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侠剑客》 第一章 木栖山 “你若化身青山,我只求做棵小树,扎根在你身上,从此不分离!” “你若化身成树,我愿舍去山的巍峨,只做你足下一方泥土,永相依偎!” 混沌骤分,生天地,化五行,始有万物,以血肉诞者,谓之草木禽兽,兽中多得天地灵气者成人,人中参透造化、悟五行而返璞归真者成神!神,可主草木枯荣,可…… 半空中已盘旋许久的老隼忽然疾掠而下,目标是山腰上的一条水蟒。 水蟒刚吞食了一只田鼠,正蠕动身体,享受消化美食的快感,惬意间浑不知自己命在顷刻。 眼看老隼便要得手,一道黑线带着啸声闪电般从老隼与水蟒间划过,“噗”地钻入泥土不见,竟震得几步外的一棵小树落下三五片叶子。 隼蛇受了这般惊吓俱各自逃离,却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愤愤道:“你这老和尚,不专心弈棋,去管那畜生间的闲事,平白坏了本公子的兴致,今日到此为止!” 说话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上下年纪,穿一身绛红绸衫,玉佩玉带玉束发,正经富家公子打扮,身形魁伟,相貌英俊,尤其那双美目,漆黑如墨、深邃似海,显得颇为不凡! 红衣公子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对面坐着的果然是位须眉皆长、黑瘦矮小的黄衣老僧。 两人之间是张石桌,桌面刻画棋盘,棋盘上黑白纵横,看样子已近局终。 此时这红衣公子正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笥,起身便要离去。 黄衣老僧哈哈一笑道:“智心失礼了,贺施主切莫见怪,只是施主胜势已成,何不弈完这局?” 贺姓公子冷哼一声道:“你心有旁骛,便赢你又如何?不弈也罢!” 智心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与施主弈棋老衲岂敢轻慢,只不过老衲耳目还算灵光,出家人又慈悲为怀,实不忍见这生灵间的杀戮,故而出手,坏了施主雅兴,罪过罪过!” 说完便打了个稽首。 见智心和尚如此,贺公子脸色缓和了许多,复又坐回石凳。 “也罢,这棋就不弈了,你这救蛇之事我却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智心双手合什道:“请施主指教!” “你道你救了那蛇便是做了件了不得的好事吗?” “老衲救蛇不足一道,但毕竟是救下了一条性命,总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吧?” “坏事!大大的坏事!” “老衲不解,望施主赐教!” “我且问你,这畜生觅食是否有错?” “食乃天性,无错。” “好,倘隼此处觅食不成,他处又寻食不着,饥饿而死,是否可说是你所致? 倘隼他处觅得了猎物,你又如何再救那些猎物? 而你所救的那条水蟒本就喜捕食田鼠,日后有田鼠在它口中丧生,是否也可算到你的头上?” “凡事皆有因果,于施主所说之果,老衲出手便是因,于蛇今日之得救,老衲出手却是果,因果难解,故而我出家人也只能日行一善,及眼前之所能及!阿弥陀佛!” “你只顾眼前去应付你那慈悲心肠,殊不知这一出手却坏了这天地间的常道!” 智心和尚一时语塞。 “不过,这远不是你最错的地方。” 智心和尚额上已有汗滴流下。 “你最错就错在,救蛇便救蛇,为何又伤及无辜?” “老衲何时伤及无辜了?”智心和尚惊道。 贺公子伸手一指道:“便是那株银杏,你打出的那枚棋子不单震落了它的树叶,更伤到了它的树根,致其经脉受损,非但此时痛不堪言,日后生长亦大受其害!” 智心和尚奇道:“这树根埋于地下,施主何以得知我伤了树根,且树木本非血肉之躯,又何来疼痛之感?怕是施主妄言打趣了。” “哈哈哈……”贺公子忽然仰天大笑:“你这成天拜神念佛的和尚,终不过还是肉眼凡胎,本公子大俗人一个,却比你能知草木性情,任你信不信,公子我告辞了!” 说罢吹个嘹亮的口哨,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匹全身乌黑发亮的高头骏马疾驰而来,眨眼便到了贺公子身旁,侧脸轻蹭着贺公子的肩膀,甚是亲昵! 贺公子纵身上马,便往下山的路去,未出几步,似又想起什么事,勒转马头回到老槐树旁,原本严肃甚至有些愠怒的脸色已全然不见,一副嬉皮笑脸地欠身问道:“大师,说道归说道,适才扔棋子那手还着实厉害,能否教教小子?” 智心和尚听言一笑道:“贫僧拙技献丑,倒让施主见笑了。适才贫僧所使正是我万木寺的暗器功夫,唤作‘穿山打’,我万木寺绝学众多,但暗器却仅此一门,是内外兼修的功夫,只不过本寺武功向不外传,施主也是知道的。” 贺公子听言冷哼道:“不过便是扔石头的伎俩,公子我看得起才问一句,倒不稀得学!” 说完便打马绝尘而去,望着这渐远的红衣黑骑,智心和尚双目含笑喃喃道:“此子不凡,不凡!” 此山,名曰木栖山,地处四川承都府龙游县西郊。 山高近千丈,方圆百余里。 因山顶状若鹰嘴,远望此山便如雄鹰昂首直冲云霄,是故当地人也称此山作鹰山。 这木栖山虽是山高峰险,但上山却并不艰难,有山路盘旋而上。 山路共有两条,山脚到半山是一条,半山到山顶又是一条。 这两条山路均非人力所为,乃此山浑然天成,便似两条飞龙上下盘踞着,故当地人称这两条山路为盘龙道。 两条盘龙道之间的半山腰东西北三面皆悬崖峭壁,仅南面是片地势较平坦的斜坡,连着两条盘龙道。 智心和尚所说的万木寺就是在这片斜坡上依山而建,是而这万木寺也就成了通往山顶必经的所在。 万木寺建寺已有数百年,历时悠久,其武学博大精深、自成一派。 但由于弟子甚少,更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也从不问武林中的事情,故而直到二十一年前还是籍籍无名。 可现如今的万木寺尽管还算不上是大派,但已名动五湖、声震四海,成为武林中谁都不敢小觑的一股力量。 而万木寺之所以能一跃成为武林名门,皆源于二十一年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战。 那一场恶战暂且按下不说,先说说这贺姓公子哥儿的来历。 龙游县地方虽小,却是个富庶之地,农耕兴旺、商旅云集,市井繁华、应有尽有。 龙游县有一大户人家,主人叫贺敬亭,是县中首富。 贺敬亭承祖业经营的是木材生意,木栖山山腰以下尽是贺家的林地,所以贺敬亭有个外号叫做“贺半山”。 贺家祖上从数百年前就开始在木栖山不断栽种各类名贵树木,不知是贺家祖先庇佑,还是这木栖山的水土远胜别处,贺家的树木不止生长繁茂,成材竟也异常迅速! 譬如金丝楠通常百年方可成材,但木栖山贺家的金丝楠却仅需五六十年! 充足的木源,加上贺敬亭经营有道,贺家的生意自是风生水起、日益兴隆,贺家的金丝楠木更成了皇家筑造御用的贡品,天子曾赐匾曰:“栋梁之材”! 贺敬亭年过五旬,父母均已早逝,生有二子,老大贺卓文,老二贺卓武。 与智心和尚弈棋的就是这二公子贺卓武了。 卓文、卓武两兄弟不仅相貌俱生得俊美,更且才智超群! 两人年幼时便都已是远近皆知的神童,加之他们是贺敬亭的儿子,故而在龙游可谓赫赫有名。 卓文比弟弟年长十岁,原本叫做卓业。 贺敬亭最初给儿子起名还是脱不出大户人家盼望子女承业守业的那一套。 只因这个儿子自打开始识字读书,就显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兴趣和能力,便才改名卓文,想着将来入仕为官,也是光宗耀祖的美事。 卓文也真是争气,好学成痴,手不释卷,五岁背得《论语》,八岁通读《史记》,十岁即能吟诗作对,便是教他的先生也自叹不如,称无力再教,贺敬亭索性给儿子退了书院,花重金到外面请名师来家里教。 就这样在家习读了五年,十五岁的贺卓文,博通经史、工诗善书,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一手的锦绣文章,或评史论政,或谈风说雅,无不精妙! 不过贺卓文才学虽高,对科考却无多大兴趣,贺敬亭屡次提及,卓文均以年尚少推脱。 好不容易待到卓文弱冠,贺敬亭正想重提科考之事,卓文却又说要游历天下,增长见识。 贺敬亭之爱子,是不会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儿子的,既然卓文无此志向,也不强逼,便准了他出行。 本来贺敬亭对儿子科考之事已然是心灰意冷,哪知道事情竟又峰回路转! 游历半年归来的贺卓文居然主动提出要参加当年的科考,并不动声色地拿下乡试第一名解元,贺敬亭是又愕又喜。 更让他喜出望外到差点晕阙的还在后头! 次年的会试,贺解元进京应试再度夺魁,贺解元成了贺会元! 金銮殿上天子让参加殿试的进士们互辩文章,在一众前辈老师面前,贺卓文应对从容,辩驳有力而不失谦恭! 天子以德才俱佳钦点为第一名状元,并破格任用,官拜从六品吏部员外郎! 儿子连中三元的喜报让贺老爷子很是有些应接不暇,也顾不得再纠结儿子入仕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便连摆了一个月的筵席大宴宾朋! 不过接下来的事却又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第二章 状元宴 事情还得从贺卓文高中状元说起。 金銮殿上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不仅得到了皇帝的垂青,还引起了另一位大人物的重视! 此人虽在天子一人之下,却在万万人之上,他便是当朝宰相,太师裘让! 裘太师是爱才之人,更且慧眼如炬,寻常人才入不得他的法眼。 譬如昔日同样状元出身、如今已官至礼部侍郎的胡其亮,当年的考官看了他的文章认为此人是相才,殿试表现亦可圈可点,得天子赞许有加! 裘太师却道此人才气虚浮,不堪大用! 果然这胡其亮做官之后是半点像样的政绩也没做出,好在功无过也无,加上他处世圆滑,擅于打点,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也算是官运亨通了。 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贺卓文甫一出现在裘太师面前时,裘太师已是眼前一亮,心中不由暗赞! 再看了贺卓文之后的表现,他更是添了万分的喜爱,打定主意要收为己用。 故而金銮殿上贺卓文刚刚喝下御赐美酒,裘太师便上前启奏。 “愿为陛下设状元宴为状元郎及众进士庆功!” 天子称大善当允! 不日裘太师便在太师府摆下状元宴,所宴宾客除了京中四品以上大员、贺卓文等一班新科文进士外,还有新科武进士一众。 这之中就有新科武状元段山岳。 段山岳广南邕州人氏,出身武林名门。 与父辈们生性淡泊不同,他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一位天下闻名的大将军! 所以即便家里如何反对,也拦不住他参加武考。 段家世代精研的是内家功夫,但到了段山岳这儿却辟出了蹊径。 自小体壮如牛、力大无穷的段山岳,不喜运气调息、行脉走络的内家功,却对母亲娘家的外家功夫很感兴趣,练就了一身霸道的外家硬功,一双铁掌开碑裂石,百余斤的大刀也舞得快如闪电、密不透风。 今科武考,他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 在最后的校场对决中,可怜的武榜眼董大宝更是交手不到两合便被他连人带马拍倒在地! 天子大喜,授从七品宣节校尉。 状元宴当日,段山岳领着一帮武进士早早来到了太师府,随迎宾的下人到宴客厅入座享茶。 不大会儿迎宾又带着一众文士打扮的人进来,打头的少年文士身形修长,面如冠玉,正是新科文状元贺卓文。 段山岳长得高大壮实,相貌却是平平,肤色黝黑,五官粗犷,是以一见到潇洒俊逸的贺卓文心中已有了几分不爽。 坐在段山岳身侧的董大宝见贺状元到来,正要起身招呼,却被段山岳一把拽回椅子,撞得屁股生疼,也不敢作声。 不料贺卓文却径直走到段山岳面前,拱手欠身道:“这位必是今科武状元段兄了,弟贺卓文幸会!” 段山岳确年长几岁,但论官品足低了贺卓文两级,见贺卓文礼数如此,也只得缓缓起身,拱手回礼。 “贺大人客气,下官实不敢当!” 说完即坐回,脸上无半分笑意。 对于段山岳的傲慢,贺卓文只是有少许意外,却不以为意,与其余武进士一一打过招呼,便自随迎宾入座去了。 而眼看贺状元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自己上首,段山岳又添了几分不快,也不和周遭同僚寒暄,只是闷头喝茶。 刻近戌时,太师府华灯遍点,通明如白昼! 宴客厅内此刻几无虚席,大家谈笑风生,热闹非常! “太师到!” 伴着一声响亮的通报,裘太师阔步含笑迈入厅来,客人们尽皆起身相迎。 裘太师边入席边示意大家就座,却发现右边的首席还空着,不由眉头微皱问身边的管家裘允:“客人是否已到齐?” 裘允忙凑到太师耳边轻声道:“其余客人均已到,只护国大将军差人来说身体抱恙,不能前来!” 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在裘太师眸中闪过,不过瞬即恢复如常! 与客席上首的几位朝中要员简短招呼后,裘太师便在主席坐定,朗声道: “今日老夫摆下这状元宴,代圣上犒劳本次文武科考新进之士,还望诸位今后不负皇恩,竭尽所能报效朝廷,助圣上文治武功、开疆扩土,助我朝国运昌隆、永葆盛世!” 众宾客皆起身称谢! “起乐--开席--!” 随着裘管家一声悠长嘹亮的传令,早已等待在侧的数十位太师府乐师操动手中乐器,霎时间琴瑟和鸣、鼓钟争响! 近百名男女家仆手托佳肴美酒鱼贯而入,一转眼的功夫宾客们面前便满摆琼浆玉液、山珍海味! 尽管这些客人大多是见过世面的,但仍有不少人久久惊叹于这状元宴的排场。 其实明眼人对裘太师此次设宴的用意是猜得几分的。 裘让两朝为官,历经数十次科考,从未摆过什么状元宴,这次突然跟天子开口当然不是“代圣上犒劳”那么简单! 但裘太师何许人也,城府至深,虽有招揽贺卓文之心,表面上却不露丝毫,席间与贺卓文饮酒也不过说了几句场面话,根本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不过宴席上有一个人却在拿这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个人就是人精中的人精--礼部侍郎胡其亮。 这胡侍郎一早就想攀裘太师这棵大树,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加之裘太师对他一直就视如无物,以前的马屁基本都拍到了马腿上! 这次他觉得机会来了,贺卓文的确优秀,殿试时裘太师眼里的光芒已说明一切! 另一方面,随着新封护国大将军李德放在朝中日渐得势,几与裘太师分庭抗礼,裘太师当然有扩充羽翼、巩固阵营的需要,像贺卓文这样的人才他绝不会错过,因此裘太师不仅是有招揽之心这么简单,实则是十分迫切! 如此一番分析后,胡侍郎起身端起酒杯,径直走到贺卓文座位前,双手举杯,双臂伸得笔直,满脸倾慕,对着贺卓文就是一躬到底,把贺卓文吓了一跳。 旁人也纳闷儿啊,这大家伙儿正觥筹交错、大快朵颐、吃喝正欢的时候,你堂堂三品大员对个后生小辈来这么一出是怎么个意思啊?就是再钦佩也用不着行如此大礼呀! 这边贺卓文忙起身还礼,刚端起酒杯,胡侍郎已自行来了个一口闷,看上去舒爽极了! “其亮失态了!” 胡侍郎对着错愕中的众人微一欠身,忽又朗声道:“但其亮实在是情不能自已!贺状元!人才啊!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 贺卓文还未及自谦,一篇称颂贺卓文才华的律赋已从胡侍郎口中宣泄而出,直把个贺卓文夸得如管仲转世、孔孟投胎! 贺卓文是听得头皮发麻,那边段山岳是听得头顶冒烟,接连捏碎几个杯子。 给他斟酒的婢女最后干脆给他换了只银杯。 要是平常,裘让最看不惯的就是胡其亮这副德行! 但人都有个毛病,自己看中的东西别人夸成什么样都不嫌够,饶是他裘太师再老练沉稳,此刻也嘴角含笑。 裘太师的表情都被胡其亮偷瞄在眼里,他心道:“路子对了!” 于是乎一把搂住正在极力自谦的贺卓文道:“卓文老弟,你如此年少便具经天纬地之才,如能得太师提点,将来必能宏图大展、平步青云!老弟务必把握良机多多向太师讨教啊!” 胡其亮这就等于把话挑明了:跟着裘太师混,没错的! 而他此言一出,在座众人恍然大悟,再看看太师那不置可否的态度,似乎还有些在等贺卓文答复的意思,平日里同样是溜须高手的一众人不由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心想:“又被这小子抢了先!” 但心动不如行动,只要贺卓文还没表态,功劳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吏部侍郎、贺卓文今后的上司沈茂枝跟刑部侍郎戴大学、户部侍郎袁清使了个眼色,沈茂枝起身喊道:“胡大人稍作休息,让沈某跟部下小酌一杯!” 戴、袁两位侍郎也应道:“我们也来跟状元郎喝一杯!” 三人齐上把胡其亮生拽回了座位,胡其亮还待上前却已无法再靠近贺卓文半步! 乌泱乌泱的人群已端着酒杯争先恐后地向贺卓文扑去! 四品官儿就不用说了,就连一些二品大员也来凑热闹,贺卓文一时间应接不暇。 其实这倒是替贺卓文解了围。 以他的聪慧,当然不会听不懂胡其亮话的意思,只不过他初来乍到,朝中的情况即便有所耳闻但毕竟不知内里虚实,随便站队绝非明智之举! 贺卓文这边是热闹了,武状元段山岳那边却是冷冷清清。 偶有抹不开面过去敬酒的,也就是走个过场,那表情别提多应付了! 段山岳刚才是头顶冒烟,这会儿已经着火了! 他那个暴脾气怎受得了这鸟气,气得是一掌拍在桌上! 可这一掌拍的还真不是时候,刚好是厅内一轮歌舞唱罢、乐声骤停! 这一掌拍的那叫一个响,真如旱天雷一般,胆子小点的差点没直接就过去了! 裘太师及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已经断裂的榆木桌面,还有自己也愣在当场的段状元! 第三章 文武斗 段山岳还算机智,定了定神,顶着裘太师如炬的目光走到大厅中央,朝裘太师作一个抱拳揖。 “下官段山岳,此次蒙圣上庇佑,侥幸武考折桂,现又得太师赐宴犒赏,感恩之心不能自已!山岳愿一展所练蝎子刀法为太师及各位大人助兴,望太师允准!” 裘太师行伍出身,也是一身绝高的武艺,段山岳的武考他是看了的。 不过由于对手实力悬殊,段山岳赢得过于轻松,他也就只能看个大概其,知道段山岳真材实料,但功夫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则难予评断。 既然段山岳此刻有表现之心,看看也好! 想到这里,裘太师道:“蝎子刀法?闻所未闻。尽管耍来!” “谢太师,且容下官去坐骑处取来大刀。” 说到这里,段山岳看了看左右下首的十来个座位,又道,“蝎子刀法威力巨大,未免误伤,还烦请太师先将这些个桌椅后撤,为下官腾些地方。” 裘太师应允,着人后撤桌椅,段山岳自去取刀。 不一刻,他取来大刀,众人一瞧,这刀还真是奇特! 看那刀:刀长六尺,刀身刀杆各三尺;刀身寒光逼人,必是百炼精钢,刀杆紫中透红,应为上选熟铜;虎头刀盘,杆尾处蟒首刀鐏又咬丈余指粗铁链,挂一只拳大的八棱金瓜流星锤。 众人还在为这把刀感到稀奇,段山岳又开口了:“禀太师,这些个桌椅尚须再后撤三尺。” 这下那些座位上的客人不愉快了,尤其那些被波及的四品大员。 “都这么大地方了,还不够你耍?” “耍刀还是耍我们啊?” “到底是给我们助兴还是折腾我们?” …… 倒也难怪,刚刚腾出的地儿少说也有五丈见方,搭台子唱戏都绰绰有余了。 不过裘太师倒没有不耐烦,依旧允了。 场地腾好,段山岳走到场中站定,闭目凝神,右手持刀斜指地面,左手持链直挂金锤。 蓦地双眼一睁,眼中精光尽现,右手大刀抡起,左手金锤舞动,挽成一大一小两朵花儿。 只见这两朵花儿随着段山岳逐渐展开的步法在场中闪转腾挪,交相辉映! 众人正喝彩中,刀停锤止,似鲜花凋谢,众人正要为之惆怅,刀锤复动,却是另一番气象! 大刀翻腾如猛虎下山,金锤疾驰似巨蟒出洞! 众人掌声再起! 又见段山岳猛将金锤向后上抛起仿佛蝎尾,大刀向前下挥砍恍若蝎钳,真如一只巨大的蝎子在场中鏖战! 众人看得连声叫好! 段山岳忽又一声大喝,松开持刀的右手,改为双手握链,把那六尺大刀挥舞成半个光球笼罩全身! 一时间刀风激荡,众人须发冠帽齐飞,衣衫猎猎作响! 那光球越来越大,是段山岳将手中铁链渐放渐长,直至尾部金锤。 一层层气浪从偌大的光球中不断涌出,直如惊涛拍岸,打得桌椅震颤不止,桌上杯碟乱跳! 适才为挪桌子发牢骚的人此刻脸被刮得生疼不说,口鼻也被压得难以呼吸,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恨不得刚刚再多移几尺才好! 段山岳再喝一声,左手疾收,刀回右手,光球戛然而逝,只留段状元如铁塔般立于场中,气定神闲! 瞬间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段状元刀法精妙,老夫叹为观止!来,老夫敬你一杯!” 裘太师这一敬不要紧,段山岳立刻成了众人争相敬酒的对象。 “段状元少年英雄啊!” “段状元刀法如神哪!” “段状元之武功深不可测呀!” 当然,也有不会说话的:“段状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段山岳总算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终于也有了笑脸了,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小激动! 按理说这下你总该愉快地用餐了吧,可偏偏他就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主儿。 论官阶,段山岳理应先敬贺卓文的酒,当然他是不会去敬的。 贺卓文却是个不失礼的人,趁着段状元这会正春风得意也过来敬酒了。 段山岳先开口了。 “贺大人,段某刀法如何?” 贺卓文道:“段兄刀法神奇,卓文深感钦佩!” 贺卓文这话出自肺腑,没有特意恭维的意思,段山岳听得却是极其舒坦! 他眼角一瞄贺卓文腰间佩剑,故作惊讶道:“贺大人会剑?” 话音未落,右手快如闪电朝贺卓文佩剑抓去。 其时文人佩剑也算种时尚,今日与贺卓文同来的进士们也有不少腰悬宝剑。 剑于他们就是个装饰,增些英气罢了! 甚至有的书生嫌真剑太重,剑鞘内就是柄木剑。 段山岳的想法也是如此,尤其是一看贺卓文那剑: 褐黄木质剑鞘镶七色玛瑙包云纹镂金,褐黄木质剑柄嵌五彩水晶缠细编铂丝! 最明显是剑柄挂的那一缕火红穗子,更是文人装饰剑的标志! 给你贺卓文的剑拔出来,如果是真剑就让你舞剑,舞不了就奚落你一番,如果是假剑则更好,让你当场挂相! 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段山岳将会为他这一想法后悔不已。 段山岳出手极快,贺卓文几乎猝不及防,可护剑的本能让他的反应更快! 他左手轻轻一摁剑柄,段山岳那离剑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手便已然落空! 更为糟糕的是,段山岳对此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本就是隔着桌子去的,身形前探,这一猛然抓空,饶他一身再高的功夫,脚下再能生根,眼看也要连人带桌扑倒了! 便在这时,心中正大叫“苦也!”的段山岳忽觉一股柔和的力道从自己右臂传来,出手的还是贺卓文! 他见段山岳重心已失,摁剑的左手手形一翻,向上轻托段山岳右臂肘前寸半处,瞬间将其身形扶正。 段山岳脚下站稳,内心却大惊! “这小子练过?!” 吃惊的远不止他段山岳一人。 今日宴上不乏高手,正所谓内行看门道。 虽然贺卓文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摁一托,但包括裘太师在内的一众高手已然看出贺卓文不仅身怀武功,而且绝不简单! 段山岳身旁的董大宝更是早就在那儿啧啧称奇了! 贺卓文双手扶杯,向段山岳微一躬身。 “愚弟那点皮毛,段兄就别见笑了!” 说完将酒一饮而尽,便欲回座。 “贺状元且勿自谦,适才段状元的刀法精彩绝伦,已让老夫大开眼界,难得贺状元竟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不如将剑舞来,让我等饱足眼福,岂不妙哉?” 裘太师这一开口,宾客们纷纷附和。 裘太师此时是又惊又喜,他根本没想到今科这位博古通今、文采斐然的贺状元居然也会武功,又念如此人才若真效力于己,岂止是如虎添翼! 故而他急切想一探贺卓文武功深浅。 “卓文剑艺微末,只怕辱了太师及诸位大人的眼睛!” “贺状元切勿再自谦,否则就是不给老夫面子咯!” 裘太师虽仍面带微笑,但语气甚至已有些强硬。 贺卓文见推脱不得,便放回酒盏,走到场中,抱拳躬身。 “如此,卓文献丑了!” “好!为贺状元清场!” 原来刚才为段山岳腾地儿后移的桌椅此刻已置归原位。 “不必了,卓文技拙,比不得段兄,所需地方不过丈余。” 贺卓文虽如此说,下首的客人们这会儿却又不嫌麻烦了,自觉地将桌椅后移,也许是段山岳的刀法让他们心有余悸。 待桌椅摆定,早立于场中的贺卓文才将剑缓缓拔出,霎时涌出刺眼银光。 那柄剑长三尺有二,剑刃处流光更盛,必是无比锋利;剑身镌刻芒星六颗,列如北斗,却少一星。 长剑甫一出鞘,斜刺里突有一道冷峻的目光射来,冷得连一向镇定的贺卓文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贺卓文眼观剑尖,脑海里却在快速搜寻。 从方向判断,这冷冽的目光应来自左侧首席那位地位异常尊崇的客人。 此人五十上下,身形瘦长,面白如玉,一身道士打扮,高束混元发髻插黄杨卯酉簪,精修八寸美须不见半点花白,着八卦道袍,抱太乙拂尘! 席间听得别人称呼,正是当朝国师“十方真人”崔修! 崔修来时,贺卓文对这位仙风道骨的贵宾就已留心关注。 只不过崔修性格似乎有些孤僻,入席后是不吐一言、不苟言笑、不赏歌舞、不享美食,基本就是垂目静坐,状若冥想。 除了跟裘太师对饮一杯以外,其他人敬酒他也就是微微颔首示意,有时甚至连眼都不抬,大家也不以为意,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贺卓文算是幸运的,去敬崔修时,至少崔修还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甚为平淡,远不如这会儿凌厉! 显然崔修对贺卓文这把剑是十分地在意,至于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贺卓文此刻也不及多想,收回心神,左手背负身后,右手剑指前下,继而缓缓将剑从前下往上再往后下引,划出一个大半圆……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剑尖过处,留下点点星痕,而这星痕竟又凝滞在空中,连接成一条宽大的星带,闪耀不息,将太师府原本辉煌的灯火映照得黯淡无光! 这看似缓慢的一划,却划出了一道银河,划出了一方夜幕! 太师府宴客厅顷刻间被夜色侵袭,四下里寂静无声。 第四章 裘小姐 贺卓文右臂向上伸直,举剑指天,剑、右臂、右腿一线成轴,身体顺转而手腕逆翻,瞬间又勾出一弯新月悬在当空。 这之后,他运转身法,便似一名画师,以剑为笔,在空中挥毫泼墨,皓月星辰无不任其摆布! 这里摘去一颗,那里点上一颗,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乱中有序! 众人正沉醉于眼前这月升月落、斗转星移、又偶有流星划过的夜空美景,满天繁星忽化作寒星一点,再看贺卓文已缓缓将剑归鞘…… 随着剑渐渐入鞘,停在贺卓文额前的那最后一颗星也越来越暗,有人忍不住将手伸向它,似要阻止它陨没,也似要随它而去。 终于,剑完全归鞘,仅存的那点星光也随之泯灭! 众人尽皆唏嘘,甚至不少人竟为之抽噎,仿佛已了无生趣! 这哀愁,要胜过见段山岳那刀花凋谢千万倍! 贺卓文剑已舞毕,但四周安静得很尴尬。 有的人沉醉在刚才的意境里还未醒来,譬如胡其亮、沈茂枝等。 有的人则为贺卓文的剑法震惊不已,譬如段山岳、董大宝等。 有的人又瞬间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譬如崔真人。 有的人此刻则无比激动,譬如裘太师。 贺卓文文才已高,而其剑法更不输于文才,这样的人,莫说百年,便是千年也是寥寥无几! 裘太师这会儿认他做干儿子的心都有了,甚至已经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裘太师的嘴角连着胡须正微微抖动着。 不过裘太师始终是裘太师,轻吸一口气便镇定下来,刚要开口,猛听得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喊道:“好俊的剑法!” 这一声赞,犹如深夜空山的一声莺鸣,沁人心脾,悦耳动听,把众人的心神拉了回来,却也生生把裘太师满嘴溢美之词给堵了回去! 裘太师还不好发火,因为此女身份特殊。 众人循声望去,来声的方向应是厅侧耳门处,但又不见有人出来。 “倩儿,既然来了,便出来见见诸位贵客!”裘太师的声音很柔和。 来人正是他的独女裘君倩。 裘让身居高位,却不似他人般三妻四妾,三十六得女,四十四丧妻,一直与女儿相依,不肯续弦。 天子曾有意赐婚都被他婉拒,对这个女儿却是千依百顺,宠溺有加! 尽管如此,君倩却不像别家的名门千金或刁蛮或娇惯,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女儿,只有一样不顺父亲的心意。 裘让寻思女孩家家的学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好,再不济就学学女红做个贤惠的女子也行! 可裘君倩对这些是毫无兴致,反而对练武极为热衷。 拗不过女儿的裘太师只好依了,并亲自教女儿拳脚。 不过裘太师又认为自己的功夫并不适合女子练习,因此也只教了些粗浅的皮毛。 后来他意外发现女儿于射箭一门有些禀赋,便特意请了高丽的神箭手做女儿的教习。 故而裘君倩虽年方十九,射术已相当了得,可以说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听得父亲呼喊,裘君倩懊恼自己实不该忍不住喊那一句,只得捂着脸慢慢移进厅来,全没了平日落落大方的模样。 众人一瞧这裘大小姐的打扮,无不大跌眼镜! 一身短打,扎腰紧袖,宽裤瘦靴,头发胡乱盘起插一支白玉花簪,纤纤玉手未能遮住的额上还隐隐有些汗迹。 裘让是气不打一处来! “倩儿,怎生这副模样?” “父亲息怒,倩儿适才在后院练桩,听得崔伯伯也来了,未及换衣裳便跑来给崔伯伯请安了!” 顺着话裘君倩就躲到了崔修身后,还是捂着脸。 “哈哈哈!”崔修居然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倩儿何时对崔伯伯如此有礼啦?我看你是得知这里有人在舞刀弄剑,过来瞧热闹的吧!不然怎么在后面看了那么久也不出来见崔伯伯的面呢?” 原来裘君倩早在段山岳耍刀时就躲在耳门后偷看,也确是因为听说宴客厅内有人演武才过来看的。 没曾想早被崔修发现了,现在被点破,羞臊得脸上发热,幸好有手遮住,朝着崔修连连跺脚撒娇:“崔伯伯怎这样说倩儿,倩儿的确是因为想见您才过来的!” “好了倩儿!今日为父代圣上设宴,兹事体大,切不可失了礼数,速去换了衣裳过来!” “是,爹!” 裘君倩赶忙应了,便往外跑,却又回头从指缝里看了一眼贺卓文。 贺卓文下意识低了头躲避,脸上还是感觉到有些火辣辣的。 裘君倩出了宴客厅,但她刚刚这一回头,让贺卓文有些羞涩,也让裘太师若有所思,礼部侍郎胡其亮似乎也有了些新的想法。 裘太师起身离座,亲自将贺卓文引回座位,大赞卓文剑法,并连连与卓文对饮。 其间问及剑法来历,贺卓文只说剑法为家中教习所授,是教习的家传剑法,具体叫作什么却也不知晓。 裘太师听了颇为讶异,但观贺卓文神色又不似有任何隐瞒,便也不再追问。 待裘太师回座,预料之中的一幕发生了! 对贺状元争相敬酒已进入白热化,那争得是你推我搡、杯飞酒撒。 贺卓文酒量本也是好的,但酒力再强也禁不住这么敬,只好暗中不断运功将酒化成汗水逼出体外。 他这边还觉得苦,却不知那边段山岳有多羡慕他这一份苦! 刚被捧上天的段状元仿佛在瞬间又被摔回了冷宫的地面,那叫一个疼,那叫一个悔! “没事儿我去惹他那把剑干嘛?!” 一缕清香入鼻,一个身影走过…… 段山岳忘却了疼、忘却了悔,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身材高挑,头盘飞仙髻戴金玉发饰,白绸抹胸绣淡粉花纹,外罩淡蓝锦缎褙子,裙摆荡漾半遮玉足,素雅而不失华贵,瑞凤眼细弯眉,鼻梁直挺嘴唇带笑,温婉中又有几分英姿。 众人停了手中酒盏,尽皆被眼前这年轻女子的美貌吸引,连贺卓文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而这女子经过贺卓文座位时竟也朝贺卓文直勾勾地看过来,四目相对,贺状元又是忙着低头躲闪。 女子款款移步至裘太师跟前,朝着裘太师和众人作几个揖。 “倩儿见过爹和诸位伯叔兄长!” 此女正是裘君倩。 初次见到裘君倩的人很难把眼前这位美人儿,跟刚刚狼狈出场的裘大小姐联系到一块儿,继而又会感叹: “这才是裘家千金应该有的样子!” 裘太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倩儿,这些个长辈你都认识,待为父先为你介绍两位新科状元。” “不用了,爹。” 裘君倩似乎又露出十九岁女孩的顽皮样。 她朝着段山岳道:“这是武状元,姓段。” 又朝着贺卓文道:“这个哥哥是文状元,叫贺卓文!” 段山岳见裘君倩提了自己,也顾不得去琢磨“这”跟“这个哥哥”有什么区别,慌忙将下巴捡起,起身回礼,眼睛一刻也不离这裘大小姐。 贺卓文也惶惶然起身,却不敢朝裘君倩看,只是弯腰作揖,他自己也纳闷儿:“平日里见的貌美女子也不少,为什么偏偏看她就心慌意乱?怪哉!怪哉!” “倩儿不得无礼,此二位年纪虽轻,却均已是朝廷命官,不可失了敬重!”裘太师语气仍是柔和。 裘君倩抿了抿嘴。 “知道了,爹,倩儿给两位大人赔不是了!” 说完向两位状元郎又各一揖。 段山岳双手连摇:“不不不不,小姐随意!” 贺卓文还是埋首回揖。 贺卓文作揖未罢,眼前忽然有一抹裙摆荡漾而来! 他忙站直腰身,却又正好对上了裘君倩迎面而来的双眼。 那双眼如一汪秋水瞬间将贺卓文包围! 他似乎感觉到裘君倩嘴唇蠕动,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贺大人好厉害的剑法啊,能否择日指点我一二?……贺大人?贺状元?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愿意吗?” 裘大小姐,若你想他开口,能否别用你那要命的眼神盯着他? “哈哈哈,我看多半是我们的贺状元从未见过如此佳人,一下懵住了,来来来,让其亮来唤醒他!” 胡其亮说着便起身走到两人旁边,忽地停住脚步,故作惊讶道:“诸位啊,上眼看看,这裘大小姐和我们贺状元往这儿一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还能有比他们更登对的吗?” 裘君倩听了却不见半点羞涩,对着胡其亮额头就是一脑嘣儿! “胡侍郎,胡叔叔,我看你就会胡说八道!” 胡其亮摸摸脑门儿,翻了个白眼。 “有吗?不信问问大伙儿!” 众人见裘君倩不怒反笑,都跟着起哄,当然,除了段状元。 段山岳此刻是悔恨又上心头,五脏六腑伤急交错,满腔妒火不知何处发泄! 第五章 请石兽 刚从裘君倩眼神中解脱出来的贺卓文,虽然没听见胡其亮说的什么,但听众人起的哄,大概也猜得出一二。 他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裘太师开口了。 “倩儿,怎可对胡大人如此无礼?胡大人,你也是,岂可信口开河,乱点鸳鸯谱?” “啪!” 胡其亮结结实实地给自己来了一记大耳光,扇得自己那撮山羊胡须飞起! “其亮又酒后失言了,罪过!罪过!” 说完灰溜溜地回了座位,但心里却很是得意,看得出裘太师口上虽那么说,其实并不反感。 众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继续热切地谈论着刚才的话题。 裘君倩再大方也不能还是站在贺卓文那儿了,急急地回裘太师身旁坐下。 可段山岳再也忍不住了。 他恨恨地瞅了贺卓文一眼,心想:“今天无论如何要在太师和小姐面前扳回一城! 论文……就不论了,我三字经都背不全; 论武,这小子剑耍得实在有些门道,不过也多是取巧,真跟我比武,他那身板儿绝禁不住我三两下! 可惜今天这场合没理由让他跟我单挑,哎!可惜!”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有了!论力气,这天底下我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他几乎要为自己的主意笑出来,于是他立即做了一个日后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禀太师!禀太师!” 段山岳一开口就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段状元何事?” “下官到太师府时,发现府邸正门前两尊辟邪石兽摆放得不对正,右边那石兽摆得偏远了一些,下官愿出微薄之力将其请归正位,望太师应允。” 裘太师一听,眉头微皱。 “石兽置放得确是有些偏,只不过这粗重的下人活计,怎能劳段状元出手?” 客人们也纷纷议论开来。 “段状元这是要干嘛?耍完刀,又要表演举大石吗?” “我看替太师搬石兽是假,显本事、抢风头是真!” “你还没看出来吗?今天这武状元是跟文状元杠上了!” “话说太师府的石兽真的不对正吗?” “谁知道?反正我向来没注意过。” “我也是。” …… 段山岳才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呢,一本正经道:“能为太师效劳是下官的福分,还望太师首肯!” 裘太师心中有些不快,段山岳的用意他自然一清二楚,原本段山岳显了刀法,他倒觉得此人可以一用,未曾想此人却是个急功近利、不知进退的人! “段状元,你可知那石兽分量?” 段山岳略一思量,道:“观其大小,应足有七八百斤!” “哇!” 众人一阵惊叹。 段山岳不是个冒失的人,只因之前曾举过差不多大的石狮,故而才有这份把握。 裘太师却微微一笑。 “可老夫这石兽却有些不同,乃整块砂铁岩所制,重逾一千五百斤,便是段状元怕也力有不逮?” “啊?!” 众人又一阵惊呼。 段山岳当时汗就下来了,一千五百斤?这怎么举? 怎么举?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上呗! 他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朝裘太师一抱拳。 “下官但求一试!” 裘太师暗叹:“你何苦要自取其辱?也罢,给你个教训让你学学怎么做人!”便道:“好,只要段状元能搬动石兽,老夫重重有赏!” “谢太师!” 裘太师父女并一众宾客,除崔修外皆随段山岳来到太师府正大门。 管家裘允早已着人添了灯笼火把,大门处亮如白昼。 裘允还细挑了十多个健壮的男丁分散四周,防备段山岳一个失手就要一齐出动将石兽接下。 段山岳自走到右边石兽处,解了领扣,脱了右边袖子,裸出宽厚粗大如乱石般肌肉虬结的右胸右臂,却将右袖缠至左肩,又绕着石兽走了一圈,找了合手处抓牢,双臂环抱石兽,马步深蹲,吼一声:“起!” 石兽墩下一角竟然应声被掀起毫厘,但瞬间又回复原处。 他身形不动,闭了双眼,将呼吸调匀,蓦地怒睁双眼,再吼一声:“起——!” 这次石兽却纹丝未动。 看客们纷纷摇头,实不信段山岳能搬起这千斤石兽。 其实段山岳这会儿心里比他们清楚:“今日单靠自己一身蛮力决计搬不起这石兽,唯有内力加外功,或可一试!” 他虽主修外家功夫,但毕竟家学渊源,从小打下的内功根基颇深。 只见他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姿势,闭目含颚,稍作吐纳,缓缓睁眼,精光隐现! 他催动家传内功,气经云门、冲天府、出合谷,裸露的胸臂上渐有青筋凸起,内里气血涌动似湍流不息。 随着一阵劈啪乱响,段山岳的双臂突然间胀大了许多,穿着的左袖随即被撑裂! 只听得他一声闷哼,挺腰仰背,那千斤石兽居然离地而起,窜上了他的左肩! 他立将两膝内收,换扎双子钳羊马,稳稳将石兽扛住! 一时间,众人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连裘太师也不禁暗叹:这家伙果然是个怪物! 段山岳石兽压肩,却已忍不住窃喜:“再往前一步,稳稳放下这石兽,还有谁?!” 仿佛走完这一步,就等于走进了太师府,就等于走进了裘太师尤其是裘小姐的心里!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偷瞄了眼就在不远处的裘小姐。 只见裘小姐粉扑扑的脸蛋儿眉开眼笑,竟也在为自己拍手叫好。 段山岳一阵意乱情迷,急切地跨出了那一步…… 不过,他这一步却不是朝着计划中的方向,而是朝着裘小姐去了。 方向错了也还罢了,问题是他过于急切,内息未稳,神迷中匆匆一跨,加上平日里疏于内功练习,功力本就不甚扎实,脚步一出,段山岳心中便连喊:“苦也!苦也!” 只觉得内劲急速回流,胀大的手臂便像泄气的皮球般开始萎缩,力气一个不继,那千斤石兽顺着跨步的惯性,拽着段山岳狗熊般的身躯,推山倒柱似的直往下砸,不偏不倚,正对着裘君倩裘大小姐! 众人对这一突发状况显然缺少心理准备,就连布置在四周防备段山岳失手的那些健壮家丁,也因为段山岳那轻松的一举而放松了警惕,一愣之后,再抢已是不及。 裘大小姐可谓女中英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蹬腿提腰,便欲以一个小腾跃躲开…… 然而,她忘记这会儿身上穿的是紧致裙衫,一个磕绊,原地坐倒! 眼看裘小姐便要香消玉殒在那千斤石兽之下,一个伟岸的身影已挡在她面前,那是身旁的父亲裘太师已然抢到。 裘让双掌错于胸前,凝聚内力,欲以一双铁掌硬接那千斤石兽。 而几乎就在同时,裘让眼前一道银虹闪现,待虹光隐去,只见贺卓文已用剑身抵住石兽。 原来贺卓文见石兽砸下,出手相救有所不及,果断长剑出鞘,仗剑飞身,利用手臂和剑身的长度,抢在裘太师前接到石兽。 贺卓文这一剑也只让石兽微微一缓,但就这一缓,贺卓文已抢到石兽下方! 他腰步急转,双手平托剑身,向上顶住石兽。 然而,千斤石兽的坠力何其之重,那柄剑瞬间被压得弯如弦月,直压到贺卓文肩背! 他的手掌、后颈均因剑刃陷入而皮破血流! 即便如此,仍无法止住石兽。 重压之下,可怜的贺状元先是单膝砸地,石砖地面都被砸出个圆坑,接着胸闷喉甜,吐出一口鲜血! 好在贺卓文已经为众人争得了足够的时间,先是裘太师虎扑而上,一个拔柳式死死抱住兽头! 紧接着众人一拥而上将石兽拿下! 再看贺状元,却已伏在地上,不省人事! 裘君倩飞扑过去查看贺卓文伤势,眼眶已是泛红。 裘让急命人抬贺卓文进太师府别院,回头刚想吩咐女儿些什么,裘君倩已抢先说道:“爹,我去请崔伯伯为卓文哥哥看诊!” 裘让本即此意,便让她速速去了。 文状元暂且安排好了,裘太师这才想起还有武状元呢? 他眼睛一扫,这小子正一副狼狈模样、目光呆滞地站在一旁,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段状元!” “……” “段状元?” “啊?太师,下官在!” 段山岳的语气很是惶恐。 “段状元有否受伤?” 裘太师的话听起来是关心,语气却又太平淡,脸上的表情也让人难以捉摸。 段山岳更紧张了,“噗通”一声跪倒! “下官一时失手,险些伤及太师和小姐,下官有罪,罪该万死!” “段状元何出此言?老夫有言在先,但能搬动石兽,重重有赏!今日段状元一展神力,老夫很是钦服。裘允,取黄金百两赐予段状元!” 裘太师不罚反赏的态度和依旧平淡的语气让段山岳倍受煎熬,他宁受裘太师一百记耳光也不要领这一百两黄金! 裘让也不再理会段山岳,叫了吏部尚书单淳到近处,附耳道:“单大人,你们吏部就不要先给贺状元安排官舍了,贺状元暂时就住我府上,至于何时报到,要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还有,状元还乡的假期也是不能少的!” 单淳自然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唯喏。 跟单淳交待完毕,裘太师就正门前向众人一拱手! “今日状元之宴果是实至名归,诸位必跟老夫一样眼界大开,本意与诸位通宵达旦,然状元宴岂可无状元,贺状元意外受伤,今日宴席只能到此,不周之处,诸位海涵!” 说完吩咐裘允好生送客,又因请动了石兽,嘱咐他客散后宰杀活鸡祭拜,便自疾步进府看望贺状元去了。 太师府别院是个雅致所在,石桥卧绿水,高荫蔽红墙,是裘太师专为接待远来贵客所建。 裘让步入别院,却见本该在给贺卓文治伤的崔修正把玩着贺卓文的佩剑,便问道:“崔兄,可替状元郎看过伤了?” “嗯。”崔修右手持剑向上,左手并食中二指轻抚剑身,随意应了一声。 “伤势如何?” “皮肉筋骨之伤自然无碍,不过内腑受了震伤有些位移,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是复原不了的!” 裘太师眉头微皱,崔修白了他一眼! “知足吧!今日若非我在这儿,别说一年半载,就是三年五载他也未必下得了床!” 裘太师笑道:“崔兄哪里的话?有崔兄在此,这点伤自然手到擒来!” 崔修也不答话,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卓文的剑,甚是入神! 裘太师奇道:“崔兄识得此剑?什么来历?” 崔修听问却将剑归鞘。 “不识,只不过是把上好的宝剑。” “嗯,确是柄难得的好剑!” 裘太师点头认同,又接着问道:“崔兄善观人面相,觉得今科这位状元郎如何?” 崔修又是一个白眼。 “怎的?真打算招他作东床快婿?” “有何不妥吗?” 裘让觉得也无需遮掩。 崔修沉默不语,眼神似有些担忧。 裘让不放心地问道:“莫非此人为奸恶之徒?” “非也!此子额正眸清,应是良善忠孝之人!” “那莫非此人徒有其表,前途黯淡?” “非也!此子耳高眉扬,有鲲鹏展翅之相!” 裘让舒了口气道:“那此子岂非万中无一的良婿?” 崔修沉吟片刻才道:“此子眉心带锁,命中注定有一女子是其解锁之人,若倩儿并非这解锁之人,跟了他怕会吃不少苦头!” 裘让瞬即愁容满面,沉默不语,半晌又问道:“凭崔兄法眼,看不出他们有无此缘分?” 崔修却冲声冲气地说道:“我会看相不等于我会算命,你也莫以为我不知你的用意!别说我没提醒你,此子心机不可测,你绝无法让他成为你手中之鸢,若你存的这个念头去撮合他跟倩儿,趁早打消!” 裘让赔笑道:“崔兄严重了,要说我一点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那是骗你,但说我全是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又确是冤枉! 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比我女儿的终身重要?崔兄你也知道,这两年倩儿看过的年轻才俊有多少,可有一个能入她的眼?今晚你也看得出来,她对这位状元郎有意,我也觉得此乃天赐良配,何苦而不为呢?再说,崔兄你也不能断定倩儿就不是他的解锁之人吧?” 崔修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看看倩儿的造化吧!” “咦?倩儿那丫头呢?”裘让这才想起问。 崔修“哦”了一声道:“我出来的时候,她正跟下人一起伺候你未来女婿更衣呢!” “什么?!这、这成何体统?!” 说完裘太师就要往屋子里冲,崔修一挥袍袖将他拦住! “既要撮合他们,又何妨让他们多多相处?再者,倩儿知礼数识分寸,用不着我们担心!” 他拉着裘太师便在院中石凳坐下。 “咚!——咚!咚!”院外传来更声,不觉已是三更天…… 第六章 二公子 接到儿子受伤的消息,贺敬亭快马驱车、日夜兼程赶到京城! 裘太师携女儿亲自迎接,并安排贺敬亭在太师府别院与儿子贺卓文同住。 裘太师与裘小姐超乎寻常的礼遇让贺老爷子很是受宠若惊,但又隐隐有些不安。 以裘让身份地位之尊,却对自己十分敬重;裘小姐对自己恭敬不说,将儿子又照顾得极为周到,终日不离,二人眉目间感觉微妙。 果然,当贺敬亭见儿子伤已无碍、向裘太师辞行的时候,裘太师终于向他表达了招卓文为婿的心意。 按常理,能与当朝太师结亲,就算是入赘,也是值得高兴的大喜事! 但贺敬亭的难处在于:卓文是早有婚约的! 贺卓文六岁那年,贺家的世交、同为龙游县富商的赵明成赵老爷的一房妾室诞下一女。 贺敬亭带儿子前往道贺时,原本就十分喜爱贺卓文的赵老爷当场提议,给两个孩子定亲,贺敬亭欣然同意! 这件事在龙游家喻户晓,还被传为佳话。 如今这裘太师要招卓文为婿,教贺老爷如何不为难? 可令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裘太师居然先把婚约的事说了出来! 裘太师说,婚约之事卓文已经向他禀明,但难得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为今之计只有解除婚约。 裘太师并且说了,如果解除婚约遇有困难,必要时可由他出面。 贺敬亭本还在犹豫,却听说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只好应允。 不过走之前贺敬亭还是去跟儿子确认了一下。 卓文说得恳切,说他与裘小姐的感情先放到一边,就是没有裘小姐,婚约他本也是有意要解除的。 自小到大,他与赵家小姐赵暮雪相处,兄妹之情则有,男女之爱则无,暮雪反而是与年龄更近一些的卓武更为亲近,因而解除婚约对双方都好。 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贺敬亭也不作他想,一回龙游就腆着老脸到赵家商量解除婚约的事。 本来满心欢喜、认为得了个状元女婿的赵老爷,听说贺家要解除婚约,冲着贺敬亭就是一通发火! 但一听说跟太师府有关,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就剩冒烟儿了! 加上女儿在一旁安慰,说解了也好,赵明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难不成还真要太师亲自登门吗? 贺敬亭心中是无比的愧疚,但好在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可他刚要走,赵明成忽又一拍大腿,说你贺敬亭不是还有一儿子吗?让他顶上来! 贺敬亭忙道:“这个……再说,再说。”说完赶紧溜之大吉了。 他心想,老大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再让老二顶,将来万一又有变故,我不还得再来丢回人? 如今距贺卓文高中状元、入赘太师府已过去十年。 四年前吏部尚书单淳告老还乡,吏部侍郎沈茂枝却未得升迁,而是去礼部坐了胡其亮的位子,胡其亮则升任礼部尚书,贺卓文却坐了沈茂枝吏部侍郎的位子,成了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而旁人看来,一直虚位以待的吏部尚书的位子,也非他莫属! 贺卓文官场上平步青云,与裘君倩也有了一双儿女,可谓美满! 而贺侍郎之弟、贺家的二公子也长成了高大英俊、玉树临风的少年,刚把万木寺方丈智心教训了一通的他,此时正骑着爱马下山回城。 龙游县城西城门内,一卖烧饼的小贩正在驱赶着一家三口! “去去去,我这小本营生,哪能赊账给你?” 那一家三口面黄肌瘦,粗布衣衫上满是风尘,眼神萎靡,口唇干白,站在那里都颤颤巍巍,想是几天未进米食了。 只听那丈夫道:“小哥,我们一家远行投亲,路经此地,盘缠用尽,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您行行好,赊两块饼给我们,待我们投得亲戚,必加倍还你!” “我都说了……” “笃!” 小贩话还没说完,一块碎银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饼框里。 接着是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掠过,马上的人道:“烧饼我请了,多的给他们做盘缠。” 小贩一瞧那骑士背影,瞬间满脸堆笑,高喊道:“哎呀,二公子啊,您真是大善人呐!” 回过头来,看着饼框里那块碎银,不无妒意地对那一家三口道:“你们真是积了大德了,我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那丈夫已经激动得不能好好说话了! “敢、敢问这、这位公子是何、何许人?” 小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右手拇指往上一扬! “这便是我们龙游鼎鼎大名的贺卓武贺二公子!” 贺府坐落于龙游县城西南,贺卓武进城后却并不急着回家,而是骑马沿街往东一路溜达,直到一家酒楼前才停住。 那酒楼匾书三个大字“天味轩”。 酒楼里的伙计见贺卓武到了,早早迎了出来! “呦,二公子来啦?!” 贺卓武也不下马,问道:“我订的鱼头可曾备好?” “呦,这不今儿您来早了嘛,鱼头还在笼里蒸着呢,还差些火候,不过您要急着拿走吃也行,就是口感会差些!您看您是现在就包走,还是再等会儿?” 贺卓武一嘟嘴,仰头正思忖着,忽然嗅得一股浓郁的甜香,那甜香裹着热气,让贺卓武几欲垂涎,忙问:“哪里来的味道,这么香甜?” 伙计伸出脖子,扇动了几下鼻翼便道:“哦,您还不知道吧?东街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唤作‘锦翠斋’,做的点心那叫一个好吃,尤其那凤梨酥,堪称一绝!” “哦?!”贺卓武想起赵家姐姐平日里是最爱吃甜点的,便有了主意,朝那伙计道:“鱼头且还蒸着,我先去那铺子看看。” “得嘞,二公子,您请!” 贺卓武循着香味一路往东,果然很快便看到了“锦翠斋”的招牌。 更巧的是,那铺子前此刻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四十左右、风姿绰约的贵妇人。 那贵妇人对着铺子里正在打包的伙计道:“买你这许多糕点,也不多饶几块凤梨酥么?” 那伙计略一犹疑,便又多包了几块凤梨酥,贵妇人眉开眼笑! “这才对嘛!来来来,算算多少钱?” 伙计点了点数儿,道:“夫人,总共是一钱二分。” “哦,那一钱好啦,以后我会常来!” 贵妇人说完就丢下一钱银子,拎了糕点就走。 那伙计忙将糕点死死按住,叫道:“夫人,这可使不得,咱们铺子新开,卖的本就是不挣钱的价儿,您这样我没法子跟掌柜的交代啊!” “啧啧啧,瞧把你急的,会做生意不,做生意讲究常来常有,不行你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来教教他!” “不成,这真不成!”那伙计就只知道摇头。 “哈哈,二娘,又砍上价啦?”贺卓武对那贵妇人笑道。 这贵妇人正是贺敬亭现在的夫人、贺氏兄弟的继母兰蕙。 这兰蕙原为贺敬亭原配夫人刘氏的丫鬟,能干乖巧,深得贺敬亭夫妇信任。 据说刘氏生卓武时流血不止,临终前逼着贺敬亭娶兰蕙为妻! 贺敬亭对刘氏用情至深,娶兰蕙时并不情愿,但之后却又常感慨刘氏能慧眼识人。 原来兰蕙自嫁贺敬亭后,可谓内里外面都是一把好手! 她不仅把贺敬亭和两个孩子照顾得舒舒服服,还极擅经营,帮助贺敬亭把贺家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以至于近些年来,贺家大半的生意都是靠她在操持着,贺敬亭倒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兰蕙一扭头见是卓武,脸上立刻满是慈爱的笑容! “武儿啊,你怎么也来了?” 贺卓武下了马,走到兰蕙近前,应道:“听说这里开了家铺子,凤梨酥好吃得紧,想着暮雪姐姐最爱吃甜点,便寻思过来买些送去。” 兰蕙听了一拍手道:“要得!要得!” 又拿了一钱银子给那正急得跳脚的伙计。 “行了行了,一钱二分就一钱二分,余下的替我们二少爷挑好的凤梨酥包上!” 那伙计顿时转悲为喜! “谢、谢夫人!我这就给公子挑!” 兰蕙又道:“可不许短了分量啊!” 伙计说都不会话了:“一定一定,哦不不,哪敢?哪敢?” “武儿,那你在这儿等着,二娘先回了啊!” 兰蕙说完便朝着停在一旁的轿子走去,刚准备上轿,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回头道:“武儿,今儿早些回家,你爹找你有事儿!” “哦?二娘可知道是什么事?” 兰蕙故作神秘地一笑! “好事儿!回去你就知道了。” 贺卓武一嘟嘴,皱眉道:“可等下我还要去忘乡楼呢!” “什么?你又要去见思思那小妮子?” “嗯。” “二娘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那妮子可不简单,让你少与她来往,怎就不听呢?” “……”贺卓武默不作声。 “行了行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二娘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好自为之便是。不过,回家别提这茬儿,你爹不喜欢。” “知道了,二娘!” 第七章 美人缘 目送兰蕙的坐轿远去,接了伙计包好的凤梨酥,贺卓武上马继续东行。 赵家大宅就在城东,他到得赵府,扣了门环。 赵府下人开门见是贺二公子,直往内迎。 贺卓武却不进门,只问道:“你家小姐可在?” “回二公子的话,小姐此刻正在铺子里帮手,二公子莫如进府稍坐,小姐估摸着很快就回府了,或者二公子若是着急见,小的也可即去请回小姐。” 赵家做的是药材生意,所卖药材货真价实,又有许多别处买不到的名贵药材,是以客源不断,生意兴隆! 这也是占了贺家那块风水宝地的光,因为赵家许多药材就种植在木栖山贺家的林地间。 赵家小姐暮雪家学渊源,自小就接触药材,又爱研习,对各种药材都了如指掌,因此经常在药铺帮忙。 赵家的药铺就在赵府附近,也就百多步的距离。 贺卓武听下人如此说却摆摆手道:“不必了,这是我给你家小姐送的凤梨酥,待她回来你交与她便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卓武叫下人拿了凤梨酥,刚待回身,只听身后一个年轻甜美的声音道:“咦?什么时候咱们二公子变成大忙人了?或是虽送了东西,却又不想见我么?” 贺卓武呵呵一笑,回身道:“暮雪姐姐好,姐姐说笑了,若不想见姐姐,又何必给姐姐送好吃的来?” 贺卓武面前的女子,瓜子儿小脸,眼大眉细、琼鼻玉唇,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扎着,似墨瀑飞流,此刻虽身着素色青花的便服,未刻意打扮,却依然美艳动人,正是赵家千金赵暮雪。 赵暮雪适才在卓武背后说话还显得有些俏皮,此时贺卓武一转过身来,她整个人都貌似有些不自在,乌溜溜的一双大眼不停闪躲着贺卓武的目光,这是与卓武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害羞吗?嗯,应该是的。”赵暮雪心中在自问自答。 贺卓武也感觉到这位姐姐好像有些异常,见她欲言又止,以为是真生自己气了,忙解释道:“姐姐莫气,因我在天味轩订了鱼头要送给思思姐姐,所以才急着走!” 别说,这一“解释”还真管用,赵暮雪的眼神不仅不再闪躲,还恶狠狠地瞪了贺卓武一眼! 她咬着下嘴唇,一步一蹬地走到下人那儿,抓起那包凤梨酥朝着贺卓武脑袋上便摔! “谁要吃你送的东西?以后不准再来找我!” 贺卓武吓了一跳,还好他反应够快,伸手一抄,稳稳将凤梨酥接住。 再看赵暮雪,已经粉拳紧握,气呼呼地进府去了。 贺卓武一手拎着凤梨酥,一手摸摸后脑勺,实在是想不出缘由,愣了一会儿后便将凤梨酥又交与下人,回往天味轩而去。 自天味轩取了鱼头,贺卓武打街心拐了个弯儿,来到位于南街的忘乡楼。 忘乡楼是龙游县唯一的青楼,在如此商旅往来之地,生意之兴隆可想而知。 楼子的鸨娘不是本地人,但据说跟县太爷有些瓜葛,而且忘乡楼还有县太爷的份子,故而才在此做得这独家的买卖。 一见贺卓武进来,鸨娘立马丢下正在招呼的客人迎了上去! “呀!二公子!您又大驾光临啦!” 贺卓武笑了笑问道:“娟姐,思思姐这会儿可在?” “思思、思思,我忘乡楼就只有一个季思思吗?” 娟姐一脸的不以为然,附在贺卓武耳旁轻声道:“姐这儿好的雏儿多了去了,挑个呗!” “娟姐你又说笑,思思姐到底在不在?” 娟姐无奈地一白眼道:“在在在!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季大小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贺卓武刚要上楼,却又被娟姐拉到一处角落。 娟姐道:“二公子啊,您得劝劝她,年纪真不小了,要不就寻个人家儿嫁了,要不就在我这儿把客接了,否则空有那花容月貌、曼妙身姿,岂不辜负这大好的青春?” 贺卓武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甩开娟姐的手道:“思思姐的归宿不劳你娟姐费心,但接客之事今后休得再提!”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足够严厉! 娟姐赶忙赔不是:“二公子别上火!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贺卓武并不理会,拂袖上楼。 忘乡楼占地很大,下有庭院,上有楼阁! 楼宇间上下又都有走廊相通,思思住得靠内里,离忘乡楼日常做生意的地方有些距离,换了别人还真不容易找! 但贺卓武三天两头就来一趟,自然是轻车熟路,七绕八绕便到了思思房前。 房门半掩,透过门隙,一着睡衫的女子正倚坐于梳妆台前,那睡衫薄如蝉翼,隐见着胜雪的肌肤。 梳妆台的铜镜本是制得极为精致,但在镜中脸庞的映照下却黯然失色! 那脸蛋儿五官玲珑标致,宛若画中仙子,确是位妙龄美人儿! 只是这美人儿体态似乎有些柔弱,轻梳长发的玉手慢而无力,便是镜中那双美目,流露的眼神也忧忧郁郁,不见几分生气,却又让人不禁多生几分怜爱! 这季思思与赵家小姐暮雪同岁,原是贺家佃户的女儿,聪明伶俐,与贺家兄弟自幼相识,更是感情要好的玩伴,只可惜遇到一对嗜赌成性的父母。 九岁那年,父母为还赌债,便将思思卖给了忘乡楼。 更可气的是,这对赌鬼卖完思思,拿了钱不是还债而是再赌,结果又输了个精光,只好远走他乡躲债,一去不回! 贺家两兄弟得知思思被卖进青楼,也曾求得父亲去赎思思。 本不情愿和这种地方打交道的贺敬亭经不住两个儿子的恳求,硬着头皮找娟姐谈。 哪想到娟姐一见是贺大财神,立即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竟要贺敬亭用五十亩木栖山的林地来换! 贺敬亭拍案而去,不肯再谈。 可两兄弟哪肯死心,隔三差五就去找娟姐,软磨硬泡,非得让娟姐答应以金赎人!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几年,娟姐被烦得实在受不了了,再者兄弟俩的出价也的确相当可观,便答应了拉倒。 忘乡楼的规矩是十六岁便要接客,两兄弟为了在思思十六岁前把钱凑足,可以说是从牙缝里往外省钱。 贺敬亭知道两个儿子在干什么,其实大可以直接把钱出了,但一是碍于面子,二是希望儿子们自己成事,所以只装做不知道,暗地里则出出力,譬如那几年给兄弟俩的零花钱就给得格外慷慨爽利。 有父亲暗中相帮,贺家兄弟得以提前完成任务,思思十四岁那年,兄弟俩带足银子到忘乡楼赎人,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 给他们意外的不是娟姐,而是思思本人。 这五年间,兄弟俩到忘乡楼除了找娟姐磨嘴皮子,更多时间会陪思思玩耍,而且有兄弟俩打点,思思没做过一样粗重活计,日子甚至比原来在家还要轻松滋润! 哥哥卓文还经常会带些诗书笔墨来教思思读书写字,思思心中对卓文愈发钦慕,随着年岁增长,这种钦慕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感情…… 当兄弟俩交完赎金,让思思跟他们走时,思思先是问:“离了忘乡楼,何处为家?” 兄弟俩说:“到我们家啊!” “去你们家,一辈子吗?以什么身份?” 兄弟俩相互看看,这也没想过啊,不知道怎么回答。 思思又说:“大恩大德,除以身相许外,无以为报!” 于是问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卓文哥哥,你可愿娶我?” 莫说贺卓文没有这个心,就是有,当时他可还有婚约在身呢! 见贺卓文不答应,思思虽有心理准备,仍难掩伤心失望,把兄弟俩关在门外,丢下一句极其强硬的话:“若要赎我,必须娶我!不想娶我,不必赎我!” 其时卓武还小,尚不能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停问哥哥:“怎么了?思思姐姐为什么不走?” 卓文只能苦笑敷衍:“没事,没事……” 既然思思不肯走,贺卓文只能又跟娟姐商议,人照赎,但还暂住于忘乡楼,所有吃穿用度皆由他承担,但思思不再是忘乡楼的人。 娟姐叹口气道:“你们这两兄弟啊,上辈子欠了这小妮子多少?” 这一暂住就是十来年,思思如今已二十有五! 虽然她人在忘乡楼,却既不卖身,也不卖艺,贺家兄弟的接济从未断过,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心中的哀怨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季思思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怨怨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听季思思念这几句《长歌行》,贺卓武眉头微锁,刚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正愣在原地,却听季思思在房内轻喊道:“进来吧,小武!” 第八章 凤求凰 贺卓武收拾心情,推门而入,摆出一副故作讶异的嬉皮笑脸。 “咦?!思思姐,你怎知道我来了?” 季思思一边拿酒盏盘碟摆桌,一边淡淡地应道:“除了你,还有谁会给我送这天味轩的豉香鱼头?老远就闻着香啦!” “我就说姐姐这鼻子好使得紧,配得上天下的美食!” 贺卓武说着也帮着将鱼头装盘。 季思思白他一眼道:“就你这张嘴巴会哄姐姐开心,闻个味儿也能让你夸成这样!” 贺卓武一本正经道:“哪有?我可都是实话实说来着!” 季思思笑道:“好了,别贫啦!今儿姐姐高兴,陪姐姐喝几盅。” 要搁平常,贺卓武必是又嬉笑着问季思思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但刚刚听了季思思那几句念,心知她说的是反话,便不接话,只是乖乖坐下。 他心里是清楚的,自从哥哥卓文入赘太师府,哪有什么事是能让她真正高兴的? 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使出浑身解数让思思开心,所做到的也不过是让她短暂放下心中的伤感,要让她忘却却是无有可能。 喝酒,贺卓武是名副其实的海量,从未尝过醉酒的滋味,更用不着使哥哥贺卓文逼酒成汗的伎俩,甚至起初看到别人酒醉还大为奇怪! 不过,这也大大折了他饮酒的兴致,平日里除了陪季思思外倒是很少喝酒。 季思思也是有些酒量,只是今天这酒风似乎过于豪放了些。 往常是贺卓武一饮而尽,她只浅浅抿上一口。 这会儿居然是酒到杯干,鱼头没吃一口,酒已经喝了三杯。 贺卓武想拦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帮着多喝几杯。 盏中酒尽,季思思要去取酒,贺卓武忙起身按住她,说由他去,并夹了些鱼脑到思思碗中让她吃着。 待贺卓武取酒回来,思思已燃起桌上的红烛。 房间的窗户依然支开着,微风时而吹进,烛火轻摇。 思思左手扶着空杯,右手轻托着已泛起红晕的脸颊,望着风来的方向,偶尔缓缓眨一下那双长睫毛下微带醉意的美眸,整个人比刚才静多了。 贺卓武不想打破这份静,轻轻坐回,安静地欣赏眼前这美好的画面。 看着面前的这位姐姐美丽如斯,贺卓武不由沉醉,脸颊竟也有些发热,心中疑道:“这便是醉的感觉吗?” 季思思转过头来,与卓武四目相对,卓武并不躲闪,用温暖含笑的目光回应着。 “小武,喜欢姐姐吗?”思思突然问道。 贺卓武一怔,同时却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他并不怀疑自己对思思的喜欢,只是想先问问,是哪一种喜欢? 是思思对大哥那种吗?不过这会儿确实是问不出口的,更何况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 刚过二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还没经历过,能懂什么男女间的事儿? 季思思又说道:“得知你大哥要成亲那日,我哭了一整宿你就陪了我一整宿,还记得那晚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贺卓武还是点点头。 “记得,我说……大哥不娶你,我娶你!” “那时你还小,说这话姐姐自是感动却当不得真。” 季思思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足勇气道:“这些年来你对姐姐的好,都在姐姐心里面,倒是想问问,你那话现在可还算吗?” 贺卓武的心有点乱,也不知道是高兴、激动还是慌张。 大哥贺卓文成亲时他才十一岁,说那句话是出于与生俱来的义气,至于现在对思思是否有了男女间的情爱,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但思思已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又是个随性的人,不习惯于思前想后,便道:“姐姐若是真心愿嫁,是卓武三生之福,岂有不娶的道理?” 季思思泪水夺眶而出,扑进卓武宽厚的怀中,抽泣着说道:“姐姐十年前已了无生趣,却不知上天已为我安排了最好的归宿,能嫁于你,才是姐姐最大的福气!” 两人依偎了有一会儿,季思思情绪渐渐平复,眉宇间却又突然现出一丝担忧。 “若是你爹娘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不同意?成婚是我们两人之事,便是他们不同意,又能怎的?大不了我们自去过逍遥日子!” 季思思却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小武,姐姐虽出身贫贱,却知书守礼,若不能明媒正娶进你家门,我宁愿终身不嫁!” 贺卓武忙正色道:“姐姐切莫说这晦气话,我爹娘皆非迂腐之人,待我待人都向来宽厚,我自会说得他们成全,姐姐安心!” 季思思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 “哎呀!”贺卓武一拍脑门,“忘了爹今日有事要见我,还让我早点回呢!姐姐,我这便回了,顺便把咱们的事也跟爹说了,你安心等我信儿便是。” “嗯,我等你!” 贺卓武一路催马到家,刚进府,便有一中年汉子迎了上来。 来人约莫四十多岁五十不到,一身劲装短打,中等身材略嫌瘦削,却步履沉稳精健有力,只是左前额经鼻梁至右眼下的一道伤疤,使原本极为俊秀的五官看上去有些狰狞! 此人姓杜名冲,在贺府身份有些复杂,既是贺敬亭的贴身护卫,也是贺府的护院总管,同时又是贺氏兄弟的授艺师父。 只不过不知出于何因,杜冲拒与贺氏兄弟以师徒相称,让兄弟俩只称其为教习。 杜冲拍拍贺卓武的肩膀道:“武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老爷等你已有些时候了。” “教习可知爹找我所为何事?” 杜冲摇摇头道:“不知,不过看意思不是坏事。” 贺卓武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贺府前厅,贺敬亭用杯盖刮了刮杯中茶叶,又用嘴吹了吹,送到嘴边却又放回,实在是喝不下了,都不知道这是续的第几杯茶了。 “爹,我回来了,您找我?” 终于听得贺卓武一声喊,这小子总算是回来了。 贺卓武原以为老爹等了自己这么久多少会有些恼怒,没想到贺敬亭却意外地温和:“武儿,回来啦?坐吧,爹找你说说话。” 贺卓武就侧边坐下。 “武儿啊,听你二娘说,今儿去赵家找暮雪啦?” “是的,爹。” “哦,觉得暮雪小姐如何啊?” “嗯……”贺卓武略一迟疑,想想还是不要把赵暮雪拿点心摔他的事说出来,便道,“暮雪姐姐自然是很好的!” 贺敬亭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啊,暮雪是我看着长大的,冰雪聪明,心地善良,人又长得极美,是难得的好姑娘!” 这边贺敬亭把赵暮雪一顿夸,那边贺卓武却又陷入了对今天暮雪姐姐奇怪举动的百思不解中。 “武儿……武儿!” “哎,爹,我听着呢!” “还记得你大哥几时成的亲吗?” “记得啊,大哥成亲到现在已有十年。” “嗯,你大哥整好大你十岁,他成亲时便与你现在同岁。” “是。” 贺敬亭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话语。 “为父年近花甲,此生所望尽在你弟兄二人,盼你们早日成家,继承家业。 你大哥志在仕途,家业是不指望他了,好在他现在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也用不着为父替他操心。 现在就剩下武儿你了,你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管你对家里的生意有没有兴趣,是不是先把家给成了?” 刚才贺敬亭说大哥成亲与他同岁时,贺卓武就猜测老爹今天是不是要提让他早些成亲的事,不由心中暗喜。 这会儿贺敬亭把话挑明,他更是喜上眉梢! “爹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本也想着该是时候成亲了!” 贺卓武的回答让老爹贺敬亭着实意外得有点激动,想着这个儿子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不过暂且不想这些,只要他愿意成亲就行! “如此甚好,那爹便做主让你娶了暮雪!” 贺卓武差点没跳起来! “娶暮雪姐姐?这可不成,我是想成亲,不过娶谁是不是得听听我的。再说,人家暮雪姐姐也不会同意啊?” “这可以先跟你交个底,赵家那边包括暮雪都已经点头了!” “啊?……那也不成,我想娶的并非暮雪姐姐!” 贺敬亭此时已有些恼火,直想拍桌子,不过他还是按住怒火道:“自古嫁娶受父母之命,你娘走得早,老子还在,岂由你想娶谁就娶谁?” “难道大哥成亲也是受你之命么?”贺卓武抬眼看着屋顶嘟囔道,声音不高也不低。 贺敬亭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但依然忍住! “你大哥成亲那也是经我允可的!暮雪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你且说说,到底想娶哪家的姑娘?” “我想与思思姐姐成亲!” “混账!”贺敬亭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只要老子还活着,你就休想娶那妮子!” 第九章 逃婚记 见老爹发火,贺卓武也赶忙站了起来,却不肯低头,大声问道:“为何不可?” 这时一直在后面听着的兰蕙赶忙跑了出来,扶住气得大喘气儿的贺敬亭,轻揉着他胸口。 “你们爷儿俩有话好好儿说,别着急上火的!” 贺敬亭抖着手指着贺卓武:“蕙儿,你都听见了吗?这小子放着暮雪不娶,竟要娶那青楼女子!” 这话贺卓武自然是非顶不可! “爹!思思姐姐可不是什么青楼女子,她跟暮雪姐姐一样是好姑娘!” “你给我住口!”贺敬亭简直要气炸了,“平日里你为了她在那烟花之地进进出出也就罢了,我贺家为此遭人闲话我也忍了,现在你居然想娶她进门,还拿她跟暮雪比,你到底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好了好了,孩子年轻不懂事,慢慢劝,慢慢劝。” 兰蕙一边扶贺敬亭坐下,一边朝贺卓武使眼色。 贺卓武也是个犟脾气,自是不会就此服软,只是担心老爹怒气伤身,便不再顶嘴,只把头撇过一边。 兰蕙把贺卓武拉到一旁。 “武儿啊,也不怪你爹恼你。 今儿暮雪她爹一早来过了,为的就是两家结亲的事,又把你大哥悔婚的事翻出来一顿说,还说暮雪本人也是属意于你的! 你爹看你与暮雪平日相处也是很好,想你不会反对,便答应了。 没料到你却来这么一出,连我都吓到了! 你信二娘一回,女人是最懂女人的,思思远没看上去那么单纯,暮雪才是上上之选! 二娘和你爹不会害你!” 贺卓武相信老爹和二娘是为他好,只是不解他们为何都觉得思思不好,他们越这样说他心中越是抗拒。 贺敬亭情绪渐渐平复,看着僵在那里的儿子,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你去赵家提亲!” 贺卓武却摇摇头,声音有些沮丧地说道:“既然你们不同意我娶思思,那暮雪姐姐我也是不会娶的,这个亲我不成便罢!” 贺敬亭怒火复燃,抄起茶杯往地上便摔了个粉碎,吼道:“今天你若不应下这门亲事,就给我滚出贺家,我直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说完这话,贺敬亭就后悔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 果然,贺卓武脸上立刻摆出了“走便走,又能怎的?”的表情,扭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贺敬亭喝道,却哪里喝得住? 兰蕙想去追,贺敬亭又是一喝:“别拦他,让他走!”这嘴还犟着呢! 眼见儿子走得没影儿了,贺敬亭泄气似的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跟兰蕙说道:“快让杜教习把他追回来!” 兰蕙真想责怪上他几句,可看他那可怜的样子又很是舍不得,只叹口气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便忙着叫杜冲去了。 不想杜冲仅去了片刻便回府禀道:“武儿骑了黑风,实在是跟不上,这会儿不知往何处去了!老爷、夫人,你们先歇息,我等下备了马再多带几个人去寻他。” 贺敬亭苦恼极了,吃力地点了点头。 兰蕙又叮嘱道:“那便辛苦杜教习了!务必把武儿找回来!” “夫人放心!杜冲这就去了!” …… 挟着离家出走的怨气,贺卓武扬鞭策马,一阵疾奔,本是没有目的地随意选择的方向,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忘乡楼前。 是要带思思私奔去吗?这的确像他的性格。 只不过思思有言在先,要堂堂正正嫁进贺家,而他又信誓旦旦地许了诺,怎么开得了这私奔的口? 他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自出生以来还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心累,胸中的踌躇让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 正迷糊着,远处木栖山上传来几声鼓鸣。 鼓声轻悠却入耳清彻,贺卓武回了回神,心中忽然隐约有了想法,轻轻拍了拍马背。 尽管主人没有指明方向,黑风却似乎极懂主人的心思,撒开蹄子直往西而去…… 木栖山盘龙道,贺卓武骑着爱驹拾道而上。 夜晚的山风沁凉,贺卓武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心中那个隐约的想法也逐渐清晰而坚定。 他放慢马速,缓缓前行,一会儿抬头看看夜空里的明月繁星,一会儿又借着月光看看周遭的夜景。 山道两边野生着许多花草树木,贺卓武平常上下山也最爱在山道上慢慢遛马,欣赏这沿途的草木。 不知何故,今日这些花花草草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 贺卓武瞧着,苦笑道:“怎的?莫不是你们也能感觉到我这路人的心情,跟着一起不快活吗?” 不知是不是有风经过,贺卓武身旁的那些草木仿佛在微微点着头。 “哈哈……”贺卓武不由大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罢了!罢了!便让我暂且抛去这烦恼,免得煞了这大好的风景!你们也与我打起精神来!” 说完他双腿一夹,一声“驾——!”催马往山上疾驰而去,而他身后的花草树木居然十分听话地个个挺直了腰杆,恢复了平日的欢快…… 万木寺大雄宝殿,智心方丈正带着弟子们做晚课。 一年轻僧人自殿外轻手轻脚地走到智心身旁,低声禀道:“师父,山门外贺二公子求见。” 智心垂闭的双目并不打算睁开,缓缓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禀师父,已近戌时。” “我寺寺规,申时过后,闭门谢客!你都忘了吗,千德?” 千德欲辩解道:“徒儿以为贺二公子与师父相熟,故而……” 智心一抬手打断千德的话,睁开眼瞪着千德道:“规矩便是规矩,谁也不能坏!”语气很是严厉,千德不敢再说,虽然他不明白一向和蔼的师父为何因此事发怒。 智心复又合上双眼,平静地说道:“去回复贺施主,请他明日辰时再来。” “是,师父!” 智心继续带着弟子诵念经文,可还没念半段,前殿忽然传来打闹声! 正疑惑中,一矮胖僧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边跑边叫:“不、不好了师父,那贺施主硬闯……山门,已经打、打进天王殿了!” 智心一惊,他不知这贺卓武因何事至于非硬闯寺门不可,这是其一;其二,寺里派守山门的都是现下寺中的好手,居然拦他不住? 再瞧那矮胖和尚,左眼被打出了拳大的黑眼圈,右嘴巴鼓起一大块! 智心皱眉道:“千道,你怎伤成这样?” 千道嘴肿得话都说不清了:“那、那施主……好大的力、力气,我与千、千德师兄两个都打不过他!” “千德呢?” 千道揉着嘴巴,缓了缓道:“千德师兄也受了些伤,正与天王殿千过、千悔两位师兄跟那施主纠缠着!” “竖子无礼!待我去擒他!” 一壮年僧人霍地站起身来。 这僧人虎背熊腰,长得凶恶,只见他黑面无须、粗眉连心,豹头环眼、阔鼻大嘴,呵斥着便要往殿外去。 “慢!”智心喝住那僧人道,“千绝,你带着师弟们继续做功课,我亲自去会他!” “……是,师叔!” 这千绝表情有些不甘,倒还是听话。 智心赶到时,天王殿的打斗已然结束,只见香案翻倒,供品散了一地! 贺卓武左脚将千德踩在地上,双臂一边一个将另外两僧人夹在腋下。 可怜那三个和尚,兀自挣扎,却无法挣脱。 “贺施主,真好手段!还不住手?”智心既怒又惊。 贺卓武见方丈到了,打个哈哈,撤了脚,双臂上翻,将千过、千悔稳稳放下。 三个和尚一脱身,各后撤一步,仍呈三角之势将贺卓武围在当中,只是架势摆好,却不敢上前。 那千德和尚只竖起左掌,右臂软塌塌垂在身侧,应是脱了臼。 “大师啊,你这什么寺规?好没道理!你们又未睡下,何故不肯见客啊?”贺卓武忿忿道。 见这位贺二公子颇有些恶人先告状的意思,智心不怒反笑:“申时一过,闭门谢客,寺内不留客宿!此乃贫僧二十年前接掌本寺时所立寺规,至于为何而立,贫僧不需要向施主交待。然施主夜闯本寺,伤我寺众,倒是要给贫僧一个交待。怕不是要与贫僧弈完那局棋吧?” 贺卓武不是听不出智心打趣的话里含着的怒气,却佯装听不懂地摆摆手。 “下棋是小事,日后机会多多。我这会儿来,自是有非常特别了不得的大事!” “哦?施主说来听听。”智心倒开始有些好奇了。 “大师,我要在这儿出家!” 第十章 杜恩主 智心懵了,看贺卓武那样子又不像开玩笑! “施主少年英雄,何故要遁入空门,莫非已看破红尘?” 贺卓武嘟了嘟嘴。 “红尘看没看破我也不知,我便是想做万木寺的和尚了,大师你就当我与佛有缘吧,以前你不是也跟我说过的吗?” 这事儿智心倒是记得,当时只是有感而发,没想到竟一语成真。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只得转移话题。 “即便如此,施主也不必如此急切,以至于伤人闯寺吧!” “本想以我与大师的交情,便有寺规,也不妨为我破个例,至于伤人,大师可问问你身后那位师兄,是谁先动的手?若不是我身板还算结实,恐怕腰杆早就给他一杖打折了吧!” 智心看了看身后的千道,那熊猫脸忙低了头去,也不吱声。 他大概也猜得出,该是千道拦不住贺卓武,情急之下出手袭击! 不过这倒也不能全怪罪千道,毕竟守寺责任重大! 智心正打算为千道做一番开脱,贺卓武却态度急转,充满歉意地说道:“当然,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今日确有些事致心中烦闷,脾气浑了些,得罪四位师兄了!抱歉、抱歉!” 他说着便朝着千德走去,伸手去拿千德脱臼的右臂。 千德大惊,往后急退,可贺卓武身高腿长,一个跨步,左手已抓着千德右上臂! 千过、千悔、千道三和尚见了,齐齐抢上,直攻贺卓武后背。 忽地三人眼前黄影一闪,一股大力将他们生生拦住,再定睛看,师父智心飘然落地。 贺卓武也不管他们,抓着千德胳膊往身前轻轻一拉,右手顺势抵着千德手腕往前一顶。 但听得“格哒”一声,伴着千德一声想忍没忍住的痛叫,那脱臼的右臂已然接上。 贺卓武又朝着四僧各作一揖。 “四位师兄,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莫要记恨于心,今后卓武与诸位系属同门,尚须仰仗师兄们的照顾。” 那四个和尚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智心干咳两声。 “落饰出家非同儿戏,贺施主今日还是暂且先回,思量清楚再作决定不迟。” “不必了!我已经考虑好了,大师你不是要拒我于门外吧?” “阿弥陀佛!”智心打个佛号道:“佛门广大,岂有拒人向佛的道理?施主你若真心在我寺出家,无论何时也自当有此机缘!” “这便是了!卓武今日出家之愿迫切,想必是机缘已到!” 贺卓武说着竟一屁股在地上的蒲团坐下:“大师,今日我便在这儿将机缘坐定,你虽不应我我也是绝不会走的!” 贺卓武近乎无赖的出家请求让智心既好气又好笑! 他估计贺卓武此举十有八九跟之前所说的烦心事有关,具体是什么则不得而知,于是试探道:“适才施主说今日因事心中烦闷,莫如找个清静所在说与贫僧听,贫僧或能为施主开解开解。” 贺卓武却不买账:“这倒也不必!出家以后那些个事自成过往红尘,也无需开解了。” 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做和尚么? 智心不禁纠结:应了他吧,心里没底,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应他吧,这小爷往这儿一赖也不是个事儿。 用强?碍着交情也抹不开面儿呀!看来只能施个缓兵计了。 智心抚了抚长须,微笑道:“施主出家之心既坚,贫僧也不再劝,只是剃度之前尚须斋戒沐浴,为期三日,施主意下如何?” “这个自当要照着规矩来!”贺卓武满口答应。 “这便行了,施主这几日且在敝寺客舍住下。” 智心又回头对四个徒弟吩咐道,“千过、千悔,你二人今日去山门值守。千德、千道,你二人领贺施主去客舍,顺带把客舍收拾干净,再看看贺施主需要什么用度,忙完就早些休息去吧!” 千过、千悔领命去了,千德、千道两个看上去好不情愿! 千道蠕了蠕那肿胖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朝千德看了一眼。 千德开口了:“师父,这岂不破了本寺不留客宿的寺规?” “嗯…这位施主几日以后便要在我寺皈依,故而也不算是坏了规矩,你们速去便是!” 师父都这么说了,二人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千德跟贺卓武打个稽首:“施主请随我来!” 贺卓武忙还礼:“时常上山,这寺里还真没怎么来过,便有劳二位师兄了!” 千道悻悻地白了他一眼,头前走了,贺卓武也不尴尬,陪着笑跟千德去了。 天王殿里,留下智心只身一人。 老方丈走到翻倒的香案前,弯腰小心扶起,用袍袖轻轻掸拂着案面,却忽然开口道:“哪位高人驾临敝寺,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殿外匾额上飘下一人。 来人身形矫健,脸上一道伤疤在月光的映照下尤为可怖! 只见他双手抱拳道:“大师莫惊!杜冲拜见!” “杜恩主?!” 智心的语气既意外又激动,他三步并作两步将杜冲迎了进来:“二十余年不见,恩主一切可好?” “大师,恩主二字实不能当,唤我杜冲便是!” “当年若非恩主,贫僧及这万木寺早已不复存在,有何当不得?” 智心顿了一顿,似乎在平复心情,接着问道:“恩主这些年来身在何处?今夜又为何到访?” “不瞒大师,我一直留在龙游,便栖身在贺府。” 智心讶道:“是贺敬亭贺公处吗?” “正是!今日前来也是因追寻我家二公子而来。” 接着杜冲便将贺卓武被父亲逼婚出走的事说与智心听了。 智心恍然点头,望着殿外县城所在的方向。 “想想贺公也是二十多年未见了,给敝寺的香油钱倒从来不曾停过……” “伤心之地,不堪重游,这也是人之常情!” 杜冲仰望着殿里的弥勒佛像,似乎开始回忆起什么,却又瞬间打断自己,说道:“武儿年幼时,老爷也是不准他上山的,只不过武儿渐渐大了,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智心又是点点头:“为此事贺公曾专门捎书信与贫僧,嘱咐贫僧切莫将那旧事跟贺小施主提及……看样子贺小施主至今也是不知道的吧?” “是啊!老爷还是担心武儿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怕他以身涉险。只是纸包不住火,他终究是要知道的……” “贫僧适才也疑心小施主突然来出家是与此事有关,现在看确是为逃婚而来。那恩主的意思,这会儿就要带小施主走么?” 杜冲摇摇头。 “不,以武儿的脾气,必不会乖乖跟我走,何况我也认为逼婚之事终有不妥。就劳烦大师留公子在寺里住上几日,只是……千万莫真给他落了发出了家才是!” “这个贫僧自理会得!”智心笑道,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贺小施主以前曾跟贫僧提及,说家中有位教习授艺,莫非就是恩主?” “正是!” “哦……这就难怪了,道他小小年纪竟身怀如此武功,原来是有恩主这般的大宗师指点!” 杜冲却苦笑道:“大师如此说,实在令杜冲汗颜!便不在大师面前,杜冲也不敢自诩为宗师。” 他背负双手踱步近殿门,望着门外,眼神里满是歉意! “大师所知是我擅剑法,所不知是我这剑法乃家传,只传子嗣,不可外教!故而我在贺府名为教习,对贺家两位公子所授实在很少,都是些基本的拳脚和内功,两位公子敬我如师,我却从不敢以师父自居。” 智心奇道:“贺小施主的武功可不像只会普通拳脚!虽说我万木寺现在的实力名强实弱,贫僧也教不出像样的徒弟,但能以一敌三打赢我三个徒弟也绝非易事,这身功夫却是从何而来?” 杜冲欣慰地一笑。 “或可说之为天赋吧!贺家两位公子的资质均为极上之选,往往我说其一,他们便可知其二,得其三,悟性之高令人乍舌。 后来我有意在他们面前练剑,他们未得心法却能自窥门径,所演剑法深得精髓! 二公子的资质尤胜于其兄长,练功常有自创,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更且天生神力,若能有其兄长一半的专注勤奋,武功又何止现在这种程度?” 智心听得惊叹不已,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施主如此禀赋,是否与那件事有关?” 杜冲低头一阵沉吟。 “我也曾有此推测。不过若真是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智心凝眉不语。 杜冲看了看外面道:“夜色已深,杜冲这便告辞了!” “恩主,久别重逢,今日何不就在寺里留宿,与贫僧秉烛夜谈?” “老爷夫人还在等我消息,今日就不叨扰了,改日必再来拜见!武儿在此还拜托大师照料,杜冲告辞!” “恩主放心,待贫僧送恩主下山!” “大师留步,我自走便是。” 杜冲说完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一章 恶作剧 贺卓武在万木寺客舍安顿好,又去山门把黑风牵到寺里的马厩,回客舍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想睡却又如何睡得着? 赵暮雪、季思思两个美女姐姐的脸庞变换着在脑子里不断浮现。 一会儿想思思姐姐会有多么伤心难过,一会儿又想暮雪姐姐怎的也想我娶她吗。 辗转反侧,不知道什么时辰才入的眠。 翌日,万木寺的晨钟、和尚们做早课的声音,都没能把贺卓武吵醒。 直到日过三竿,半梦半醒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吼声,咱们这位二公子才勉强睁开了眼。 他费劲地坐起身来,发上一会儿呆,定了定神,听清楚那呼吼是寺里的僧人在练功,于是又发了一会儿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这才下得床来! 他打开门,见门边放着一只木桶,里面盛着大半桶清水,应该是寺里备给他洗漱用的,旁边还有一提食盒。 他开来一瞧,只一碗清粥,俩白面馒头,一小碟咸菜。 嫌弃倒谈不上,但他的内心是拒绝的,因为出生至今还确实没吃过这个配置的早餐。 慢吞吞洗漱完毕后,便开始用餐,没想到这不被他看好的粗茶淡饭吃起来却意外地爽口,吃完居然还让人有些回味! 饭也吃了,该做点嘛呢?溜达溜达! 贺卓武听那练功的呼吼声不减,便一路找了过去。 万木寺的练功场就在大雄宝殿后,练功场的两侧便是僧人们的僧舍。 万木寺全寺僧侣二三十人,甭管你是司钟司鼓,还是知客火头,都得佛武双修,这也是智心做住持后立下的寺规。 当然,说是双修,按照各人的职责还是各有侧重,像处理日常事务的僧人也只是早晚课前练一些基本的功法,以自修为主,而此刻还在演武场操练的便是寺内的全职武僧了,也有不到二十人。 只见他们或练腿脚拳掌,或耍戒刀棍棒,一招一式尽显名门风范! 一健壮僧人游走于其间,不时出言出手指点纠正,一看便知修为不凡!只是长得凶恶了些…… 而智心方丈则盘坐于高阶之上,凝神观望。 贺卓武甫一进场,“唰唰唰”十几道目光射来,就是都不太友善,只有智心方丈微笑着跟他点头示意。 他不以为意,向智心方丈并众人颔首示意后到边上的一张长凳上坐下观摩,可那些武僧们却一动也不动! 智心跟在场内指导的千绝打个手势,千绝看了贺卓武一眼,回头一声大喝:“继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嗓门儿震得贺卓武俩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阵眩晕,忍不住扭头躲避。 这一扭头,贺卓武看到角落里还蹲着俩和尚呢! 这两位练功的姿势比较特别,扎马半蹲,双臂上举,呈霸王举鼎式,不过他们举的不是鼎,是大水缸! 再瞧这两人,不正是昨晚的千德、千道和尚吗? 千德、千道一人举口大水缸,不知道已经举了多久。 不过看两人面前各有只小香炉,内里各点着一炷香,已经燃过一半了。 胖和尚千道此刻已然非常吃力,汗水如泉涌,小腿直打颤,可他倒会取巧,用脑袋顶着缸底,为手臂卸去不少分量,那光头也是够硬的! 千德的情况要好得多,除了双臂微抖,也流了不少汗之外,下盘却纹丝不动,这便分出两人功力的高下了。 贺卓武走到二人近前,笑嘻嘻道:“呵呵,二位师兄早啊!不知这是练的哪门功法,好生特别哦!” 千德、千道这会儿哪能开口说话,只能以愤怒的眼神回应之:“滚一边儿去!别来捣乱!” 可贺卓武似乎并不明白他们眼神的含义,绕着他们观赏了一圈,把俩和尚紧张得热汗里面冒冷汗。 贺卓武个儿高,稍一踮脚,看看缸里面有没有水。 嚯!满满一缸! 千道这缸水尤其好看,随着他身体的抖动上下左右不停地晃荡着,堪堪没溢出缸来。 贺卓武顽心又起,站至千道身后,冷不丁一声喊:“蛇啊!” 千道被雷劈了似的把缸一扔,直往前跃开。 那水缸扎实得很,掉在石砖地面居然不碎,一边吐着水一边翻滚着前进,不偏不倚撞在千德腿上。 千德被贺卓武一喊,虽然没被吓到,但心神也是一慌,腿上松了些,再被这一撞,立马站不稳了,晃了几步才将手中水缸抱稳放到地上,缸里的水却已洒出了不少! 这恶作剧的效果出乎贺卓武预期,他原本也不知道这胖和尚怕不怕蛇,没想到有这么大反应! 这不,千道还在那儿紧张地左右搜寻,直问:“在哪儿呢?蛇在哪儿呢?” 贺卓武过去拍拍千道肩膀:“师兄莫慌,没蛇,逗你玩儿呢!” 千道先是一愣,继而忘却了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一记胖拳朝着贺卓武的脸颊招呼过去! 这记拳头竟带起风啸声,势若奔雷,不知挟了他多少的怨念! 贺卓武险些中招,刚躲开拳头,千道的腿又到了,这是一记蹬腿,贺卓武没躲,千道却也没蹬着——呃,因为腿短了一些! 千道一脚蹬空,应变也快,转身后踢腿…… 贺卓武一边闪躲一边纳闷:这胖和尚打得比昨晚带劲多了,这是有多恨我?不就开个玩笑,至于吗? “住手!” 方丈轻声吐了两个字,千道立马停了手,站在那儿直喘粗气,忿忿地盯着贺卓武。 “千德、千道,你们两个把水加满,换炷香,重新受罚!”说话的是千绝。 敢情这两人不是在练功而是在受罚! 贺卓武隐隐感觉这十有八九跟自己昨晚闯寺有关。 “师兄,这怪不得我们!都是他使的坏!”千道一手指着贺卓武,试图辩解。 千绝斜睨了他一眼道:“自己定力不够,怨不得别人!” 千德倒不争辩,尽管表情很无奈,还是一声不吭地从井里打水上来倒入缸中,连着千道的也一块儿加满了。 两个不幸的人各又点了一炷香,站到缸后,扎稳腰马,双臂环抱缸身,运足劲便要往腿上搬。 “慢!”贺卓武走到智心近前道,“敢问大师,这两位师兄因何事受罚?” 智心道:“施主既有此问,怕是猜到跟施主也有些干系吧!” 贺卓武却装糊涂,故作惊讶道:“哦?与我有关系?还请大师明示!” 智心微笑道:“我寺山门悬有一口青铜大钟,施主必不陌生。” “嗯,见过。” “遇人闯寺,须先鸣钟示警,这也是我寺寺规,施主昨夜来寺,他二人却只顾缠斗,忘记鸣钟,故而今日在此受罚。” “哎——!”贺卓武长叹一口气道,“大师啊,你这个地方好是好,就是奇怪的规矩多了些,那钟怕是几十年都没响过吧,一时忘记也情有可原!这样,我替二位师兄求个情,这剩下的罚就免了吧!” 智心仍是一脸微笑,却果断摇摇头。 “施主,我二人违背寺规,自当受罚,请施主莫再过问!” 说话的是千德,千道则又白了贺卓武一眼,那意思谁要你这会儿来猫哭耗子! 说话间两人同时发力,水缸离地…… 贺卓武本心想:呦,小样儿!我这里给你们求着情,你们倒犟起来了,那就由你们自讨苦吃去! 但看着那两人抖得更厉害的身体,终是有愧难忍,再喊一声:“慢着!” 话音未落人已赶到千德、千道当间,双手疾出,将两只水缸摁回地面。 千德、千道还欲再起,却不能搬动分毫! 贺千山道:“此事因我而起,适才也是因我捉弄二位师兄才翻了水缸,便由我来替他们受罚,大师您看可好?” “嗯,受罚消业,舍己为人,倒是皆合我佛门教义。”智心轻抚长须,点了点头,对千绝道,“千绝,你身为戒律执事,以为如何?” 千绝看了眼贺卓武,不知为何眼神里竟似有些喜悦! “方丈师叔,千绝也认为贺施主代二位师弟受罚并无不可,只是听说贺施主神力惊人,武功又高,罚其顶缸似乎太小瞧于他了,不如让他与师侄过过招,若他能十招之内不败,便免去责罚,如此可好?” “好极了!就这么定了!” 没等智心开口,贺卓武就满口答应,走到场地中央。 千绝眼中喜悦之色更盛,而智心方丈也没让他失望,点头默许。 场中的其他僧人自动自觉地连着练功的家伙什儿一并撤开,留出四五丈见方的空地给两人。 “不知贺施主是擅兵器或是擅拳脚?小僧皆可奉陪。” “本是无所谓,我都耍得,不过刀剑无眼,未免误伤大师,咱们就比比拳脚吧!” 千绝呵呵一笑:“甚好!施主请尽展全力,小僧自会点到即止。” 贺卓武在笑,是颇为不屑地笑:自小到大,除了哥哥卓文和杜教习,打架我还从来没输过!昨晚交手,万木寺千字辈僧人的斤两我已心中有数,这千绝纵然在其中出类拔萃也绝非我的对手,十招之内能胜我?未免太过狂妄! 千绝也在笑,是嘴角吊起的一丝冷笑:昨晚就想教训你,正愁没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便让你见识见识我千绝的手段! 两人都很自信,但显然,有人自信过头了! 第十二章 斗千绝 先出手的居然是千绝,他右手握拳攻贺卓武头部,竟与刚才千道用的是同一招式。 那拳无声无息,不像千道般挟风带啸,可不知为何快到离谱! 贺卓武在已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却依然不及躲避,只能出右掌来格,同时拧腰转身,抢近千绝身前,左腿侧伸,立地生根,封住千绝腿部攻势,左肘则撞向他胸部。 连环三式一气呵成,瞬间转守为攻! 然而,他右掌甫一触及千绝右臂,虎口便被震得发麻,左肘的撞击则如中棉絮,好不容易右手克服了酸麻,五指成钩顺势抓住了千绝右腕,却被千绝手腕一翻如灵蛇般脱出!下路的封腿也没成功,因为千绝早已后撤半步,左腿蹬出…… 要换了一般人,此时多半要么被蹬趴在地嘴啃泥,要么狼狈不堪地来个贴地滚,贺二公子却要险中求胜! 将将被蹬到的一刹,他一个侧身将千绝的腿让到身前,双臂齐上便欲拿住千绝左腿,可千绝更快,左腿瞬间收回,右腿漂亮的回旋踢已然踢出。 这一腿看似简单,实际上位置拿捏得极为精准,贺卓武无论往哪个方向闪避都不能完全脱出被攻击的范围。 且看贺卓武,只见他展开双臂,一跃而起,恰似大鹏翔空,左脚迎着千绝疾扫而来的右腿硬刚上去! 看来刚刚手掌被震,天生神力的他表示不服! “啪!” 可清脆的一声响,贺卓武被千绝凌空扫出,却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三丈开外! 双方这几个来回兔起鹘落,攻守打得不可谓不精彩,引得观战的不少僧众低声惊叹! 这惊叹多半还是给贺卓武的,因为他能跟千绝打得有来有回,已经出乎了这些无条件相信千绝能瞬秒他的和尚们的意料。 这最后的腿脚相交,双方其实都有些取巧。 千绝是欺贺卓武在空中无处借力,而贺卓武则以脚面对了千绝的腿腹。 因此,这会儿场面上,双方还算是半斤八两。 但是要知道,千绝直到此刻还没出过左手,何况他用的招式都是千道之前对贺卓武使过的,这是赤裸裸的托大,摆明了告诉贺卓武:“我看不起你!” 因而就结果看,贺卓武还是落了下风! 不过贺二公子身形依旧飘逸,动作依旧潇洒,只是眼神没那么自信了。 千绝这会儿也不是太好,牙关咬紧,眉头直皱,被贺卓武那一脚踢得生疼,仿佛小腿的肌肉都要被踢散了一般,那是好久没体会这样酸爽的痛楚了! “这小子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早不该托大用千道的那两下子跟他纠缠,现在三招已过,该拿出点真东西治他了!”千绝心中如是想。 而贺卓武也有自己的一番心思:“这和尚武功不知比千道高了多少,看样子还未尽全力,只在戏耍我,单论拳脚怕是哥哥也非他对手,说十招之内胜我应非妄言!不过,从刚才两次硬碰来看,他胜在内力,力气则绝不如我,只要他不是三头六臂,我便来个一力降十会,七招以内当能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各怀心思,慢慢靠近,都谨慎了许多。 这一回合先出手的是贺二公子,既然做不到后发制人,莫若抢占先机! 他箭步突进,起手却为最普通的双峰贯耳式! 千绝见贺卓武中门大开,暗自冷笑,也是双手齐出,但十指箕张,交错间又幻化出无数掌影、指影,瞬间笼罩贺卓武胸腹多处大穴! 原本贺卓武卖了中路的破绽便是要让千绝进来,乘机缠住他的双臂,以力缚之,不想千绝已决意速战速决,出手就是这般玄妙的招式!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放手一搏! 贺卓武招未使老,忽然化拳为爪,双臂由外向内同时画圈,是非常胡乱地画圈,直朝千绝那重重手影裹将进去!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那些手影立时遁去,贺卓武两只手如铁钳般牢牢掐住了千绝的两条前臂! 众僧人一阵惊呼。 千绝更是一脸讶异之色:刚才他的“观音指”绝对已点中贺卓武左胸中府穴,而且为了一击制胜,至少透入了四五成内力,这小子本该应声倒地才是…… 唉?不对!声音不对,触觉也不对!那一指根本没点中贺卓武的身体,而是点在了他怀里的什么东西上!他怀里究竟揣着什么? 千绝此时无暇多想,气走双臂,劲外发而骨内收,一崩一带,便欲脱出贺卓武的双手! 未料贺卓武这次早有准备,十指加力往千绝肉里死命地抠住,千绝连驱内力数次弹震,竟未能挣脱! 千绝心中愈加惊愕! 这小子的实力之前原已了然于胸,拳脚、内力虽基础扎实但远未至高深的程度,甚至比千德、千道也有不如,所长者在于身手反应极为敏捷、力道又大得出奇,这应是他击败千德等四人的关键。 但此刻我内力所至,竟好似被他筑起一道堤坝来阻拦,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每每那堤坝就要被我内力冲垮,他体内就会冒出一股力量来填补缺口,且填补一次那坝就更坚实一分,前几次发力至少还能将他手稍稍震松,到这会儿却直如巨浪击石,一拍即散! 这是股什么力量? 外力见于肌骨,内力则隐于经络,发于穴脉,但这股力量却难分内外,是此是彼,又非此非彼,真是闻所未闻! 千绝这一愣神儿,又给了贺卓武机会! 他双臂向后用力,身体乘势向前跃起,两腿自外向内疾绕,左脚钩住了千绝右腿,右脚钩住了千绝左腿,于是乎两人的四肢这下便交缠在一起。 至此,贺卓武力擒千绝四肢的计划达成! 和尚们啧啧称奇,只是场上两人缠在一起的画面太美,难于直视! 贺卓武这无赖般的打法,让千绝内心很是焦灼! 我堂堂万木寺第二高手,罗汉堂首座,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只会两下三脚猫功夫的小子逼到如此境地,真乃奇耻大辱也! 他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索性把将贺卓武往周遭的物事上一通狠撞! 缸破了,树倒了,墙塌了,和尚们到处躲闪! 再看贺卓武,却似结结实实长在千绝身上一样,没松开半分! 千绝自不会就此放弃,微屈双腿,一声低喝,竟带着贺卓武拔地而起,纵起足有两丈高,又把贺卓武压在身下,重重摔在地面,地砖碎了一片! 众僧又是一阵惊呼,不过听着似乎多是为贺卓武担心。 这记重摔总算是让贺卓武松去了双腿,可双手还是牢牢地抓着! 智心在一旁看得心忧:可别把这孩子摔坏了才是! 但看贺卓武的表情,嘴角上扬,藏不住的得意,盯着千绝冷笑道:“还剩一招!” 千绝彻底怒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拉起贺卓武,错步转身,也不知使的是什么身法,眨眼间便到了贺卓武背后,双臂在贺卓武胸前交错,右手拿住自己左肘,左手拿住自己右肘,双手又都逐渐向上臂移动,将贺卓武越箍越紧! 千绝此招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僧包括方丈智心脸上都有些失色! 贺卓武双手依然紧抓千绝前臂不放,于是双臂也被带得交错于胸前,用尽力气想拉开却徒劳无功! 千绝的双手已近肩膀,贺卓武感觉胸骨、肋骨快要被勒断,疼得咬牙切齿! 千绝双手再上半寸,贺卓武胸闷难当,呼吸阻滞,手上也没了力气,渐渐松了下来,人都快晕厥了! 可千绝似乎根本没打算停手,双臂仍在收紧! 危急之际,忽有二物一前一后飞来,不疾不徐,分别打在千绝左手合谷和右手曲池。 千绝两条手臂登时麻木,松开了贺卓武,定睛一看,原来是两颗念珠! 千绝认得这菩提念珠,是方丈智心的。 智心长亮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千绝,你又执迷了吗?还不退下自省!” 千绝斜看了一眼双手撑地、半跪着缓气儿的贺卓武,费劲地抬起酸麻的手臂,向方丈合十行礼,一言不发退至一边,却看不出一丝悔疚。 众僧都担心地看着贺卓武,就是那最为厌恶贺卓武的千道此刻也踮起脚尖观望着,眼神中不少关切! 智心正待上前查看,不想贺卓武竟从地上蹦了起来,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但见他晃晃脑袋,又伸伸胳膊、扩扩胸,精神好得跟刚睡醒似的! “呵呵…哈哈哈…”贺卓武摸着后脑勺,仰头发了两声笑。 “难不成伤到了脑袋,给打傻了?”和尚们不禁猜测。 贺卓武一撇头看到了满脸疑惑的千绝,敛了笑容,正色道:“大和尚,你确实了得!我打不过你,认输啦!这缸我顶了!”说完便朝水缸走去。 “且慢!”