吻合。 “都很好,”他说道,“而这个烛台托盘,亲爱的表兄,我们把它放在哪里呢?” “放在这个多技烛台下面,先生,”伯爵说道、声音中流露出愤怒。“总共有六个。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只剩下五个……跟这个没有什么不同。还有个火钳柄上的球饰,是拧下来的,你可以证实的。” “它在这里,”德内里斯像个魔术师,又从他那掏不尽东西的口袋里又摸出来一件。“现在,亲爱的表兄,你可要遵守诺言,对吧?告诉我们:这些小物品为什么对你如此宝贵?为什么它们不在原来的位置?” 德内里斯的这些行动使伯爵有时间清醒,他似乎忘记了雷吉娜的诅咒和阿尔莱特的呻吟,因为他作了简洁的回答,就像他要摆脱一个硬要他许下不适当的诺言的闯入者那样: “我珍惜亲人留给我的一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品,正如你所说的,对于我的妹妹和我来说,跟最稀有的物品一样神圣。” 他解释得恰如其分。让·德内里斯又说道: “你珍惜它们,亲爱的表兄,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我自己也很清楚,大家都依恋家族的纪念物。但是,那些物品怎么会不见了的呢?” “我不知道,”伯爵说道,“一天早上,我发现这个烛台托盘不见了。我和妹妹在家中仔细检查,发现钥匙孔盖不见了,一截拉铃丝带,火钳柄上的球饰也不见了。” “那么是有人来偷东西了?” “当然是被人偷走了,而且是一次偷的。” “怎么回事?!这些糖果盒,小巧精致的艺术品,这个座钟,这些银器,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但是,小偷偏偏选中那些最不值钱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伯爵生硬粗暴地重复这句话。那些问题激怒了他,他认为小偷来是无明确目的的。 “然而也许,”让·德内里斯说道,“亲爱的表兄,你希望我向你解释,我为什么擅自把我的两位女友带到这里来,以及她们为什么情绪激动。” “不,”伯爵断然拒绝,“这与我无关。” 他急于结束这次接待来访,朝着门口打了个手势。但是,他发觉贝舒在面前,贝舒向他走来,并且严肃地说道: “这与您有关,伯爵先生。某些问题大概马上就见分晓了,就要见分晓。” 贝舒的话十分专横。警探队长伸出他的长胳膊,挡住门口。 “但是,您是谁呀?先生。”伯爵高傲地大声问道。 “警探队长贝舒,治安处的。” 德·梅拉马尔先生从座位上跳起来。 “您是一个警察?您有什么权利到我家里来?一个警察在这里!在梅拉马尔公馆!” “我一来到,就以贝舒的名字被介绍给您,伯爵先生。但是,我的所见所闻迫使我在名字前面冠以警探队长的职衔。” “您所见?……您所闻?”德·梅拉马尔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道,脸渐渐地变了样。“但是,实际上,先生,我不允许您……” “那正是我最不担心的。”贝舒咕哝道,自炫最不讲礼貌。 伯爵又向他妹妹走过来,他俩再次迅速地交谈起来,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跟哥哥一样,显得烦躁不安。他俩站立着,互相支持,像意识到进攻的严重性的人正处于战斗状态,等待着。 “贝舒就这样狂暴,”范霍本很低声地对德内里斯说道。 “是的,我看见他越来越冲动,我了解我这位善良的朋友。他开始踢后腿,蒙住眼睛。然后,他就突然发怒。” 阿尔莱特和雷吉娜站了起来,往后退,处于德内里斯的保护之下。 贝舒说道: “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伯爵先生。我请您回答几个问题,不要绕弯子。昨天晚上您是几点钟离家的?德·梅拉马尔女士呢?” 伯爵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的妹妹,比较能迎合人意,认为最好是答复问题。 “我哥哥和我,两点钟出去,四点半钟回来,是去喝茶。” “后来呢?” “我们没有出去。我们夜晚从来不出门。” “这是另一个问题,”贝舒讽刺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的时间表:昨天晚上八点至半夜,在这里,这个客厅里,你们做了些什么?” 德·梅拉马尔先生狂怒地用脚敲击地板,阻止他妹妹说话。贝舒明白,世界上任何力量都不能够迫使他俩讲话,这使他气急败坏,确信自己没弄错,于是不再盘问,指控脱口而出,语气起初是克制的,继而变得尖锐、生硬,声音发抖。 “伯爵先生,昨天下午您不在家,您的妹妹也不在家,而是在蒙塔博尔街三号乙的门前。以布里库大夫的名义,您等待一位姑娘,把她骗进您的小汽车里,而您的妹妹就用一块毯子裹住她的头,然后您把她带到这里,您的公馆里。这个姑娘逃走了。您出来追她,却没能在街上抓到她。她就在这里。” 伯爵嘴唇痉挛,紧握双拳,字字清楚地说道: “您疯了!您疯了!说的究竟是些什么疯话?” “我没有疯!”贝舒越来越像在演情节剧,用浮夸与粗俗的言辞讲话,使德内里斯乐不可支。“我讲的只是确切的事实。证据吗?我有一大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了。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您是认识的,您在切尔尼茨时装公司门前等她,她可以做我们的见证人。她爬上您的壁炉。她躺在这个书柜顶上。她碰倒了这个铜杯。她打开了这个窗户。她穿过这个花园。她以母亲的头发誓她讲的全是真的。阿尔莱特·马佐尔,你不是以亲爱的母亲的头发过誓吗?” 德内里斯在范霍本的耳边说道: “但是他疯了。他有什么权利充当预审推事?又是多么可怜的推事呀!只有他在讲话……我说他讲话!……” 贝舒嚎叫着,的确跟伯爵面对面,伯爵惊慌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的惊恐惶惑。 “这还没有完,先生!这还没有完。这甚至不算什么!有别的事!这位女士……这位女士……(他用手指着雷吉娜·奥布里),您认识她,嗯?一天晚上,她在歌剧院被劫持,被谁劫持?嗯,是谁把她带到这里,这个客厅里……她认出了家具……不是吗?女士。这些圈椅……这张凳子……这镶木地板……嗯。先生,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是谁抢走了那件缀着金刚钻的紧身背心?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对吧?和他的妹妹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证据呢?正是这只有三颗珍珠的戒指……其他证据呢?那太多了。检察院将要作出决定,先生,我的上司……” 贝舒不往下说了。德·梅拉马尔伯爵,愤怒极了,卡住他的脖子,跺着脚,结结巴巴地咒骂。贝舒挣脱伯爵的手,向伯爵挥舞拳头,又继续他那不寻常的指控。他认为事实明显,在侦破这案件中起重大作用,对于他的上司和公众来说,他起的作用尤为重要,于是他就像德内里斯所说的那样,疯了。他也意识到了,便突然中断讲话,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忽然克制自己,神气十足,字字清楚地说道: “我越权了,我承认。这不在我的权限内,我要打电话请示市警察局。请各位等一等,我将得到上级的指示。” 伯爵倒在圈椅里,双手抱头,就像放弃了自卫企图的人。但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却拦住警探队长的去路。她气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警察局!警察就要来到这里?……到公馆里来?不……不……啊,那不可能……出了这些事……你们无权……这是犯罪。” “很抱歉,女士,”贝舒说道,他的胜利突然又使他变得彬彬有礼了。 但是,她死死抓住警探的胳膊不放,并且哀求他: “我求求您,先生。我哥哥和我是一场可怕的误会的受害者。我的哥哥不可能干坏事……我求您……” 贝舒态度十分坚决。他早就看见电话机在门厅那里。他走过去,打了电话,然后又回来。 事不宜迟。在等候期间,贝舒越来越激动,对德内里斯和范霍本高谈阔论,雷吉娜和阿尔莱特注视着那兄妹俩,既害怕又同情。半小时以后,治安处长领着警察来了。不久预审推事、书记员和检察长也来了。贝舒的电话起了作用。 人们简短地进行了调查。首先讯问了那对老仆夫妇。他们住在另外的侧房内,只管干自己的活计,一旦干完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者厨房里,厨房朝着花园的正面。 但是,两位年轻女士的证词却是确凿的,她们只要回忆一下那痛苦的经历就够了。特别是阿尔莱特,指出自己逃跑时走过的路,甚至在没有重新看一下的情况下,对花园、灌木丛、高墙、孤立的小屋、侧门及通向一条较为热闹的街的那个荒僻的胡同,她都能一一描述。任何怀疑都站不住脚。 此外,贝舒有幸有重大发现,这点丝毫不容置疑。在检查书柜里面的时候,贝舒扫视一下,注意到一些旧四开本的古旧精装书。他觉得可疑,就逐本检查,发现原来那里面没有书页,是空盒。其中一个装有一幅银线织锦,另一个装着一件女式紧身背心。 雷吉娜立即惊呼道: “我的紧身短上衣!……我的紧身背心!……” “上面的金刚钻都没有了!”范霍本大声说道,就像第二次被盗那样震惊。“我的金刚钻,您把它们怎么样了?先生!您要退赃……” 德·梅拉马尔伯爵看到这个情景,无动于衷,但表情奇怪。当预审推事转向他,出示那金刚钻失窃的紧身短上衣和紧身背心时,他摇摇头,嘴巴抽搐现出难看的苦笑。 “我妹妹不在这里吗?”他一边看着自己周围,一边低声问道。 年迈的女仆回答道: “我想小姐在她的房间里。” “你代我向她道别,并建议她学我的样子。” 他迅速从口袋里拔出一支手枪,举向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压在扳机上。 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的德内里斯,猛地推开他的手肘。子弹打偏了,打碎了窗户上的一块玻璃。警察们一拥而上,扑向德·梅拉马尔先生。预审推事宣布道: “您被逮捕了,先生。去把德·梅拉马尔女士也带走……” 但是,当人们寻找女伯爵时,在她房间里、小客厅里,都没有找到她。警察们搜查了整个公馆。她是从哪里逃走的呢?有什么同谋呢? 德内里斯很担心,害怕她会自杀,指挥人搜查。可是毫无结果。 “不要紧,”贝舒低声说道,“您很快就可以收回那些金刚钻,范霍本先生。形势大好,我干得不错。” “让·德内里斯也一样,应该承认。”范霍本指出。 “他缺乏勇气,半途而废,”贝舒反驳道,“我已提出全部指控。” 几小时以后,范霍本回到他位于奥斯曼林荫大道的豪华公寓套房。他同警探队长贝舒在饭馆共进晚餐,又带他到家里商讨彼此都很关心的这个案件。 “喂,喂,”他俩交谈了一阵以后,他说道,“我好像听见在套房尽头有声响。仆人们又不住在那边。” 他和贝舒一起,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去,到了尽头。那里有个小套间,它的特别出口通向主楼梯。 “这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房间,”他说道,“我有时用来接待朋友。” 贝舒侧耳细听。 “里面的确有人。” “这就奇怪了。别人没有钥匙呀。” 他俩拿着手枪,一跃冲了进去,范霍本立即喊了一声:“他妈的!”贝舒应和地骂道:“该死!” 让·德内里斯跪在躺卧在长沙发上的一个女人面前,按照他那使人镇静的方法,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和头发。 范霍本和贝舒往前走,认出那女人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胸部急速起伏。 德内里斯十分愤怒,站在刚刚进来的两个人面前。 “又是你们!见鬼!让人不能够安静一会儿!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我们来干什么?!”范霍本大声说道,“这是在我家里!” 贝舒怒气冲冲,也大声说道: “好吧!你的胆子也真够大!那么,是你把女伯爵从公馆里弄出来的?” 德内里斯突然平静下来,原地转了一圈。 “天哪!什么也瞒不了你,贝舒。是的,是我干的。” “你真大胆!” “当然啰!亲爱的朋友,你忘记了在花园里派警察站岗。于是,我叫她从那里逃走,约她在邻近一条街上会面,她在那里上了一辆小汽车。调查程序一结束,我到约定的地点找她,从那时起,直到把她载到这里来后,我一直照料她。” “可是,是谁放您进来的呢?该死!”范霍本问道,“你有这房子的钥匙?!” “用不着。用镊子,我一面打趣,一面打开所有的门。已经有好几次了,我就这样巡视过您的住所,亲爱的朋友,我想过,德·梅拉马尔女士最好的隐藏处莫过于这僻静的角落。谁会想象到,范霍本能够接待德·梅拉马尔女伯爵呢?没有人。甚至连贝舒也不会想到!她将在那里非常平静地生活,在您的保护下,直到这个案件水落石出为止。服侍她的侍女相信她就是您的新女友,既然您已经失去了雷吉娜。” “我要逮捕她!我这就报警!”贝舒喊道。 德内里斯放声大笑。 “啊!居然这样!真滑稽!得啦。你跟我一样,知道你是不能碰她的。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啰!既然我在保护她。” 贝舒十分恼火。 “那么说,你保护一个女贼?” “一个女贼,你知道些什么呀?” “怎么!她不是那个你使之被捕的男人的妹妹吗?” “无耻的诽谤!不是我使之被捕,而是你,贝舒。” “由于你的告发,而且他也有罪,这无可争议。” “你知道些什么呀?” “嗯!你没把握了吗?” “当然没有,”让·德内里斯说道,语气中充满讽刺,令人恼火。“这些事情矛盾百出。一个窃贼,是这么个高贵的人物?一个女贼,是这么个高雅的女士?我只敢吻她的头发。说真的,贝舒,我想你是否有点动手过早?你是否不慎陷入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件中去了?要负多么大的责任呀,贝舒!” 贝舒仔细听着,心里动摇起来,脸色苍白。范霍本焦心如焚,十分痛苦,觉得他的金刚钻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让·德内里斯,满怀尊敬地跪在女伯爵面前,喃喃地说道: “您没有罪,不是吗?说像您这样的妇女偷东西,那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请答应我,把关于您哥哥和您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五、是敌人吗? 没有什么比详细叙述一次司法调查更加枯燥乏味的了,尤其是涉及众所周知的案件,大家议论纷纷,各执一词。这种叙述的唯一好处在于揭示众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与司法部门未能弄清楚的事实,这最终等于叙述让-德内里斯,即亚森-罗平的所作所为。 只要回想一下这调查是多么徒劳无益,就足够了。老仆夫妇对于人家竟敢怀疑他们伺候了二十年的主人一事表示愤慨,却讲不出一个字来证明主人无罪。热特吕德除了早上去市场买东西以外,几乎不离开厨房。至于有人按门铃——这种情况很少,因为来访者不多——弗朗索瓦穿上衣服赶去开门。 经过仔细地探查,可以断定屋内没有任何隐蔽的出口。那个小屋紧挨着客厅,从前是放床的凹室,床前有一条通道,已经当作杂物室使用。没有一处地方可疑,丝毫没有暗设机关。 院子里,没有任何住房。没有放汽车的库房。有人确定伯爵会开车。如果他有一辆小汽车,他把车放在哪里呢?他的车库在哪里?所有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另外,德-梅拉马尔女伯爵隐避起来了,伯爵缄口不语,不肯就主要之点作辩解,也不肯就他的私生活提供丝毫情况。 然而,一个事实应该记住,因为它对整个案件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也左右着司法界、新闻界与公众中每个人对案件即刻产生的看法。这个事实,让-德内里斯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一直想弄清真相,我们在下面不加任何评论地讲述出来。一八四○年,现在伯爵的曾祖父于勒-德-梅拉马尔,整个家族最杰出的人物,拿破仑手下的将军,复辟王朝时期驻外大使,因偷窃与暗杀而被逮捕。他因脑溢血死于狱中。 人们紧扣问题,查阅档案。某些回忆被唤醒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公诸于世。一八六八年,于勒-德-梅拉马尔的儿子,阿德里昂伯爵的祖父,阿尔封斯-德-梅拉马尔,拿破仑三世皇帝的副官,被证实犯有偷窃罪与暗杀罪。他在于尔菲街的公馆内饮弹身亡。皇帝下令禁止将案件张扬出去。 提及这双重丑闻,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个词立即阐明了当前的悲剧,概括了这个形势:“返祖性”。如果说这兄妹俩没有拥有巨大的财富,他俩至少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在巴黎有公馆,在图赖讷地区有城堡,还从事人道与慈善事业。因此,根本不能用贪婪来解释歌剧院的意外事件与金刚钻被盗。不,这是返祖性在作怪。德-梅拉马尔兄妹有偷窃的本能。这是从他们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他们之所以偷窃,可能是为了应付超过其自身经济能力的高标准生活排场,或者是由于受到太强烈的诱惑,尤其是出于返祖性的需要。 而且,阿德里昂伯爵像他的祖父阿尔封斯一样,想自杀。这也是返祖性。 至于金刚钻,至于劫持两位年轻女士,至于两次行动的时间表,至于在他的书柜里找到的紧身短上衣,至于构成奇案的神秘方面的一切,阿德里昂伯爵断言,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根本跟他无关。那些事情,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发生在别的星球上。 他只愿意对于阿尔莱特-马佐尔的事为自己辩解。他说,他曾跟一位有夫之妇有过一段恋情,有个他非常疼爱的女儿,她几年前死去了。这使他深感痛苦。阿尔莱特酷似这个姑娘,于是他跟踪过阿尔莱特两三次,那是不由自主的,因怀念他失去的女儿。但是,他坚决否认曾企图在一条荒僻的街巷袭击过阿尔莱特,就像阿尔莱特控告的那样。 两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在此期间,警探队长贝舒,既狂怒又固执,展开了规模最大、最无用的行动。范霍本紧跟着他,抱怨道: “完了!我对您说,它们已经完了。” 贝舒出示握紧的双拳。 “您的金刚钻?它们就像已在我的掌中。我抓到了梅拉马尔,就要找到您的金刚钻了。” “您有把握吗?不需要德内里斯?” “绝对不需要!我宁可全盘失败,也不去找他。” 范霍本表示反对。 “您开玩笑!我的金刚钻比您的自尊心更重要。” 范霍本仍然催促让-德内里斯抓紧破案,每天都去见他。但是每次进入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躲藏的那独立住房,范霍本都看见他坐在女伯爵的脚边,大讲安慰她的话,给她希望,承诺要把她和她哥哥从死亡与受辱中拯救出来。然而,他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情报,任何话语以指点迷津。 范霍本转向雷吉娜-奥布里,希望带她去饭店时,他发现德内里斯肯定正在追求她。 “让我们安静些吧,范霍本,”漂亮的女演贝总是这样回答,“自从出了这些事之后,我再也不愿看到您了。” 范霍本一直在生气。他把德内里斯拉到一边问道: “喂,亲爱的朋友,我的金刚钻呢?” “我的脑袋里想着别的事呢,雷吉娜和吉尔贝特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一位占据下午,另一位占据晚上。” “但是,早上呢?……” “给了阿尔莱特。她很可爱,这个姑娘纯洁、聪明,凭直觉行事,幸福而又动人,天真如孩童,神秘似妇人。她是那么诚实!第一个晚上,我就能够出其不意地吻她的双颊。现在,尽善尽美!范霍本,我认为我最爱的是阿尔莱特。” 德内里斯说的是实话。他对雷吉娜的短暂爱情已经变为友情。他去看吉尔贝特,只是妄想得到她吐露的隐情。但是,他在阿尔莱特身边度过的早上,使他陶醉。她的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那来自深厚的质朴与对生活充满信心。她为了帮助伙伴们而作的迷梦,在她笑容满面地陈述时,就有了能够实现的样子。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他常说道,“你是我最了解的人,也是我最不了解的人啊。” “我,叫人家最不了解吗?”她问道。 “是的,有时会。我完全理解你,除了我始终难以理解的那一点,而且奇怪的是它在我初次接近你时并不存在。每天,这个谜都在扩大。我想,那是情感之谜吧。” “不可能吧?”她笑着回答道。 “可能是情感上的……你没有爱某个男人吗?” “我爱某个男人?不,我爱大家!” “不,不,”他说道,“在你的生活中有新奇的事。” “新奇的事是明摆着的!被劫持,情绪激动,被调查,受讯问,许多人写我的事情,谣言,围绕我的谣言实在太多了!那里有的是能使一个小小时装模特儿发疯的东西!” 他点点头,愈来愈深情地看着她。 然而,在检察院里,预审没有进展。德-梅拉马尔先生被捕二十天以后,人们继续收集没有价值的证据,进行一无所获的搜查。所有的线索都没有用,所有的假设都是错误的。甚至连把阿尔莱特从梅拉马尔公馆送到胜利广场的那第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也没有找到。 范霍本在一天天消瘦。他再也看不出逮捕伯爵跟金刚钻被盗之间有任何联系,他十分怀疑贝舒是否真的有本事。 一天下午,他们两个人到蒙梭公园附近德内里斯居住的一座房子的首层去按门铃,仆人开了门,并且领他们进去。 “偃旗息鼓了,”德内里斯一面朝他们走去,一面高声喊道,“范霍本!贝舒!那么说,你俩真的甘拜下风了!” 他俩承认自己内心惶恐不安。 “这是那种难以识破真相的案件,”警探队长贝舒可怜巴巴地承认道,“真倒霉!” “倒霉的是像你这样的傻瓜,”德内里斯说道,“总之,我将对你们宽宏大量。但是,你们要绝对服从。你们能吗?脖子上套着绳子,只穿衬衣,就像加来的义民1?” 1加来的义民,指英法百年战争期间(1337-1453),法国在1347年加来战役中失败,加来有六位市民自愿去英国作人质,使加来城免遭破坏。罗丹就这个题材,创作了《加来义民》的组雕——译注 “同意,”范霍本说道,他已被德内里斯的愉快心情所感染。 “而你呢,贝舒?” “听候你的命令,”贝舒说道,声音悲凉。 “你把警察局放在一边,坐到检察院里去,然后宣布说这些人都是窝囊废,并向我作出保证。” “什么保证?” “保证精诚合作。那边的情况怎样?” “明天,应该是伯爵、雷吉娜-奥布里和阿尔莱特-马佐尔三人对质。” “见鬼!应该加紧行动。没有对公众隐瞒任何事实吗?” “只有一点。” “你讲讲吧。” “梅拉马尔收到过一封信,是在他的囚室内发现的。信是这样写的:一切都会安排好的。我担保。勇敢些。我作了调查,今天早上才弄清:那封信是由给伯爵送饭的饭店伙计偷偷交给伯爵的,那个伙计承认伯爵写了回信。” “你还记得那个与他通信的人的确切体貌特征吗?” “记得。” “好极了!范霍本,您有小汽车吗?” “有。” “走吧。” “去哪里?” “您会看到的。” 他们三人上了小汽车,德内里斯在车内发表自己的意见: “贝舒,有一点是你忽略了的,而我认为那是主要之点。在案发前几个星期,伯爵在报上刊登的那则启事意味着什么?他要求收回那样的小物品,有什么好处?在于尔菲街的公馆有那么多珍贵的物品。却偏偏要偷走那些小物品,对于窃贼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要弄清楚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去找那位老太婆,她出十三个法郎五十生丁的价钱,贱卖给我烛台托盘、拉铃丝带和别的琐碎无用的东西。我正是这样做的。” “那么结果怎么样呢?” “直到现在,还是事与愿违。但是我希望很快就会有所突破。在伯爵被捕后的第二天,我去找过跳蚤市场卖那批小物品给我的女商贩,她对于那个卖给她成批旧货只收一百个苏的女人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上门兜售服饰脂粉的女商贩,有好几次卖给她同类货物。关于她的名字和她的住址,跳蚤市场的女商贩就不知道了。但是她肯定古董商格拉旦先生可能会晓得,是他带那个服饰脂粉女商贩来的。我连忙跑到格拉旦先生家里去,他住在塞纳河左岸。他已出外旅行,今天回来。” 他们很快就来到格拉旦先生家里。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显然是特里亚农大妈,我们都这么叫她,因为她的商店名称是‘小特里亚农’,在圣德尼街。她是个古怪的女人,感情不外露,相当怪僻。她廉价出售许多不值钱的东西。但是,除此之外,她还卖给我一些可以赚大钱的家具,不知她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其中有一件是出自十八世纪著名的家具师夏皮伊之手、最纯粹的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家具。” “您已经把那件家具卖了吧?” “是的,家具已运往美洲。” 三个人离开那里,非常惊讶。德-梅拉马尔伯爵家的大部分家具都是夏皮伊设计制作的。 范霍本搓着双手。 “这种巧合对于我们有利,我们有理由设想:我的金刚钻在‘小特里亚农’的某个秘密抽屉里。在这种情况下,德内里斯,我肯定您将……” “给您献上礼物?……当然会,亲爱的朋友。” 小汽车停在离“小特里亚农”有段距离的地方,德内里斯和范霍本进入商店内,留下贝舒守在门口。这是个狭长的店铺,堆满了小摆设、有裂纹的器皿、破损的瓷器、“穿旧了的”毛皮衣服,撕破的花边以及服饰脂粉女商贩经营的各种商品。在店铺的后间,特里亚农大妈,一个头发灰白的胖女人,正在跟一位手里拿着没有塞子的长颈大肚玻璃瓶的先生谈话。 范霍本和德内里斯在货架之间漫步,就像寻找旧货的收藏家那样。德内里斯悄悄地观察那位先生,看不出他像是在这种地方买东西的顾客。他身材高大健壮,一头金发,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外表潇洒,举止爽直。和女老板谈了一阵之后,他放下没有塞子的长颈大肚玻璃瓶,朝门口走去,同时察看各种小摆设,并且窥伺新来的人。德内里斯全都看在眼里。 范霍本根本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把戏。他来到特里亚农大妈旁边,觉得可以跟她谈谈,既然德内里斯忽略了这一点。于是他低声对她说道: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有人把从我家偷走的东西转卖给您了吧?