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微笑的女人》 前言 如同英国人都知道福尔摩斯一样,所有的法国人都知道亚森-鲁宾。他那足智多谋、沉着冷静、倜傥不羁、乐于冒险、愚弄权贵、扶助弱小的形象和行为,曾使几代读者为之倾倒。勒勃朗也因此成为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大众文学作家。 莫里斯-勒勃朗于1864年生于法国鲁昂市一个造船厂主家庭。幼时曾险遭不测。当地只有四岁时,家里房屋失火。他福大命大,刚被救出,房屋就倒塌了。 勒勃朗后来从事写作,主要得益于福楼拜和莫泊桑两位文学大师的教导。福楼拜是他的舅父,通过他,勒勃朗结识了许多作家:埃德蒙-德-龚古尔、左拉、莫泊桑和米尔博,还有他自己的姐丈,诗人马戴林克。在他们的鼓励下,年轻的勒勃朗决定离开鲁昂的工厂,到巴黎姐姐处安身,一边学习法律,一边尝试写作,终于成了《吉尔-布拉》和《费加罗报》等报刊的专栏记者,并发表了《一个妇女》、《死亡的作品》、《阿梅尔和克洛德》等小说。名家们对他的作品颇为赞赏。莱翁-勃劳伊说“他有莫泊桑的风格”,而于勒-列那则说“他继承了福楼拜的家风”。 勒勃朗的首次成功实在出自一个偶然的机会。1907年,大出版商比埃尔-拉斐德策划推出一本名为《我通晓一切》的杂志,约他撰稿。要求他每月写一篇短篇侦探小说,主人公应是法国式的福尔摩斯。于是,《亚森-鲁宾》问世了。 亚森-鲁宾一面世,就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我通晓一切》杂志销路见好。勒勃朗不但每月准时交出一篇,而且于第二年收集成册。此后,作者欲罢不能,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亚森-鲁宾故事的创作。到1934年为止,出书近30部,其中著名的有:《侠盗亚森-鲁宾》、《813》、《水晶瓶塞》、《三十日棺材岛之谜》、《八次奇遇》、《金三角》、《巴内特侦探事务所》、《神秘的居所》、《两种微笑的女人》、《神探维克多》等等,堪称卷帙浩繁。故事也被频频地搬上银幕,改编为电影的有八部之多。 批评家们认为亚森-鲁宾和福尔摩斯有很大的不同。福尔摩斯是正统人物,一位私家侦探,处处维护社会秩序。亚森-鲁宾则是个窃贼,站在剥削阶级社会的对立面,劫富济贫,更像侠盗罗宾汉——20世纪法国现代社会的罗宾汉。亚森-鲁宾也当侦探,但他的破案方法和福尔摩斯迥然不同:他靠的不是收集指纹、烟蒂和脚印,而是细致的调查和严密的推理。 人们喜爱亚森-鲁宾这个人物,固然因为他智慧出众、敢于冒险。他胆大心细、乐观、诙谐。他经常身处险境、绝境,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却,每次都是逢凶化吉,柳暗花明又一村。人们喜爱他更因为他敢于藐视权贵、惩治丑恶、嘲笑庸才、匡扶正义。他除暴安良,取的不是绿林好汉的做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以绅士的面目出现,专取不义之财。他从来不杀人,也从来不使刀枪。他最厉害的武器是他的智慧。他并不一本正经,而是轻松愉快、玩世不恭,像是贵族中的无政府主义者。对警察他是既捉弄、又帮助。在帮助警察破案的过程中,把追回的赃物——原本就是不义之财——收进自己的腰包。他拿了人家的财宝,人家只得哑巴吃黄连,因为贪污犯家中失窃是不敢报案的。 亚森-鲁宾的故事里边不乏年轻姑娘,和他产生爱慕之情。他对这些姑娘真心诚意,但因各种原因最后未成眷属。这样的姑娘,每篇小说中最多只有一个,是作者心目中美丽和善良的化身。所以,众多姑娘,实际上是同一个形象,读者不会谴责他对爱情不专一。 如同福尔摩斯的名气比柯南道尔响一样,亚森-鲁宾的名气也远远地盖过了莫里斯-勒勃朗。继福尔摩斯之后,欧美文坛出现过不、少类似模式的侦探,同样,批评家们认为莱斯里-夏特里、琼-布鲁斯、艾勒里-奎因和安托尼-毛顿等形象无不受到亚森-鲁宾直接或间接的启示。 近年来,中国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中国式的侠盗,名叫鲁平,专和军阀、鬼子作对。可见亚森-鲁宾对中国公众也有很大的影响。这次我们翻译七部作品,以使公众对法国大众文学、对亚森-鲁宾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有更多的了解。 李棣华 1996年盛暑于上海 1.奇怪的伤口 惨剧发生在沃尔尼克老城堡的废墟堆中。 事情是这样的:德儒韦勒先生和夫人在奥弗涅他们宽大的沃尔尼克城堡里接待了客人,并和客人们去维希参加了女歌唱家伊丽莎白-奥尔楠举办的一场音乐会。第二天,8月13日,女歌唱家又应邀来到沃尔尼克城堡吃午饭。女歌唱家的前夫是银行家奥尔楠,德儒韦勒夫人早在她离婚前就认识她了。 午饭的气氛很欢乐,城堡主人待客十分亲切,每位客人都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一共八位客人兴趣盎然地在斗智:三对年轻夫妇、一位退休将军,还有让-代尔勒蒙侯爵。这是一位颇具魅力的贵族,他40来岁。举止高雅,任何女人见了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但是,客人们都把取悦别人、赞美别人的努力倾注在伊丽莎白-奥尔楠身上。她在场时,几乎没有一句话不是为了使她微笑或是引起她注目而说的。而她既不想恭维别人也不想表现自己,她只说很少几句话。她长得很美,美丽的容貌可以代替她的一切。面对着她,人们只注意到蓝色的双眸、性感的双唇、光彩照人的肤色、轮廓秀美的脸庞。即使是在歌剧院里,尽管她有着一副热情奔放的嗓子并具有抒情歌唱家的天赋,但她首先征服听众的还是她的美貌。 她总是穿着剪裁简单的连衣裙,这样人们也就不会分心去注意这些衣服是否漂亮,因为人们只想到她身材优美,举止大方,以及丰满白皙的双肩。在她的胸前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精美项链,这些项链由于缀着红宝石、绿宝石和钻石而光彩夺目。如有人因为这些项链而恭维她,她就会脸带微笑地制止这种赞美而说:“这是假首饰……但我承认它们仿制得很逼真。” “我还以为……”有人说。 她肯定地说:“我也是……大家都上当了……” 午饭后,代尔勒蒙侯爵成功地把伊丽莎白-奥尔楠带到一旁,和她单独交谈。她饶有趣味地听他说话,脸上浮现着沉思的神情。 其他宾客都簇拥在女主人身旁,显然侯爵避开他们和女歌唱家密谈使女主人深感不快。 “他是白费时间,”女主人喃喃自语,“我认识伊丽莎白已有多年,爱上她的人都是没有希望的。她只是一尊对爱情冷漠的美丽塑像。得啦,我的先生,你可以干你的傻事,玩弄你的绝妙花招……但都是没有用的。” 为了避开阳光,他们全都坐在城堡的平台上,脚下是狭长的、呈凹形的花园。在阳光下,花园的线条(绿色的草坪、铺了黄沙的小径以及修剪过的紫杉花坛)都变长了。尽头是老城堡(塔楼、主塔和小教堂)残留下来的废墟所堆积成的一些小丘,在月桂树、黄杨和拘骨叶冬青丛生的地方有几条路蜿蜒通向小丘。 这地方给人一种庄重而有力度的感觉,由于在这小山丘的另一侧是陡峭而毫无攀附的崖壁,景致更具有特色。在人们视线的背面:垂直而下的峭壁由一条沟壑环绕着,沟深达50米,喧闹、湍急的水流在沟里轰鸣而过。 “多美妙的背景!”伊丽莎白-奥尔楠说,“想想我们画在纸板上的布景:会摇动的墙,剪出来的树……要能在这里演出那真太好了。” “伊丽莎白,谁会阻止你在这里演唱呢?”德儒韦勒夫人说。 “歌声在这空旷的地方会消失的。” “您的嗓子不会。”让-代尔勒蒙表示异议,“这将会更美!让我们一饱耳福吧……” 她微笑了。她寻找借口推托。“不,不,”她说,“我将会很可笑……我会显得很脆弱!……” 但她的拒绝变得无力了,侯爵牵着她的手尽力想把她带走。“来吧……我给您带路……来吧……这会使我们多么快乐! 她还在犹豫,然后才决定:“好吧,陪我走到废墟跟前吧。 于是,她以在歌剧院惯常的、富有节奏感的步姿,慢慢地经过花园走了。她走过草坪,上了五级石阶,来到了与城堡平台相对的一个平台。接着她出现在更窄的台阶上,边上有栏杆,上面交错地放置了天竺葵盆景和古老的石雕花瓶。左边是一条桃叶珊瑚林荫道。她拐了弯,身后跟着侯爵,随后消失在一排小灌木丛后面。 过了一会儿,大家看见只有她单独一个人在攀登陡峭的石阶,而让-代尔勒蒙则从凹形花园往回走来。最后,她在更高处,在一个有着三个毁坏的小教堂哥特式拱桥的土台上重新出现,而背景是隔开空间的常春藤屏障。 她停了下来,站在一座小丘上。当她伸开双臂时,她看上去异乎寻常地高大。而当她开始歌唱时,她的嗓音充满了这由蓝天作盖、由树叶和花岗岩构成的宽阔的舞台。 德儒韦勒夫妇以及他们的客人听着、看着,神情都很紧张。当我们内心知道这记忆将永不会忘记时,就会有这种感觉。城堡里的人员,以及围墙外边的农人,还有邻近村庄的十来个农民都待在门口和树丛的各个角落,每个人也都感受到了当时这种不寻常的气氛。 伊丽莎白-奥尔楠唱的内容大家了解不多,歌声低沉、宽广,甚至有时十分悲壮。但生气勃勃、充满希望的音符高亢人云霄,在苍穹中传得很远。但突然……倒下了。 …… 回想起来,这一切是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并且没有任何人为的理由能使她中断唱歌。 如果说观众有不同的感觉,但所有的人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证实,事情的发生就像一颗炸弹爆炸,人们既没有猜想到也没能预料到(在众多证人的证词中一再提到这样的话)。 意外事故发生了,富有魅力的嗓音突然中断了。露天唱歌的活生生的塑像在她站立的废墟底座上摇晃了,一下子倒了下去。没有一声叫喊,没有做一个害怕的手势,也没有一个保护自己或是表示忧伤的动作。人们立即坚信既没有搏斗也没有临终的征兆,而是死神突然降临到她的身上。 当大家来到上台上时,伊丽莎白-奥尔楠面如土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脑溢血吗?突发性心脏病吗?都不是。血从她裸露的肩上和胸口上3日归地流出。 大家看到了鲜红的血流满一地。同时有人发现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惊恐地叫道:“项链不见了!” 调查毫无结果,并且很快就结束了。进行调查的法官和警察们一开始就碰了壁,他们尽了一切努力都枉费心机。他们无能为力。 凶杀是无可争议的,但人们肯定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找到凶器和弹丸。没有人否定这是凶杀案。在42名目睹者中有五人肯定地说在什么地方曾看见一缕亮光,而这五人所说亮光的位置和方向却不一致。其余37人则什么也没看见。有三人认为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而另39人说什么也没听到。 在死者左肩上、脖子下有一处由巨大的子弹所造成的伤口。凶手必须躲在一个比女歌唱家站立处更高的废墟堆里开枪,子弹应深深穿人她的肌肤造成内部损伤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 有人认为引起大量出血的伤口也许是由榔头或棍棒这样的工具砸伤的。但是谁使用了榔头或棍棒呢?这样的动作怎么会没被发现呢? 几名仆人守在底层一些窗户前,眼睛没离开过歌唱家以及她唱歌时站立的土台。当她摔倒时,他们看着她的身体。当她躺在地上时,他们看着她的尸体,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奇迹能使袭击者逃脱呢?无疑,所有这些人定能看见一个人的来去影踪,他能往花坛那边逃跑吗?废墟的背后是陡峭的悬崖,事实上:无法从那里越过或下去…… 或许凶手躺在常春藤下面或躲在某个洞里?人们为此搜索了两个星期。人们从巴黎请来了年轻、有抱负的侦探戈尔热雷,他曾在多次办案中成功地显露了才华。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调查未果,案件就此结案了。 德儒韦勒先生和夫人被这一惨剧吓坏了,很快就离开了沃尔尼克城堡,并明确宣布将永不再回来,准备出售城堡连同城堡内的一切家具陈设。 半年以后,有人买下了城堡。人们不知道买主是谁。公证人奥迪加先生在绝密的情况下为这桩买卖进行了安排。 城堡里所有的仆人、农场工人和园林工人都被辞退了。只有在拱门的大塔楼上住了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看守城堡,他从前是个宪兵,名叫勒巴尔唐,与他一起居住的还有他的妻子。 村里的人想让老人开口说话,但他们的好奇心没有得逞。他守口如瓶。人们发现,最多一年一次,在不同的时候有位先生晚上坐着汽车来到这里,在城堡过一夜,第二天夜里又离开了。可能这就是房子的主人,是来与勒巴尔唐交谈的。但无法确定。在这方面,大家都了解不到更多的情况。 11年以后,勒巴尔唐去世了。 他的妻子单独一人住在塔楼上。她像她丈夫一样不善言谈,也从来不讲有关城堡的事。但在那里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 又过了四年时间。 2.金发女郎克拉拉 在圣拉扎尔火车站车站大厅里,旅客分成出发的和到来的两股人流,形成汹涌的漩涡,又迅速地流向各个门口和各个通道。一些圆形的指示牌告诉人们火车到达的地点。车站职员正在检票。 有两个男人,在人流中散步,脸上挂着心不在焉的神情,他们显然不属于这群狂热而匆忙的人们。两人中,一个长得粗壮、结实,脸不大讨人喜欢,表情生硬;另一个则长得单薄、瘦长。两人都戴着圆顶礼帽,蓄着小胡子。 他们走到一个圆形牌上什么也没标明的出口处附近、有四名职员等在那里。两人中的瘦子走到他们跟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15点47分的火车什么时候到达?” 一名职员以嘲讽的口气回答:“15点47分到。” 那位胖胖的先生耸了耸肩膀,好像为同伴的愚蠢感到惋惜,然后由他来发问:“这个出口是等从利齐厄来的火车吗?” “就是368次车,”职员回答他,“再过10分钟到达。” 两个散步者走了开去,靠在一根柱子上等待着。 “这真麻烦,”那个胖胖的先生说,“我没看见从警察局派来的那个家伙。” “这么说您需要他?” “当然!如果他不把传票带来,我们怎么对这个女游客采取行动?” “可能他也在找我们?也可能他不认识我们?” “傻瓜!就算他不认识你,弗拉芒,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探长戈尔热雷,自从沃尔尼克城堡案件发生以来,总是坚持不懈地工作,谁不知道?” 那个名叫弗拉芒的恼火了,含沙射影地说:“那是个老案子了,15年了!” “那么圣奥诺雷街的撬窃案呢?还有抓住大个子保尔呢?难道说这些是十字军东征时代的事吗?两个月还不到的时间呀!” “您逮住他了,逮住了……尽管如此,大个子保尔还是跑掉了。” “可我把圈套安排得如此巧妙,人家需要的还是我呀!你看,执勤命令还不是指名道姓地指定了我呀?” 他从皮夹内抽出一张纸,打开后他们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巴黎警察局6月4日 执勤命令 (紧急) 大个子保尔的情妇,系金发女郎克拉拉,在368次火车上被人发现,将在15点47分从利齐厄来到这里。立即派遣探长戈尔热雷去执行任务。在火车到达以前,传票将在圣拉扎尔车站转交给他。 该女人的体貌特征:头发金黄色、鬈曲,发式为中间分开、紧贴两鬓。眼睛蓝色。年龄在20至25岁之间。漂亮,衣着简洁,体态优雅。 “你看,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因为大个子保尔的事总是由我过问的,所以他女朋友的事也交给我来办。 “你认识她吗?” “不太熟。但在我抓住大个子保尔的那个房间里,曾在捣毁房门时见到过她。只是那天我运气不好,我用皮带捆大个子保尔,她越窗逃走了。当我跑去追她时,大个子保尔又逃跑了。” “这么说您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我们有三个人。但一开始大个子保尔就把那两个人杀死了。” “真是个残暴的家伙!” “尽管如此,我曾经抓住过他!” “如果是我,我决不会放走他。” “如果处在我的位置,老兄,你就会和那两个人一样被杀死了。因为你是个有名的傻瓜。” 这是决定性的理由。对探长戈尔热雷来说,他的下属全都是笨蛋,而他自己的吹嘘则是正确无误的。 弗拉芒好像服贴了,说:“我承认您走运过。开始是沃尔尼克惨剧,今天,是您和大个子保尔以及克拉拉的事……您知道在您的成绩中还缺少点什么吗?” “缺什么?” “抓住亚森-鲁宾。” “我有两次差一点就逮住他了。”戈尔热雷低声抱怨道,“而第三次将不会这样。对于沃尔尼克惨剧,我总是注意着……就像我注意大个子保尔一样。至于金发女郎克拉拉……” 他抓住了同事的手臂:“注意!火车到了……” “我们还没拿到传票!……” 戈尔热雷用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人向他走来。但是在那边,在一条铁路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辆巨大的机车头。列车沿着月台渐渐变长了,然后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了,人流一下子塞满了过道。 在出口处,如潮水般涌来的旅客在检票员的努力下变成长长的队伍,按规定的路线出站。戈尔热雷阻止弗拉芒向前走去,因为没用,这是唯一的一个出口,人群是不会分散开的,每个人都要经过他们这里。但是怎么可能看到一个体貌特征描写得如此清楚的女人呢? 事实上她很快就出现了,两名侦探立即就坚信了这点。 “是的,是她,”戈尔热雷喃喃地说,“我认出她了。” 她的脸蛋确实长得漂亮,脸上半是微笑、半是惊慌的神情。长长的、波浪形的金黄色头发梳向两边,碧蓝色的眼睛很迷人,雪白的牙齿随着那张好像一直准备要笑的嘴忽隐忽现。 她穿了一件灰色连衣裙,衣领是白色的,这使她像一个小女寄宿生。她态度很谨慎,似乎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提了一只体积不大的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这两件东西都简朴而整洁。 “小姐,您的车票?” “我的车票?” 这真叫她为难。她的票子?她把票子放在哪儿啦?放在衣袋里?放在手提包里?还是在行李箱里?她让人们等待着,这些人对她的尴尬感到开心,她却感到惊恐和不安。她放下行李箱,打开手提包,最后找到了用别针别在她一只衣袖袖饰下面的火车票。 于是,在双排人墙中开出一条路,她走过去了。 “见鬼!”戈尔热雷嘟哝着,“没有传票,否则可以逮捕她了!” “还是先逮捕她吧。” “不,我们跟踪她。不能出差错,嗯?我们紧跟着她。” 要跟踪一个已经从他手指间溜走过一次的年轻而狡黠的女人,戈尔热雷是要过分小心的。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后面,观察到克拉拉的神态有点犹豫(假装的或是自然的),她尽量像一个第一次走进车站大厅的人那样走着。她也不向任何人打听出口处,而是没目的地随便走着。戈尔热雷悄悄地说:“真该死!” “怎么了?” “我就不信,她走不出火车站!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说明她警惕到有人会跟踪她。” “实际上,*弗拉芒说,“她好像知道自已被人追捕。人倒是很可爱……多么和蔼可亲!……” “的确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女人。大个子保尔发疯似地爱上她。瞧,她找到楼梯了……我们赶紧跟上。” 她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外面。在罗马宫前,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戈尔热雷加快了步伐,他见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把上面的地址告诉司机。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他还是听见了:“把我送到伏尔泰堤岸63号。 于是她上了车。戈尔热雷也拦了一辆车,但就在此时,他等待已久的巴黎警察局密使走上前来。 “雷诺,是你吗?”戈尔热雷说道,“你把传票带来了?” “在这里。”这名警察回答说。雷诺把警察局委托他转达的补充说明向戈尔热雷交待了一下。 当探长脱出身来,他发觉他叫的那辆出租车已开远了,而克拉拉的那辆车又在广场的一角拐了弯。 他又延误了三四分钟,但这没什么关系,他知道地址。 “司机,”他对开来的一辆汽车上的司机说,“把我们送到伏尔泰堤岸63号去。 早在这两个便衣警察靠在支柱旁等待368次列车到来时,就有个人在他们身旁转来转去。是一个有了一定年纪的男人,脸庞瘦削,长着浓毛,皮肤晒得很黑,穿了一件很长的、补过的暗绿色大衣。这个男人没有被警察们发现,在戈尔热雷向司机说地址时,他成功地溜到出租车旁。 他也跳上了一辆出租车,用命令的口气说:“去伏尔泰堤岸63号? 3.中二楼里的先生 伏尔泰堤岸63号耸立在塞纳河边,是一幢式样独特的公寓,有着高大的窗户和陈旧的灰色墙面。差不多整个底层和中二楼的四分之三,都被一名古董商和一名书商的商店所占据。二楼与三楼是代尔勒蒙侯爵豪华、宽敞的套房。侯爵家一个多世纪来就拥有了这份不动产。从前他家很富有,现在由于投机失败而有些拮据,因此,他从中二楼里留出一个由四间房间组成的单独小套间,由他的秘书负责担保,租给一个名叫拉乌尔的房客。差不多一个月以来,这个叫拉乌尔的房客很少在这里过夜,只在每天下午来一两个小时。他的小套间位于看门人的房间上面、侯爵秘书房间的下面。进门是一间昏暗的前厅,前厅通向客厅;右边是一间房间,左边是浴室。 这天下午,客厅里空无一人。有限的几件家具似乎是随便放在一起的,毫无亲切感,好像是野营扎寨的样子。 在看得见塞纳河美丽景色的两扇窗户中间,放置了一张靠背对着房门的安乐椅,带软垫的椅背高而宽大。安乐椅右边是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面有一只样子像瓶酒箱的小匣子。 靠墙立着一只外壳狭窄的大钟,它敲响了四下。过了两分钟,然后,就像在戏院里宣布开幕的三击掌一样,头顶天花板上有规律地响起了三下敲击声。又响了三下。接着,在瓶酒箱这边响起了像电话铃声一样的急促响声,但这声音显得谨慎、压抑。 一片寂静。 但是一切又重新开始。三下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喑哑的铃声。这次铃声没有停止,而是继续从瓶酒箱里迸发出来。 “见鬼!”客厅里有人被吵醒,以嘶哑的嗓音低声埋怨。 一只手臂从宽大安乐椅背的右边慢慢地伸了出来,伸向独脚小圆桌上的小匣子,揭开了匣盖,取出放在里面的电话听筒。听筒被拿到了椅背的另~边,这位看不见的先生懒散地躺在安乐椅里,用比较清晰的声音咕哝道:“是的,是我,拉乌尔……你不能让我睡觉吗,库尔维尔?让你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保持联系真是愚蠢的念头。你没什么事要对我说吧,见鬼!我要睡了。 他把听筒挂上。但鞋跟声和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没办法。于是,在中二楼的拉乌尔先生和代尔勒蒙侯爵的秘书库尔维尔先生之间有了一段悄悄的对话。 “说吧……说吧……侯爵在家吗?” “是的,而且瓦勒泰克斯先生刚刚离开他。” “瓦勒泰克斯!又是瓦勒泰克斯!这个人很明显是为了和我们一样的目的而来的,这更使我讨厌他。这个目的他是熟悉的,而我们不知道。隔着门你是否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听到。” “你从来都听不到消息。那么,你为什么来打扰我呢?让我睡吧!我只在5点钟有个约会,要与漂亮的奥尔嘉一起喝茶。” 他把放电话机的匣盖盖上。但通话显然把他完全弄醒了,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有离开安乐椅凹陷的座位。蓝莹莹的烟圈从椅背上方袅袅升起。座钟显示的时间为4点10分。 突然,从前厅那里传来电铃声,同时在两扇窗的中间,墙壁上的一块护墙板移动了起来,这显然是由铃声操纵的某种机械作用所致。决如一面小镜子长度的长方形显示屏出现了,像电影屏幕一样,显示屏上映出一张动人的脸庞。那是个年轻姑娘,她有着中间分开头路的长波浪金发。 拉乌尔先生跳了起来,低声说道:“啊!多漂亮的姑娘!” 他看了她一会儿,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他操纵了一干弹簧机构,把护墙板恢复原位。然而,他瞧了一下另一面镜子。从镜子里,他看到的是一个35岁左右的、讨人喜欢的男士形象:身材健美,仪表优雅,衣着无可挑剔。这样的男士接待任何一个漂亮姑娘都是有利的。 他向前厅奔去。 金发女郎等在楼梯平台上,手上拿着一只信封,一只行李箱放在靠近她身旁的地毯上。 “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代尔勒蒙侯爵住在这里吗?” 拉乌尔先生明白她把楼层搞错了。当姑娘向前厅走了二三步时,他拿起了行李箱厚颜地回答:“小姐,就是我本人。” “啊!人家对我说侯爵是个上了岁数的人……” “我是他儿子。”拉乌尔先生肯定地说。 “但他没有儿子呀……” “没有?这么说吧,我不是他的儿子,尽管我没有荣幸认识侯爵,但我与他是很好的。” 他灵巧地让她进来,重新关上了门。 她表示反对:“但是,先生,我必须离开这里……我把楼层给弄错了。” “是的……歇口气吧……楼梯陡得像峭壁……” 他的神情欢悦,举止无拘无束,她不禁微笑了,一面试图走出客厅。 就在这时,门厅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在两窗之间的屏幕又重新出现了发亮,显露出一张阴郁的脸,蓄有浓密的小胡子。 “呸!警察!”拉乌尔先生叫了起来,随即把屏幕关上,“这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姑娘对出现这张脸感到惊讶,她心里很不安。 “先生,我请求您让我走吧! “这是探长戈尔热雷!一个坏蛋!……他的脸我是熟悉的……不应让他看见您。” “他看见我,这完全无所谓,先生……我要走了。” “小姐,绝对不行,我不愿您牵连进来……” “我不会牵连进来。” “会的,噢,请您过来,到我房间里来。不肯?……那么……” 脑子里涌现起一个使他开心的念头,他笑了起来,便殷勤地向姑娘伸出了手,请她坐在宽大的安乐椅上。“小姐,请不要动,在这里您可以避开所有的目光,并且再过三分钟,您就将自由了。如您不愿把我的房间作为避难所,您总可以接受一只安乐椅吧?” 她勉强地同意了。因为在他快乐和乖孩子般的神情中搀和着威严。他轻巧地跳了一下,好像是为了表示他的高兴。 他去开门。 探长戈尔热雷一步就跨了进来,后面跟着弗拉芒。他立刻以粗暴的口气叫道:“这里有位女一大,女看门人看见她进来,听见她按门铃。” 拉乌尔先生温和地阻止他向前,并且非常有礼貌地对他说:“我能知道您是……” “刑警处的探长戈尔热雷。” “戈尔热雷!”拉乌尔先生叫喊起来,“著名的戈尔热雷!他差一点逮住了亚森-鲁宾!” “总有一天会逮住他的。”探长趾高气扬地说,“但今天是为另一件事,或者说是为了另一个猎物。有个女士上楼来了,在哪里?” “一个金发女郎吗?”拉乌尔说,“很漂亮的?呵,她漂亮极了……最甜蜜的微笑,最清新的脸……” “她在这里吗?” “她从这里出去了。三分钟还不到,她接了门铃,并问我是否是住在伏尔泰大街63号的弗罗赞先生,我告诉她弄错了,并告诉她怎么去伏尔泰大街。她马上就离开了。” “真倒霉!飞尔热雷低声抱怨道,机械地朝四下张望,往背对门的转椅瞥了一眼,并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各扇门。 “我要打开房门吗?”拉乌尔建议道。 “不必了。我们会在别的地方找到她的。” “这个令人赞叹的金发女人是坏人?” “刚才在圣拉扎尔车站,我差一点就抓住她了……这下,她逃跑两次了。”戈尔热雷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冲对方扬了一下,又放进口袋。 “我觉得她很端庄,很讨人喜欢。” 戈尔热雷做了一个表示异议的动作,说:“我对您说,这是个可恶的女人。您知道她是谁吗?很有名,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噢?著名强盗的情妇?大个子保尔还是个撬窃犯,也许还是杀人凶手?” “就像他的情妇、这个狡猾的金发女郎克拉拉一样,我总会逮住他的。” “不可能!金发美女!她就是那个报纸上议论的、被追捕了六个星期的克拉拉……” “就是她。而您明白,抓住她是有价值的。那么,先生,她找的是伏尔泰大街63号的弗罗赞先生吗?” “完全正确。这是她告诉我的。瞩 拉乌尔先生领他走出去,并且非常友好、尊重地说:“祝您好运!”同时向扶梯栏杆俯下身去,“您成功的话,也把鲁宾先生给抓起来,这人也是坏蛋,一伙的。” 当他走回客厅时,姑娘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来了这些在火车站等我的人!我被人告发了!” “那么,您真的是大个子保尔的情妇、金发女郎克拉拉?” 她耸了耸肩,说:“我甚至不知道大个子保尔是谁。” “您不读报纸的吗?” “很少看报。” “您的名字叫金发女郎克拉拉吗?” “我不知道这个人,我叫安托尼娜。” “既然这样,您又害怕什么呢?” “没什么。但是有人要抓我,他们要……” 她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激动得有点稚气。她说:“我刚从外省来到这里,因此一碰到麻烦事,就失去冷静。先生,再见吧!” “您就那么急吗?等一会儿吧,我有好多话要对您说!您的微笑多么令人神魂颠倒……” “我没什么要听的,先生,再见!” “怎么!我刚刚救了您,而……” “您救了我吗?” “天哪!监狱……重罪法庭……断头台。这可是值得一提的。您在代尔勒蒙侯爵那里呆多久?” “也许半个小时……” “都好,我在过道上等您。我们该在这里像好伙伴那样一起喝杯茶。” “在这里喝茶!哦!先生,您利用了我的错误……请别客气。” 她抬起头看他,眼神是真诚的,使他感到自己的提议是不合适的,也就不坚持了。“小姐,不管您是否愿意,机遇使我们两人相遇,我会有机会帮助您的。有的相逢,注定会有重逢,许多次重逢…… 他停在楼梯平台上,看着她上了楼。她回过身来对他招手表示亲切的致意。他想:“是的,她挺可爱。但她到侯爵那里去干什么呢?她的秘密是什么?她是大个子保尔的情妇?2她与大个子保尔有牵连,可能的……但,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只有警察会编出这样的谎言! 他还想到戈尔热雷在伏尔泰大街63号碰了壁后还会回到这里来,有可能再碰到姑娘。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这件事发生。 但是当他回到套房时,突然他拍着自己的脑门嘀咕道:“见鬼!我忘了……” 于是他奔向那台与市里联系的、没有遮盖的电话机。“旺多姆零零,零零!喂!……小姐,赶紧。喂!这是贝尔维兹女式服装店……王后是在这里吗?(焦急不安)。我问您王后陛下是否在这里……她正在试穿衣服吗?好吧,告诉她拉乌尔先生给她打电话……”他等着,并神经质地拍打着电话机。电话线的另一端有人来接了。他叫道:“奥尔嘉,是你吗?我是拉乌尔。嗯?什么?你停止了试衣服?你现在半裸着身体?那好,对那些撞见你的人真是太好了,漂亮的奥尔嘉。你有一副中欧最美丽的肩膀。但奥尔嘉,我请你,发‘r’音不要这样卷舌!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好吧,告诉你,我不能来喝茶了……不,亲亲亲爱的,安静点。我这里没有女人,这是商业应酬……喏,你不讲道理了……哦,我亲爱的宝贝……噢,今天晚上吃晚饭……我来找你好吗?……同意了……我亲亲亲爱的奥尔嘉……” 他挂上电话,迅速守候在他那扇打开了一道缝的房门后面。 4.二搂的先生 代尔勒蒙侯爵正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他的工作室是一间堆满了书籍的宽敞房间。这些书他看得很少,只是喜爱它们的精美装帧。 自从沃尔尼克城堡发生了可怕的惨剧以来,代尔勒蒙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脸上刻满了皱纹。15年过去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没遇到过不幸的、风度翩翩的代尔勒蒙。虽然他的高贵神态还在,腰板还是挺直的,但他从前那张讨人喜欢的脸现在变得严肃了,有时甚至是忧心忡忡的。那些在他圈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有钱财上的烦恼,但对情况又并不了解,因为代尔勒蒙很少向人倾吐隐情。 有人按门铃。他聆听着。随身男仆敲了门进来对他说有位年轻女子要求见他。 “很抱歉,”他说,“我没有时间。” 仆人走了出去,然后又回来了。“这个女人坚持要见您,侯爵先生。她说她从利齐厄来,是泰雷兹夫人的女儿,带来了她母亲的一封信。” 侯爵犹豫了片刻。他竭力回忆,自言自语:“泰雷兹,泰雷兹……”然后,他迅速地回答,“让她进来。”接着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高兴地去迎接这位姑娘。 “小姐,欢迎您。我当然没有忘记您的母亲……但是,天呀!您多么像她呀!同样的头发,同样的羞怯,特别是同样的微笑,那是她最讨人喜欢的地方!……那么,是您母亲派您来的吗?” “妈妈五年前就去世了,先生。她给您写了一封信,我答应她,在我需要援助时才把这封信给您送来……” 她说话时态度庄重,快乐的面容因忧郁而黯淡了。她把信递给了侯爵,他打开信,瞥了一眼,双手不由地一阵颤抖,便走到一边去,读了起来。 如果您能为她做点什么,请您就做吧……看在我们过去的份上。我们过去的交往,她是知道的。她以为您过去只是一个朋友。我请求您不要对她讲明真情。安托尼娜像我过去一样,是很有自尊心的。她只向您要求,给她一个谋生的办法。感谢您—— 泰雷兹 侯爵默不作声。他想起来了,那次在法国中部的一个水城中的美妙奇遇,当时泰雷兹在一个英国人家庭里当教师。对代尔勒蒙来说,这不过是他许多短暂爱情故事中的一则。那时,他那自私和轻率的性格使他没去关心和了解一下她,而泰雷兹是无保留地、绝对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了他。他记忆中保存下来的,只是几个小时模糊的往事。对泰雷兹来说,与他的相遇也许是占据她一生的重要事件。在突然而没有任何解释的中断关系后,他是否给她留下了痛苦、留下了破碎的生活? 他从来不知道这一切。她也从没给他写过信。他非常激动,走近姑娘,问她道:“安托尼娜,您多大了?” “23岁。” 他克制住自己,心想:日期是吻合的。他放低了声音,重复说:“23岁。” 为了不重新陷于缄默,同时也为了转移姑娘的疑点,他说:“安托尼娜,我曾是您母亲的朋友,而朋友,知己……” “先生,我请求您了,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您母亲对那段时间是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母亲对此什么也没说。” “好吧。但是还有句话要问:她的生活不会太艰苦吧?” 