智心上前一把拉住贺卓武,食中二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了贺卓武左手脉门上。 千绝那最后一招的杀伤力,智心再清楚不过,尽管自己及时出手,不至于坏了贺卓武性命,但重伤应是难免的了,谁料他看上去啥事儿没有,活蹦乱跳的还要去顶缸! 智心悄悄给贺卓武一切脉,那脉象稳健有力,不仅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而且内息涌动,直似刚刚疏通经脉、大长了功力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贺卓武看了看智心拉住自己的手,朝智心一笑,低声道:“大师放心,卓武无碍!” 老方丈是既安心又吃惊,放了手,抚须笑道:“施主少年英雄,自不必贫僧担心,不过贫僧却说施主你赢了,何必还去领罚呢?” 第十三章 袈裟扣 贺卓武不解道:“大师何出此言?我未能接得这位千绝师兄十招,自然是我输了!” 智心看了一眼仍在疑惑中的千绝,摇摇头道:“非也!切磋过招,点到即止,这一层比试之前千绝师侄也有言明,但他最后所用,乃一招能放不能收的功夫,而况这一招乃是本寺禁用的武功,非生死关头不许使用,所以千绝输便输在坏了规矩!” 贺卓武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只对这万木寺的这个那个“规矩”又是一阵嘀咕,不过既然方丈都这么说了,不用受罚的结果总是乐得接受的,便应道:“哦?哦!侥幸,侥幸!” “千绝!”智心声音不大语气却显然严厉,“你轻用禁招,便罚你看护菜园半年,你可认罚?” 或许是因为被个毛头小子逼得祭出了禁招,而且对方还在禁招之下全身而退,又或许是因为身为寺里地位仅次于方丈的人物,竟被罚去看管菜园子,千绝恼羞得满脸酱红,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服,但这罚还不得不认! 一是罚得有理,二是智心已然留足了情面,换了别人犯同样的错误,可能当场就废去武功! 这一点千绝心知肚明,所以他合十欠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千绝认罚!” 贺卓武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刚想说两句情,没等他开口,智心却道:“来来来,小施主,昨日棋局半途而废,今日既闲,该下个痛快才是!”说完拉着贺卓武便走。 看智心拉着自己往里走,贺卓武问道:“大师,不是去寺外那树下对弈吗?” 智心行走如风,却道:“不去不去,施主既在寺内,就到贫僧禅舍吧,贫僧老迈,出寺颇费脚力啊哈哈……” 过了练武场往里是法堂,贺卓武跟着智心穿过法堂,远远瞧见对面又是座佛殿,紧依高耸入云的峭壁而建,高大竟不输于大雄宝殿,匾书“罗汉堂”。 右侧两栋毗邻的建筑,靠外的平房匾书“禅舍”,靠里的二层楼阁匾书“藏经楼”。 禅舍和藏经楼对面则隔起道院墙,中间留了月亮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但看有炊烟升起,许是寺里伙房、斋堂所在,估摸着也通向千绝即将“执掌”的菜园子。 二人入了禅舍,智心着弟子煮茶送来,又点上几片檀木熏香,便与贺卓武盘膝上榻,执掌黑白。 贺卓武一如往常落子飞快,但未到中盘竟已呈败象。 看贺卓武单手托着下巴,垂着眼皮无精打采地瞄着棋盘,智心停了手中黑子。 “看来今日心不在焉的换作施主了!不知施主因何事心忧?” 贺卓武放了托下巴的手,直了直身子道:“倒没有。” 又转了话题问:“话说那位千绝师兄对我用的究竟是什么招数?恁地厉害!不过即便是这种程度,列为禁招是否也过了些?” 智心苦笑,老眉又皱。 此事他本不愿多谈,但他知道贺卓武此刻问这个一是岔开话题,二是其心中也确有此问,此子又是个刨根问底的个性,还不如跟他说个明白,便道: “我万木寺于武学一门虽不敢称高绝,但若论功夫门类可谓庞博,十八般兵器、内家功外家功、拳脚暗器,无所不有,不过门类多了,自难做到样样精通。 我寺建寺近五百年,所长者不过三项:内功心法、外家拳、暗器,但有堪称绝技者,无不出于其中!” 贺卓武点点头道:“嗯嗯,那穿山打的功夫我是见识过的。” 说完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智心继续弈棋。 智心落了子,继续说道: “我寺开派祖师度海和尚认为既在佛门,当念慈悲,便是降妖伏魔,也要留人生路,避免杀伐,为此潜心创下一门叫做‘扣手’的擒拿功夫,意在擒缚而不伤人性命。 多年以后,度海和尚的徒孙中出现了一位万木寺空前绝后的武学奇才万空法师。他天分极高,不仅对寺内武功诸多改进,还自创了多门了不起的功夫,我寺现有绝学十有八九都是由他所创,也是自他开始我寺武学才得以发扬光大! 不过,与师祖不同,这位万空法师信奉除恶务尽,认为扣手这门功夫过于保守,不堪实战,便将自己所创的一门内功心法融入其中,于是便又添了一门新绝学唤作‘太阴扣手’。 千绝今日对施主所用,正是这太阴扣手中的一式,叫做‘袈裟扣’!” 贺卓武听得入神,又疑道:“既是前辈高人所创绝学,又为何被列为禁招,莫非这太阴扣手有大缺陷么?” 智心摇摇头,又落一子,缓缓说道:“所禁用者其实是太阴扣手所用内功心法,而之所以禁用也并非心法本身有甚缺陷,只是神功虽好,却非人人用得!” “却是为何?” “施主内力有成,当知练习内功的寻常法门,不外乎运气吐纳,行走经脉,或日积月累,或走捷径者辅以丹药,打通玄关穴脉,使内力得以收放自如,这其中自有心法高低和内力深浅的不同,但道理是一般的。 万空法师的这门心法则另辟蹊径,不求破关通脉,却能绕开玄关穴脉,将封闭于其中的内力由经脉四壁渗出,再汇于一处而发,一旦练成威力无穷! 然而,如此不循经脉发出的内力,一是发力大小难以控制,二是一旦行功,便很难中途停手收回,直到所发内力耗尽。” 智心虽寥寥几句,说的却是高深的内功法门,贺卓武的内功也就是比入门强一些,听得直眨眼,自是不能尽解其意。 智心看贺卓武一脸懵相,便道: “以今日施主与千绝一战来说,施主被千绝以袈裟扣困住,纵有拔山之力却无法挣开千绝的双臂,其因便在于千绝收紧双臂用的并非外力,而是太阴扣手的内力,而以千绝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做到放收自如,他想停也停不下来,若非老衲出手,施主恐已性命不保!” 智心这么一说,贺卓武再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境,对这太阴扣手才有了个大概其的理解,想想自己其实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也觉得有些小小后怕! “便是大师也无法驾驭这门功夫么?” 智心苦笑摇头道:“说来惭愧,老衲并未练过此功。” 贺卓武愕然。 智心又好一番解释: “施主有所不知,在万空法师之后,确也有不少本寺的前辈高僧修炼此功,可是,不说能练至万空法师那般收发自如了,就是练到能将内力绕开玄关渗出的,也寥寥无几! 更有练此功走火入魔者,轻则功力尽废,重则脉断身亡! 是以,自老衲师尊一代,虽念及此功为先代神僧所创,不忍就此束之高阁,但对后世传承此功,却作了三点限制。 一是只择弟子中禀赋超群者习练,二是只有一年内练成入门心法的弟子才有获传全本心法的资格,这第三点,便是在功成之前,除非性命攸关,不得使用此功!” “哦,原来如此!”贺卓武点点头,忽又笑笑道,“大师也不在禀赋超群者之列吗?” “惭愧惭愧,老衲资质愚钝,能做上这万木寺的住持,实在是因为……唉,旧事不提也罢!”智心摆摆手道。 贺卓武想这事本也不好多问,便道:“这么说,千绝师兄却有过人的习武天赋么?” 智心点头:“千绝乃我寺百年以来于武学悟性上唯一能望万空法师项背者!亦是百年以来唯一在一年内练成入门心法的弟子!” 贺卓武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那位长得凶神恶煞般的大和尚果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真是人不可貌相,输于他也是不冤! 却又问:“千绝师兄既已练成入门心法,却又仍被禁用此功,应是大功未成吧?” 智心刚要落子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放下,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道:“千绝并未获传后续心法。” “这……” “施主啊!”贺卓武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智心便开口打断,“这些寺内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若是有缘,施主日后自会知晓。老衲此刻倒想问问施主的事。” “哦,大师尽管问便是!” “施主昨夜造访,说要出家,来时家人还不知吧?” “嗯。”贺卓武盯着棋盘,头也不抬。 “施主并不担心家人牵挂吗?” “无妨!来时我在上山的路上留了马蹄印,家里人自然认得,应早知道我在寺里,只是到现在还没寻来,倒是有些不应该。” 贺卓武的目光自棋盘移向门外,表情是有些不解,他当然不知道他前脚来,杜冲后脚也到了。 难怪恩主来得那么快,这孩子做事也算周正机灵了。 智心正这么想着,忽有弟子来报,说是一位女施主来寻贺二公子。 第十四章 贺千山 “可是我二娘?”贺卓武抢着问道。 那弟子却摇头道:“并非贺夫人,贺夫人常来上香,小僧自是识得,来的是位年纪极轻的女施主。” 贺卓武听了心差点没跳到嗓子眼儿:“是思思姐找来了么?……不对啊,思思姐这会儿应该还不知道呢?莫非爹竟去找她了?如果真是思思姐,我又该如何跟她说?” 贺卓武越想心越乱。 智心看贺卓武那不知所措的为难样子,笑道:“施主是不愿去见吗?那便永世不见吗?” 贺卓武一惊,心想:“对啊,总不能以后就不见思思姐了,且去见她,当将实情说与她听,便是打骂也是该受的!说不准思思姐能想通改了主意,愿与我私定终身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贺卓武便问道:“她人在何处?” “正在天王殿外候着。” 贺卓武下得榻来,对智心道:“大师,今日这棋就不下了,我且去见她。”说完扭头就走。 智心忙着喊:“无妨,施主自去,老衲在此等施主便是!” 门外却传来贺卓武渐远的笑声:“哈哈,大师,就这么想赢我一次吗?却又赢不得啊——这一子我下在西九南十,大师看看如何?” 智心一愣,将白子落在贺卓武所说之处,不由失色,自己的黑子果真便陷入重围,回天乏术! 原来趁着自己说话分神的当儿,贺卓武已不动声色地扭转了败局! 智心抚掌大笑…… 贺卓武满以为是季思思到了,但当他走出天王殿,看到门外不远处那娉婷的背影、那亮丽的黑发,便立刻石化般愣在原地! 虽然是平素极少有的鲜亮穿着,贺卓武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佳人是赵暮雪! 暮雪姐姐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今早赵明成在家没等到贺敬亭去提亲,便跑到贺家责问。 贺敬亭便把“逆子”拒婚跑去出家的事告诉了赵明成,大吐苦水,只瞒了贺卓武要娶季思思这一节没说。 赵明成听了也是勃然大怒,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贺卓武这小畜生不识抬举,我赵家闺女还愁嫁不成? 好在两家的这桩婚事也就暂且作罢了,可不想赵明成回家把这事跟女儿一说,赵暮雪二话没说就打马上山找贺卓武来了。 贺卓武以前看见赵暮雪,都是姐姐和嫂嫂的感觉,这会儿看着却大为不同! 这说不清楚的微妙感觉,让贺卓武一懵之后转身拔腿就跑——不巧被赵暮雪恰好回头瞟个正着,轻斥一声:“站住!” 贺卓武乖乖停了脚步,回过身来,鼓足勇气向赵暮雪望去。 赵暮雪双眼通红,眸边泪渍仍在,想是一路哭过来的。 贺卓武顿时有些心疼,怯怯地道:“姐……” “住口!” 赵暮雪盯着贺卓武,粉拳紧握,双颊绯红,看上去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急得娇躯直颤。 贺卓武看赵暮雪半天不开口,又怯怯地道:“姐……” “住口!” 赵暮雪轻咬玉齿,平复了下情绪,终于轻轻说道:“事情已经作罢了,你回家吧!” 赵暮雪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却又一跺脚,快步走回到贺卓武面前,气不过似的问道:“我就那么让你嫌弃吗?吓得你要跑到这儿来做和尚!” 贺卓武慌忙解释:“姐姐切莫误会,我绝无嫌弃姐姐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我又从未想过与姐姐谈婚论嫁……” “哼!你当我偏要嫁与你吗?若不是我爹非要你顶你哥的婚约,我才不会答应呢!” 赵暮雪顿了顿,撅着小嘴说道,“……你……真的只是因为没有想过才逃婚的?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 贺卓武迟疑了下道:“或是没有,或是有!” 他这么说是实在的,要说拒婚跟季思思没有关系那是在骗赵暮雪,可要说他拒婚是因为心里的人是季思思那又不全然! 在昨日以前,除了小时候对季思思说过一句装大人讲义气的孩子话,他从未有过要娶赵暮雪、季思思的念头,赵暮雪、季思思在他心中一般无二,都是很喜欢、很亲近的姐姐,换个角度说,如果赵家早一天来谈这门亲事,他也未必不会答应。 可赵暮雪不知道贺卓武的想法,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急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就是有呗!是忘乡楼的季思思对不对?” 贺卓武听赵暮雪都已经点名道姓了,便不再隐瞒,把如何答应娶季思思的原委俱说了一遍。 贺卓武这一番说,把个赵暮雪听得乌溜溜的大眼瞪的滚圆,半天回不过神,回过神来照着贺卓武耳朵就是一拧! “你是不是傻?小时候随便说说的话也当得真?” 贺卓武痛得直咧嘴:“当不当得真都罢了,反正我爹是不会同意我娶的。” 赵暮雪此刻气已消了大半,双手轻哈口气,搓揉着贺卓武那只受伤的耳朵,柔声道:“疼吗?活该!” 贺卓武脸有些发烫,想躲开却挪不动身子。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总不能真在这儿做了和尚吧?” 贺卓武心想做和尚才好呢,省得去烦这些事儿,不过跟赵暮雪可不能这么说,不然耳朵少不了又要挨几下。 “这会儿回去总是有些难堪,我先在这儿呆上几天吧!” 赵暮雪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那你住两天就回啊,省的我……贺伯伯担心!” 看贺卓武没反应,又重复道:“让你早些回家,你听见没有啊?” 贺卓武支吾道:“嗯嗯,听见了听见了!” “那我走啦!” “嗯,姐姐好走……啊,还有一事劳烦姐姐!” “能不这么客气吗?什么事儿你说!” “我出来时未及收拾行囊,本打算等我二娘来找我时再说,不知为何二娘到现在也没过来,能否烦姐姐跟二娘带个口信,给我捎些换洗衣裳过来!” 赵暮雪听了“噗嗤”一声笑,道:“就你这样还学人离家出走?!行了,知道了,我这便去!” “有劳姐姐!” 贺卓武哪里知道,二娘兰蕙确是要来的,只可惜他爹贺敬亭怒火正旺,不仅不准兰蕙来,还说便由这逆子做和尚去!其实是因为跟杜冲再三确认万木寺不会让贺卓武出家才有恃无恐。 三天转眼即过,这一日贺卓武照旧起得不早。 他开门一瞧,嚯!智心方丈长须飘飘伫立风中,身后二三十个万木寺僧众齐刷刷列着方阵,千绝、千道等尽在其内。 智心神情肃穆,对贺卓武说道:“施主斋沐期满,已可剃发受戒,只不知施主现在是否仍决意要皈依佛门?” 出家对于贺卓武来说,本是一时之念,经过这几日的消磨,更谈不上什么决意了。 原想着智心不提此事,他就装着糊涂在寺里混上一段时日,想好怎么办妥当再说。 不料智心没忘了三日之约,还摆出这大阵仗,倒教他骑虎难下! 以贺卓武的性格,自然不肯临阵退缩,加上他也拎不清出家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当下嘴角一扬,回智心道:“那是自然,烦请大师速为我主持!” 智心含笑点头:“善哉善哉,如此施主便随老衲来。” 贺卓武跟着一众僧人来到大雄宝殿,虽然是大白天,殿内却烛火遍燃,香烟缥缈。 正案右侧一年轻弟子已在候着,手中古木托盘一张,托盘内摆着剃刀、戒尺等待用法器,看上去都是有些年代的旧物。 智心示意贺卓武跪拜于佛祖像前,自己则拈香礼佛,唱香赞,念经咒,又教贺卓武读了出家的发愿文,取了盘中剃刀,发问道:“今为汝剃去顶发可否?” 贺卓武咬咬牙,答道:“可!” 只听众僧齐唱出家偈:“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宏圣道,愿度一切人……” 智心解了贺卓武头顶束带,捋起一拢头发便落下刀去…… 贺卓武紧闭双眼,等着自己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落地,却迟迟不来动静。 他睁眼看去,那剃刀竟停在半途,智心正入神地察看着他的头顶呢! 半晌,智心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将剃刀放回盘中,长叹一口气。 贺卓武不知所以,众僧也停了唱,都眼巴巴地望着智心。 “阿弥陀佛!”智心双手合十,喊声佛号道:“施主,恕老衲不能为施主剃度了!” “为何?”贺卓武嘴上问着,心里却不由庆幸。 “老衲以顶观心,发觉施主慧根虽深,然尘缘未尽,便剃去毛发,也难脱世俗,是绝然做不到一心向佛的!” 无论智心说的是真是假,贺卓武原都想就此借坡下驴,只不过一转念又觉着,就这么依了岂不显得自己本来就是想反悔的? 他正踌躇着,智心却开口了:“本寺建寺以来从未收过俗家弟子,若是施主愿意带发修行,老衲倒是可以为施主开个先例,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智心这个台阶给得正是时候,贺卓武脸上显得很失落,语气也是无奈般的:“看来也只得如此了,不过待我洗尽俗尘,还请大师务必为我剃度才是!” “善哉善哉!贺生卓武听了!”智心神色一凛道,“老衲可收汝做个关门弟子,汝可愿意?” 贺卓武朝智心一拜:“此卓武所愿也!” “我寺连老衲在内总计僧众二十有七,除老衲外都是千字辈,便留汝俗姓,赐汝法名曰千山,此后凡以我寺弟子自居时,汝便叫做贺千山!汝可记下否?” “卓武……” “嗯?” “千山谨记!” 第十五章 花痴语 话说这贺千山虽在万木寺带发修行,日子过得却极为舒坦。 智心方丈不要他早晚做功课,只取了《金刚经》、《地藏经》各一卷交给他自行诵读。 吃住都还在之前的客舍,二娘兰蕙隔三差五便来看望,送取衣裳,顺便夹带些肉食鲜味与他解馋。 故而他丝毫不像是万木寺的弟子,倒似长住寺里的座上宾。 初时师兄们着实看不顺眼,不过见方丈容得,也不好说什么,加上贺千山个性仗义豪爽,处处与人为善,还懂得经常帮师兄们做些寺里的杂务,渐渐地便习惯由他去了,甚至不少人跟他变得亲近! 唯一让贺千山有些小郁闷的是,万木寺他最有兴致的武功,智心只传了几句内功口诀便不闻不问。 想到之前智心、千绝展露的绝技,以及智心所述万木寺武功的神奇,贺千山不时心痒。 这一日,趁着与智心对弈的机会,贺千山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入寺已有月余,为何不得传寺内武功?” 智心专注于棋局,眼也不抬地反问道:“嗯……传你的心法练得如何了?” 贺千山据实回答:“许是弟子自小习练内功的缘故,那心法虽有奥妙,弟子练得还算顺利,日夜反复,不曾懈怠,只是在近几日确是遇到些阻碍。” “哦?是怎样的阻碍?”智心还是看着棋盘。 “这几日每每运功至末段,掌心劳宫穴就莫名有肿胀感,非停功不得消除。” “啪嗒!”智心捏在指中的棋子跌落棋盘。 没等贺千山反应过来,智心双手急探,抓住贺千山两只手,以掌心抵掌心,道:“且运功来看!” 贺千山不知所以,便只依言而行。 智心闭目感受着贺千山体内真气流动,表情也随之而变化,眉头微皱似有疑惑,嘴唇微启似有惊奇,嘴角微扬又似是欣慰,忽地,智心猛睁双目,这众多表情一扫而空,变得只有严厉,质问道:“千山,这后面的心法是谁传于你的?” 贺千山收掌不解道:“后面的心法?千山入寺后除师父外并无他人传授过心法武功!” 智心打量贺千山的神情,该不是说谎,便道:“为师之前传你的,乃本门内力功法‘九九归元气’的入门心法,但你适才末段所行已是后面的心法,为师并不曾教你,若不是哪位师兄传你,你却是如何懂得的?” 智心这一说,贺千山倒有些吃惊了,说道:“我这功法竟真与本门心法一样吗?” 智心点点头:“丝毫不差!” “哦?!”贺千山吁口气道,“弟子只是觉得师父所传心法有些简短,便试着往后推演了几步,不想竞合了这心法原义,确不是别人教的!” 智心完全怔住了! 其一,九九归元气乃度海祖师所创镇寺绝学,数百年来几经寺内高僧研改,才得如今之完善,贺千山居然仅凭入门心法就推出后面的心法,这是何等的悟性?怕是万空法师也难与比肩! 其二,九九归元气功法艰深玄奥,即便是入门心法智心本人当年也是苦修半载方通,至于标志神功即将小成的劳宫穴肿胀的迹象,更是三年以后方才出现!此子修炼月余便有此境界,非神力不可为也!或是佛祖庇佑,降下如此奇材来传承绝学,光大寺门,实为我寺之幸也! 智心按耐住心中激动,故作严肃地说道:“武学一门重在循序渐进,习练内功更忌急功冒进,此次你推得功法,实属巧合,可一不可再,今后不得擅自揣度,以免误入歧途——若为师认为你已学有所成,自会将其余心法相授,你可记下了?” 贺千山忙道:“弟子记下了!” 智心捡起刚才的落子,又陷入了沉思,半晌,却将棋子投返棋笥,笑道:“罢了,左右胜不得你,不下了!既是想学些新东西,随我来吧!” 智心说着便下了榻,背负双手朝外走去,贺千山赶忙跟在后头。 出了禅舍,贺千山跟着智心径直穿过对面的月亮门,进寺这许多日子,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果如之前所料,里面是寺里的伙房和斋堂。 伙房和斋堂之间有条小径通向远处。 二人便沿着这条小径一路向前,越向前走地势越低越陡,约莫拐了四五个弯,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不过,比水流声更吸引贺千山的,是他此时路过的一处园子。 那园子由竹篱围成,里面一间茅草屋子和几块菜地。 茅屋前盘膝坐着个长相凶猛的僧人,不是千绝是谁? 菜地里还有两个僧人正在忙碌。 三人见方丈路过,均颔首合十致敬道:“师叔(父)!” 贺千山也向三人行礼:“三位师兄安好!” 菜地里的两个僧人即时回礼:“师弟安好!” 千绝却似没有听见,看也不看贺千山一眼,坐下继续打坐。 贺千山倒没在意,此刻他目光尽在这园子里种植的花草上。 各种花草沿着几块菜地的边沿而栽,将几块菜地区划得特别清楚,而那花草的红橙紫蓝流淌在菜地的绿间,看上去赏心悦目! 贺千山虽对家里的木材生意不感兴趣,但由小便爱侍弄花草树木。 除了家里花圃,他在自己的屋子前后也种养了许多花花草草,每看到开花结果的景象,他就无比快活,若是有草枯花谢,他总会闷闷不乐! 贺千山驻足不前,看得入神,被智心催了才急忙跟上。 他问智心为何菜园里会种着花草,智心说那菜园处本是遍地的野生花草,建菜园时本是要全部铲除干净的,但寺众看这些野花野草长得脱俗,于心不忍,便留下不少移栽归置,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说着话二人转眼就到了水流处,竟是条不常见的阔山涧,足有七八丈宽,水流不急不缓,极目不见源头,但听那厢隐有轰雷之声,应是高处瀑流的下游。 “师父,到此处是要学哪门功夫?”贺千山有些好奇。 “呵呵!扔石头的伎俩!” “穿山打?!”贺千山喜出望外。 智心笑道:“稀得学了?” “师父说笑了,弟子实在是求之而不得!” 智心在涧边拣了块桃核大的鹅卵石,平着向水面掷去,鹅卵石跳了几跳沉入水底,智心问道:“如何?” 贺千山心想这有何难?小时候便会玩的打水飘。 他也捡了块差不多的石头,也是平着扔出去,只见去势比智心更疾,打着水一路跳到了对岸。 智心点头笑笑,又拣了块一般大的石头,又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力度掷出。 那石头却一下没入水中不见,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 “又如何?” 贺千山连着试了几次,竟无一次能将石头直接打进水里。 初时他以为是力道不足,便加了出手的气力,结果也只是让石头跳得更远了些。 “忘了为师说过这是一门内外兼修的功夫吗?” 贺千山一拍脑门儿,果然还是要以内力驭之,而这内力便该是这月余所练的心法! 当下他凝神聚气,依法运功,很快气至劳宫,就在那肿胀感又现的同时,只听得智心在耳边念道:“收一放九十分气,不封不闭任自流!” 这两句口诀在别人是千难万难,贺千山听了却如茅塞顿开,体内真气随即而动。 须臾间,阻滞在劳宫穴的内力破关而出,竟将托在掌心的鹅卵石弹飞! 智心虽有心理准备,仍然吃惊不已,好不容易抑制住激动情绪,尽可能平淡地说道:“甚好!这……几日且好生揣摩,待熟练了再教你后面的法门。”说完急急走了。 贺千山此时既兴奋又纳闷,兴奋的是自己的内力修为更上一层楼,纳闷的是觉着这心诀也不甚难,自己已然运行自如,却不知要练到何种地步才算熟练? 又练了几个反复,贺千山着实觉得乏味,便又试着去掷那鹅卵石,岂知外力内力并用之下,石头依然是在水面跳跃,甚至还不如未用内力时跳得远! 贺千山猜测智心所谓“后面的法门”应是诀窍所在,自己再怎么瞎琢磨多半也徒劳无功,便先搁下练功的事,又想起菜园中的花草,于是沿路返回到了菜园。 园中的花草多非名品,却也不都是随处可见的。 杜鹃、丁香、矮牵牛,含笑、玉蝶、马蹄莲……种类竟如此繁多,更有些贺千山竟叫不出名字! 此时虽只是初秋季,但菜园处于半山,不免阴冷,这些花花草草却都长得水灵动人,贺千山不由心中称奇。 他边走边看,津津有味,却又不时摇头自语: “这株月季应移到北边些,需多些日晒!” “这株矮牵牛太干了,需多浇水!” “这两种是不好栽得靠近的,会缠了根茎!” …… 贺千山从未学过养花植草,却无师自通,侍弄花草的本事竟远胜寻常花匠! 他似乎天生能通草木性情,幼时常与人讲仿佛能听懂花草言语,也感同身受那草木的喜怒哀乐,起初家里只当是稚童妄言,也不理会,后来他总是说道,贺敬亭才发怒斥责,至此他便不再提及。 贺千山在一株铁海棠前停下了脚步。 这铁海棠最是喜温畏寒,却在这半山的凉气中盛开得娇艳欲滴,但不知何故,贺千山却看得摇头叹息。 “旁人只道你开得快活,却不知你的苦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尺半见长的物件。 千绝定睛一看,那物件原来是柄短剑,方知当日那一指是点在这剑上! 贺千山这柄剑,褐黄剑鞘褐黄柄、镶着玛瑙水晶,与兄长贺卓文佩剑的装饰一般无二,只因觉得整日挂柄长剑在身侧着实难受,且短剑修理花草更为顺手,才特意找人将剑铸短,却不去管是否适合剑法修炼。 他拔出剑来,找到那铁海棠主干上一处痂结,将剑尖浅浅刺入,轻轻挑起,竟挑出根寸长的倒刺。 “这下舒服了吧?”他轻抚着铁海棠的伤口道,“不谢!” 菜园里另外三人先是讶异于贺千山竟有这种能耐,但见他对花自语,又觉得这位师弟莫非有些痴癫? 贺千山还剑入鞘,却“呀”地发出声轻呼,竟一不留神让那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左手食指——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滴入土壤之中。 菜地里两位师兄赶忙过来察看伤势,贺千山说只是皮肉伤会很快愈合,但二僧见那伤口颇深,须尽快上药,便强拉硬拽着他走了。 千绝对贺千山的伤没有丝毫在意,因为他眼前正发生着一幕让他无比震惊的景象! 铁海棠旁,滴进贺千山血液的泥土中,先是冒出几根青苗,之后快速生长,分支、展叶、含苞、开花,眨眼间便长成了一簇茂盛的万年青! 千绝瞬间有一种错觉:自己莫非已在这儿入定了一年半载?可周遭的花草蔬菜并无异样,甚至那三人离去的背影还在! 这簇万年青当真是凭空冒出来的吗?!再看一旁原先栽着的万年青,只极少数结了花苞,远没到开花的时候,千绝不由额生冷汗,后脊发凉…… 他深吸几口气,定了定心,慢慢走到那簇万年青近处端详,想想又蹲下身来开始拨翻附近虚松的土壤,果然找到几粒万年青的种子,那是上季的果实散落的,未能吐芽早已腐坏。 “便是由这些种子瞬间长成的吗?” 千绝握着种子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把与贺千山交手的每个细节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千绝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从畏惧变得贪婪! “贺千山,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十六章 庚子年 第二天一早,贺千山又独自下到涧边,琢磨这穿山打绝技,可琢磨了半天依然毫无头绪。 他无聊中半躺在涧边的草地上,咬了根狗尾巴草,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鹅卵石平托于掌心,轻吐内力拨弄翻滚,倒也有趣! “了不起啊!千山师弟!” 贺千山回头一瞧,却是千绝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忙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千绝师兄!” “你我师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日后这些个礼数便互免了吧!上次比试险些伤了你,师兄还没跟你道歉呢!” “呃……师兄哪里话?拳脚无眼,便是受些伤也是我技不如人,何来道歉一说?” 这千绝向来对贺千山没个好脸色,今日这态度转变得让贺千山着实有些不适应。 千绝问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劳师兄费心,已经痊愈了,寺里的金疮药真是好用得紧!” 贺千山摊开左手,果然手指伤处连道疤痕也不见! “哦,那就好!” 万木寺金疮药的疗效如何,千绝哪能不清楚?多好也不可能有如此神效!只是此时千绝已不再吃惊。 “师叔传你的穿山打练得如何了?” 贺千山摇头叹了口气。 “内力心法倒算练得顺利,只是每每出手却似是而非,应是有什么诀窍还未掌握。” 千绝点点头:“师弟啊,你可知在朝夕间便练到这种程度,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我说师弟你实在是了不起!” 贺千山苦笑道:“师兄谬赞了!我正一筹莫展呢!不如……师兄指点一二?” “我确有心助你,只是这门功夫我没练过,恐怕是无能为力!” 贺千山有些不信。 “怎么会呢?师父与其他师兄,都推师兄你为寺内多少年来武学天分最高者,且潜心修武,这寺内竟还有师兄不会的功夫吗?又莫非师兄认为这门功夫过于寻常,便不屑去练么?” 千绝摇头大笑。 “要说天分,我怕不及师弟你万一,要说我瞧不上这穿山打的功夫,也是冤枉了我。 师弟啊,你可知这穿山打绝技也是我万木寺镇寺绝技之一,若是练成,飞花摘叶俱能伤人,远近快慢皆可随心,乃是冠绝武林的暗器神通!我岂有不想学的道理? 只因穿山打所用内力是九九归元气,而我练的却是太阴离元诀,这两种内力一正一反、一阳一阴、一刚一柔,是不得同时练的,故而我不是不想练,而是根本练不了!” 到这会儿,贺千山总算知道自己练的内力姓甚名谁了,也猜到千绝所说的太阴离元诀,应该就是师父提过的被禁用的内功心法。 “不过……”千绝顿了顿道,“我虽不会这穿山打,但有些法门我还是略知一二……” “当真?!”没等千绝说完,贺千山便一把握住千绝手臂,像是什么宝贝失而复得般激动,“师兄快说与我听!” 贺千山的热情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千绝很是不自在,干咳两声道:“师弟稍安勿躁,且听我说!穿山打虽是暗器功夫,手法的关键却全在内力,说简单些就是以气驭物,功力越深则能驭之物越多,驭物之距离越远,也越能随心所欲,方丈师叔苦修此功至今,掷出的石子可穿金裂石,可轻打穴位,也只能说是小有所成!” 贺千山听得兴起,又有些沮丧。 “如此难练,不知要练到什么年月才得练成?” “师弟何须灰心?师弟的资质远胜于方丈师叔,适才看你在掌心弄石已甚是自如,想必超越方丈只在旦夕之间,假以时日便是凌空御剑、飞羽伤人也不无可能!” 虽然千绝说得神奇,贺千山自个儿却难拾这份信心,苦笑道:“莫说御剑飞羽了,就是把这石头打进水里现在也没做到!” 千绝笑道:“这有何难?难道你没玩过陀螺吗?” “陀螺?自然是耍过。可这跟陀螺有什么相干?” 千绝却不说明,只道:“我只能言尽于此了,再多说,师叔必要责问于我!师弟你聪慧过人,当能很快想通,我先回园子了!” 千绝说完转身便走,却又回头问道:“今日还要去与师叔下棋么?” “嗯,约了申时。” 千绝点点头走了。 贺千山也不在意千绝为何有此一问,只在嘴中呢喃着:“陀螺……陀螺?” 忽地他双手一拍,飞也似的一路奔到寺外,跑到一株小银杏树下,在附近地面一番搜寻,果然找着了当日智心掷子救蛇打出的洞穴。 他用短剑下挖一尺过半,仍未见棋子,但洞壁的螺旋状纹路清晰可见! “哈哈……原来如此!” …… 吃过午饭,贺千山痛快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近申时,赶紧洗了把脸往师父的禅房去。 临近禅房,却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却依稀听到了“千山”、“身世”、“秘密”几个字! 他脑袋里“嗡”地一下,忙定了定神,蹑步走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原来是千绝在跟师父说话! 千绝道:“二十年前我寺遭逢劫难之日,受到牵连的那户贵客便是贺老爷一家吧?听闻当时贺夫人已身怀六甲,要是我没估计错,贺夫人之后便是在那林中诞下的千山师弟!” “……”智心没说话。 千绝又道:“这件事似乎连千山师弟自己也不知道吧?” 智心反问道:“你却是如何知晓的?” “我与千山师弟比试过招之时,已发觉他内力有异,后来看他练功神速,绝非人力可为,想起我随师伯祖弘叶上人修行时,上人曾提及过那林中的种种秘闻,便猜测千山师弟必是在那儿获了什么了不得的际遇,才有这超凡之力!” “仅凭一己揣度,便信口妄言,你这几十年佛法都白学了吗?”智心沉声怒斥。 “师叔息怒,此事我并未跟其他人透露,只因心中有疑,才向师叔求证。不过……若是千山师弟当真身怀异禀却不自知,只恐对他有害无益!” “……即便真如你所说,千山也有父亲长兄,该否告知、何时告知,他们自有主张,哪轮到我等擅自作主?今日你所言,止于此室,止于你我二人,不得外传!” “师叔明鉴!如此……千绝先告退了!” 贺千山心里乱成一团麻,竟未及躲开推门而出的千绝的视线。 一眼瞟见呆立在不远处的贺千山,千绝的表情既惊讶又尴尬,皱了皱眉,跟贺千山比了个手势便匆匆走了。 贺千山懂千绝的意思,是让他在师父那儿先不动声色,于是整理了一刻情绪,才进去禅房。 之后的棋局,师徒二人都寡言少语。 一番苦战后,智心竟破天荒头一次胜了贺千山,然而除了意外,他的心情却没有如想象中应有的激动和兴奋,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出了师父的禅房,贺千山一溜烟直奔菜园。 千绝早在园子里候着,把他引进茅屋,掩上屋门。 贺千山满肚子的疑问,却又不知从哪里问起,还是千绝先开口了。 “我与师叔的谈话,你听见了?” 贺千山点点头。 “……”千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父亲、大哥当真从未跟你提起过你出生时的情境?” 贺千山摇摇头。 千绝又是一阵沉默,内心似乎大为纠结! “唉!不知到底该不该说与你听!” “请师兄务必告知!” 贺千山目光恳切,语气甚至有些强硬。 千绝看了一眼贺千山,半晌终于说道:“二十年前,不,现在应该说二十一年前,我寺那场浩劫你总该知道吧?” “嗯,虽然家人从未提过,但坊间偶有人说起,倒是知道一些,却不知与我有何干系?” 千绝似乎理了理思路,才缓缓说道: “当年的万木寺,虽在武林中名不经传,却也是远近闻名的古刹,前来上香拜佛、求缘求学者众多! 而那时我寺佛缘广结,寺门大开,对世人毫无戒心,遇有拜寺投宿者,无不以礼相待…… 记得那是庚子年的一天黄昏,约莫酉时过半,寺中忽然来了两个江湖人士,说是结伴游山,错过了下山的时辰,想在寺里借宿一晚。当时的住持、家师智通方丈见是武林同道,便盛情款待、安排住宿,不想却是引狼入室! 那两个江湖人士于深夜突然发难,袭杀了守夜的僧人,打开寺门,又引进百余匪众,血洗我寺,见人就杀……” 说到这儿,千绝咬牙顿了顿,眼中释出一抹怒意与杀气! “许多师兄弟还有几位师叔,都未及反抗,在熟睡中便被刀剑加身…… 我与几个小师弟被师父放入水桶,吊进水井,方才逃过一劫,那时我们只觉得天昏地暗,能听见的只有惨叫声…… 后来,幸得在我寺投宿的一位剑客出手助阵,才杀退了贼匪…… 这一役,我万木寺八十僧众,活下来的不足十人,智字辈僧人只存师父和智心师叔,而师父不久后也因伤重难治而圆寂!” 第十七章 往生林 贺千山虽听说过这场浩劫,却想不到如此惨烈,心中不由唏嘘,突然想起千绝跟智心说的那番话,急问道:“师兄说那晚我爹娘也在寺中?” “那时听寺中师兄说,有户富贵人家要在寺里做连日法事,在寺里住下了。至于是否是你父母,原先我也只是猜测,不过看师叔的反应,该是没差!我还记得有个小孩,应是你兄长!” 虽然时过境迁,听到父母及大哥当时皆身陷险境,贺千山心中还是莫名的担心,不由问道:“他们遭遇了什么?又是如何躲过这场杀戮的?” “师弟还没进过寺里的罗汉堂吧?” “……倒是想进去看的,只是那殿门终日锁着,却不得进!”贺千山不明白千绝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嗯,除了祭典那几日开门清扫外,罗汉堂长年锁闭。” “为何?” “因为那罗汉堂通向一处不可去的去处——往生林!” “往生林?是片树林么?” “没错!就是这木栖山山顶的那片树林!那林子诡异透顶,常人去了有进无出,生死不明!故曰‘往生’!若我估计没错,你的家人当时就是躲进了往生林才保住了性命,而你娘亲又恰恰在那林子里生下了你!” 贺千山有些不解。 “师兄不是说往生林有进无出吗?那我爹他们又是如何进出的?”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师伯祖弘叶上人带的路!” “弘叶上人?” “师弟殊有不知,听闻当初度海祖师途经木栖山,登山苦行,误入了这往生林,被困其中十数载,九死一生才摸清了林中的路径,脱困而出,于是建寺于此镇守那往生林,防人擅入、枉送性命!并设了一个特殊职司——‘守林人’! 守林人守林一生,直至圆寂,下一代守林人则由上一代守林人选任,而往生林的进出路线也只在两代守林人之间口口相传。 弘叶上人就是上一代的守林人,因此没有他带路,你的家人不可能进出这往生林!” “怎不将这林中路线绘制成图,广而告之,也省得费这份心力去守着?” “问得好!我当初也是这般问弘叶师伯祖,师伯祖说度海祖师在林中发现了一个足以撼天动地的大秘密,担心这秘密为歹人所知,引发大祸,故而不准将林中路径公开。” “哦!”贺千山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之所以认为我是在林中出生的,是否也是因为这个秘密?” “正是!你内力奇异、禀赋奇高、愈伤奇快,还有……总之皆非凡象,除了出生时受了往生林中的际遇,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贺千山凝目沉思,想想从小到大自己与别人的种种不同,以及自己做的种种在别人眼中稀奇古怪的事情,确是不太正常。 千绝接着说道:“我所知也就是这些了,智心师叔知道的也未必比我多。” “或许我该问问父亲和大哥。” “你觉得他们瞒了你二十年,现在却会告诉你吗?……你若想知道更多,除非……” “除非进去这往生林!” 千绝似乎微惊,看了看贺千山,点了点头。 “师兄,你适才说上一代守林人是弘叶上人,那现在是谁?” “唉!”千绝叹口气道:“说来惭愧,我本是被选中的本代守林人,只是跟随弘叶师伯祖修行了一年,师伯祖竟说我本性暴戾,杀气过重,将我遣回寺中,为此师叔至今也不肯传我全本太阴离元诀……哼哼,弘叶上人一代神僧,却也不脱以貌取人!” 说到这里,千绝嘴角一阵颤抖,不知是笑是怒。 贺千山表情也是遗憾,接着问道:“那弘叶上人现在何处?” “上人也在那一役中,重伤身亡!” “……是吗?” 贺千山心地仁义,虽然与弘叶未曾谋面,但经千绝一说,弘叶无疑是贺家的大恩人,此刻听说他早已身亡,心中不由难过,半晌才继续问道:“如此……这往生林的进出路线岂不失传,再无人能入出其中?” “路线失传是真,不过却未必无人能进出!” “谁?” “你!” “我?”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进出往生林,那便是在林中降生的你!这是因果定数!” 贺千山虽对千绝的说法半信半疑,但求索真相之心迫切! “千山但求一试!” “你千万想好,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贺千山一声苦笑道:“如不一探究竟,我必终日寝食难安,那才是生不如死!” 千绝点点头:“嗯,这是于你,于寺里来说,你若能重新寻得林中路径,也是莫大的功劳!” 千绝说着从怀里掏出件物事给贺千山看,说道:“这就是我这个所谓罗汉堂首座的一点权力了!” 贺千山见是把铜匙。 “这是罗汉堂殿门的钥匙?” “嗯,只不过,单有它也去不了往生林,还有个难处——罗汉堂的后门钥匙在师叔那里!需你自己寻来。” “便向师父去讨来么?” 千绝一摆手:“万万不可!师叔是断然不会允你去的,若你与他明说了,再想拿到钥匙将千难万难!” “不过是一把锁头,索性砸开便是!” “不可,那是巧匠所制六合锁,内设机关,若为外力破坏,门将无法开启!” “如此……师兄可知师父将钥匙放在何处?若是像师兄这般随身带着,我却如何能得手?” “依我看,师叔不太可能将钥匙随身保管,因为之前师叔还曾提醒于我,叫我不要将钥匙放在身上,说人外有人,放在身上也难免被高手所夺,应藏于隐秘之处。 故而,我猜测师叔将钥匙藏在其禅室之内。等下你用过晚膳,还到这园子呆着,待师叔领我们做晚课,就去他禅室搜寻,若寻得便在罗汉堂前候着,我自找机会过来放你进去!” 贺千山虽觉得这么做多有不妥,然事关己则乱心,也顾不得那许多,点头应了。 晚膳过后,贺千山依言进了智心的禅房。 禅房内布置得本就极为简单,更没多少箱柜,很快贺千山就把房内的犄角旮旯翻了个遍。 可是他连钥匙的影子也没见着,只是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度海祖师的画像后,发现了一些蹊跷! 那画像后的墙壁有一处凹穴,悬着两枚小小的铜铃铛,连着铃铛的丝线通向墙壁中,不知那一头系在何处? 贺千山搜寻无果,便退出禅房,就在院子里等千绝。 没一会儿,千绝果依约而来,轻声问道:“找到了吗?” 贺千山摇摇头。 “确定找仔细了?” “就差挖地三尺了!” 千绝皱眉自语道:“到底藏在哪儿了?难不成真埋地底下去了?” 贺千山却忽然说道:“师兄,你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过来,钥匙的事我自有办法!” 千绝颇是不信。 “什么办法?” “这会儿不及多讲,总之包在我身上!” …… 翌日,贺千山照旧找智心弈棋。 与前日不同,此局贺千山气势如虹,只半炷香的功夫便杀得智心投子认输。 智心却输得笑起,打趣道:“莫非是昨日输了,心中不服,今日才下得如此盛气凌人,不留一点情面?” 贺千山笑而不语。 智心忽把神色一凛:“功夫练得怎样了,可有懈怠?” 贺千山却不回答,拈起一枚黑子,置于掌心,提气运功,那棋子竟弹立起来,继而如陀螺般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最后只剩团淡黑色的球影。 这黑色球影又逐渐腾空而起,离了贺千山的手掌,越升越高,升到足有六尺高时才逐渐减了转速,回落下来…… “现在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师父认为如何?” 智心此时已然看得呆了,徒弟这一手他不是做不到,却也没把握做得更好,问题是他浸淫此功一生,而贺千山满打满算不过月余,他越来越确信之前的猜测。 智心回过神来,却不知如何应答,只得苦笑道:“为师怕是教不了你什么了!以后你自去隔壁藏经楼,但你所见武学典籍,皆可参照练习,如有不明处再来问我吧!” 他说完便取出把铜匙交与贺千山,想必就是藏经楼的钥匙了。 贺千山喜笑颜开,边收拾棋盘边说道:“如此也好!话说这藏经楼我还没去过呢!还有那罗汉堂……” 从贺千山嘴里听到罗汉堂这三个字,智心一惊,眼角不由自主向左上瞄了一下,瞬间转回看贺千山时,贺千山仍在收拾棋盘,似是并未抬头。 他悄悄舒了口气。 “罗汉堂只在祀日前后才开殿,也无甚好看的,你还是专心练功吧!” “是!师父!” …… 晚课时间,贺千山再次进了智心的禅房,想起师父眼光瞄向的位置在门的上方,便踮起脚,伸手在门梁处一阵摸索,竟无所获,不由感到奇怪。 忽地他一拍脑门,哑然失笑。 出得门来,他一纵身,左手扒住檐木,右手往那“禅室”的门匾探去,摸出一卷满是灰尘的黄绢。 展将开来,内里果然是把黑铁钥匙,长有三寸,匙身为六角棱柱状,棱柱上排列着不规则的缺口,必是罗汉堂后门的钥匙无疑! 第十八章 雾中行 得了钥匙,贺千山又到厨房寻摸了一些干粮和水,回罗汉堂前等千绝。 千绝到时,见贺千山果然找到了钥匙,心中惊奇,听贺千山大概说了,便急开了罗汉堂殿门与贺千山进去。 罗汉堂殿内,十八罗汉像分列两侧,中间正位自上而下,呈梯形供列着万木寺亡故僧人的灵位。 借着月光,贺千山见最上方那尊牌位是度海祖师的,接下去是法字辈僧人、万字辈僧人、方字辈、弘字辈、智字辈、千字辈……最后两行显得尤为扎眼! 供奉灵位的案台本是足够宽大,但智字辈、千字辈僧人的牌位依然列得有些拥挤,贺千山知道他们多是庚子年惨案的遇难者。 千绝急把贺千山往殿后引,见贺千山停步不走,连声催促。 贺千山对着灵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方才随千绝往后而去。 这罗汉堂的后门果是不一般,竟是道黑铁闸门,侧边有一绞盘,绞盘中心有一六角形的匙孔。 千绝将贺千山所得钥匙插入匙孔一扭,但听“咯哒”一声响,绞盘一阵松动。 他力贯双臂,转动绞盘,闸门缓缓上升,惊起一蓬尘烟。 待升到半人高时,他复将钥匙扭回,卡住绞盘。 “千山师弟,你过去之后我便还将这闸门放下,钥匙也放归原处,免得被师叔察觉。” “嗯。”贺千山点头道,“此去生死未卜,时日不知,不但师父不能知道,我家人更不能知道。师兄只道我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下山料理去了,其他一概不知!” “这个师兄理会得。不过依我看,师弟你生来不凡,当有神灵庇佑,必能平安归来!” “借师兄吉言……只是我若回来,怎生知会师兄为我开门呢?” “这个师弟勿需担心,门外也有一绞盘,不用钥匙!至于前门,侧门可从内打开!” “哦!如此,我这便去了!” “师弟千万珍重!” 贺千山弯腰穿过闸门,闸门在身后缓缓落下。 这是一条穿透山壁的长长隧道,好在没有什么拐弯抹角,可见出口微弱的光亮。 出了隧道,借着星月微光,他打量了下四周:原来这罗汉堂后的峭壁,刚好堵住了那往山顶去的盘龙道的入口。 这条盘龙道走势陡急,歪歪扭扭通往高处,看不到尽头,不知道多少年没人走过,长满了人高的杂草。 月照谷径幽,风吹草头摇。 贺千山拨草前行,沿道而上,虽心中急切,走的却很仔细,非不得已不去踩踏这些野草。 约莫爬了一个多时辰,面前的路径陡然变得开阔,地势也平坦了许多,他心知已近山顶。 又走了半里路,隐约已见到林子的轮廓,这时路的一侧出现了一间破落的草屋。 草屋年久失修,只剩下半面梁架,内里也丛生着杂草,他猜测这就是守林人的居所。 前方渐有云雾,他去那草屋里寻得了些火石、灯油,扎了支火把点燃,向林中走去。 越往里走,雾色越深,初时火把尚能照出丈余,百步之后,能见已不足半尺,他越走心越惊,寻思还是等天亮雾散以后再进,于是趁着尚未深入,原路退出。 刚走出浓雾,他便听见来路的草丛里一阵簌簌的动静急急往下而去,以为是什么走兽,也不去理会,自到草屋里清出块空地,架了篝火,暖了炕,和衣而睡。 捱过一夜冻寒,贺千山总算盼来了旭日东升,再看那林子,依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只是轮廓自然比夜晚清楚许多。 这往生林绵延于山脊和山峰,占地竟极为广袤,黑压压诡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日头已高,贺千山却不见林子周围的浓雾有半点散淡,放明白这雾多是终年不散的。 他无奈深吸口气,一头扎进雾中。 雾虽依旧,白天却始终比夜晚亮堂,转眼间他便到了昨夜退却之处。 此处雾色虽浓重许多,但尚有路迹可循。 他摸索着向前,未出几步,竟差点撞到一庞然大物,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尊奇石拦在路当中。 这石头丈八高度,形似人身,做回头状,竖刻三个大字——“回头石”! 横着又有两行字:“前无生路,回头是岸!” 再看底部,还刻着百余小字,贺千山凑近细读,大致意思说感万木寺镇守往生林有功,将往生林地界尽封赐于万木寺,往生林永不为王土,虽天子亦不可犯! 小字末了尚镌了一方形鉴印,印文为篆体八字:“承天授命万寿无极”! 这鉴印贺千山竟是认得,不正是家中接过的圣旨上天子的玺印? 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去想朝廷为何会在意这往生林,只是轻拍着这“回头石”笑道:“石头啊石头,你一生在此,却不知能劝回几人?” 说完他绕过石头,继续前行。 一过回头石,情境果然大为不同,不仅脚下无迹可寻,那雾更是浓得离奇,居然在这大白天伸手不见五指,连日头都看不见了! 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更是令贺千山莫名紧张,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他像瞎子一般摸索着前进,遇树绕树,尽量只往一个方向走。 没走多远,他惊觉前方一阵哗然骚动,甚至脚下的地面都因而颤抖起来,又隐约听见竟有人在低声交谈。 “是主人吗?”语气充满期待。 “……是主人!”语气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主人回来啦!主人回来啦!”似乎在奔走相告。 这林子里竟有许多人在吗?他们说的主人是谁?是我吗?贺千山大为不解,正要往声音的方向寻去,另一侧的浓雾却不知因何竟向左右散开,分出条道路来! 他既惊又喜,只是不知这是明路正道还是陷阱歧途。 但看看这边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要摸索到何时,他一咬牙:“罢了!便是引诱我的,我也要去看看是什么陷阱,总好过在这儿做睁眼瞎!” 贺千山在这条豁然开朗的道路上大步前进,可惜没走出多远,这条路竟已到尽头,而尽头处还是被浓雾包围,再回头看时,来路也已不见,复被浓雾所没。 他正自失望,又一个方向的浓雾散了开来,再次现出条道路! 于是他继续依着这雾所指示的道路而行,边走边回头察看,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旦走过,身后散开的浓雾便又重新凝聚到一起。 与之前一样,每每路尽,就会有一条新的道路出现! 这些路有长有短,有往有返,走势也有上有下,起初贺千山还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但一路无事,便不由自主地大步流星起来,也开始留意起路边的树木。 这一留意,又是惊奇不已! 这些树木贺千山见所未见,都是些奇异树木。 贺千山曾读过家中的一部古籍——《奇木拾遗》,故而其中少数尚能叫出名字,只是这些树木或本应生于远疆,或本已绝迹千年,怎会出现在这里? 而其余树木他根本就闻所未闻! 它们奇形怪状,有的高耸入云,有的矮如胖菇;有的同根双生,有的独木无枝;有的枝粗如儿臂却柔软似柳条垂挂成帘,有的枝尖比针芒更交征像剑戟会列成阵。 更为奇怪的是,贺千山此时能明显感受到这些树木的强烈情绪,但它们又在努力克制着,似乎对他无比敬畏! 他也才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与这些树木、这片土地、这林中的一切呼应起来,悄悄躁动着,是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他自知这种感觉是决计不会骗人的,越来越确信自己与这往生林必然存在着极深的联系。 心中这么想着,他脚下也越来越快,恨不得下一步就要把这林子走遍! 可这林子何其大,辗转走了一天,贺千山将默记在脑子里的路线回顾了一遍,推测也不过才接近林子的腹地。 他本来看天色渐晚,是决定走到脚下这条路的尽头,便稍作休息、吃些干粮的。 然而,当下条路显现在他面前时,他根本无法停住自己的脚步! 这条路周围竟罕有完好的树木! 它们或被拦腰砍断,或被从顶至底一劈为二,或被连根拔起! 多数早已死去,活着的也是苟延残喘、痛不欲生,景象无比凄惨! 那些伤口显然是利刃所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对这些树木痛下杀手? 贺千山看得心中不忍,忘了饥饿,不知不觉间又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一方的浓雾又自散开来,岂知他正准备举步迈入,那雾居然又“嗖”地一下合了起来,刚显现的道路又在眼前消失了。 他正自不解,又突然感受到身边的树木尽皆紧张起来,似乎在害怕什么,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听见它们在战战兢兢地说着话。 “那……那恶人又来了!” “怎么……怎么办?” “大家莫慌,不要轻举妄动!他找不到之后的入口,我们保护好主人!” 贺千山此时才明白,此前听到的对话也并非是人在说话,而是树木之间的言语,而它们口中的主人多半就是自己了,可那个它们极为害怕的“恶人”又是谁? 他突地打了个寒噤,感觉周遭白茫茫的浓雾中,一对凌厉发光的眸子正围着自己飞速旋转。 这眼神嗜血、残暴,更可怕的是,此时竟似兴奋到极点! 贺千山天生豪胆,倒也冷静,功行全身,后撤半步…… 可不退还好,这一退,后背居然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阴森森、硬生生地咬出几个字! “娃儿,你哪里来的?” 第十九章 不速客 饶贺千山一身虎胆,后脊梁也直冒冷汗! 他身形急转,蹬地后飞。 可那人不知施的什么诡异步法,几乎是鼻子贴着鼻子地跟着飘了过来! 而且因为靠的实在太近,贺千山到这会儿也没看清楚这人的模样,只知道是张老脸! 不过有一点贺千山已然清楚——这人比他强太多! 贺千山索性站住不动,只把身子往后略仰,在昏暗的光线和浓雾中尽力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人尚高出自己半头,只是身型瘦削,宽大的长袍显得极不合身,银发披散,虬髯花白,脸无血色,一双深扣眼死死瞪着贺千山,眼神极为复杂,有些迷惑,有些犹疑,但更多的是狂喜! 贺千山正打算开口询问,不料这人突然猛嗅了几下鼻子,上身似乎轻轻一动,手上便多了件东西! 贺千山一瞧,不正是自己的背囊吗?一摸后背,果然已空空如也! 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火急火燎地打开贺千山的包袱,找到馒头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到干噎处,便一手抄起水袋往嘴里灌水,另一只手继续往嘴里塞着馒头,眨眼的功夫,便把贺千山的干粮和水办了个精光! 贺千山也不去拦他,甚至有些可怜他,是多久没吃过饭了么? “敢问前辈……” “别废话了!娃儿,速速带老夫出去!” 贺千山刚开口就被打断,心想往生林中怎么会有这么个大活人在?到底是何方神圣?守林人吗?不会!守林人怎会不知道如何出林?再说这人也不像是和尚! 他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蹊跷,不弄清这人的底细,断不能轻易带他出去!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又为何被困于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突然狂笑,笑声凄厉刺耳,震得附近树木枝摇叶落,贺千山也听得气血翻涌,忍不住运功抵御。 终于,那人停住笑声,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 “你果然知道出去的路!速速带路,饶你不死!” 贺千山并不傻,只是涉世未深,更无心机,一开口便被人试出了话。 不过他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并不知道过于坦白会有怎样的后果。 “晚辈倒是侥幸知晓了从这里出去的途径,只是若要晚辈助前辈脱困,须先告知晚辈您何以被困于此?” 那人听了又是一阵狂笑,只是这次笑中带怒,怒不可遏!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犊子,居然跟老子讲条件……不知死活!娃儿,听着,我不会再说第三遍!立刻带我出去,留你小命!” 别说贺千山不知道他是谁,即便知道了,贺二公子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脾气,当下把头一昂道:“敬你年长,才好言相问,你既被困于此,必事出有因,小爷便不带你出去又如何?” 那人着实愣住了,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千山已明显感受到对方眼中涌现出的杀意,而周围的树木仿佛也在替自己紧张地戒备着。 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贺千山眼前只一晃,那人枯槁的手已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正要出手反扣那人脉门,那人却迅速朝左右各瞅了一眼,嘴里极不耐烦地嘀咕道:“真是没完没了!” 说完他放开贺千山,点地后跃,消失在雾中,而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竟有两只巨掌从天而降! “砰砰”两声巨响,两只巨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地面,大地一阵颤动! 巨掌一击不中,复又升回空中。 贺千山看得真切,这巨掌原来是长得形如人手的树木枝杈,正看得惊奇,面前的地面里百十条根茎破土而出,如蛇群般直往那人消失的方向窜去! 接着便传来阵阵打杀声,伴着那人的喝骂和树木的惨嚎,不断有飞出去的根茎疼痛地缩回地里,显然已被那人斩断。 贺千山急忙在地面寻了块小碎石,听得那人声音的位置,一记穿山打打将过去…… 只听那人“咦?”了一声,却没听见击中任何东西的响动。 贺千山正打算往前摸索,只觉腰间一麻,已被人挟在臂下。 “哼哼!穿山打?有点儿意思!万木寺什么时候也收起俗家弟子了?” 那人挟着贺千山却如拎孩童,在林中飞奔。 贺千山耳旁呼呼风响,眼前仍是白茫茫的浓雾。 那人却似看得分明又熟悉道路,大步疾驰,七拐八弯…… 突然,贺千山只觉身子往下一沉,竟似从高处坠下,约莫落了两三丈后,身子一紧,停住坠势,而后又继续下坠、再停……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坠停,身边的浓雾逐渐转淡,贺千山才发现自己面前原来是一处悬崖绝壁。 那人一手夹着自己,另一只手抓着岩壁上垂下的几根粗大青藤。 那些青藤交错而生,互相缠绕,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恰是天然的藤梯! 那人顺着藤梯纵跃而下,终于到达崖底。 崖底已无半点雾霾,气候竟又十分温暖,那人也放慢了脚步。 贺千山一路上被那人勒得难受,下崖时又颠得够呛,几欲呕吐,数次运功冲穴未果。 这时身体舒服了许多,便再次尝试,岂料刚一运功,便听那人冷笑道:“别再白费力气了,就凭你那半生不熟的九九归元气,也能破老夫的闭穴功?” 贺千山不由心惊,这人不但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连自己练的什么功,练到何种程度都已摸得一清二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人一句话非但不能让咱们贺二公子打起退堂鼓,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胜负心! “那也未必?” 他也是一声冷笑,体内怪力陡生,被封住的穴道瞬间告破,就那人手臂里拧转身型,翻至其身后,双臂一圈,反将那人胸前连双臂困住,左手搭右肘,右手搭左肘,俨然是千绝的“袈裟扣”! 那人虽惊却不慌,只道:“你这娃儿有些门道!会的还不少!只可惜能得其形却未能得其神!” 说完他两肩一摇,腹收背弓,一股内力涌出,将贺千山震得飞起。 贺千山刚刚勉强站住脚步,那人掌指又已至,目标还是他腰间大穴,虽不及千绝的观音指变幻莫测,但迅疾无比,凌厉无匹! 眼看贺千山避无可避,他胸前却忽然闪现一弧银光,如星如月,那人措手不及,忙撤指后退,但见贺千山已将怀中短剑出鞘,平指前方。 那人止不住的讶异写在脸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贺千山。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还真是带艺投师啊!且不说你用什么内力冲开的穴道,便这一招剑法,万木寺是决计教不出来的!这剑法连老夫也只是听说过,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师父教的!怎的?” “废话!你师父是谁?”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想拜师啊?” “哼哼,你那剑法虽好,老夫却也不稀罕,不说也罢!念你是个人才,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带老夫出林,不但不杀你,还可教你两手绝活儿,保你纵横天下!” “哈!”贺千山把短剑一横道,“你那两下子小爷亦不稀罕!小爷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那人气得笑出声来! “现在的娃儿都像你这般狂妄吗?可惜你那剑短了一尺,否则刚才老夫这两根手指,说不定还真得折在你这儿!只是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看打!”贺千山不知何时又攥了石子儿在手中,照着那人面门就是一记穿山打! 那人也不硬接,头微微一侧闪过,不想贺千山第二记穿山打又到,方向正是自己闪躲的位置,无妨!伸出二指轻轻夹住。 两记穿山打连环发出的同时,贺千山携剑猱身上前,剑似星驰,直指那人小腹。 原来他心高气傲却不失自知之明。 他心里明白跟这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非取巧不能胜之。 那人刚化解两记穿山打,便见贺千山已仗剑而来,并无一丝慌乱,冷哼一声,只等剑到便要出指弹击。 不料贺千山剑到中途忽然脱手而出,短剑变做了飞刀! 那人依旧镇定,很是不屑地冷笑道:“天真……” 话音未落,那冷笑却僵在了脸上! 他才发现那剑来得蹊跷,竟是旋转着飞来的,且速度越来越快,快得眨眼间便触及自己的衣衫! 理所当然的大意,让他已来不及作出有效的格挡或侧身,只能凭借本能反应急速后撤。 他身形快如闪电,那剑却也不比他慢,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而他退势将尽,眼看着剑尖已钻破衣衫,眼看便要阴沟里翻船,那剑却似突然失去了动力,晃晃悠悠慢了下来,最终无力地跌落尘埃。 贺千山半跪在地上,双臂还向前伸着,双掌作前推状,大口大口喘着气儿,额上汗如豆粒。 刚才那一下以他的现在的功力还是太勉强了! 那人看看自己被刺破的衣服,再满脸阴沉地看着贺千山,一声不吭,脸色铁青,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捡起那把短剑,一步步逼近贺千山! 此时的贺千山身体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样,根本无力再反抗,还没等到那人走到跟前,自己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章 天门锥 贺千山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一个岩洞的角落。 这岩洞大小不过两丈见方,高不过八尺,看岩壁的痕迹,不像是天然的洞穴,倒像是人工生凿出来的! 岩洞的中间摆着根磨盘大的圆木桩,看样子是从大树干上截下来当桌子用的。 “桌子”一旁用许多干枯的软草垫成了地铺。 岩洞的另一个角落里燃着堆小篝火,烧得正旺,所以还挺暖和! 只不过贺千山这会儿只觉得如大病初愈,浑身没劲儿。 其实有力气也动弹不了,那人不知封了他多少穴道,一丝内力也提不上来! 没大一会儿,那人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只土豆、红薯和一把蓬蒿模样的野菜。 野菜还湿漉漉带着水,感情是刚择洗干净。 贺千山一见那人衣着,忙朝自己身上看,才发现自己只剩贴身内衣,连鞋子也被那人穿去,不由破口大骂:“老怪物,偷我衣服穿,你可知羞耻?” 那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精神头儿挺好啊!‘老怪物’?嗯,比‘前辈’顺耳多了!” 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道:“你娃儿挺有钱啊!随身都带个千儿八百两的?不过你带钱到这儿来,有个屁用?” 贺千山更是愤怒! “你居然还偷我的钱?” “别总是偷偷偷的!明明是抢!” “……好吧,钱我不要了,把衣服还我!” “你就死的,还要衣服做甚?” “小爷我不愿意别人穿我的衣服,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老怪物!便是死,我也要穿着自己的衣服死!” “哦!”那人将土豆、红薯抛入火中,“不如还是听老夫的,你带老夫出林,老夫将衣服、钱物还你,你还去过你的有钱日子,岂不两全其美?” “哼哼,也不是不行,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啪!”那人一拍桌子,贺千山耳膜差点没被震破,“老子从不听人谈条件,要谈条件也是老子开!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要么听老子的,要么死!你想清楚了!” “小爷我……” 贺千山话没说完,那人走过来照着他颈部人迎穴就是一脚,他登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帮你把嘴巴闭上,省得扰老子清静!” 那人说完便就草铺上打坐,闭目养神。 这下子让贺千山太难受了,动又动不了,骂又骂不出,心里咒了那人一万次后,只得默默试着运功冲穴。 糟糕的是,这时体内一股无法阻挡的欲望袭来——饿! 更要命的是,篝火中渐渐烤熟的红薯、土豆开始飘出香味儿来。 他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巴巴地望着那堆篝火。 那人嗅嗅鼻子,点了点头,睁开眼。 贺千山忙将视线从烤红薯上移开。 那人取了根细长的树枝,自火中扦出只红薯,吹着烫儿,剥着皮儿,细细品味。 “嗯!香!”挑逗的意思十足。 贺千山心中又诅咒了他一万次,索性把眼睛闭上。 可惜他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一阵响…… “饿了吧?想吃吗?……哦,忘了你说不了话。” 那人过来在贺千山颈上轻轻一按,贺千山咳了两声,叫道:“小爷不吃,小爷饿不死!” “真不想吃?”那人将烤红薯凑近贺千山的鼻子,晃来晃去。 贺千山怒目相向,可一转念,没必要跟自己肚子置气,便道:“老怪物,你把我干粮都抢去吃完了,还我些吃的也是应该!” “嗯!有道理!” 那人点点头,抓一把野菜塞嘴里边嚼边说:“那老夫给你吃食,又对你有不杀之恩,你带老夫出林,是不是也挺有道理?” “呵呵,你给不给我吃的,杀不杀我,怎样都行!小爷还是开始那句话,不说清楚你在这儿的来龙去脉,休想我带你出去!” 那人越是不肯说,贺千山越觉得有问题,所以决心死扛到底! 那人脸色一变,将红薯往地上一扔。 “你道老夫真没法子让你开口吗?只怕你到时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是要点我笑穴痒穴?还是分筋错骨?有什么手段尽管朝小爷招呼,小爷我吭声气儿都不算好汉!” “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意思?这位好汉,你看这一手如何?” 那人握右手成拳,食指二节凸出,朝贺千山头顶便是一戳。 贺千山只觉一丝细如尖针的极寒之气自百会穴灌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这是老夫自创的独门功夫,叫作‘天门锥’,若是受不了,想通了,便叫唤一声!” 那人说完就草铺上倒头便睡。 那股寒气从百会、经大椎,一路向下,所到之处如受冰封,贺千山瞬间冷得牙齿打架。 不一会儿,那冻寒之苦逐渐又转变为剧烈的疼痛,扎刺着每一节脊椎!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恨不得一头昏过去才好,可偏偏那寒气又让他脑子格外清醒,似乎故意要让他感受到每一分疼痛。 明明体内严寒刺骨,全身颤抖不停,汗水却如泉涌,浸透了衣衫。 即便如此,贺千山依旧咬牙忍着,半声不吭! 可更为恐怖的还在后面,这“天门锥”本只在脊椎内上下游动,谁知一阵肆虐后竟由中枢向身体各部位蔓延开来,如针刺噬咬般的剧痛侵蚀着贺千山每寸肌肉、每块骨骼、每条经络,整个身体仿佛正慢慢被撕裂开来! 贺千山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星目血红,牙齿已无法咬住,嘴巴颤抖着一张一张的,似乎惨嚎声便要呼之欲出…… 他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歹毒的武功,是何等残酷之人才会创出如此武功? 然而这人此时竟然正心安理得地鼾鼾大睡! 贺千山不由心头怒起,遂用尽全身每一分力气去抵御体内的严寒与疼痛! 便在此时,他竟发现丹田处升起一股洋洋暖意,全身寒气开始被这股暖意吸引,向丹田流动,流入后即消于无形! 贺千山正自惊喜,一只手掌忽然按在了自己的头顶,将体内寒气一股脑儿如抽丝般吸走。 “老怪物,为何把功收了啊?再来啊!小爷我受得起!” “老子怕你吃不消死了,岂不便宜了你?” 那人嘴上这么说,心下却很吃惊! 寻常人中了这天门锥,立马得打着滚儿哭爹叫娘,这小子居然足足捱了一夜也不吭声,还有精神叫骂?!这骨头硬的可以,看来即便再来几次,他也不会买账。 “如此,你是决意不带老夫出林咯?” “那倒未必!我得看看你什么底细?” 那人竟叹了口气! “娃儿,你这个决定让老夫很是焦灼啊!按老夫以往行事,逆我者亡!你是必死无疑!可老夫几十年来一人被困于此,实在孤独寂寞,连说话都是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说,好容易来个活人作伴,若就这么杀了,也是可惜!” 贺千山呵呵大笑。 “老怪物,你就别再唬人了!要杀我你早就杀了,你之所以不杀我也不是怕寂寞,是小爷我现在成了你脱出这林子的唯一指望,所以你绝对不会让我死!我说得没错吧?” 那人却冷笑道:“要杀人的树你见过了,可你见过没有飞鸟走兽的林子吗?这鬼地方,连只虫子都找不到! 老夫最嗜血肉,却几十年没沾到荤腥,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是什么感觉吗?美味!只想把你烤了来吃! 你小子是不傻,可老夫也最恨被人看穿! 知道我忍着不吃你有多难受吗?所以别自作聪明,等老夫食欲难熬,起了杀性,我自己也拦不住自己,免不了要把你宰了吃!” 贺千山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说出要吃人的话来,而且说得极为平静真切。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老怪物还是在唬人,但依旧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笑道:“你还真会说瞎话,差点儿就相信你了!下崖之时,我明明看见崖底有片不小的湖泊,还见不时有鱼儿跃起,我不信你在这儿这么久,一条鱼也没捕上来吃过!” 贺千山一说这话,那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尴尬,不过这尴尬又不像是谎言被揭穿,似是有难于启齿的短处被人发现,苍白的面皮竟有些因羞臊发红…… “不会吧……”贺千山好像明白了,颇为意外地说道,“你不会是只旱鸭子吧?” 那人无言以对,自是默认了。 贺千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把自己说得多厉害,竟然连水都不会,这可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真有意思!哈哈!” 他不知那人幼时曾溺水,差点儿送命,至今都不敢下水,虽自认为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不会水是他这一生的遗憾,也是心中永远的痛。 这时被贺千山一再嘲笑,那人脸色已成酱红,目露凶光,跳过来就要把贺千山一顿暴揍。 第二十一章 捕鱼记 “慢着!”贺千山喝道,“打坏了我,谁去给你捞鱼来吃?” 那人瞬间静止。 “想吃烤鱼吗?这山水里的鱼必定鲜肥美味!” “你……你会摸鱼?” “废话!想吃就速速解开我穴道!” 那人想了想,终是抵不住鱼肉的诱惑,伸手在贺千山身上连按几下。 “捞不上来鱼,老子废了你!” 贺千山伸展伸展四肢,扭扭酸痛的腰,拍拍麻痹的臂膀…… “别他娘的磨叽了!快去!”那人一脚踹在贺千山屁股上。 贺千山怒目相向:“你够了啊!再打我我不去了!我下水前不得活动活动啊!抽筋淹死咋办?” “……行了行了!你麻利点儿!” 贺千山又自去拿了几只烤好的红薯、土豆,一边啃着一边走出岩洞。 外面已是大亮,贺千山环顾四周,发觉这里真是个奇妙所在。 这里很小,也就百十亩地的样子,一眼皆可看尽,四面都是悬崖峭壁,环抱着中间的一片山中湖。 那湖水两面已漫至崖壁,只有两面还毗邻着平地,一面的平地是那长着藤梯的崖壁所在,另一面的平地便是贺千山所立之处、岩洞崖壁所在。 湖边散长着一些树木,有杉有柳有大榕,还有阳桃等果树,平地上野花野草与野菜、薯类等杂生着,挂着晨露,水灵灵的。 头顶上依旧是终年不散的白雾,正是:抬头望,浓雾遮断日月;凭目眺,青山怀抱碧湖。 若不是生在这诡秘莫测的往生林,直可称是人间仙境! 贺千山一阵赞叹,走近湖边,蹲下身来伸手试水,只觉水温宜人,掬口水喝了,竟又十分清甜甘洌。 他也不顾身后那人正盯着,便索性脱了个精光,露出修长结实的肉体,以及如精刀雕刻成的肌肉线条。 身后那人心想:嗯,老夫年轻时也有这么厉害! 贺千山先用水淋了身子,之后缓缓向湖心方向走去。 这湖深得出乎他意料,还没走出多远,水已没过了肩部。 那湖水清透,数不清的游鱼清晰可见,贺千山却不忙着捉鱼,如此好水,自然先要畅游一番。 他约莫游了半圈,发现有一块水域的温度,明显较其他区域要高,大多鱼群也远离此处,只有些叫不出名儿的彩色小鱼在这里游动。 他想,莫非这湖的源头是处温泉?便一个猛子扎下去探个究竟。 越往下潜,水温越高,到后来竟滚烫不得近,眼见沸腾的泉水从地底汩汩涌出,果然是一处泉眼! 贺千山被眼前地泉喷涌的景象吸引,而水底又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于是他一路潜泳漫游,享受着沉浸于这奇美景色中的快感。 无意间,他又发觉这湖底的水草也有些古怪,只往同一个方向不断漂动! 难道说这湖面虽静如止水,深处却蕴着暗流,藏着出处吗? 他浮出水面换气,往水草漂动的方向看,正是一面浸在湖中的崖壁,正准备继续游过去,岸上那人却早已等得不耐烦,在跳脚大骂…… 那人正骂着,忽听正前方风声有异,半空中飞来一条大鱼,那是条尺长的鲤拐子。 鲤鱼在空中与那人四目相对,眼神里全是惊吓,而那人却几乎要激动得热泪盈眶,嘴角已渗出了口水…… 贺千山扔了鱼上去,耳根子果然清净了,便游至那崖壁,但在湖面却仍然感受不到一丝湖水的流动,于是一路下潜。 湖水虽清,但这边崖壁的光线很暗,到了下面更是一摸黑,他只能沿着崖底的岩壁摸索。 上来换了两次气,第三次下潜终于给他在一个很偏僻的位置摸到一处暗穴。 这洞穴入口很窄,也就刚过他肩宽。 他伸手在洞口处仔细感觉,虽然流势很微弱,但可以肯定这就是湖水外流的出处! 贺千山心情大好! “若此处能通向外面,岂不就此逃离那老怪物的魔爪?”想着便由那洞口探入身去。 一进洞,他心里凉了半截。 这洞道是向上的走势,难怪水流如此缓慢,而且与洞口一样,里面也很狭窄,根本游不起来,只能爬着走。 往尽头瞧,也看不见光亮,且不说能否通到外面还未可知,就算能通也不知道一口气够不够爬出去! 他不由三思:若是溺死在这里,岂不冤枉?想想还是先不要冒这个险,于是浮回水面。 刚出水面,那岸边的催骂声又起,偏偏那人内力又极深,这叫骂声在山崖间回荡,震耳欲聋! 贺千山揉了揉耳朵,也吼道:“鬼叫什么?!不正捉着的吗?” 他心想得逮个大家伙交差了,恰好刚刚在下面看到附近有几条大口鲶伏着,又恰好自己也爱吃,便又一头扎了下去。 这鲶鱼天生视力差,只要不碰到它那两对须子,悄悄游近,很容易得手。 他挑中了个头儿最大那条,足有半人长,心里还有一番说辞:“鲶啊鲶,看你肥成这样,也不知吞了多少其他鱼儿,今日你入我腹,也算是因果报应吧!” 贺千山悄无声息地游到那鲶鱼尾部,双臂齐出,一手将鱼身箍住,一手扣入鱼鳃。 那鲶鱼不知在这湖里纵横了多少年,这一番受惊,凶猛的脾性展露无遗! 那挣扎的力道,即便是贺千山也被甩得晕头转向,像风吹落叶般在水中飘零! 可惜,它遇到的毕竟是天赋神力且水性极佳的贺二公子,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法从贺千山手中逃脱。 贺千山被它整得也有些不耐烦了,跨上鱼身用腿夹着,腾出手来,照着鱼脑壳就是一拳,鲶鱼瞬间晕菜。 贺千山将这鲶鱼拖上岸,岸上的气味和景象简直让他反胃恶心。 那人满嘴、满手的血,鱼鳞、鱼骨鱼内脏吐了一地,空气中满是血腥、鱼腥味儿——他竟将那鲤鱼生吞活吃了! “你干什么?就这么等不及吗?架个火烤一下会死啊?也不嫌腥!”贺千山边穿衣服边怒问道。 “腥?腥味儿这会儿对老夫来说,乃是这世上最美的味道!你娃儿哪能体会老夫几十年未尝血肉的苦处?” 那人跟贺千山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未离贺千山手中的大鱼! “嘿嘿,这鱼可以!可以!怎的这般肥大?”那神情,像便要冲上来撕咬! 贺千山忙作势护住鱼。 “你想干嘛?你想都别想!去把火架好,拿把刀给我,鱼我来拾掇。” “好吧!那你可得快点儿!” 那人说着便扔了把“刀”过来。 贺千山一见那“刀”,气又不打一处来! “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剑!你刀呢?” “刀?没有!” “你少来!没刀你拿什么砍的树?拿什么凿的这岩洞?” “哦!你说这把刀啊!” 那人说着伸出右手,立掌成刀,那肤色顷刻间变得乌黑,手掌边缘被内力割开的空气扭曲出了刀的轮廓,真如一把鬼头大刀! 那人朝身后岩壁一挥刀,一大片岩石应手而落,切口薄而平整,便是真的宝刀也很难做到! 贺千山看得都无语了,心想这人要真是个魔头,自己把他弄出去不是造孽吗?谁能治得了他?师父和教习的武功自深不可测,但也未必是这老怪物的对手。 这时那人说道:“这是老夫手刀绝技,名为‘隐锋刀’!砍得树,杀得人,却是不能伺候这鱼!” 虽然心中不忍,贺千山还是默默地用自己心爱的宝剑把鱼料理了,与那人一顿好吃。 那鱼何止鲜美,肉嫩多汁,脂香四溢,只是实在太大了,两个人火力全开,也只干掉半条,直恨胃腹太小。 岩洞里两人围火而坐,气氛和谐了许多。 那人有肉进肚,气色红润了些,看贺千山的眼神也比之前温和,竟说道:“娃儿,你也算是对老夫有恩了,老夫决定了,不杀你,让你走,你自去吧!” 贺千山听了一愣,非但不欣喜,反而白了他一眼。 “骗三岁小孩儿呢?我要是信你,我就真是个傻蛋!就冲能帮你弄到鱼吃这一点,你就是不出去也不会放我走了!还是说,你是盘算着我走的时候偷跟在我后边儿?” “你最讨人嫌的就是这聪明劲儿!知道骗不了你,说笑而已!不过你可想清楚了,老夫嘛,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出不出去都还好,你正值年少,真打算在这儿陪老夫虚耗掉那最好时光?” 贺千山佯装叹了口气。 “那也没办法,就当是命吧!再说,我这人从小就胸无大志,别说在这儿呆个几十年,便就此隐居终老也无碍,何况这里山青水秀,算是个绝佳的归宿!” 那人哼哼两声道:“娃儿,若不是你跟老夫作对,你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臭脾气还真对老夫胃口!好吧,左右闲着,既然你对老夫的来历那么感兴趣,老夫说与你听也无妨,不过事先说明,这不是应了你的条件,我说归我说,跟你带不带老夫出林没有关系!” “那感情好!”贺千山两只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郎经天 “老夫姓郎,名经天!”那人一脸自负地报上了大名。 贺千山淡淡地道:“郎前辈好!晚辈贺千山!” 那人对贺千山的反应似乎颇感意外:“你没听说过我?” “没有!”贺千山面无表情,很诚实。 郎经天大为感伤:“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英雄!世人这么快就将老夫遗忘了吗?” 接着又是一番自我安慰:“许是你年纪太小了,毕竟老夫叱咤风云、名震四海时,你还没出娘胎呢!” 贺千山点点头道:“应该是我孤陋寡闻吧!以前辈这身功夫,怕不是要天下无敌?” “哈哈哈……”郎经天仰天狂笑,震得岩壁簌簌落尘,“天下无敌倒不敢说,不过老夫艺成以来,会尽天下英雄,确实罕逢敌手!” 说到这儿,郎经天的脸色又忽地黯然了:“老夫被困于此二……几十年,练功从未懈怠,本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出江湖,再与天下英雄一较高低,不过现在看,老夫恐怕是坐井观天了!” “前辈何出此言?” “长江后浪推前浪,以你一个万木寺小弟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连老夫也几乎栽在你手里头,能不叫人心灰意冷吗?” “晚辈那纯属取巧,论修为,与前辈比何止天渊之别?”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不过,老实说,老夫在你这个年纪,可远没有你这身功力!” 贺千山转回话题:“话说前辈你既纵横天下,却为何被困在这往生林?” 郎经天长叹口气,道:“说来老夫也是咎由自取。 老夫生来桀骜,成名之后,更是行事张狂,颇有些目中无人,加之与人交手时出招狠辣,对手非死即残,这便结下了太多梁子,黑白两道的仇家比比皆是。 终于有一日,他们联合起来发下追杀令,又布下天罗地网围杀老夫! 老夫九死一生才杀出重围,但对方紧追不舍,誓要将我赶尽杀绝! 其时我已身负重伤,看茫茫江湖,竟无一汪能容老夫立足之水! 正心如死灰时,却辗转到了这木栖山,便想起这传闻中有进无出的往生林。 那会儿想得也简单,就算困死在这往生林,也比被仇家得手羞辱的好! 于是老夫连夜上山,摸进了这林子。 因为当时是抱必死之心,老夫一味地往林子深处钻,等到想出来时为时已晚。 我本谙天文地理之术,但这林子邪门儿得紧,上不见星辰,下不见地脉,根本推不出方向。 老夫吃光干粮后,又无鸟兽可捕,便以草木为食,啃树皮,嚼叶汁,恨到极处,真想一把火点了这林子,与它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郎经天顿了顿,悲切的眼神映着火光,似乎在回忆那段凄苦的日子,半晌才接着说道:“幸好天不绝我,让我几年后摸寻到一处山崖,又长着通天长藤直垂到崖底,才来到这所在,重获生机! 有了这容身之所,老夫再无顾忌,便去放火烧林,谁知每每火起,林子里就会天降大雨,而我之前在这里的几年,一场雨都没见过,且火灭雨停,一滴也不多下,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 贺千山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这真是奇也怪哉!” “既然烧不了,那就只有砍了!老夫便以那下崖处为起点,能拔的连根拔了,拔不了的就砍,一路砍将过去!不过这林子里的树冒长得很快,砍了这么多年,才砍到昨日碰到你的地方……当时你也看到了,那些是树吗?分明就是成了精的树妖!不仅会动、还要杀人!若非你亲眼所见,我说了你恐怕也不能信!” 贺千山心想:我若说树还会说话你也不能信。 郎经天接着说道:“不知道是我砍伐太多的缘故,还是砍到了这林子的要紧处。 记得老夫第一次被树袭击约莫是在两年前,不怕你笑话,当时我因为毫无防备,还受了些皮肉之伤。 起初老夫以为这是有人设下的机关,但经事后再三查验,确是那些树木自发的攻击。 而且,自那日以后,每次老夫上去砍树,都会遭到成群树木的围攻……话说昨日却有些反常,老夫尚未开砍,它们这群妖孽却先动手了! 无论如何幸好的是,这些树妖是杀得死的,只要杀得死,老夫就不怕,来多少杀多少!” 郎经天说得兴起,还不时用手刀比划着。 贺千山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么些年来,不知道多少树木葬送在他隐锋刀下,若任他留在这儿,势必还有更多树木要遭殃,可要说就把他带出去吧,仅凭他这一面之辞,似乎也不足以说服自己。 贺千山正踌躇着,郎经天却说道:“娃儿,老夫为何在这儿,都与你说了,现在该你告诉老夫,你为什么要进这林子?据我所知,即便是万木寺的守林人,也不会到林子里瞎转悠。” 贺千山脑筋转得极快,立马答道:“晚辈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听师父师兄说起这往生林的诸般奇事,当真心痒难熬,便找机会溜了进来。” “好奇?好奇会害死人的!你也应听说这林子有进无出,老夫是被逼无奈,你却是罔顾生死、自闯进来!真是胆子肥不要命!” “前辈说得极对,这胆子太大,正是晚辈第二个大毛病!”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见识了老夫的身手,还敢与老夫一拼,还敢向老夫叫骂,胆子确实够大!” 这时贺千山想起自己入林的目的,忍不住问道:“前辈入林应不止二三十年吧,二十一年前的庚子年,这往生林中是否发生过一些特别的事情?” 郎经天突然凑到贺千山面前,盯着贺千山的眼睛道:“这才是你进林子的用意吧?查案来了?” 贺千山也盯着郎经天,反问道:“晚辈又没说是什么事情,前辈怎么知道是桩案子?” “……猜的。” “晚辈只是听师父和师兄们说起过那年的一件事,跟这林子有些干系,觉得前辈在这里这么久,或许知道一些,才顺便问问。” “哦!”郎经天退回身去,仰面朝天似是在极力回忆,喃喃道:“庚子年?那时老夫已然在砍树了,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再说林子这么大,就是有事我也未必能遇上,但是如果遇上,我必不会遗忘!” 贺千山点点头,但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不去多想了,还是进入眼前的正题吧,说道:“郎前辈,晚辈有心带你出林,不过须得师父允可。若前辈所言不虚又信得过晚辈,便让晚辈独自回寺请示,晚辈必不负信约!” 郎经天凝眉不语,内心是可想而知以及可以理解的挣扎:能出去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好不容易有个人作伴,关键还会摸鱼,若这小子一去不返,自己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儿都捞不着,还不如强留他在这儿陪自己终老! 良久,郎经天终于有了决定:“娃儿,老夫便信你一回,来,衣物都还于你!” 贺千山听郎经天居然应允,不由大喜,道:“衣服便送与前辈了,晚辈寺里还有许多。” “不成不成,省得你到你师父那儿说我坏话!”郎经天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衣服鞋子脱了下来。 贺千山穿好衣鞋便跟郎经天告别,郎经天却说要送他到昨日相遇的所在,贺千山自然推辞。 郎经天道:“没有我,你如何识得去路?” 贺千山却道:“昨日被前辈挟来时,晚辈已记下路线,自去无碍!” 郎经天颇为不信:“你是真记得,还是怕老夫跟着出去?” 贺千山道:“晚辈确实记得仔细!” 郎经天点头道:“好吧,那你去吧,如果还是不放心,可在上崖后将那长藤收起!” 贺千山却道:“无此必要!晚辈相信前辈是守信之人!告辞!” 其实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若我上崖时你跟着,长藤必有异动,必为我所发觉;若我上崖后你再上来,那时我早已远去,你也无从跟起!更何况那藤既粗且长,收起来必费时费力,还显得我做人一点都不大气! 贺千山沿着藤梯攀至崖顶,一路未见异常,郎经天果然没有跟来。 继续往前,也不用记忆路线了,因为那浓雾又自行散开给他让道。 贺千山甩开大步,没一会儿就回到了昨日被擒之处。 看着往林中深入的方向,贺千山很想继续去查探这往生林的秘密,去查清自己与这往生林究竟有什么瓜葛,可惜已对郎经天有了应诺,须先回寺为他请示,只能下次再找机会来了! 往林外走,贺千山的速度比进来时快了许多,小半天的功夫,已到了林子边缘,只是这里浓雾不散,倒减慢了贺千山的脚步。 贺千山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前摸索,果然不久便有一块大石拦路——正是那“回头石”! 他松了口气,又跟那石头打趣道:“石头,你看!我不好端端地回来了?” “那可未必!”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贺千山耳边响起。 第二十三章 厉上峰 贺千山都没来得及回头,身上几处大穴已被封住,接着被人挟在臂下,耳边呼呼生风,又往林中而去。 这手法贺千山太熟悉了,不用说,来人就是郎经天! 贺千山叫道:“姓郎的!你什么意思?” “嘿嘿,你说什么意思?你上当了呗!” “……郎老怪,枉我如此相信你,没想到你是个卑鄙小人!” “少来!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断定我跟不上来才没去收那藤梯的!跟老夫玩儿心机,你差得太远了!” 贺千山心想:本来就是啊!他没可能跟得上我啊!到底是怎么跟来的? “娃儿,现在你心里一定在想,老夫是如何跟到你的,对吗?” “小爷没想!小爷不需要知道!” “可老夫偏偏要告诉你,只不过是在你鞋底粘了老夫一泡尿!哈哈……哈哈哈哈!老夫自小跟狼长大,鼻子比狗还灵,闻着味儿就能找到你,你没想到吧?” 贺千山怎么可能想到?气得大骂:“你个老怪物,也就会用这畜牲的本事使奸耍滑,不要脸!” 贺千山一路骂,郎经天不但不怒,也不去点他哑穴,反而脸上笑盈盈的、如沐春风,应该是因为总算能重见天日、心情大好的缘故,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郎经天的轻功可比贺千山高明多了,带着个人也比贺千山快了不知多少。 贺千山这边还没骂爽利,人已经被带回到崖边。 贺千山还在骂:“郎经天,你不让我回寺禀报,想必是个臭名昭著的混蛋!” 郎经天把贺千山往地上一扔,搜走了贺千山的短剑、银票和碎银,怪笑道:“说对了一半,老夫还的确是臭名昭著,不过你即便去禀报,你师父也不会知道郎经天是何许人也!因为老夫根本不叫郎经天!” 贺千山一愣,大怒道:“你个老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到底是谁?” “娃儿,说话要凭良心,老夫对你说的话有真有假,该真的真,该假的假,只不过你假的当真,真的却当假,老夫说我叫郎经天,我就叫郎经天啦?老夫叫你不放心便把这长藤收起,你偏装好人,这能怪老夫吗?” 这人一番歪理邪说说得贺千山直想呕血,当初他明明是故意说出那番话,逼得贺千山去顾及脸面,若是他没说,说不定贺千山自己再想想,还真会把藤梯给收上来以策万全。 无论如何,贺千山终归是输了,输在轻信和大意,这会儿除了骂人的话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句: “你到底是谁?” “娃儿你听好了,老夫就是厉上峰!” 厉上峰?厉上峰是谁?贺千山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跟听到郎经天没有任何区别! 厉上峰这回真的好意外:“你没听说过老夫?” 贺千山却道:“我为什么要听过?你当自己很出名吗?” 厉上峰这回真的好失落:“世人果然健忘!老夫一代枭雄,即便是遗臭万年你们也该记得啊!” 贺千山忍不住骂道:“有病!” “没事,很快就会让你们重新记起老夫!”厉上峰自语道,忽然又想起什么,对贺千山说道:“不对啊!你既知道庚子年的案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夫呢?” 贺千山一惊:“什么?你跟庚子年万木寺那场浩劫有关?” “看来娃儿你虽知道那案子,但所知的确有限!老夫与这案子岂止是有关?老夫便是那日袭击万木寺为首之人!” 贺千山不敢信:“你又在编瞎话骗小爷是吧?” “此时此刻,老夫还有什么必要去骗你?” 贺千山万万没想到,自己面前这个叫做厉上峰的人,竟然就是庚子年血案的罪魁祸首,是本寺的大仇人,心中无比震惊,但更甚的却是不断袭来的恐慌感。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想:这魔头本已注定困死在这往生林,却因为我而逃出生天,再到世间为恶,往后他造下的什么孽,我都算得上是帮凶,而且,出林就是万木寺,他是否会……他都不敢往下想! “厉老怪,你既已得悉出路,为何不就此离去,却还将我掳回林中?”贺千山试探着问道。 “你应该这么问,何不直接杀了你就走?” “嗯,为什么不呢?” “实话跟你讲,娃儿,老夫之前宰人从不犹豫!但如何处置你着实让老夫头疼了一番。 你如此跟老夫作对,不杀你有失老夫身份! 不过,你这娃儿虽不乖顺,却是老夫生平所遇最合胃口之人。 兴许是老夫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时日太久了,性情有了改变,竟觉得就这么杀了你,实在有些不忍!” 贺千山一声冷笑:“老怪物,你少假慈悲,小爷不怕死,要杀便杀!” “娃儿你不用着急,要死还不容易?老夫倒是有个合适的安排!你稍等,老夫去去就来!”厉上峰说着返身入林。 没大一会儿,厉上峰回来了,肩上扛着棵一人抱粗的大树,那树乌黑如炭,叶似松针,从树干的断截面看,干心呈火红色,越往外颜色越深,直至炭黑。 厉上峰将那大树横放至崖边,长度超过了崖口的阔度,刚好将崖口堵住,也刚好压在了那藤梯的根部。 贺千山正不知厉上峰葫芦里卖什么药,厉上峰却问道:“娃儿,你可认得这树木?” “赤乌松!怎的?”贺家《奇木拾遗》上有记载,故而贺千山虽是第一次见,却能认得,此木原本专生于火山之口,不知为何这里居然也有! “哦,原来叫做赤乌松!娃儿你懂的还真不少!老夫之前是叫不上名儿的,只是偶然发现,此木极易燃,却少烟,而且一旦点着,除非用水冲浇,否则终年不灭。老夫在洞里烤火,用的都是这种木头。” 贺千山不耐烦道:“你扯这些干嘛?跟杀不杀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厉上峰话音未落,右手隐锋刀在岩石地面上一划,摩擦出一道火花,左手抄起贺千山往崖下一送,送出的同时手指连点,解开了穴道,喊道:“娃儿,你可抓好藤!” 贺千山身在空中,只见那火花溅在赤乌松上,整颗树便如着了火药般瞬间燃烧起来,火势旺大,火苗冒起老高,在他与厉上峰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 他伸臂一探,已抓住藤梯,只觉头顶上烈焰滚滚,热浪难当,不得不往下移了几尺。 此时他已看不见厉上峰,只听见厉上峰说道:“娃儿,老夫也不知道这藤能捱多久,所以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了!倘若你能安全到下面,说明你命不该绝,便如你所愿,在此终老吧!万一摔死了,那也怨不得老夫,毕竟老夫已对你格外开恩。老夫走啦,后会无期!” 贺千山一听厉上峰要走,忙喊道:“厉老怪!你出去以后要干嘛?” “干嘛?喝酒、吃肉、找女人!当然,在这之前,嘿嘿……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这藤烧得比老夫想象的快多了!” 厉上峰的声音渐听渐远,贺千山再喊已无回应,而此时,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手中长藤的抖动,那是藤的筋肉开始断裂。 他当即强定心神,开始下崖。 他不敢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藤上,尽量贴着岩壁,用脚多踩凸起处,让崖壁分去一部分重量,只是这样实在太慢了! 还没下到一小半,贺千山感觉手中的长藤已完全没有了扎实感,是随时都可能断开的样子,心想只有赌上一赌了! 他双脚离开崖壁,缠住藤条,双手微松,飞快地向下滑去。 可惜,只滑了不到十丈,长藤便断了! 他人和断藤一起,同时失去了依靠,朝崖底飞速坠落! 不过,人和草木毕竟不同,生死关头反射出来的本能反应是无比强大的! 这个高度的雾已经很淡了,贺千山虽然处于飞速下坠的状态,但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的视线捕捉着,尤其是能救命的东西,比如崖壁上的一丛绿植。 他出手如电,也不管那是什么,扎不扎实,一把拽住! 坠势止住了,整个身体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崖壁上,震得贺千山五脏六腑翻腾,几乎晕厥。 他缓了缓神,看看四周,不由苦笑。 这处崖壁除了这丛绿植,也别无他物,更且岩壁陡峭光滑,无处立足。 手中虽然也是几根青藤,可惜既短且细,只能供一时支撑。或是等到它们支撑不住,或是等到自己力竭,终免不了坠堕而亡! 贺千山像个纸人儿般吊在空中,一有风来便左飘右荡,已不知吊了多久。 那几根青藤虽细却还结实,没有撑不住的迹象,但贺千山快撑不住了,双臂逐渐麻木,双手也渐渐往下滑去,被磨破的手掌在藤茎上留下了缕缕血迹…… 贺千山以为是自己吊得太久、出现了幻觉的缘故,原本看着遥远的地面,竟越来越近。 不对!眼前的崖壁分明在上升!也不对!竟然是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降!而手中那根原本细短的青藤,不知何时已变得粗如儿臂,且正不断生长,越来越长,恰好是将贺千山渐渐往地面送去! 第二十四章 当年劫 自入这往生林以来,蹊跷奇异的事儿见得太多了,所以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贺千山也见怪不怪,没想太多,只是慨叹自己总算命不该绝! 他眼见高度差不多了,松了双手,脚尖在崖壁上轻轻一点,飘然而下。 看天色,差不多已是隔日的凌晨时分,他急急从树上顺了些果子胡乱吃了,顾不上体力尚未回复,也管不了那水下的洞道能否通到外面,一个鱼跃,和衣入水! 厉上峰那“嘿嘿”两声冷笑犹在耳边,贺千山想起就觉得汗毛倒竖,只能在心里祷告,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 游至洞道所在的那面崖壁,他在水面吸足了气,快速下潜。 因为记得位置,他很快便摸到了洞口,径直钻了进去,没有一丝犹豫! 狭长的洞道里,贺千山匍匐着前进,为了攒住气,他的动作很平稳,但速度已算是相当快,只是这洞道太深了,到他憋不住气开始吐水泡时,仍未见一丝光亮! 他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唯有放手一搏! 他手扒脚蹬,全速前进——就在他将到极限之时,这洞道忽然宽阔了许多,期待许久的那一丝微弱的亮光,也终于在前上方远处忽隐忽现! 贺千山目测距离仍远,游过去恐有不及,突然灵机一动,双手压向后下方,急运起穿山打的功法,利用内力在水中的反冲,身体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他钻出水面,饱吸了几口气,眼见这也是条涧流,水流很快,直把自己往后推去,又听得耳后轰鸣声渐响,回头一看,大惊失色,竟是瀑布的泻口! 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被瀑流急冲而下! 这瀑布怕不有几十丈高,亏得他在半空中努力调整了入水姿势,才免于被水面拍晕。 贺千山只呛了几口水,缓过神来观察四周,感觉这条水流似乎有些熟悉,尤其那瀑布的轰鸣声,也仿佛在哪里听过——呀!这不正是寺里菜园子附近那条山涧吗?原来这瀑布就是那山涧的源头,而真正的源头竟又是往生林中那处泉眼! 不过他此时没功夫去慨叹造物的神奇,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死里逃生而喜悦,便往下游而去。 因为此时山涧两边仍都是峭壁,无岸可登,贺千山只能一路游着,所幸借着水流的力量,游起来倒不甚吃力。 只是这个时辰的秋水冰凉刺骨,他又在水里泡得太久,不免冻寒难忍,下意识地将九九归元气运起御寒。 九九归元气至刚至阳,没一会儿,贺千山露在水面的身体周围,尽是蒸腾而起的水气。 他想起此番脱困,全赖身怀师父所传之功,心中对寺里、对智心的牵挂又重了一分! 终于,那随处可见鹅卵石的河岸出现在了贺千山眼前。 他上到岸去,随手拾了些鹅卵石放入怀中,便飞步往寺里奔去。 直到此时,贺千山仍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然而,还没到菜园子,自己之前的担忧就已经被证实了! 天已蒙蒙亮,他老远就看得真切,菜园子里倒着两个人,一个趴在园子门口,一个斜靠在茅草屋外墙。 贺千山脑子登时就空了,头皮似要炸裂开来,心脏像往嗓子眼儿跳,让呼吸也变得困难,明明想立即跑过去查看,两条腿却似灌了铅般,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捱到了园子门口,近处的景象更加让他绝望! 园子里血腥气未散,不少花草上都血迹斑斑,尤以那染了血的白色芍药最为刺眼。 倒在地上的两人正是菜园子里执事的两位师兄: 趴在门口的千风,伏在一大滩血迹上,背心一道巴掌阔的伤口,是贯穿伤,血早已流干,贺千山明知人已经没了,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千风的脉搏; 里面的千明师兄,身上看不出伤口,但胸前也是一滩血迹,贺千山正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千明却“咳”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师兄!……师兄!”贺千山用手托住千明后背,掌心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由至阳穴送入。 千明终于微睁开双眼,见是贺千山,声音极弱地说道:“师弟……快……快逃!” 贺千山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问他千绝师兄何在。 千明先是用力把头转至一侧,又颤抖着抬起右臂,指着一个方向: 那里的竹篱破出了个大缺口,再过去也是处崖顶,下面就是山涧。 “千绝师兄……被那人……一掌打下了山崖!恐怕凶多……”千明说到这儿,再没了声音。 贺千山看时,瞳孔已经散了,死不瞑目! 他帮千明合了眼,去到崖边察看,下面涧流湍急,哪有千绝的影子? 贺千山这会儿无暇多想,想也无用,只知道须尽快往寺里去。 他心中凌乱,脚步也凌乱,一路上跌跌冲冲,恨不得要栽几个跟头。 途经伙房与斋堂时,贺千山又发现了几具同门的遗体,无一活口! 而当他看见师父禅室的门是开着的时候,心中已作了最坏的准备。 “是千山吗?”禅室中竟传来了师父智心虚弱的声音! 贺千山立刻冲了进去,只见智心盘坐榻上,上身微伏,眉眼低垂,须上、胸前皆有血迹。 他忙走近察看伤势,见智心左胸前冒出一小段剑尖,他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短剑! 贺千山手足无措,情急之下探手到智心背后,便要拔剑。 智心轻轻摆了下手,道:“穿心之剑……不用拔!” 贺千山急道:“师父,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救你?” 智心摇摇头道:“救不了,也不必救!生死有命,毋需强求!” 贺千山一下子跪到智心身前,泪如泉涌,道:“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放了那魔头出来,害了师父和师兄们……” 智心用力伸过手来,抚着贺千山的头顶道:“孩子,……不怪你!事情……我都知道了,那恶人都与我说了。你起来,陪师父……坐一会儿。” 智心的手掌冰凉,给贺千山的却是无穷暖意! 贺千山在智心身旁坐下,扶着智心,并给他输送续命真气。 智心脸上恢复了些生色,也有了些精神力气。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功力又精进了许多,将来你必定有大成就!” 贺千山此时直想去死,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将来的成就? 智心见他仍是满脸的愧疚自责,便从那段往事开始,说了起来:“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当年袭击万木寺为首的一群人,被称作‘魀山十鬼’! 这十人皆是黑道上的顶尖高手,厉上峰就是他们的首领,江湖人称‘杀神鬼’,几十年前就是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只是不想这魔头竟成了我万木寺的灾星!” “灾星?” “嗯。”智心微微点头,“当年那十个魔头虽重创我寺,但也死伤殆尽,除厉上峰外,其余均被当场格杀! 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在弘叶师伯掌下伏诛! 那厉上峰便也盯上了弘叶师伯,却因一时难胜,中途袭击你爹娘令弘叶师伯分心。 弘叶师伯无奈,只得带着你爹娘、兄长,将厉上峰引进往生林,缠斗数日,终于将他困在林子深处! 只是师伯也受了厉上峰一记重掌,几个月后终因伤重难愈而圆寂! 师伯在圆寂前的一段时间,日日夜观星象,在弥留之际仍忧心忡忡。 