例如一个……” 德内里斯预感到他的同伴会莽撞行事,示意他不要讲,但是范霍本还是继续说道: “例如一个钥匙孔盖,半截拉铃蓝丝带……” 服饰脂粉女商贩竖起耳朵听,然后跟那位先生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刚又急急忙忙走了回来,比平常的速度要快,这时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没有,”她说道,“……在那堆东西里找找吧……也许您能找到合适的东西。” 那先生等了一会儿,又向女商贩递了个眼色,似乎要她提防,接着走开了。 德内里斯急忙朝门口走去。那先生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上了车,俯身向前,将声音压得很低,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时,警探队长贝舒走了过来,正从出租汽车旁边经过。 德内里斯怕陌生人看见他,留在原处未动。当出租汽车一转弯,贝舒就跟他碰上了。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圣奥诺雷城厢,孔科迪亚公馆。” “你有怀疑吗?” “我通过玻璃窗认出了这个人。正是他。” “谁呀?” “那个成功地让人把信送到德-梅拉马尔伯爵囚室的人。” “与伯爵通信的人?他还跟出卖梅拉马尔公馆被盗物品的女人谈了话!该死!贝舒,你得承认这种巧合很蹊跷!” 但是,德内里斯没有高兴多久。孔科迪亚公馆的人根本没有见到一个体貌特征与之相符的先生进去过。他们只好等待。德内里斯等得不耐烦。 “也许他给的是个假地址,”他终于说道,“那个家伙要引我们离开‘小特里亚农’。” “为什么?” “为了争取时间……咱们回去吧。” 德内里斯没有弄错。他们的车开进圣德尼街,就发现那个女商贩的铺子关了门,窗户也关了,门上了闩,还锁上了挂锁。 邻居们都不能提供任何线索。大家只是跟特里亚农大妈面熟。谁也没能跟她交谈过。十分钟之前,有人看见她跟每天傍晚一样亲自关了她的铺子,不过提前了两小时。她到哪里去了?人们都不知道她住的地方。 “我会知道的。”贝舒嘟哝道。 “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德内里斯断言道,“特里亚农大妈显然是受那先生支配的,而那个人在我看来,是个内行,不仅躲过了攻击,而且顺利出击。贝舒,你感到受了攻击,是吧?” “是的。但是他首先应自卫呀。” “最好的自卫方法就是进攻。” “他根本不能对付我们。他可能向什么人挑衅呢?” “他可能向什么人挑衅?……” 德内里斯思索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跳进小汽车,推开范霍本的司机,抓住方向盘,迅速开了车,范霍本和贝舒刚好来得及抓住车门上车。德内里斯非常灵巧,在拥挤的车辆中间穿来穿去,违犯交通法规,全速前进,来到外林荫大道。小汽车爬上了勒皮克街,停在阿尔莱特的家门前。他冲进门房。 “阿尔莱特-马佐尔在家吗?” “她出去了,德内里斯先生。” “有多久?” “一刻钟,不会更多了。” “是一个人吗?” “不是。” “跟她母亲一起?” “不是,马佐尔太太去买东西了,她还不知道阿尔莱特小姐出去。” “那么,她是跟谁走的?” “一位先生开车来接她的。” “高个子,金黄头发?” “是的。” “您以前见过那个人吗?” “这个星期他每天晚饭后来看小姐。” “您知道他的姓名吗?” “知道。法热罗先生,安托万-法热罗。” “谢谢您。” 德内里斯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与愤怒。 “我料到有这一手,”他走出门房时含糊地说道,“啊!他声东击西,耍了我们,这个混蛋!原来是他在兴风作浪。他妈的,他可别试图碰那姑娘啊!” 贝舒提出异议: “这大概不是他的目的,既然他已经来过,况且那姑娘似乎是自愿跟他走的。” “是的。可这里面有什么名堂,有什么圈套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人来访?总之,他想干什么,这个法热罗?” 正如他刚才灵机一动跳上小汽车一样,他跑过街道,进了一家邮局,给雷吉娜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他说道: “太太在吗?德内里斯找她。” “太太刚刚出去,先生。”侍女回答道。 “她一个人吗?” “不是,先生,阿尔莱特小姐来找她,两人一起走的。” “她事先定好了要出去吗?” “不。太太是突然决定的。但阿尔莱特小姐今天早上给她来过电话。” “您不知道她们两位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先生。” 就这样,二十分钟内,这两个曾经被劫持过一次的妇女,在预示着一个新的陷阱与更可怕的威胁的情况下,又失踪了。 六、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 这次,让-德内里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至少是在表面上。没有发怒。没有诅咒。但是,他忍受了多么巨大的打击呀! 他看了看手表。 “七点钟。咱们去吃晚饭吧。瞧,那里有一家小酒店。八点钟,咱们开始行动。” “为什么不立即行动?”贝舒问道。 他们在酒店角落里的一张饭桌旁坐下,周围是一些小职员和出租汽车司机。德内里斯回答警探队长道: “为什么?因为我失去了线索。我盲目行动,想避开可能会受到的攻击。但是,已经太迟了。每次都使我更加被击败。我需要恢复体力,弄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个法热罗要让雷吉娜和阿尔莱特从自己家里出来?对这样一个人可能做的一切假设,都不能从根本上令我信服,使我放心。” “你相信一小时以后会出现转机?……” “永远应该给自己规定一个时间限制,贝舒。这会迫使你找到办法。” 简直可以说,德内里斯没有焦虑不安,因为他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他的动作是神经质的,人家猜得到他思想上紧张不安。其实,他心里认为形势很严重。快到八点钟,正要离开小酒店的时候,他对范霍本说道: “打电话了解女伯爵的情况。” 一分钟以后,范霍本从小酒店的电话间回来。 “没什么新情况,我派去服侍她的侍女对我这样说。她很好。她正吃晚饭。” “咱们走吧。” “到哪里去?”贝舒问道。 “我不知道。走吧。应该行动,贝舒,”德内里斯加重语气重复道。“尤其是当我想到她们两个正受这个家伙支配时。” 他们从蒙马特尔高地开始步行,朝着歌剧院广场走去,让-德内里斯用简短的句子发泄他的愤怒。 “这个安托万-法热罗是个厉害的对手!我定要叫他付出高昂的代价!当我们分散自己的精力时,他就采取行动,他……多么有毅力!他要干什么?他是谁?伯爵的一个朋友,就像被截获的那封信要让人相信的那样吗?或者是他的一个敌人?一个同谋还是一个敌手?不管怎样,他引那两个女士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她们曾经先后被劫持过……他叫她们一起出来,谋求什么?而且,阿尔莱特为什么瞒着我呢?”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他苦苦思索,时而顿足,时而推挤那些没有让路的行人。 贝舒突然对他说道: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知道。在协和广场桥。” “因此,离于尔菲街不远了。” “离于尔菲街和梅拉马尔公馆不远了,我知道。” “怎么啦?” 德内里斯抓住警探队长的胳膊。 “贝舒,我们的这个案子不像平常那些案子有线索帮助我们去破案,没有指纹,没有人体测量数据,没有脚印……什么也没有……只能靠我们的智慧,更要靠直觉。正是这样,可以说是在我下意识的情况下,我的直觉指引我到那里去。一切都是在那里进行的,雷吉娜和阿尔莱特曾先后被带到那里。而且,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铺了石板的门厅,楼梯的二十五级踏步,客厅……” 他们沿着国民议会往前走。贝舒高声说道: “不可能!得啦,那个人为什么要重复别人做过的事呢?而且在对他来说更加危险的条件下?” “这正是使我疑惑不解的问题,贝舒!如果他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非要冒这个险的话,那么他的计划该是多么可怕!” “人们是不能随便进入这个公馆的!”贝舒反驳道。 “你不要因此而烦恼,贝舒。我已经分别在白天和晚上彻底巡视过这座公馆,弗朗索瓦老头都没有发现。” “但是安托万-法热罗呢?你认为他会怎样进去呢?尤其是他还领着两个女人?” “有弗朗索瓦做同谋,当然是这样进去!”德内里斯冷笑道。 随着越来越靠近公馆,他加快了步伐,好像他看得越来越清楚,更加忧虑地想象着他应该面对的事件。 他避开于尔菲街,绕过公馆周围的那片房屋,来到紧挨着后门花园的那条僻静的街。在荒弃的独立小屋那边,有一个小门,阿尔莱特就是从那个门逃走的。德内里斯有开门的所有钥匙,开暗锁的,开保险插销的,贝舒看了大为吃惊。德内里斯打开了那个小门。花园展现在他们面前,在半明半暗中,隐约可见公馆的整个轮廓,没有一点亮光。所有的百叶窗大概全都关上了。 他们跟阿尔莱特一样,不过方向相反,沿着最黑暗的那排灌木丛前进,他们到了离房屋十步远的地方,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德内里斯的肩膀。 “唉!怎么了?!”他咕哝道,立即作出防卫的姿势。 “是我呀。”一个人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啊!范霍本……你要干什么?见鬼?” “我的金刚钻……” “你的金刚钻?” “这一切使我相信你将发现它们。然而你得向我发誓……” “让我安静点,”德内里斯嘟哝道,十分气愤地推开范霍本,范霍本跌倒在一堆东西上,“你就留在那里,你妨碍我们……呆在外面望风吧……” “你得向我发誓……” 德内里斯和贝舒继续向前跑。客厅的百叶窗关了。他还是爬上窗前阳台,望了一眼,听了一下,又跳到地上。 “没有灯光。里面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什么也听不见。” “那么我们扑空了?” “你真蠢!” 一道矮门使地下室跟花园相通。德内利斯下了几级台阶,开了手电,穿过一个堆满花盆和箱子的大厅,小心翼翼地走进被一盏电灯照亮的门厅。那里没有人。他登上了主楼梯,吩咐贝舒不要出声。在楼梯平台对面,有一个客厅,右边有个几乎没有使用过的小客厅,他曾去搜索过,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他进了那小客厅,摸黑沿着两个房间共有的隔墙往前走,用一个充作钥匙的东西,打开了两扇平时关闭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吱嘎声。他知道,在那一边,有道帷幔遮住了那道门,帷幔有层衬布做里子,上面有几处破洞,给人提供了透过缝隙进行观察的好处所。 他们看见在镶木地板有脚在来来往往。但一切寂静无声。 德内里斯把手按在贝舒的肩膀上,好像通过跟他进行接触,要把自己的印象强加给他似的。 帷幔被穿堂风轻轻地吹动,他们等待着帷幔静止不动。他们把脸贴在帷幔上,观察屋内的动静。 他们突然目睹的场面,似乎并不需要他们冲进去战斗。阿尔莱特和雷吉娜并排坐在一个长沙发上,注视着一位高大的金发先生,他在客厅里从一头漫步到另一头。这正是他们在“小特里亚农”店铺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与梅拉马尔先生通信的人。 三个年轻人中,没有一个人讲话。两位年轻女士并没有显出焦虑的样子,安托万-法热罗一点没有好外或者威胁的神态,也不令人讨厌。这三个人似乎更像是在等待。他们倾听着。他们的眼睛经常转向那道朝着楼梯平台的门,安托万-法热罗甚至打开那门,侧耳细听。 “您一点也不担心吗?”雷吉娜问他道。 “一点也不担心。”他宣称道。 阿尔莱特补充说道: “甚至我不需要您再三请求,就作出了正式的承诺。您肯定那仆人听得见铃声吗?” “他当然听得见我们的呼唤。而且,他的妻子跟他在院子里会合,我让那些门都敞开着呢。” 德内里斯紧抓着贝舒的肩膀。他们自问,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阿尔莱特和雷吉娜被一个来访者所吸引,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安托万-法热罗来坐在年轻一些的那位姑娘身旁,他俩窃窃私语,谈得很起劲。在他俩肯定有某种亲密关系。他显得十分殷勤,有点过分贴近地俯身向着她,而她并不表示不满。但是,他俩突然分开了。法热罗站了起来。院子里的铃声接连响了两次。隔了短暂的间歇,又响了两次铃。 “这是信号。”法热罗说道,匆匆向楼梯平台走去。 一分钟过去了。传来交谈的声音。接着,法热罗陪着一个女人回来了,德内里斯和贝舒马上认出她是德-梅拉马尔女伯爵。 贝舒的肩膀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紧压着,使他忍住了没出声。女伯爵的出现使贝舒和德内里斯十分惊诧。德内里斯什么都预计到了,就是没料到她会离开隐藏处,来参加由对手召集的会议。 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手有点发抖。她焦虑地看着客厅,自从悲剧发生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回来过;看着这两个女人,她们可怕的证词迫使她逃走,更使她哥哥遭殃。接着,她对男伴说道: “感谢您的忠诚,安托万。我接受,作为纪念我俩从前的友谊……但是没有奢望。” “要有信心,吉尔贝特,”他说道,“您已经看到,我有办法找到您。” “怎么找到的?” “通过马佐尔小姐,我曾去她家见她,并争取她在这场官司中站到您这方面来。在我的坚持下,她询问雷吉娜-奥布里,因为范霍本把您躲藏的地方告诉了雷吉娜。是阿尔莱特-马佐尔今天早上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您,恳请您来这里的。” 吉尔贝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说道: “我是偷偷地来到这里,安托万,瞒着那个至今保护我的人,我曾向他保证,做任何事都要告诉他。您认识他吗?” “是让-德内里斯吗?是的,根据阿尔莱特-马佐尔对我说的,她也对于瞒着他行动感到遗憾。但是,非得这样做不可。我不信任任何人。” “您不应该不信任这个人,安托万。” “尤其不应该信任他。我刚才在一个女商贩那里见到他了,您哥哥被盗的物品在那个女商贩手里,我找了她好几个星期。他和贝舒、范霍本都在那里,我感到他满怀敌意与怀疑逼视着我。他甚至想跟踪我。他有什么企图?” “他可能帮助您……” “绝对不可能!同这种来历不明的冒险家……同这个狡诈可疑的唐璜1,这个把你们三个都控制在手心里的人合作吗?不,不,不。而且我和他的目的不同。我的目的是确定事实,而他的目的是顺便骗取金刚钻。” 1西方文学作品中风流浪子的象征——译注 “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觉得他的用意很清楚。而且,根据我所得到的特殊情报,这也是贝舒和范霍本对他的看法。” “这看法是错误的。”阿尔莱特断言道。 “也许是错的,而我却当它是正确的来行事。” 德内里斯专心地听着。那个人对他的仇恨,他已经感觉出是出于本能而又强烈的。特别是因为德内里斯不能不承认那个人脸上的诚恳的神情,与真诚的忠心,便更加憎恨他。在吉尔贝特和他之间,过去曾有过什么关系?他曾经爱过她吗?而现在,他用什么办法博得阿尔莱特的同情,并使她俯首贴耳呢? 德-梅拉马尔女伯爵相当长时间保持沉默。她最后终于喃喃地说道: “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指了指阿尔莱特和雷吉娜。 “说服她们这两个控告你们的人。凭着我的信念,我能够使她们对自己的观点产生怀疑,准备好了这次会见。只有您才能够使我的工作全部完成。” “怎么做?” “通过讲话去做。在这宗令人难以理解的案件中,有些事实使它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然而法院却要依靠那些事实去作出无情的判决。……讲讲您所知道的情况。” “我一无所知。” “您知道某些事情……您兄妹俩是无辜的,您知道那些不能替您俩辩解的理由。” 她十分为难地说道: “所有的辩解都是没有用的。” “但是,我不要求您作自我辩解,吉尔贝特,”他以热情的语气大声说道。“我只请您讲讲那迫使您不作自我辩解的理由。对于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讲。就这样吧。您的思想状态,吉尔贝特,您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所有让-德内里斯徒然无益地问过您的那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我都猜得到,我也了解;吉尔贝特,既然我在这里生活在您身边,在这公馆的深处,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大概也渐渐地知道了;所有这些事情我本来可以解释,但是吉尔贝特,您有责任说出来,因为只有您说的话才能够说服阿尔莱特-马佐尔和雷吉娜-奥布里。” 她的双肘撑在双膝上,双手抱着头,小声说道: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吉尔贝特。我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明天人们将要让她们跟您哥哥对质。让她们的证词更加犹疑,更加不肯定,那么法院方面还剩下什么真实证据呢?” 她神态沮丧。所有这些论据,似乎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与枉费心机的。她说了自己的看法,又补充说道: “不……不……什么都没有用……唯有保持沉默。” “以及死亡。”他说道。 她抬起头来。 “死亡?” 他俯身向着她,严肃地说道: “吉尔贝特,我同您的哥哥联系过。我写信告诉他,我将救你们两个,他给我回了信。” “他给您回了信,安托万?”她问道,眼睛充满激动的闪光。 “回信在这里。只有几个字……念吧。” 她看出了哥哥的笔迹,念信: 谢谢。我一直等到星期二晚上。否则…… 她十分虚弱,结结巴巴地说道: “星期二……就是明天。” “是的,明天。如果明天晚上,经过对质以后,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没有被释放,或者没有获释的希望,他将在囚室里死去。吉尔贝特,难道您不想尝试一下,以便拯救他吗?” 她因发烧而颤抖,身体又蜷缩起来,掩面不语。阿尔莱特和雷吉娜注视着她,怀着无限同情。德内里斯感到心里很痛苦。多少次,他曾试图使她放弃抵抗与不再固执!现在,她终于屈服了。人们勉强听见她讲的话,她泪流满面,声音很低。 “梅拉马尔家族没有秘密……假设它有个秘密的话,那就是抹去上个世纪的先人所犯的过错,以及我兄妹俩可能犯的过错。然而,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犯……如果说我俩是无辜的,那么于勒和阿尔封斯也跟我们一样……证据,我不会提供给你们。我不能给你们提供。所有的证据都把我们压倒了,没有一个证据对我们有利……但是我们知道,事实不是那样,我们没有偷窃……这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是吗?我知道,阿德里昂和我都没有把这两个年轻女士带到这里来过……我们没有掠走金刚钻,也没有藏起那件紧身短上衣……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们的祖父和曾祖父的情况跟我们一样。我们整个家族始终知道,他俩是无辜的。这是我的父亲告诉我们的神圣的事实,他是从先人那里得知的,尽管他们被指控……正直、荣誉是梅拉马尔家族的家规……我家的历史不管追溯多么久远,都找不到任何污点。为什么他们突然无缘无故地那么做呢?他们都是富裕与受尊敬的。为什么我兄妹俩毫无道理地违背我们的过去……违背我们所有先人的过去呢?” 她说不下去了。她讲得那么激动,令人心碎,语气中流露出绝望,马上就感动了两个年轻的女人。阿尔莱特向她走过去,脸部抽搐,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后来呢?” “后来,”她回答道,“我们成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受害者……如果有个秘密的话,就是这个秘密,使我们受害的秘密。戏院里上演的悲剧,展现那些被命运迫害了好几代人的家庭。我们不断受到打击,已经有四分之三世纪了。起初,于勒-德-梅拉马尔也许可以也愿意为己辩解,尽管加在他头上的罪名非常可怕。不幸的是,他由于气愤得发狂,在囚室内死于脑溢血。二十五年以后,他的儿子阿尔封斯受到同样可怕的指控,他没有抵抗。到处都是圈套,逼得他走投无路,感到无能为力而万分害怕,回想起父亲所受的苦难,他自杀了。”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再次不说话了。阿尔莱特再次在女伯爵面前发抖,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我求求您,继续讲吧。” 女伯爵又说道: “后来,在我们家产生了一个传说……厄运重压着这个凶宅的传说,那父子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俩的喉咙被铁证扼住了。阿尔封斯的寡妇也被压垮了,没有为替丈夫申冤而斗争,却逃回乡下的娘家避难,抚养她的儿子,即我们的父亲,告诉他巴黎的可怕,要他发誓永远不重新打开梅拉马尔公馆的大门,给他在外省成了亲……就这样使他避过了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您怎么会知道?” “是的,”女伯爵激昂地大声说道,“是的,否则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遭受灭顶之灾,因为死神就在这里,在这公馆里。在这里,折磨梅拉马尔家族的恶鬼包围着我们,把我们击倒。由于对抗那个恶鬼,我哥哥和我,在父母去世以后,就受厄运的摆布。我们从外省回到巴黎,跨进了于尔菲街公馆的大门,满怀希望,忘记了过去,为进入祖屋而感到高兴。从最初的日子起,我们就感觉死亡暗中威胁着我们。我的哥哥感受犹深。我呢,出嫁了,后来离了婚,我幸福又不幸。但是,我的哥哥变得忧郁起来。他确信自己这一生是伟大而痛苦的,毅然决定不结婚。中断梅拉马尔家族的谱系,他要与命运抗争,破坏不幸的链环。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姓梅拉马尔的男子了。他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呢?”阿尔莱特问道,声音里充满渴望。 “害怕十五年以后将会发生的事,害怕已经发生的事。”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预见不幸呀?” “没有,但是阴谋在暗中策划着。敌人们在我们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悠。对我们住宅的包围在继续,而且越来越紧。进攻会突然发起。” “什么进攻?” “几个星期前,进攻发起了。表面上看,是事故,但那是可怕的警告。一天早上,我哥哥发现某些物品不见了,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一截拉铃的丝带,一个烛台托盘!但是人家选择最漂亮的东西中的物件,是为了提醒我们时间到了……” 她停了一会儿,又讲道: “提醒时间到了……就要打雷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吓人,可以说是神秘莫测的。她的眼睛涣散无神。从她的态度中,能够感到她兄妹俩所受的痛苦,他们在等待着…… 她还在说,话语中流露出悲痛与抑郁,按照她的说法,她兄妹俩遭到了“雷击”。 “阿德里昂试图抗争,他在报上刊登了一则失物启事,希望能够找回失物。他打算通过这样做,就像他所说的,减少命运的打击。如果公馆重新拥有失窃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回到一个半世纪以来它们所占住的神圣位置,那么迫害梅拉马尔家族的神秘力量,就不再反对我们了,它们不复存在。无用的希望。事先已被判罪,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一天,你们两位来到这里,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指控我们,叫我们莫名其妙,……这一下子就完了。没有自我辩解的余地,不是吗?我们突然被解除了武装,戴上了锁链。梅拉马尔家族第三次被打倒,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像于勒和阿尔封斯一样,被同样的黑暗所笼罩。我们所受的苦难将以同样的结局告终……自杀,死亡……这就是我们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逆来顺受与祈祷了。反抗几乎等于犯渎圣罪,既然命令已经下达。但那是多么痛苦!一个世纪以来,我们背着多么沉重的包袱啊!” 这一次,吉尔贝特终于讲完了那奇特的秘密,随即陷入昏昏迷迷的状态中。自从悲剧发生以来,她就麻木不仁。但是,她的全部讲述显得反常,具有某种病态,这减弱了她的不幸在别人心目中激起的尊敬感与巨大同情。安托万-法热罗一言不发地走近她,怀着崇敬的心情吻她的手。阿尔莱特哭了。雷吉娜不易动感情,但似乎也被感动了。 七、拯救者法热罗 让-德内里斯和贝舒在帷幔后面没有动弹。德内里斯无情的手指至多不时地折磨警探队长。利用可以称为幕间休息的机会,他在同伴的耳边说道: “你有什么看法?事情明朗化了,是吧?” 警探队长低声说道: “随着这事情明朗化,一切又变得混乱了。我们知道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但是对于整个案件——双重劫持、金刚钻,却没有什么新进展。” “很正确。范霍本运气不好。但是,耐心一点。法热罗先生正十分激动呢。” 安托万-法热罗的确离开了吉尔贝特,转身向着两个年轻女人。要由他来给故事作出结论,同时解释他的计划了。他问道: “阿尔莱特小姐,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所说的一切,您都相信,是吗?” “相信。” “您也一样吗,女士?”他问雷吉娜道。 “是的。” “你们两个都准备按照自己的信念行事吗?” “是的。” 他接着又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谨慎安排,唯一的目的要成功,也就是说,让德-梅拉马尔伯爵获释。而这一点,你们是办得到的。” “怎么办?”阿尔莱特说道。 “很简单,减轻你们证词的分量,指控得不那么有力,在含糊的肯定之中加上怀疑。” “然而,”雷吉娜提出反对意见道,“我肯定被带到过这个客厅里,我不能否认这点。” “不否定。