她坚定地回答:“先生,她曾很幸福,并且给了我所有的快乐。今天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与收养我的人相处不下去了。” “您把这一切全讲给我听,我的孩子。但今天最要紧的是关于您的将来。您想干什么呢?” “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您会干些什么?” “什么都会,也可以说什么都不会。” “这太多也太少。您愿意做我的秘书吗?” “您有一名秘书吗?” “是的,但我对他不信任。他在门外偷听我说话,并且乱翻我的文件。您来取代他的位置。” “我不想取代任何人的位置。” “哎哟,这可难了!”代尔勒蒙笑着说。 他们相伴而坐,谈了好一会儿。他的神情是专注的、亲热的,而她是放松的、无忧无虑的,但有时显得很谨慎,这使侯爵感到有些困惑,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最后,他从姑娘那里了解到,她不急,让他有时间更好地熟悉她,有时间考虑。但他明天必须坐车离开这里去作一次商务旅行,然后将在国外呆上20来天。她同意陪他坐车作这次旅行。 她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她打算去住的地址,那是巴黎一家庭式膳宿公寓。他们说好,第二天早上他去找她。 在门口,他吻了她的手。库尔维尔好像是偶然地正好走过。侯爵简单地说道:“回头见,我的孩子。您还会来看我的,是吗?” 她重新拿起自己的小行李箱,下楼去了。她好像很高兴,步履轻盈,差一点就要放声歌唱。 但是,随后发生的事使她晕头转向了。在楼层的最后几级台阶(楼梯间光线很昏暗),她听见在中二楼门外有争吵的声音,有几句话传到了她的耳中。 “先生,您是在捉弄我……伏尔泰大街63号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探长先生!伏尔泰大街存在的,是吗?” “另外,我想知道我来这里时我口袋里的那张重要纸张是怎么回事?” “一张逮捕证吗?逮捕克拉拉?” 姑娘听出是戈尔热雷探长的声音,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发出了一声叫喊,并继续往前走,而不是静悄悄地回到楼上去。探长听到了叫声,回过头来看见了姑娘,就想追过去抓她。 但是他被两只手抓住了,这双手还企图把他拖往门厅里去。他反抗着,对自己很有信心,因为他的身材和肌肉组织都强过这突如其来的对手。但他感到惊愕,不仅是因为不能从对方手里逃脱,而且不得不绝对地服从。他恼怒了,抗议道:“您,您不要干扰我执行公务!” “但您必须跟我来!”拉乌尔先生大声说,“逮捕证在我这里,是您向我要的。” “我不在乎这逮捕证。” “可我必须把它还给您,您要过的。” “可是,他妈的!这会儿那女孩子就逃走了!” “您的同伴不是在那里吗?” “他在街上,他这个人很笨!” 突然戈尔热雷被带到门厅里,并被关在紧闭的门后。他生气地跺着脚,嘴里嘟哝着难听的、骂娘的话。他猛敲房门,然后敲打门锁。但是那扇门纹丝不动,锁也安然无恙。这锁好像是特制的,任凭钥匙转来转去,绝不开启。 “探长先生,这是您的逮捕证。”拉乌尔先生说。 戈尔热雷正想去揪住对方的衣领,吼道:“您,您真有胆量!我第一次来访时,这逮捕证是放在我大衣口袋里的。” “也许它掉下来了。”拉乌尔先生平静地说,“我在这里地上捡到的。” “胡说!总之,您不能否认您以您的伏尔泰大街戏弄了我,而且您把我支到那里去时,那女孩就在这里。” “是的,她就在这间房间里。” “您说什么?” “她就坐在这把安乐椅上,背对着您。” “是真的吗?真的吗?”戈尔热雷在胸前交叉起双手,“那么,您是疯了吗?谁允许您这样做的?” “是我的良心,”拉乌尔先生以温和的口气回答说,“喏,探长先生,您本人也是一个正直的人,您也许有妻子,有孩子……您会把这个漂亮的金发姑娘交出去,让人把她投入牢房?如果处在我的位置,您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您也会把我支到伏尔泰大街去走一走,您承认这点吧?” 戈尔热雷几乎气疯了,他吼道:“她就在这里!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就在这里!您可是做了一件卑劣的事,您这卑鄙小人。” “如果您能证明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在这里,那么我是做了一件卑劣的事。但这需要证据。” “既然您已承认……” “我只对您私下里承认,否则……完啦。” “我要以探长的身分去作证……” “得了吧,没有人会有勇气宣布自己像一名小学生那样被人耍弄过。” 戈尔热雷突然不出声了。这个家伙是谁?他似乎以顶撞他为乐。他很想询问他的姓名和证件,但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不问为妙,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那么,您是大个子保尔情妇的一个朋友吗?” “我?我们才认识三分钟。” “那又怎么样?” “不过我喜欢她。” “这个理由充分吗?” “相当充分。谁都不愿意有人纠缠他所喜欢的人。” 戈尔热雷握紧了拳头,准备朝拉乌尔先生挥去。拉乌尔快步走到前厅门前,一下子就转动了门锁,就好像这是一把世界上最好开的锁。 探长赶紧把帽子戴在头上,从这扇大开的门里走出去,挺起胸膛,紧绷着脸,就像一个善于等待、寻找报复时机的人。 五分钟后,拉乌尔从窗口看到戈尔热雷和他的同事慢慢地离去。这说明金发姑娘目前不会再有危险了。他轻轻地敲打几下天花板,然后把闻声而来的代尔勒蒙侯爵的秘书库尔维尔引进室内,并且立即抓住他问道:“你在楼上看见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了吗?” “是的,先生,侯爵接待了她。” “你听见他们谈话了吗?” “是的。” “你听见了什么?” “没什么。” “笨蛋!” 拉乌尔常常以戈尔热雷对弗拉芒用的这个词来称呼库尔维尔,但语气要弱一些,还含有一点儿同情。库尔维尔是位可敬的绅士,蓄有一口方正的白胡子,佩戴蝴蝶形白领结,总是穿着黑色礼服,神情好似一位外省官员或丧事主办人。他说起话来绝对地字正腔圆,措词有节制,语调有点儿夸张。 “侯爵先生和这位年轻女子交谈时,用了即使最灵敏的听觉也无法听到的嗓音。” “老兄,”拉乌尔打断他说,“你使我恼火。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但不要说话。” 库尔维尔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仿佛把一切无礼的对待都看作友好的表示。 “库尔维尔先生,”拉乌尔说,“我没有提醒别人我曾给过他们帮助的习惯。但是我可以说,凭着你一口令人敬仰的白胡子所给我的好印象,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我就把你和你年迈的父母亲从贫困中解救出来,然后提供给你一个在我身边的可靠职位。” “先生,我对您感激不尽。” “住嘴。我说话不是想让你回答,只是有话要说。我雇你做了各种工作,你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都表现得绝顶愚蠢。我把你放到保护代尔勒蒙侯爵不让他受到威胁的岗位上,已有几个星期了,你的任务是去发现秘密的抽屉、收集有价值的文件、偷听对话,而你做到了什么呢?相反,侯爵已怀疑起你了。还有,你每次使用我们特殊的电话装置时,总选择我睡着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您给我一个星期的解雇金得了。”库尔维尔可怜巴巴地说道。 “不,还没这打算。因为这事牵涉到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迷人的金发女孩。” “先生,我能提醒您奥尔嘉王后陛下的存在吗?您与她……” “我不把博罗斯蒂里的王后陛下放在心上,只在乎安托尼娜,也就是金发女郎克拉拉。这一切必须迅速地进行,我必须知道瓦勒泰克斯先生在搞什么鬼,侯爵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今天突然又来了一个所谓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情妇?……” “你用不着弄明白这个。” “我宁愿不要知道。” 拉乌尔表情严峻地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亚森-鲁宾,那个人人知晓的撬窃犯。” 库尔维尔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也许他认为拉乌尔先生不应该向他泄露这一真情。即使这真情再严酷,也不会减少他对他的感激之情,或者说不会减低拉乌尔先生在他心里的威望。 拉乌尔继续说:咽此你知道,我这次投身于代尔勒蒙的事件之中……对内幕毫无了解,我只根据某些迹象行事。我通过我的情报部门获悉一个叫代尔勒蒙的先生破产了,他分批出售他在外省的城堡和地产,以及他收藏的一些珍贵书籍,这引起一些贵族的惊讶。事实上,根据我的调查,代尔勒蒙先生的外祖父热衷于旅行,是一名顽强的征服者,在印度拥有大量的产业及总督身分。多年前他带着百万富翁的名声回到法国,回国不久就去世了,财富留给了他的女儿,也就是现在这位侯爵的母亲。 “这些财富怎么样了呢?人们可能会认为代尔勒蒙把它们挥霍光了,尽管他的生活开支一直是非常合理的。但我偶然得到了一份资料,它似乎有另一种解释。这是一封看样子不是最近写的信,四分之三被撕去了,从一些次要的细节看来!信是侯爵署的名。上面写着:哦给您的任务显然还没完成。我外祖父的遗产总是找不到。我提醒您我们协议中的两个条款:绝对的谨慎和百分之十的报酬,最高是给您100万……但是,我希望贵社能迅速得到结果,可时间过去了……’ “在这封信上,没有日期,没有地址。这显然是给一家侦探社的,但是哪一家呢?我没有丧失宝贵的时间去寻找它,觉得与侯爵合作并把你安置在他身边更有效。” 库尔维尔冒失地说:“先生,您既然决定要进行这场合作,那么把这事跟他说了,并跟他说,以这百分之十为报酬,您是有把握来调查的,您不认为这样更有效吗?” 拉乌尔用眼光扫了他一下:“笨蛋!一项向侦探社许诺100万酬金的业务估计应该有2000或3000万的数量级。就这数目,我干?” “但是,您的合作……” “我的合作是要夺取全部。” “但侯爵他?……” “他将有百分之十。他单身,又没有孩子,这对他来说已是不抱希望的意外收获。只是我必须自己亲自来干。结论是:你什么时候把我领进侯爵的家?” 库尔维尔闭上双眼,显然心里在犹豫。过了片刻他回答道:“今天晚上侯爵去城里吃晚饭,要清晨一点钟才回家。” “仆人们呢?” “他们和我一样,住在上面一层。” “把钥匙给我。” 库尔维尔又显出良心不安的样子。拉乌尔伸出了手,库尔维尔慢慢地掏出了钥匙。 “谢谢,”拉乌尔说,他恶魔似地以玩弄库尔维尔的迟疑为乐,“10点钟,你把我关在你的房间里。万一仆人们有什么动静,你就下来通知我。但这种可能不大会发生。明天见。” 库尔维尔走了。拉乌尔准备出门去和奥尔嘉共进晚餐。但他睡着了,一直到10点30分才醒来。他跳起来去打电话。 “喂,喂,特罗加代罗大饭店吗?请接陛下的套房……喂……谁在听电话?女打字员吗?……朱丽亚,是你吗?亲爱的,你好吗?请王后听电话……啊!怎么,你使我厌烦了……我把你安置在王后身边可不是为了表示不满……快点,去告诉她……(沉默了一会,拉乌尔重新说起话来。)喂,喂,是你吗,奥尔嘉?……亲爱的,约会延长了……不过我很高兴,事情解决了。不,我亲亲亲爱的,这不是我的错……我们星星星期五在一起吃中饭好吗?……我我我会来约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嗯?你知道你是最重要的……啊!我亲亲亲爱的奥尔嘉!……” 5.撬窃 对夜间探险,亚森-鲁宾从没想到要有专门的行装,比如深灰色的服装。“我身上穿什么就穿什么去,”他说,“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带武器,心情相当平静,就像去买包香烟。” 他至多做几套柔软体操,以便在现场悄无声息地跳上跳下,或是在黑暗中行走而不碰翻任何东西。 他吃了几块干点心,饮了一杯水,然后进入楼梯间。时间是11点15分。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不可能碰到任何房客,他们都不在;也不会碰到任何仆人,他们都睡下了,并且有库尔维尔在楼上监视着他们。他因为有钥匙,走入室内时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通过走廊进入工作室,他打开了电灯。只有在足够的光线下才能很好地工作。 两扇窗中间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了向他走来的自己的形象。他向自己行礼,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他具有能为自己一个人而不是为其他人演喜剧的荒诞性格。然后他坐了下来,向四下里瞧瞧。他不应像一个没头脑的人那样浪费时间:急躁地倒空一只只抽屉,或把整个书橱翻得乱七八糟。不,首先要观察一番,确定正确的比例,测量容积和计算体积。这样的家具一般不应有这样的线条。这样的扶手椅不会有这样的外表。库尔维尔会遗漏掉许多小的隐藏点,但对鲁宾来说,没有秘密可言。 这样专注地打量了10分钟,他径直走到书桌前,蹲下身来摸摸光滑的桌面,观察边上的铜护条。然后站了起来,开始做几个魔术师般的动作:打开一只抽屉,把它抽了出来,按按一边,推推另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舌头嗒嗒作响。 进行了一次启动,从里面突然现出第二只抽屉。 他嘴里又响起了喀喀声,心里想:“真没想到!我一动手就成功!……这个白胡子笨蛋在40天里什么也没发现,而我用40秒钟就够了。” 他是要找到安托尼娜转交给侯爵的那封信,但他立即发现这信并不在那里。 首先,发现在一只发黄的大信封里有十几张1000法郎的纸币。这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并不想从他的邻居、他的房东、一个法兰西古老贵族的代表那里偷走它们。他以厌恶的心情把信封推开了。 剩下的东西,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还有一些信件和照片。女人的信,女人的照片,显然是纪念品。对东西的主人来说,是被征服的男人的圣物,代表了他过去整个幸福和整个爱情的遗迹。不过该把每封信都读一遍,在信里也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但这是件费时间的工作,也许是无益的,另外还有所顾忌。因为他本人正坠入情网,为爱情所折磨,如果突然闯人这些女人的隐情和对爱情的吐露中去,会有些受不了。 但是。怎么能不看看这些照片呢?差不多有一百来张照片……某一天或某一年的艳遇……温情或是情欲的见证……所有这些女人都很漂亮,举止优雅,令人喜爱,一双双给人以期望的眼睛,姿态自然,脸上带着悲伤和忧虑的微笑。有姓名、日期、题词和对私情中某一插曲的暗示。贵妇人、演员、单纯的城市少女……她们从暗处涌现了出来,相互间并不认识,但由于是这个男人的共同纪念物而如此靠近。 拉乌尔没有全部细看。在抽屉最深处有一只很大的信封,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拿起这只信封,除去两层包纸,发现一张照片。拉乌尔眼前一亮:这个女人确实美丽绝伦、姿色超群。裸露的双肩丰满洁白。她的风度和摆头的姿势使人相信她懂得如何在公众面前站立,如何露脸。 “显然这是个演员。”拉乌尔得出结论说,眼睛仍看着照片。他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是否有题词或是名字。首先使他惊奇的是映入眼帘的、在照片纸板上横写的签名,字体很大:伊丽莎白-奥尔楠。名字下面写着:永远属于你,至死不渝。 伊丽莎白-奥尔楠!拉乌尔太熟悉她那个时代的上流社会和演员生活了,不会不知道这个大歌唱家的名字。如果说他回忆不起15年前发生的一场事故的确切细节,但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是在她唱歌的露天花园中神秘地受伤死亡的。这么说,伊丽莎白-奥尔楠也是侯爵的情妇。侯爵把她的照片与其他人的分开保存,表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两张包纸中间,另外还有一只开启的小信封。拉乌尔仔细看了内容,惊讶之余明白了一切。里面有三样东西:一绺环形鬈发;一封10行字的信,信内她第一次向侯爵吐露了爱慕之情,并向他提出了第一次约会;还有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这个名字使拉乌尔惊讶万分;伊丽莎白-瓦勒泰克斯。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瓦勒泰克斯肯定是伊丽莎白在和银行家奥尔楠结婚以前的姓。上面的日期更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拉乌尔想道,“那个经常来找侯爵的瓦勒泰克斯可能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一个亲戚,侄子或是堂表兄弟,这样瓦勒泰克斯找代尔勒蒙就有了理由,他可能向他骗取钱财,而侯爵没有勇气拒绝他。不过他是否还有其他动机?他追逐的目的是否与自己所摸索着追逐的目的一样呢?太神秘了!” 他重新开始调查工作,拿起其他照片。但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响声。 他侧耳聆听:是一种轻轻的吱嘎声,也只有拉乌尔才能听见。它好像来自楼梯方向的大门。有人把钥匙插人门锁,钥匙转动了一下,门被轻轻地推开。几乎不能被察觉的脚步擦过连着工作室的走廊地板。 有人向工作室走来了。 拉乌尔在五秒钟内重新放好抽屉,关掉电灯。然后他藏身在一架四扇相连的涂漆屏风后面。 对他来说,这样的惊慌是一种快乐。首先是冒险的快乐,其次这是一次新的机会,希望能无意中得到一些对他有用的东西。 门上的把手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门被慢慢地推开了,而没有任何响声。一束亮度很弱的手电筒光照了进来。 拉乌尔透过屏风的一道缝隙看见有一个人影走近来。他感觉到,更确切地说他能确定这是一个女人,身材苗条,穿了一条紧身的裙子,没戴帽子。 这个女子停下脚步,头向左右转动,显然是在找方向。她径直走向书桌,并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认定后,就把手电筒放在桌面上。 “毫无疑问,”拉乌尔想道,“她是知道这个藏物处的。”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脸一直处在阴暗处。她绕过书桌,弯下身子,抽出中间的抽屉,就像他刚才所做的那样,然后抽出里面的那只抽屉。于是,她像拉乌尔那样开始翻看照片。 她找到了什么东西,据他判断,这是一张13x18中等尺寸的照片。她长时间地看着这张照片,然后把照片纸板翻过来,读了上面的题词,并且叹了口气。 拉乌尔决心要利用她了。他趁她全神贯注之际,走近电灯开关,看着她弯着的身影,一下子把灯打开了。然后,他奔向这个吓得叫起来并要逃走的女人。 “美人,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然后,不管她的反抗,突然地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安托尼娜!”他惊奇地喃喃自语,认出了下午这个并非自愿的来访者。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事实:安托尼娜,这个质朴而有着一双纯真眼睛的外省小姑娘征服了他。这会儿,她站在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的肌肉紧张。而这不曾预料到的结局使他慌乱得傻笑起来。 “这就是您今天下午走访侯爵的原因-!您来寻找……今天晚上……” 她好像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偷……我没有动钞票……” “我也没动……但我们到这里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向圣母玛利亚作祈祷的吧。”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她一边挣脱,一边呜咽道:“您是谁?我不认识您……” 他放声大笑。“怎么!今天您问过我是谁,记性多不好!而我对您、漂亮的安托尼娜,自以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严厉地辩驳道:“我不叫安托尼娜!” “当然!我也不叫拉乌尔。干我们这行当的人有一打名字。” “什么行当?” “撬窃!” 她气愤极了:“不!不!我不是撬窃犯!” “当然-!您偷的是一张照片而不是钱,这证明这张照片对您来说很有价值,您只能以做旅馆老鼠的方法来得到它。把照片给我看看,您看见我时,就把这张珍贵的照片放进了口袋。” 他试图要她服从。她在他强有力的臂膀里挣扎。如果她不是猛地跳了起来成功地逃避开,他就吻了她了。 “天哪!他说,“装腔作势的女人,谁能料想大个子保尔的情妇是如此腼腆?” 她大惊失色,低声说:“您说些什么?大个子保尔,他是谁?……我不知道您想说些什么。” “不,”他说,然后改用“你”来称呼她,”我漂亮的克拉拉,你是很清楚的。” 她重复着,变得越来越不安:“克拉拉,克拉拉,她是谁?” “今天下午戈尔热雷差点抓住你时,你并没有如此激动。喂,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你站起来。我今天下午两次把你从警察魔爪里解救出来,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笑一笑,漂亮的金发美人……你的微笑令人陶醉!……” 她感到一阵虚弱。眼泪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拉乌尔重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这双手,年轻女人并不害怕,她再也没力气推开拉乌尔了。 “安托尼娜,你安静点……是的,安托尼娜……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如果对大个子保尔来说你曾是克拉拉,对我来说你是那个名叫安托尼娜的外省小姑娘。我多么喜欢你这样!但你不要哭,一切都会解决的!大个子保尔大概迫害你,是吗?还找你吗?你害怕吗?不要怕,我在这里,只是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 她变得虚弱无力,悄声地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我什么也不能说……” “说吧,我的小女孩……” “不……我不认识您。” “你不认得我,但你信任我,你承认这点吧?” “也许是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 “你觉得我能保护你,是吗?对你有好处?但为了做到这点必须协助我。你是怎样认得大个子保尔的?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寻找这张相片?” 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我请求您,不要问我了……有一天我会对您说的。” “但必须马上就说。浪费了一天,哪怕一个小的都太多了。” 趁她不提防,他继续抚摸她。由于他吻了她的手,还沿着手臂往上吻去,她以极其厌烦的态度恳求他不要这样,他才不坚持这么做,并且也不再用“你”来称呼她。 “请您允许我……”他说。 “再来见您?我答应您。” “还信任我吗?” “是的。” “在这期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当然,当然,”她很快地说,“陪着我吧!” “您害怕什么?” 他觉得她在发抖,她声音低哑地说:“今天晚上我进来时,觉得有人在监视这房子。” “是警察吗?” “大个子保尔……大个子保尔的朋友们……” 她说出这个名字显得很恐惧。 “您能肯定吗?” “我好像认出他了……靠在堤岸的栏杆上……我也认出了他的主要帮凶,一个外号叫阿拉伯人的人。” “您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大个子保尔了?” “有几个星期了。” “因此他不知道您今天到这里来?” “不知道。” “那么,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在房子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 “也就是说在侯爵的周围?……也是为了和您一样的目的?” “我不知道……有一次,他在我面前说他恨侯爵恨得要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您认得他的共犯吗?” “只认得阿拉伯人。” “他在什么地方跟他碰头?”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蒙马特尔一家酒吧里,有一天我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个酒吧名字。” “您能想起来吗?” “是的……虾酒吧。” 他不再多问了。他有预感,这一天她不会再多回答问题了。 6.第一次冲突 “我们走吧,”拉乌尔对安托尼娜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害怕,一切由我来负责。” 他察看了一下一切是否都已井然有序,然后关了灯,牵了安托尼娜的手,走向门口。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地被关上了,他们一起走下楼梯。 他急于到外面去,证实一下姑娘是否搞错了,但是他拉着的这只小手冰凉,他只好停下脚步,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它。 “如果您对我了解更多一些,您就会知道在我身边是没有危险的。您不要动。当您的手暖和了,您就会感到您是平静的,并且勇气十足。” 他们就这样站着,一动也不动,手拉着手。过了寂静的几分钟,她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们走吧!” 他敲开了看门人的房门,要他把门打开。他们走了出去。 夜里有雾。黑暗中的灯光闪闪烁烁。这时行人稀少,但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发现有两个人影穿过马路,向人行道溜去,躲到一辆汽车后面。在汽车附近有两个人好像等在那里。他正想带了姑娘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但他改变了主意。这四个人也正迅速地分散开,企图包抄他们。 “这是他们,肯定的。”安托尼娜说,她又感到害怕了。 “大个子保尔就是那个腿很长的人吗?” “是的。 “好极了,”他说。“我们会交手的。” “您不害怕吗?” “不,只要您不叫喊。” 这时,堤岸边空无一人。那个高个子利用这一时机,和其中一人猛地转向人行道跑来。另外两人沿着墙边走来。那辆汽车的马达也轰鸣了起来,大概是由里面的一个司机启动的。 紧接着突然响了一声轻轻的哨子声,转眼间有三个人向年轻女子冲了过来,并拖住了她,而那个名叫大个子保尔的人则趁拉乌尔要保护女子之际,把手枪瞄准他的鼻尖。 拉乌尔反手在他手腕上一击,解除了他的武装。“笨蛋!应先开枪,然后再瞄准。”拉乌尔冷笑道。 他马上去追那三个拖走女子的匪徒。其中一个转身想挡住拉乌尔,下巴正巧挨了他猛烈的一脚,整个儿倒下了。 最后两名帮凶放开女子,跳上汽车,逃之夭夭。安托尼娜解脱了,她朝另一方向奔跑。大个子保尔却正紧紧地追赶着她。突然,他碰上了拉乌尔。 “此路不通!”拉乌尔大声说,“让这个女孩子走吧,我的大个子保尔。” 大个子保尔仍然想走过去,向对方的左右寻找着出路。拉乌尔站在他面前左右阻拦。 “通得过,通不过,像孩子一样玩,很有趣吧?有一个长腿大男孩想要追,而另一个比较矮的男孩不让他追。而在这时候,小姐躲开了……现在,好了,这个女孩役有危险了,战斗正式开始了。准备好了吗,大个子保尔?” 拉乌尔一个腾跃扑向对方,抓住了他的前臂,立刻使他动弹不得。 对方挣扎着,为自己的软弱无力感到惊愕。尽管竭尽了全力,他无法从那双像铁环一样锁住他的手里逃脱,并且手腕与肘还像折断了般疼痛。 “喂,”拉乌尔取笑说,“把你的尊容给先生看看……不要做鬼脸,让我看看,认得你吗?一他让对方慢慢地打着转,但由于身体很笨重,只能一冲一冲地移动,大个子保尔转到了灯光正好照到的一面。 又用了一把劲,拉乌尔达到了目的。当他看清了那人的脸时,他确确实实吃了一惊,叫喊道:“瓦勒泰克斯!” 他重复地叫,哈哈大笑:“瓦勒泰克斯!……那么说,瓦勒泰克斯就是大个子保尔?瓦勒泰克斯穿一件裁剪得体的西服上装,戴一顶圆顶礼帽。而保尔,穿一条歪歪扭扭的长裤,戴一顶鸭舌帽。老天!这多么滑稽!你和侯爵套近乎,而你又是这伙人的头目。” 大个子保尔怒气冲天,低声嘟哝:“我认识你……你是住在中二楼的那个家伙……” “是的,拉乌尔先生愿为你效劳。不过现在你倒了霉了!从今以后金发女郎克拉拉归我了。” 克拉拉的名字使大个子保尔勃然大怒。 “这个女人,我不许你……” “你不许我?老兄,你看看自己吧!你应该玩玩拳击和刀术这一套,而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你完了!给你个机会,你反抗吧!” “他放开了对方。对方含糊不清地说:“流氓!会再找你的。” “为什么要再找我呢?我在这儿,来呀。” “如果你动一动那女孩的话……” “老兄,这已成了。她和我,我们是伙伴。” 大个子保尔激怒了,含糊地说:“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我们正处在最初阶段。接着就是下一档节目了,我会预先告诉你的。” 他们靠得很近,相互打量着,准备再次动手。但也许大个子保尔认为应该再等待一个好时机,因此,他骂骂咧咧的却并不动手。而拉乌尔则报以微笑。他走开了,最后威胁说:“伙计,我要剥你的皮! “尽管如此,你要溜走还是可以的。再见吧,胆小鬼! 拉乌尔看着他走远。那人走起路来略显蹒跚,这也许是大个子保尔的欺骗手法,因为瓦勒泰克斯的脚不跛。 拉乌尔回到住处,意外地看见靠着大门坐着一个人在呻吟,他认出就是那个下巴上挨了他一脚的人。这人后来苏醒过来了,但又一次摔倒在更远的地方,正休息着哩。 拉乌尔端详着他,一张晒得黑黑的脸,从鸭舌帽下面露出长长的有点鬈曲的头发。他对这人说:“伙计,聊两句。你就是那个叫阿拉伯人的吧!你想赚1000法郎钞票吗?” 那人下颌骨受了重伤,说话有些困难:“如果是要背叛大个子保尔,我什么也不会干。 “好极了,你是忠诚的。不过,这不牵涉到大个子保尔,而是关于金发女郎克拉拉的。你知道她住在哪里?” “不知道。大个子保尔也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有人埋伏在侯爵家门前?” “她下午去过那里。 “怎么知道的呢?” “通过我。我跟踪了戈尔热雷探长。我看见他在圣拉扎尔车站等火车进站。小姑娘假扮成外省人来到巴黎。戈尔热雷听到了她告诉司机的地址。我听见戈尔热雷把这地址告诉另一个司机。于是,我跑去通知了大个子保尔。整个晚上我们就站了岗。” “大个子保尔怀疑她会再来吗?” “可能。他从不对我讲她的事情。每天在同一时间,我们在一家酒吧碰面。他对我下命令,我则把命令传给同伴,然后我们来执行。 “如果你提供更多的消息,再给你1000法郎——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你知道他的真名叫瓦勒泰克斯,他过的是双重生活。因此,我肯定在侯爵家能重新找到他,我可以向警察局告发他。” “他也是,他能重新找到您。我们知道您住在中二楼,并且那个姑娘今天下午见过您。” “我可没什么要隐瞒的。” “大个子保尔是怀有仇恨的,他迷恋这个姑娘。您当心点。侯爵也应当心。在这方面,大个子保尔是有环心思的。” “什么心思?” “我说的已够多了。” “好吧。这里是两张钞票。另外20法郎拿去乘那辆正在兜生意的出租车吧!” 拉乌尔很久才睡着。他想着白天和黄昏所发生的事,回忆起金发美人迷人的面容,觉得美滋滋的。在他卷入的事件复杂化的谜团中,她是最富有诱惑力的,也是最无法认识的。她是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到底哪一张脸是属于他碰到的迷人生灵的真实身分?她的微笑既是最真诚的,又是最神秘的。她有一双最单纯的、又给人快感的眼睛。她呈现给人的样子是最质朴的,而神态却是极度不安的。她以她的忧郁和快乐感染别人。她的眼泪如同她的微笑,来自时而清新、明净和时而阴暗、混浊的同一源头。 翌日清晨,他给库尔维尔打了电话。 “侯爵在吗?” “今天一早他出门了,先生。随身男仆把他的汽车开来,他带去了两只装得满满的箱子。他对我说出门几天,同他一起去的好像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 “他有没有给你地址呢?” “没有,先生。他总是城府很深,安排得不让我知道。他这样做很容易,首先,他自己开车,其次……” “你多么愚蠢。假定是这样,决定离开中二楼,你自己去把专设的电话装置和一切会连累人的东西撤掉,然后悄悄地搬家。在三四天内你将不会有我的消息。我有事要干……还有一句话:要注意戈尔热雷!他可能还会监视房子。你要当心,这是个粗鲁、自负的人,但很固执、很聪明。” 7.待售的城堡 沃尔尼克城堡以它的墙角塔和红棕色瓦屋顶保持了贵族乡村住宅的面貌。但是一些百叶窗坏了,可怜巴巴地吊在窗框上。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大部分小径长满了荆棘和荨麻。庞大的旧城堡废墟堆消失在常春藤下,常春藤遮掩了花岗岩断墙,甚至还改变了半倒塌的塔楼和主塔的形状。 当年伊丽莎白-奥尔楠站着唱歌的小教堂土台,已埋没在绿色植物的波滔中让人无法辨认。 在外面,主塔楼墙上,人们出入必须经过的笨重的大门上,都贴了城堡待售的公告,上面还详细地介绍了附属的普通住宅、农场和牧场的情况。 自从贴了公告、又在区级报纸上登载了广告的三个月以来,城堡的大门每天在规定的时间打开,让有可能成为买主的人进来参观。因此勒巴尔唐的寡妇不得不雇了一名本地人来打扫平台,并除去通往废墟的路旁杂草。也有不少怀有好奇心的人为了纪念那次惨剧而来到这里。但是,勒巴尔唐的寡妇也好,那位年轻的公证人、老奥迪加先生的儿子和继承人也好,都不违背从前的规定,保持缄默。上次谁买了城堡,今天又是谁要重新卖出,大家都不知道。 这天早晨,即代尔勒蒙离开巴黎的第三天早晨,二楼一扇关闭着的百叶窗突然一下子被推开了,安托尼娜的金色脑袋出现在窗前。这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安托尼娜,身上穿着她那件灰色的连衣裙,头上那顶阔边遮阳草帽垂在她的双肩上像一轮光环。