他对我说道,灾星闪耀不灭,万木寺劫数恐仍未了。 当时我并未在意,寻思那厉上峰即便不死,也出不了这往生林。 这些年过去,我原以为他早已困死,没想到他不仅绝处逢生,还得以重见天日,此乃冥冥中的定数,非你之过! 换句话说,即便不是你,厉上峰也有其他机缘能出来!这是劫数,躲不过的!” 即便智心这么说了,贺千山愧疚之心未减万一,只是师父将死之时,他能做的就是陪师父多说两句话,便问道:“这魀山十鬼与我寺究竟有何仇怨,要下此毒手?” “何来仇怨?我寺弟子向来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与这魀山十鬼更是从未打过交道! 为师这些年来也一直托人调查,尚无任何头绪。 问厉上峰时,他也不肯说。 看来这件事,还有其他事,都只能交托给你了!” “其他事?” 智心忽地脸色一正,朗声道:“万木寺第七代弟子贺千山跪听师命!” 贺千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智心催促道:“还不跪下?” 他忙依言跪到智心面前。 智心道:“从今日起,万木寺交弟子贺千山执掌,望你能延传我寺香火,守护寺门,将我寺佛法、武学发扬光大!” 贺千山讶异得直盯着智心的脸,说这怎生使得,别说他入寺才这么几天,还是个俗家弟子,如何能执掌这万木寺? 智心却道:“修佛在心,是僧是俗倒不重要。你若实在难以住持方丈自居,便只作是掌门便是!再说,今时今日,不交给你又交给谁?为师当年还不是赶鸭子上架?” 贺千山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师父,我赶紧去前面看看,说不定有师兄逃过一劫!” “别去了!为师早已察看过了……无一幸免!……厉上峰下手真是毒辣!”饶是智心再高的修养,悲凉的声音中也藏不住恨意! 贺千山呆站在那里,泪水再一次没有忍住,哽咽道:“可能……千绝师兄或许……还……” 智心只是摇头。 贺千山不忍再逆智心的意,跪回到智心面前道:“弟子不才,愿承师命!” 智心这才欣慰地点头,将手中的菩提念珠交给贺千山,道:“这是万木寺掌门的信物,以后你即是万木寺,万木寺即是你!你在,万木寺便在……” “叮铃铃……”祖师画像后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智心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快、快去藏经楼!一楼东北角书柜后有密室!有人进去了!绝不能让他拿走秘籍!” 第二十五章 下山下 藏经楼就在隔壁,贺千山见铜门半开,一个箭步飞入,直奔东北角,果然见一排书柜被移开两尺,地面露出个四方形的入口,原来密室是在地下! 沿着入口的石梯向下,先是条狭窄的巷道,里面漆黑一片。 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摸着墙壁往前走,等拐了个弯儿,前面尽头有了一些光亮,是烛火的映照,看起来大约是个石室。 贺千山疾走了几步,就到石室门口时,里面的烛火忽然灭了。 他竖起耳朵,先往正前方和石室门内两侧各打出一枚鹅卵石,随后闪身入内。 只听“啪哒哒”几声,是石子击中石壁的声音,但其中夹杂的风声异响逃不过贺千山的耳朵,分明有人正往外逃遁。 他出手如电,又是几记穿山打! 那人身手不凡,尽数躲开,却也被逼回室内。 贺千山趁势退至室门,封住那人去路。 他已知此人并非厉上峰,喝道:“尊驾何人?为何擅闯我藏经楼?” 那人并不回应,贺千山又道:“若为我寺秘籍而来,我劝你及早放弃,留下秘籍自行离去,我必不为难于你!” 这下那人倒是回应了,不过不是用嘴巴,而是用拳掌! 贺千山陡感掌风压体,胸闷难当,却不肯退避,运足内力,迎着也是一掌。 两掌相交,一声闷响,贺千山被震退一步,气血翻涌,但听得那厢“噔噔噔”连退了几步,竟是贺千山占了上风! 不过那人掌力甚为奇特,好像瞬间在贺千山掌臂中灌入了好几道内力,令他内力一时涣散! 贺千山复上前一步,又将室门堵住,那人却隐匿了声息,石室里重归寂静,落针可听! 虽然同是摸黑,那人却占了便宜,因为他知道贺千山在哪儿,贺千山却不知道他的位置。 既然看不见,贺千山索性闭起眼睛,将双手伸出,在身体前方上下左右不断移动,尽力感受周围的温度是否有变,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人悄悄逼近,周围的温度必受他体温影响。 果然,贺千山左手捕捉到了一丝热度,与此同时,那人也自知已到了可被发觉的距离,身形一矮,便要从贺千山身侧挤过。 看来他无心恋战,只求夺路而逃。 贺千山岂能放过?左手回身一抓,已搭住那人肩膀。 那人亦非泛泛之辈,顺势疾点贺千山腋下,指力强劲! 贺千山撤了左手,右手再跟上却未及抓牢,被那人瞬时甩开。 但听得地上“啪”地一声轻响,那人似乎掉了什么东西! 秘籍!两人几乎同时抢到,一人抓住一边。 对方又是先发制人,迎面一掌打来,贺千山亦出掌来接,谁知甫一接触,他掌前一空,那人竟借着他的掌力向后翻跃而去,两人手中的秘籍亦随之一分为二,各得半本! 贺千山追出来时,已不见那人踪影,只得先回头将门锁好。 他看着手中的半卷秘籍,愧疚之心又增,不知如何去跟师父交代,想了想,把那半本秘籍向内卷起,书底露在外面。 回到禅房,智心的面色紧张依旧,只因身体已实在过于虚弱,问不出声来。 贺千山知师父心系秘籍,忙将那卷着的半本秘籍举到智心面前,道:“师父放心,秘籍还在!” 智心表情这才舒展开来……含笑而逝! 贺千山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换得师父安心离去。 他跪在师父法体前,额贴地面、泪如雨下,道:“弟子不孝,是万木寺的大罪人,误走魔头害了同门性命在先,被人夺走本寺秘籍在后,弟子万死不足以抵过,却得师父垂信,将万木寺交托于我,弟子愧心难安! 现弟子对师父及诸位同门在天之灵起誓,穷我贺千山有生之年,必诛杀魔头,寻回秘籍,与万木寺共存亡! 现仇人尚未去远,恕弟子不能亲自为师父及诸位师兄收殓!” 贺千山拜别了师父,往寺外走,法堂、演武场、大雄宝殿、天王殿、山门,到处都有寺内弟子的遗体,千道、千德、千悔、千过等俱在其内! 算上菜园子、伙房、斋堂里师兄的遗体,还有师父,除去生死不明的千绝师兄,总共二十六具遗体,一个不少! 贺千山悲恸欲绝,怒目噙泪,复仇之心更盛! 他往日里玩世不恭、难有所谓,只知道游戏人间,今次却头回感受到了这世间的悲惨,方知人生在世,并非事事都可一笑而过! 旭日初升,贺千山自马厩牵了黑风,在山门处回望朝阳下的万木寺。 笼罩着万木寺的霞光红艳,在他眼里竟都成了血色,正是:朝霞本祥瑞,奈何似血红? …… 龙游县西城门,炊饼小贩对着他面前两个乞丐模样的人一阵叫骂: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一天到晚总有人跟我白吃白要?我不用活的啊?去去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一串熟悉的马蹄声逼近,小贩循声望去,立马眉开眼笑,对那两个乞丐说道:“你们的运气来了!” 说完朝着那骑士迎了上去:“二公子,您又来啦?好久不见,您老可好?” 贺千山这会儿哪有心情跟他嬉皮笑脸?也不下马,正色道:“二郎,托你三件事: 其一,马上去县衙报官,说万木寺出了人命案,凶手叫做杀神鬼厉上峰! 其二,帮我寻懂得佛门礼葬之人,上山替寺里僧人入殓,须极尽周全! 其三,去我家找杜护院,请他安排人手去寺里值守。 一切用度你自向我家里去要,就说是我吩咐的!” 小贩二郎听说出了人命,还是大名鼎鼎的万木寺,也吓得不轻,刚准备多问两句,贺千山却早催马走了,便朝着贺千山背影喊道:“二公子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您就请好儿吧!”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乞丐,道:“吃吧吃吧,都给你们!老子要去办大事了!哎!担子可给我留下啊!”说完没命地朝县衙方向奔去。 俩乞丐两张乌花的脸面面相觑,等到小贩跑得没影儿了才敢信是真的,手忙脚乱地把那满担炊饼,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怀里揣,只恨不能把担子直接挑走! 吃肉、喝酒、找女人,这是厉上峰血洗万木寺后要做的几件事,所以贺千山先到了天味轩。 天味轩没有早市,这会儿大门紧闭。 他叫开门来,小二见了还颇有些惊喜:“二公子,您这多长时间没来了?哪儿发财去了?怪想您的!” 贺千山也不答话,只问道:“小二,跟你打听个人,昨晚可有个六十左右,个子高我半头,披散头发,穿着破旧长袍的人来过?” 小二翻了翻眼睛,想想道:“这扮相的还真没有,不过比您个儿高的可不多见,昨晚倒是有一位,年纪吗也差不多,只是发须整齐,穿得也很体面,是富贵人模样,但这人的确有些古怪!” “怎的?” “他来时我们已经快打烊了,进门就跟柜上扔了五十两银子,该是个财神爷吧?可谁见过富人那么吃的?光牛肉就吃了五六斤,酒喝掉七八坛,活像几十年没吃喝过似的!” “就是他!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贺千山断定此人就是厉上峰,只不过整理了须发,买换了新衣裳。 “小的还真知道!”小二凑到贺千山耳边小声说道,“临走前,那人向我打听,问这城里有没有青楼,小的就给他指了忘乡楼。” 店小二话音未落,贺千山已纵身上马,朝忘乡楼而去。 忘乡楼的营生日夜不息,贺千山到时,却发现门堂里乱成一片,桌椅翻倒,杯筷碗碟散碎一地,楼里看场子的几个打手,个个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哼哼。 娟姐这会儿看到贺千山,不知何故竟格外紧张。 她走上来就是一顿哭诉:“二公子啊,您可来了!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那老不死的色鬼,可把我们祸害惨啦!” “怎么回事?” “昨儿个半夜,来了位客人,一下子要了好几个姑娘同去伺候他,这伺候完了吧,却说不满意……” 贺千山一摆手打断:“他人在哪儿?” 娟姐抹了一把眼泪道:“您听我给你说呀!他说那些个姑娘品相不好,尽是庸脂俗粉。老娘就信了他的邪!不好还玩得那么起劲儿?可他偏说我把好货色给藏起来了,便在楼里一通乱找,这不,就撞着……撞着那谁了嘛!” “找上谁了?”贺千山有不好的预感! “思……” 娟姐第二个思尚未出口,贺千山已疯了般地冲向二楼,冲向季思思的房间,根本不顾娟姐在后面追喊。 进了思思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而让贺千山看得目眦欲裂的,是思思榻上,白缎子床单上那几滴殷红…… 娟姐喘着大气儿追了上来:“二公子,您听我说完……” 贺千山一把揪住她衣襟,吼道:“人呢!” “哟!二公子啊,您可吓到姐了!千万息怒,容我说完,容我说完!” 贺千山松开手,怒问道:“思思人呢?” “原以为那老色鬼玩过就算了,谁知道今儿一大早硬是把思思给抢走了!姐可真是尽力阻拦了,但那老不死的实在太凶了,瞧把底下那帮孩子们揍的,太惨了!” 贺千山脑袋一阵眩晕,强定住心神,沉声道:“那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北边儿!姐留了个心眼儿,让人偷摸跟在后面,可是那老家伙买了匹快马,出了北门就没跟上了!” “走了多久?”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哎?二公子,您去哪儿啊?您慢点儿!可小心啊!” 第二十六章 盗可道 贺千山坐下黑风,日行八百,按理说厉上峰的马再快,也快不过它! 即便晚出发了半个时辰,不消半日也该能追上了,然而贺千山直追到午后,也没看见厉上峰和思思的人影。 他一路上问得还勤,总有路人确实看见有一男一女,共一骑经过,所以方向必是没错的! 要说追不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厉上峰之后为抄近路,改走了山林小道。 再往前果然已问不到厉上峰的行踪了,贺千山心想,此时再绕回去小道追为时已晚,厉上峰既是直向北去,最大可能是回他的老巢魀山,莫若直接赶到魀山堵他! 打定了主意,贺千山扬鞭策马,继续赶路,只是一个时辰之后,体内那股无法阻挡的感觉再次袭来,贺千山直恨自己这肚子不争气,就那么扛不住饿么?! 偏偏这时前面路边又出现了一处茶棚,里面飘出的茶香、饼香,令贺千山实在难以弃之而去! 心想,即便是追上了,饿着肚子动手也是吃了大亏,而况我有宝马黑风,何妨先填下肚子? 便放了马,让黑风自去寻草水吃,自己则进去那茶棚坐下。 这茶棚是茅竹搭建而成,地方不大,只摆了四五张小方桌,不过看样子今日生意不错,贺千山坐的是唯一一张空桌。 “这位客官,要点儿啥?”小二迎上来问道。 “随便来壶茶水,十张葱饼,两张拿来,其余包起给我带走。” “好咧!总共六十文钱,谢谢您客官!” 贺千山往怀里一摸,尴尬了! 他忘记银子、银票俱被那厉上峰抢走了,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 而原来随身的一些玉饰,也因修行不便佩戴,全都收置在寺里,不然还可以换些钱使。 贺千山默默站起身来,脸真有些发烫,说了句“抱歉,忘带了银钱,东西不要了!”便往外要走。 “这位兄弟留步!” 贺千山回过身来,见说话的是坐在最里边儿角落的一个黑衣大汉,那人长得威武,黑脸堂,浓双鬓,阔刀眉,杏仁眼,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兄台是在叫我?”贺千山问道。 那人咧嘴一笑:“是啊!想跟你做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贺千山一头雾水。 “我看你那马不错,不如卖与我,也好有钱吃饭。我还将我的马送与你,免得你缺了坐骑!你看如何?” 贺千山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仪表堂堂的人,居然是要趁火打劫,当下一声冷笑:“谢了!这马,我便饿死也不卖!”说完扭头便走,可前脚刚出棚,手便被那汉子拽住了! 贺千山心中微惊:这人好快的身手! “怎的?你还想强买不成?”贺千山随手一甩,居然没有甩开,那人一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腕子! 贺千山心中更惊:这人好力气! 不料那人却赔上笑脸,拍拍贺千山的肩膀道:“兄弟息怒,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安心坐下吃饭,我请客!” “不必了!”贺千山有些余怒未消。 “哎!男子汉大丈夫,莫小气!也休要婆婆妈妈!爽快些!来来来!” 贺千山见那人态度确是诚恳,自己又真是极饿,便就回去坐下。 那人扔给小二一串铜钱,道:“这位兄弟刚刚点的统统上来!茶要好茶!” 贺千山站起身,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敢问高姓大名,日后……” 那人却不等贺千山把话说完,将贺千山摁回座位:“休要啰嗦!只管吃好就行!”说完便回了座,自去吃了。 贺千山注意到,与那黑大汉同桌的尚有一少女,十六七的模样,小鼻子小嘴小圆脸,水灵灵一双大眼直占去了半张脸,头后两侧各扎条马尾般的辫子,即便穿着的只是粗布裁制的粉底儿衣衫,仍是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贺千山正看她时,那女孩儿的眼睛恰好也偷瞄了过来。 四目偶遇,贺千山倒是很大方,暖笑颔首示意——也许是平日里不缺美女看、颇为熟练的缘故! 女孩儿却有些慌了,赶忙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茶水、葱饼上齐,贺千山一边吃喝着,一边打量这四周,却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劲儿,不由警惕起来。 他坐的是最后一张空桌,却在最外面,另外三张桌子都挨着黑汉子那桌,便像把黑汉子和那女孩儿围在最里面。 那三桌人,一桌坐满四人,两桌各坐了两人。 四人这桌像是个年长的富商带着三个保镖。 另两桌,一桌是两个脚夫打扮的人,一桌似乎是两个走江湖卖艺的拳师,兵器家伙事儿一大摞。 贺千山看那富商尤其别扭,那手和脸分明是饱经风霜的沧桑感,瘦骨嶙峋的,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油脂,偏偏却肚大腰圆,体态臃肿。 他回想自己初进来时,这三桌人都没抬眼瞧自己,就那个富商用目光扫了一下。 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黑汉子和女孩儿身上,时不时就瞟上几眼。 莫非是帮强人,要打这黑大哥和女孩儿的主意? 贺千山心想若真如此,少不得要拔刀相助了! 两张葱饼很快下肚,那黑汉子却走过来说道:“兄弟,吃完了就赶路吧,天色不早,别错过了宿头!” 说完拿了些碎银放到贺千山桌上,又道:“出门在外,怎可没有盘缠,这些你且拿去用!” 贺千山心中莫名的感动,此人真是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襄助之心更坚,便道:“这位大哥,你我素昧平生,却能如此助我,真不知何以为谢!这番恩情,我贺千山日后必报,只是……” 他拎起茶壶摇了摇,道:“如此好茶,弃之实在可惜,容我喝完再走不迟!” 听贺千山这么说,黑大汉颇有些意外,皱眉道:“贺兄弟,你听我……” “你这汉子忒也奇怪,人家什么时候走关你鸟事,莫不是以为施舍了银钱,便管得人家去留吧?” 打断黑大汉说话的是脚夫甲。 黑大汉只一声冷笑便不再理会,压低声音对贺千山说道:“贺兄弟,等下这里会生些事端,早走为妙!” 贺千山这才知道:原来黑大哥早察觉这帮人不怀好意,却是担心我受牵连才叫我走的! 这时,那富商却缓缓站起身来,冷冷说道:“神拳大盗傅恩仇,原来你早就识破了我们!” 傅恩仇道:“神鞭捕头郝一通,既然你都出马了,何必还玩这套乔装埋伏的伎俩?” 郝一通道:“老夫是捕快,捕快拿人不是比勇斗狠,但能顺利缉拿人犯,使些策略有何不可?再加上你傅老弟拳头太硬,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怎能不提防着点儿?” 两人的对话大大出乎贺千山意料,原以为是强人的一伙竟是朝廷捕快,原以为是侠士的黑大汉却是捕快要缉拿的人犯! 两人的名号他都没听过,不过名号里的正邪之分是很显然的! 父亲贺敬亭自小便教导他要奉公守法,而大哥也在朝中为官,要他此时出手对抗朝廷捕快,去帮助一个“大盗”,真是难以为之! 他想想还是袖手旁观的好,尽管他怎么看怎么感觉,这傅恩仇都不像个坏人。 只听傅恩仇又道:“能惊动你郝大捕头,我傅恩仇也算面子不小!” 郝一通道:“你杀了江陵府尹姚秀,那可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我就是不想来也不行啊!” 傅恩仇却道:“傅某之前也没少杀贪官污吏,杀人也从不问官阶!这回反应这么大,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官儿大吧?” “姚大人是咱李大将军六姨太表弟的堂叔!你摊上大事儿了!”“保镖甲”跳出来说道。 “哦!那确实挺严重!太遗憾了!”傅恩仇装作很惊讶。 郝一通狠狠瞪了“保镖甲”一眼,说道:“傅老弟,咱们就别再费这些话了!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与我们划下道儿来,斗上一斗?” 傅恩仇哈哈一笑:“束手就擒是不可能了!但有本事,便抓我去吧!这棚子狭小,还是到外面去,免得伤及无辜!” 郝一通听言鹰眉一挑,道:“你明知我擅使长鞭,这里面本利于你拳法近战,却偏要到外面空旷处与我一战吗?” 傅恩仇却道:“早闻郝捕头鞭法天下无双,未曾一睹风采,今日有幸得见,还不战个痛快!” 傅恩仇心胸如此磊落,贺千山心中赞叹不已。 听言至此,他已肯定傅恩仇并非奸恶之徒,而且是杀恶除奸的大侠,只可惜却是不法之人,仍难予拔刀相助。 郝一通率先走出茶棚,另七人则早已掣刀在手,将傅恩仇圈在当中,始终保持包围之势。 傅恩仇面色从容,淡定移步棚外。 那女孩儿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出来,视线不离傅恩仇左右。 傅恩仇站定脚步,却见郝一通背负双手,立在一旁,似乎没有要与他动手的意思,围住自己的七个人倒是弓步扎马、举刀欲发。 贺千山正觉得这七人站位颇有讲究,好像是排了个阵法,只听傅恩仇说道:“怎的?跟我动手前,还要先试试傅某的深浅么?也好!早听说你的手下,练有一套叫做七曜寒光阵的刀阵,便让傅某领教领教!” 郝一通朝列阵七人一点头,阵势发动,但见寒锋闪闪,刀影绰绰,瞬时将傅恩仇笼罩在内。 第二十七章 十丈龙 贺千山从未见过这等阵法,准确地说,他从未见过任何阵法,不免为身在其中的傅恩仇担心。 却见阵中一条黑影闪转腾挪,快似闪电,便如一尾乌鳗在湍流中来去自如。 组阵的七人见久攻无果,步法越走越急,刀也越出越快,连着交换数次方位、变换几次阵式,依然无法碰到傅恩仇皮毛。 少顷,阵中传来傅恩仇的声音:“郝大捕头,你这阵法对付二三流小毛贼还行,想困住一流高手还差些火候啊!让他们把阵收了吧,傅某不想伤了他们!” 郝一通脸色早已不好看,却还是不肯服输,说道:“能跟傅老弟你这样的人物交手,也是他们难得的际遇!若老弟你能破阵,便尽管赐教吧!是伤是死都是他们自己技不如人,抱怨不得!” “得罪了!”阵中传来一声闷雷般的低吼,那本密不透风的刀幕被四处冲出的拳影轰得支离破碎,列阵七人几乎同时被打翻在地,个个钢刀离手,有的捂腹,有的按胸,有的口鼻流血,有的臂腿断折…… 听上去应该很牛的“七曜寒光阵”,竟被傅恩仇瞬秒! 贺千山佩服傅恩仇的拳法,只是觉得他出手未免过重了些,毕竟这些个官差也仅仅是奉命履职。 郝一通一声轻啸,跃向傅恩仇就是连环三掌。 傅恩仇轻巧闪避,却不禁奇怪:“郝捕头要与傅某比拳掌?”那意思你不找菜吗? 郝一通却不示弱,一面出掌如风,一面说道:“傅老弟的爆裂神拳果然神威无比,看得老夫技痒难熬,忍不住要讨教讨教!” 拳法,贺千山只练过普通的长拳,但万木寺有一门外家拳绝学叫做“大罗金刚掌”,他虽还未及去学,却曾看师兄们演练过,千绝师兄尤其擅使,施展起来威力惊人,不比傅恩仇的爆裂神拳逊色! 而这郝一通的拳,就明显要差上一截了,尽管也是路不俗的掌法,却根本沾不到傅恩仇的边儿,往往他打出个五六掌,傅恩仇随意一拳便可将他逼退! 傅恩仇留着力,应对起来也如同儿戏,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喝道:“郝捕头!就如此瞧不起傅某吗?”说完双拳连出,硬接郝一通来掌。 郝一通连退几步,手掌通红,仍在颤抖! 傅恩仇又喊道:“还不拿出你的‘十丈龙’?!” 郝一通就衣襟将那扮富商的锦缎华袍一把扯开,露出短小精干的身材,也露出左一道右一箍、缠满腰身、直至双臂的皮鞭。 贺千山不禁想:这人每日出门前,得花多少时间把这玩意儿往身上整啊? 可别看那皮鞭缠绕得复杂,只见郝一通握住垂在腰间的鞭柄轻轻一抖,这满身皮鞭便滑落了下来,原来皮鞭的缠法也自有他的诀窍。 郝一通这条皮鞭,粗处粗如儿臂,细处只如小指,通体黑褐,间着淡黄色菱形纹路,像是鳄皮与牛筋混编而成,鞭尾亦是细牛筋作梢,一看便是出自高人之手的极上品兵器! 郝一通再一抖,长鞭又在地上伸展开来,宛若灵蛇游走,竟不止十丈! 寻常软鞭最长者不过两三丈,已是极难操控,贺千山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使得这十丈的怪物。 “十丈龙”已出,傅恩仇不敢大意,一双铁拳交错于胸前,屏气凝神。 只见郝一通一甩鞭,“啪”一声震得众人心神一恍惚! 这哪是鞭响?分明是平地里起了个炸雷! 再看郝一通,手腕一抬,那十丈龙竟笔直地冲向天际,似定海神针般欲刺破苍穹! 他大喝一声:“傅老弟小心了!看鞭!” 十丈龙从天而降,朝着傅恩仇,劈头盖脸地打将下来。 傅恩仇纵身闪避,又是一声巨响,长鞭轰然落地,激起数丈高的尘土,待尘土落尽,地面居然出现了一条半步宽、过尺深的沟壕。 旁观的贺千山也看得心惊! 这便是下马威了,要你知道被那玩意儿打中会是怎样个结果! 使软鞭者,尤忌被对方近身。 郝一通鞭法精熟,长鞭一出手,这方圆十丈内便成了他“十丈龙”的领地,傅恩仇空有一双铁拳,却只能游走在十丈之外,数次尝试进入,也立时被长鞭逼回,而且身上已几处挂彩,被鞭身擦中、鞭梢扫中之处,衣衫撕裂,皮开肉绽! 郝一通不仅是鞭法纯熟,临阵对战更是冷静,鞭法运用十分得当。 通常软鞭的使法,不管招式如何,主要是抖、劈、撩、扫、缠五种技法的组合,而“缠”这一项风险最大! 除忌被近身外,使软鞭者亦最忌被人夺鞭,而以鞭缠住对方之时,也给了对方最好的夺鞭机会,若对方力弱还无妨,若对方力强于你,那只能是自讨苦吃! 郝一通与傅恩仇斗力显然处于下风,所以看他此时用鞭,根本不使这“缠”字诀,便是用其他技法时,也专往傅恩仇不顺手的方位招呼,逼得傅恩仇只能闪躲而无力还手。 虽然场面上郝一通明显占了上风,但真正的形势他心里清楚:这“十丈龙”使起来极耗体力,因此出手前才让手下摆刀阵,先去与傅恩仇纠缠,自己则养精蓄锐,希望用“十丈龙”一举拿下!现在的问题是,傅恩仇没费什么劲就把刀阵给秒了,自己这会儿固然逼得他捉襟见肘,却还是无法拿下他,而且看他虽然处于劣势,但气势未减,体力似乎还很旺盛,再这么下去,自己必先力尽而败! 心念至此,郝一通使个“抖”字诀,鞭梢直撞傅恩仇胸前膻中穴,招未使老,突又上前一步,竟双手握鞭,那软鞭居然弹绷得笔直,如棍棒似长枪,往傅恩仇小腹刺去。 本预备侧身躲避的傅恩仇始料未及,但他心念电转:机会! 他小腹急收,双掌合十便欲夹住鞭梢,岂料那长鞭又恢复了柔软,郝一通一抖之下,再撞向他的咽喉,他已然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傅恩仇又一声闷吼,身前爆出无数拳影,便似一堵墙,将郝一通的“十丈龙”挡在了外面。 傅恩仇虽然挡住了这一击,对阵形势却急转直下。 之前他尽管一直忙于躲避,却还算应付有余,只要不强行往里冲,凭借迅疾的身法,自保绝无问题,而这会儿郝一通手中的长鞭忽软忽硬,时刚时柔,便在抖、劈、撩、扫、缠之外,又添了枪棒的刺、拨、磕、挑、绊等技法,多出了万千变化,加之郝一通对长鞭两种状态的切换,已到了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的地步,令傅恩仇防不胜防! 贺千山见郝一通鞭法尽能神奇如斯,也在猜测其会否是以特殊功法在长鞭中注入了内力,与自己的穿山打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感叹这江湖多能人,水可不浅,自己确是需要多历练见识! 傅恩仇此时疲于奔命,每每遇险便以爆裂神拳化解之,只可惜这爆裂神拳是无法持续不停息施展的,其节奏始终跟不上郝一通的长鞭。 郝一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因此他在傅恩仇两次爆裂神拳之间的攻势尤为凌厉! 傅恩仇险象环生,落败就在顷刻之间!他知道这个时候唯有险中求胜了! “十丈龙”又已张牙舞爪杀到,傅恩仇虚晃几拳,下盘却卖个破绽——极逼真的一个小趔趄! 郝一通也是这会儿正求胜心切,眼见久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岂能错过? 他大喝一声:“躺下!” “十丈龙”几乎贴着地,呼啸着朝傅恩仇支撑腿扫去…… 傅恩仇果真躺下了,只是没按照郝一通的剧本! 躺在地上的傅恩仇将“十丈龙”的龙头紧紧攥在怀中! 不过,这个结果也并非完全在傅恩仇计划之内,他原本想诱得长鞭来攻,及时腾身躲过并顺势飞扑“十丈龙”,但他低估了郝一通这“制胜一击”的速度,右腿生生被扫下一块肉来,血流如注,能擒住长鞭是不幸中的万幸! 傅恩仇强忍剧痛,颤颤巍巍地站起! 郝一通冷汗都下来了,感觉手中的“十丈龙”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也许是腿受伤的缘故,傅恩仇没有选择前进,而是在原地将那长鞭往自己肩臂上缠起,把郝一通一点一点拉了过来! 郝一通也在全力抵御,然而力量差距毕竟悬殊。 在贺千山眼里,身材瘦小的老汉郝一通,便如在波涛中颠簸的小舟,根本难与铁塔般壮硕的傅恩仇抗衡,一步一步晃荡着被拉近的场面,令人唏嘘不忍! 离郝一通约莫四五丈时,傅恩仇停了手,道:“郝捕头,胜负已分,还是放傅某离去吧!” 郝一通甩甩眼帘上的汗珠,冷笑道:“你可曾听过老夫鞭下放走过一个人犯?公职在身,莫说胜负,便是生死老夫也早已置于度外,今日为拿你归案,老夫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傅某得罪了!”傅恩仇继续将郝一通拉近。 约莫还有两丈距离时,郝一通居然站住了,那鞭子突然像被卡住了似的,怎么也拉不动,傅恩仇正奇怪郝一通哪里来的这般力气,却发现郝一通两手之间的鞭身上多出了一只手,而郝一通身后则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是位俊逸的翩翩公子! 第二十八章 阶下囚 傅恩仇见了竟一笑道:“贺兄弟好气力啊!怎的?要助他们拿我吗?” 贺千山剑眉微蹙,面带难色道:“此非我本意,只是不想傅兄你再伤及无辜!” “你应知我无意伤他们,只不过傅某却不愿因为杀了几个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狗官,便拱手受缚,去上那断头台,今日郝捕头若肯法外留情、网开一面,傅某感激不尽!” “你做梦!”郝一通怒插一嘴! 傅恩仇叹口气,苦笑道:“若几位执意要恪尽职守,那傅某为求生路,也只得殊死一搏了!” 傅恩仇话音未落,却听见“拳师甲”和“保镖丙”同时叫道:“郝大人小心!” 贺千山顿感侧后方金风袭来,却不是朝着自己,而是向着郝一通。 只见那粉衣女孩儿一双短刀在手,一刀撩郝一通右臂,一刀刺郝一通右腿,刀法很普通,出手的时机却是极佳,若不是有贺千山在,郝一通必中招无疑! 贺千山攥住长鞭的右手不松,急转过身来出左掌将女孩儿双刀格开,并喝道:“妹子,不可造次!” 与此同时,傅恩仇也叫道:“明月,退下!” 还能站起身的“保镖甲”、“保镖丙”和“拳师甲”已提刀将明月围住。 明月却只举刀对着贺千山,可人的一双大眼里,泪水直打着转儿,如莺鹂般动听的声音却带着悲切:“姓贺的!我大哥好意请你吃饭,给你盘缠,你就是如此恩将仇报,要送他去死吗?” 贺千山本问心无愧,却被傅明月说得耳根子通红,半晌,才应道:“傅兄一饭之恩,千山自当图报。但我也不能任由傅兄伤人而不管不顾! 望傅兄听我一言,随他们走,我信傅兄所杀皆为该杀之人,也信朝廷会给傅兄一个公道,我亦必全力为傅兄查证,担保傅兄性命无虞!” 傅恩仇听了哈哈长笑,道:“贺兄弟,傅某在世能结交你这样的人,死而无憾!今日我随他们去,不是信朝廷能给我一条活路,而是我实在不愿与你动手!郝捕头,但能答应傅某一个条件,傅某便随你走!” 傅明月听了急喊道:“哥!” “听大哥的!” 傅恩仇一声轻斥,转头对郝一通道,“郝捕头,人是我杀的,与舍妹无关,适才情急出手,多有冒犯,还望郝捕头不要为难于她!” 郝一通看了一眼傅明月,道:“叫令妹把刀收了吧!只要她安分守己,郝某保她无事!” “明月,把刀收起来!” 傅明月极不情愿地将刀收起,原来一双短刀,是藏在她穿着的那双褐底儿白绒边的牛皮软靴之中。 傅恩仇放开那“十丈龙”,走到妹妹跟前,附耳道:“明月,秦州邵伯父那儿你得自己去了,有邵家照顾你,哥哥也放心。 遇见邵雷那小子,合适便嫁,不合适便不嫁,莫要去管什么婚约!你过得好,才是哥哥最希望的! 哥哥此去你勿挂念,先前也与你说过,我杀孽过重,横竖没个好结果,早死早超生罢了!” 傅明月脸上泪珠横滚,表面点头答应,心里却有另一番想法。 傅恩仇与妹妹交待完,转身对郝一通道:“郝捕头,走吧!” 郝一通却道:“傅老弟,照规矩……得给你上枷!” 傅恩仇哼哼一笑,双拳往前送来,说道:“请便!” 郝一通跟“拳师甲”使个眼色,“拳师甲”去家伙事儿里取了藏着的铁枷,却干站在那儿,与“保镖甲”、“保镖丙”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待郝一通怒催了几声,三人才抖抖霍霍去锁了傅恩仇。 上完枷,“保镖甲”长吁了一口气,照着傅恩仇额头就是一刀把,傅恩仇皮裂血流,竟不作声! 可傅明月不答应了,抽出双刀,朝“保镖甲”便是一通砍,只可惜功夫实在一般,贺千山与郝一通还没来得及出手,傅明月已被“保镖甲”等三人联手拿下。 郝一通皱皱眉:“捆了吧!” 傅恩仇叫道:“姓郝的!你说了不为难她的,岂能言而无信?” 郝一通道:“傅老弟,你看令妹这算安分吗?我这会儿捆她也是为她好,省得她闯祸生事,到时我想保她都保不住!你放心,等你下了刑部大狱,我必定放她离去!” 贺千山本想替傅明月说情,听郝一通言之有理,也不吱声了。 郝一通向贺千山抱拳道:“贺少侠是吧?果然英雄出少年!今日得少侠相助,郝某感激不尽,待回刑部必为少侠请功邀赏!” 贺千山也躬身还礼,却道:“郝捕头严重了,晚辈只是做自己认为应为之事,不求功赏,只盼郝捕头能为傅兄查清因果,仗义执言。 晚辈现下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随行,待事毕便来相会,敢问郝捕头要将傅兄解往何处?” 郝一通面色有些为难,却还是说道:“这里是茂州地界,先押往茂州州衙,再转京城。” 贺千山道:“多谢告知!如此晚辈先行告辞!” 郝一通却道:“少侠且慢!容郝某多问一句,少侠打何处而来,要往何处而去?” “哦,我自龙游县来,去往魀山。” “龙游?吏部贺侍郎也是龙游人,不知跟少侠……” “便是晚辈兄长!” 一听这话,郝一通并那七名手下的眼神似乎都肃然起敬。 “哎呀!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啊!贺侍郎为官为人,郝某那是佩服得紧哪!没想到其弟也是少年英雄,真可谓一门豪杰!来来来!缘分难得,怎可不喝它一碗?” 说着便让人取了酒、碗,斟满了给贺千山。 贺千山不便推辞,就与郝一通一饮而尽,喝完后啧吧啧吧嘴,感觉这酒味儿稍有些奇怪,而且有他从未喝出来过的酒劲儿……眼前一黑,就地栽倒!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铁笼囚车内,对面是傅恩仇,两人中间侧旁是傅明月。傅明月被麻绳捆了手脚,见自己醒来,怒目斜视。 自己与傅恩仇待遇相同,也上了铁枷,但仔细看,甚至比傅恩仇还多锁了两道! 囚车套了双马,前后左右总共十余骑押着,瞧那最前头骑士的背影,是神鞭捕头郝一通! “兄弟,醒啦?!”傅恩仇面带微笑,还是很友善、关切! 贺千山却顾不得答话,只问郝一通:“郝捕头,你这是何意?” 郝一通回过头来,表情十分诧异,看看日头,说道:“一个晚上就醒了?那可是能让老虎睡足三天三夜的量,贺卓武,你这体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贺千山听郝一通叫自己的本名,正在诧异,却听郝一通又说道:“据说你在木栖山万木寺杀了二十几个和尚,可有此事?” 贺千山差点儿没蹦起来,道:“这是谁说的?杀人的是厉上峰那老贼,我来前已着人去报了官,我去魀山也是为了追他!” “厉上峰?!”郝一通与傅恩仇几乎同时惊叫出声来! 可旋即郝一通便不以为然地说道:“那魔头不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万木寺了吗?你栽赃给个死人,可谓不智!” 贺千山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叫道:“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郝一通头也不回道:“早前接到的是龙游县蔡县令的飞鸽传书,说龙游贺家的二公子贺卓武,在万木寺残杀寺众共二十六人,北往茂州方向遁去,恰知老夫在茂州地界,便请老夫多加留意,若是见到,缉拿归案!初见你单骑而来,那黑马奇骏,与蔡县令所述不差,后来又听你自称姓贺,才出言相问,果然是你!不想你还出手帮拿了傅恩仇,也算是自投罗网!” 听郝一通提到黑风,左右望不见,正想质问,傅恩仇却道:“你这马儿灵性,他们倒是想逮却没能逮住,远远儿跟在后头呢!” 贺千山扭头往后看,果见远处一黑点动动停停,是黑风没错! 贺千山放下一半心,又追问道:“我们到底在往哪儿去?” “傅恩仇是要犯,但你也是重犯!老夫思虑良久,还是先把你们一并押至游龙县衙。” “不可!郝捕头,我有一朋友被厉上峰掳了去,你先让我去将她救下,我再回龙游把事情说清楚!” 郝一通朝左右看看,问道:“你们觉得贺二公子这个提议如何?” 左右皆哄然大笑。 郝一通又正色厉声道:“贺卓武,贺家乃栋梁之家,你兄长仁义清正,为当世英杰,未想却出了你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弟弟,你简直败尽了贺家门风!” 贺千山却反笑道:“我说你枉称神捕,只听一面之词,无证无据便横加罪责,不知道冤死多少无辜之人?” 郝一通冷哼一声,从怀中取了什么物事,举高给贺千山看,道:“这不是证据?” 贺千山看得分明,是藏经楼钥匙、菩提念珠和半卷秘籍,立刻喊道:“此乃我万木寺之物,速还于我!” 郝一通自然不睬他,收好“证物”,专心赶路。 傅明月却开口了,满是讥讽之意:“姓贺的,恩将仇报的滋味儿如何?” “明月!”傅恩仇马上喝止,又压低声音说道,“贺兄弟,我相信你!只是这事儿颇有些蹊跷,寻常像县令这样的芝麻小官儿,最是势利不过,以你家世之显赫,替你遮瞒掩盖尚有不及,怎至于如此快便指你作凶手,还急着拿你归案呢?就算他是个好官儿,像这种大案,按正常程序上报、查案、等批示,也没有这么快的!这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到了公堂,说话务必小心!” 贺千山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听傅恩仇分析,只说道:“总之清者自清,不管他是什么官儿,总不能颠倒黑白,但有朝廷法纪在,必会还我清白!” 傅明月“切”地一声冷笑,道:“又来了!” 傅恩仇也是无奈一笑:“兄弟啊,看来你的确是涉世不深,我倒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天真下去!” 第二十九章 天子朝 金銮殿,天子朝。 文武分左右列班,左班为首的是当朝太师裘让,右班与裘太师齐头之人,身材高瘦,长方脸络腮胡,眼无神采,面黄如病夫,是护国大将军李德放。 今日这李大将军来得比裘太师还早,实在有些反常,裘太师心中一阵嘀咕,猜测李德放必是有什么文章要做。 果然,天子一落座,李德放便迫不及待地有事启奏,表情很是义愤填膺! 他说道:“陛下啊,实在是骇人听闻,令人发指!承都府木栖山万木寺,全寺僧人皆被人残杀!” 先吃惊的是裘太师与贺卓文,翁婿二人对视一眼,且听下文。 天子亦是震惊,道:“可知是何凶徒所为?” 李德放斜眼看了一眼吏部侍郎贺卓文,又看了一眼裘太师,二人心中均感不妙! 李德放道:“凶手乃龙游县贺家次子贺卓武!” 天子、裘太师更是一惊,贺卓文听了也是剑眉微挑,满眼尽是不信,不过转瞬即恢复如常。 天子问道:“李将军,据朕所知,你所说的凶手,就是贺侍郎的亲弟弟?” “正是!”李德放做扼腕状,叹道,“没想到贺侍郎谦谦君子,弟弟竟是个……” “李将军!”裘太师打断李德放,又问:“这么大的案子,为何老夫之前没听到半点消息?” “哦,是这样的,龙游县令蔡文彬,恰好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案发后即飞鸽传书给我……” 裘太师点点头道:“对对对,老夫想起来了,蔡文彬是你九姨太娘舅姨子丈夫的叔伯侄子!” 李德放翻翻眼睛,叹道:“是吗?要说还是太师记性好!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裘太师忽地脸色一黑,沉声说道:“杀人重案理应上报刑部,李将军何故要越俎代庖,过问刑部的案子?” 李德放却道:“没错,本不该由我来说的,只不过这案子牵涉到朝中重臣的亲属,我关心一下也无可厚非!再说,凡圣上所忧,便是我李德放所忧,身为人臣,不该如此?” 天子点头道:“嗯,李爱卿为朕分忧,朕心甚慰!太师莫再怪他!还是说说这案子吧!是否已经定案?” 李德放道:“禀圣上,贺卓武昨日在茂州,被刑部派出缉拿盗匪傅恩仇的捕头郝一通拿住,今日便会解至龙游县衙,择日开审,相信很快就能定案!” 裘太师冷哼一声:“既然尚未开审,凭什么言之凿凿,说贺卓武是凶手?信口开河吗?” 李德放道:“虽是未审,但据蔡知县说,证据确凿,贺犯无从抵赖!” 天子也有些不悦了,道:“李爱卿,案未定,岂可妄加罪名?你既知事关重大,说话更应谨慎!” 李德放忙道:“圣上息怒,微臣知错!” 天子叹口气,道:“这万木寺也真是多灾多难,记得朕初登大宝之时,万木寺就横遭杀伐,不想今日又罹灭门之难!太师啊,以你所见,此案该如何处置?” 裘太师道:“禀圣上,微臣以为,此案案情重大,不可草率,当将疑犯解往京师,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天子点点头,却听李德放道:“陛下,微臣认为不妥!” 天子问:“有何不妥?” 李德放道:“想那能杀尽万木寺僧人者,必是武功高绝、心狠手辣!龙游距京城路途遥远,道上恐生枝节,不如从龙游周边,调有经验、能力的官员去审理,更为妥当!” “荒唐!”裘太师怒斥,“将别地官员调离职守去审案,我朝从未有过先例,要调也是从京城派员下去!” 天子略微沉吟,道:“这样吧,就让三司各派能手去龙游参加会审,你们以为如何?” 众臣皆道圣上英明! 再问有无其他事时,左班走出一年轻文官,道:“臣有事请奏!” 天子一看是贺卓文,问道:“贺爱卿,何事?” 贺卓文道:“舍弟牵涉进如此大案,微臣身为兄长,实在无法置身事外,望陛下准许微臣回乡听审。” 天子点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朕不止让你听审,还授你监审之职,这样到时无论结果如何,你应无怨无憾!” 贺卓文叩谢圣恩! 天子却又道:“别忙着谢恩!朕话还没说完,以你的身份,必是回避之列,但朕素知你为人公正无私,望你这次也莫要让朕失望,却叫天下人说朕的闲话!” 贺卓文再拜:“微臣必不负圣恩!” “圣上!”李德放又有话了,“若是贺侍郎去做监审,宜再设一监审以作掣肘,方可堵悠悠之众口!” 裘太师反诘道:“圣上信任贺侍郎才做这样的安排,你是怀疑贺侍郎呢还是怀疑圣上?” 李德放忙向天子拜倒:“圣上,臣绝无此意,臣有此建议,也是为了圣上的英名和贺侍郎的清誉啊!” 天子与他一挥手:“起来吧李爱卿!多一个监审没有坏处,朕准了!可有人选?” “新任步军都指挥使段山岳,为人刚正不阿,可担此职!” 天子问:“段指挥使可在?” “微臣在!”右班末段内走出段山岳。 段山岳这些年很受李德放器重,官运亨通,做到了正五品步军都指挥使,也算是平步青云! 天子道:“你是个武将,李爱卿这番却荐你去做个文差,你可做得?” “微臣虽为武将,但我朝律法字字铭刻心间,再尽职以秉公,微臣自以为做得!”段山岳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似乎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天子点头赞许:“嗯,如此甚好!便去做吧,遇事多向贺侍郎请教!” 段山岳道:“微臣遵旨!” 天子再问有无启奏时,百官无人应,正要让内侍总管和贵宣退朝,又想起件事来,问李德放道:“李爱卿啊,听说前几日又纳了一房妾室?” “呃……回圣上的话,是的!微臣多谢圣上关心!”李德放心里一阵打鼓,因为天子很少过问臣下的家务事。 天子却又问:“听说这房妾室本是有夫之妇,你却强要那丈夫把妻休了,可有此事?” 李德放再次扑倒:“圣上!绝无此事!只因那娘子只钟情于微臣,她男人见没了情分,才自愿休的!这必是有人恶意构陷,望圣上明鉴!” 天子让李德放起来,道:“当然不能有这种事!堂堂护国大将军,强抢人妻,传出去成何体统?还有比这更大的丑事吗?不过,她前夫的状子递到了朕这里,朕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你既说她是钟情于你,便让她去与前夫说清楚,把事情了了吧!” “微臣遵旨!”李德放出了一身冷汗! “话说这是第几房了呀?”天子突然又问。 “第……第十八房……”李德放自己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 果然,天子皱皱眉道:“李爱卿啊,你也五十大几了,适可而止吧!娶妻纳妾,又不是带兵打仗要多多益善,别看朕三宫六院的,实际上苦恼得紧!依朕看,双九之数刚好,以后不要再纳了!保重身体,朕还指望你为朝廷多效力几年呢!” 李德放心里徒伤悲,嘴上还只能说道:“圣上英明!微臣遵旨!劳圣上费心了!” “唉!朕就是个劳心命!你们呐,让朕省省心吧!退朝吧!” …… 出了金銮殿,李德放一把将刚撒开小短腿,打算一溜儿小跑的户部侍郎袁清,拎到了殿旁的角落里。 李德放怒问:“怎么弄的?不是说办妥当了吗?居然捅到圣上那里去了!你还想不想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了?” 袁清一脸苦相,道:“下官也始料未及,明明已经将他户籍迁入京城,还给他置了房子,给足了银两,这辈子都不愁吃穿,还是下官亲自督办的,他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怎么就告了御状了?” 李德放一琢磨,哼一声道:“告御状……他一个布衣百姓这么容易就告得了御状?必是有人唆使相助,专找本将军的不自在! “将军是说裘……” “除了那老儿,谁还有这个胆!” “裘老贼害人之心,何其歹毒!幸好圣上没有怪罪于将军!” “你懂个屁!不让本将军讨妾,犹若对本将军施宫刑!这回真是为了一棵树,失去了整片森林!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昨日去东郊打猎,路遇一小女子,那模样儿,那身段儿,直让本将军夜不能寐,刚才还盘算着怎么把她弄进府,这下好了,全没戏了!” 李大将军这番言论,连袁清听了也有些接受不了,劝解道:“女人嘛,弄来度度春宵即可,何必非要娶进府自找麻烦?” “啪!”李德放给了袁清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骂道:“你道本将军是你吗?本将军绝不做那始乱终弃之事!” 袁清右脸瞬间肿起老高,忙捂着脸谢罪:“将军息怒!是下官失言了,失言了!” 李德放叹口气道:“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吧!圣上叫我让小十八去与她前夫说清楚,怕是不能了!自打进府以后,日日哭闹,到现在还没息神!还是得在那小子身上想主意,苦主没了,这桩事自然也就没了!” “将军的意思是……”袁清用手比了一个“切”的动作。 “啪!”李德放又给了袁清左脸一记耳光,这下两边对等了,人还喜庆了不少! 李德放又开骂道:“愚蠢!他要是这当口儿死了,屎盆子还不得扣到我头上来?我是让你想法子把他弄远些,别再去给圣上添麻烦就行!” 袁清双手捂脸,连声应道:“下官明白了,明白了!这就去办,请将军放心!” 李德放摇摇头,负手而去! 第三十章 将相斗 太师府后花园有一方池塘,几乎占了园子的大半。 塘心有亭,裘太师、贺侍郎翁婿二人正立于亭内。 裘太师凭栏投食,每投必是大块,引得鱼儿竞相来争。 贺卓文则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翁婿二人各有心思,一时无话。 裘让突然问道:“小武的事,你怎么看?” 贺卓文平静却十分笃定地说道:“即便不是栽赃构陷,也是见风是雨、别有用心的妄断!莫说二十几条人命,便说我二弟杀一人也绝无可能!” 裘让点点头,嗯一声道:“小武这孩子,少年时我见过,顽而不劣,良善仁义!所谓从小看,到老半,就算多年不见,我也不信他能变得如此凶恶残暴!却不知他是如何牵扯进这件案子的?” 贺卓文亦是满眼的疑惑不解,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只有等我回龙游,再查探清楚。” 裘让沉吟半晌,说出一番话来。 “这次你回龙游监审,须加倍小心!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冲着你我来的。 想那蔡文彬本是李党骨干,精明异常,可当年你与倩儿一完婚,李德放就将他从兴元府少尹的职位上,调去龙游做了个七品知县,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盯着你们贺家,找到你们的短处,也就等于握住我的把柄! 李德放最长于培植势力,比你我更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蔡文彬蛰伏这许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还不做篇大文章? 可以想像,若小武真被他们定了罪,自此往后,这个污点不但是小武的,也是你我的,随时可以被他们拿出来做下文,无论圣上有多器重我们,恐怕也难以视你我一如往昔! 李德放在地方上势力极大,在京城却尚不如我,这也是他不愿小武来京受审的原因。 我知你心系小武,龙游是非回不可,既然总归要去,明着去好过暗地去,也是你反应快,还赚得了监审的差事,不过福祸相依,以你的身份,在这个位置上,更要慎之又慎,一旦出错,就正中李德放下怀,他派段山岳跟去,不就是为了盯你吗?” 贺卓文轻轻点头,道:“外父放心,卓文理会得!” 裘让又道:“以你的才智,我便不说,这其中的关节,你可能也早已通透,只是事关重大,为父不得不多交代一番!此外,今日朝堂之上,你可有特别体会?” “特别体会?”贺卓文想了想道,“外父是说,圣上明知李德放恶行当罪,却轻描淡写、避重就轻,最终不予深究?” “嗯……” “卓文以为圣上尚有依赖李德放之处,更重要的是,圣上不想朝堂内一方独大,这便是帝王之术吧?” “没错……” “爹!外公!”园里突然跑进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童小些,约莫五六岁,女童大些,也只七八岁,长得都是眉目如画,肤如凝脂,正是贺卓文、裘君倩的一双儿女。 男孩儿叫贺火,女孩儿叫贺果,贺卓文虽是入赘,但裘让父女还是让两个孩子都随了父姓,为此事,贺敬亭对亲家也是感激涕零! “啊哈!我的宝贝儿们来啦!”裘让愁容顿消,笑得像个孩子,转手把鱼食塞给了贺卓文,跑着迎了上去。 贺火拎柄小木剑,嚷嚷道:“外公,我要坐大山!” 贺果拿支纸风车,半遮住脸,细声说道:“我,我也想坐……” “好叻!咱们火儿、果儿一块儿坐!”裘太师一手搂一个,将俩孩子,一人一边放到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坐上“大山”的两个孩子别提多兴奋! 贺果笑着拍手,贺火已经手舞足蹈,裘太师直喊:“小心!小心!别摔咯!” 贺卓文心中有事,盯着手中鱼食看了一会儿,忽将鱼食尽数捏碎,抛洒入池,本来聚集在一起的鱼儿,马上四散游开,各自寻食去了…… 大将军府偏厅,早早用过晚饭的李德放大将军,正对着面前十八位姨太的牌子发愁,手在后面几位姨太的名牌上来回移动,拿起这个,放下,又拿起那个,再放下,选择困难,犹豫不决! 正痛苦中,下人来报,说户部侍郎袁清求见。 李德放心想这家伙还算利索,这么快就把事儿办了,便让人带他进来。 李德放见袁清神色有些慌张,不安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袁清支吾道:“办……是办了,不过不是我办的,段山岳给办了!” “段山岳?他怎么办的?” 袁清擦擦额前汗:“他……他在门外候着呢,要不您还是自己问他吧!” “让他进来!” 段山岳见了李德放,面色淡定,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段山岳见过大将军!” “起来吧,听说你把事儿办了?怎么办的?” 段山岳站起身来,却不说话,只看看在场伺候的李府下人。 等李德放屏退左右,段山岳才道:“剁吧剁吧,扔汴河喂鱼去了!” 李德放怔怔盯着段山岳,半天不说话,袁、段二人自也不敢吭声。 突然,李德放“啪”地一拍桌子,如同响了个炸雷,厉声大喝:“你好大的胆子!” 先吓跪的竟是袁清,段山岳也跟着跪了下来,腰杆却挺得笔直,依然是双手抱拳,说道:“将军息怒!且听末将说明!那小子贪财成性,更是贪得无厌,还是个不守信约的小人,留他活着,必是祸根!” 李德放眼看房顶,喃喃道:“这么说……他该死?” “该死该死!决计该死!”袁清抢着说道:“便是冒犯将军这一条,他就该死一万次!” “哎!千万别这么说!这话要传到圣上耳朵里,本将军还有命在吗?” “是是是!下官又失言了!” 李德放又问段山岳:“办得干净吗?” “无声无息,无人知觉,不留一丝痕迹!” “这么个大活人没了,周围人家儿不会起疑吗?” “这小子本就是刚来京城,没什么熟人,他那宅子我也转给了自己人,对外只说是他呆不惯,卖了房子走了,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还有,除了让他签了房契外,我还逼他亲笔写了两封信,请将军过目!” 段山岳从怀里掏出两张信笺交给李德放。 李德放接过信来一看,一封是写给前妻的绝情书,大意便是休了你了以后,才发现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用你换来家财万贯,是多么的合算,现在自己一日三餐珍馐美味,娇妻美妾夜夜相伴,你也要安生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别再闹别扭,否则只会害我不好过! 另一封却是封自白书,大意是自己与前妻早无情分,后又得知前妻爱慕李大将军英雄,才愤而休妻,至于为何状告李将军,实在是迫于他人淫威所作的诬陷,而胁迫自己的人正是当朝太师裘让!诬告李将军后,自己深感内疚,却不敢以卵击石,揭发裘让,故留下此书以作检举,自己从此隐姓埋名,度了余生! 看完信,李大将军登时喜笑颜开,对段山岳说道:“算你办得周全,便功过相抵了吧,下次切不可擅作主张!起来吧!” 十八姨太的事可算是定当了,接下来就是龙游案子的事了! 李德放让段、袁二人落座,问段山岳道:“三司的人何时出发?” 段山岳道:“今日已准备妥当,明早天亮启程。” “贺卓文呢?” “据说也是随大队走。” “嗯,本来还想他会不会急着先走一步,看来他的确够冷静、够精明,知道避嫌!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先去,也跟队吧!” “是!” “知道我让你去龙游是为了什么吧?” 段山岳朝袁清看了一眼,道:“不是去监审吗?” 李德放摇摇头:“不,案子你不用管,你只管盯着贺卓文,只盼他干出点儿什么徇私舞弊的事来,一旦坐实,比定他弟弟的罪要好上百倍!” 袁、段二人出了将军府,袁清拍拍段山岳的肩膀道:“段老弟,袁某出的主意如何?” 段山岳面现感激之色,道:“袁大人果然高明,大将军看来是再满意不过了!山岳粗人一个,这些年若不是袁大人指点,又怎会受到大将军的器重?” 袁清摆摆手道:“段老弟前途不可限量,勿太自谦!你我同为大将军效力,更需相互照应。只愿他日袁某需老弟臂助之时,能不忘今日情谊!” 段山岳双拳一抱,神色凛然道:“一定!一定!” 忽地又脸一苦,道:“大将军让我盯着贺卓文,那家伙鸡贼的很,我怕是盯他不住啊!大人可否再不吝赐教?” 袁清略一沉吟,道:“大将军只让你盯贺卓文,但依我看,这案子你还是得推推波、助助澜,案子越紧、对贺卓武越不利,他大哥才越有可能出手,也越有可能犯错!此外,将勤补拙、日夜盯梢、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记住这十六个字,此行当不会无功而返!” 段山岳点头默记了一番,伸出大拇指道:“袁大人高明!” 两人相视大笑…… 第三十一章 三司审 万木寺的案子,是这段时间龙游人茶余饭后唯一的谈资。 远近闻名的万木寺,一夜之间被人残杀殆尽,而屠寺的疑犯则是龙游首富、当朝太师的亲家贺家的二公子,连朝廷都派了专人下来会审,一时间舆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耳根子软的人云亦云,说贺卓武人面兽心; 有些理智的会说多有蹊跷; 与贺卓武相熟的则十有十不信,只是急火攻心。 贺敬亭夫妇自不必说,赵家大小姐暮雪,亦是日夜垂泪,人渐憔悴。 贺、赵两家多次找知县蔡文彬说情,只想见上贺卓武一面,可那蔡文彬就是不买账,说贺卓武是重犯,按律不得会见! 就连平日里见钱眼开的牢头,这回也不好买通了,可见上头是下了多要命的禁令! 不过贺卓武在牢里,除了郁闷和惦念被掳走的季思思外,倒也不孤单。 因郝一通要留下作庭证,傅恩仇也就先被关押在了龙游,做了贺卓武的邻居。 不知道是不是郝一通特意安排的,傅明月所在的女监,就在他大哥牢房的隔壁,三人有的是功夫谈天说地,几日下来,贺卓武与傅恩仇又亲近了很多。 傅明月对贺卓武的记恨也渐消了,只觉得这个小哥哥除了有些死心眼儿,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只是傅恩仇腿伤未愈,创口又开始生脓,贺卓武找牢头请人来医治,牢头却道要问过上头,再追全无下文。 后来郝一通过来巡查见了,也去找过蔡文彬,蔡文彬表面上答应,却一直拖着不办。 眼睁睁看傅恩仇病情日重,贺卓武与傅明月心急如焚! 这厢三司的派员并贺、段二位监审一到龙游,段山岳就以兄弟情深为由,要蔡文彬带贺卓文去见贺卓武,却被贺卓文严词拒绝,段山岳心中又懊恼了一番! 贺卓文只回家探望了家人,问了问情况,安慰了老父,便又回蔡文彬安排的官驿住下,自此足不出户,除了见过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外,也没跟其他人会过面。 却让日夜盯梢的段山岳吃尽了苦头,几天都没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开审的日子! 这一天,半个龙游县的老百姓都堆到了县衙门口,可惜不让进! 而龙游县衙公堂早已重新布置了一番。 明镜高悬牌匾下,县太爷的椅子案台换成了三座联排的条案,案后坐着三司的官员:大理寺评事张卯、刑部员外郎丁元、御史监察王朗。 案前左侧上首坐着县太爷蔡文彬,下首坐着神鞭捕头郝一通;案前右侧自不必说,两位监审贺卓文、段山岳。 县衙师爷仍司其职,提笔端坐一旁。 先是由蔡文彬向会审、监审官员介绍案情,并呈上仵作检尸报告以及一应物证,之后三司宣提疑犯。 贺卓武被提到庭,一眼看到了贺卓文,脱口而出喊道:“哥!” 贺卓文见弟弟锁着重枷与铁镣,心中酸楚,却不表现出来,也不答话,可兄弟间毕竟血浓于水,贺卓文一个眼神,贺卓武便知哥哥要他小心说话,故而也不去看哥哥了,冒出一句话来:“诸位大人,开审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御史监察王朗一拍惊堂木,斥道:“大胆贺犯!一进公堂就大呼小叫攀关系,成何体统?” 大理寺评事张卯赶忙示意王朗冷静,对贺卓武道:“什么事你说?” “神拳大盗傅恩仇现亦关押在此,其腿部鞭伤恶化,急需医治,还望诸位大人即刻安排大夫前往诊治!” 郝一通听了,不满地朝蔡文彬望去,蔡文彬却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这个嘛……与本案……”张卯有些犹豫。 王朗冷笑道:“你还有功夫替别人操心?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你说呢丁大人?” 刑部员外郎丁元却道:“那傅犯尚未受审,怎可不治?蔡大人,赶紧找人去吧!” 蔡文彬只得依言而行,差衙役找大夫去了。 张卯刚要问明正身,丁元又道:“这里是公堂,又不是法场,把这枷锁镣铐都卸了吧!你觉得呢,王大人?” 王朗看了看,使劲儿一点头:“嗯!确实碍眼!” 蔡文彬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道:“两位大人!万万不可!此贼猛于狮虎,一旦脱困,无人能敌,后果不堪设想!张大人?” 张卯皱着眉头:“这个……” 王朗打断道:“蔡大人之言差矣!郝神捕不在这儿嘛,大不了再抓他一次!再说,他要真敢在公堂上行凶,那我们也就不必再审了,不是吗,张大人?” 张卯嗯嗯啊啊地挤出几个字:“要不……那就先卸了吧!” 衙役便开卸了贺卓武的枷锁镣铐,蔡文彬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 总算可以进入正题了,张卯问道:“堂下人犯可是贺卓武?” 贺卓武道:“正是!但现在叫做贺千山!” 王朗讥笑:“现在改名字,是不是晚了些?” 贺千山也不理他,便把在万木寺带发修行的事说了。 段山岳突然一拍桌子:“好啊!你这还属于弑杀同门,简直丧心病狂!” 段山岳拍桌子的动静可想而知,把三司那几位脸色儿都吓白了! 贺卓文却只朝他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张卯定定神,请段监审稍安勿躁,继续问案:“现告你于本月初五晚,杀害万木寺自方丈智心以下僧人总计二十六名,你可认罪?” 贺千山听到师父名讳,悲从中来,眼眶不由泛泪。 王朗又来了:“良心发现了?那招吧!” 贺千山抑制住情绪,说道:“我无罪可认!杀人者,乃杀神鬼厉上峰那老贼!这一点我下山时,就托西城卖炊饼的李二郎到县衙报官,不知为何,如今却反指我作凶手?” 张卯先向在座武林资历最深的郝一通,询问厉上峰的来历;又问蔡文彬可有李二郎报官的事,蔡文彬说确有其事;又传李二郎到堂问话,说法与贺千山一致。 张卯皱着眉头想了想,再问李二郎:“以你所言,你报官所说并非你亲眼所见,都是贺卓武告诉你的?” “……是听二公子说的,不过二公子他不会……” “好了!退下吧!”张卯打断李二郎,又对贺千山道,“据刚才郝捕头所言,那厉上峰二十多年前就被困在了往生林,应早已不在人世!你把他搬出来,讹李二郎去报官,为的就是混淆视听、金蝉脱壳,是也不是?” 贺千山冷笑道:“大人也说他是被困往生林,却又如何断定他已不在人世?二郎是没见过他,可当日县城里见过他的应不在少数,大人若不信,可传天味轩迎宾的小二,还有忘乡楼的老板娟姐前来问话!” 先到的是天味轩小二。 这回由王朗问:“小二,本官且问你,本月初五晚,你可曾见过一个叫厉上峰的人?” 小二答:“大人,咱们开店的哪好去问客人名讳?得知道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贺千山插话道:“便是我第二日去问你的那人?” “哦哦,见过见过,特能吃的那位!” 王朗点点头,张卯却又问:“你确定你所见便是贺卓武所说之人?” “模样打扮倒是跟二公子说的不大一样,但二公子说就是他!” 店小二没说谎,但这么说显然对贺千山是极为不利的。 王朗问了所见那人样貌后,便遣退了店小二。 之后娟姐来了,她同样实事求是,也同样无法证明那日在忘乡楼作恶之人,就是贺千山要找的人,更无法证明那就是厉上峰,只能从描述的样貌推断出,与在天味轩胡吃海塞那位极可能是同一人,这对贺千山没有任何帮助,而严峻的形势只是刚刚开始! 张卯拿出一柄短剑,问蔡文彬:“此乃何物?” 蔡文彬道:“正是杀害智心方丈的凶器!” 张卯转而问贺千山:“你可认得此剑?” 贺千山尚未开口,段山岳却叫道:“必然是他的,与贺侍郎佩剑的装饰一模一样!” 贺卓文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贺千山道:“认得,是我的剑!” 张卯道:“既如此,还不招认吗?” “不,剑是我的,却是被厉上峰夺走行凶!” 贺千山便把自己进往生林,遇到厉上峰,后中计被厉上峰逃出往生林的经过,概要地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进林子的真正原因不说,只说是因为好奇。 丁元问:“那往生林据说是有进无出的,你竟能进出自如?” “误打误撞,运气好吧?”这一点贺千山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贺千山说得简单,众审官听了自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听都像是他编的故事,难以置信。 张卯问:“就当你没说谎,是厉上峰行凶杀人,那他杀了全寺的人,却为何偏偏留你独活?” 贺千山道:“他不是让我活,只是给我留了一线生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许是因为我帮他出了林子吧!” “你的意思,是这厉上峰感恩图报?”张卯转问郝一通,“郝捕头,以你对厉上峰的了解,他是这种人吗?” 郝一通答道:“我与厉上峰从未打过照面,但听闻,其人奸险狡诈,不讲道义,且嗜杀成性,怕是做不出知恩图报的事来!” 贺千山气得笑出声来:“总之我如何说你们也是不信,我倒问你们,我为何要杀我师父和其他同门?” 第三十二章 黑衣人 张卯不慌不忙,取出几样物件,问郝一通:“郝捕头,这几样东西可是你从他身上搜来的?” “正是!” 张卯再问贺千山:“认得吗?” “这是我万木寺的东西,自然认得!” “是什么?” “经楼钥匙、万木寺掌门信物菩提念珠,还有本寺的武功秘籍!” “秘籍为何只剩下半卷?” “秘籍是我从一贼人手中夺回,争抢中撕成两半,另一半还在那贼人手中。” “贼人?厉上峰?” “不是。” “那是谁?” “没看清!” “……” 蔡文彬冷哼道:“先是搬出个已死的恶人,现在又来个看不清的无名氏,你当我等如三岁孩童不成?” “蔡大人先勿动怒!”张卯又问郝一通,“郝捕头,这秘籍你自是翻过了,依你看,上面所载武功如何?” “是一门极其玄奥的内功心法,但没了前半卷,这后半卷也如同白纸!” “内功心法?拿来我瞧瞧!”段山岳真是闲不住,他接过秘籍来一瞧,立马两眼放光,面露惊叹之色。 “段大人,如何?”张卯问道。 “此功何止玄奥,称其神功也不为过,这样的秘籍对于我等练武之人来说,就是无上至宝!” 张卯点点头,继续问贺千山道:“再说说这珠子吧,怎么到你手中的?” 贺千山道:“师父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于我,信物自然也交到我手中!” “哟!还失敬了,贺掌门!”张卯一拱手,忽地一拍桌子,难得发了回飙:“一派胡言! 以你刚才所说,智心大师死前,已知悉厉上峰系由你放出,本官不信智心大师会将掌门之位,交给令万木寺惨遭屠戮的罪人! 分明是你觊觎万木寺武功秘籍,假意进寺修行,择机盗取秘籍,被发现后,卑劣偷袭,弑杀师尊,残杀同门,如今证据确凿,还不认罪?” 贺千山一身清白,自不服软,反讥道:“大人不信,是因为大人你心性修为不如家师,我却不能因大人你不肯信就去顶无妄之罪,总之我所说皆为事实,还望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蔡文彬面色阴沉,对三位审官道:“证据确凿,事状疑似!疑犯诡辩而拒不伏首,按律该用刑了!” 张卯点点头,正准备取令箭,却被丁元拦住。 只听丁元说道:“依我看,这事状还没到疑似的地步,疑点倒不少! 证据有,但证据与这案子的联系,均出于臆测,而疑犯给出的解释,也并非全不在情理之中。 譬如,照蔡知县说,疑犯案后北走是为了潜逃,但听郝捕头介绍,疑犯在就擒之前,还曾助他拿下傅恩仇,试问一个潜逃之人,何必要如此张扬去多管闲事,管的还是官差的闲事?至少在这一点上,疑犯是去追拿真凶的说法更可信!故而,本官认为,此时用刑大大不妥!你认为呢,王大人?” 王朗又使劲把头一点:“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张卯又没了主意:“这个……” 段山岳不耐烦地道:“你们读书人就是磨叽,哪有审案不上刑的?干巴巴地问,能问出什么?” “段兄。”贺卓文总算是开口了,面带微笑对段山岳说道,“我二人身为监审,还是不说话为好!” 段山岳表面上唯诺,心里却骂道:“说得好听,还不是怕兄弟受苦?行啊,既是担心就好办了,就看你能按耐到几时?” 张卯见贺卓文开了口,顺嘴就来探他口风:“那贺大人的意思……” “张大人!”贺卓文马上打断他,“案子的事一概不要问我,当用刑则用,本官只会如实向圣上禀报,届时是功是过,圣上自有明断!” “是是是,那就先不用刑了吧!”张卯回头跟丁、王二人一合计,即宣布此案尚有诸多疑点,押后再审! 贺千山回到监牢,却听见傅明月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大夫来过了,看了说拖得太久,须尽快截去坏腿,否则性命不保! 而傅恩仇宁死不肯,妹妹怎么劝都不听,贺千山劝也没用。 可气的是牢头还在一旁冷言讥讽,说傅恩仇死罪难逃,左右是死,治来做甚? 贺千山一怒之下,隔着牢门将那牢头一把揪来,勒住脖子道:“你早晚也是死,便现在死也没关系吗?” 众狱卒上去救,却哪里拉得开,直到牢头真快咽气了,贺千山才松了臂膀。 当晚深夜,龙游官驿内鸦雀无声。 “大人大人!” 打着盹儿的段山岳被手下轻声叫醒:“嗯?” “那边有动静儿了!” 段山岳精神一下子上来了。 贺卓文的房间就在他侧对面,自到龙游以来,他和手下没日没夜地盯着贺卓文,就盼着他弄点儿什么事出来,这下子总算是盼到了! 只见贺卓文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去隔壁轻声叫出两个随从,一阵耳语后,便出官驿而去。 段山岳心中是谢天谢地,又感叹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小子终于要落到我手里了!急急带手下尾随上去。 贺卓文三人均着便装,两随从一身黑,而贺卓文是标志性的一袭白衫。 这让段山岳多少有些奇怪,通常来说,晚上出来办事得穿夜行衣,你穿这么显眼是为哪桩?搞不清贺卓文要办的到底是什么事。 而贺卓文走的方向同样不在段山岳预计之内,县衙大牢在北,贺卓文却是往南,摸不着头脑的段山岳也只能一路跟着,这一跟竟跟到了一处灯火通明、莺歌燕舞、声娇笑浪的所在,段山岳凭借丰富的阅历,立刻断定此处必是青楼! 贺卓文去的正是忘乡楼。 娟姐一看是他到了,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脸上。 对于忘乡楼来说,贺卓文虽然每次来找的都是季思思,也没有什么经营范围内的消费,但已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客,如今在朝中做三品的大员,更贵为当朝太师的乘龙快婿,无疑又是贵客中的贵客! 娟姐以及楼里的一众工作人员见了,除了分外激动外,还有些小紧张。 娟姐征询贺卓文的第一个意见就是:“大人,需要给您清个场吗?” 贺卓文笑着摇头,三个人要了三间包房,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包房都要临街的。 这点事娟姐自是手到擒来,麻利儿地安排好了,不仅都是临街的包房,而且都紧挨着。贺卓文进了当中那间,两个随从一边一个。 未几,美酒佳肴铺满桌,绝色佳人鱼贯入,三人各挑了几个中意的陪酒。美酒在口,美人在怀,正是:无酒无色枉称过,万花丛中度今宵!却苦了街对面段山岳一行在深夜的风中凄凉。 原来这临街房间的好处,是可以透过推窗欣赏夜景,反过来,街对面的人,透过推窗也可以观察到房间内的事物。 故而,此刻街对面拥有监视贺卓文的最佳视野,段山岳一行连进忘乡楼里边儿盯梢的借口都没有! 而这会儿已是丑时,对街的大小店铺均早已打烊关门,一旁的巷头拐角成了段山岳唯一可选的隐蔽观察点。 这巷子狭窄,窜风很给力,不一会儿段山岳两个手下就涕流不停,直打喷嚏。 段山岳仗着一身内外功夫,倒是不买账,但他心里也苦! 瞧瞧人家那三人什么待遇?酒菜热腾、软玉温香! 段山岳气骂道:“贺卓文这狗东西,家有裘小姐那样的娇妻,却兀自色心不足,竟趁外出公干找女人,那日见的美女多半也是他相好,简直是禽兽不如!等老子回京,别的事不说,这件事也要给他捅上去,让圣上和裘小姐知道他的真面目!” “是是是!”一个手下附和道,又说,“大人,既然他是寻欢作乐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撤了?” “不行!这小子鬼得很,一刻也不能松懈!”段山岳极其敬业,可许是憋了太多气,又受了凉风,话一说完放出几个响屁来。 那手下不敢捏鼻子,憋着气说道:“要不我也进去打三壶热酒来,也好暖暖胃!” “这个……可以有!”段山岳咽两口吐沫,道:“再包些花生、牛肉什么的。” “得令!”手下小跑着就去了。 再看贺卓文时,也是很关心下属,到隔壁两个房间都转了转,似乎在问他们对酒菜、姑娘是否还满意。 就这样两拨人都吃着喝着地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个随从的定力到底不如贺卓文,受不了那一刻千金春宵的搔痒,关窗灭灯,和姑娘们寻那鱼水之欢、颠鸾倒凤去了! 贺卓文却还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喝到姑娘们一个个醉倒,自己竟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望着贺卓文醉趴的背影,段山岳恨恨地骂了句:“废物!” 而就在此时,一条黑影正矫如灵猫,出手如电,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路岗哨,潜入了龙游县衙大牢! 值夜的几个狱卒,人影都没看见就被点晕在赌桌上。 微弱的油灯光线下,这人一身夜行衣,蒙头罩面,搜出牢房钥匙,一间一间向前寻去。 囚犯们在狱卒的赌博嚣声中入睡,这会儿睡得更死! 黑衣人动作又极轻,连贺千山都没发觉,直到黑衣人站到他面前。 第三十三章 夜遁逃 贺千山先是一惊,微光下一打量之后,却用最低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竟似认出了来人! 来人蒙面未除,好像也不奇怪贺千山能认出他,更不答话,将贺千山枷锁镣铐一一解开,才低声道:“快跟我走!” 贺千山却道:“我这一走,岂不成了畏罪潜逃?人不是我杀的,我何必要逃?我不走!” 黑衣人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这会儿也没功夫跟你解释,出去再说!” 见贺千山还在犹豫,黑衣人又道:“你不想去救思思了吗?” 贺千山心揪了一下,马上说道:“好吧!不过我要把傅家兄妹一块儿带走!” “不行!”黑衣人断然拒绝,“带着他们,行动不便,太危险了!再说,傅恩仇杀人是实,理应伏法!” 贺千山却道:“那我更不能让他在这儿等死!” “兄弟!”傅恩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你的好意傅某心领了,但他说得没错,你自快走,不必管我!” 可贺千山倔劲儿又上来了,对那黑衣人道:“不带他们走,那我哪儿也不去!” 黑衣人不再跟他啰嗦,开了傅恩仇牢门,由贺千山将傅恩仇背起,又去女监救了傅明月出来。 出了大牢,贺千山却停住脚步,黑衣人问:“怎么了?” 贺千山道:“寺里的钥匙、念珠和秘籍,不能留在这儿,我得拿回来!” 傅明月也跟着说道:“还有我的玲珑双刀!” 黑衣人想了想,对贺千山道:“这些东西,应该都存放在县衙库房,你只管带着他们往东走,到赵记药铺后面的药材库等我,我去取来!” 贺千山对这个会面地点有些疑虑,但此刻已无暇多问,急急应了便带着傅家兄妹往东而去。 到了赵家的药材库后门,贺千山见门未上锁,便入内找软和地方将傅恩仇放下,等那黑衣人来。 没等多久,那人便到了,贺千山轻唤了声:“哥!” 那人点了下头,摘了面罩,果然是贺卓文。 贺卓文将一双短刀还给傅明月,又从怀中拿出钥匙、念珠、秘籍和短剑交给贺千山,拉开一丝门缝朝外看了看,又瞧瞧天色,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贺千山忍不住问道:“哥,我是清白的,这么一逃,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贺卓文微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有时候有些事情没法说清楚,昨日在公堂上,不是丁、王二位主审从中周旋,单凭这几样证物,就足以定你的罪! 押后再审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结果改变不了。 因此我才当机立断,先把你救出来,这样你只要不到案,最多也就是个疑罪在逃!” “那得逃到什么时候?” “只要找到厉上峰,你的作供便有了实据,到时我自然会想办法撤了对你的追捕,转拿厉上峰!” “那厉老魔……咳……咳咳……”傅恩仇插话道,“传闻那厉老魔当年就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要找到他……咳咳……,可不容易!” 贺卓文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自有办法,只是需要些时间。” 贺千山问:“那我该往哪儿去?” 贺卓文道:“往生林本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但我知你必是不肯去的,你既要去寻厉上峰救思思,那就往北走吧,别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 贺千山听到“往生林”三字,心中触起了什么,对贺卓文道:“哥,我想问你些事情。我……” 贺卓文一抬手打断他道:“小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也没有时间。”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听起来是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贺卓文说句人来了,刚要开门,门却一下子被推开了,撞进个人来,兄弟俩一看来人,俱是一惊,喊道: “暮雪?!” “暮雪姐姐?!” 来人正是赵家千金赵暮雪。 赵暮雪进门也顾不上矜持,一把抓住贺千山的手:“小武,你还好吗?有没有吃苦?” “姐,我没事儿!”贺千山笑着说道。 赵暮雪注意到房内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问道:“他们是?” 贺千山便给他们做了引见,赵暮雪倒没什么,傅明月看突然来了个貌美的姐姐,与小哥哥不是一般的亲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赵暮雪又转过头来问贺卓文:“卓文哥哥,小武终究是要逃吗?” 贺卓文点了点头。 “哥,怎么把暮雪姐姐牵扯进来了?”贺千山本就对在赵家的地方会面有疑虑,这会儿赵暮雪又来了,对兄长的安排颇有些不以为然,皱着眉头,大有质问的意思。 贺卓文苦笑道:“我何尝想把赵家牵扯进来?本是要杜教习安排的,可那日回家,却发觉我们家周围,早被蔡文彬布满了眼线,根本没有机会。 正苦恼时,恰逢暮雪为你的事来官驿找我,我便让她将药材库的后门,在今日留给我,并于寅时三刻派人驾车过来,已备我用……” 说到这儿,贺卓文问赵暮雪道:“我不是让你派个信得过的人来吗?怎么自己跑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不敢交给其他人!再说……”赵暮雪低下头,双颊有些泛红,轻声说道,“小武一个人在外面,我若留在家里,怕是担心都要担心死的,还不如跟他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贺卓文叹口气:“傻丫头!你就这么走了,赵叔不知道得有多担心,你又知不知道逃亡的日子得有多辛苦?” 赵暮雪却道:“我留了书信在家里,只说在家呆的烦闷了,出去玩一段时间。还有,我不怕苦,我就是怕小武辛苦才来的!” 贺千山也劝道:“姐,你回去吧!我这体格儿,打得摔得的,什么苦不能吃,再说,不就是跑路吗,但有盘缠,能有多大苦吃?” “哎?卓文哥哥,你可听到了,小武可说没苦吃哦!”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千山急的直挠头。 “想赶我走啊?晚啦!没有我,你可出不了这城!” 贺卓文略一思索,道:“好吧,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贺千山急道:“哥?” 他哥却不理他,只顾着开始往马车上搬药材箱,中间留了三个空箱,不用说,贺千山和傅家兄妹一人一个。 等三人进到箱子,贺卓文从怀里拿了包好的银票碎银,给弟弟作盘缠,竟又掏出件活物来。 贺千山认得,黑冠红喙,白羽金翅,万中无一的极品信鸽,是当年贺千山送给哥哥的结婚礼物,那时还是只雏鸟,现在正是壮年,趾高气扬,神气活现! 贺卓文道:“带着它,若在我之前发现厉上峰的行踪,立即传信给我,切莫鲁莽行事!” 贺千山点头应了,将鸽子收好躺下。 “万事小心莫张扬!”贺卓文又嘱咐了一句后将箱子盖好,又在三人的箱子上摞了几只药材箱绑好。 随着赵暮雪清脆悦耳的一声“驾”,马车向东城门进发。 接近城门,贺千山在箱子里听得真切。 “停下来!停下来!干嘛的?……哟!这不是赵家大小姐吗?这个点儿要出城么?” 赵暮雪道:“是啊,大哥!家里有批新鲜药材,要连夜送去梓州!” “这事儿不一直是老吴送的吗?他人呢?” “吴叔又喝醉了,正睡着呢!” “这个老吴是出了名的馋酒,可也不能耽误事儿啊!那怎么不找个下人送?” “这条道儿只有我爹、吴叔和我熟,总不能让我爹他老人家吃这份儿苦吧?” “小姐真是大孝之人!不过这天黑道险的,怎么也该叫个下人跟着啊!” “下人们都忙了一天,怪累的,让他们歇着吧!好在这路也不算远,天也快亮了,我就自己跑一趟吧,顺便也去玩一下,买买东西!” “您这样的东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那您可千万小心,好走,顺风!……放行!放行!” “多谢大哥!驾!” 马车疾驰出东城门,赵暮雪一路快鞭催马,将龙游县城甩在身后。 出城行了三五里,赵暮雪将马车拐进路边的小树林儿,卸了箱子,放贺千山三人出来。 傅恩仇脸色极差,身体发烫,赵暮雪拆开他腿部纱布一瞧,肉烂脓流,状不忍睹,傅明月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赵暮雪熟悉药性,也略通医理,先用饮水为傅恩仇冲洗伤口,又用从树上摘来的鲜嫩大叶,刮去伤口上的腐烂秽物,再择些合用的药材剁碎敷上,傅恩仇竟说好受多了。 傅明月喜出望外,赵暮雪却面色凝重,说道:“我这法子,只能缓解傅大哥一时的痛苦,这坏腿还是得尽快截了,否则……” 傅恩仇哈哈一笑:“傅某杀孽深重,阎王爷便是现在就带我走,我也毫无怨言,能有个全尸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况,咳……托赵家妹子的福,能不疼不痛地死,更是傅某的造化!” 另三人正不知如何劝解,忽见龙游县城方向,一团红色焰火升上高空,那啸声也随后隐隐传来。 第三十四章 流云堡 什么情况?!贺千山和赵暮雪不明所以! 但傅家兄妹毕竟久在江湖、见多识广。 傅明月皱了皱眉头,傅恩仇则说道:“这是县衙大牢的报警焰火,应该是被换班的狱卒发现了,比我预想得要晚。你大哥点人的手段可不一般,这么长时间了,被他点晕的那些人居然还没醒!” 赵暮雪有些担心,道:“这是通知附近州县设卡吗?那该如何是好?” 傅恩仇呵呵笑道:“赵姑娘勿用担心!哪能看那么远?也就是通知封锁城门的!不过,既然他们发现了,追兵也就不远了,先去哪儿,咱们得尽快拿定主意!” 贺千山道:“我要去魀山寻那厉上峰,不过在这之前,当然要先安顿好傅兄,不知傅兄可有去处?” 傅恩仇道:“按理说,傅某本应助贺兄弟一臂之力,去会会那魔头,但以我现在的状况,只会拖累了你!我与明月本是要去秦州流云堡,而魀山在峒州,离秦州不远,莫如就先去秦州?” 贺千山点点头:“如此甚好!”又转对赵暮雪说:“姐,既然我们已出了城,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赵暮雪却哪里肯依,何况现在又多了个理由,要照顾傅恩仇。 此时天色微微亮,赵暮雪灭了马车的油灯,换贺千山驾车,自己则到车后看护傅恩仇。 一行四人在前头岔道口打了个弯儿,转往北而去。 话说段山岳带着两个手下,在忘乡楼对面捱了一夜,那份辛苦就不必说了! 忽听得一声嘹亮的长啸,北面天空高高升起一团红焰,认得那是县衙大牢的警报,大叫一声:“不好!”冲进忘乡楼,径直闯进贺卓文的包房,一把揪起趴在桌上熟睡之人……却正是贺卓文贺侍郎! “段兄!”贺卓文似乎受了些惊吓,睡眼惺忪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段山岳一时接不上茬儿。 幸好一个手下帮着圆场,对贺卓文施礼道:“启禀贺大人,县衙大牢发出信号,许是走了重要的人犯!” “哦?”贺卓文看上去极为惊讶,却又把桌子一拍,斥道:“许是?这么大的事,不问清楚就来向本官禀报吗?” “这个……因为事出突然,所以……” “行了!你们先去查探明白,本官回官驿梳洗一下就到!” 段山岳心中骂道:“你小子出来嫖妓还有理了?”转念又想,如果不是他干的,贺家又有蔡知县盯着,莫非他还有别的同伙? 总之三人悻悻地离了忘乡楼,来到县衙大牢,张、丁、王三位三司的官员、蔡文彬、郝一通都已赶到。 郝一通正斥责蔡文彬失职,说要不是他当初保诺大牢守卫严密,自己也不会答应留下作供,现在倒好,自己费尽力气拿住的要犯也逃走了! 丁、王二位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也在说蔡文彬的不是。 蔡文彬也不作声,只是黑着脸。 张卯则五官挤成一堆,在现场点着小碎步转来转去,问你问他:“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这时候段山岳到了,进来就问:“是不是贺卓武跑了?” 蔡文彬上去附耳道:“还有傅恩仇!” “谁干的?” “都没看清……” 这时候张卯又转到段山岳面前,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段山岳朝他一冲:“什么如何是好?追啊!”吓了张卯一跳。 “问题是现在还不知道往哪儿追!”郝一通插了一句。 段山岳却不耐烦地说道:“往哪儿追?你在哪儿抓的他,我就往哪儿追!话说你是在什么地方抓的他?” 段山岳这似通非通的逻辑,让郝一通着实有些懵,但还是答道:“茂州……北面儿。” 段山岳也不废话,旋即就找蔡文彬要了快马数匹、好手三五个,带上自己手下,出北城门而去。 段山岳前脚走,蔡文彬派去城门查问的衙差后脚来报,说那几个时辰里,除了赵府千金赵暮雪驾车从东门送药出城外,再无他人出城。 蔡文彬一拍腿道:“是了!这贺、赵两家向来交好,必是把人藏在药车上带出了城!” 张卯急道:“那段指挥使岂不是追错了方向?” 蔡文彬却道:“那也不一定!只不过东边这一路自是要重点追捕的,不知郝捕头……” “行了!”郝一通一摆手道,“我自己的犯人,你便不说,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我这就带人去!” 蔡文彬又道:“西、南二路我也会派人追索,以防逃犯绕道改向。另外,我已飞鸽传信给附近州县,请他们协助追捕,并在各个必经道口设卡盘查,谅他们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嗯……就怕你这网不结实,拦不住他们!”郝一通丢下这么句话,便急急去了。 贺卓文满身酒气,夹杂着脂粉香味,姗姗来迟。 问明情况后,贺侍郎对重犯于牢中被劫,表示无比震惊,对龙游县衙大牢的防备表示严厉谴责和十分不满,对蔡文彬担任县令的能力表示极度质疑,把个蔡知县的一张脸,说得时红时黑、黑里透红,心里直嘀咕:“好你个小子,兄弟被救走了,心里都乐开花儿了吧?却还来过我的嘴瘾,最好别让我查到是你干的,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蔡文彬心里骂着,表面上还得装得充满负罪感,又把补救措施跟贺侍郎汇报了一遍,还说道:“城内自然也是要仔细搜查的,未免嫌疑,大人家中最好也要走个过场!” 贺卓文却责备道:“走什么过场?务必搜仔细了,但有包庇窝藏,依律问罪,若没有也要以证清白!” 蔡文彬连连点头称是。 贺卓文心下只有些许不安:那段山岳稀里糊涂,竟第一时间朝北追了,别真给他追出什么事来! 再说贺千山一车四人赶往秦州,一路上皆是傅家兄妹取道,避开人流多的大路和集市,绕山过水,虽然行速不快,但隐秘安全,走得还算顺利。 只是傅恩仇的身体每况愈下,虽有赵暮雪一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清理换药,可换药的频率越来越高,药效却越来越弱。 贺千山、赵暮雪曾与傅明月暗地里商量,想着无论傅恩仇同意与否,都要帮他把坏腿截了! 可惜三人的心思被傅恩仇察觉,放出话来,若是强截了他腿,他便当场自断筋脉! 傅明月甚至以死相逼,可傅恩仇却道你若因此而死,当知大哥更不能独活! 傅明月知大哥言出必行,除了不时伤心流泪外,亦无计可施! 贺、赵二人也是感伤不已,贺千山心里尤其不是滋味儿,毕竟傅恩仇久伤难治,跟他多少都有些关系! 流云堡在秦州南郊,之所以名曰“流云”,并非因其坐落高处,云环雾绕,而是其独步武林、威震天下的“流云掌法”。 昔日秦州人尚武,大大小小的江湖帮派就有二三十之多,彼此之间互不欣赏,争端不休,一时间干戈四起,血流成河! 纷乱中一位邵姓青年横空出世,一双肉掌所向披靡,打遍秦州无敌手,更有独自一人挑赢一派的辉煌战绩,秦州众帮派尽皆臣服,自此秦州除流云堡外再无第二派! 而这个年轻人,就是流云堡现任堡主邵布之的祖父邵显功! 可惜流云掌自邵显功之后,邵家再无子弟能尽得其精髓。 邵布之已是邵家后辈中禀赋最优者,练掌三十载,也只能得其五六,后行走江湖,偶遇傅恩仇的父亲傅荣,两人拳掌切磋,不分高低! 而心思更为机敏的邵布之竟发现,傅家爆裂神拳的拳意,居然对自家的流云掌有相通补足之效! 于是,邵布之提议用流云掌谱交换傅家的拳谱,却被耿直的傅荣一口回绝! 因为傅家祖训,傅家拳法传子不传女,更不传外姓! 邵布之为此抱憾不已,但几年后事情竟又峰回路转。 傅荣遭强敌追杀,带着妻儿四处逃亡,危难之际,幸得邵布之出手相助,二人拳掌合璧才击退强敌。 事后邵布之并未旧事重提,但傅荣自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恰巧夫人诞下女儿明月,便提议与邵布之当时刚三岁的独子邵雷,订下娃娃亲,待二人将来成亲之时,就以傅家拳谱作为嫁妆陪嫁。 邵布之自是求之不得,两家当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如今,傅荣与夫人虽然先后病逝,但临终前傅荣对傅恩仇交代道:“为人处世,自当以信义为先,但这些年思来想去,当年为一己报恩之心,便为明月妄定了终身,实在有欠考虑! 我走后,婚约还是要赴,但最终嫁与不嫁,全在明月自己,若她合适则好,若不喜欢便不嫁,拳谱照样给他邵家! 他邵家还不满意,就说这是为父的决定,背信弃义的骂名由为父来扛,总之,不要让我的宝贝丫头受了委屈!” 傅恩仇此番正是应婚约,送妹妹往流云堡而来。 “前面便是流云堡了!”穿过一条林荫路,傅恩仇指着前方说道。 贺千山眺目望去,却只见高高的门墙,虽仍有些距离,已能感觉其非凡气势。 来到近处,只见大石砌墙、巨木造门,足有五丈高,门梁满刻云纹,中镌“流云堡”三字,墙头上建岗设哨,戒备森严,堪比州府城墙,以“堡”称之绝不为过! 第三十五章 闭门羹 贺千山一行车至堡下,只听堡上守卫喝问来者何人! 傅恩仇强提一口气,朗声道:“济州傅恩仇拜见邵老堡主!” 墙头上伸出几个人头来,似乎在认人,又缩回头去,一阵沉默后,有守卫喊道:“傅大侠稍待,小的进去禀报!” “有劳!”傅恩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傅、邵两家的交情,不至于要先禀报才让进门。 等了好一会儿,上头终于又有了声音:“老堡主出门访友未归,傅大侠请回!” 傅恩仇问:“可知老堡主何时能回?” “不知!” “少堡主邵雷可在?” “少堡主远游在外,也不知何时归来!” 傅明月忍不住斥道:“这么巧?那你开始怎么不说?你刚才去了许久,却又是向谁禀报去了?” “……总之二位堡主都不在,各位请回!” 傅明月还待再说,被傅恩仇拦住,道:“人家既有难处,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咳咳……” 贺千山不明情况,便问:“怎么回事?说人不在?” 傅恩仇苦笑道:“人怕是在的,只是情分不在了!” “情分不在?” “还不明白?傅某今日……咳……是朝廷钦犯,人家多半是担心与我有瓜葛受到牵连!咳咳……我傅恩仇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来时就是打算事毕即走的,何曾想过要他邵家收留庇护,他邵家也未免太看低了我!咳咳……” 傅明月看上去有些着急,道:“哥,要不再让我去说说看?” 傅恩仇却怒道:“不行!哥的脾气你不清楚吗?能看着你为了我低声下气?” 傅明月泪在眼眶中打转:“哥!……” 傅恩仇语气转而温和:“明月啊,哥知道你是觉得以邵家的能力,或许能救得我一命,但哥自己清楚,咳……伤毒已入内腑,无药可救!再说,即便邵家能救我性命,要我为了活命奴颜婢膝,我倒宁愿死了的痛快!” 傅明月说不出的悲怆,却又无可奈何,泣声道:“哥,那咱们回济州吧!” 傅恩仇点点头,对贺千山道:“兄弟,看来咱们分别的时候到了,以我这身体,咳咳……怕是今生无缘再见!莫如找个地方,喝上几碗,再各走各路吧!” 贺千山听着兄妹二人对话,心里已是倍感悲凉,现在傅恩仇又说分别,更生不舍之意,脱口而出道:“傅兄,你们受累陪我走趟魀山,无论是否找到人,我都陪你们回济州,就算傅兄你哪日真赴了黄泉路,我也希望能在旁边送送你!” 贺千山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无有半分虚情假意,不但是傅家兄妹,连赵暮雪也被感动到热泪盈眶。 傅恩仇呆呆地看着贺千山,半晌才连着几声大笑,道:“值了,值了!想不到我傅恩仇,临了临了,还能结识到贺兄弟这样有情有义之人!老天确是待我不薄,傅恩仇此生无憾,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不过……咳……”傅恩仇按了一下胸口,说道,“傅大哥倒是情愿与你结伴同行,就怕忙帮不上,倒成了你的累赘!” 贺千山却道:“傅兄说哪里话?你我一见如故,脾性相投,才不忍就此殊途,何曾想过是要傅兄来帮我的忙?何况傅兄与明月妹子的江湖阅历,远胜暮雪姐姐和我,有你们作伴,我们不知要省去多少麻烦,怎倒成累赘了?” 贺千山都这么说了,傅恩仇便爽快答应,赵暮雪、傅明月也不反对。 离了流云堡,四人赶车到秦州城外偏僻处,只由赵暮雪、傅明月二人步行入城,买些水酒干粮等物资。 赵暮雪打算到成衣店给几人买些新衣裳换,傅明月却说新衣惹眼,拉着赵暮雪在杂货店淘了几件合身的旧衣服以及蓑衣斗笠,又买了些胭脂水粉和鱼胶、生猪皮、炖盅等等奇怪的东西,不知买来何用。 回到城外,与贺千山、傅恩仇一会合,傅明月便开始生火烧水。 贺千山、赵暮雪还以为她这是要做饭,却见她将那子母盅大盅的水烧开后,在小盅内放了鱼胶融着,把那生猪皮片得薄如蝉翼! 又喊贺千山坐到跟前,用这些薄皮片蘸了鱼胶,在他脸上一阵贴,又绞了自己一些碎发粘到他面颊和唇颏,再施些粉黛做修饰,最后挑了套衣服让他换上,戴上斗笠! 赵暮雪简直看傻了眼,就这么会儿功夫,连她都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贺千山! 自己俊逸无比的小武,竟成了一个胡子拉碴、满面皱纹的车夫,比之傅恩仇也沧桑了许多! 而且这易容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破绽,简直神乎其技! 看赵暮雪惊讶得说不出话,傅恩仇笑道:“赵家妹子莫心疼,只因我们从大牢里逃出已有了几日,想必我与贺兄弟的画像已传至附近州县……咳……这才让明月为贺兄弟易容。来,明月,给我也弄弄!” 贺千山禁不住赞道:“想不到明月妹子竟有这等本事,真是了不起!” 傅恩仇道:“这些个门道,可都是她自己鼓捣出来的,不是我夸自己妹妹,以她的聪明机灵,跟着我在江湖上漂泊,真是白瞎了!” “好啦哥!你就别说话了!”傅明月斥道,“我都不好贴了!” 傅恩仇立刻噤声。 傅明月极细心,给哥哥打理完脸,又用些粉把傅恩仇手也打白,边打边跟贺千山道:“小武哥哥,你去把手弄脏些吧,你那双手也太好看了些!” 贺千山伸出双手,翻覆着看,道:“好看吗?” 赵暮雪骂道:“别臭美了!快去吧!” 待傅明月弄完,傅恩仇原本粗犷的五官变得精致,皮肤也白晰了,完全判若两人,赵暮雪半开玩笑地埋怨道:“到底是亲哥哥,画得这么好看,却把我们小武画得那么寒碜!” 傅恩仇笑道:“赵家妹子,这你还看不出来?我贺兄弟本身已长得不能再好看了,怎么画都是往丑了去,而我已经丑到极致,怎么画都是好看的!” 赵暮雪、贺千山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傅明月也抿嘴轻笑。 只是三人见傅恩仇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仍是谈笑自若,明知将死,却全无半点贪生畏惧。 这份豁达令三人心中更添悲悯,笑中自生苦意! 四人理毕行装,打马向西,两日多三日不到,便已接近峒州城。 这几日里,傅恩仇的状况又差了许多,高烧难退,咳嗽也越来越严重,要不是本身体魄底子极为强健,再加上赵暮雪精心护理,用的都是续元补气的稀贵药材,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傅恩仇对死无惧,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明月,一路上多次嘱托贺千山,希望贺千山能代为照顾,言语中不无托付终身之意! 赵暮雪听得入耳,生怕贺千山又冲动答应出什么事来,每次都抢在贺千山开口之前,应承会待明月如亲妹,将来为她寻个好人家! 峒州城两面依山,只有南北两个城门,而魀山在峒州城以北,若要绕过峒州城去魀山,得多走好几百里,故而四人一合计,还是冒点风险,穿城而过。 临近峒州城南门,傅明月先去查探了下情况。 贺千山、傅恩仇两人的画像,果然已传发至峒州,而城门守卫对于两男两女,或是一男一女的行人,比照画像盘查得尤为仔细。 傅恩仇听了之后,便提出由自己先独自驾车入城,等他安全过关,贺千山、赵暮雪与明月三人一行再进城,到北门外会合。 起初贺千山三人均认为不妥,实在是不放心傅恩仇以病残之躯孤身犯险,但终是拗不过他一再坚持。 傅明月无奈给哥哥改了车夫妆,把贺千山打扮作下人模样,自己则扮成丫鬟,而赵暮雪本色出演大小姐。 一番精心安排之后,两拨人在城门处无惊无险,顺利通过。 傅恩仇车快,一路不停,出北门而去。 而贺千山三人是步行,未免惹人注目,不能走得太快,走走看看,逛逛买买,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仆人逛街游玩来了! 傅恩仇出了城,继续打马向前,打算把车赶到城门守卫注意不到的远处,再停下等贺千山他们。 正不急不慢地赶着车,他忽听得前方马蹄声急,抬眼望去,前方尘土飞扬,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再近些,得见约有七八骑,为首之人黝黑面容,身材壮实,着武官服,其余人等亦是官差打扮。 傅恩仇将斗笠往下压了压,若无其事地赶车向前。 双方打照面时,那为首的武官只顺带眼扫了一下傅恩仇和他的马车,便擦肩而过。 等这队人马过去,傅恩仇松了口气,咳嗽了两声…… 他却没注意到,这两声咳嗽竟引得那队人马中一名骑士,回头来望! 那骑士看了一眼之后,急朝前喊:“段大人!段大人!” 这队人为首的正是段山岳,他带人一路北追,一直追到熙州都没见到贺千山的人影,才确信是追错了方向,这会儿恰是回头到了峒州。 段山岳听得喊,将马勒停,问道:“什么事?” 骑士道:“刚才那车夫,好像是傅恩仇!” 段山岳骂道:“你认得不早说!” 骑士道:“容貌又不太像!” 段山岳怒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 骑士道:“大人听小的说,小的在龙游县衙大牢当差,傅恩仇被关进来后,日夜咳嗽,吵得我和一帮兄弟很是烦躁,因此他咳嗽的声音我记忆犹新,与刚才的车夫一般无二,我看了,身材也像,这容貌许是做过了手脚!” 段山岳听了,调转马头,拍马喊道:“快给我追!” 第三十六章 刀拳会 傅恩仇听得身后马蹄声来,估计是被认出来了! 他心中闪念:不能在这儿与他们纠缠,得把他们引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别让贺兄弟遇到他们才是! 主意已定,傅恩仇快鞭催马,全速前进! 恰逢前面就是一处岔道,他果断将马头右勒,拐弯向东。 赵家的这匹马果然是匹良马。 一般来说,用来载物运货的马,耐力好但跑速差,这匹马却是耐力与速度俱佳。 以段山岳这队人座下的快马,竟足足追了有小半炷香,才将傅恩仇给截住! 傅恩仇佯装受惊害怕! “诸位官爷,为何拦小人去路?” 段山岳嘿嘿冷笑。 “傅恩仇,还跟本官装什么蒜?” 傅恩仇双手连摇道:“傅恩仇?傅恩仇是谁?小人不是傅恩仇,也不认识他!” “追你叫你停车,为什么要跑?” “你们喊的是‘傅恩仇,站住!’、‘傅恩仇,别跑!’,小人还以为你们是在追别人呢!” “那你叫什么?” “小人姓倪,叫大野!” 段山岳皱皱眉,喃喃道:“倪大野?” 旁边手下提醒:“大人,他在骂您呢!” 段山岳恍然大悟,怒叫道:“狗胆包天!居然敢揶揄戏耍本官!” 傅恩仇还在装,满脸着急的样子说道:“小人哪敢戏耍大人?小人真叫倪大野!” 可自己也忍不住笑,又咳嗽了起来。 “是这个声儿吗?”段山岳转头问那狱卒。 那狱卒肯定地点点头:“确定无疑!” “你,你!”段山岳指了两名手下,道,“上去看看他这脸皮是真是假!” 那两个手下不知是仗着己方人多势众,还是不晓得傅恩仇武功深浅,一左一右上去就要架傅恩仇下车! 都没见傅恩仇动弹,两个人一边一个飞出老远,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 还能动?傅恩仇看着自己今不如昔的两只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段山岳是识货的,他点了点头。 “神拳傅恩仇,果然名不虚传!还不承认吗?” 傅恩仇揭下脸上的贴皮,摘了斗笠。 “正是傅某,又如何?” 段山岳道:“想跟傅大侠你做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 “抓你并非本官份内之事,我要的是贺卓武,哦!或者叫贺千山!你若能将他的行踪告知,本官便放你离去!” 傅恩仇装作认真考虑了一下,道:“听上去不赖,那行吧,便告诉你,贺千山往东边凤翔府去了,我就是要去跟他会合的!” 段山岳也没那么傻,道:“可本官怎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傅恩仇两手一摊:“这我就没办法了!要不,我跟着你们去,找到人再放我走,这总行了吧?” 段山岳似乎真在考虑,身旁的一个手下却提醒道:“听说傅恩仇有一个妹妹,往常跟他形影不离,这会儿竟不在,多半是与贺犯在一起,而且应该就在附近!这姓傅的看来是想将我们往远处引!” 段山岳觉得手下说得有道理,一摆头道:“拿下!” 几名手下下了马,齐刷刷抽出刀来,却磨蹭着没一个上前。 段山岳怒道:“做什么?上啊!” 一名手下道:“大人,这姓傅的武功着实厉害!我们几个怕不是敌手!大人武功盖世,若是大人带着我们一起,必能将他手到擒来!” “放屁!”段山岳更怒,“跟你们一起上,本官的脸还要不要?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有伤病在身,而且很重!一只病老虎有什么好怕的!再不上,本官回去就治你们的罪!” 几个手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傅恩仇看这回来的多了,又被段山岳看穿了他的状况,便拖着伤腿,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到空旷处。 段山岳的那几名手下,原本还是怯怯的,见到傅恩仇这副模样后,突然来了自信,互相使个眼色先将傅恩仇围住,然后一拥而上! 但结果是一样的,傅恩仇身形不动,拳影在周身一闪,五个人齐齐被打翻,共同摔成了个花开富贵! 傅恩仇用事实告诉他们,病虎是虎不是猫,纵是豺狼难当道! 段山岳仰天长叹:“一群废物!” 他慢悠悠下得马来,解了大刀拎到傅恩仇面前。 “我的拳也很厉害,但比不过你!听闻你素来不用兵器,而我惯使大刀,以刀对拳,会否欺负了你?” “不会,很合理!”傅恩仇看着段山岳那柄天蝎大刀,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阁下就是状元宴上展刀法、举石兽的武状元段山岳啊!” 天地良心,傅恩仇说这话,可没有半点讥讽他的意思。 状元宴上的事在坊间也多是以佳话传,虽说段山岳当日是输阵又输人,但毕竟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亦是足够惊人的。 因此,民间的评价最多也就是:武状元厉害,文状元更牛! 可段山岳本人却将这件事,当作自己一辈子抹不去的奇耻大辱,最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他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晓得避讳,但傅恩仇哪里知道? 这会儿当着段山岳的面,他还是笑着说出来的,在段山岳眼里便成了赤裸裸的嘲笑! 段山岳行事狠辣,心中杀意顿起! 他将刀后锤链缠上右臂,单手提刀,身型挺立,阴着脸说道:“几斤几两,试过才知道!你有什么绝招,尽管招呼过来吧!” 傅恩仇听说过段山岳的厉害,再看眼前他的架势,已知此人武功高深,远非之前几条咸鱼可比,加上自己有伤在身,实力大打折扣,更不敢托大。 既然段山岳让他先动手,那就不必客气了! 他劲聚双臂,曲步向前,朝段山岳一连就是数十拳。 段山岳脑筋一般,手底下真不含糊,身型不动,左掌右刀,将傅恩仇来拳一一化解。 这波试探后,傅恩仇已知凭自己现在的拳速和力道,根本赢不了段山岳,只能尽力拖延些时间,但愿贺千山他们见不到自己,一路向北找去,便不会遭遇到这帮人。 正想着如何与段山岳周旋,段山岳已挥刀攻来,他无暇多想,穷毕生功力,奋起神拳来迎! 只见场上两条人影,时分时合,骤分骤合! 使拳的看不见拳,只有拳影绰绰;使刀的也看不见刀,只听刀声霍霍! 一旁段山岳的几个手下,哪曾见过这等对决?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单已武功而论,傅恩仇要高过段山岳不少,如果没有受伤,即便不用大招,少则一百,多则两百招也可取胜,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段山岳的刀,既重且快,又狠又刁,一开始傅恩仇还能尽力招架避闪,寻着空档还能反击两拳,但段山岳的刀越来越快,傅恩仇的身法渐渐跟不上了,被逼得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着!” 段山岳大喝一声,刀尖直搠傅恩仇心窝! 傅恩仇避无可避,竟不退反进,迎着段山岳的大刀前冲,同时双拳直击段山岳面门。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段山岳若不收刀,势必就要被击中,即便是现在的傅恩仇,其舍命击出的一双铁拳,照样能将段山岳的脑袋锤得稀烂。 再者,以刀搏拳,对手还是个伤入膏肓的病夫,别说是同归于尽,就算两败俱伤也是丢尽了颜面。 段山岳可不愿冒这个险。 他果断收刀,闪身避过傅恩仇的双拳。 他这一闪不要紧,却被傅恩仇摸准了心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傅恩仇没办法不得了便宜卖乖。 接下来的场面可想而知。 面对段山岳凌厉无匹的刀锋,傅恩仇不闪不避,只攻不守,拳头所指尽是百会、章门、尾闾这样的大穴,每每都逼得段山岳中途收招。 所以说最难缠是不讲理,最可怕是不要命! 原本明显劣势的傅恩仇,就凭这舍生忘死的搏杀,打得段山岳连连后退,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傅恩仇抢到了这场刀拳斗的节奏,而段山岳已有些手忙脚乱,刀路渐失章法,身形也时见迟钝! “着!” 