但是您肯定是被德-梅拉马尔先生和他的妹妹带到这里来的吗?” “我认出了梅拉马尔女士的戒指。” “您怎么能够证明呢?其实,法院只依赖推定,预审根本不会加重最初指控的罪名。我们知道,法官很担心。您就可以迟疑不决地讲:‘这只戒指很像我见过的那只。然而,也许珍珠排列的方式不相同。’那么局面就会完全改变。” “但是,”阿尔莱特说道,“德-梅拉马尔女伯爵大概也应该参加对质。” “她会到场的。”安托万-法热罗说道。 这是戏剧性的变化。吉尔贝特站了起来,惊恐万分。 “我将在哪里?……我应该在哪里?” “应该在那里,”他语气横蛮地大声说道。“问题已不再是犹豫或者逃走。您的责任是面对指控,一步一步地自我辩解,摆脱使您不能动弹的恐惧与荒谬的屈从造成的麻木状态,带动您的哥哥也起来抗争。今晚您就睡在这个公馆里,您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像让-德内里斯没有鲁莽地让您离开一样。等到举行对质的时候,您就亲临现场。胜利是必然的,但是必须通过我们努力去争取。” “但是,人家会逮捕我的……”她说道。 “不会的!” 安托万-法热罗出语粗暴,脸上现出非常自信的神情,使得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低下了头,表示服从。 “我们会帮助您的,太太,”阿尔莱特说道,轮到她激动起来,这环境使她发挥了逻辑性与洞察力。“但是,我们有良好的愿望就足已了吗?既然我们先后被带到这里,我们认出了这个客厅,那件银线织锦的紧身短上衣是在这个书柜里被找到的,法院会承认德-梅拉马尔兄妹俩不是有罪的或者至少不是同谋吗?他们住在这个公馆里,当时没有离开公馆,他们应该能看到,能目击那两次劫持的情形。” “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安托万-法热罗说道,“应该把公馆的布局回忆一下,三楼左边朝着花园,是伯爵和女伯爵的套间,他们在那里吃晚饭、度过晚上临睡前的时光……右边,朝着花园,是仆人们的住房……下面中间,没有人,院子里和厨房等附属建筑物里也没有人。因此那里就是自由行动的场所。那就是两次作案的劫持者的活动场地,他们把你们两个人带到那里,而小姐您从那里逃走了。” 她反驳道: “这说法不可靠。” “的确不可靠,但这是可能的。使这种可能性具有更加容易被人理解的特点,就是这个谜第三次在同样的条件下被提出来;于勒、阿尔封斯和阿德里昂三人,完全可能都是因为梅拉马尔公馆的这种布局而遭殃的。” 阿尔莱特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那么,依照您的假设,同样的阴谋都由新的坏人再重复一次,他们每次都注意到了这种布局。” “新的坏人,是的,但他们是知情的。梅拉马尔家族有秘密,那个令人害怕与昏倒的秘密相传了好几代。但是,另一个贪婪、抢劫、侵害而不受惩罚的秘密,在与之敌对的那个家族中延续下去。” “可那些人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们完全可以在小汽车里掠夺雷吉娜-奥布里,不必不谨慎地冒险把她运到这里才抢走那缀满金刚钻的紧身背心呀。” “不是不谨慎,而是小心谨慎,是为了让别人受控告,他们自己则免受惩罚。” “但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丢。因为我一无所有,人家也偷不了我。” “那个人也许是因为爱情才折磨你的。” “为了这,也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吗?” “是的,为了引起大家的怀疑。” “这理由充分吗?” “不。” “那么?” “在两个家族之间大概有仇恨,可能也有竞争。其中一个家族,由于未知的原因,习惯于先发制人。” “德-梅拉马尔兄妹俩大概知道吧?” “不知道。正是这事使他们处于劣势,导致他们必然失败。敌对双方在一个世纪里并行。但是有一方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而知情的那一方就策划阴谋,付诸实现。因此,梅拉马尔家族不得不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一种迫害他们的恶鬼;而有一些人出于传统,出于习惯,受到诱惑,利用提供给他们的活动场地,在这里干他们的勾当,主动留下他们到过这里的证据……比如银线织锦紧身短上衣。梅拉马尔家的人就将被控告。像您阿尔莱特-马佐尔和雷吉娜-奥布里这样的受害者,就这样认出了她们被监禁的地方。” 阿尔莱特似乎并不满意。这番解释,尽管很巧妙,跟吉尔贝特所讲的情况不谋而合,却有点“生拉硬扯”,证据颇多自相矛盾之处,许多主要事实仍不明朗,要人们接受它尚有阻力。但是这个解释仍然在一些方面给人以离开真相不远的印象。 “好吧,”她说道,“但这是您想象出来的……” 他纠正道: “这我敢肯定。” “这您敢肯定。可法院只看是否有人申诉,才能决定。谁会去法院申诉呢?谁去以相当的自信与诚意向法院申诉,使法院相信他的供词呢?” “我,”他大胆地说道,“只有我才能这样做。明天,我以德-梅拉马尔女士从前的朋友的名义,跟她一起出庭。我甚至要毫无愧色地承认,如果她同意的话,把这朋友的身份,改换成跟我对她的感情相称的身份,我将感到更幸福。我要说在她拒绝了我之后,我去远游了好几年,回到巴黎时正值她开始经历不幸,我发誓要为她兄妹俩伸冤。我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于是说服她回到家里。 您的证词不那么肯定,雷吉娜-奥布里也犹豫不决,法官们就会因此动摇。这时我把吉尔贝特吐露的隐情重复一遍,我揭露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确立应该得出的结论。肯定会成功的。但是,就像您阿尔莱特小姐看到的那样,您和雷吉娜-奥布里应该迈出第一步。如果你们还不是十分坚决的话,如果你们看到的只是我的解释尚有矛盾与漏洞的话,那就请你们看看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自问一下:一个这样的女人,是否会去当强盗?” 阿尔莱特毫不迟疑地表态道: “我明天就按照您所指点的那样作证。” “我也一样。”雷吉娜说道。 “但是,我很害怕,先生,”阿尔莱特说道,“结果会跟您的愿望……跟我们大家的愿望不一致。” 他从容不迫地总结道: “那我承担一切责任。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明天晚上也许不能出狱。但是事情已有转机,法院不敢逮捕德-梅拉马尔女士,她的哥哥相当有希望一直活到被释放的时刻。” 吉尔贝特再次向他伸出手来。 “我再次感谢您,我从前误解了您,安托万。不要怨恨我。” “我从来不怨恨您,吉尔贝特,能为您的事效劳,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所做的都是为了您,作为对过去的回忆。我之所以要做,因为您是正确的,还因为……” 他低压声音,神情严肃地说道: “有的工作,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去完成,那是由于某些人正注视着这工作。这些工作似乎是很普通的,却具备丰功伟绩的样子,能帮助你赢得那些目睹你工作的人的尊敬与友情。” 这一段议论,讲得很爽直,毫不做作,对阿尔莱特表示了敬意。这时,德内里斯不可能看到客厅里每个人的脸,他还以为这是在向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表白心迹呢。 仅一秒钟,他猜测着真相,这使得贝舒的两个肩胛骨之间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警探队长从来不相信十个手指能够给人以钳子的感觉。幸好,这痛苦只是暂时的,并没有延续下去。 安托万-法热罗没有再说下去。他拉铃叫来了老仆人夫妇,给他们详细的指示,告诉他们明天要扮演什么角色,该怎么样回答。德内里斯的疑团顿时消散。 他俩又听了几分钟。谈话似乎要结束了。雷吉娜建议阿尔莱特陪她回去。 “咱们走吧,”德内里斯低声说道。“这些人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他离开了,还在对安托万-法热罗和阿尔莱特生气。他穿过小客厅和门厅,希望被人家听见,以便能够发泄自己的恶劣情绪。 在外面,他不管不顾地对范霍本发起火来。范霍本从树丛中冲出来,向他索要金刚钻,却被一阵猛烈的拳击迅速地打了回去。 贝舒的运气并不好多少,他想发表意见。 “总之,这个人并不令人反感。” “傻话!”德内里斯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你不同意他有某种诚意?他的假设……” “又是傻话!” 警探队长听到这话便退让了。 “是的,我知道。我们在‘小特里亚农’店铺见过他,他跟女商贩使了眼色,女商贩逃走了。但是,你认为一切都不能一致吗?” 德内里斯并不争辩。当他们一走出花园,他就摆脱他的两个同伴,朝一辆出租小汽车跑去。范霍本相信是德内里斯带走了他的金刚钻,试图拦住他,但是挨了一记重拳只好罢休。十分钟以后,德内里斯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当他感到再也不能自制,害怕干出某些蠢事的时候,即过分激动的时候,就采用这种策略。如果他放任自己,就会偷偷地到阿尔莱特-马佐尔家里去,要求姑娘作出解释,然后使她对安托万-法热罗产生反感。这样去跑一趟是没有用的。首先重要的是综合分析会见中所有的话语,形成一种意见,不同于自尊心与模糊的炉嫉心强加给他的意见。 “他控制了所有的人,”他恼火地想道,“我甚至相信:要不是在‘小特里亚农’撞见他,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上当……而且,不,不,他的故事,太愚蠢了!法院也许会放过他。我不会!这站不住脚。但是,他要干什么?为什么他要忠于梅拉马尔家族?……他怎么敢于从暗处走出来,自我表现,好像他一点危险也没有?人家就要调查他,细究他的历史,他却一往无前?……” 德内里斯对安托万-法热罗感到气愤,还因为这个家伙那么机灵地在阿尔莱特身边活动,采用连他都没有弄清楚的手段,对姑娘施加难以理解的影响,而与他的影响相抗衡;那种影响力非常强,以致姑娘都瞒着他行事,甚至跟他唱对台戏。这对于德内里斯来说,真是奇耻大辱,令他痛苦。 第二天晚上,贝舒来了,非常不安。 “糟了。” “什么?” “法院采取断然措施了。” “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不……但是,我承认……” “你像其他人那样受骗了,法热罗让你完全搞错了。你讲吧。” “一切都按照固定的程序进行。对质,讯问。阿尔莱特和雷吉娜有所保留,又推翻前言,使预审推事为难。接着,女伯爵和法热罗突然来到。” “法热罗出场了。” “是的,他是个非常吸引人的演员,多么能言善辩!多么机灵能干!” “别讲了。我了解这个家伙,第一流的蹩脚演员。” “我向你保证……” “结果是不予起诉?伯爵即将被释放?” “明天或者后天。” “你真倒霉,我可怜的贝舒!因为你要对逮捕负责。顺便说一句,阿尔莱特表现得怎么样?始终受到法热罗的影响吗?” “我听见她对女伯爵说要出发去乡下。”贝舒说道。 “她出发?” “是的,她要去乡下一个女朋友那里休息一段时问。” “很好,”德内里斯说道,这个消息使他愉快。“再见,贝舒。尽量给我提供有关安托万-法热罗和特里亚农大妈的资料。现在让我睡觉吧。” 德内里斯的睡觉,其实就是在一个星期里抽香烟闷想。只有三个人来打断他,范霍本向他索要金刚钻,并威胁说要杀死他;雷吉娜坐在他身边,而他不许她讲一个字打乱他的思路;贝舒打电话给他,读这个卡片给他听: “法热罗——根据他的护照,现年二十九岁。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父母都为法国人,均已去世。来巴黎三个月,住在夏多登街的世界旅馆。无职业。跟赛马与汽车业人士有来往。关于他的私生活和过去的经历毫无记载。” 下一个星期,德内里斯没有离开过家。他在冥思苦想。他时而快乐地搓着双手,时而忧愁地踱步。终于有一天,他又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是贝舒,声音断断续续。 “快来,刻不容缓。在拉法耶特街的罗商博咖啡馆见面。赶快来。” 战斗开始了。德内里斯高高兴兴地去参战,思路十分清晰,他认为形势并不那么复杂。 在罗商博咖啡馆,他在贝舒旁边坐下,贝舒紧挨着玻璃窗,正在监视着街上。 “我想,你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打扰我吧?” 贝舒在取得成功的时候,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讲话也故意咬文嚼字,夸大其词。他开始说道: “在我开展调查的同时……” “不要用夸大的词,老兄。请讲事实。” “那么,特里亚农大妈的店铺坚持关门。” “一个店铺不会坚持的。我建议你采用电报体……或者用简单的法语来讲吧。” “那么,店铺……” “这你已经说过。” “咳!你老打扰我。” “你到底想讲什么?” “我要告诉你,那个店铺的租约,是以一个名叫洛朗丝-马丹小姐的名义签订的。” “你看,不必作长篇演说吧。这个洛朗丝-马丹就是那个女商贩吗?” “不是的。我去见过公证人。洛朗丝-马丹只有五十岁。” “因此,她是转租或者找某个人代替她了?” “正是这样,她找那个女商贩来代替她……我认为那个人是洛朗丝-马丹的姐妹……” “她住在哪里?” “无法知道。租期为十二年,地址不确定。” “她怎么交租呢?” “通过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腿痛了。我正感到为难,恰好今天早上,机会来了。” “对于你来说,幸好有这机会。然后呢?……” “今天早上,在市警察局,我得知如果市议员勒库尔瑟先生肯更改他马上要递交的一份报告的结论,某位女士就赠送五万法郎给他。勒库尔瑟先生素来名声暧昧,在最近一次丑闻之后,尽力恢复声誉,于是立即报了警。那位女士马上就要到勒库尔瑟的办公室里交钱。他每天在那办公室里会见他的选民。两位便衣警察已经埋伏在隔壁一个房间里,观察着行贿的过程。” “那个女人说出了姓名没有?” “她没有说。但是鬼使神差,我们还是知道了。她曾跟这位市议员有过来往,她不记得,勒库尔瑟却记得。” “她就是洛朗丝-马丹吗?” “正是洛朗丝-马丹。” 德内里斯感到高兴。 “好极了。法热罗与特里亚农之间的阴谋联系,现在一直通到洛朗丝-马丹这里了。然而,凡是能证明法热罗先生狡诈的,都使我高兴。市议员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对面的房子的中二楼。只有两个窗户。后面有一间小小的候见室,跟办公室一样,朝着一个门厅。” “你要对我讲的就只是这些?” “不。但是时间紧迫。现在是两点差五分,而且……” “你还是讲吧。事情不涉及阿尔莱特?” “涉及。” “嗯!有什么情况?” “我昨天看见她了,你的阿尔莱特。”贝舒说道,语气中有嘲笑的意味。 “怎么!你对我说过:她离开巴黎了!” “她没有离开。” “你碰见她了?你很有把握?” 贝舒不回答。他突然半站起身,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注意!那个马丹……” 从街的另一头,的确有个女人下了出租汽车,付钱给司机。她身材高大,穿着普通。脸部显得冷酷而憔淬。大约有五十岁。她消失在与那座房子大开着的门口相连的走廊里。 “这是她,很明显。”贝舒说道,准备出去。 德内里斯抓住他的手腕。 “你为什么开玩笑?” “你疯了!我不开玩笑。” “不对,刚才,你提到了阿尔莱特。” “但是,现在应该跑到对面去,见鬼!” “你不回答我,我是不会松手的。” “好吧,是这样的:阿尔莱特在我家附近的一条街上等待一个人。” “谁?” “法热罗。” “你撒谎!” “我看见她。他俩一起走了。” 贝舒终于挣脱了,穿过街道。犹豫不决。 但是,他没有进到房子里。他 “不,”他说道,“让我们停在这里。最好是跟踪马丹,以防万一她避开了上面的埋伏。你的意思呢?” “我对此毫不在乎,”德内里斯字字清晰地说道,越来越情绪激昂。“这事涉及阿尔莱特。你到过她妈妈家吗?” “讨厌!” “你听着,贝舒,要是你不回答我,我就通知洛朗丝-马丹。你见过阿尔莱特的妈妈?” “阿尔莱特没有离开巴黎。她每天出去,只是回家吃晚饭。” “撒谎!你说这些是为了使我烦恼……我了解阿尔莱特……她不可能……” 七八分钟过去了。德内里斯默不作声,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用脚敲击地面,推挤过往行人。贝舒监视着,两眼盯着大门口。突然,他看见那个女人出来了。她看了他俩一眼,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走得非常迅疾,带着明显的不安。 贝舒尾随着她。但是,她走到一个地铁站的梯口前面,突然钻进拱门里检了票,刚好一列车进站。贝舒却隔着一段距离。他想打电话给下一站,又担心浪费时间,便放弃了那个打算。 “希望落空了!”他跟德内里斯会合后说道。 “见鬼!”德内里斯冷笑道,对于贝舒的失望感到相当满意。 “你正好跟应该做的南辕北辙。”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一开始就到勒库尔瑟那里去,你亲自动手逮捕马丹。相反,你却拿阿尔莱特来令我烦恼,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支吾其词,总之,你要对发生的事情负责。” “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去看看吧。说真的!你很会要手腕!” 贝舒一直爬上市议员办公室所在的中二楼。他发现那里一片混乱与嘈杂。两个负责监视的便衣警察,像疯子一样呼喊与摇晃。楼房的看门女人上楼来,大声叫喊。房客们突然拥过来。 勒库尔瑟先生躺在他办公室中央的一个沙发上,奄奄一息,额头上穿了个洞,脸上满是鲜血。他连一句话也没讲出来就死了。 两个便衣警察简单地向贝舒报告了情况。他俩听见那个姓马丹的女人就某份报告提出她的建议,点了银行的钞票给勒库尔瑟先生,可他太紧张了,错误地发出呼唤,他俩准备冲进办公室。女人立即猜到处境危险,插上了插销,他俩撞到一道紧闭着的门上。 那时他俩想切断那女人经过门厅的退路。但是,第二道门也是推不动,尽管它不像里面的门,要用钥匙或者插销才能关好。他们用尽力气去推。这时,传来一声枪响。 “马丹这时已经逃到房子外面了。”贝舒提出异议道。 “因此,就不是她杀的人。”一个便衣警察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会是谁呢?” “只能是一个穿得很糟的老人,我们曾看见他坐在门厅的软垫长椅上。他请求接见,勒库尔瑟先生答应在那个女人来访之后才接见他。” “他是个同谋,毫无疑问,”贝舒说道,“但是他是怎样关上第二道门的呢?” “用碎铁钩子,塞进门扇下面。这样就不可能把门推开。”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人遇见他?” “我遇见他了,”看门女人说道。“听见枪响,我从门房里跳出来,一个老人正从楼上下来,不慌不忙地对我说:‘上面有人打架,快上楼去。’可能就是他开的枪。但是,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一个驼背老人……腰都伸不直……瘸着腿。” “他瘸着腿?”贝舒大声说道,“您肯定?” “完全肯定,他痛得挺厉害呢。” 贝舒喃喃说道: “这是洛朗丝-马丹的同谋。看见她有危险,他就干掉了勒库尔瑟先生。” 德内里斯一面听,一面瞟了一眼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问道: “你不知道那是份什么文件吗?洛朗丝-马丹希望得到什么吗?” “不知道。勒库尔瑟先生没有详细谈那份文件。市议员负责对某份报告作某些修改。” 德内里斯读着那些文件的标题:“《关于屠宰场的报告》……《关于街区市场的报告》……《关于延长沼泽老街的报告》……” “你有什么想法?”贝舒问道。他为这事件非常担忧,在屋内走来走去。“这是件卑鄙龌龊的事,对吧?” “什么事?” “这宗谋杀……”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对你的故事全都不在乎!这个一贯收受贿赂的人被杀死,你办事像个傻瓜,你要我怎么办呢?” “然而,”贝舒说道,“如果洛朗丝是个杀人凶手,被你看作是她的同谋的法热罗……” “法热罗也是杀人凶手……法热罗是个强盗……我指控他。一旦他落到我的手里,他一定会落到我的手里,不然我就不姓德内里斯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戴上帽子,迅速走了出去。 一辆小汽车把他载到韦尔德雷尔街,阿尔莱特的家门前。这时差十分三点。 “啊!德内里斯先生,”马佐尔太太喊道,“好久没有见到您了!阿尔莱特会遗憾的。” “她不在家里吗?” “不在。她每天这时候去散步。您没有遇见她,真奇怪。” 八、马丹父女纵火 阿尔莱特跟她母亲长得很像。马佐尔太太尽管饱经风霜,脸上的轮廓和神态使人相信,她年轻的时候要比女儿更漂亮。为了抚养三个女儿,为了忘记两个大女儿的行为给她造成的悲伤,她拼命工作,还搞古代花边的修补,干得很出色,使她能够维持温饱的生活。 德内里斯走进了那个明亮清洁小套房,问道: “您认为她不会马上回来吧?” “我不太知道。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阿尔莱特几乎不告诉我她所做的事。她总是害怕我担心,所有有关她的谣传都使她痛心。然而,她对我说要去看望一个生病的时装模特儿,那个姑娘今天早上来信请求她照顾。您知道阿尔莱特的心地有多好,她很关心自己的同事!” “那么,这个姑娘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可惜!我是多么高兴同阿尔莱特聊天啊!” “但是,这很容易。她是把这封信同废纸一起扔进字纸篓的,恰好我还没有把它们焚烧……瞧……应该是这个。是的。我记起来了。塞西尔-埃吕安……住在勒瓦鲁瓦-佩雷,库尔西大道十四号。阿尔莱特大约四点钟到达那里。” “她也许是去找法热罗先生了吧?” “你这是什么想法?!阿尔莱特不喜欢跟一位先生一起出去。况且,法热罗先生经常来这里。” “啊!他经常来?”德内里斯问道,声音颤抖。 “几乎每天傍晚都来。他俩谈论阿尔莱特非常感兴趣的事情,您知道……嫁妆基金会……法热罗给她捐赠大笔资金。于是,他俩做帐……订计划。” “那么,他很有钱了,法热罗先生?” “很有钱。” 马佐尔太太讲得非常自然。很明显,她的女儿为了不让她担心,没有把梅拉马尔案件告诉她。德内里斯又说道: “有钱又讨人喜欢。” “很讨人喜欢,”马佐尔太太肯定地说道。“他非常关心我们。” “他们会结婚吧……”德内里斯说道,做出微笑的样子。 “哎呀!德内里斯先生,别嘲笑我们吧。阿尔莱特可高攀不起……” “谁知道呢?!” “不会的,不会的。首先,阿尔莱特不总是喜欢跟他在一起。她变了很多,我的小阿尔莱特,经历了这些事件之后,的确变了。她更加敏感,有点古怪。您知道她跟雷吉娜-奥布里闹翻了吗?” “真的吗?”德内里斯高声问道。 “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至少她没有告诉我那些理由。” 德内里斯对她俩失和感到大吃一惊。究竟出了什么事呀? 德内里斯和马佐尔太太又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他急于要行动,因为到阿尔莱特赴约的地点找她为时尚早,他就叫小汽车开到雷吉娜-奥布里家附近。她正要出门,于是急匆匆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说是我跟阿尔莱特闹翻了?确实不是的。是她跟我闹翻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一天傍晚,我去看她。安托万-法热罗,即德-梅拉马尔兄妹的朋友,也在那里。大家聊起天来。有两三次,阿尔莱特对我很不友好。于是,我只好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没有别的事情?” “没有。只有一件事你要小心,德内里斯,如果你对阿尔莱特有点依恋的话,就要提防法热罗。他一副大献殷勤的样子,而阿尔莱特对一切都无所谓。再见,让。” 德内里斯回想着,以便弄清把阿尔莱特和法热罗连在一起的联系。他突然醒悟了。他发现法热罗哄骗那个姑娘,也同时发现了阿尔莱特在德内里斯自己的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法热罗毫无疑问在追求并爱上了阿尔莱特,她是否也爱法热罗呢?这问题令人痛苦。德内里斯觉得,只要提一提这个问题,都是对阿尔莱特最残忍难堪的侮辱,也是对他的不能容忍的凌辱。 这个问题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他的感情冲动,维护他受伤的自尊一下子成了他的生活原则。 “现在是四点差一刻,”他想道,在离开那指定的地点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她一个人来吗?法热罗会陪她来吗?” 库尔西大道是在勒瓦鲁瓦-佩雷新开辟的,在工人居民点之外,邻近塞纳河的空地中间,那里还有好几个小工厂和特殊设施。在两道长长的砖墙中间,展现着一条狭窄泥泞的小道,尽头可以见到在断了半截的栅栏上用沥青涂写的数字“14”。 几米长的露天过道两旁堆满了旧轮胎和废弃的汽车底盘,包围着一个栗木车床,一条外楼梯直通几间屋顶室,朝这面只有两个窗户。楼梯下面,一道门上写着“敲门再进”。 德内里斯没有敲门。说实话,他拿不定主意。在外面等阿尔莱特似乎合乎逻辑。此外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想法,渗入他心中,使他留在门外。他觉得这地方如此古怪,一个生病的姑娘竟然住在这孤立车库上面的一个屋顶室也是件怪事。他忽然预感到有某个为阿尔莱特设下的圈套。他回想起牵涉这个案件的险恶匪帮,他们频频出击,迅速得令人难以置信。午后不久,他们企图贿赂市议员并将他暗杀。两小时以后,针对阿尔莱特的阴谋,又引诱她落入圈套中。洛朗丝-马丹,特里亚农大妈和瘸腿老人是执行者。安托万-法热罗是头子。 这一切如此强烈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马上打消疑虑,只想到那些帮凶就在这里,既然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断定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进入屋内,亲自查看。 他试图很轻地开门。那门上了锁,这证实了他的判断:里面没有人。 他根本不顾可能进行战斗的危险,大胆地用撬锁钩撬开了锁,那锁的机械结构并不复杂,他把身体靠在一块门扇上,探头张望。的确没有人。只有些工具、零件。几杯汽油罐紧挨着排列成行。总之,这是个修理车间,似乎弃置不用了,改作汽油堆栈。 他把门更推开了一些,双肩伸了进去,再往前推。他突然感到胸口被猛地一击。那是一只固定在隔板上的金属手臂,由弹簧推动。当门扇张开到某个位置时,它就非常凶猛地击过去。 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德内里斯透不过气来,摇摇晃晃,因此失去了抵抗能力。