她对着六月的阳光微笑,对着绿色的树木和未整修的草地微笑,对着如此湛蓝的天空微笑。她叫着:“义父!……义父!” 她瞥见离底楼20步远,代尔勒蒙侯爵坐在一张被虫蛀过的长凳上抽着烟斗。这地方被一丛崖(木百)挡住了阳光。 “啊!你起来了,”他很高兴地大声说,“你知道现在才早上10点钟。” “我在这里睡得多好!义父,您看,我在一只衣橱里找到一顶旧草帽。” 她回到房间,然后几级一跨地从楼梯上下来,穿过了平台,走近侯爵,并向他伸过她的前额。 “我的老天,义父,您一直要我叫您义父吗?我的老天,我多么幸福!……这里多美!而您对我又这么好!突然,我好像走进了神话故事。” “安托尼娜,根据你讲给我听的一点情况,你是应该得到这些的……我说‘一点情况’,是因为你一点也不喜欢谈起你自己。” 在安托尼娜灿烂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她说:“这没意思,重要的是现在。如果现在能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因为今天下午城堡就要进行拍卖了,而明天晚上我们就将去巴黎。多么遗憾的事!这里的空气多好!” 侯爵沉默不语。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亲切地说:“为什么您必须要出售这座城堡?” “有什么办法?自从我轻举妄动地从我的朋友德儒韦勒夫妇那里买下它之后,我来这里10次都不到,并且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只呆24个小时。现在我需要钱用,除非有奇迹出现……” 他微笑着,接着说:“不过,既然你爱这地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住在这里。”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起来。 “天哪!前天以来,公证人奥迪加,那个已故老奥迪加的儿子和继承人频频来访。哦,我知道他并不十分具有魅力,但不管怎样,他对我的义女可是燃起了一把火……” 姑娘的脸红了。“义父,您不要取笑我。我都还没有注意到奥迪加先生……我喜欢这城堡是因为在这里您能和我在一起。” “真的是这样吗?” “义父,绝对是真的。” 侯爵显然激动万分。从最初一刻起,这个孩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感动了他这颗老单身汉的变硬了的心,又由于她的单纯和对自己深深的感激之情,更使他心里难以平静。同时他也被笼罩在一种神秘感中,被她对自己的过去保持缄默所吸引。她有时候很放松,充满了外露性格的奔放热情,有时候在他面前又采取一种令人困惑的谨慎态度,甚至对他的注意和关心好像反应冷淡,甚至近乎对立。 奇怪的是,自从他们来到城堡后,他也给了姑娘同样的印象:时而快乐,时而沉默,并且行动上也有某些矛盾。 事实上,尽管好感和亲情的愿望促使他们互相接近,但他们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摧毁在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中间的一切障碍物。代尔勒蒙努力去了解她,他看着她,说道:“你多么像你的母亲啊!在你的脸上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使你容光焕发的微笑。” 但她丝毫也不喜欢他谈论自己的母亲,常常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于是,他简略地对她讲述了伊丽莎白-奥尔楠之死。姑娘听了颇为激动。 他们一起用了午餐,由勒巴尔唐的遗孀侍候。 下午2点,公证人奥迪加先生来喝咖啡,并讨论拍卖的准备工作。奥迪加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外表有些笨拙,说话爱用华丽的词藻,但又有点腼腆,爱好诗文,在谈话中会漫不经心地加进一些他自己做的亚历山大体诗句,并且加上一句:“正如诗里所说的。”他说这话时还向姑娘瞥上一眼,看看产生了什么效果。 尽管耐了很大性子,但这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伎俩最终还是使安托尼娜恼火了,她让这两个男人呆在一起,自己单独走到花园里去。 预定的拍卖时间临近了,在大院里挤满了人群,他们绕过城堡的侧翼,开始在平台和低凹的花园前形成了一个个小组。他们中大多数是富裕的农民、邻近城镇的资产者和几个本地区的贵族。根据奥迪加先生的预测,其中五六人有可能是买主。 安托尼娜遇上了几个人,他们正利用这机会去看一看对游客关闭已久的废墟。她也像一个被这宏伟的景观所吸引的女游客一样,到那里去逛一逛。但一阵小铃的叮当声把人们召回了城堡,剩下她单独一人在那些没有打扫过的、长满野草和枝蔓交错的路上行走。 她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小路,来到了围绕着小山丘、15年前发生惨剧的土台上。如果不是侯爵向她泄露了这场悲剧的一切情况,她就不可能在这由荆棘、蕨类和常春藤枝桠所形成的乱堆中找到确切的位置。 安托尼娜艰难地队那里出来。当走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她突然一下子站住了,差一点叫出声来。就在离开她10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像她一样突然地立定了,显出惊讶的动作。这个人她不会忘记,四天以前她见过他,身体强壮,肩膀宽厚,面容粗鲁。 此人就是探长戈尔热雷。对方线条生硬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粗野的表情。他歪着嘴发出恶意的笑声,低声说道:“运气太好了!我三次没抓住的金发小姑娘……您在这儿干什么?您也对拍卖城堡感兴趣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安托尼娜吓坏了,她很想逃走,但她不仅没有力气,而且地形复杂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又走近了一步,讥讽地说:“您没办法逃了,此路不通。戈尔热雷多年来从没放松对本城堡惨剧的注意,尤其在拍卖的日子里,他是不会失去到这里来搜索一番的机会的。他这不就和大个子保尔的情妇面对面地碰上了吗?好像是天意,您会承认上天过分地庇护了我。” 他又前进了一步,安托尼娜尽力站住,以免摔倒。 “我觉得您害怕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玩笑!当然,形势很不好。必须向戈尔热雷解释一下,为什么金发女郎克拉拉和大个子保尔的交往与城堡的意外事件有关,以及大个子保尔在其中的作用。所有这些都很吸引人,我不想讲太多戈尔热雷的观点。” 戈尔热雷又向前走了三步。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传票。他带着一种残忍的讥讽神态,一边打开这张纸,一边说:“你需要看一下我这张小纸片吗?没必要,是不是?您乖乖地陪我一直走到我的汽车那边,我们在维希乘火车去巴黎。说实在的,不参加拍卖仪式我一点也不感到遗憾。我把一头猎物从洞里赶出来就足够了。但为什么,见鬼……” 他突然住口,发生了一件使他惊讶的事。恐怖的表情逐渐从姑娘漂亮的脸蛋上消失。 戈尔热雷转过身去。 “该死!”他嘴里叽哩咕嗜,“这家伙来干什么?” 戈尔热雷从小教堂遗址的柱石一角瞥见一只伸出来的手臂,手里的手枪瞄准着自己。由于姑娘突如其来的平静,他毫不迟疑地就相信这只手臂是拉乌尔先生的。他几乎总是拼命地保护她。金发女郎克拉拉在沃尔尼克城堡,这意味着拉乌尔先生也在场。而这也是拉乌尔先生爱开玩笑的手法:人不露脸,先用手枪来威胁别人。 戈尔热雷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相当勇敢,在危险面前从不后退。另一方面,姑娘已趁机逃跑了,因此他一边冲向前去一边大喊:“你这家伙,你逃不了的!” “那只手消失了。当戈尔热雷走到柱廊角时,他只看见拱廊上的常春藤屏障。但敌人并没有消失,就在他经过时,从常春藤中伸出一只拳头,拳头中指上有一只指节防卫器。这只拳头直接朝戈尔热雷的下巴上挥去。 这一拳揍得准确而无情:戈尔热雷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就像阿拉伯人被踢了一脚倒下去那样。没等他明白过来,就昏过去了。 安托尼娜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露天平台。她心跳得厉害,在走到坐满了来访者的城堡前,不得不坐下休息一会儿。由于信任这个保护她的陌生人,她很快就从激动中平静下来。她相信拉乌尔会迫使警察就范。但拉乌尔怎么会在这里?她侧耳细听,又眼盯着废墟。她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也没看见什么人影。 她放心了,决心让自己待在一个能避免戈尔热雷再次进攻、并能从城堡另外出口逃走的地方。但是在大厅内准备的拍卖仪式吸引了她,使她忘却了一切危险。 大厅连着前厅,公证人正向几个他估计有购买意图的人示意,让他们坐下来。周围的人三五成群地站着。在一张桌子上竖立着三根细细的圣事蜡烛。 奥迪加先生举止庄重,说话夸张。他不时地和代尔勒蒙侯爵交谈,人们开始了解侯爵是城堡的业主。快到约定时间时,奥迪加先生感到有必要作些说明。他强调了城堡的地理位置、历史重要性、景色秀美,购得这个城堡将是一桩好买卖。 然后他又讲了拍卖的方法。每校蜡烛约燃烧一分钟,因此大家可以在最后一枝蜡烛熄灭前有充裕的时间说话。 四点钟敲响了,拍卖开始。 奥迪加先生出示了一盒火柴,从中取出一根,擦着火用它去点燃第一枝蜡烛。 第一枝蜡烛亮了。 突然,大厅里一片寂静。人们脸上的肌肉痉挛,特别是那些坐着的女士们,她们的表情变得古怪:有的是过分冷淡,有的是痛苦或是失望。 蜡烛熄灭了,公证人告诉大家:“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两校蜡烛。” 第二根火柴又擦着了,燃起了第二朵火焰。但第二枝蜡烛又熄灭了。 奥迪加先生用悲伤的嗓音说道: “前面两枝蜡烛已点过了,剩下第三枝。但愿不再出什么差错。我明确一下底价是80万法郎,拍卖一定要高于此数。” 第三枝蜡烛点亮了。 有一个胆怯的声音说:“82.5万。” 另一个声音提价:“85万。 公证人代一位做了一个手势的女士说:“87.5万。” 又有一名有兴趣者加码:“90万。” 随后,一阵冷场。 公证人显然有点惊慌,嘴里重复说:“90万?……90万?……没有人加码……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个荒诞的数目……城堡……” 又是一阵冷场。 烛光即将熄灭,融化掉的蜡中只剩下几许激光。 此时,在大厅后面,有一个声音清晰地说道:“95万。” 人群散开,一位先生走向前来,脸上带着微笑,神态平和。他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95万。” 安托尼娜立刻认出了这是拉乌尔先生。 8.一位奇特的合作者 公证人感到非常惊讶,一下子增加5万,出价高于前面出价一倍,这在拍卖中是少有的事。 他喃喃自语:“95万法郎?……没有人加了吗……95万?……成交!” 大家都拥到新来者的周围。奥迪加先生又担。动又疑惑,急急忙忙地把大家推出门去,以便让客厅腾出来结束这桩显得有些奇特的事情。当他往回走时,拉乌尔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枝自来水笔在一张支票上签名。 代尔勒蒙和安托尼娜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总是那样懒散和平静的拉乌尔站起身来,以一种潇洒的风度对公证人说:“请等一下,奥迪加先生,我将去您的事务所找您,在这之前您先照看一下我将委托您管理的房间。您能明确一下您所需要的资料吗?” 公证人为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感到震惊,回答道:“先生,首先请问您的大名。” “这是我的名片:唐-路易斯-佩雷那,葡萄牙人,原籍法国。这是我的护照以及一切有效的证件。这是一张先付一半的支票,可以在里斯本的葡萄牙信贷银行提取,在那里有我的户头。另一半则将在代尔勒蒙先生与我谈话后确定交付的时间。” “我们要谈话?”侯爵惊讶地问道。 “是的,先生。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您。” 公证人感到困惑,正想提出异议,比如谁能证明他户头上有足够的资金呢?在支票支付的必要间隔期间,谁能证明存款没有被提完呢?谁来证明?但他没响。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办事不很认真的人,对于死扣规章制度条文的行政官员来说,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说:“先生,请到我的事务所来找我。” 他走了,腋下夹着公文包。代尔勒蒙想与他交换几句话,就陪他一直走到平台上。安托尼娜显然很激动,她也想走出去。但拉乌尔把门关上了,把姑娘推回去。她慌乱地朝另一扇直接通向前厅的门跑去,拉乌尔追上了她,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他笑着说,“您今天的样子很胆小。我们不认识了吗?刚才戈尔热雷被打垮了,那天夜里大个子保尔被打倒了,所有这些对您来说都不算什么吗?” 他想去亲她的颈背,但只吻到了她的上衣。 “放开我!”安托尼娜结结巴巴地说,“放开我!……这太可惜了……” 她狂怒地挣扎着。拉乌尔也恼怒了,紧搂住她的脖子,使她的头向后仰,他竭力想吻到她那在拼命回避的嘴唇。 她叫了起来:“啊!多么可耻!我要去叫……多么可耻!” 他突然往后退了。侯爵的脚步声在前厅的石板上回响。拉乌尔冷笑了一声:“您运气不错。但我没料到会得到如此无情的拒绝!天晓得!那天夜里,在侯爵的书房里,您可是顺从的。您知道,我的美人,我们还会重逢的。” 她不再去开门了,往后退了几步。当代尔勒蒙进来时,他看见她站在对面,神情又犹豫又激动。 “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她说,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没什么……一件小事……我弄错了。我向您保证,义父……” 侯爵向拉乌尔转过身去,他正面带微笑听着他们谈话,并对侯爵无声的询问回答道:“我猜想小姐是想对您谈一个小小的误会,而我正想自己来澄清这一误会。”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先生。”侯爵声明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的真实姓名是唐-路易斯-佩雷那。但是由于个人原因,我以拉乌尔这个化名住在巴黎。我在您那儿,先生,租了伏尔泰堤岸边的中二楼房间。那刑。姐接了我的门铃,而不是您的门铃,我向她解释了她的错误,用我的化名向她作了自我介绍。是不是这样?今天她大概感到有些意外了……” 代尔勒蒙似乎也大吃一惊。这个奇怪的家伙想要干什么?他既租我的房子,又赶到这儿买我的城堡。至少他的行动是很古怪的,身分显然也是不大清楚的。 “先生,您是谁?您曾请求与我进行一次谈话,谈什么呢?” “谈什么?”拉乌尔说,他装着不去看那姑娘,“关于一笔买卖……” “我不做买卖!一代尔勒蒙用粗暴的嗓音回答他。 “我也不做买卖,”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我专门过问其他人的买卖。” 事情变得严重了。这中间似乎有阴谋或讹诈。代尔勒蒙按了按放手枪的口袋,然后用目光询问了他的义女。她正以一种忧虑的专注神态听着他们的谈话。 “说得简短一些,”他说,“您想干什么?” “帮您收回您从前被剥夺的遗产。” “一笔遗产?” “是您外祖父的遗产,为这笔遗失的遗产,您曾委托一个侦探社做了多次没有成效的寻找工作。” “啊!很好,”侯爵颇有兴趣地说,“您就像一名打听消息的探子!” “不,不是探子,是一个喜欢为某一类人服务的热心者。我有做调查工作的怪癖。这是一种嗜好,一种想了解并解决疑难问题的本能需要。事实上,我不能对您说,在生活中我曾取得了如何惊人的成绩、我所解决的许多古老问题、我所发现的历史珍宝……” “好极了!”侯爵心情极好地叫道,“当然,这是一项委托任务吗?” “不是。” “您工作不取报酬吗?” “仅是为了我的爱好。” 拉乌尔脸带微笑地说了上面这句话。事实上,他对显示自我价值以及在对手面前,特别是在年轻姑娘面前扮演一个美好形象的需要使他宁愿付钱而不愿捞钱。 不知所措、受他支配的侯爵以再也不带讥讽的口气对他说:“您有情况要告诉我?” “不,相反,我来是向您打听消息的。”拉乌尔兴致勃勃地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来与您合作。先生,您知道,在我所从事的事业里,常常有一个摸索的阶段,但如果人们一开始就信任我的话,这阶段就会很短。但这种情况很少。我常会碰壁或是碰到提供虚假情况的合作者,这迫使我不得不自己去发现真相,因此也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您同意不对我进行误导的话,能对我说一说——比如这神秘的遗产是怎么回事?” “您想了解的就是这些吗?” “绝对不是!”拉乌尔大声说。 “还有什么?” “我可以在小姐面前谈一谈在您还不是沃尔尼克城堡的业主时,这里所发生的惨剧吗?” 侯爵颤抖了起来,声音低沉地回答:“当然。我自己对我的义女讲起过伊丽莎白-奥尔楠死亡的事。” “但您一定没有对她和盘托出您在法庭上所隐瞒的那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您曾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情人。”不让代尔勒蒙有恢复镇定的时间,拉乌尔继续说下去。 “一个女人被杀死了,还被抢走了首饰。人们进行调查。人们询问您就像询问所有在场的人一样。而您没有说出您和这个女人的私情,为什么保持沉默?而且后来您为什么要买下这座城堡?您进行过寻找吗?在沃尔尼克发生的惨剧和您是受害者的这笔遗产被盗之间有某种关系吗?先生,这就是我想要有确切回答的问题,这样我才能有进展。” 长时间的缄默。侯爵犹豫着,很明显他什么也不想说,拉乌尔微微地耸了耸肩。 “多么遗憾!”他高声说,“我为您的回避感到遗憾!您不知道这一案件从没完结吗?这一案件本身在参与者的脑子里继续存在,这些人出于您所不了解的个人利益追踪您,这样的情况难道不能引起您思考吗?一 他坐在侯爵的身旁,一字一顿,很有节奏感地说:“在这些各自探究你过去的人中,我知道的就有四个,先生。首先,是我,我来到伏尔泰堤岸的中二楼,然后来到这城堡并买下这城堡,为的是不让别人买去。我想成为探索这件事的主角。然后有个金发女郎克拉拉,著名强盗大个子保尔的情妇,她在追踪你,她有一夜游人您在巴黎的书房,为了寻找照片,她砸坏了您写字台的秘密抽屉。”拉乌尔停顿了一下,尽量不去看那姑娘,尽管他很想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我要说第三个窃贼……是个最危险的人物……他是瓦勒泰克斯。” 侯爵跳了起来。“瓦勒泰克斯?您说什么?” “是瓦勒泰克斯,总之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亲戚,侄子或是堂兄弟。” “荒唐!不可能!”代尔勒蒙表示异议,“瓦勒泰克斯是个赌徒,放荡鬼,我想说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但他是个危险人物?怎么可能呢?” 拉乌尔一直面对着侯爵,继续说道:“瓦勒泰克斯另外有一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一个绰号,这个绰号使他在罪犯圈子里颇有名气,而且警察正在追捕他。这绰号叫‘大个子保尔’。” 侯爵气愤地说:“大个子保尔?强盗头子?……这可是难以接受的……瓦勒泰克斯是大个子保尔……您怎么会这样想的?……不,不,瓦勒泰克斯不是大个子保尔!” “瓦勒泰克斯不是别人正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毫不含糊地说,“我对您提起过的那个夜里,大个子保尔和他的同伙守候在堤岸,监视他原来的女朋友。当克拉拉从您家里出来时,他想把她劫走……我正在那里。我与他打了起来:照了面,我认出这是瓦勒泰克斯,因为已有一个月了,我监视着他在您周围的行动。这是第三个人。我们讲第四个,他是警察。表面上他放弃了行动,实际上还在坚持搞。要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和报复心极强的人。这人以前是检察院无能的助理。他就是探长戈尔热雷。” 拉乌尔有两次斜眼瞟一下姑娘,他看得不清楚,因为安托尼娜正好背着光。但他感到了她的极端不安,这不安是由这个讲述与她有着密切关系、她在其中又担任神秘角色所引起的。 拉乌尔的叙述似乎大大地震撼了侯爵的心灵,他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不过这个戈尔热雷当年没询问过我。我不认为他知道我与伊丽莎白-奥尔楠之间的私情。” “因为他不知道,一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是他也看到了出售城堡的公告,他也来了。” “他也参加了拍卖?” “他没有参加,他在废墟那边。” “怎么回事?” “我让他留在那里,我在他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上绑了块小方巾,双臂和双腿上捆了绳子。” 侯爵把头扭到一边:“我绝对拒绝参与这样的行动!” 拉乌尔微微一笑。“先生,这件事的责任只与我个人有关。我告诉您这事只是出于对您的尊重。只要我认为有利于我们的安全和事情顺利的进展,我就有责任去做。”拉乌尔继续说道:“先生,形势是严重的,或至少会变得严重起来,特别是瓦勒泰克斯这头。这就迫使我从现在起要进行干预。大个子保尔先前的女友受到了他的威胁,而我知道大个子保尔是决心与您对着干的,我采取了攻势,明晚将让警察把他抓起来。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人们是否会认定大个子保尔和瓦勒泰克斯是同一个人呢?他是否会说出您和伊丽莎白-奥尔楠的私情,因而在案发15年以后对您提出诉讼?这一切都很难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知道……” 拉乌尔等着。但这一次,侯爵稍作迟疑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说。” 拉乌尔站了起来。 “好吧,我一个人设法来摆脱困境。时间会长些。将会有麻烦,也许会有伤害。不过是您愿意这样的。先生,您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明天8点钟,坐车走。 “好吧。如果戈尔热雷能脱身出来,那么最早也只能乘维希上午10点钟的火车。因此,如果您能让城堡的女看门人不告诉戈尔热雷有关小姐和您的情况,那么现在是没什么可害怕的。您一直呆在巴黎吗?” “只呆一夜。我将有三个星期左右不在巴黎。” “三个星期?那么我们约在25天以后,即7月3日星期三下午4点,在城堡前平台的长凳上见面,您觉得合适吗?” “好的。”代尔勒蒙说,“在那以前我会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关于您说的情况以及您建议我说的事。 拉乌尔笑了起来。“这就太晚了,先生。 “太晚了?” “当然!我没有更多时间花在代尔勒蒙的事情上。25天以后,一切都已解决。” “什么事都已解决?” “代尔勒蒙的事。7月3日下午4点,我将向您揭开城堡惨剧以及使它复杂化的一切真相。我也将给您带来您外祖父的遗产……这就可以使小姐能保留并住在这座她喜欢的城堡里,只要她有这想法,并简单地采用归还我刚才签出的这张支票的办法。” “这……这……”代尔勒蒙显然很激动,“您确实认为您会成功吗?” “只有一种障碍可能会阻止我。” “什么障碍?” “那就是我不再属于这个上流社会。” 拉乌尔拿起了帽子,做了个大大的手势,向安托尼娜和侯爵告别,不再说一句话,转过身去,扭着胯部,上身摇晃着走出门去。这是他对自己特别满意时的习惯动作。 塔楼的大门重新关上了。 侯爵这时才摆脱惊愕的心清,一面沉思,一面咕哝道:“不,不能信任偶然碰到的人……当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对他说,事实上,我们不能与这种家伙合作。” 因为安托尼娜沉默不语,他就对她说:“你同意我的意见,是吗?” 她有些为难地回答:“义父,我不知道……我没任何意见……” “他是一个冒险人物!一个人有着两个名字,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他在追逐什么……”他想了二三分钟,最后作了结论:“他是一个粗鲁的人。不过他有可能成功,他显然是个异乎寻常的人。” “异乎寻常。”姑娘轻声地重复了一句。 9.追捕大个子保尔 拉乌尔和公证人奥迪加的会面时间很短促。公证人提出了一些完全是程式化的问题,拉乌尔作了清晰而断然的回答。公证人对自己的细致和敏锐感到满意,答应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办好一切必要的手续。 拉乌尔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乡村,直奔维希。在那里他订了一个房间,并用了晚餐。将近9点钟时,他又回到沃尔尼克。他曾经研究过四周的环境,侧面有一堵墙上有一个缺口,别人无法逾越而他能过去。他成功地过去了,然后直奔废墟,在常春藤下重新看到了戈尔热雷探长。探长身上的绳子和嘴里的堵塞物纹丝未动。他凑过去说:“这是朋友让您下午好好地休息了几个小时。我看您很乐意这样,我给您带来了好吃的东西:火腿,奶酪和红葡萄酒。” 他动作优雅地除去堵嘴物,对方立即对他破口大骂,声音既愤怒又便咽,使人无法听明白他骂的是什么。拉乌尔表示同意地说:“既然您肚子不饿,就不该强迫您,戈尔热雷先生。请愿谅我打扰了您。” 他重新把探长的嘴堵上,并仔细地检查了捆绑的情况,然后就离开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平台上空无一人,灯光也都熄灭了。下午拉乌尔曾在一间工具房内发现了一架梯子,他把梯子取了出来。他知道代尔勒蒙卧房窗户的位置,对准那个位置,竖起扶梯,爬了上去。夜暖暖的,关着的百叶窗后面的窗户都打开了。他很容易地把百叶窗的插销弄断,然后爬进去。 能觉察到侯爵均匀的呼吸声。他打开手电筒,看见了放在一张椅子上的仔细折叠好的衣眼。 在西服上衣的口袋里他找到了皮夹,里面有一封安托尼娜母亲写给侯爵的信,这信就是拉乌尔这次冒险人室的缘由。他读起了信。 “正如我所想的,他思忖道,“这位绝妙人物从前是侯爵众多情妇中的一个,安托尼娜是他们两人的女儿。哈,那我不会掉身价了。” 他把东西放回原处,重新从窗子上下来。 右边第三个窗口是安托尼娜卧室的窗户。他把梯子架在窗下,重又爬了上去。那里也一样,百叶窗关着,窗子开着。他跨了进去,打亮手电筒寻找床。安托尼娜睡着了,脸朝着墙,金黄色的头发散成一片。 他站立了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他为什么不动呢?他为什么不走向这张床?她睡在这床上毫无防备。那天夜里,在侯爵的书房里,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安托尼娜面对他的脆弱,她接受了自己牵着她的手、并抚摸着她的手臂。为什么他不利用这个机会?尽管今天下午安托尼娜的行为是不可理解的,但他知道她没有力量反抗。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扶梯上下来了。 “天啊!”他离开城堡时心想,“有的时候,最聪明的人也就是最傻的人。最终,我只是想要……不过,不能总是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他驾车驶上了去巴黎的路,对自己很满意。他在侯爵和他女儿中间有了位置。他拥有了历史性的城堡。自从他比较积极地过问这件事以来,短短的几天变化多大啊!当然,他做这件事,并不想以娶侯爵的女儿为报酬。 “不,不,我是一个朴实的人,我的奢望是有限度的,荣誉对我并不重要。不,最终,我追求的是什么呢?是侯爵的遗产吗?还是城堡?是成功的惊喜?开玩笑!真正的目的是安托尼娜。这一点就是一切!”拉乌尔一想到她时的热情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不过他所想起的不是在沃尔尼克城堡那个忧心忡忡、谜一样的安托尼娜,也不是那个第一个夜里在书房里摸黑寻找东西的痛苦的、安于宿命安排的安托尼娜,而是另一个人,是他在自己客厅里的小屏幕上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姑娘。在那一刻,在她短暂的意外的来访中,安托尼娜多么具有魅力,多么单纯可爱,充满生命的喜悦和希望。在那短暂的几分钟中,他深深地领略到了生活的温馨和欢悦。 “只是(这是他常常恼怒地想到的问题),她的行为为什么神秘古怪?为什么常常判若两人?难道她想骗取侯爵的信任?她怀疑他是自己的父亲吗?她要为母亲报仇吗?还是为了追求财富?” 拉乌尔的脑子被这个与众不同的、不可理喻的和美妙的女人的一切所困扰,他这次一反常态地坐火车出门。这是最懒散的旅行方式。他在旅途中进了餐,到达巴黎时已将近下午3点钟了,他想去看看库尔维尔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但他上楼走到一半时,突然猛然一跳,跨过了四级台阶,又是四级台阶,冲向了房间,像一个疯子一样地闯了进去,撞上了正在整理房间的库尔维尔。他马上扑向电话机,嘴里嘀咕。 “见鬼,把和漂亮的奥尔嘉一起吃饭的事全给忘了!喂,小姐!喂!特罗加代罗大饭店……请接王后陛下的套房……喂!您是谁?按摩师吗?……啊!夏洛特,是你吗?亲爱的,对你的位置一直很满意吗?你说什么?明天国王要来了?奥尔嘉可能有情绪?……让她接电话……亲爱的,快点。” 他极不耐烦地等了几秒钟,然后用甜得发腻的嗓音喜滋滋地说:“是你吗?漂亮的奥尔嘉,你终于来了!我打电话找你已两个小时了……这蠢吗?嗯!你说什么?我,无赖!……喏,奥尔嘉,你不要生气。我的车子在离巴黎80公里的地方抛了锚,这不是我的错……亲爱的,你怎么了?你做了按摩?……啊!出色的奥尔嘉,我不在那里有多遗憾……” 他听见奥尔嘉在另一端生气地把电话挂断了。 “好极了!”他冷笑了一声,“她生气了。我也是,我开始厌倦陛下了! “厌倦博罗斯蒂里王后?”库尔维尔以一种责备的口气说,“厌倦王后! “我有比她好的女人,库尔维尔,”拉乌尔提高嗓门说,“你知道那天的姑娘是谁吗?不知道?你这人不够机灵!……她是代尔勒蒙侯爵的私生女。侯爵多么会诱惑人啊!我们刚在乡下一起度过了两天。他非常喜欢我,他把女儿许给了我。你将是我的男滨相。对了,他要把你赶出门。 “嗯?” “或者说,至少他可能会赶你出去。因此,你抢先一步,给他留个字条,告诉他你的姐姐病了。” “我没有姐妹。 “那好,这样就不会给她带来坏运气。拿上你的衣服,滚吧!” “我躲到哪里去?” “桥底下。除非你不喜欢我们在奥特伊那幢房子车库上面的那间房间。喜欢?那么,去吧,赶紧走。特别要当心不要把我丈人家的东西弄乱,否则,我会把你关进监狱。” 库尔维尔摇了摇头离开了。拉乌尔呆了一会,检查一下是否留下了可疑的痕迹,烧掉了无用的文件,然后在4点半时又坐上火车走了。在里昂车站,他打听到了从维希开来的特快列车,就守候在站台出口处。 在从火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地朝出口处拥来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戈尔热雷的宽肩膀。探长把证件给一职员看,然后走过出口处。拉乌尔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堆着微笑说道:“探长先生,您好吗?” 戈尔热雷不属于那种很容易惊慌失措的人,但这一回显得很狼狈,简直难以描述他的表情。 “亲爱的朋友,没生病吧?我还以为来迎接您会使您高兴呢!不管怎样,这是好意和友情的表不…… 戈尔热雷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由于极度生气,咬牙切齿地说:“胆子倒不小!你跟我一起去警察局,我们在那里谈一谈。”他嗓门很大,过路行人都停下了脚步。 “老兄,如果这样使你高兴的话,好呀,”拉乌尔说,“但我来这里找你说话,是因为我有重大的理由。” “你想干什么?赶紧说吧。 “我想对你说一个人。” “是谁?” “是你憎恨的人,是你逮住了又从你手里逃脱的那个人,要抓住他是你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你职业的荣誉。我应该说出他的名字吗?” 戈尔热雷面色有些苍白,喃喃地说:“大个子保尔吗?” “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肯定地说。 “为了谈大个子保尔的事你才来火车站等我的吗?” “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呢?” “比这更好: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逮捕他。” 戈尔热雷一动也不动。但拉乌尔已觉察到那些细微的迹象:鼻翼的翕动,眼皮眨个不停,这些都泄露了他的躁动。他暗示说:“过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 “今天晚上。” 对方的鼻翼和眼皮又抖动起来了。 “你要什么代价?” “三法郎。” “不要说傻话……你要什么?” “不要打扰我和克拉拉。” “同意。” “名誉担保?” “名誉担保。”戈尔热雷予以肯定,但却一脸的假笑。 “另外,”拉乌尔说,“我需要五个人,你不算在内。” “我和五个壮汉一起来。” “你认得阿拉伯人吗?” “当然!一个令人生畏的人。” “他是大个子保尔的右臂。他们每晚喝开胃酒时碰头。” “在什么地方?” “蒙马特尔的螯虾酒吧。” “我知道这地方。” “我也知道。人们下到一个地窖,这个地窖有一个隐秘的出口可以溜走。我们约好6点45分在那里见面。你们全体人马持枪一起跳人地窖。我会在你们之前到达那里。但要小心!不要对一个等待你们的英国骑师样子的正直人开枪。这个人是我。另外在秘密出口处安排两名警察截击逃跑者。你同意吗?” 戈尔热雷长久地注视他。为什么要分开前往,而不是一起去酒吧呢?这是个计谋吗?这是他要从他手里溜走的方法吗? 像对大个子保尔一样,戈尔热雷也很憎恨这个人。这个人在那个夜里在城堡废墟上轻而易举地玩弄了他,让他遭受了凌屏。但是,抓获大个子保尔,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这样的功绩会有怎样的反响! “好吧!”戈尔热雷想,“改天我再逮住这个家伙……” 于是,他提高嗓门说了一句:“说定了,6点45分。 