这声喊来自傅恩仇。 段山岳刚刚一个侧身,险险躲过了傅恩仇袭向自己天突的左拳,傅恩仇的右拳,却已提前预判好似地拐到了自己的太阳。 段山岳毕竟非泛泛之辈,顺着刚才侧身的方向,滴溜溜如陀螺般转了开去。 站定之后,却感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左耳,流至脖颈,上手一摸,竟满是鲜血! 耳廓亦逐渐感受到剧烈疼痛,借着明晃晃的刀身一照,登时气得狞口张目! 原来自己的左耳廓,被傅恩仇的拳头蹭出了一个指头大的缺口! 别忘了,傅恩仇之所以能占据上风,一是段山岳不肯以命相搏,而另外一点,就是段山岳仍有后手,他的蝎子刀法尚未尽展,链锤还在胳膊上缠着呢! 段山岳原认为,以自己的武功对付现在的傅恩仇,根本不需要出动链锤。 这个判断本来也没毛病,只是万万没想到,傅恩仇在绝境之下,竟使出这无赖般的打法,反而是自己先中招挂彩! 段山岳恼羞成怒,抖开缠在右臂上的锤链,左手拎起那八棱金瓜流星锤,双腕轻摇,舞起一朵刀花儿、一朵锤花儿,一步步向傅恩仇逼近! 傅恩仇一看便知段山岳这回来者不善,不可能再有之前的侥幸了,而一直勉力支撑的身体也已到极限,力量正一点点涣散中! 他清楚自己今日无论胜负,都必死无疑,心中无怨无悔,只是惦念着妹妹,默祷道:“明月啊,哥哥真的要走了!你自己一定要保重,自在快活地活着吧!……千山兄弟,相交时短,情谊却深,下辈子咱们再做兄弟!替我照顾好明月!” 第三十七章 回光照 加上链锤之后,段山岳的刀法才可谓是真正的蝎子刀法! 那大刀,便如一只蝎尾被缚的蝎子,终于挣脱绑缚,释出蝎尾一般,威力陡增了数倍! 因为链锤的加入,段山岳的攻击范围不止扩大了一倍,使得傅恩仇失去了以命搏命的空间,瞬间又陷入全无还手之力、难有招架之功的境地! 傅恩仇此刻最难应对的已经不是段山岳的刀,而是那灵诡的“蝎尾”——八棱金瓜流星锤! 你决计想不到,平日里五大三粗的段山岳,竟在武功一门能做到一心二用! 他一手刀、一手锤,居然操纵自如,各有其法! 那刀和锤分而独立,却又相互裨益,直似两个人,一个使刀,一个使锤,合攻傅恩仇,但由段山岳一人使来,又自比两个人更加心有灵犀、默契无间! 而两者之中又属那飘忽灵动、诡变多端的锤最为难防,它时不时冷不丁地就不知从哪个方位冒将出来,打得傅恩仇顾此失彼、猝不及防! 只几个回合过后,段山岳在傅恩仇面前虚晃一刀,流星锤却悄无声息地从斜下方绕到傅恩仇身后,一抖手正中傅恩仇背心! 傅恩仇往前跌了几步没站住,单膝跪倒,双手撑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段山岳一击得手,满以为就此取胜,便停刀不动。 然而,他看不见俯着脸的傅恩仇,此时的表情。 傅恩仇居然在笑,不是苦涩的笑,笑得开怀,笑得坦荡! 一口血吐出后,傅恩仇却顿觉灵台清明,周身的病痛感荡然无存,失去的力量也一下子全部回归体内,甚至精神比之以前没受伤时还要好! 但他知道,这不是奇迹,而是回光返照! 他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所以,他笑了! 他稳健地站起身来,这已让段山岳吃惊不已! 再看他面部血色充盈,目中精光流动,段山岳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恩仇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觉筋骨活络、肌力充沛,便中气十足地对段山岳说道: “段将军刀法过人,傅某佩服!只是若就此以为我的拳胜不得你手中大刀,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傅家拳法! 适才也怪傅某身体欠佳,未能尽展爆裂神拳的威力,让段将军见笑了! 接下来这一招,乃爆裂神拳杀招中极为普通的一式,名唤‘风压’,请段将军指教!” 段山岳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傅恩仇为何突然间能状态飙升! 他一听傅恩仇说要出杀招,唯一能给的反应,就是赶紧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只见傅恩仇稳扎四平大马,朝着段山岳所在方位,双拳交替着快速向前击出。 傅恩仇的拳头离段山岳足在两丈开外,段山岳却已明显听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在发出“嘶嘶”的轻啸声! 段山岳不愿失了先机,果断拖起大刀朝傅恩仇抢去,可只进了丈余,便无法再向前一步! 原来傅恩仇身前一丈内,已密布起强劲无俦的拳风,近则伤,进则死! 而且那拳风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段山岳故技重施,甩出金瓜流星锤,要绕攻傅恩仇后背! 那锤却被拳风弹珠似地打了回来,差点没伤着段山岳自个儿! 他又想移步从侧面攻击,又发现左右也已在傅恩仇拳风笼罩之下,急急后撤竟也不能,后路竟也被拳风封死! 他这才注意到傅恩仇双拳的击发并非直来直去,而是直拐正斜、上下左右地交织击打,便形成了如口袋一般的拳风,将自己包裹在其中! 段山岳正无计可施,却惊喜地发现傅恩仇的出拳越来越慢,以为是傅恩仇体力下降所致,毕竟这样超高速的出拳,不可能维持很长时间。 然而,周围空气越来越频密、越来越锐利的啸声,否定了他的想法,傅恩仇的拳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是越来越快! 之所以看上去慢,是因为他看到的,已经不知是之前多少拳留下的残影! 段山岳发觉身上的空气,竟渐渐有了质感,随着这种感觉愈来愈明显,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因为可以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 而那有质感的空气则越来越重,越来越硬,如万斤铁石挤压着他的身体。 段山岳被挤压得跪趴在地,全身肌肉扭曲,骨骼噼啪作响,血液直往脑门冲,头颅似要炸裂开一样…… 他心中正喊一声:“我命休矣!”身上的重压却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去重量的段山岳一下子跌翻在地上,而一丈外的傅恩仇仍扎着四平马,右拳在前,左拳在后,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岿然不动! 段山岳不知傅恩仇为何停手,忍着全身的疼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啐出一口鲜血,显然已经伤得不轻,还是外伤兼内伤! 他朝傅恩仇一抱拳道:“爆裂神拳威力无匹,段某认输啦!多谢傅大侠手下留情!” 傅恩仇却不回话,一动不动。 段山岳点点头道:“明白了,我们这就走!” 他回身捡起大刀,招呼那些手下,互相搀扶着上了马,准备麻溜儿地撤退。 一个手下悄悄拽了下段山岳衣角,低声道:“大人,你瞧那姓傅的,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段山岳调头一看,傅恩仇仍在原地,还是一样的姿势,还是一样的眼神,连方向都没变! 段山岳一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同样的怀疑! 段山岳朝傅恩仇喊道:“傅大侠,段某这就告辞啦!” 傅恩仇却不理睬他! “傅大侠,你可以收功啦!” 傅恩仇自然还是不理,就是不动! 段山岳打个手势,带着手下们打马到傅恩仇近处,绕着傅恩仇遛了两圈才下得马来。 他心有余悸,还是不敢直接上前,于是甩出链锤,正中傅恩仇左肩! 傅恩仇应声而倒,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一名手下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上前试了试傅恩仇的鼻息,确认后着实松了口气,对段山岳说道:“大人,他没气儿了!” “死了?怎么死的?”段山岳疑惑道。 那手下转了转眼珠。 “当然是被大人亲手格毙的!” “是这样啊?这么说,还是我赢了?” “那是当然!大人不仅赢了,还立下了大功!这傅恩仇乃巨盗,还杀了李大将军六姨太的……一个亲戚,这回在逃途中被大人阻杀,不仅朝廷会褒奖大人,李大将军也必定更加倚重大人!” “哦?”段山岳若有所悟地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他心想,反正走了贺卓武的锅是蔡文彬背,自己在贺卓文身上又做不了什么大文章,现在帮李大将军杀了傅恩仇,多少算是个交代! “既是这样,带上傅贼尸首,也好回去之后报功!” 手下却说:“这尸首沉重,带着累赘,不如割了头带着方便!” 段山岳想想也是,提刀走到傅恩仇身旁,心道:“傅恩仇啊傅恩仇,时不予你,枉费了你一身令天下人惊羡的绝高武艺,真是可惜!最后还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真是可怜!你命里如此,不得怪我!” 见傅恩仇还睁着双目,段山岳伸手帮他阖了眼,然后右手腕一翻,右臂带着大刀由后向前抡圆了,朝傅恩仇颏下落去…… 血,如意料之中激溅而起! 但作为一名使刀高手,段山岳完全确定自己的刀根本没有到位,这不是傅恩仇的血! 只见一只乌脏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刀背,刀刃则被一条前臂架住,已经砍进去半寸,血汩汩地流着,滴得傅恩仇满脸都是! 来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蓝粗布衣裳,下人打扮,长得斜眉吊眼、歪嘴翘鼻。 段山岳试着往回扯了几下刀,以他的神力,那刀居然纹丝不动! 他心中大惊,喝一声:“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还没开口,旁边又冲过来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年纪更小些的那个,一下子扑到了傅恩仇身上,用手胡乱擦拭着傅恩仇脸上的血,撕心裂肺地喊:“哥!——” 段山岳恍然大悟。 “哦!你就是傅恩仇的妹妹啊!” 话音未落,傅明月一双短刀已到了段山岳咽喉! 段山岳没奈何弃了刀,右臂一圈已将傅明月的双刀挟住,喝骂道:“小妮子大胆,找死不成?”扬起左手便往傅明月脸上扇去! 不想那丑模样的下人,顺手一甩大刀,段山岳被自己的刀杆扫中脑后玉枕穴,瞬间天旋地转,扑通昏倒在地! 傅明月见段山岳倒地,飞身过去便要补上几刀,却被那下人拉住。 段山岳的手下们见上司危险,一哄而上来抢。 那下人一手拉着傅明月,一手抓着天蝎大刀的刀身,将刀竖着打几个圈儿,把那锤链缠至刀杆上,东一下西一下,如法炮制地只找后脑勺打。 眨眼的功夫,段山岳那群手下便挨个儿被打晕在地! 傅明月兀自挣扎,哭喊道:“小武哥哥,你放开我,让我给哥哥报仇!” 那下人正是贺千山! 贺千山不放手,却无限悲切! “明月,你若要报仇,就先找我报吧!” 第三十八章 奈何殿 傅明月流着泪,呆呆地看着贺千山,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暮雪则赶紧过来,使劲儿摁住贺千山手臂上还在出血的伤口。 贺千山望着傅恩仇的尸身,努力地克制着悲伤。 “傅兄并非死在他们手上,而是伤毒摧心,油尽灯枯! 当初,若非我天真地认为公堂之上必可分黑白、明是非,冒然插手傅兄与官差的争斗,傅兄也不会身陷囹圄而伤重难治! 因此,傅兄之死,我难辞其咎!” 他语气中隐有泣声,虽不见他假面之后的真实表情,两滴男儿泪却已轻弹而出…… 傅恩仇今日身死,要说跟贺千山一点没关系吧,也不尽然,但要说是他害的,又言过其实了!只是在贺千山自己看来,确实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思! 傅明月紧攥双刀的玉手瑟瑟发抖,看得赵暮雪的心也跟着抖,不自觉地朝贺千山更靠了一步,仿佛要随时准备替他挡刀似的! 好在傅明月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收起双刀,跪到傅恩仇身边,流泪轻抚着哥哥的脸庞。 “哥哥走上这条路,就知道难善终,嘱咐我无论如何不得有复仇之念,说那会害了我。 这段日子以来,哥哥私下跟我交待得最多的,就是不要对小武哥哥你有半分责怨,说这件事不怪你。 其实,就算哥哥不说,我也早就没怪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傻得气人! 要说恨,伤哥哥的人我不恨,不给哥哥治伤的人我不恨,寡情薄义的人我不恨,却要去恨你这个傻哥哥吗?” 贺千山听了傅明月这番说,心中却更为难受,鼻中酸楚难当,忍不住热泪横淌!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默默言语:“傅兄,我必待明月如亲妹,照顾她一生一世,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安心上路!” 赵暮雪也在一边不住抹泪,挑合用药物帮贺千山敷包伤口。 等傅、贺二人的情绪看上去稍微平静了些,还是赵暮雪先开口说道:“咱们还是尽快让傅大哥入土为安吧!” 贺千山点点头,傅明月却摇摇头。 “我不想将哥哥葬在这里,我们的家在济州,这几年哥哥带着我在江湖上闯荡,四处漂泊,都不曾回过家,现在客死异乡,我须把他带回济州安葬!” 赵暮雪听了先问道:“傅大哥家中可是有妻室儿女?” 傅明月摇头道:“哥哥未曾娶妻,我劝他时,他总说他若是娶妻便是害人!” 赵暮雪微蹙秀眉。 “明月,济州远在三千里之外,虽说现在天凉,傅大哥的身体也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傅明月却似是铁了心! “我不怕哥哥身体烂,埋到地下不一样会烂?” 赵暮雪还想再劝,却被贺千山拦住。 “听她的吧!” 赵暮雪瞪了他一眼,怪他不明白她的用心! 这尸身腐烂倒在其次,傅家兄妹一直相依为命,哥哥的死必然对傅明月打击巨大,越早将尸体殓葬,傅明月的精神才能越快恢复,像这样日日看着,触景生情,心中的伤要到何时才会好? 贺千山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逆傅明月的意思! 再说,毕竟人家是亲属,怎么处理后事,该由人家做主! “明月,事不宜迟,你与暮雪姐姐先行出发。此处离魀山已是很近,快马只需不到半日的行程,由我独自去,顺利的话,一日内便可追上你们!” 傅明月奇道:“你们也去济州?” “自然要去,傅兄生前把你交托给我,我自是要陪着你,也好送傅兄最后一程!” “……如果在魀山找不到那个叫思思的姐姐,你便不找了吗?”傅明月沉吟了一下问道。 “找是要找的,但若她不在魀山,我却也不知往哪里去找了!便先把傅兄的事办完吧,好在我大哥那边应早已着手在找了,以他的本事,只会比我快!” 赵暮雪内心是想跟贺千山去的,但也知道去了确实帮不上什么,而且傅明月这会儿的确需要人陪着,便问贺千山:“若是找到人却不顺利呢?” 贺千山没有直接回答。 “你们只管向前走,算好宿头,莫停下等我,不管多少日,我一定追上你们!” 赵暮雪眼神中满是放心不下。 “你可要说话算话!别忘了卓文哥哥是怎么交待你的!” 贺千山点点头,去马车上挑了只宽敞的箱子清空,走到傅恩仇身边。 “傅兄,对不住,事急从权,先委屈下你!” 他说完抱起傅恩仇,便要往那箱子里放,却被赵暮雪拦住。 到底女孩家更细心,只见她在车上又找了许多药草垫在那箱子底下,说这草软和,防潮,还能去腐臭之气! 看着贺千山、赵暮雪为哥哥尽心尽力地忙活,悲痛中的傅明月得到了一丝慰藉。 而当与贺千山分别时,她竟发现自己对他的不舍与担心,竟似不亚于身旁的赵暮雪! 那一句“小武哥哥,千万小心!”根本就是发自肺腑的脱口而出! 贺千山勒马回望了一眼两位红颜,点了点头即扬鞭飞驰而去! 他又何尝不担心她们,虽说觉得没有他在也许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想尽快回到她们身边! 贺千山本以为魀山是个阴森荒芜的地方,哪知到了一看,草木葱郁,山青水绿,景色之秀丽竟不差于木栖山。 他又以为此处必人迹罕至,谁知一路上来,竟遇着不少上山踏青的游人,也有前来采药的药农。 正好不知往哪里摸寻,便向一位老药农询问魀山十鬼的所在。 那老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十个大王不早死球了吗?手下全伙歹人也早就散了伙了,你这人还找那鬼地方做甚?” 贺千山怕惊着老人,不敢说厉上峰还活着,只说是听了传闻,好奇想去看看! 老人一脸费解的表情。 “那鬼头寨在魑魅岭魍魉峰,从这里沿山路向西,中间有岔道下去,是个山谷,跨过山谷有处一线天,过了一线天就是魑魅岭,岭的最高处便是魍魉峰了!那上面原本就没有人只有鬼,现在更是连鬼都没得了,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还有,这山中多猛兽,你一个人可得小心!” “老丈不必担心,我自理会得,多谢老丈指路!” 老人摇摇头走了,嘴里还在嘟囔:“现在的人,哎,真是闲的!” 魀山是座小山脉,山体并不算高,却多奇峰险道。 贺千山问路的地儿在山腰,再往上已骑不了马了,于是就近找了处多水草的山坳,将那匹从段山岳处顺来的快马拴了,步行上山。 沿山路攀登,他找到西山往下的岔道,下去后确是条空旷的山谷,却左右寻不到对面的一线天! 贺千山不服气,沿着山壁寸寸地找,见有一处从上到下长满茂密绿植,拨开藤草蔓叶,果然现出一条通路。 说是通路,却异常狭窄,直似整座山中间裂开条缝,莫说马了,人也得侧着身才能过,不愧称为“一线天”! 看来这里早就人迹罕至,否则也不可能任由蔓草丛生。 他走在这一线天,心想若这是去往厉上峰老巢“鬼头寨”的必经之路,那真是易守难攻的天险,只需在两边崖上伏下强弓硬弩,任你千军万马,任你有通天之能,也管教你插翅难飞! 想到这里,他不由朝上面多看了两眼,还好,除了几只雀跃觅食的寒鸦和草穴中蛇虫的嘶鸣,没发现什么异常动静。 就这么横着走了约两三里,总算是过了一线天,出来时已在岭脊之上,望那最高处,又蜿蜒在十余里外,隐约可见有寨子模样的建筑群聚集在那峰上。 目的地近在眼前,贺千山抖擞精神,于山岭上飞奔如豹,越丘跨壑如履平地,片刻之后便到了魍魉峰上、鬼头寨下。 鬼头寨寨门大开,上头木刻的青面獠牙巨大鬼面,一只獠牙已断剩半根。 他径往里走,见四处冒出杂草,看样子是破落了很久,但同时他又欣喜地发现,一些长草上有人走轧过的痕迹,说明近期必是有人来过! 越往上走,寨子里的建筑越讲究,从最开始简易的竹棚,到大些的木屋,再到砖瓦砌成的宅邸,看来是分属不同级别的喽啰头领,鬼头寨的等级待遇似乎划分得很清楚! 贺千山一间间屋子仔细搜索,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放过,却真连个鬼影也没寻着! 最高处的一幢建筑最是气派,檐高柱壮,漆金描银,门头大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奈何殿”! 殿门左右还精雕一副对联:上联是“生不为人死为鬼”,下联是“天上地下奈我何”。 这大白话似的对联,既乏文采又不工整,与那铁画银钩的书法极不相称,不像是出自同一人。 殿门开着,他步入殿中,内里的破落景象,与之前看过的棚屋宅子一般无二,尘埃满布、蛛丝遍结! 但贺千山又有了令他振奋的发现,石板地上的灰尘,清楚地显现出几行脚印! 第三十九章 十鬼像 贺千山蹲下身细细辨识,这些脚印该是属于两个人,一大一小,极有可能就是厉上峰与思思姐。 循着脚印的轨迹,他开始脑补厉上峰与思思进入殿中的画面。 季思思跟在厉上峰后头,不知为何没有挣扎反抗,亦或择机而逃。 她只走了几步,到了进门第一根梁柱处便驻足不前。 而厉上峰则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大殿正中所供阎王塑像处。 他原地动了几步,停了一会儿,便又返身往殿门方向走去。 当走到殿内右排最下首座椅处时,他停住了脚步,侧身往座椅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出殿而去。 季思思也还是跟着走了…… 看完脚印,贺千山心中满是疑惑。 是思思姐吗?如果是,就算是无力抗争,那表现得也过于顺从了一些! 难道是为自保而虚与委蛇?嗯!必是如此,厉上峰凶残成性,这可能是活命的唯一办法! 想起刚才几个可疑之处,他先来到“季思思”驻足的那根梁柱旁。 在那柱子后捡得的一样物件,肯定了他的推测——季思思的确来过这里! 因为这物件,是季思思二十岁生辰,他所送之物——一只翡翠玉镯! 这镯子,季思思自戴上后从未离手,这回丢在此处,定是趁厉上峰没注意,偷偷留下给他报知行踪的! 贺千山松了口气,至少思思姐应该暂无性命之忧! 他收起镯子,又走到那尊阎王塑像前。 这高大塑像上的彩绘,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但威严和气势仍在,尤其那凌厉眼神中的一股震慑力,令人油然敬畏! 贺千山站到厉上峰停步的位置,仔细观察后果又发现可疑! 塑像的底座与地上灰尘的印迹并非完全重合! 也就是说,这塑像极有可能是被厉上峰移动过。 心念及此,他招呼也不跟阎王爷打一声,双臂一抱、一放,便将阎王像请离了原位! 不过,他却没发现暗门、暗格之类机关,只是有一块地方出奇的干净,像是本来一直压着什么东西在上面! 看样子,这厉上峰回老巢不是打算长住,而是特意回来取了这件东西,无论这东西是什么,显然对他极为重要! 贺千山实在想不通,像厉上峰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他如此在意? 最后一处疑点在殿内右侧最下首的座椅,但贺千山左看右看,围着这把交椅转了几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揣摩厉上峰脚步的方向、停步的位置,再推测他可能的视线方位…… 突然,这座椅背面正对的墙壁引起了贺千山的注意,这处墙壁空空如也,却恰是奇怪之处! 殿内共十把交椅,最宽大的一张居中位于阎王像前,椅背雕狼首,铺披兽皮,不用说,这是厉上峰的位子。 其余九把交椅,按左四右五排列,除了右边最末这把椅子后面的墙壁空着,其余椅子后面的墙上都各挂着一幅人物画。 这些画虽早被尘虫所污,但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画者妙手丹青,造诣非凡! 每幅画上都冠着人物的称号和名讳,还题两句简诗,字体与殿门的对联如出一辙,看来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贺千山便从右侧第四幅开始,一幅幅地看过去: 右四像:这人骨瘦如柴,长着张骷髅脸,头发蓬乱,破衣破裤,捧着缺口碗,手拄竹节棒,称“讨食鬼汪凉”,题诗曰:“莫教乞儿讨白食,蟒王棍下多冤魂!” 右三像:这人生得富态,穿得华丽,笑容可掬,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个生意人,手捧玉如意,腰悬金钱剑,称“贪财鬼葛克”,题诗曰:“无钱安得过生门,如意金剑索命债!” 右二像:这人体型巨硕,肥壮如牛,赤裸着上身,便便大肚垂过膝,肩扛九尺开山锤,称“碎骨鬼田豹”,题诗曰:“但见巨灵速遁逃,风雷锤落无完骨!” 右一像:这却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正对着水面撩拨青丝,身姿曼妙,玲珑毕现,香肩玉臂披绕一丈红绫,红绫两端各挂一对小金铃,称“沉鱼鬼夏红罗”,题诗曰:“沉鱼颜容蛇蝎心,赤练魔绫缢情郎!” 左四像:这是个矮小似侏儒的老者,身上背只跟他差不多高的木箱,手拿支焦黄竹管,上有按孔,看不出是箫是笛。正逗引着头顶上密布如乌云的蜂群,称“毒蜂鬼向登高”,题诗曰:“老林深处虫作伴,毒蜂阵中尸成山!” 左三像:这人面黑如漆,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发髯怒张,看上去十分的暴躁,颈上挂一串骷髅珠子,左手提颗笑脸人头,右手握把牛耳尖刀,刀刃上隐有火焰跳动,称“度厄鬼温陀”,题诗曰:“苦生不如快活死,地火刀过无病痛!” 左二像:这人瘦脸尖颏,面色蜡黄,两眼呆滞无神,状如病夫,头顶炎炎烈日,却裹着裘皮大衣,还似在瑟瑟发抖,而他附近的草木竟也结霜挂冻,称“寒血鬼严轩”,题诗曰:“冰作寒骨霜为血,大玄阴功万里封!” 左一像:这是个眼神阴鸷的老者,白面白发,白袍白靴,尤其那披散的白发惹眼,长至腰下,却一丝不乱。两手掌心向下,十指箕张,指尖如钩俱留着尖甲宛若利爪!称“白发鬼季逢春”,题诗曰:“三千白发非我愿,无常鬼爪断缘愁!” 看完这左右八幅人物画,再看正中那首把交椅,却没有厉上峰的画像,只将字刻在了椅背之上,称“杀神鬼厉上峰”,题诗曰:“上战九霄下九幽,一身奇功诛神佛!” 贺千山心想,十鬼这帮人皆是些能人异士,个个身怀绝技,那最末之人什么样虽不得而知,但必定也是不凡! 由此可见,当年万木寺一役得有多惨烈,而其中九鬼伏诛,也足见万木寺实力之强大,难怪是役之后,万木寺名声大噪! 他又走到那右五座椅后的空墙前,墙上挂画儿的钉子仍在,画儿也没掉地上,必定是被什么人给取走了,可为什么偏偏就只拿走了这一幅呢?而厉上峰对这幅消失的人像画也似乎颇为在意! 虽然判断厉上峰与季思思已不在此处,但为防万一,贺千山还是往这“奈何殿”后又四处搜寻了一遍,再没发现特别之处。 对厉上峰下一步的行踪全没了头绪,于是他心中又记挂起赵暮雪与傅明月! 看日头此时应在申时左右,到了酉时她们俩就该是要停马投店了,自己若趁着天没黑下得山去,并连夜赶路,明日上午必能追到她们。 想到这里,他急急去到一间见过笔墨的屋子,找了块布绢撕下一小条,写上“厉老鬼挟思思曾回魀山,现不知所踪”,卷好了缚到金翅鸽脚上,扬手放飞…… 他再不耽搁,沿原路下魍魉峰、走魑魅岭、过一线天,一路到了拴马的山坳,却不见了那匹马! 只见拴马的小树拦腰折断,地上草倒泥翻,像是被什么野兽拖走了! 贺千山心下着急,这马虽远不如自己的黑风,却也是匹上好的快马,没了它,赶路着实不方便! 他顺着地上拖行的痕迹急急向前寻去,只盼这可怜的马儿尚有一线生机! 果然,穿过几片长草地,在一处凹进山体的沼泽,贺千山找到了马,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额脊顿生冷汗。 贺千山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巨大的蟒蛇,蛇身足有三丈多,最宽处超两尺,头大如磨盘,那血盆大口正咬着马儿的喉颈,拖着马儿向沼泽游去! 他看那马已经没了挣扎,想必是不能活了,便缓缓向后退去,谁知却“嘎嘣”一声踩断根枯枝! 巨蟒闻声,嘴里食儿不丢,将头甩过来一瞧,与贺千山四目相对,贺千山心中大叫不妙! 不知是不是很久没尝到人肉的滋味,巨蟒一见贺千山,直接弃了口中马,扭转身体便往贺千山直扑而来! 贺千山则撒腿就跑,他可不想没来由地跟这样的怪物纠缠。 可惜事与愿违,那巨蟒遇树绕树,逢水过水,还能在山壁上游走如平地! 眼看就要撵上,贺千山一个前翻,顺势从地上摸起几块碎石,照着巨蟒的磨盘脸就是几下穿山打! 谁知那巨蟒瞧不起贺千山,只避开眼鼻等柔软部位,用那坚如铁甲的厚脸皮硬吃贺千山的石子,没想到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巨蟒吃痛,瞬间狂性大发,一声响彻山谷的凄厉长嘶后,蟒尾如闪电般飞出,一下就将贺千山双腿卷住,旋即拖倒在地,蟒首在半空中张开血盆大口,对准贺千山的脑袋俯冲下来! 幸好贺千山手没被缠住,两只手分别掰住巨蟒的上下颚,撑得死死的! 巨蟒两只眼睛吃惊地瞪着贺千山,它不信人类有种力量,能抗衡它的咬合力! 它哪里知道,若非它的头实在是太大,而贺千山两只胳膊这会儿又没有完全展开的空间,以贺千山的力气,就是把它头直接掰成两半也不是难事! 第四十章 过山风 巨蟒见吞不着贺千山,便往贺千山胸腹上缠,越缠越紧,想用其所向披靡的缠绕力治服对手。 可贺千山的感受是:你丫的这力道,比千绝师兄的袈裟扣差远了! 他提上一口真气,内力充盈全身! 那巨蟒只觉自己勒的是块顽石,用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一人一蛇就这么的僵持了有一会儿,除了巨蟒口中的恶臭令贺千山有些难忍欲呕外,巨蟒拿贺千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要让它就这么放弃是不可能的! 它开始蠕动身体,将贺千山一点点拖向沼泽! 这回轮到咱们贺二公子没主意了,心想莫非自己就命该葬身此处? 眼看就要被拖进泥沼,巨蟒却忽然停住了! 从它的身体反应,贺千山明显感受到它在害怕! 贺千山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竟令如此庞然大怪感到恐惧? 他扭头望去,前方沼泽中缓缓立起一物,仔细一看,居然也是大蛇一条! 这是条过山风,体型不如那巨蟒,但也有两丈开外! 它体腹雪白、体背乌黑,颈子处这会儿已膨展得有近一丈宽,扁薄如翼,急速地扑楞着,一对流动着青白色光晕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巨蟒! 论个头儿,巨蟒完胜过山风,却不知怎的,被过山风看得瑟瑟发怵,竟松开缠着贺千山的身子,一甩头将贺千山扔出几个滚儿,自己回扭身躯退出沼泽,看样子是要就此离开。 却又好像心有不甘,对一旁的死马恋恋不舍。 它扭头看了一眼过山风,慢慢向马尸游近…… 却听一声刺耳的尖嘶,那过山风竟扑扇着鸟翼般的颈子,从沼泽中腾空而起,飞落到巨蟒面前! 巨蟒受了惊,也直起身来,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正当贺千山以为自己,就要有幸观赏到一场旷世难遇的巨蛇大战时,那过山风只向巨蟒一伸脖子、一张口,露出两根硕大、锋利的管牙,巨蟒就怂得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速度比狂追贺千山时还要快! 贺千山算是明白了,这条过山风才是这块地盘儿真正的老大! 他的确没见过这么大的过山风,更不知道蛇居然还会飞,只是不明白那穷凶极恶、从个头儿上看还很具优势的巨蟒,为何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这会儿他已没有琢磨这些事儿的闲功夫了,因为那位“老大”,正昂着高贵的头,用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舍我其谁、不可一世……总之是无比傲娇的眼神斜睨着他! 直到此时,贺千山心中仍存着一丝幻想:这是一条善良的蛇,它赶走那巨蟒是为了救我!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朝着高出自己一倍的过山风,极为虔诚地抱拳深深一揖…… 那过山风脖子一歪,蛇眼看成了斗鸡眼儿,对面前这人的行为举止大感奇怪! 而贺千山耳朵里却及时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老伴儿啊!又要死一个了!” “死呗!我们又没办法,再说,这么傻的人,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学聪明点儿!” 两句话给贺千山提了醒,而背颈上突有腥风来袭! 他抽出怀中短剑,闪电般回身上击,只听“当”的一声,剑刃正磕在蛇牙上,竟迸出点点火花! 贺千山急退几步,仗剑与那过山风对峙! 过山风对贺千山的反击似乎亦是十分意外,倒也不忙着进攻了,伸出血红的信子舔了舔被磕到的獠牙,看贺千山的眼神比刚才还邪恶,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物般兴奋! 贺千山则一面防着过山风,一面寻找刚才说话之人。 那声音又来了: “哟,这人还有两下子!” “有什么用?下场只会更惨!青眼最喜欢这种难搞的猎物,先玩弄个够,然后一点一点地吃,不到最后一口都不会让他断气儿!” “咦?他东张西望在找什么呢?……他在朝我们看!他听得见我们说话?” “这……不可能!” 贺千山已经发现,这说话的就不是人,而是不远处两棵异常粗壮的老树。 那两棵树俱是枝繁叶茂,树冠巨大而浓密,若不是那虽然仍泛青绿,却多褶皱裂痕的树皮,显出它们已饱经沧桑,贺千山还真不敢看它们作“老树”! 贺千山认不得这是两棵什么树,《奇木拾遗》上也未有记载,只从外形上看,确定是同一种树。 树的枝叶皆奇! 叶厚实而多肉,团簇如花;大枝圆滑如人臂,枝端又岔开几根小枝似人手,这“臂”和“手”又同往一个方向伸展,左边的树往右伸,右边的树往左伸,便恰若两人作势欲抱! 不过尴尬的是,两棵树之间却横陈着一块黑褐相间的巨大岩石,高过树冠,外形浑圆而无棱角,表面分布着大小不同、深浅不一的坑洞。 这石头紧挡在两树中间,便又像两棵树伸手欲将其推开似的! 左边那棵树试探着说道:“哎,我说你赶紧把剑放下受死,免得受那残忍折磨!” 贺千山一开始没有作出反应,于是俩树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继而贺千山却将头摇了一摇,俩树都惊得树身一阵颤动。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巧合!”树还是不信。 右边的树说道:“你这人要是能听到我们说话,就开口回个话儿!” “二位树老,小子听得见!”贺千山果然开口了。 两棵树却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贺千山奇怪的举动引起了过山风的注意,它看一眼贺千山,又转头看一眼那两棵树,再转头看贺千山…… 虽然它不知道贺千山在干什么,也听不懂贺千山说的什么,但自己显然是被眼前的人类无视了! 过山风无法容忍自己身为一方霸主的尊严,被区区人类挑衅! 它怒振颈翼,跃至空中,往贺千山飞扑而去! 贺千山身型不动,将摸在手中的一块石头捏成碎块,尽数朝过山风打去。 那过山风却不避不挡,只听“噗噗”几声闷响,石子弹溅而回,四散落地。 过山风来势不减,已到了贺千山头顶。 贺千山想闪避已有不及,只得不退反进,向前一个疾冲,刚好与过山风错身而过,一人一蛇便互换了下位置。 他此时多少有些灰心,本来认为自己的穿山打已臻小成,颇具威力,斗巨蟒时亦能伤其皮肉,但这会儿打过山风却似给它挠痒痒似的,不知是自己学艺未精,还是这怪物的皮肉太硬? 过山风一击不中,对贺千山兴致更浓,愈是是势在必得! 它又是连续几次扑杀,贺千山闪转腾挪,只顾躲避。 这过山风的动作,较之巨蟒更为灵活敏捷,但贺千山斗巨蟒在先,对蛇类的攻击方式算是有了一定的经验,现在只求自保的情况下,他全力闪躲,一时半会儿倒也还能应付! 其间过山风几次用尾巴扫袭,想缠绕住他,均被他提前识破,顺利躲过。 几次出击无功,过山风渐渐有些焦躁,立着上身,盯着贺千山,在贺千山面前扭动腰躯,左右快速地来回游走…… 突然,它收了颈翼,一埋头竟钻入土中不见,再看它消失之处,原来是处洞穴! 呆了半晌的两棵树终于回过些神来,右边的树尽力平静地说道:“老头子,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左边的树没回话,却喊道:“小心后面!” 贺千山听言急急一个前滚翻,起身回头时,果然看见过山风就在刚才自己的位置,正歪着脖子用斗鸡眼儿看着自己,它想不通这人是如何发觉它在身后的! 贺千山这会儿才注意到,原来这四周藏着不少洞穴,只因多被草遮水漫而不得见。 这些洞穴又互相通连,使过山风得以穿行其中,神出鬼没! 若非老树提醒,贺千山怕不已成了它口中之食! 过山风没甘心,它又不知道贺千山多了双“眼睛”!于是再次钻入地下…… 贺千山凝神戒备,警惕着周围动静,还不忘礼数,抽空朝两棵树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左边的树叹了口气道:“唉!傻是真傻!……右脚!” 过山风从贺千山右脚边偷偷探出头来,它是如此确信贺千山不可能发觉,便胸有成竹地朝贺千山脚脖子咬去…… 但是、可是以及然而,贺千山抬起右脚,朝着它脑袋没头没脸地就是一脚,直接把脑袋踹回洞里去了! 这一脚可把过山风给踹懵了,在地底下半天都不上来!不知道是因为丢了脸羞于见人,还是在进行自我反省! 贺千山也没奢望这一脚就能把过山风给踹跑,果不其然,从地下传来的震动,他已感受到过山风的怒意已至极限! 过山风当然是越想越气:以老子的身份、地位和实力,对付一个区区人类,用完奇袭用偷袭,使完阳谋使阴谋,居然连这人的一根毛都没碰到,还被闷了一脚,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同类笑掉蛇牙?我往后还怎么在蛇界混? 于是,过山风放弃了玩弄贺千山的计划,心中只剩三个字:弄死他! 它直接从贺千山正前方的地面破土而出,再次腾身半空,作势欲扑。 贺千山根据经验,不动如山,静观其变,只待过山风扑来,确定了落点,再择机闪避…… “快闪!它要喷毒!”左边的树又是一声急喊。 第四十一章 斩蛇记 那树喊声未落,过山风大张的血口中果然激射出两道拇指粗的水柱! 幸好贺千山反应不慢,听喊就闪,如电般急退,那两道水柱堪堪击在他脚尖前! 再看这水柱落处,野草沾上瞬即衰萎,流入水坑爬虫翻肚,就是滴在泥地上也冒起几缕白烟——毒性之猛烈,令人咋舌! 贺千山又作出欲向两树致谢的姿势,却被左边的树骂道:“蠢货,快逃!” 只因那过山风已怒极成癫,开始疯狂地向贺千山吐口水! 一道道毒液如暴雨般向他倾泻而来,他奔跑纵跃,险象环生! 不一会儿,这一片地方就被毒液滴在地上灼起的浓烟完全笼罩! 过山风不信贺千山能躲过它这一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攻击,于是停了毒攻,开始搜寻贺千山应已被毒烂的尸体,可直到浓烟散尽,贺千山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右边的树担心地问:“老头子,人没了?死了吗?” 左边的树却道:“不可能!这人命不该绝!” ……一点寒芒,如启明星升,在过山风身前骤然直飞而起,瞬间击中了它的下颚! 原来毒雨阵的确让贺千山无处可逃,但他情急之下机智地钻进了过山风刚刚用过的地下洞穴,这会儿看准时机擎剑而出,一击得手,也算是已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他满以为这一剑必能将过山风的脑袋钉个通透,谁知剑尖传来的手感却与自己的预期相去甚远! 上眼一瞧,剑尖只陷入半寸,根本没能刺破过山风的皮壳! 贺千山不死心,乘着身体下坠之势,挥剑自过山风颈部一路剖下去,等落地一看,别说伤着它,甚至连条划痕也没有! 他不作停顿,再次高高跃起,手中短剑抖成银星两点,分射过山风双眼! 过山风竟一动不动,不躲不避,任由双眼被剑刺中! 却听“叮叮”两声响,短剑如中金石,那双蛇眼竟也是固若金汤! 他这柄短剑,虽说不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但也是难得的利器,竟无法动这过山风分毫! 贺千山一时没了主意,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能飞天遁地,还刀枪不入的怪物! 而过山风此时的心情,其实也不好! 它是生平第一次碰到这么难搞的人类,连自己的杀手锏毒雨阵都没把他放倒,愁得脑壳疼! 兴许是体中毒液告罄的缘故,过山风没有再次释放毒雨,而是十分安静地看着贺千山。 看来对于贺千山利用它的地洞,上来摸了它几剑的事儿,它也没有那么介怀。 不过贺千山已经学乖了,这过山风越是安静,他越是警惕! 过山风立着的上身缓缓伏了下来,直到与贺千山一般高,用微妙的眼神与贺千山四目相对。 此时虽已日薄西山,但夕照下的沼泽地依然光线充足,却还是无法掩盖过山风眼中越来越盛的青色光晕! 贺千山正对过山风的举止感到奇怪,又听得两棵树同时在喊:“别看它的眼睛!” 可为时已晚,过山风双目中青光暴涨,贺千山只觉眼前一闪,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万木寺! 师父智心以及千绝、千道、千德等一众师兄,将自己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都在指责着他! 虽然听不分明每个人说的是什么,但大概就是怨他私闯往生林,放出了厉上峰去害了他们性命! 贺千山悔愧难当,热泪滚滚! “千山大错不可恕,唯以死谢罪!”他说完便将剑往脖子上抹去! 突然晴天一个霹雳响起,心底涌出八个字来:信心清净,则生实相! 这八个字犹如一股清冽泉水,冲涤了贺千山的心霾,也洗亮了他的眼睛! 他眼前的幻象一扫而空,正看到过山风亮出毒牙,直往自己脖子上咬来! 贺千山急急一个后仰堪堪躲过,脚尖点地退飞两丈,冒出一身冷汗! 那八个字是《金刚经》的经文,他怎想到自己在寺里最烦诵念的佛经,居然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看来过山风眼中的青光可迷人心智、乱人心神,刚才的运气可一不可再,贺千山便只看它头部以下。 但过山风也不笨,就着贺千山的视线移动脑袋,找位置去跟他对眼,那场面配上音就是: “你看我撒!” “我不看!” “看看呗!” “就是不看!” …… 随着过山风眼睛的快速移动,那青色的光芒留下了一道道光弧残影,便只是余光扫到这些残影,贺千山也是心神一晃! 现在的情势,过山风已占据绝对主动,只要贺千山不闭眼,迟早要被它眼睛追到,倘若闭上眼干脆不看,那更是任它宰割! 眼看着贺千山已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老伴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吧!”左边的树问右边的树。 “……知道,可是,如果那样做,我们就会……”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人,无论如何必须得救!” “……好的,老头子,我听你的!” “小子!到这边大石头上来!”绝境中的贺千山突然听得左边的树在喊! 贺千山听言,想都不想,便往两棵树之间的大石跑去。 过山风只堵沼泽出口的方向,贺千山不往那里逃,它倒也不急着追。 贺千山跑到大石处,纵身上了石壁,利用石面上的坑洞,没费什么力气就攀到了大石顶部。 石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象,多是些浮泥和青苔,只有正中央生长的一株草木最为醒目。 这草木从石头里冒出一尺来高,体干最粗处不过两指,顶部成锥尖状,根部附近的石头龟裂成纹,向四周辐散有丈八见圆。 草木的颜色是新芽的碧青,但有玉石的润泽。 长相有些稀奇,无枝无叶,远看秃秃一根,笔直向上,近看却似是不知道多少细茎纠缠而成! 这些细茎层次分明、错落得当,而且编排细致、纹路精美,似龙凤盘柱,若金缕缠身! 左边的树喊道:“别傻看了!拔出来!此物可破它蛇甲!” 贺千山伸手便拔! 那草木入手温和却坚硬如铁,似乎还长得根深蒂固,他单手去拔竟拔不出来! 于是双手齐上,都用上了倒拔柳的姿势,可那草木在贺千山神力之下却纹丝不动! “老伴儿!断!”左边的树一声大喝! 贺千山顿感一股庞大的力量开始在地底涌动,脚下的大石也越来越剧烈地震动起来! 剧烈的震动使贺千山几乎握不住那株草木,他于是改骑马蹲裆式,双手一上一下握牢,脚蹬手拔,四肢发力…… 与此同时,过山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也跃上了这石顶,朝贺千山扑来! 贺千山正暗叫不好,忽听到大石中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断裂声,而左右也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那株草木终于脱石而出,贺千山手里顿时失去了重量,身体被自己的力道带得向后飞起! 一块儿飞起的还有无数碎石,恰巧有不少都打在了过山风身上,将过山风挡得缓了一缓。 贺千山乘势翻身下了大石,看手中草木,三尺来长,外形最类十八般兵器中的锏,已没有了刚才的青绿,变得通体黑褐,状若黑檀,光泽如玉可鉴,而根部断裂处齐整似切,竟自形成了包浆,光滑亮丽! 贺千山听得头顶风响,知是过山风跃下大石飞扑而来! 他先急撤几步,再将左手那木锏向前平举,右手掌心抵住木锏底端,九九归元气气随心动已凝聚掌心,木锏旋转如风…… 过山风甫一落地,眼中炽烈青光便直袭贺千山! 贺千山却已瞄定靶位,立刻将双目紧闭,手中木锏化作一道飞旋的黑线,闪电般从过山风两眼间穿过! 只听一声惨嘶,贺千山睁眼看时,过山风的脑袋已被木锏钉在了大石之上,蛇身无力地扭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眼中的青光也暗淡了下去直至消逝! 看着过山风的死状,贺千山心中又生恻隐。 他想起当日师父智心掷棋子救水蟒,不忍生灵受戮,而自己今日为自保断然杀生,回想起来竟不曾动过一丝要留其性命的念头,似乎是缺了些佛门子弟的慈悲之心! 可他转念又想,便是佛门弟子,也要降妖伏魔,自己手刃的毕竟是只吃人的怪物,难道真要留它在这世间继续为祸吗?先前的大蟒要么就别给我碰到,碰到多半也逃不过个“死”字! 贺千山不再纠结,将木锏拔出,正想擦拭,却发现木锏上并无一丝血污,竟是件过血不沾的奇物。 他走到左边的树前,双手将木锏平放到树下,抱拳朝两棵树各施一躬。 “若无二位树老相助,今日小子必命丧于此,现将宝器奉还,二位若另有吩咐,小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啊,只说对了一件事!”左边的树听上去很是虚弱,声音远不如刚才铿锵有力,“此物的确是了不得的宝贝,但我们给了你,你却还不来了!我们的事,你也帮不了,带上这宝贝,快走吧!对了,把那对蛇眼挖出来,取了里面的珠子,那可是辟邪防毒的宝贝!别浪费了!” 贺千山这时才注意到,两棵树原本还泛着青色的树皮已经变黄,而翠绿的树叶也在纷纷枯落。 从小就与树木打交道的贺千山,知道这是树木将死的迹象,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心中不由忐忑!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会变得这样?” 第四十二章 连理剑 左边那树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们还有些时间,便说与你听吧! 我们,是一对连理枫,我是雄枫,她是雌枫,已经活了四千多年! 我俩千年修得连理根,千年结成连理枝,却不料在两千多年前,一块大石从天而降,不仅砸断了我们的连理枝,还使我俩从此被这天石所隔,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饱受相思之苦! 我们自难甘心,又花了两千年,将这连理根修炼得水火不畏、金石不惧、无坚不摧,并一路向上生长,终将这天石穿透! 原本再过几年,我们就能将这天石撑裂分开的……” 听到这里,贺千山心里一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自己所取,竟是人家的连理根! 树无根,焉能活? 虽只是两棵树,但想到人家几千年的性命,却为了救自己而就此终结,他也不免难过歉疚! “二位与我素不相识,却为何愿意舍命相救?” 雄枫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你是神裔?” “神裔?” “看来你不知道!你从来不觉得,能听见树说话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我从小就能听见草木说话,不过说了又没人信,到后来我只能认为是自己有毛病!” “这可不是毛病!这是神裔才有的能力! 说实话,我们连理枫本是神仆,也不应是此间之物,为何会长在这里,我们自己一直都想不明白! 直到刚才确定了你是神裔,我才想通了! 救你,便是我们的宿命! 从我们长在这里,到连理枝被断,再到重修连理根,都是为了今天! 你杀的那条过山风,我们叫它青眼,原本也只是条普通的小蛇,只因常盘踞于我们根下,吸收了灵气才修炼至此。 而若非它修成这刀剑不破的坚甲,我们又无需断根来救你,这便是宿命的因果循环!” 贺千山听得似懂非懂,连问道:“你是说我是神裔,你们在这儿几千年就是为了等我?这世上果真有神吗?我却又是怎么成的神裔?还有,你说你们不应在此间,那应在何处?……” “行了!你问的这些,要么我已经说了,要么我不知道,要么我不能说!你是神裔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虽然作为一名神裔,你长得确实难看了些!” 贺千山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贴着傅明月做的猪皮呢! 不过此时他也无暇去解释这些了,只问道:“那……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们做的?” “不用了,现在的你还做不了什么,你自走便是!” 尽管雄枫如此说,贺千山却还是觉得就这么走,心里实在无法过意得去! 于是他苦思冥想,看能为两棵树做点什么…… 看着仍被大石隔着的它们,贺千山有了主意,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是在为难自己,但他还是情愿一试! 也没跟雌雄二枫打声招呼,他拿起连理根别到腰后,纵身攀上大石,来到石顶中央那取根之处。 因为周边石头被带起的缘故,那里留下了个一步宽、过膝深的坑洞。 贺千山找了合脚的位置,双腿各撑住那坑洞的两边,将连理根反插进它钻出的那个孔洞,吸足一口气,开声吐气! “嚯啊!啊!啊!——” 他竟是要将这巨石撑撬开来! 那对连理树听到动静,虽然看不着,但也大概猜出贺千山在做什么了。 雄枫心中固然感激却表示无语,而雌枫用更加虚弱的声音说道:“所以说你这人傻! 这是天石!我们的连理根修了两千年,也只是将它穿透,你虽为神裔,但尚无开山之神力,岂能动它分毫?” 起初果如雌枫所言,这巨石稳比泰山,纹丝不动! 然而贺千山吼声不绝,似乎因心有执念,体内那股介于内外力之间的神奇力量,竟不断从每寸血肉中喷涌出来,而且巨石越是顽固,他被激引出的力量就越大! 逐渐地,两棵树感觉到了天石在瑟瑟发抖,石内也不停地传来碎裂声,同样是无语,但这会儿却是被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咔吧!” 两棵树眼前的石面上,都出现了一道自上而下的裂缝,继而大地震颤,巨石一分为二,各向左右倒去! 裂缝中贺千山收起侧蹬的双腿,手拄连理根,随着簌簌落地的碎石飘然而下,宛若武神降临! 把雌雄二枫都看傻了眼,无法再介意他的外貌,皆认定他为心目中最帅的神裔! 巨石轰然倒塌,待尘埃落尽,这对两千多年未见的连理枫相顾无言…… 终于,雄枫怜惜地说了声:“老伴儿啊,你老了……” 雌枫却暖暖地说:“老头子,你还是那么英俊!” 两棵树再没有说一句话,枝枯叶落,只留下抱向对方的身影…… 用力过度的贺千山虚脱地斜倚到树上,心中是想着下山赶路,身体却不听使唤,脑袋也越来越沉,竟昏昏睡去! 日落西山,夕晖黯尽。 夜幕降临了,沼泽上浮起片片蓝绿色的荧荧鬼火,有光无焰,随风飘动,不知这里埋了多少白骨! 贺千山这一觉睡得酣沉,睁眼时已见旭日东升! 起身看两棵老树,想起它们临死时的情景,他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草木如此,而况为人? 又想起它们所说的神裔的事,以及昨日让自己有如神助撑开天石的体内的那股怪力,再联想起可能藏着自己生世秘密的往生林,他越想心越乱,越想越困惑迷茫…… 索性什么都先抛到脑后不想了! 他双手将连理根捧放到地上,“咚咚咚”朝两棵树磕了几个响头,拿起连理根起身欲走…… 却又想起雄枫所说蛇眼之事,便到过山风脑袋上用连理根挑挖那对蛇眼,费了老劲才挖了下来! 蛇眼有鹅蛋那么大,弹晃晃的看着不结实,却是摔捏不破、砸凿不烂,最后还是靠连理根给杵开的! 只见清水流尽,滚出两颗指头大的浑圆珠子,通透晶莹,璀璨无暇,内里各有一弧青光游动,煞是神奇! 贺千山拆了臂上赵暮雪帮他包扎的布绢,包好蛇眼揣入怀中。 看手臂上伤口已痊愈,他又活动了下身体四肢,自觉体力充沛,无病无痛,只是腹中又有些饥饿难熬。 他舞了舞手中的连理根,说道:“连理根啊连理根,你长得极像支锏,可我却只会使些剑法,今后你就叫做连理剑吧,陪我一道闯闯这莽莽江湖!” 贺千山倒提连理剑,出了沼泽地,一路下山。 他没注意到,之前那条巨蟒看着他出了沼泽,却没生一丝要挑衅他的念头,眼神里只有疑问与恐惧! 没了马,贺千山只得步行,不过还算走运,下山后往南行了不到十里,他便碰到支迎亲的队伍。 于是他拦住人家,向新郎表示对他所骑的那匹高头大马很有兴趣…… 遭到新郎义愤填膺的怒斥后,他给了新郎一张银票。 新郎立刻下马将贺千山扶上马去,甚至还问他是否需要使用迎亲的轿子! 贺千山婉言谢绝,只跟他要了些点心干粮带着,便拍马而去。 新郎目送了很久…… 贺千山取道济州,出了峒州地界就一路走一路问,沿途还都能打听到赵暮雪和傅明月的行踪,说果然是有两名女子昨日驾着马车往东去了。 他便策马向前疾追一天,到了傍晚,心中估算下她俩的脚程,觉得应是近了,便不再连夜赶路,怕反错过了夜宿的她们。 于是自己也找店投了,想着明日与她们会合更为妥当! 谁料次日午时,贺千山在下一个集镇的客栈得知,有两名女客连夜被一群人带走了,刚开始还起了些争执! 客栈小二记得,那群人为首的,是个自称姓邵的年轻人…… 贺千山能想起来的姓邵的,就只有流云堡邵家了。 他邵家当初闭门不见,这会儿却将傅明月甚至连赵暮雪也一块儿带走了,不知是出于什么用心! 他问那小二这伙人的去向,小二说起脚还是向东去了。 从这里向东的话有可能还是往济州,也有可能拐向秦州,贺千山当下也不多想,先改道往南,直奔秦州! 可一直追到还未入秦州界的渭水北岸渡口,还没见到那伙人,问渡口的人也说不曾见过,又说除非故意绕远路,否则这个渡口是往秦州必经的所在! 贺千山知是追错了方向,又调转马头追往济州! 不知是他追得急,还是被追的人行得慢,次日清晨,贺千山就在凤翔府追到了带走赵暮雪和傅明月的一行人! 这群人有三四十人众,除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外,均着碧蓝色一式服饰,背后绣白色云纹,与流云堡巨木门梁上所刻图案一模一样,确是流云堡的人无疑! 那少年一身银色华服,面如冠玉,除身材不及贺千山高大外,相貌竟也不遑多让,只是一双桃花眼在傅明月、赵暮雪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显得有些轻佻浮滑。 这里是野外空旷地,贺千山追到时,这些人正在收拾营帐,看来是昨夜在此扎营休息的。 贺千山下得马来,直朝两位佳人而去,却被流云堡的人拦住。 赵暮雪见是他到了,一扫满脸愁容,激动得不知所以! 而傅明月见了,甫露笑容,却又瞬间收敛…… 第四十三章 济州行 “我是赵家家丁,来找我家小姐!”贺千山粗着嗓子大喊。 那俊美少年便问赵暮雪:“是吗?” 赵暮雪连连点头:“是我家下人,必是在峒州打点好生意,不见了我,一路寻来了!” 那少年皱皱眉,觉得若真只是个下人,她刚才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头! 但再看贺千山的样子,除了身材魁梧外,相貌实在是丑陋,打扮又土气,身上还别着根不知做什么用的黑棒头,十足的下人模样! 便不再疑心,叫手下放他进来。 贺千山走到赵暮雪跟前,弯腰行礼,喊一声:“小姐!” 赵暮雪向贺千山介绍一旁的美少年:“赵五,这是流云堡少堡主,邵雷邵公子!”说完跟贺千山使个眼色。 贺千山会意,也向邵雷躬身施礼。 “小的赵五,见过邵公子!” 邵雷“嗯”了一声,都懒得多看他两眼,便自走到一边,找傅明月说话去了。 贺千山低声问赵暮雪:“姐,什么情况?” 赵暮雪也低声道:“说是远游归来,听说了傅家兄妹到访的事,特地追来的!怎么,没找到思思吗?” “嗯,不过她确实去过魀山。这姓邵的追来做甚?” “你不是知道吗?他与明月有婚约,自是来迎明月回流云堡成亲的!” “明月愿意?” “起初是不愿意的,还将这邵雷一顿狠骂,不过邵雷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加上我一阵劝,这丫头又同意了!” “你劝的?为什么?” “我是看这邵雷一表人才的,家世又好,还没什么脾气,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归宿,再说,人家本来就是定了亲的,我不该劝吗?” 贺千山啧啧嘴,看了一眼邵雷。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他眼睛老在你们身上转来转去,似是不太正经!” “别胡说!”赵暮雪骂道,“我怎么没发现?再说,他要娶的是明月,看我做什么?”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啊!对了,他们可知傅兄的死讯?” “自是知道,之前一来就向明月致哀的,说是峒州城已张贴了傅大哥伏法的通告。还有,这不正护送我们去济州安葬傅大哥吗?说是安葬完傅大哥,就回流云堡完婚!” “这么快?傅兄尸骨未寒,就办喜事,不太合适吧?” “邵雷倒是提出可以把婚礼延后的,反而是明月说她与哥哥都是江湖儿女,不讲究这些!看来明月其实是挺中意他的呢!否则何必如此急着嫁呢?” 贺千山听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 “傅兄蒙难之时,他流云堡闭门不见,现在人死了,却冒出来做好人,我看这家人,品风不正,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有那么严重吗?也许只是个误会呢?” “我倒希望是!” “瞧你这不欢喜的模样!怎么,莫非明月要嫁人了,你心里却是舍不得?” “姐姐你说哪里话?我是怕明月嫁错郎!” “行啦,你就先别愁兮兮啦,明月的婚事你我又作不得主!再说,不是还没嫁呢嘛,且先看看呗!倘若真被你说中,不是个好人家,到时我也会劝明月不嫁的!” 这边正窃窃私语,那边已收拾妥当,卷裹上马,招呼集结出发。 邵雷“礼数周到”,先扶了傅明月上马车,又来搀赵暮雪,却被贺千山中间横插手来,抢扶了过去! 赵暮雪抿嘴甜笑,邵雷是一脸的尴尬和不快,而傅明月仍是表情木然,不见悲喜,难猜透她的心思。 一行人过汉水、洛水,经河中府、大名府,终于来到了京东东路济州。 傅家在济州城原也是名门大户,做的是酒楼买卖,最红火时,济州城将近一半儿的酒楼都是他傅家的! 只是到了傅明月父亲傅荣这一代,由于傅荣醉心于武学,无意经营,为人又侠义豪爽,动不动就仗义疏财,赚一百两,倒有百五是送人了! 因此家道中落,酒楼一家接一家地关张。 屋漏又偏逢连夜雨,傅荣与人比拳时失手将对方打死,惹得对方的师父前来寻仇,那是位不世出的高手,武功之高,惊世骇俗,傅荣力不能敌,而那人又誓杀他为徒弟报仇! 傅荣只好遣散家仆、带着家眷四处逃亡,这才有了后来得邵布之相助、定亲报恩的事! 傅恩仇事发后,家里的空宅也被官府给抄了,宅子充公又被同城的一户人家买了。 而这家人是傅家世交,怜傅家境遇,想着傅家尚有后人,买了宅子却不租不用,找人看管,定期打扫,只为有日能将宅子还交于傅家后人! 故而,当傅明月一行人回到傅宅时,不仅家里窗明几净,连傅家墓园里也没有一根杂草! 傅明月跟看家的老伯道了谢,让他向主家转达谢意,又请他帮忙找人置办丧事。 本来是打算简简单单、不动声响地操办,谁知消息不胫而走,傅家的街坊邻居、故交老友和受过傅家好处的人都赶来协助治丧,顺致哀悼,因此傅恩仇的丧葬是着实大操大办了一下! 参加丧礼的人还看到一件奇事,傅恩仇身故多日,收殓入棺时尸身竟无半点腐变,脸色红润,四肢不僵,更无丝毫异味,直似活人睡着一般! 众人都说这必是傅家几代为善积德,才为傅恩仇修得的不腐金身! 贺千山则以为是赵暮雪药草的功效,而赵暮雪却说那药草绝无此神效! 傅明月可顾不得这些,尸身不腐又如何?也不能让哥哥活回来!想到哥哥已不在人世,止不住又垂泪千行…… 忙活了几天,丧葬事毕,邵雷未开口,倒是傅明月催促着启程,似乎因为总是触景伤情,而不愿在家中多留一刻! 众人收拾行装,补充了食物饮水,又将赵暮雪的马车从敞篷换成了宽敞舒适的大篷,内置了软垫被褥,给两位姑娘使用,免得佳人受风餐颠簸之苦! 来时因为担心傅恩仇尸身腐坏,路赶得较急,时常夜不停蹄,这会儿回去流云堡,自是不必再赶夜路了,一行人日出进发,日落扎营,同是行远路,却安逸舒服得多! 不过赵暮雪心中却有些不舒服。 因为听了贺千山所说,这些日子她对邵雷特别留意,竟发现这小子似乎真对自己有些心思,对自己比对他未婚妻傅明月还要殷勤,那双眼睛,时不时就偷瞄自己,还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瞄! 赵暮雪越来越觉得贺千山没冤枉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跟明月说,可不说又怕耽误了明月! 她左思右想后,一日趁着与傅明月独处,便将自己对邵雷的观察一股脑儿都说与傅明月听,让傅明月多留心,出嫁的事是否要再考虑考虑? 哪知傅明月听了后异常平静,而她的回答更是大大出乎赵暮雪意料! “当初说他好劝我嫁的是姐姐,现在说他不好劝我不嫁的还是姐姐!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暮雪满心羞愧歉疚。 “是姐姐错了!姐姐这方面……没有经验,我本以为……唉,总之姐姐还是为了你好!” “姐姐长得天仙般的人儿,是男的都爱多看几眼的,邵雷他有爱美之心,爱看姐姐,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赵暮雪不由凝眉。 “明月,你莫怄气,朝三暮四、心猿意马,可不是什么平常的事!” “姐姐你言重了!再说,就算他对姐姐有心,姐姐也是万万不会随他意的,对吧?” “那是自然!但是明月你……” “好吧!”傅明月忽然打断赵暮雪说话,道,“不嫁他也行,那我就嫁小武哥哥吧!” 赵暮雪瞬间不知如何接话了! 看她被吓到的模样,傅明月“噗嗤”一声笑道:“我说笑的!姐姐莫当真!” 赵暮雪尴尬地也是笑了笑,但她分明听到旁边押车的“赵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几日后的正午,接近洛水东岸,邵雷吩咐停马造饭,准备用过午饭后再过洛水。 队伍里流云堡负责饭食的几个人办事利落,邵雷一声令下,即从马上解下一应家伙事儿,找了合适的地儿,架锅生火,洗米烧汤,约莫两刻之后,饭汤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邵雷为赵暮雪、傅明月盛了饭汤,还切了好些熟卤肉,又亲自端去车上,极尽周到! 贺千山作为“下人”,当然没这个待遇,自个儿去盛了碗饭,舀了几勺菜汤倒进去,搅拌搅拌,三下五除二地扒了。 他将碗筷洗好,又到马车边上,只等两位姑娘用完饭,替她们收拾碗筷。 这一路上邵雷、贺千山的“分工”都是如此,邵雷殷勤献饭,贺千山负责收碗,好在邵雷也从不来争贺千山的这份工作! 中午的日头暖洋洋的,晒得贺千山困意愈浓,正要打盹儿,却突然听到车蓬里碗碟跌碰的声音,以为不知哪位姑娘失手落了碗勺,便掀开帘子进去收拾。 谁知进去一瞧,饭碗确是洒了,赵暮雪、傅明月竟也倒作一堆,不省人事! 他急忙返身出去找人帮忙,却发现外面的人,连同邵雷在内,也都横七竖八地躺下了! 是饭食中被人下了药? 第四十四章 无间道 贺千山这才反应过来,呆了一呆,一个跟头从马车上栽下来,脸刚好侧着,朝向架锅烧饭的地方。 四下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偶有风吹树叶和马蹄踢蹭地面的声音。 等了足有一刻,贺千山似乎听见有人起身的动静,眯开半只眼睛一瞧,果然有个人爬了起来。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属于外形上全无特点、绝不起眼的那种人,平日里也不多言行,没有什么存在感。 贺千山也是这会儿看到他,才回忆起他就是负责做汤的人,听别人喊他叫作孙老九! 孙老九先是转了一圈,逐个检查,扇扇这个的嘴巴,踹踹那个的屁股。 他对贺千山则是又扇嘴巴,又踹屁股,幸好对两位姑娘只是掀开帘子看了看、喊了两声就作罢,否则要是也想去碰姑娘们的身子,不被贺千山立马跳起来暴捶才怪! 确定了所有人都已被药倒,孙老九朝来路方向吹了长、短、长三声口哨,不一会儿,那厢有两骑飞赶了过来。 马上两人下了马,走到孙老九面前,三人齐齐一拱手,孙老九指了指邵雷,又指了指马车。 “把邵雷,还有马车里穿粉衣服的女的,绑了带回去,不可有所闪失!” 那两人却呆若木鸡,眼神里充满了吃惊、尴尬和不知所措! 见两人动也不动,孙老九急道:“快啊,愣着干什么?” 两人朝他一努嘴,他才发现两人盯着的是他身后,忙调头一看,吓了大大一跳! 那相貌丑陋、身材高大的赵家下人“赵五”,不知什么时候紧站在了他背后! 孙老九忙不迭地往后急让了两步,大叫:“你要干嘛?” 贺千山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孙老九定了定神。 “赵五,我看到你喝了汤的,怎么会没事?” 这个问题贺千山刚才自己也在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怀里,那取自过山风眼睛的珠子,因为雄枫说过那是辟邪防毒的宝贝! 不过贺千山当然没必要去跟他解释这些,只是朝他一伸手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解药拿来!” 孙老九“嗖”一声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嘿嘿”冷笑。 “我本不想害你性命的,你乖乖躺着不好吗?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宰了你灭口!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多事!” 他说完便朝贺千山冲了过去。 两个同伙见了,也将腰刀出鞘,正欲上前合围,眼前却突然一花,率先冲过去的孙老九一瞬间消失了…… 他们再定睛找时,发现孙老九竟是被那“赵五”倒提起双脚,整张脸却是全被杵进了泥地里,匕首已远远丢到一边…… 孙老九两只手拼命撑在地上往下使劲儿,想将脸挣扎出来,但在贺千山神力之下显得是那么无力! 两个同伙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倒不是怕自己上前,“赵五”会对孙老九不利,而是对眼前的形势已经进行了准确的判断:打不过! 这时贺千山开口了:“孙老九,若是肯交出解药,便拍拍手!” 话音未落,孙老九便似看戏看到精彩处鼓掌一般,将两只手“啪啪啪啪”拍个没停! 贺千山稍抬双臂,让孙老九的脸离了地面。 孙老九咳吐出口鼻中啃吸进去的碎泥,呛得泪流满面,泪水混着脸上的泥土,变得污浊不堪,还不如他屁股干净! 可这孙老九偏偏还不识相,刚能开口说话,就大叫道:“你们两个还站着看戏?快来救我呀!” 两个同伙再次互相对视一眼,并再次形成了三个字的共识:我们撤! 于是两人飞身上马,抖缰夹腿,头也不回地去了…… 为了让孙老九看得更清楚,贺千山还特意扭转了孙老九身体的朝向,让他能够直面同伙远去的背影。 被贺千山如死鱼一般拎着的孙老九,又流下泪来,只不过这次不是被呛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的伤心泪! 但他还是果断的,一抹眼泪,右手从左袖口掏出只鼻烟壶交给贺千山。 “给他们闻上一闻,不消半刻就会醒了!” 贺千山打开壶盖闻了闻,气味辛辣刺鼻,入肺却清凉醒神,不像有假。 他又从内里挑了些杂色粉末出来叫孙老九含到口中,也未见有什么异常。 心想原来这家伙虽也同吃了饭汤,却及时将解药藏在袖口一直闻着,才没有受药性影响。 “若是骗我,定不饶你!” 贺千山一脚踢到孙老九腰间穴道上,把他丢在一边,然后自然先去马车上救醒两位姑娘。 解药果然是药到病除,赵暮雪、傅明月闻了之后果然很快就醒了。 贺千山并不急着去把其他人救醒,将自己刚才所见先与两位姑娘说了一遍,而两位姑娘的第一反应都是:“你怎么没事?” 他从怀中拿出那两颗蛇珠,说应是此物之功! 赵暮雪、傅明月二人都出身富贵,金珠、夜明珠什么的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宝珠,啧啧称奇,便问从何而来? 贺千山怕惊吓了她们,只说是在魀山偶得,并将两颗珠子一人一颗分给她们。 不料赵暮雪、傅明月拿了珠子,几乎又同时塞还给贺千山,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我用不着,这颗你自己留着!” 说完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转回头去,气氛颇有些尴尬! 贺千山不明所以,只坚持将珠子给了她们便了,又对傅明月道:“下手的是混进流云堡的细作,这件事必是冲着流云堡而来,因此绑邵雷并不奇怪,却为何又要连你也一块儿绑去?” 傅明月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千山提议盘问孙老九,赵暮雪却认为不妥,说等邵雷醒来,知道明月不去救他却先行讯问,心中必生芥蒂!既然是他邵家的事,还是由他邵家自己来问的好! 贺千山想想也是,却又慨叹道:“想不到这流云堡也是个多事的所在?”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且不论他邵家品风如何,能出这么档子事儿,就说明流云堡也并不安定,明月嫁过去他不放心! 只是苦于不知明月是否真的意属邵雷,没好把话说得那么明! 傅明月年纪虽小,却是十分机灵,她听得出贺千山的话外之意,却不答话,只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思。 她拿了那装解药的鼻烟壶,去将邵雷及流云堡众人一一救醒! 众人醒来后听说是被孙老九下的药,群情激愤,便都要冲过去揍他,幸亏被邵雷喝住了,否则这许多人一拥而上,孙老九不被捶成肉泥才怪! 邵雷尽管是栽了面子,礼数上还是先表达了谢意,却不谢“赵五”,而是向“赵五”的主子赵暮雪致了谢,同时也质疑“赵五”为何没被药倒? 赵暮雪好一番解释。 “我们家这个下人,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又日日钻在药材堆里,这点药性奈何不了他!” 邵雷又问:“他还会功夫?” “会一点,所以家里才让他陪我出门。不过武功是粗浅的很,只力气大罢了!” 这些都是赵暮雪三人事先想好的说辞,勉强说得通,加上出自美人之口,邵雷竟深信不疑! 孙老九被提到邵雷面前时,已经是鼻青脸肿,口角流血,看来还是有人为了解气偷摸给了他几下! “你叫孙九是吧?”邵雷问被踢跪在地上的孙老九。 “正是!” 孙老九腰杆挺得笔直,头昂得高高的,面对流云堡少堡主,神色一点也不慌张,甚至眼神中还流露出不屑! “到流云堡多长时间了?” “老子不记得了!” “啪!”邵雷一个手下上去就抽了他一耳光,回来向邵雷禀道:“少堡主,这人进堡两年半有多了!” “都潜伏这么长时间了吗?”邵雷有些吃惊,低声道:“当时是怎么招揽人的?底细都不查的吗?” 那手下附耳道:“少爷您不记得了吗?当时老爷觉得堡里紧缺人手,便急招了一批人,只要是功夫底子过得去的,就都让进来了!” 邵雷想起有这么回事,又接着问孙老九:“谁派你来的?东边儿还是西边儿?” 孙老九居然扯着嗓子,高亢地喊出八个字来:“正气当道,如日中天!” “哦!”邵雷貌似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中天盟的人!中天盟哪门哪派的?” “这你就别问了,识相的赶紧把老子放了,否则我同门杀到,要你流云堡鸡犬不留!” 邵雷眉头皱了皱,对孙老九的出言不逊该是很反感,气笑道:“现在做贼的都这么嚣张吗?” 刚才那手下又上去给了孙老九一个大耳刮子! 邵雷再问:“你在流云堡可还有其他同伙?” “有啊!他、他、他,还有他!” 包括刚才扇他耳光的人,孙老九竟当场就指认了几个“同伙”!可不必说,这几个应该就是刚才偷摸揍他的人! 邵雷见暂时问不出什么,也不想耽搁了行程,便叫人将孙老九绑了缚上马,吩咐收拾上路,说是回堡再仔细讯问。 贺千山与赵暮雪对视了一眼,贺千山低声道:“姐,好像有些不对劲!” 赵暮雪点了点头。 “是的啊,他都没问为什么人家要绑他和明月!” 第四十五章 花心郎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知道原因,所以不必问!” 贺千山这会儿才觉出,只不过是迎明月回堡,来这么多人也有点太兴师动众了,除非他们本就预计路上会遇到危险! 这边贺千山越想越疑,那边傅明月却还是脸色木然,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问题,可就是不作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邵雷说启程,她转身就上了马车。 因为在洛水东岸栽的这个跟头,之后的行程,邵雷丝毫不敢懈怠,首先是夜不停宿,昼夜前行,换马不换人,然后所有饮食皆由专人先检查试吃,确定没有问题才让众人食用。 路上再没有出现什么差池,一行人过洛水后,急行了三夜两昼,于第三日清晨即回到了秦州流云堡! 邵布之中年得子,其时已年近六旬,不过虽然发须花白,但英气不减,不失一派宗师的气度! 明月到时,他亲自迎出堡来,将儿子晾在一边不理不睬,只对明月嘘寒问暖,尽显长辈的慈爱! 当说及傅恩仇之罹难,他又几度老泪纵横,连贺千山都看到感动,反而觉得明月的态度有些冷漠敷衍,有些对不住这位长辈! 邵家俨然已把明月看做了自家人,堡主府邸中腾出了一片大大的宅院给明月居住,还为明月配了十几个仆佣,专门伺候明月,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叫着! 因为是“少奶奶”的朋友,赵暮雪也受到了贵宾级的礼遇,住进了十分雅致的独立别院,内里亦有丫鬟听候使唤。 贺千山则沾了“主子”的光,不用睡下人们寝室里的大通铺,而是住进了离赵暮雪别院不远的单间客房。 更且,邵老爷子听说是他救了邵雷一行,与邵雷只谢赵暮雪不同,邵老爷子特意过来“赵五”的住处致谢,不仅带来了名贵谢礼,还平易近人得有些过分! 他对“赵五”又是鞠躬又是挽手,说但有需求尽管开口,甚至说可以为“赵五”安排女伴,搞得贺千山很不好意思,忙不迭地推辞! 一番交流下来,贺千山对邵布之几乎彻底改观,直认为兴许真如赵暮雪所说,闭门不见是个误会,当日来时,邵布之真的是在外访友! 不过,贺千山对邵雷此人的德性还是放心不下,眼看邵家与明月商定了婚期,这几天紧锣密鼓地在准备婚事,心中万分焦灼! 这日用过晚饭,他寻思毕竟明月的终身大事不可儿戏,还是得跟暮雪姐姐商议商议。 为避开邵家的耳目,贺千山迂回到赵暮雪所在别院的后墙,翻进院中,伏到赵暮雪房间后窗下,在窗棂上轻敲了一串“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 因是临时起意,他怕赵暮雪不知道是自己,故而用了小时候偷喊赵暮雪出去玩耍的暗号。 果然,赵暮雪一听便知是他,忙开了窗小声问道:“小武!什么事?” “姐,先让我进屋!” 赵暮雪一听,却没立刻放他进来,脸倒羞红了! “你……你想干嘛?” 贺千山没察觉到赵暮雪的误会,直说道:“明月的婚事,还是欠斟酌,我来找姐姐商议商议。” 赵暮雪松了口气,却又居然有一些失落感。 贺千山进房落座,赵暮雪问:“你有什么想法?” “那邵雷……” 刚说了三个字,院里传来两个丫鬟的声音:“奴婢见过少堡主!”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听邵雷嗯了一声,问:“赵小姐可在?” “在呢!在屋子里!” “哦,她一个人吗?可有其他人在?” 这话听得贺千山与赵暮雪俱是一惊,难道贺千山来时被他瞧见了? “其他人?奴婢没见有其他人来过?要奴婢请赵小姐出来吗?” “哦不用了,你们两个出去吧,我找赵小姐说点事情。” “是!”听得两个丫鬟出了院子,带上院门,又听得门栓被插上的响动。 房里的两人对望一眼,这小子要干什么? 邵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千山一矮身钻到了桌子底下,用桌帏遮住。 “暮雪姐姐可在?”邵雷轻轻敲门三下。 “在啊!你不都问过她们了吗?”自从赵暮雪看出邵雷是个花花肠子,就没待见过他,说话都是冲里冲气的! 邵雷却打个哈哈:“是邵雷过于拘礼了,邵雷求见,姐姐可否开门一见?” “这么晚了,找我做什么?” “确实是十分十分紧要之事,姐姐请开门!” 赵暮雪蛾眉紧蹙,掀开桌帏看贺千山的眼色,贺千山则示意她不妨开门。 “什么紧要的事?说吧!”赵暮雪开门问道。 邵雷却不说话了,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把赵暮雪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看得赵暮雪浑身不舒服! “你看什么呢?有事赶紧说!没事就请回吧!” 她说着便要将门关上,却被邵雷一伸手抵住了。 邵雷眼神中满是欣赏之色! “姐姐啊,除去一路的风尘,你更是美到无以复加了!简直比那些画中的仙女儿还要美上百倍!不不,是千倍万倍!” 邵雷明明是在赞美自己,但赵暮雪是怎么听怎么来气,愤愤说道:“邵大公子,你能不这么无聊吗?有这功夫不去陪明月,却到我这儿来说什么闲话?” 不想赵暮雪这么一说,邵雷竟似有些小激动! “原来姐姐是为这个在生气,回堡后忙于婚事,不曾来看望过,确实是冷落了姐姐,是我的不是!不过今天来,就是要跟姐姐说件大好事,姐姐听了一定开心!” 赵暮雪不知道邵雷是真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故意误解,急道:“我为这生哪门子气?你忙婚事是应该的,我跟你什么关系?要你来做什么?你有事说事!” 邵雷却嘻嘻一笑:“姐姐你就莫再矫情了!还是先让我进去吧!” 赵暮雪见邵雷得寸进尺,便不再理他,用力想把门关上,不料邵雷却就势推门而入! “邵雷你竟敢如此无礼?” 邵雷却无赖般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啊,我不能进吗?” “你……” “好了好了,姐姐!我们还是坐下好好说事吧!” 邵雷说着就在桌旁落了座。 赵暮雪气乎乎地道:“我不坐!你快说,说完马上走!” “只怕我说完你却不舍得让我走了呢!” “不可能!” “姐姐且先听我说。姐姐可知我因何要娶傅明月?” “你们不是有婚约吗?” “那姐姐又可知为何才有的婚约?” “听说了,是傅家为了报你邵家救命之恩。” “没错,但他傅家要报恩嫁女儿,我却未必便要娶吧!所以根子不在这儿!” 其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赵暮雪是听傅恩仇说过的,但她这会儿却不急于点破,正好听听邵雷真实的心意,便假意顺着问道:“那在哪儿?” “姐姐应知傅家有一门爆裂拳法,而我邵家有流云掌法,这两门功夫分开都是绝学,但若合练却可成神功! 只因傅家当时应承以爆裂拳谱做陪嫁,我父亲才肯订下这婚约! 所以我娶傅明月完全是为了拳谱,只可惜不知道这妮子把拳谱藏在什么地方,这几日叫下人找也没能找到,我去套她话,她嘴却紧的很,否则若在婚礼前将拳谱赚到手,我也就不用去娶她了!” “这么说,你根本不想娶明月?” “当然,我要娶的是姐姐你,在邵雷心中只有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 赵暮雪既惊也怒,直骂道:“邵雷你是不是疯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姐姐你别急,离婚礼还有几日,我定会全力搜寻拳谱,就算婚礼前找不到,我也跟爹说好了,拳谱一到手,我就休了傅明月,娶姐姐为妻,断不会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什么?”赵暮雪更是意外,“你父亲邵老堡主,也同意你这么做?” “当然,没有他老人家的应允,我也不敢就来找你啊!我爹要的只是拳谱,至于我终究要娶谁,他让我自己决定!” “这么看来,当日傅恩仇大哥送明月来时,其实你和你爹都在,却是故意闭门不见的吧?” “唉!”邵雷叹口气道,“为此事父亲与我也颇是一番纠结,拳谱固然紧要,但他傅恩仇当时是朝廷钦犯,我流云堡可不能冒这个险,去担那收留、窝藏钦犯的罪名!没有报官就算对得起他了!” 听了这话,站着的赵暮雪气到浑身发抖,而桌子下面的贺千山更是怒不可遏,两人俱为傅明月感到心疼! 傅恩仇当时一点也没有错怪他们! 邵家这对父子,果然皆是自私无情之辈,儿子好色成性,老子假义伪善! 想起邵布之迎明月进堡的激动模样,原来是因为“拳谱”到了,那表演简直以假乱真,贺千山现在想想不由一阵反胃作呕! “邵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可能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还有,我也不会让明月嫁给你这种人!” 赵暮雪已声色俱厉! 第四十六章 子不教 邵雷却直勾勾看着赵暮雪,眼珠子定住了一般! “姐姐啊,你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美,叫我怎能不魂牵梦萦? 这几日想姐姐,已经想得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你不嫁我?我会死的!” “那你便是活该死的!给我滚出去!” “自遇到姐姐以来,我对姐姐的好,姐姐应该是知道的,我对姐姐的真心真意,姐姐还不了解吗? 还是我不够好,姐姐瞧不上我? 我看姐姐与你那下人赵五倒是亲密的很,那赵五丑的跟猪一样,我哪点又不如他了?” “你跟他比?我却说他哪点都胜过你千万倍!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现在就去找明月,把你这些龌蹉事都告诉她!” 赵暮雪说完就要出门,却被邵雷疾站起身来,两步赶上,左手抓到了她的右腕,一下子就拽了回来! 赵暮雪握起左拳便打,可惜她不会武功,怎敌得过这流云堡的少堡主? 邵雷用右手背一架一翻,又拿住了她左腕子! “邵雷你大胆无礼!快与我放手!”赵暮雪一边挣扎一边喝斥。 不想这一肌肤接触,邵雷竟色欲上头! 他面泛红潮,额前出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竟咽了下口水! “姐姐,想了你这么多日,既然终是要做夫妻,不如今日就让我一亲芳泽,你我也同谐那鱼水之欢,共效那于飞之愿!” 赵暮雪、贺千山谁也想不到邵雷竟如此色胆包天,当场便欲行不轨! 赵暮雪怒骂邵雷无耻下流,心中却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有贺千山在,她必无恙! 贺千山正要掀翻桌子,冲出来将邵雷饱揍一顿,院外却传来洪亮如钟的声音:“暮雪姑娘可在?” 是流云堡堡主邵布之到了! 赵暮雪立刻大声呼救:“邵堡主救我!” 她喊声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像是院门被震飞了,吓得邵雷连忙撤手,放开了赵暮雪! 赵暮雪眼前白影一闪,邵布之已站在了自己和邵雷中间。 “雷儿?”邵布之见是自己儿子在,似乎颇为意外,转头问赵暮雪道,“暮雪姑娘,怎么回事?” 赵暮雪气愤难平,恨恨地说道:“你问你宝贝儿子,他刚才想对我做什么?我都羞说出口!” 邵布之看了看邵雷,发觉他脸上红潮仍未退尽,眼神中除了心虚外,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扫兴! 知子莫若父,邵布之大概齐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啪!” 一声比鞭炮还脆亮的响声,邵布之一掌掴在了儿子脸颊上,竟把邵雷直接从屋子里扇了出去! “畜生!给我滚回去!”邵布之怒喝如雷! 邵雷捂着脸爬起来,整理了下衣裳,掸掸上面的灰尘,又恋恋地看了赵暮雪几眼,不舍地走了。 邵布之长吸一口气,用力揉了几下自己的胸口,那意思是被儿子气得心肝儿都疼! 可赵暮雪已知他的为人,哪里肯信?只斜眼看着他演! 邵布之见赵暮雪无动于衷,朝赵暮雪抱拳躬身。 “老夫教子无方,让姑娘受惊了!” 邵布之毕竟是长辈,对自己行大礼,赵暮雪不得不理。 “罢了罢了,也亏得堡主您及时赶到,令郎才未铸成大错,今后却需多加管教,免得他再生邪念!” “姑娘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老夫万分感激!不知可否请老夫坐下一叙?” “您老请便!” 邵布之入了座,即又长叹口气。 “老夫中年得子,且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小难免会对他有所娇纵,是我之过也! 但其实雷儿心地不坏,只是向来对女色有些迷恋,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更何况是像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大美人! 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还请姑娘看老夫一点薄面,莫将此事声张!” 听了邵布之这话,赵暮雪简直要气极而笑,心道:刚才看你还像个人,怎么越说越离谱?把儿子做禽兽不如之事,解释得情有可原似的,护犊护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内心的愤怒! “邵堡主,今天这件事,暮雪不会追究,也不会外传!但我另有一事相求!” 邵布之很高兴,满口答应:“姑娘尽管说来,但老夫力所能及,无不应允!” “我希望堡主,解除令郎与明月的婚约,取消婚礼!” 邵布之的笑容顿时凝住,半晌才问道:“这是为何?” “堡主何必明知故问,令郎对明月并无任何情意,根本不想娶明月,所为的只不过是得到傅家的拳谱!” 邵布之皱眉道:“你听谁说的?” “这可是邵雷自己说的!” “哦!”邵布之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拳谱的事不能说假,但向来婚姻大事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对夫妇是结婚前就情浓意切的?不都是婚后慢慢培养感情吗?” 赵暮雪反问道:“堡主打算给他们多长时间去培养感情呢?您不是同意邵雷得了拳谱就休明月的吗?” 邵布之一怔,叹道:“看来雷儿不是一般的中意你!连这事儿都告诉了你,来讨你的欢心!” “还不止呢!他还承认了当初是你们怕受牵连,才谎称不在,将傅家兄妹拒之门外! 说句不中听的话,对明月来说,你们邵家可并非一个好归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邵布之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背负双手面朝门外,冷声说道:“暮雪姑娘怕是言重了吧?我看明月姑娘倒是挺乐意嫁给雷儿的嘛!” “是吗?您确定我把这些事都说给她听后,她还愿意嫁?” 邵布之沉默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头来再看赵暮雪时,已没有了原来的慈眉善目,凌厉如鹰的眼神盯得赵暮雪打了个寒颤! 他的声音冰冷如寒铁:“这些事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离婚礼也没几天了,这段时间,姑娘就在别院里好生歇息,未免姑娘再受侵扰,老夫会派人在别院外日夜巡守,不让任何人出入! 告辞!”说完往外便走。 “堡主这是要软禁我吗?” 第四十七章 风云会 邵布之并不理会赵暮雪,自出院门而去。 赵暮雪待追跟出去时,已被两名流云堡的弟子拦住,只得急急回屋找贺千山,却发现贺千山已不在屋内! 原来贺千山一听说邵布之要将这别院封锁,便当机立断,及时撤了出来,直往傅明月所住的宅院潜去。 不消说,既然赵暮雪出不来,自是由他来向明月戳穿邵家父子的假面! 不想却发现自己竟与刚从暮雪姐姐别院出来的邵布之堡主同路! 他便一路跟着,只不过邵布之自是大摇大摆,有路走路,而他则是墙头墙根,隐踪匿行。 贺千山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轻功普通,只远远地跟着,也得亏他的下人服饰,是蓝墨之色,便似夜行衣一般与夜色相融,路上竟无人察觉! 一路跟到了离明月住处不远的地方,邵布之却是进了旁边另一座更大的宅院,贺千山认得这是邵雷的新宅,专为他成亲所建,而邵雷也已经于几日前搬了进来。 贺千山临时起意,倒不急着去明月那儿了,决定先跟进去听听邵布之找儿子说些什么,也许还有更多的收获! 门口有守卫,他越墙而入,已看见邵雷就坐在堂屋内,便就近找了隐蔽处伏下。 邵雷见父亲到了,被抽的脸好像又疼痛起来,边用手捂揉边抱怨道:“爹,您下手也太狠了!疼死我了!看,我脸是不是已经肿了?” “你少装相!”邵布之骂道,“为父出掌还能失了分寸?那一掌本就是见响不见疼的打法,怎么可能伤到你?倒是你,我都已经应允了,拳谱到手就随你休谁娶谁,怎么几天都等不了吗?” 邵雷把脸一苦,似乎还因为他爹不能体谅他的痛苦而有些着急! “爹您是不知道,孩儿想那赵暮雪想得睡不着觉,别提多难受!实在是忍不住才去的她那儿!” 邵布之才是真着急! “我就不明白了,明月那妮子长得不也花容月貌的,你怎么就非要舍近求远呢?” “是,论相貌,明月也不输那赵暮雪,可爹您不觉得吗?赵暮雪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比明月有女人味多了!” “这倒是!”邵布之下意识地点头认同,却又道:“可你也不该把些不能说的话,都告诉那姓赵的妮子听呀!险些坏了大事!” “那现在如何是好?” “那妮子本是要去向明月告密的,还好为父已经作了布置,将她软禁在别院中,婚礼前她是见不到明月了!” 邵雷听了竟兴奋地一拍手! “既然如此,我岂不是无妨再去找她,以解相思之苦!” 这下把邵布之气的吹胡子瞪眼!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把色心收敛收敛,否则迟早要在女人身上吃大亏!我警告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那姓赵的妮子!听到没有?” “为什么?”邵雷满脸的不可理解,急道:“她又翻不了天,有什么碰不得的?” 邵布之看着自己儿子那猴儿急的模样,摇摇头,叹口气道:“看来不说与你听,你是难以罢休的!好吧,我便告诉你,这妮子为父留着有大用处!” “您要留着用?”邵雷猛然一惊:“啊?难道爹你要跟我抢女人吗?” “胡说八道!”邵布之怒喝道,“你以为你老子我,跟你一般好色吗?” 邵雷虽然被骂,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邵布之继续说道:“准确地说,有大用的并非那妮子,而是那妮子的家仆赵五!” 听邵布之突然间提及自己,伏在暗地里的贺千山心神一紧! “赵五?”邵雷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那丑八怪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能有什么用?” “年轻!还是习惯以相貌、贵贱取人!没听过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吗?”邵布之伸出右手食指在儿子眼前摇了摇,可又话锋一转道,“说起赵五,我倒想起件事来,孙九被押回来这么久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审得怎么样?也不问问,与孙九一同招进来的那批人,查得怎么样了?” 邵雷无精打采地敷衍:“那您审得怎么样、查得怎么样了嘛?” 邵布之不禁又骂:“整天就知道女人女人!能管些正事儿不?为父一把年纪了,这流云堡过不了多久便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这么吊儿郎当,叫我怎么放心?是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见父亲气急如此,邵雷忙上前替邵布之抚背顺气,陪笑道:“爹您消消气儿,我说爹你且有得活呢,真到要我当家的时候,我自理会得,您大可放心!还是先说说孙九吧,到底审出什么没有?” 邵布之吸口长气平复了下情绪。 “这小子还是咬定自己是中天盟的人,却不肯说是哪门哪派的!跟孙九同批进来的人,我也都仔细查过了,没什么可疑。你怎么看?” 邵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就是中天盟当家帮派忠勇门干的!” 邵布之却问他:“忠勇门为什么要抓你和明月妮子?” “这还用说吗?他们担心我流云堡得了傅家拳法,拳掌合璧,便可先夺风云会会主,再与他们一争北盟盟主!”邵雷说得料事如神一般! “嗯,也不无道理!”邵布之先点点头,却又随即摇头冷笑,“但是……你也说了,我们连风云会会主的位子还没坐上,他们至于从两年多前,就开始提防咱们而派细作来吗?” “那爹的意思,不是忠勇门做的?” “我看就跟中天盟那边没关系!” “可事发时是在洛水东岸,那里的确是中天盟的地头儿啊!” “他们故意在中天盟的地界下手,事败后又咬定自己就是中天盟的人,却又不说是中天盟哪个门派的,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在有意误导,让我们混淆不明!” “不是中天盟的话,那就是咱们风云会的人,难道是……” “没错,无尘庵庄,秦无尘那娘们儿!你还记得上一届风云会夺帅之战的情形吗?” 第四十八章 夺帅战 邵雷听问,把头一点:“记得,最终的三番战,虽然爹险胜了秦无尘,但大师兄惨败,我也输给了秦无尘的女儿秦双双!按照三场得两场者胜的规矩,我们又输了!” “但这已是十年来,我流云堡对无尘庵庄的最好战绩,尤其是为父第一次赢下了秦无尘,而你输秦双双也只输了半招,什么原因你是知道的。” “嗯,是爹回想与傅荣联手抗敌的情形,以爆裂拳法的拳意改了三招掌法,使得我们流云掌威力大增!” “没错!我只是以形度意地改了三招,便有如此奇效,如果得到了整本拳谱呢? 那一战之后,无尘庵庄虽然是赢了,但秦无尘必定大为惊惶,所以才派细作进来查探究竟! 于是当她一得知傅家以拳谱陪嫁的事,便迫不及待地让孙九动手了! 而且这娘们儿真是贪心不足,不仅要妨碍我们得到拳谱,还想将你与傅家妮子一并捉去,自己独得邵傅两家的武功!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赵五来!” 邵雷听见“赵五”的名字又忍不住问:“这赵五能有什么本事,爹你这么看重他?” 邵布之冷笑数声。 “那日你回堡跟我说,路上被孙九下药,是被赵家一下人所救,我便开始留意这个赵五。 结果发现,此人虽相貌丑陋,言行举止也极力在掩饰,但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了丝丝与其身份不符的气质,所以我肯定他不是什么下人,至少,不是下人出身! 而且,姓赵的妮子说什么是因为他长年与药为伍,才能抵抗住药性,这种话你也能信?真是色令智昏! 还有,孙九武功是不高,但也不是只三脚猫,能如此轻易治服孙九,赵五的武功绝不像姓赵的妮子所说的那样粗浅! 所以,我才特意去拜谢他,故意向他施礼,趁他来扶之际挽住其手,探其脉门,结果发现此人内劲雄奇,功力之深厚竟比为父也不遑多让!” “这么厉害?!”邵雷不由惊呼! 邵布之点点头,仰望屋外夜空,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憧憬,好一会儿才说道:“与无尘庵庄的上一战过后,为父无时无刻不因这战果抱憾,总是想着如果你大师兄能争口气赢下秦无尘的弟子,那现在风云会当家的不就是咱们流云堡吗? 可惜!你这帮师兄弟的功夫,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我不可能把流云掌传给他们! 所以那次失利回堡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增招弟子,希望能找到几个底子好、悟性高的着重培养,可事与愿违,没碰到一个堪用的!倒让秦无尘钻了空子,送了个细作进来!” 邵雷听到这里,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爹的意思,要利用赵五帮咱们对付无尘庵庄?” “没错!再过几个月,又是三年一度的夺帅战了,倘若此人能为我流云堡出战,即便没有傅家拳谱,我们的胜算也很大!只不过像他这样的高手,是不会轻易听人用的!” “这个容易!一个下人而已,多给他点好处不就拿下了?” “我倒是想!可我已经试探过了,此人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只对其主子极尽恭顺,似是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唯一可以用来掌控他的,就是姓赵的妮子!” 听到这里,贺千山觉得邵布之心机之深实在可怖! 他本以为邵布之只是单纯的虚情假意,未曾想这次次虚情假意背后,皆是别有用心、藏着目的! 又听邵雷说道:“这好办!我娶了赵暮雪,咱流云堡不也就是他主子了吗?他还敢不听咱的?” “你是想得美,可也要人家愿意啊!我看那妮子别说嫁你,现在看你一眼都嫌多!” “怎么可能?”邵雷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孩儿的魅力,爹您还不知道吗?有哪个女子不想嫁?她那是嘴硬!” 邵布之气得白了他一眼! “嗯……”邵雷想了一下又道,“爹您要是不放心,还不如就让我去来个霸王硬上弓,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不嫁也得嫁了!” 贺千山用毕生的修为控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将他暴捶至死! “不成!”邵布之一摆手,“那妮子性格刚烈,不会因此屈服,你若这么做,反而会触怒他们,让这件事失去回旋的余地!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那妮子挟在手中,赵五自会任我摆布!” 邵雷悻悻地道:“那就听爹的吧!” “话说回来,拳谱的事还是得抓紧啊,越早到手越好!你找得怎么样了?” “丫鬟趁她洗澡时连贴身衣物都搜过了,还是没找到!这妮子嘴又紧得很,套不出话来!” “先得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把拳谱带来!不要到时候婚结了,她却不交出拳谱,岂不被她给套住了?” 邵雷眯了眯眼睛:“看她那得瑟样儿,应该是有,傅家就剩她一人儿了,不在她那儿还能在哪儿? 还有,她倒是说过,要她在婚礼前将拳谱拿出来也成,只要咱们也将流云掌的秘籍,先押在她那儿以示诚意!” “这还不容易?拿本你师兄弟们练的掌谱给她,她哪分得出真假?” “这招我用过了!她还真认出来了!” “她怎么认得的?” “唉!迎她来堡的路上,我们有位弟子过于勤奋,歇息时将掌谱拿出来研读演练,被她借阅了一番,所以我一拿给她,被她一眼就给认了出来,场面很是尴尬!” 邵布之不禁皱眉:“咱们流云堡还有那么用功的弟子吗?” “她还说见过她父亲耍流云掌法,让我休再蒙她,否则别想得到她家拳谱!” 邵布之无奈叹口气:“那傅荣是个武痴,确实有可能研究我的掌法! 嗯……那便将真本给她,还怕她飞出我流云堡不成?” 邵雷点点头:“那行,我明天就去!” “什么明天去?刚才我都说了事不宜迟,越早越好!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去!掌谱拿去!” 邵布之似乎是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邵雷。 “这可是孤本,你给我盯好了!我便在这儿等你消息!” 邵雷接过掌谱道:“爹您就放心吧!只是那丫头有些鬼精鬼精的,对她家的拳谱又谨慎得很,少不了还要跟她纠缠一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 我看您还是先回去歇着,我这边一完事儿就去找您!” “那行吧!你可千万上点儿心,别把事儿再办坏咯!”邵布之临走又叮嘱了一句。 第四十九章 明月心 邵雷应诺着将父亲送出门,自己则将掌谱一揣,果然往明月住的宅子去了! 贺千山自是尾随其后,准备随时跳出来搞破坏,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贺千山一路左躲右藏地跟到了明月屋外,见门窗虽闭,灯却还亮着,看来并未早睡。 邵雷也不敲门,直接喊道:“明月!我来啦!把门开开!” 屋里却没有回应! 邵雷又喊:“明月?” “喊什么呢?这大晚上来找我做什么?”屋子里终于传来傅明月的轻斥声! “你先开门让我进去!” “不方便!” 这态度不对啊?贺千山心想,若是明月真的钟情于邵雷,心上人来了理应欣然迎接,至少不会连门都不肯开吧? 邵雷并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你不是要我邵家的流云掌秘籍吗?我可是带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傅明月穿了炫紫的织锦软缎,盘着垂鬟分肖髻,俏丽动人。 傅明月自小跟着哥哥傅恩仇在江湖上走动,又遭遇诸般变故,心智早就被磨练得超越了她的年龄,如今这番打扮更显得成熟了几分! 美则美矣,却叫贺千山看得心疼! “进来吧!” 傅明月让邵雷进了屋子,邵雷顺手就要将门带上,却被傅明月立刻喝止! 邵雷不禁抱怨:“你我都是要成夫妻的人了!别说同处一室,即算关上门亲热亲热,这流云堡内还有哪个敢说句闲话?” 傅明月嗔道:“倒是没人敢说你,有什么脏水却都要往我身上泼了!不是还没拜堂成亲呢吗?能在意下我的名节吗?”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邵雷自坐下了。 傅明月也坐下道:“不是说带了秘籍来吗?在哪儿?” 邵雷掏出掌谱,向傅明月扬了一扬。 “喏,这就是我邵家流云掌的掌谱!” 傅明月伸手便拿,邵雷却将掌谱一收。 “就这么拿吗?你家的拳谱呢?” 傅明月美目一瞪:“你先前讹过我,我不得验过真假吗?” “这个容易!我便拿在手中翻给你看!” 他说完便将掌谱举到傅明月近处,随手翻了几页给傅明月瞧,一边翻还一边说道:“看好啦!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孤本!” 傅明月看完点点头。 “嗯!的确是真本!” “我家的掌谱你验过了,而你家的拳谱我却连边角也没瞄到!现在总可以把拳谱拿出来了吧?”邵雷复将掌谱收起。 “拳谱之事,事关重大,你莫怪我谨慎! 本就是陪嫁之物,你家却要我婚礼前拿出来,我本是十分为难的! 不过又想终是要嫁给你的,早给晚给的,也没什么不同!” “就是嘛!”邵雷举双手双脚赞同! “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绝不会食言! 不过兹事体大,也算是大喜前的好意头,咱们喝杯定情酒,傅家爆裂神拳的拳谱便是你的了!” 邵雷的脸色明显是不耐烦的,心里应直骂这妮子真事儿,只是拳谱未到手,未免功亏一篑,不好逆傅明月的意! 一杯酒而已,喝便喝罢! 他佯装笑容:“好的很!好的很!我这就让他们上酒!” “不用了,知道你早晚会来,我这里早备着了!” “哦?有心,有心!” 傅明月端上酒壶酒盅,替邵雷和自己都斟满,举杯邀饮,道声:“请!” 邵雷端起盅送到嘴边却停住,似乎开玩笑地说道:“这酒里边儿没下药吧?” 傅明月把脸一撂,生气道:“还真有毒!你可别喝!”说完自己一仰头干了! 邵雷见惹恼了傅明月,忙陪笑:“娘子莫生气!我喝我喝!”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傅明月却还不依:“谁是你娘子?若是知错,自己先罚三杯吧!” “罚!罚!我认罚!” 邵雷说着就自斟自饮了三杯,忽地指间一松,酒盅跌落,眨巴眨吧眼睛,摇了摇脑袋,含糊道:“这酒好……上头!好酒……”竟一头栽伏到自己手臂上! “邵雷!邵雷!你怎么了!醒醒!邵雷!” 傅明月似是非常着急地呼喊着,邵雷却已一动不动。 贺千山一瞧,以为这俩人又被人下了药,正要起身去救,却见傅明月淡定地坐下了,双手撑着腮,镇静地看着邵雷! 又等了一小会儿,傅明月起身走到门口,四下里望了望,左右无人,便去到邵雷身边,似是用力拧了他胳膊一下,见邵雷仍无半点反应,伸手进他怀中取出掌谱。 不料,傅明月刚拿到掌谱,手就被人猛然拽住了! 邵雷居然醒了!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妮子!竟是为了赚我家掌谱来的吗?”邵雷怒叫! 傅明月虽惊却并不害怕,冷冷问道:“你怎么没有被药昏?难道你没把酒喝下去?” 邵雷嘿嘿冷笑:“喝是喝了,可你真当本少爷是草包猪脑吗?那日在洛水东岸,曾搜到孙九没用完的蒙汗药,回到流云堡却不见了,我就开始提防,你看这是什么?” 他一抖左臂袖子,露出拴在手腕上的鼻烟壶,正是孙九用来装解药的那只! 原来他刚才故意将头枕到手臂上,便是为了去闻解药! 傅明月冷笑:“原来你一直就没信过我!” “你这么说倒是冤枉了我,我本只以为是手下中尚有孙九的同伙在,对你最多也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曾想,你还真是别有用心,原来并非想嫁给我,而是冲着我家掌谱来的吗?” “不然呢?难道我傅明月,会愿意嫁进你这薄情寡义、见死不救的流云堡,嫁给你这见色起意、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 傅明月将裙角抖起,没被制住的右手从小腿处抽出一把玲珑短刀,照着邵雷拽住自己的右手便砍! 邵雷色则色矣,可他到底是流云掌传人,功夫不知比傅明月高出了多少,只见他左掌一扫,傅明月的短刀“当啷”落地,右手也被邵雷拿住! 邵雷哼了一声:“你这嘴凶手狠的婆娘,当我愿意娶你吗?乖乖交出拳谱,便保你活着滚出流云堡,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傅明月却不买账:“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将拳谱给你们,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这时一众下人听到动静,前后跑了过来,问少爷何事。 “没你们的事,退下!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进来!” 喝退了下人,再转过头来,邵雷已是目露凶光,又透出股淫邪之气! 第五十章 拳头说 “不交是吗?不愿嫁是吗? 刚好小爷我今日欲火难消,便拿你来泄欲,得不到拳谱,就先占了你的身子! 今晚之后,你便是小爷的人,由不得你不听话!” 听邵雷竟欲对自己行不轨,傅明月自有些怯了,眼眶渐渐泛出红来,颤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 邵雷几声狂笑,便开始撕扯傅明月的衣衫,傅明月尖叫连连,却挣扎不过! 突然,邵雷猛感到背后两道劲风急袭而来,势如闪电,避之竟已不及! 他反应倒是“了得”,手臂一带,将傅明月拉转至自己身后,居然是把她当作了“挡箭牌”! 眼见贺千山从花坛里摸来的两粒石子便要击中傅明月,那两粒石子竟在离她身体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生生停住了,跌落到地上。 贺千山体内的九九归元气和他的穿山打功夫日日精进,能操控石子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远! 