这对于埋伏在汽油罐后面守候他的对手来说,已经足够了。尽管他们只是两个女人和一个老人,却能够从容不迫地把他的手脚捆绑起来,塞住他的嘴巴,让他靠着一个铁制钳桌坐着,把他结结实实地绑在那钳桌脚上。 德内里斯的推测没有错;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一个捕捉阿尔莱特的陷阱,而他第一个冒失地自投罗网。他认出了特里亚农大妈和洛朗丝-马丹。至于那个老人,他并不跛行,但不必留心观察,就能看出他的右腿有点弯曲,他有时要强调右腿的弯曲,为的是让人相信他经常跛行。他就是杀死市议员的凶手。 这三个帮凶没表现出任何兴奋的样子。人们猜得到他们习惯于干坏事;避开德内里斯突然进攻,对于他们来说,该是很自然的事件,并不认为是重大的胜利。 特里亚农大妈俯身向着德内里斯,然后又回到洛朗丝-马丹身旁。她俩交谈起来,德内里斯只听到只言片语。 “你真的认为这是那个家伙?” “是的,正是那个家伙,他到我的店里对我纠缠不休。” “那么,他是让-德内里斯了,”洛朗丝-马丹低声说道,“那个威胁着我们的危险人物。他可能曾跟贝舒一起站在拉法耶特街的人行道上。幸好我们保持警惕,我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了。肯定他跟那个小马佐尔有约会!” “你想拿他怎么办?”女商贩低声说道,知道德内里斯能够听见她说的话。 “这不用商量,”洛朗丝暗哑地说道。 “嗯?” “当然-!活该他倒霉。” 两个女人互相望着。洛朗丝满脸执拗的神情,阴森不让步。她补充道: “他为什么要干预我们的事呢?首先到你的店铺里……然后在拉法耶特街……后来,在这里……真的,他对我们知道得太多,并且要出卖我们。你问问爸爸吧。” 不必问被洛朗丝-马丹称作爸爸的人有什么看法。那最可怕的决定只要看看这个高龄老头就知道了。他面容呆板,眼光无神,因年老而皮肤干燥,是个债世之徒。德内里斯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开始做最坏的准备,估计“爸爸”就要处死他,就像冷酷无情地枪杀勒库尔瑟先生那样。 女商贩办事踌躇,还在低声嘀咕。洛朗丝不耐烦,粗暴地说道: “你够愚蠢的了!你总是主张采用不彻底的办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和他不共戴天。” “我们可以把他关起来嘛。” “你疯了。对这样一个人!” “那么?……怎么办?……” “当然就像对付那个丫头一样。” 洛朗丝侧耳细听,然后从隔板上的一个洞往外看。 “她来了……在小道尽头……现在各就各位。嗯?” 三个人一言不发。德内里斯从正面看他们,觉得他们的样子格外相似,尤其是那果断的神情。这显然是些乐于作奸犯科的人,惯于出坏点子、亲自动手的家伙。德内里斯一点也不怀疑;这两个女人是姐妹俩,那老人就是她们的父亲。他特别令被俘者感到害怕。他没有一点真正活人的样子,更确切地说,他过的是不由自主的机械似的生活,表现为动作是预先被定好的。老脸瘦削,满是皱纹。既无恶意,也不凶残。简直可以说,他是一块粗雕的石头。 这时有人敲门了,就像门上告示所要求的那样。 洛朗丝挨着门窥伺后开了门,让女来访者留在门外面,用高兴与感激的语气说道: “马佐尔小姐,对吗?你真好,亲自来了!我的女儿在上面,病得很厉害。你上去吧……她见到你该会多么高兴呀!两年前,你跟她在同一家时装公司——‘吕西安娜-乌达尔’那里工作。你不记得吗?啊!她却没有忘记你!” 阿尔莱特的回答完全听不清楚。她的声音清脆娇嫩,丝毫没有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洛朗丝-马丹出来领她上楼。女商贩在屋内喊道: “要我来陪你吗?” “不必,”洛朗丝说道,话中的含义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我有足够的能力干这事。” 人们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每一级踏步都意味着阿尔莱特要接近危险,接近死亡。 德内里斯却没有感到更害怕。那些人还没有杀死他,这首先表明罪恶计划的执行要推迟,而任何暂缓都会带来一点希望。 天花板上面传来顿足声,然后突然是一声令人心碎的叫喊……接着是别的喊声,声音越来越微弱。随后是寂静无声。搏斗的时间不长。德内里斯心想,阿尔莱特一定跟他一样,手脚被捆绑,嘴巴里塞了东西。他自语道:“可怜的小姑娘!”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又响起踢踢沓沓的脚步声,随后洛朗丝进屋了。 “干完了,”她宣布,“轻而易举,她几乎当即就昏过去了。” “太好了,”女商贩说道,“如果她不立即苏醒,那就太好了。最好她到最后时刻才发觉。” 德内里斯浑身打颤。没有什么句子可以更清楚地说明匪徒们所预料的结局与姑娘可能遭受的痛苦。他预测得如此准确,服饰脂粉女商贩突然表示的不满立即证实了他的预测。 “用不着非得让她受痛苦,这个姑娘!为什么不马上解决她?爸爸,这不是你的意思吧?” 洛朗丝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截绳子。 “这很容易。你只要把这套在她的脖子周围就行了……除非你更喜欢在喉咙上割一刀,”她建议道,同时递给女商贩一把小匕首。“我呢,我可不干这事。人冷静时可干不了这事。” 特里亚农大妈不再吭声,直到他们三个人离开,他们都一言不发。事不宜迟,因为阿尔莱特在上面处于虚弱无力的状态,“爸爸”(正如她俩称呼的)继续干他的活,要把可怕的威胁付诸实践,德内里斯面对的现实是严酷与极可怕的。 在这个车间的周围,老头已经摆放好了两排汽油罐,全都装满汽油,不是亲眼看见就难以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他打开几个汽油罐的塞子,把汽油浇在隔板与镶木地板上,只空出三米长的与门口相连的一块,没有浇汽油。他就这样留下一条通往车间中央的通道,把其余的汽油罐码成堆。 他在一个汽油罐里,浸泡由洛朗丝-马丹拿给他的长绳。他们两人把那绳子沿着通道的边缘摆放好。老人把绳子的一头弄散,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燃那绳子。当绳子烧着时,他站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的。那老头在他漫长的生涯中大概干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他不仅从行动本身,而且也从自己精湛技艺中得到快乐。这可以称得上是“精工细作的”。什么都预见到了。最后这三个匪徒只有一件事要做:平静地离开。 他们正是这样做的。他们又装好了锁,转动钥匙锁好了大门。罪恶已不可避免。那木板屋会像干燥的刨花一样燃烧,阿尔莱特就会消失,人们从在灰烬中找到的焙烧后的残骨上永远不可能确定死者身份。谁能怀疑这是蓄意纵火呢? 绳子在燃烧。德内里斯估计灾难在十二分钟至十五分钟之内就要发生。 他从第一秒钟起,已经开始艰难地做自救工作,使身体收缩,变细,又使肌肉隆起。但是那些绳结结得很刁钻,越是用力挣扎,它们就收得越紧,勒进肌肉里。尽管他非常灵巧,尽管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已作过许多解救的练习,他不能指望及时挣脱束缚。除非出现奇迹,爆炸不可避免。 他备受折磨,感到绝望:自己愚蠢地中了圈套,而无力解脱,不幸的阿尔莱特处在深渊边缘;同时感到很气愤,对可怕的意外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多的迹象证实,安托万-法热罗与这三个帮凶之间有联系,许多事实是人们无法争辩的。但是匪帮的头子法热罗为什么要下令进行这可恶的谋杀?那老头只能是个执行者。法热罗的计划,直到目前为止似乎是要赢得这个姑娘的爱情,怎么会变到了要杀死她的地步? 绳子在燃烧。那条小火蛇直奔目标,沿着无情的路线向前,什么也不能叫它偏离目标。阿尔莱特在上面昏迷不醒,虚弱无力,不能动弹。她直到最初的火焰逼近时才会醒过来。 “还有七分钟,还有六分钟……”德内里斯想道,忧虑不安。 他几乎没能使捆绑他的绳索松动一点。然而,塞在口里的东西却掉下来了。他本来可以叫喊,可以呼唤阿尔莱特,对她讲讲自己对她的一片温情;对这爱情中的全部清新与激情,他以前都不知道,只是到了周围的一切已经崩塌的时候,才深深地意识到。但是话语有什么用?如果她睡着了,告诉她面临可怕的威胁与现实,又有什么用呢? 不,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愿意失去信心。奇迹会在必要时产生。有多少次,他到处遭追捕,没有活力,被无情的谴责,某种意外的奇迹都帮助他化险为夷!然而,现在只剩下三分钟了。也许,那老头采取的措施还不周到?也许那绳子已经接触金属罐,在沿着罐子向上去的时候熄灭了? 他用尽全力,对付使他痛苦的绳结。他最后的办法,就寄希望于他的双臂和胸膛超人的魄力。绳索不会断裂吗?奇迹难道不会来自德内里斯他本人吗?奇迹来自另一边,德内里斯肯定没有预料到的那一边。突然在小道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有人喊道: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 那是有人前来救助的喊声,给人以勇气,告知立即能得到解救的希望。大门在摇晃。因为门打不开,那人就用脚踢门,用拳头擂。有一块木板跌落,一只手从那个洞里伸过来摸到门上的锁。 德内里斯看见一只胳膊在动,喊道: “没有用!推吧!锁会顶不住的!快点推吧!” 的确,一推那锁就飞了。门的一半被毁坏了。有个人冲进车问。那是安托万-法热罗。 他一眼看出危险迫在眉睫,便扑向汽油罐,一脚踢开它,油罐上部边缘已着火。他用脚踩熄火种,出于谨慎,把堆在中央的汽油罐分散开去。 让-德内里斯加倍努力以挣脱捆绑他的绳索。他不愿意让法热罗来救自己,不希望那个人弯下腰来割断他身上的绳索。法热罗朝他走来,喃喃说道:“啊!原来是你?”这时,挣脱了束缚的德内里斯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 “谢谢您!再迟几秒钟,那就完了。” “阿尔莱特呢?”法热罗问道。 “在上面!” “还活着吗?” “活着。” 他俩往外冲,攀上外楼梯。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我在这里。”法热罗喊道。 楼上的门跟车间的门一样不经一推,他们随即进了一间狭小的屋顶室,看见姑娘被绑在一张行军床上,嘴巴被塞住。 他们很快给她松了绑。她迷惘地看着他们。法热罗解释道: “我们两个人都得到消息,分头赶到这里来,不期而遇……太迟了,而没有抓到那帮坏蛋。他们没有弄伤你吧?你没有吓坏吧?” 他没有提到那可怕的谋杀企图,也不谈他所做的拯救工作。 阿尔莱特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双手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她低声说道: “不,我害怕极了……又一次这样受到攻击……是谁这么怨恨我呢?……” “有人把您引诱到这个车库里来的吗?” “一个女人……我只见到一个女人。她叫我上楼到这个房间里,接着她就把我推倒在地……” 她的言语之间,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尽管有这两个男人在场,那惧怕还在折磨着她: “是第一次的那个女人,……啊!我确信,那是同一个女人……我认出她的行动方式,她抓人的手法,她的声音……她就是上次汽车里的那个女人……女人……” 她说不下去了,突然衰竭,很想休息。那两个人让她在屋顶室前那狭窄的楼梯平台上歇一会儿,自己却紧挨着站立。 德内里斯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这个敌手。一想到法热罗救了阿尔莱特和他的性命,他便气愤不已,感到蒙受奇耻大辱。安托万-法热罗主宰了这些事件,所有的事件都对他有利。 “她比我想象的要镇静得多,”法热罗低声说道,“她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应该让她不知道才好。” 他说这些话,好像他已经跟德内里斯交流过了,好像他承认他俩互相知道对方知道的事,丝毫没有摆出比别人高明的架子,让人回想起他所施的恩惠。他保持平常宁静的神态,脸露微笑,给人好感。至少从他那里,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搏斗与竞争。 但是,德内里斯忍不住愤怒,立即出击,就像他跟一个公开的敌人较量那样,出力压对方的肩膀: “咱们聊聊吧,您愿意吗?既然咱们有机会。” “好吧,但是声音要很轻。争吵的声音对于她来说是灾难性的。真令人难以相信,您要找人吵架,这令我吃惊。” “不,不是吵架,”德内里斯声明道,但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跟他讲的话相矛盾。“我所要的,我寻求的,是澄清事实。” “关于什么?” “关于您的行为。” “我的行为一清二楚。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如果我同意回答您的问题,那是出于我对阿尔莱特的爱情,使我想起您对她的友谊。您就问我吧。” “好的。首先,当我在‘小特里亚农’店铺遇见您的时候,您在那里做什么?” “您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 “通过我。” “通过您?我这是第一次跟您交谈。” “可您不是第一次听我说话。” “那么,是在哪里听的?” “在梅拉马尔公馆,您和贝舒一起跟踪我的那天晚上。在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讲出隐情的时候,在我作解释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在帷幔后面窥伺。帷幔在您进入相邻的房间时动了动。” 德内里斯有点发愣。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人吗?他继续说道,语气更加尖刻: “您声称您的目标跟我的目标相同?” “有事实为证。我跟您一样,在努力揭露那些偷窃金刚钻的人,迫害我的朋友梅拉马尔兄妹、猛烈袭击阿尔莱特-马佐尔的人。” “在那些人中,有个服饰脂粉女商贩吗?” “有。” “但是,为什么您给她递眼色,要她提防我呢?” “是您把这眼色解释成一个警告。其实,我是在观察她。” “也许是吧。但是,她关了店铺,接着失踪了。” “因为她不信任我们。” “那么,据您看来,这是一个女同谋了?” “是的。” “她会不会以这种身份,参与谋杀市议员勒库尔瑟的事件呢?” 安托万-法热罗吓了一跳。真的可以说,他不知道这件谋杀案。 “勒库尔瑟先生被谋杀了吗?” “对,顶多在三个小时之前。” “三个小时?勒库尔瑟先生死了?这真可怕!” “您对他非常了解吗?” “我只是跟他面熟。但是,我知道我们的敌人大概要去见他,他们要收买他来为他们服务,我很担心他们的企图。” “您肯定是他们相机行事吗?” “我肯定。” “他们有钱,可以贿赂五万法郎吗?” “当然!卖一颗金刚钻就够了!” “他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将告诉您,至少是部分人名,”德内里斯一边说,一边观察他。“有那女商贩的妹妹,名叫洛朗丝-马丹的女士,那店铺是她租的……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头,他是个瘸腿。”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安托万-法热罗急切地说道,“这三个人就是您在这里遇到的,对吧?是他们把您捆绑起来的吗?” “是的。” 法热罗脸色变得忧郁,喃喃地说道: “真是天意!我得到消息太迟……不然的话,我就抓住他们了。” “法院将负责抓他们的。警探队长贝舒现在知道这三个人了。他们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那太好了!”法热罗说道,“这是三个可怕的匪徒,如果不把他们关进牢里,有朝一日,他们将会杀死阿尔莱特的。” 他所讲的这一切似乎是真实情况。他一点也不迟疑地回答。在他解释得与事实绝不矛盾,他解释得那么自然。 “多么狡猾的骗子!”德内里斯想着,他还是坚持怀疑法热罗,然而他又对法热罗谈话那么有逻辑与坦率感到困惑。 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认为阿尔莱特刚刚遭受的磨难,是安托万-法热罗与他的三个同谋串通一气耍的阴谋,为的是让法热罗成为阿尔莱特心目中的救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导演这一场戏呢?为什么姑娘没有亲眼目睹那骇人的场面呢?法热罗面对她时,又为什么避口不提自己来相救的事,不夸耀一番呢? 他突然问法热罗道: “您爱她吗?” “我深深地爱她。”对方热忱地回答道。 “而阿尔莱特,她爱您吗?” “我相信她爱我。” “什么使您相信呢?” 法热罗轻轻地微笑,并不自鸣得意,回答道: “因为她已经给了我爱情的最好证明。” “什么证明?” “我们订婚了。” “噢,你们订婚了?” 德内里斯用惊人的毅力才保持了谈话时的平静。他内心的创伤很深。他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是的,”法热罗肯定地说,“昨天晚上订的。” “马佐尔太太,我刚才见到她,她没有对我说这件事啊。” “她还不知道。阿尔莱特还不想告诉她。” “然而,这对她来说是个喜讯。” “是的,但是阿尔莱特希望使她慢慢地有个思想准备。” “那么,这一切都是背着她进行的?” “是的。” 德内里斯激动地笑了起来。 “马佐尔太太还以为女儿不可能跟男人约会呢!她会多么失望!” 安托万-法热罗严肃地说道: “我们在一个地方,当着一些人的面约会。如果马佐尔太太认识他们的话,他们会使她很满意的。” “啊!那是些什么人呢?” “我们在梅拉马尔公馆,吉尔贝特和她的哥哥在场。” 德内里斯惊魂未定。德-梅拉马尔伯爵庇护法热罗先生和阿尔莱特的爱情!阿尔莱特是私生女,时装模特儿,两个堕落的模特儿的妹妹。这种难以置信的宽容是为什么呢? “那么,他们知情吗?”德内里斯问道。 “知情。” “他们同意吗?” “完全同意。” “恭喜您呀。您有这么有力的支持。而且,伯爵欠您很多,您是那个家族的老朋友。”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法热罗说道,“它使我们亲近。” “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德-梅拉马尔兄妹俩,由于差点使他们沉没的悲惨事件,留下了可怕的回忆,这是您知道的。一个世纪以来重压在他们家族头上的灾难,似乎因为他们住在那个公馆里,所以就给他们带来不幸,这使他们作出不可变更的决定。” “什么决定?他们想不再住在那里了?” “他们甚至想不再保留梅拉马尔公馆。是这公馆把不幸引向他们。他们决定出售这公馆。” “这可能吗?” “差不多已办成了。” “他们找到了买主吗?” “找到了。” “那么,是谁?” “是我。” “是您?” “是的。阿尔莱特和我,我们打算在那里居住。” 九、阿尔莱特订婚 可以说,安托万-法热罗给了德内里斯不断吃惊的机会。他同阿尔莱特的关系,他俩就要出乎意料地结婚,梅拉马尔兄妹对他们的友善态度,购买公馆的不可思议,那么多的戏剧性变化,就像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事件那样被宣布出来。 因此,在德内里斯主动站远一点,以便作出更正确的判断的那段时间里,他根本没有猜到形势的严峻,对手巧妙地利用时机,极大地向前伸展其战线。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对手吗?他俩在爱情上的竞争真的意味着即将爆发一场战斗的前景吗?德内里斯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掌握任何确切的证据,他只是受到直觉的指引。 “买屋合同什么时候签订?”他打趣地问道,“你们又什么时候结婚呢?” “三四个星期以后。” 德内里斯简直想扼住对手的喉咙,那个入侵者随便闯进他的生活,违反他的意愿。但是,他看见阿尔莱特站了起来,显得更苍白,浑身发热,身体摇摇晃晃。 “咱们走吧,”她说道,“我不希望停留得太久。我不希望知道发生的事情,也不希望妈妈知道。你们以后再对我讲吧。” “以后再讲,是的,”德内里斯说道,“但是,在此期间,我们应该比以往做得更好,保护你免受攻击。为此,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法热罗先生和我,咱俩齐心协力。您愿意吗?先生。如果咱俩合作得好,阿尔莱特就没有危险。” “那当然,”法热罗大声说道,“请放心。从我这方面来说,我已离发现真相不远了。” “咱俩努力,一定会发现全部真相。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您,您也不对我隐瞒您所知道的。” “什么也不隐瞒。” 德内里斯向他伸出手去,那是自发的动作,对方回报以热情的动作。 同盟结成了。德内里斯从来没有在心怀刻骨仇恨与强烈报复心的情况下与对方握手,对手也从来没有更诚恳与坦率地接受他的主动接近。 他们三人下了楼,来到车库前面。阿尔莱特因为太累而不能行走,请求法热罗去叫一辆汽车来。她马上利用单独同让-德内里斯在一起的机会,对他说道: “我对不起您,我的朋友。我做了许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您,那些事大概会使您不愉快。” “为什么说使我不愉快,阿尔莱特?您为营救德-梅拉马尔和他的妹妹尽了力,……那不也是我的心愿?此外,安托万-法热罗追求您,您同意跟他订婚。这是您的权利。” 她没有说话。天黑了。德内里斯几乎看不清她美丽的面庞,问道: “您感到幸福,是吗?” 阿尔莱特肯定道: “如果您保持对我的友谊,我将十分幸福。” “我对您不只是友谊,阿尔莱特。” 由于她不回答,他坚持说道: “您很明白我讲的意思,对吧,阿尔莱特?” “我明白,”她低声说道,“但是,我不相信。” 德内里斯急忙靠近她,她又说道: “不,不,别再多说了。” “您多么令人困惑,阿尔莱特!从我俩初次相识时起,我就对您说过。我还在您身边感觉到一种隐秘,一个秘密……夹杂着使这事件神秘化的秘密。” “我没有任何秘密,”她断言道。 “有的,有的。我将把您从中解救出来,就像我将把您从您的敌人那里解救出来一样。我已经知道他们所有的人,我看见他们行动……我监视他们……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人,阿尔莱特,那是最危险与最狡诈的家伙……” 他正要指出法热罗的名字,在半明半暗中,他感到阿尔莱特正等待他的下文。可是,他又停住了。因为他没有证据。 “快有结果了,”他说道,“但是,我无法加快事件的解决。继续走您的路,阿尔莱特。我只要您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尽量同我再见面,安排在梅拉马尔兄妹家接待我,就像您平时在那里一样。” “我答应您……” 法热罗回来了。 “还有一句话,”德内里斯说道,“您是我的好朋友吗?” “我从心里认为是。” “那么,再见吧,阿尔莱特。” 一辆小汽车停在小道的尽头。法热罗和德内里斯再次握了手,阿尔莱特同她的未婚夫一道走了。 “好吧,我的先生,”德内里斯在他们走远的时候,心里想道,“好吧。比你还难对付的人,我都制服过。我对天发誓,你娶不了我所爱的女人,你住不进梅拉马尔公馆,你将归还缀满金刚钻的紧身背心。” 十分钟以后,贝舒突然出现,德内里斯还在原地沉思。警探队长是跑步过来的,气喘吁吁,带着他的两个手下。 “我得到一个情报。洛朗丝-马丹从拉法耶特街来到这一带,不久前她租了一个汽车库。” “你真了不起,贝舒。”德内里斯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终于到达目的地。太迟了……真的……总之,你到达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你应该不停地追踪那些人,贝舒。我们正是要通过那些人摸清他们头子的情况。” “那么说,他们还有个头子?” “有的,贝舒,他有个可怕的武器。” “什么武器?” “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 “安托万-法热罗?原来你总是怀疑那个家伙?” “我不止是怀疑他呢,贝舒。” “那么,警探队长贝舒我在这里向你宣布,你完全弄错了。我凭人们的相貌识人,绝不会看错的。” “甚至对我也一样,”德内里斯冷笑道,然后离开了他。 市议员勒库尔瑟的被谋杀,以及惨案发生的环境,使舆论哗然。因为他们从贝舒的披露中获悉,谋杀案与紧身女背心失窃案有关联,警方正在寻找的服饰脂粉女商贩的店铺是以洛朗丝-马丹小姐的名义租下的,这个洛朗丝-马丹小姐正是勒库尔瑟先生接见过的那个女人,人们对该案件的关注曾一度中断,现在又恢复了。 人们不再只谈论洛朗丝-马丹和充当同谋与凶手的瘸腿老头。作案动机仍然无法解释,因为人们不可能确切知道洛朗丝-马丹想通过贿赂来影响起草的是什么报告。然而,这一切似乎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由惯于作案犯罪的人执行的。人们毫不怀疑这是同一伙凶徒干的,他们制造了偷窃缀满金刚钻的紧身女背心事件,发起了诬陷梅拉马尔兄妹俩的神秘阴谋活动。洛朗丝、老头和女商贩,这三个令人生畏的合作者在几天里成为臭名昭著的人物。似乎他们马上会被逮捕。 德内里斯每天都到梅拉马尔公馆去见阿尔莱特。吉尔贝特没有忘记德内里斯勇敢地使她逃离公馆,以及他所起的作用。由于阿尔莱特的建议,他受到了吉尔贝特和伯爵最好的款待。 那兄妹俩恢复了生活的信心,尽管他俩最终决定离开巴黎和卖掉公馆。他们都感到需要离开首都,认为由于敌人为他们设下的厄运,他们必须牺牲古老的祖屋。 但是,他们长期以来的不安,在同年轻的阿尔莱特和他们的朋友法热罗的接触中烟消云散。阿尔莱特给这个可以说弃置了一百多年的住宅,带来了她的青春风采、亮泽的金发、娴雅的性格与奔放的热情。她不知不觉、十分自然地赢得了吉尔贝特和伯爵的爱。德内里斯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们希望使她幸福,以为支持法热罗的求婚,就是玉成一件好事,他们把法热罗看作救命恩人。 至于法热罗呢,他很高兴,心情总是很好,感情外露,无忧无虑,他对他们的影响很深,阿尔莱特好像也受到同样的影响。他好像真的是那种不工于心计、完全信赖别人与十分安心地沉醉于生活的人。 德内里斯是多么焦虑地关注着那个姑娘呀!在她与他之间,除了在勒瓦鲁瓦的那个车库前的亲密交谈之外,存在着某种拘束,而他并不试图打破。他固执地相信,阿尔莱特对于除他之外的其他人,也保持着这种拘束;并相信她没有像一个陷于热恋中、婚期临近的女人那样自然地感到幸福。 简直不能说,她像一个那样的女人在瞻望未来,她将居住的梅拉马尔公馆就是她婚后的家宅。当她跟法热罗谈话的时候——公馆就是他们谈话的主题——他们似乎想把它整治成一项慈善事业的总部。的确,根据阿尔莱特的计划,梅拉马尔公馆要变成“嫁妆基金会”的会所。