10.螯虾酒吧 经常光顾螯虾酒吧的人物大都是在绘画和新闻事业上失败的人,或者是失业者或不想工作的职员,还有一些衣着暴露、涂脂抹粉的女孩子。总之,是一群比较安静的人。如果要寻找更生动的景象和一种更刺激的气氛,那么就不应进入这间屋子,而是走一条另外的死胡同,您被引到一个后厅,在那里有一个长得肥头肥脑、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的家伙,他就是老板。 所有新来乍到的人都必须在这张椅子面前停下来,与老板交谈几句,然后走向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另一扇钉有钉子的门。打开这扇门,就从里面传出一阵阵音乐声,散发出混杂着烟味和霉味的热气。 有15个台阶,通到下面一个有拱顶的宽大地窖。那天里面有四五对男女在一个老盲人拉的小提琴吱嘎声中旋转着舞步。 在最里面,老板的妻子端坐在锌板做的帐台后面。她比老板还要肥胖,身上佩戴着彩色玻璃珠项链。 10来张桌子都坐着人,其中有一张桌子边坐了两个男人。他们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这就是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阿拉伯人穿了他那件橄榄绿的大衣,头上裹了一块积满污垢的毡子。大个子保尔头戴一顶鸭舌帽,身上是一件无领衬衫,围了一块栗色方巾,脸上化了妆,显得老多了,灰白的脸色,完全是一个庸俗卑劣的形象。 “你的样子真难看!”阿拉伯人冷笑道,“有100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让我安静点。”大个子保尔说。 “不,不,”另一个说,“你脸上化妆化得像有100岁。但你不要有这种害怕的神态、胆小鬼的表情。总之,你没有必要这样!” “有必要,有许多理由。” “什么理由?” “我感到被人追捕。” “谁追捕你?三天里你都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你怀疑你自己的影子。你周围都是自己人。你看看他们吧,这里20多个家伙中,有10多个人会为你赴汤蹈火,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是因为我付钱给他们。” “然后呢?你不至于把自己看作国王吧?” 其他伤风败俗场所的雇客陆续来了,有的是单独一人,有的成双作对。他们有的坐了下来,有的跳起了舞。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用怀疑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他们。阿拉伯人示意一个女仆过来,低声问她:“对面这个像英国人的是谁?” “老板说是一个骑师。”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盲乐师拉起了探戈。一个脸涂白粉的女人用次女低音的破嗓子哼唱,有几个低音造成了伤感的寂静。 “你知道谁使你不快吗?”阿拉伯人暗示说,“是克拉拉,她逃走后你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个子保尔用力按了按他的手。“你住口吧……我想的不是她逃走的事,而是她可能迷恋上的那个混蛋。” “拉乌尔吗?” “我多么想打倒他!” “要打倒他,先要找到这个人,可四天来我已精疲力竭,什么也没找到。” “克拉拉对我来说不仅是个女人,简直是生命……没有她我没法活。” “她从没有爱过你。” “是呀……一想到她爱的是别人,真受不了……你肯定她那天下午从拉乌尔家出来的吗?” “我对你说了……我跟女看门人聊了天。给一张钞票,就能从她嘴里掏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大个子保尔攥紧了拳头,嘴里嘟囔了几句。阿拉伯人继续说:“然后,她上楼去侯爵家。当她下来时,在中二楼有人打了架。这是戈尔热雷,而女孩子逃脱了。晚上,她和拉乌尔一起在侯爵的套房里找东西。” “他们在那里找什么呢?”大个子保尔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她大概拿了我以为丢失的那把钥匙进去的……但他们找什么呢?对侯爵,他们在搞些什么鬼?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母亲认得这老头,并在生前,她告诉过她一些关于他的事……什么事呢?她不愿回答我。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女孩!这不是因为她爱说谎……不是。她就像她的名字那样清澈。但也很狡猾,把自己隐蔽起来。” 阿拉伯人冷笑说:“老兄,振作起来吧……你都要掉眼泪了。你不是对我说过,今天晚上你要去参加一家娱乐城的开幕仪式吗?” “是的,蓝色娱乐城。” “好吧,到那里去另找一个情妇,你才有救。” 这时地窖里已挤满了人,浓浓的烟雾中有15对左右的男女在旋转、歌唱。音乐师和脸涂白粉的女人尽量把声音搞得很响。姑娘们裸出了双肩,立即受到要求衣著整齐的老板娘的申斥。 “几点钟了?”大个子保尔问。 “7点缺20分……20分多一点。” 过了一会儿,大个子保尔说:“我的眼光有两次与骑师的眼光相遇。” “也许是警察局里的家伙,”阿拉伯人开玩笑说,“请他喝杯饮料吧。” 他们不作声了。小提琴加了弱音器演奏,然后停止了。在一片寂静中,脸涂白粉的女歌手唱出探戈旋津结尾的几个低音,一些常客以上种肃穆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刻。她发出一个音,又一个音。就在这时,从天花板上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哨子声,人群马上突然拥回到帐台边。 楼梯门立即被打开了,出现了一个人,两个人,然后是戈尔热雷,他手里举着枪,大声喊道:“举起手来!谁动一动的话……” 他开了枪,吓唬吓唬人。有三名警察溜到楼梯的下面,叫着:“举起手来!” 有40来个人服从了。但那些想逃跑的人挤得很厉害,英国骑师尽管是第一个站在前面的,也无法开出一条直达大个子保尔面前的路。老板娘的帐台被推倒了。帐台下面有一扇秘密的门,逃跑者在一片混乱和嘈杂声中一个一个地钻了进去。但突然停了几秒钟:他们中有两个人很恼火,为谁能走在前面而扭打起来。英国骑师站在一张椅子上,认出这是阿拉伯人和大个子保尔。 肉搏战进行得既野蛮又吓人。两人中谁也不愿意被警察抓走。有人开了两枪,但没有打到他们身上。而后,阿拉伯人跪了下来,大个子保尔冲进了黑糊糊的出口洞,并在身后重新关上了门。这时警察们才出现。 戈尔热雷跑来了,脸上绽开了胜利的笑容。 “功劳簿上有好东西了。”他低声说。 “特别是如果大个子保尔在出口处被抓住的话。”骑师加了一句。 戈尔热雷仔细打量这个英国人,认出了拉乌尔,他断言道:“问题解决了。我在那里安排了弗拉芒,一个很结实的家伙!” “探长先生,干吧,干完了回家。” 戈尔热雷下达了命令。有人把歹徒们捆绑起来。有人用手枪迫使其他人呆在一个角落里。 拉乌尔拉住了探长。“我要对在那边的阿拉伯人说几句话,现在正好可以问他一些事情……但必须马上。” 戈尔热雷表示同意,然后就走开了。 拉乌尔在阿拉伯人身旁蹲了下来,低声问他:“你想起我了吗,嗯?我是在伏尔泰堤岸给过你两张钞票的人。你还想再要两张吗?不要?可是大个子保尔不让你逃走。你为什么要跟他抢着钻进去呢?因为出口处有几个人就可以把你们抓住……” 阿拉伯人发怒了:“废话!另外还有一个新的出口!有一个楼梯重新通到死胡同。” “见鬼!”拉乌尔气恼地说,“信任戈尔热雷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警察?” “不是,我们只是有机会一起干。我能帮你什么忙?” “暂时没什么,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当我被放出去时,你把钱寄给我,寄a.r.b.e七十九局留局待领。” “那么你信任我吗?” “很信任。” “你是对的。你要多少钱?” “5000法郎。” “你胃口不小。” “一法郎也不能少。” “好吧。如果你的消息是确切的,并且不向金发女郎克拉拉透露一个字,你会有这笔钱的……不过关键是我们还能找到大个子保尔吗?” “能,算他倒霉……他耍了我……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找到他……10点钟,在蓝色娱乐城……一家新的夜总会。” “他为什么去那里?” “他总是想找到他那个金色头发的情妇……是你的情妇,嗯?不过这是一个盛大的晚会,你将看到的不是大个子保尔。” “那么是瓦勒泰克斯吗?” “对,是瓦勒泰克斯。” 拉乌尔又提了几个问题,但阿拉伯人似乎已经把他心里的秘密都掏光了,他不愿再多说了。 这时戈尔热雷从出口处回来了,一脸的狼狈相。拉乌尔把他拉到一边,讥讽地说:“一无所获,啊?有什么办法!你们行动起来总是像个傻瓜,又慢,情况又不清楚。” “阿拉伯人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不过我会弥补你干的蠢事。今天晚上10点钟约定在蓝色娱乐城检票处碰面。你要打扮成上流社会的人,不要让人认出来。” “为什么?” “必须这样,”拉乌尔强调说,“装扮成上流社会的人,穿晚礼眼,戴高顶大礼帽。在你下垂的脸颊和鼻子上搽点香粉,嗯?你的脸颊红通通的!你还有一个酒糟鼻子!回头见吧,亲爱的朋友……” 拉乌尔在邻近的一条街上重新找到他的汽车,驾车穿过巴黎回到他奥特伊的家。以前这里是他主要的住所,也是他活动的中心。朝着一条行人稀少的、宽阔的大街,有一座相当狭小的院落,深处有一幢没有颜色、没有风格、不引人注意的独立小屋,三层楼房,每一方向有一个单间房间。 后面的房间面向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废弃的车库,可以从另一条街进入这车库。这就是拉乌尔整个住所的重要安全措施。下面是一间饭厅,深深的,由两个房间组成,陈设简单。二楼有一间舒适、豪华的房间,带浴室。忠心耿耿的随身男仆和年老的女厨师睡在空车库的下面。拉乌尔把他的车停在离房子100米以外的地方。 在8点钟时,他坐在餐桌旁。库尔维尔来了,对他说侯爵6点钟到了,但那姑娘没有出现。拉乌尔不安了。“那么她是住在巴黎的某个地方,单独一个人,没人保护,弄不好就会让瓦勒泰克斯碰上。库尔维尔,跟我一起吃晚饭,然后陪我去音乐厅。要穿大礼眼。你懂得如何穿戴。” 拉乌尔花很长时间打扮,中间还做了柔软操。晚上会很热。 “好极了,”他对也打扮了一番的库尔维尔说,“你的样子像一个王公。” 11.蓝色娱乐城 蓝色娱乐城的开张是社交界的一桩大事。这座娱乐城建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它是由一家著名的有歌舞表演的咖啡馆改建成的。几千张请帖寄给了社会知名人士、演员和受到重视的半上流社会的人物。 在粗俗的贴有许多广告、布告的大柱前,月光般的蓝色冷光灯闪烁着。当10点钟敲响,拉乌尔手里拿了一张请帖赶到了。由检票员引进来的人群已挤满了大厅。 他对库尔维尔下了命令:“你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走近我。但要在我周围走动,特别是要注意戈尔热雷,他是我的敌人,我提防他就像提防瘟疫一样。如果可以一举抓住拉乌尔和大个子保尔,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因此,你要看住他,听他说些什么。会有警察跟他一起来,他会跟他们说话,这时你要注意的不仅是说什么话,还有没说出来但可以领会的意思。” 库尔维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方正的漂亮胡子向前冲了冲,似乎在向对手挑战。“我明白,”他神气地说,“但如果有人攻击您,而我又没时间通知您,怎么办?” “你用你张开的手臂和你的一把大胡子来掩护我逃走。 等一等,戈尔热雷来了……离开我,不要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到他身边去。” 戈尔热雷按照拉乌尔告诉他的话,穿戴得像个上流社会的人物:闪闪发光的大礼服,装有弹簧的可折叠的高顶黑礼帽,脸上撒了粉,肩上披了一件折叠得很仔细、但颜色不协调的旧雨衣。拉乌尔小心地上前与他攀谈。 “他妈的!你都认不出来了。一位真正的绅士……你完全不会被人觉察……” “他在嘲笑我。”戈尔热雷大概又这样想了,因为他一脸的怒气。 “你的人呢?” “四个人。”戈尔热雷肯定地说,事实上他带了七个人来。 他们打扮得跟你一样好吗?” 拉乌尔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立即注意到有六七个人是化装成大阔佬的警察。 来宾一批批拥进来,拉乌尔低声说:“他来了……” “在哪儿?”戈尔热雷急促地问。 “靠近检票处,在两个女士的后面……戴着大礼帽,围着白丝巾的高大家伙。” 戈尔热雷回过头去,叽咕道:“这不是他,这不是大个子保尔……” “是大个子保尔,只是打扮成很潇洒的先生。” 探长更仔细地看了看:“确实,也许,啊!恶棍!” “是的,但他出身贵族,嗯?你从没碰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不,我想在赌场……但我没有料到。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如他高兴的话,他会告诉你的……但是不要闹出丑闻来,不要太急,等他离开的时候你再抓他,我们要知道他来干什么。” 戈尔热雷走过去与他的那几个人谈话,向他们指出大个子保尔,然后回到拉乌尔身边。他们两人走进去,互不说话。大个子保尔走在左边,他们走在右边。 宽大的圆形建筑物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20道深浅不一的蓝光互相交叉、追逐、混合在一起。在每张桌子旁拥挤着比规定的人数多两倍的人。 节目的新花样是把中心位置留给大家跳舞,而且每跳完一个舞,在后面布置的一个小舞台上就开始上演一个歌舞杂耍节目。这两者更换得很快。一切都进行得有次序,又很紧凑。观众们都齐声和唱着歌曲的反复部分。 戈尔热雷和拉乌尔站在右面的过道上,他们用节目单把脸遮去一半,眼睛却盯住站在20步远的瓦勒泰克斯。瓦勒泰克斯尽可能地拱着肩来掩饰自己高大的身躯。在他身后,戈尔热雷的人在走来走去,探长注视着他们。 在大厅里,一支探戈舞跳完,接着是印度手技演员的节目。然后是华尔兹,接着是喜剧节目。…… 就在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块很大的招贴牌,在五颜六色的招贴上显现出一个头蒙面纱的女舞蹈家纤细的轮廓,同时有20块明亮的屏幕组成了“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这几个字。管弦乐队开始演奏,女舞蹈家从后台跳了出来。她上身用饰带在双肩和胸前交叉裹着,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蓝色裙子,上面缀满金色的小星星,稍一舞动,光洁的大腿就裸露出来。 她停了片刻,做了一个造形动作,犹如一尊美丽的塔纳格拉塑像1。一条细网眼的金色薄纱遮住了她一部分头和脸,面纱下露出令人赞叹不已的金黄色环形鬈发。 1塔纳格拉是古希腊城市,以出产塑像出名。 “见鬼!”拉乌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什么?”站在他身旁的戈尔热雷问他。 “没什么,没什么。” 但拉乌尔以一种强烈的好奇心看着这金黄色头发,这个美丽的形体…… 她跳着,开始动作很缓慢,似乎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可以看出她身体微微地颤抖。她用赤裸的脚尖站立,在舞台上旋转了两圈。 “喂,你再把大个子保尔指给我看。”戈尔热雷轻声说。 拉乌尔在发愣。他整个脸由于热切的注意、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了。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他还挺直了身体。他的双眼狂乱地盯住戴面纱的姑娘。 戈尔热雷发出了奸诈的笑声:“你说,他来这里是因为金黄色的头发?这使他想起他的克拉拉?至少,是的……这人很可能是她,他那个轻佻的女人……也是您的。这太可笑了。” “您疯了!”拉乌尔干巴巴地反驳他。 但他的目光盯住她的头发,头发颜色绝对相似。身材也绝对相似。“这是她……这是她……”拉乌尔想道。 但这可能吗?代尔勒蒙的女儿,一个外省姑娘怎么可能具有这种职业技巧呢?怎么能设想,她从沃尔厄克回来后有时间回家打扮,然后再到这里来呢?那么这也许不是她? 在舞台上,在观众逐渐增长的骚动中,她舞得逐渐欢快起来。她转着圈子,动作准确,突然地停顿,又突然地随着乐队有节奏的节拍起舞。然后,她的大腿闪露了,这特别激起了观众的热情。她那像模特儿一样纤长的双腿,比那弯曲的手臂更充满活力,更柔软更纤细。 戈尔热雷注意到了,他说:“大个子保尔好像要溜到后台去。我想有人想进去就可以进去。” 事实上在过道尽头,左右两边是一道栏杆,那里有一名检票员尽量想阻止一些冒失鬼人内,但是没有效果。 “是的,”拉乌尔也注意到了大个子保尔的行动,”喂,你的人应聚集在朝着侧面大街的演员出口处,在紧急的时刻他们应准备好从那里进去。” 戈尔热雷同意这意见,然后走开了。三分钟后,当探长努力重新集合他的队伍时,拉乌尔离开了大厅。在外面,正当他绕过娱乐城,走在警察们的前面时,库尔维尔跟了上来向他汇报情况:“先生,我刚才听见戈尔热雷的命令。他们要逮捕您和戴面纱的女舞蹈家。” 拉乌尔担心的正是这个。他不知道这舞蹈家是否是安托尼娜。戈尔热雷要确定这点并不需要冒什么风险。如果这是她,是安托尼娜,那么处在警察和大个子保尔的两面夹攻下,她就完蛋了。他跑了起来,心里十分紧张:大个子保尔冷酷和可怕的相貌使他想到,如果这个歹徒站在安托尼娜面前,他会非常粗暴地对待她…… 拉乌尔和库尔维尔奔进了小小的入口处。“警察。”拉乌尔向阻拦他的看门人出示了一张卡片。人们让他通过了。 有一道楼梯和一条过道把他引向演员化装室。 就在这时,从一间化装室里走出女舞蹈家。在一片喝彩声中,她回到这里取一块大披巾准备出演她的第二个节目。她把门重新锁上,钻到一群把后台挤得满满的、穿黑礼服的人中去。她又回到舞台,掌声劈劈啪啪地响了起来。拉乌尔想象着观众们站在那里热情叫喊的情景。 突然,他觉察到大个子保尔就在自己身旁,由于这个女人走过,大个子保尔烦躁不安,紧握双拳,前额上青筋暴凸。在这一时刻,拉乌尔确信无疑这是她,他感到危险正威胁这个不幸的女人。他决定刻不容缓地开始这场搏斗,他轻轻拍了拍瓦勒泰克斯的肩膀,瓦勒泰克斯转过头来时,看到了那张他憎恨和惧怕的拉乌尔嘲讽的脸。 “您……您……是为她来的吗?您陪她来的吗?”他克制住自己,喃喃自语。 拉乌尔冷笑一声,也同样轻声地说:“确实是的,我陪着她。她委托我保护她……好像有些家伙在追赶她。你知道,这让我开心。” “为什么这使你开心?”另一个声音嘟哝道。 “因为当我着手进行什么事时,总是成功的。这是惯例。” 瓦勒泰克斯由于狂怒而浑身颤抖。“你成功了吗?” “当然!” “吹牛!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你就不可能成功。而我就在这里。” “我也在这里。同你一样,刚才我也在地窖里。” “你说什么?” “骑师就是我。” “混蛋!” “是我把警察带到地窖里来抓你的。” “可你们失败了。”另一个说,脸上想挤出笑容来。 “今天下午失败了,但今天晚上,事情有十分把握 瓦勒泰克斯紧靠着他,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瞎扯些什么?” “戈尔热雷和他的伙伴们在这里。” “你扯谎!” “他在这里。我告诉你是让你逃走。快点,你溜吧。你还有时间……” 瓦勒泰克斯用惊恐万分的眼光看了看四周,样子就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当然,很明显,他接受了逃跑的主意。拉乌尔很高兴。瓦勒泰克斯准备走了,这是保护姑娘、对付警察的一个手法。 “快跑,喂,呆在这里太蠢了!” 但为时已晚。女舞蹈家出现了,同时从楼梯和演员化装间之间拥出了戈尔热雷及他身后的五名警察。瓦勒泰克斯犹豫了,面孔凶蛮。他瞧瞧女舞蹈家,她正款款走来,但又胆怯地停了下来。他瞧瞧戈尔热雷,此人离他只有五六步路了。这时,拉乌尔向他补了过去,他身子二一闪,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拔出手枪,瞄准女舞蹈家。在一片混乱和恐慌中,枪声响了。拉乌尔猛然把他伸直的手臂往上一推。子弹射向布景,但女舞蹈家昏倒了。 随后发生的事绝不超过10秒钟。好一阵拥挤推搡,戈尔热雷向大个子保尔冲了过来。把他拦腰抱住,一边向自己的人喊道:“弗拉芒,到我这里来!其他人去抓拉乌尔和跳舞的女人!”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矮个子先生,他有着雪白的胡子。他张开双臂叉开双腿挡住警察,不让他们施暴。拉乌尔利用这个时机俯下身抱起戴面纱的姑娘,把她放在自己的肩上。在勇敢的库尔维尔不屈不挠地保护下,拉乌尔肩负女人向大厅走去。 公众没有发现后台发生的事,滑稽可笑的黑人爵士乐队仍在高声地演奏着探戈舞曲,跳舞又开始了。人们笑着,唱着。当拉乌尔从拥挤在右边栏杆、穿黑衣服的人群中走出来并往下走时,人们立即认出他肩上扛着的是那个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观众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是由打扮为绅士的杂技演员演的大力士节目,人群在他面前散开又合拢。但是从舞台后面传来喊声:“抓住他!抓住他!” 笑声更厉害了。人们更以为这是个玩笑。爵士乐队的各种乐器演奏得更疯狂,唱得也更响。没有人拦住他的去路。他昂着头,脸上带着微笑,毫不费劲地继续他的负重锻炼,发狂的公众向他鼓掌。就这样他一直走到宽敞的大厅入口处门边。 其中的一扇门在他面前被推开了。他走了出去。观众们以为他去绕娱乐城走一圈,然后再回到舞台上去。被这意外节目逗乐的检票员和警察并没有骚扰他。他一走到外面,就撒腿向侧街跑去。在高娱乐城50步远的地方,他还听见惊叫声:“抓住他!抓住他!” 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在一排汽车的中间。那些汽车里的司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聚在一起谈话。他们听到了叫嚷声,但没有立即明白怎么回事。 拉乌尔把女舞蹈家放在车内,她仍昏迷不醒。他发动汽车,幸好,发动机立刻就转动了起来。 “假如我运气好,”他心想,“路上一点也不阻塞,那么我就成功了。” 没有交通阻塞,那些只离开他20步远的警察们,很快就被他扔在后面。 他驾车虽然很谨慎,但还是开得很快。估计警察追不上了,他才放慢车速。这时一个问题突然冒了出来:“如果这不是安托尼娜,怎么办?”随后他笑了起来,心想是安托尼娜还是另外一个什么女人,这有什么关系!他救的女人在这儿,她是最销魂、长得最美丽匀称的女人,他救了她,她怎么能拒绝他呢? 他又加快了车速。一种想了解真情的狂热刺激了他。为什么她要用细网眼的纱巾遮住自己的脸呢?她那美好的身躯是否由于有畸形的疤痕和可怕的疾病而受到损害?另一方面,如果她是美丽的,是什么奇怪的理由、什么样的惧怕促使她不把自己的美貌展示给公众呢? 奥特伊到了。车外已是外省风格的街道。然后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他把车子停了下来。 他的俘虏仍没有动静。他俯下身去问她:“您能站起来上楼去吗?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没有回答。 他打开了院子的栅栏门,按了门铃。他把女舞蹈家抱在胸前。他感到她离自己如此近,感到她的嘴唇离自己的嘴唇如此近,甚至吸到她的气息,他陶醉了。 “噢!你是谁?你是谁?”他轻轻地嘟哝,充满了欲望和惊奇,“安托尼娜吗?还是另一个人?” 他的仆人突然来了。 “把车子开到车库去,不要管我。” 他走进了独立小屋,很快地上楼去,好像他抱的是毫无重量的东西。到了房间,把俘虏放在一张无靠背和扶手的长沙发上,然后他在她面前跪下来,把金黄色薄纱揭开。 他不禁快乐地叫了一声:“安托尼娜! 二三分钟过去了。他让她吸嗅盐,他用凉水擦她的太阳穴和额头。她的眼睛睁开了一点,长时间地看着他。她的意识一点点在恢复。 “安托尼娜!安托尼娜!”他喜出望外地叫着。 她对他微笑,这微笑中搀和着眼泪和苦涩,但又有着多么深厚的温情! 他寻找着她的嘴唇。她会像在沃尔尼克客厅里一样推开他吗? 她没有抗拒。 12.两种微笑 他们两人结束了早餐。窗户开向院子,从那里传来阵阵女贞树花的香味。从挺立着的栗树中间,可以看见林荫大道,而上面是阳光灿烂的蔚蓝色天空。拉乌尔在滔滔不绝地说话。 他所有的胜利(对戈尔热雷的胜利、对大个子保尔的胜利、对可爱的克拉拉的胜利)以及所有的喜悦都流露为诙谐的、可笑的抒情表达和吹嘘饶舌上,这些诙谐饶舌既荒唐、富于诱惑力,又是坦率的、厚颜无耻的。 “你再说,你再说。”她央求着,眼睛一直看着他,眼神里的忧郁搀和着青春的快乐。 他说完了,她仍坚持着:“说吧,讲吧,再告诉我所有我已知的事,喏,重新讲一讲在沃尔厄克废墟上碰到戈尔热雷的奇遇,在客厅里拍卖出高价的事,还有你与侯爵的谈话。” “但你是在场的,安托尼娜!” “那有什么关系!你所做的一切事、你所说的一切话都使我激动。而且有些事我还不太明白,有天夜里你爬到我房间里来过,这是真的吗?” “是进了你的房间。” “而你没敢来到我身边?” “绝对没有!那时我怕你。在沃尔尼克城堡时你叫人受不了。而在这里,你完全不一样。” “那么在这以前,你到过侯爵的家吗?” “到你义父的家,是的。我想看一看你转交给他的你母亲的那封信。因此我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 “我么,”她脸上显示出沉思的神态,“我已从那张在他巴黎家里的书桌里找到的妈妈照片上知道了这点,你想起来了吗?但这不重要。要你来说。重新开始说吧……” 他重新开始说。他一会儿模仿可笑的、刻板的公证人奥迪加,一会儿模仿忧悒的、震惊的代尔勒蒙。他也模仿体态优雅、柔软的安托尼娜。 但她抗议说:“不,这不是我……我不是那样自勺。” “前天你是那样的,你到我家来时也是那样的,你那时有这种娇柔的表情,而这另一种,瞧,是这样……” 她笑了,但还是不让步。“不,你没把我看仔细,我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的,”他叫了起来,“今天早上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你的眼睛闪闪发光,你的牙齿白得耀人,你不再是那天出现的外省小姑娘,也不是那个我不想看但我猜想到的城堡里的小女孩。你不一样了,但我认出了你谨慎和腼腆的神态,这从没改变,而且,昨天晚上,我又看到了,我一眼就认出的金发和穿着舞衣的、优美动人的体型。” 她没有脱掉她的舞衣,上身是交叉的绸带,下身是点缀了金星的蓝色裙子。她太性感了,拉乌尔把她紧紧抱住。 “是的,”他说道,“我猜到是你,因为只有你才能给人这种富有诱惑力的形象。我把你的面纱除去时我多么害怕!但这是你,是你!明天这还是你,当我们远离此地时,这一辈子永远是你!” 有人轻轻地敲门。 “进来!” 这是仆人,他送来了几份报纸和几封信。这些信是库尔维尔事先启封并整理分类过的。 “太好了!我们来看看关于蓝色娱乐城、戈尔热雷、大个子保尔,当然还有螯虾酒吧的情况吧!今天真是个富有历史意义的日子!” 仆人走了出去。拉乌尔马上看起新闻来。“了不起!我们荣幸地登了头版……” 一眼看到报道事件的详细标题,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了,快乐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声抱怨道:“一批白痴!应该说这个戈尔热雷是蠢货!” 他轻声地念道:“在蒙马特尔一家酒吧进行的大逮捕中,曾经从警察手里逃脱的大个子保尔,在蓝色娱乐城开张之日被捕,但又一次从探长戈尔热雷及其助手的手中逃走……” “哦!”她一副吓呆的样子,“这太可怕了!” “可怕吗?”他问,“为什么?最近几天他又会被抓住的,我来负责这件事。” 其实在他内心,这件事使他深感不安和生气。一切又得重新开始。这个危险的歹徒又一次逍遥法外,就意味着安托尼娜又要被追逐和威胁。他肯定不会放过她,一有机会就会杀死她。 他把文章浏览了一遍。文章里提到了大个子保尔的几名团伙成员被捕,为此,警察局里引起了好一阵轰动。文章里也讲述了有人企图要杀死戴面纱的女舞蹈家,而她被一个人们怀疑是崇拜者的观众所绑架。对此人没有提供任何确切的细节。至于这位戴面纱的女舞蹈家,没有人看见过她的真面目。娱乐城的经理因相信了柏林一经纪人才雇用了她,据说,去年冬天在柏林她“没有戴面纱”的表演取得了很大成功。 蓝色娱乐城经理在一次采访中补充说:“两个星期以前,她给我打了电话,什么地方打的我不知道。她对我说,她将在约定的那天准时来到,但由于一些个人原因,她将戴着面纱出现。我同意了,因为我觉得这样会增加魅力,而且我还等着那天晚上向她询问原因。但她8点钟才到,好像都穿戴好了,把自己关在化装间里。” 拉乌尔问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是的。”克拉拉说。 “你跳舞有多久了?” “我一直在跳舞,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我母亲死后,我在一个老舞蹈家那里学习,还到处旅游。” “你在哪里认得大个子保尔的?” “瓦勒泰克斯吗?是在柏林。我并不爱他,但他对我有影响,我并没有提防他。有天夜里,他砸坏了门锁来到我房间。他是个强壮的人啊。” “无耻之徒!……那么这持续了多久?” “四个月。然后在巴黎,他被牵连进一件案子里去了。有人包围了他的房间,我正好和他在一起,所以我知道了他就是大个子保尔。当他作抵抗时,我恐怖极了,设法逃了出来。” “你就躲在外省吗?”。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的。我很想恢复平静,很想工作,但我做不到。我没有经济来源。所以我通知娱乐城我将会去那里。” “但是,你去访问侯爵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摆脱贫穷的生活并得到他的保护。” “因为这个原因,你去了沃尔尼克城堡?” “是的。而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巴黎,由于头脑发热,我就上戏院去了。跳舞是快乐的,我也不想失约,而且这是一周的聘约。我多么害怕!你看,我的害怕是有充分理由的。” 不,他说道,“既然现在我在这里,你就没有理由害怕——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他喃喃自语:“你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小姑娘!这样的不可恩议!……” 这一天以及随后的两天里,他们都没有走出房子一步。他们读报纸上刊登的有关事件的所有消息,这些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唯一符合事实的假设是戴面纱的女舞蹈家可能是那个金发女郎克拉拉,从前有关大个子保尔的报道曾提到过她。至于瓦勒泰克斯这个名字,不存在问题。戈尔热雷那一拨人没有发现他们对手的真实身分,从阿拉伯人嘴里什么话也掏不出。 但拉乌尔和他的女朋友,每天得到的是更多的温情,更多的爱情。他每天继续回答她向他提出的所有问题,并且努力满足她永无止境的好奇心。她似乎越来越喜欢有关拉乌尔的一切秘密,而有关她自己的过去、她的母亲、她现在担心的事、她的内心世界、她对侯爵的意图、她在侯爵身边所扮演的角色,这一切她都保持沉默一这是一种固执的、痛苦的沉默,她要么就回避问题,要么就提出问题。 “不,不,拉乌尔,我请求你,什么也别问我。我的生活和我的想法没有任何趣味,你还是爱这个样子的我吧。” “但正是我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爱这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吧。” 她对他说这话的那天,他把她带到一面镜子前,开玩笑地说:“你有着令人赞美的头发,一双非常纯净的眼睛,一副使我陶醉的微笑面容和使我不安的表情,从这里我以为看到了思想,而这是与你整个鲜艳的脸不相称的,而且,明天,我又将会看到另一个你。同样的头发,同样的眼睛,但异样的微笑和一种我觉得是单纯的和健康的表情。你就是这样,一会儿是一个外省小女孩,一会儿是一个遭受过命运折磨的女子。” “是这样,”她说,“我身上有两种女人的影子……” “是的,”他心不在焉地重述,“两个互相排斥的女人,两个有着不同微笑的女人。因为在你的两种形象里,微笑是不同的,一会儿是天真的和年轻的微笑,两个嘴角往上翘,一会儿是苦涩而看破一切的微笑。” “拉乌尔,你更爱哪一种呢?” “从昨晚开始,我爱第二种微笑,这是一种最神秘、最难懂的微笑……” 由于她默不作声,拉乌尔兴高采烈地叫她:巴安托尼娜!安托尼娜!有两种微笑的女人!” 他们两人一起走到打开的窗户前。她对他说:“拉乌尔,我有事要求你。” “说吧。” “不要再叫我安托尼娜。” 他吃了一惊。 “这是我以前作为一个外省小姑娘时的名字,那时面对生活我很单纯很勇敢。现在我叫克拉拉,金发女郎克拉拉。那个名字就不用了。” “那又怎样?” “叫我克拉拉,一直到我重新成为以前的那个我。” 他不禁笑了起来。“以前的你?亲爱的,我会弄糊涂的!如果你还是一个外省小姑娘,你就不会在这里了,你也不会爱上我!” “拉乌尔,我爱你!” “轮到我了,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就是你。”她充满情感地说。 “你能十分肯定吗?这不是我。我有那么多身分,扮演过那么多角色,自己也认不出了。一个冒险家的生涯……并不是一直都很美好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亚森-鲁宾的事?” 她哆嗦了一下:“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作个比较而已。克拉拉和安托尼娜,两个人都一样的温柔和单纯,而克拉拉,我最爱的是你。如果我是个坏人,为了你,这不会阻止我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成为一个情人,也许不会一直很忠贞,但却是一个迷人的、专心的、具有众多长处的情人……” 拉乌尔满面笑容地拥抱着姑娘,每吻一下就重复一句:“克拉拉,温柔的克拉拉,忧伤的克拉拉,令人迷惑的克拉拉……” 她点着头说:“是的,你爱我,但你刚才说了,你是一个感情不专一的人,我的上帝,我将会为这感到痛苦的!” “但你将会多么幸福!”他高兴地说,“况且我不会像你所想象的那样不忠贞。我欺骗过你吗?” 这回,她笑了起来。 整整一个星期,公众和各家报纸都关注着蓝色娱乐城发生的事。然而,搜寻工作一无所获,各种假设一个个相继被推翻。戈尔热雷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记者们得不到任何线索。 克拉拉不太忧虑了,她在下午的晚些时候出门去,到外面街区商店里购物,或是去布罗涅树林散步。