邵雷大喝一声:“什么人?” 一个高大人影冲进屋内,不由分说,照着邵雷面门便是一记直拳! 邵雷赶紧松开傅明月,忙不迭地躲了开去。 贺千山扶住傅明月,帮她整理好衣裳,转过头来对邵雷怒目而视。 邵雷见是“赵五”到了,听父亲说过他的厉害,心中先怯了几分,佯装笑容。 “是赵兄啊!有话好说!” 以贺千山刚才所听所见,你想能跟他有话好好说吗? 不拿刀砍他就算是客气的了! 于是二话不说,贺千山上去便拳脚相加! 邵雷一看,并没有和平解决问题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抖擞精神,尽展所学与“赵五”一战! 不料连出几掌之后自己居然占到了上风,直怀疑父亲是否对此人言过其实了? 要知道贺千山于拳脚一门只练过长拳,招式普通之极! 他往日打斗胜在天赋之力,如今内力虽有所成,但也尚未达到能将腐朽化为神奇的地步! 而流云掌法与爆裂神拳不相上下,自有其精妙独到之处! 只见邵雷双掌翻覆,如蝶舞似花飞,真个行云流水,将贺千山笼罩其中! 贺千山没见识过流云掌,初时大意了些,眼花缭乱中前胸、后背都中了几掌,直恨自己没来得及去练练寺里的大罗金刚掌! 好在他内力远胜邵雷,因此虽中掌却丝毫没有受伤,反而是邵雷被震得手掌发麻,才知父亲所言非虚! 于是一个奇怪的场面出现了! 看上去占尽上风的人越打越紧张,手脚渐发虚浮,被打的那个却越来越精神,打出的拳脚招式虽然简陋,却显出如狮虎般的王者霸气! 其时两人打斗的动静已不小,桌椅翻了一堆,却没一个流云堡的下人、弟子闻声赶来,皆因为邵雷有令在先。 邵雷所会的掌法用尽,重复的招式越来越多,贺千山逐渐适应。 他瞅准邵雷一招打向自己肋部的甩掌,预判好时机与方位,一把便扣住了邵雷右手脉门! 流云掌属内家拳法,脉门被制,便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邵雷见败局已定,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大叫道:“来……” “人”字还没出口,已被贺千山一指点在人迎穴上,登时说不出话来! 贺千山又趁势点了他腰眼,让他动弹不得,瘫倒在地! 贺千山这几下都是从厉上峰那儿学来的,虽然手法与功力比之厉上峰天上地下,但效果已然足够! 傅明月见贺千山将邵雷制住,上去就给了邵雷一耳光,大骂无耻!还欲再打时被贺千山拦住。 “行了,明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去与暮雪姐姐会合,连夜逃出去!” “嗯!”傅明月一点头,换上便靴,插了双刀,将自己原来衣物打了包裹,又把那流云掌掌谱也塞了进去。 贺千山皱了皱眉头。 “明月啊,这掌谱……” 傅明月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小武哥哥,你便由着我吧! 我之所以假意答应嫁进来,便是要让这无情无义的流云堡遭到报应! 他邵家不是一心惦记着我家的拳谱吗?我却要他连自己的看家功夫流云掌也外流出去,倒瞧流云堡今后凭什么在武林中立足!” 贺千山心想这邵家父子的作为确实是为人不齿、令人生厌,便不再多言,带着傅明月翻墙越壁,小心翼翼地往赵暮雪的别院潜去。 只是临到了别院前,却又犯了难。 邵布之不仅在别院门口安排了人手,连四周院墙也各有多人巡守!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溜进去的机会! 贺千山皱眉道:“不能再等了,只有硬闯了!” 他刚待动手,却被傅明月拦住。 “小武哥哥,你的武功可敌得过那老狐狸?” “老狐狸?你说邵布之?”贺千山想了一想道,“邵雷的流云掌我应付起来已是不易,他的流云掌我怕是难敌!” 他本是想,若体内那股神奇之力能被激发出来,加上自己的剑法,或可一战!只可惜这力量并非能随时取用的,着实不太靠谱! “若然如此,硬拼绝非上策,你连一个老狐狸都对付不了,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徒众?你还要顾着我与暮雪姐姐?” “这我清楚,可现在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碰碰运气了!” “现在的情形,或许只有这个办法尚可一试。 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引开他们,你带暮雪姐姐走,他们为了拳谱绝不敢把我怎么样!” “不行!”贺千山的语气已然严厉,“你跟暮雪姐姐,一个也不能落在这儿! ……不如由我去造出点儿大动静,你与暮雪姐姐乘机走!” “暮雪姐姐不会武功,我武功又那么差,没有你,不说其他,就算逃到堡门,也抢不出去!” 贺千山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阵“镗啷镗啷”的铜锣声打碎了夜晚的宁静,听方位正是傅明月之前住的宅院! 他摇头苦笑。 “现在不硬闯也不行了!看来我点穴的功夫,比我哥差远了,邵雷他这么快就冲开了!” 第五十一章 质为棋 那边铜锣声起,两人再看这边守卫,虽然个个神情紧张,往锣声处张望,偏偏又无一人擅离职守! 这边五六个流云堡弟子挤在别院门口。 其中一个年轻的,问另一个年长些的弟子:“师兄,好像那边出事了,要不要去看看?” 那年长的好像是这群人里带队的。 “不行!情况不明,这里更应加强戒备,若有敌来袭,莫忘了按堡主吩咐的做!” 这人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嗖”几声风响,身边接连几声闷哼,一下翻倒了四个,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个年轻弟子! 他拔出剑来,叫道:“夏辰,快进去!我拦住他们!” 那个叫夏辰的年轻弟子忙不迭地闪进院去,留下带队的师兄面色惊惶却依然顽强地独自踞在门口! 贺千山看他们这样的反应,心中暗叫不好! 他直接从暗影里冲将出来,对着堵门那位仁兄近距离石子三连发,一打胸肩云门,二打腰肋章门,三打腿胯箕门! 那人有些本事,出掌拨开了打向章门的石子,却躲不开另外两粒,登时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定住了,只剩下眼珠子加嘴巴能动! 他眼睁睁看着贺千山与傅明月一左一右地从自己身旁冲了进去,急得大叫:“站住!不许进去!……来人!快来人!” 贺千山两人自是不会理他,迳入赵暮雪房中,却见一柄明晃晃三尺利剑已横在了赵暮雪雪白的玉颈! 挟持赵暮雪的,正是刚才那个叫做夏辰的年轻弟子,高高瘦瘦、其貌不扬。 奇怪的是,他身为劫持者的眼神不那么坚定,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却看得贺千山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抖手伤了赵暮雪! 夏辰似是壮了胆子才开口道:“你……你们别胡来,我……我真会下手的!” 贺千山忙道:“你冷静些,我们不动,你也不要动!” 谁知傅明月却朝赵暮雪走近了一步,吓得贺千山喊:“明月!不要……”,更吓得夏辰拉着赵暮雪往后退了一步! 而傅明月并没有停步,继续向赵暮雪和夏辰一步步慢慢走近! “夏辰,还认得小妹吗?” “当……当然,您是傅小姐,未来的少夫人,我跟少爷去接过您!” “既然认得,还不放了我姐姐?” “可堡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见赵小姐,尤其是您和这位赵爷,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先杀了赵小姐!” 夏辰声音很小,似乎对这种命令也觉得难于启齿。 赵暮雪继续走近。 “可我却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人,决计做不出这等歹毒的事,对吗?” “我……” 夏辰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子一粒接一粒地冒出来,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贺千山盯着那抖动的剑刃,紧张得浑身是汗,而赵暮雪朱唇半启,也是被颈部时有时无的阵阵寒意吓得够呛! 还好,傅明月的手已搭到了夏辰的手,帮他稳住了剑,再缓缓拉开。 贺千山长舒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便这一懈神,耳旁只听有疾风一来一去,再看时房内只剩下自己、明月和夏辰,赵暮雪竟不知了去向! 却听屋外院内有人说道:“好媳妇,有些本事,几句话就能让我徒弟拱手缴械,将来辅佐雷儿必可成就一番事业!” 贺千山等忙出了屋子,见邵布之长身立于院中,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在赵暮雪肩上,似是扣住了赵暮雪的穴道使她挣扎不得! 一边陆续有流云堡的弟子赶到,将贺千山、傅明月团团围住! 邵雷也到了,表情是出离的愤怒,一来就朝着傅明月破口大骂:“小婊子,赚我家掌谱也就算了,居然没成亲就学会偷汉子了!忒不要脸!” 傅明月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被打傻了?胡说什么呢?” “不是吗?我原以为这姓赵的只跟他主子有一腿,没想到大晚上还往你那儿跑,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别提多酸地喊这丑八怪小五哥哥,我呸!真恶心!” 邵雷如此信口辱没两位姑娘的名节,贺千山自是不能忍!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石子飞出,连邵布之都未及阻止,只听邵雷一声惨叫,仰面翻倒,起来时满嘴鲜血,两颗门牙掉了一颗半,一张原本极俊的脸瞬间变得比“赵五”还丑! 邵雷平日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毁容”的打击竟吓得他当场呆住,感觉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希望! 但贺千山还没解气,仍待上前接着教训他,却因赵暮雪一声痛叫停住了脚步。 “赵兄弟,适可而止吧!” 邵布之倒沉得住气,没因儿子受伤被激怒,只让徒弟扶了儿子去治伤,反而对贺千山道:“犬子口不择言,是老夫教子无方,替他向赵兄弟赔罪了,万望见谅!” 贺千山见他还在惺惺作态,没好气地说道:“不必了!速速放了赵姑娘,让我们走便是!” 邵布之呵呵轻笑两声。 “没这么简单吧?老夫既将赵姑娘掌控于手中,必是对你们有所求,为何不先问问老夫所求为何呢?” 贺千山早知道他想干嘛了,却还是装糊涂。 “你堂堂流云堡,雄踞一方,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角色能帮到你什么?” “事到如今,赵兄弟还有自谦的必要吗?不说旁的,就刚才那一手暗器功夫,便是冠绝武林的神技,令老夫叹为观止,哦,老夫还没多谢赵兄弟对犬子手下留情,未施杀手呢!” “怎么?难道要我教你这门功夫不成?” “哪里哪里?既是神技,怎可轻传于人?老夫绝不会要赵兄弟做这等为难之事!老夫一应请求皆是合情、合理且合当的!”邵布之捋捋胡须道: “其一,请将我流云掌谱归还,这本就是我邵家之物,物归原主总是理所应当的吧? 其二,请明月姑娘与犬子完婚,并交出爆裂拳谱,此乃邵傅两家婚约,依约而行天经地义! 这其三嘛,不怕赵兄弟笑话,三个月后的冬月二十,我流云堡将参与一场十分重要的比武盛会,可惜现在的流云堡人才匮乏,无力争胜,因此老夫不得已,想请赵兄弟助拳。这对于赵兄弟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想赵兄弟你不至于拒绝老夫吧?” 贺千山还没开口,赵暮雪喊道:“一样也莫答应他,别让这种阴险小人得了逞!” 第五十二章 失拳谱 “请赵姑娘稍安勿躁!” 邵布之脸上还是笑容可掬,手上却显然加了力道,赵暮雪这回拼命忍住不叫出声来,直疼得浑身打颤! “住手!”贺千山喝止了邵布之,“我若是不答应又如何?” “不答应啊?”邵布之看了一眼赵暮雪,叹口气惋惜道,“那就十分不幸了! 老夫倒不会把赵姑娘怎么样,只是犬子一直痴恋赵姑娘,我也只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让犬子娶了她! 不过赵兄弟恐怕也看出来了,犬子可并非理想的夫君人选,要是耽误了赵姑娘一生的姻缘,可莫怪老夫哦!” 贺千山、赵暮雪和傅明月三人,听了邵布之这话,都气得怒目切齿,几乎同时骂出了两个字:“卑鄙!” 贺千山心中油然而生突袭夺人之意,脚尖便下意识往前挪了半寸,谁知早被邵布之看在了眼里! 邵布之摇了摇头。 “啧啧啧,赵兄弟!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你有把握能从老夫手上把人安然抢走?” 他“安然”两个字说得尤重,是在提醒贺千山,你即便能将人抢到手,赵暮雪不死也得残! 贺千山果然放弃了冒险一搏的念头,心想要他助拳的事倒好说,为暮雪姐姐跟人比比武算什么? 只是掌谱拳谱的事,那得傅明月说了算,自己可不好替人家做主。 他望向傅明月,傅明月知道他是在看自己的意思,没有多余的考虑便把头点了! 贺千山心中感激,颔首向傅明月示谢,转头对邵布之道:“掌谱、拳谱都给你,我也可以帮你们,但明月不能嫁! 反正你意在拳谱,成亲只是个由头,我总不至于为了救一个人出火坑,却把另一个人推下去吧?” 傅明月原本认为,毕竟这位小武哥哥与暮雪姐姐是青梅竹马,关系比与自己亲多了,为了救赵暮雪,任凭自己嫁与那邵雷也在情理之中,不想他却单单把这件事给否了,不由得自己不感动望外! 邵布之又捋捋胡子,叹道:“赵兄弟真是侠肝义胆,可敬,可佩!这面子老夫给你了,就按你说的办!” “那放人吧!” “掌谱呢?拳谱呢?” 傅明月先从包裹里取出流云掌谱甩给邵布之,邵布之单手抄住快速地查验了一遍,塞进怀中,然后语气甚至有些激动地急问道:“爆裂拳谱呢?” 傅明月却“唰”地一下拔出了玲珑双刀,流云堡的徒众登时紧张起来,一阵躁动,连贺千山都吓了一跳,以为她变卦了要动手! 却见傅明月将玲珑双刀的刀柄对着一合…… 那双刀的刀柄,本是铸成鸳鸯形状,傅明月这一合却正使得那鸳嘴和鸯嘴互咬在一起! 她又双手往相反方向一绞,只听“咔哒”一声,双刀的刀柄竟俱掀起了盖儿来,原来内里是中空的,各有一卷油纸,可见字迹,不消说,这便是傅家爆裂神拳的拳谱了! 难怪邵雷找不到,谁能想到拳谱竟是藏在傅明月的双刀之中? 也怪不得傅明月对自己的双刀一直很在意,当日逃出龙游县衙大牢时,还定要贺卓文帮她取回双刀! 傅明月将这两卷油纸取出,却没立即给邵布之,在原地愣着,眼神里有不甘,更多的是伤感! 贺千山看在眼里,心里不比傅明月好过,但为了救赵暮雪,实在是没别的办法,只能想着一有机会必定要帮明月夺回拳谱! 傅家拳谱现身,邵布之两眼都激动得放出光来,伸出手道:“给、给我!”声音与手同步颤抖! 傅明月吸了口气,闭了下眼,两滴泪珠从眼角溢出,上前将拳谱递给了邵布之,转头站回贺千山身边。 贺千山亦觉鼻中酸楚,伸手替傅明月轻轻拭去眼泪,对邵布之道:“掌谱拳谱皆已交付于你,该放人了吧?” 邵布之却似没听见,忙不迭地翻看着傅明月给的拳谱,兴奋到不行! 不过虽未回话,原本扣在赵暮雪肩上的手已然松开翻拳谱去了。 赵暮雪便跑向贺千山,谁知刚跑出没两步,肩上一紧,又再次被邵布之扣住! “邵布之,你什么意思?”贺千山勃然大怒! 邵布之却还是那一脸令人讨厌的假笑! “赵兄弟切勿动怒! 这第一嘛,拳谱真假不明,尚需时间验证。 第二嘛,既然赵兄弟答应了为我流云堡出力,老夫自然是要等到赵兄弟践行此诺之后才敢放人,否则赵兄弟一旦反口不认,老夫岂不追悔莫及? 今后的三个月,老夫与犬子将闭关修练,赵姑娘也须与我们一道闭在关内,否则以赵兄弟如此高手,要带两位姑娘打出堡去,我这些不成材的弟子可阻拦不住! 另外,这段时间,还要委屈赵兄弟以及傅姑娘留在堡内,老夫必以锦衣玉食相待,若是离堡而去,老夫说不得又要为难赵姑娘了!” 贺千山直恨得牙痒痒,只可惜赵暮雪在他手里,这会儿只有听宰的份儿! “便依了你,我怎知你和你那畜生儿子不会伤害赵姑娘?” 邵布之挨了骂却一点不生气,反而拍胸脯保证:“赵兄弟尽管安心,赵姑娘现在可是确保你为我所用的宝贝! 老夫把她当观音菩萨供着都来不及,岂会由人伤害于她,老夫是绝不会做自绝后路之事滴! 而且事成之后,赵兄弟及二位姑娘都是我流云堡的大恩人,全堡上下必皆感恩戴德报答几位!” 能把要挟人说得这么坦率直白又情真意切,贺千山对邵布之的厚颜无耻也是气到无语了! 邵布之带了赵暮雪和徒众离去,走时赵暮雪与贺千山也没多说话,只交换眼神让对方不要担心! 因婚事取消,傅明月也算由主成宾,不再住原来为新人准备的宅子,而是搬进了赵暮雪之前住的别院。 贺千山为了就近照应,也在别院里找了间房住下。 另有个好处,就是他脸上的易容妆,需要明月帮忙修补时,也方便多了! 招待方面邵布之没有食言,可以说十分大方,贺、傅二人生活上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二人在堡内的走动也是自由的,除了邵氏父子带赵暮雪闭关的地方不得进以外,贺千山、傅明月几乎把流云堡摸了个遍! 只可惜邵布之极为小心谨慎,安排得滴水不漏,一直寻不到救赵暮雪、夺回拳谱的机会,贺千山深为懊丧! 反而是痛失拳谱的傅明月先走出阴霾,常与贺千山说笑解闷! 贺千山见明月这般开朗,稍感宽慰,心也逐渐安定下来,想着大不了便等上这两三月,左右是不能丢下暮雪姐姐一个人在这儿的! 第五十三章 大格局 这天早晨,旭日刚露出半张脸,傅明月还没睡醒,梦中依稀听见院中有风动猎猎之声,支开窗缝一瞧,原来是小武哥哥练上功了! 只见贺千山左手掌心朝天,上面四五粒石子儿翻腾跳跃,竟不跌落! 右手则握着他那根从魀山回来就一直别着的、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黑棒头,刺撩点挂,像是在练一套剑法。 他脚下似动非动,如持秃笔一支,飞龙舞凤,泼墨挥毫! 看似信手涂鸦,不知所画,却又大拙成巧、乱中有章! 一刻是纷纷细雨,一刻是倾盆如注,直把个傅明月看得呆了! 便是易着容的贺千山,此刻在傅明月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帅气! 而且,除了帅得过分之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小武哥哥身上,隐隐透着一股不似凡人的神奇劲儿! 她绝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在不久之后,就会超越包括邵布之和自己哥哥在内的任何人,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明月,你醒啦?” 傅明月正在遐想,却早被贺千山从窗缝里看见了! 贺千山正要走近,傅明月却“呀”地一声叫起来,合紧了窗户! “你先别过来,我还没洗脸呢!” 贺千山笑笑,接着练功。 不大会儿,洗漱打扮完毕的傅明月出得房来。 “小武哥哥,今天怎的这么好兴致,早起练功了?” 贺千山仰面叹了口气,嘟了嘟嘴。 “我本身的性格最是懒散,只是既应承了那老狐狸帮他比武,可不想到时却输了,给他借口不认账!” “小武哥哥,你真要帮他们吗?” “我自是不情愿,可不帮,暮雪姐姐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贺千山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明月,你江湖阅历多,倒忘了问你,我曾偷听到老狐狸父子俩谈话,说这次比武是什么风云会的夺帅之战,还提到了什么无尘庵庄,什么北盟,好像又与什么忠勇门、中天盟的有关系,你知道这些吗?” 傅明月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些是当今武林的格局嘛!也就是你初入江湖,什么都不知道!” 贺千山打趣道:“是是,那请明月前辈给我仔细说说呗!” 傅明月这便将如今武林的大致局面娓娓道来。 原来早先武林中各门派,一直是各举各的旗,各唱各的戏。 各家自扫门前雪,没什么结盟立会的,即算是选出个武林盟主,那也就是个名号,没什么实权! 有事儿地时候拿来挡挡难,没事儿地时候谁也不听你号令,说白了就是个徒有虚名的位子,到后来竟没人肯坐了! 不过,大约在三十多年前,由京淮地区的第一大派忠勇门牵头,将京淮上百个门派都组织了起来,结成了中天盟! 之后东北武林实际上就是由中天盟在掌控,东北武林的绝大多数事情,也是由中天盟出面定夺或解决! “这忠勇门厉害啊!能说下上百个帮派?”贺千山不由咋舌! “谁说不是呢?” 原来这忠勇门实力固然强大,但要说让这百来个都不算小的帮派信服,谈何容易? 所以有人猜测其中少不了威逼利诱的手段! 而这忠勇门就在河南府,邻近京师,所以又有传言说,忠勇门以及中天盟背后,其实都是朝廷,有朝廷的支持,诸事自然要顺利得多! 不过,这些猜测、传言,极大地影响了中天盟在武林中的声誉,许多武林人士对中天盟是敬而远之,认为他们是朝廷涉足、控制武林的棋子! 但无论如何,这中天盟是结起来了,而且真如其名,势头如日中天,颇有在整个武林中一家独大的意思! 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其他地区的武林门派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西北武林,也就是流云堡、无尘庵庄所在的地域,这里的武林门派结成了风云会。 而随后东南武林和西南武林也相继成立了四海道和日月联,便有了现如今武林中四大盟会割据的局面! “不是所有门派都进了这四个盟会吧?” “当然不是,有的小门派想进去,可人家嫌实力弱,不让高攀! 那些名门大派呢,多是不屑加入! 就拿你们万木寺来说,不也没入风云会吗?” “嗯,该是没有!否则多少会听师父和师兄们说些。 不过相信我们万木寺没有加入,并非是不屑,多是不愿意去趟这水而已!” “嗯,你们与世无争的,何必凑上去受制于人呢? 但是,即便没有拉拢起所有门派,这四大盟会还是占足了当今武林的大半江山!” “那另一半呢?” “六大派啊!” “六大派?” “这你也不知道?正无量,邪无上,富金珠,贫丐帮,上碧落,下长江。 说的就是无量寺、无上门、金珠帮、丐帮、碧落宫和长江派这六个门派,是武林中单以门派论实力最强的,各派之主都是武功顶尖的人物,他们自是不会买四盟的账,四盟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哦,那北盟又是怎么一回事?” “北盟,就是中天盟和风云会的联盟,四海道、日月联则结成了南盟! 南盟北盟每十年论剑一次,为的就是比出武林盟主! 当然,这个武林盟主是他们自称的,准确地说,应该只是四盟盟主!” “这又是为什么?” “人心不足呗!你道他们会满足于偏安一方,只在自己的地盘上颐气指使? 有机会还不是要把手伸向整个武林! 原来帮派零散众多的时候不好比,现在就剩下四个了,还不分个高低?都想着做老大呢!” “不是说武林盟主不是个好位子吗?怎又去抢?” “这个武林盟主可跟之前的不一样,因为四大盟会有约在先,谁做了武林盟主,便可号令另外三个盟会! 你想想,从数量上说,这便近乎号令整个武林了!” “如此说来,北盟的盟主便可号令中天盟和风云会咯?” “最初是,现在倒不是了!” 原来北盟始于风云会成立之后,那时还没有日月联跟四海道。 中天盟与风云会都想找机会掌控北方武林,再进一步向南方扩张。 于是两个盟会一拍即合,结成北盟,也才有了五年一度的北盟盟主之争。 但是,随着南方武林成立了日月联和四海道,并且结为南盟来抗衡,最终只得四盟会约,共争武林盟主! 而有了武林盟主号令四盟,北盟、南盟的盟主实际上就被架空,成了虚名。 唯一的实惠,实际上是争夺武林盟主的资格,因为十年一度的四盟论剑,其实只是南北盟主两个人的比试。 第五十四章 得拳谱 贺千山听了“傅前辈”这一通讲解,眼中尽是崇拜! “哦,原来如此!明月啊,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呢?” “大多是听我哥讲的。再说了,我本是要嫁进流云堡的,‘婆家’的事还不得多知道些?” “那倒是!话说回来,老狐狸如此看重这次比武,看来他野心不小啊!” “嗯,之前他是不敢想,莫说去争北盟盟主、武林盟主,连风云会的无尘庵庄他也赢不了!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得了我家拳谱,胃口自是小不了!” “这无尘庵庄什么来头,能让老狐狸这么头疼?” 傅明月说无尘庵庄本来叫做无尘庄,庄主是个女的,叫秦无尘。 对于加入风云会,无尘庄一开始也是拒绝的,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无尘庄改名无尘庵庄,并主动加入了风云会,而秦无尘也自那时起,夺了邵布之风云会会主的位子,直到现在! “这么厉害?不过听老狐狸说,上次会主之争,他因为改了三招流云掌赢了秦无尘?只因他徒弟和邵雷输了才没拿下会主?” 傅明月说具体过程她也不清楚,不过风云会内部的夺帅之战的确是三番战,三战两胜者晋! 这个规矩都是效仿的中天盟,其他盟会亦是如此。 只因当时的忠勇门,在中天盟中已是一家独大,而忠勇门门主严敬宗的紫炎神功,中天盟中无人能敌,若是一场定胜负,那比武夺帅就完全成了走过场,因此才定下了三战两胜的规矩,既堵人口舌,也给其他门派一些盼头。 “也正因为这样,老狐狸除了要拳谱,还非得拉着你帮他比武!” “说起这个,三番战的话,用田忌赛马的方式不就行了?” 傅明月笑道:“你倒是聪明,可惜这个如意算盘没法打!” 原来那三番战的规矩,是帮派之主必须对战,其他两场都是弟子对弟子,而且是同时进行,所以这空子没法钻,要赢还真得凭实力! “但这回老狐狸有你帮,风云会的会主是跑不了了!” 贺千山颇是不解:“都像老狐狸这样,找两个帮手来赢下对面的弟子,帮主自己都不用出手了?” 傅明月又笑:“所以说小武哥哥你,时而聪明的紧,时而又天真的很!你以为别家没找帮手吗?” 原来早先这夺帅战中,请人助拳的比比皆是,大家基本上心照不宣,也从不互相戳穿! 只不过真正的高手不能请,因为高手多已名声在外,大家都认得,请来就是自己打自己脸,而且请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大家都希望找到一些籍籍无名的高手,可既然不出名,却又如何去寻?又有几个是真正的高手? 因而到最后,请来助拳的,也就都是一些比自己弟子强那么一些的好手,难堪大用! 而且,就算运气好,依靠帮手的两胜夺得盟会之主,但自己实力不济,无力去争武林盟主之位,那也没有意义! “所以现在请帮手的门派已经很少了,只有像老狐狸这种志在武林盟主,只怕被弟子拖了后腿的才需要帮手,恰好又遇到你这个名不经传的高手,还不是雪中送炭?” 贺千山知道明月心有不甘。 “但凡有半点别的办法,我也绝不会帮他,只是暮雪姐姐在他手中,不得不帮!就是委屈了你!” “没事,小武哥哥!我只是不高兴看他小人得志,救暮雪姐姐当然是最紧要的!”傅明月说着却拿出一沓信笺纸塞给贺千山,“这个你拿去看!” “是什么?” 贺千山接过来一瞧,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开头八个字:拳出洪荒,天爆地裂! “这、这是爆裂拳谱!”贺千山又惊又喜,“你给他们的不是真本吗?” 傅明月摇了摇头。 “那确是真本,假的怎骗得过那只老狐狸? 只是我虽交出了拳谱,却也不能让他一家独得,这几日便将拳谱默写下来! 文字应是半点不差的,就是图画得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看懂?” 贺千山才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每日睡下时,明月房里的灯总还亮着。 原以为是她习惯晚睡,不想竟是在默写拳谱! 他一方面感叹明月丫头心思灵巧,冰雪聪明,另一方面歉疚之意又起,不知何时才能帮她夺回拳谱! 他往后翻了几页,果然有不少插图,画工虽然简陋,但意思表达得清楚到位! “画得很好,没有问题!” 傅明月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便照着练吧!” 贺千山听了一呆,不禁疑问:“明月,你是要我练你家的拳法?” 傅明月点点头。 “为什么?听你大哥讲,爆裂拳法传子不传女,更不传外姓?” “拳谱都落在邵家手里了,还管这规矩?若你能练成,日后对付老狐狸不是多了胜算?” “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练?” “我倒想啊,但我家这拳法之所以传子不传女,并不是不想传,而是根本就传不了,因为女子的身体,没法练这爆裂拳!” 傅明月如此一说,贺千山不仅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甚至觉得这是一份责任,为傅家传承这门绝学的责任! 于是他点头应允,却也生出个想法,问道:“明月,你的刀法不是傅兄所教吧?” “当然不是!”傅明月立刻大声道,“我爹我哥不会刀,怎会乱教?若真是他们教的,也不会这么差!” “那是谁教的你?” “也不能说是教吧,记得那时我也就六七岁,看着爹和大哥成日练拳,也有些心痒! 有日家中来了位使双棍的客人,闲时会在后花园练功,我看他耍得有趣,便忍不住捡了两根树枝跟着比划,竟意外地顺手! 那人见了非但不生气,反而放慢速度让我跟得上,可是第二天他就走了…… 后来爹将这玲珑双刀交与我,说是那人留给我的,还告诉我,那人对他说,若非确有要事,真想留下来好好教我!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把刀拿出来耍上好几遍! 可到后来也有些腻了,又没有人教,就练得少了,偶尔无聊才练上一遍。 所以到现在,也就是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 原来傅明月的双刀是有这么段往事,而且贺千山现在想想,她的刀法的确有些奇怪,还真像是一些短棍的路数! 贺千山本以为她刀法普通,是因教授之人能力有限抑或没有真心传授,但若她是仅凭依样画葫芦、仿模效样便练到现在的程度,那又另当别论了! 傅明月的天赋聪颖就不用说了,那位双棍客的武功也必定不凡! 只不过奇怪之处在于,他明明演的是棍法,却为何给明月留的是刀呢? 贺千山此时也不多想,对傅明月道:“明月,我练你家的拳法,却不可白练,刀我也没练过,但我练过短剑,想为你创一套刀法,自不能和爆裂神拳相提并论,我尽力做到堪用,希望你不要嫌弃推辞!” 第五十五章 爆裂拳 傅明月呆呆地看着贺千山,这回轮到她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小武哥哥,你还会自创武功呐?这也太厉害了吧!” 贺千山连忙摇手。 “没有没有,就是瞎琢磨呗! 最初看你使刀时,便觉得可以改些剑招进去,我万木寺的戒刀刀法也有可借鉴之处。 哦,对了!之前与邵雷交手,后来回忆想想,他的流云掌法也可以揉进你双刀中去!” “是吗?那敢情巧了!” 傅明月神秘地笑了笑,指着贺千山手中那沓纸笺道:“你看看最后几页!” 贺千山听言从后面翻开,先瞧见这么几句:左掌指外翘而露掌心,为阳手;右掌指内敛而藏掌心,为阴手。阳手攻穴脉,阴手打肌骨,互为掩引互为谋…… 这可不像是爆裂神拳的拳义,倒像是一门高深的掌法! 他再看页脚一幅小图,动作似曾相识…… 咦!这不正是邵家的流云掌法吗? 再往前翻了五六页,又到了爆裂拳谱的内容,看来就这么几页流云掌谱。 傅明月如何得到的这几页,贺千山自然是猜得到。 唯一的机会,便是那时傅明月要验掌谱,邵雷翻给她看,被她强记了下来! 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于贺千山来说不算什么,他和大哥贺卓文都可以做到。 但当时他在旁看着,邵雷那翻页的速度是极快的,明月根本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去看的时间! 她应该是把整个页面当作一幅图去记下来的! 这法子难度极高,贺千山也没有把握能准确无误地完成! 而另一方面,傅明月在初见掌谱时就找机会去背记,说明她早作了夺谱失败的准备,心思之缜密,令贺千山不得不佩服! “明月你真是个鬼灵精,还说我厉害,我却说你比我厉害多啦!” 傅明月调皮地朝贺千山眨眨眼:“好啦,我们就别在这儿你夸我我夸你啦,你赶紧看、赶紧练!” “现在就练?” “当然,那老狐狸和小色鬼都练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得抓紧?” “说得也是,行吧,说练就练,我先看上一遍!” “那你看着,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去!” …… 邵氏父子闭关之后,贺千山、傅明月为说话做事自在些,就将别院里流云堡的下人全都遣了出去。 流云堡的人也不管他们,只要他们乖乖留在堡内,还省得伺候了! 傅明月便把做饭洗衣服的事儿全包了,而且她厨艺不错,流云堡的食材又应有尽有,贺千山享了不少口福! 傅明月将早饭端来的时候,贺千山已将拳谱过了一遍。 他发现爆裂拳的高明之处在于发力和出拳方法,最终目的是在极短时间内打出更多更猛的拳,换句话说,爆裂拳就是一种高速重拳! 通常拳脚功夫的发力,讲究力从地起,力量从腿足先传至腰胯,再传至上肢,是整个身体力量的共同发挥。 以贺千山见识过的大罗金刚掌为例,每一掌击出必牵引全身而动,利用身体各部位之间的协调辅助,来增强出掌的威力! 不过爆裂拳却认为,这样的发力严重影响了出拳的速度,同时将发力的源头集中于腰腿,忽略了对直接发力点,也就是肩臂部位的修练! 故而爆裂拳的发力精髓,全在于拳谱记载的十四个字:肩枢肘纽足为基,臑会清冷冲三阳! 讲究沉腰坠马,腰腿只负责稳固下盘,发力则全部由上身,甚至就只是肩臂来负责! 为此,爆裂拳谱里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关于肩臂力量的修练方法,介绍如何发掘这部分的巨大潜能,如何突破体能极限! 而根据突破层级的不同,拳谱里记载了六大杀招,威力从小到大依次为:风压、雷落、海啸、山崩、地裂、天爆! 前武状元、当朝步军都指挥使段山岳,便差点丧命于傅恩仇的风压之下! 贺千山站到院子当中,闭目冥想。 傅明月知他在回过拳谱的内容,便不打扰,轻轻将装早饭的托盘放到一边的石桌上,自己也坐下静静看着! 未几,但见贺千山双目一睁,精光闪现,扎开四平铁马,一拳一拳向前平击,速度越来越快! 到后来,只见拳影翻滚,只听拳声呼啸! 突然,贺千山猛一声喝,居然在身前打出了一片拳影,堆叠成幕! 这拳幕好似一堵墙,密不透风,虽看上去尚不及傅恩仇的坚实,覆盖范围也小得多,但是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练爆裂神拳,便能有这样的程度,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傅明月已然是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得拍手雀跃,越发觉得贺千山“不是人”了! 贺千山并未专门做过肩臂力量的修练,能有如此表现,还是靠的天赋之力! 单以力道而论,他本就胜过傅恩仇,而且胜过不少。 尤其在魀山,他力开天石之后,便隐隐觉得体内的力量似乎突破了某种桎梏,更胜从前,且有无穷尽之势! 之所以打出的爆裂拳威力不如傅恩仇,只因他对爆裂拳的发力方法和出拳方式尚属生疏,等到他融会贯通、得心应手之时,必然会把这爆裂神拳提高到空前的境界! 傅明月似乎已预见到贺千山对自家拳法的发扬光大,兴奋地叫道:“小武哥哥,这拳法你已经练成了?” 贺千山正看着自己的拳头,比划着刚才的动作,听见喊,转过头来笑道:“离练成还早着呢!不过感觉……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难!” 傅明月听贺千山这么说,却不免担心起来! “是很容易的吗?那老狐狸岂不是真要得逞啦?我本还以为他未必能练成的!” 看傅明月那愁眉撅嘴的样儿,贺千山不由发笑,安慰道:“明月,这个你倒不必担心!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你家爆裂拳对力道要求极高,我断定他们没我这份力气! 另外,据我所知,老狐狸并不是要练爆裂拳,他其实是想用爆裂拳的拳义去改良他的流云掌! 听说,他曾仅凭与你父亲联手的印象,改了三招掌法,收效便已惊人! 但是,要完全融合两门绝学岂是易事?莫说给他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未必可成!” 第五十六章 禁闭岛 傅明月稍稍松了口气,可旋即又道:“小武哥哥,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毕竟他只改了三招就十分厉害了,你还是早做准备,把那几页流云掌掌谱也研究瞧瞧!” “刚才已经看过了,虽然只有几页,但是已经了解到不少!” 贺千山说,这流云掌确是一门奥妙的绝学,步法独到,掌位飘逸,一旦施展开来,能轻易将对手陷入其掌影之中,避无可避! 邵雷的功夫他是领教过的,但恐怕还未能得这掌法十之三四,却已然让他吃了些苦头,好在威力有限,不能伤他! 而这,也正是流云掌的缺陷所在,也是为什么邵布之要用爆裂拳的拳义去改流云掌! 流云掌本是内家拳,招式虽妙,杀伤力却受限于使用者的内力修为。 而以他从这几页掌谱上读到的内容看,流云掌的内功心法普通得有些离谱,便是比基础的内力吐纳方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实在是配不上如此玄妙的掌法! 他开始还一度怀疑,傅明月从邵雷那儿拿的,又是本赝品,但看看掌谱上的其他内容,再想想老狐狸对这掌谱的紧张劲儿,应该是真本! 那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了,要么就是流云掌的打法只能用这种内功,他适才曾尝试用九九归元气,比划了几招流云掌,确实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另外一个可能性,就是撰写掌谱的邵家先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留了一手,传下来的是一版残本! 无论如何,邵布之这老狐狸是认识到了流云掌的问题所在,他看到了你们家爆裂拳的威力,便想将爆裂拳的发力和出拳法门融入到流云掌中,把流云掌法变成内外兼修的功夫,以增强流云掌的爆发力! 傅明月这回是听得呆了,眼神里再次充满崇拜! “小武哥哥,只看了几页纸,就能看得出这么多事啊!我是不想夸你都不行了! 那你觉得,这老狐狸能成功吗?” 贺千山眉头微蹙! “明月,说实话,若任由他去研习,成功是迟早的事! 老狐狸有这样的心思,足见其在武学上有很高的悟性和钻劲。 你想想,他仅凭对你父亲出招的印象,就能改成三招掌法,更何况现在拿到了拳谱? 但是,爆裂拳的发力和出拳,需要极强的肩臂力量,而要具备这种力量,则须自小按照拳谱上的功法进行修练,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此,老狐狸父子即便改出了掌法,也绝对打不出爆裂拳那样的威力,只不过是让流云掌本身更进一步罢了! 还有我之前说的时间问题,三个月的时间,即便是老狐狸,能完成的也有限,到时我们再想办法,你不必过于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我原先在意的也不是自家的武功被别人学了去,我是怕老狐狸得了我家拳谱,练成了无敌的武功,没人能治得了他,可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我知道,就算他们练成了,你,小武哥哥,也一定强过他们!” 贺千山笑道:“之前我是没什么把握能敌过老狐狸,不过你今天给了我拳谱,我却真有了这份自信!”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又是多了一份担当! 明月说得没错,失了拳谱倒没什么,怕的是失去的拳谱成了别人为恶的凶器! 譬如老狐狸就此练成新功,在武林中横行霸道、恃强凌弱,却无人可以阻止,那便是自己真正的罪过了! 想到这儿,贺千山不由自主地对邵布之父子闭关练功的状况揣度起来,不知他们将流云掌改良到何种地步了! 当然,那边让他一直牵肠挂肚的,还是暮雪姐姐,不知跟着老狐狸父子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流云堡最深处,引江河之水掘了片人工湖泊,中间留土高垒,成了座湖心岛,而邵布之父子闭关的所在,就位于这岛上! 如今岛上只有四人,除邵布之父子和赵暮雪外,就只有一个负责三人衣食起居的下人。 当然,她还有个任务,就是在两位主子练功的时候,盯着赵暮雪! 岛上四处栽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宅子只有一幢。 宅子的格局是简单的三进式,但厅堂和房间的面积都很大,尤其最里面那间房,抵得上两个大院子! 可这间房偏偏还空空旷旷的,偌大的房里只有蒲团一对,中间搁着一尊高脚香炉,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幅字,是个大大的“静”! 此时邵布之、邵雷父子俩便正在这间房内,盘膝坐于那“静”字之下。 邵布之面前摆着傅家的爆裂拳谱,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邵雷却不时睁开眼,转头看看父亲。 “爹,爹……”邵雷忍不住唤了两声,邵布之却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老头子是睡着了,邵雷心中这么想,十分窃喜,便欲起身。 “坐下!” 邵雷屁股刚离开蒲团,就听到老头子一声喝斥,忙不迭又坐下来,闭了眼,嘴里却在埋怨:“爹啊,咱们这样都半个月了,也没弄个一招半式出来,到底成不成啊?” 邵布之眼也不睁。 “你懂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悟透了,再上手不迟!你的心要定!要静!” 邵雷忽然把眼一睁,似乎又了个什么主意! “爹,那不如这样,您老人家悟性绝高,便在这儿先悟着,等您悟透了,我再来跟您一块儿练!” 邵布之再也忍不住了,怒睁双目,一掌拍碎了身旁的一块青石地砖,震得面前的拳谱也飞起老高,大骂道: “不肖的混账东西,到现在也不知道替老子分点儿忧,你多大了?还这么没担当!这爆裂拳谱你也看了,给我就在这儿好好悟,哪儿都别想去!” “好好好,爹您别上火,我悟还不行吗?不过这拳谱我虽是看了,可好像又有些遗忘了,容我再看看先!” 邵雷忙捡了拳谱坐回去,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邵布之暗叹口气,摇摇头,调整下气息,闭了眼重新入定。 不想,没过一刻,耳中就传来鼾声,忙睁眼瞧去,见儿子拳谱丢在一边,竟歪着头睡着了,睡得那叫一个香,呼噜连连的! 邵布之仰面长叹,喊道:“雷儿!” 第五十七章 脱虎口 邵雷被父亲喊得一惊,醒了,赶紧捡回拳谱再看。 “算了算了!没出息的东西!坐不住就出去转转吧!在这儿反倒打搅我用功!” 邵布之对这个宝贝儿子也是无奈至极了。 邵雷毫无羞愧之心,只见父亲松了口,答应了声便一骨碌爬起来,往门外就跑。 “站住!” 邵布之突然又将邵雷喊住,脸色郑重地说道:“提醒你一句,别碰那姓赵的妮子,你若敢坏了我的大事,我便让你这辈子都碰不到女人!” “这……” 别说,知子莫若父,邵雷还就是有去找赵暮雪的心思。 你想想这邵雷是什么样的人,打十六岁之后就没离过女人! 别说几个月,几天不碰女人也是受不了的! 这回闭关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而更要命的是,这岛上还有个能看不能吃的大美人! 本来他就寻思,无论如何找机会把赵暮雪弄到手,谁知早被老头子看穿了心思,还提醒他后果很严重! 看老头子的样子绝非在开玩笑,“这辈子都碰不到女人”?也忒狠毒了吧! 邵雷心想,你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呢! “这……这我知道,爹您就放心吧!我最多也就是找她说说话解解闷,否则给她闷坏了,那赵五不也得尥蹶子?”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碰不碰她,那得看我忍不忍得住了!若实在欲火难消,说不得冒险也得找她灭灭火!我就不信你真不让我碰女人,我不碰女人,谁给你传宗接代去? “你知道就好!” 邵布之一挥手,终于是让邵雷离了练功房。 岛上唯一的下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叫张妈,勤勉能干,深得邵布之信任,整座岛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 张妈为人慈祥和善,对赵暮雪这位“人质”竟也照顾得十分周到! 故而赵暮雪对张妈不像对邵家父子那般没好气地冷漠,却是颇为敬重的,甚至经常帮她忙些活计! 这会儿张妈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而赵暮雪则在前院儿帮着晾衣服,却没发觉身后不远处,有个人正偷偷地看着自己! 邵雷怔怔看着赵暮雪晾晒衣裳的背影。 和煦的阳光下,赵暮雪全身都是闪亮的。 她欲将湿衣服挂上绳索,可绳索拴得高了,她便踮起脚尖,一双玉臂轻轻向上甩起,娇躯随之扭动,只见腰是腰,臀是臀,不知有多妖娆! 她又侧过身去收拾另一件衣服,间歇以纤纤玉指将鬓处垂落的青丝撩至耳后,更添风情! 想不到赵暮雪,一个富家千金,竟能娴熟地做起家务! 但邵雷想不到的不是这一点,他只是想不到,这种粗活儿竟能做得这么美! 他看得浑身发烫,直咽口水! 刚开始他的内心还有挣扎,还有一些思想斗争,到后来身体却已完全被那种熟悉的本能反应所占据! 他的逻辑也变得畸形:她定是知道我在看她,故意摆出这么风骚的姿势,分明是在引诱我,那这就怪不得我了,就算死在石榴裙下又如何?还乐得做个风流鬼呢! 邵雷这么想着,便携着一身欲火,如狼似虎地扑向赵暮雪…… “哗”! 凭空一注凉水当头浇下,将邵雷透透地淋在了原地,也将他熊熊燃烧的欲火灭了个干净。 “哎呀,罪过罪过!少爷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真的让老身猝不及防啊!” 厨房门口,一位系着围裙、端着木盆的年长妇人小跑了出来,就着袖子给邵雷头脸一顿擦! 邵雷目光呆滞地任由那妇人擦着,毕了问道:“张妈,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们做饭呐!这不刚洗完菜把水倒了,谁知正泼到你身上!” “这么巧?”邵雷苦着脸说道。 张妈一跺脚道:“谁说不是呢?哎?你不是跟老爷闭关练功的吗?怎的跑出来了?”说完又给邵雷身上到处擦。 “太闷了,出来转转……行了行了!别擦了!我还是去洗洗吧!” 邵雷说着转身走了,又恋恋地看了赵暮雪几眼! 赵暮雪本来站在旁边,浑不知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一看到邵雷这眼神,跟那日在别院,他对自己欲行不轨却被他爹赶走时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她立刻猜到,多半是这小畜生又要对自己下手,却被张妈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赵暮雪走到张妈跟前,道:“张妈,幸好有你在!” 张妈看着赵暮雪,眼里满是担忧,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姑娘长得也太俊了,到现在居然没被那小色鬼染指,真是万幸!不过啊,只要你不离开这流云堡,我看也是迟早的事!” 赵暮雪一听就跪下了:“张妈您救救我!” 张妈忙来扶:“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张妈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张妈急道:“姑娘,不是我不想救你,是救不了!即便帮你离了岛,你也出不了堡去!” 赵暮雪忙说道:“只要能离岛就成,对岸我有两个朋友在,他们必能带我出去!” “这样啊……”张妈想了一想道,“行!这忙我帮了!你起来吧!” 赵暮雪站起身来,却又担心地问道:“您放我走了,他们会不会为难于您,若是如此,还是不要管我了!” 张妈叹息道:“傻姑娘,心地忒好!到这个时候还担心连累别人吗? 你放心,我伺候他爷儿俩几十年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只管顾好自己就成!” 赵暮雪点点头。 张妈又问道:“姑娘,你自己可撑得船?” “可以!” 赵暮雪幼时常与贺家兄弟下河玩船,撑个船完全没问题! “那就行了!” 张妈说着从腰间解下把钥匙给赵暮雪:“这里与岸上来回就只一条船,被链子锁着,这是开锁的钥匙,你拿去! 船泊在哪儿你来时已经知道了。事不宜迟,今晚丑时一过,你就走! 动静千万小点儿,老爷耳朵可灵!” 当夜寅时初刻,赵暮雪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借着月光到了泊船的地方。 秋夜湖上风冷,她却浑然不觉。 虽是只离了半个月,她心中对贺千山已是十分思念,只想着快些见到他,哪顾得上这天气凉暖? 第五十八章 去复还 邵布之带着儿子上岛闭关后,流云堡增设了外围的岗哨,堡内的巡守却减少了。 赵暮雪撑船过了岸,竟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贺千山原先住的客房。 她先轻轻在门上敲了一串“笃—笃笃—笃笃笃”的暗号,没见有回应,便又去窗上敲,还是没动静! 这么来回敲了几遍之后,心下一急,便推了下房门,谁知门竟然开了! 赵暮雪迳入房内,朝床的位置轻声喊:“小武!” 然而贺千山并不在。 她又取出蛇珠,凭着珠光才看清房中其实没有人。 第二个去的地方是傅明月之前的住处,赵暮雪自是又走了个空! 那剩下的就只有原来自己住的别院了! 到了别院门口,竟瞧见自己先前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是谁这个时辰了还没睡下,小武?还是明月? 赵暮雪刚进到院子,却听见那房中贺千山的声音道:“明月,不知觉地都这么晚了,你也累了,我回房了!” 赵暮雪的脚步顿然而止,后脑一股凉意直往背脊里钻! 又听明月的声音道:“小武哥哥,我不累,倒是把你累着了!看你这汗出的,我去烧些水来给你洗洗吧!” “不用,你睡吧!我自己去弄!” “哎!等等啊!把衣服穿上,外面可凉!” …… 赵暮雪此刻情令智昏,根本没法子冷静下来去分析可能只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武断的“真相”,只听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马冲上去质问二人! 可以什么身份去质问呢?你是贺千山的妻子,还是与他已有婚约? 听见门响,赵暮雪慌忙退出院外,躲到一旁,泪滴如珠串! 忍声哭了一会儿,她心中稍复平静,开始细想这件事。 以自己对小武的了解,他绝非沾花惹草的登徒浪子,更不是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对明月也从来没有显露过有男女之意…… 不过,明月对小武有意,自己是早就看出来了。 如果说是明月主动示爱,小武不懂或不忍拒绝,那倒是极有可能的! 抑或,他们只是在做别的事情,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进去问清楚? 如果问出来是误会还好,如果是真的,那可能自己与小武之间的缘分便要尽了! 赵暮雪又问自己,即便小武与明月真有什么,是不是心里从此就能放下他? 答案是不会! 赵暮雪默默地离开了别院,撑船回到了岛上。 她想,若小武依然能守那三月之约,不肯离开流云堡,则说明他心中仍有自己,那么无论他是否与明月有事,自己还是愿意在他身边! 一大早张妈从房里出来,就看见赵暮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张妈万分惊讶! “姑娘,你怎么没走啊?” “……一言难尽,总之现在是走不成了!” 赵暮雪将钥匙还给张妈道:“还是要多谢您!您的恩情,暮雪这辈子都记着!” 张妈不禁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暮雪也不回答,只是摇头。 张妈看她神情哀愁,想必是有什么变故,只是难以启齿,便不再追问,只说道:“你若不走,哪日落到那小色鬼手里,可怎生是好?” 赵暮雪又冲张妈跪了下来! “还是要烦张妈务必保我周全……若连您也庇护不了我,那我唯有以死明志,断不能让他侮辱了我!” “别说傻话,孩子!”张妈忙将赵暮雪扶起,“老婆子便拼上这条性命也定保你周全!” “谢……” 赵暮雪一个谢字出口,却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便往地上倒去,还好被张妈搀住,扶去了床上。 她这是一夜没睡,又受了寒气,加上精神萎弱,才落了病症! 幸好岛上预备了各种配好的药材,张妈挑了解风寒的熬来喂她喝了。 她出了汗,昏昏睡去。 张妈也没闲着,趁给那爷儿俩送早饭的时候,先假意跟少爷邵雷认错。 她说昨日居然用水泼了他,实在是罪过,便不露痕迹地把邵雷往赵暮雪背后窜的情节,顺带地说了出来,又说那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居然病倒了! 邵布之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就全明白了! 他先是嘱咐张妈务必照顾好赵暮雪,等张妈走后,把邵雷那是一顿血骂,并且严令邵雷自此不得再踏出后院半步! 邵雷被禁足,对于赵暮雪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没有这次出逃,那听到这个消息,她可能会相对轻松愉快地过完这三个月。 可现在即便无需面对邵雷的威胁,她也轻松不起来! 毕竟她心中放不下贺千山和傅明月的事,甚至有时候会冒出走了一个季思思,又来了一个傅明月的想法,随后又责备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想! 更多的时候,她是在说服自己去相信贺千山。 因为她知道,两个人之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亦不可无信赖及包容,尤其是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过,人之常情,她无论如何克制不住,时刻去想小武和明月这会儿在做什么! 这一日的别院里,傅明月双刀在手,舞动生风! 那刀法招式精巧凌厉却又不失美感,由傅明月这样的俏佳人使来,更是英姿飒爽,令人赏心悦目! 贺千山以自己的剑法为框架,又借鉴了万木寺戒刀的使法,为傅明月创下九招刀法! 同时,为弥补傅明月气力的不足,贺千山还将九九归元气的基础法门传授给她,使得傅明月的刀法日日精进,已远非昔日可比! 但不知为什么,在旁看着傅明月练刀的贺千山,却一直眉头紧锁,似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 傅明月九招刀法使完,看见贺千山那表情,惶恐问道:“怎么了,小武哥哥?我使得不对吗?” 贺千山忙道:“哦,不是,你练得很好,是我觉得招式还有问题!” “有问题吗?我却觉得好到不可言喻呢!” 贺千山苦笑道:“我看你是当局者迷!你没有发现双刀之间配合的缺陷吗?” 第五十九章 逆正刀 傅明月完全没有体会到刚才的刀法有任何缺陷,直把头摇。 贺千山却说,一个人练的时候也许不觉得,但他日与人交手,这缺陷就会暴露无遗! 既是双刀,则两把刀之间,理应相辅相成、互补互利。 但现在的招式,双刀合,则或争先抢后,或互相避让;双刀分,则或各自为战,或一战一怠! 说简单点,就是配合不连贯,或者没有配合,甚至相互妨碍! 傅明月似乎不以为意。 “有这么严重吗?我能学到这样的刀法已经很满足了!” 贺千山却正色道:“不可!与人交手,关乎性命,怎可儿戏?” “哦!”傅明月见贺千山这么严肃,也不敢再呛声,道,“那该怎么办?” “我分析了一下,之所以有这样的缺陷,应是我创招时借鉴的都是单手招式。 须再修改,改好之前你只练习我教你的内功便是,刀法先别练了,以防练得熟了,习惯难改!” 傅明月点点头,倒握双刀,准备还刀入靴。 “等等!” 贺千山忽然叫出来,把傅明月小吓了一跳! 他看看她手中刀,又突然大笑拍手:“有了有了!” 傅明月不明所以,但知他必有了主意,也甜甜地笑了! 之后的几天,贺千山不分昼夜地研练,终于将九招刀法从头到尾改妥! 这日总算是能向明月传授了! 他先让明月由两手正握双刀,改为右手正握,左手反握! 原来他见明月收刀时反握双刀,便受到了启发。 他想这双刀既为鸳鸯,分雄雌,这双刀刀法亦可分阴阳! 于是他又联想起流云掌中的阳手和阴手,借鉴揉合之下,创下这套双刀刀法,并取名为“鸳鸯逆正刀”! 傅明月跟着贺千山一路演练下来,发觉这刀法与之前相比,不仅精妙凌厉更甚,两刀之间更如水乳交融、相生相应,自己使起来也是出奇的顺手! 她不自觉地再次陷入对贺千山的崇拜中,直想自己如何是好! “傅家丫头!你做的好事!” 一声如平地炸雷般的大喝,一条形如鬼魅的身影,不由分说一掌直拍傅明月肩头! 傅明月已然吓呆,不知也不及避让了! 还是贺千山,拳出如电,挡在傅明月身前。 眼看拳掌即将相交,那手掌却一翻,竟打出一片掌幕! 贺千山本能似的反应,还了一片拳幕! 但听得“啪啪啪……” 不知多少声脆响,两人身形俱是一晃,停下手来,心中都叫一声:“厉害!” 贺千山已看见来人竟是邵布之,不由怒问道:“邵堡主,你什么意思?” 邵布之面上讶异之色未褪,听贺千山责问,却道:“赵兄弟好福气啊! 爆裂拳谱本就是要陪嫁给我邵家的,我却也费了那许多周折才到手! 不想这丫头却拱手相送给你,实在令老夫羡慕!” 邵布之果然是只老狐狸,一交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让贺千山心惊的,不是邵布之这番精明,而是他刚才显露的那一手武功! 看样子只用了月余,邵布之已尽得爆裂神拳的拳意,并开始融入到流云掌内! 自己若要如明月所愿,在武功上能压制他,恐怕非加倍苦练不可! 听老狐狸出言嘲讽,贺千山自不相让! “傅家又没许诺这拳谱只给你流云堡,邵堡主总不至于,是因此才对一个小姑娘出手的吧?” 邵布之冷哼一声,脸色变得阴鸷! “拳谱她爱给谁给谁,老夫管不着,可是她在拳谱上动了手脚,害我儿走火入魔,我岂能饶她?” 贺千山和傅明月听言都是一脸懵,两人对视一眼。 贺千山的意思是:“是你做的吗?” 因为他知道这丫头鬼机灵,心眼儿多,本身又对邵家怀恨在心,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傅明月只摇摇头,眼神很无辜! 贺千山转头对邵布之道:“邵公子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遗憾! 但堡主你就此咬定是拳谱的问题,未免太过武断! 这拳谱看来堡主也是练了的,怎么没出问题?” 邵布之声音冰冷:“应是老夫功力较我儿深厚,才得以幸免!” “若然如此,堡主怎可凭一本假拳谱,练出刚才的掌法?” 邵布之心想这话倒也没错,而且傅家这丫头根本就不怎么会武功,若说她懂得篡改如此艰深的拳谱,是说不通的! “丫头,今日暂且放过你!我儿现在吐血昏迷,若让老夫查出真是你做的手脚,定不饶你!” 邵布之丢下句场面话便走! 可傅明月嘴上不肯吃亏! “邵伯伯,您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他坏事做得太多,遭的报应呢?” 邵布之大怒,回身便要冲过来! 贺千山一个移步,挡在傅明月身前! “邵堡主,何须跟一个小辈计较,还是医治令郎要紧!” 邵布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流云堡自设有医馆,馆里聘的都是在远近颇有名气的大夫! 而此时,所有大夫都聚集在少堡主府邵雷房内,轮流给昏卧在床上的邵雷把脉看诊。 终于,所有大夫都诊了一遍,聚首交流,不刻皆纷纷点头,似是有了结果! 一位看上去年纪最长、最有资历的大夫朝邵布之走来,还没开口,邵布之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了?可好医治?” 那大夫不答反问:“堡主,可确定少爷是练功所致?” 邵布之愁容满面,点头道:“月前我父子闭关悟练一门武功,几天前才有了些眉目,开始上手实练。 雷儿起初,只是说有些力有不逮,练着吃劲,今早再练时却突然吐血瘫倒!” 大夫又问:“敢问堡主,这门武功是否极耗精力?” “此功由一门极霸道的外家功夫演化而来,自是很耗精力的!” “那就对了!”大夫点了点头。 “什么对了?雷儿情况究竟如何?是否是这门武功有问题?” “与此武功有关,却不是此武功的问题!” “什么意思?” 那大夫为难地看了看左右,邵布之马上屏退了一众下人。 大夫才开口道:“少爷呢……实为元阳虚乏之象!” 第六十章 关外道 邵布之其实隐约猜到些意思,皱眉道:“元阳虚乏?说明白点!” “堡主乃武学宗师,当知有些功夫非元阳固沛者不可练,甚至要求练习者为童子之身! 而少爷……衷于男女之事,体内真元亏损,再练此功必然是精力难负,过劳致伤!” 邵布之听了是又气又急:“伤重吗?可治吗?有无大碍?” “堡主请宽心,我等皆已看过,少爷伤虽不轻,却非难治。 只需每日服用续补精气、固本培元的汤药,静养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常!” 邵布之长松了一口气,却又喃喃道:“三个月?那岂不是没法子参加两个月后的比武了?” “既然是静养,当然是不可动武的!” 邵布之心想,幸好天上掉下个强援赵五来,雷儿虽参加不了,胜算也就是打了个折扣,仍然很大! 他又问:“雷儿痊愈之后可否练习此功?” 那大夫低头略一沉吟,说道:“若少爷能禁断女色,老朽再以药石辅佐,两三载之后,或可一试!” 邵布之还没开口接话,床上忽然传来邵雷虚弱含糊的声音:“爹,我不练了!不练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大夫的话给吓醒的! 邵雷练功受伤,对于赵暮雪自是个好消息,至少这几个月内她是安全了。 而贺千山也是一直担心她能否在邵雷魔掌之下安然无恙,这下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当然,他心头牵挂着的不止赵暮雪一个。 虽然找季思思的事托给了大哥,但要他完全抛开对季思思的念想,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好几次深夜,他甚至因梦见思思姐被厉上峰折磨而惊醒! 不知道思思姐现在怎么样了…… 北出真定府中山关,便是关外,再过大同府入西京道,就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阴山下了! 阴山山麓看似近实则远,季思思与厉上峰共乘一骑,沿着横穿草原的古道,不急不慢地向阴山行进。 二人同马却不同鞍。 厉上峰在前驭马,目光深邃,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看他的穿着,岂止体面,简直是华贵! 而原本满头的银发现在居然少有花白,不知是染的,还是新生了黑发,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 季思思坐在后面,自抓着鞍上的把手,左顾右盼,饶有兴致地看着沿途的风景,倒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 而且,她一身的新衣裳,绮罗珠履,并戴钗坠镯环等金玉首饰,靓彩照人! 前面路过一处土窑楼,楼前立幡,长条旗上绣四个大字:“东风客栈”! 客栈门口揽客的伙计眼尖,一看二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财神爷到了! 他扯开嗓子喊道:“路过的客人把步留,上好的暖床和酒肉嘞!” 厉上峰看看日头还早,腹中也不甚饥饿,便没理他,继续打马向前。 见厉上峰不为所动,那伙计又喊道:“有缘不把面来见,此去百里再无店哦!” 厉上峰直当他是招揽生意的手段,依旧不睬! 可季思思突然冒出一句:“我饿了!” 厉上峰皱皱眉头,将马勒回。 生意上门,那伙计眉开眼笑:“二位贵客,打尖儿还是住店?” 厉上峰、季思思自下马来。 厉上峰对那伙计道:“挺会喊呐!还合辙押韵的!” “喊惯了,顺口邹的!”那伙计陪笑着说道。 他话是跟厉上峰说,眼睛却不离季思思! 也难怪,何曾见过这等美人? 季思思许是习惯了,也不管他,径朝店里走。 那伙计忙朝店里喊一声:“贵客两位,里边儿请嘞——” 随即有跑堂的小二把厉上峰两人迎了进去。 这一进店,四下桌位上吃喝的客人都眼前一亮,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看着季思思,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随后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却是有人被酒呛到了! 更有一位仁兄,正吃着煎饼,却因看美女忘记了咀嚼,整块咽了下去,阻塞在喉咙中,幸得同桌的人一通施救才没有枉死在这里! 小二将厉上峰两人带到侧边靠墙的一桌,甩开肩上抹布掸了掸桌椅,请二人就坐。 厉上峰是坐下了,季思思却自走到店当中的一张空桌坐下。 小二看看季思思,又看看厉上峰,不由问厉上峰道:“您二位不是一起的吗?我还以为她是您闺女呢!” 厉上峰把眼一竖:“关你屁事!她愿意坐哪儿坐哪儿!” 小二见这人凶恶,不敢多问,只问道:“那……您二位要吃点儿什么?” 季思思先开口了:“挑你们拿手的吧!要好吃,还得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看来姑娘是位吃家!那您到我们店算是来着了! 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店的头牌菜‘炭烤全羊’,那是汁香肉嫩,回味无穷啊! 还担保是这天下的独一份儿!只不过嘛……” “不过什么?”季思思问。 那小二笑笑:“这炭烤全羊呢我们只做整只,价钱可不菲…… 当然啦,二位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但是这全羊的份量,对二位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店里还有别的佳肴,我再给您说说……” “不必了!我就要这烤全羊!”季思思一指厉上峰道,“钱你甭担心,这位爷有的是!” 小二没主意地朝厉上峰望去,厉上峰不耐烦地给他个眼神,让他照办! “得嘞!这就给二位宰羊去!” 小二答应了一声,转身要去,却听美女在身后喊道:“谁说这羊是两个人吃的啦?羊是我要的,他要他自己点去!” 小二一惊:“这……姑娘,你这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吃得了吃不了的,你管的着吗?” 小二又无助地看向厉上峰,厉上峰虽黑着脸,却说道:“行了!羊给她,给我切十斤牛肉,十斤驴肉,再装二十斤高粱酒,都要最好的! 牛肉、驴肉各盛一斤上桌,酒舀三斤过来,其余的给我装好,我等下带走!” “行嘞,您就请好儿吧!” 小二以为终于得走了,却听这美人儿又说道:“给我也来壶酒!” 小二这回也不多问了,痛快地答应着便去了! 却听旁边一桌传来拍手叫好的声音:“好个爽利的美娘子!” 第六十一章 色头刀 一个披着兽皮大衣的粗犷汉子,说着话就向季思思走来。 垂涎美色的人终究难坐得住! 那汉子来到季思思的桌子,径自坐了下来。 “小娘子,一人独饮未免寂寞,哥哥来陪你把酒成双,岂不快活?” 季思思斜目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还不想死,哪儿来的哪儿去!” 她的语气冰冷如冬风,那汉子听了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朝厉上峰望去。 只见厉上峰却端坐在那儿,正闭目养神,一副对这边的事漠不关心、懒于闻问的样子! 那汉子笑着松了一口气。 “真有你的,小娘子!差点儿就被你唬住了! 那位爷不知什么来头,不过怎么看也不像跟你亲近之人,倒似对你有些烦腻了! 还不如跟我吧,哥也有的是钱!” 这汉子说着竟过来一把将季思思搂进怀中! 季思思惊叫一声,忙要挣开,双臂却又被那人攥住! 旁边有好几桌人跟着起哄: “大哥好样的!” “直接将这小娘子抱上床吧!” …… 看来这几桌人是一伙的,而那汉子竟是他们的头头儿! 季思思不住叫骂,不停挣扎,虽没有向厉上峰求援,眼睛却是一直朝厉上峰望着,可厉上峰竟全然无动于衷,眼都没睁开过! 那汉子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这下更起劲了,撅嘴便往季思思脸上凑! 季思思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叫道:“郎经天,你便任人欺侮你的夫人吗?” 她话音未落,忽觉身子一松,那汉子竟凭空横着飞了出去,正砸在他原来的桌子上,同桌的人也都被震翻在地,摔了个花开富贵! 一众同伙马上去救大哥,却发现大哥身形扭曲在地上缩成一团,嘴唇颤抖已说不出话,看是不能活了的样子! 再看厉上峰,若无其事地站在了季思思身旁。 “给大哥报仇!”那伙人中的一个发声喊。 “唰唰唰……” 一伙人全都抽出马刀来,一拥而上,将厉上峰和季思思团团围住! 季思思自觉地站到厉上峰身后,而厉上峰仍是一脸的冷漠,他当然是无所畏惧! 不知是被厉上峰的气势所震慑,又抑或是谁也不想像大哥那样横着飞出去,那伙人虽然举刀霍霍,却是围而不攻。 但是季思思只说了四个字,便成功地刺激到了他们:“一群怂包!” 刚才发喊的那人叫道:“乱刀剁了那男的,女的回去大家用!” 这群人一阵鼓噪着便往厉上峰扑去。 “住——手——!” 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里尖气的喊叫,只见一团肉球急速骨碌了下来。 这嗓子比女人还尖细的竟是个男的! 他脸圆体胖四肢短,面白无须没脖子,一下来就指责躲在一旁的跑堂:“怎么我才上去一会儿,就出乱子啦?怎么招呼客人的?” 看样子他是这里的掌柜! 掌柜的满脸堆着笑,朝四面众人拱手。 他先把站在包围圈外围、刚才一直喊话的那人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周老弟,不想活啦?带着弟兄们赶紧撤!” 看来这姓周的是这个团队的二把手,大哥失去了指挥能力,他自然就成为了“代大哥”。 “代大哥”一吓道:“咋的了?点子硬?” 掌柜的啧了一下嘴:“何止是硬!刚才你是没注意到,我在上面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他要杀你们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有这么玄乎吗?”“代大哥”将信将疑道,“我们人可多!” “人多有屁用!一群羊还能干过一头恶狼?” “土掌柜,你不是怕我们干架砸了你东西吧?” “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土得发,我能在乎这点儿东西?” “那我大哥就这么白白给他打死啦?还有没有王法啦?” “没王法的事儿你们也没少干! 你大哥死也不算白死,调戏谁不好,去惹这么个主儿! 赖活着总比送死强!想报仇行啊,等哪天你能干过他再说! 现在赶紧带人走!我还得给你们去周旋周旋!” “……有劳!” 土掌柜又堆上喜庆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点头哈腰拱手,走到厉上峰面前,恭敬地说道:“英雄!小人是此间掌柜,姓土名得发,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厉上峰睥睨着土得发,道:“掌柜的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这帮兄弟只是不晓事的牛羊贩子,有眼无珠,冒犯了尊台,还请饶恕则个,放他们去吧!” 此言一出,那伙人又一阵骚动,明明是己方围攻别人,怎的又要这土得发出言替己方求情呢? 大家不由望向“代大哥”,“代大哥”却只跟他们挤眉弄眼,示意他们不要作声! 厉上峰冷笑道:“你当老夫愿意搭理这群鼠辈?他们要打便打,要走便走就是!” 他说着就在季思思的桌子坐了下来,又喃喃道:“来了半天,茶也不上!” “赶紧上茶!再上几碟小吃!” 土得发一边忙着使唤跑堂,一边朝“代大哥”使眼色,让他赶紧带人走。 “代大哥”本指望着土得发能给他说得有个台阶下,结果厉上峰开口就让他很尴尬,这会儿愣在那儿要想句什么说辞,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吧? 终于,“代大哥”发号施令了:“弟兄们,咱们先替大哥把后事办了,来日再找他算这笔账!” 厉上峰冷哼一声,边倒茶水边说道:“老夫手下不斩无名之辈!他可死不了,只不过后半辈子都要在床上过了!” “代大哥”心里骂道:“你他娘的真是太毒了!”嘴上却只说道:“请阁下留个名号!” 许是太怵厉上峰的缘故,他紧张得说话都走调了! “啐!”厉上峰嗑着香瓜子儿道:“凭你们也配问老夫名号?不滚的话便来招呼,费这口舌!” 厉上峰半点儿面子也不给,“代大哥”又尴尬在原地,却见土得发连连跟他打手势让他走,只好说道:“青山不……” “代大哥”的场面话还没说完,土得发连拉带拽地把这群人给请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东风客 季思思这时才发现,偌大的店里,就剩下自己和“郎经天”两个客人。 原来除了刚才那伙人,别的客人未免祸及池鱼,早在厉上峰出手后就四散走了! 季思思这会儿心里有股莫名的爽快感,不知是因为狠狠出了口气,还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强到谁都不能欺负自己的男人! 她坐到了厉上峰对面,厉上峰看了她一眼:“怎么?终于肯跟我同桌吃饭了?” “这本就是我的桌子,是你硬要坐过来的!” 她又责问厉上峰道:“刚才为什么迟迟不出手,害我被人抓住那么久?” 厉上峰看了她一眼,喝了口茶,语气平淡地说道:“给你个教训! 既然跟着我,就别整天找我的不自在! 今日若不是你在人前自认为我的夫人,我还就任由你毁在那厮手中,你信吗?” 季思思不敢不信,这人行事凶狠、脾性乖张,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时土得发总算是把那拨人打发走了,回到店里亲自把厉上峰叫的酒肉端了上来,还一个劲儿地赔礼:“适才让一群宵小搅扰了两位,得发心中万分歉疚,这样,今日二位在店里的用度全部免费,算是我聊表歉意!” 厉上峰“哼“地一声冷笑,土得发打了个激灵,忙改口道:“不不不,不仅是今天,往后二位只要到我店里,尽管吃尽管喝尽管住,我分文不收!” 季思思不由笑道:“掌柜的,您也太客气了吧?” 厉上峰却有些不耐烦:“赶紧把她的羊上来吧!” “是是是!”土得发头直点:“这羊现杀现烤,是需要些功夫儿,我这就去看看!”说完骨碌着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季思思忽觉脂香扑鼻,只见土得发满头大汗,与跑堂一起把那炭烤全羊搬了过来。 那羊肉被烤成油油的暗金色,汁多香浓,引人垂涎! 季思思暗自吞了几下口水,接过土得发递来的刀具,片下一块肉放到嘴中…… 嗯!皮脆肉嫩,唇齿间香汁四溢! 她不禁点头称赞:“好吃!” 土得发呵呵道:“必须的!” 厉上峰却好似对这美味完全没有兴趣,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吃自己的牛肉驴肉。 季思思见了,片了几块羊肉到空盘子里,推到厉上峰面前:“吃吧!” 土得发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您也尝尝!” 谁知厉上峰一见,瞬间满脸嫌弃,竟甩手将盘子打落在地,把季思思和土得发都吓了一跳! 季思思回过神来,斥道:“你发什么疯,好心给你吃,你不领情便算了,摔什么东西?” 厉上峰却不理睬,继续吃肉喝酒! 季思思以为,他是因自己之前,说这烤羊是自己一个人的,所以才置气不吃,不禁心里觉得有些可笑,想这样的人物居然有时也能像个小孩子般幼稚! 便也不再与他计较,自己吃自己的! 土得发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名堂,也不敢乱说话了,只站在一旁伺候着。 厉上峰忽然唤道:“掌柜的!” “哎!” “问你句闲话,这里常刮东风吗?” “您想问的是小店店名的由来吧?倒不是常刮东风的缘故,只因这里南来北往的少,东向西行的多,才定了东风客栈的招牌!” “哦?也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小的不太明白!” 厉上峰诡异地冷笑两声:“不明白就算了!” 土得发被厉上峰搞得很惶恐,惴惴不安地终于等到厉上峰吃喝完了。 他殷勤地说道:“给二位在楼上收拾间上房出来,二位好生休息?” 厉上峰刚要开口,还在吃着的季思思“啪”的一声把刀拍到了桌子上,叫道:“你说什么呢?” 把个土得发吓得又是一惊,直捂胸口,心想今天土某人这条命是要送到你们两个祖宗手里咯! 他还得赶紧赔罪:“小的失言了!失言了!姑娘息怒!” 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失了言! 季思思还待再骂,厉上峰却道:“不必了!我们吃完就走!” 土得发其实巴不得他们早些走,听说他们吃完就走,心里别提多高兴,脸上却一副遗憾的表情! “那下次路过,一定要再来小店,让得发一尽地主之谊!” 不知是饱了,还是生气没有胃口,季思思也不吃了,起身出了客栈。 土得发自是亲送二人离店,照应着伙计将酒肉上马。 厉上峰先跨上马去,季思思伸出右臂,却见厉上峰在她肘部十分随意地一托,季思思便如柳絮、似雪片般飘起,再轻轻落到鞍上,甚至连马儿都好像没有察觉到又上来个人! 土得发不禁鼓掌赞道:“高明!高明!” 厉上峰却俯下身来,拍拍土得发的肩膀:“你也不简单!” 土得发脸上的笑变得很僵硬,随着视野中厉上峰二人打马北去的背影渐远,他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愁容! 门口揽客的伙计、店里招呼客人的小二和跑堂都站到了土得发身后。 小二问:“被他看出什么来了?” 土得发沉默不语。 “是敌是友?” 土得发摇摇头:“不清楚!只能希望是友非敌了!不!最好是非敌非友!” 午后日头正盛,不过这会儿草原上清风徐徐,倒不觉得晒人,反而和煦舒适,加上马背轻微的颠簸,未免勾人睡意。 季思思美食饱腹,不由瞌睡起来,眯眨了几下眼睛便睡着了,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一头枕在了厉上峰背上。 厉上峰回头看了一眼,皱了下眉头,欲喊又止,终是没去叫醒她,反而放慢了马速,让她安睡。 日头西去,前方地势渐高,草地也越发贫瘠,看是到了阴山山脉没入平原之处。 季思思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天色已黄昏。 她见自己竟伏在了“郎经天”背上,吓得赶紧坐直了身子,只恨自己抵不住困倦,贪睡安寐,做了这等丢人的事! 现在只希望厉上峰不要提,这件事翻过篇儿去,就当没发生过! 可厉上峰偏偏却还拿话来揶揄:“怎的?我是属刺猬的,背上有刺儿?刚才你明明睡得很安逸的嘛!” 第六十三章 月夜话 季思思被说得脸通红,幸好厉上峰没看她。 她嘴上也不服软:“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我看,明明是你趁我睡着占我的便宜!老不正经!” 季思思这番强词夺理,厉上峰却不怒反笑:“老子有心动你,还非得等到你睡着吗?” 这话说得平静,季思思却听得心颤,不敢再呛声。 前面是条小河,水流平缓,但看不出深浅。 厉上峰竟不作查探,径直驱马入河! 季思思惊得大叫:“你干什么?快停下!我可不会水!” 厉上峰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也不会!” 季思思想跳下马时已有不及,马已到了河中央! 她这才发现,这河水浅得出奇,最深处也就刚刚够到马腹! 厉上峰和她甚至都没湿了鞋! 淌过河来,季思思不禁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这河水不深?莫非你来过这里?” 厉上峰并不答话,只将马勒停,翻身下来,伸出手道:“下马吧!” 季思思下了马又问:“不走了吗?” “天晚了,就在这儿过夜吧,明天再进山!” 这一路上,厉上峰都没说自己是要去哪儿、干什么。 季思思也从来没问过,这会儿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我刚问你是不是来过这儿,你还没告诉我呢!还有,你大老远地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谁知厉上峰还是不应声,却趁着天儿还有些光亮,自去附近找了些木草来,点起火堆。 许是白天吃得有些多,晚上季思思没怎么吃,在火堆附近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依着块大石坐下休息。 又因为白天睡多了的缘故,她这会儿没有一丝困意,便观察起坐在火堆那边的“郎经天”来。 总觉得这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厉上峰盘膝而坐,盯着跳跃的火苗,似乎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想问什么就问吧,能说的可以告诉你!”厉上峰突然开口说道。 季思思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此君向来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对自己的问话也一直是爱搭不理。 现在他居然破天荒,主动提出与自己交流,怎能不叫人惊诧? “嗯……”季思思愣了愣道,“那你先说说,为什么到这里来?” “来找个人!” “什么人?” 厉上峰顿了顿道:“一个没有名字、生死未卜之人!” 季思思听得稀奇,笑道:“这世上还有没名字的人?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既然你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找他作甚?” “生要见人,死……我也得给他收尸!” 话说到这儿,季思思不再嬉笑,脸色转而凝重! “他,是你的亲人?” “不!”厉上峰摇摇头,却道,“远胜过亲人!” 季思思难以想象,“郎经天”有什么胜过亲人的人,会住在这阴山里? 但从话语中判断,他与这无名氏之间必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必定有非比寻常的故事! “那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还是这个问题属于他不能回答的范围,厉上峰摇了摇头! 季思思又问:“既然是如此亲近之人,为何一路过来,你却不甚急着赶路?” 厉上峰缓缓道:“他若已死,赶路也没什么意义;他若活着,反正都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不急在这一时!” 季思思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其实“郎经天”心中推断那无名氏多是死了,却不愿意急着去证实自己的推断! 换句话说,他不愿意相信那人已死! 季思思这时竟觉得,“郎经天”其实也并不算是个纯粹的恶人。 忽然间她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尽管她心中还有无数个问题! 反而有些安慰意思地说道:“所谓人以群分,既是跟你亲近,我想他也不是个寻常之人,可没那么容易死,且活着呢!” 厉上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季思思斜靠在身后的大石,仰面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这月亮大得有些嚣张,肆无忌惮地挥洒下银色光芒!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暗叹: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美的月色! 在忘乡楼,她又何尝没见过这般月色? 只不过那时是“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此时看却是另一番情境,可比“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自在多了! 她不由笑自己之前有多么傻,竟作茧自缚于那烟花之地,将大好年华都湮灭在乌烟瘴气之中,却没有早点出来领略这世间万般美物! 也不知看了多久,季思思终于是有了倦意,眼皮开始吧嗒起来。 忽然,朦胧中似见几道黑影从月前飞梭而过,吓得她赶紧坐起! 再看时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以为是自己困倦中的幻觉,正准备睡下,却听见“郎经天”沉声说道:“千万不要乱动!” 季思思顿时紧张起来,注目之下,竟发现“郎经天”身后不远处的夜色中,逐渐明晰地显出两对四个亮点! 再近一些时,她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那是两条大狗!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 但再看时,又不太像以往见过的狗。 它们口牙宽大,背毛长而尾短粗,目上斜而露凶光! 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狼! 一想到这个字眼,季思思本能地恐惧起来,人如跌身冰窖,瑟瑟发抖! 便在此时,左右两翼又生动静,季思思头都不敢动,只把眼珠转去瞧…… 真要命! 两侧又各走来狼一匹,四匹狼呈扇形将两人围住! 季思思也不敢出声,直跟厉上峰使眼色,而厉上峰其实不可能没发现有狼来了,因为一旁拴着的马儿早就惊得四蹄乱踢,几欲奔逃! 厉上峰却没什么反应,只注视着季思思的后上方。 当季思思注意到厉上峰目光的方向,后脊顿时一凉,鼓起这一生的勇气,极缓慢地转过身去…… 一匹体型极大的灰狼,就站在季思思身后的大石上! 它居高临下,俯视着季思思,眼神冷漠而霸道,仿佛根本就瞧不起眼前的这两个异类! 第六十四章 阴山狼 这匹大灰狼,应该就是这几匹狼的首领——头狼! 面对近在咫尺的恶狼,季思思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惊叫一声便朝厉上峰奔去! 那头狼前爪一搭,后腿一弓,便欲追击…… 下面的四匹狼也是作势欲动! 而厉上峰右手隐锋刀已然运起,随时出手! 眼看一场人狼大战即将上演,北边突来一声撕裂云霄的狼嚎! 那头狼身形一刹,头猛往那声来的方向一转,随即将头一俯一昂,也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嚎! 接着它看都没再看两人一眼,便带着四匹狼疾窜而去! 这时,四面八方、远近高低又陆续传来相似的狼嚎声,好像都在回应着什么! 季思思听得害怕,望向厉上峰。 厉上峰先是怔了怔,之后竟侧耳倾听,好像能听懂一般,突然自言自语道:“不好!这帮狼崽子是要造反!” 他明明是说不好,但语气和眼神中却满是意外与惊喜,嘴角甚至泛起了笑意! 季思思正自疑惑,陡感觉身体一轻,双脚离了地,人已伏到了厉上峰肩上。 厉上峰背着季思思,飞步流星,高纵低跃,往山中疾行,而方向便是那第一声狼嚎处。 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为熟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五转六转、七上八下后,接近了一处极为空旷的山坳。 厉上峰在这山坳边缘,找到一棵高树,便带着季思思纵上那树顶。 他放季思思坐到宽枝上,回头朝山坳里望去。 季思思也好奇地去看,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月光皎洁,把这片空旷的所在照得豁亮! 然而,比月光更醒目的是四处点点的绿光。 这样的绿光季思思很熟悉,因为不久前刚见过。 那些都是,狼的眼睛! 而此时这里的绿光,怕不有数百上千点! 也就是说,至少有几百匹狼聚集在这儿! 狼群已经不足以形容它们了,这是一支狼军! 季思思忽然想起厉上峰之前的那句话:狼崽子要造反! 那这支狼军就是“起义军”咯! 可它们究竟要造谁的反呢? 季思思再仔细望去,这些狼黑压压围成一圈,而且还不断有狼群赶来汇入! 在它们中间,有一匹狼特别显眼。 它体型奇巨,竟比之前那匹头狼,还要大出两三倍,简直如一头熊罴! 季思思心里不禁疑道:“这还是狼吗?” 这匹狼毛色深浅相间,宛如花斑。 它站在狼群里岿然不动,威风凛凛,俨然就是这支狼军的统帅! 花斑狼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在查点军队是否集结完毕。 之后它甩了甩身子,缓缓走到接近圈中央的位置,站定了片刻,猛地一声怒嚎,响彻山谷! 季思思认得这嚎叫,便是它把狼群和厉上峰引来了此处! 只不过此时在近处听,愈发觉得震撼! 那花斑狼嚎叫过后,季思思竟看到它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地面动了起来! 再定睛细看,原来也是匹大狼,只因通体白毛,与月光颜色相近,它又伏在那里纹丝未动,才令人难以察觉。 这白狼站起身来,体型也是异常高大,但较之花斑狼仍有不足,甚至站在花斑狼面前,竟显得有些瘦小了! 季思思看这白狼的体态,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正自疑惑,却听“郎经天”又自语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畜生?” 季思思也不知他说的是白狼还是花斑狼,接过话小声说道:“你也知道是它们是畜生啊?那干嘛还拉我过来看这畜生之间的事?快些离开这儿吧,怪瘆人的!” 谁知厉上峰竟“没来由”地发怒道:“住口!再胡说,掌你嘴!” 季思思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直朝厉上峰翻眼睛! 厉上峰也不解释,转回头去,继续看下面的情况。 白狼与花斑狼四目相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对峙。 突然,白狼猛将身形一压,发出声低沉雄浑的吼叫,竟惊得花斑狼忙往后退了半步! 许是因为自己成功捉弄到了花斑狼,白狼原地打了几圈转,发出“哈呵哈呵”的声音,竟似在大笑! 狼居然会如人般笑? 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季思思又下意识地去看“郎经天”的反应,却见他嘴角上扬,竟也跟着笑起来,根本没有一丝诧异! 而且很明显,他此刻的笑是会心地笑,与他一贯的冷笑截然不同! 花斑狼一时出丑,不由恼羞成怒,张口现出獠牙,撒开四蹄,从左侧打个弯儿,向白狼扑去! 眼见花斑狼气势汹汹而来,白狼不闪不避,只抬起右前爪随意一拨,竟将块头比自己大出许多的花斑狼,打得在空中平着转了四五圈,落到地上又转了三圈才停下! 那花斑狼也是不一般,转了这么多圈,竟然也没晕眩,身子还没站稳,又从右侧打了个弯儿扑将上去! 白狼没有多余的动作,伸出左前爪还是一拨,花斑狼又转着圈儿回去了! 花斑狼的第三次攻击绕到了白狼身后,眼看便要扑到白狼背上,不料白狼一个回身,反爪又是一拨,于是花斑狼再一次完成了空中平行转体的高难度动作…… 这两匹狼一交手,就把季思思给看呆了! 她没见过狼打架,但猫狗厮打那是见过的,原以为这畜生打架都是那么简单粗暴,没想到还能打出花儿来! 再看一会儿,却又觉得无趣了。 那花斑狼一直重复着左、右、后三个方位千篇一律的攻击,而白狼也是以不变应万变,管你怎么来,我都是一爪拨回! 这畜生到底是畜生,没脑子的! 季思思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了。 之前也不知道哪里激怒了“郎经天”,还是不要乱说的好,真把他惹毛了,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来! 她只说道:“大个儿的那只,是不是有点傻?明知去了没用,还一直去?” 厉上峰却皱着眉头道:“不,这家伙很是狡猾!” “狡猾?你从哪里看出它狡猾的?” “难道你真看不出来?” 厉上峰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 季思思便再去看,仔细观察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 那白狼虽然仍能将花斑狼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打退,但化解起来已没有初时的轻松。 这从花斑狼被打回转的圈数就可以看出来! 一开始花斑狼在空中足足要转四五圈,落地还有三圈! 这会儿白狼只能拨得它空中转个两圈,落地后不到半圈就可站稳身形! 而且花斑狼被打退的距离也短了许多! 看来白狼这“爪拨神功”表面上轻描淡写,实则极耗体力! 反观花斑狼,真是愈战愈勇,不见半点疲怠! 它攻击的速度和节奏竟越来越快! 难道真如“郎经天”所说,它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在消耗白狼的体力? 第六十五章 生死斗 看出那花斑狼消耗白狼体力的用意,季思思又道: “那就是小些的那只傻,大个儿的既然用这种打法,摆明了是自知实力不如,却还任它这么耗着,不主动攻上去!” 厉上峰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并非傻,只是有些托大了,还是不服老啊!” 季思思不是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总感觉他说的不是狼。 “看!小畜生忍不住要动手了!”厉上峰突然说道。 只见花斑狼在白狼身后跃起,飞扑而下…… 白狼依然是回身反爪来拨,却拨了个空,更没有了花斑狼的踪影! 原来这次花斑狼,竟比之前跳高了两尺,便直接从白狼身体上方越过,并在越过的一瞬间,凭空调过身来,刚好还是扑向了白狼后背! “得手了!”季思思不禁说道。 厉上峰却冷哼一声道:“没那么容易!” 眼看花斑狼就要扑到,那白狼竟借着回身的转势,前腿撑地,后腿飞起,将花斑狼硕大的身躯蹬出老远! 引得群狼一阵躁动! 花斑狼摔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站起身来,看样子虽然狼狈,却没受什么伤。 白狼又在原地打起了转,发出“呵哈呵哈”的声音,应是在嘲笑花斑狼。 厉上峰不禁苦笑:“亏你还笑得出来,都快是强弩之末了!” 花斑狼虽然再次受挫,却看不出一点沮丧! 它抖落身上的尘土,把头昂得更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回到白狼面前。 两匹狼相互对视不动,四周的狼群也停止了躁动,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它们在干嘛?”季思思不由问道。 “看着吧,真正的生死斗就要来了!” “真正的?那它们刚才是在做什么?” “哼哼!”厉上峰冷笑两声道,“一个在试探,一个在戏玩……来了!” 厉上峰话音未落,白狼和花斑狼同时发出一声嘶嚎,惊得季思思浑身一颤! 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才真是让她触目惊心! 那花斑狼和白狼竟都两足站地,人立起来! 它们的两只前腿似成了臂膀,左右展开,而前爪箕张,作势欲出! 没有再进行更多的对峙,它们怒嚎着冲向对方,开始了搏斗! 这场搏斗,却不像寻常野兽般相互纠缠撕咬。 两匹大狼直立如人,以利爪横扫竖劈、直掏斜撩,知前迎后撤,会左格右挡,甚至还以腿法步法相配合! 季思思看得目瞪口呆! 她见过贺家卓文卓武两兄弟练武过招,眼前哪里是两匹狼在搏斗,分明是两个武林中人在比武! 白狼的“武功”显然更胜一筹,技法娴熟,运用得当! 相比之下,花斑狼的“招式”路数虽然也相似,但使得生硬,不够流畅。 甫一交手,它便落了下风,被“白狼”连续抓中好几下,鲜血渗出,月光下隐现道道殷红! 可这花斑狼好像不知疼痛似的,接连受伤没有让它的攻击迟钝半分,反而刺激起它的血性,攻势竟愈发凌厉起来! 再看白狼,也许真是因为之前被消耗了太多体力,动作渐渐迟缓,下盘也开始虚浮,口中呼出的雾气越来越频密,也表明它正急促地喘着粗气! 白狼疲软的攻击再无法伤及花斑狼,攻势逐渐转为守势,在花斑狼强攻之下左支右绌,危在旦夕! 果然,它一个闪躲不及,肋下被花斑狼扫中,翻倒在地。 虽然它马上又站了起来,但身形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摇晃! 花斑狼一击得手,兴奋得也原地打了几个转,发出“呵啊呵啊”的声音,四周的狼群也沸腾起来! 正庆祝着,鼓噪声中忽然混进了那不和谐但很熟悉的“呵哈呵哈”声! 白狼居然也在笑,它伸爪指了指花斑狼的身体,又拍了拍自己的伤口…… 季思思猜它是在讥笑花斑狼。 那意思是,我给了你那么多下,你才打中我一次,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花斑狼似乎领会了白狼这意思,立刻停止了“场间庆祝”,复站起身来,与白狼斗成一团! 白狼虽然嘲讽了花斑狼,但场面上的形势并未得到改观。 它被打得节节后退,眨眼的功夫,身上又添了几道爪痕,落败已是迟早的事! 果然,花斑狼先是两爪连环上撩,逼得白狼身形后仰,再猛地一个前扑压,直接将白狼摁在了身下! 随后,花斑狼发出了宣告胜利的嚎叫,而四周的群狼也一起发出了呼应的长嚎! 这千狼的嚎声如雷贯耳,撼人心魄,季思思听得晕眩,忙用手将耳朵捂住! 群狼的长嚎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花斑狼将脸低下,盯着白狼的眼睛,忽地大口一张,照着白狼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一声惨嚎传来,却是花斑狼远远地飞跌了出去,狼群哗然! 白狼跃身而起,旁边竟立着个高大的人! 季思思这才发现,“郎经天”已不在身旁! 白狼与厉上峰一阵对视,忽然四足落地,绕场狂奔起来,嘴里还发出“嚯嚯……嚯嚯”的声音! 不知哪里来的体力! 一通疯跑之后,白狼冲到厉上峰面前站起身来。 人立之后的白狼与厉上峰一般高。 只见它将两只前爪搭在了厉上峰肩上,又将头凑近厉上峰的脖子,季思思暗叫不妙! 却见白狼将头埋进了厉上峰的胸口,左右摇动着狂蹭起来! 而厉上峰竟也由着它,甚至将它单臂搂着,轻抚着它的背! 季思思再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那个阴狠毒辣、一言不合就废人的大魔头吗? 他竟也能成为眼前这温情画面的主角? 无论如何,看样子他们是久别重逢。 季思思终于知道,“郎经天”千里迢迢到这里是找谁了! 不过,他明明说是来找个人的,怎么会是头畜生? 难道他就把这匹狼看作人? 还是……另有其人? 季思思正自疑惑着,忽见白狼一把将“郎经天”推开,嘴里“呜啊呜啊”地不知道叫的什么! 听语气不大好,像是在骂人! 又见它时不时地指指一边的花斑狼,似乎是因“郎经天”插手了它与花斑狼之间的这场决斗而置气! 第六十六章 入狼穴 厉上峰见白狼生气发火,却笑了笑,到一块矮石上盘膝坐下。 白狼走回到场中,朝花斑狼招了招爪子,身体看上去比刚才挺直了许多! 似乎竟恢复了精力! 此时花斑狼早已爬起身来,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这个人类的不速之客。 适才所受一脚的威力完全震慑到了它! 若不是它皮肉厚重,换做其他狼,早就被踢爆了! 所以,它只能静静地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这会儿见白狼下场示战,它才也慢慢走回场中。 花斑狼走到白狼对面不远处停住,却不像白狼般人立起来,还是盯着白狼身后的厉上峰。 白狼一声吼,摆出求战的架势! 花斑狼却无动于衷,看看白狼,又看看厉上峰…… 那意思很明白,“双拳难敌四手”,跟你打可以,跟你们打可不行! 白狼懂了,先回头瞪了厉上峰一眼,又朝花斑狼捶了捶自己的胸脯,仿佛在跟花斑狼做一对一的保证。 花斑狼虽心中仍有忌惮,然而作为这次“起义”的策划者和领导人,它不可退却! 也许是想用闪电战术一举拿下白狼,而不给厉上峰插手的机会,这回花斑狼甫立起来,嚎都没嚎一声,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口爪并动,直朝白狼颈部而去! 有些偷袭的意思! 却听白狼一声闷雷般的咆哮! 它左前腿横亘到花斑狼颚下,左前爪勾住了花斑狼的左前腿,右前爪则掏住了花斑狼腹部…… 白狼再发声吼,将偌大只花斑狼从头顶甩过,重重摔在地上! 接着它骑上身去,两只前爪如暴雨般狂揍花斑狼面部! 可怜的花斑狼只是下意识地反抗了几下,便只能捂着脸挨打! 直到白狼停止了攻击,它也迟迟不敢把脸露出来! 白狼站起身来,无比威严地环顾四周。 群狼皆畏缩退步,有撤逃之意! 白狼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呜”声,狼群竟不再后退,似乎是白狼不允许它们离开! 此时花斑狼偷摸瞧了下白狼,挣扎着摇晃地站起身来。 它的脸都被揍得有些变了形,脑袋似乎也眩晕了。 花斑狼脚步磕绊、歪歪扭扭地走到白狼跟前,趴在了白狼脚边。 白狼即仰天长嚎,四周群狼也以嚎声呼应! 厉上峰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举起右掌,看样子是要将花斑狼毙于掌下! 花斑狼目露恐惧,身体瑟瑟发抖! 厉上峰正待落掌,却被白狼架住! 白狼对厉上峰一通“呜噜呜噜”,不知说的些什么。 厉上峰听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还是收了手,站到一旁。 白狼却跟过来,忽地四足落地,伏到了厉上峰脚边! 厉上峰皱起眉头,面现难色,好像在犹豫什么。 白狼见状嘴里又开始“呜噜呜噜”,似乎在催促厉上峰。 厉上峰无奈,仰面发出一声长啸…… 不,这是一声长嚎,与刚才白狼所发无异,直听得季思思毛骨悚然! 不是因为这声嚎叫多响多亮多刺耳,而是因为实在嚎得太逼真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季思思绝对不会相信这声长嚎是厉上峰所为,而不是一匹狼! 更让季思思想不到的是,厉上峰这声长嚎,同样引来了周围狼群的呼应,好似是受到了什么认可一般! 四周狼群叫声未绝,厉上峰又连发两声呼嚎。 第一声,止住了狼群嚎叫。 第二声过后,狼群开始四散离去,花斑狼也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去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群狼尽去,场中只剩下厉上峰和白狼。 白狼兴奋未减,直和厉上峰亲昵…… 它忽然又“呜噜呜噜”起来,厉上峰笑着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季思思惊得差点没喊出来! 因为,厉上峰指的,正是自己的方位! 再看场中,已不见了白狼! 季思思正惶恐中,猛觉树身一阵摇晃,一物连攀带纵窜将上来,瞬间到了自己身前! 白狼几乎跟季思思来了个脸贴脸! 季思思只能感受到一双异于寻常狼的血红的眼睛,还有那瞬间就钻入鼻孔,极为浓烈、令她作呕的山林野兽的异味! 她“啊”地一声尖叫,栽下树去! 见季思思跌落,白狼竟也吓得一声惊嚎,跃身来追,却有不及! 眼看季思思便要摔个非死即残,人影一闪,厉上峰已然抢到! 他轻托季思思腰身,卸去坠力,带着她飘然落地。 不料季思思腿还软着,便要瘫倒,厉上峰忙又扶着,让她倚在自己身上。 此时,白狼赶来,在两人跟前急躁地徘徊! 它一会儿趴下,一会儿又站起,还不时锤自己几下,似乎对刚才惊吓到季思思深感自责! 季思思在近前才看得分明。 眼前的白狼不知是什么怪物,但绝不是匹狼! 她正讶异着,忽听身边厉上峰嘴里一阵“呜哩呜噜”,而白狼也以“呜噜呜噜”什么的回应! 季思思惊得直瞪厉上峰,想不到他还会说畜生话! 她的脑袋都要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挤满了,一团混沌,又好像一片空白,身心已不能承受,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睡中,季思思依稀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抚着自己的脸颊,还闻到那熟悉的异味! 她赶忙睁眼来看,果然是那只怪物! 季思思吓得大叫,爬起来缩到一边。 白狼竟似也吓了一跳般,退到远处,把爪连摇! “怕什么?他又不会伤你!” 说话的是厉上峰,正盘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季思思见这里是处山洞。 山洞里,只自己刚才睡的地方,铺着些枯叶软草。 其他地方,除土石外,就是一些散落的、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 这里时不时可闻到腐臭之气,季思思忍不住掩上口鼻! 一面的洞壁上,刻满了似乎是月亮的图案,有半月有满月,不知是做甚用的。 看洞口透进来的光亮,这会儿应该已是大白天了。 她终于鼓起些勇气,去仔细观察那只怪物。 比起狼,白狼的四肢体型更接近于人! 只是它全身,包括脸部、掌心,皆被浓密的体毛覆盖! 唯一可见的五官,就是那流动着血光的双眼! 此时这双眼睛,也正在看着季思思。 不知是因为厉上峰说的话,还是事实如此,季思思竟觉得那眼神是温暖的! 第六十七章 北望乡 白狼的毛色也并非那种雪白,而是银白色,好像人上了年纪的头发! 污脏就不必说了,想它也是不会勤洗澡的! 它身上亦有纵横交错、道道点点脱毛露皮之处,是受伤留下的疤痕,有新有旧。 季思思满肚子问题,正要跟厉上峰问个明白,白狼却先叽里咕噜地与厉上峰聊了起来。 两人像哑巴一样聊着聊着,白狼忽然伸手一指季思思的肚子…… 季思思不明所以,忙用衣袖遮挡。 厉上峰却哈哈大笑,摇着头说了句什么。 白狼听了好像不大高兴,口气不大好地说了两句,似乎在埋怨厉上峰。 厉上峰站起身来,跟白狼叽呱了一句。 白狼正置气,没理他! 厉上峰便朝洞口走,季思思赶忙喊道:“你去哪儿?” 厉上峰头也不回道:“我上山顶去透透气!” “等等我,我也去!” 虽然感觉白狼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季思思自然还不愿与这样的怪物独处一穴。 她起身追出洞去…… 阴山不比木栖山草木葱郁,山上植被稀薄,多是断岩残石。 故而厉上峰虽然走得快,季思思仍能远远看见,一路跟着他。 厉上峰登上一处峰顶,负手眺目北望。