董事会将要在那里开会。受阿尔莱特保护的人在那里将有自己的阅览室。切尔尼茨时装公司的模特儿阿尔莱特的梦想正在实现。问题从来都与阿尔莱特姑娘时的梦想有关。 法热罗第一个加以嘲笑。 “我在跟一项社会福利事业结婚,”他说道,“我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隐名合伙人。” 一个隐名的合伙人!这个词,成为德内里斯对安托万-法热罗的看法演变的关键词。如此庞大的计划——购买公馆、设立基金会、添置许多设施,显示他具有十分雄厚的财力。这财富从何而来?贝舒从驻阿根廷的领事馆与公使馆获悉的情报表明,二十多年前的确有一家姓法热罗的家庭移居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父母亲在十年后去世。但是他们一无所有,他们的儿子安托万不得不返回法国,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这个安托万在梅拉马尔兄妹认识他的时候还相当穷困,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为富翁了呢?怎么……除非他从最近盗取范霍本的名贵金刚钻中大发横财? 下午和晚上,法热罗和德内里斯简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他们每天都在梅拉马尔公馆喝茶。两个人都充满活力、欢乐与感情外露,尽管他们作出友谊与关心的表示,偶尔以你相称,彼此有说不完的恭维话,但德内里斯窥伺他的对手时,眼光多么咄咄逼人,叫人发抖!他有时也感到法热罗锐利的目光直刺自己的灵魂深处! 在他们之间,从来不提办案之事。德内里斯只字不提合作,如果对方提出,他会拒绝的。实际上,这是一场无情的决斗,包含看不见的猛攻、阴险的反击、声东击西与各自强忍愤怒。 一天早上,德内里斯在拉博尔德街心花园附近,发现法热罗和范霍本臂挽着臂,显得十分亲密。他们顺着拉博尔德街走过去,在一个关着门的店铺前面停下。范霍本用手指指招牌“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他们走远了,谈得很热烈。 “正是这么回事,”德内里斯心里想道,“两个骗子正相互勾搭。范霍本出卖我,对法热罗说,德内里斯就是从前的巴尔内特。然而,像法热罗这样厉害的人,在短期内必然会把巴尔内特跟亚森-罗平等同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会揭发我。谁摧毁谁,罗平或者法热罗?” 吉尔贝特正准备出发。四月二十八日,星期四(那天是四月十五日),梅拉马尔兄妹该放弃他们的公馆了。德-梅拉马尔先生将在卖屋合同上签字,安托万将给他一张支票。阿尔莱特将通知她的母亲。结婚公告即将在教堂公布,婚礼大约在五月中举行。 几天以来,德内里斯和法热罗之间佯装的友谊,不总能抵御一方对另一方的咒骂。两个人不由自主地不时采取敌对的姿态。法热罗竟然胆敢带范霍本到梅拉马尔公馆喝茶,而范霍本对德内里斯非常冷淡。他谈起金刚钻,宣称安托万-法热罗正跟踪窃贼。他说这话时带着威胁的口气,以致德内里斯心想,法热罗的意图是否要诬陷他德内里斯与案件有关。 战斗不可能推迟。德内里斯立足于越来越确凿的现实,决定了战斗的日期与时问。然而别人不会抢先吗?这时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他认为是个凶兆。 他雇用法热罗所住的世界旅馆的门房作耳目,他通过这个门房,也通过贝舒派人监视,得到可靠的消息,法热罗从来没有收到过信件,也没人来访。一天早上,德内里斯却被告知,窃听到法热罗同一个女人的电话交谈。内容十分简短,约定晚上十一点半钟在阅兵场花园见面,“在上次的地方”。 晚上,从十一点钟起,让-德内里斯徒步在艾菲尔铁塔和花园一带走来走去。那是一个不见星星和月亮的夜晚。他寻找了好久,都没有遇见法热罗。几乎快到半夜,他才发现在一个长凳上有一堆东西,好似一个弯腰的女人,脑袋几乎贴在双膝上。 “喂!”德内里斯喊道,“不能这样在露天睡觉……瞧,现在下雨了。” 那女人没有动。他弯下腰,拿着电筒一照,看见一个没有戴帽子的脑袋,头发灰白,一件披风拖在沙地上。他一提那个脑袋,脑袋立即垂下来;他刚来得及认出那是洛朗丝-马丹的姐姐,即那个女商贩,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般。 那长凳远离花园中央的几条小道,在高地中间,但是离军事学校不远。在大街上,有两个骑自行车的警察经过,他吹了一声哨声引起他们注意,并且大声呼救。 “我这样做是愚蠢的,”他想道,“我管这事有什么用呢?” 当警察走近了,他对他们讲了自己的发现。人们解开了一点那个女人的衣服,看见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肩膀上方,只露出了匕首柄。双手已经冰凉。她是在三十或四十分钟以前死亡的。周围的地上有杂乱的脚印,看来受害者临死前挣扎过。但是,一场一开始就下得很猛的大雨,将脚印冲掉了不少。 “应该叫一辆汽车来,”一个警察说道,“把她运到警察局去。” 德内里斯自告奋勇。 “你们把尸体抬到大街上去。我去叫一辆汽车来,停车站就在附近。” 他开始跑起来。但是,在停车站,他没有上出租车,只是跟司机讲了情况,把他打发到警察那里。而他自己呢,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跑开了。 “不必那么热心,”他想道,“人家会问我的姓名,我将被召去讯问。这会打破一个人的平静,增添多少麻烦!是哪个家伙杀死了这个女商贩呢?安托万-法热罗?他跟她有约会。洛朗丝-马丹?她想摆脱她的姐姐。有一件事情越来越清楚,那就是同谋之间闹矛盾。根据这个假设,法热罗的行为,他的计划,一切……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 第二天,中午版的报纸用几行文字简略报道了一位老妇人在阅兵场花园被暗杀的情况。但是,晚上发生了双重戏剧性变化!警察认出受害者正是圣德尼街的服饰脂粉女商贩,也就是说,洛朗丝-马丹和她父亲的同谋……在她的一个口袋里,搜出一块纸片,上面写着“亚森-罗平”,笔迹粗劣,显然是改变了笔体。此外,那骑自行车的警察也讲述在女尸旁边的那个男人的情况,他谨慎地溜走了。毫无疑问:亚森-罗平插手了缀满金刚钻的紧身女背心失窃案! 这是荒谬的,公众必然作出反应:亚森-罗平从来不杀人,而且不管什么坏蛋都可以冒充亚森-罗平来签名。但是,这对让-德内里斯是多么严重的警告!提及罗平,意味多么深!威胁是直接的:“放弃争斗吧。让我放手去干。否则,我就揭露你,因为我手上有一切证据,人们可以通过这些证据从德内里斯追溯到巴尔内特,从巴尔内特追溯到罗平。” 这样做更好。光通知警探队长贝舒是不够的。贝舒始终不安而焦急地忍受德内里斯的指挥。他正贪婪地等着一个绝妙的报复机会。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安托万-法热罗借口调查金刚钻失窃案,就像他把范霍本带进梅拉马尔公馆那样,又把贝舒带进公馆,警探队长跟德内里斯在一起就显得笨拙与不自然。他没有半点迟疑,就认为德内里斯忽然变成了罗平。只有罗平才能完成贝舒以前看见巴尔内待完成的业绩,只有罗平才能如此欺骗贝舒。 因此,形势每天都在恶化。法热罗在阅兵场花园事件之后,看上去不再忧虑不安与不知所措,掩盖了他平素的脾气,有意或无意,对德内里斯放肆无礼,傲慢之情欲盖弥彰。大家都感到他得意洋洋,就像一个只要举起手指就能启动整个胜利机器的人。 签订卖屋合同之前的那个星期六,他把德内里斯逼在一个角落里,问道: “那么,你对这一切有什么看法?” “对这一切?” “是的,对罗平的插手怎么看?” “唔!我对这还是相当怀疑的。” “仍然可以指控他。有人似乎在紧紧地跟踪他,抓住他只是个时间问题。” “谁能料得到呢?这个人很狡猾。” “尽管他很狡猾,我不知道他怎么才能脱身。” “我对您承认,我可不替他操心。” “我也不,请您注意这一点。我以漠不关心的旁观者身份说话。我要是他的话……” “怎么样?……” “我就溜到外国去。” “这不是亚森-罗平的风格。” “那么,我想做一笔交易。” 德内里斯大吃一惊: “跟谁?关于什么?” “跟掌握金刚钻的人。” “的确,”德内里斯笑着说道,“根据人们对罗平所了解的,我想这笔交易将容易确定其基础。” “交易的基础?” “全都是我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法热罗惊跳一下,相信听到了直接的挑战。 “嗯?您说什么?” “我借用罗平一句符合他习惯的用语回答。全都是罗平的……别人什么也得不到。” 法热罗这回可由衷地笑了,他的面部表情如此真诚,叫德内里斯愤愤不平。他认为再也没有什么比安托万装出的“好孩子”的样子更加令人恶心的了,那副样子会引起别人的全部同情心。这次,反常出现在法热罗自以为相当强大而肆意挑衅的时候。德内里斯判断,这是毫不迟疑地出击的时机了,立即把开玩笑的口吻改变为敌对的语气,说道: “咱们别再说了。或者至少讲得简要些。三四句就够了。我爱阿尔莱特。您也一样。如果您坚持要娶她,我就打倒您。” 安托万似乎被这怒骂吓呆了。然而,他马上予以反击,并没有不知所措: “我爱阿尔莱特,我就要娶她为妻。” “如果你放弃呢?” “放弃?真是岂有此理!要我服从您的命令?!您根本无权命令我。” “好吧。咱们选择相见的日子吧。卖屋合同将在下星期三签字,对吧?” “是的,下午六点半钟。” “我会去的。” “以什么缘由?” “梅拉马尔先生兄妹第二天要出发。我去向他们告别。” “您肯定受欢迎。” “那么,星期三再见。” “星期三再见。” 这次交谈结束以后,德内里斯毫不踌躇。剩下四天时问。无论怎样,在这段时间里,他都不愿意冒任何危险。他因此“潜入”黑暗之中。人们到处都见不到他。治安处的两个便衣警察在他住宅的前面巡游。有的便衣监视着阿尔莱特-马佐尔的家。有的便衣监视着雷吉娜-奥布里的家,还有的便衣监视着梅拉马尔公馆花园边的那条街。他们没有发现德内里斯的任何踪迹。 在这四天里,德内里斯时而躲在自己在巴黎的一个隐蔽处,时而按照自己的意思乔装得与众不同,狂热地忙于最后的战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最后尚未明了的几点上,然后按照他思索的结果去行动!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强烈地感觉到:面对一个对手,需要作好准备,必须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 两次夜间出行使他获得曾缺少的某些线索。他能大致清楚地分辨出案件的整个事实链与全部心理因素。他知道所谓的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梅拉马尔家族只约略看到秘密的一个方面。他晓得那使伯爵兄妹的敌人具有强大威胁力的神秘原因。他也清楚地看到安托万-法热罗所起的作用。 “行了!”星期三早上他醒来时喊道。“但是,我应该确切地知道,他也应该在想:‘行了!’我可以对付料想不到的危险。” 他很早吃完早饭,然后出去散步。他还在思考。过了塞纳河,他买了一份刚出版的报纸,机械地打开来看,突然一个耸人听闻的通栏标题吸引了他。他停在那里,沉着地看着: 围绕亚森-罗平的包围圈已经缩小,案件朝着新的方向发展,最近的情况可以预见。人们知道有一个穿着华丽、模样年轻的先生,几个星期以前,在搜集有关一个服饰脂粉女商贩的情况,竭力找到她。他得到了她的地址。这个女人正是圣德尼街的女商贩。然而,这位先生的体貌特征,跟骑自行车的警察在阅兵场花园的女尸旁发现的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完全一致。他逃走了,从此生死不明。市警察局确信这跟亚森-罗平有关。(请看第三版) 在第三版,“最新消息栏”里有一篇加边框的短文署名为:“一个忠实的读者”。 人们追查的那位风雅先生,根据某些消息来源称,名叫德内里斯。是让-德内里斯男爵,是那个自称乘坐汽艇环游地球、去年人们庆祝他归来的航海家吗?另一方面,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著名的巴尔内特,其实就是亚森-罗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指望,罗平-巴尔内特-德内里斯这个三位一体,不会长期逃脱追查,我们将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为此,让我们信任警探队长贝舒吧。 德内里斯狂怒地叠好报纸。他不怀疑,“忠实的读者”的一文出自安托万-法热罗,他操纵了整个事件,并且指挥警探队长贝舒。 “流氓!”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笔账我会跟他算的……要他高价偿还!” 他觉得不舒服,动作受阻,就像已经落入陷阱。行人们像警察那样盯着他看,他该不该马上逃走,正如法热罗所建议的那样?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随时可以采用的三种逃走的办法:坐飞机,坐小汽车以及跳进附近塞纳河上的一艘旧驳船。 “不,这太愚蠢了,”他想道,“像我这样的人,绝不临阵脱逃。这使人恼火,这样一来我将不得不放弃我那漂亮的姓氏德内里斯。多么遗憾!这是一个令人愉快而地道的法国姓氏。而且,我在这里是了不起的绅士——航海家呢!” 然而,他下意识地服从自己的本性,察看与花园相邻的街道。没有人。没有一个警察。他围绕梅拉马尔公馆走了一圈。在于尔菲街,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想起了贝舒和法热罗,他们要么不相信他能够不怕危险——这大概是法热罗私下的希望——要么在公馆内采取了一切措施。 这个想法使他痛苦,他好像挨了鞭子。他不愿意人家指责他懦怯。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为了确信没有不经意地放进一支手枪或者一把刀,即被他称作“有害的”工具。然后,他走向大门。 他最后还迟疑了一阵:这个附属建筑物的正面,阴沉忧郁,酷似监狱的墙。但是,阿尔莱特笑容满面、有点天真也有点忧愁的形象,掠过他的脑际。他会交出姑娘,而不去保护她吗? 他对自己开玩笑说: “不,罗平,别试图改变主意。为了保护阿尔莱特,你本不需要进入陷阱,拿你宝贵的自由冒险。不,你只要让伯爵得到一封简短的信就行了,你在信中向他透露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和安托万-法热罗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四行字就够了。不必再多一行。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能阻止你按这个门铃,理由很简单:就是你高兴这样做。这是你所希望的同法热罗的肉搏战。你也许会以身殉职——因为他们那些坏蛋已准备在等你!——但是,尝试惊心动魄的冒险,在敌人的土地上手无寸铁地单独作战,脸上还带着微笑……这使你十分激动。” 他按了门铃。 十、猛击一拳 “日安,弗朗索瓦,”他说道,脚步轻捷地走进了院子。 “日安,先生,”老仆人说道,“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先生……” “是的,”德内里斯说道,他经常跟弗朗索瓦打趣,心想这老头还没有对他产生反感。“天哪,是的!有家事要处理……继承了外省一个伯父的……一百万。” “恭喜!恭喜!先生。” “哎呀!我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呢。” “怎么会呢,先生?” “天哪,是的,这是一百万法郎的债务。” 德内里斯很满意这无恶意的玩笑,这证明他完全能够自由地思想。这时他看到公馆一个窗户的罗纱窗帘迅速放下来,他正好来得及认出警探队长贝舒的脸,贝舒在一间用作接待室的房间里监视着楼下。 “我看见,”德内里斯说道,“警探队长贝舒在他的岗位上。金刚钻事件的调查一直在进行吗?” “一直进行,先生。我斗胆说一句,不久就会有新情况。警探队长布置了三个警探。” 德内里斯感到高兴……从最强健的人中挑选的三名健儿……一个警卫队……多么好的运气!这样的预防措施使他的预防措施有效。如果没有当局的代表,他的计划就会崩塌。 他登上那六级踏步的台阶,又登上楼梯。在客厅里,聚集着伯爵兄妹、阿尔莱特、法热罗和范霍本。范霍本也是来告别的。气氛平静,他们十分融洽相处的样子,竟使德内里斯还有点犹豫,想到两三分钟后这和谐一致将变成一团混乱。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亲切地接待了他。伯爵愉快地向他伸出手。阿尔莱特原来在一旁聊天,这时连忙朝他走过来,很高兴见到他。显然,他们三个人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最新的消息,没有看过他揣在口袋里的报纸,没有猜到对他的指控和-酿中的决斗。 相反,范霍本握手是冰凉的。他肯定知道。至于法热罗,他没有动,坐在两个窗子之间,继续翻阅一本照相簿。那神态是多么做作与敌对,以致让-德内里斯加速行事,大声说道: “法热罗先生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幸福,看也不看我一眼……或者不愿意看我……” 法热罗先生做了个含糊不清的动作,好像他同意不立即展开决斗。但是,德内里斯却根本不这样理解,在他没有讲出经过深思熟虑的话,没做出他愿意做的动作的时候,什么事也不能做。像所有英明伟大的统帅那样,他认为始终应该让自己充分利用突袭带来的好处,打乱对方的计划。进攻,等于取得一半的胜利。 他解释了自己几天不露面的原因,询问伯爵兄妹出发的事,旋即拉着阿尔莱特的双手,对她说道: “你呢,我的小阿尔莱特,感到幸福吗?那是完全的幸福,没有私下盘算,而且没有遗憾吗?你享受理所当然的幸福吗?” 这种以你相称,在这样的场合很不寻常,产生令人惊愕的效果。每个人都明白,德内里斯在目的明确地行动,绝不手软。 法热罗站了起来,脸色惨白,被突然袭击所打中,他大概已经策划好了亲自进攻的计划,选好了进攻的时机。 伯爵和吉尔贝特感到不快,吓了一跳。范霍本骂了一句。三个人在干预前注视着阿尔莱特。但是姑娘似乎并不表示反感。她微笑地望着德内里斯,就像看着一位应该特别对待的朋友。 “我幸福,”她说道,“我所有的计划即将实现,我的许多同事,多亏这些计划,将按照自己的心愿结婚。” 但是,德内里斯尚未开战,只满足于这平静的断言。他强调道: “不在于你的同事,小阿尔莱特,而在于你,在于你按照自己的心愿结婚的个人权利。真的是那样吗,阿尔莱特?” 她的脸都涨红了,避而不答。 伯爵高声说道: “对这个问题,我真的表示惊讶。在这点上,那是只涉及安托万和他的未婚妻的事。” “真是不可思议……”范霍本开始说道。 “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德内里斯不慌不忙地打断范霍本的话,“我们亲爱的阿尔莱特为了自己慷慨大方的想法作出自我牺牲,缔结没有爱情的婚姻。因为情形正是这样,德-梅拉马尔先生,您应该知道这个情形,既然还来得及:阿尔莱特不爱安托万-法热罗。她甚至对他只有一般的好感,不是吗?阿尔莱特。” 阿尔莱特低下了头,没有表示抗议。伯爵双臂环抱,气愤得说不出话来。德内里斯一向那么正派有礼,那么谨慎持重,怎么可能表现得如此粗野? 但是,安托万-法热罗一直走到让-德内里斯面前,一反平时无忧无虑的老好人样子,被愤怒所左右,也许受模糊的恐惧所支配,出人意料地摆出凶恶的架势。 “您管什么闲事?” “我管与我有关的事。” “阿尔莱特对我的感情与您有关吗?” “肯定有关,既然涉及您的幸福。” “那么,照您看来,她不爱我?” “当然不爱!” “那么,您的意思……” “就是阻止这个婚姻。” 安托万惊跳起来。 “啊!您胆敢……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反击!毫不留情!您将会看到的……” 他果断地抽出露在德内里斯口袋外的那张报纸,打开来,给伯爵看,叫喊道: “瞧,亲爱的朋友,读读这吧,您将看到这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尤其要读第三版的文章……指控毫不含糊……” 他已被愤怒的冲动支配,一反漫不经心的常态,亲自一口气读完“忠实的读者”无情的信。 伯爵兄妹听了,非常惊诧。阿尔莱特眼睛含泪地盯着让-德内里斯。 德内里斯却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在他朗读停顿时说道: “用不着读嘛,安托万。你为什么不把它背诵一遍?既然是你炮制了这篇漂亮的公诉状。” 法热罗一边用朗诵的语调读那篇短文,一边伸出手指指着德内里斯: ……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的著名的巴尔内特,其实就是亚森-罗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指望,罗平-巴尔内特-德内里斯这个三位一体,不会长期逃脱追查,我们将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为此,让我们信任警探队长贝舒吧。 一片肃穆的寂静。指控吓坏了伯爵兄妹。德内里斯微笑着。 “那么,就叫他,你的警探队长贝舒来吧。因为应该让德-梅拉马尔先生您知道,安托万把贝舒和他的警探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对付我的。我宣布了要来拜访,而大家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因此,请进,贝舒老友。你在帷幔后面坐立不安,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这跟你警官的身份很不相称。” 帷幔被拨开了。贝舒进来了,神色坚定,就像一个大权在握的人,认为到了能行使无限权力的时候,志得意满。 范霍本不耐烦得直喘气,冲向贝舒。 “接受挑战,贝舒!逮捕他。他是偷金刚钻的窃贼。应该要他退出赃物来。总之,您在这里要作主!” 德-梅拉马尔先生居间调停。 “等一等。我希望在我家里,一切都平静、有秩序地进行。” 他对德内里斯说道: “您是什么人,先生?我并不要求您反驳这篇文章的指控,但是要求您老实告诉我,我是否应该继续把您看作让-德内里斯男爵……” “或者看作盗贼亚森-罗平?”德内里斯笑着插话道。 他转向姑娘: “请坐下,我的小阿尔莱特。你太激动了。不要激动,你坐下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确信一切都会圆满结束,既然我是为你而工作的。” 接着,他又回到伯爵身边,对他说道: “我不回答您的问题,德-梅拉马尔先生,因为问题不在于知道我是什么人,而在于知道现在在这里的安托万-法热罗究竟是谁。” 伯爵拉住企图往前冲的法热罗,并要大谈其金刚钻的范霍本住嘴。德内里斯继续说道: “我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强迫我来。我口袋里装着这份我看过刊登了那篇文章的报纸,明明知道贝舒在法热罗的指使下,带着一纸逮捕证在这里等着我,我来是因为我所冒的风险,在我看来,远不如我们亲爱的阿尔莱特……你本人和德-梅拉马尔女士所冒的危险那样巨大。我是什么人,这是贝舒和我之间的事情。我们另外解决。安托万-法热罗究竟是谁?这却是应该着急解决的问题。” 这一次,德-梅拉马尔先生没能拦住法热罗,法热罗喘不过气来,大声说道: “那么,我是谁?你回答呀!大胆回答呀!你说我究竟是谁呀?” 让-德内里斯开口说了,他开始一一列举,如数家珍: “你是偷紧身女背心的窃贼……” “你撒谎!”安托万打断他的话。“我会是偷紧身女背心的窃贼?!” 德内里斯继续冷静地说道: “你是劫持雷吉娜-奥布里和阿尔莱特-马佐尔的那个人。” “你撒谎!” “是偷走客厅里的物品的那个人。” “你撒谎!” “是死在阅兵场花园的那个女商贩的同谋。” “你撒谎!” “是洛朗丝-马丹和她的父亲的同谋。” “你撒谎!” “最后,你是近四分之三个世纪以来迫害梅拉马尔家族的那个无情家族的继承人。” 安托万狂怒得发抖。每听到一项指控,他都提高声调。 “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当德内里斯一讲完,他就向德内里斯紧逼过来,作出威胁的动作,口吃地尖声说道: “你撒谎!……你胡说八道……因为你爱阿尔莱特,你嫉妒得要死……你的仇恨就是从那里来的,也因为我一开始就看穿了你的鬼把戏。你害怕了。是的,你害怕了,因为你猜到我有证据……全部的证据(他拍了拍上衣放皮夹子的地方)……所有能证明巴尔内特和德内里斯就是亚森-罗平的材料……是的,亚森-罗平!……亚森-罗平!” 他受到亚森-罗平这个名字的刺激,怒气冲天,喊得越来越厉害,他的手抓着德内里斯的肩膀,不住抽搐。 德内里斯并不退后半步,优雅地说道: “你把我们的耳朵都要吵聋了,安托万。别这么吵闹下去了。” 他停了一会儿。法热罗仍然不停地嚎叫。 “活该你倒霉!”让-德内里斯说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把声音放低。否则,你就会遇到特别不愉快的事情。你还坚持叫喊吗?好吧,那你就自作自受,我提请您注意,我忍无可忍。小心!……” 他俩挨得那么近,胸部几乎相撞。德内里斯的拳头如离弦的箭一般挥向对方,终于击中法热罗的下巴。 法热罗摇摇晃晃,双腿弯曲有如野兽膝部被击中而受伤,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人声嘈杂,有人发出不满的喊声,伯爵和范霍本想抓住德内里斯,而吉尔贝特和阿尔莱特试图护理安托万。德内里斯伸出双臂,把他们四个人拦开,使他们不能接近,急忙叫唤贝舒: “来帮我的忙,贝舒。喂,我的老战友,帮帮忙吧。你很清楚,你经常看见我工作,知道我从来不盲目瞎干,我有特别紧急的理由才会动手。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尤其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来帮我的忙,贝舒。” 警探队长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好像一个拳击比赛的裁判,只有在了解原因之后才作出决定。所发生的事件表明,他肯定能从双方都捞到好处,刚才开始的殊死决并给他送来两个手脚被捆绑的对手。因此,他对老战友的呼唤完全没有反应。贝舒已下定决心做个现实主义者。 他对德内里斯说道: “你知道我有三个人在下面?” “我知道,我指望你动用他们对付这整个流氓骗子团伙。” “也许还要对付你。”贝舒冷笑道。 “如果你喜欢的话。今天你掌握所有的王牌。你就毫不留情地玩一盘吧。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 贝舒讲话了,好像他思考之后才讲的,其实是屈从了德内里斯的意愿: “德-梅拉马尔伯爵先生,为了司法需要,我请您忍耐一下。如果对安托万-法热罗的指控是错误的话,我们很快就会搞清楚。不管怎样,我对将要发生的事负完全责任。” 这一下德内里斯可以放手行动了。他立即乘机做出完全出人意料的行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里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倒了一半这种液体在事先准备好的敷料纱布上。