拉乌尔也选择了这个时间去赴约,但不带她前往,担心这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有时就到伏尔泰堤岸那边去,目的是看看63号房子。因为他猜测大个子保尔会在那边转悠,而且警察也许会在那里布下圈套。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以后就让库尔维尔来进行监视。库尔维尔一边翻阅着旧书摊上的书,一边注意四周的情况。但是有一天(这是克拉拉被“掠走”后的第15天)库尔维尔从很远的地方看见克拉拉从63号门出来。乘上一辆出租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拉乌尔不想尾随她。他向跟在他后面的库尔一维尔示意,让他到女看门人那里去打听消息。一过了几分钟,库尔维尔回来告诉拉乌尔,侯爵还没回家,但金发女郎已有三次在同一时间来到门房前,她按了侯爵的门铃,仆人们也不在,她就走了。 “这就奇怪了,”拉乌尔想,“她什么也没对我说。她想去那里干什么呢?” 他返回了奥特伊的小屋。 过了一刻钟,克拉拉也回来了。她满面春风,充满了活力。 拉乌尔问她:“你去布罗涅树林散步了吗?” “去了,”她说,“那里的空气对我很有好处。随意走走,美妙极了。” “你没去巴黎吗?” “肯定没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看见你在那里。” 她轻轻地说:“你在那里看见我,是想象的吧?” “亲眼目睹,错不了。 “这不可能!” “我荣幸地向你断言这件事,而且我的眼力很好,从没看错东西。” 她看着他。他说话很认真,甚至相当严肃,语气中还夹有责备的成分。 “拉乌尔,你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我?” “我看见你从伏尔泰堤岸的房子里出来,并且坐车子离开。” 她脸上呈现出尴尬的笑容:“你十分肯定这事吗?” “肯定。问了女看门人,她说这是你第三次去那里。” 她的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拉乌尔又说:“这样的拜访是很自然的事。但为什么你对我要隐瞒呢?” 由于她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坐到她身旁,轻轻地拉住她的一只手,说道:“克拉拉,你总有个谜。如果你知道这种固执的不信任会把我们两人带到什么地方去的话,你就知道你错得多么厉害!” “哦!拉乌尔,我并没有提防你!” “但你做的事就像在提防我,因此这中间危险的因素也增加了。亲爱的,说真话吧!你不明白总有一天我将会知道你不愿告诉我的事?而谁又能知道那样是否太晚了呢?亲爱的,说吧!” 她差点就要顺从了。她脸上的线条有一会儿松弛了,她的双眼有一种忧伤和不安,好像她事先就在担心她即将讲出来的话。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泪如雨下,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里。 “原谅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告诉你我说还是不说这都无关紧要,这丝毫不会改变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改变将来的情况,对你来说,这完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对我来说,这是如此严重!……你知道,女人也就是孩子。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也许我错了,但我不能……原谅我吧!” 他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好吧,”他说,“但我明确地坚持一点,你不能再去那里了。否则会有一天你在那里碰到大个子保尔,或者是警察局的什么人。你愿意这样吗?” 她听了这话,马上担心了。 “不过你也不要到那里去,”她说,“你和我一样有危险。” 他答应了。姑娘保证不再去伏尔泰堤岸,甚至保证以后半个月内不出小屋的门。 13.伏击 拉乌尔没有猜错,伏尔泰堤岸的房子的确被人监视了。但这种监视不是有规律和经常性的,所以美丽的金发女郎来访以及库尔维尔冒冒失失的巡逻都没被发现。另外,戈尔热雷被女看门人出卖了,她通过库尔维尔收了拉乌尔的钱,又通过瓦勒泰克斯的一名同伙收了瓦勒泰克斯的钱,所以她只提供给戈尔热雷一些不确切的和自相矛盾的消息。 瓦勒泰克斯的监视比警察严密,半个星期以来,他扮成个蹩脚画家模样的人,戴顶阔边毡帽,帽下露出灰白的长发,佝偻着身子,背了颜料盒、画架和帆布折凳,每天早上10点钟就坐在离代尔勒蒙公寓50米远的人行道对面,在画布上涂着厚厚的油彩,勾勒出塞纳河岸和卢浮宫的轮廓。他的衣着十分怪诞,他的画吸引了一些好奇的观众,警察就不想去检查这个画家了。不过他在5点钟左右就走开了,也没有看到金发女郎,她是晚些时候才到的。 这天他看了看手表,并在画布上抹上最后几笔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您不要动,是我,索斯泰纳。” 索斯泰纳是大个子保尔的同伙,装扮得像个大老板,一面以行家的兴趣弯腰看着画,一面以只有瓦勒泰克斯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您看过今天下午的报纸了吗?” “还没有。” “阿拉伯人又被审讯了。您说的对,是他出卖了您,并且说出了蓝色娱乐城这个地点。但他不愿再多提供情况,他既没有说出瓦勒泰克斯的名字,也没说出拉乌尔的名字,并且只字不提金发女郎。因此,从这点来看,情况还好。” 索斯泰纳直起身来,从另一角度审视画面,斜着看塞纳河,然后又弯下身体,一只手里拿了一副可以调节的夹鼻眼镜。他继续说道:“侯爵大后天回来。这是小姑娘昨天来后告诉女看门人的,叫她再通知佣人们。所以小姑娘和侯爵是有联系的。她住在哪里?没法知道。至于库尔维尔,他还在叫人搬家具,我有证据证明是他。这说明他在为拉乌尔先生工作。女看门人对我说,他也常去那里溜达。” 冒牌画家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比划着手中的画笔,好像在测算比例。他的同谋者可能把这手势看作是个信号,因为他往所指的那边瞥了一眼,看见了一个衣服褴褛的老头在护墙的书摊上看书。老头一转身,显示了他那令人赞美的、方正的、并且别人绝不会搞错的胡子。 索斯泰纳喃喃地说:“我看见了,他是库尔维尔。我去缠住他。今天晚上我们在昨天的酒吧里见面。” 他走了过去,慢慢地走近库尔维尔。库尔维尔做了几个动作,无疑是想避开可能跟踪他的人的注意,但因为他在想其他的事而不是去观察人们的脸,所以他既没有发现大个子保尔,也没有发现另一个同伙,而只顾朝着奥特伊走去。这时他身后跟了一个钓鱼人模样的大老板。 大个子保尔等了一个小时。这天晚上克拉拉没有来。但戈尔热雷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他赶紧把绘画用品收拾好躲避开。 当晚,他这一伙人都聚集在蒙巴那斯的小酒吧里,对他们来说,这酒吧替代了螯虾酒吧。 索斯泰纳来了以后说:“行了,地点是在奥特伊摩洛哥林荫大道27号的一幢独立小屋里。库尔维尔接了院子栅栏门的门铃,那门自己就开了。在8点缺15分的时候,我看见小姑娘也回来了,同样的举动,她按了门铃,栅栏门就打开了。” “那么他呢,你看见他了没有?” “没有。但他肯定也住在那里,这是毫无疑问的。” 大个子保尔思索了片刻,作了结论:“在行动之前,我想了解一下,明天上午10点钟把车给我开来。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成功的话,这次克拉拉逃不了了。啊!这个婊子!” 翌日上午,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大个子保尔住的旅馆门口。他上了车。坐在驾驶盘后面的是他的同伙索斯泰纳,大大的肚子,红通通的脸,头上扣了一顶草帽。 “走吧!” 索斯泰纳驾车技术娴熟,他们很快就到了奥特伊摩洛哥林荫大道。路很开阔,两旁栽种了许多小树。这条路是在一些古老的庭院和一块块古老的地产中开辟出来的,拉乌尔的那幢房子就是这些产业的一处遗迹。 车子停在稍远处。大个子保尔躲在出租车里,从后窗玻璃可以看到30步处的独立小屋的栅栏门和二楼两扇开着的窗户。索斯泰纳则坐在原来的座位上看他的报纸。 他们不时地交谈几句。大个子保尔发怒了:“该死的!这房子好像没有人住在里面。一个小时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当然-!”胖子冷笑道,“情人么,都不急着起床的……” 又过了20分钟,11点钟敲响了。 “婊子,”大个子保尔咕哝道,“她的脸在玻璃窗后面。还有他,这个坏蛋!” 拉乌尔和克拉拉同时出现在一扇窗子后面。他们凭倚在小阳台的栏杆上。他们俩紧紧相偎在一起,微笑、幸福的脸庞,还有克拉拉发亮的头发。 “我们走吧!”大个子保尔下命令说,他的脸部肌肉由于仇恨而痉挛了,“我看够了他们……女无赖!……她死定了!” 汽车发动起来,向着奥特伊热闹的街区缓缓开去。 “停下!”大个子保尔叫道,“跟我来。” 他跳到人行道上,他们走进一家雇客稀少的咖啡馆。 “两杯苦艾酒,还有拿笔和纸来!” 大个子保尔长时间地思索着,嘴巴紧闭,一副凶恶的表情。然后他低声地说:“这样,是的,她会中计的……既然她爱他,她会上当的……我就会抓住她,她会屈服的。” 沉默了一会,他问道:“遗憾的是我没有他的字迹,你呢,你也没有吗?” “没有。但是,我有一封库尔维尔的信,是从中二楼办公桌上偷来的。” 大个子保尔的脸露出了喜色。他研究了字体,抄写了一些字,专心写大写字母,然后拿了一张纸,在上面急匆匆地潦潦草草地写了几行字,最后署了库尔维尔的名字。 在一只信封上他以同样模仿的字体写了地址。 “多少号?27号。好,现在听我说,合乎逻辑的情况是拉乌尔和克拉拉两人分头出门,拉乌尔先出门,然后克拉拉去散步。拉乌尔出门一个半钟头后,你坐车到小屋门前,按门铃,有人给你开门,你装出激动的样子,让人把这封信交给小姑娘。你把信看一看。” 索斯泰纳看了一遍,但摇了摇头。 “地点选得不好。约会地点在伏尔泰堤岸,多蠢!她不会去的。” “她会去的,因为她思想上没有防备。她怎么会料想到我选的这个地方是为她设下的圈套呢?” “好吧。但戈尔热雷怎么办?戈尔热雷可能会看见她,也可能看见你。” “你说的有道理。你把另一封信送到邮局里去。” 他在纸上面写道:“大个子保尔和他的朋友们每天聚集在蒙巴那斯的小酒吧喝开胃酒。” 他解释说:“戈尔热雷会去那里的。他会立刻进行调查,调查结果这情报属实,他就会在那里守候我们。我们当然以后就要到别的地方去碰头。你去通知其他人。” 大个子保尔离开了。索斯泰尔用过午饭后就又去执行他的警戒任务了。 拉乌尔和克拉拉在屋前花园一角呆了四个多小时。天气热得沉闷,而他们在一棵接骨木树枝的遮阳处安静地窃窃私语。 拉乌尔在要出门前,注意到了什么,他说:“漂亮的金发女郎今天有些伤感。有什么不开心的想法?还是有什么预感?” “自从我认识了你以后,我不愿再相信预感。不过当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很忧伤。” “我们只分开几个小时。” “这已经够长了。而且你的身世……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神秘!” “你要知道我的身世,只须让我先听听坏女人的故事!” 过了片刻,她口答道:“不要。我宁愿不要知道。” “你这样是对的!”他笑道,“我也是,我宁愿不知道我所做的事。但是我有一种该死的清醒能使我看清一切。亲爱的,回头见!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待在家里的。” “那你也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不到堤岸那边去冒险。”克拉拉压低了声音,又加上一句:“实际上,就是这件事困扰了我……你所冒的险……” “我从不冒险。” “不。当我想象你在这房子外面的生活时,好像看见你处在那些向你扑来的歹徒和怨恨你的警察中间……” 她充满情感地吻了他,然后一直陪他走到栅栏门边。 “我的拉乌尔,你要赶紧回来!只有一件重要的事,这就是待在我身边。” 她坐在花园里,尽量想读点什么或对刺绣品感点兴趣,但她焦虑不安,干什么都没心思。 5点半钟敲响了。 突然有汽车停下来的声音,这使她冲到窗前。是有一辆汽车停在栅栏门前。有一个胖胖的司机从车上下来并按了门铃。 她看见随身男仆穿过花园,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封信,他仔细地看了看信封。 仆人上了楼,敲了门,递上了信。 “摩洛哥林荫大道27号,克拉拉小姐。”她念道,马上打开信封并读了起来。一声叫喊在她的喉咙口哽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我去。” 仆人在旁边注意到了这情况,便说:“我提醒夫人,主人他……” 仆人也毫不迟疑地看起信来,信中这样写道:“小姐,主人在楼梯平台上受了伤,现在躺在中二楼他的办公室里。一切都好,只是他请您来一趟。库尔维尔。” 字迹模仿得非常逼真,连熟悉这笔迹的随身男仆也没想到要阻止克拉拉出去。况且他又怎能留住她呢? 克拉拉套上一件衣服,奔出院子。她看见了索斯泰纳那张温厚的脸,询问了他,但还没等他回答就钻进了汽车。 14.竞争 克拉拉一秒钟也没想到这中间可能有阴谋。拉乌尔受了伤,也许已经死了,除了这个可怕的现实,其他什么都不能思考。即使想到去伏尔泰堤岸对她来说是有危险的,但她也会觉得无关紧要,如果拉乌尔不在世了,她被抓,被投入牢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前出现了塞纳河岸、房屋、街道、行人,而这一切都移动得太慢,她不时地对司机嚷嚷:“快点!赶紧!再快点吧!” 索斯泰纳把他那张和蔼、亲切的胖脸转向她,似乎在说:“放心吧,我的小夫人,我们到了。” 的确,他们到了目的地。克拉拉从车上跳到人行道上。司机拒绝收她给的钱。她就把纸币扔在座位上,自己径直朝底楼的前厅奔去。她没有看见女看门人,迅速地上楼去,心里为四周如此寂静,而且不见任何人来迎接她而感到惊奇。 在楼梯平台上没见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切使她感到意外,但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以一种疯狂的激情奔向恶运。 房门半开着。有一只手伸到她的脸上,目的是找到她的嘴,把团成一团的方围巾塞进去,而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推推揉揉,她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脸朝着镶木地板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瓦勒泰克斯平静地插上保险销,把身后的客厅门关上,然后弯下身来看躺在地上的女人。 克拉拉并未昏迷。她很快地从麻木中清醒过来,立即明白这是个圈套。她睁开了双眼,恐怖地看着瓦勒泰克斯。 瓦勒泰克斯面对着这个陷于绝望境地的女人,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她从未听见过的笑声,笑声里包含着残忍。 他把克拉拉扶起来,让她坐在无靠背和扶手的长沙发上,这和那张大安乐椅是唯一保留下来的、可坐的地方。随后,他打开了相连两个房间的房门,说道:“房间都空着,套间门关上了。没有人能来救你。克拉拉,即使你的情人也不能。他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还无能为力,因为我让警察去跟踪他了。所以说,你完蛋了,而你知道你该怎么办。” 他重复道:“你知道什么在等着你?” 他把一扇窗的帘子拉开。汽车还停在那里。索斯泰纳站在人行道上进行监视。瓦勒泰克斯又冷笑了:“我们四周都有人守卫,并且守卫得很好。这一个小时里,我们会不受干扰。而在一个小时里可以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不过我做一件事就够了。然后,同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出门。我们的汽车就在下面,我们还可以乘坐火车,这将是美好的旅途生活……这说定了?” 瓦勒泰克斯向前走了一步。 克拉拉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想使这双手能保持不动,但它们仍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瑟瑟抖动,她的双腿和既发烧又冰冷的躯体也都在发抖。 “你害怕了吗,嗯?”他问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怕死。” “不,是怕将要发生的事。” 她摇了摇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会的,”他说,“会发生我一心想要干的事。你想起我们之间第一次,以及此后我们在一起时所发生的事……你不爱我……我甚至可以说你憎恨我。但你是最软弱的人……于是,疲劳战,你疲乏不堪了……那时就……你回想起来了吗?” 他又走近了一步,她在沙发上往后缩,双手推着他。他嘻笑着说:“你在作准备……就像以往一样,那好,我不要求你同意,相反……当我吻你时,我更喜欢用武力,好久以来我已丧失了自尊心……” 克拉拉站了起来,立在长沙发上,又跳了下来,躲到扶手椅后面。在一张桌子打开一点的抽屉里,很随便地放着一把手枪。她想去拿这把枪,但来不及了。她只得在房间里逃命,跑呀跑呀,差点摔倒,最终还是被一双可怕的手抓住了。这双手马上掐住了她的喉咙,使她全身的力气顿然消失。 她的双膝弯了下去,仰天摔在长沙发前,曲着身躯,她感到她即将失去知觉…… 但这双可怖的手松了一下,前厅的门铃响了。这铃声的微弱回声长时间地在房间里回荡。大个子保尔侧耳细听。但没听见什么声音。保险销已插好,有什么可怕俏呢? 他正想再去抓他的猎物时,他的目光被一片在两扇窗户中徐徐出现的亮光所吸引,他愣住了,目瞪口呆,弄不懂这脱离现实的奇迹怎么会发生的。 “他!……他!……”他极其不安地嘟哝道。 这是一种幻觉吗?还是一场恶梦?他在一个像电影银幕一样发亮的屏幕上看见了拉乌尔心花怒放的脸。屏幕上的这个先生转动着双眼,脸上浮现出喜悦、舒坦的微笑,他好像在说:“是呀,这是我。可能迟到了一会儿,但还来得及。我来了。” 听到了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推门的声音……瓦勒泰克斯感到恐慌了,他站了起来,朝四下张望。克拉拉也在听,但她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了。 门被打开了,不是被一个侵犯者猛烈地撞开的,而是被一个回到自己家里的人平静地打开的。这个人回到这里觉得很高兴,他走近了瓦勒泰克斯,既不感到拘束也不作提防,并随手关上了发亮的屏幕。他对他的对手说:“不要有这种要上断头台的样子。这也许是你的命运,但目前,你没有任何危险。” 然后他对克拉拉说:“小姑娘,这就是不听拉乌尔话的结果。有先生给你写了一封信,是不是?拿来看看。” 她递给他一张揉皱了的纸,他朝上面写的字瞥了一眼,然后说:“这是我的错,我应该预料到这一招。这种圈套是惯用的手法,没有一个恋爱着的女人不会冒冒失失地钻进去。不过,小姑娘,你不用害怕了,现在他只是一只迟钝的阉公羊,我想他不会冒险进行一次新的搏斗吧。瓦勒泰克斯是不是这样?我们都变得理智了,对吗?理智。你把你的司机留在堤岸边了?你的司机长了一副特别的面孔,我马上就认出他是今天早上把车停在摩洛哥林荫大道上的那个家伙。” 瓦勒泰克斯尽量想从他的慌乱中恢复平静,但拉乌尔的嘲笑更激怒了他。他握紧双拳,皱着眉头。这更促使拉乌尔继续说道:“说真的,老兄,你应该反抗才对。可是你目前还不习惯。下面我们只是来个简单的手续:非常轻并且对你十分尊重地把你的手脚捆绑起来。然后,我会打电话给警察局,而戈尔热雷探长就会来取货。你瞧这计划是不是有点孩子气?” 瓦勒泰克斯越听火气越大,而克拉拉几乎都要笑了。面对这种滑稽可笑的处境和在这个女人面前所受的耻屏,瓦勒泰克斯决定反击了。 他坐在扶手椅上,脚敲打着地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那么,你决定把我交给警察?在蒙马特尔酒吧,然后在蓝色娱乐城,你都曾试过。好吧,但我不相信你会成功。不管怎样,你必须确切知道你的成功会带来什么结果。特别是克拉拉,她应该知道这件事。” 他回过头去看克拉拉,她坐在长沙发上,更安静了,但还是有些紧张、忧虑。 “你说吧,老兄,”拉乌尔说道,“继续你的小故事!” “对你来说也许是小故事,”瓦勒泰克斯说,“但对她来说是很有分量的。你瞧,她在听我说哩。她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开玩笑,也不愿夸夸其谈。只说几句话,但说话算话。” 他弯下身子向着克拉拉,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侯爵是你的什么人吗?” “侯爵?”她问。 “是的。有一天,你对我说过他认识你母亲。” “是的,他认识她。” “那时我猜想你对真实情况有些怀疑,但提不出任何证据。” “什么样的证据?” “好,不必转弯抹角。那天夜里你上代尔勒蒙家寻找的东西,就是证据。不过,在那个我比你早一步搜寻过的秘密抽屉里,你正好找到了你母亲的照片,上面有题词。你母亲是侯爵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而你是让-代尔勒蒙的女儿。” 她不表示异议,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他说:“我向你承认这是次要的问题。让-代尔勒蒙是你的父亲,但你知道你父亲在沃尔尼克城堡的惨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吗?你知道在我的姑妈伊丽莎白-奥尔楠被杀害和被抢走首饰的案子中,你的父亲干了些什么吗?” 拉乌尔耸了耸肩膀。“多愚蠢的问题。侯爵代尔勒蒙只是一个被邀请的客人。他当时也在城堡,情况仅此而已。” “这是警察局的说法,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伊丽莎白-奥尔楠是遭代尔勒蒙侯爵抢劫并杀害的。” 拉乌尔听了哈哈大笑。“啊!瓦勒泰克斯在演什么节目!一个幽默大师,一个真正的幽默大师!……” 克拉拉气愤极了,结结巴巴地说:“您在撒谎!……您没有权利……” 瓦勒泰克斯控制了自己的狂怒,几乎是镇静地对自己的指控加以发挥:“那时候我20岁,我对伊丽莎白-奥尔楠的私情一无所知。10年以后,在我家偶然发现的一些信使我了解了他们的私情,我心想为什么侯爵不向警方透露此事。因此我自己重新做了调查。有一天早晨我和守卫一起在废墟堆里搜寻时,你知道我看见了谁?让-代尔勒蒙。代尔勒蒙也在搜寻什么。从那以后,我寻找并读了当时的各种报纸,奥弗涅的和巴黎的报纸。我有10次到沃尔尼克,到处打听,询问村子里的人,钻进侯爵的私生活,他出门时潜入他的家,搜查他的抽屉,拆他的信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与检察机关不同的指导思想下做的。” “老兄,那么你找到了新的东西?你多么狡猾!” “我找到了新的东西,”瓦勒泰克斯庄重地加以肯定,“而且我把它们中间的许多细节联系起来,这些都合乎逻辑地解释了代尔勒蒙的行动的真实思想 “你说吧。” “是代尔勒蒙建议德儒韦勒夫人邀请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是他得知伊丽莎白-奥尔楠很想在废墟上唱歌,是他指定她在那里出现,并且最后也是他领着伊丽莎白-奥尔楠穿过花园,一直走到台阶下面。” “这是在大家的眼睛注视下做的一切。” “不,并不是所有的时间大家都看到他们的。在他们转过第一个平台拐角和伊丽莎白单独一人重新出现时,这期间有差不多一分钟的间隙。这比走过那些路程所需的实际时间长得多。在这一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我们承认被询问的仆人们的证词,也就是说,当在废墟堆上重新看到伊丽莎白时,她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那么这个结论是容易确定的。” 拉乌尔又一次耸了耸肩膀。“这么说,他抢了伊丽莎白的首饰,她不抗议?” “不,是她把首饰委托给他的。她认为这些东西与她要唱的歌风格不相称,而认真是符合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性格的。” “那么后来重新回到城堡时,他杀死了她,为的是不必把首饰还给她?他从远处,以神鬼般的动作杀死了她?” “不,他支使人杀了她。” 拉乌尔有些不耐烦了。“但人们不可能为了把假首饰、假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占为己有而去杀害一个自己所爱的女人。” “当然。但如果这些首饰是真的,而且价值几百万法郎,那么就可能这么干。” “怎么会!伊丽莎白她自己声明过这些首饰是假的。” “她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 “她结婚了……而这些饰物是从一个做过她情夫的美国人那里拿来的。面对自己的丈夫,面对眼红她的一些伙伴,伊丽莎白-奥尔楠只能保守秘密。我有这方面的书面证据,也有关于这些美丽的宝石的证据。” 拉乌尔一脸的窘相,默不作声。他看了看克拉拉,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里。他问道:“那么是谁犯下了杀人罪?” “是个没有人留意、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城堡里的人……加西乌,一个可怜虫,牧羊人,正如大家所说的,他不是傻子,但头脑简单。事实证明,在代尔勒蒙住在德儒韦勒夫妇家期间,他常去看望加西乌,并且送衣服、香烟、钱给他。什么目的?我为此也多次去看了加西乌先生……我从他嘴里掏到了一些片言只语。有一天,我还无意中撞见他手里拿着一只制作得很粗糙的弹弓,他正瞄着一只在他头顶上飞过的猛禽。石子从他的弹弓射出,打死了那只大鸟。” 好一阵冷场。然后拉乌尔说:“那么后来呢?” “侯爵唆使加西乌那天爬在废墟的某个墙头上,他射出的弹丸使伊丽莎白-奥尔楠受了致命伤。然后他就溜走了。” “这是假设!” “我有证据,并且是无可辩驳的。” “因此……”拉乌尔让他把话说下去。 “因此如果司法部门要来抓我,我就控告侯爵杀死了伊丽莎白-奥尔楠。我会把我所有的材料都交出来。我确信在那段时间代尔勒蒙生活拮据,他通过一家侦探社已经在寻找他那笔被人侵占的遗产,而且从那以后,他只有靠变卖偷窃物才能维持这15年的生活。另外,作为伊丽莎白的侄子,我要求得到这些首饰,或至少得到与首饰价值相等的损害赔偿。” “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的。” “好吧。但代尔勒蒙将名誉扫地,会去坐牢。他很害怕,虽然他对我了解他多少全然不知,但他从不拒绝给我钱。” 15.谋杀 拉乌尔一面思考一面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克拉拉一直凝坐在那里,她的脸始终埋在手里。瓦勒泰克斯站着,双臂交叉,一副傲慢的样子。 拉乌尔在他面前停下:“总之,你只不过是一个勒索者。” “我首先要为我的姑妈伊丽莎白报仇。我所收集到的材料既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保障。我会利用它的。” 拉乌尔眼睛盯住他:“然后呢?” 瓦勒泰克斯认为自己占了上风,他的威胁起了作用,因此他能长驱直入到达胜利的终点。克拉拉的态度使他牢牢地有了这种想法。“然后,”他说,“我的情妇会重新跟我。再过一个小时,我要她到我家去,我这就给她地址。” “你的情妇?” “就是她。”瓦勒泰克斯用手指着姑娘。 拉乌尔脸色发白,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总是自命不凡吗?……你希望她……” “我不是希望!”瓦勒泰克斯打断他的话说,“我宣布她是属于我的。我是她的情人……而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拉乌尔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恐怖。于是他的一只手伸向他放手枪的口袋。 两人互相用目光凝视着。突然,拉乌尔原地跳了起来,以闪电般的动作向对方双腿踝骨部位猛踢两脚,然后一闪身,双手攫住了对方双腕,将他整个双臂拗在背后。 对方痛苦得弯下身子,双臂几乎折断,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拉乌尔!拉乌尔!”姑娘叫道,“不要,我请求你……你们不要打! 拉乌尔怒不可遏,又猛踢几脚。瓦勒泰克斯昏了过去。 “不,不,拉乌尔,我恳求你,”克拉拉呜咽道,“放了他吧。不要把他交给法庭。我恳求你……由于我父亲的原因……不……让他走吧。 拉乌尔左手握住右手腕,转了转右手拳头,反驳道:“不,你不要担心。他不会说什么有关侯爵的话的。首先,这故事可能整个都是假的。其次,不管怎样,这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是的,”姑娘抽泣着说,“是的……他要报仇的。 “不错,这是一头凶恶的野兽。所以必须把他交出去……否则总有一天他还会来找你麻烦……” 她不让步。她阻止再打人。她说代尔勒蒙是清白的,人们没有权利告他的密。 拉乌尔松了手。他的怒气在逐渐消失。 他沉思片刻,说:“好吧,让他走!瓦勒泰克斯,你听好,滚吧!但如果你再敢碰一碰克拉拉或侯爵的话,你就死定了。喂,滚吧!” 瓦勒泰克斯刚苏醒过来,有几秒钟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后来,他用肘部支撑起自己,但又跌倒了,再作一次努力,一直把身子移到扶手椅旁。他试着想站起来,但又一次失去了平衡,跪着倒了下去。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装的。事实上,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靠近一张桌子。他躺了二三秒钟,突然挺身把手伸进抽屉,抓到了一把手枪。他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喊,转向着拉乌尔,举起了手臂。 这动作如此出人意外,如此迅速。但一个更令人意外更迅速的人影扑向瓦勒泰克斯,是克拉拉,她从她的女短上衣内抽出了一把小刀,并把刀子插人瓦勒泰克斯的胸口中央。瓦勒泰克斯对这一刀猝不及防,拉乌尔也没能干预。 瓦勒泰克斯一开始好像没有什么感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他平时那张黄脸,渐渐发白,直至变为全白。然后他那四肢伸直了,显得特别巨大。他整个儿倒了下来,上身和手臂瘫在长沙发上,嘴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随着打了几个呢。于是一片寂静,一切都凝固了。 克拉拉手里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小刀,瞪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瓦勒泰克斯。拉乌尔不得不扶住她。她筋疲力尽,似乎神经错乱地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你不会再爱我了……天啊! 他轻轻地说:“不,我会爱你的……我爱你……但你为什么要刺他呢?” “他要朝你开枪……手枪……” “亲爱的……手枪里没有子弹……是我把它放在那里的,是为了诱惑他,不让他用自己的枪……” 他扶姑娘坐在椅子上,转过她的脸以免看到瓦勒泰克斯的身体。然后他弯下腰去检查伤者,并听听他的心跳情况。他喃喃地说:“心还在跳……不过可能已没救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说:“亲爱的,你走吧……你不能留在这里……马上会有人来……” 她蓦地跳了起来:“我走?……你一个人留下?” “冷静点,你想想……如果人家在这里发现你会怎么样?” “那么你怎么办?” “我不能不管这人……” 她坚持说:“我不走……是我刺了他……我应该留在这里,该抓的应该是我。” 这一想法使他烦乱不安:“不!把你抓起来?我不同意这样做……我不愿意……这个人是个无耻之徒,算他倒霉!……我们走吧……我没有权利让你留在这里……” 他奔向窗前,把窗帘撩起一角往外看,但立即退了回来:“戈尔热雷!” “什么?”她恐慌了,“戈尔热雷?……他来了?” “不……他监视着房子,另外还有两个人……根本没办法逃出去。” 他们有几秒钟失去了理智。拉乌尔把一块台布丢在瓦勒泰克斯的身上。克拉拉走来走去,不知所措。盖着东西的垂死者抖动了几下。 “我们完了……”姑娘低声道。 “你瞎扯些什么?”拉乌尔表示异议。经过瞬间的过分激动,他很快地平静下来,恢复了自制力。 他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手表,然后抓起了通往城里的电话,用粗重的嗓音说:“喂!喂!小姐,你听不见我说话吗?不是号码问题!喂!请给我接女管理员……喂!女管理员,是你吗,卡罗利娜?亲爱的,你好……是这样……你在五分钟内不间断地往这里挂电话……房间里有一个人受伤了……所以应该让女看门人听见电话铃声,然后上楼来。说好了,嗯?不,卡罗利娜,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很好……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算不了什么。再见!” 他把话筒挂上了。铃声开始响了。于是他拉住姑娘的手,对她说:“走吧,再过两分钟女看门人就会来这里,她会做必须做的事。毫无疑问她会到对面去找戈尔热雷探长,她应该是认识他的。快点!我们从上面逃出去。” 他说话的语气如此平静,抓住她的手又是如此专横,她想都没想要反对他。 拉乌尔收起了刀子,揩干净电话机,取下盖在瓦勒泰克斯身上的台布,砸坏了显示屏幕的设备。让门大开着,他们就走了。 电话铃声在回荡着,这声音又刺耳又固执。这时,他们已上到了四搂,也就是代尔勒蒙套房上面由仆人们住的那层。 拉乌尔一脚把过道上的铁栅门端开。 当他们进入四楼过道,还没推开一扇房门时,从下面楼梯间传来了一声尖叫。这是被电话铃声召来的女看门人的尖叫,她从中二楼打开的房门看见躺在长沙发上还在抽动的瓦勒泰克斯的身体。 “一切都很好!”拉乌尔说,他又恢复了不紧不慢地嘲弄人的习惯,“这该是女看门人的任务了。她要负责任的。至于我们,我们与这件事无关。” 四楼是由仆人房间和屋顶室组成的。通常白天这个时间仆人的房间空无一人。屋顶室则堆放了废弃不用的箱子和旧家具。屋顶室门上有挂锁。拉乌尔拧坏了其中的一把。屋顶室由一扇老虎窗采光,他很容易地爬到上面。 克拉拉上声不响,一脸的悲切,机械地眼从他要她做的一切事情。