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又立于高峰之巅,季思思从低处仰望,突然觉得这人颇有君临天下的王者气概! 旋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不过就是个穷凶极恶,外加十分古怪的老魔头,装腔作势罢了! 季思思好不容易捱到了峰顶,立刻瘫坐到地上,却见厉上峰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那么的入神! 稍息了片刻,她好奇地走到厉上峰旁边,瞬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也许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如此壮丽的景色! 眼前没有任何山脉阻挡视野! 俯瞰大地,一幅绝美的的画卷从脚下向北方铺展开来…… 先是广袤的绿色草原,继而是厚重的黑色土地。 河流与道路蜿蜒其间,关隘和城镇零星散布,人丁牛羊微如蝼蚁,却依稀可见! 侧翼的山脉层峦叠嶂、起伏连绵,延伸向远方,而视野尽头的无边金色该就是传闻中的神秘沙漠! 季思思从未领略过如此美景,简直有了死而无憾的感觉,脱口赞道:“好美呀!” “美个屁!” 厉上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季思思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不仅凶恶、古怪,还煞风景,三个字就把她看景儿的心情弄没了! “不美你还看得那么起劲?” “你知道什么?知道老子在看什么?” “看什么啊?” 厉上峰起初似乎不大愿意说,犹豫了一会儿,手指远方,道:“那儿,老子的家乡!” 这魔头的家乡? 季思思来了兴致,顺着厉上峰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几座城镇,可距离毕竟远,不知道他指的哪座,便问:“哪个?哪个?” 厉上峰不耐烦地放下手道:“关你屁事!” 季思思呛声道:“我还不稀得知道呢!” 她心中却想,这人竟是来自蛮夷之域,再端详“郎经天”的五官,深眼窝、高鼻梁,果然不同于一般中土人士的长相! “看什么看?有话就问吧,还是一样,能说的都告诉你!” 季思思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好一番梳理之后,才问道:“下面那个到底是什么?” “不早就说过了吗?是人!” “哪有这模样的人?”季思思根本不信! 厉上峰冷笑道:“便因为他天赋异体,不通人语,就不是人了? 这世间多少人模人样之人,却尽做非人之事!” 季思思心中骂道:“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吧?” 她又问:“那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晓得?”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再生之父!” 厉上峰停顿了下来,眼神变得复杂,像是又在回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指向山下,道:“看见那条河了吗?” 季思思见那河流像是源出于阴山,蜿蜒向北,愈流愈宽。 “看见了,这河怎么了?” “我幼时曾溺于此河,便是他将我从河中救起,自此便在这阴山中与他作伴,与豺狼为伍,整整十年!” 季思思想不到这人年少时,还经历过这样的磨难! “那你生父生母呢?没有找你吗?还是找不到?你既然得救,为什么不回家?” “哈哈哈……”厉上峰竟一通狂笑,“找我?回家?哼哼……” 他哼了两声,却不再多说,看来这几个问题是他不想回答的。 “那你为什么十年后又离开了这里,却又去了哪里?” “我父没有人样,却通人性! 教会我在这恶境中生存的本事后,便逐我出山。 因为,他不想我像他那样,窝在这儿一辈子! 至于我去了哪儿,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可以说的是,我现在这一身本事,大多来自那个地方!” 没问出所有答案,季思思也不觉得失望,毕竟“郎经天”如此孤傲之人,能说出这么多,已然是格外慷慨! 既然他还是有些吝于说自己的事,季思思决定暂时换个方向问。 “昨晚两只……令父与那大狼的打斗,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过了吗?狼崽子造反!” “造反?是造令父的反吗?难道令父是它们的……” 厉上峰点点头道:“我父之前便是这阴山百年狼王!” “百年?他已经一百多岁了吗?” “应该还不止,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这百年只是从他开始刻月计时那会儿推算来的。” 季思思不由乍舌,想起那山洞洞壁上确实有月纹岩画,原来是计日用的! 她越发觉得不能把那怪物看作人! 有几个人能活这么长时间,还活蹦乱跳的? 她接着问道:“造反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听我父说,当年他无意中搏杀狼王,使群狼伏首! 但毕竟非其族类,隔三差五就有头狼向他挑战,都一一被他击杀! 几个年头之后,就再没有敢出头的了! 这回造反的起因皆在于那花斑狼! 听我父说,这花斑狼本是个弃种,估计是因为外形异于寻常狼崽,其母不认,一出生就将它丢弃于荒野……” 说到这儿,厉上峰突然停了下来,眼有悲愤之意,仿佛所说之事竟触动起他内心的波澜! 第六十八章 仨条件 厉上峰闭眼吸了口气,睁开眼接着说道: “我父将花斑狼捡回,喂养它长大,教它本事。 这家伙聪颖异常,教什么会什么,甚至学会了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与打斗! 可唯一学不会的,就是人性! 正所谓狼子野心,它狼性难改,觉得自己已可取代我父,做这阴山群狼之王! 便千方百计要与我父一战! 我父既不愿意与它动手,也不愿意将狼王之位拱手相让! 所以一直躲着它,它便以为我父是怕了他,更是迫切,终于在昨晚逼得我父出手! 若非我父不忍,昨晚我就将它毙于掌下!” “看来令尊还是挺在乎他狼王宝座的嘛,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舍得让!” 厉上峰怒道:“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个屁!” 季思思已习惯了厉上峰的无名火,淡淡问道:“怎么了?” “我父并非留恋狼王之位,而是早就属意将这位子给我,只不过我比约定的时间,迟回了二十年!” 季思思想起昨晚白狼伏到“郎经天”脚边,“郎经天”长嚎而群狼呼应的情形,又触起“郎经天”刚才说的一句话,问道:“你刚才说令尊是‘之前’的狼王,难道……” “没错,老子现在便是这阴山千狼之王!” 厉上峰语气中不无得意! 季思思却不屑道:“不过就是能驱使些畜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厉上峰冷笑道:“要驱使人容易,有银钱就行,想驱使这些个畜生,那就得凭真本事!” 季思思还是不以为然:“便是又如何,难道还比得上做皇帝吗?” “倒不敢比作皇帝,但你是没见过狼群的厉害,老子一千匹狼胜雄兵十万!” 季思思也不再与他争辩,突然又想起件事来,问道:“刚在山洞里,你那父亲指着我说的什么?” 厉上峰突然笑出声来道:“我父是问你肚子里有没有我的种。” 季思思给气得脱口骂道:“这老畜……”见厉上峰斜了她一眼,才改口道:“老家伙胡说什么呢?真是为老不尊!” “你也别矫情,老人家这种心思可以理解!” “什么理解?”季思思惊道,“你是怎么和他说我们关系的?” “我当然告诉他,你是我夫人啦!” “什么?”季思思急的直跺脚,道:“谁让你胡说了?我什么时候成你夫人啦?” 厉上峰却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一嘛,这次回来除了接受狼王的位子,我对父亲还有个承诺,就是一定带个媳妇儿回来! 第二嘛,我要不把你当夫人,干嘛对你照顾有加,告诉你那么多事?还有,在那东风客栈里,你不是自己也承认了吗?” “我说的意思是将来也许、可能会做你夫人,咱们不是有言在先吗,要我嫁给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没错,老子从来不听人开条件,却对你破了例,可见老子还是挺合适你当我夫人的!” “我第一个条件就是嫁你之前你都不准动我,记得吗?” “没忘,我不是也没动你吗?” “还有两个条件我还没说,你不想知道?” “无所谓!没有老子办不到的!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要是故意找茬耍老子,那就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你听好了,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我的夫君须是纵横天下、叱咤风云、万人景仰的大英雄!” 厉上峰翻翻眼睛道:“纵横天下、叱咤风云,老子二十多年前就做到了,是不是英雄嘛,见仁见智,万人景仰……嗯,也容易!第三个条件呢?” “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 “哦,行!” 季思思却问道:“话说回来,天底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何非要我做你的夫人?” “这个嘛……”厉上峰似乎还捋了一下才道,“嗯,几个原因,第一,你的容貌配得上老子!” 季思思白了他一眼,语气怪怪地说道:“嗯,我谢谢你!” 厉上峰也不在意,接着说道:“第二嘛,一个在青楼既不卖身也不卖艺的女人,老子很有兴趣!第三……” 说到这儿,厉上峰停顿了下来,摊开左手掌,掌心隐有条淡淡的伤痕…… 他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让老子流血的女人,不娶你,便杀你!” 厉上峰说得平静,季思思却听得后怕。 她知这人从不开玩笑!那日为自保,她从枕下抽出小武送她的防身短剑,出其不意地割伤了“郎经天”! 当时“郎经天”先是一怔,旋即变得怒不可遏、杀气腾腾,想他若不是转念要娶自己,自己怕早已香消玉殒在黄泉了! 回过神来,季思思突然说道:“你根本不叫‘郎经天’对吗?只是因为长于这狼窝之中,才说自己姓‘郎’的吧?既想娶我,总该将你真正的姓名告诉我吧?” 厉上峰转过头来看了看季思思,道:“你倒是不笨!老子姓厉,名上峰!听说过吗?” 季思思摇摇头。 厉上峰虽有心理准备,但仍难免有些失落,叹道:“本该是如雷贯耳的!” 他转身便下山顶而去。 “厉上峰……” 季思思口中反复嚼着这三个字,眼见厉上峰要去得远了,忙快步跟上。 下到那山洞处,季思思本嫌厌洞内的腐臭味道,不打算便进去,却闻到内里竟飘出缕缕清香! 她大为惊奇,入洞一瞧,先是四处散落的骨头已然不见,整洁了许多,接着是洞壁的石缝内满插了许多新鲜花枝,而自己之前睡的地方,重新厚铺了软草,旁边还点着似乎是香木的东西! 见季思思进来,白狼忙着朝四周指手画脚,叽里呱啦地直说着什么,看来这一切都是他布置的! 季思思想不到,当时自己只一个掩鼻的举动,白狼就放在了心上! 厉上峰说得没错,这白狼的确比很多正常人都更有人性! 季思思突然觉得心底有些泛暖,如果白狼会人语,她甚至愿意多跟他说说话! 此时白狼笑看着季思思…… 其实他脸毛之下的表情不怎么看得明白,但季思思就是觉得他的眼神充满和善的笑意,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于是,季思思也微笑着朝白狼点头示意。 白狼兴奋得上蹿下跳,围着季思思转了好几圈后跑了出去! 厉上峰却是满脸的不痛快,埋怨季思思道:“一点气味都受不了吗?让老人家费这劳甚子心思!” 第六十九章 议功过 季思思并不理会厉上峰,自去看那洞壁上的插花。 当晚厉上峰同白狼在洞外燃了篝火,烤野味喝酒。 季思思随便吃了点就进去睡了,那对“父子”则喝了个通宵。 季思思第二天早晨醒来,洞外已不见了白狼,只厉上峰一个人坐着闭目养神。 “他呢?”季思思问道。 “走了!” “走了?去哪儿?” “不知道,等我们离开,他自然会回来!” 季思思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在这儿,他就不回来,赶我们走呗!”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老子这辈子唯一不会做的事,可能就是逆他的意,怎么吵得起来?” “那到底因为什么突然要赶我们走?” “因为什么?因为你呗!不愿你在这儿吃苦受罪! 我这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太善! 隔了二十多年才见到我,为了你这么快就让我走!” 听厉上峰语气中颇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季思思委屈道:“我又没说什么?” “算了,收拾收拾,这就走吧,反正很快会再来的!” 秋露草木润,空山鸟虫鸣。 厉上峰、季思思仍是两人双鞍共一骑,在这个静谧、沁凉的早晨南出阴山。 东边的日头总算爬过了这山的最高峰,映照出峰顶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 那身影遥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人,一动不动,如石似铁! “你去过京城吗?”厉上峰突然问道。 “没有。” 她当然没去过,因为她遇到厉上峰之前,根本就没离开过龙游县! “那正好,便带你去逛逛京师!” …… 京城,金銮殿。 “这么说,这件案子还真是颇多疑点!” 天子听了三司的会审报告后说道。 “禀圣上!”李徳放走出班列道,“依臣所见,疑犯狡诈多辩,其言不可轻信,应注重实据!” “李大将军!”裘太师立刻把话接住,道,“三司受圣上钦命会审此案,你我无论身居何职,都不应妄加评断! 听说龙游会审时,段指挥使也动辄出言抒发己见,原来是上行下效吗?” 李徳放阴阴地回道:“太师,我知道那疑犯是你家姻亲,我说的话不中你听! 但咱们身为朝廷重臣,不应该时时事事都为圣上分忧吗? 该大义灭亲的时候,还是要大义灭亲呀,太师!” 裘让哼了一声道:“若三司查实此案真系贺卓武所为,老夫便向圣上请旨,亲自将他正法!只怕有些人是欲加之罪!” 李徳放道:“他都畏罪潜逃了,分明是做贼心虚!” 裘让道:“你怎知他不是怕被构陷,冤屈而逃?” “我……” “好了!”天子开口拦住了李徳放,道,“二位爱卿莫再争执,朕先问贺侍郎几句,贺侍郎!” “臣在!”贺卓文应召出班。 “这厉上峰是否确有其人?” “禀圣上,厉上峰是早年武林黑道上的人物。 二十一年前万木寺的血案,便是他带头做的! 一般也认为他被困死于万木寺后的往生林中! 故而家弟指其为真凶,的确容易令人质疑!” “一般认为?那你怎么看?” 贺卓文略微停顿了一下道:“臣只相信眼见为实!” 天子点点头道:“嗯,有道理!不过贺爱卿啊,无论令弟是否真凶,这逃狱之罪是难免了,还是得尽快将其归案,你可明白?” “臣明白!刑部海捕文书已发,臣也正四处追查!” “嗯,这就好!”天子突然叹口气道:“话说这底下的县衙大牢都是如此不堪吗?若歹人全像这样跑将出去,岂不祸害了朕的百姓?” 贺卓文却道:“圣上勿忧,依臣看,逃狱之事屡有,但成功者千中无一! 这次家弟能得逞,皆因当日龙游县衙大牢巡守配备极不合理所致,别地县衙应不致如此!” 他这话表面上是在宽天子的心,实则是在插蔡文彬的刀! 李徳放忍不住瞪了贺卓文一眼,贺卓文只装作没看见。 果然,天子问道:“这龙游知县是谁来的?” 贺卓文答道:“龙游知县姓蔡名文彬。” “蔡文彬?”天子回了回忆,道:“哦,想起来了,就是他当年自愿从兴元府少尹的位子上调去的,为此朕还在朝上夸过他,想不到竟如此失职! 革了吧,知县由县丞暂代,日后有合适人选再去补缺!” “圣上……”李徳放欲为蔡文彬求情。 天子一摆手打断他道:“大将军,此事勿再多言,朕没治他个失职之罪已是法外开恩了!” 李徳放反应也是够快,立马改口道:“圣上仁德,蔡文彬那是咎由自取,臣绝不会为他求情,臣是要为步军都指挥使段山岳请功!” “哦?段指挥使所立何功?”天子问。 “龙游大牢还走了重犯傅恩仇,段指挥使快马追截,在峒州城北格毙傅犯!” “哦?听说那傅恩仇号称神拳,武功盖世,段指挥使竟能力斩此贼? 好!当记一功!大将军以为该如何奖赏?” 李徳放似乎深思了一下才答道:“臣认为可擢升其为轻车都尉!” “呵!”冷笑声来自裘太师。 天子问道:“太师认为不妥?” 裘让禀道:“回圣上的话,臣的确认为大大不妥!” 李徳放提高了嗓门儿:“哪里不妥?” 裘让不急不慢地说道:“其一,傅恩仇死不见尸,段指挥使说已将其格毙,却未带回尸首,单凭自己一面之辞如何请功? 其二,听说那傅恩仇本就已是伤病不治之身,就是杀了他,也算不上什么大功劳! 其三,段指挥使今年刚刚升任新职,这么快再升,于法于理都难说得通!” 李徳放刚要反驳,天子却点头说道:“诛杀傅贼之事,相信段指挥使不会诓骗朕。 不过太师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吧,官职就不封赏了,朕赐段指挥使白银五百两,另赐御酒三杯,为段指挥使庆功! 段指挥使,你可心服?” 段山岳哪敢说半个不字,赶忙出班跪谢圣恩,谢完恩却不退回班中。 天子疑问:“段爱卿有事奏?” 段山岳本还在犹豫,天子一问,脱口说道:“微臣有事启奏!” 第七十章 臣启奏 这一听段山岳居然有事启奏,大将军李徳放、户部侍郎袁清都吃了一惊,好不意外地望向段山岳! 这小子以往上朝一般不说话,说也是他们帮着事先编好的台词,今天突然不按剧本来了,是要搞哪出?难道是要说那件事? 只听段山岳奏道:“微臣要举报吏部侍郎贺卓文!” “哦?”天子大为惊讶,道:“贺爱卿犯下了什么事?” 段山岳道:“贺大人在龙游履职期间,曾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此言一出,朝堂上像炸开了锅! 作派端正如贺侍郎,竟也有这样的爱好! 众百官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朝裘太师看去…… 裘让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盯着女婿,终于质问道:“贤婿,可有此事?” 贺卓文倒还冷静,欠身答话:“卓文偶感寂寥,确实曾去龙游忘乡楼饮酒,兼领风月之色!” 裘让又问:“这忘乡楼是个什么所在?” 贺卓文道:“乃龙游县唯一的青楼,环境雅致,美女如云!” “住口!”裘让突然喝道:“你眼中还有为父吗?” 贺卓文赶紧低头认错:“外父息怒!卓文知错了!” “龙游有这样的好去处,你竟一次也没带为父去过!” 裘太师突然说了这句话,让众人大跌眼镜! 贺卓文却接得顺溜,道:“改日有暇,一定带外父前去领略一番!” “这个再说,我先问你,是否因玩乐耽误了公务?” “绝然没有,我是深夜才去的忘乡楼!” 裘让点了点头,回身向天子奏道:“圣上,就这么件事,臣觉得段指挥使有些小题大做了!” 裘太师的态度令段山岳始料未及,女婿去妓院,做丈人的却只怪他没带自己一块儿去! 那只有看皇上怎么说了! 不料天子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翁婿二人是真有意思!贺爱卿,看起来你也难舍这食色之性嘛!” 贺卓文躬身道:“让圣上见笑了,臣本就是个凡夫俗子,做不得圣人!” 天子却道:“这倒不见得,古往今来,有几个英雄不爱美人,不可以此论凡圣! 朕也想知道,这忘乡楼的女子,姿色究竟好到何种程度?” 贺卓文道:“自比不得京师的名妓花魁,但也是州县之地罕见的佳丽!” 天子点头道:“难怪,难怪!” 段山岳越听越绝望,天子不仅没有责怪贺卓文之意,反而竟有些同声共气,看来自己这回注定要枉做小人了! 他此刻只想这事儿赶紧翻过篇去拉倒,然而裘太师可不答应! 裘让道:“老夫倒想请问段指挥使,贺侍郎去青楼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段山岳本身脑子就不善转弯,而裘太师问得突然,语气又极威严,他脱口便答道:“我跟踪……” 说了三个字他才发觉不对,登时哑在那里! “你跟踪贺侍郎?”裘太师哼了两声道,“贺侍郎乃钦命大臣,且是你的上官,你跟踪他,是受何人所命?意欲何为?” 段山岳不知如何应答,目光本能地向李徳放的方向移去。 李徳放心中骂了声“蠢货”,忙抢先奏道:“圣上,段指挥使应是担心贺侍郎为亲情所蔽,做出什么有违法纪的事来,从而辜负了圣上,辱了圣上的英明,才做了这糊涂事,望圣上体恤其忠心!” 天子问:“段指挥使,是否如此?” 段山岳当然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裘太师却不肯轻易放过,大声道:“未经授命,私查上官,无论出于什么用心,都是以下犯上,若不小惩大戒,难道要助长反骨?” 裘让故意往严重了说,段山岳额前骤出冷汗。 天子道:“太师言之有理,那依太师所见,该如何惩处?” 裘让道:“步军都指挥使乃军中要职,擅作主张、以下犯上者怕是不宜任用!” 天子想了想道:“太师的意思朕明白了。 这样吧,姑念段爱卿是出于对朕的忠心,降职不降品,即日起降为步军副都指挥使,都指挥使一职人选再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百官齐呼:“皇上圣明!” 但这回又轮到李德放心有不甘,站在那儿不肯入班。 “启奏圣上!之前蒙圣上垂训,臣新纳妾室之事已然办妥!” “哦?爱卿是如何处置的?” “臣带内妾向她那位前夫说清楚这件事,本以为那人既告臣的御状,必是对臣恨之入骨,不想他却大度明理,与臣相谈甚欢,并亲笔写下书信一封,以平臣冤!” 他说着便呈上了一封信。 不消说,便是那封,段山岳逼着李德放十八姨太的前夫写下的,污蔑裘让的书信! 裘太师此刻已是目射冷电,盯着李德放,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天子接过那信一看,登时眉头大皱! 李德放看在眼里,嘴角已上扬! 却不料,天子又瞬间将眉头舒展开:“甚好甚好,既然如此,就是没事了!没事便是最好的事! 你说呢,李爱卿?” 天子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李德放背生冷汗,他当然明白天子话中之意! “圣上英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子以手拍口,打了个呵欠:“今日朕有些累了,若无十分紧要之事,就别再奏了,退朝吧!” 大将军府。 李徳放将桌子拍得像放炮仗一样,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平常看你做事还挺有心的,今天是脑袋让驴踢了? 之前还特意提醒过你这事儿别说,你把老子的话当放屁吗?” 段山岳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看来已经不知挨了李徳放多少下左右开弓! 他还不能说之前做事,十有八九都是有袁清指点,今日好不容易来回自作主张,就出了纰漏! 他只得恨恨地说道:“实在想不到,裘让那老小子居然容得自家女婿去妓院,真替裘小姐不值!” “你还没想明白吗?裘让是什么人?先不说他女婿去妓院是不是在演戏,就算是真的,那老狐狸能为了这点儿事自折羽翼? 老子要是有这样的女婿,别说逛个窑子,就是他再娶十个八个,老子也得保他!” 第七十一章 紫面仙 段山岳还是有些想不通。 “可皇上为什么也丝毫不怪罪他,怎么说朝廷命官公然去逛妓院,不是什么好事吧?” “那是因为…… 算了,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嘴巴不严实,说漏了嘴,自己掉脑袋还把老子拖下水! 总之呢,你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子花那么多心思捧你坐上步军都指挥使的位子,现在倒好,全打水漂儿了!” 段山岳只能不停认错:“下官该死,辜负了大将军的提携,请大将军责罚!” “好啦!废话就别再说了!给你引见个人。 严掌门,有请!” 段山岳见内厅转出一个人来,四五十年纪,身材胖瘦皆中等,只那容貌,阔面海脸,色若紫金,甚为奇特。 李大将军请那人入座,却由段山岳站着,问段山岳道:“山岳,可认得这位高人?” 段山岳再看看那人,见他目蕴精光,有一派宗师的气质…… 毕竟出身于武林,段山岳陡然想起个人来,立马抱拳道: “莫非这位就是中天盟以及北盟盟主,忠勇门掌门,人称‘紫面仙’的严辕严前辈?” “你小子还算有点眼力!”李徳放转头又跟严辕介绍道:“这就是步军副都指挥使段山岳!” 李徳放这个“副”字说得尤重,段山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严辕微微颔首,道:“知道,知道!” 段山岳想不到严辕这样的人物居然也听说过自己,心中不由得意! 未料严辕接着说道:“状元宴上显刀功、搬石兽,段指挥使可是威名显赫啊!” 段山岳是最反感别人提这一茬儿的! 不过这会儿说这事儿的人是严辕,无论他是夸赞,还是讥讽,段山岳都不敢发飙,只能红着脸应道:“惭愧!惭愧!” “段指挥使也坐吧!”严辕大大咧咧地说道。 段山岳怯怯地看了李徳放一眼,见他点头,才坐了下来。 他心中却暗骂严辕:“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你以为这是你忠勇门吗?这是大将军府!装什么装!” 他又突然想到,这严辕到这里来干嘛? 难道真如传闻所说,忠勇门的背后,是朝廷? 忽听李徳放说道:“严掌门这回亲自来呢,有两桩事,头一桩,就是跟你了解些情况。” “跟我?”段山岳心中嘀咕,老子跟他之前素未谋面的,他能有什么事要来问老子? 却听严辕说道:“段指挥使,请你将龙游会审的过程以及那案子的全部细节,尤其是嫌犯的供词,一五一十都说与我听!” 这真是为难了段山岳,他这人本就没什么记性,表达能力也不咋的,东一句西一句的,说得那叫一个乱! 李徳放直皱眉头,但见严辕却全神贯注,听得仔细,似乎还行,便不打断段山岳,由他说完。 “……就是这样!” 段山岳终于是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一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 “就这些吗?”严辕问道。 “嗯!”段山岳用力一点头。 严辕默不作声,眼神深邃,好像在整理头绪。 过了一会儿,严辕呷了口茶道:“段指挥使,你当时在场,依你看,那姓贺的小子所说,有几成可信?” 段山岳笃定地说道:“完全不可信!那小子与他大哥一样,也是个泥鳅般的滑头,必是他为脱罪做的狡辩!” 严辕却冷笑道:“看来段指挥使,没把我严某当自己人那,不肯说心里的实话!” 段山岳惶恐地看向李徳放。 李徳放道:“在我这儿怕什么?但说无妨,严掌门也不是外人!” 段山岳这才说道:“说实在的,单看当时审问的情况,那小子八成是没说假话! 连刑部的郝一通都私底下跟我说,他相信那小子!” “哈哈哈……” 严辕突然一阵狂笑,那张紫脸焕竟发出光芒,自言自语道:“天不负我,大仇可报!” 段山岳一脸懵,正准备问个明白,忽然接到李徳放制止的眼神,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等严辕情绪看上去冷静了些,李徳放才说道:“这第二桩事嘛,其实是我们要劳烦严掌门的,便是朝廷册封四盟之事!” 严辕垂下眼皮,又喝口茶,道:“这件事嘛,依我看还是时机未到!” “怎么说?” “你我皆知,武林四盟一旦接受朝廷的册封意味着什么…… 朝廷与武林中间的那堵墙由来就有,是天生地长,根深基固,你们想推倒它,抑或只是先开一道门,都难如登天!” 李徳放笑了笑:“难是难了些,所以才请严掌门来商议,以严掌门在武林中的地位,若能从中斡旋,当可成事!” “大将军是高看严某了!您要知道,现在的武林盟主可是南盟四海道的总舵主薛战,我怕是无能为力的!” 李徳放凑近了说道:“严掌门的意思是,如欲成事,先得助您拿下武林盟主的宝座?” 严辕却陡然面现不快之色,道:“大将军好像是误会了! 严某是想做这武林盟主,但是会靠自己的实力! 大将军若认为我是以此来跟朝廷谈条件,那又是小瞧了严某!” 听严辕语气不太友善,段山岳又暗骂道:“格老子的,这么嚣张!就算你是紫面仙,大将军面前,岂容你放肆?” 可他也不敢发火,只能看着李徳放的脸色。 李大将军却似乎毫不在意,反而陪笑道:“严掌门休要动气,是我失言了! 来年恰巧同是南北盟盟主和武林盟主的重新决选之年,我便预祝严掌门无往不胜、所向披靡!” “承大将军吉言!” 严辕缓和了脸色,抱拳示谢,又叹口气道:“这几十年我忠勇门确是受了朝廷不少扶持! 而朝廷但有所命,我严某人以及忠勇门,凡力所能及的也无不倾力而为! 只是受朝廷册封兹事体大,即便我中天盟带这个头,其他盟会也不可能随效! 到时非但成不了事,反而授人以柄,遭口诛笔伐! 所以,这件事还得循序渐进,不可急于一时!” 第七十二章 追查令 李徳放忙追问严辕:“那又该如何循序渐进呢?” 严辕想了想道: “这样吧,下个月风云会就要举行夺帅之战。 按惯例,其他三个盟会的盟主都要到场督战,到时大将军可遣人随我同去。 我只说是朝廷重视,特派员前来督战,想他们即便反感,碍着我的面子,也不致于反对! 这样便能先伸只脚进去,亦当作投石问路,如此大将军以为可好?” 李徳放抚掌道:“甚好甚好!那到时我便让段指挥使与严掌门同去如何?” 严辕看了看段山岳:“无所谓,谁都行!” 段山岳不由心中又骂:“格老子的!你丫也太目中无人了! 老子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能多少留点儿面子吗?” 又听李徳放说道:“据说这次风云会夺帅,流云堡邵布之势在必得,胜算很大?” 严辕反问道:“大将军莫非听到了什么?” “听闻邵布之得了傅家爆裂神拳的拳谱,还收了名强援?” “哦?有这样的事?” 严辕看起来是第一次听说,又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徳放。 “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大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朝廷在流云堡也有耳目?那在我忠勇门也是有的咯?” 李徳放忙道:“严掌门说哪里话?朝廷关注风云会那边,也是为严掌门着想,毕竟严掌门得先与那边一争北盟之主嘛!” 不料严辕听了又是一阵狂笑,笑毕沉着脸说道:“看来朝廷对严某人没多少信心那!若我连区区一个北盟盟主都拿不下,还谈什么武林盟主?” 李徳放忙着解释,不过话不投机,没一会儿严辕便跟李徳放告辞走了。 李徳放看段山岳那表情,道:“怎的?不舒坦?” 段山岳一阵支吾:“不不,不敢……是有点儿……” “那也得先忍着!咱们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 段山岳有些不解,问道:“咱们是官,他们是民,要册封便册封,难道他们还敢抗旨不成?” 李徳放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连官逼民反的道理也不懂吗? 那六大派加起来,也就统共三万人吧?可一个中天盟就有近四万人,日月联四万多,四海道足有六万不止,连人数最少的风云会也有两三万! 这将近二十万人要是给逼急了,闹将起来,哪个收拾得了?不是弄巧成拙吗? 所以啊,还是稳定安抚为先,收作己用为次,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段山岳仿佛明白了,却又问道:“那为何不找个比他更有份量的人物呢?看起来这姓严的也做不了主嘛!” “找谁啊?薛战?”李徳放反问了一句,喝了口茶,道,“你以为我没找过吗? 那老儿是头犟驴,软硬不吃,说来说去就三个字——不可能! 他就不提了,日月联宗主谭九钧根本避而不见,风云会秦无尘那娘们儿倒是没说不,却又说什么妇道人家不便出头,要随大势,真是狡猾! 不过,这娘们儿虽然四十多了,却仍然标致得紧,她女儿秦双双也是个大美人儿! 两个人的身材都那么……啧啧啧!” 李徳放说着说着眼中竟放出光来,却又突然叹口气道:“为此我还亲自到无尘庵庄去了好几趟,可惜这对母女对男人似乎有些成见,态度冰冷,让我好生惆怅!” 段山岳听李大将军说着说着,又很自然地说到美女的话题,不由额边垂汗,伸手擦拭。 李徳放见段山岳表情尴尬,方才醒了过来:“扯远了,扯远了! 总之,现在也只有这姓严的,念着与朝廷的情分,不好推诿,多多少少都还在帮衬着!” 段山岳喃喃道:“假若朝廷一开始扶持的,是薛战的震海帮就好了!” “你这是废话,也是错话!”李徳放斥道,“当年扶持忠勇门、结立中天盟的事,虽然不是我办的,但据我所知,选择忠勇门可不是因为离得近,而是因为当时忠勇门的门主,也就是严辕的父亲严敬宗,武功冠绝四盟! 要不是他二十年前病故,现在的武林盟主也轮不到薛战!” “哦,是这样!”段山岳恍然大悟。 李徳放正色道:“总之呢,要说委屈,老子这护国大将军比你可委屈多了,卸磨杀驴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忍! 下个月风云会督战一事,不管怎样都得要办好,办好了便算你将功折罪,你可晓得?” “下官明白!” …… 严辕出了大将军府,便有数名年轻人迎了上来。 这些人黑衣劲装,佩刀带剑,领口绣着字,左“忠”右“勇”,看来是忠勇门的弟子。 严辕也不看人,只说了一个“记”字,一名弟子便掏出了纸笔,另一名弟子则拿出了墨砚。 严辕一字一顿地说道: “悉,魀山鬼首厉上峰未死,于近日重现江湖。 此贼年花甲、高八尺有余,许挟有一年轻女子。 急令,中天盟盟下各派通传各地分支,全力追查厉贼下落,只查不拿! 此令!中天盟盟主严辕!” 弟子记完,交掌门过目。 严辕看了,接笔一挥,签上大名,又道:“这道命令,飞鸽急传,层层下达,务必于明晚前传至各派!” 他想了想,又拿过空白信笺纸来,写道:“呈薛盟主,惊悉魀山鬼首厉上峰未死,重现江湖! 此贼凶邪,为武林公敌,严辕不才,愿亲拿之,已传令中天盟各派全力追查! 此贼年花甲、高八尺有余,许挟有一年轻女子。 恳请盟主函令四海道、日月联、风云会三盟协查厉贼下落! 此请!中天盟严辕!” 他写完还交给那弟子,道:“此信即日快马传呈给薛战盟主,不得有误!” 弟子应了诺,严辕又说:“你们先回客栈,为师自去办点事!” 遣走了几个徒弟,严辕在京城里走街串巷,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埠头。 这埠头船舟丛集,甚是繁忙。 严辕径直走到一条乌篷小船船头,问道:“船家,可出船?” 那船家正枕着双手,躺睡在船板上,脸上盖着斗笠,听问话也不动弹,只说道:“客官是赶水路,还是进出货啊?” “都不是,听闻汴水景美,想游游河罢了!” 第七十三章 汴水游 听说这位客官只为游河而来,船家这才爬起身,戴上斗笠,把沿儿压得很低,还是看不清面容。 “城内一个来回五十文钱!” “公道,公道!” 严辕说着便登到船上,进篷在靠船头的篷口位置坐了下来。 船家起个号子,摇橹离埠。 今日云淡风轻,绿水无痕,果然是游河的好日子! 船家技术不俗,船行得不急不缓,稳如平地! 行了有一会儿,此处船只已很稀少,也没有船只在近处,一路无话的船家突然开口了:“严老弟别来无恙?” 严辕倒不惊讶,道:“说实话,本来不大好,一直有块心病,不过最近得了味药,怕是快好了!” 船家叹口气道:“这味药于老弟是良药,于我却是要命的毒药啊!” “看来司兄,也已认定厉上峰尚在人间?” “其实这二十多年,愚兄心里总有个感觉,厉上峰没那么容易死! 我本不信玄奇之术,竟也去学了占星卜卦,依厉上峰的生辰八字推出他的主星! 见那颗星虽暗淡无光,却一直不灭,本想他若一直困在那往生林,也于人于我无害,便劝自己莫要忧心。 不料闻听得万木寺一案的疑犯供称,该案实为逃出往生林的厉上峰所作,再去看那颗星时,果然光芒大盛,心中便已笃定这魔头重返江湖! 当看到老弟在我宅前留下的标记,我也知道老弟必是为此事而来!” “嗯,确实如此,这次前来会面,一是求证,二是宽司兄之心,望司兄不必为之心忧,兄弟我已倾四盟之力追查厉上峰下落,一旦查得,必手刃此贼!” 船家却苦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提心吊胆这么多年,现在知道他出来了,我心里反而落实了! 倒是你要小心,这魔头二十多年前的武功,就已高出令尊不少,不知现在是何种地步?” 严辕却不屑地说道:“任他再厉害,现在也不过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朽,而我的紫炎神功已青出于蓝! 想十年前我神功尚未大成,也只是惜败于薛战,如今这天底下,恐怕是难逢敌手的!” 船家又劝严辕大意不得,因为厉上峰其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严辕似乎全不买账! 船家摇摇头,便不再说了。 下船后,严辕返回客栈,还没进房,一名弟子迎了上来。 “师父,有人在等您!” “何人?” 弟子摇摇头说不认识,来人也不肯说! 严辕心想,左右又是将军府的人,故弄玄虚! 走进房间去瞧,来人长身玉立,白衣俊面,气质文雅,却不识得。 他便问道:“尊驾何人?是找严某?” 那人拱手道:“晚辈贺卓文,见过严盟主!” 严辕一愣,道:“贺卓文?吏部侍郎贺大人?” 他心里嘀咕,自己与这人素昧平生的,来找我做甚?为公,还是为私? 贺卓文忙道:“前辈面前,岂敢称大人?前辈唤我姓名即可!” “贺大人此言差矣,你我官民有别,怎可不顾身份?” 严辕说着请贺卓文落了座,先问道:“贺大人是如何得知严某所在的?” “天子脚下,朝中耳目无数,要找前辈这样的人物很容易! 再说,即便不是在这儿,朝廷要找个人,能有多难?” 严辕听贺卓文话中有话,便道:“这么说,贺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公事?” “既是公,也是私!” “怎么说?” “若晚辈猜得不错,前辈突然造访京师,应与近日盛传的厉上峰重出江湖之事有关!” “是又如何?” “那前辈对此事是否已有定论?” “依我看必定属实!” 严辕突然看了贺卓文一眼,想起了什么,不等贺卓文开口,接着说道: “听说那案子的嫌犯是贺大人的亲弟弟,贺大人不是要从我这里找些实证去为令弟脱罪吧? 如果是这样,那恐怕要让贺大人失望了,因为严某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凭言推断!” 贺卓文笑了笑道:“现在是没有,过些时日或许就有了!” 严辕皱了皱眉头:“贺大人的话,严某不是很明白!” “晚辈素知忠勇门与厉上峰之间大有仇怨!” “这事儿算不上什么秘密,你知道也不奇怪!” “如今厉上峰既出,想必前辈定会倾忠勇门、中天盟乃至四盟之力四处追拿!” 被贺卓文言中,严辕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冷声说道:“是又怎样?” “如今厉上峰重现之事尚无实据,晚辈虽不能以朝廷的名义缉拿之,但朝廷的资源我仍可动用,故而晚辈与前辈谁能先找到厉上峰,尚未可知?” 严辕听出点儿意思来了,道:“看来贺大人是要跟严某做笔交易?” “不敢!晚辈只是有个请求,若前辈先拿住了厉上峰,望前辈将他交于晚辈!” 严辕哼哼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条件,晚辈可以保证,无论是我先拿住的厉上峰,还是从前辈处接的手,取供之后必由前辈手刃此贼! 如此前辈得偿所愿,亦救下舍弟一命,还望前辈成全!” 严辕想了想道: “贺大人刚才说漏了一点,即便你能先找到厉贼,怕是也拿不下他,所以严某没有答应的必要,这是其一; 其二,我若与那厉贼对决,必是生死一线,但求击杀不求活捉! 就算能将他擒住,严某也不会错过当场手刃他的机会! 不是不愿意帮贺大人,只怕将他交于朝廷却节外生枝,若是再走脱了他,岂不追悔莫及? 所以,令弟之事,贺大人还是另想他法吧!” 贺卓文听言,突然收起了笑容,面色冷若寒霜! “晚辈倒不是没有诱捕厉上峰的办法,只怕这法子,会累及前辈的一位朋友! 所以,还请前辈三思,晚辈告辞!” 他说完起身便走。 严辕也倏地站起身来! “贺大人留步,请把话说清楚!” “严掌门真是个心宽之人吶,事在眼前还有泛舟游河的雅兴!” 贺卓文说着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严辕手中茶杯碎如齑粉…… 第七十四章 选拔试 流云堡在邵布之闭关后,一直不怎么太平! 先是邵雷练功受伤,之后那细作孙九不知如何逃出了堡去! 而就在离邵布之出关只有半月之时,居然有一队黑衣蒙面之人,神不知鬼不觉泅渡人工湖,上了湖心岛,目的竟似乎是要劫走赵暮雪! 所幸惊动了邵布之,但在邵大堡主神威之下,黑衣人虽是落荒而逃,却得全身而退! 堂堂流云堡,任人来去自如,邵布之怒不可遏,提前出关! 循着黑衣人遁去的痕迹,竟找到一条通往堡外的穿墙暗道! 估计是孙九平日里偷摸挖的。 邵布之想想后怕,急命弟子全面彻查流云堡每寸土地! 另一方面,风云会夺帅战在即,邵布之尚有一事未做决定,便是出战的第三人人选。 尽管自己胸有成竹,对“赵五”的实力亦是信心满满,但这第三个人,他也不想滥竽充数,就算是矮子里面挑将军,也得挑个最好的! 以往与邵布之父子共同出战的,都是邵布之的大徒弟史忠,就是贺千山突袭别院救赵暮雪时,堵门的那位仁兄! 此人人如其名,对邵布之极为忠心,属于师父说一他绝不说二的那种。 功夫方面,在邵布之眼里虽然差强人意,但他入门时间最久,看来看去,一众弟子里也还是他最拿得出手。 不过,上届夺帅战他惨败给了秦无尘的一名弟子,邵布之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觉得今年得好好挑上一番! 这一日,邵布之将所有徒弟召集至流云堡的练功场,说是要比武决选出战之人! 他还请“赵五”、傅明月前来观战,独不让赵暮雪露面,许是怕“赵五”乘机劫人! 贺千山、傅明月左右无事,只当是瞧热闹,便去了。 到那儿见邵雷也来了,靠在躺椅上。 旁边俩婢女伺候着,一个剥坚果,一个倒茶水。 而邵雷吃喝着,还不时伸手摸捏一下人家…… 贺千山看得直摇头,傅明月更是厌恶! 比武开始前,许是为了刺激徒弟们全力以赴,邵布之给了彩头! 最终得胜者,竟有白银二百两的赏钱! 众徒弟听了果然一阵沸腾,尤其那大弟子史忠,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放出光来! 仿佛这二百两银子,已是他囊中之物! 邵布之又宣布,今日得胜者若能在夺帅战上击败对手,则另奖黄金百两! 这次反响却不甚强烈,那史忠竟摇头叹息,仿佛已笃定这金子与他无缘! 这次比武是抓阄分对,胜者再捉对比试。 邵布之徒弟众多,贺千山无聊大致数了一下,怕不下一百五十人! 但似乎不是所有徒弟都要比,因为下场报名做阄的还不足三分之一! 比武终于正式开始,竟不分刀剑拳脚,各展自身所长! 当然,以肉掌对刀剑自是先亏了三分,却也有空手入白刃取胜者。 贺千山看这些人的武功,想流云堡倒也不是只有掌法,刀法剑法也自有其长处,不落下乘! 而掌法这方面,邵布之虽然没有将真正的流云掌传授给弟子,但所授掌法亦是一路颇具威力的上好掌法! 下场比试的这些流云堡弟子实力接近,打得难解难分,通常都要几十回合才分出胜负! 要说实力明显胜出其他人一筹的,还就是那史忠。 只见他使一口单刀,技法熟练,凌厉迅捷,且又变化多端! 贺千山看出这刀法中有流云掌的影子,想是邵布之引流云掌法所创,却又不如自己为明月所创鸳鸯逆正刀,心中不免得意! 这时已到了最后一场决战,与史忠对决的是一名使剑的弟子。 史忠一看对手是他,居然乐了,笑道:“不错嘛,李山师弟,能比到现在!” 李山嘿嘿一笑:“大师兄,给个机会呗!” 史忠却正色道:“师弟此言差矣,既是比试,自然要全力以赴,否则不是看低了师弟?何况师父还在上面看着呢!” “如此……得罪了!” 李山话音未落,唰唰唰就是三剑,有点乘人不备的意思! 史忠还真给攻了个措手不及,亏得几个险象环生的后跌步,堪堪躲过! 稳住阵脚后,史忠怒而反击,劈扫搠撩,虎虎生风。 那李山不知是之前隐藏了实力,还是因为对手是史忠才超水平发挥,剑法竟也使得不凡,同史忠斗了个旗鼓相当! 邵布之原本一直无精打采,徒弟们的表现没几个能入他眼的,突然冒出个人能与史忠一争长短,真是让他眼前一亮! 他确是不想再带这个大徒弟出战了,总想着有哪个徒弟能站出来,把史忠比下去,这李山会不会是一个呢? 可惜答案是不会! 史忠到底是经验老道,虽然也惊讶于李山的实力,但很快稳住了心神! 他知李山既然是攻己不备,必急于求成,急则生乱! 果然,李山一剑刺空,力使得猛了,被史忠抓住破绽,欺近身来,一刀背拍落了长剑,掀翻在地! 胜负已分,邵布之心中怨叹:“比来比去还是他!” 他不由为流云堡的人才后备深深担忧! 邵布之站起身来,无力地宣布道:“代表流云堡,出战本次风云会夺帅战的弟子,就是史……” “慢着!” 这是个脆俏动听的女子声音,全场的目光,包括贺千山,都看向了突然喊话的傅明月! 邵布之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明月姑娘,有何见教?” 傅明月反问道:“这就比完了吗?他们还没有比过呢!” 她手指着那百来号作壁上观的弟子。 邵布之尚未开口,史忠却抢着答道:“少夫……傅姑娘有所不知,他们皆非师父的亲传弟子,武功皆由我等代传,所以是不必来比的!” 傅明月却道:“这就没道理了吧!谁说你教的就一定不如你?青出于蓝听过没?” 史忠还待争辩,邵布之却哈哈笑道:“明月姑娘言之有理!几斤几两得比过才知道! 那就来吧,代传弟子谁胜到最后,再来和你们大师兄比过! 史忠啊,你不会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听师父的!” 史忠倒没把这帮小子放在眼里,只是肉到嘴边儿被拦了下来,又得折腾一番,心中难免不爽,就当好事多磨吧! 这会儿贺千山才低声去问傅明月:“有看头?” “大有看头!” 第七十五章 外家拳 贺千山听明月这般说,不由会心一笑。 他见那百来位代传弟子,已开始入场做阄分对。 从他们的表情看,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准备放手一搏。 有的愁眉苦脸,畏畏缩缩,好像是被赶鸭子上架。 有的从容淡定,举止如常,仿佛无所谓胜或负。 比武开始,与之前亲传弟子间的比试最明显的不同,就是代传弟子之间的实力差距显著! 往往几个回合就能分出胜负! 甚至有些弟子可能是初学,上场对手刚一比划,自己就主动倒下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比武进行得异常迅速,百来人的比试,还没有之前那几十人的用时长,这会儿只剩下最后两人。 这两人都没用兵器,掌法对掌法。 其中一人贺千山认得,便是之前以剑挟持赵暮雪,却被傅明月说下的,那个叫做夏辰的弟子。 贺千山刚刚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在这群弟子里面,他的武功尤为突出! 章法工整,招路娴熟,出掌沉稳有力! 他之前的几场比试,取胜都在十招以内! 并且每一场结束后,他还自己在那儿比划一阵,似乎是在总结反省,真是有够用功的! 想起邵雷曾说,明月来流云堡途中,向一名勤奋用功的弟子借阅过掌谱,怕就是他了! 而明月所说的看头,想必也是他! 夏辰与对手的比试已到了第十个回合。 那人中路双掌袭来,连攻带守,机会并不是十分的好。 但见夏辰左手翻掌成钩,将那人右臂拉往身侧,同时右肩一矮,右掌从那人左臂下穿过,正中腋下! 那人身形晃了两晃,终是失了平衡,坐倒在地! “好一招‘左提右挈’!” 居然是邵布之出口称赞! 夏辰充耳不闻,又在那儿琢磨起来! 史忠见最后的对手已经产生,却全不把夏辰放在眼里,一步三摇地踱到夏辰面前。 “夏辰师弟!” “……” “夏辰!” “啊!大师兄,你叫我吗?” “……呃,打得不错,看得出来用功了,算是没有白教你!” 夏辰朝史忠抱拳躬身:“多亏师兄平日的教导!” 史忠点点头:“嗯!既然是要和我比,那就全力以赴吧!别受伤就好!” “师兄,不如我认输吧!” 史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师弟莫怕,我不会伤着你的!你不但不能认输,还要竭尽所能,这样师兄赢得才算实至名归,懂吗?” 夏辰点点头:“明白了!” 史忠到场中站定,将单刀潇洒地扔在一边,拍了拍双手道:“既然师弟你长于掌法,师兄就跟你比比掌法,莫说师兄用刀欺负你!” “谢师兄!” 夏辰双掌竖起,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已摆好了架势。 史忠的的姿势果然也是一模一样的,还朝夏辰招了招手,让他放马过来! 夏辰喊一声“得罪”,步法前踏,向不同方位连击三掌…… 看得出史忠对这掌法也是非常熟悉,或挡或避,轻松化解,并迅速回击三掌,夏辰同样见招拆招。 俩人有来有回地打了二三十合,史忠不仅没如想象中很快拿下夏辰,反而自己的形势有些不妙。 相比之下,夏辰对掌法好像更为熟练,出掌越来越快! 史忠渐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而且每每对掌,史忠看上去都挺吃力,似乎掌力也处于下风! 贺千山算是看出来了,流云掌是内家拳,但邵布之教给徒弟们的掌法完全是一门外家拳! 其威力取决于两方面,一是对掌法本身发力法门的掌握,二是使用者本身的气力。 就前者而言,史忠与夏辰不相伯仲,但论自身力气,则明显是夏辰占了优! 贺千山低声对傅明月说道:“这位夏兄弟力气可以!” 傅明月一笑,也低声道:“我曾见他练功时,一掌劈进树干!” 贺千山嘴巴张得老大! 傅明月奇怪道:“干嘛这么吃惊?你不是更厉害?” 贺千山收起嘴巴,竟有些难过地说道:“我是可怜那棵树,他练他的功,劈砖劈瓦劈沙袋,干嘛非要去劈树?” 傅明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小武哥哥,你真有意思!” 一旁的邵雷见傅明月跟“赵五”聊得火热,往地上啐了口吐沫骂道:“狗男女!” 也不知“赵五”听没听见,只看他从地上寻摸起两粒石子儿在手中把玩,邵雷慌神地忙将旁边的婢女拉来挡在自己身前! 这时场中两人四掌纠缠到一起,史忠双颊滴汗,跟夏辰直使眼色,小声说道:“师弟,你有些太认真啦!” 夏辰好像没听懂,道:“师兄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他说完收回掌去,旋即又是三掌! 史忠无奈,只得硬接…… “啪啪啪”三声响过,史忠退了两步,勉强站住,眼睛不自觉地瞄向了自己丢在地上的单刀。 史忠对夏辰的掌力毫无心理准备,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大意舍刀不用,悔不该无端激起夏辰的斗志,而且这家伙还是个死脑筋,不懂得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 正这么想着,夏辰却似乎又聪明起来了,也许是看懂了史忠的视线,居然说道:“大师兄最擅用刀,夏辰想领教大师兄的刀法!” 史忠心里狂喜,却不好意思立即便去拿起刀来,先朝师父看去。 夏辰的表现对于邵布之来说无疑是个惊喜,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弟子中,有这样的人才,而且还是代传弟子! 他也想知道,在史忠刀法面前,夏辰又能有怎样的表现! 所以他点了点头。 史忠暗自松了口气,还不忘说句下台阶的话:“既然师弟有心一试,那师兄便随你所愿!” 他说完拾起刀来,先令人眼花缭乱地舞了几式,仿佛是终得酣畅的感觉! 继而又招手示意夏辰来攻,自信满满! 夏辰倒也不客气,箭步冲掌,直攻史忠持刀一侧。 史忠有刀在手,果然不同,手腕一翻,刀尖划了个小弧线,已将夏辰逼回,再驱刀直进,反守为攻! 夏辰对史忠的刀法好像也甚为熟悉,极少闪避,每每刀来,基本上都是以掌拍拨刀身,再施掌还击。 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是史忠无法接受的局面,毕竟自己使了兵器,而对方手无寸铁! 第七十六章 兴元府 幸福总是来得很突然! 史忠正为拿不下夏辰而焦灼,夏辰却在后仰闪避他一记扫刀时居然脚下失根,便要跌倒! 如此良机,史忠自不能放过! 他横过刀身便往夏辰肩头拍去…… 这招落井下石,一旦拍中,夏辰必躺,比试也就拿下了! 史忠心里美滋滋! 但意外也总是来得很突然! 只见夏辰双手撑地,一个极快的后翻,双脚顺势踢出,左脚踢飞了史忠单刀,右脚踢中了史忠下颏! 史忠仰面倒地,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贺千山对傅明月笑道:“这位夏兄弟不只有力气,还挺聪明!” 傅明月道:“你是说他故意卖的破绽?” 贺千山尚未回答,场上史忠突然如弹簧般坐起身来,叫道:“你使诈!” 夏辰却浑似听不见,只顾着来扶史忠,嘴里直说:“失手了失手了!大师兄你没伤着吧?” 史忠甩开夏辰,自己跳了起来,刚要发作,却听见师父两声干咳,忙缩了回去。 “代表流云堡,出战本次风云会夺帅战的弟子,就是夏辰!” 邵布之的腔调,比之前明显高亢了许多! 显然他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尽管这个夏辰也未必能在夺帅战上取胜,但已经是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最佳第三人。 毕竟,胜负之数还是在自己和“赵五”手中! 散场时,夏辰特意跑到傅明月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傅……谢谢明月小姐!”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傅明月一笑道:“你就叫我明月好了!我说你早晚能出头,没骗你吧?” “明月……” 见了傅明月嫣然的一笑,夏辰的脸烫得都快冒烟了! 也许是自知脸色比较尴尬,他转身便溜走了…… 惹得傅明月一阵银铃儿似的笑。 贺千山看出点意思,心情却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夏辰没回住处,却找上了大师兄史忠。 一见面,史忠就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为了赢我使奸耍滑,不要脸,无耻……” 却见夏辰一声不吭地递了张银票过来,立时住了口! “你……什么意思?”史忠盯着那张银票问道。 夏辰道:“这是师父赏的二百两,夏辰胜师兄不武,特来还于师兄!” 史忠哼了一声,接过银票说道:“算你还有人性,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师兄心里的创伤!” “夏辰明白,如若侥幸能在夺帅战上得胜,那百两黄金自是也归师兄所有!” 听了这话,史忠脸上竟忍不住泛出了笑容,拍拍夏辰的肩膀道:“其实师兄是理解的,年轻人想上进嘛,无可厚非!你功夫不错,师兄看好你!不过千万别松懈!行了,赶紧练功去吧!” “今日不是练过了吗?”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多练练没坏处!而且师兄决定了,明天开始亲自陪你练!” “啊?” “啊什么?师兄有非常丰富的夺帅战经验,包你受益匪浅!” “哦,那辛苦师兄了,我这便再去练练!” 史忠还一个劲儿地在他身后喊:“用功哦!努力哦!” …… 冬月十五,邵布之带着贺千山、傅明月、夏辰以及十余弟子,提前五日到了兴元府,大徒弟史忠则留堡镇守。 兴元府,是历届风云会夺帅战的举办之地。 原因嘛,一是兴元府的地理位置,在西北这片地面儿相对居中。 二是兴元府没有隶属于风云会的武林帮派,算不上是谁的主场。 三是可以租用府衙的校场,当然,除租金以外,府尹的好处自是少不了的! 用度方面邵布之出手阔绰,虽然只有十几人,却包下了整间客栈! 这客栈位于中街,门里门外都装修豪华,酒食也是既有特色又美味! 邵布之为贺千山和傅明月安排的两间房,比自己住的还宽敞舒适,可以说给予了超贵宾级的礼遇! 随着日程临近,越来越多的帮派到达兴元府。 临近的商贩们也闻讯而来,争抢生意,使这座本就繁华的府城变得更加热闹非凡! 城内客栈爆满,许多帮派不得已租住进民居! 这几日有许多帮主掌门都过来拜会邵布之,贺千山也因而认识了不少人。 然而,去对面客栈的人更多,因为对面的客栈正是风云会当家帮派无尘庵庄包下的! 贺千山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那对母女! 虽不如赵暮雪、季思思般绝色,但也属极美之列! 秦无尘听说已有四十,但看上去不过三十,与女儿站在一起直像是姐妹! 母女俩出入都是一身素白雅致的裙衫,又都是秀发披肩,长鬓轻垂。 只不过秦无尘挽了个道姑髻,秦双双则扎了缕马尾。 两人日常表情都是一般的冷酷,寒气逼人! 不过贺千山觉得,至少秦双双是故意装成那样儿的。 因为秦双双的房间与他的房间一样临着街,有次他看见秦双双开窗观街景,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暖笑容! 后来秦双双发现贺千山在看她,才又把脸冷了下来,还恶狠狠地瞪了贺千山一眼,扑上了窗户,再也没开过。 秦无尘一行女多男少,似乎男随从的地位也极低,做的都是拎挑扛拿的粗活儿,被那些女子呼来喝去,动不动就横遭斥骂! 不过其中有一人却不同。 此人看身形穿着应是男性,戴着黑纱斗笠,瞧不见面容,连秦无尘母女都对其十分恭敬! 邵布之的第一反应,就是人家也请了帮手! 按礼数,邵布之要去拜会一下秦无尘,便想着乘机打探一番。 从对面回来,他脸色已不太好,忧心忡忡地告诉贺千山:“秦无尘说那人是她弟子,不摆明了就是她请的帮手吗?” 贺千山问道:“可知是什么来路?棘手吗?” “来路看不出,但的确是棘手!” “怎么?” “我暗施掌力,送出掌风,想掀开他的罩面黑纱,结果那黑纱竟纹丝不动! 能将我的掌力化解于无形,可不是一般的高手能做到的! 不知秦无尘从哪儿找来的这人!” 贺千山故意拿腔作调地说道:“说不好也是让秦无尘扣了亲人朋友,被要挟着来的!” 第七十七章 四盟会 邵布之听贺千山出言讥讽,却笑道:“呵呵,赵兄弟,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过过嘴瘾,便尽管讽刺老夫,但本次风云会会主之位,老夫势在必得!还望赵兄弟尽心尽力!” “倘若我尽了力却赢不下又如何?” “赵兄弟是否全力以赴,老夫自然是看得清楚,若真是尽力而败,老夫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定还赵姑娘自由!” “这便好……哎?邵堡主,你自是有把握能赢那秦无尘,只差一胜的话,想办法错开我与对面那人不就行了?” 邵布之摇摇头道:“弟子战也分主次,而且从第一场开始直到最后,弟子的主次位都不能改了。 按惯例,会主门派是最后出战的,而且往往第一轮会轮空,秦无尘既然意在弟子的两胜,必会用那帮手来对付你!” “这秦无尘一味靠弟子来保她会主的位子,不怕别人不服她吗?” “这次例外,因为老夫也请了你,表面上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其实是心照不宣! 但老夫不怕人说闲话,因为老夫有实力能赢她秦无尘! 这个女人不过是争强好胜难服输罢了,明知无力更进一步,却偏要拦老夫的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开战前一日,贺千山见对面客栈又先后入住了三拨人。 每拨人来时秦无尘都是亲自出门相迎,听邵布之介绍,原来是前来督战的其他三盟盟主到了! 第一拨人共十余骑,为首的面如紫金,说是中天盟盟主紫面仙严辕。 这队人中有一着官服者显得扎眼,贺千山竟然认得,不正是自己受审时与大哥同为监审,后在峒州城外追击傅恩仇,被自己打晕的那个姓段的武官吗?他怎么来了? 第二拨人极为精简,总共俩人,马也不骑。 头前走的是个秃顶老头儿,脸上一大蓬雪白的胡子,大冷天的却只穿件软布单衣,还袒露着胸脯,手中一把破了几个洞的黑色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着。 后头跟着的是个少年,挑了个挑子,不知装的什么,但应不甚重,因为他跑起来飞快! 若非是邵布之所说,贺千山还真不敢信这白胡子老头儿就是四海道总舵主兼武林盟主、人称“铁扇罡风”的薛战! 第三拨人排场最大,共五架大篷马车! 头前一架最是宽敞豪华,篷罩丈九,骏马八乘,轮毂镶金,辋辐描银! 在四名身姿撩人的美貌少女的簇拥下,一中年男子下得车来,华盖遮顶,玉石为蹬! 此人身材修长、相貌清秀,柳眉丹眼、肤色白皙,颏下三寸美须黑亮如漆,穿貂皮大氅,戴明珠束发! 只是他手上不离一方丝绸绢帕,与人说话时总以之轻掩口鼻,不知是什么癖好! 他便是日月联宗主谭九钧了,人称“奔月麒麟”! 看上去年纪未至不惑,但听邵布之说其实也快五十了! 谭九钧一行怕不止三十人,好像连厨子都自带了,幸亏秦无尘包的客栈够大,也可能是对这位严大宗主的作派比较了解! 此时四大盟主屏退了随从,正围坐在一间房内开碰头会。 薛战照例先跟秦无尘询问了此次风云会夺帅战的筹备情况。 秦无尘简单说了说,总之一切照旧,诸事顺利,到最后却又说道:“不过,严大哥这回好像有特殊的安排,带了朝廷的人过来!” 薛战摇着的蒲扇停了下来,问严辕道:“严老弟,什么情况?” 谭九钧也朝严辕看去。 严辕撇了秦无尘一眼,心道:“就你精明,还没怎么地呢就急着往外择!难道我会拖你下水不成?” 他转头对薛战道:“这事儿正要跟盟主说呢!朝廷方面对咱们四盟日渐重视,为表关心,特遣步军副都指挥使段山岳前来督战!” “段山岳?”谭九钧忽然开口了。 严辕道:“正是!谭兄应该听说过,就是状元宴上……” “知道知道!”没等严辕说完,谭九钧就说道,“是我们广南邕州清心门段振声的儿子!” 严辕道:“是吗?既然认识,那就更好了!” 谭九钧却冷笑道:“这是两码事!我倒要问问严老弟,朝廷来风云会督战,一不找薛盟主,二不找无尘妹子,只找你,是什么原因?” 严辕道:“许是离得近吧!” 谭九钧阴阴地说道:“是离得近,还是走得近啊?” 严辕紫脸一沉,道:“谭兄有话不妨明说,不必含沙射影!” 薛战见气氛不对,说道:“别说这些了!严老弟,朝廷督战的事儿你已经应下了?” “嗯!”严辕点点头,又叹口气道:“严某也有苦衷,有时身不由己!还望几位体谅!” “理解,理解!”薛战也点头道,“毕竟这根子不是你种下的!就事论事吧,无尘妹子,你怎么说?” 秦无尘倒干脆:“我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张?听盟主的便是!” 薛战又看谭九钧,谭九钧道:“盟主您决定吧!” 薛战道:“朝廷方面招揽我四盟之心已久,最终用意虽不明确,但我等不得不防! 想是之前册封之举未遂,才又来这么一出,想先插手我四盟事务……这个头开不得啊! 但严老弟已应下此事,人也已经来了,断然回绝似有不妥!难办!难办!”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陷入沉寂,只有薛战“呼哧呼哧”飞快地摇着蒲扇的声音…… 忽然,薛战手中蒲扇一停,道:“这样吧,明日这兴元府府尹不是也会去观战吗?安排那位段大人与他同座,只称是特邀前来观战的,切不可提督战二字!几位意下如何?” 其他三人皆点头称善。 “嗯!”薛战又将蒲扇轻摇,道,“最后一件事,谭老弟、无尘妹子,日前转给你们的严老弟的急信,都收到了吧?” 谭九钧、秦无尘俱点头。 薛战又问:“有眉目吗?” 谭九钧摇头,秦无尘却道:“我这边倒是查到有与严大哥所说相似之人,曾与一女子出现在魀山附近……” 严辕听了精神陡振,急问:“那人现在何处?” 第七十八章 入校场 “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秦无尘这么一说,严辕顿时颓了。 薛战道:“如此说来,这厉上峰还真是重出江湖了?” 严辕道:“确定无疑!” 薛战沉吟片刻,说道:“我这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合我四盟之力却查不出一个人的下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已不在关内!” 严辕道:“盟主是说,他出关了?北面?西面?还是南面?” 薛战道:“都知道厉上峰的老巢是魀山,却鲜有人知道他其实来自北荒之地,若我所料不错,他应在北关之外!” 严辕霍地站起身来,道:“我这就派人出关去查!” 他拔腿就走,却被薛战拉回了座位。 “严老弟,我知你杀他心切,但此事急不来,也毋须急! 厉上峰生性狂放,绝非藏头缩尾之人,你即便不找他,他自己也会冒出来兴风作浪! 再说,厉上峰是什么人物?便是你我也无必胜的把握!所以,还是从长计议吧!” 谭九钧突然开口道:“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不中听,但又不得不说!” 薛战道:“都是自家人,谭老弟有话尽管说!” 谭九钧道:“厉上峰是他严家的死仇,动用四盟之力恐怕有些不妥吧? 可别说什么武林公敌,几十年前的事了,与咱们四盟一点干系也没有! 厉上峰可不是省油的灯,严老弟,为你一己私仇,让四盟与这魔头结怨,你心也难安吧?” 严辕听了竟哼哼而笑,一张紫金脸变得深酱紫! 他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谭兄言之有理! 严某之前急于找到厉上峰,未考虑周全,即求助于薛盟主,是严某鲁莽了! 从现在起,追拿厉上峰是我忠勇门一门之事,四盟其他门派皆勿用插手,有祸有难我忠勇门承担,与四盟无关!” “哎!严老弟,你这说的哪里话?咱们理应同声共……”薛战来打圆场,说到一半却被严辕摆摆手拦住了! 严辕道:“不过嘛,哼哼,堂堂四盟,竟怕了一个厉上峰!未免让人觉得可笑!” 他说完拂袖而去! 会议不欢而散,翌日的夺帅战还是照常举行。 兴元府衙校场上,一大早便陆续进了有四五百人! 不过这校场地大,倒不显得拥挤。 校场内常驻的府军也没闲着,负责维持秩序和安保工作,也禁止乱扔果壳瓜皮! 校场中央位置用石灰画地分了三个大区。 最南边的区域最大,又画成大小相同的小格共计三十有九,每格前都立着小幡,写着风云会三十九个门派的名字。 这片区域,便是他们的候战区和观战区。 无尘庵庄、流云堡分别在左首的头次位! 最北边的区域最小,却立着四面大幡旗! 从右至左,第一面写着“侠肝义胆,风云际会”,是风云会的幡,幡前的大靠椅空着,因为秦无尘坐到了候战区,这个位子虚位以待。 第二面写着“正气当道,如日中天”,是中天盟的幡,前面坐着紫面仙严辕。 第三面写着“巨浪滔天,纵横四海”,是四海道的幡,前面坐着铁扇罡风薛战。 第四面写着“天地人和,日月同升”,是日月联的幡,前面坐着奔月麒麟谭九钧。 谭九钧左手边略下点设了两席宾座,坐着步军副都指挥使段山岳和兴元府尹蒋方。 蒋方品级高过段山岳,但段山岳毕竟是京官儿,而且后面是护国大将军李徳放,是故蒋方对段山岳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让段山岳坐在自己上首,段山岳当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段山岳来的时候,早到的贺千山一眼瞟见了,便朝傅明月看,见傅明月脸上怒气横生,已是分外眼红,忙示意她冷静下来。 两人俱低了头去,躲着段山岳的视线。 可等下出场怎么办? 贺千山心想,怕是要节外生枝! 虽然自己易了容,他认不出自己是贺卓武,但定能认出自己就是在峒州城外打他的人! 这该如何应对? 他正想着,突然瞄见旁边叫风火门的帮派中有个胖墩儿,背着只黑纱斗笠! 贺千山伸手轻轻拍了拍那胖墩儿的肩,道:“兄台!” 胖墩儿转过脸来瞅了贺千山一眼,气道:“什么兄台?我有你老吗?” 贺千山想起自己易的容,忙道:“说错了说错了,小兄弟,帮老哥个忙!” “啥事儿?” 贺千山指了指太阳,道:“日头大了,我这人天生怕晒,你的斗笠,能否借我一用?” 胖墩儿斜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就你这黑皮,还怕什么晒啊?” 但他还是解下斗笠递给了贺千山。 这时薛战站起身来,以武林盟主和督战的身份,简单扼要地说了开场白。 无非就是鼓励各派竭尽所能,打出风格打出水平,公平比试,点到即止,不得施冷箭下黑手等等,之后又礼节性地先后介绍了特邀前来观战的官员蒋方和段山岳。 介绍到蒋方时,蒋方只是向众人拱手示意。 但介绍到段山岳时,咱们段大人站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看是要发言的样子! 昨日严辕与其他盟主碰过头后,回去就把精神传达给了段山岳,说今日来只是观战,督战就不提了! 段山岳说不对啊,这跟之前在大将军那儿说的不一样啊! 可严辕说他已经尽力了,实在没办法! 段山岳想来想去,这事儿还得靠自己,今日必须把督战的名义给做实咯! 他向众人一拱手,洪声说道:“诸位,本官今日在此,是受朝廷所命特来督……” “督”字说出来半个,一道劲风袭来,无巧不巧灌入段山岳口中! 他吞了个正着,呛得狂咳不止,哪还能说出话来? 薛战若无其事的放下扇子,吩咐手下道:“赶紧给段大人上茶,顺顺气儿!” 他转头就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开始吧!来,抓阄分组!” 那边段山岳还想喊:“本官是……” 他拼命忍出了三个字,又暴咳起来! 除了蒋方忙着给他抚拍后背,根本没人理他! 第七十九章 燃风拳 薛战、严辕、谭九钧三位盟主亲自抓阄确定对战分组。 风云会共有大小三十九派,无尘庵庄作为现任当家门派,首轮轮空。 其他门派分成十九组依次对战。 流云堡的排组比较靠后,要到第十五组登场,而巧的是,抽到的对手正是胖墩儿所在的那个风火门! 邵布之说,这风火门也是个大派,是除了无尘庵庄以外最强的对手,其内家拳极具威力,不可大意! 比试的场地就是督战区与候战区之间那十余丈见方的区域。 没竖台子,就地上呈品形画定了三个径四五丈的圆圈。 每组六人三对,就在各自圈内比试,出圈、倒地或被对方制住要害都是判输。 当然,打不过认输也行! 比试正式开始,还真有打不过认输的! 不仅如此,有三个门派根本没上就直接弃权了,属于是纯粹参观学习来的! 其他什么偷袭的、放冷箭的就不提了,还有师兄看师弟被揍突然跳过去两个扁一个的,甚至有师父看弟子不行了,使暗手帮忙被抓现行的! 总之那叫一个热闹! 等了约莫有个半时辰,终于轮到流云堡出场了! 只听报场的人喊道: “第十五组,流云堡对风火门。请流云堡堡主邵布之、风火门门主余三昧入场!” 邵布之昂首阔步当先迈入场中。 与他对战的这个余三昧,是个六旬开外的老头儿,身矮却体健,发须赤黄,肤色焦黑,眼神凶狠得好像真要喷出火来! 督战席上的三位盟主本都要无趣得睡着了,听这两人出场,都似乎来了精神,复又正襟危坐,注目场中! “请流云堡主战位弟子赵五、风火门主战位弟子余哪吒入场!” 贺千山一看,这么巧?风火门走出的竟是那个胖墩儿!便跟他微笑示意,随即想起自己戴着斗笠罩了黑纱,人家也看不见呐! 邵布之看贺千山戴着斗笠进场,心想这姓赵的古里古怪,不知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但此时也不便多问,随他去吧! 余哪吒一看是跟自己借斗笠的家伙,只白了贺千山一眼,便自入场去了! 之后夏辰和对方次战位的弟子也入场了,比试开始! 贺千山向胖墩儿余哪吒抱拳行礼。 余哪吒却指着贺千山冲了一句:“你瞧不起人!” 贺千山一愣道:“怎么了,兄弟?” “你蒙着黑纱跟我打,是看不起我吗?” 贺千山忙解释:“兄弟误会了,实在是……怕晒!” “是也好,不是也好!教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余哪吒话音未落,当面一拳打来! 真是好拳! 拳头尚远,热浪扑面! 贺千山轻巧闪过,却并不反攻! 那厢邵布之、夏辰也开打了! 贺千山虽自己也在应战,但对方三人功力的强弱已感受无遗! 余三昧拳力强劲,一拳挥出,便如风助火势、火涨风威,贺千山每每靠近邵布之那一边,都有被灼烧的感觉! 但时不时看上两眼,却发现邵布之应对起来轻松加愉快! 一方面他功力深厚,另一方面,利用改进后的流云掌打出的掌幕,他将余三昧的拳风尽数挡住,余三昧根本无法对他形成威胁! 余哪吒的功力也还行,比贺千山却差得远! 贺千山只在圈内游走躲避,不让余哪吒的拳头沾身,甚至都没运起九九归元气,尽情沐浴在他的拳风之中,只当是在澡堂子里蒸汗了! 夏辰的对手又比余哪吒逊了一筹,虽然也打得热气腾腾,但贺千山每每靠近这边的时候反而有凉快的感觉! 不过夏辰看上去打得很艰苦,大汗淋漓,衣衫湿透,尽管凭借掌力优势稍占上风,但一时半会儿也难拿下! 最先结束比试的是邵大堡主! 他一个发力,连环三掌,将余三昧逼出圈外,似乎还是留了力的,不想对方输得难看!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邵布之这一战虽然赢得不露痕迹,薛战、谭九钧已相视而惊,严辕则眉头紧皱,貌似压力不小! 至于秦无尘,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邵布之比完了直接回座喝茶,也不去看“赵五”和夏辰的情况,似乎对这两场比试的结果已了然于胸! 贺千山还在一味地游走。 他要取胜其实很容易,只是觉得这个余哪吒憨厚耿直,脾性倒对自己胃口,不愿去赢他! 何况人家还借过东西给自己呢! 一旁的夏辰看样子终会取胜,不如等他胜出,自己这边怎么都无所谓了! 余哪吒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是十分努力地不停出拳。 已经败下阵来的余三昧看得十分揪心! 终于,夏辰逼对手硬接了自己两掌,趁着对方身形未稳,跟上一掌印在肩头,将其打翻在地! 不过那人倒地前一拳扫中夏辰颈部,轻重未知,只看夏辰的表情很是难受! 贺千山见夏辰已胜,略微收了下脚步,让余哪吒一拳擦中肋部,身形自然地一顿…… 余哪吒趁势又一拳正中他后背! 贺千山向前踉跄了几步,正好出了圈子,演得十分的像! 余哪吒满头的汗,喘着大气说道:“怎么样,服了吧?” 贺千山拱手道:“小兄弟拳法厉害,佩服佩服!” 余哪吒回到候战区,才知道风火门已经输了,居然抽噎着哭起来! 余三昧则拍着他肩膀,似乎在安慰,之后竟径直走到贺千山面前,低声道:“赵兄弟是吧?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千山便跟着余三昧走到一角。 余三昧道:“兄弟仁义,给我风火门留了面子,也给我那傻孙儿留了盼头,老朽感激不尽!” 贺千山道:“余门主客气,其实令孙功夫扎实,再假时日,定有所成!” 余三昧叹道:“老朽这孙儿虽与老朽一般资质愚钝,却比老朽勤奋百倍! 他刻苦上进,为了这次夺帅战用功三年,若今日负于老弟,不知要心灰意冷到何种地步!”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只小木盒递给贺千山,道:“老朽无以为谢,这盒软膏专治本门燃风拳所致灼伤。 老弟功力精深,自是用不着,但老弟的那位同门若无此药,不但将饱受灼肤之痛,而且会留下疤痕!” 第八十章 核桃信 贺千山倒是没想到被燃风拳擦中就会这么严重,接过木盒,连声称谢! 回到流云堡候战区,一群人正围着夏辰无计可施。 他颈部被扫中的那块皮肉,赤红如朱,并且已经渐渐皱了起来,虽然也上了烫伤药,却似乎没一点效用! 夏辰忍住不作声,但额前冷汗不断,其实是十分痛苦! 傅明月急得秀眉频蹙,却听贺千山说道:“莫急!这药必定管用!” 贺千山将木盒给夏辰递去,却被傅明月一把接过,听她说道:“让我来!” 傅明月亲自为夏辰抹了药膏之后,那伤处的皮肉果然慢慢平整了,赤红之色也逐渐转淡,不过夏辰那张脸却突然红了起来。 傅明月不解道:“怎么,你的脸也受伤了吗?” “啊?没有,没有!”夏辰说着忙埋下脸去。 贺千山看在眼里,心境又是一阵复杂。 后面四组很快也比完了,却已近未时。 众人就地用了午饭,小憩之后第二轮开始! 参加第二轮比试的连无尘庵庄在内共二十个帮派。 这一轮流云堡抽到的对手,实力比风火门差了一截,被邵布之、贺千山、夏辰三个人三下五除二地拿下! 无尘庵庄在本轮最后一组出场,贺千山总算是有幸目睹了秦无尘母女的武功! 母女俩都是使一对子午鸳鸯钺。 秦无尘使金钺,秦双双使银钺,施展开来,华丽如翩翩之舞,灵动如流星赶月,却绝非花拳绣腿,可谓招招见威力,式式藏杀机! 邵布之说她们这套钺法叫做“凤单飞”,贺千山再看果觉得如飞天之凤。 邵布之又说,拳脚对兵器本身就先落了下风,而这双钺更是克制拳法、掌法的利器。 其他兵器,枪棍鞭锤不提,即便最常见的刀剑,也多有可入手之处。 而钺这种兵器,鹿角、鱼尾、熊背处皆为利刃,难于着手,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废去手掌! 故而流云掌未改之前,他父子总是不敌秦无尘母女! 无尘庵庄轻松取胜。 正如贺千山用不着拿出真正的实力一样,她们那位也戴着黑纱斗笠的帮手,亦是不显山露水,三拳两脚解决问题,让邵布之这边完全看不出来路! 只听报的名字叫做鲍旺,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且这人果然是被秦无尘安排在了主战位,分明就是冲着“赵五”来的! 第三轮十进五的比试,流云堡、无尘庵庄依然没有相遇,各自晋级。 第四轮、第五轮无尘庵庄连续享受轮空权,直接晋级最终战! 而流云堡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也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最终战! 此时天色已晚,加上流云堡连续作战,而无尘庵庄以逸待劳,考虑到公平起见,决定最终战于次日上午进行。 回到客栈时,贺千山意外地看到了本应留守堡内的史忠。 他鼻青脸肿的,一只胳膊上了夹板,吊在脖子上,不知如何受了伤! 见众人回了,史忠先朝贺千山看了一眼,之后凑到邵布之耳边一阵低语。 邵布之听了却面无表情,只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史忠愣道:“师父,我刚到,要不让我在这儿住一晚,明天跟你一道回吧!” “不行!”邵布之的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就回!” 史忠无奈,只得立刻走了! 邵布之没说史忠来是因为什么事儿,贺千山也懒得去问。 吃饱晚饭,贺千山回房洗漱了一下,倒头便要睡,却听见“啪嗒”两声,好像什么东西打在窗户上。 他也不在意,继续睡觉。 不料隔了一会儿,窗那边又是几声“啪嗒啪嗒”的响动! 他赶紧起身看个究竟,发现是几粒小核桃,有的已经摔开了。 正不知何人所为,一眼瞅见斜对面秦双双房间的窗户开着,而秦双双就站在窗前,手上捏了粒小核桃,朝自己晃了晃! 贺千山心中正疑问:“她找我干什么?” 却见秦双双身形一让,露出了她房内的小桌,而小桌旁正坐着位更美的人儿! 灯火将这美人儿的容貌映照得清楚,连忧郁的眼神也看得分明! 贺千山一看是又喜又惊! 这不是暮雪姐姐吗?她怎么会到了这儿?还在无尘庵庄的客栈里? 他转念一想,猜出个大概其。 想是无尘庵庄的人趁邵布之在外,攻入流云堡劫走了赵暮雪! 史忠刚才来报的八成就是这件事,老狐狸怕我知道,所以才不动声色! 秦双双回到窗前,又是一粒小核桃打来。 贺千山伸手抄住,见上面包了层纸,展开看有行字:“可认得此女子?” 他回身找了纸笔,写道:“你们想怎样?”团成一团,却不包核桃,以穿山打手法直接送到秦双双面前! 秦双双被贺千山这一手震住了,呆了一呆才接下纸团。 她看了之后,再次核桃传信道:“听闻赵先生之所以为流云堡出战,全是因为这个女子,现在她却在我们手中,不知是否能改变赵先生的决定!” 贺千山传信道:“很简单,将人还于我,我连夜离开便是!” 秦双双却传信道:“没这么简单,这武不但要比,还得比得像样,只是必须输!事成之后,完璧归赵!” 贺千山心中暗骂:“你们这不是既要那啥又要那啥吗?” 但他还是传信道:“一言为定!” 赵暮雪看来并不知道为何被掳来此地,也不知道秦双双在弄什么古怪,更不知道小武其实就近在眼前,只独自坐着忧伤! 贺千山想明日事毕,即刻便要抽身,须跟明月通个气。 他便来到傅明月房前轻敲房门,却久无回应! 他轻轻一推,房门应手而开,只见房内无人,连行装包袱竟也都不知去向! 贺千山正自诧异,背后冷不丁传来两声咳嗽! “赵兄弟,找傅姑娘吗?” 贺千山听是邵布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说道:“莫非是我走错了房间,我记得傅姑娘是住这间的吧?” 邵布之点头笑笑,道:“没错,原来是住这间,现在嘛,老夫是觉得这客栈太简陋了,委屈了傅姑娘,因此把她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第八十一章 胜或负 贺千山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邵布之果然是只老狐狸,一知道暮雪姐姐被劫走,失去了对我的挟制,料到无尘庵庄必来找我,便抢先把明月控制了起来,这样即便我知道暮雪姐姐已落入他人手中,也仍然能要挟于我! 贺千山心中恼火,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邵堡主费心了!不知邵堡主将傅姑娘安排在何处?” 邵布之打了个哈哈,道:“赵兄弟不必心急,明日得胜归来,自会将傅姑娘完好交还!” 话说到这份儿上,贺千山撂下脸来,愤愤道:“你什么意思?已经有赵姑娘为质,为何又将傅姑娘软禁?” 邵布之眯起眼睛盯着“赵五”,仿佛在审视他是否真的还不知道赵暮雪已被人劫走! 良久,他才黠笑道:“赵兄弟勿动怒,老夫做事向来求稳,这么做只不过是以策万全,以策万全而已!”说完毫无羞耻感地径自走了。 贺千山无比苦恼,思来想去,最好是能先救出一个。 去对面明抢肯定是不行,偷潜进去吧,自己的轻功又一般,万一有个闪失,怕是会害了暮雪姐姐! 于是他先在这边客栈里搜寻了一遍,没能找到明月。 并且跟店里掌柜伙计的一打听,他们的确是看见明月被两个流云堡弟子搀着上了马车,往西去了。 贺千山想明月必是被老狐狸点了穴道,不然凭明月现在的武功,两个流云堡弟子根本制不住她! 当下他出了客栈往西,一路追直到西城门。 此时夜已深,城门早闭,门头也说日落后没见有什么马车从这里出城! 如此说,明月极可能还在城中! 可这兴元府城何其大,这会儿整座城也没几个人在外面溜达。 贺千山连青楼的龟公也问过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总不能挨家挨户地进去找吧?就算能,也来不及! 他无奈返回客栈,一宿未能入眠! 翌日,风云夺帅最终战打响! 邵布之对秦无尘,夏辰对秦双双,贺千山惴惴地也只得上场,面对另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男人。 另外两场已然开打,对面那鲍旺跟贺千山一抱拳,只等他一回礼便要拉开架势动手了! 然而,贺千山一动不动,就那样笔直地站着! 鲍旺一歪脖子,好像是在疑问:“你小子什么情况?有毛病吗?” 好在贺千山没动,他也不动,倒是挺讲规矩的! 求胜还是求负?贺千山这会儿全没了主意! 如意算盘倒是有一个,就是夏辰赢下秦双双! 因为没有意外的话,秦无尘是打不过邵布之的,这样只要夏辰拿下一局,则自己便可输给对面,两全其美!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终归很现实。 夏辰的武功与秦双双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勉强支撑了二十几个回合后,夏辰不得不急急闪出圈外认输,以免双掌被废! 夏辰告负,贺千山转而寄希望于秦无尘,若她能击败邵布之,则自己同样输赢皆可! 而且,目前看,秦无尘打得真不错! 那双金钺上下翻飞,恰似神凤展翼、翔舞九天,竟一时与邵布之不相上下! 看来这几年除了跟流云堡搞些阴谋阳谋之外,她自己练功也未有懈怠! 贺千山心中直给秦无尘鼓劲打气:“努力啊秦阿姨!揍扁这只老狐狸!你可以的!” 但还是那句话,想象很美好,现实依旧现实! 融入了傅家爆裂拳拳义的流云掌岂可同日而语? 流云掌本就长于诡变,现在每招使出皆成掌幕,而且掌掌威力十足! 秦无尘摸不清邵布之的掌位,一双金钺无从下手,只守不攻护住周身。 她便如一只折翼的凤凰,被囚禁在邵布之掌影布下的牢笼,渐渐不支! 忽然,万千掌影尽消,秦无尘眼前没了邵布之的人影,却感觉到一只手掌按在了自己后心…… 胜负已分! 邵布之点到即止,气定神闲,向秦无尘拱手道:“承秦庄主让!” 秦无尘香汗淋漓,却也不失风度。 她回了个万福礼,没有言语,只给了邵布之一个成竹在胸的眼神! 邵布之不甘示弱,眼神也很自信! 两人心中似乎同时冒出一句话:“走着瞧!” 接下来全场的焦点,自然都集中在主战弟子位、尴尬对立着的两位黑纱斗笠男身上! 因为人家鲍旺先主动行了礼,是贺千山这边没回应,所以薛战在座上督促道: “流云堡弟子赵五,再不应战,可是要以弃赛直接判你负的!” 此言一出,贺千山立刻感受到了邵布之两道要命的目光! 这场比武他真不知如何收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他以极其极其缓慢的动作回了鲍旺一礼,看得不少人都打了个呵欠! 鲍旺见这“赵五”终于是有了反应,也不去浪费时间摆什么起手势了,直接竖掌朝贺千山平推! 这是试探性的一招,用意在于摸底。 贺千山也正有此意,同样是一掌推出,运了约莫三成的九九归元气! 两掌相交,一声闷响,贺千山、鲍旺各自退了一步,却同时愣住了! 这掌力为何如此熟悉? 贺千山脑海中略一搜索,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热血直冲头顶百会,别的都不管不顾似的,飞身攻了过去,且大喝道:“贼子!还我秘籍来!” 众人皆懵,这“赵五”怎么一上来就骂人呢? 原来刚才一对掌,贺千山立刻感觉到同时有几道内力从对方掌中袭来! 这奇特的掌力,不正是当日万木寺藏经楼密室内,与自己抢夺秘籍的贼人所用吗? 这段日子,在贺千山心头挂着的,除了被厉上峰掳走的季思思和被邵布之扣着的赵暮雪,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被人夺去的那半卷秘籍! 虽然在师父法体前起了誓,但苦于毫无头绪,正不知从何处着手,谁想竟在这里撞到了,教他如何不冲动? 其实鲍旺若当即矢口否认,装个糊涂,贺千山冷静下来想,倒会觉得自己武断。 因为即便使用相同的武功,也未必就是同一个人。 偏偏这鲍旺慌得厉害,方寸大乱,又不开口,便是默认了! 贺千山更加笃定,出手愈不容情! 他上来就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如冰山崩雪,似梨花爆蕊! 正是傅家的爆裂神拳,打得鲍旺连连后退,疲于招架! 第八十二章 露“真”容 此时包括薛战等几位盟主在内的一众观战者,看了“赵五”的武功俱是吓了一跳! 尽管他们早就料到场上的两人都是“带艺投师”,但这“赵五”武功之高,看样子与他“师父”邵布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邵布之看了也吃惊不小,他知道“赵五”在练爆裂拳,但这拳法若非以过人的体质从小就练,根本就不可能练成! 之前自己曾与他对过一次掌,本以为那就该是他的极限,不想现在已精进至此,简直不输当年的傅荣! 这姓赵的究竟是什么人? “咦?” 同在观战的段山岳发出了表示奇怪的声音。 看热闹的蒋府尹忙道:“段指挥使有何见教?” 段山岳却好像没听见,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可能啊!死透了的!” 蒋方一阵纳闷儿! 他哪知道,段山岳认出这是傅恩仇的拳法,还以为傅恩仇真没死呢! 这鲍旺也真了得,在贺千山拳影中辗转腾挪,竟能一时不败! 而且用于抵挡的招式极为普通常见,好像仍不打算显露自己的武功来路! 可惜他面对的终究不是一般的对手,而且那家伙此时已然上头,不顾一切地要将他拿下! 贺千山急攻无果,却突然后撤两步,扎下四平大马,双拳交替击出,只听空气嘶嘶作响,且渐成啸声…… 段山岳一敲桌子,叫道:“风压!这招叫风压!” 蒋方立马赞道:“段指挥使真是见多识广啊!” 他不知道,段山岳何止认识,都差点死在这招之下! 这时他心中正打着鼓:难道傅家还有传人?否则这傅恩仇真没死?那我岂不是欺君了?! 旁的人顾不上段山岳在叫唤什么,因为场内两人的比试已到了关键处! 贺千山的拳风便如织成了口袋,倒扣着将鲍旺罩在其内,而且这口袋越来越小,压榨着鲍旺施展拳脚的空间! 眼看鲍旺无力抵抗,四肢几乎要挤到了一起,却只见他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姿势! 他左腿微曲,脚尖点地,右脚搁于左膝,低头含胸,左臂前伸掌心向下,右臂后伸掌心朝上,继而左臂向左后平打,右臂向右前平打,猛地带动整个身体如陀螺般极速转动起来,瞬间模糊了身影,只见一卷旋风! 这旋风中竟又横七竖八劈出道道掌风,朝着周身密布的拳风迎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被这掌风击溃,贺千山密如雨点的拳风陡然消散! 他收起了架势,呆站在原地! 而鲍旺亦止住身形,却立即纵身后跃,一连几个腾云纵,竟直接跳出校场而去了! 校场上顿时陷入死寂,任谁都想不到会出现这一幕! 而就在这当口儿,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迅速接近贺千山,出手如电,往贺千山头部抓去! 贺千山似乎正心神恍惚,发现时已避之不及,被来人一把掀去了斗笠,露出“赵五”的面容! 来人正是段山岳! 他一见“赵五”的模样,心就放了下来,因为不是傅恩仇,继而又意外地发现:这不正是把老子打晕那家伙吗? “来人!”段山岳暴喝一声:“将此人拿下!” 众人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段山岳却也没喊到人。 这校场内倒是常驻着千把府军,可段山岳虽然贵为步军副都指挥使,但在这里,他们只听蒋府尹的! 段山岳见蒋方呆在那儿,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拿人啊!” 蒋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一招手,招来一队府军,有一二十人,将贺千山围在当中。 他这才走到段山岳身边,低声问道:“段指挥使何事要拿此人?” “此人曾袭击本官,夺走重犯尸首,自应捉拿问罪!” “哦——!”蒋方连连点头,却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毕竟是他们的人,情面上,先打个招呼为好!” 段山岳听了皱皱眉道:“你自去打你的招呼便是!” 蒋方走到督战席前,还没开口,薛战先拿扇子指指围着贺千山的府军,问道:“蒋大人,这是何意啊?” 蒋方抱拳笑道:“薛盟主见谅!也不是什么大事!段指挥使认出此人是袭击朝廷命官、抢夺重犯尸首的案犯,理应拿问治罪!还请几位盟主海涵!” 薛战摇了摇扇子道:“若是如此,我等自不便过问,但此人乃流云堡门下,得问问邵会主、邵老弟有无见教?” 自打那鲍旺弃赛而去,如愿得胜的邵布之已是喜不自禁,这时听薛战称他为“邵会主”,更是心潮澎湃,至于“赵五”发生什么事,要死要活,他根本不关心! 邵布之意气风发地缓缓站起身来,仿佛瞬间有了一盟之主的气质! 他慷慨陈辞道:“此人乃邵某新收的弟子,其以往所作所为与流云堡无关,邵某也一概不知! 流云堡不容枉法之徒,便是邵某亲子,若作奸犯科,邵某亦必大义灭亲! 从此刻起,赵五不再是我流云堡弟子,两位大人尽管将他拿下问罪!” “啪!啪!啪!”谭九钧听了忍不住给邵布之鼓了三掌,“赞”道:“邵兄,你真是了不起!” 邵布之听得出他的讥讽之意,却还是笑道:“谭老弟过誉了!过誉了!” 谭九钧哼哼两声,悄悄跟薛战说道:“这过河拆桥,拆得也太不要脸了吧?” 薛战道:“你就少说两句吧!他是什么样人,我们还不清楚?” 谭九钧道:“我是替这赵五不值,多好的功夫!可惜了!” 薛战却道:“可惜什么?这人不简单!除非他自愿束手就擒,你以为这些军卒能拿得住他?” 贺千山当然不愿意就范! 那边蒋方见邵布之直接撇清了关系,便下令拿人! 军士们扬刀挺枪就来架贺千山,未想贺千山竟自己主动迎了上来! 没有什么花哨的手法,只是简单的拉拽推搡,贺千山转眼间就将那队军士一个个掀翻在地! 蒋方再招手,这次来的府军足有四五十,但对贺千山来说似乎根本没有区别,如法炮制,一一掀翻! 第八十三章 战千军 蒋方又把手来招,围捕贺千山的府军人数已有百余! 场中开始拥挤,风云会众门派纷纷让出坐席,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百余府军终于逼得贺千山动起了拳头! 爆裂四出的拳影,把府军们的刀墙枪壁轰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蒋方朝段山岳看。 段山岳怒道:“怎么?这么多人拿不下一个人,难道还要本官出手吗?真是群废物!” 其实他是对爆裂神拳心有余悸,而赵五的拳头不输傅恩仇,生怕自己上了也没用,那真要被笑是废物了! 蒋方又向薛战投去十分可怜的、求助的目光…… 薛战赶忙仰望天空,只把扇子来摇! 蒋方急了,顾不得颜面,连连招手,校场内所有的府军、近千人全部拥围了过来! 蒋方又跟带队的打了个手势,竟是让他们摆成了阵势! 也不知是四象还是八卦,但见阵中弓弩齐备,索钩待发,贺千山顿时形势不妙! 其实贺千山何尝想在此缠斗,只是一直苦思脱身之法而未得。 难处就在于外围的府军实在太多! 这时外围府军都收紧进来,反而是给了他机会,只需在这阵中打开一处缺口,便可逃之夭夭! 他瞄了下四周。 只见校场入口在东,西头墙高,但自己攀越不难,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此时府军的困兽之阵正逐渐收缩,贺千山却不惊不动,等前头的枪尖离自己不足半尺,忽地抢进东面阵中左冲右突! 这面的府军被冲得阵脚大乱,节节后退,又牵动其他三面的府军跟着向东跑! 西面的府军还好,趁势便向贺千山背后扑去,眼看就能一拥而上将贺千山摁住,不料贺千山熊腰一扭调过身来,反向西面冲来! 贺千山这突然一转向,先是甩远了东面的府军,北面、南面的府军也被晃倒不少,西面的最惨,前面的脚步急刹,后面的看不见直撞上来,翻了一大片! 贺千山毫不迟疑,乘着他们阵型涣散,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双拳连出,竟是在移动中使出“风压”,直往西面冲去! 西阵府军难当“风压”之威,离的老远就感觉呼吸困难,纷纷避让,竟硬生生被贺千山的拳风“吹”出一条出路来! 等贺千山冲出阵外,亡羊补牢的套索、钩镰纷纷落在他身后,段山岳和蒋方几乎同时喊道:“放箭!” 此时贺千山已纵身跃向高墙,听得“铮铮铮……”不知多少弓弩弦响,身后道道箭风已然及体! 他身在半空,闪电般抽出腰间连理剑,回手一勾,便成了一轮被天狗满吞的硕大黑月,将那如蝗的箭矢纷纷挡落! 此剑式一出,薛战、谭九钧、严辕等人相顾失色! 而秦无尘反应最为激烈,忽地全身颤抖起来,竟有些立足不稳! 秦双双赶忙上前扶住。 贺千山打落箭矢,又将连理剑刺入墙中,下坠之势把剑身拉得弯如弓月! 他深吸口气,脚尖向下点蹬墙壁,握着剑尾的手略微一松…… 这连理剑韧性十足,瞬间绷得笔直! 他便借这绷弹之力,一个空中转体,顺势拔出剑来,再伸手搭住墙头,瞬间翻越了过去! 秦无尘身颤未止,望着贺千山消失的方向,似乎有些受惊失神! 秦双双问母亲:“娘,您怎么了?” 秦无尘缓了缓,突然想起什么,急问道:“从流云堡抢来的那妮子现在何处?” “让宋安另寻了马车拉在西街候着呢!” “叫宋安带着她先行回庄!” 秦双双有些不解,问道:“娘,真的不放人吗?输都输了,带着她还是个累赘!” 秦无尘急道:“你先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就是!” 秦双双只得依言而去。 咱们贺二公子大战千军逃出校场后,别的什么地方都不去,直奔无尘庵庄的客栈! 他上下翻了个遍没找见赵暮雪,正急躁着,却被风风火火赶回来的秦无尘撞了个正着! 贺千山正要申明是你们的人主动放弃,取胜非我所愿,还请秦庄主高抬贵手把人放了,可刚要开口,却被秦无尘打了个手势拦住了! 秦无尘说道:“赵先生,你家小姐的安全请不必担心,此刻情势危急,应即刻随我出城!” “随你出城?”贺千山不明白秦无尘的意思。 秦无尘道:“官府已传令各城门设卡盘查,城门守军众多,城墙可也不是那校场的围墙,若不趁现在出城的人多,由我带你出城,恐怕你插翅难逃!” 听起来秦无尘是要帮自己,贺千山问道:“秦庄主何故要助我?” 秦无尘道:“这会儿没时间解释,稍后你自会明白!” 贺千山道:“秦庄主美意在下心领了,但我现在还不能走!所以,还请秦庄主先将我家小姐放还!” 秦无尘道:“是因为那傅家姑娘还在邵布之的手里吧?” 贺千山不由讶异:这秦无尘知道的还真不少! 秦无尘又道:“邵布之已如愿以偿坐上了风云会会主的位子,该不会再留难傅姑娘!而且,流云堡还有我的人,可保傅姑娘无恙!” 贺千山却道:“恕在下不能冒这个险!” 秦无尘忽侧耳倾听,贺千山也听见有行军的马蹄和脚步声正在接近。 “先跟我来!”秦无尘将贺千山引至楼上一偏房,支开道窗缝儿让贺千山朝对面看。 贺千山一瞧,好家伙! 邵布之带同段山岳、蒋府尹,领着一大票军卒到了流云堡的客栈,索套钩网带得齐全! 那些军卒四散开来,客栈内外都有布置,不是在等贺千山自投罗网却是什么? 秦无尘道:“刚才你逃出校场后,我就见邵布之找俩个当官儿的说话,一猜他就是在献计擒你!他料定你会找他要人,便来个守株待兔!”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道:“你虽助他得胜,他却还是不肯放过你!” 贺千山不解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秦无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贺千山,道:“看你也过了不惑之年了,怎么还像个初入江湖的楞头小子? 邵布之是伪君子、真小人!你武功高强,又练了傅家的爆裂神拳,是克制流云掌法的最大威胁,对他来说就如喉中之鲠、心头之刺,岂能不除之而后快?” 第八十四章 剑之问 贺千山微一沉吟,还是摇头说道: “不成,就这么走了,我实在放心不下,请庄主成全,先将我家小姐放了,其余的我自己再想办法!” 秦无尘却道:“不知道你这人是心眼儿死,还是脑袋木! 你觉得照目前的状况,你有可能救到人吗? 还要我现在将你家小姐交给你,是要连累她吗? 依我看,你越是要救,他们就会看得越紧,莫若先一走了之,等他们觉得计策难逞,疲散了下来,我再使人将傅姑娘救出,这才是上策!” 贺千山有些被说动了,可还是犹豫不决! 秦无尘催促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们已经开始在城内搜捕,估计很快就会查到这儿,等你被发现就一切都晚了!” 她见“赵五”仍在踌躇,直接沉下脸来说道: “赵先生!实话告诉你,你家小姐已经被我送往无尘庵庄,现在是没办法交给你了,而且别忘了,因为你我才丢了风云会会主的位子,孰轻孰重,好生掂量!” 贺千山自是信不过秦无尘,知道她必然另有目的! 但事到如今,除了先随她出城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他说道:“有劳秦庄主助我出城!” 秦无尘早就让女儿秦双双命随从们收拾妥当,这边贺千山一答应,即刻出发。 不料马蹄刚起,对面客栈一条人影闪了出来,拦在路中,惊得车夫急勒缰绳,勒得两匹马都人立了起来! 来人正是新晋风云会会主邵布之! 邵布之一脸的春风得意,说道:“秦庄主请留步!” 秦无尘掀开点帘子,也不下车,直接问道:“是邵会主啊,却为何拦小妹去路?” 邵布之呵呵笑道:“秦庄主又为何走得这么急呢?” 秦无尘撩拨下鬓丝,叹口气道:“无尘又不似邵会主般要留在此地庆祝一番,比武既败,还是早走的好!” “唉?”邵布之装腔说道:“秦庄主如此说,真让老夫无地自容了!这风云会的会主,你我谁做还不都一样?岂可因此事懊恼?” 秦无尘干笑了两下:“那这些就不说了,只请邵会主高抬贵足,让小妹启程才是!” 邵布之却不移步,笑容渐敛,说道:“不急,老夫有一事相问!” “何事?” “日前有人从我流云堡劫走了一位姓赵的姑娘,不知这位赵姑娘可还在秦庄主手中?” 秦无尘听了怒道:“什么姓赵的姑娘?莫非邵会主认为是我劫的人?” 邵布之道:“既然秦庄主不知道赵姑娘的事,想来那个被老夫逐出师门的不肖弟子赵五,并没有来找秦庄主咯?” 秦无尘似乎被邵布之问糊涂了,急道:“邵会主的话无尘越听越不明白了,这两个姓赵的是什么关系?赵五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邵布之将眼睛眯起,审视着秦无尘的表情,仿佛是要看穿她的谎言! 他又朝秦无尘车里不断张望…… 秦无尘被邵布之瞧得不自在,对女儿说道:“双双,开了帘子让邵会主瞧个分明,免得让人家怀疑为娘藏掖着他什么人似的!” 无尘庵庄男女随从都是自己骑马,车只有一辆,坐的是秦无尘母女。 秦双双把车篷帘子完全打开,里面果然只有她和母亲二人! 邵布之只稍微皱了皱眉,随即又堆起笑容,说道:“秦庄主误会啦!老夫怎会信不过你呢?既然如此,秦庄主一路顺风!”说完他总算是让开了道路。 秦无尘没搭理他,秦双双却哼了一声,才放下帘子命车夫出发。 城门处果然已设了重卡,尽管这会儿出城的人数众多,还是盘查得很仔细,更安排了在校场见过“赵五”的府军蹲点,逐一认脸后才得通过! 虽然是花了不少时间,无尘庵庄一行总算顺利出城。 出城后又一直行了约莫三五里,秦双双叫停了车,下得车来,朝车底喊道:“赵先生,请上车吧!” 悬贴在车腹之下的贺千山听言钻将出来,上到车内。 马车继续前行。 贺千山先开口说道:“秦庄主,既已出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无尘道:“其实很简单,赵先生只需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无尘不仅会放还你家小姐,还会帮你救出傅姑娘!” 贺千山心中郁闷:你这话听着仗义,实际上不还是在要挟?怎么你们这样的人物,却总要使这种手段?还有完没完了? 不过他想,若只是回答几个问题,倒应该不难,且看看她到底要问什么,便道:“庄主尽管问就是!” 秦无尘问道:“赵先生在校场使的剑法,可是‘雨落星殇剑’?” 这第一个问题贺千山就没法回答! 他的剑法,是与哥哥贺卓文看杜教习练剑后,一起揣摩所练。 杜冲根本没有正式传授过,也没有提过这是什么剑法,只说这剑法乃其家传,不得外授! 当日在往生林,厉上峰就问过这剑法的来历,现在秦无尘又来问,看来这剑法着实不简单! 只是,贺千山确实不知道它是否就是秦无尘所说的“雨落星殇剑”,于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然而,对于这样的回答,秦无尘自然是一点也不满意! 她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冷声说道:“赵先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此事于先生不过泛泛云烟,于无尘却极为重要,还望先生不吝相告!” 贺千山不由苦笑:“秦庄主,在下确实不知这剑法叫做什么!” 秦无尘柳眉蹙起,将信将疑地看着贺千山。 她遂将右手食中二指并拢作剑,由前下往上再往后下轻缓一划,问道:“赵先生的剑法中,可有此一式?” 这一式贺卓文就曾在状元宴上用过,贺千山当然认得,确是那剑法中的一招! 但秦无尘这一比划,贺千山却又不敢立即承认了。 他心中疑虑:这一招看似容易,实则极难!秦无尘虽只以指作剑,但拿捏得十分准确,形神兼备,绝不像仅仅是见过而依样画葫芦那么简单! 可教习明明说过,这剑法是不传外姓的,为何她竟能使得? 贺千山只这一愣,秦无尘已得到了答案! 她眼中绽放出异样光彩,紧接着就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这剑法,从何处又是如何得来?” 第八十五章 无尘庄 贺千山一听秦无尘这么问,而不是像厉上峰那样,问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就明白秦无尘也是知道,这剑法应该是学不到的。 她与杜教习必定渊源极深,只是不知是恩情还是仇怨! 贺千山便反问道:“秦庄主为何对这剑法如此感兴趣?又是如何会使得这剑法?” 秦无尘尚未开口,秦双双却怒了,娇斥道:“姓赵的,给你脸了是吧?是我娘在问你,你最好老实回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看贺千山的眼神也是十分厌恶,应该是极不待见贺千山这副尊容! “双双,不得无礼!”秦无尘喝住女儿,转脸对贺千山说道,“告诉赵先生也无妨,这剑法是无尘一位极亲密的故人所有,无尘只是看得多了,也只能用手比划两下,拿剑却是使不得的,因此算不上会!” 贺千山这段日子,已逐渐领略到江湖的山险水恶,秦无尘越是说“亲密”,他心中越是提防,只说道:“那巧了!我也是看别人练剑偷师而来!” 秦无尘冷笑一声道:“赵先生真会说笑,此等剑法,岂是看看就能偷师的?除非那练剑之人本就有教你之心!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问赵先生,那人姓甚名谁?” 贺千山装个糊涂:“不知道,没问!” 秦无尘又是冷冷一笑,道:“赵先生既不愿说,不如由无尘来猜上一猜!” 她忽然眼神一凛,盯着贺千山厉声道:“那人姓杜名冲,是也不是?” 贺千山心想,果然是冲着杜教习来的! 他又见秦无尘提杜教习名讳时怨气冲天,更不敢实话实说了,决定将装糊涂进行到底! “杜冲?没听过!” 也不知秦无尘有没有看出点什么,只听她缓和了语气说道:“好吧,赵先生只需告诉我,那人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贺千山当然更不能说了,道:“不晓得,既已偷得剑法,我管他去了哪里?” 秦无尘叹口气,望向蓬窗外,道:“赵先生不能以诚相待,无尘深感遗憾! 不过此去无尘庵庄尚有时日,赵先生不妨再思量思量,毕竟赵、傅二位姑娘,想来对先生也是极为重要的! 更何况,我无尘庵庄虽小,但容三位久住也不会有任何难处!望先生三思!” 秦无尘说得婉转,眼神里却已满是怒意,那意思也很明确:你“赵五”不跟我撂下实话,就别想我能放人,你们三个就一直在我无尘庵庄呆着吧! 即便如此,在确知秦无尘和杜教习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之前,贺千山也不敢松口,心中现在只能盘算如何才能救得暮雪和明月! 秦双双叫贺千山下了车,让随从给他匀了匹马骑上,也不怕他跑了,贺千山只能乖乖地跟着。 无尘庵庄属宁州界。 宁州,地处西北边陲,近塔沙国和陀播国。 故而无尘庵庄,也是风云会里最偏远的门派之一。 贺千山跟着秦无尘一行,环山绕水走了足足六七日,总算是听说要到了! 过了写着“无尘庵庄”四个大字的牌坊,应该便是庄里的地界了。 贺千山原以为这无尘庵庄,必也是像流云堡那样高砌围墙、戒备森严! 谁料一路走进,无墙无栅,无岗无哨,车马往来如流! 四下里环着的,是大片的良田和林地,青青黄黄,舒心宜人! 再往前,已是屋宅成群,炊烟袅袅! 路人多识得秦无尘的马车,竞相问庄主好,秦无尘也隔着车窗频频点头示意! 又经过一处人流尤其密集的所在,有客栈酒家,有布庄粮店,有医馆药铺,有杂货地摊,竟是个集镇的样子! 这里除了中土商贩,竟还有许多身穿奇装异服的外邦商人,在售卖异域货物! 贺千山心想,这无尘庵庄难道任人进出、随意游览吗? 过了这处集市,一行车马在片超大的宅群前停下,想必是已到了秦无尘的府邸。 大门前早有一男子候着。 贺千山见此人二三十的年纪,穿衣品味有些像兄长贺卓文,也是白衣一袭,腰悬宝剑,只是个头儿比兄长矮了不少。 这人长相倒是白净英俊,却又似乎少了点男儿气概! 秦双双竟先喊那人道:“宋安!” 她脸上笑盈盈的。 贺千山不免觉得奇怪! 照之前看,无尘庵庄的男子似乎都地位极低。 不止是秦无尘母女,连那些丫鬟婢女也对他们态度冷漠傲慢! 她们对这宋安却大大不同,相见而笑。 而秦双双看来与他也很是亲近! 是因为长相容貌吗?还是这人身份特殊?