一阵哥罗访约气味弥漫开来。德内里斯把那块纱布贴在安托万-法热罗的脸上,然后绕过脑后系上一条绳子来固定纱布。 这件事如此离奇古怪,跟伯爵所能允许的完全背道而驰,以致贝舒又作了努力才使德-梅拉马尔兄妹平静下来。阿尔莱特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看待这事,泪眼欲滴。范霍本暴跳如雷。 这时,贝舒已无退路,只好坚持干到底。 “伯爵先生,我了解这个人。我肯定地对您说,我们应该等待。” 德内里斯已经站起来了,他走近德-梅拉马尔先生,对他说道: “我诚恳地表示歉意,先生,我请求您相信,我既没有任意胡来,也没有无端粗暴。真相应该通过特殊的方法去发现,虽然这个真相只是给您的家族和您本人带来那么多痛苦的阴谋的秘密……先生,您听说过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也知道。只有靠您去了解与摧毁这魔法。我需要二十分钟披露隐情,您愿意给我吗?二十分钟,不会超过。” 德内里斯甚至不等德-梅拉马尔先生回答。他的提议别人无法拒绝。他转身向着范霍本,生硬地说道: “你出卖过我。好吧。咱们别提那事了。今天,你想得到这个人偷去的金刚钻吗?如果想得到的话,就不要低声抱怨。他将把金刚钻还给你。” 剩下贝舒警探队长。德内里斯对他说道: “轮到你了,贝舒。这是你的一份战果。我首先把真相告诉你,这个真相是市警察局的人在你周围徒劳无益地寻找的,你将最先得知再提供给他们。然后,我把安托万-法热罗交给你,像奉上一具死尸,如果他不就范的话。总之,我还交给你两个同谋,即洛朗丝-马丹和她的父亲。现在是四点钟。六点整,你将得到他们。这使你满意吗?” “满意。” “因此,我们意见一致。只是……” “只是什么?” “跟我一直走到底。如果到傍晚七点钟,我没有信守诺言,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揭露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阐明整个案件,把罪犯送交司法机关,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将束手就擒,我将帮助搞清我到底是德内里斯,还是吉姆-巴尔内特或是亚森-罗平。在此之前,我这个人有办法结束这个使大家不安的悲惨局面。贝舒,这附近有一辆市警察局的车吗?” “车离这里很近。” “派人去把车开过来。而你呢,范霍本,你那辆小汽车呢?” “我叫司机四点钟来这里。” “有几个座位?” “五个。” “你的司机派不上用场。叫他走吧。你亲自替咱们开车吧。” 他又来到安托万-法热罗身边,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听了听心跳。心脏跳动正常。呼吸均匀,脸色尚好。他用那块纱布更紧地贴住法热罗的面部,说道: “他将在二十分钟后苏醒。这正好是我所需要的时间。” “为了做什么事?”贝舒问道。 “为了到达我们应该到达的目标。” “这就是……?” “你将会看到的。走吧。” 谁也不再表示抗议。德内里斯的权威对他们都有影响。但是,他们也许更多地受到亚森-罗平这个著名人物可怕的影响。这个冒险家神话般的过去,他奇异的功迹,增加了来自德内里斯本人的威望的力量。他俩彼此混在一起,具有人们公认为能够创造一切奇迹的强大威力。 阿尔莱特圆睁双眼,注视着这个怪人。 伯爵兄妹俩,为疯狂的希望而突突心跳。 “我亲爱的德内里斯,”范霍本忽然转过身来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改变看法:只有您能够把被盗的东西找回来,还给我。” 一辆汽车开进院子里。法热罗被放进汽车内。三名警察在他旁边坐下。贝舒对他们低声吩咐道: “要留心……监视这个人,更要注意德内里斯,相机行事……抓住他,别放走他,知道吗?” 然后,贝舒与德内里斯会合。德-梅拉马尔先生打电话叫公证人不要来了。吉尔贝特穿上大衣,戴了帽子。他们同阿尔莱特一起上了范霍本的小汽车。 “在杜伊勒里王宫那里过塞纳河,”德内里斯命令道,“然后到里沃利街往右拐弯。” 大家鸦雀无声。伯爵兄妹俩多么焦急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为什么要坐汽车赶路?大家将朝哪里去?真相又是怎样的呢? 德内里斯压低声音讲话,那样子与其说是向听众介绍情况,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思索过多少次呀!从一开始,从雷吉娜和阿尔莱特被劫持起,我就有个直觉,人们碰到的问题的结症是,必须通过遥远的过去才能解释现在……这类问题:有多少次吸引了我!多少次我把它们一一解决!我觉得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德-梅拉马尔先生和女士不可能是罪犯。那么应该相信是别人利用他们的公馆来实现其计划吗?这正是安托万-法热罗的论点。但是法热罗所关心的就是要让大家相信这一点,要让司法机关在这方面陷入歧途。另外,谁能相信阿尔莱特和雷吉娜被带到这个客厅,却没有引起德-梅拉马尔先生和女士的注意,没有引起弗朗索瓦夫妇的注意呢?” 他有一会儿没说话。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俯身向着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低语道: “讲吧……讲吧……我请您讲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不……您不应该光通过话语来了解真相……请不要催……” 接着,他继续说道: “然而,那是简单的事实!我心里想,它怎么没有出现在那些寻找过真相的人的头脑里,而如同影子一般消失了呢?对于我来说,我回想起来的一些事实相撞击,产生了火花。再补充说一句,如果您愿意听的话,从您那里只偷走那几件不值钱的小物品,这偷窃事件十分古怪,似乎难以解释,却又意味深长!总之,有人偷这些没有实际价值的小物品,那是因为这些东西对于窃贼来说,有着特殊的价值!” 他又默不作声。伯爵已经很不耐烦。在这真相就要揭晓的时刻,想立即知道的强烈愿望折磨着他。吉尔贝特也非常痛苦。德内里斯对他们说道: “请耐心点……梅拉马尔家族等待了一百多年,让他们再等待几分钟吧。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堵在他们与即将使他们解脱的真相之间,从中作梗了。” 他转身向着贝舒,开玩笑道: “你开始明白了吧,嗯,我的老友贝舒?或者至少隐约看见一点微光?不,还没有明白?可惜……这真是一个美妙而独特的秘密,耐人寻味,难以猜到,像水晶一样明亮,又如夜晚一样黑暗。但是个最美妙的秘密,不是吗?就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蛋一样……应该好好想一想。向左转,范霍本,咱们快到了。” 小汽车在那些狭窄、不规则、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左转右拐。这是古老的商业与小工业街区,仓库与作坊设在老式的建筑物里。人们不时隐约看见锻铁条因成的阳台,高窟,从敞开着的门则隐约看见橡木扶手的宽楼梯。 “开慢点,范霍本……然后,沿着右边的人行道缓缓地停车。还有几米。咱们到了。” 德内里斯先下了车,帮助吉尔贝特和阿尔莱特下车。 警车开来停在范霍本的小汽车后面。 “叫他们先不要动,”德内里斯对贝舒说道,“请你核实一下安托万是否还在睡觉。两三分钟以后,你叫人把他抬下车。” 这时他们在一条阴暗的由西向东的胡同里,左边的房屋用作食品罐头与面制品工厂的仓库。右边排列着四个小房子,大小一样,都是那副寒伧的样子,窗户上没挂窗帘,铺地方砖肮脏不堪,看上去像没有人居住。在一个双扉大车的门扇上开了个小门,从前的绿漆完全褪色,上面还有残存的选举公告碎片。 伯爵兄妹注视着,犹豫不决,忧虑不安:将在这里做什么?在这里会遇见谁?怎么能够设想那谜底就在这个地方?在这道门的后面?那里似乎从来没有人到过。 德内里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细长闪光的钥匙,那是现代产品,把它伸进保险锁孔中。 他露出微笑观察着同伴们。他们四个人,脸色惨白,十分紧张。真的,他们的性命悬系于支配他们的那个人的最小的动作上。他们摸不着头脑,正等待着发生特别的事情,不能设想下面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是准备接受不可思议的事实。因为亚森-罗平迄今仍然没拉开可使他们看到陌生景色的帷幔。 这时,他转动钥匙,并从他们面前闪开,让他们进去。 吉尔贝特发出一声惊叫,靠在她哥哥的身上。他也站不稳,踉踉跄跄。 让-德内里斯不得不搀扶住他们。 十一、风流女郎瓦尔内里 难以理解的奇迹!离开梅拉马尔公馆的院子十分钟,大家又回到了梅拉马尔公馆的院子。然而,大家过了塞纳河,只过了一次河!大家并没有走完一圈,回到原出发点。从于尔菲街出发,走了大约三公里的路(三公里,也就是说,差不多走完了从残老军人院到孚日广场的全程,横穿旧时的巴黎),大家又进入梅拉马尔公馆的院子。 是的,这是个奇迹!需要经过逻辑推理,才能区分两个场景,分辨两个不同的地方。乍一看,就会本能地把这两个场景看作一个场景,既是这里,又是那里,既在残老军人院附近,又在孚日广场附近。 这种感觉来自这样的事实:不仅这里所有的物体与那里完全一样,颜色和线条绝对类似,两个公馆的正面都是在两个院子里面,而且尤其是岁月在两处造成了相同的气氛,同一个幽灵在四壁围成的狭窄有限的方形里游荡,因靠近河边,空气都有点潮湿。 两个公馆显然是用同样的琢石砌成的,取自同一个采石场,石头被切割成同样大小,而且都因年深月久形成相同的色泽。恶劣的气候给铺路石以同样年久的外表,它们多处被野草包围;也给屋顶以同样浅绿颜色,人们隐约可见屋顶。 吉尔贝特虚弱极了,喃喃说道: “天哪!这可能吗?!” 家族被迫害的历史又显现在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兄妹的眼前。 德内里斯领着他们朝台阶走去。 “我的小阿尔莱特,”德内里斯说道,“回想一下,我带你们去梅拉马尔公馆的院子那天,你非常激动的情形吧。雷吉娜和你,马上就认出了台阶的六级踏步,有人曾经逼你们走过。然而,这个院子跟那个院子一样,这里的台阶才是你们真的走过的。” “这是同样的。”阿尔莱特说道。 无庸置疑,这是同样的台阶。他们朝那台阶走去,于尔菲街的台阶,由六级踏步组成,上面是同样的玻璃不齐全的挑棚。当他们走进那座神秘的住宅,又见到同样的门厅,用取自同一采石场的石板、按同样布局铺了地面。 “这里的脚步声也是同样的。”伯爵说道,他的声音发出的回声跟他回到自己家里时听到的回声完全一样。 他本来想看看首层的其他房问。德内里斯考虑到时间有限,就不让他去看,要他登上二十五级楼梯。楼梯上铺着同样的地毯,同样的锻铁栏杆。楼梯平台……对面三个门,跟那边的一样……然后是客厅…… 他们在这里跟在院子里一样心绪不宁。尤其是因为房间里有同样的空气,家具与小摆设毫无二致,家具布同样用旧了,挂毯的色调相同,镶木地板的花纹相同,分枝吊灯相同,多枝烛台相同,五斗柜的钥匙孔盖相同,烛台托盘相同,半截拉铃丝带也相同。 “就是这里,阿尔莱特,人家想把你关在这里,对吧?”德内里斯说道,“你怎么能不弄错呢?” “是这里,也是那里。”她回答道。 “是这里,阿尔莱特。这是你爬过的壁炉,这是你曾经躺过的书柜。过来看看你从那里逃走的窗户。” 他通过窗户把花园指给她看,花园里种着灌木,边上的高墙把花园跟邻居的房子隔开。在围墙旁,有一座废弃的独立小屋,那里的围墙要低些,开了一个便门,阿尔莱特曾经打开过那道门。 “贝舒,”德内里斯命令道,“替我们把法热罗带到这里来。你的汽车最好一直开到台阶前,叫你的手下等在那里。我们将需要他们。” 贝舒匆匆离去。响起了大门打开的声音,跟于尔菲街的门一样发出的隆隆声。汽车的响声也一样。 在上楼的时候,贝舒对一个下属匆忙讲了几句话:“你叫两个同伴在下面的门厅里等候,你跑回市警察局,以我的名义,要求派三个警察来。任务紧急。你把他们领来,让他们坐在地下室门口附近的楼梯那里。我们也许用不着他们帮忙。但是谨慎总是有益的。尤其注意不要对市警察局解释一个字。把一网打尽犯罪分子的功劳留给咱们自己。明白吗?” 安托万-法热罗被放在一个圈椅里。德内里斯把门关上。 他要求的二十分钟的时限,这时并没有超过多少。确实,安托万开始动了。德内里斯解开那块纱布,把它扔到窗户外面。然后,他对吉尔贝特说道: “女士,请您脱掉帽子和大衣。您不应该认为自己是在这里,而要认为是在自己家里,在于尔菲街的公馆里。要让安托万-法热罗认为,我们没有离开于尔菲街。我要特别坚决要求,任何人都不要讲跟我的话相矛盾的话。你们大家,比我更关心实现咱们共同追求的目的。” 这时安托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手放到额头上,好似要赶走那压倒他的奇特睡意。德内里斯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伯爵忍不住地问道: “那么,这个人就是那个家族的继承人吗?……” “是的,”德内里斯说道,“是那个您经常预感到的那个仇家的后代。您曾经想过,一方面是梅拉马尔家族,另一方面是看不见的陌生的迫害者。这个想法是对的,但是还不够。这谜如要解释,就只有把它分成两份,不仅要拆开我称之为对悲剧的解释表达,还要拆开悲剧本身的背景,悲剧背景所由组成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件家具。应该说,阿尔莱特和雷吉娜,真的见到过摆在您家客厅里的东西,但那就是说她们的眼睛见到那些东西与您家的一模一样。” 他停止了说话,环顾一下四周,为了确定一切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正是在这等待的气氛里,在那些自愿或者被迫处在某种精神状态的人们中间,安托万-法热罗慢慢从麻痹状态苏醒过来。由于哥罗仿的分量较小。他很快恢复了知觉,起码是恢复了相当的知觉,可以思考所发生过的事。他回想起自己挨了一拳。但是,从那时候起,他的记忆里只是一片黑暗。他完全不能猜到接着发生的事,没猜到自己睡着了。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发音清晰地说道: “怎么啦?我觉得浑身酸痛,从那时以来过了很长时间吧……” “肯定没有,”德内里斯笑着说道,“顶多十分钟,不会更多。但是我们开始感到惊奇了。你看见过一位拳击冠军在拳击场挨了凶狠的一拳,昏迷十分钟吧?对不起。我这一拳打得太重,我并不想这样呀。” 安托万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我记起来了,”他说道,“你恼羞成怒,因为尽管你伪装了,我还是认出你是罗平。” 德内里斯显得不愉快。 “怎么,你还这么想呀!你只睡了十分钟,可是事态在发展。罗平,巴尔内特,这都是旧事!这里,谁也不关心这些无聊的事了!” “那关心什么事?”安托万问道,同时察看这些曾经是他的朋友的脸,他们的眼光都避开他。 “关心什么?”德内里斯大声说道,“你的故事!只关心你的故事和梅拉马尔家族的故事,既然这只是同一个故事。” “同一个故事?!” “当然!也许让你听听这故事是有好处的,因为你知道的只是一鳞半爪,不够完整。” 在这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按照德内里斯的要求,充当哑角,不说话,只点头。大家都是同谋,谁也没流露出已离开过于尔菲街公馆的样子。如果安托万-法热罗的脑子里有丝毫疑惑的话,他只要观察伯爵兄妹的表情,就能确定他是否还在他们的家里。 “好吧,”他说道,“你先讲吧。我更喜欢知道你是怎样看待与阐明我的故事的。然后轮到我讲。” “讲述我的故事?” “是的。” “根据你口袋中的材料?” “是的。” “你再也没有那材料了。” 安托万在皮夹子里寻找了一下,然后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 “流氓!你把它偷走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咱们没有时间管我的事。只管你的事,这就够了。现在,请安静。” 安托万强忍着不出声,双臂交抱,扭过头去,不看阿尔莱特,摆出一副傲慢鄙夷与漫不经心的姿态。 从此,他对于德内里斯来说,似乎不再存在。德内里斯只是对着伯爵兄妹说话。从整体上与细节上,详细叙述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的时候来到了。他叙述这个秘密时,用词准确,没有废话,不是根据被说明的事实去设想一个假设,而是依照无可争论的资料讲述历史。 “请原谅,我要追溯您家早期的历史。灾祸的起源要比您所想的要遥远。当您被两个不祥的日子所困扰,您的两位无辜的先人悲惨地死去,您不知道这两个日子是由一件或多或少与男女私情有关的小事所决定的。那件事发生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也就是说,在您的公馆修建好之后,不是吗?在公馆已建好二十五年之后。” “是的,”伯爵证实道,“公馆正面的一块石头上刻着1750这个日期。” “那么,在1772年,您的曾祖父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即那位将军与大使的父亲,那位死于囚室的人的祖父,更换了公馆里的家具摆设,使它变成今天的样子了,是吗?” “是的。重新布置公馆的全部帐本都在我手里。” “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刚娶了一位大银行家的女儿,非常漂亮的昂里埃特为妻,两人相亲相爱。他希望她的住所能够跟她的美貌富有相称。他为此花了一笔钱,但没有浪费,很有鉴赏力,请来了最优秀的工匠。弗朗索瓦和温柔的昂里埃特(按照他的说法)两人在一起很幸福。年轻的丈夫觉得,没有一个女人比妻子更美丽。他认为,没有什么比他为了装饰家里而挑选的或订做的艺术品和家具,式样更加好,更令人喜悦。他把时间都花在摆放与登记那些艺术品和家具上。 然而,这段平静亲密快乐的生活,伯爵夫人因为把全部心思放在教育孩子上,就能够坚持,而伯爵却有时加以破坏。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姑娘,瓦尔内里。她年轻美貌,而且有才智,才智虽小,野心很大。表面上看来,伯爵夫妇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把他全部的爱和全部的尊敬,按照他的说法,把八分之七的生命,都留给了妻子。但是,每天早上十点到下午一点,他借口散步或者参观著名画家的画室,去同情妇一起吃饭。他十分谨慎,以致温柔的昂里埃特一无所知。 只有一件事破坏这个见异思迁的丈夫的乐趣,那就是离开了位于圣日耳曼城厢中心地段于尔菲街他心爱的公馆,离开了他珍爱的小摆设,而住在一个普通的房子里,任何快乐都不能满足他。对妻子不忠,他不后悔,而对住所不忠,他深感痛苦。因此,当时他在巴黎的另一头,从前是沼泽地的新街区,贵族大老爷和新富人兴建乡村别墅的地方,修建了一个跟于尔菲衡公馆一模一样的新公馆,里面的家具摆设也丝毫不差。只是房子外面不同,不能让人家发现这种绅士的奇情怪趣。但是,一旦他进入被他称作‘瓦尔内里游乐园’的新居的院子,他可以相信自己的生活又在新安排好的住所里重新开始了。大门关上时又响起同样的声音。 院子里铺砌的石块来自同一地方,台阶踏步一样多,门厅铺着同样的石板,每间房里摆着同样的家具和小摆设再也没有什么跟他的兴致不合或跟他的习惯相违。他又回到自己的家里。他在那里做着同样的事。他继续做着分类、编目录、造册的工作。他的怪癖愈演愈烈,只要一件小摆设在这个或那个公馆里不能信手找到,或者没有摆在通常陈设的地方,就会使他痛苦。 他过分考究,追求微妙的快感,可惜!这导致了他的失败,使他家族的几代人惨遭不幸。这金屋藏娇的故事口口相传,渐渐传遍了所有的客厅与小巷。人们对此说长道短:马尔蒙泰尔1,加利亚尼神父2,和演员弗勒里在回忆录或书信中,用隐晦的词句加以影射。结果,瓦尔内里受到人们的注意,直到这时,弗朗索瓦还能使世人不知瓦尔内里的姓名。 1马尔蒙泰尔(1723-1799),法国作家——译注 2加利亚尼神父(1728一1787),意大利外交家、经济学家和作家——译注 瓦尔内里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觉得可以从情夫那里掘金,强迫他作出抉择,不是在她和他的妻子之间,而是让他在两个公馆之间选择。弗朗索瓦毫不迟疑:他选择了于尔菲街的公馆,并给情妇写了一段很妙的话,格林给我们转述如下: 我多过了十年,美丽的弗洛琳达,你也一样。这使我俩有二十年的恋情。二十年后,彼此打个招呼就分手,不是最好的事吗? 他跟瓦尔内里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给她留下了沼泽老街的公馆,告别他的小摆设,并不遗憾,因为他在自己家里能见到它们,因为他这次完全忠实于昂里埃特了。 瓦尔内里愤怒极了。有一天,她突然冲进于尔菲街公馆里大吵大闹,幸好昂里埃特不在家,弗朗索瓦不得不把她推出门外,给她一顿饱拳与臭骂。 从此,她一心只想报复。三年以后,爆发了法国大革命。她模样变丑了,脾气变坏了,但是仍然有钱。她参与革命,嫁给富基埃-坦维尔1的亲信马丹先生,揭发了德-梅拉马尔伯爵。他没能下决心搬走,在热月政变2的前几天,同温柔的昂里埃特一起,被送上断头台。” 1富基埃-坦维尔(1746-1795),法国政治活动家,1793年3月曾任革命法庭公诉人。1795年5月被处死——译注 2热月政变:1794年7月27日-28日推翻罗伯斯庇尔派的政变——译注 德内里斯停止了讲话。大家都用心倾听这奇怪的故事,只有法热罗对此显得无动于衷。德-梅拉马尔伯爵说道: “我们高祖父的私生活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的确通过口头传说,知道有位瓦尔内里女士,三流的女演员揭发了他和我们的高祖母。其余的情况,都消失在革命风暴中,而我们的家族档案留给我们的,只是帐本与财产清册。” “但是那秘密,”德内里斯接着说道,“却活生生地留在马丹夫人的记忆里。她成了寡妇(因为富基埃-坦维尔的朋友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居住在从前的瓦尔内里游乐园,同她结婚后生的儿子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她向儿子灌输对于德-梅拉马尔家族的仇恨。弗朗索瓦和妻子被处死后,她仍觉得不解恨。弗朗索瓦的大儿子于勒-德-梅拉马尔在拿破仑的军队里立下战功获得荣誉,又在复辟王朝时担任重要的外交职务,是又使她的深仇大恨复萌。她一心要令他失败,一直都窥伺着他。当他荣归故里,重新打开于尔菲街公馆的时候,她就在策划要让他坐牢的阴谋。 于勒-德-梅拉马尔抵挡不住针对他的可怕的罪证。他被指控犯了谋杀罪,其实他根本没有做过。罪案发生在一个客厅里,有人指证就是在他的客厅,现场的家具就是他的家具,那挂毯正是他的挂毯。瓦尔内里第二次报了仇。 二十二年以后,她在快满一百岁时去世。她的儿子比她先进了坟墓。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十五岁的孙子,即多米尼克-马丹,她曾用仇恨与犯罪来调教这个孩子,让他知道可以通过两个相同的梅拉马尔公馆来栽赃诬陷仇敌。多米尼克以无比娴熟的技巧密谋,引起了拿破仑三世的副官阿尔封斯-德-梅拉马尔的自杀,他被指控在一个客厅里杀死了两名妇女,那个客厅只能是于尔菲街公馆的,瓦尔内里的教唆就这样得了逞。这个多米尼克-马丹正是司法部门通缉的那个作恶的老头,正是洛朗丝-马丹的父亲。真正的悲剧开始了。” 按照德内里斯的说法,真正的悲剧开始了。从前的故事,只不过是个开端与序曲。大家现在离开这个传奇性故事发生的遥远时期,进入今天的现实中。演员们还活着。他们所干的坏事,使大家身受其害。 德内里斯继续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把十八世纪七十年代与二十世纪初期联系起来了。过了整整一百年,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的情妇帮助杀害市议员勒库尔瑟的凶手。她给他下过命令。她给他灌输了仇恨。 坏事有了新的推动力……仇恨是一样的。但是,多米尼克-马丹本能的与返祖性的憎恨,与直到那时尚未起作用的力量,即对于金钱的需要,紧密地结合起来了。对于阿尔封斯-德-梅拉马尔副官下毒手,夹杂着抢劫与诈骗。但是,这次作案得到的利益,以及从祖母那里继承的遗产,多米尼克全都挥霍了。他因此不得不靠其它的搞钱办法与偷窃过活。他再也不能利用于尔菲街的公馆来替自己作不在现场的证明,由于公馆已经封闭、与外界隔绝,梅拉马尔家族逃到外省避难足有三十多年,他就不能炮制任何大的罪案,也不能攻击他的世仇宿敌。 我不能准确地说出这个时期多米尼克是怎样生活的,他和手下的亡命之徒是怎样干了几次收获甚少的罪恶勾当。他结了婚,起初娶了一个很老实正派的女人,她忧郁地死去了,据说她给他留下三个女儿,维克托里娜、洛朗丝和费利西泰。她们在瓦尔内里公馆里长大成人。维克托里娜和洛朗丝很早就帮助父亲偷窃拐骗。费利西泰继承了母亲的诚实正直的性格,宁可逃走也不愿意服从,她嫁给一个姓法热罗的正派青年,跟他去了美洲。 十五年过去了。多米尼克父女的生活仍然很不安定。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掉唯一剩下的遗产——那座旧公馆,既不出让,甚至也不抵押。他们要住在自己的家里的自由,而且一有机会就加以利用。怎么能不抱希望呢?另一座位于于尔菲街的公馆,又重新开门了。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和他的妹妹吉尔贝特忘记了过去可怕的教训,回巴黎居住。难道不能利用他们在巴黎而重施故伎,像成功地对付于勒和阿尔封斯那样对付他们? 正是在这时候,厄运开始了。流亡到美洲的多米尼克的女儿费利西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同丈夫一样去世了。他俩有一个儿子。他已十七岁,生活贫困。他将做些什么呢?他渴望了解巴黎。有一天,他连招呼都不先打一声,就来按他外祖父和姨妈家的门铃。大门打开了一点儿,有人问: “你找谁呀?你是谁?’ “我是安托万-法热罗。’” 听到提及他的名字,安托万-法热罗掩饰不住想知道他家阴暗历史的越来越强烈的兴趣,轻轻地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膀,接着冷笑道: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从哪里搜集到的这些诽谤的话?瓦尔内里姑娘?沼泽老街的公馆?两所房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蠢话……你真会胡编乱造。” 德内里斯没有反驳安托万的插话。他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安托万-法热罗来到巴黎,对于过去的了解只限于别人愿意告诉他的,也就是说,知之甚少。这是个善良聪明的青年,热爱他的母亲,只想按照母亲给他灌输的原则去生活。他的外祖父和两个姨妈都避免同他正面冲突。他们想慢慢地改造他,因为他们很快看出,这个年轻人尽管天资聪慧,却是个散漫懒惰的人,非常乐于挥霍。在这方面,他们不但不劝阻,反而加以鼓励。