有二三次,她重复说:“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你不会再爱我了……” 这场变故是否会使拉乌尔的爱情产生变化构成了她唯一的思想,她甚至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的安全担心,更不考虑戈尔热雷探长可能来追捕。 “我们到这里了。”拉乌尔说。对他来讲,他认为一个案子中的每件事都是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的,而这时正好相反,他只关心如何充分利用机会使自己的事情成功。“一切都对我们有利。隔壁楼房的六楼和我们房子的屋顶一样高。我们不费力气就可以过去……” 由于她什么都不想说,他只好改变话题来证明自己的高兴多么有理由。 “正如瓦勒泰克斯强盗的事,如果要这样做,不过是正当防卫。他侥幸活下来起诉我们的话……我们的责任只是要防他一手。我们的处境很好。” 他们顺利地攀到隔壁楼顶。 尽管处境很好,还是必须离开这里。拉乌尔既迅速又认真地为寻找这一途径而努力。他帮助女伴一起穿过通向一间空房的小厅。运气不错;他们来到了一间没有住人的套房。房内散乱地放置了几件家具,可能是搬家没搬完留下的。有一条走廊把他们引向进来的大门,他们欣喜地走了出去。有一条楼梯……他们走下了一层楼,然后又是一层。当他们来到中二楼的楼面时,拉乌尔低声地说:“我们商量一下吧。在巴黎的所有楼房里都有看门人。我不知道这里的看门人会不会看见我们走过。总之,最好我们不要一起走出去。你先走吧。你将走到一条与堤岸垂直的街上,然后往左拐。在右边第三条街的五号,是一家小旅馆,旅馆名字叫‘郊区日本旅馆’。你进去呆在接待室里,我过10分钟来找你。” 他的手绕住她的脖子,使她稍稍往后仰了仰,他吻了她。 “好吧,亲爱的,勇敢些……不要一脸的忧伤。你想想你救了我的命。是的,你救了我的命。其实手枪是肯定上了子弹的。” 他潇洒地撒了这个谎。但什么都不能使克拉拉摆脱萦绕在她心头的念头。她走远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看见她从左边走出去了。 他开始从1数到100。为了更小心一些,他又从1数到100。然后他走了出去。头上的帽子拉得很低,脸上戴了副夹鼻眼镜。 他走上一条窄窄的、但很热闹的马路,一直走到第三条街。在这条街的左面,看见了郊区日本旅馆的招牌。这家旅馆外表很朴实,但接待厅的上方都是玻璃窗,摆设在那里的家具具有很高的鉴赏价值。 他没有看见克拉拉,而且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拉乌尔很不安,走到外面去仔细察看街上的行人。他急匆匆回到刚才他们逃出来的那幢楼房,又走回旅馆。 没有人。 他自言自语:“这不可思议!……我要等她……我要等她……” 他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这中间他还到邻近的街道上去看看。 没有人。 最后,被一个新的想法所驱使,他离开了那里。克拉拉可能躲在奥特伊小屋。她太忧伤了,可能没听清楚碰头的地点,也可能是听过后忘记了,她现在一定是在那里苦苦等待。 他跳上一辆出租汽车,坐在驾驶盘后自己来开车。这是他在紧急情况下的习惯。 在院子里他遇到了仆人,然后在楼梯上又遇到库尔维尔。 “克拉拉呢?” “她不在这里。” 这是难以接受的事实。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办?他的焦急之中又搀和了无奈。他越思考,越觉得可怜的克拉拉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必然会产生的结局:自杀。作为杀人凶手,她会认为自己已成为情人所恐惧的对象,她不敢再见到他了。 他想象她正在夜色中游荡。她沿着塞纳河边走。黑——的河面上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这一切吸引着她。她会慢慢地走入河中,她会淹死自己。 这一夜对拉乌尔来说太可怕了。尽管他有自制力,但他无法摆脱某些假设,这些假设由于黑暗的关系越发显得真实可信。他感到内疚,责备自己没能觉察出瓦勒泰克斯的圈套,责备自己视困难为儿戏,责备自己离开了不幸的克拉拉。 他只在早晨时才睡着。但在8点钟时,他一下子跳下了床,好像有什么事情召唤他去战斗。什么事? 他按了按铃。 库尔维尔走了进来。 “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 “你撒谎!……你撒谎!”拉乌尔一边高喊一边紧紧抓住秘书的衣领,“你撒谎!……是的,你的样子很尴尬。怎么回事?你说呀,笨蛋!你以为我害怕知道真相吗?” 库尔维尔从口袋里抽出一份报纸。拉乌尔把报纸打开,立刻从他嘴里吐出了骂人的粗话。 在头版一个栏目上面用大字体写着: 大个子保尔被谋杀。他的旧情人金发女郎克拉拉在犯罪现场被探长戈尔热雷抓获。警方坚信她是凶杀的主犯。与她在一起的是在蓝色娱乐城开张时将她劫持走的、她的新情人拉乌尔先生。同谋现去向不明。 16.傻妞 这一次是机遇帮了探长戈尔热雷的忙。当大个子保尔写的信寄到巴黎警察局时,他正好不在局里,而是在伏尔泰堤岸作每日的守候。在那里,他听见女看门人在中二楼的窗口叫喊,就赶了上来。 戈尔热雷闯入拉乌尔的中二楼房间时像龙卷风一样猛烈。但他突然地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气息奄奄的大个子保尔使他惊呆,而是看见了在两扇窗户之间那把可以转动的该死的扶手椅。就是利用这把椅子,不久前拉乌尔狠狠地耍了他。 “站住!”他对两个陪他上来的人下了命令。 他自己则手枪在握,慢慢地又十分小心地走近扶手椅。没有发觉敌人有什么动作,他就开了一枪。 戈尔热雷的那两个同伴十分惊愕地看着他。而他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却仍对自己感到满意,以对自己的行为引以为荣的神情对他们说:“正是由于我们十分地小心才不会发生什么事。” 既然拉乌尔不在场,他就关心起垂死的人,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伤者后,说道:“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这不见得好……请一名医生马上来……隔壁房子里有一位医生。” 戈尔热雷马上用电话告诉金银匠堤岸警察局有关大个子保尔遇刺濒临死亡的事,并补充说他认为受伤者不宜搬动。不管怎样,一辆救护车总是需要的。他同时也让人通知了警察分局的局长并开始询问女看门人。这个女人的回答以及她所讲的体貌特征使他深信,金发女郎克拉拉和她的情人拉乌尔是这起凶杀案的主犯。 这一想法使他陷入了极度的激动之中。当医生到来时,他连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了。“太晚了,他死了,尽管这样,试试看,大个子保尔活着,对刑警处,对我,都将有重大意义……对你也是,医生。” 但是发生了另一件事,使他的激动达到了顶点。他的主要助手弗拉芒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克拉拉!我抓住她了……” “嗯?你说什么?” “金发女郎克拉拉!我逮住她了。” “他妈的!……” “我在堤岸边逮住她的,她正在那里闲逛。” “现在她人在哪里?” “关在女看门人的门房里。” 戈尔热雷从楼梯上冲下来,一把抓住年轻女子,然后几级一跨地又上了楼。他将她又是拖,又是推,动作粗暴地把她拽到长沙发跟前,那上面躺着快断气的大个子保尔。 “喂,荡妇,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年轻女子恐惧地往后退。他强迫她跪下,并命令说: “搜她的身!那把刀子应该在她身上的!这一回,你懂了,我的小姑娘,你的同谋也懂了,嗯?帅气的拉乌尔,啊!您以为杀人就这么简单,您以为警察是用来对付狗的吗?……” 刀子没有找到,这使戈尔热雷更恼火了。被吓坏了的姑娘拼命挣扎。最后,她歇斯底里发作,晕了过去。被怨恨的怒火燃烧着的戈尔热雷用双手把她提起来,同时说道:“弗拉芒,你留在这里。救护车应该在这里……10分钟后我让车子开回来给你,啊!您来了,分局局长先生,”他转身对一个新来的人说,“我是探长戈尔热雷,我的合作者会让你了解情况的。是关于凶杀者和共犯拉乌尔先生的事。我现在得把女凶手带走。” 救护车停在楼下。有三名便衣警察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戈尔热雷让他们去找弗拉芒,然后他把克拉拉放置在救护车内的垫子上,把她带到刑警处去。克拉拉一直没有知觉,被安置在一间有两张椅子、一张帆布床的小房间里。 戈尔热雷为了等待审讯克拉拉而白白浪费了两个小时。他高兴了一番,简单地吃了晚饭,想立即开始工作。但年轻女子根本就无法回答问题。 他又重新回到伏尔泰堤岸,不过在那里再没得到任何消息。代尔勒蒙现在的地址无人知晓,后天早晨他才应该到达这里。 最后,在晚钟敲响9点时,他才得到看守护士的允许走近克拉拉休息的床边。希望立即破灭了,她拒绝说话。他询问她,坚持他的观点,叙述这一惨剧的过程,说得好像事情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对控告的罪名层层加码,提出要对拉乌尔起诉,而且肯定说就要抓住他了,但这一切都徒劳无益,没有什么力量能打破她的缄默。她甚至也不哭,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丝毫也不泄露她内心的活动。 翌日上午和整个下午,都是这样,她一句话也不说。检察院指定了一名预审法官,他将第一次审讯推迟到第二天进行。得到这一通知,克拉拉回答戈尔热雷(这是她第一次回答问题):她是清白的,她不认识大个子保尔,对此案一无所知,因此在法院出庭前她是自由的。 这一切是否意味着她在指望拉乌尔无所不能的救援呢?戈尔热雷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就决定加强看管:派两名警员担任专门的警戒工作,而他自己则回家吃晚饭。10点钟他将回来试图对克拉拉施加最后一次的压力,也许她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抵抗了。 探长戈尔热雷居住在圣安托尼市郊一座旧楼房的三间房子里。房间收拾得很不错,这一切出自一个有品味的女人之手。戈尔热雷结婚已经10年了,太太是一个迷人的、长着一头红棕色美发的女人。如果说戈尔热雷太太对自己的丈夫没拥有绝对权威的话,那么戈尔热雷对控制太太的行为也没有绝对的权威。她是位优秀的家庭主妇,但为人轻佻,爱在男人们面前卖弄风情,喜欢玩乐,人们说她不大顾及戈尔热雷先生的名誉。她经常出入本街区的舞厅,根本不接受丈夫对这种事所表示的半点意见。为此戈尔热雷很痛苦。这桩由恋爱引起的婚姻不是没有破裂的可能,而戈尔热雷不想看到这种结局。 这天晚上,当戈尔热雷急匆匆赶回家吃晚饭时,妻子还没回家。这种情况是经常的,并且以往每有这种情况都会引起激烈的争吵。探长打开门站在门槛上,怒气冲天,嘴里嘀咕着即将发生吵架时的话以及对她的种种责备。 9点钟了,还是不见她回家。戈尔热雷按捺不住了,他问了小保姆,得知女主人出门时穿了她跳舞时穿的连衣裙。 “那么说,她又去跳舞了?” “是的。在圣安托尼大街。 9点半时,戈尔热雷突然决定到圣安托尼大街的那家舞厅去看看。他到那里时,没有人跳舞。桌子旁坐着一些喝饮料的人。他问了经理,经理说曾经看见几个男人陪伴着漂亮的戈尔热雷太太,他甚至还指出那张她坐在那里喝过一杯鸡尾酒的桌子。 “瞧……正是和坐在那边的先生在一起的……” 戈尔热雷的眼光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立即感到自己站立不住了。这位先生的背影轮廓,他是熟悉的。他差一点就要去喊警察。但是,他身上有某种东西战胜了责任的情感,并且抑制了他采取武力手段的冲动。而使用武力,原本是一个像戈尔热雷这样的好探长对付歹徒和杀人凶手时所应采用的方法。他下了决心,窝着一肚子的火,像一只挨人揍过的小狗一样来到那人身边坐下。 他在那里等着,强制自己不去卡对方的喉咙,不去臭骂对方。最后,见拉乌尔一动也不动,戈尔热雷只得嘟哝一声:“混蛋! “野蛮人!” “双料坏蛋!” “双料野蛮人!” 长时间的沉默。 “来两杯牛奶咖啡。”拉乌尔向柜台那边打招呼。 两杯咖啡放在这两位先生面前。拉乌尔用自己的杯子优雅地去碰了碰邻座的杯子,然后小口地呷了起来。 戈尔热雷尽力克制自己,心里只想揪住拉乌尔的衣领,或是把自己手枪的枪管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这是构成他职业的一部分动作,但他现在无法这样做。 拉乌尔以一种友好的语气对他说:“她晚饭吃得很好……特别吃了水果……她喜欢吃水果。” “谁?”戈尔热雷问道,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说的是克拉拉。 “谁?我不知道她的小名。” “谁的名字?” “戈尔热雷太太的名字。” 戈尔热雷一阵头晕,他喘着气喃喃地说:“那么说,恶棍,是你?……是你绑架了傻妞?!” “傻妞?”拉乌尔笑起来,“多么有趣的名字!这是你们亲热时你喊的小名,嗯?傻妞……啊!这名字能使人想起美好的景象!戈尔热雷的傻妞!傻妞戈尔热雷太太!她的形象正是这样,傻妞。” “她在什么地方?”戈尔热雷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混蛋,你怎么能把她绑架走的?” “我没有绑架她,”拉乌尔平静地回答,“我请她喝一杯鸡尾酒,后来又要了一杯,然后我们一起跳了一曲快乐的探戈舞。她感到有些头晕,就同意坐上我的车子去樊尚树林兜一圈……随后来到我的一个单身汉朋友的小公寓里喝第三杯鸡尾酒,这是一个体面的地方,绝对保密……” 戈尔热雷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么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什么也没发生。难道你想要发生什么鬼事情?傻妞对我来说是神圣的。碰老朋友戈尔热雷的妻子!抢走傻妞戈尔热雷太太!向她投去垂涎的目光!这怎么可能呢?!” 戈尔热雷总算明白了他的敌人要干什么。如果把对方抓起来,把他交给法庭,那么不可避免地会使自己陷于可笑的境地。况且没有迹象表明,抓住拉乌尔就一定能找到傻妞!戈尔热雷把脸转向那张令他憎恨的面孔,一边凑近去一边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一定有一个目的。” “当然!” “什么目的?” “什么时候你应该再见到金发女郎克拉拉?” “再过一会儿。” “还要审讯她吗?” “是的。” “停止这种做法。” “为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些可恨的警察的审讯方式。那是野蛮的行为,是从前酷刑的残余。只有预审法官一个人有审讯的权力。你么,就让她安静点吧。” “这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不是。” “还有什么呢?” “各家报纸声称大个子保尔身体好转了,这是真的吗?” “是的。” “你希望能救活他吗?” “是的。” “那么克拉拉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她以为他死了吗?” “是的。” “你为什么要对她隐瞒真情?” 戈尔热雷的眼神含着恶意。“因为对她来说,很明显这是敏感的问题。只要她相信他死了,我肯定能让她开口说话。” “卑鄙小人!”拉乌尔低声骂道。他又立即下命令说:“你回去看一下克拉拉,但不要询问她。只要简单地对她说:‘大个子保尔没有死,我们将救活他。’不要多说一个字。” “那么然后呢?” “然后?你来这里找我,并以你妻子的脑袋担保你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样的话,一个小时过后,傻妞就会返回你们的家。” “那么如果我拒绝这样做呢?” 拉乌尔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出下面这句话:“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再去找傻妞……” 戈尔热雷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庄重地说:“你要我做的事是难以置信的。我的责任是什么也不能疏忽,如果我宽容了克拉拉,这是一种背叛行为。 “你自己选择吧’克拉拉还是傻妞? 戈尔热雷坚持问道:“为什么要通知她呢?” 拉乌尔的回答显然是理亏的,但他激动得连声音也颤抖了:“我担心她会绝望。对她来说,一想到杀死了人……” “你确实爱她吗?” “当然!否则……” 他住了口。在戈尔热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线亮光,他作结论说:“好吧。你留在这里。我过20分钟后回来向你汇报,而你……” “我就把傻妞放了。” “你保证做到吗?” “我向你保证。” 戈尔热雷站起身来并招呼道:“服务员,两杯牛奶咖啡多少钱?” 他付了款,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17.焦虑 从拉乌尔获悉金发女郎克拉拉被捕到戈尔热雷在圣安托尼街区的舞厅里重新见到他时,这过去的一整天对拉乌尔来说是痛苦不堪的时刻。 行动,应该立即采取行动。但怎么行动呢?由于他担心克拉拉自杀而陷入与其性格不符的沮丧境地。 他做了一件事情:把他的事务所搬到圣路易岛上的朋友家中。因为那个胖司机肯定会把他在奥特伊的住所告诉巴黎警方。圣路易岛上的朋友将自己套房的一半让出来供他使用,这地方离开巴黎警察局不远,那里面有拉乌尔的一些朋友。他正是从朋友那里打听到克拉拉在刑警处的。 但他能做些什么呢?劫持她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将近中午时分,担任购买报纸、做报纸摘要任务的库尔维尔(由于拉乌尔训斥了他,是他轻率地把敌人引到奥特伊小屋,所以做这件事时他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带来了《新闻日报》,报上有条最新消息:尽管大个子保尔伤势严重。但他没有死,仍然可能活下来。 拉乌尔立即叫喊了起来:“这个沿息应该尽快告诉克拉拉!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对她有利的假消息!……” 下午3点钟,拉乌尔与刑警处的一个朋友秘密会面。对方同意通过一个关系向被监禁的姑娘递一张字条。 另一方面,他也获得了一些有关戈尔热雷及其夫妇俩的情况。 在6点钟,拉乌尔走进了圣安托尼街区的舞厅。他立即辨认出迷人的戈尔热雷太太。他对她大献殷勤。而他也受到她很好的接待。 一个小时以后,他把过分信任人的傻妞监禁在圣路易岛的朋友家中。 这一切似乎都是按照拉乌尔的意愿顺利进行的。但是,与戈尔热雷进行了一席谈话后,他保留了一个痛苦的感受:他曾经把戈尔热雷控制在自己的手里,现在又让他走了,尽管自己相信了他,但无法证实探长做还是没做。如果戈尔热雷认为这个话是强迫他说的,而且要他做的事又是违背他的职业责任,那又会怎样呢? 拉乌尔很清楚,迫使戈尔热雷坐到自己身边来,并且同意进行这种讨价还价的带有侮辱性的争论,戈尔热雷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一旦走了出去,怎么能肯定探长不会恢复镇静并不服从他的意见?一名警察的责任就是逮捕罪犯。戈尔热雷当时无计可施,而在这20分钟的间隙里他不会设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这是很明显的,”拉乌尔想,“他在寻找支援。啊!无赖,你将会度过一个讨厌的夜晚!服务员,拿纸和笔来。” 他毫不犹豫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归根到底,我再去找傻妞。 在信封上他写了:戈尔热雷探长。 他把信交给了老板,然后重新坐到他那辆停在百米以外的汽车里。他开始监视舞厅的入口处。 拉乌尔没有估计错。在约定的时间,戈尔热雷出现了。他布置他的人,把舞厅包围了起来。然后他走进舞厅,弗拉芒跟在后面。 “不分胜负,”拉乌尔承认道,随即开车上了路,“至少我使他不能在今晚去折磨克拉拉。” 他的车在圣路易岛停了一下。在那里他得知,傻妞在长时间大发雷霆和悲叹以后就默不作声,可能是睡着了。 从警察局那边,没有获得任何可能与克拉拉取得联系的消息。 “以防万一,”拉乌尔对他的朋友说,“对傻妞,我们要看守她到明天中午,这只是为了给戈尔热雷增加些麻烦。我会来找戈尔热雷太太的,我们把车上的布帘拉上,她就没法看见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今天晚上如果你有消息,马上打电话到奥特伊来告诉我。我现在回到那里去,我需要考虑考虑。” 所有的同伴都在乡下,库尔维尔和仆人们住在车库里,所以他的小屋里空无一人。拉乌尔坐在他房间里的一张扶手椅上,瞌睡了一个钟头,为了重新找回一个清醒的头脑。 一个恶梦把他惊醒了。梦中他又看见克拉拉沿着塞纳河边行走并俯身向着诱人的水面。 他顿着脚,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很清楚他最终会策划出一个解救克拉拉的办法,总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但眼下需要做的是防止克拉拉那边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然而这种威胁悬挂在这个可怕的黑夜的每一分钟上,它只有在法官审理此案的那一瞬间才会终止。对克拉拉来说,这一时刻她才能获救,因为那时她将知道大个子保尔还活着。但是她有力量一直支撑到这个时候吗? 他回想起她面对那个脚步踉跄、轰然倒下的人吓得跳了起来的情景。“不幸的女人!”他嘴里呢喃。她会不会变疯或把脑袋往墙上撞?她会不会歇斯底里地企图逃跑? 如果她企图逃跑,那只能是逃向死亡,逃向毁灭。 “此刻她还活着吗?”他问自己。 夜越来越深,他沉溺于一种过分的确信,认定事情将要结束,甚至已经结束了。他反复地想象着那些最意外的和最难以忍受的自杀方式,如同在受刑罚。 2点钟……2点半钟…… 拉乌尔从开着的窗口注意到出现在树梢的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他稚气地想,如果克拉拉没有死,那么在大白天她就没有勇气自杀。自尽是一种发生在阴暗而寂静之中的行为。 附近的一座教堂的大钟敲响了3点钟。 他看自己的手表,注视着时间的进程。 3点10分……3点20分…… 突然,他惊跳了起来。 有人在临街的栅栏门上按了门铃。是一个朋友吗?是什么人给他送消息来了吗? 平时夜里他总是在问清楚是谁才接开门的按钮。但这次,他从他的房间直接就按了按钮。 在黑暗之中,他无法看清是谁走了进来并穿过了院子。这人走上了楼梯,脚步轻得他几乎听不出。 由于极度不安,他不敢走到门口去,也不敢急匆匆地面对这可能包含有双重不幸的未知事件。 门被推开了,是被一只没有力气的手推开的。 克拉拉…… 18.两种微笑的解释 克拉拉出现了,脸色苍白,筋疲力尽,悲悲切切的样子。身上的衣裙又脏又皱,衣领也被撕破了。这是一件难以相信的事。她还活着,是的,而且还她自由了。不过,这绝对不可能!巴黎警察局不可能没有理由地释放一个被当场抓住的罪犯,而且,另一方面,一个女人能从巴黎警察局越狱逃跑是没有先例的,特别是一个像她这样的、被戈尔热雷仔细看管的女人。 他们两人互相对视着一言不发。他局促不安,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是难以接受的现实。而她,可怜兮兮,满脸羞愧,很谦卑,好像在说:“你要我吗?你身边能接受一个杀过人的女人吗?……我应该投入你的怀抱吗?……或者我应该逃走?……” 最后,她由于苦恼而全身颤抖,低声说道:“我没有去死的勇气,我想死,有好几次我俯身在水面上,我没有勇气……” 他看着她,头脑混乱,几乎没听见她说话,而是在寻找……寻找一个新的想法。显然,问题严峻地提出来了:克拉拉在他的面前,克拉拉又在巴黎警察局的单人牢房里。这是两个绝对矛盾的事实。 如何对待这种荒诞的事实? 一个像亚森-鲁宾这样的男人,面对出现的这个现实,不可能不突破原先的思路来考虑问题。如果说他原先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是因为事情本身太简单了。现在,他发现了新大陆。 晨曦照亮了树梢上的天空,也与室内的灯光混杂在一起。克拉拉的脸被照亮了。她又说道:“我没有勇气去死……我应该去死的,是吗?这样你就会原谅我……我没有勇气……” 他长时间地注视着这哀伤的姑娘,他看着她,他的表情开始宁静,慢慢地有了微笑。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这不是短促的笑,而是持续不断的笑,而且这种不合时宜的大笑还伴随着一些手舞足蹈。 克拉拉非常震惊。拉乌尔冲向她,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抱了一具人体模特儿一样,与她一起旋转。他狂热地吻她,把她紧紧地拥在胸前,最后把她放在床上说道:“现在你哭吧,我的小宝贝,当你哭够了,而且承认你没有自杀的理由时,我们再来交谈。” 但是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那么,你饶恕我吗?你原谅我呢?” “我没什么要饶恕你的,你也没什么需要原谅。” “不,我杀了人。” “你没有杀人。有死人才算杀了人。” “有死人。” “没有。” “哦!拉乌尔,你说什么?我没有刺死瓦勒泰克斯吗?” “这种家伙的命常常是很难结束的。你没有看报纸吗?” “没有,我不想看,我害怕看到自己的名字……” “上面清清楚楚地有你的名字,但这不一定就是说瓦勒泰克斯已经死了。就是今天晚上,我的朋友戈尔热雷告诉我瓦勒泰克斯被救活了。”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这时她的眼泪才夺眶而出,随之她的绝望也消失殆尽。她躺在床上,像孩子般地抽泣,带几声呜咽,带几声哀怨。 拉乌尔让她去哭,一脸沉思的神态,由于他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亮光,那个谜团的乱麻开始一点点地理清了。但还是有不清楚的地方! 他长时间地踱步。他又一次回想起第一次看见搞错了楼层、走进他家的那个外省姑娘的情景。孩子般的脸庞多么富有魅力!那张微微张着的嘴多么天真!而那个清新而单纯的外省女孩与现在他眼前这个在残酷的命运打击下苦苦挣扎的姑娘真有天壤之别!这一个形象与另一个形象非但没有混合在一起,相反两者之间更明显地区分开来了。两种不同的微笑:一种是外省女孩的微笑,一种是金发女郎克拉拉的微笑。可怜的克拉拉!当然,她更诱人,更性感,但与一切纯洁的概念毫不相干! 拉乌尔重新坐到床边,并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前额。 “你不会太累吧?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不累。” “首先提一个能概括一切的问题。你知道我刚才把你识别出来了,是吗?” “是的。” “那么,克拉拉,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对我说呢?为什么用了那么多巧妙而转弯抹角的办法使我一直处在错误之中呢?” “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爱我,”他重复了这句话,好像没有觉察到这个肯定句的意思。 猜想她极度的痛苦,他开玩笑地劝慰她说:“这一切都很复杂,我亲爱的小姑娘。如果什么人听你说话,他一定以为你有点……有点……” “有点疯吗?”她说,“你很清楚我没疯,而且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耸耸肩膀,亲切地对她说:“说吧,亲爱的。当你从头开始讲述你的故事时,你就会看到你不信任我是多么不公平。现在所有的不幸,我们在其中挣扎的整个悲剧,都来自你的沉默。” 她顺从了。用床单擦去刷刷直流的眼泪后,她低声地说:“我不说谎,拉乌尔。我不会试图把我的童年说成另一个样……我的童年是一个不幸的小女孩的童年。我的母亲名字叫阿尔芒德-莫兰。她很爱我……只是她所过的生活方式……不允许她更多地照顾我。我们住在巴黎的一个套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一个先生他总是下命令,他来时总带了许多礼物、食品和几瓶香槟酒,这样的先生并不总是同一个人,并且在这些接连而来的人中间,有的对我很好,有的很讨厌……一样,我有时到客厅里去,有时和仆人们一起呆在配膳室里……我们搬了几次家,这都是为了往更小的住房,一直到只有一间房间的这天。” 她停顿了一下,以更低的嗓音继续说:“我可怜的妈妈生病了。她突然一下子变得衰老了。我照料她,我做家务,我不能再去上学了,但我还是读了一些书。她看着我工作很悲伤。有一天她好像说起了谚语,她对我说了这些话,我一句也没忘记:‘克拉拉,你该知道所有关于你出生的事,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我那时住在巴黎,很年轻,举止庄重。我被一家人家请去做裁缝,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男子,他使我爱上了他,他诱奸了我。我当时非常不幸,因为他还有别的情妇。这个男人离开了我,那是在你出生前几个月的事情。以后一二年里他给我寄了些钱来,然后,他出门旅行去了……我从没有想要再见到他,他也从没有听说过我的消息。他是侯爵,很有钱,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同一天,我可怜的妈妈好像在梦幻中一样,又对我讲了我父亲的事:‘在我前面不久,他有一个情妇是在外省教书的小姐,我偶然知道他在得知她怀孕后遗弃了她。几年前,在一次从多维尔到利齐厄的旅行中,我碰到一个12岁的小女孩,她长得与你很像,克拉拉,像得人家都要搞错。我就去打听了。她名叫安托尼娜,安托尼娜-戈蒂埃……’ “这就是我从妈妈那里知道的所有情况。她在说出我父亲的名字前就死了。那时我17岁。在她的遗物中,我只找到一张路易十四时代的大书桌的照片,并有她笔迹的说明文字,提到一只秘密抽屉及如何开启这抽屉。当时,我对这并没有太在意。正如我对你说过的,我必须工作。于是我就去跳舞……在18个月以前,我认识了瓦勒泰克斯。” 克拉拉停了下来,她好像筋疲力尽了。但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瓦勒泰克斯是一个感情不大外露的人,他从不提他个人的事情。有一天,我在伏尔泰堤岸边等他,在那里他对我提起他一直与之保持聆系的代尔勒蒙侯爵。他从侯爵家出来,他很欣赏那里的许多老式家具,特别是一张很漂亮的路易十四时代的书桌。侯爵……书桌……我盲目地问了他关于书桌的事。我的猜疑越来越一明确,我确定这是我拥有照片的那张书桌,而侯爵也极可能是那个爱过我母亲的人。我所能了解到的有关他的一切加深了我的确信。 “但事实上,那时我并没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顺从一种好奇心,一种想了解情况的愿望。就这样,有一次,瓦勒泰克斯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对我说:‘喂,你看,这把钥匙,这是代尔勒蒙侯爵套房的钥匙,他把它留在锁上了,我得把它还给他……’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使这把钥匙不见了。一个月以后,瓦勒泰克斯被警察包围,我逃了出来,躲在巴黎。” “那为什么?”拉乌尔问,“那时你不去看代尔勒蒙侯爵呢?” “如果我能肯定他是我父亲,我就会去向他求救。但是,为了能确定这一点,首先必须潜入他家,检查那张书桌,在秘密抽屉里搜寻一番。那时我常常在堤岸边转悠。我看见侯爵走出来,但不敢上前与他说话。我熟悉他的习惯……我看见库尔维尔和你,拉乌尔,还有所有的佣人……而我口袋里揣着那把钥匙。我还没有下决心,因为这个行动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后来有一个下午,我被一些事情牵连,这些事在那天晚上使我们邂逅相遇……” 她作了最后一次停顿。她的叙述涉及到谜一样的故事中最难懂的一点。 “时间是4点半。我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窥视着。我的穿着打扮使别人认不出我。头发藏在头巾下面。我看见瓦勒泰克斯显然是从侯爵家里出来,随即离开了。而当我走近这座房子时,有一辆出租车开到这里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提着一只手提箱的年轻妇女,也许是位姑娘。她像我一样,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样子与我差不多,脸型、头发颜色、表情,都像我。确实像极了,像一家人。第一眼看到时不能不令我大吃一惊。我马上想起我母亲从前在去利齐厄的路上所碰到过的那个人。我那天看见的是否就是这个姑娘呢?而她上代尔勒蒙侯爵家来,这个姑娘与我像是姐妹,或更确切地说像同父异母姐妹,这一事实不正向我表明代尔勒蒙侯爵也是我的父亲吗?就在这天晚上,我不再犹豫了,我就上了楼,认出了那张路易十四时代的书桌,打开了暗屉。在那里我找到了妈妈的照片。” 拉乌尔提问:“是这样。但是谁用安托尼娜的名字叫你的呢?” “是你。” “是我?” “是的……五分钟以后,你叫我安托尼娜……这也是从你这里我知道安托尼娜拜访过你,而你以为是我拜访了你,因为你把我与她混淆了。” “但你为什么不指出我的错误呢,克拉拉?一切问题都源于此。” “是的,一切都源于此。”克拉拉说,“但你想一想,我在夜里进入一家人家,你当场撞见了我,我当然要利用你的错误,把我的行动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去。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我那时也不想再见到你。” “但你重新见到了我。你可以说一说,为什么你不对我说你们是两个人,一个叫克拉拉,另一个叫安托尼娜?” 她脸红了。“当我再见到你时,也就是在蓝色娱乐城的那个晚上,你救了我的命,你从瓦勒泰克斯和警察的手里救了我,我爱上了你……” “这不应该成为阻止你说出实情的理由。” “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什么?” “我嫉妒。” “你嫉妒?” “是的,我立刻感到你是被她所征眼而不是被我,而且,当你想我的时候你想的还是她。你说的那个外省小姑娘……你眷恋的是那个形象,你在我的举止里、我的眼神里寻找她的影子。我这样的女子,野性,热情,脾气多变,富于情感,这个不是你爱的,你爱的是另一个,天真少女,于是,我就让你把这两个女人混淆起来。喏,拉乌尔,你回想一下你进入沃尔尼克城堡里安托尼娜房间的那个晚上……你都不敢走近她的床。你本能地尊重这个外省女孩,而在蓝色娱乐城发生事情的第三天,你本能地把我抱在你的怀里。但对你来说,安托尼娜和克拉拉是同一个女人。” 他不表示异议,只是沉思地说:“这很奇怪,我还是把你们混淆了!” “奇怪吗?