难道是秦无尘的东床快婿? “庄主、小姐,一路可好?” 宋安一开口就否定了贺千山的想法,估计他也就是管家、心腹之类的。 宋安将秦无尘母女迎下马车,眼睛直瞅着贺千山这个生人。 秦无尘道:“宋安,见过赵先生!” “哦!”宋安恍然,朝贺千山抱拳道:“原来是赵先生,久仰久仰!” 秦无尘又对贺千山介绍道:“赵先生,这是我无尘庵庄的总管宋安,你家小姐,便是他带人从流云堡救出的!” 贺千山心道:“怎的?还要我谢他不成?” 只说道:“宋总管辛苦,敢问我家小姐现在何处?赵五但求一见!” 宋安也不答话,却递了只纸卷给秦无尘。 秦无尘展开看了,嘴角微扬,对贺千山道:“这个不急,有个好消息可先让赵先生宽心!” 贺千山心头触动,脱口急问:“明月有消息了?” 秦无尘道:“没错,我的人传书回来,已经救得傅姑娘,正赶回庄中,三日内便可抵达!” 贺千山想秦无尘没必要这么骗他,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只在想,如何先搪塞秦无尘,等明月到了把她与暮雪姐姐一起带离这无尘庵庄! 他说道:“庄主搭救之恩,赵五先行谢过!只是长久未见我家小姐,着实放心不下,望庄主允可一见!” 见秦无尘仍在犹豫,贺千山又道:“左右是要等傅姑娘到,莫非庄主还怕我先走了不成?” 秦无尘想想也是,说道:“无尘不同于流云堡姓邵的,便算是以人质要挟,也会以礼相待,赵先生请移步正堂,我这便让人带赵姑娘前来!” 第八十六章 露真容 贺千山跟着秦无尘等人,到府内正堂坐定,刚看上茶,宋安已将赵暮雪带到。 赵暮雪神情恍惚,见一人从椅子上站起,怔怔地看着自己,半张开口,欲言又止似的。 她竟一下没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他! 等想起眼前的人便是贺卓武,赵暮雪管不得周遭有旁人,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贺千山怀中大哭,喊了声:“小武?” “小五?”在场的秦无尘等人顿时鸡皮疙瘩掉一地! 要说被作质太久,陡见家人,一时激动扑到怀里,倒还说得过去,但“小五”却是什么称呼? 一个二十多岁,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如此称呼一个四十不止、长相丑陋的男下人! 贺千山本想继续扮演自己下人的身份,但一眼看到赵暮雪…… 那面色的憔悴苍白,是他从未见过的! 无法想象她这段日子经历了怎样的委屈! 他心酸噎喉,“小姐”二字断然喊不出口! 他是真性情人,赵暮雪在怀中大哭不止,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姐姐受苦了!” 姐姐? 秦无尘等人瞬间茫然了! 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怎么地了?就算不是主仆,怎么连辈分也是乱的? 这时秦无尘注意到“赵五”的眼角处竟翘起一块皮来,眼睛顿时大了许多! 原来是贴着的猪皮被贺千山涌出的热泪冲了开来! 秦无尘再回想“赵五”刚才说那句话的声音,十分年轻,根本就不是之前低沉的粗嗓,才知道这“赵五”是乔了装、易了容的! 此时,这对重逢男女的剧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赵暮雪一顿哭,却突然一把将贺千山推开,自己站得远远的,飞快地拭干眼泪,侧过脸去,看也不看贺千山一眼! 贺千山莫名其妙,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多问,场面顿时很尴尬! 秦无尘可不管他们演的哪出,微有怒气地说道:“少侠好高明的易容术,连我都没看出来,还请一现庐山真面目!” 贺千山知道已经露了馅儿,再说日日这么装着本就难受得紧,索性将脸上的贴皮一股脑儿地全揭了下来! 这一揭,直把秦无尘母女给看呆了! 前后相貌的差距何止天渊之别? 尽管脸上尚有鱼胶的贴痕,仍难掩贺二公子的俊逸脱俗! 秦无尘强自定了定神,说道:“这……这位少侠,怕……也不是姓赵吧?” “晚辈贺千山,无意欺瞒前辈,乔装易容另有苦衷!” 秦无尘又问道:“那这位赵姑娘,自也不是你家小姐了?” “不是,暮雪姐姐,乃晚辈青梅竹马的至亲!” 听了这话,赵暮雪的脸侧过来一些,秦无尘母女却不约而同地斜视了赵暮雪一眼! 之后秦无尘倒似乎不忙着追问杜冲的事了。 她先招待贺千山、赵暮雪用过午饭,又吩咐宋安为二人安排好住宿,还特意请来裁缝为贺千山量体裁衣。 贺千山也不清楚秦无尘是原本就打算给他如此礼遇,还是临时起意。 不过这当间儿,他总算是有机会跟赵暮雪单独说话了。 贺千山先是好一番自责,再问赵暮雪这段时间的情况。 赵暮雪却反问明月哪里去了。 贺千山便把明月被邵布之扣留,现已被秦无尘的人救出,不日就将到庄的事说了。 赵暮雪听说明月无虞,放下心来,不再说话。 贺千山看赵暮雪定是心中有事,自要追问。 但赵暮雪心中有芥蒂,本打算暂不搭理他,可她终不是憋得住话的性格。 之前见不得面也就罢了,纵然心中煎熬却也无可奈何! 此刻这冤家便在眼前,教她如何再忍?便直问贺千山是否已经与明月鸳鸯双栖了? 这一问,把咱们贺二公子吓了一跳! 他叫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 赵暮雪以为他在装糊涂,又流下泪来。 “你莫管我,我没关系,明月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负了人家!” 贺千山哭笑不得,急道:“姐姐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赵暮雪便将那晚在流云堡别院外,听到的他与明月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说得身子都在发抖! 贺千山听了先是一呆,继而大笑不止! 给赵暮雪气得:“你还笑?是认了吗?” “我认什么啊?是姐姐误会了!那段时间我白天练功,晚上给明月研创刀法,断不是姐姐所想的那样!” 赵暮雪顿时精神一振,盯着贺千山的眼睛再次跟他确认:“是真的吗?” 贺千山眼神真诚,暖笑点头! 赵暮雪已看出贺千山没有骗她,顿时心病去如抽丝! 她破涕而笑,面色立刻红润起来,眼中也有了神采…… 之后她便开始问起贺千山与自己分开后发生的事。 但听贺千山大致上说了后,她不免又自责起来。 “若非我当时糊涂,自己重入虎口,便直接去见你和明月,想必我们早就能逃出那流云堡,你跟明月也不必经受这许多波折,如今也不会身陷到这无尘庵庄之中!” 贺千山却道:“姐姐何故自责?是我无用,没能照顾好你们,万幸你们现在都安然无恙!” 赵暮雪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照你说,明明你坏了那秦无尘的事,为何她却反过来帮咱们呢?” 贺千山先查看了下周遭,确认四下里无人才悄声说道:“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那女人应是跟杜教习有很深的瓜葛,我在逃出校场时无意间用了教习的剑法,便被她盯上了,要我说出教习的下落,我担心她是教习的仇人,便不肯说,故而她将我们强留于庄中!” 赵暮雪颇是意外,问道:“你可问过她与杜叔叔的关系?” “她倒说是极亲密的故人,可他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有心机,说了我也不敢信! 除非……先问过教习本人,否则决计不能说,若有人来套你话,你也千万别说!” 赵暮雪点头:“我理会得!可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吧?” “当然不能,我看这秦无尘行事,倒不像老狐狸那般无耻狠辣,庄里的巡守也算是宽松,等明月到了,我便找机会带你们离开此地!” 第八十七章 摩云塔 和赵暮雪正说着,有下人已将为贺千山赶制的新衣送来,还要带他去沐浴更衣。 要说那裁缝师傅的手也是够巧够快,不消半日便给贺千山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做了套新衣裳,衣裤鞋袜俱全! 赵暮雪一看这套衣服,皆是极品的布料! 深蓝锦缎外衣,水波暗纹,光泽温和! 素白丝绸内衣,色如珍珠,柔软可见! 束发、束腰上还都配了玉石,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赵暮雪“啧啧”两声道:“这位秦庄主,对你可真是大方的很呐!” 贺千山苦笑道:“怕就怕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贺千山本以为这沐浴嘛,澡桶里放上水洗一下就算了。 不想那下人领着他一路走,竟来到一处极为雅致的温泉池子! 这池子呈半月状,弦面砌着高高的假山。 那泉水透澈见底,水面蒸腾着轻淡飘渺的雾气。 池底也不知铺的什么石材,着脚温软,十分舒适! 贺千山刚好有些疲累了,将颈部以下都泡入水中,倚在池壁上尽情放松,几欲入眠。 刚要睡着,忽听得假山那边不时有轻轻的水起水落之声。 他想那边难道也是温泉池子,只不过用假山隔了开来? 正猜测着,那边却有人说话了:“贺少侠,泉水可还舒适?” 贺千山一听这声音,顿时尴尬无比,脸皮发烫,竟是秦无尘在隔壁,而且听动静也正泡着! 虽然中间有假山相隔,但两人毕竟是赤身裸体近在咫尺,贺千山哪试过如此境遇? 他羞臊得不行,口塞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挺……好!” 秦无尘又道:“少侠可知这池子已经二十多年没进过男人了?” “……是吗?” “于此少侠当知,无尘对少侠是至礼至敬!” 贺千山心想,你这礼数我还真有些消受不起! “承蒙庄主错爱,晚辈受之有愧!” “你既是杜冲大哥之徒,我自应对你爱护有加!” 贺千山心说果然又来套我话了吗? “晚辈说过剑法乃偷师所得,庄主又何故要把我强说成那位杜前辈的徒弟?” 秦无尘道:“事到如今,贺少侠你仍是不肯承认,仍是怕无尘知道了以后会对杜大哥不利吗?” 贺千山自不能松口,道:“晚辈的确是爱莫能助!” 秦无尘叹了口气道:“选在这里与少侠交谈,便是希望能与少侠坦诚相待。 无尘这便将与杜大哥的关系如实相告,听完是否将杜大哥行踪告知,全在少侠,无尘绝不强迫!” 秦无尘说得委婉诚恳,贺千山不由侧耳倾听。 秦无尘道:“无尘与冲哥不仅无仇无怨,反而情比海深,他,是我的夫君!” 贺千山脑子一懵,杜教习的家室他哪能不知? 十年前才成的亲,妻子叫玉梅,还是父亲跟二娘撮合的,生了个小子叫杜宝儿。 这秦无尘什么身份不好认,却来认是教习的妻子! 但听秦无尘继续说道:“我与冲哥本在这无尘庄中逍遥自在,与世无争,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不想二十多年前,冲哥接到了摩云塔的帖子!” “摩云塔?什么摩云塔?”贺千山闻所未闻。 秦无尘语气十分惊奇地道:“你连摩云塔都没听过吗?” “呃……这方面,晚辈确实孤陋寡闻得紧!” “摩云塔,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一处所在! 据说那里不仅有诸多旷世奇珍、神兵利器,还汇集了这世上最高深的武功秘籍! 得其一便可纵横天下,所以,也可以说是所有武林人士一心向往的圣地!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任人进出,但每隔个十年或八载,摩云塔便会发帖邀请他们认为有资格的人去研习塔里的武功。 那里进出都有专人接引,没有外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这对于贺千山来说,无疑是个奇闻,他哪能想到武林中,还有这样的所在? 秦无尘继续说道:“能接到摩云塔的帖子,本是莫大荣耀,是值得庆贺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根本不情愿冲哥去! 因为我早听说,许多进摩云塔的人,不呆上个一年半载是不出来的,甚至有不少人,一去不见返! 离别相思之苦倒还罢了,我最怕的是,与冲哥就此永隔! 但我见他很是想去,实不忍拂他的意,加上当时还不知道已经怀了双双,便违心地支持他去了…… 不想所忧成真,从此杳无音信…… 可又没想到,十年前,我竟收到他的书信! 信中只说遭遇变故,不能再见,让我另择佳偶! 我以为他被困于摩云塔,所以才去争风云会的会主,为的就是能有机会去摩云塔找他!” 贺千山不解道:“这风云会的会主跟摩云塔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倒没有直接的关系,只不过自有四盟以来,四盟总盟主是摩云塔必邀之人。 无尘虽然不才,但愿为冲哥全力一试! 可惜毕竟力薄,别说去争四盟总盟主,单是中天盟盟主严辕我就不能匹敌!” “庄主说‘之前’没有直接的关系,意思是现在有了?” “为找到冲哥,无尘自然不想在一条路上走死。 我费尽心力,终于与摩云塔的一位信使搭上了线。 不过,虽用尽手段笼络,那人却始终不肯说出冲哥下落。 他只给了我一个消息,说下次,也就是在明年,摩云塔会降格邀请更多的人,四盟各盟盟主,将皆在受邀之列! 这也是本次风云会夺帅战,我势在必得的原因!” 贺千山恍然道:“哦!难怪邵布之那只老狐狸为此也不择手段!” 秦无尘却道:“邵布之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除了摩云塔的人,现在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邵布之他之所以这次急着上位,是因为练成了爆裂流云掌,而自认为有机会一争四盟总盟主…… 那日,我无尘庵庄输了阵,我本心灰意冷,不想却看到了你的剑法! 你连摩云塔都不知道,却身怀冲哥的剑法,说明冲哥根本就不在摩云塔! 现在,你可能告知我冲哥的下落?” 秦无尘说了这么一段,贺千山倒有几分信了。 他觉得该不是编的,而且听她说得掏心掏肺,也不忍再跟她绕弯子,便直说道: “不瞒庄主,晚辈确实知道杜前辈现在何处!只是江湖险诈,恕不敢就此告知…… 但晚辈倒有个想法,只不知,庄主是否允可?” 第八十八章 拉郎配 秦无尘听贺千山不仅松了口,还承认确知杜冲的下落,激动到声音颤抖:“你尽管说!” “庄主可先让我等离庄,待我问过杜前辈后,定会再来庄中,向庄主转达杜前辈的意思!” “便这么说定了!” “……多谢庄主!” 贺千山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秦无尘答应得这么痛快! 却又听秦无尘说道:“先别忙着谢,赵、傅二位姑娘中的一个,得留在我这儿!” “庄主……” “少侠就莫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你不也说江湖险诈吗?当能体谅! 另外,今日我跟少侠所说,许多连双双都不知道,还望少侠守口如瓶!” 贺千山知再说无益,说了句:“这个自然!” 便听到隔壁起水之声,秦无尘应是出了池子! 果然听她说道:“少侠慢洗,无尘先走一步!” 贺千山忙道:“庄主且慢!晚辈还有一事相问!那鲍旺是何来历?为何替庄主出战?” “为了在夺帅战中对付你,我曾重金张榜招贤,鲍旺便是揭榜者之一! 他的武功你也见识过了,不过此人沉默寡言,并未透露自己的来历,甚至连容貌我也没有见过,因而我对他所知,并不比你多多少!” 秦无尘的声音越来越远。 贺千山想着刚才跟她谈的条件,不禁陷入苦恼,是按她说的,还是照原计划寻机会逃脱? 他一时难以抉择,便索性将全身没入水中,暂不去想了! 晚上秦无尘设盛宴款待贺千山、赵暮雪,二人到时可谓惊艳全场! 赵暮雪恢复了气色,那份美颜照人自不必说! 而贺千山沐浴更衣后,回到了翩翩公子的模样,直把以秦无尘母女为首的无尘庵庄一众女性成员给看呆了,正是: 天工琢造挺拔身, 眉劲眸秀玉面俊。 此郎不应人间有, 九霄银龙下凡尘。 别说女子了,便是那些男性成员看了也是不由暗叹,满心羡妒! 那宋安本也是极为英俊,可往贺千山旁边一站,立马黯然失色! 这时他怔怔地望着贺千山,嘴里面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秦无尘母女原本惯于冷酷的表情,似乎也被融化开来,虽然已在自制,仍可见笑意流露。 秦无尘请贺千山、赵暮雪入了座,加上秦双双,偌大的桌子,便只坐了四个人。 席间秦无尘既不提夺帅战,也不提杜冲,反而跟贺千山拉起了家常。 “听口音,贺少侠是京河人氏?”秦无尘问道。 贺千山、赵暮雪两人多说官话,没什么乡音,难怪秦无尘会误会。 不过贺千山恰恰还不愿她摸清自己的来历,便顺水推舟道:“正是,晚辈二人皆为河南颍昌府人!” “哦,那少侠今年青春几何?”秦无尘接着问道。 贺千山答道:“二十有一。” “哦?竟与双双同岁,几月的生辰呢?” “五月。”这些贺千山实话实说也无妨。 “双双是冬月出生,小你半岁!”秦无尘又问道:“少侠可曾婚配?” 赵暮雪顿时警觉起来! 这女人问这些做什么,是要嫁女儿吗? 再看秦双双,今日褪去武装换红妆,坐在那儿沉默寡言。 印象中这位大小姐平日里可不是这么矜持的主儿,这会儿却低眉收颏,双颊绯红,不时瞄贺千山几眼,目含秋水,这心思也太明显了,赵暮雪不要太懂! 只听贺千山还随口答道:“晚辈尚未娶妻!” 刚说完这句话,贺千山就感到腿肚子上被人踹了一脚! 他不动声色地朝赵暮雪望去,赵暮雪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他立即心领神会,接着说道:“不过父母最近也正在为我张罗这件事!” 这个说法赵暮雪很是满意,几乎心花怒放! 因为贺千山没提之前与某人私定了终身,而是说父母正张罗的婚事,那不就是与自己的婚事吗? 秦无尘却道:“未娶就好,少侠年纪轻轻,身怀绝世武功,更难得有如此品貌,婚姻大事岂可草率?自当有绝代佳人相配!” 这话给赵暮雪气得,怎么自己就成草率了? 不想秦无尘竟又看着自己说道:“得像赵姑娘这样的人儿才行!” 这话不仅让赵暮雪意外,更让秦双双意外,诧异地看着自己母亲,您怎么胳膊肘倒往外拐了? 但是重点来了。 秦无尘问赵暮雪道:“赵姑娘芳龄几何?我看得大双双几岁吧?” 既然秦双双与贺千山同岁,那这话也就是在问,你比贺少侠大几岁? 其实赵暮雪虽长贺千山四岁,但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便是说她年纪比贺千山小,也会有人信,只不过之前贺千山称呼赵暮雪为姐姐,被秦无尘等人听到了而已! 赵暮雪避重就轻,只答道:“也大不了多少!” 秦无尘叹口气道:“可惜可惜,年纪与贺少侠不太合适!” 赵暮雪呵呵一笑,心道:就你女儿最合适好吧? 可秦无尘还没完,接着又问:“赵姑娘可会武功?” 赵暮雪摇了摇头,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呦!”秦无尘颇有些大惊小怪,道,“那更不成了,贺少侠行走江湖,若娶个不会武功的妻室,没有臂助不说,还极易成为累赘!” “那可不见得吧!”要说掐话,赵暮雪也不是省油的灯,反问道,“不知双双姑娘可会女红刺绣、洗衣做饭?” 赵暮雪一猜她就不会! 果然秦双双道:“这些自有下人们去做,我何必要会?” “呦!那可不成!”赵暮雪也这么来了一句,道,“娶妻娶贤,相公的衣食,岂能事事假手于下人?” 秦双双无言以对,她母亲却笑道:“赵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看来赵姑娘是极想成为贺少侠的贤内助咯?” “我……” 赵暮雪想是很想,但要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口,还是太难为情了! “怎么?你其实不愿意?”秦无尘追问不休! “我……” 赵暮雪都恨死这秦无尘了! 最尴尬的其实是贺千山! 几个女人当他的面争论谁更适合嫁给他,这福气简直令他如坐针毡,而且明明在说自己的事,自己却难插一句嘴! 第八十九章 杯莫停 贺千山虽是尴尬,不便启齿,但这会儿也必须给赵暮雪解围了! 于是他端起酒盏,打个哈哈道:“晚辈的婚事就不劳庄主费心了!敬庄主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秦无尘一拍手道:“好!可惜无尘滴酒不沾,不能陪贺少侠尽兴…… 不过呢,我家双双倒是天生的好酒量! 双双,坐到娘这儿来,陪贺少侠一醉方休!” 秦双双应言与母亲换了座位,便坐到了贺千山的身旁。 之前贺千山还是“赵五”的时候,秦大小姐对他那叫一个冷若冰霜! 这会儿她却羞羞答答,眉目含情,贺千山还真没办法立即适应! 秦双双右手三指捏起酒盏,左手托了杯底,举到贺千山面前,看了贺千山一眼便紧忙又低下头去…… 只听她柔声说道:“贺大哥,想之前你我核桃传书,今日又在此共座对饮,实在有缘,小妹敬你一杯!” 秦双双这句话说完,贺千山腿肚子上顿时又挨了一脚! 他都不用去看了,定是赵暮雪误会了“核桃传书”的意思! 但这时只得也举起酒杯,道:“谢秦姑娘!” “叫我双双就是!” “哦,双双……”腿上又来了一脚,他赶紧说完后面两个字,“姑娘!” 秦双双嫣然一笑,将酒饮尽,等贺千山也把酒喝了,又起身为贺千山斟满,却对赵暮雪道:“赵姐姐不能喝?” 贺千山道:“我暮雪姐姐从不沾酒!” 赵暮雪却嗔道:“谁说我喝不了?来,秦大小姐,我陪你喝!” 她说完拿起跟前酒杯一饮而尽,却呛得直咳嗽,引得秦双双一阵笑。 待见到贺千山为赵暮雪抚背,秦双双却又笑不出来了,道:“姐姐还是别喝了,莫逞这个强!” 谁知赵暮雪缓了缓,竟说道:“便是这个滋味吗?有什么难的?” 说完她自己又斟上了一杯,朝秦双双一举道:“今日就跟秦大小姐你喝个痛快!” 据贺千山所知,赵暮雪的确是从未饮过酒,这会儿看她与秦双双豪饮,不禁怀疑暮雪姐姐与自己一样,有天生的好酒量! 这时却听秦无尘说道:“贺少侠,两个女儿家尚且如此,你铮铮男儿,岂可在一旁只看不喝?” 贺千山拦不住赵暮雪与秦双双,只得苦笑着陪她们喝起来! 一开始,赵暮雪、秦双双喝一杯,贺千山也喝一杯,后来秦无尘说不行,这么喝对两个姑娘家不公道,于是她们喝一杯,贺千山喝两杯。 这样也不知喝了多少轮之后,三人看上去竟都心神清明、言行如常,就跟没喝一样! 而秦无尘这时又说了,该是两个女儿家喝一杯,贺千山喝三杯才行! 贺千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么多酒下去,别说是两个女子,便是自己见过的最能喝的壮汉,也该倒了! 赵暮雪嘛,他这会儿倒能想出个所以然了。 那蛇珠既能化解蒙汗药,说不定亦能散解酒力。 至于秦双双,他却不信能有自己这般酒量! 而秦无尘的推波助澜也很是反常,似乎一意要将自己灌醉! 又十几杯下肚之后,贺千山逐渐眼神迷离,忽然以手掩面,作昏沉状,暗中跟赵暮雪使个眼色。 贺千山喝不醉的本事赵暮雪自是知道,这会儿一看贺千山那样子,登时明白他的意思,片刻之后也装作酒力发作,伏桌而睡! 秦无尘母女喊了贺千山、赵暮雪好些声,方确定两人已醉倒。 只听秦无尘说道:“我还从没见过如此酒量之人,这贺千山也就罢了,毕竟是个精健男儿,想不到连这姓赵的丫头也这么能喝!” 秦双双道:“是啊,若非我预先服了‘童不醉’,早就倒了,而且药性也快散了,再拖一会儿,先醉的便是我了! 对了,娘,您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将他们灌醉?” “宋安!”秦无尘并不回答,只先喊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宋安道,“将贺少侠送到我房里!” 赵暮雪差点没跳起来,但秦双双比她还急,叫道:“娘,你要做什么?” 秦无尘一怔,马上明白了女儿为何激动,骂道: “你鬼叫什么?为娘岂是那种龌蹉之人?” 她回头见宋安也愣着,又怒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宋安应了,来背贺千山,可他那身板儿差了贺千山太多,哪里背得动? 只好又喊了两个手下来帮忙,才将贺千山半背半抬地去了! 秦双双似乎还是不放心,追问道:“娘,您到底要对贺大哥做什么?” 秦无尘叹了口气,反问道:“女儿啊,你可知道之前我问贺少侠的,那个叫杜冲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秦双双摇了摇头道:“我问过您,您没肯说!” 秦无尘道:“那你还记得幼时常问我的一个问题吗?” “……什么?难道他是……” “不错,杜冲,就是你的父亲!” 秦双双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装醉的赵暮雪也是十分讶异! 秦无尘又道:“时隔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你爹的消息,叫为娘如何不心急如焚? 只是这贺少侠,对为娘戒心极重,不肯就此告知,为娘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拟在他醉梦之时,施展潜灵之术,诱他说出你爹的下落!” 秦双双点点头,却又说道:“娘,您可千万别伤着贺大哥!” “为娘自有分寸!”秦无尘有些生气,接着说道,“难道在你心里,你爹还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 秦双双忙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也难怪,这个爹她从未见过,都已经习惯了没爹的日子,实难有母亲找他的那份迫切! 秦无尘哼了一声道:“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人家却未必中意于你,你没看他跟这姓赵的丫头有多亲吗?” “谁说我对他……” 秦双双不想承认,但脸已泛红! “好了,别说了!这年轻人有情有义,品貌俱佳,武功又好,确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如意郎君! 这方面为娘自会帮你,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先找到你爹再说! 你把赵丫头先送回房去,不得怠慢!” 秦双双应了去了,秦无尘则回到自己房中,见宋安仍候在房内,任贺千山伏在桌上“昏睡”。 “好了,你去吧!”秦无尘道。 宋安却站着不走! 第九十章 潜灵术 秦无尘见宋安呆站着不肯走,不禁蹙眉道:“怎么?有事儿?” “庄主……,我……”宋安欲言又止。 秦无尘不耐烦道:“有话便说,扭捏什么?” “刚才在席间,听庄主之意,有心将小姐许配给此人?” “哦。”秦无尘明白了宋安的意思。 她慢步走到贺千山身旁坐下,看着贺千山的脸庞说道:“你说这件事啊!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 宋安好像竟有些急了,语气颇为激动地说:“可您不是答应过我,会招我为婿的吗?” 秦无尘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忘了我还说了个前提,得双双愿意才行! 现在双双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庄主,小姐嫁谁都行,唯独不能嫁给这小子!” 秦无尘眉头一紧:“为何?” “庄主不觉得此人面熟吗?” 秦无尘看着贺千山,道:“初看时,的确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如此相貌,我若遇见,必定印象深刻,不至遗忘,所以应该是初次见面!” 宋安却道:“见面是初次,但他的画像,我们见过可不止一次!” “画像?” “您忘了吗?几个月前官府悬红捉拿两个逃犯,不仅各地州府县城遍贴了他们的画像,咱们庄里也贴了不少! 这小子根本不叫贺千山,而是弑杀同门,有几十条人命在身的通缉犯贺卓武!” 宋安本以为秦无尘听了必定要大惊失色,万想不到秦无尘只淡淡说道:“哦,原来是他!” 宋安真急了:“庄主,小姐珠玉之身,怎可嫁如此穷凶极恶之徒? 而且,窝藏通缉犯乃是重罪,若不及时处置,无尘庵庄大祸临头!” 宋安说得异常激动,秦无尘却依然淡定,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趁其尚醉,缚送官府!” 秦无尘点点头:“够决断!” 她却又说道:“不过……吩咐下去,贺少侠在我无尘庵庄一事,任何人,不得对外泄漏半字,若有向官府通风报信者……死!” 宋安几近崩溃! “庄主您这到底是为何?为了一个恶徒,竟要置小姐的终身幸福,和全庄的安危于不顾吗?” 秦无尘却道:“其一,万木寺一案元凶另有其人,至于是谁,暂时不便向你细说; 其二,即便不是为了双双,贺少侠对我,也有其他极重要的用处; 其三,只要全庄上下一心,能守口如瓶,我无尘庵庄安全无虞! 你只管听我的,下去吩咐便是!” 宋安无语,悻悻便走,却又被秦无尘喊住。 秦无尘这会儿的语气却甚是温婉! “宋安呐,你自小跟我,对我对无尘庵庄忠诚不二,对双双更是真心一片,我心明如镜! 若无缘做我的女婿,我也仍会待你如子,将来必给你谋个极好的亲事,望你体谅我的苦心!” 宋安听了,朝秦无尘深深一躬,转身去了! 秦无尘拍拍贺千山肩头,又喊了他两声。 贺千山自是继续装醉不醒,却觉得身子一轻,竟被秦无尘横抱起来,又平放到了床榻之上! 别看秦无尘女子之身,抱放贺千山这么大的体格,也是轻飘如羽,功力着实不凡! 贺千山一面暗暗赞叹,一面又忐忑不安,怎的那个所谓“潜灵之术”还要到床上施展吗? 正想着,他察觉到秦无尘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一只如软玉般的温暖手掌放上了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掌贴在自己脑后,向上微微托起,紧接着一股热流从那额前的掌心流出,透入自己的头颅,再顺着脊柱流遍全身…… 贺千山便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竟已成了秦无尘的一部分,躯干四肢无不任其指使! 这时暖烘烘的脑中,出现了秦无尘的问话声:“告诉我,杜冲现在何处?” 这声音温婉如和风,却几乎令贺千山不可抗拒,张口吐出三个字:“他就在……” 贺千山未料到秦无尘的潜灵术如此邪门儿! 他心下大惊,这还好在自己没醉,若真醉了,岂不是要对答如流? 当下他急运九九归元气,挣开秦无尘手掌,弹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秦无尘也只微微一惊,便又面色如常,道:“贺少侠喝酒的本事大,装醉的本事可也不小!” 贺千山哈哈一笑,挠了挠头,先下得床来,转身朝秦无尘欠身道:“庄主见谅!不过庄主既与晚辈有约在先,又何故来这么一出?难不成之前与晚辈所说并非实情?” “无尘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少侠切勿怀疑!只因无尘寻夫之情迫切,才出此下策,还望少侠体谅!” 贺千山点点头道:“明白,晚辈还要多谢庄主庇护之恩!只是想问庄主,何以认定晚辈是冤枉的呢?” 听贺千山问起这件事,秦无尘却又有了个新想法,说道:“无尘不仅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还知道真凶是杀神鬼厉上峰,不仅知道厉上峰是真凶,我还知道他的行踪!” “什么?”贺千山惊喜交加,瞪大眼睛看着秦无尘,急问道:“他在哪儿?” 秦无尘看了贺千山的表情,轻笑道:“看来你找厉上峰之迫切不亚于无尘寻夫,咱们不妨做个消息交换,如何?” 贺千山自是急于找出厉上峰,报仇雪恨、平冤昭雪倒还罢了,关键是急在救回季思思! 他几乎便要答应,却终是忍住,道:“庄主如能相告,晚辈必感激不尽、铭恩在心,但若以此要晚辈出卖杜前辈的消息,那晚辈宁可作罢!” 秦无尘无奈苦笑道:“知道贺少侠你大义无私,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指望你能答应,其实我所知并不详尽,便告诉你吧,厉上峰应已北出关外!” 贺千山听了心下一凉,关外之地,便是以大哥的能力也难以企及,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若厉上峰遁迹于彼处,要找他简直难如登天!等这厢事完,少不得要去闯上一闯了! 他对秦无尘抱拳躬身道:“多谢庄主告知,晚辈感佩于心!先行告辞!” 走出两步,他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道:“庄主,晚辈怕是没有与双双姑娘的那份福缘,望庄主莫在此事上枉费心力!” 秦无尘竟似不以为然,微笑道:“缘分这事儿,自来奇妙,所以还是先不要把话说死,且行且看的好!” 贺千山无语也无奈,出得房来,却正碰到怔怔站在门外的秦双双! 第九十一章 进退难 看样子秦双双是听着了贺千山刚才的话。 她脸色已不太好,但还是喊了声:“贺大哥……” 气氛很尴尬,贺千山只点了点头,便飞也似地溜了! 但秦双双不知是不在意尴尬,还是对贺千山已经死心塌地,从第二天开始,她不是来送衣送食,就是来请教武功,总之粘着贺千山! 贺二公子敷衍得很难受,赵暮雪看着更难受,而最难受的则另有其人! 自从“赵五”摇身一变,成了贺少侠,原本与秦双双走得亲近的无尘庵庄总管宋安,逐渐被疏远了,尤其是在秦双双得知他曾阻止母亲撮合自己与贺千山,且要将贺千山缚送官府之后! 故而现在秦双双见到宋安,都是冷言冷语,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 反而宋安对贺千山还总是笑脸相迎、毕恭毕敬,人前人后都礼数十足,令贺千山不由暗叹此人胸襟之宽广! 贺千山在无尘庵庄消磨了两日,这第三日终于是有了消息。 一大早秦无尘就请贺千山过去,说傅明月明日便到! 贺千山刚松口气,秦无尘却又让贺千山早些考虑清楚,也就是决定带谁走留谁作质,令他甚为烦忧! 秦双双也是老大不高兴,不为别的,只因贺千山便要走了! 贺千山把明月的消息跟赵暮雪说了,赵暮雪也知道秦无尘开出的条件,便说自己留下,贺千山却哪里肯,说留下哪个他都不放心,还是照原计划三个人一块儿走! 赵暮雪却说,秦无尘这样的女子,别看她平日委婉温柔、通情达理,一旦做起事来必定手腕强硬,否则怎撑得起偌大的山庄? 若违她之意,又冒险不成,到时一个也走不掉! 这些赵暮雪不说,贺千山也想得到,只是叫他怎狠得下这心来? 夜深人静,月垂枝头,贺千山在床上反侧难安,不得入睡,却惊觉有人轻身蹑足潜近院中! 他便翻身下床,到桌上摸了几枚黑枣扣在手中。 不想那人径直走到门前,轻叩三下,悄声喊道:“贺少侠,贺少侠!” 贺千山听出是宋安的声音,不知道他这么晚来做什么,开了门正要问,宋安却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还不断地打量着四周,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宋安小声道:“容我进屋再说!” 贺千山便让他进了房,将门掩上问道:“宋总管因何事深夜造访?”说着便要点上烛火,宋安却示意他不要,愈发神秘! 宋安道:“贺少侠若想带走赵、傅二位姑娘,今晚便是唯一的机会!” 贺千山先是一喜,随即警觉起来,莫非是试探我来了? 他装糊涂道:“我不太明白宋总管的意思!” 宋安干笑两声道:“宋某不相信少侠真愿意留人作质,即便是愿意,若有机会带两位姑娘同走,难道少侠不愿意一试?” 贺千山道:“听宋总管的意思,是要帮我?” 宋安道:“宋某的确可以安排,但只限于今晚,待明日傅姑娘进了庄,那时宋某也爱莫能助了!” 贺千山接着问道:“那么宋总管今晚待如何助我?” 宋安道:“我可带少侠和赵姑娘潜出庄去,出庄往东南约六七十里,便是沙山镇,少侠来时应曾路过,傅姑娘此时便落脚在镇上唯一的客栈中。 凭少侠的武功,救走傅姑娘当不费吹灰之力!” 见贺千山还在犹豫,宋安又接着说道:“少侠若是想等傅姑娘到庄后,再觅机带她们逃走,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们无尘庵庄虽然看上去守卫宽松,实际桩哨密布,戒备森严,而傅姑娘一旦到庄,庄主必定会对两位姑娘分开严加看管,绝不会给你带她们同走的机会!” 听宋安不像在故弄玄虚,贺千山说道:“只再问宋总管一个问题,你为何要违逆秦庄主,却来帮我?” 宋安叹口气道:“说来惭愧!宋某对我家小姐的心意,想必少侠你已然看出。 我就直言不讳了,你在这里一天,小姐便离我远一分,我巴不得你越早走越好,而且永远不要回来,别再出现在我家小姐的面前! 所以我既是帮你,更是在帮自己! 而且,兄弟你正被官府通缉,我可不想无尘庵庄为你所累!” 这倒是说得通了,贺千山朝宋安抱拳道:“那便有劳宋总管了!” 宋安让贺千山收拾好行装等着,自己先去撤掉出庄路上的桩哨。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宋安果然又回到贺千山处,称已安排妥当。 两人便又同去将赵暮雪接上,由宋安领着,七拐八弯,总算是出得庄来! 宋安在庄外已备了两匹快马,贺千山、赵暮雪谢别宋安,一人一骑,直往东南沙山镇驰去。 行了有七八里,两人路遇一条河流,需过一座窄长的石桥。 两人一前一后,打马到了那桥中央,贺千山忽然急勒住缰绳,并示意赵暮雪也停下马步。 他竖起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果然,河对岸突然间亮起许多火把,随着踢踢踏踏整齐的脚步声和细碎的马蹄声涌向桥头,瞬间堵住贺千山二人去路! 贺千山定目一瞧,这些人戴盔披甲、刀枪明晃,竟是一队官兵! 他与赵暮雪对视一眼,均知中计! 二人急调转马头欲从来路撤回,这边却也火把成龙,刀枪林立,已然没了退路! 两岸的火把和刀枪的寒光,又经过水面的反射,映照得四周通亮如昼。 贺千山正急思对策,堵在来路桥头的官兵却忽然中分开来,让出一骑。 那骑士不过三十出头,武将打扮,凤翅盔、雁翎甲,看派头就知道来头不小! 这人眼小如鼠却目光如鹰,朝贺千山、赵暮雪一番打量,阴沉沉说道:“去,验明正身!” 身旁一校官听令,拿了张画像上前两步,朝贺千山比了又比,回身禀道:“启禀大人,确是逃犯贺卓武无疑!” 那大人冷哼两下,厉声道:“某,乃宁州刺史李堃,贺犯还不下马就缚!” 第九十二章 当者死 贺千山听来人竟是宁州刺史,却打个哈哈道:“李大人,草民的确与那犯人长得相像,不过草民姓赵名五,可不是什么贺卓武!” “呵呵,赵五?事到如今还要诳言狡辩吗?贺少侠!刚才不都已经跟宋某承认了吗?” 李堃身后又转出一骑来,马上之人正是无尘庵庄总管宋安! 贺千山其实早知今日绝无蒙混过关的侥幸。 他见宋安露面,忿然道:“宋安!我与你本无仇怨,为何设计害我?” 宋安嘿嘿笑道:“我乃守法良民,尔为在逃之犯,拿你非出于私怨,而是大义!” “说得好!”李堃仰面大笑,却又骤然收止,黑下脸来道:“可惜无尘庵庄,却只有你一人奉公守法!” 此言一出,贺千山顿感不妙,而宋安已是脸色苍白,结巴道:“……大……大人……” 李堃继续说道:“无尘庵庄窝藏钦犯,大逆不道!李贲!” 旁边一副将模样的人在马上应道:“末将在!” 李堃命道:“率你部兵马一万,即刻包围无尘庵庄,缉拿全庄上下人等,除秦无尘、秦双双二人务必活捉外,其余人若有拒捕者,格杀勿论!” 李贲“得令”二字音未落,宋安调转马头便走,却被十几个步卒,索钩齐上拉下马来! 这些步卒身手敏捷娴熟,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宋安一身功夫却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捆了个结实! 李堃在马上垂下眼皮斜睨着宋安道:“宋安,你举报有功,本官自会为你记下,但若想通风报信,便与无尘庵庄同罪!” “大人!”宋安急红了眼叫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帮你诱捕贺卓武,你便保我无尘庵庄无事!岂能食言而肥?” “住口!”李堃喝声如雷,“吾乃朝廷命官,岂会跟你去做这枉法的交易?拉下去!” 贺千山眼见宋安被拖曳着走了,心中却无暇生出此人活该的痛快。 他对李堃朗声道:“李大人,无尘庵庄除这宋安外,并无人知晓我的身份,故而绝无窝藏之事,请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妄加之罪,一应手段只管找我便是!” 李堃冷笑道:“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替别人开脱? 我说你若真有些良知,便该束手就擒,免得我们刀剑相向,伤到你身边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赵暮雪见贺千山听了李堃所言,竟真个犹豫起来,急忙伸手拽住贺千山胳膊道:“小武,你可别犯傻!你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们手上!别担心我,我不怕!” 贺千山忽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胸中激荡起来,刺激着自己的鼻腔和泪腺,心中一直以为着的与暮雪姐姐的关系也变得不同,而且这感觉越来越清晰,清晰过对季思思的感觉! 他不自禁地握住赵暮雪那纤纤玉手,道:“想我即便就缚,他们也未必肯放过你。今日便带姐姐闯他一闯,只教我有口气在,绝不让他们伤姐姐分毫!” 他说完探手将赵暮雪搂到自己马上,让她坐于自己身前,随后从腰间抽出连理剑,仗剑立马,傲视千军! “拿下!”随着李堃一声令下,石桥两头的军卒同时向桥中央逼近,幸得这桥窄,只容三四人并行,故而贺千山要同时对付的人倒不算多! 贺千山又将赵暮雪原先骑乘的那匹马拉横在身后,阻挡那头的军卒。 当先来的都是些握长枪的步卒,后面跟着的则提钩拿索。 军卒们不知贺千山深浅,看他只提溜着根黑棒头,便没当回事,上来就捅。 贺千山手腕轻翻,黑白光影甫触即分,捅向他和马的枪头晃眼间尽皆断落! 他又听得身后尖刃破空声急,知是有人跃过马匹来袭! 贺千山头也不回,反手斜刺里一剑撩去,这一剑路线奇诡,快若飞电…… 只听一声惨叫,那枪兵竟连枪带人被连理剑扫为两截,血溅成雾、腥风骤起! 赵暮雪吓得紧闭双眼,埋首在贺千山怀中。 而贺千山也被这惨烈的场面所惊。 他想不到连理剑居然霸道如斯!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取人性命,那滋味难受至极! 贺千山心中懊悔不已,除了握剑的手在瑟瑟发抖,他全身都僵硬了,听不到李堃的喝斥,也看不到那些被吓退的军卒又一步步逼了上来! 他身后那匹拦路的马,也早被军卒们拖走,如今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刀枪将及之际,贺千山才本能地作出反应。 他舞剑成风,护住人马,但出手已极为保留,生怕再伤人性命。 只是如此一来,再想突出重围,自是千难万难! 贺千山往石桥两头都试着冲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密如荆丛的兵器逼回。 虽然那些兵器,也被他用剑毁去了不少,但那些官兵没有伤亡,兵器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而这些官兵见贺千山竟无意伤他们,动起手来便渐渐有点肆无忌惮! 两名胆子大的枪兵互相使个眼色,弃了长枪,抽出短刀,贴地滚到马下,贺千山一个犹豫,已被他们砍中马腿! 那马儿一声痛嘶,前腿齐齐跪了下去! 贺千山搂紧赵暮雪,自马上腾身而起,稳稳落地。 他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喊话道:“李大人,你若爱惜部下性命,便叫他们让出路来,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李堃冷笑道:“瓮中之鳖,还敢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贺千山知今日不可善了,遂把心一横,对赵暮雪道:“姐姐,闭上眼,抱紧了!” 赵暮雪知道,自己此时已是他的累赘,但她更了解他的脾气,宁死也不会丢下自己独去的! 自己能做的,就是听他的安排,莫让他分心! 于是她点了点头,依他所言合上美目,双臂紧紧环抱他结实的颈背。 贺千山则用左臂兜住她的腰腿,将她横抱于身前! “挡我者死!” 贺千山虎目中精光乍现,连理剑舞成一团黑风,裹着他与赵暮雪,便如一颗黑色彗星,往敌阵疾撞而去,方向竟是来路那头! 第九十三章 碧血剑 贺千山这一发飙,那些官兵敢当其锋者无不叫苦! 甭管你是枪兵、刀兵,还是拿索提钩的,都只觉眼前不过黑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身上骨头已折了几根! 这已算是轻的,不时还飞起握着兵器的残肢断臂,鲜血横飞,惨嚎连连! 不过虽然贺千山喊的是“挡我者死”,下手时却仍有意避开了要害,是以并未再取人性命! 李堃本见贺千山不往去路冲,反朝自己这边来,便说了声:“找死!” 谁知话音未落,身前的军队已被贺千山杀得人仰马翻! 他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打马后撤! 主帅一撤,那些军卒们也随之而退,贺千山得以冲下桥来,不过另一头的官兵也趁势追了过来,仍将两人重重包围! 贺千山这时才看清今日来堵自己的究竟有多少人,绝不止五千兵马! 他不由心下苦笑道:“还真看得起我!” 贺千山之所以冲回来路,一是准备伺机擒住李堃,挾他而逃! 二是打算回去支援无尘庵庄。 可现在这阵仗,别说生擒李堃,李堃人在哪儿他都找不到! 就算没带着赵暮雪,贺千山自忖也没有把握能杀得出这重兵的围困。 他仰面望天,只见黑云蔽月,星光隐曜,心道:“我今日折在这儿不打紧,却害了暮雪姐姐!” 他又低头去看怀中的赵暮雪。 只见佳人楚楚,俏面泛红,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平和,以及环抱自己的双臂所传递过来的力量的坚定! 虽然身处险境,她却那么的恬静,闭着眼跟睡着了一般,似乎贺千山那一方胸膛便是这世上最安全的所在! 在那里,没有谁能伤害她! 一股豪气上涌,贺千山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保暮雪姐姐周全! 他弓步曲腿,剑与地平,将臂向后引…… 贺千山猛地一声轻喝,连理剑竟化作一道黑线,带着贺千山二人向敌阵射去! 只听那厢惊呼惨叫声四起,官兵们飞的飞,倒的倒,溃不成军! 可惜官兵数量实在太多,那包围圈层层叠叠围得极深,贺千山剑法威力如斯,也只撕开一半,招势用尽时,四周官兵前赴后继,又如潮水般涌至,重新围得如铁桶一般! 面对前后左右已逼到眼前的明晃刀枪,贺千山无奈一笑。 他旋身踏步,尽展剑法,连理剑如黑龙入海,飞滚腾跃,黑芒到处所向披靡! 只是他仍不肯下杀手,否则早已尸横遍地! 赵暮雪偎在贺千山怀中,虽然四周呼嚎不断,战况激烈,身子也随着贺千山不停地进退腾挪,心中却依然恬静安宁! 不因为别的,只因能在此刻与心爱之人相拥,今日无论结果如何都已不枉此生! 然而,一股湿热的感觉从手臂间传来,打破了她的安静! 是汗水吗?不,不像! 赵暮雪忙睁开眼,抬起手臂来看,只见衣袖上殷红一片,竟是鲜血! 是敌人的血吗?还是…… 她急急探手在贺千山后背摸索,发现他衣裳已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而着手处可以感觉到,那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赵暮雪这时才发现,自己所处境地与地狱无异,眼前是刀山枪林、血肉横飞,耳中是杀声震天、鬼哭狼嚎! 那些官兵个个变作无常小鬼,张牙舞爪! 利刃不时贴着身体划过,险象环生! 贺千山虽然威猛如虎,但带着赵暮雪,又不肯下死手,也只能是作困兽斗! 赵暮雪拼命按住贺千山的伤口,泪似滚珠,喊道:“小武,我求你别管我,自己走吧!” 贺千山边挥剑边道:“姐姐当知这是不可能的,就勿再说了!” 说话间,只听“噗”的一声,贺千山右肩侧中了一枪! 赵暮雪不由惊叫,心痛欲裂,如己身受! 却不敢再说话分他的心了,更不敢挣扎! 血,顺着贺千山右臂流下,又顺着手流到了连理剑上…… 连理剑不沾血,血便应流到剑尖后滴落尘埃,但是并没有! 那血流至剑身竟随即隐没,仿佛是被连理剑吸食了一般! 而吸血之后连理剑的黑檀色逐渐转淡,先转为赤橙,再转为黄绿,最后变得碧青如玉,便跟贺千山初见它时一样! 贺千山察觉到连理剑的异常,令他欣喜的是,此时的连理剑不仅变得更为轻巧,而且威力竟更为巨大! 官兵的那些兵器盾牌,在它一击之下宛如纸糊一般! 但随后的感觉又令他不安。 为防出手过重,他一直未用内力,而这会儿他的内力竟自主地流向了连理剑! 注入内力的连理剑,内里通透生光,且光芒愈盛,随着贺千山绝妙的剑法,舞成了奇幻的光线图! 军卒们本已骇得连连后退,外围却传来李堃的喝斥:“变个戏法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给我上!再退一步者斩!” 军卒们不得已,复又硬着头皮攻了上去! 但他们不知,此时贺千山心中比他们更惊! 随着内力不断涌入连理剑,贺千山感觉逐渐与剑连成了一体,仿佛连理剑成了自己四肢外的第五肢! 那剑身与对方兵器、身体相击的触感,便似自己以手臂所为一般! 然而,这条“手臂”的力量却又不受自己控制…… 一名官兵从侧后搠来一枪,贺千山向前一个小挪步躲开,翻手一剑轻敲那名官兵肩胛,意在敲断他肩骨,使其失去再战之力。 谁知一剑下去,竟削下他小半个身体来! 贺千山惊愕未定,连理剑起落间又有两名官兵成了剑下亡魂! 他急吼道:“要命的别过来,我不想杀人!” 官兵们见贺千山突然又开杀戒,本来就已经心颤胆寒,再被他这炸雷般地一吼,个个定住了脚步,有些腿软的直接瘫倒在地! 趁这功夫儿,贺千山赶紧将连理剑别回腰间,不想再用这杀器,不料握剑的手却无法松开! 那流动的内力居然将自己的手紧紧吸附在剑上,连理剑便似长在了他手上一样! 贺千山心下大骇,未及思索便强行逆运九九归元气,欲将内力导回体内。 谁知连理剑内积聚的力量竟瞬间全部反冲而来,他只觉心口如被巨锤重击,狂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而倒! 连理剑终于离手落地。 剑身光芒已敛,却仍碧青如玉! 第九十四章 救命人 赵暮雪跌伏在贺千山身上,见他吐血昏厥,登时哭呼不止! 而官兵们见这“煞星”终于是不知因为什么倒下了,皆暗喊声菩萨保佑,个个欣喜若狂,缓缓逼上前来! 却不防赵暮雪猛地捡了地上的连理剑,站起身来朝他们一阵乱挥,倒真唬得他们退了几步! 不过官兵们随即就看出,这女子原来是不会武功的,不由相视狂笑。 这个说:“小妮子,你美得紧啊!到爷这儿来,爷疼你!” 那个说:“美人儿自要留给大人用,哪轮得到你?等下可别伤了她,破了相就不好了!” 赵暮雪低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贺千山,想我二人今日终不能脱身,便求同去吧! 她转过剑尖来便要自行了断,却听包围圈外连着几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一阵骚乱! 骚乱并未持续多长时间便又安定下来。 赵暮雪见那个方向的包围圈,竟渐渐裂开道口子,走进两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提着另外一个人! 提人的是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戴着黑纱斗笠,被提的那个凤盔雁甲…… 不正是宁州刺史李堃? 李堃也身为一介武将,竟似无半点还手之力,被那大汉拎在手中,活像只病鸡,早没了之前的威风! 大汉将李堃往地上一掷,二话不说走向贺千山。 赵暮雪不知他是敌是友,忙拦在贺千山身前,却被这大汉抬手一带便跌倒在地! 大汉在贺千山身上一阵摸索,又把二人包袱好一阵翻,似乎没有找到想要之物,看上去甚为失望! 他又朝赵暮雪身上一番打量,看样子竟是想搜她的身! 好在这时李堃总算是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大……大胆贼人,你可知本官是谁?” 大汉正没处撒气,走上前一把将李堃按跪在地上,蒲扇大手勒在他后颈,已听见颈骨咯咯作响,李堃忍不住痛叫出声来! 大汉道:“李大人,让你这些虾兵蟹将统统滚回宁州城去,两个时辰以内,要是让我看见他们半只脚,我便把你脑袋拧下来喂狗!” 李堃几乎没有犹豫,大声传令:“火速撤回城内,两个时辰以内不得出城!” 几千人马退潮般尽去,李堃问道:“英雄,当真要扣李某两个时辰吗?” 大汉嘿嘿笑道:“本来是的,不过既然李大人如此识时务,我就网开一面,现在就让你走吧,当然,就别往宁州城去了,朝那儿走吧!” 大汉朝石桥的方向指了指。 “多谢!” 李堃抱了个拳,转身就跑,谁知刚一转身,大汉的铁掌已印在了他后心! 李堃哼都没哼出一声,喷着血雨飞出足有十来丈,落地时已没了动静! 大汉将李堃的尸体拖至河边,找了块大石缚上,抛入河中。 赵暮雪见此人心狠手辣,更增戒心,也不多问,只守在贺千山身旁。 尽管她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汉回到贺千山处,也不知使的什么手法,赵暮雪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连理剑已被他夺去! 此时的连理剑褪去了碧青,恢复了黑檀之色。 大汉拿着一边端详,一边说道:“我出手救了你们,谢谢也没一句?” 赵暮雪却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们?” “问得好!”大汉用剑一指贺千山道,“我有几样东西在他那儿,须拿回来!” “什么东西?” “佛珠一串,经卷半部!你可曾见过?或者……就在你身上?” 赵暮雪摇摇头。 那大汉忽将手腕一沉,连理剑已抵在了贺千山咽喉,对赵暮雪喝道:“交出来!否则这一戳下去,他可就死透了!” 赵暮雪急得泪水横飞,叫道:“你这人讲不讲理,我确实没见过你说的东西!不信你搜我身好了!” 那大汉愣了愣,将连理剑收回,叹口气道:“不必了!看来你确实不知道!只有等他醒来问他了!” 赵暮雪转悲为喜,急问道:“你是说,你能救醒他?” “他还用我救?走吧!” 大汉说完将贺千山往肩上一扛便走。 赵暮雪叫道:“你干什么?这么扛着他怎受得了?” 大汉冷笑道:“怎么?我还得找八抬大轿来抬他不成?” “那总得先让我给他包扎下伤口吧?” 大汉脚下不停,说道:“用不着,他死不了,且能活呢!” 赵暮雪无奈只得跟上,又问道:“我们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宁州地界,沿着河边向东,等找到船便走水路,比陆上安全!” 冬月夜寒刺骨,河面更甚! 两岸无人家灯火,无叫鸦鸣虫,有的只是衰草秃树,冻土乱石。 天色蒙亮,一叶扁舟如离弦之箭,在这冻凝欲滞的水面疾行。 船上一头戴黑纱斗笠的大汉运桨如飞,周身一层雾气若隐若现,足见内力之惊人! 舱内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脸色苍白,目唇紧闭,躺着不省人事。 女的忧愁满面,不时拭泪,一会儿去摸摸那男子额手,一会儿又去查看那男子的伤口! 划船大汉似乎看得心烦,说道:“你能消停会儿吗?不是说了他没事吗?” 赵暮雪却顶撞道:“你说没事就没事吗?他明明伤得那么重!” 大汉冷哼道:“多重还不是他自找的?空有一身绝高的武功,手握神兵利器,却一念妇人之仁,不肯下杀手,死了也是活该!” 赵暮雪惊道:“这么说,你早就在一旁看着了,为何迟迟不出手来救?” 大汉道:“第一,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讲仁讲义的作派,就是要他体会体会这你死我活的世道; 第二,妮子你可能还没搞清楚,老子可不是想救他,老子只是怕自己的东西没了下落。 再说了,他要是活蹦乱跳的,老子可没那个本事让他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赵暮雪听了接着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说他会没事?” 大汉颇不耐烦地说道:“你是眼瞎还是心瞎?那么深的伤口,血自己说止就止住了? 还有那根会变色生光的木棍,你还觉得他是正常人吗?” 第九十五章 观音指 赵暮雪听了那大汉的话,怒道:“你信口胡说些什么?你才不是正常人呢! 不行!你赶紧靠岸,我要带他求医问药,或者,不是说你们的什么内力可以疗伤的吗?我求你救救他!” “老子的功夫只会杀人,你休要再聒噪,惹毛了老子……” 大汉正发着火,却瞅见贺千山睁开了眼,便道:“喏!这不是醒了吗?” 赵暮雪见贺千山果然是醒了,正挣扎着起身! 她忙去扶着,喜极而泣道:“小武,你醒啦!你怎么样?吓死我了你!” 贺千山自觉体内真气涣散,耳目昏沉,且四肢无力,胸口隐隐作痛,却还强笑道:“我无碍!” 他紧接着便问道:“咱们现在在哪儿?” 赵暮雪道:“已经出宁州了!” “什么?”贺千山吃力地坐起身来,急道,“快回去!我须去救秦庄主他们!” 却听那划船的大汉说道:“现在去,黄花儿菜也凉了!再说,就你现在这样,能救谁啊? 无尘庵庄在宁州根基极深,实力也远超出你的想象,虽然庄子八成是保不住了,人应该都能逃出生天!” 贺千山眼睛盯着这说话的大汉,忽道:“鲍旺?……不,师兄!” 那大汉停了桨,摘下斗笠,虽然已密生了黑发,但那豹头环眼、凶恶的长相,不是千绝是谁? “千山师弟,久违了!”千绝冷冷说道。 贺千山猜自己是他所救,却不言谢,也冷声说道:“师兄,当日千明师兄说你被厉上峰打下山崖,原来是诈败,却眼睁睁看着同门被屠戮而袖手旁观吗?” “诈败?”千绝一阵狂笑,“那魔头武功有多高你该比我清楚,我与他只对了一掌便已身受重伤! 不逃,难道送死不成?说我不顾同门死活,我倒要问问你,是谁把这魔头放出来的?” 千绝的话如尖针般刺扎在贺千山心上! 师父和师兄们的死状,甚至每一处血迹的样子,都重新浮现在眼前! 这祸,说到底是自己惹的,又哪有资格去苛责别人? 当下他强压住心头愧疚,接着问道:“那之后你为什么又夺经而走?“ “为什么?哼哼!”千绝冷笑道,“智心传位给你时我就在门外听着,他竟把掌门之位传给一个入寺才几个月的俗家弟子!你说为什么?” 贺千山道:“那是因为师父以为全寺上下只剩我一人,别无他选,若你进去见他,必定是传位于你!“ 千绝摇头大笑道:“师弟啊,不知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跟我装糊涂! 你师父智心与弘叶一个鼻孔出气,都对我心存偏见,说什么我暴戾成性、难以驯化,当日便是我与你同站在他面前,这老东西也决计不会让我做万木寺的掌门!” 贺千山听他出言不逊,强忍怒火道:“师兄,无论师父如何决定,我们做弟子的都不该对师父不敬!” 千绝狂笑道:“我便骂这老东西有眼无珠了,怎的?” 贺千山大怒,跳起身来,不料甫一站立,双腿又软,登时跌坐下去。 千绝更是狂笑不止,道:“省省吧师弟!你若未受伤,我尚让你三分。现在的你嘛,敌不过我一根手指头!” 他说完坐到贺千山跟前,道:“说吧,菩提念珠和那半卷秘籍在哪儿?” “原来师兄你是为此而来?”贺千山冷声道。 他心中大呼万幸,这两样东西在流云堡时就已经交给明月代为保管。 千绝道:“不然呢?你觉得我会管你的死活吗?” 贺千山皱眉道:“我知师兄你嗜武如命,自是对那秘籍志在必得,却为何还要那菩提念珠,莫非……师兄终究要争做万木寺的掌门?” “争?”千绝眼现怨毒之色,恨恨道,“度法万方,弘智千载! 智字辈以上僧人死绝,我乃千字辈大弟子,掌门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你武功虽高,却多为别派之学,还是个未剃度受戒的俗家弟子,有什么资格做万木寺的掌门? 再说,待我练成全本太阴离元诀,你也绝非我之敌手!” 贺千山苦笑道:“师兄,不管你信与不信,若非师父临终重托,我无论如何不会做这个掌门的! 如今师父和师兄们大仇未报,万木寺只余你我二人,理应同心同力,外谋报仇、内思复兴,而不是做这些无谓争执!” 千绝竟点头认同道:“有道理,那既然说到报仇,你就更应该将那后半卷秘籍交给我了! 厉上峰武功之高,我若不练成太阴离元诀,便是与你联手也难有胜算!” 贺千山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不知师父拒传师兄此功的做法是否妥当,但我相信师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我寺武功博大精深,浩瀚如海,我不信没有太阴离元诀就赢不了厉上峰! 所以,我倒劝师兄迷途知返,交回前半卷秘籍才是!” 千绝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忽又笑容骤止,目露凶光道: “迷途知返?贺千山!念与你同门一场,老子才先礼后兵,既然你不识趣,那就莫怪我辣手无情!” 贺千山撇嘴一笑:“不知师兄的手段比厉上峰的天门锥如何?我倒想见识见识!” 千绝嘿嘿两声,蓦地手腕翻转,只见指影幻化,在空中连点数下! “观音指!” 贺千山叫声中,赵暮雪已倒在了他身旁! 赵暮雪手捂心口,蜷曲着身体,额前冒出豆大的汗珠,显是十分痛苦! 可她却牙关紧咬,倔强地不喊出半点声儿来! 千绝对贺千山道:“知道你骨头硬,这观音指的指力兴许真奈何不了你! 但这妮子就不同了,我已将指力渗入她心脉四周的六处大穴,两个时辰内,若不解去,便会绞痛至死,而且解得越晚,心脉受损就会越重,越会落下病根儿!” 贺千山既怒又急,忙探手到赵暮雪后心,欲替她运功冲穴,可自己的内力依然无法凝聚! 千绝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便是未受伤,没有我的法门,你也解不了这观音指!” 第九十六章 金袍使 贺千山心下凄然! 自从踏入这江湖,自己似乎一直就是在被人要挟着! 先是邵布之,后来是秦无尘,现在又是千绝,而且每次自己都束手无策! 想想还是自己实力不足,不能够掌握全局,才给了别人勒住自己软处的机会! 便像眼前这般,也只能先敷衍住千绝再说了。 “就算我肯,现在也没办法交给你,这两件东西我托给朋友代为保管了!” 千绝把眼一横,道:“你诳我呢?我寺至宝,你岂会假手于人?必是藏在了某处!” 贺千山却道:“敢问师兄,那念珠不过是信物,秘籍也缺了前半卷,普天之下除了你,谁会打它们的主意?” 千绝听贺千山说的也不无道理,便道:“你托于了何人?那人现在何处?” 贺千山朝船头方向看了看,那天边已泛起曙光。 “人说了你也不识,不过宋安那家伙若没骗我,昨晚这人就宿在沙山镇,不知这会儿有没有动身,往无尘庵庄去!” 千绝哼了声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两个时辰内,我拿不到念珠和秘籍,这妮子死路一条!” 贺千山却道:“从这里得先去沙山镇,十有八九还要一路追向无尘庵庄,光路上的时间就不会少于两个时辰了!” 千绝想了想,伸指朝赵暮雪凌空虚点几下,指风飒然! 他说道:“别说师兄不讲情面,我已解开她三处大穴,你现在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赵暮雪痛楚大减,却流下泪来。 贺千山惊问道:“姐姐,可是更痛了?” 赵暮雪摇摇头,满是歉疚地说道:“小武,姐姐真没用,跟着你帮不了你不说,还尽给你惹麻烦!” 贺千山连连摇头道:“这怎生能怪你呢?倒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姐姐,有你在身边,我心里踏实得多!” “好啦!”千绝不耐烦地叫道,“你们小两口就别在这儿腻味了,时不我待,赶快把东西拿给我,你们爱怎么逍遥怎么逍遥去!” 此去沙山镇陆路较近,于是三人弃船上岸,找了快马,一路疾行。 而贺千山趁着赶路的功夫,抓紧调运气息,内力渐复。 等一个多时辰后赶到沙山镇之时,他已恢复了十之七八。 只是当他暗中试着替赵暮雪冲解穴道,才知道千绝所言非虚! 那观音指的指力柔韧如水,甫被冲开又瞬即合流,内力再深,若未得其法,也不能化解! 贺千山直后悔当时在寺里没学下这门指法! 比起自己身体的痛楚,赵暮雪更关心贺千山的伤势,不时查看,竟发现那两处伤口不仅愈合结痂,甚至结痂已然开始脱落,不由琢磨起千绝说贺千山不是正常人的话来。 沙山镇上唯一的客栈就叫沙山客栈。 贺千山向客栈伙计一打听,昨夜果有一酷似明月的姑娘随一男子在此投宿,不过一个时辰之前已骑马西行而去。 三人当即西追,不久却发现有官兵正一路搜寻而来! 于是不走昨夜那石桥,而向西南绕道,择水浅处趟过河流,迂回到无尘庵庄附近。 不料无尘庵庄竟已成一片焦土,许多地方的火头还未燃尽,噼里啪啦地烧着。 废墟上数十个官兵正四处翻寻,不知在找些什么。 千绝悄无声息地就近处掳来一名落单的官兵,只问他是否见一男一女来过,那官兵直摇头。 贺千山却问无尘庵庄怎生成了这般模样?庄里的人如何了? 那官兵说他们人马到时,无尘庵庄的人不知怎的好像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启动了无数机关陷阱,他们还没进庄就死伤了不少人! 好不容易进了庄,却到处遭遇埋伏,损失惨重! 李副将不得已,命令撤回庄外,从城里调来火炮,将庄子轰为平地,可到现在也没发现无尘庵庄一个人的尸体! 贺千山听了,估摸秦无尘他们性命无碍,稍稍松了口气,刚要再问两句,那官兵脑袋一歪,脖子“咔吧”一声,已被千绝扭断! 看着贺千山、赵暮雪愤怒的眼神,千绝不屑地说道:“怎么?不杀?留着去报信儿?” 贺千山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弘叶上人不肯让千绝做守林人,而师父也不肯传他太阴离元诀! 人命于他,真如草芥一般! 贺千山想到这儿,不由担心地朝赵暮雪看去! 便在这时,赵暮雪突然面现极痛苦之色,手捂心口便倒,贺千山一把扶住,知是时辰将到,不由大叫:“师兄,我求你快替她解开穴道!” 千绝却恶狠狠说道:“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吗?再过一刻,我拿不到东西,这丫头死定了!” 贺千山怒从心头起,将赵暮雪靠在一棵大树下,回过身来一字一顿说道:“今日她死,你也休想活!” “狂妄!” 千绝大叫一声,便一掌朝贺千山拍去。 “恭请万木寺掌门贺千山接帖!” 一个清亮却稚嫩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随即一道金光从千绝斜后上方直射向贺千山,却又刚好冲着千绝那一掌而去! 千绝不得不停步收掌。 贺千山见那物来得凌厉,破空起啸! 他也不敢怠慢,力灌三指,稳稳捏住,原来是一张金片! 这金片子中间镌字,周边镂着十分繁杂眩目的花纹。 那十六个字写道:“正月二八,漓水渡口,摩云宝塔,恭候大驾!” “摩云塔!” 贺千山脱口而呼! 千绝听了亦面露惊色,显然他是知道这个地方。 射出金片的高树上飘下一人,落地如雪,尘土不惊! 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如冠玉,却又被他那一袭金光闪闪、领高过耳的长袍抢了风头! “摩云塔金袍信使!” 千绝惊呼! 那少年似乎甚为得意,背负双手,故作老成地说道:“算你有点眼力!既知我身份,还不速速解了这位姑娘的穴道?” 千绝见对方不过一黄口小儿,倒没真放在眼里。 “此事与你摩云塔有何关系?” 那少年道:“没关系!但小爷生来好管闲事,既然碰上了,就管一管呗!” 第九十七章 老色鬼 千绝听这少年出言狂妄,气极反笑,道:“听闻摩云塔信使皆是武功高绝,神通广大之人,何不自去为她解去穴道?” 那少年愣了愣道:“我……当然能解,可我偏偏就要你解!” 这一听便是孩子气的狡辩,引得千绝哈哈大笑! “既然信使你解不了,我倒有个法子,若蒙信使垂赐摩云帖,我便立即为她解开穴道!” “做梦!”那少年大怒道,“你当我摩云塔是什么地方,凭你也想去?” 千绝倒没反驳,却转身对贺千山道:“或许,千山师弟可以割爱?” 贺千山都没犹豫一下,伸手就要把摩云帖“献上”…… 却见金影骤闪,那少年拦在了身前,冷冷说道:“贺掌门,虽说我们摩云塔认帖不认人,可你就这么当着信使的面,便要将摩云帖拱手让人,是否也太不把摩云塔当回事了?” 贺千山正待解释,那少年一摆手道:“贺掌门放心,这人交给我!” 他说完转身朝千绝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出,贺千山只觉自己从寒冬穿越到了酷暑,周遭竟顿时变得炎热如炙! “燃风拳!” 贺千山心中喊了一声! 看这少年出拳的招式和那独特的拳风,分明就是风火门的燃风拳! 当日风火门门主余三昧余老爷子大战邵布之,虽然最终败北,但其侵略如火的拳风给贺千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眼前这少年的燃风拳,却令他十分震惊! 那拳风不仅掀起滔天热浪,甚至隐隐有火苗闪现其中,不知比余老爷子的拳高明了多少! 千绝自知道他是摩云塔的人,本也没大意,却还是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便能使出这等拳法! 他仓促间撤步抽身,那拳风擦身而过,竟将他衣衫点着! 千绝忙将火头拍灭,滚滚热浪挟着火光再次扑面而来! 他一声怒吼,左足独立,双臂前后伸展,旋身成风,一道道刚猛无俦的掌力劈将出来,将那少年的拳风打散! 当日风云会夺帅战,贺千山的“风压”便是被这招化解,贺千山也因此认出“鲍旺”其实就是千绝! “大罗金刚掌!有点意思!”那少年叫道。 他竟也认得千绝的掌法,随即停住身形,双足分立稍宽于肩,两臂平举微向内屈,金袍无风而鼓,一双紧握的拳头周围居然腾起熊熊烈火,便如对火球朝千绝直撞而去! 千绝虽惊却不失镇定,一面运用灵动的步法,游走避闪那来势汹汹的火拳,一面施展大罗金刚掌,不断给予凌厉的回击。 只是这火拳炙烈,他不能硬接,而那少年身法敏捷飘忽,千绝掌法虽然霸道,却也摸不着他! 才十几回合,千绝已然落了下风,打得甚是狼狈! 他不禁恼羞成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掌平推,竟是要硬接火拳! 那少年叫道:“来得好!” 拳焰更甚,却忽觉对方掌力有异,大罗金刚掌刚劲无匹的掌风瞬间消失殆尽,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无形之力却朝自己压了过来! 这无形之力又似分成多道,错乱交征,将少年拳头的火焰压得朝他自己反扑过去! 少年想撤身已是不及,一咬牙,全身功力倾出,便欲拼个两败俱伤! 尘土激扬如烟,却没听见轰然大响,只听“噗噗”两声,轻闷如击革履。 贺千山见千绝从那尘烟中倒飞而出,三丈开外才扎下步来,满脸的惊诧,不知有没有受伤。 而那少年也往后跌了出来,一屁股坐倒在地,直喘着气儿! 当那蓬尘烟散尽,千绝与少年之间竟又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与少年一式的金袍,背对贺千山而立,身形挺拔,袍衫随风而动,看着极为潇洒! 他正拿着件物事在端详,那是根黑檀色泽的木棒,不是贺千山的连理剑是什么? 连理剑本被千绝别在腰上的,竟不知怎的到了他手中! 只听他喃喃道:“神器啊!神器!” 听他声音苍老,应该是有把年纪了。 千绝一摸腰,大怒道:“什么人?光天化日抢老子东西?” 那人看也不看他,道:“抢?这是你的吗?” 接着他语气一变,极担心地对那少年道:“小雨仔,你没事吧?怎么我去拉了泡屎,你就跟人干上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我老板交待?” “小雨仔”爬起身来,满不在乎道:“老色鬼,谁让你插手的?我能有什么事?他还有本事伤到我不成?”又朝千绝道:“来,我们继续!”说着就要上前。 “老色鬼”赶忙拦住道:“幸亏他的太阴离元诀没练全,否则我也挡不下来!” “小雨仔”听了一愣道:“他刚才用的是太阴离元诀?难怪我说这大罗金刚掌怎生不对的呢?” 千绝与贺千山心中俱惊,太阴离元诀在万木寺被列为禁功已近百年,此人竟一招认出,且能同时挡下千绝的太阴离元诀与“小雨仔”的燃风拳! 摩云塔的人确是高深莫测! 千绝心知今日有此二人在,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对贺千山阴阴说道:“师弟,既然如此,就怨不得师兄了!今天死的是这丫头,下次就不知道是谁了。别忘了,我可知道你家在哪儿!” 他说完几个纵身遁去。 “站住!” 贺千山大喝一声,正待追赶,眼前金影闪到,已被“老色鬼”拦住去路。 贺千山心急如焚,又是一声喝:“闪开!” 他右臂微动,绰绰拳影即挥洒而出! “老色鬼”叫一声“哎呦喂”,却合身而上,穿过重重拳影,伸手搭住了贺千山肩头,笑道:“贺掌门、贺掌门!稍安勿躁,区区观音指,小老儿还解得!” 贺千山这才看清“老色鬼”的模样,得有六十岁开外,长相真是意外:瓜脸肉鼻,眼小眉塌,左颊一颗大黑痦子,还冒一撮花白长毛儿!与其挺拔潇洒的身姿极不相称! 不过贺千山一听他能救赵暮雪,大喜过望,甚至觉得这老头儿咋长得这么可爱? “老色鬼”先将连理剑交还于贺千山,再走到赵暮雪跟前,看着她,露出奇怪的笑容,那眼神…… 第九十八章 授受亲 贺千山一看“老色鬼”的眼神…… 天!不跟邵雷那小子看赵暮雪时一个模样? 难道这老头儿真是个色…… 贺千山戒心刚起,“老色鬼”一抖衣袖,右手疾探,竟是朝赵暮雪左胸位置去了! 赵暮雪惊叫一声,虽然心口剧痛难忍,还是争扎着闪避! 便在此时,三点黑芒,呈弧状往“老色鬼”右手臂合谷、外关、曲池三穴电速射到! “雨落星殇剑!” “老色鬼”大声惊呼,霎时缩手! 再看贺千山,已仗剑拦在赵暮雪身前,表情愤怒,倒不在意他为何也认得这剑法! “小雨仔”听见“老色鬼”的呼声,也眼现惊色。 他对“老色鬼”说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吧?看来这回上面请的也不是滥竽充数之人,你还是小心点儿,别被人家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老色鬼”却跟他一翻眼睛,骂道:“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他转头又跟贺千山呵呵一笑,道:“贺掌门,切莫误会! 也怪老朽没说清楚,这观音指的指力阴柔如水,漫于心脉之中,寻常解法是解不了的。 须自胸前神封、天池、乳根三穴灌入柔和内力,再由乳中而出,方可将其引离体外。 是以……呵呵……贺掌门你看,是要亲自施为呢?还是由老朽代劳?不过得抓紧时间了,这姑娘可撑不了多久!” “当然是我来!”贺千山脱口而出道。 可他嘴上说得利落,脸上却有难色,看着赵暮雪,一时手足无措。 赵暮雪不懂武功,却粗通医道。 “老色鬼”说的那三个穴道的位置,她是知道的,也知道贺千山该是为难。 她咬了咬下嘴唇,冲贺千山点了点头,脸已开始发烫! 见赵暮雪首肯,贺千山忙扶她坐正,道一声:“姐姐,小武必不负你!得罪了!” 他说完便功行右手,箕张三指,往赵暮雪左胸按去,却又中途停住,回过头来看着“老色鬼”。 “老色鬼”正抱着手“观看”,见贺千山停手看自己,急得朝贺千山直扬下巴,那意思你赶紧的呀! 还是“小雨仔”厚道,走来拉着“老色鬼”一起转过身去。 “老色鬼”装作才明白,“哦哦”两声道:“对,对!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却还要偷偷转头来看,又被“小雨仔”拧了回去! 贺千山的手,甫一触及赵暮雪胸部,从未如此触摸过异性身体的他,只觉那物丰圆挺韧,在手中极为舒服,却引得全身躁热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一阵心慌意乱,又不得自拔! 赵暮雪早就闭紧了双眼,面似飞霞,她感觉到贺千山的手已经放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这样子,好像可能或许一定程度上,已减缓了她的疼痛,但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还是静静地伏在那儿,仿佛睡着了一般! 赵暮雪忍不住问道:“小……小武,开始了吗?” 贺千山一惊,忙也闭了双目,收拢心神,依“老色鬼”所说法门行功运气,果然片刻后即将观音指的指力尽数引出,赵暮雪痛楚顿消! 贺千山、赵暮雪向两位金袍信使致了谢,贺千山又问二人高姓大名。 “小雨仔”道:“令狐雨!” “老色鬼”道:“劳舍贵!” 贺千山心道:“原来‘老色鬼’是这么来的,不过看他刚才的样子,恐怕也不是太冤枉他!” 但不管他是什么样人,暮雪姐姐的命毕竟是人家所救,贺千山道:“二位相救之恩,贺千山此生不忘,今后若有用到在下之处,但不违忠孝侠义,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劳舍贵哈哈笑道:“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贺掌门别放在心上!能听老朽唠叨两句足矣!” 贺千山道:“劳信使尽管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贺掌门年纪轻轻,不仅身怀绝世奇功,且坐拥旷世神兵!” 说到这儿劳舍贵又看了一眼贺千山腰间的连理剑,接着说道:“但若论武功火候,尚达不到以往受我摩云塔邀请的资格! 今年的情况特别,贺掌门既在受邀之列,亦成为我摩云塔有史以来所邀最年轻之人,还望务必珍惜,切勿错过,也不枉我俩这一番相帮!” 贺千山看了看那摩云帖,抱拳躬身道:“据闻摩云塔乃人尽向往之所在,晚辈有幸受邀,必按时赴约,不负所望!” 待他起身时,已不见了两位信使的踪影,只听远处传来令狐雨清亮的声音:“贺掌门,摩云塔认帖不认人,切记,切记!” 贺千山望着无尘庵庄方向焦烟未散,不知秦无尘母女现下如何! 明月既往此处来,却又下落不明。 贺千山看了看赵暮雪,又想起千绝走时的威胁,说道:“姐姐,我们先回龙游吧!” 赵暮雪低头拨弄着手指,也不抬头,轻柔地“嗯”了一声,脸仍红着…… 太师府后花园。 一大块鱼食落入池塘,引得鱼儿聚来竞相争抢! 裘太师鹰眉紧锁,似在思忖着什么。 “外父,您找我?” 是女婿贺卓文到了。 裘太师递了卷纸条给贺卓文,贺卓文展开一看,亦皱起了眉头! “可靠吗?” 裘太师点点头,抛了手中鱼食,掸掸双手,回身坐了下来,道:“宁州刺史李堃,是李德放的侄子,他亲自率兵围捕,怕是冲着你弟弟的命去的!” 贺卓文道:“应是如此,李党在公堂上未能得逞,便想趁着小武逃亡,借拒捕之名杀之,这样一来死无对证,万木寺血案元凶的帽子,多半还是要落在畏罪潜逃而死的小武头上! 而且,小武若非被逼到绝境,也不可能击杀官兵!” 裘太师“嗯”了一声道:“信上说官兵死者六人,伤者无数,看来武儿绝境之下仍有留手,相信他不是有心下的杀手! 那个救他的人,你可想到也许是谁?” 贺卓文摇头道:“没有头绪!” 裘太师不无担心地说道:“李堃被那人掳走,到现在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李德放是绝不会放过武儿的!” 第九十九章 未央花 贺卓文刚想说什么,裘太师却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李堃要真是死了,倒是件好事!你可知为何?” 贺卓文想了想说道:“李党拥兵过重,乃我朝大患,而李堃所主宁州乃西北边陲重镇!” 裘太师点点头道:“李堃在李党中也算是个狠角色,杀伐决断、行事毒辣,我曾怀疑他私通外夷,只可惜一直未找到实证!他若死,咱们便可趁机安排人取而代之!” 贺卓文却道:“怕不是那么容易,李德放在军中势力正盛,怎会轻易容我们插手?” 裘太师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贤婿啊,无论何时,都不要低估了咱们圣上,天子之心,其明如镜呐!” 贺卓文若有所悟,再问道:“小武的事,又该如何应对?” 裘太师似早有盘算,道:“李德放现在应该也已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宁州正式的奏报还没到,他不好在朝上做文章。 当务之急,便是须尽快找出那厉上峰!只要他认了万木寺的案子,武儿逃狱、拒捕、杀几个官兵什么的,圣上面前为父自能保得住他!” 贺卓文道:“此事我早作了安排,这几日当有眉目!” “这就好!”裘太师点点头又道:“对了,听说御书库知事费隆辞官了?我记得他也就五十出头吧?” 贺卓文答道:“是的,费知事月前突染恶疾,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今后已无力履职,所以才上书请辞!圣上已经准了,还命我尽快提名人选上报!” 裘太师“哦”了一声道:“御书库知事虽然是个小官,但掌我朝机密重地,不可马虎!人选的事你别管了,由为父亲自向圣上推荐!” 贺卓文颔首告退。 他刚出太师府大门,天空中竟悠悠飘下一片铜钱大的雪花来! 贺卓文不禁摊开手掌接住。 那雪花入手沁凉,晶莹纯洁,六角之型完好无缺! 所谓“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贺卓文心中感叹:“也只有上天能造化出这美丽神奇,又洁白无瑕的事物!” 待他再抬头时,片片雪花已如雨而落,霎那间飞雪满天地!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是晚了些。 雪花落在贺卓文白袍之上,随即隐去了踪影! 贺卓文不由失笑,迈步向西而去! 雪花,又名未央花,未央之意,没有结束、没有尽头…… 京城大地很快被这大雪覆盖,但城里丝毫没有因而清冷,反倒多了出来迎雪玩雪的人们。 集市上大家忙着置办年货,还有外邦人售卖着稀奇玩意儿! 馆子铺子摊子,家家客流不息。 小吃贩子挑着热气腾腾的担子走街串巷,卖艺杂耍那一片儿又是惊叫又是喝彩! 唯一幽静的是水止如眠的汴河! 河面的结冰并不严重,但一入腊月,船家们便早早停歇了营生,在家享闲过冬。 如今这宽阔长远的汴水之上,只有寥寥几片小舟在寻垂钓之趣! 汴河两岸有整齐的树木,而此刻迎雪盛放的唯有那芳清骨傲的腊梅! 诗曰:“且看轻黄缀雪枝”,那枝头厚积的白雪也挡不住腊梅花儿的悠悠清香和它浅黄如金的姿色,反而映衬得更为醒目! 在一株绽放得尤为繁盛的腊梅树下,伫立着服饰华贵的一男一女。 女子不过二十来岁,面如皓玉,貌比天仙,裹着厚实的黑色裘毛披风,雪白的长毛高领遮住双耳,手上竟拿着串冰糖葫芦! 男子穿得却是单薄,锦袍之外就披件绸缎披风! 但他身形健硕,尤其那个头异常高大,长相深眼高鼻,不似中土之人。 不知他身份的人,看他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此二人正是厉上峰和季思思! 两人自出阴山返入关中,便一路东行,到了京城。 京城的繁华让季思思目不暇接,仿佛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逛完了喧闹的集市,又来欣赏这汴河沿岸安静的美景。 “你看完了吗?老子饿了,找馆子吃饭去!” 厉上峰很不耐烦。 季思思朝他斜一眼,将手中糖葫芦递了过去,道:“给你吃两颗。” 厉上峰怒道:“老子不吃这玩意儿!” “好啦好啦,不吃就不吃,发什么火儿?喏!”季思思往腊梅树高处一指道,“把那根梅枝折给我,咱们就去吃饭!” 季思思想要的那根梅枝,枝型奇特,枝上三朵梅花又点缀得恰到好处,确有风雅之韵。 厉上峰面无表情地右手一挥,那梅枝即无声无息地齐根而断! 他袖袍一卷,已将梅枝收在掌中! 季思思似乎已对厉上峰的这些个“雕虫小技”见怪不怪,只喜滋滋的接过那梅枝。 梅枝上的积雪甚至都还在,她玉腕轻抖,让碎雪纷落…… “醉不休”,京城最为出名的酒楼之一。 厉上峰和季思思来得便算是早的,寻常酒楼还未到上客之时,但这里已少有虚席! 想要雅间也没有了,两人只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厉上峰要了酒肉,又让小二安排了几样拿手菜。 除了菜上得有些慢,口味果然绝美,季思思吃得甚是过瘾! 二人正吃着,酒楼里进来个虎背熊腰的粗壮汉子,短袍快靴,紧腕紧腰,看样子是会功夫、走江湖的人! 这汉子该是在这一片儿有些头脸,不仅与酒楼里的掌柜伙计相熟,许多客人也起身与他打招呼,称呼他为“祁大爷”或“祁总镖头”! 引祁总镖头落了座儿,小二边上茶边说道:“祁总镖头您昨儿个刚来过,今儿又来,可从没这么勤过呢!” 祁总镖头叹口气,挺无奈地说道:“没法子,接了趟镖,明早就得走,这一走,得一个多月吃不上你家的‘火凤凰’,还不把我馋死? 不说了,先挑肥的烤个四只上来,再上两坛仙醪,今儿大爷我要吃个痛快!” 所谓“火凤凰”,其实就是烧鸡,是这醉不休酒楼的招牌菜之一! 厉上峰和季思思已经一人干掉一只了,确实口感无敌、齿颊留香! 第一百章 大旗镖 小二为祁总镖头喊了单子,不禁又问:“那您岂不是不得在家过年了?什么镖非得现在走?” 祁总镖头一正色道:“行有行规,这可不能说!” “得了吧,祁大镖头!”旁桌的一个客人忽然叫道,“这趟走的是肉镖吧?” 祁总镖头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客人笑道:“京城里都传开了,说朝里一个当官儿的辞了官,不知在位时敛了多少财物,花大价钱请你们大旗镖局护送他回乡! 虽说不能在家过年,但这趟挣的也足以让你做梦都笑醒吧?” 祁总镖头实实在在叹了口气道:“咱们这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镖主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这时另外有个客人却说道:“别听他瞎说,那人做的就是个没油水的官儿,到哪里去敛什么财哦?不过嘛,他有钱倒是真的!” 其他客人皆问他为何。 他看了看四周,低下身来,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们没听说吗,几个月前就传开啦!说那人做官以前,是个绿林强盗!” 众皆哗然,有附和的,但多是不信! 这客人急道:“你们别不信呐!传闻可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他做强盗的地方,叫……叫什么来着?啊!魀山!” 厉上峰往嘴里送的酒杯登时就停住了! 那客人继续说道:“说是这魀山原本有十个强盗头目,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啪!”一声,厉上峰手中酒杯碎成齑粉! 众人朝厉上峰看了眼,却都没在意,继续热烈地议论起来。 那祁总镖头想来是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道:“都别乱嚼舌头了,这么胡编瞎造的事儿,你们他娘的也能信? 再说了,老子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给足银子,便是阎王爷,老子也敢送!” 季思思眼明心细,看出厉上峰必是与那“魀山强盗”有很深的瓜葛,只是她此时不便多问。 酒足饭饱,厉上峰又点了壶龙井慢慢品着。 祁总镖头不愧是吃鸡的老手,非常熟练的拆撕啃咬,四只烧鸡没一会儿便尽剩骨头了! 他一抹嘴,显得十分之畅快,丢下块银子便出了酒楼。 厉上峰随之也是银子一丢,跟了上去。 等出了“醉不休”,季思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魀山是什么地方?” 厉上峰只道:“你去过!” “我什么时候……”季思思刚要驳斥,突然大悟道:“啊!就是你特意跑去取东西的那个……叫什么‘奈何殿’的所在?” 厉上峰哼了声道:“这个你倒记得分清!” 季思思又顺着话问道:“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厉上峰却说:“你没必要知道,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季思思“切”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呗,找什么借口?” 厉上峰理都不理她! 季思思本想再问问刚才那些人说的事儿,见厉上峰如此不给面子,便不再问一句,心想这还能憋死人不成? 厉上峰也乐得耳根清静,专心地跟着那祁总镖头来到一座大宅,远远地就看见“大旗镖局”四个字! 等祁总镖头进了镖局,厉上峰往四周一张望,可巧,镖局斜对面不算远,便有家客栈! 他便在店外付了银子,让门口迎宾的伙计安排房间,又多塞了块银子给那伙计,之后一阵耳语不知道说的什么。 季思思只见那伙计笑得合不拢嘴,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当晚,照旧是季思思睡床,厉上峰在一旁打坐养神! 天刚蒙亮的时分,房门“笃笃笃”轻响了三声。 季思思都没听见,厉上峰却双目立睁,炯炯有神! 他支开临街的窗户朝外看了看,道:“起床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厉上峰声音极低,但沉睡中的季思思却听得字字入耳,而且听完之后灵台清明,睡意全无! 只是她真心讨厌厉上峰这种随时表现匪夷所思能力的本事! 季思思自顾洗漱梳妆,厉上峰倒也不催她,只不时朝窗外看看。 收拾停当,季思思也到窗前朝外望去。 雪下了一夜,这会儿还没停,只不过小了些。 到处是厚厚的积雪,白茫茫一片! 厉上峰望的方向,是大旗镖局所在。 此时这镖局门口,已聚集了有十几二十号人,正在装配着车马。 季思思知道厉上峰在等正主儿来,道:“我饿了!” 厉上峰没反应,房门却被敲响了。 季思思开了门,见是昨日那伙计,竟端来了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 她白了厉上峰一眼,心道:“算你还有点儿心!”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观望镖局门前的动静。 果然,没隔多久,打东边儿赶来四五架马车。 头前两架是双乘大篷,后面的尽是单乘的板车,装着的都是些锁了口的箱子。 季思思道:“现在去见那人吗?” “见他?嗯嗯……”厉上峰忽然冷笑两声道,“如若真的是他,当然是要见见,然后再宰了他!” 季思思也不问他为什么,反正问了也白问,只说道:“那你去啊!” “不急!”厉上峰将剩下的汤面一吸而尽,道,“先跟他们出城,我可不想在这京城里闹出什么动静!” “呦!这可不像您厉大爷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派!” 季思思从不放过嘲讽他的机会! “你懂个屁!”厉上峰骂道,“老子怕什么?只不过是还有大事要办,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这时,最前头那架篷车的帘子掀开一角,隐约里面有人在与那祁总镖头说话。 不一会儿,祁总镖头分派好开路押后、左右两翼,打个吆喝,众人上马,扬旗出发。 大旗镖局的旗果然很大,宽有八尺长达一丈,在风雪中肆意招展,气势不凡! 镖队由京城西门出,取官道而行,往西南颖昌府方向走。 虽然这个时辰路上还算畅通,但因路面积雪,队伍走得极慢,足足行了一个时辰,才出了京城地界! “这么走,得走多久才到得了泸州?”一个镖师抱怨道。 身旁另一个镖师说道:“慢就慢点儿吧,左右不能在家过年了,只要不出岔子、一路平安,那就阿弥陀佛了!” 谁知这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后面马蹄声急…… 第一百〇一章 冤有头 听那马蹄声似来者不善,众镖师顿时警戒起来,个个把手按上了刀柄! 看那骑疾驰而来,踏得雪花飞溅,却从镖队旁呼啸而过! 依稀见马上之人是一男一女,穿着富贵,绝不似强盗劫匪,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不料,那骑到了队伍最前头,却一拉马头,横拦在了道路当中! 祁总镖头忙一抬手让镖队停下,就马上拱手问道:“京城大旗镖局祁飞,敢问是哪路英雄拦我去路?……咦,你不是昨日……” 厉上峰面无表情,道:“你不认识我,你这趟镖的镖主或许认得,叫他出来认认!” 这话说完,前面的篷车里钻出个圆乎乎的脑袋。 这圆脑袋眯缝眼朝厉上峰一打量,对祁飞道:“不认识!赶走!”说完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祁飞转过头要说话,那马上却不见了厉上峰的人影! 他只听身旁的车篷“呲啦”一声,篷顶竟被整整齐齐地切开,整个儿飞了出去! 而厉上峰已站在了车内,在他面前,刚才的圆脑袋和两个妇人抱成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三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圆脑袋声音颤抖着叫道:“你、你是谁?” 厉上峰反问道:“你是谁?” 圆脑袋壮着胆子叫道:“我叫费隆,我可是朝廷……前朝廷命官,你想干什么?我人可多!……救命啊……” 厉上峰只显了一手,大旗镖局上下包括祁飞在内,已知绝非此人之敌! 但行有行风,现在要是退却,今后就别想在这个行当里头混了! 祁飞招呼一声,众镖师刀剑出鞘,马上马下都朝厉上峰围拥过来。 季思思这段日子常在马背上,也渐渐有些会骑了。 这时她轻提缰绳,将马慢慢驱到一旁,看着热闹! 只见祁飞并不拔刀,却抽出插在车头的那杆大旗。 大旗在他挥舞之下,旋出几朵枪花来…… 原来那旗杆,竟是杆黑铁大枪,而大旗随枪而舞,竟似本就是这枪法的一部分,甚为奇特! 可厉上峰根本不管他们,身形微动,已将费隆拉到身前,又一下撸开他左臂袖子…… 只见那手臂胖如莲藕,十分光滑! 厉上峰顿时怒道:“冒牌货!” 他一下将费隆推倒回两个妇人身上,三人争相叫痛! 厉上峰走下车来,又要往后面的篷车去,祁飞却带领众镖师杀到! 眼见刀枪近身,厉上峰喝一声道:“都给老子滚开,你们不配死在老子手上!” 只见他双足不动,两臂大开大合间,右手化作一道黑风扫过! 那些个镖师手中刀剑尽皆折断,唯独祁飞那杆偌大的旗枪,反而是进退灵动,轻巧躲过! 厉上峰正“咦”一声,后面篷车里却猛地传来闷雷般的大吼! “隐锋刀!厉上峰,果然是你!” 跟着吼身就飞出条人影来! 这人也不打话,朝着厉上峰便是一掌,劲气汹涌势如惊涛,众人纷纷退避! 厉上峰本打算以隐锋刀削其手臂,一见此人功力深厚如斯,豪气顿生,左手运起五成内力迎将上去! 双掌相击,竟无声无息! 然而在两人周遭,半空中的飞雪和地上的积雪,都激荡狂旋起来,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球体空间,将两人包裹其中! 很快,这球体有如泄了气般急速收缩,在快要吸附到两人身上时,但听一声巨响,雪花崩飞,被波及者人仰马翻! 再看厉上峰与那人,皆在原地,竟是平分秋色! 可连厉上峰都没有注意到,便在他与人对掌之时,后面篷车里又有一条人影飞出,却是直往季思思而去! 这人一袭白衣,长身俊面,当他站在季思思面前时,季思思整个人都融化成了泪水,心里千呼万唤,嘴上竟喊不出一个字来! “卓文哥哥!” 这个她不见时恨,见时又爱到不行的男人,十年后蓦然出现在了眼前,季思思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一阵摇晃,竟昏跌下马来! 贺卓文轻舒双臂接住季思思,走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祁飞跟前道: “祁总镖头,我乃吏部侍郎贺卓文,此次是为诱捕这疑犯而来,这位姑娘系被疑犯所掳,暂请你代为照顾!” 祁飞心中疑道:“吏部侍郎?怎又做起刑部的事来了?” 他便朝镖主费隆看去。 费隆急道:“你看我干什么?听贺大人的!” 祁飞才赶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季思思去。 见季思思落于人手,厉上峰依旧气定神闲,冷笑道:“为了引我露面,你们倒费了不少心思!” 与他对掌那人似乎非常满意自己刚才的表现,面若紫金的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与兴奋,说道:“贺大人神机妙算,严某深为折服!” 贺卓文却苦笑道:“晚辈惭愧之极,消息放出去几个月都不见动静,此次约严盟主出来,本是想一路招摇碰碰运气,未料到他竟已在京城,这么快就现身了!许是苍天庇佑吧!” 严辕瞅着厉上峰那张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忿忿不平地说道:“厉老鬼,你倒是驻颜有术,难怪我的人没盯到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厉上峰斜睨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严敬宗之子,严轩之弟,严辕是吧?你这脸色便与严老一个模样,严老可好?” 严辕眼神忽变得悲愤交加,叫道:“你还有脸提他二人名讳,却不知我大哥在万木寺死于非命后,我父悲恸成疾,郁郁而终!” 厉上峰竟流露出惋惜的表情,道:“严老武功卓绝,是为数不多让老夫钦服之人,实在是可惜!” 严辕怒道:“少在这儿跟我装慈悲!今日严某便要取你项上人头,以祭父兄在天之灵!” 厉上峰却道:“严轩是死于万木寺秃驴之手,这笔帐算到老夫的头上,是不是不太合适? 再者,我出往生林后,已尽屠万木寺僧众,令兄大仇已报!” 严辕被厉上峰这番道理气得七窍生烟,叫道:“你引我大哥走入邪道,妄开无名之战,作恶身死,却反要我将这账算到那受害之人头上吗?” 严辕说完便要动手,却听贺卓文喊道:“严盟主且慢!” 第一百〇二章 长生指 喊住了严辕,贺卓文转头对厉上峰言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几个月前万木寺二十六条人命,皆是你所害了?” 厉上峰不答反问:“吏部侍郎是吧?能问问这事儿跟你有什么鸟关系吗?” 贺卓文道:“你可知朝廷现在缉捕的万木寺案子的疑犯,是个叫贺卓武的年轻人,我便是他大哥!” “贺卓武?”厉上峰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会?老夫倒是认识一个姓贺的小子,不过他叫做贺千山!” “那便是了!”贺卓文道,“千山是他在万木寺带发修行的法名!” “哈!”厉上峰淡定的情绪居然出现了一丝波动,“那家伙逃出来了?可惜、可惜!真该当时就把他宰了!” 他嘴里这么说,但听上去似乎挺高兴得知这个消息! 贺卓文不知道弟弟跟厉上峰在往生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问:“说到底这案子,你认还是不认?” 厉上峰一阵狂笑,道:“老夫杀人无数,几时要别人顶过罪? 万木寺的秃驴都是我杀的,令弟要抢这个风头,我还不愿意呢!” 贺卓文道:“好极了!那我再问你,当初你为何带人血洗万木寺?” 厉上峰道:“你们兄弟俩对这案子好像都挺感兴趣!老子却偏不告诉你!” “那就跟我走一趟刑部吧!” 厉上峰冷笑道:“天真的小子,你觉得我会跟你走吗?” “铮”一声,贺卓文长剑出鞘! 厉上峰大笑道:“没错没错,有能耐你就擒住我!” 却是严辕双掌先到! 只见他周身蒸腾着淡紫色的雾气,落雪离这雾气远远的便化作了白烟! 他如一只张扬着犄角的蛮荒神兽,奔雷般朝厉上峰撞去,竟在地上冲出一条半尺多深的坑道! “好,看看你的紫炎神功比你父如何?” 厉上峰边说边移步侧身,右手隐锋刀如泰山压顶直劈严辕中门,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更令人吃惊的是,严辕竟不躲不避,双掌一合,直捣厉上峰颈部大脉! 厉上峰微惊,气运左手,挡在颈前,隐锋刀自严辕眉心划下,却见刀气一遇那淡紫色的雾气,便如雪花般化为无形! 而严辕的双掌被厉上峰左手劲气所阻,亦不能再进半分! 突然,厉上峰肤色阴晴不定般黑白变幻,白时晶莹如玉,黑时乌泽如漆! 他的衣袍随之鼓胀而起! 只听他一声大喝:“回去!” 一股排山之力,如江河决堤般喷涌而出! 严辕急撤双掌护身,被震得原路返回,那地下的坑道又深了半尺,长了两丈! 而那淡紫色的雾气也四散而去! 一击打退严辕,厉上峰只淡淡说道:“严老弟,你的紫炎神功尤胜令尊,只可惜我的功力更是今非昔比,你走吧,看在你父兄的面上,我不杀你!” 严辕此时气丧心惊! 他本以为自己的武功便算赢不了厉上峰,也该不相上下,未想这魔头二十年来功力精进至此,只一击便震散了自己的紫炎神功! 严辕正意冷如水,却听贺卓文一声清喝:“严盟主,我来助你!” 霎那间只见剑光漫天,有如银河泻地,直往厉上峰卷去,剑锋过处,雪片半半零落! 贺卓文本不清楚厉上峰和严辕的实力高下,原还指望严辕能一举拿下厉上峰! 现在看来,严辕武功虽高,厉上峰的武功却更是高到吓人,自己不出手绝无机会! 严辕曾听闻贺卓文之文武双全,却决计想不到他的剑法如此高超! 而厉上峰身在剑影之中,一边应对一边说道:“又是这剑法!你们兄弟俩到底从何处学来的?” 单以剑法论,贺卓文目前仍胜出弟弟不少。 玄奥的招式、流畅的动作,他使得又极为潇洒,更且剑剑凌厉,可以说是色味俱全! 这会儿在一旁观战的人,连严辕在内都看得十分过瘾! 厉上峰周围,便似有数百把剑飞舞,更似银鱼成群结队游动成流,又与那漫天飞雪相掩映,令人眼花缭乱! 这一剑日升月落,那一剑移星转斗,明明是白昼飞雪,厉上峰却似陷入黑夜星辰! 武功如他亦不能尽数躲开,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剑法虽好,剑若无,法何在?” 他祭出隐锋刀来,便欲像斫断那些镖师的兵器一般,毁去贺卓文的长剑! 却听“叮叮叮……”响声不断,贺卓文的剑完好无损,竟是把能与隐锋刀抗衡的宝剑! 厉上峰很生气! 这姓贺的两兄弟,都是一般的讨嫌! 自己在往生林蛰伏二十多年,潜心修炼,武功修为早臻化境,却先是被贺千山偷袭,差点断了手指,之后更险些被他飞剑刺破肚皮,这会儿又被他哥哥纠缠住,一时竟不能胜! “好!好!好!” 厉上峰气极而笑,一连三个好字,却又突然叫道:“可惜还不够快!” 只见他身形乍隐即现,贺卓文剑影猝然而逝,持剑的手竟已被厉上峰扣住了脉门! 厉上峰举刀便要结果贺卓文的性命,却突感背后狂澜压体,一双淡紫色手掌已向他后心按到! 厉上峰丝毫不慌,扣住贺卓文的手不松,右手瞬间化刀为掌,内力运至,那手掌随即变得莹白如玉,朝着严辕掌力迎去!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一缕他熟悉到不能再熟的指力直往他腰眼袭来,那指力飘渺如烟,不易察觉,却似慢实快,暗藏穿金裂石之能! “长生指!” 厉上峰竟一声惊呼,手上却不怠慢,左手一抖,将贺卓文甩出,便已化解了他那一指,同时还震飞了他的长剑! 那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射入远处的一棵杉木中,又穿过树干冒出三寸,却不偏不倚钉到了躲在树后的费隆的发髻上! 费大人当场吓尿! 严辕见厉上峰掌到,却并不与他对掌,而是及时撤出身来,展开步法,与厉上峰游斗! 他也知单凭自己,绝非厉上峰之敌,唯有与贺卓文联手,或许还有机会! 贺卓文被厉上峰甩出,半空中转体翻身,飘然而落! 他双足甫一触地,即又飞身而上,左手并食中二指穿过风雪向厉上峰点去…… 第一百〇三章 司方印 见贺卓文指到,厉上峰冷哼一声,先一掌逼退严辕,再回身也是一指…… 指法竟与贺卓文一般无二! 贺卓文那一指只是虚晃,待厉上峰指来,他却骤出右掌,斜劈其手臂! 厉上峰心中不屑道:“自作聪明!” 他说着便欲视若无睹,却见贺卓文那手掌半途中也变得莹白如玉,不由撤臂惊呼:“两极混元功!” 厉上峰疾退两丈停下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贺卓文,道:“司方印果真还活着!连‘长生指’和‘两极混元功’都教给了你!说,他人在哪儿?” “他死了!” 贺卓文说着朝严辕使个眼色。 严辕会意,一闪身拦在了厉上峰与贺卓文之间,贺卓文腾身而起,却是向插着自己剑的那株杉木扑去! 厉上峰听贺卓文说司方印已死,正揣摩真假,不想这小兔崽子又耍这般花样,不由大怒,飞身欲追! 严辕跟着跃起,紫雾蒸腾,筑起壁障一道,拦住了厉上峰的去路! 厉上峰掌力到处,紫雾四散,但便是这一耽搁,贺卓文已到了那树下! 只听贺卓文一声清喝,长剑应手而出,惊落了树上积雪无数,也惊醒了昏阙中的季思思! “卓文哥哥!” 季思思大喊一声,坐起身来! 贺卓文此时却无暇顾及于她,回身飞跃,剑指厉上峰! 瞬间三人又缠斗在一起! 季思思只见那场中人影忽隐忽现,摧枯拉朽的劲气纵横激荡,一团紫雾聚聚散散,万道剑光飞舞如梭! 她只求一人安好! 但是,厉上峰始终是厉上峰! 虽然以一敌二,他却是游刃有余! 严辕的紫炎神功在厉上峰面前如儿戏一般,能自保已是不易,而贺卓文忌惮被厉上峰再擒住手腕,剑招已不敢使得过深,自是失了几分凌厉! 再看厉上峰,身法诡异莫测,游走在严辕与贺卓文之间,随意出手便可逼得二人撤身回防,看样子要不了几回合,就会将二人拿下! 贺卓文勉力支撑,越打越是心惊! 厉上峰的武功境界,已超出他所能想象的范围! 那如鬼魅般的招式和毁天灭地般的功力压制,简直非人力所能为! 若非有严辕在旁牵扯,自己再多几条命怕早也没了! 他思忖以自己现下的实力,便是想与其同归于尽也没有可能,而况,现在还不能要了厉上峰的命! 贺卓文一面苦斗,一面思绪急转:今日失策,怕是要功亏一篑了,再打下去,自己和严辕都得折在这儿,还是走为上策,把思思先救下也是好的! 他想着便跟严辕再使个眼色。 觉得自己一直在丢人的严辕早有退意,他虚晃一掌,步往外撤! 贺卓文也是剑作东流水,边舞边退,猛地抡个半轮月,从地上撩起大片积雪,晃了晃厉上峰的视线,便身如鹞鹰般直往季思思方向纵去! 严辕亦抽身而退,厉上峰也不管他,只盯着贺卓文,大喝道:“想走?做梦!且看老夫的长生指如何?” “想”字时声音尚远,“何”字时指力已破空而至,贺卓文还未及回头,便觉腰间一麻,整个人仆倒在雪地里。 “啊!卓文哥哥!” 季思思尖叫着冲了过来。 而严辕见贺卓文倒地,虽知不敌亦回身来救,聚毕生功力于双掌,直取厉上峰! 厉上峰本无心伤他,可也忍耐到了极限,喝道:“自讨苦吃!”亦气贯双掌,朝严辕双掌迎去! 眼看那淡紫迷雾便要撞上那莹白玉掌,却突现两道金光分射厉、严二人! 厉上峰、严辕几乎同时撤掌,将来物接住! “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越来越近,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说道:“两位高贤都在此处,省得我们多跑一趟路啦!” 随声而落的,是两个身着金袍之人,一老一少。 便是劳舍贵和令狐雨了! “金袍信使!”严辕惊道。 “不错不错!” 劳舍贵微笑点头,见令狐雨还呆站着,忙干咳两声,努了努嘴! 令狐雨一见,才想起刚才帖子丢得急,“台词”还未及说,赶紧一抱拳道:“恭请‘杀神鬼’厉上峰、中天盟盟主严辕接帖!” 严辕望着手中金灿灿的摩云帖,激动莫名! 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而现在更为渴求! 因为,自己实在是需要更高深的武功来对付厉上峰! 可如今这宝贝唾手而得,他不禁疑问道:“敢问信使,向来四盟只有总盟主受邀,如今南北盟尚未再次论剑,总盟主仍是薛战,为何会向严某发帖?” 劳舍贵笑道:“这个严盟主就不必多问了,我摩云塔向来帖不虚发,严盟主只管按时赴约即可!” 他说完又转头对着木无表情的厉上峰连连抱拳,似乎颇为激动地说道:“哎呀!厉兄啊!重见天日,可喜可贺啊!还认得兄弟吗?” “劳信使,久违了!”厉上峰冷冷地道。 严辕听了心中一惊:“原来这厉老鬼去过摩云塔!难怪有这身武功!” 劳舍贵叹口气道:“老了老了,比不得厉兄啊!”接着又道:“既然两位都是我摩云塔的贵客,有什么恩怨就放到出塔之后再说吧!” 厉上峰冷笑道:“凭你也想管我的事?便是你们堂主见了我也要让我三分!” “不敢不敢!不过厉兄啊,你说的那位堂主已经……”劳舍贵指了指天上,又指着令狐雨道,“现在我们听风堂的堂主是这位令狐小兄弟的父亲!” 令狐雨立即给了厉上峰一个极傲慢的眼神!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早就看不惯厉上峰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了! 厉上峰倒不鸟他,对劳舍贵道:“那又怎的?” 劳舍贵道:“以往历次开塔,总有一些客人到不了,上头对听风堂很是不满! 这回是令狐堂主执掌听风堂以来的首次开塔,他特意嘱咐我们在送帖之余,尽量别让客人在进塔前出什么岔子!所以……” 这边劳舍贵话还没说完,那边却听季思思叫了起来:“厉上峰!你把我卓文哥哥怎么了?” 只见贺卓文被季思思搂在怀中,眼虽睁着,却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季思思质问,厉上峰冷冷说道:“点了穴而已!