‘安托万,你去消遣吧,到社交场所去玩吧。去建立有用的关系。花钱吧。如果没有钱了,就去弄钱,会有钱的。’安托万大手大脚地花钱,玩耍赌博,负了债,他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参与某些与犯罪有牵连的事,直到姨妈告诉他说家里已经破产、应该去工作那一天为止。大姨妈维克托里娜不是在工作吗?她不是在圣德尼街开了一家小商店吗? 安托万则嗤之以鼻。工作?像他这样机灵俊秀的小伙子,二十四岁,给人好感,生活得无忧无虑,不是可以干比工作更好的事吗?接着,两位姨妈就把过去的事告诉他,讲述了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和瓦尔内里姑娘的故事,透露了两个相似的公馆的秘密,但没有提及谋杀的事,只指出有干几件有收益的大生意的可能性。两个月以后,安托万极力活动得以见到梅拉马尔女伯爵和她的哥哥阿德里昂,而且如愿以偿地进入于尔菲街的公馆。从此,麻烦的事就来了。吉尔贝特女伯爵刚刚离婚,她美丽又有钱。安托万决心要跟女伯爵结婚。” 德内里斯的公诉状宣布到这里,法热罗语气激烈地提出抗议: “我不屑于反驳你愚蠢的诬蔑之词。否则,会降低我的身份。但是有一件事是我不能同意的,那就是你歪曲了我对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的感情。” “我没有歪曲,”德内里斯退让道,没有直接回答。“年轻的法热罗有机会的时候也有点浪漫,而且有诚意。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未来的大事。应该坚持追求,显得生活富裕,钱夹子里装满钱,他不顾年迈的多米尼克大发雷霆,要求两个姨妈卖掉女演员瓦尔内里的一点家具。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偷偷地追求女伯爵。结果徒劳无益。在这期间,伯爵几乎不信任他。有一天,他表现得太大胆,梅拉马尔女士把仆人叫来,把他赶出大门。 他的梦想破灭了。一切要重新开始,又要在多么艰难的条件下开始!怎样才能摆脱贫穷?屈辱与仇恨,把母亲对他的影响的残余一扫而光;所有瓦尔内里家族的恶劣本能,从这个缺口渗透进来。他发誓要进行报复。在此期间,他四处打短工,外出旅行,诈骗,弄虚作假。当他经过巴黎时,钱袋瘪了,他不顾外祖父的反对,与之争得面红耳赤,执意变卖家具,出卖了由夏皮伊设计制作的家具,并且将家具卖到国外,贝舒和我不是在一位古董商那里找到了证据吗? 公馆渐渐变空了。那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保留着它的样子,不要动客厅,不要改变楼梯的外表和门厅、院子的样子。啊!对此;马丹姐妹是坚决不妥协的。两个公馆的客厅应该绝对相似,否则有朝一日设圈套的时候,就会败露。她们拥有弗朗索瓦-德-梅拉马尔编造的财产清册与物品目录的副本,她们不允许清点时缺少一件物品。 洛朗丝-马丹尤其严格认真。她从父亲和瓦尔内里那里得到于尔菲街公馆的钥匙,也就是说,梅拉马尔公馆的钥匙。有好几次,她在夜里溜进了那个公馆。就这样,德-梅拉马尔先生发现有几个小物品不见了。洛朗丝来过,她割断了拉铃的丝带,因为在她家里,半截这种丝带没有了。她偷走了一个烛台托盘和一个钥匙孔盖,因为在她家里,同样的东西不见了。她就这样继续偷下去。无价值的赃物?从实质上来看,当然是。但是她的姐姐维克托里娜是个女商贩,认为所有的东西都有其价值。她在跳蚤市场出售了一部分东西,我是偶然到跳蚤市场去的。其余的则在她的店铺里销赃,我为了调查来到她的店铺,在那里我终于见到了法热罗。 这时,一切进展得不顺利。马丹家里分文不剩。他们甚至吃不饱。外祖父严加看守着那些剩下的物品。他们怎么办呢?这时在巴黎歌剧要举行大规模义卖,广告宣传得很起劲。在洛朗丝-马丹的创造性头脑里萌生了要最大胆地干一次的念头:偷窃缀满金刚钻的紧身女背心。 啊!真是妙计!安托万-法热罗十分振奋。在二十四小时里,他作好一切准备。傍晚时分,他溜进歌剧院的后台,点燃了带去的几把假花束,劫持了雷吉娜-奥布里把她扔进一辆小汽车里。本来只是计划在小汽车里偷走缀满金刚钻的紧身女背心。但是,洛朗丝-马丹却想做得更多些。瓦尔内里的曾孙女没有忘记,为了使这次冒险具有遗传意义,她要让偷窃在沼泽老街的客厅,即与梅拉马尔公馆的客厅相似的地方进行。这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不是吗?万一行动被人揭发,就会把调查的矛头引向于尔菲街,成功地对付于勒和阿尔封斯的办法,又用来对付现在的伯爵。 偷窃于是在瓦尔内里公馆的客厅里进行。洛朗丝像女伯爵一样,在手指上戴着一枚三颗珍珠排列成三角形的戒指。她的穿着跟女伯爵一样,一条有黑色金丝绒镶边的深紫红色连衣裙。安托万-法热罗像伯爵一样,穿着浅色高帮皮鞋……两小时以后,洛朗丝-马丹潜入梅拉马尔家里,把银线织锦的紧身女短上衣藏在书柜里的一个精装书壳里,几个星期以后,它成为不容置疑的罪证,由我带去的警探队长贝舒发现。伯爵被逮捕了,他的妹妹逃走了。梅拉马尔家族第三次蒙受耻辱。这是丑闻,坐牢,不久将是自杀,而瓦尔内里的后裔却不受惩罚。” 谁也没有打断德内里斯的解释,他以更加冷淡的语气继续解释,每讲一句都打着手势,让每个听众重温那不可思议的故事,其曲折情节终于合乎逻辑、清楚地展现出来。 安托万开始笑了,笑得相当自然。 “这太有趣了。这一切都站得住脚。一部真正起伏跌宕、有戏剧性变化的连载小说。我衷心祝贺你,德内里斯。可惜,跟我有关的,只有我同马丹家族所谓的亲戚关系,还有我完全不知道你所说的第二个公馆,它只存在于你丰富的想象中。可惜,我起的作用恰好完全跟你指责我的相反。我从来没有劫持任何人,也没有偷过任何紧身女背心上的金刚钻。我的朋友梅拉马尔兄妹、阿尔莱特、贝舒和你本人,你们能够从我的所作所为中看到的,只是正直、无私、助人与友谊。你的运气不好,德内里斯。” 从某些方面看,反驳是合理的,必然会打动伯爵兄妹的心。法热罗外在的表现一向是无可指责的。另外,他可能不知道第二个公馆存在。德内里斯并不避而不答,总是间接回答: “有的人的面孔会欺骗人,有的人的作风会引诱你犯错误。至于我呢,我从来没有被法热罗先生正直的外表所欺骗。我第一次在他大姨妈维克托里娜的店铺见到他时,我想他就是我们的对手;那天晚上,我和贝舒躲在帷幔后面,听见他讲话,我的怀疑变成了确信。法热罗先生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只是我要承认,恰好从我看见他的那一天起,他的行为使我失去了线索。这个对手似乎突然跟他本人和他为自己制定的计划发生了矛盾。他不攻击梅拉马尔兄妹,反而为他们辩护,可以说,他改换了阵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一件很简单的事。阿尔莱特,我们温柔美丽的阿尔莱特进入了他的生活。” 安托万笑着耸了耸肩膀。 “越来越离奇古怪。得啦,德内里斯,阿尔莱特可以改变我的本性吗?可以使我成为那伙坏蛋的同谋吗?我比你先追捕他们的。” 德内里斯回答道: “阿尔莱特进入他的生活已经有些日子了。德-梅拉马尔先生,您还记得吧,您被阿尔莱特跟您早夭的女儿相像这一点所吸引,曾经跟踪过她好几次。然而,安托万经常监视您,直接监视,或者通过他的两个姨妈,注意到这个被您跟踪的姑娘,就老远地跟着,一直跟到她家,在暗处转悠,甚至试图上前同她交谈,特别是在她外出的晚上。开始是好奇,后来每次见到感情都更加强烈。大家不要忘记,安托万先生是个易动情感的人,能够把浪漫的梦想加进自己的投机活动中去。但是,他也是一个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情人。劫持了雷吉娜之后,他变得大胆了,不犹豫了。他取得洛朗丝-马丹的同意,尽管她认为劫持阿尔莱特是危险的行动,他还是孤注一掷。 他打算把阿尔莱特非法监禁,置于自己的支配下,等到她疲乏的那天,就趁机下手。希望落空了。阿尔莱特逃走了。那时,他真的感到绝望。是的,几天的时间里,他确实感到痛苦。他再也不能没有她。他想看她。他想被她爱。有一天,他突然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来找阿尔莱特和她的母亲。他自我介绍说是梅拉马尔兄妹的老朋友。他断言伯爵和女伯爵是无辜的。阿尔莱特愿意帮助他证明伯爵兄妹是清白的吗? 德-梅拉马尔先生,您看见了,对吧,他从这个新的赌博中能得到的好处,以及他怎样去做的。他一下子赢得了阿尔莱特的好感,他跟她合作,她为弥补了自己的过错而高兴;他也赢得了您妹妹的感激,说服她去投案自首,献上辩护的计谋,使她跟您一样获救。我甚感困惑,花费时间去思考,他却在您的客厅就像在他自己家里一样。大家对他奉若神明。他要拿出数百万法郎(这对他来说值多少?)为了实现慷慨的阿尔莱特的梦想,他得到被他救出深渊的人们的支持,阿尔莱特终于答应跟他结婚。” 十二、亚森·罗平 安托万向前靠拢。他的行为全都如此粗暴地被揭露无遗,没有一次行动是不清楚的,以致他开始改变满不在乎的嘲弄态度。另外,应该回想一下,哥罗仿使他身体疲惫,他的神经系统受到干扰,尤其是他跟一个对手作战,没有摸清对手的实力,对手对他的情况却了如指掌。他站在德内里斯面前,气得发抖而不敢发作,以超过他本人的力量极力克制,一直听完,才结结巴巴地讲了几句愤怒的话: “你撒谎!你只是个混蛋!是嫉妒促使你跟我作对。” “也许是的,”德内里斯大声说道,突然转身面向着他,终于接受他一直都避免的直接决斗。“也许是的,既然我也爱阿尔莱特。但是,你的敌人不只是我。现在,你真正的敌人,正是你从前的同谋。他们是你的外祖父,你的两个姨妈,他们毫不动摇地忠实于过去,而你却试图变更。” “我不认识他们,你所谓的同谋,”安托万-法热罗叫喊道,“或者我认识,把他们看作对手,我为赶走他们而斗争。” “你斗争,那是因为他们妨碍你,你害怕受牵连,你希望使他们束手无策。但是,像他们那样的坏人,或者确切地说,有怪癖的人,什么也不能使他们缴械。市政府有项计划,在沼泽街区扩宽某些街道,包括沼泽者街。如果计划执行了,新街道就要通过瓦尔内里公馆。然而,这是多米尼克-马丹和他的两个女儿都不能同意的。祖屋是不能触动的。这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的血肉。他们认为破坏它等于亵渎圣物。洛朗丝-马丹跟一位声誉成问题的市议员进行谈判。她中了计,却逃脱了,多米尼克老头用手枪杀死了勒库尔瑟先生。” “我怎么知道这事?”安托万抗议道。“还是你告诉我这起谋杀的。” “也罢。但是,杀人凶手是你的外祖父,洛朗丝-马丹是他的同谋!就在同一天,他们把攻击的矛头指向那个他们定了罪而你深爱的姑娘。的确,如果你没有认识她,如果你不是不顾他们反对而跟她结婚的话,你就不会背叛家族的事业。该阿尔莱特倒霉。当有人妨碍你们时,你们就干掉他。阿尔莱特被引到一个孤立的汽车库,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差点被他们点燃大火活活烧死。” “我是作为阿尔莱特的朋友去的!”法热罗高声说道,“我是这伙坏蛋的死敌。” “是的,但是这伙坏蛋,正是你的家人。” “撒谎!” “他们是你家的人。那天晚上,你跟他们争吵起来,我有证据,你徒劳地指责他们的罪行,还高喊你不想杀人,你徒然地不许他们碰阿尔莱特的一根头发,你终归跟你的外祖父和两个姨妈是休戚相关的。” “我不会跟强盗休戚相关!”法热罗抗议道,在攻击面前,他已是节节败退。 “不,你是他们的同谋,跟他们一起偷盗。” “我没有偷盗。” “你偷走了金刚钻,而且你为自己留下了金刚钻,并把它们藏了起来。他们向你索讨应分得的赃物,遭到你的拒绝。这使你们内部起了纷争,就像着了魔一样。在你们之间,展开了殊死的战争。他们被司法机关围捕,感到害怕,认为你可能告发他们,就放弃他们的公馆,逃到郊外一所属于他们的小屋去居住。但是,他们决不罢休。他们要得到金刚钻!他们要挽救家族的祖屋!他们给你写过信,或者打过电话。连续两个晚上,你们在阅兵场花园里碰头,但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你拒绝让他们分享金刚钻,不肯放弃你的婚姻打算。于是,他们三人只好采用最后的办法:试图杀死你。在花园的暗处,斗争残酷无情。你因为年轻力壮,成为胜利者,维克托里娜-马丹离你太近,你一刀就把她捅死了。” 安托万摇摇晃晃,脸色刷白。提及这可怕的时刻,使他大惊失色。他的额头直淌汗。 “从此,你似乎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引起大家的好感,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兄妹的知己,范霍本的朋友,贝舒的顾问,控制着局面。你的意图呢?摆脱过去,听任瓦尔内里公馆被征用与拆毁。彻底跟马丹家族决裂,在适当的时候予以补偿。重新做个正派的人,娶阿尔莱特为妻,买下于尔菲街的公馆。这样,你就集两个世仇的家族于一身,心安理得,无忧无虑地享用这座房子及其家具,‘双重的’房子与家具将不再是偷窃与重罪的道具。这就是你的目的。 唯一的障碍,就是我!你只知道我是你的对头,却不知道我对阿尔莱特的爱情。因此,由于过分谨慎,也为了避免任何偶然的差错,你处处提防,竭力使我名誉扫地。这难道不是保证你成功的最好办法吗?这难道不是以攻为守,用指控作为辩护吗?你特意在一块纸片上写了亚森-罗平的名字,把纸片放进女商贩的口袋里,你玩这个新花样。你在报纸上宣称,亚森-罗平正是让-德内里斯。你唆使贝舒反对我。我们两个人当中,究竟是谁赢了?两个人当中,究竟谁使对方首先被捕?显然是你,不是吗?你是那么有把握取得胜利,以至于公开向我挑衅。结局快到了。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咱俩面对面,在警方眼皮底下,贝舒只要在咱俩中挑选。危险对于我来说,迫在眉睫,我认为有必要后退,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稳、准、狠地给你一拳。” 安托万-法热罗环顾四周,要寻求支持与同情。但是伯爵兄妹和范霍本死死地看着他。阿尔莱特好像心不在焉,贝舒像抓着罪犯的警察那样无情。 他战栗了一下,然而他又立即挺直身子,试图继续迎击敌人。 “你有证据吗?” “有很多。一个星期以来,我终于发现了马丹父女俩,暗中监视他们。我有洛朗丝和你的来往信件。我有一些记事本,是女商贩维克托里娜写的日记之类的材料,她叙述了瓦尔内里的故事以及你们每个人的经历。” “你为什么还不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安托万结结巴巴地说道,同时用手指着贝舒。 “因为我首先想当着大家的面,证实你是奸诈无耻之徒,而且因为我还想给你一个得救的办法?” “什么办法?” “交出金刚钻。” “但是,我没有金刚钻呀!”安托万-法热罗喊道,愤怒地惊跳起来。 “你有金刚钻。洛朗丝-马丹指责你拿走了金刚钻,藏了起来。” “藏在哪里?” “藏在瓦尔内里公馆里。” 安托万特别气愤: “那么,你知道这个并不存在的公馆?你知道这个神秘古怪的住宅?” “当然!在洛朗丝想收买那个负责起草一份报告的议员的那天,我知道这份报告涉及拓宽一条街道,知道这条街的位置,就容易找到一个前有院子后有花园的大宅。” “好吧,你为什么不把我们领到那里去?如果你想使我吃惊,向我讨回我藏起来的金刚钻,为什么不在瓦尔内里的家里呢?” “我们正在那个公馆里。”德内里斯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要用一点哥罗仿,就让你睡着了,就把你和德-梅拉马尔先生兄妹领到这里来。” “这里?” “是的,瓦尔内里的家里。” “但是,我们不在瓦尔内里的家里!我们在于尔菲街。” “我们在你抢掠雷吉娜和拐带阿尔莱特的那个客厅里。”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安托万狂乱地嘀咕道。 “嗯?”德内里斯冷笑道,“为了让你本人,瓦尔内里的曾外孙和多米尼克-马丹的外孙受骗上当,幻觉应该完美无缺!” “这不是真的!你撒谎!这不可能!”法热罗又说道,极力想从眼前存在的物件中分辨出并不存在的差别来。 让-德内里斯毫不留情地又说道: “正是这里!你在这里跟马丹父女们一起生活过!整个公馆几乎是空荡荡的。但是,这个客厅的家具却不缺。楼梯,院子保留着一百多年前的老样子。这里是瓦尔内里公馆!” “你撒谎!你撒谎!”安托万结结巴巴地说道,痛苦不堪。 “正是这里。公馆已被包围。贝舒跟我们一起从那边来到这里。他带来的警察在院子里和地下室里把守着。正是这里!安托万-法热罗!多米尼克和洛朗丝老是思念这个决定命运的老屋,不时回到这里。你想见到他们吗?你想见到他们被逮捕吗?” “见到他们?” “怎么不!如果你见到他们出现,你就会承认他们是出现在自己家里,我们确实是在沼泽老街,而不是在于尔菲街。” “他们将被逮捕?” “除非,”德内里斯开玩笑道,“贝舒拒绝那么做……” 在壁炉上,座钟敲响了六下,声音虽然微弱,却有点刺耳。德内里斯说道: “六点钟!你知道他们是多么准时。有天夜里,我听见他们约定六点正到老屋去兜一圈。从窗口望出去,安托万。他们总是从花园的深处进来。你看吧。” 安托万向窗口靠近,不由自主地透过罗纱窗帘张望。其余人也一样,坐在椅子上向外倾斜,试图看见什么。他们焦虑不安地原地等待着。 在那舍弃的独立小屋附近,阿尔莱特逃走经由的小门被慢慢推开。多米尼克首先进来了,洛朗丝随后跟进来。 “啊!这真可怕……”安托万低声说道,“……多可怕的噩梦……” “这不是噩梦,”德内里斯冷笑道,“这是现实。马丹先生和马丹小姐在他们的领地里兜一圈。贝舒,劳驾你派部下到这个客厅下面去,好吗?你知道那个放旧花盆的大厅吗?注意不要发出响声。只要稍微有点响动,马丹先生和马丹小姐就会像影子一样消逝。公馆里有机关,我提醒你,花园下面有条暗道,通向荒凉的街道,出口在邻居的马厩内。因此,应该等他们走到离窗户十步远的地方才动手。那时,你们扑向他们,把他们捆绑起来,押进楼下的厅里看管。” 贝舒匆忙出去了。大家听见下面的一阵嘈杂声,然后又恢复了安静。 在下面,父女俩一步一步地徐徐行走,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但人们猜得出他们像平时一样注意倾听和观察着动静,所有的神经都高度紧张。 “噢!这真可怕,”安托万重复道。 但是,吉尔贝特激动极了。她以难以形容的焦虑凝视着这两个坏蛋缓慢行走。她和哥哥恍若置身于尔菲街的公馆,在他们看来,多米尼克和洛朗丝是那个使他们饱受痛苦的家族的代表。这两个家伙似乎从阴暗的过去里跑出来,再次来向德-梅拉马尔家族发起进攻,再次迫使他们陷入受侮辱与自杀的绝境。 吉尔贝特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伯爵捏紧了拳头,非常气愤。 “我恳求大家,不要动,”德内里斯说道,“你也不要动,法热罗。” “放过他们吧!”法热罗哀求道,“把他们关进牢里,他们会自杀的。他们常常这样对我说。” “过后呢?他们不是已经干了相当多的坏事了吗?” 现在,大家从正面很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的样子,距离只有十五或二十步。两个人同样神情严肃,女儿显得更凶恶,父亲给人印象很深的是瘦削的脸完全失去人的样子,分辨不出年纪。 突然,他俩止步不前。听到什么响动?有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动了一下?或者他们本能地感到有危险? 他们终于放心了,又向前走了一会儿。 他们忽然遭到袭击,像是遇到一群猎犬。三个壮汉猛扑过来,扼住他们的喉咙与手腕,他们来不及作出逃跑或反抗的动作。也没有喊出一声。几秒钟以后,他们被带进地下室,看不见了。多米尼克和洛朗丝,多年来干尽了伤天害理的罪行,嫁祸于人而不受惩罚,警方通缉而毫无结果,现在他们终于落入法网。 这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吉尔贝特跪着祈祷。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感到沉冤昭雪,自己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接着,德内里斯俯身向着安托万-法热罗,抓住他的肩膀。 “轮到你了,法热罗。你是那个可恶的家族最后的传人与代表,跟另外两个人一样,你应该偿还百年宿债。” 安托万-法热罗素来快乐无忧的样子荡然无存。在几小时里,他的脸变得憔悴枯槁,害怕得发抖。 阿尔莱特走过来,哀求德内里斯。 “救救他吧,我求求你。” “他不能获救,”德内里斯说道,“贝舒,会看管好他的。” “我求求你,”姑娘重复道,“……只要您答应就够了。” “但是,他不答应,阿尔莱特。只要他讲一句话就行,但是他不肯讲。” 安托万鼓起一股劲,重新振作起来。 “让我说什么?” “金刚钻在哪里?” 由于安托万还犹豫不决,范霍本暴跳如雷地责骂他。 “金刚钻,马上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揍扁你。” “别浪费时间,安托万,”德内里斯命令道,“我给你再讲一遍,公馆已被包围。贝舒正在布置他的手下,他们的人数比你估计的要多。如果你想我把你从他手里救出来,你就讲吧。金刚钻在哪里?” 德内里斯抓着他的一只胳膊,范霍本抓着另一只。安托万问道: “我能获得自由吗?” “我向你保证。” “我将会怎么样呢?” “你将去美洲。范霍本将给你汇款十万法郎到布宜诺斯艾利斯。” “给十万法郎!我给你二十万法郎!”范霍本喊道,他什么都答应,哪怕是不能兑现,“三十万!” 安托万还在犹豫。 “我应该去叫人来吗?”德内里斯说道。 “不……不……等一等……哦……那么,好吧……我同意。” “讲吧。” 安托万低声地慢慢说道: “在旁边的房间……在小客厅里。” “别瞎扯!”德内里斯说道,“那个房间是空的,所有的家具都卖掉了。” “除了校形吊灯。马丹老头最珍惜它。” “你把金刚钻藏在一盏枝形吊灯里了?!” “不。但是,我调换了吊灯下层一圈部分最小的水晶坠子……正好每两颗换一颗,我用细铁丝把金刚钻连接起来,好教人家相信它们像吊灯的其他水晶坠子是穿线串好的。” “天哪!你干这活真是不了起!”德内里斯赞叹道。“值得敬佩。” 在范霍本的帮忙下,德内里斯掀开帷幔,开了门。小客厅确实空空如也,只是在天花板那里悬挂着一盏十八世纪的枝形吊灯,满是成串琢磨过的水晶小链子。 “怎么?”德内里斯吃惊地问道,“它们在哪里?” 三个人仰着头寻找。后来,范霍本有气无力地结巴道: “我什么也没看到……下层那圈上的小链子缺了不少。” “是怎么回事?……”德内里斯说道。 范霍本从客厅拿了一把椅子回来,放在枝形吊灯底下,爬上椅子。他差点立即失去平衡跌下来。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被扯掉了!……它们又一次被盗了。” 安托万-法热罗好像惊呆了。 “不……让我看看……这是不可能的。洛朗丝也许发现了?……” “当然,是的!”范霍本呻吟道,他几乎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你是按一颗金刚钻一颗水晶这样间隔着挂的吧?” “是的……我发誓是那样挂的。” “那么,马丹父女全都拿走了……瞧,铁丝被钳子一截一截地剪断了……这真是灾难!……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就在大家可以相信它们还在那里的时候……” 范霍本突然大声讲话,开始跑了起来,向门厅猛冲,嚎叫道。 “捉贼!捉贼!当心,贝舒,他们偷了我的金刚钻!要强迫他们说出来,这些坏蛋!……人们只有用刑钳扭断他们的手腕,夹碎他们的拇指。” 德内里斯回到客厅里,重新放下帷幔,盯着安托万,对他说道: “你向我保证,你确实把金刚钻挂在那个地方了?” “当天夜晚挂的。我最后一次查看,是一个星期前,它们都还在的。那天我知道那两个人出去了。” 阿尔莱特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请相信他,让,我肯定他讲的是实话。而且他信守诺言,你也要遵守诺言。你一定要救他。” 德内里斯没有回答。金刚钻再次不见,似乎令他困惑,他在牙齿间喃喃重复道:“真奇怪……莫名其妙。既然他们有了金刚钻,为什么又回来呢?……他们究竟把金刚钻藏到什么地方了?……” 但是意外事件不能长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德-梅拉马尔伯爵兄妹像阿尔莱特一样,坚持替安托万求情。他突然改变态度,露出笑容,对他们说道: “好吧!我看得出,不管怎样,法热罗先生还是得到你们的同情。然而法热罗先生并不光彩。喂,挺直身子,老兄!你像一个死因。是贝舒使你害怕吗?可怜的贝舒!你愿意让我告诉你:怎样摆脱他?怎样从网眼里溜走?怎样不去监狱,而想法去比利时,睡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他拄着双手。 “是的,去比利时,就在今天夜晚!……这计划使你高兴,对吧?那么,我敲三下。” 他用脚敲了镶木地板三下。敲到第三下时,厅门突然打开了,贝舒猛地冲了进来。 “谁也不要动!”他喊道。 德内里斯很开心,贝舒按约定的信号冲进来使他觉得特别滑稽,免不了要笑出声来。其余的人虽然局促不安,也同样笑了。 贝舒关上门,像往常他在这样的时刻一样,忧伤而又一本正经: “命令是绝对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公馆。” “好极了,”德内里斯舒适地坐着,说道,“我喜欢权威。你讲的是蠢话,但是你讲得很自信。法热罗,你听见吗?如果你想去散步,首先应该举起手,请求警探队长允许。” 贝舒立即发怒,大声说道: “你的玩笑开够了。咱们有帐要算,比你想的要认真得多。” 德内里斯笑了起来。 “我可怜的贝舒,你真滑稽。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当作悲剧来对待呢?由于你在场,整个形势都变得引人发笑了。在法热罗和我之间,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因此,你不需要扮演大警察的角色来挥舞逮捕证。” “你瞎说些什么呀?什么解决了?”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法热罗不能把金刚钻交给我们。但是,既然马丹老头和他的女儿已落入法网,肯定能找到金刚钻的。” 贝舒恬不知耻地宣称道: “我要金刚钻有鸟用!” “你真粗鲁!竟敢在女士们面前讲这种粗话!不管怎样,我们大家在这里达成一致意见:再也不存在金刚钻的问题了。德-梅拉马尔伯爵、女伯爵和阿尔莱特一再求情,我决定宽恕法热罗。” “就在你给我们讲了他的情况之后?”贝舒冷笑道,“就在你揭发并打倒他之后?” “你想怎么样?那天他救过我的性命。这是不能忘的。而且,他不是一个坏小伙子。” “是个强盗!” “啊!顶多是半个强盗,机灵而不伟大,有创造才能而不是天才,他试图逆潮流而上。总之,他在改邪归正。帮帮他吧,贝舒;范霍本送给他十万法郎,我推荐他到美洲去当个银行出纳员。” 贝舒耸了耸肩膀。 “胡说八道!我押送马丹父女去拘留所,警车上还有两个空位子。” “太好了!你将坐得更舒服。” “法热罗……” “你不要再去碰他。那将引起阿尔莱特及周围人的愤慨,我不愿意。你就让我们安静吧。” “啊!但是,”贝舒说道,越来越气愤,“你不明白我对你说的话吗?我有两个位子给马丹父子,应当让警车满座。” “你声称要带走法热罗?” “是的……” “还要带走谁?” “你。” “我!你因此想逮捕我?” “你被捕了。”贝舒一面说,一面把他那粗糙的大手按在德内里斯的肩膀上。 德内里斯假装惊讶万分。 “他疯了!应该把他关起来!怎么!我弄清楚了整个案件。