不,”她说,“事实上,你只是在中二楼上看见过安托尼娜一次,而当天晚上,你看见了我,克拉拉!然后,你只是在沃尔尼克城堡才重新见到她。从那时起,你怎么能把她与我区别开呢,你只见到我呀!我是非常小心的。我问你有关你们见面的一切情况,目的是为了能谈论起来像是我参与其中。我还非常注意我的衣着,穿得像她来到巴黎的那天一样!” 他缓缓地说:“是的……这一切都很简单。” 他思考了一分钟,这期间一切奇遇都在他眼前浮现,然后他加上一句:“所有的人都会搞错……瞧,那天,戈尔热雷本人在火车站把安托尼娜当成了克拉拉。而且前天,他逮捕了安托尼娜,还以为那是你。” 克拉拉哆嗦了起来。 “你说什么?安托尼娜被捕了吗?”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他说,“确实,从前天以来你生活在绝望中,什么也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你逃走后半个小时,安托尼娜来到了堤岸,她大概是想上楼去,弗拉芒看到了她,把她转交给戈尔热雷,戈尔热雷就把她送到刑警处。对戈尔热雷来说她不正是克拉拉吗?” 克拉拉起来跪在床上。她脸上刚刚有了点红润又消失了。她脸色苍白,打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她被捕了?代我被捕?她代我坐牢?” “然后呢?”他高兴地说,“你总不至于为她而把自己弄得生病吧?” 她站着,用焦躁不安的动作整理自己的衣服,并重新戴上帽子。 “你要干什么?”拉乌尔说,“你上哪儿去?” “到她那里去。用刀扎人的不是她,是我……她不是金发女郎克拉拉,而我是。我能让她代我受苦,代我受审吗?……” “还有代你受刑,代你去上断头台。”拉乌尔说。他又恢复了他快乐的性格,一边笑着,一边迫使她脱下帽子和外衣,对她说:“你多可笑!你以为人家就在那里看管着她吗?不,她完全可以辩解,提出不在场的证明,依靠侯爵的名声……不管戈尔热雷多么蠢,他总也该把眼睛睁得大些。” “我要到那里去。”她固执地说。 “好吧,我们去那里。我陪你去。我们说,戈尔热雷先生,这是我们,我们来换姑娘。而戈尔热雷的回答,你听见了吗?他说,那个姑娘,我们已经放她走了。搞错了。但既然你们两个人来了,那么就请进来吧,亲爱的朋友们。” 她被说服了。他把她重新放到床上;紧搂着她轻轻地摇晃着。她疲惫之极,困倦了。但是她努力思索,还在说:“为什么她不辩解、不立刻解释呢?……这里面有个道理……” 她睡着了。拉乌尔也昏昏沉沉地睡了。当房子外面重新有了响声时,他苏醒了,一醒过来他又想开了:“是呀,这个安托尼娜,她为什么不辩解呢?她要说清楚这一切应该是容易的,因为她应该明白另外有一个安托尼娜,一个像她的女人,而我是这另外一个女人的帮凶和情人。然而她好像没有抗议。为什么呢?” 他想到这个外省女孩如此温柔,如此令人怜悯,拒不开口,他很感动…… 8点钟,拉乌尔打电话给他在圣路易岛上的朋友。朋友回答说:“警察局的职员在我这里。她从今天早晨起将与女囚犯联系上。” “好极了。你用我的字体写张小纸条,这样写:‘小姐:感谢您保持了沉默。无疑,戈尔热雷对您说,拉乌尔被捕了而且大个子保尔已经死了。这是谎话。一切都好。现在您说话对获得自由是有益的。我请求您不要忘了我们7月3日的约会。深深的敬意。’” “你明白了吗?”拉乌尔加了一句。 “明白了。”对方十分惊愕,肯定地说。 “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事情已解决,我要和克拉拉一起去旅行。把傻妞送回去。再见!” 他挂上电话,叫来了库尔维尔。 “准备好大汽车,收拾好行装,搬走所有的文件。出发的火炬点燃了。姑娘一醒来,所有的人就从这里撤出。” 19.戈尔热雷失去冷静 戈尔热雷先生和太太之间的谈话是非常激烈的。傻妞很高兴有机会挑起她丈夫对一个想象中的传奇人物的嫉妒心。她冷酷无情地把一切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充满智力和魅力的绅士的所有优点都归到这个人物身上去。 “迷人的亲王,还有什么!”探长咬牙切齿地说。 “比这还好哪!”她挖苦地说。 “但我再次告诉你,你这个迷人的亲王/只不过是拉乌尔先生。他是杀害大个子保尔的凶手、金发女郎克拉拉的帮凶。是的,你是和一个凶手一起过夜!” “他是凶手吗?你对我说的事太有趣了!我很开心。” “开心!” “这是我的错吗?他把我劫走!” “人家只劫持想要被人劫持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上他的汽车呢?你为什么要上楼去他家?你为什么要喝鸡尾酒?” 她承认道:“我不知为什么。他有办法把他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别人不能抵制他。” “这就是了!你没有抵制他……你承认这点了。” “他什么也没要求我做。” “是啊,怎么不是?他满足于吻吻你的手。我向上帝发誓,克拉拉要为他抵罪,我将会狠狠地惩罚她一顿,毫不留情。” 戈尔热雷带着满腔怒火离开了家。这情绪使他在大街上指手画脚,大声嚷嚷。那个魔鬼般的人物使他怒不可遏,他相信他妻子的声誉遭受了重大损失。傻妞居然无法认出拉乌尔囚禁她的街区,而在一条路线上走过两次却没有记住任何标志,这是可能的吗?傻妞不是在掩护拉乌尔吗? 他的合作者弗拉芒在刑警处等他。当戈尔热雷要求他提供一些新情况时,弗拉芒告诉他检察院当天才进行第一次审讯。 “好极了!”他叫了起来,“日程都很明确,嗯?弗拉芒,我去搞搞那女孩子,必须让她开口说话,否则的话……” 他们来到囚禁女犯人的屋子。 戈尔热雷朝那女犯人看了一眼,他的战斗热情顷刻间化为乌有。对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很可爱,脸上带着微笑、活泼和顺从。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连衣裙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很显眼,并且对他表示热情的接待。与她不久前的昏厥和反抗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完全像是表演出色的喜剧。 “戈尔热雷先生,我能帮您什么忙吗?” 戈尔热雷困惑地看看弗拉芒,看看她。 “探长先生,我完全听从您的吩咐。由于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自由了,所以我不愿使您有更多的不快。首先……” 戈尔热雷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仔细地观察姑娘,用低沉和庄重的嗓音问她:“您与拉乌尔联系过了?!您知道他没有被捕?!您知道大个子保尔没有死?!拉乌尔答应要救您?!……” 她快快乐乐地说:“也许吧,这不可能,拉乌尔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戈尔热雷怒气冲冲,一字一顿地说:“他再不可思议,也不能阻止你落在我手里。克拉拉,你可是完蛋啦!” 姑娘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非常庄重地看着他,温和地说:“探长先生,我请您不要用‘你,来称呼我,不要利用我受您支配这样的机会。我们之间存在误会,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不是您称之为克拉拉的那个人,我的名字叫安托尼娜。” “安托尼娜或是克拉拉,这都一样。” “探长先生,对您也许是一样,但事实上不一样。” “那怎么,克拉拉不存在了吗?” “不,她存在,但不是我。” 戈尔热雷没有明白这中间的区别。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么这是新的防御体系!我可怜的小姐,它不值一文。因为最终要真相大白。从圣拉扎尔跟到伏尔泰堤岸的是不是您?” “是我。” “在拉乌尔先生中二楼附近我看见的是您吗?” “是的。” “我在沃尔尼克废墟撞见的是您吗?” “是的。” “那么,见鬼,现时现刻在我面前的是您吗?” “是我。” “所以?” “所以,既然我不是克拉拉,这就不是克拉拉。” 戈尔热雷双手抓住头发,活像一个通俗喜剧演员的绝望动作,他高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安托尼娜微笑了:“探长先生,如果您不明白,这是因为您不愿意面对客观存在的问题。自从我来到这里后,我想了很多,于是我就明白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沉默不语的原因。” “什么意思?” “我沉默是为了不阻碍一个人的行动,这个人几次把我从您不可理喻的迫害中解救出来。第一天两次救了我,在沃尔尼克是第三次救我。” “而在蓝色娱乐城是第四次,嗯,我的小姑娘?” “啊!这个嘛,”她笑着说,“这是克拉拉的事,用刀扎大个子保尔也是她的事。” 戈尔热雷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这是瞬间即逝的亮光。他要了解事实真相时机尚未成熟,加上姑娘狡黠地不向他摊更多的牌。 她更庄重地说道:“探长先生,我们来下结论吧。自从我来到巴黎以后,我住在克利希大街尽头的双鸽膳宿旅馆。在大个子保尔被刺时,也就是在晚上6点钟时,我还在同旅馆的女老板谈话,我可以请出她来作证,还有代尔勒蒙侯爵也可以作证。” 他不在呀!” “他今天回来。在凶杀案发生半个小时后您逮捕我时,我刚把这消息告诉他的仆人们。” 戈尔热雷感到了某些不自在。他一言不发走到刑警处头头的大房间里去,把情况汇报了一下。 “戈尔热雷,给双鸽旅馆打电话。” 他服从了。头头和他各人执一只电话听筒,戈尔热雷问道:“是双鸽旅馆吗?这里是巴黎警察局。夫人,我想知道在您的膳宿客人中有没有一个叫安托尼娜-戈蒂埃小姐的。” “有的,先生。” “她什么时候来的?” “请等一会儿,我查一下登记簿……她是在6月4日星期五到的。” 戈尔热雷对他的局长说:“就是这个日期。” 他继续说:“她曾经出过门吗?” “有五天时间。是6月10日那天回来的。” 戈尔热雷嘟哝道:“是蓝色娱乐城闹事的日子……夫人,那么她回来那天晚上有没有出门?” “没有,先生。安托尼娜小姐自从住进我们旅馆以后,单独一个人一次也没出去过。有几次在吃晚饭前出去……其余时间,她都是在我办公室里聊天。” “现在她在旅馆里吗?” “不在,先生。前天,在6点15分时她离开我去乘地铁。后来一直没回来,也没通知我。这使我感到很奇怪。” 戈尔热雷把电话挂好,他觉得十分狼狈。 沉默了片刻,局长对他说:“戈尔热雷,我担心您进展得太快了一点。您直接去这家旅馆,搜查一下房间。我么,我去把代尔勒蒙召来。” 戈尔热雷的搜查工作没有得到任何新发现。姑娘简朴的衣眼行装上都有姓名的起首字母a.g.标志。她出生证上的摘录表明她的名字叫安托尼娜’戈蒂埃,父亲不详,生在利齐厄。 “见鬼……见鬼……”探长低声埋怨。 戈尔热雷痛苦地度过了三个小时。和弗拉芒一起吃饭时,他难以下咽。他无法说出一种合理的意见。弗拉芒想以自己的同情使他振作起来:“喂,老兄,您结结巴巴说什么。如果克拉拉没有杀人,您就不会坚持这样做。” “这样的话,大白痴一个,你同意杀人的不是她吗?” “不,是她杀的。” “也是她在蓝色娱乐城跳舞?” “是她。” “那么你怎么解释,第一点,蓝色娱乐城闹事的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在外面过夜;第二点,有人用刀扎大个子保尔时她人在双鸽旅馆?” “我解释不了。我只确认。” “你确认什么?” “我们无法解释这一切。瞩 戈尔热雷也好,弗拉芒也好,他们都没有想到要把安托尼娜与克拉拉分开来。 在2点30分时,代尔勒蒙侯爵出现了,他被引进局长办公室,在那里他们开始交谈。 代尔勒蒙侯爵从瑞士第罗尔回来后,从法国各家报纸上得知他公寓里所发生的悲剧,知道警察局对他的房客拉乌尔先生提出了起诉,并逮捕了一个名叫克拉拉的小姐。 他补充说:“我不久前在火车站碰到一个姑娘,名叫安托尼娜-戈蒂埃。她几个星期以来是我的秘书,她知道我回来的确切时间。根据我的佣人们所说的,我相信搞错了人,把她牵连进去了。” 局长回答说:“好吧,不过这个人还得服从刑警部门的审查。” “那么是被捕了?” “不,只是要进一步审讯。” “那是为什么?” “根据负责大个子保尔案件的探长戈尔热雷说,安托尼娜-戈蒂埃就是金发女郎克拉拉。” 侯爵感到震惊。 “嗨!”他愤怒地叫了起来,“安托尼娜是金发女郎克拉拉吗?这真是疯了!这是个荒唐的玩笑!我要求你们立即释放安托尼娜-戈蒂埃,并且对她成为这个错误的受害者表示道歉。一个像她这样性格的姑娘会因此而痛苦一辈子的。” 局长看看戈尔热雷。他没有皱眉。根据上司不悦的眼神,他站直了身体,向侯爵那边走过去,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么说,先生,您对悲尉本身什么也不了解吗?” “什么都不知道。” “您不认识大个子保尔吗?” 代尔勒蒙心想戈尔热雷还没有确定大个子保尔的身分。他肯定地说:“不认识。瞩 “您也不认识金发女郎克拉拉吗?” “我认识安托尼娜,我不认识金发女郎克拉拉。” “那么安托尼娜不是克拉拉吗?” 侯爵耸了耸肩,并不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侯爵先生。您和安托尼娜-戈蒂埃在沃尔尼克作短暂旅行期间,您没离开过她吗?” “没有。 “因此,当我在沃尔尼克城堡遇见安托尼娜-戈蒂埃时,那天您也在那里吧?” 代尔勒蒙中了圈套,他不能回避了。“我是在那里。 “您能对我说一说您在那里干什么?” 侯爵感到了尴尬。最后他接着说:“我是作为房东在那里的。 “什么!”戈尔热雷叫喊起来,“作为房东吗?” “当然。我15年前买下了那城堡。” 戈尔热雷回不过神来了。“您买下了城堡?……但没有人知道这事!……为什么要买城堡?为什么保持沉默呢?” 戈尔热雷把局长推到窗前,轻声对他说:“头儿,这些人都是使我们上当受骗的诱饵。在沃尔尼克城堡不只有这个漂亮的金发女郎,还有拉乌尔。 “拉乌尔!” “是的,我碰见他们时是在一起的。因此,头儿,您看?代尔勒蒙侯爵,金发姑娘,和拉乌尔!那么多共犯。但这更好。” “什么?” “侯爵是从前沃尔尼克惨剧的目睹者之一,歌唱家伊丽莎白在这个惨剧中被杀害,并被抢劫。” “这事变得复杂了。” 戈尔热雷的身体更往前凑去。“头儿,还有更好的消息。昨天我终于找到了大个子保尔在旅馆里所占用的最后住所。房间里有他留下的手提箱。在他的文件里我有两个最重大的发现,我正等着结束后向您汇报哩。首先,侯爵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情人。而在审讯时他却没说。这为什么?其次,大个子保尔的真实姓名叫瓦勒泰克斯。而瓦勒泰克斯是伊丽莎白-奥尔楠的侄子。我打听到他常常去拜访代尔勒蒙侯爵。对此您有什么说的吗?” 警察局长好像对这些新发现很感兴趣。他对戈尔热雷说:“事情有了变化,我想我们应该改变策略。我们直接与侯爵接触可能是错的。目前,我们宣布这个安托尼娜与案件无关,而针对整个案件和侯爵能在里面起的作用进行深入的调查。戈尔热雷,您的看法也是这样的吧?” “头儿,完全同意。只有我们首先让步,我们才能去找拉乌尔。此外……” “此外?” “我也许还有别的事告诉您。” 释放立即执行。戈尔热雷通知代尔勒蒙,再过五六天他会去看他,向他打听一些情况。然后他把他领到安托尼娜的房间。安托尼娜看到自己的义父,又哭又笑地投入他的怀抱。 “蹩脚的喜剧演员!”戈尔热雷牙缝里挤出嘟嘟囔囔的牢骚话。 就这样,到了这天中午,戈尔热雷完全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事实的某些真相越来越清楚。他再次把详细的情况向头头作了汇报,他重新找回了他那个能够保持平衡并按照平时的方法进行思考的脑袋。 但平衡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新的情况几乎就要摧毁他刚刚能正常思考的脑袋。他突然走进局长办公室,连门也不敲,好像疯了一样,晃动着一个绿色小笔记本,用手指颤颤瑟瑟地指出其中几页,结结巴巴地说:“我明白了!真是富有戏剧性的变化!我们怎么会没想到!……” 他的上司试图让他镇静。他好歹控制住了自己,终于说道:“我曾对您说过可能有别的情况要报告。这就是我在大个子保尔,或确切地说是瓦勒泰克斯的手提箱里找到的小笔记本。里面是些不重要的摘录,数字,地址。有的地方,用橡皮擦去了一个句子,擦得不干净,昨天我把它们拿去给司法鉴别处识别,在这中间有一句很有价值……喏,稍微注意一点,我们就能更好地明白……” 局长拿过笔记本,读起了重新注释过的笔记。有一段文字是这样的:“拉乌尔的地址:奥特伊,摩洛哥大街27号。提防车库后面有门。对我来说,拉乌尔不是别人,就是亚森-鲁宾。需核实。” 戈尔热雷大声地说:“头儿,没疑问!这是谜底!……这是开保险箱的钥匙!有了这把钥匙,一切都明朗化了。只有亚森-鲁宾会来和我们玩这样的游戏。只有他能使我们遭到这样的失败,并且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拉乌尔,是亚森-鲁宾。” “那怎么样?” “头儿,我赶到那里去。对付这家伙,一分钟也不能浪费。那姑娘已释放,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会溜走。我得赶紧去!” “带一些人去。” “我需要10个人。” “如果需要,带上20个。”警察局长也兴奋起来,“戈尔热雷,要快……” “是的,头儿,”探长一边走开一边嘟哝道,“拉乌尔,等着瞧!” 他拉上弗拉芒,走到门外拦了四个警察,跳上停在院内的一辆汽车。 另一辆车子在他的车后开出,上面坐了六个人。第三辆车紧接着出发了…… 这是警察局里的一次惊慌失措的动员。所有的钟,所有的鼓,所有的军号,所有的喇叭和所有的警报器都响起了突击的信号。 在走廊里,在各办公室里,从警察局的这头到那头,人们互相转告:拉乌尔就是亚森-鲁宾……亚森-鲁宾就是拉乌尔。 现在是下午4点刚过。从警察局到摩洛哥大街的车子全速前进。考虑到交通阻塞因素,到达那里需要15分钟。 20.奥斯特利兹之战?滑铁卢之战? 下午4点整,克拉拉躺在奥特伊家房间的床上还在酣睡。将近中午时分,由于肚子饿而苏醒了,她吃了些东西,然后又睡着了。 1奥斯特利兹是前捷克斯洛伐克的城市。1805年12月2日,拿破仑在此打败了奥地利和俄罗斯的皇帝(又称“三皇之战”)——译者注 拉乌尔等得几乎不耐烦了。不是因为他焦虑不安,而是因为他不喜欢对已作出的决定拖延太长时间,特别这决定是基于最起码的谨慎和机智。他知道大个子保尔的死而复生会增加当前的危险,侯爵的作证和安托尼娜的申明势必会使形势复杂化。 一切准备就绪。他喜欢在危险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所以把仆人们都打发走了。行李箱都装上了汽车顶部。 4点10分时,他突然想起来了:“唉呀!我总不能不跟奥尔嘉告别就走呀。她会怎么想?她是不是已经看了报纸呢?她有没有把我和拉乌尔先生联系起来呢?我们这段古老的故事该了结了……” 他拨通了电话,问道:“请问特罗加代罗大饭店吗?……喂……劳驾接陛下的套房。” 拉乌尔太匆忙了,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是没有问清楚听电话的是谁。他既辨不出女秘书的声音,也辨不出女按摩师的声音,更没想到博罗斯蒂里国王在巴黎,所以他深信他是与王后在打交道,就用最讨人喜欢、最多情的嗓音一口气地说了出来。 “奥尔嘉,是你吗?我美丽的爱人,你好吗?哎,你该抱怨我,把我当成没有教养的人?但不是这样,奥尔嘉,有许多事情,脑子里有许多烦恼的事……亲爱的,我听得不清楚……不要装这种男人的粗嗓子……这就是……哎呀!我应该……立刻动身……”对瑞典海岸进行一次考察旅行。多么不巧!但你为什么不回答你的小拉乌尔?你生气了吗?” 接下来小拉乌尔惊跳了起来。他一点也没怀疑到电话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回答他,那是国王,他曾有机会听过国王的声音。对方大发雷霆,用比他妻子卷得更厉害的舌尖发r音,在电话线的另一端训斥他:“您只是一个卑鄙无耻耻耻的小人,先生,我看不起起起您。” 拉乌尔的背上冒出了汗珠。是博罗斯蒂里国王!当他回过身来,发现克拉拉已经醒了,她不会不知道这一切的。 “你给谁打电话?”她忧虑地问,“这个奥尔嘉是什么人?” 他没有立即回答,被突然发生的事愣住了。唔!他知道奥尔嘉的丈夫在抱怨他妻子的荒唐行为。多一件少一件这样的事都一样。再也不用多去想它了。”奥尔嘉什么人吗?”他对克拉拉说,“一个说话总是很粗鲁的老表姐,我隔段时间就要讨好讨好她。而你看这结果!……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 “是呀,我们得走啦。巴黎的空气有损于健康。” 由于她还在出神,他强调说:“克拉拉,我求你了。我们在这里已没什么事可做。稍一拖延就可能有危险。 她看着他说:“你担心什么呢?” “可以说不担心什么……也可以说什么都担心。” 她明白这是认真的,于是迅速地穿戴起来。此时有着花园钥匙的库尔维尔回来了。他带来了下午的报纸。拉乌尔朝版面上浏览了一下。 “一切都很好,”他说,“大个子保尔的伤势不是致命的,但在一一个星期内他还不能回答人家的提问……阿拉伯人很固执,总是保持沉默。” “那么安托尼娜呢?”克拉拉问。 “被释放了。”拉乌尔冷冷地加以肯定。 “报上宣布了这消息?” “是的。侯爵的解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被放出来了。” 他说得如此肯定,克拉拉信服了。 库尔维尔向他们告辞。 “这里没什么会连累人的文件了吗?”拉乌尔问他,“我们什么也没留下?” “先生,绝对没什么了。” “老兄,你最后再检查一遍,然后走人。不要忘记每天在圣路易岛新中心碰面。而且,等会儿在汽车旁,我会再见到你。” 被拉乌尔不断催促的克拉拉结束了梳妆打扮。她戴好了帽子,拉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他说。 “向我保证这个奥尔嘉……?” “怎么!你还想着她?”拉乌尔笑着大声说。 “我…… “既然我都向你保证过这是我要继承遗产的一个老婶婶……” “你刚才说是一个老表姐。” “她既是我的婶婶又是我的表姐。她的后父与我一个舅舅的姐妹第三次结婚时联了姻。” 她笑了起来,用手遮住他的嘴巴:“不要说谎,我亲爱的、其实,这对我都一样。我只嫉妒一个人。 “库尔维尔吗?我向你保证我对他的友谊是……” “住口……”她央求说,“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你是嫉妒你自己。你在嫉妒你的形象。” “嫉妒我的形象,你说得对,我嫉妒这个有着不同表情、有着一双更温柔的眼睛的我的形象……” “你有着最温柔的双眼,”拉乌尔忘情地吻着她,这么温柔……” “我的眼睛流了太多的眼泪。” “你这双眼睛笑得太少。笑是你所缺少的,我会来教你笑。” “你知道为什么安托尼娜让错误继续了两天。而什么也不说吗?” “不知道。” “因为她害怕说了什么话会对你不利。” “为什么害怕呢?” “因为她爱你。” 他高兴得跳起舞来。“啊!你告诉我这个真太好了!你确实认为她爱我吗?你要我怎么办?我,我不可抗拒!安托尼娜爱我。奥尔嘉爱我。傻妞爱我。库尔维尔爱我。戈尔热雷爱我。” 他用双臂把她抱了起来,走向楼梯,这时,他突然地停住了脚步。“有电话!” 确实电话铃声就在他们身旁作响。 拉乌尔摘下了耳机。这是库尔维尔,库尔维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结结巴巴地说道:“戈尔热雷!有两个人和他在一起,他们把栅栏砸了。我只得躲进一家咖啡馆……” 拉乌尔把电话挂好,一动也不动地呆了三四秒钟。然后,他一下子抓住了克拉拉,把她扛在肩上。 “戈尔热雷。”他简单地说了一声肩负重物,从楼梯上冲下来。 在前厅门前,他聆听了片刻。传来了由卵石路发出的咯咯的脚步声。透过木格保护的毛玻璃,他看见了好几个人的身影。他把克拉拉放了下来:“你一直退到饭厅那里。” “那么车库呢?”她问道。 “不行。他们大概把整幢房子都包围了。他们不会只有三个家伙,光这三个我一下子就能打倒他们。” 他甚至连前厅的插销也不推上,而是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面向那些准备摇动门扇的入侵者。 “我害怕。”克拉拉说。 “当你害怕时就会做蠢事。你想一想你动刀子的那一下。安托尼娜在牢房里也没有发牢骚。” 他更温和地说:“如果你害怕,我呢、相反,我开心。你认为把你找回来以后我能让你被这个野蛮人抓住吗?克拉拉,你就笑吧。你是在看戏。而这是喜剧。” 两扇门一下子被踢开了。戈尔热雷一跳两跳三跳,一直跳到大厅的门口,手枪瞄准着。 拉乌尔站在年轻女子的前面。掩护着她。 “举起手来!一戈尔热雷叫道,”否则我就开枪。” 拉乌尔站在离他差不多五步远的地方,冷笑道:“你真像消防队员!总是用同样愚蠢的办法。你认为你会向我开枪,向我,拉乌尔?” “向你、鲁宾开枪,”戈尔热雷胜利地叫喊。 “瞧,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么,你承认了?” “人们总是承认自己的贵族头衔的。” 戈尔热雷重复道:“举起手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也对克拉拉开枪吗?” “如果她也在这里,也对她开枪。” 拉乌尔闪了闪身体。 “她在这里,老兄。” 戈尔热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一只手臂垂了下来。克拉拉!这是他刚刚交还给代尔勒蒙的金发姑娘,这可能吗?不,他立刻觉得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这真的是克拉拉(而这是克拉拉,他无法怀疑这点)那么就该得出结论,另一个女人是…… “再想想,”拉乌尔打趣地说,“继续努力……哟!成功了……是的,笨蛋,有两个,一个是从乡村里来的,你作为克拉拉认可的,而另一个……” “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多么粗鲁!”拉乌尔反驳道,”好像你是令人爱慕的傻妞的丈夫?” 戈尔热雷怒气冲天,一边鼓动着他的助手,一边大喊大叫:“替我把这个家伙抓起来!如果你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两名助手冲了过来。拉乌尔原地跳了起来,分别朝两人的腹部踢了一脚。他们后退了。 “这是我的一种花招!”拉乌尔叫道,“双踢拳打术。” 一声巨响在回荡,但戈尔热雷开的枪没有打中任何人。 拉乌尔放声大笑。 “他毁坏了我天花板上的装饰!多么愚蠢!冒险之前不采取预防措施,这你也是太蠢了。人家告诉你我的地址,你就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猛冲猛撞。你需要20个人,可怜的老兄。” 一会有100个人!会有1000个人!”戈尔热雷虚张声势地叫喊着,朝着停在大街那头汽车发出嘈杂声的地方转过身去。 “好极了,”拉乌尔说,“我开始有些厌烦了。” “恶棍,来吧,你是完蛋了!” 戈尔热雷打算从室内走出去迎接他的援军。但奇怪的是门朝着他又重新关上了,他竭力去开锁,但没用。 “不要花力气了,”拉乌尔建议道,“门是用钥匙锁上的,它是实心的,是用棺材木做的。” 他又低声地对克拉拉说:“亲爱的,小心,看着我的行动,向后跑!” 他突然向后一跃,在一道矮墙后不见了。这矮墙是以前为了成为一个房间而拆除了一堵隔墙的遗留部分。 戈尔热雷明白他错失了时机,就决定要采用其他方法来了结此事。他重新发起了攻击,一边高叫:“杀死他!他要从我们手里逃跑了!” 拉乌尔按了下一个按钮。正当警察们准备好他们手中的武器时,一道铁幕一下子从天花板上垂落而下,把双方隔开了。这房间分成了两间。~ “哎哟!”拉乌尔冷笑道,“断头台!戈尔热雷的脖子断了。再见,戈尔热雷!” 他在餐具柜上取了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在两只杯子里倒满了水。 “喝吧,亲爱的。” “我们走吧,我们逃吧!”她泪流满面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小克拉拉。” 他坚持要她喝水,自己也一饮而尽。 “你听见另一边他们的声音吗?他们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当铁幕降下时,所有的百叶窗同时也就关闭了。电线也被切断,黑夜降临。这个组合装置怎么样?” 她可是没一点儿兴奋的神态。他吻了她的嘴唇。这才使她振作起来。 “而现在,”他说,“乡村、自由和休息归功于那些出色的正直人。” 他走入一间小房间,这是配膳室。在配膳室和厨房之间有一空间。那里有一个壁橱,他打开壁橱,出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他们走了下去。 “作为你的行动指南,你必须知道,”拉乌尔一本正经地说道,“一所设计全面的房子应有三个出口处;一个是正式的,另一个是暗门,但是明显的,这用来对付警察,第三个也是暗门,但看不见,专为撤退时用。这样,当戈尔热雷一伙监视着车库时,我们就从地底深处逃走了。这构造够好了吧?是一位银行家把这幢房子卖给我的。” 他们走了三分钟,然后走上一道通往一间小屋的楼梯。这屋里没有家具,窗户紧闭着,朝向一条热闹的街道。 有一辆全封闭的大型汽车停在那里,由库尔维尔看着。行李箱和旅行袋都已堆放在里面。拉乌尔对库尔维尔作了最后一番叮嘱。 汽车很快地启动了。 一个小时以后,窘迫的戈尔热雷向警察局长作了汇报。他们同意向新闻界公布时不提鲁宾这个名字,而且如果有泄露消息的情况,就出来辟谣。 翌日,戈尔热雷又来到警察局,重新又充满了信心。他宣布说,那个金发姑娘、那个抓了又放掉的姑娘,不是克拉拉,而她在侯爵家过了一夜,刚刚与侯爵一起坐车走了。 再过一天,戈尔热雷得知那两位旅行者已到了沃尔尼克。根据确切的消息,代尔勒蒙作为这座城堡15年以来的所有者,通过一个外人在第二次出售中又重新买下了它。这个外人的体貌特征极符合拉乌尔。 戈尔热雷和局长私下里重新作了安排。 21.拉乌尔的言行 “奥迪加先生,”安托尼娜说,”您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很恳切,但我不能答应……” “小姐,请不要称我奥迪加先生。” “您总不至于要我叫您小名吧?”她笑着回答。 “如果这样,我将很幸运,”他热情地说,“这将证明您能使我的愿望如愿以偿。” “亲爱的先生,我既不能这么快地来满足您的愿望,也不能拒绝您的愿望。我回来才四天工夫,而且我们刚刚认识。” “小姐,那么您认为什么时候您对我了解够了才能给我一个回音呢?” “四年?三年?这不算长吧?” 他做了一个伤心的动作。他明白他永远无法从这个美丽的小姐嘴里得到一点儿允诺。对他来说,这将会大大增加他生活在沃尔尼克的苦涩味。 谈话结束了。奥迪加先生向姑娘告辞,带着严肃和不快的神态离开了城堡。 留下了安托尼娜一个人。她绕着废墟走了一圈,在花园和树林里散步。她轻快地走着,穿着一件新连衣裙,配了一顶遮阳阔边大草帽。她不时地低声哼着歌。然后她采了一些野花,带回去送给代尔勒蒙侯爵。他坐在平台边上他们常坐的石头长凳上等她,他对她说:“你多漂亮!一点劳累和激动过的痕迹也没有。而实际上你还没摆脱阴影。” “义父,我们不要再讲这件事了。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我已想不起来了。” “那么你感到很幸福吗?” “很幸福,义父,因为我和您在一起,而且住在这个我喜欢的城堡里。” “这个城堡不属于我们,我们明天即将离开这里。” “它属于您,我们不会离开这里。” 他嘲笑说:“那么你信任那个家伙吗?” “从来都没有这样信任过。” “好吧,但我不会。” “义父,您信任他,但又有几次对我说不信任他。” 代尔勒蒙双臂交叉在胸前。“那么,你以为他会来赴这个当初含含糊糊定下的约会?很快就一个月了,并且在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今天是7月3日。在警察局里,他让人转交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约定了这次约会。” “不过是许诺。” “所有的许诺他都不食言。” “那么,这个定在4点钟的约会呢?” “4点钟他就会来这里,也就是说再过20分钟。” 代尔勒蒙摇了摇头,快乐地承认说:“那么你要我对你说吗?其实,我也是这样希望他的。信任,这是很奇特的事!又是对谁信任呢?信任一个类似冒险家的人?他关心我的事情,而我从没有对他有过这种要求。他关心的方法又是最奇特的,把所有的警察都聚集起来反对他。不过,你看过这些天的报纸没有?……报上怎么说?说我的房客拉乌尔先生,这个克拉拉的情人,好像就是亚森-鲁宾。警察局予以否认。当然,长期以来眼睁睁看着鲁宾到处活动的警察局,由于担心处于可笑的境地,再也不愿在什么地方看见他啦。而这就是我们的合作者!” 她思索了片刻,然后庄重地说:“我们信任一个到这里来的人,义父。我们不能不信任他。” “当然,当然,这是一个厉害的家伙,我承认这点……” “我想您也很希望能再见到他,并通过他来了解您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他能满足我们所有的愿望,他叫拉乌尔还是叫亚森-鲁宾有什么关系!” 她变得兴奋了。他惊异地看着她,她的脸颊染上了粉红色,眼睛大放光彩。 “安托尼娜,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义父。” “那好,我想如果机遇没有引来拉乌尔先生,奥迪加先生也许会受到更好的待遇……” 他话还没说完,安托尼娜玫瑰色的脸颊变得通红,而她的眼睛不知往哪儿看才好。 “噢!义父!”她说道,并试图笑一笑,“您怎么会有这样坏的想法!” 他站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一下钟声,是村庄教堂敲响4点钟前的预备钟。他身后跟着安托尼娜,他们沿着城堡的正面走去,并停在右边的角落,从那里可以看到主塔楼下面低而凹的拱门边上那扇钉有铁皮的、厚实的大门。 “他在那边按门铃。”他说。 他又笑着说:“你读过《基度山恩仇记》吗?你记得小说里介绍的他的手段吗?有几个他在世界各地认识的人在等他吃饭。几个月以前,他答应中午他将在那里,而午宴东道主肯定说,尽管旅行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因素,但他还将会按时到达。中午的钟声响了。在最后一下钟声中,午宴东道主宣布:‘基度山伯爵先生到。’我们也是以同样的诚意和焦虑在等待。” 铃声在拱门下回响。女看门人走下台阶。 “这会是基度山伯爵吗?”代尔勒蒙说道,“他早到了,这并不比迟到更漂亮。” 门被打开了。 来者并非意料中的客人,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使他们深感不安。此人是戈尔热雷。 “啊!义父,”安托尼娜差一点支持不住了,喃喃地说,“我怕这个人……他来这里干什么?我害怕。” “为谁而来?”代尔勒蒙说道,他也感到意外和不快,“为你?为我?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她没有回答。探长与女看门人交涉几句之后,看见了侯爵,就向他走来。 他手里拿了一根有铁圆头的粗大短棍作手杖,一反粗鲁的常态,努力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教堂里的钟敲响了四下。 “侯爵先生,我能请求您给我一次与您谈话的机会吗?”他用一种过分尊敬的语气说道。 “什么话题?”