我像个苦役犯一样辛苦劳碌。我给你多少恩惠!我把多米尼克-马丹交给了你;把洛朗丝-马丹交给了你;把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告诉了你;我把那众人称颂的好名声作为礼物送给了你;我允许你说,是你发现了这一切;我要让你晋升,当个什么警探中队长之类的官。你就这样回报我呀?” 德-梅拉马尔先生兄妹只是听着,没有说话。这个鬼人究竟要怎么样?难道他有理由开玩笑吗?安托万显得不那么忧心忡忡了。可以看出,阿尔莱特很想笑,尽管她惴惴不安。 贝舒夸张地说道: “马丹父女俩吗?由一个警察与范霍本看守着,范霍本对他们盯得很紧!在下面的门厅里,我布置了三个最强健的手下把守!花园里,又派了三个同样健壮的警察放哨!来看看他们的模样吧,你将看到他们不是喷了玫瑰香水的放荡家伙。如果你想逃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像猎狗一样扑倒你。关于这点,也正式下达了命令。我一吹响警笛,他们都跑到我这里来。大家只用手中的手枪跟你讲话。” 德内里斯摇了摇头。他惊魂未定,重复说道: “你想逮捕我!你想逮捕这个姓德内里斯的绅士,这个著名的航海家……” “不,你不是德内里斯。” “那么,我是谁呢?吉姆-巴尔内特?” “也不是。” “究竟是谁?” “亚森-罗平。” 德内里斯噗嗤一声笑了。 “你想逮捕亚森-罗平?啊!这真滑稽可笑。谁也逮捕不了亚森-罗平,老兄。可能逮捕德内里斯,严格地讲,也许还有吉姆-巴尔内特。但是,罗平是抓不到的!得啦,你都没有好好想一想;罗平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跟别人一样的一个人,”贝舒喊道,“他将受到应得的对待。” “意味着,”德内里斯加重语气说道,“一个从来不让别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笨蛋去打扰的人;意味着一个只服从他自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与消遣的人,愿意跟司法机关合作,但按照自己认为有效的方式去做的人。你滚吧。” 贝舒的脸气得涨红了。他愤怒得发抖。 “你废话讲够了。你们两个跟我走吧。” “不可能。” “我要叫我的人来了。” “他们进不了这个客厅。” “咱们会看到的。” “你要记得,这里是一个强盗的巢穴,这房子是装了机关的。你想证明一下吗?” 他旋转了一下一块壁板上的小圆花饰。 “只要旋转一下这个小圆花饰,所有的锁就打不开。你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许出去,而我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许进来。” “他们将砸烂厅门,他们将打碎一切。”贝舒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你去叫他们来吧。” 贝舒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骑自行车的警察用的警笛。 “你的警笛吹不响的。”德内里斯说道。 贝舒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吹,就是吹不响,只有气流从缝里喷出来。 德内里斯的快乐有增无减。 “天哪!这是多么有趣!而你还想抗争!让咱们看看,老兄,我是否真的是罗平?!你相信我跟着一队警察来到这里。就没有采取防备么?你相信我没有料到你的背叛和忘恩负义么?但是,这房子是装了机关的,老兄,我对你重复一遍,而我知道所有的机关。” 他逼近贝舒,当面骂了个痛快: “笨蛋!你投身冒险像个疯子。你梦想把你的人调集到我的周围,就能抓到我!我刚才跟你讲的秘密出口,瓦尔内里和马丹家族公馆的这个出口,谁也不知道,甚至连法热罗也不知道,却被我发现了,对吧?我是自由的,可以随意自由出入,法热罗也可以。你毫无办法阻止。” 他一面正面应付贝舒,一面在后面推着法热罗到一堵墙前面,站在壁炉和一扇窗户之问。 “进到从前放床的凹室,安托万,在右边寻找……有一块带着古代雕花的壁板……整块壁板移动了……你明白吗?” 德内里斯留心监视着贝舒,贝舒想开枪。德内里斯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闹出惨剧来!顶多是开开心……这已经够可笑的了!你什么也没有料到……甚至没想到会有隐秘的出口,也没想到我偷了你的警笛,换了另外一个。喏,你的警笛拿着吧。你现在可以用了。” 他自己转了一圈,就不见了。贝舒却撞到隔板上。一阵笑声回应他的击打声。接着,人们听到某种东西被扳动与某种东西砰然作响。 贝舒尽管心慌意乱,却没有犹豫,也没有浪费时间去损坏自己的拳头。他拾起警笛,冲向窗口,打开窗子,跳了下去。 他立即在花园里吹响警笛,集合他的部下,往独立小屋那边,朝着行人稀少的、有秘密出口的街道跑去,一面跑,一面吹警笛,震颤的笛声撕裂着空问。 德-梅拉马尔伯爵兄妹,在窗口俯身等待着与观望着。阿尔莱特叹息道: “不会抓到他们,对吗?这实在太可怕了。” “不会的,不会的,”吉尔贝特掩饰不了自己的激动,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开始天黑了,不可能抓到他们的。” 三个人强烈希望这两个人得救:法热罗是个小偷和强盗;德内里斯是个古怪的冒险家,他们毫不怀疑他的为人,他在整个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使他们不能不赞同他与警方作对的立场。 最多过了一秒钟,阿尔莱特又说道: “如果他们被抓到,那真是太可怕了。但是,这不可能,是吗?” “不可能!”一个愉快的声音在她身后说道。“人家抓不到他们,尤其是因为人家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道出口去找他们。” 从前放床的凹室打开了。德内里斯和法热罗从里面走出来。 德内里斯始终在笑,笑得那么自然! “没有秘密出口!没有滑动的板壁!所有的锁都能打得开!别的古老的房屋从来没有像这座房子这样不设机关。我只是让贝舒处在神经这样高度紧张的状态,产生病态的轻信,从而不能思考。” 接着,他非常平静对安托万说道: “你看见了吧,法热罗,这就像演一出戏,应该细心做好准备。当舞台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坚定不移地去做。就这样,贝舒就像上了发条,像火流星一样出发到我指示的地方去了,所有的警察全都扑向旁边的马厩,他们将毁坏马厩的入口。你看,他们正穿过草坪疾行。来吧,法热罗,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德内里斯显得那么平静,讲得那么有把握,他周围的纷乱停止了。没有任何危险的威胁。大家记得,贝舒和他的便衣警察正在街上来回奔走,猛砸马厩的门。 伯爵向德内里斯伸出手,问道: “您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不需要,先生。在一两分钟内,道路还是畅通的。” 他对吉尔贝特弯了弯腰,她也向他伸出手。 “我怎么感谢您都不够,先生,您帮了我们的大忙。”她说道。 “为了我们的姓氏和我们的家庭的名誉,您做了那么多的事,”伯爵补充道,“我衷心地感谢您。” “回头见,我的小阿尔莱特,”德内里斯说道,“跟她道别吧。法热罗。她将给你写信:致安托万-法热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银行出纳员。” 他从一张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硬纸盒,外面箍着橡皮筋,他没有对小纸盒作任何解释。然后,他最后一次致意,领着法热罗走了。德-梅拉马尔兄妹和阿尔莱特目送他们远去。 门厅空了。在院子中央,人们在越来越长的影子中,隐约看出两辆小汽车。一辆是市警察局的车,里面关着捆绑起来的马丹父女俩,范霍本拿着手枪帮助司机看管人犯。 “胜利了!”德内里斯一面来到范霍本身旁,一面喊道。“有个同谋躲在一个壁柜里,被发现了。是他偷走了金刚钻。贝舒和他的手下去追他了。” “金刚钻呢?”范霍本丝毫也不怀疑,大声问道。 “法热罗找回来了。” “我又有金刚钻了?” “是的。”德内里斯一面指着硬纸盒一面说道。那硬纸盒是他从抽屉里取出来的,盒盖微微打开。 “他妈的!我的金刚钻!给我。” “好的,但是我们首先要救法热罗。这是条件。用你的小汽车送我们走。” 从知道他的金刚钻已经找到的那一刻起,范霍本就准备好干任何事情。他们三个人离开院子,跳上了小汽车。范霍本马上开车。 “我们去哪里?”他问道。 “去比利时。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 “好的,”范霍本说道,他从德内里斯手里抢过那盒子来,放进口袋里。 “随你的便,”德内里斯说道,“但是,如果在巴黎市警察局的电报到达边境检查站之前,我们没能通过边界的话,我就要收回金刚钻。我先跟你打个招呼。” 范霍本想到金刚钻就在自己的口袋里,害怕再失去它们,加上德内里斯对他施加的影响不可抗拒,这一切使他晕头转向,以致他一心只想保持最高的车速,甚至在穿过村庄也绝不减速,要一直抵达边境。 他们在午夜前不久来到边境。 “你在这里停车,”离海关二十米远时,德内里斯说道,“我将给法热罗当向导,为的是不让他遇到麻烦。一小时以后我来这里跟你会合。我们随即返回巴黎。” 范霍本等了一个小时,又等了一个小时。这时,他才开始怀疑,有如利剑刺心。自从出发以来,他曾分析过形势的各个方面,寻思过德内里斯为什么要这样做,想如果有人想从他那里再论走装金刚钻的盒子,自己该怎么抵抗。这时,他突然想到盒子里装的可能不是金刚钻,而是别的东西。 在汽车前大灯的亮光底下,他双手发抖,打开盒子来看。纸盒里装着几打琢磨过的水晶粒,显然是从那盏枝形吊灯上摘下来的。 范霍本马上以同样的速度开车返回巴黎。他被德内里斯和法热罗骗了,明白自己只是被利用来送他们逃离法国,他要找回他的金刚钻,唯有寄希望于马丹父女俩的招供了。 但是,回到巴黎后,他在报纸上看到消息说:马丹老头昨天夜里自缢身亡,他的女儿洛朗丝服毒自杀。 尾声、阿尔莱特和让 大家还记得那一天,发生了许多悲剧性事件,以两起自杀告终,给人印象很深。那些事件大部分已为公众所知,其余的事件,人们猜到了或者竭力猜测,特别刺激他们的好奇心。马丹父女自杀,结束了一宗罪案,它若干星期以来,引起舆论极大兴趣;也解开了一个难猜的谜,它在数百年间,好几次在令人不安的情况被提出来那也最终解除了命运长期以来给梅拉马尔家族带来的极大痛苦。 有一件未预料到的,然而是自然的事:警探队长贝舒似乎应该从那一天的苦战中获取精神上和职业上的益处,却一无所获。人们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德内里斯身上,也就是说关注亚森-罗平,总之,因为先是新闻界,接着是警方,只关注使用两个姓名的同一个人。罗平立即成为破案大英雄,他解开了历史疑谜,揭穿了两个相似的公馆的秘密,揭露了女演员瓦尔内里的全部历史,解救了梅拉马尔家族,找出了罪犯。贝舒则沦为被罗平嘲弄奚落的部属与哑角,他与不讨人喜欢的范霍本,还为罗平向比利时边境的滑稽逃亡,提供了一切方便。 但是,公众比新闻界和警方更加有所发挥,立即把金刚钻的遗失归咎于罗平。既然罗平包揽一切,从准备、执行到成功,都是他一人做的,很显然他把战利品放入自己的口袋里了。贝舒、范霍本和梅拉马尔兄妹,都没有想到的,公众却立刻认为那是真的,因为那是合乎逻辑的,也因为没有什么结论要比最后时刻的偷梁换柱更加有趣。 贝舒气愤极了。他太敏锐而不能不承认自己缺乏远见,他一分钟也不想回避公众自发宣布的真相。但是,他跑到范霍本那里,对他大加指责与挖苦。 “哼!一开始,我就对你讲了相当多有关他的情况!这个魔鬼会找到金刚钻的,但是范霍本您却永远见不到金刚钻了。我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他效劳,跟往常一样。他跟警方一起工作,获得一切帮助,叫所有的门都对他敞开,归根到底,当目的达到了——我承认,那多亏了他——他就踮着一只脚一转身,带着这场赌博的赌金逃走了。” 范霍本有病在身,疲乏不堪,卧床不起,嘟哝道: “那么,完了?不再费力去寻找了吗?” 贝舒承认他已绝望,谦卑而又不失高尚地说道: “应当听天由命。对这个人毫无办法。他执行自己的计划,有无穷的计谋与无尽的精力。他告诉我,马丹家里有秘密出口,采用调虎离山之计把我支开,他却手插在口袋里,从另一边走了,这就是天才。跟他斗,是荒谬的。我认为,还是放弃为好。” “怎么?!我不放弃!”范霍本坐起来,喊道。 贝舒对他说道: “问一句话,范霍本先生,您是否由于失去这些金刚钻就完全破产了?” “不是。”范霍本说道,颇为坦率。 “好吧,您就满足于剩下的财产吧,相信我,别再想你的金刚钻了。您永远见不到它们了。” “放弃我的金刚钻!永远见不到它们!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喂,警方还继续进行调查吗?” “不起劲。” “但是,您呢?” “我再也不插手了。” “预审推事呢?” “他将结案。” “真可恨。理由呢?” “马丹父女已经死亡,无法以任何确切的罪名控告法热罗。” “让人穷追猛查罗平!” “为什么?” “为了找到他。” “罗平是找不到的。” “如果从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那方面去找呢?罗平爱上了她。他会在她家周围游荡的。” “我们也想过这个办法。布置了一些警察进行监视。” “只是监视吗?” “阿尔莱特逃走了。人们猜测她逃到国外去跟罗平会合。” “他妈的,我的运气真不好!”范霍本大声说道。 阿尔莱特没有逃走。她也没有去跟罗平会合。但是,她是那么激动,感到很疲倦,不可能再回到时装公司工作,便到巴黎郊区一所漂亮的别墅里休息。别墅被树木环抱,花园的花坛直伸展到塞纳河岸边。 一天,阿尔莱特来看望雷吉娜-奥布里,为有天晚上她对美丽的女演员发了脾气而道歉。雷吉娜这时特别忙,为在一次大型歌舞表演中扮演一个长舌妇作准备。两位年轻妇女热烈拥抱,雷吉娜发现阿尔莱特脸色苍白、心事重重,没有询问她,就建议她留在这座属于她的别墅里休息。 阿尔莱特立即接受了建议,并告诉了她的妈妈。第二天,她去跟梅拉马尔兄妹告别,发现他俩幸福快乐,摆脱了对过去的病态屈从,是让-德内里斯驱赶了过去的秘密可怕阴影。他俩已经制订计划,以便使于尔菲街的公馆变得年轻与充满活力。当晚,阿尔莱特瞒着大家,坐汽车出发了。 两个星期已经过去了,过得懒懒散散,平平静静。阿尔莱特从宁静与孤独中复活了,在七月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她恢复了娇嫩的肤色。有信得过的仆人们侍候,她从来不走出花园,她在塞纳河畔鲜花盛开的椴树荫凉下的长凳上陷入梦幻之中。 有时候,一只小船载着一对情侣顺流而下。差不多每天都有一个老农划着小船来钓鱼,他的船系在附近岸边,在污泥流淌的石头之问。她跟他聊天,眼睛注视着随着在细浪中跳跃的软木塞,或者以观看钟形大草帽下面的这位老好先生的侧面像为乐事,他有一个鹰钩鼻,下巴上浓密的胡子犹如茅草。 一天下午,她靠近了他。他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轻轻地坐在他旁边。在长长的钓竿的尽头,那浮子上下沉浮惊跳。一条鱼试图咬钓饵。它大概有所防备,那木陀螺般的浮子又不动了。阿尔莱特高兴地对同伴说道: “今天没钓到什么鱼吧,嗯?一无所获。” “相反,大有所获,小姐。”他低声说道。 “然而,”阿尔莱特指着堤岸斜坡上的空网线袋,说道,“您什么也没有钓到。” “不。” “钓到什么呢?” “一个很漂亮的小阿尔莱特。” 她起初还没有听明白,还以为他说的是“阿布莱特”(欧-鱼)。他难道知道她的名字? 误会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重复道: “一个很漂亮的小阿尔莱特,她来咬钓饵。” 她突然明白了:他是让-德内里斯!他大概跟老农串通一气,要求代替老农来钓一天鱼。 她感到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道: “您!您!走吧……啊!我请您走开。” 他脱下钟形大草帽,笑着说道: “但是,为什么你要我走,阿尔莱特?” “我害怕……我求求您……” “害怕什么?” “怕那些搜寻您的人!……那些在巴黎我家附近转悠的人!” “那么,你是因此而失踪的?” “是的……我害怕!我不愿意您因为我而落入陷阱。您走吧!” 她泪流满面。她拉着他的双手,十分忧伤。这时,他温柔地对她说道: “放心吧。他们看找到我的希望很小,就不搜寻了。” “他们知道跟在我附近就能找到你。” “为什么在你附近就能找到我呢?” “因为他们知道……” 阿尔莱特满脸通红。他接下去说道: “因为他们知道我爱你,不看见你就不能生活,对吗?” 她后退到长凳上坐下,这次不害怕了,让-德内里斯安详的样子已使她放心。 “您别讲话……别提这些事……不然的话,我要走了。” 他俩互相凝视。她惊讶地看见他是那么年轻,比以前要年轻很多。他穿着老农的工作服,光着脖子,看起来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德内里斯有点犹豫,突然被那双注视着他的严肃的眼睛弄得惶恐不安。她在想些什么呢? “你怎么啦,我的小阿尔莱特?我简直认为,你不高兴见到我?” 她不回答。接着,他又说道: “你解释一下吧。在我俩之间,有某种东西使我俩为难,我几乎没有料到!” 阿尔莱特以不是年轻姑娘的语调,而是以更加深思熟虑、保持防御地位的严肃语调,说道: “有个唯一的问题:您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看你。” “还有别的原因,我可以肯定。” 过了一会儿,他承认道: “好吧,是的,阿尔莱特,有别的原因……我讲吧。你将会明白的。在揭露法热罗的时候,我粉碎了你的全盘计划,勇敢的女人的美好方案,因为你是想做善事的。我相信我有责任支持你继续努力……” 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所讲的跟她所期待的不相符。 最后,她问道: “您占有了那些金刚钻,是吗?” 他喃喃地说道: “啊!原来是这件事使你忧虑?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他笑了,有点似笑非笑,又显露出他的本性。 “的确是我干的。在头一天夜里我发现金刚钻在枝形吊灯上。我喜欢让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并且嫁祸于马丹父女。我在这案件调查中扮演的角色大概你是清楚的。我认为公众是不会请到真相的……这个真相使你感到不愉快,是吗?阿尔莱特。” 姑娘继续说道: “但是,您会归还这些金刚钻吗?” “归还给谁?” “归还给范霍本。” “归还给范霍本?绝对不会!” “金刚钻是属于他的。” “不是。” “然而……” “范霍本几年前到君士坦丁堡旅行时,偷了一个犹太老人的金刚钻。我有证据。” “那么,金刚钻是属于这个犹太人的了。” “他已绝望地死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那就应属于他的家属。” “他没有家属。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出生地。” “因而,现在是您保留着金刚钻?” 德内里斯本来很想笑着回答道: “当然!我没有权利保留吗?” 然而,他改口道: “在这整个案件中,我只寻求真相,只寻求解救梅拉马尔兄妹,让安托万失败,我要叫他远离你。至于金刚钻,它们将为你的事业服务,为你将给我指示的一切事业服务。” 她点了点头,表示道: “我不想要……我什么也不想要……” “那是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放弃了我的一切雄心勃勃的计划。” “这可能吗?你泄气了吗?” “没有,但是我考虑过了。我发现自己以前操之过急。我被小小的成就冲昏了头脑,我认为只能脚踏实地地干以便争取成功。” “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太年轻。首先应该工作,为做善事多出力。在我这样的年纪,还没有权利……” 让-德内里斯靠近她。 “如果你拒绝,阿尔莱特,也许是因为你不想要这笔钱……因为你责备我……你有道理……像你这样真诚正直的人,应该对人家对我的某些议论感到不高兴……我没有辟谣。” 她迅速地喊道: “不要辟谣,我恳求您。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很显然,让-德内里斯生活中的秘密使她感到困惑不安。她渴望了解真相,但是她更希望不揭穿这既吸引她又使她害怕的秘密。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他问道。 “我知道您是谁,让。” “我是谁?” “您是一天晚上把我送回家,吻我脸颊的那个人……吻得那么温柔,吻的方式叫我永远难忘。” “你说什么?阿尔莱特。”德内里斯激动地说道。 她的脸又涨红了。但是,她没有低下头,说道: “我说的是我不能隐瞒的。我说的是主宰我一生的,而且我不感到羞耻地承认,既然那是真话。这就是我对您的看法。其余的不重要。您就是让。” 他低声说道: “那么,你爱我,阿尔莱特?” “是的。”她说道。 “你爱我……你爱我……”他重复道,这爱情的吐露似乎使他张皇失措,他试图明了这话语的含义。“你爱我……这也许就是你的秘密?” “天哪,是的,”她微笑着回答,“从前有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然后有被你称为谜一样的阿尔莱特的秘密,这是很简单的爱情秘密。” “但是,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承认呢?……” “我那时还不信任您……我看见您对雷吉娜那么好!……对德-梅拉马尔女士那么好!……尤其是对雷吉娜好……我很忌妒雷吉娜,出于骄傲,出于痛苦,我就沉默不语。只有一次,我使她扫兴……但是她不知道原因——您也不知道呢。” “但是,我从来没有爱过雷吉娜。”他大声说道。 “我认为您爱过,我因此很不愉快,就接受了安托万-法热罗的求婚……出于怨恨……出于愤怒……此外,他对我讲了关于您和关于雷吉娜的许多谎话。只是当我在梅拉马尔公馆里再见到您的时候,我才渐渐明白真相。” “你才明白我爱你。对吧,阿尔莱特?” “是的,好几次我都有所感觉。您当着他们的面讲的话,我认为是真的,而您所吃的一切苦头……您所冒的一切危险……都是由于我。使我摆脱安托万,就是让您征服我……但是,在这时候,已经太迟了……迫于形势,我屈从了。” 听着这亲切感人的内心表白,德内里斯越来越激动。 “轮到我害怕了,阿尔莱特。” “害怕什么,让?” “害怕我的幸福……也害怕你不幸福,阿尔莱特。” “为什么我会不幸福呢?” “因为我不能奉献给你任何无愧于你的东西,我的小阿尔莱特。” 他很低声地补充道: “人家不嫁给德内里斯……人家不嫁给巴尔内特,也不……” 她把手放到他的嘴巴上。她不愿意听到亚森-罗平这个名字。巴尔内特这个名字也使她不舒服,德内里斯这个名字也许同样使她不快。对于她来说,他名叫让,不再添加什么。 她清晰地说道: “人家不娶阿尔莱特-马佐尔。” “不对,不对!你是最令人爱慕的女子,我没有权利浪费你的生命。” “您不会浪费我的生命,让。将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并不重要。不。咱们别谈将来。咱们别去展望以后的事……以及咱们身外之事……还有咱们友谊以外的事。” “你想谈的,是咱们的友谊?” 她坚持说道: “也别谈咱们的友谊。” “那么,咱们应该谈些什么呢?”他说道,带着焦虑的微笑,因为阿尔莱特的只言片语,会使他痛苦,也会使他狂喜。“咱们谈什么呢?你要我怎么办?” 她低声说道: “让,首先不再对我以你相称。” “多么奇怪的主意!” “是的……‘以你相称’,表示亲密……而我希望……” “你希望咱们分开,阿尔莱特?”让问道,心里非常痛苦。 “相反,咱们应该亲近,让……就像不‘以你相称’的朋友,现在无权‘以你相称’,永远也无权。” 他叹息道: “您要求我做的事太难了!你不再是……您不再是我的小阿尔莱特吗?总之,我试试看。您还要什么,阿尔莱特?” “一件很冒昧的事。” “您讲吧。” “拿出您的几个星期时间,让,……两个月,三个月,到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这是不可能的吗?……两个朋友到其他美丽的国家去旅行?当我度完假,就重新去工作。但是,我需要这个假期……和这种幸福……” “我的小阿尔莱特……” “您不笑话吧,让?我曾经害怕……我向您提出的,是那么卑微的裁缝女艺徒的小小要求!不是吗?您将不会浪费您的时间,在月光下,在夕阳里,跟我结下美满的友情?” 德内里斯的脸变白了。他凝视着姑娘湿润的嘴唇,粉红色的双颊,圆圆的肩膀,柔软的腰身。他应该放弃甜蜜的希望吗?在阿尔莱特明亮的眼睛里,他看见两个情人之间只有单纯友谊的美好梦想,那是难以实现的。但是,他也感到她不想太多考虑,也不太想知道自己作出什么保证。她提出的要求,是那么诚恳、那么天真,以至于他也不想掀开这层神秘的面纱。 “您有什么想法,让?”她问道。 “我想到两件事。首先是这些金刚钻。您不高兴我保留它们吧?” “很不高兴。” “我将把它们送给贝舒,以便让他享受发现它的好处。我应该给他这个补偿。” 她讲过他,接着又说道: “另一件你挂虑的事呢,让?” 他严肃地说道: “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阿尔莱特。” “什么问题?我都吓住了。是一个障碍吗?” “不是,不确切。但那是一个要克服的困难……” “关于什么?” “关于咱们的旅行。” “您说什么呀?这次旅行将不可能?” “不是。但是……” “啊!您说呀,我请您说!” “好吧,是这样的,阿尔莱特,咱们穿戴什么呢?我呢,穿一件法兰绒衬衫,一条蓝色的工装裤,戴一顶草帽……您,阿尔莱特,穿一条高级密织薄纱百褶裙。” 她大笑起来身体直摇晃。 “啊!喂,让,我就喜欢看见您这样……您真开心!有时候,人家观察您时心里想:‘他是多么忧郁与难以理解!’您使人害怕。然而,您的笑声能化解一切。” 他俯身向着她,怀着尊敬的心情,吻了吻她的手指头,说道: “您知道,年轻的朋友阿尔莱特,旅行开始了。” 她惊讶地看到,河岸上的树木朝他们的身后快速往后退。她还没有发觉时,让已经解开了缆绳,小船就漂走了。 “啊!”她说道,“咱们到哪里去?” “到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但是,这不可能!如果我不回家,人们会怎样说呢?雷吉娜呢?而且这只小船也不属于您吧?” “您一点也不用担心。过您自己的生活吧。是雷吉娜亲自告诉了我您隐居的地方。我买了小船,钟形草帽,工作服,一切就安排好了。既然您想去度假,为什么要推迟呢?” 她无话可说。她躺了下来,眼睛仰望着天空。他手握双桨划了起来。一小时以后,他们靠拢一条小艇,受到一位老妇人的接待,让介绍道: “维克图娃,我的老奶妈。” 小艇内部布置了两个分开的舱,光线充足,样子可爱。 “您就在您的家里,在这一边,阿尔莱特。” 他们在一起吃晚饭。接着,让下了起锚的命令。马达发出隆隆的响声。他们经过河流与运河,驶向法兰西古老的城市与风景名胜地。 夜深人静,阿尔莱特独自躺在甲板上。她向星星与升起的月亮吐露衷曲,享受甜蜜美好的思想与梦幻,充满严肃宁静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