代尔勒蒙干巴巴地回答。 “有关……我们的事。” “什么事呢?在我们之间该说的都说过了,而您对我义女所采取的卑劣行为使我压根儿不想再继续我们的关系。” “我们之间并不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戈尔热雷反驳道,他不那么和蔼可亲了,“我们的关系也没完结。当着刑警处头头的面,我对您宣布过这点。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代尔勒蒙侯爵向站在拱门下、离他30米处的女看门人转过身去,对她高声说:“你去把门关上。如有人敲门,你不要开……什么人来都不要开。另外,把钥匙给我。 安托尼娜朝女看门人那边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他的做法。大门关上了,那么万一拉乌尔出现了,他和戈尔热雷之间的冲突也就不可能发生。 女看门人过来把钥匙交给侯爵,然后转身走了。探长脸上露出了微笑。“侯爵先生,我看您是在期待另一个人的来访,而不是我的来访,并且您希望从中设置障碍。也许为时已晚。 “我处在一种觉得所有来访者都是擅自进入的思想状态。”代尔勒蒙说。 “由我开始。” “由您开始。所以我们快点结束吧。请随我去我的办公室。 他穿过院子,重新回到城堡。安托尼娜和探长跟随着他。 但当他们从墙角拐出来时,他们看见有一位先生坐在平台的长凳上吸烟。 侯爵和安托尼娜惊愕万分,止步不前。 戈尔热雷像他们一样也停住了脚步,但他显得很平静。 拉乌尔看见他们就丢了香烟,站了起来,神情愉快地对侯爵说:“先生,我提请您注意,约会是在长凳上。在4点钟敲最后一下时,我就坐在这里了。” 他穿了一套雅致的浅色旅行装,衣服剪裁得很合体,脸上喜气洋洋,确实给人以好感。他取下头上的帽子,在安托尼娜面前深深地一鞠躬。 “小姐,我还要请您原谅。由于几个没有教养的人的缘故,您不得不遭受到痛苦,对此,我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我希望您不要怨恨我,因为唯一指导我行动的是代尔勒蒙侯爵的利益。” 戈尔热雷一句话也不说。拉乌尔好像没有看见他,探长那笨重的身影对他来说像是一团烟雾。 戈尔热雷一动也不动。他也是,竭力以同样的平静保持着那种正常人的漫不经心的态度。他在等待,代尔勒蒙和安托尼娜也在等待。 事实上,只有一名演员在演出,那就是拉乌尔。其他人只要细心倾听,只要安静旁观,并且耐心等到他请他们进入舞台。 所有这一切使拉乌尔很高兴。特别当他面临危险时,他喜欢趾高气扬地走路,夸夸其谈地说话。而当他排练的戏进入最后一幕时,按照常规,要求动作简明和节制、他背着手在散步,神态不时地变换:自负的、沉思的、轻快的、忧郁的或是喜悦的。最后,他止了步,对侯爵说:“先生,说这话,我很犹豫。事实上,我觉得我们的约会是私人性质的,有外人在场使我们不能够放松思想来探讨各种各样聚集在一起的问题。但我们要谈的事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谈,甚至可以在这个怀疑您本人、胆敢要您坦白交待的警察局某一代表人物面前谈。我坦率地说,我不为其他目的,只为真理和公道。正直的人们有权利抬起头来。” 他停止了说话。虽然这时刻多么庄重,虽然安托尼娜非常不安和不知所措,但她还是不得不抿紧嘴免得笑出来。在拉乌尔夸张的语气中,在他难以觉察的眨眼中,在他翘嘴唇的动作中和在他扭着胯、上身作一定幅度的摇摆中,都含有某种喜剧性东西,这把事件所有阴郁的一面都撇在一边了。多么安全!面对危险多么潇洒!没用的话一句也没说,所有的话都以扰乱敌人为目的。 “我们不需要过问最近发生的事。”他继续说道,“金发女郎克拉拉和安托尼娜-戈蒂埃的双重生活,她们的相像,她们的行动,大个子保尔的行动,拉乌尔先生的行动,一时使这个完美的贵族置身于以警察戈尔热雷为对立面的冲突中,而前者对后者具有压倒的优势。今天我们感兴趣的是沃尔尼克的惨剧,是伊丽莎白-奥尔楠之死和您的财产的收回,先生。您不要抱怨我这篇开场白稍稍长了些,它能使您免去受某一家伙所进行的侮辱性的审讯。” 侯爵进行反驳:“我不需要接受任何审讯。” “先生,我确信对沃尔尼克惨剧一无所知的司法部门试图把矛头转向您,并希望能确切了解您在这个惨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当然他们不知道这会走到哪一步。” “但我在这个惨剧中没扮演什么角色。” “我对此深信无疑。但是,司法部门很奇怪为什么您没有说出和伊丽莎白-奥尔楠的关系,为什么您秘密地买下沃尔尼克城堡,以及为什么您有时在夜里回到那里去。特别是根据某一些给人印象深刻的证据,有人控告您……” 侯爵惊跳起来:“有人控告我?!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控告我?又为了什么事?” 他怒气冲冲地斥责拉乌尔,好像他突然把对方看作是一个正要攻击自己的对手。他生硬地重复道:“再问一下,谁控告我?” “瓦勒泰克斯。” “这个强盗?” “这个强盗收集了一批反对您的可怕的材料,一旦康复,他肯定会把这些材料抛给司法部门。” 安托尼娜脸色苍白,神情忧虑。戈尔热雷早已除去他无动于衷的面具,他贪婪地谛听着。 代尔勒蒙侯爵走近拉乌尔,用迫切的嗓音要求道:“您说吧……我要求您说……这个混蛋控告我什么?” “控告您杀死了伊丽莎白-奥尔楠。” 长时间的寂静。但侯爵脸上的肌肉并不紧张,他的笑容里没有搀杂一丝局促不安。 “请您解释一下。”他说。 拉乌尔解说起来:“先生,那时候您认识当地的一个名叫加西乌的牧羊人,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有点傻。您住在德儒韦勒夫妇家期间,常去找他聊天。这个傻头傻脑的加西乌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本领,他用弹弓射出的石子可以杀死大猎物。这惨剧的发生就好像是您让这个半傻子用一块石子砸死了伊丽莎白-奥尔楠。当时她是应您的要求,站在废墟上唱歌的。” “这有多荒唐!”侯爵叫了起来,“见鬼!我总该有个动机。为什么我要让人杀害这个我所爱的女人呢?” “为了保留她的首饰。这些首饰是她在唱歌时交给您保管的。” “这些首饰是假的。” “它们是真的。这就是您行为中最阴暗之处,先生。伊丽莎白-奥尔楠从阿根廷一个大富豪那里得到这些首饰……” 这会儿,代尔勒蒙侯爵忍不住了,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怒不可遏。“谎言!伊丽莎白在我以前从没爱过别人!而我会让人杀死她吗?这个我爱的女人,我永远忘不了的女人!怎么!难道不是为了纪念她,我才买下这座城堡?这个她死去的地方只属于我而不属于别人!我时常回到这里,不正是为了在废墟上祈祷吗?如果是我杀害了她,我能保持住我罪行的可怕纪念物吗?所以说这个控告是极其残酷无理的!” “先生,精彩极了!”拉乌尔说,一边搓着双手,“啊!如果您在25天以前用这种劲儿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们就可以避免许多痛苦的事件。先生,我再说一遍,精彩极了!您可以相信,我一刻也没把可恶的瓦勒泰克斯的控告以及他所收集的谎言材料当一回事。加西乌?射弹弓?都是开玩笑的话!这一切只不过是讹诈,狡猾的讹诈,它可能会使您加重负担,而我们应该采取一切措施来对付它。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解救办法是真实情况,绝对的、无法改变的真情,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法庭上用它来反对这种讹诈。” “真情,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认为它只取决于您回答得是否清楚。失散的首饰是不是真的?是,还是不是?” 侯爵不再犹豫。他很明确地回答:“它们是真的。”。 “而它们属于您的,是不是?您曾通过一家侦探社去寻找一笔被人偷窃的遗产。我想起代尔勒蒙家的财富来自一个以总督头衔在印度居住过的外祖父,我猜想他把他巨大的财富变换成美丽无比的宝石。是否是这样?” “是的。” “我还猜想,代尔勒蒙总督的继承人从未提到这些用宝石做成的项链,是为了不需要支付遗产税?” “我猜想也是如此。”侯爵说。 “那么毫无疑问您把项链借给了伊丽莎白-奥尔楠?” “是这样。出于自豪和爱情,我很高兴看见她身上佩戴这些项链。” “她知道这些首饰是真的吗?” “知道。” “那么,那天她戴的所有宝石无一例外的都属于您的?” “不是。另外有一串珍珠项链是我已给了她的,属于她所有,有很大的价值。” “那么是您亲手送给她的吗?” “是由一名珠宝商送去给她的。” 拉乌尔点了点头。“先生,您看,瓦勒泰克斯胜您一筹。他收集到一份材料证明这串珍珠项链属于他的姑妈,这样一份材料将会有怎样的分量!” 拉乌尔继续说:“现在只需发现珍珠项链和其他的项链。再说几句话。发生惨剧的这天,您曾领着伊丽莎白-奥尔楠一直走到通向废墟顶的斜坡下面,是否是这样?” “甚至还高一些。” “是的,一直走到我们从这里可以看见的种有桃叶珊瑚水平方向的小径,是吗?” “确实如此。” “而你们两人呆在大家视线以外的时间比大家期望的时间要长,是否如此?” “确实如此。我有两个星期没有机会单独见到伊丽莎白,所以我们长时间地拥抱。” “那么后来呢?” “后来,因为她有意要唱几个曲子,她觉得她的衣着和穿戴应非常简洁,所以她要把所有的项链都交给我保管。我不同意,伊丽莎白就没坚持。她看着我走开。当我在桃叶珊瑚小径的尽头转弯时,她还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当她走到废墟上面的平台时,她身上的项链还在吗?” “我个人什么也不知道。而这一点也是没有一个客人能说清楚的。大家只是在惨剧发生后才发现项链不见了。” “好吧。但瓦勒泰克斯的材料拥有相反的证据:在惨剧发生时,伊丽莎白-奥尔楠身上的首饰已经没有了。” 侯爵作出结论:“那么首饰是在桃叶珊瑚小径和高处平台之间的路上被盗的-?” 一片寂静。拉乌尔清晰地说道:“首饰没有被盗。” “怎么,它们没有被盗!那为什么伊丽莎白-奥尔楠会被杀害呢?” “伊丽莎白-奥尔楠没有被谋杀。” 以耸人听闻的肯定来行事,这是拉乌尔的乐趣,这快乐从他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可以看出。 侯爵叫嚷了起来:“怎么!我看见了伤口……没有人怀疑这是凶杀,是谁犯的罪?” 拉乌尔举起了手臂,伸出食指,宣告道:“是英仙星座。” “什么意思?” “您问我是谁犯了罪,我很认真地回答:英仙星座!” 他结束道:“那么现在,劳驾一直陪我到废墟那里去。” 22.英仙星座的罪行 代尔勒蒙没有立即按照拉乌尔的要求去做。显然他很激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话!”他说,“我们能达到目的?……为了替伊丽莎白报仇,我到处寻找,受了那么多痛苦!……我们能了解她死亡的真实情况吗?” “真实情况我了解。”拉乌尔肯定地说,“剩下的事,我想,那些失散的首饰能够证明……” 安托尼娜显然心情有点开朗了。她握住代尔勒蒙的手,传递了她的快乐和坚信不疑的心情。 戈尔热雷脸上的肌肉却收缩了,下颌也挤在一块。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花费了那么多工夫想解决的问题,竟然被他的对手解决了。对他来说,这是一次侮辱性的成功。他既希望又担心地期待下文。 代尔勒蒙重新走了那条15年以前他在女歌唱家陪同下走过的路。安托尼娜跟在他身后,走在拉乌尔和戈尔热雷的前面。 他们中最平静的人当然是拉乌尔。他很高兴看见走在他前面的姑娘,注意到她与克拉拉的细微区别之处:体态中少一些啊娜。但多一些简洁和节奏感,少一些奔放,而多一些自傲;少一些柔媚和忧雅,多一些纯洁和质朴。他走路时专注地端详着安托尼娜,能从她的姿态甚至脸上找到一些东西。有两次因为小径上交错蔓生的野草,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与他肩并肩地缓慢行走。他发觉她脸红了。不过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侯爵重新踏上了从低凹的花园开始的石阶,然后是通往第二个平台的台阶。第二个平台的左边和右边是一排排桃叶珊瑚,还有放置在长满苔藓和满是裂缝的底座上作点缀用的花瓶。他从左边走,以便走到通向废墟的斜坡和台阶。拉乌尔止住他说:“伊丽莎白和您,你们是在这里滞留了一段时间的吗?” “是的。” “确切地说是在哪里?” “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那么从城堡那边可以看到你们吗?” “不能。这些没有经过修剪和保养的小灌木树叶都掉了。但是过去这些树叶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那么当您在树篱尽头回过头来的时候,伊丽莎白-奥尔楠是站在这个地方的吗?” “是的。我的记忆里还清晰地保存着她的身影。她给了我一个飞吻。我仿佛又看见了她那多情的动作,美妙的姿态,这块古老的底座,以及在她周围的绿色背景。我什么也没忘记。” “那么当您走下台阶回到花园里时,您第二次回过身去看她了吗?” “是的,为了看她从林荫道里走出来。” “您看见她了吗?” “没有马上看见,不过也差不多立刻就看见了。” “正常的情况您应该马上看得见她吗?正常的话,她应该从林荫道里出来了?” “是的。” 拉乌尔温和地笑了起来。 “您为什么笑?”代尔勒蒙问他。 安托尼娜向他倾过身来也在询问他。 “我笑,因为人们从不去追求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去追求怪诞和转弯抹角的解决方法。在您后来的调查中,您来寻找什么呢?是项链吗?” “不是,既然项链已经被偷了。我来寻找凶手可能留下的线索。” “您从没想过也许项链没有被偷窃?” “从没这样想。” “戈尔热雷也好,他的同伴也好,也从没这样想过。人们从不向自己提出真实的问题,人们总是向自己提出与别人相同的问题。” “什么是真实的问题?” “您迫使我去考虑一个幼稚的问题:伊丽莎白-奥尔楠既然喜欢唱歌时不戴项链,那么她会不会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呢?” “不可能!人们不会在路人的垂涎下放弃这样的财富。” “什么路人?您很清楚,她也知道,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城堡周围。” “那么按您的看法。她可能把首饰放在一个地方吗?” “10分钟以后她下来时可以重新取回首饰。” “但在惨案发生后,当我们大家跑过来时,我们可能会看到这些首饰呀。” “不一定……如果她把它们放在一个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呢?” “放哪儿?” “比如说,放在这个古老的坛子里,或者放在别的地方,比如长得肥沃的、茂盛的植物丛中。她只需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把首饰放置在坛子的泥土上。很自然的动作,暂时地存放一下。但偶然性和人们的愚蠢使这成了永久的存放。” “怎么……永久的?” “怎么不!植物枯萎了,树叶掉落并腐烂了,形成类似腐殖土的东西遮盖了存放物,使它成了找不着的东西。” 代尔勒蒙和安托尼娜一言不发,被这些平静、确信的言语深深打动。 “您这么肯定!”代尔勒蒙说。 “我肯定,因为这是事实。这是很容易让您信服的。” 侯爵疑惑不决。他脸色苍白。然后,他模仿了伊丽莎白-奥尔楠所做过的动作:他赔起脚尖,伸出手臂在坛子底部由于时间长久而结成块的潮湿沃土中搜寻。他一边战栗一边喃喃自语:“是的,它们在这儿,我摸到项链了……宝石的刻面,还有连着宝石的托座……我的上帝!我想到,她戴着这些东西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 他激动得几乎都不能把他的挖掘工作做完。最终,他把项链一件一件地掏出来,总共有五件。尽管饰物都沾了污泥,但红宝石的红色,祖母绿的绿色,蓝宝石的蓝色依然能看出来。他低语道:“少了一件,应该有六件……”稍微思索了一下,他重复说:“是的,少了一件,少了我给她的那串珍珠项链……这很奇怪,是吗?这件东西可能在她放置其他东西以前就被人拿走了吗?” 他提出这几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拉乌尔和戈尔热雷交换了一下他们的目光。探长心想:“是拉乌尔偷窃了珍珠项链……他给我们演了一出巫师的喜剧、而今天早上或是昨天,他早已翻寻过了,并且取走了他的那份战利品……” 而拉乌尔摇了摇头,微笑着似乎在说:“老兄,是这样,你发现了秘密,那有什么办法呢?总想生活得好一些!” 天真无邪的安托尼娜,她不作任何的推测。她帮助侯爵整理这些宝石项链,并把它们包起来。当做完这些事后,代尔勒蒙侯爵把拉乌尔拉向废墟。 “我们继续谈,”他说,“对我讲讲她,她是怎么死的?谁杀死了这个不幸的女人?我永远忘不了这残酷的死亡事件……我至今还没有从痛苦中恢复过来……我什么都想知道!” 他问这问那,好像拉乌尔手里掌握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真相如同一块罩布下的一件物品,可以随意把它揭开。 他们来到了靠近伊丽莎白死亡的小山丘再上面那个土台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堡、花园和主钟楼。 站在拉乌尔身旁的安托尼娜低声说:“我很为义父高兴,谢谢您,但我很怕……” “你害怕?” “是的,怕戈尔热雷,您该离开!” 他温和地回答道:“您使我很高兴。只要我还没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戈尔热雷非常想知道的一切,就没有任何危险。” 安托尼娜放心了。侯爵又用问题来催他,拉乌尔解说道:“惨剧是怎样发生的?先生,为了达到目的,我走了一条与您走的相反的路。我是从相反方向出发来考虑问题的。我作出也许并没有盗贼存在的结论,这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假设没有凶手存在。情况表明,如果有这个杀人犯,人们不可能不看见。凶手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40多个人的面去杀人。有人开了一枪吗?大家会听到这枪声。有人用石块砸了一下吗?大家会发现这个动作。然而一切都没看见,而且是静悄悄的。因此,应该排除人为的死亡原因,就是说,应该去寻找人为死亡之外的原因。 侯爵问道:“那么死亡是意外的吗?” “是意外的,因此是偶然的结果。偶然的表现是无限的,可以有最不寻常、最特殊的形式。我不久前参与了一桩奇案:有一个人的声誉和财产取决于藏在一座极高而且又没有楼梯的塔顶上的一份文件。有一天早晨,此人发现有一条很长的绳子两端悬挂在塔的两边。我可以确定这根绳子来自一只气球,气球上的乘客在前一天晚上为了减少气球的载负便把某些器材扔掉了。偶然掉下来的绳子正巧成为一种极其方便的攀登工具1。当然是奇迹,众多的巧合使自然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奇迹。” 1请参阅勒勃朗幽默侦探小说《巴内特侦探事务所》中“奇迹偶现”一节。 “因此……?” “因此,伊丽莎白-奥尔楠的死亡是由一种极其频繁的物理现象引起的,当然这种致死的后果也属罕见。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一假设是在瓦勒泰克斯指控牧羊人加西乌用弹弓射石块以后。我想加西乌当时不可能在这里,但有一块石块能打中伊丽莎白-奥尔楠,这甚至是她死亡唯一可以接受的解释。” “一块从天上抛下来的石块吗?”侯爵不无讽刺地说。 “为什么不是呢?” “哪里会!谁会扔这块石块呢?” “亲爱的先生,我对您说过,是英仙星座!” 侯爵恳求他说:“我请求您,我们不要开玩笑。” “但我是很认真的,”拉乌尔肯定地说,“我只是根据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不是根据一些假设来阐述。每天有几百万这种石块:火流星、陨石、陨星、行星的碎片,以骇人听闻的速度穿过大气层,燃烧着落到地上。每天产生几吨几吨这样的碎石,人们可以捡到几百万块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其中有一块由于可怕的、但是可能的、并已被确认的偶然性,击中了一个人,导致了死亡,愚蠢的、有时也是难以理解的死亡。然而……” 停顿了一下,拉乌尔更明确地说下去。 “然而,这种一年到头都会产生的抛射体的骤雨,在某些固定时期更频繁,更密集。最著名的是发生在八月份,确切地说是从9日至14日,其来源于英仙星座。从而有了八月流星群这个名字,用来称呼这类流星雨。” 不让侯爵有时间表示怀疑或异议,拉乌尔继续说道:“四天前,我手下的一个人,他很能干又很忠心,夜里跳过有缺口的墙,一清早就开始在这小山丘附近的废墟里翻找,而我本人从昨天清晨就到这里,一直呆到今天。” “您找到什么了吗?” “是的。” 拉乌尔出示了一个核桃大小、浑圆的小球,但细看表面很粗糙,凹凸不平。它原有的棱角可能在穿过大气层时燃烧熔解掉了,现在它的表面有一层闪闪发光、类似釉的黑色物质。 他几乎都没停下来,继续说:“这个抛射物,我相信当年作初次调查的侦探们也是看见的,只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他们寻找的是枪弹或是人造的什么弹丸。我认为它在这里就是现实的无可争议的证据。首先,发生惨剧的日子本身:8月13日是地球上遭受八月流星群陨石雨期中的一天。8月13日这个日子是在我脑子里最初弄明白的问题之一。 “而且,我有一个不可辩驳的证据,它不仅是一个逻辑性的、推理的证据,也是一个科学的证据。昨天,我把这块石头送到维希的一家化学和生物实验室去。他们在紧贴石块发亮的外层上找到了人体组织的碳化碎屑……是的,一些从一个活人身上弄下来的皮肤、肌肉和细胞的残屑,在和燃烧着的抛射物接触时,它们都碳化了,都牢牢地粘附在抛射物上,岁月也无法使其消失。这些标本现由化学专家保存着,它们将成为一个可以说是官方报告的内容。它将被转交给您,代尔勒蒙先生,以及戈尔热雷先生,如果他对此感兴趣的话。” 拉乌尔向戈尔热雷先生转过身去。 “此外,此案由法院了结已经15年了,不可能对它进行重新审理。戈尔热雷先生能够注意到某些巧合并发现您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这多少还值得赞许。不过他只有瓦勒泰克斯给他的骗人证据,而永远不会有其他的证据。因此他将不敢再提这件可怜的意外事件了,戈尔热雷先生,是不是这样?” 拉乌尔站立在他面前,好像突然看见他似的,对他说:“老兄,你有什么话说吗?你不认为我的解释是站得住脚的,而且说明了事实?没有偷窃,没有凶杀。那么,怎么样,你派不了什么用场了?法院,警察局,这都是废话?而一个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头脑非常简单,为人非常和蔼可亲,避开了您陷入的困境,弄清了错综复杂的。清况,捡到了没有人找到的来自天上的抛射物,转交了漂亮的宝石项链……然后,高昂着头,嘴角挂着微笑,带着尽心尽职的心清离去。再见,老兄。向戈尔热雷太太问好,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这会使她开心的,并且这只会在她面前提高我的威望。你应该这样对我。” 探长非常缓慢地举起他的手臂,把沉重的手放在拉乌尔的肩上。拉乌尔显出惊愕的样子,大声说:“嗯?你干什么?你这就把我抓起来?好呀,你倒有胆量!怎么,我替你干活,用手铐来感谢我?……那么,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撬窃犯而不是一位绅士,你会怎么做?” 戈尔热雷一言不发。他越来越摆出一副支配着事件而又不关心对手所作的结论的冷漠和鄙视的神态。他拿出了一个大哨子,平静地放在嘴上,用它吹起了尖厉的集合哨,这声音在邻近的岩石上反射成回音,在山谷的走廊里弹回来。 拉乌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那么这是认真的?” 探长带着优越感冷笑道:“你希望这样?” “再来一次对抗赛吗?” “是的。但这一次,我从容不迫,准备工作做得很仔细。从昨天开始,老兄,我监视了这个范围,而从今天早晨开始;我知道你藏在这里。城堡的四周,所有通向废墟左面和右面、与这陡峭的呷角连接的围墙,所有这些地方都有人看守。宪兵队,巴黎的警察,区的警察分局局长们,所有的人都警惕着。 院子里打门的铃声在回荡。 戈尔热雷宣布说:“第一个进攻高xdx潮来了。一旦这队人马被引进,第二声哨声就发起了进攻。如果你试图逃跑,我们将像打狗一样,用乱枪把你打死。命令是明确的。” 侯爵干预了。“探长先生,我不容许有人没有得到我的准许而进入我家。这个人是与我有约的。他是我的客人。他来帮我忙。门不会都开着,钥匙在我这里。” “侯爵先生,我们可以把门拆毁。” “用羊角锤吗?”拉乌尔冷笑着说,“用斧头?大黑以前你干不完的,而从现在到那时,我又会在哪里呢?” “用炸药炸!”戈尔热雷低声吼道。 “你口袋里有炸药吗?” 拉乌尔把他拉到一边去。 “戈尔热雷,我说两句话。由于我这一个小时的行为,我希望我们两人可以像两个伙伴那样,臂挽臂地走出去。既然你拒绝这样做,我请求你放弃你的进攻计划,不要拆毁这些富有历史意义的大门,并且不要在我非常尊重的女士面前侮辱我。” 戈尔热雷斜眼看他,说道:“你嘲笑我?” 拉乌尔很气愤。 “戈尔热雷,我并没有嘲笑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到打架的一切后果。” “我全考虑过了。” “除了一个!” “哪一个?” “如果你固执的话,那么,两个月后我要与傻妞一起作一次半个月的短期旅行。” 戈尔热雷挺直了身体,脸涨得通红,用暗哑的嗓音对他说:“我先要剥你的皮!” “行呀!”拉乌尔快乐地高声说道。 他又对代尔勒蒙说:“先生,我求您做桩事,陪着戈尔热雷先生去让人把城堡所有的门都打开。我向您保证,将不会流一滴血,一切都将以贵族之间最平静、最体面的方法进行。” 拉乌尔对代尔勒蒙有太大的威望,他不可能不接受这个实质上把他从尴尬的局面中解救出来的解决办法。 “你来吗,安托尼娜?”他走开时说。 戈尔热雷提出要求:“拉乌尔,你也来。” “不,我留在这里。” “你也许是想趁我离开时就溜走吧?” “戈尔热雷,这是你应寻求的一个机会。” “那么,我也留下……我不会放开你一步。” “这样的话,我就像上次一样,把你绑起来,嘴里塞上东西。你自己选择吧。” 戈尔热雷有些犹豫不决。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一切都作了准备,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于是,他走上前去追赶代尔勒蒙侯爵。 安托尼娜很想跟他们一起走,但她觉得没力气。她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极端的焦虑。嘴上的微笑已无影无踪。 “小姐,您有什么不舒服吗?”拉乌尔亲切地问她。 她带着忧伤的神情央求他:“您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应该有可靠的藏身处。” “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他们要来抓您的!” “永远抓不到。我这就要走了。” “走不出去。” “这不是我不离开的理由。” “他们会杀死您的!”她急得快要哭了。 “这使您难过吗?如果在这城堡里有一天一个侮辱了您的人遭遇到了不幸,您会感到遗憾吗?不……您不用回答……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短促!差不多就几分钟……而我有那么多的话要对您说!……” 拉乌尔没有去碰安托尼娜的身体,她也没意识到这点,他把她引到稍微远离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去,这样,从花园的任何角度都不会看见他们两人。在老城堡主塔的遗迹、一段宽宽的墙面和倒塌的废墟堆之间,有一个宽约10米的空间,它俯视着悬崖,边上是干燥的石块形成的低低的矮墙。这就像一个单独的房间、宽大的窗户开向像波浪一样起伏的平原,而下面是流水匆匆的深渊。 安托尼娜以比较宽慰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会突然发生什么事……但我不太害怕了……我想为代尔勒蒙先生谢谢您……正如您向他提出过的,他将保留着城堡,是吗?” “是的。” “另一件事,我想知道,也只有您一个人能回答我,代尔勒蒙侯爵是我的父亲吗?” “是的。我是从您转交给他的您母亲的信里知道这事的。” “我毫不怀疑事实真相,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这使我们之间的相处有些拘束。我很幸福,因为我将不用约束我的情感。他也是克拉拉的父亲,是吗?” “是的,克拉拉是您的同父界母姐妹。” “我将会把这事告诉他。” “我料想他已经猜到了。” “我想他不会。总之,他将为我做的事,我希望他也能为她做。总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是吗?但愿她能给我写信……” 她说得很真诚。她翘起的嘴角重新浮起了非常可爱的微笑。拉乌尔一阵颤栗,他的眼睛不愿离开她美丽的双唇。她轻轻地问:“您很爱她,是吗?” 他深切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我是通过对您的回忆爱她的,并且带着永远不会消失的遗憾。我在她身上爱的东西,是那个在她来到巴黎这一天走进我家的姑娘的第一个形象。这个姑娘的微笑我终生难忘,她有某种特别的东西一下就感动了我。自那以后我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当时我以为只有一个叫安托尼娜或克拉拉的女人。既然我知道了有两个女人,我带走美丽的形象,它是我爱情的形象,它是我的爱情本身,您不能把它从我这里收回。 “我的上帝!”她的脸通红,说,“您有权利这样对我说话吗? “是的,既然我们不应再见面。相像,这个偶然性使我们通过实际的关系互相爱恋。自从我爱上了克拉拉,我爱的是您,对她的一点爱情不可能不搀进一点对您的好感……您的爱情……” 她毫不掩饰心里的慌乱,低声说:“您走吧,我请求您。” 他向矮墙走了一步。她害怕了。 “不!不!不要走这边! “没有其他出口。 “这太可怕了!怎么!但我不愿意!不!不!……我请求您。 这个可怕、危险的时刻改变了她,在一段时间里她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她的脸上显示了一个被自己所不了解的情感所困扰的女人所有的恐惧、焦虑和恳求。 从城堡,也许是从下面的花园里传上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是戈尔热雷和他的人的说话声。 “别走,”她说,“我会救您的……哦!多可怕!” 拉乌尔的一条腿跨过了矮墙。 “安托尼娜,不要害怕……我研究过悬崖的峭壁,我也许不是第一个去那里冒险的人。我向您保证这对我来说不过是场游戏。”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力量,他的自信。 “安托尼娜,对我笑一笑。” 她作了痛苦的努力,脸上显示了笑容。 “唉!”拉乌尔说,“有了这样的微笑,我能发生什么事呢?安托尼娜,表现得更好些吧。为了保护我,把您的手给我。” 她伸出了一只手,但在他还没吻她手以前,她把手收了回来。她俯着身体,几秒钟里显得犹豫不决,眼睛半闭着,最后,她把身体更向前倾去。把自己的嘴唇伸向他。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天真和纯洁,拉乌尔很清楚她在这中间注入的是一种兄弟姐妹间的爱,其深刻原因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的双唇轻轻擦过微笑着的、柔软的双唇,他呼吸到了姑娘纯净的气息。 她站直了身体,惊讶自己所感受到的激动,不禁踉跄了几步。她结结巴巴地说:“您走吧,我不再害怕了,您走吧,我将不会忘记……” 她转身向废墟走去。她没有勇气把目光投向深渊,去看悬挂在峭壁凹凸不平的崖面上的拉乌尔。她一面在谛听越来越近的粗鲁的说话声,一面在等拉乌尔已安全脱险发来的信号。她认定拉乌尔会成功的,所以等在那里心里并无大大的恐惧。 在土台下面,有一些人影经过,他们弯着身子,在矮树丛中搜寻。 侯爵在呼唤:“安托尼娜!安托尼娜!……” 几分钟过去了。她心里一阵紧张。随后在河谷里传来了汽车马达的声音和快乐的警报器的频频回声。 她美丽的微笑里的忧郁消失了,眼里噙着眼泪,她喃喃自语:“再见!永别了!” 离开这里20公里的地方,克拉拉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苦苦等待。她向拉乌尔扑过去,十分焦躁不安地问:“你看见她了吗?” “你该先问我,”他笑着说,“是否看见了戈尔热雷,我又是怎样摆脱了他可怕的包围。这是很艰苦的,但我表现得很出色。” “那么她呢?对我说说她的事……” “我找到了项链,还有抛射物……” “那她呢?……你看见她了吗?你承认了?” “谁?啊!安托尼娜-戈蒂埃?是的,她在那里……碰巧。 “你跟她说过话了吗?” “不,不……是她跟我说话。” “说了什么?” “哦?说你,只说你,她猜到你是她的姐妹,她想有一天能见到你……” “她长得像我吗?” “是的,不,不管怎样是泛泛而谈。亲爱的,我将详细地把这一切都说给你听。” 这一天,她什么也不让他说了。但在奔往西班牙的汽车里,她提了一个问题:“她长得漂亮吗?比我漂亮,还是不如我?一种外省人的美,是吗?” 拉乌尔尽力回答问题,有时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底里回想从戈尔热雷手里逃脱的过程,感到不可言喻的喜悦。事实上,命运对他有所偏爱。这次充满浪漫色彩的逃跑,由于事先不知道戈尔热雷的阴谋,他确实没有作准备,这个穿越空间的逃跑具有伟大的气派!而来自一个有着清新微笑的处女的亲吻又是多么甜蜜的奖赏! “安托尼娜!安托尼娜!”他心里在连连呼唤。 瓦勒泰克斯要宣布引起轰动的揭露性消息,但后来改变了主意,他什么也没干。由于戈尔热雷发现了两桩刑事案,瓦勒泰克斯,又名大个子保尔,所有的罪名被揭露了,暴徒恐慌了。有一天早上,人们发现他上吊死了。 而阿拉伯人这一头,他从没去领取告密奖金。他是这两起罪行的共犯,被判服苦役,在一次试图逃跑中死去。 也许有必要提上一句,即三个月后戈尔热雷家的傻妞离家出走了15天,随后又回到了夫妻俩居住的住所。对此她未向她丈夫作任何解释。 “这不容讨价还价,”她对他说,“你要我吗?” 她从没像这次探险旅行回来这样富有魅力,她的双眼闪闪发光,浑身洋溢着幸福感。戈尔热雷头晕目眩,张开了手臂,一面连声请求原谅。 另外有件事值得一说。奥尔嘉王后在国王陪同下离开巴黎后的第六个月月底,博罗斯蒂里的多瑙河王国的钟声响亮地宣告了一个重大事件:在等待了10年,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奥尔嘉王后生下了一个继承人。 国王在阳台上出现了,他把婴儿介绍给发狂的人群。王后陛下满脸喜气洋洋,流露了理所当然的自豪神态。王室的未来有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