你叫唤什么?” 第一百〇四章 证确凿 劳舍贵听见季思思叫喊,这才看清了季思思的容貌……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小美……姑娘,莫急莫急!待我来看看!” 他搭住贺卓文双手脉门,又一路往上移动,到颈部而止,点点头道:“长生指,一指封尽!厉害!” 季思思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怎么样了?” “不过嘛,难不倒我!” 劳舍贵把头上那金色束发的飘带往后一甩,要不是长得实在太丑,那动作还是很潇洒的! 他朝季思思看了一眼,仿佛在说“请看我的表演”! 只见他忽然十指箕张,舞动间指影成风,在贺卓文胸前背后一啸而过! 只听贺卓文轻咳一声,已自己坐了起来! “思思,你还好吗?” 贺卓文只这一句,季思思便忘却了一切,扑在他怀里,抽噎不止! “劳舍贵,你好大的胆子!” 厉上峰勃然大怒,脸上又是一阵黑白变幻,朝着劳舍贵就是一掌劈出! “好,便领教领教你的两极混元神功!” 劳舍贵叫着竟不躲不避,双掌叠于胸前,平推而出! 只听闷如沉钟的一声巨响,厉上峰身形微晃,劳舍贵也只退了一小步,但平地而起的狂风,却挟裹着暴雪,排山倒海般向四周席卷开来! 贺卓文一兜手,将季思思裹在自己大氅之下。 其他那些不会武功或武功差点儿的,就没这么幸运了。 近些的直接双足离地、随风而去! 远处的也站不住脚,七倒八歪、贴地而滚! 树木但凡粗不过碗口的,棵棵拦腰折断! 马匹车辆撞作一团,一时间人嚎马嘶,如临天灾! 待风暴渐息,那风暴中心却有火光闪耀,原来令狐雨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加入了战局,与劳舍贵联手对抗厉上峰! 而厉上峰竟果真不能占到丝毫便宜! 这是天赐良机! 贺卓文与严辕互看一眼,心领神会。 严辕再起紫炎神功,向厉上峰扑去! 贺卓文也一振手中长剑,正待进场,却被季思思一把拉住! 季思思凑到贺卓文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趁现在走吧!” 贺卓文看了眼酣战中的三人,现在走确实是最稳妥安全的…… 但他摇了摇头! 刚才严辕也可以走,人家却没走! 更何况,此时大有机会可以一举拿下厉上峰! “别担心!” 贺卓文只说了这三个字,轻轻挣脱季思思的手。 季思思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贺卓文杀入那罡风劲气之中,眼神里满是不解与不安! 突然,她只觉手腕一紧,身体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又连续地急起急落,风雪在耳边呼啸,树木道路在眼下往后急退! 她竟不知何时已被厉上峰扛到了肩上! 季思思急忙拼力挣扎,却没有一点用处! 此时厉上峰喊道:“姓贺的小鬼,今日有摩云塔两只臭金狍子在,暂且放你一马! 给司方印带个话儿,既然没死,账总是要算的!” 原来,厉上峰刚才独战摩云塔二人已微觉吃力。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虽然自负,却从不自大! 他多次深陷险境却能全身而退,关键就在于懂得审时度势! 严辕一动手,他就留意着贺卓文那边。 等贺卓文仗剑而来,他瞅准那三人给贺卓文让位置的空档,便果断展开步法,脱出包夹,扛上季思思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这下子把包括贺卓文在内的一众人都看呆了! 谁能想到,杀神鬼厉上峰这样的魔头,居然也会脚底抹油,而且溜得贼快? 贺卓文当时就要追,给劳舍贵拦了下来,说追不上! 贺卓文无奈作罢,并向劳舍贵道谢。 劳舍贵道:“吏部侍郎贺大人是吧?我二人在宁州与令弟曾有一面之缘!” 贺卓文忙问:“我二弟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还有美人相伴!”劳舍贵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马上又正色道,“令弟天赋非凡,假以时日,必成旷世大器! 本次摩云塔之行,乃他精进修为的绝佳机会,切不可错失,还望贺侍郎务必助他成行!” 贺卓文这才知道弟弟竟也收到了摩云塔的邀请,心中甚喜! 劳舍贵又对严辕道:“严盟主,此次机会于你同样难得,有什么恩怨,还是等出了摩云塔再说吧!” 严辕没说话,只点点头。 今天这一仗打得沮丧至极,以往的高心傲气已不剩下半点! 人家说得客气,但内里有层意思便是:“你现在还差得远!” 要不是想着大仇未报,以及意外收到摩云帖的惊喜,严辕真能找块石头撞死! 尤其是他曾不止一次地在贺卓文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定能拿下厉上峰,还说过诸如自己天下难逢敌手的话,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 因此,这会儿他最无颜面对的,就是贺卓文了! 等劳舍贵和令狐雨离去,严辕对贺卓文道:“贺大人,严某无能,不仅无功,还险些累了大人性命,严某羞愧难当!” 因为红着脸,他那张紫脸更紫了! 说实话,贺卓文还真是信了严辕的自信,才做的这番安排! 但他却说道:“严盟主说哪里话?厉上峰此等武功当不在我等预计之内,今日若无严盟主相助,晚辈才真是会难逃一死!况且,我们这趟,自不会白来!” 贺卓文说着便走到那辆他来时与严辕同乘,此时已走脱了马匹,翻倒在路边的篷车旁。 他掀开半挂的帘子,朝里边喊道:“张大人可安好?请下车吧!” 只见帘子后探出个蓬头散发的脑袋,竟是大理寺评事张卯! 张卯朝外边儿好一阵张望,确认安全了才从车里爬了出来。 他整理了下蓬乱的头发和凌乱的衣衫…… 那衣衫上还沾了不少白色粘稠物,看来这位张大人是把早饭呕在了车内! 贺卓文道:“张大人,之前有人自认万木寺血案乃其一人所为,你可记得此人名讳?” “厉上峰!” 张卯居然是大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贺卓文“嗯”了声又问道:“厉上峰所做口供,张大人是否记得?” “记忆犹新!记忆犹新!”张卯边说边把头直点。 “好!”贺卓文再问道,“那厉上峰的样貌,不知张大人是否看清?” 张卯闭上眼,突然打个了个寒颤道:“刻骨铭心,刻骨铭心!简直就是凶神恶煞嘛!” 贺卓文满意地点头道:“如此,回京后还请大人据此记录,绘出肖像,本官亦会请在场众人写下联名证供,统交三司议报圣上,大人认为如何?” 张卯抚掌道:“妥当不过!妥当不过!” 第一百〇五章 英魂断 大旗镖局的这趟镖,出去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城。 出去时整整齐齐,回来时零零落落,好在镖资是一分不少的。 这钱当然是贺侍郎掏的腰包,至于费隆改日再回乡请不请镖,那就另说了! 严辕辞别贺卓文,心中仍郁郁不欢,一个人来到“醉不休”,要了两坛仙醪开喝! 酒喝到一半,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严盟主!” 他回头一看,却是段山岳找来了,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儿。 段山岳只说是李大将军有请,有要事相商! 严辕听了一阵惨笑,又连喝了两大口道:“要事?哼哼……请转告李大将军,严某人便算像你段指挥使一样是他的狗,也是条废狗了!今后莫再来找我,严某无能为力!” 段山岳心道:奶奶的,你丫的不知撞了什么鬼,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干嘛还顺带着把我骂一遍! 但他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严盟主莫开玩笑,这样段某回去不好交待啊!” “滚!” 严辕一掌把张八仙桌拍成了八瓣儿,坛碗杯碟碎了一地,那响动吓得周围客人直哆嗦! 段山岳没吓着,只是太尴尬了,又羞又怒,拳头捏的嘎嘣儿响! 严辕冲他一斜眼,冷笑道:“怎的?想动手儿?试试?” 他心想,被厉上峰压一头也就罢了,凭你也能骑在我头上? 不过还好,段山岳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拂袖而去! 严辕赔了桌子餐具钱,又要了两坛酒带走,上马出京城,回往河南府忠勇门而去。 他一边高举酒坛仰头痛饮,一边缓缓遛着胯下坐骑,看样子已有些过了量,恍恍惚惚,身形在马上摇摇晃晃的。 此时大雪已停,官道上却无其他行人,在雪后尤显静谧!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带起树上积雪飞洒而下,不少沾落在严辕发须之上。 他勒停马步,放下酒坛,朗声道:“这位朋友,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想干什么,划下道儿来便是,何必藏头缩尾?” 话音未落,后侧林子中飞出条白衣人影,与这冰天雪地相掩,竟很难看得分清! 那人还以白巾蒙面,也不废话,一掌往严辕拍去。 严辕一抖手,酒坛子迎着那人飞撞而去! “嘭”一声,白衣人手掌离得尚远,酒坛子却如爆竹般炸裂粉碎,半坛酒水也散化成雾! 那掌力竟是极其强劲! 严辕“嘿”地一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掌舞处紫气横生,他倒不信谁都可以拿他当病猫! 不过那白衣人功力竟不弱于他,双方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不相上下。 只是那人不能似厉上峰般破去严辕护体真气,是以严辕渐占上风! 白衣人似乎极有自知之明,看形势不利,果断拉开距离,只与他游斗,稍沾即走。 严辕冷哼一声:“鼠辈!” 眼见他全身紫雾流动,忽地化作一道紫光向白衣人射去! 而白衣人竟收了双掌负在身后,站立不动,仰望那雪后的日头,阴冷冷地说道:“差不多了吧!” 只见那道紫光骤然而止,严辕双拳紧握,怒目圆睁,一缕缕黑血从他耳鼻口眼中流出,周身紫气消尽! 白影晃近,一掌按在他胸前…… 严辕平飞五丈,一口黑血射向天空,落在雪地里尤为刺眼! 白衣人从严辕尸身上摸出了摩云帖,“嘿嘿”两声桀笑,纵身而去! 严辕死不瞑目,瞪着那又逐渐阴霾的天空! 片片雪花也再次降临大地,落在他那不甘的脸上,逐渐将他身体掩埋…… 翌日朝堂之上,天子金銮宝座下多了一人,却是久未露面的国师崔修。 据闻崔修之前一直远游在外,是为天子寻求长生长盛之道去了,如今突然返京,不知是否已有收获。 内侍总管和贵刚宣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德放李大将军居然又“扑通”跪下,老泪纵横地启奏天子,曰其侄宁州刺史李堃为捕拿逃犯贺卓武,被人掳走,至今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而贺犯凶悍残忍,竟拒捕杀了多少官兵云云! 天子听了果然大为震怒,狠拍龙案,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李德放始料未及! 天子没说贺卓武怎的,却道昨日收到塔沙、陀播两国的国书,向他讨要说法。 这两国皆说宁州无尘庵庄是他们与我朝最大的贸易伙伴,却被宁州边军一夜间轰成了平地,边贸几近瘫痪! 天子问李德放该怎么给人家说法。 李德放只得说,那是因为无尘庵庄窝藏钦犯贺卓武所致! 这时太师裘让不慌不忙地向天子呈上了几样东西,便是三司整理好的、有关厉上峰现身并自认为万木寺血案真凶的记录,在场诸人的联名证供,以及厉上峰的画像,结论自是与之前贺卓武所供相符,此案可定矣! 裘太师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这西北两国近几年实力日强,早就蠢蠢欲动,这下倒好,给了他们借口来挑起事端,还只是因为一个本就被冤枉的人! 天子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让刑部撤了贺卓武的海捕文书,通缉厉上峰。 至于贺卓武逃狱以及拒捕的责罚,裘太师主动提议罚他戍边三年。 天子亦认为贺卓武之罪算是情有可原,如此处置也无不妥,便说就让他到宁州去戍边吧! 裘太师又乘此机会提议由熙州知州骆定远,调任宁州刺史,说骆定远虽以文官出仕,却谙熟兵法,有治军之才! 李德放心道,你就扯吧你,谁不知道骆定远是你的门生,想用一个没用的知州换有兵权的刺史,做梦! 于是他启奏天子,说应先找到李堃! 谁知天子说,就算是找到也要撤了他,竟又允了裘太师的提议! 李德放正懊恼今日真是诸事不利,天子却让崔国师跟众百官说说外出求道之事。 崔修缓缓道来,说他徒步九千里,在昆仑之巅辟谷九十九日,餐风饮露,聆天听地,终于祈得一卦,卦象说,欲得长生长盛,须在神州大地遍设祭坛,由神州之主巡游祭天! 裘太师听了直皱眉头,暗暗担心。 第一百〇六章 山中行 裘太师担心的没错,天子果然开口了! 说要下旨令各路州府筑造祭坛,他要尽快开始巡祭! 裘太师明知会冒天子之不韪,仍直言此举大为不妥,必经年累月,劳民伤财! 他说道:“这几年来,各地连逢天灾,百姓收成大减! 而为了防范北方屐坦、西南大义、西北塔沙和陀播,边军几度扩充,连年征兵! 而因赈灾和军资,国库日益吃紧,今年又加重了赋税,民间已有怨声,各地流寇渐起! 如若此时再行这劳民伤财之举,恐民心尽失,酿成大祸!” 裘太师说完,不少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李德放见天子却脸现不悦之色,赶忙乘机而上! 他顺着圣意反驳裘太师,说唯圣上长生,我朝长盛,方可长保百姓享安乐之世! 他又说自古帝王祭天只苟于一隅,圣上此举可谓开千古帝王之先河,必能感动神明,保我朝长盛不衰! 随后他更是主动请缨,说要与礼部胡尚书、工部杨尚书共担祭坛筑造之责! 礼部尚书胡其亮、工部尚书杨坊城立即附议。 李德放还说,既是天子巡祭,各地未建行宫之处当同时兴建行宫! 裘太师一听,猛转过头来怒瞪李德放,两眼都快冒出火来! 李德放却更为得意了! 好在天子一摆手道:“行宫就免了吧,除与祭天相关事宜,一切从简!” 群臣皆道吾皇圣明! 裘太师知道再说有害无益,便不再坚持,天子龙颜方展! 虽然李德放最后算是在天子面前扳回了一成,但总的来说还是吃了大亏! 于是他又把一腔火气全喷到了段山岳头上! 说要不是他在龙游走了贺卓武,哪还有后边儿的事儿? 风云会夺帅战督战的事嘛,也没办成! 去喊个人也喊不来,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段副指挥使粗犷的脸又大了不少,不知道挨了李德放多少个耳刮子! 他抑郁到不行,也不回府,却跑到户部侍郎袁清家里蹭饭吃,当然,主要是蹭酒! 几碗酒下肚,段山岳心中愈发悲苦,铁打般的汉子,居然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袁清不用问,看他的脸也猜到又是在大将军那儿受了委屈,倒不去劝,便由他哭。 果然,段山岳哭痛快了,一抹脸停了,却拍着桌子骂上了:“姓严的说得没错! 老子他娘的就是他李德放的一条狗,根本就没把老子当人,呼来喝去地不算,还动不动就扇老子!看!” 他指着酒碗里照出的自己的脸,叫道:“打得老子自个儿都认不出自个儿了!狗日的!” 袁清忙示意他噤声,道:“大丈夫,泪可尽弹,但前途重要,须谨言慎行呐!” 接着他又说了许多励志的话和典故,什么卧薪尝胆、胯下之辱、忍辱负重…… 段山岳也听不大明白,但反正知道大概意思还是让他回去做只乖乖狗! …… 贺卓文下朝后走了趟刑部,本是去关心下弟弟销案的事,却意外得到了从开封府府衙传来的消息! 说是在开封府往河南府的官道上,发现了一具紫面死尸,有人认得是忠勇门门主严辕! 贺卓文当即快马加鞭赶至开封府府衙,正遇着前来认领尸首的数十名忠勇门弟子,其中一个小伙子身形壮实,面如重枣,原来是严辕独子严铁衣! 严铁衣此时双目通红,精神萎顿,可一听说来人就是吏部侍郎贺大人,跳起来就揪住贺卓文衣领,说他父亲走时说是应贺侍郎之约,前去擒杀大魔头厉上峰,便问他父亲是否死于厉上峰之手! 起初贺卓文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也是厉上峰,但细想又不像。 前日一战,厉上峰明显无意要杀严辕,怎会事后再回头来取严辕性命? 于是他与严铁衣一起去看严辕尸首,又找来仵作。 仵作称虽然致命伤在胸口,但他见七窍之血有异,查验之下发现严辕死前曾被人下毒,只是什么毒却不可知。 贺卓文更加断定凶手绝非厉上峰,因为厉上峰若要杀严辕,根本无需用毒。 他在尸首上一阵摸索,寻物不得,问那仵作,可曾在严辕身上发现一张金制帖片? 仵作说并没有,贺卓文便怀疑是有人为夺摩云帖而杀人。 再问有无其他发现时,仵作只说现场还散着酒坛子的碎片,府衙的捕快拼接了一些后,说是京城醉不休装仙醪的坛子,但那些碎片他也验过,没沾过毒。 贺卓文听了之后,让严铁衣先将严辕尸首带回河南府入土为安,等他的消息,自己则赶回京城。 …… 话说贺千山与赵暮雪离开宁州,南下踏上回乡路。 两人一路上只走僻静小道,后来甚至弃了马匹爬山涉水,因而走得极慢! 好在如此赶路确实要安全些,至少不太担心追捕他们的官兵。 但他们还不知道,官兵并不是他们唯一需要顾忌的! 二人沿岷山山脉而行。 千里岷山,层峦叠嶂,河谷深切,江出其中。 山中的积雪在寒冬腊月里极难消融,但今日的暖阳似乎特别给力! 那些覆盖于草木植被上的白雪,正滴滴答答化作涓涓细流淌入低谷,露出那些早已适应了寒冷的青翠。 贺千山与赵暮雪并不认得山道,只能辩着方向一味往南走,有路走路,没路走出路。 虽是在这个季节的山中,赵暮雪却从来没感到过寒冷。 贺千山总牵着她的手,便不断有暖流从他手掌传来,身上一直暖烘烘的,但更暖的是她的心! 贺千山突然停住了脚步,赵暮雪也也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在往这边移动。 他们已经很久没碰到过人了! 贺千山拉着赵暮雪继续往前走,渐渐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此人是个穿着黑色太极道袍的道士,年约不惑,扁塌鼻下一字须,背着个竹筐,竹筐里冒出些青草尾巴,像是些药草。 贺千山见是个采药的道人,倒想问起路来。 “这位道长,请问……” 那道人目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竟直接擦肩而过了,根本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第一百〇七章 毒花谷 道人的不理不睬,让贺千山着实有点小尴尬。 要是搁平常,对如此无礼之人,贺千山定是要当场开骂教育一番的! 但现在自己是逃亡之身,而且带着赵暮雪,他想想还是低调点吧,莫要轻挑事端! 于是二人继续走自己的路,却没发现那道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贺千山皱了皱眉头,再次停下脚步。 赵暮雪看四周并无异常,便问他怎么了。 却见他转身往来路喊道:“谁?现身吧!” 果然,不远处的一棵古柏后闪出个人来,却是那刚才打过照面的道人! 贺千山一见是他,嘴上也就不客气了! “你这道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 那道人走近两步,还是木无表情,却道:“你是木栖山万木寺的掌门,贺千山,是也不是?” 他声如寒鸦,沙哑却又刺耳,冷过这西北风! 贺千山、赵暮雪二人听了俱惊。 贺千山已自然地把赵暮雪挡在了身后,功运气行,全身戒备! 一看两人的反应,那道人便知所料不差! 他终于有了表情,狡黠地冷笑道:“贺掌门莫慌,贫道对你的赏钱没兴趣,只需交出摩云帖,自可离去!” 贺千山见他不但认出自己,还知道自己收到了摩云帖,想来想去,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好师兄千绝,故意放出的消息! 对于道人的提议,贺千山自然是表示拒绝。 道人冷哼一声,便欺身而来,其快如风。 贺千山左手轻轻一带,将赵暮雪拂出五丈开外稳稳落地,自己则向前迎一步,右拳打出一片拳幕。 这道人武艺竟也十分了得! 只见他单掌如斗折蛇行,已将贺千山的爆裂神拳接下,另一掌平胸推出,内力惊人! 贺千山亮左掌来接,九九归元气汹涌而出。 两股劲气相撞,贺千山稳如泰山,道人却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道人意外之惊溢于言表,似乎对手的实力与自己的判断太不一样! 他撩开袍脚,现出挂在腰间的一对吴钩。 那吴钩明如霜雪,却泛着蓝光,怕是浸过毒的! 待吴钩攻到,贺千山连理剑亦出。 道人的双钩迅如电闪,招法诡异,却敌不过贺千山的雨落星殇剑! 而且,他似乎知道连理剑的厉害,手中吴钩从不与连理剑硬碰。 吴钩的光辉逐渐被那肆意纵横的黑色剑影吞噬,眼看便要完全消逝,却听“嘭”一声响,平地腾冒起一大股黑色浓烟,将贺千山和那道人湮没! 贺千山猝不及防,赶忙屏住呼吸时已吸入一些,登时头晕目眩,胸闷作呕。 他正踉跄着急往后撤出,黑烟中蓝光一闪,肋部已中了一钩! 贺千山本能地手腕疾翻,连理剑自空中划了个弧圈,笔直地往下插去。 那道人“啊”一声痛叫,右臂连着吴钩竟被连理剑生生钉在了地上! 那吴钩果然是有剧毒,贺千山只觉伤处麻痹,并逐渐往四周蔓延。 此时他只能勉强抑制住毒性,需要速战速决! 于是他一个侧上步,左拳顺势摆出! 道人右臂被钉住,无法躲闪,眼看他脑袋便要在贺千山拳下爆裂,他竟狠下心来,左手吴钩一挥,将右臂斩断,惨嚎着滚出去,连跑带爬地逃之夭夭了! 贺千山拄着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直觉天旋地转眼发黑! 忽然,他感觉口中被塞入一物,顿时那全身的不适竟都像万流入海般渐渐被口中之物抽吸而走! 原来是赵暮雪将蛇珠放入了他的口中。 赵暮雪见蛇珠在贺千山口中光芒大盛,甚至照透了面颊,想那毒性必是十分猛烈! 这剧毒正慢慢被蛇珠所解,却又似乎不能立解,仍需些时间。 而当赵暮雪给贺千山处理好伤口,两人竟发觉,那道人遁去的方向,有鸟群惊飞的动静! 必是有人正往此处赶来,而且人还不少! 赵暮雪忙扶着贺千山走起,希望能找到藏身之处。 两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一通瞎撞,辗转来到一处山谷,不想这山谷却是个奇异所在。 进谷没走多远,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花的海洋! 这个季节气候里百花齐放本就很奇怪,让贺千山想起了万木寺菜园里,那些在秋风中仍娇艳欲滴的花儿。 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的花儿,竟没一朵是他们认得的! 先闻花香,不要说兰薰桂馥了,根本就没有一丝香味,反而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腥臭、焦腐、辛辣的难闻气味! 再看颜色,寻常花色以红粉黄蓝白居多,这里的花儿却多为墨蓝、墨紫,好不容易有朵白的,还是那种瘆人的惨白;好不容易有株红的,却又火红的过分,要烧起来一般! 等两人再走近些看,花的形状更是奇特得有些恐怖! 通常花朵,由五片或五片以上多片花瓣规则簇生而成,而这里的花朵,还算正常的有三角的、四方的,更多是奇形怪状不规则的,有长成球状、透明水汪汪的,有长得像只骷髅头,看着就挺吓人的! 赵暮雪见一种墨蓝色的花,花蕊中竟神奇地吐着丝丝淡淡的白色烟雾,很是好奇,便伸出手指去轻抚…… “别碰!”贺千山叫道。 他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花,但就是知道它们都有毒! 不过来不及了,赵暮雪的手指已经碰上了,只见那花朵似活物受到惊吓一般,将花瓣瞬间收拢起来,又猛地盛开,喷出一股白烟。 这烟辛辣刺鼻,呛得赵暮雪不能睁眼还直流泪。 贺千山忙将蛇珠吐在掌中,与赵暮雪十指紧扣,赵暮雪方才好转。 待白烟散尽,再看刚才那朵花儿,已然凋谢! 贺千山道:“这些花都是有毒的,不过它们并不可怕,生来有毒也不是它们的错,它们反而是很怕我们的!” 赵暮雪听得一愣一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千山苦笑:“说了你也不信,我们过去那边吧!” 隔着这片花海,远远地能看见对面有间小屋。 贺千山带着赵暮雪,小心翼翼地在花间狭窄的空隙中穿行。 第一百〇八章 箫声催 两人行走的地面上,还丛生着粗大的荆棘! 贺千山说这些荆棘并没有毒,但也不能碰! 此外这里爬虫出没,蛇蝎蜈蟾蛛,五毒俱全! 赵暮雪就算是胆子比较大的了,也有些举步维艰。 幸好可能因为蛇珠的缘故,这些个毒虫遇见二人,皆纷纷避让! 赵暮雪刚还在想,这等花草定是做不到招蜂引蝶的,不想迎面就飞来两只“小蜜蜂”! 却是巨大的“小蜜蜂”! 头大如人首,长尾细腰,圈着金色环状花纹! 那螫针长有二尺,充盈着毒液,通透生光,不敢想象被它扎一下是什么后果! 不远处还飞起只更大的蛾子,黑白相间的花纹,翅膀展开有床那么大,不停地扑棱着,每扇一下都鼓起大风,吹得这花海荡漾! 幸好无论是巨蜂还是巨蛾,对二人都视而不见,两人总算是顺利穿过这片毒花海,来到那栋小屋前。 小屋是用茅竹搭建而成,紧密扎实。 屋前摆着锄头、水桶,像是用来伺弄花草的。 贺千山寻思,难道这片花海竟都是人工栽种而成? 他向屋内喊问可有人在,并没有人回应,但花海那边却来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果然是个道人,虽然远远看不太清容貌,却肯定不是刚才那个! 因为这道人两条手臂还是完好无缺。 他后面跟着的是群小道士,叽叽喳喳地叫骂着! 这道人直接冲入了花海,在花丛中穿梭如风,竟是轻车熟路,怕正是此间的主人! 那些小道士叫嚣得厉害,却没一个敢跟过来的! 那道人来到近前,贺千山看清了他的模样。 与先前断臂那道人是一般打扮,穿黑色太极道袍,瘦黑脸,短髭须,表情冰冷,眼神阴毒,盯得贺千山很不舒服。 道人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毒花海,又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似乎想不通他们是如何过来的! “万木寺贺掌门是吧?”他冷冷发问。 “是又怎的?” “是就好!”道人点点头道,“这样吧,贫道也不难为你,交出摩云帖,留下一条手臂,你与贫道师弟之怨一笔勾销!” 原来他是那断臂道人的师兄。 明明是他们强取豪夺在先,却说得天经地义一般,贺千山气的几乎要笑出来! “请问道长是要我的左臂,还是右臂呢?” “随意!” 贺千山装作想了想,说道:“晚辈实在难以取舍,不如道长先自断一臂,我再将双臂奉上!” 道人见贺千山拿自己开涮,目中凶光尽放! 他从袖中取出支黑竹长箫来,在空中微一虚晃,漫天箫影已朝贺千山倾泻而下! 贺千山一见那来势,不敢托大,出连理剑相迎。 道人的箫法十分精妙,却也不如贺千山的剑法,且与那断臂道人一样,他不敢让箫与连理剑硬碰! 即便如此,贺千山还是占不到上风。 道人那箫舞动开来,风透箫洞而出,不仅“呜呜”作响,还带着强烈的异味,显然箫中是置了毒物,透出来的便成了毒风! 尽管贺千山适才又将蛇珠含在口中,但之前中的毒仍未解尽,此时闻到这股异味,还是脑壳生疼。 他左拳连出,打出拳幕与那道人拉开距离,再化拳为掌,九九归元气呼啸而出! 那道人似乎从他师弟那儿得到了不少情报,根本不打算硬接,侧身横移,毒箫又到! 他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那箫风肆虐,愈发猖狂! 贺千山边周旋边扫看地面,真是不巧,这泥土地面竟找不到一粒石子,只恨自己还做不到摘花飞叶! 正失望着,瞄到旁边一株这里也少有的火红花草。 那花朵也是奇特,分开三头又各自成花,花心又都透着红光! 而此刻对于贺千山更为重要的是,这株花草已结了些枣儿大的果实! 他顺手一抄,那几只果子已到了手中! 更不打岔,贺千山抖手间已同时打出三只果子,直奔道人上中下三路! 果子来的快,道人手也不慢,挥箫来挡,可才挡下第一只,便大惊失色。 那劲力强的出奇,震得他手腕发麻,连长箫也险些脱手! 道人哪还敢再挡,不得已一个懒驴打滚翻向一旁。 但他还未起身,背后上方又几道疾劲袭来! 他只能听声辨向,用尽毕生功力再施一个懒驴打滚! 只听三声响。 两声“噗噗”的闷响,是两只果子打入了地面。 一声“啪”的脆响,是道人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那道人真是忍得,哼都没哼一声,捂着肩膀站起身来,只是脸更黑了,杀气腾腾的! 他还真有些本事,只手举箫而吹,展示了一把单臂吹箫的绝技,可惜吹得是律调全无,难听刺耳! 然而,花海里却有了反应。 一只接一只的巨蜂、巨蛾冒出头来,向小屋飞拢。 看数量约有几十上百只,黑压压的,聚集在贺千山周围。 贺千山一看这阵势,心中大叫苦也,想不到那道人的箫声竟能控制这些飞虫。 赵暮雪在旁边看得又怕又急,悄悄拿了锄头在手中,准备随时冲上去帮贺千山驱赶虫子。 只听道人的箫声忽变得急而短促,像是发动攻击的号角。 贺千山右手抬剑,左手握拳,内力全身流动,准备全力一搏! 意外的是,蜂蛾们对道人这次讯号却置若罔闻,一只只飞悬在贺千山附近,围而不攻! 贺千山方才想起,可能是因为自己口中含有蛇珠的缘故! 道人又把箫连吹了数次,蜂蛾们毫无反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脑筋转的不慢,箫声一转,那些蜂蛾立即听音而动,竟是向赵暮雪扑了过去! 赵暮雪一下呆住了,心中想着快跑,腿却迈不开半步。 眼看飞虫大军即到,密集的蜂蛾阵却忽然被一道黑色弧光撕开一角。 贺千山飞身赶到,手起剑落间五六只巨蜂落地! 箫声戛然而止,蜂蛾散去,贺千山却单膝跪倒,一根筷子粗的五寸钢针贯穿了他的右腿腹! 鲜血流过,那钢针蓝湛湛的,不用说,又有毒! 第一百〇九章 炽焰花 那道人暗箭一击得中,手中长箫指着贺千山,得意又狰狞地笑着,道:“任你武功再高,中了我针上虫花炼血之毒,已是死人一个!” 他说着便向贺千山走近。 岂料贺千山却伸手就将那钢针拔了出来,扔到一边! 那伤口处连着喷出几道血箭! 贺千山站起身来,剑指那道人冷笑道:“邪道!你那什么毒对小爷来说连狗屁都不如,等下且看谁是死人!” 道人骇然却步,面前这小子给他的意外着实有点多了! 而意外还没有结束。 这回不仅是他,连贺千山自己都大为意外! 一株绿植在贺千山面前破土而出,瞬间长得身如人高,紧接着以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分支、展叶、含苞、开花…… 这花草,在场的人都认出来了! 不就是贺千山刚才摘下果子的,那种透红如日的三头怪花吗? 只是这株大了不知多少倍! 而此时最为惊讶的还是贺千山!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的这株三头花,竟与他心意相通,而且这种相通,又绝非以往自己对草木的那种理解感受,而是我即是它,它即是我,一体双生! 譬如眼前这道人,对贺千山自是满满敌意,而那三头花便似也感同身受,自然而然地以这道人为敌! “这……这不可能……怎么会?” 道人看着眼前这突然冒出来、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三头花,震惊、迷惘还有好奇,只是没有感受到它的敌意,直到他发现那花蕊中透着的红光兴奋地跳跃起来…… 道人急速蹬地,后纵至空中,却为时已晚! 谁也没想到,那三头花每个花头的樱桃小蕊,竟各喷出一道尺宽的火柱,便像三条火龙齐齐往那道人狂舞而去! 那火柱赤红,炽焰腾腾,黑烟滚滚! 更为恐怖的是,这三头花居然能随着那道人位置的移动调整方向,使那三道火柱始终集束在他身上! 道人都未及惨叫,在空中就已经被烧成一段焦炭,摔在地上又成了一堆炭粉! 其状之惨,虽是个死有余辜的邪道,贺千山和赵暮雪亦不忍直视! 那边刚才还叫嚣不断的小道们,此刻鸦雀无声,片刻的呆若木鸡后纷纷落荒而逃! 其实贺千山自己也被吓得不轻,而赵暮雪更甚,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千绝说小武不是正常人的话来! 贺千山这会儿发觉,自己对那三头花的感应正在消失,再看那纵火的花时,已然凋谢,原来是火尽花亡! 赵暮雪帮贺千山的腿简单做了包扎,两人决定就到这茅竹小屋中休整到完全恢复再走,毕竟有那毒花海作屏障,一般人还真过不来,正是越危险的地方却越安全! 小屋里简单地摆着竹床、竹椅、竹桌,除了有股子难闻的气味,看上去还算清爽! 小屋的一侧用竹子扎了排三层架子,架子上整齐地排放着许多瓦罐,还有小秤、捣臼、漏斗、药瓶儿什么的,看起来是那道人配制毒药的用具。 散发难闻气味的,大概就是这架子上的东西了! 瓦罐上面都贴着纸条,纸条上有字,标注的应是罐内所装之物。 依次看过去,有“王蛇花种”、“王蛇花粉”,二人想起刚才在那花海中,的确见到不少酷似蛇首的花草! 接着是“炽焰花粉”、“炽焰花种”,一看这名字,不用说,便是那会喷火的三头怪花了! 再下来是“催泪花粉”、“催泪花种”,应是那在赵暮雪一碰之下,吐出呛人白烟的花儿,果然催人泪下! 这之后还有“捆龙荆种”、“食人草种”等等许多花草的种子,总之听名字就都是一些危险致命的花草,贺千山竟一无所知! 他心中不由慨叹,这道人虽是歪门邪道,但能鼓捣出这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花草,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宗师级花匠! 贺千山正慨叹着,却见赵暮雪正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便知她定是对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耿耿于怀! 可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没法去跟赵暮雪解释。 于是两人又来到屋外,去观察那株已凋谢枯萎的炽焰花。 贺千山看着它,忽然跟赵暮雪确认,是否就在它冒长之处,他曾打下过一粒果子? 赵暮雪直点头,说她看得分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贺千山便又去找了只炽焰花果子,一记穿山打打入地面,然而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他迷惘地看着那株炽焰花,忽然发现它长出的那块土壤上,自己的血迹仍在! 是因为自己的血吗? 贺千山要破自己手指,让一只果子沾上血液,却不见果子有什么变化。 他随即将这带血的果子打入地面…… 神奇的一幕再次出现,一株人高的、新鲜的炽焰花破土而出,生长在了二人眼前! 原来须是这样的操作! 贺千山想了想,又从屋内瓦罐中取来炽焰花的种子,沾上自己的血打入地面,效果竟也相同,甚至长出的炽焰花更为高大! 试验成功,两人已完全没有了惊吓,就剩下惊喜了。 贺千山又取来不同种类的花草种子,照葫芦画瓢打入地面,一粒接一粒,上瘾了一般! 一时间,这小屋周围竖起了许多株如树般高大的花草,小屋瞬间被那浓郁的绿色所覆盖,蔚为壮观! 炽焰花就不再说了,那王蛇花,花如盆大蛇首,蕊如獠牙,茎如蛇身,可怖之极! 那捆龙荆便是贺千山之前说无毒、却仍碰不得的荆草,不过那时看到的虽已算粗大,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根。 贺千山“种”出的捆龙荆,粗如海碗,根根倒刺如匕,从地上冒出来后,就不断在地面蜿蜒生长,最后竟一路爬绕上了小屋的四壁和屋顶! 食人草的长相倒是出乎意料的“慈眉善目”,长条状的柔软绿叶四散耷拉蠕动着,摊成一片,像海藻一般,也许只有草芯那根透明的尖刺,才能提醒人们它的危险! 第一百一十章 请留步 除了炽焰花、王蛇花、捆龙荆、食人草等奇异花草,还有种花草十分引人注目,就是那长着透明的、水汪汪的果实的。 眼前的这种果实大如西瓜,圆滚滚圆,通透的薄膜内充盈着清澈如泉的液体,好似水晶球一般,阳光透过,折射出迷人光线! 不过,这液体显然是半滴都沾不得的,因为这种花草叫做——“化魂草”! 幸好,这些个危险的花花草草,都一如早先那株喷火的炽焰花,与贺千山意神相通,不仅对贺千山,对赵暮雪也尽是爱护的感觉,没有丝毫敌意! 一番欣赏之后,贺千山带赵暮雪进屋,那调皮地挡在门上的捆龙荆,竟自觉地游了开去…… 两人在屋内坐下,贺千山想着,是时候该把自己那些匪夷所思的奇遇,告诉赵暮雪听了。 他轻抚着连理剑那玉泽生辉、一尘不染的剑身,将自己在魀山寻厉上峰未果,却先后遭遇两条大蛇,后在两棵连理神树的帮助下,得连理剑斩过山风的事,说与赵暮雪听了,并说那蛇珠就是得自过山风的眼睛! 赵暮雪听得长睫毛眨呀眨的,看看连理剑,又看看蛇珠,只觉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为惊险神奇的事,要不是出自贺千山之口,她根本不能信! 她可以想见当时险恶的场面,虽然这事儿早已过去那么久,心中却后怕起来,不自觉地便去攥住了贺千山的手! 贺千山又将在万木寺意外得知自己生世有隐情,故而入往生林探秘,看到诸多异象,而魀山连理神树又称他为神裔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事我自己现在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等见到父亲或者大哥,定要问个清楚!” 赵暮雪听得朱唇半启,美目圆睁,心境也是极为复杂! 神裔?是神的后代的意思吗?是该为他高兴吗?可是,如果他真的不是凡人,我还能与他…… 贺千山见她眼有凝重之色,大约猜到她在担心什么,牵起她的手说道:“姐姐毋需担心,我说过绝不负你,不管我是谁!” 赵暮雪听了却并不高兴,低下突然飞红的脸,小声道:“我不希望你是因为……那件事才……” 贺千山仰起头嘟嘟嘴,似好绞一番脑汁,突又朝赵暮雪苦笑道:“姐姐啊,你当知我在这上面不太灵动,确实不会说些哄你开心的话,不过我也绝不会骗你! 我不知要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但早在知道你愿嫁我时,我其实就打心眼儿里高兴!” 赵暮雪这一听愁容尽去,头欠得更低了! 她心道:还说不会哄人开心,却说出这比蜜还甜的话来! 赵暮雪忽又想起件事,说道:“那……你不是也答应了季思思的吗?” 贺千山装作一副既苦恼又无奈的样子,道:“唉,也是!看来只有一享齐人之福了!” 赵暮雪知他在说笑,佯怒道:“要不要把明月也娶了呀?” “啊!对对对!还有双双姑娘!” “好啊!还有谁?”赵暮雪伸手就拧了他耳朵一下。 他夸张地叫出声来,赵暮雪还以为自己手上失了轻重,忙呵气给他去揉。 正揉着,贺千山忽然敛起了嬉皮笑脸。 “姐姐!” “嗯?” “今后我便不喊你姐姐吧!” “……” “我便叫你暮雪,好吗?” “……嗯!” 赵暮雪红了眼眶,心中闪过一念:他便真是三妻四妾,亦或就没有娶我,我能如此陪着他也已满足!更何必去在乎他是谁呢? 神赋异禀加上祛毒至宝蛇珠,贺掌门的伤毒疗愈得极快,正午刚过便已恢复如常! 贺千山看看竹架上一只只瓦罐,想那些花粉必是用于配制毒药的,毁去为宜! 至于那些花种,自己倒是大有用处,虽然极为危险不可轻用,但大可带着防而不备! 于是他与赵暮雪一起,将那些种子倒出打包,又各取了些放在怀里,也不必分门别类了,这些种子本就大小形状各异,入手可辨,什么种子什么样,他已了然于胸! 两人又将那些装花粉的瓦罐统统搬到屋外,堆放在那株新鲜的炽焰花前。 贺千山心中刚想着“烧了它们”,三道火柱便已呼啸着冲向那些瓦罐! 伴着瓦罐“劈劈啪啪”的碎裂声,跳跃出蓝白紫黄各色火焰,一阵辛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估计差不多了,贺千山心道:“可以了!” 他是不忍炽焰花就此凋谢。 果然,那炽焰花便停了喷火,十分乖顺,贺千山大为欣喜! 两人出得谷来,一路小心翼翼,却倒没遇见任何阻拦,大概是那群也不知什么来路的道士,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来招惹贺千山这个煞星! 看山形走势已经是往低处走了,两人朝着南边儿一路穿行,竟还真撞上了下山的路! 这里的山路虽不比木栖山的盘龙道,但还算宽阔。 山路两边有冰雪消融成的淙淙细流,枝上几只黄雀偶鸣。 贺千山、赵暮雪携手而行,神清气爽,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二人正畅快地赶路,然而缘,妙不可言! 对面远处一个不和谐的黑点正往山上而来。 黑点越来越大,还有逐渐清晰的马蹄声,原来是一人一骑。 马上之人圆脸羊须,笑容可掬,只不过——穿着黑色太极道袍! 贺千山不由暗自嘀咕:这山里到底有什么所在,恁多道人? 看打扮便知这道人与先前那俩是一伙的,贺千山捏了下赵暮雪的手,两人只当作没看见,擦身而过! 那道人本也没在意两个路人,笑嘻嘻地瞅了二人一眼,就直接打马而过! 两人吁了口气,暗自庆幸。 不料这道人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一眼瞄见了贺千山腰间的连理剑! “吁~~~,小友请留步!” 别说,与之前两个相比,这个道人要有礼貌的多!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不出意料的相同,问可是万木寺掌门贺千山! 贺千山都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了,没好气地说道:“若不想死,就别打我摩云帖的主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八荒阵 听这位贺掌门如此的“直言不讳”,那道人先是一愣,继而放声狂笑! 直笑得枝头雀惊飞,流水起波澜,听得出内力极深! 赵暮雪不懂武功,一听之下,气血上涌,差点都没晕倒! “哈哈哈……” 贺千山也是纵声长笑,不过他的笑,却如钟鼓声里一缕琴瑟,轰雷响中一声龙吟,穿透了一切,立刻令赵暮雪灵台清明! 道人止住笑,脸上却还挂着笑,问道:“我笑小友你太狂妄,你笑什么?” “那个使吴钩的,和使黑箫的,是你什么人?” “你见过他俩?” 道人颇为惊讶,似乎在奇怪,既然遇见他们两个,怎么这姓贺的还完好无缺? “那是贫道两个不成材的师弟!” “哦!的确是挺不成材的,一个丢了条胳膊,一个……唉,被烧成堆炭粉!” 令贺千山和赵暮雪意外的是,这道人听了并未怒不可遏,居然还是一脸笑,只不过嘴角肌肉不停地抽动起来,带得那山羊胡须一抖一抖的…… 二人方才明白,这便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啊! 道人一言不合就上手了! 他步欺中门,飘飘然一掌挥来。 那掌力汹涌,路数却无甚特别! 贺千山依旧先将赵暮雪带至远处,继而出掌,运九九归元气相迎! 掌力相撞,飞沙走石,双方都是身形一晃。 贺千山却瞥见对方掌心呈暗金之色,一股腥味入鼻,同时一种难以言传的不适感从手掌传来! 又是毒! 幸亏他早有防范,含了蛇珠在口中。 道人一掌过后,即站立不动,似乎在等贺千山毒发! 不过自然是等不到的! 看着啥事儿没有的贺掌门,道人眼里似乎跳出了十万个为什么! 少顷,他恍然道:“原来你是不惧毒的,难怪他们会折在你手上!” 说完他从袍下提溜出支亮银拂尘来。 那拂尘根根如银丝,却柔顺似马尾,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 贺千山亦出动连理剑迎击。 这道人不似他两个师弟般不敢以兵器与连理剑硬碰,拂尘大开大合与连理剑连连对击,竟无丝毫损伤! 原来这拂尘也是件奇门兵刃,能以柔克刚,不惧连理剑这霸道神兵! 几回合下来,贺千山已知须变招应对。 他剑化点字诀,登时那剑芒化作墨色雨滴倾盆而下,正如“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不料那道人嘿嘿冷笑,朝着贺千山只一抖手,那拂尘“唰”地一声箕张如伞,将那纷落的墨雨挡在身外! 与此同时,这伞状的拂尘刹那间又四射出刺眼银光,令贺千山几乎目不能视! 道人再以拂尘之柄为轴,将拂尘极速旋转起来! 那万千银丝顺转,化出一波接一波的螺旋光纹! 贺千山只觉目眩神迷,他赶紧一个往斜侧方向的上步,想绕至那道人身后! 却不想人家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道人步法异常迅捷,一拧身,仍站到了贺千山面前! 贺千山又连续变换了几个方位。 可惜轻身功夫不是他,也不是万木寺所长! 而那道人则身法诡异,轻如燕、灵如猿,非但能跟得上他,更且后发先至,让那晃眼迷心的银丝拂尘,自始至终、一刻不停地转在他眼前! 左冲右突间,贺千山眼中的残影幻想越来越多,甚至脑袋也开始迷糊起来,仿佛觉得四周皆是拂尘旋舞! 他心知这样下去只会愈陷愈深,须赶快主动出击! 于是他照着正前方那流转的银光,便是一记威力十足的爆裂神拳! 果然,在拳幕一击之下,银光碎裂消逝! 贺千山却发现,他旁边多出七个人来,七个和那道人一模一样的人! 八个道人便按八卦位,占住了他周围八个方向! 八胞胎?不至于! 分身?别扯了! 影子吗?不对,这八个人姿势还俱不相同! 只听八个道人同时叫道:“贺千山,看你能活着走出这八荒无相阵不?” 八人同时发动了攻击,劈、缠、拉、抖,扫、卷、撩、刺,招式皆不相同! 贺千山左拳右剑,一边应付着,一边琢磨这个鸟阵的名字。 无相? 无相,他曾听师父给师兄们讲经时提到过,当时没上心,大概就是说什么没这相,没那相,没如是相! 照这么说,其实还就是一个人,只不过用了极快的身法,极快的招式,一招八式瞬间从八个方位打出,再配合银丝拂尘挥舞间造成的幻觉,让他觉得真如被八个人同时攻击般! 可惜自己的穿山打还做不到一次八打,不然地上这么多碎石子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对了! 贺千山忽然想起,要论攻击频速高、范围广,没几门功夫能胜过爆裂神拳! 傅恩仇大破七曜寒光阵的场面历历在目,虽然那七个人的功夫加起来也抵不过眼前这道人的一根手指! 心意既定,贺千山连理剑疾扫周身,随即插剑于地,腾空而起,宛如一鹤冲天,又在空中后仰返身,屈臂后拉,蓦地一声喝,双拳连弹! 一道道穿金裂石的拳劲,如闪雷般从天而降,往那八荒无相阵落去! 这便是爆裂神拳另一杀招——雷落! 雷落威力惊人,方圆十丈内,土石激溅,地面被打得像马蜂窝一般! 然而,贺千山出招后即发现,那阵中的八个身影竟齐齐后撤,八荒无相阵阵型随之扩大,顿时脱出了他的拳力范围! 而待他落回地面,那阵复又收拢,仍将他困在当中! 他不得已,继续抄起连理剑相抗,但苦于捕捉不到那道人的准确位置,自己的拳、剑、穿山打,都像是无的之矢,徒劳无功! 反观那八荒无相阵,却是越转越快,每隔一会儿就能冷不丁地给贺千山来一下! 贺千山的手臂、背、腿都被那银丝拂尘拉得鲜血淋漓! 赵暮雪在阵外虽然看不太清,但也知道贺千山已身陷险境,情势危急! 她却只能干着急! 贺千山倒不急,只是越来越怒火中烧! 想你会这变人的戏法儿,我却要变些花花草草出来伺候你! 他正伸手向怀中摸去,却听得马蹄声既碎且急,便朝阵外瞄了一眼。 山下方向上来一队人马,有数十骑之多。 为首的骑士,一袭白氅凌空飘起,身形俊逸潇洒。 他马未到,剑已至! 那道寒光,芒如星、弧如月,将那道人的阵型一下子割裂开来! 随后他身后的数十骑蜂拥而至,瞬间将八荒无相阵冲散! 贺千山见七个幻影先后消失,最后只剩那道人一个。 道人反应极快,一见势头不妙,果断飞退出五丈开外欲走,却早被那些骑士催马跟上,团团围住! “哥!”贺千山叫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上门 看那为首的白衣骑士,正是贺千山的大哥,吏部侍郎贺卓文到了! 与他一道来的那数十人,黑衣劲装,领口绣字,字是左“忠”右“勇”。 贺千山认得是忠勇门的弟子。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忠勇门的人,头上居然皆扎着孝布,不知是谁亡故了。 贺千山正打算问,贺卓文却一抬手示意他稍待。 贺卓文下了马,走向那道人。 忠勇门的人也随之下马,仗剑持刀指着那道人! 贺卓文到了近前,直问道:“中天盟盟主、忠勇门掌门严辕,是否为你所害?” 贺千山这才知道,竟是紫面仙严辕遇害了! 道人听问,笑嘻嘻地矢口否认! “哪有的事?你这后生怎的信口开河,胡乱陷害贫道呢?” 贺卓文却说,严掌门遇害时,身上的摩云帖不见了,如果问心无愧,不妨让他搜上一搜! 那道人还真双臂一摊,说了句请便。 一个忠勇门弟子走上前去,伸手便往道人怀前摸。 不料道人出手如电,一下扣住那弟子的手臂,再顺势一带,将他甩向他的同门! 那边的忠勇门弟子们纷纷避让,便在这当间儿,道人如狸猫般一窜而出,脱出了包围! 他正暗自得意,“嗖嗖嗖……”破空声急,几粒石子疾飞而至封住去路,随后左右斜刺里一白一黑两道剑影交叉袭来,将他逼回包围圈中! “尔等知道贫道是谁吗?”那道人一摆拂尘叫道。 众人好像对这一点并不感兴趣,尤其忠勇门的那些人,个个眼中要喷出火来,恨不得要生吃了他似的! “贫道乃无上门,无上三子中的木须子,识相的乖乖让路,饶尔不死!” 忠勇门弟子既已知道他是杀害掌门的凶手,哪还管他是无上几子。 其中一个枣红面庞的年轻人发声喊,忠勇门下皆奋不顾身一拥而上! “小心毒掌!” 贺千山见木须子亮出暗金色手掌,忙大叫提醒! 那红面青年正是严辕之子严铁衣,他听喊立刻刹住脚步,大张双臂将身旁的同门拦住,并大声叫道:“都退下!别上!” 可惜为时已晚,木须子拂尘舞动,手掌连拍,眨眼间已放倒了五六个! 倒地的忠勇门弟子,脸色转黑,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了一会儿就再不见动了! 其他忠勇门人悲愤欲绝,却忌惮木须子的毒掌,一时间束手无策,举步不前! 严铁衣走了出来,对同门说道:“你们不准动手,我若死,你们便回忠勇门,另立掌门,大仇他日再图报!” 他说完一副以命相拼、慷慨赴死的神情,正要上前,眼前却落下两条修长身影! 贺卓文半回过头来说道:“铁衣兄弟休要莽撞,这恶道交给我弟兄二人便是!” 他说完便与贺千山呈夹击之势,朝木须子攻去! 木须子适才独斗贺千山之时,已觉得他剑法神妙,自己虽将其困于阵中,但拂尘杀招屡屡被他剑法化解! 若非靠着阵法的幻象,他自忖绝非这剑法的敌手! 而此刻对方两人同使这路剑法,他只觉眼前黑白剑影翻腾,白者如银龙,黑者如乌蟒,在自己周围遨游不息! 这天龙地蛇又似心意一体,进退之间配合默契,无懈可击! 他哪里知道,贺家兄弟俩从小研练这套剑法,日日对演,甚至创下许多合击的招式! 此刻双剑合璧,真如由一人分使两剑,场外人观之,似见日月同升,阴阳偕转,个个叹为观止! 场内的木须子已不知如何应对,大骇之下如疯魔般拂尘乱舞、毒掌连挥! 蓦地,他眼前的银龙化作万点星芒,将他淹没其中,便如陷入在浩瀚银河,周围尽是触手可及的星辰,却是手足无措! 他不由想那黑蟒却是何处去了,忽地胸口一痛,原来黑蟒已从背后穿过了自己的心脏! 木须子眼前繁星尽逝,只剩黑暗,永远的黑暗…… 严铁衣割了木须子的首级拎在手中,木须子那张脸居然还是笑嘻嘻的! 赵暮雪根本不敢看,贺千山却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严铁衣领在场忠勇门弟子,齐齐向贺家兄弟跪拜,贺卓文、贺千山想拦他们却是拦不住! 严铁衣说多亏了贺家兄弟,父亲大仇得报,今后若有用到忠勇门之时,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让忠勇门弟子收了那几位惨遭木须子毒手的同门的尸身上马,便要辞行,贺卓文让他稍等,却去木须子那具无头尸上摸来了严辕那张摩云帖,交给严铁衣。 严铁衣看着摩云帖,眼中尽是悲怆,又塞回到贺卓文手中。 “铁衣兄弟,你这是……”贺卓文大为不解。 严铁衣道:“摩云帖当属武功盖世之人! 放眼如今的忠勇门,乃至中天盟,哪还有一人有此资格?怕是连保住它的能力都没有! 贺大人武艺绝伦,又为我父报得大仇,我便代父亲将此帖赠与贺大人,还请切莫推辞!” 贺卓文本欲婉拒,转念想严铁衣有句话说得在理。 有没有资格收这摩云帖并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能力保得住它! 严辕已然因此帖而死,摩云帖于忠勇门可谓不祥,未免再遭横祸,这帖子确实不要也罢! 贺卓文便收了这摩云帖,目送忠勇门一行离去! “哥!你要跟我同去摩云塔吗?这帖子我也收到了!” 贺千山见大哥收了摩云帖,倒是开心得很! “听说了!”贺卓文笑道。 他便把与严辕大战厉上峰不敌,幸得两位摩云塔信使相助,却仍被厉上峰走脱,但还是取到证供撤了海捕文书的事,都说与贺千山听了。 “思思姐……还好吗?”贺千山忐忑地问道。 贺卓文让他放心,说看得出厉上峰不但没有伤害思思的意思,反而对她很好,而思思也似乎一点都不畏惧这个魔头! 至于她是如何做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贺卓文又说厉上峰也接了摩云帖,届时摩云塔内定可遭遇,故而这件事可以暂时放一放。 另外,赴宁州戍边受罚的事,也帮他安排好了,同样等到摩云塔之行后再去。 贺千山一边听着,一边去牵了木须子那匹马,与赵暮雪共乘。 三人两骑,说着话向山下遛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均黔道 贺家兄弟俩同赵暮雪一路下山。 路上贺千山便问起大哥如何会赶到这岷山来。 贺卓文说他从开封府得知严辕死前曾被人下毒,可能与京城醉不休酒楼有干系,便飞马回京赶到醉不休进行调查。 酒楼的掌柜、伙计,对严辕这位紫色面庞的客人都有颇为深刻的印象,说记得严辕离开后,有位笑嘻嘻的、穿黑色太极道袍的道长也随即离开! 他将此事说与严铁衣听了,严铁衣便断定是无上门的人,而且无上门最擅长的就是各种毒功、毒物! 故而他们才尽换快马,日夜兼程,一路往无上门所在而来,没想到正巧碰上贺千山大战八荒无相阵! 贺千山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将自己在往生林、魀山以及那毒花谷中的种种奇异经历都说与贺卓文听了。 贺卓文竟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却也不说话! “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往生林跟我……” “之前跟你说过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那连理树说我是神裔,我是不是并非爹娘亲生?” “你在胡说什么?”贺卓文勒停马步,瞪着贺千山,目光如冷电! 但看着弟弟那疑惑失落的模样,他又轻叹口气,眼神转而温暖,道: “小武,大哥现在能笃定告诉你的是,你与我乃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绝非什么神裔,你休要在胡思乱想! 至于其他事,大哥答应你,等你这回从摩云塔出来,定会告诉你!” 他让贺千山先安心回家陪父亲过年,又嘱咐他到家千万别再问这些事,父亲很忌讳! 贺千山从小就对自己这位哥哥言听计从,虽然心中难免郁闷,还是点了头答应! 他又问贺卓文是否会同赴摩云塔。 贺卓文蹙着剑眉,说他手上正在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希望能尽快办完,赶得及摩云塔之行! 说着话,三人已到了山下岔路口处。 临分别时,贺千山请大哥帮忙打听明月的下落。 贺卓文应承了,又提醒贺千山,说摩云帖已引起江湖杀戮,身怀此物务必小心! 他说虽然海捕文书已撤,仍不宜走官道大路,好在此地离龙游已然不远,尽量取少有人走的偏僻道路而行! 嘱咐完毕,贺卓文打马向东返京,而贺千山、赵暮雪则南下承都府,回龙游县而去。 …… 日落西山的时分,岷山西麓的一处幽谷内却没有一丝晚霞的映照。 这里阴暗潮湿,气味腐朽。 随处可见的是森森白骨,更有鼠蚁钻行,蛇蝎乱走! 灌进谷口的风,到里面兜上一圈儿出来,发出“呜呜”哭声,吹得烂树蛛网上那拳头般大的黑蜘蛛直晃荡…… 两个小道士搀扶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独臂道人,跌跌撞撞地闯进谷来,神色慌忙! 三人一路往谷中深处奔去,直到尽头。 这谷的尽头显然是处洞穴,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但可以肯定,那洞门是人工所制。 那滚圆石门依太极图案而制,合为太极,分为阴阳双鱼。 三人来到洞前,扑通通都跪趴了下来,脸贴地面。 独臂道人高喊了两声“师父”,泣不成声! 洞内并无回应。 独臂道人嚎哭得更大声了,还喊道:“师父,您快出关吧!我无上门遭逢大难,木须子师兄被人割去首级,土石子师兄被烧成一堆灰烬,弟子我侥幸逃生,却也丢了条右臂啊~~~” 只听“咕噜咕噜”声响,地面一阵晃动,太极洞门左右分开,震得石尘簌簌直落。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位红袍老道。 这老道袍宽体瘦,长须稀疏,前半顶谢得光溜锃亮,后半顶银发披散。 此时他表情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老道翘着小拇指拈了拈胡须,尖声尖气地问道:“谁干的?” 独臂道人正要回答,忽见一道金光射向那老道,伴着在谷中回荡的声音:“恭请无上门掌门无上老祖接帖!” 无上老祖伸出兰花指,轻轻将摩云帖捏住,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同是近黄昏,均州往黔州的均黔古道,却沐浴在温暖的夕照中。 红日的光辉在古道上铺洒开来,映出一骑两人长长的影子。 枯树上昏鸦凄厉的叫声,却让四周显得更加安静。 季思思自从在贺卓文眼前被厉上峰再次掳走,已经好几天没跟厉上峰说过话了! 她不开口,厉上峰也不找她说话。 两人好像在玩谁先开口算谁输的游戏。 不过季思思是找错了对手。 跟一个独自在往生林里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玩这种游戏,怎会有她的胜算? 所以,她忍不住发了问,问厉上峰为什么不问她怎么会认识贺卓文的。 厉上峰哼了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老子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与那个叫贺千山、还是叫贺卓武的小子相识,既然那是他大哥,你认识有什么奇怪?” 季思思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与小武相识?” “你割伤老子的那柄短剑,和那小子的一模一样!老子之所以对你有兴趣,这也是原因之一!” 原来贺千山当初铸了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剑,其中一柄就送给了季思思,因为她所处之地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实在是安危难测,有柄短剑也好防防身! “你又怎么认识小武的?”季思思接着问。 厉上峰便将自己身陷往生林二十多年,后因贺千山误入才逃出生天,反将他留在林中自生自灭的事说了。 “什么?你把小武……” “急什么?听说他早就跑出来了!哼,倒是有点儿门道!” 季思思心道,那时小武与自己说好后,一去不返,原来却不知为何跑去了万木寺! “你不问我与他大哥什么关系?” 厉上峰哼哼冷笑:“能有什么关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好意思提?” 这话戳中季思思心中痛处,她既怒且羞,脸红彤彤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卓文哥哥不知道对我多好!不怕告诉你,他就是我意中之人,我这一辈子只想嫁给他!” 谁知厉上峰听了竟是满脸的无所谓! “随你便,反正你想嫁谁都没用,你这辈子,只能嫁给老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湖上猎 厉上峰的霸道气概,让季思思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还没想好!” “你不说要在京城办件十分重要的大事吗?” 厉上峰却说因为在京城露了头,那件事怕是暂时不好办了,而且现在有了另外的事情要办! 正说着,前方路侧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 原来是片不小的樟木林子。 那树叶在这冬季非但不落,还长得青翠茂盛,生机勃勃! 隔着树间的空隙,望得见林子那边明亮如镜,还返着霞光,竟是处小湖泊! 两人这一路来,水袋中的水早已喝光,而且很久没遇着水源了! 厉上峰便引马入林,往那小湖去。 许是枝叶繁茂,日光难透的缘故,林子里不但光线暗淡,还十分阴冷! 季思思不由将披风裹紧了些。 二人来到湖边,只觉湖风冷冽,只见湖水清澈! 厉上峰带季思思下得马来,放马饮水,自己亦掬水而喝,只觉这水入口冰凉却甘甜如饴! 说也奇怪,这大冷天儿冰水入喉,身上反倒生出阵阵暖意! 喝完水,厉上峰取水袋灌水,季思思则对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整理着那些凌乱的青丝。 可看着看着,水面上却映出了贺卓文的的模样,她不禁怔住了,伸手去轻抚他的脸颊! 纤指点水,荡漾出圈圈涟漪,抹去了贺卓文的影像,却照出点点寒光正疾射而来,而寒光之后,一个高大人影已腾身在空中! 季思思只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劲气席卷在自己身后,瞬间将自己笼罩起来,而眼前无数闪闪亮亮、泛着冷光的细小物事,有如下雨般落入湖中! 待她回身看时,只见厉上峰挡在自己身前,袍袖翻飞,将从那林子中不断飞出的、有如蝗虫一般的飞刀、袖箭、银针等暗器尽数挡落! 可怜的马儿却没有季思思这般待遇,早被扎得如刺猬一般,倒毙在地,口中还淌出许多白沫! 这些暗器竟是有毒的! 林子中依稀有许多人影在高窜低跃,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些人打出的暗器,手手气锐风劲,破空有声,竟都是些强手! 眼见暗器不断,厉上峰忽地双臂大开,由后向前扇动,直如鹰鹏展翅,压挤出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劲,将那些射来的暗器尽数弹回! 只见林子中窜跳的人影,立刻噼里啪啦跌下来好几个! 但是,仍有越来越多的人,从林中朝他们围拥过来! 这帮人一边不停地放着暗器,一边将包围圈缩小! 季思思渐渐看清了这帮人的模样,都是黑衣蒙面! 他们的身手也都是极为矫健! 起初厉上峰打回的暗器还能杀伤几个,之后中招的却越来越少,基本上都能灵活地及时避开! 围上来的这群人还有多少,季思思没办法数清,有一百多吧,或者更多! 她分明看见厉上峰皱了皱眉头,心中突然大为紧张! 因为她从没见过这魔头在临阵对敌时有这样的表情! 厉上峰没有留手,也无法留手! 他全身肤色发生着极为快速的黑白交替变换,两极混元功的无俦气劲上天入地,侵略八方,其间又贯穿着缥缈虚无的长生指和无与争锋的隐锋刀,那些黑衣人成片成线地中招!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受伤惨嚎者、无声毙命者,几个接着几个! 然而,更多的人竟能利用人数的优势,再凭借适时的进退,与厉上峰有来有回地纠缠! 他们功力精深,出手干净,都是一流高手的风范,连不懂武功的季思思都看得出,这帮人绝不会是无名鼠辈! 所以他们才要蒙面吗? 其中又有那么几个尤为厉害,多次与厉上峰正面对抗都能全身而退! 而此时最为不妙的,是部分黑衣人开始专朝季思思下手,令厉上峰不得不分神来保护她,出手受到了极大的牵制! 此时的厉上峰,像极了一头被豺狗群围攻的雄狮,既要拼力搏斗,又要保护自己的猎物,虽是骁勇无匹,但毕竟独木难支! 他已萌生退意,一面冷静应敌,一面快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忽见他双掌运足功力,自胸前向外平推,两极混元功的劲气倾巢而出,发出滚滚天雷之声,向那些黑衣人狂飚而去! 而这帮黑衣人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反应,扎马提气,双掌平推!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湖岸上的平地被这两股骇人气劲的相撞,生生砸出个大坑来,瞬间尘嚣直上! 而这平静的小湖中也骤起狂澜,三丈巨浪惊涛拍岸! 浪花未落尽,厉上峰已带着季思思穿浪而过,往湖心方向急跃过去! 但身后如蝗的暗器又紧跟而来,他将季思思搂到身前! 眼看两人便要落入湖中,季思思却没有一点惊怕! 不知是不是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身边的这个人,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而且人老脾气臭,却总能给她莫名的安全感,虽然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种感觉的真实! 果然,离湖面不足三尺时,厉上峰单掌击向后下方! 那掌力便像是有形之物,轻拍在柔韧的水面上,反冲出一股力道将两人带得向前高高跃起! 如此反复,厉上峰带着季思思直向湖对岸纵去! 却听身后那帮人中有人大声喊道:“厉上峰,交出摩云帖,饶你不死!” 厉上峰怎会理会,径带季思思隐入对岸的山林之中。 季思思被厉上峰放下时,她才发现厉上峰背后中了枝箭,箭头没入,却没怎么出血! 厉上峰说无妨,不过这箭有毒,虽然他用内力暂时控制住毒性蔓延,但须尽快找个隐秘些的所在把毒逼出来! 此处山高林深,二人便往山深处避道而走。 厉上峰虽毒伤在身,却仍然能带着季思思纵高跃低,攀岩过壑如履平地! 一番辗转后,两人找到处位置极隐蔽的山洞,想那帮人要找到这里无异于大海捞针,便算组织个几百人搜山也得好几日才能找到! 厉上峰盘膝运功,只听噗地一声,毒箭带着一道血箭喷出,那血漆黑如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颜怒 季思思见厉上峰脸上一阵莹白一阵漆黑,周身渐为雾气所笼罩,人却像睡着了一般! “厉老头儿?” “厉上峰?” “厉老贼?” 季思思试探着喊了几句,不见厉上峰有任何反应,脚步便悄悄往洞口移动。 “想走啊?” 没料到厉上峰不但察觉到,还能开口说话! 季思思说她当然是想走的。 厉上峰却说这会儿他的确拦不住她,现在走是最好、也许还是唯一的机会! 不过又提醒她,且不论她孤身一人能不能走出这虫兽出没的荒山野岭,如果遇到刚才那帮人,她也是走不掉的! “你少吓唬我!” 季思思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觉得这魔头说得有道理,又想难怪他要走得这么深,原来除了防那些人找来,还要防我逃走! 她一咬玉齿,说走就走,转身出了山洞,厉上峰果然没有追来! 厉上峰伤口的出血逐渐由黑色转为鲜红,身上雾气亦慢慢消散。 他睁开眼时,洞内已燃了小火堆,季思思正在火堆旁取着暖,旁边还放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野枣! 厉上峰对于季思思没走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只问她有没有见那帮人找来。 季思思摇了摇头,指着那些野枣儿道:“我就只能找到这些,愿意吃就吃吧!” “这东西怎么吃?等着!” 厉上峰出了洞,没多大会儿,扛了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大腿回来,黑乎乎的! 他说是野猪腿,便剥了皮,割成块儿,拿削尖了的树枝串上,加了火烤起来。 等着肉熟,季思思问他摩云帖究竟是什么东西,引得那帮人来夺。 厉上峰一面翻转着野猪肉,一面说道:“你真当他们是为了要老子的摩云帖吗?” “不然呢?” 厉上峰冷笑着说,这帖子当然是宝贝,因为它能让你去一个全天下的武林人都想去的地方! 却又说道:“不过那帮人绝不是为它而来! 其一,这武林中又不是只有老子收到了摩云帖,比我容易对付的大有人在,何必大费周章来触老子的霉头! 其二,若是意在摩云帖,为何之前一直不开口,等到眼看老子要走了才说,显然是说来掩人耳目的! 这帮人分明就是冲着老子的命来的!” 季思思又问他可知道这帮人是谁,心中却想,这世上欲杀你而后快的人应该不少,你自己恐怕也难猜的出来吧! 果然,厉上峰说想要他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他又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但是,来得这么快,还能组织这么多高手,而且让老子看不出来路,这样的人就不多了,估计不是来找我报仇的,而是要灭我的口!” “灭什么口?” 季思思出于本能的好奇随口就问,大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 厉上峰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这么蠢吧?老子都说人家要灭口了,你还问,也想被灭口吗?” 季思思没好气地丢根树枝到火堆里,想反正跟她也没关系,确实不知道更好! 第二天一大早,她收拾收拾正准备启程,谁知厉上峰出去转了一圈后,左手一只野鸡、右手一只野兔地回来了,却说不走了! 季思思惊问何故。 他说原本就是想找个僻静所在练功,这地儿不错,他很满意,就在这儿练吧! 季思思大为沮丧。 自从厉上峰把她从龙游带出来,反而是让她领略到了外边儿大千世界的美,仿佛自己又重活了一回,心境也开朗了许多,但这深山老林里是绝无美可谈了。 如果非要和厉上峰这老家伙呆在一起,她宁愿是在山清水秀的景胜,或是繁华似锦的都市…… 金銮殿,天子朝。 内侍总管和贵尚未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天子就叫出李德放,问他各地兴建祭坛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李大将军颇为得意地禀报道:“回圣上的话,微臣连日来,按照崔国师的要求,与工、礼二部同僚,夜以继日地商讨研究,已将祭坛筑造图纸的草案拟定,不日就可以绘成交国师过目!” 不料天子一听,脸色陡变,一字一顿地说道:“李大将军!你是在告诉朕,这么些天了,你们连个图纸都没弄好?” 天子语气是少有的冰冷,李德放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当然听得出圣上其实是在骂:“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德放于是赶紧跪了下来,伏地称知错! 工部尚书杨坊城、礼部尚书胡其亮也赶紧出班跪倒。 天子晾了他们一会儿,才让他们起来说话。 天子说国师已算出祭天的吉日吉时,半年后,他会先在京城天坛举行祭祀大典,届时会由国师向天卜问,决定从京城哪个方向开始巡祭天下,所以到时候各地祭坛务必完工! 半年?!李德放偷偷朝杨坊城和胡其亮直使眼色! 胡其亮早就提前回避了眼神,只装作看不见。 杨坊城运气差点儿,没来得及,与李德放的眼神撞个正着! 他心里直骂娘,却又不敢得罪李德放,硬着头皮奏道:“启禀圣上,此次祭坛筑造,工程浩大,崔国师与礼部议定的诸多细节又极为复杂,而且筑造所需木石材料的采备、运输皆需不少时日,莫说几个月,怕是两三年也未必赶得上,是否能烦请国师另卜吉日?” 天子听完点点头,似乎表示理解,李德放三人都松了口气! 天子果真去问崔修:“国师,你认为呢?” 崔修朝天子欠了欠身道:“圣上,天意不可违,吉日既定,万无更改的道理!” 天子又点了点头,似乎也很认同,李德放三人心又提了上来! 果然,天子非常温和地对杨坊城说道:“爱卿啊,朕等得,天可等不得,国运事大,不可延误,若是误了,到时说不得要拿你们的脑袋祭天才行了!” 胡其亮之前是谁说话他都点头,只是这会儿听到“脑袋祭天”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脑袋登时刹住了! 而李德放一听天子说的是“你们的脑袋”,不由大为后悔,实不该接这烫手的山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第鬼 太师裘让本就不赞成建祭坛这件事,故而也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等他们那边说得差不多了,裘太师却另有启奏。 他向天子提议,由殿前修撰左正刚接任费隆御书库知事一职,说左正刚办事严谨不苟,且长于文案规整,必可胜任! 这左正刚,自然也是裘太师的门生,要搁平日里,咱们李大将军必定又有一番从中作梗! 不过此时的他心头事重,尽想着怎么才能从建祭坛这破事儿中脱身,哪还有精力去跟裘太师找别扭? 天子准了裘太师此请,并问费隆辞官后,御书库的一应事务交接得如何? 贺卓文说费知事走得较急,有关事务都暂由吏部代为接收,所有案卷目录册子、库柜钥匙同封册印鉴正由他亲自保管! 贺卓文又说他清点案卷时,发现目录册子中遗漏了不少条目,这几日他正连夜整理、查漏补缺中。 天子听了,先是斥责了几句费隆做事毛糙,继而对贺卓文大为赞赏,道:“卿等若皆如贺爱卿这般勤勉,朕又何至于忧心至此!” 这话自是主要说给祭坛筑造的几位负责人听的,那几位脸上又是一阵红白变色。 天子嘱咐贺卓文尽快将御书库事务移交左正刚后,无事退朝。 待天子离去,裘太师请国师崔修借一步说话。 裘让道:“崔兄啊,你我挚交,有些话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崔修点头笑道:“太师是想说圣上巡祭的事吧?早知道你会来找我!” “那我就直说了!你提议圣上大举兴建祭坛一事本就极为不妥,如今又将工期压得这么紧,李德放他们为了按时完工,必定广征傜役,他们的脑袋掉不了,吃苦的还是黎民百姓,载舟之水亦可覆舟啊!” 崔修将双手拱在袍袖内,摇头苦笑道:“太师啊,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身为国师,我也有我的难处,若不依卦直言,难道要我欺瞒圣上不成?” 裘太师刚想说两句,崔修又抢着说道:“还有,我说归我说,具体怎么做是圣上决定,如果圣上的决定不妥,那就要看你们谏臣的了,你们都劝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 “太师啊!”崔修又神神秘秘地看着裘太师道,“有时候载舟覆舟的也未必就是水!” 说完拍拍裘太师的肩头,飘然而去。 裘太师只觉得他之前说的都是些推脱之词,但最后那句话却颇值得玩味! “不是水……那会是什么?”裘太师喃喃道。 另外一边,贺卓文前脚到了吏部大院,后脚就跟进一位年过半百、文官穿着的人,却是新任的御书库知事左正刚到了。 他自是为接手御书库的事务而来,办事节奏果然是雷厉风行。 与贺卓文一番客套寒暄后,左正刚便提到了这件正事儿。 不料贺卓文却说现在手上的目录册尚未修补完毕,索性等他完成后再做交接。 左正刚便说要协助他完成,贺卓文又说目前只有他清楚条理,两个人一起弄反倒容易混乱,而且也没剩下多少了! 贺侍郎是朝中新贵,深得圣上器重,又是自己恩师的女婿,左正刚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自己反倒坐享其成了,因此只问贺卓文三日可够,说怕时间长了惹圣上怪罪! 于是两人约好三日后再交接。 费隆辞官后的这段日子,贺卓文的确是每晚都在御书库赶工,甚至时长通宵达旦、夜不归宿! 他经常是从御书库出来就直接上朝,然后回到吏部处理一下日常事务再回家,小睡后又奔御书库去了! 不过,他倒不是在修补什么目录! 虽然费隆人品一般,但在职时做事并不马虎,所有案卷的目录册子登记得非常完整而有条理,并不存在贺卓文所说的什么遗漏! 实际上,贺卓文是在翻查庚子年前后的案卷!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要从万木寺庚子年的案子说起。 庚子年万木寺一役,十鬼屠寺,除杀神鬼厉上峰被困往生林外,其余九鬼尽诛,但九具尸体中有一具尸体的脸庞血肉模糊,辨不清容貌,只是凭衣着由被俘的喽啰指认! 贺卓文天生冷静睿智,当时虽还年幼,已觉得事有蹊跷,之后更是一直记在心上,不肯遗忘! 而他弱冠后以游历天下为名,离家外出,实际上正是去暗查此事! 他第一站去的便是十鬼的老巢——魀山! 魑魅岭魍魉峰上,鬼头寨奈何殿中,他发现了除鬼首厉上峰以外的九鬼的画像! 凭着脑海中抹之不去的深刻记忆,贺卓文将当时九鬼尸体的样貌与画像逐一对照后发现,那有可能伪造死亡而逃脱的漏网之鱼,乃右侧最末下画像中的人物: 这人书生打扮,身形瘦削,面容清秀无须,右手攥着半块砚台,左手手腕鲜血淋漓滴落,另外半块砚台躺在地上,旁边还有只翻倒的书篓。称“落第鬼司方印”,题诗曰:十载寒窗一朝梦,弃文从武道长生! 而恰恰这画像中的司方印,贺卓文记得尤为清楚! 那晚的恶战中,第一个发现他们一家三口的,正是此人! 当时他与爹娘听见寺中喊杀声四起,惶惶间打开房门看个究竟,却正碰见这司方印如鬼魅般地站在门口! 他那纠结痛苦的眼神,令贺卓文至今难忘! 不知为何,司方印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只看了他们几眼便转身离去! 贺卓文再回忆当时那具尸体的模样,脸型、身型都不太像,越来越确定这个司方印根本没有死! 于是他取下那幅画,大江南北奔走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辗转,他花重金从江湖上一位神医处得知,那司方印已经改头换面,想必也更换了姓名! 贺卓文再花重金请这位神医绘了司方印整容后的模样,一路查探,竟得知此人已在朝中做了官! 于是他找到司方印点破其身份,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司方印见当年放以生路的幼学小儿,已长成俊逸不凡的翩翩公子,而且居然一路追踪到了自己! 他惊叹之余,却未生半分杀人灭口之意,只准备放弃抵抗,引颈受戮! 然而就在这时,贺卓文却承诺,只要他将真相告知,便会为他永远保守秘密! 不料司方印却说,他在朝为官,正是为了查明真相!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查案记 贺卓文本以为司方印作为当年血案的主犯或者主要从犯之一,当知事情的真相,不想对方居然称也在查探之中,是而他颇为不信! 司方印便将自己如何上魀山入伙,又如何跟去了万木寺行凶一一都说与贺卓文听。 原来这司方印本是个怀才不遇、不得志的秀才。 他屡次科考皆名落孙山,更令他心灰意冷的,是一些他熟悉的中考者,根本就是满腹酒色的草包! 于是在归乡途中,他满腔悲愤,将随身携带的砚台在大青石上摔断,并以断砚割腕,但求一死,却被刚好路过的厉上峰所救! 厉上峰对他说道:“砚既碎,便从武吧!” 司方印死里得生便不愿再死,加之当时恰是愤世嫉俗的心境,想着要向这不公的世道讨个公道,于是痛快答应! 此后,厉上峰待他亦弟亦徒,教他武功。 而他天性聪颖,于武学竟有非凡的悟性,加上厉上峰的武功本就是神功奇学,几年后他就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成为魀山第十位首领! 对于贺卓文所问万木寺一役,司方印所说更是在贺卓文预料之外! 他说有一日,厉上峰召九鬼于奈何殿议事,称收到朝中一位地位极高之人的请托,要厉上峰带人屠灭万木寺,否则就要遣大军围剿魀山!反之若能成功灭了万木寺,则魀山可永保平安! 厉上峰并说此事他已经应下了! 司方印当时就觉得事有蹊跷,怀疑事实并非如此! 受人请托之辞可信,因为魀山与万木寺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毫无瓜葛,八杆子都打不着,若非受他人之请,根本犯不着去惹! 但若说以围剿魀山来要挟,他却不信! 厉上峰的脾性,向来不跟人谈条件,要谈,条件也是他先开,所以他就不是个受人要挟的人! 更何况,魀山易守难攻,围剿谈何容易,之前也从未有过被围剿的经历! 并且,众兄弟问厉上峰请托人是谁时,他竟说那人要求不得透露! 因此,司方印怀疑厉上峰与那请托人是另有约定! 不过,虽然大伙儿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疑问,但既然此事老大已经定下,也就没人再提出异议,便都跟着去了,想不过就是家常便饭似的杀人罢了! 但真动起手来之后,司方印却无法进行这泯灭人性的无端杀戮! 而且,当时的万木寺在武林中并无盛名,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已经谨慎地采取了夜间偷袭的策略,却还是被万木寺的高僧们杀得死伤殆尽! 于是他趁乱与一具喽啰的尸体调换了衣服,又砍烂尸体的脸庞,逃下木栖山去。 下山后,他一心想查出这件事的真相。 到底是谁,为何要灭绝万木寺? 厉上峰又究竟为了什么要帮他? 司方印想到这事既可能与朝中人物有关,便考虑莫若重拾旧志,入朝为官,方便查探! 因此他才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参加了科考,竟一路榜上有名!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之所以能够考中,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好,而是因为使了做山大王时劫来的金银财宝贿赂了考官! 入仕后,司方印秉持着“有钱能使磨推鬼”的做人宗旨,一路升迁直至立于朝堂之上! 只不过他一直在查的万木寺的案子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司方印原本以为这个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紫面仙严辕! 因为十鬼中除厉上峰外,司方印与严轩关系最为要好,因而也与严辕相识。 逃下木栖山后,他也是先到忠勇门向严辕报了他兄长的死讯,后来亦是在严辕的协助下找那神医改换了样貌! 本想那神医并不知他来路,不足为虑,谁知却被执着的贺卓文来了两次按图索骥! 司方印对贺卓文说,这么多年查无结果,或是因为他始终无法接近朝中真正的头面人物,这些人不是靠金钱就攀得上的,想要入他们的眼,就得有真本事! 这话贺卓文听在了心里,所以才有他后来游历回家态度急转,参加科考步入仕途的事,为的还是查出当年万木寺一役的真相! 果然,贺卓文一出马就不同凡响,不仅当时就官拜吏部员外郎,还成了朝中顶尖人物裘太师的乘龙快婿! 之后他与司方印两人联手,继续暗中查访此事。 但十年一晃而过,还是没有头绪,似乎朝中并没有人与万木寺能扯得上关系,甚至朝廷与万木寺的唯一的联系也只是,天子先祖曾下旨将往生林赐于万木寺! 而这一点,贺卓文当年在往生林入口的回头石上已然读到过! 难道是天子?可天子为什么要灭了万木寺,还要假手于人?是为了往生林吗?想想又不太可能! 因为随便立个名目,一道圣旨就可以解决的事,何必大开杀戒、费尽周章? 两人于是又打起了御书库的主意! 可就在这时,万木寺竟又发生血案,而嫌犯居然是贺卓文的弟弟贺卓武,随后更是得到了厉上峰逃出往生林的消息! 严辕找过司方印后,贺卓文也找来了。 他希望通过放出司方印的消息,引出厉上峰,因为他一要替弟弟洗冤,二要在厉上峰口中问出一切的真相! 司方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 贺卓文也不愿置他于险境,恰好此时查知御书库知事费隆,曾将朝廷的采买计划出卖给京畿商贾,便以此要挟费隆同时还许以重金,要他谎称急病辞官! 费隆辞官后,贺卓文对外放出了费隆曾是魀山十鬼之一的烟幕弹,同时将御书库暂时控制在自己手中! 只不过,御书库每年进库的天子御书、圣旨留本、奏批等文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贺卓文虽有一目十行之能,进度依然快不到哪里去,而且那些贴了封条的,还得小心地启封,看完再封好! 今夜,贺侍郎一如前些日子,将自己锁在御书库里挑灯夜读。 持续的枯燥乏味和一无所获,丝毫没让他气馁! 他合上一本刚看完的折子,放好,又拿过来一本,没有任何间歇! 这本折子贴了封条,他小心地用发丝拉开封条,翻开折子…… “万木寺”三个字仿佛利剑般刺入他的视线! 贺侍郎便像大热天从头到脚来了盆冰水,立刻亢奋起来! 但随之又像大冬天被丢进了冰窟窿般从头凉到脚!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乡路 贺侍郎的情绪之所以如此跌宕起伏,是因为他已看出这封奏折的笔迹是出自何人之手! 于是他先往落款处看去,果然是:“臣裘让拜奏!” 贺卓文并非没想过厉上峰所称“朝中一位地位极高之人”,亦可能就是自己的岳父大人,但他这么多年在裘太师身边,无论是从理智判断还是从情感倾向,这种可能性在他心中都已经微乎其微了! 故而,当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获得的第一条线索,却恰恰出现在裘太师的奏折上时,冷静如他,也不由得心头一紧! 但这折子始终还是要看,贺卓文很快就冷静下来,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 “万寿无极皇帝陛下启,发妻吴氏三年前罹染恶疾,背生毒疮,伏床不起!虽有名医诊治,多施珍奇药石,然仍经年不愈,日益危重!医言非神药不可回天! 臣闻木栖山顶往生林乃灵异之境,生有仙草,故而拜寺求药,然万木寺却坚称林中无药,亦拒臣入林,恳请陛下降旨万木寺准臣入往生林寻药!臣裘让拜奏!” 后面有天子的朱批,曰: “所谓往生林灵异生仙草之说,皆为讹传妄言,应止于卿! 且先祖皇帝早已下旨,将往生林列出王土,若朕以圣旨强令万木寺,则是为对祖先不孝也!天威何在?此奏不准!” 岳母吴氏罹病的事,贺卓文曾听妻子君倩提过。 当时天子命太医院所有御医出动,往太师府会诊,而宫内参芝莲蓉,一应药物勿论珍稀,皆任调用!只可惜还是回天乏术! 听闻岳父与岳母感情至深,是否会因圣上未能准奏,岳父情令智昏,便想利用厉上峰灭了万木寺,好让自己入往生林寻药? 庚子年万木寺的案子发生在春夏之交的五月,这折子的时间,恰好是庚子年的四月,而岳母吴氏逝于庚子年七月! 时间上吻合得有些过分! 贺卓文越想越像,以至于不敢再想,只盯着那折子,牵强地推测其他的可能性! 譬如有没有可能圣上正如奏批上所说,顾及孝道,不失天威,而假手于人呢? 贺卓文这之后又花了两个通宵,一直看到庚子年后两年,也没有其他什么发现,便按照约定跟左正刚办了交接! 当左知事打开御书库的大门,看见柜箱摆放整齐,目册案卷归置清楚,还十分清洁干净,不仅没有积腐之味,反有淡淡清香! 他想那费隆必无此等仔细,必是贺侍郎才能收拾得如此清爽,不由对贺卓文又添了几分佩服! 他哪里知道,贺侍郎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回到太师府的贺侍郎,虽然心情沉重,但表面上却一如往常,连最擅察言观色、明察秋毫的裘太师,也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但他瞒得过老丈人,却瞒不过枕边人! 裘君倩本就冰雪聪明、心思细腻,只跟丈夫对了一个眼神,便觉出不同来! 她也不旁敲侧击了,直接问贺卓文有什么心事! 贺卓文知道瞒她不过,却只微笑着摇摇头! 裘君倩知道他的意思:心中之事不能告诉你,但不必担心! 她便不再问了! 在事情盖棺定论之前,贺卓文当然不想也不能告诉她,现在要弄清楚这件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厉上峰问个清楚明白! 想到这儿,他踱步到院中,掏出怀中那张摩云帖,怔怔地看着…… 那金片子,映着月光熠熠生辉! …… 摘掉通缉犯帽子的贺千山,听了大哥的嘱咐,带着赵暮雪依然走偏僻小道,果然一路无事! 直到离龙游只有半日路程时,才踏上了宽阔的阳关道! 只是今日的官道却有些拥挤,因为两人眼前是前不见尾,后不见头的板车大队! 板车上满载的是新伐的树木。 贺千山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金丝楠木! 什么地方要用这么多金丝楠木? 之前就算是朝廷,也没一次用过这么大的量! 正疑惑着,牛、马、骡子拉着的板车过去了,后面跟着竟是人力拉的板车! 这是连拉车的牲口都不够了吗? 看那些拉车的苦力,大的五六十,小的只有十几岁,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攥着勒在肩上的麻绳,每走一步都吃力到浑身颤抖! 车队有官兵模样的人在押运,不时喝骂催促! 再往前些,贺千山发现一些拉车的苦力竟还戴着镣铐! 正自疑惑,眼前一名带着镣铐的汉子脚底一滑,扑倒在地! “他娘的!”随着一声喝骂,一名骑马的官兵立即赶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是一鞭,往那汉子背脊抽去! 这官兵一鞭下去,却突然觉得鞭子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汉子逃过一鞭,忙不迭地爬起身来,继续拉车前行! 官兵抬眼一瞧,鞭梢已在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手中!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啊!原来是贺二公子啊!” 贺千山倒奇怪这官兵怎的一眼就认出他来,再一打量,这不是龙游县衙大牢的牢头吗?就是当初说傅恩仇的风凉话,差点被他勒死的那一位! 牢头见了贺千山,笑得非常谄媚! “恭喜贺二公子!贺喜贺二公子啊!” 贺千山丢了鞭梢,斜眼看着他。 “喜从何来啊?” “哎呀,这第一呢,老天有眼,公子沉冤得雪,我就从来没信过公子是凶手;第二呢,府上又接了朝廷这么大的单子,怕是要赚座金山出来!” “单子?什么单子?” 牢头一番解释,贺千山才知道朝廷广建祭坛的事。 说是不单是龙游,全国各地产金丝楠木、汉白玉的地方都在紧急备运材料送往各州府! 又说是傜役征完,人手还是不够,连大牢里的囚犯都用上了,所以他们这些牢头狱卒也逼着出来做这苦差! 贺千山冷冷一笑。 “要不要也把我抓来拉车啊?” “哟!二公子您这话说的,别说是您,但烦有银子的,都是可以出钱免役的嘛!” 说到底,受苦的还是贫穷百姓! 贺千山也懒得再与他纠缠,取了只银锭放到他手中,劝他善待这些苦力,否则……然后他哼笑了两声便引马走了。 牢头追着又是一番马屁,转眼看手里银锭时,不由咽了两口吐沫,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那银锭不知什么时候被贺千山捏成了一团疙瘩!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弟子归 算一算时间,贺千山和赵暮雪离开龙游也就小半年。 但浪迹归来的二人,还是心潮涌动! 毕竟,他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赵暮雪鼻子泛酸流下泪来,贺千山也是离龙游越近催马越急! 两人尚未入城,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 “这不是贺二公子吗?” “还有赵家小姐!” …… 这消息风火般地迅速在城里传开了! 许多熟人都赶来跟他们打招呼祝贺! 可惜这会儿两人都急着回家,没工夫跟大伙儿唠,简单示谢后,贺千山打马城东,先送暮雪回赵家。 赵暮雪一到家,赵府就沸腾了,那动静儿可想而知! 全府上下都激动得眼泪直流,赵明成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把掌上明珠死死搂在怀中! “闺女,你怎的狠得下这心?让爹挂念得好苦啊!” “今后可不许再这般胡闹了!” “闺女,你瘦了!” …… 他却把贺千山晾在一旁,看贺千山时也没个好脸色! 这也难怪,谁让你拒婚在先,拐跑人家女儿在后呢? 贺千山并不介意,很有礼貌地告了辞,便要离去。 赵暮雪却追了上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那个摩云塔?” 看她那意思,竟还是想跟着去! 贺千山倒不是不愿带着她,只是江湖险恶,只是出去了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她便受了许多苦难,他实在于心不忍! “暮雪,这次我独自去,你只管安心在家!” 赵暮雪瞪了他一眼。 “正月二八,漓水渡口,你不带我,我自己便不会去吗?” 忽然她神色又有些黯然! “算了吧!我知道老是给你添麻烦,还是不去了吧!担心你好过拖累你!” “唉,我又不是这么想的!你知道我只是为你好!” 赵明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两个人眉目之间与往日大为不同,竟仿佛有些郎情妾意! 贺千山走时,赵明成追出来送! “武儿,慢走啊!得常来家!” …… 二娘兰蕙带着贺府一大帮子人早远远地迎出来了! 见了贺千山,虽然没有赵家那样哭得惊天动地,但一大家子也是热泪盈眶! 贺千山没见到父亲和杜教习,等二娘抹完眼泪,便问他们可是在家中? 兰蕙说朝廷急征了大批的木料,他爹这几日都在山上盯着伐木,已经派家丁顺喜去通知了。 至于杜教习,前些日子突然说有重要的事需出趟远门,便不知去向了! 贺千山猜测可能是跟无尘庵庄有关。 兰蕙让他先回家洗个澡,冲冲晦气! 贺千山却坚持先上山见父亲,便叫人将黑风牵来! 黑风与主人久别重逢,兴奋得人立起来,发出一声雄壮的长嘶,两只前蹄凌空乱踢,而后绕着贺千山没命地狂奔,直到贺千山吹声口哨才消停了下来,跑到贺千山身边用头蹭着他的胸膛! 贺千山抚摸着它那乌亮长垂、遮耳过颈的鬃毛,忽地纵身上马,化作一溜黑烟往城西木栖山而去! 还未到山下,他已远远望见山腰间自家的林地,成片成片的树木在动荡着,不时有巨木轰然而倒! 山路上一根接一根截好的树干,正不断被运了下来! 贺千山向来最不忍见到树木被砍伐的场面,只是现在要见父亲,无法回避! 他到山下时,已追上了正准备打马上山给老爷报信儿的顺喜! “顺喜,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见爹!” 顺喜听出是二少爷的声音,刚欢笑着要答话,却只见一道黑影从身边一闪而过便没了踪迹…… 贺千山拾盘龙道而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时常打马上山找智心方丈弈棋的光景,脸上自然漾起了笑容,眼中却溢出热泪化作两串晶莹珍珠飞洒在身后! 去到那片正在作业的林地,他看见大片大片的林子已经成了光秃秃的树桩,大量的伐木工正操持锯斧忙碌着。 一旁还有县衙的人在监工,看来是官府给征来了不少的劳力。 贺敬亭将袍脚别在腰间,袖子撸到肘上,在林地间不停穿梭察看,不时出言出手指点,生怕毁了木料! 他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人,点头哈腰的,贺千山认得是县衙的老县丞刘有才。 看着父亲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身影,贺千山心中不免内疚难过,知道父亲必是为自己愁了太多的心思! 他向父亲走了过去,贺敬亭也看见了自己儿子,竟一时愣住了! 贺千山清楚地听到了,父亲实实在在松了口气的声音! 虽然没有像赵明成那样痛哭流涕,但父亲微颤的嘴唇,千言万语的眼神,已说明了他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刘县丞也看见了贺千山,欢呼雀跃起来! “这不是二公子吗?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您终于平安回来啦!” 父子二人却似听不到他在喊什么,贺千山喊了声爹,贺敬亭只说了句“没事就好”! 贺敬亭嘱咐几位老师傅帮忙盯着,便要与儿子一起下山回家。 贺千山却说要先去寺里,给师父和师兄们磕头,问他们的后事料理得如何。 贺敬亭说万木寺出事之后,一直等到县衙仵作验完尸,他们才得以将大师们的法体火化,骨灰都供在了西山塔林之中。 贺千山点点头,又问寺里怎么样了。 贺敬亭说,李二郎将口信带到之后,杜教习就安排人去寺里值守,后来却被县衙的人赶了出来,说是要封锁凶案现场,直到几日前说定案了,刘县丞才揭了封条! “我已安排人做了清扫,锁好了寺门!” 贺敬亭说着将钥匙交给了儿子。 贺千山辞别父亲,独自去往西山塔林。 上到万木寺前,下盘龙道已尽,但从山门前再往西去,却又有条小径斜向下去,通往一片开阔之地,那便是万木寺供奉圆寂僧人舍利骨灰的塔林了! 早在成为万木寺俗家弟子之前,贺千山就来过这里! 塔林里分布着高高矮矮、大大小小数百座石塔。 塔碑上俱镌刻着骨灰主人的法号法名。 塔林四周绿树环绕,浓荫高蔽,将暖阳滤成一道道光柱,投照在一座座塔身上,反射出圣洁的光晕! 第一百二十章 无名塔 以前贺千山尚未入寺时,来这塔林,是作游人观,只当这里是处景致,清雅幽静,是个安心宁神的惬意所在! 这会儿来的心境却大为不同! 自己不单已是万木寺的弟子,而且是仅存的两名弟子之一,还临危受命做了掌门人,但这一切,又都是因为自己犯下的大错! 贺千山终于开始明白师父当日说的那四个字:因果难解! 眼前这一座座石塔,仿佛一个个闭目合十、念诵经文的僧人,庄严肃穆,等着他来忏悔! 他先对着整片塔林三跪九叩,起身后举目四顾,发现最西南处有两座塔显然是新砌的,便走到这两座塔前。 两座塔一高一低,高者占地六尺方,低者占地竟足有两丈方,是塔林中占地最大的塔! 看了塔碑,贺千山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座高塔的塔碑上写着“万木寺方丈智心法师”,矮塔塔碑上却只写着“万木寺辛酉年遇难二十五僧众”! 想是父亲等人除认得师父外,并不知师兄们的法名,故而也未能一一立塔刻碑! 他在两座塔前不知跪了多久,心中自是难过至极,却将泪水强忍! 他不愿空悲切、徒伤悲,想来想去就两件事,两件当初在师父法体前立下重誓的事! 虽然两件事都尚未办成,但至少都有了眉目! 厉上峰将赴摩云塔,而那半卷太阴离元诀,则在师兄千绝手中! 贺千山用力捏了捏双拳,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本欲就此离去,又想起以前从未仔细看过这些师门先辈的塔,便一座座地瞻仰起来。 他看到了前任方丈智通的塔、上代守林人弘叶上人的塔,以及再往前方字辈、万字辈、法字辈等众多先辈高僧的塔! 奇怪的是,并没有见到那位有绝高武学天赋的万空法师的塔,以及万木寺创寺祖师度海的塔! 贺千山还以为是自己看漏了,又从头寻了一遍,果然是没有! 他心想,难道是因为这二位的地位尤为尊崇,供在了别处? 他也不再多想了,先回往万木寺而去。 寺门上看不出贴过封条的痕迹,父亲让人清洗得很干净。 贺千山推开寺门,那悠长沉重的吱呀声锐利刺耳,更显得这里了无生气! 寺里的摆设也重新归置得很整齐,只是一些曾被鲜血浸染的地方,仍有淡淡泛红的色迹! 那是这座几百年的古寺,为不忘伤痛,倔强地留下的疤痕! 天王殿弥勒佛笑面依旧,贺千山亦冲他苦笑。 心想你示美好于丑拙,说大肚能容,竟容在你眼皮底下横起这伤天害理之事,却不容佛门弟子逢凶化吉,是何道理? 改日提得厉上峰人头来祭,怕你还不是一样满面笑容? 贺千山缓步走过天王殿、大雄宝殿、练功场、法堂…… 他一路走一路回忆在万木寺修行的那段,虽短暂却隽永且不可再的时光! 来到师父禅舍之前,一番哀思后,他飞身上梁,伸臂往门匾后摸去,一卷黄绢入手。 千绝果真将那罗汉堂后门的钥匙放还在此! 他将钥匙收入怀中,又进禅舍翻出了本簿子,那是全寺僧人的名册。 当初他在禅舍里翻找钥匙时见过,因而知道。 翻到名册最后有记载的一页,上面写着:贺千山,本名贺卓武,龙游县人,辛酉年五月入,为俗家弟子,年廿一…… 他又想起当日差点被剃度的情景,不禁凄然而笑! 往名册的前面翻,找到一页,记着:千绝,本名鲍旺,巴州洛云县人,丁酉年入…… 没想到千绝出家前还真叫鲍旺! 贺千山哼了一声,撕下这一页后将名册亦收入怀中。 从禅舍出来,到隔壁藏经楼前,看那门锁的好好的,他想起钥匙与念珠,还有秘籍都还在明月那里,心中不由又起牵挂,不知明月身在何处,现下如何? 他又来到罗汉堂前,正想着殿门钥匙应该还在千绝手中,却惊见那锁头已被人扭断了挂在一边! 贺千山赶忙推门而入,直奔殿后那黑铁闸门,看到闸门和绞盘都完好,方才松了口气! 看来闯入者,拿这六合锁也是束手无策! 他出得寺来,又找到父亲,问父亲可知罗汉堂的锁为何坏了。 贺敬亭说揭封条后,他们进寺时就是这般了,因此罗汉堂内,他也是着人打扫了一番,却不知那锁是如何坏的! 贺敬亭当然知道,那罗汉堂可通往山顶往生林,见儿子在意罗汉堂,便试探着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贺千山几乎就要问出口,但想起大哥的话,终于还是忍住! 他只把那万木寺的僧人名簿交与了父亲,请他得空时着人将那无名塔上师兄们的法号补上! 贺敬亭收好名册,便与儿子一道下山回家。 兰蕙早就备好了新衣衫给贺千山洗换,颜色是他以往偏爱的绛红!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贺千山的审美发生了变化,不太待见这如血的颜色! “以后还是穿些素色的衣服吧!” 之前他一到家,兰蕙就觉得这孩子看上去与以往大为不同,言行举止要成熟稳重多了,想是经历了不少磨炼,心境自是也有了很大改变! 当晚,贺千山沐浴完毕,洗净风尘,换上了二娘给他重新准备的云白色底、藏蓝色襟边的长衫,俊美不输从前,更添了几分大哥卓文那样的清逸! 晚饭时,桌上也尽是他喜爱吃的佳肴,父亲本不善饮,却喝了着实不少,看得出的高兴! 贺千山本不愿破坏气氛,但又不得不告诉父亲和二娘,有些事情尚未办完,他在家过完年后,便还是要出去一段时间! 二娘停了说笑,贺敬亭也放下了手中酒杯。 三人沉默了片刻,贺敬亭忽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拿起酒杯道:“武儿啊!你长大了!家里不会拴着你,但不管在哪儿,不管什么时候,莫忘了这儿还有你的家!” “对对对!”兰蕙也举起酒杯,“不是过完年才走吗?咱们今儿就先喝个痛快!” 贺千山抑住心中酸楚,笑出声来。 “好啊,爹,二娘!我先干为敬!”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往生境 这一晚,一家三口喝的着实痛快! 不但贺敬亭喝得酩酊大醉,连兰蕙也喝得摇摇晃晃的。 贺千山亲自照应他们安睡下,才回到自己房中。 不知是离家太久,对自己的床也生分了,还是心中始终有事萦绕,他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要亮未亮之际,贺千山便稍作收拾,轻手轻脚去马厩牵了黑风出来,离家出城,再次上山到了万木寺前。 他在山门处放了马,独自来到寺门,却不开锁,而是越墙而入! 之后他径直来到罗汉堂后门,将钥匙插入匙孔扭动,接着转动绞盘,使那黑铁闸门缓缓上升。 待闸门升至最高处,他却直接将钥匙拔出! 只见绞盘急速回转,闸门急速坠落,贺千山却缩身蹬腿迅捷如豹,闪电般蹿出门去! 轰地一声,铁门狠狠撞回那同样坚硬的玄武岩地面! 虽然这上盘龙道,贺千山只走过一次,但这次往山顶的速度,还是比上次快了不少! 没用到一个时辰,他就赶到了那日夜被浓雾笼罩的往生林前! 时间刚刚好,东方吐露鱼肚白,天色大亮! 贺千山只在那回头石前稍作停留,便大步迈入林中! 一过那回头石,他又听到了那些树木迎接主人的欢呼,体内的血液也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而那些浓雾,也依旧如上次般自行散开聚起,为他指引道路。 不过,前面这段路线,贺千山早已铭刻在脑海之中,根本不需要靠雾的指引走! 只见他步如星驰,越走越快,到后来几近狂奔,甚至那雾的聚散已经跟不上他前行的速度! 贺千山就这样很快地便赶到了初次遭遇厉上峰的地方。 他看着那些可怜的、被厉上峰摧残了的、现在还特别激动地欢呼着的树木,不由灵机一动! 他走到一棵巨掌树前,把手轻轻放到了树干之上。 “树啊树,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啊!主人在摸我,在摸我!” 那巨掌树除了这样激动地喊着,并没有回答贺千山的提问,或者说,好像根本听不到贺千山说话! 贺千山又试着问了其他几棵树,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便想,自己虽能通这些树木的心意,听懂它们的言语,却不能如与魀山连理树那样与它们对话交流吗? 看来是因为这些树,并不具备连理树那等的修为! 贺千山遗憾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找出这林中的秘密所在,才可能解开谜团,便继续随着雾的指引,踏入这林子更深处的未知之地! 这一去竟是十分遥远的路途! 不知经过多少次浓雾散聚,多少个九拐十弯,似乎完全没有尽头一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再突然冒出个大活人来! 忽地,地势陡然向上高了起来,贺千山眼前竟出现了一条窄窄的石阶! 这石阶受岁月侵蚀,已经没有什么棱角,甚至阶级之间都已不太明显,但他仍一眼看出,这是条人工砌成的石阶! 贺千山脑中“叮”地一声:到了! 他一步数阶,顺着石阶跨越而上! 当他的视线越过最上面一层石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里再没有浓雾弥漫,一切都似水洗过般清亮如画! 这是片广袤无垠的五彩大地,天空中不飘一丝云雾,只有五颜六色的流光溢彩! 天地间旖旎的光线如梦如幻! 大地空旷,只有一株树木孤独地伫立在中央。 贺千山举步向这树木走去,却觉得脚下十分柔软舒适! 他低头察看,发现脚下竟都是不知积了多厚的落叶! 这些落叶亦是五彩斑斓,竟然铺满了这片大地,一如那那空中漫天的流光! 抑或那满天炫彩的流光,正是这大地上落叶颜色的映射! 这些叶子虽落,却绝不似寻常落叶。 它们丝毫不见干枯,反而鲜嫩如新,一尘不染! 这里只有一棵树而已,却不知它在这里生长了多久,才落下这无数的树叶! 几百年吗?怕是还远远不够! 不知为何,此时的贺千山竟变得出奇的平静! 终于到达目的地的他,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意外! 他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一直兴奋着的血液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个地方似乎让他十分安心,便像回到家一样,有种落叶归根的归属感,尽管他分明是第一次来! 贺千山缓缓朝那棵树走近,树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棵……他当然不应该叫得出名字的树! 树并不算高大,但也绝不算矮小! 树高三丈有余,约两人合抱,树冠如穹庐,笼盖四五丈见圆。 树的表皮呈青黄翠色,不见褶皱,不见裂痕,看着就光滑无暇! 树干从半腰处,便开始扭转地分杈出数不清的、粗如人臂、形态妖娆柔软的枝干,又相互纠缠着四散生长开去。 而这些枝上的树叶,不仅多彩更且多姿,有的如枫,有的如桐,有的像柏,有的像松! 片片光鲜亮丽,饱泽若玉! 地上的那些落叶,便只是少了这一份玉泽! 贺千山不免惊叹于眼前景象的瑰丽雄奇! 这里恍非人间,可跟自己的生世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他开始围绕着这颗树仔细地观察搜寻,发现树下有一处的落叶堆积得有些奇怪。 于是他伸手朝那堆落叶抚去,树叶纷纷滑落…… 咦?这是…… 啊呀!竟露出个光溜溜的人头来! 这下吓得贺千山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连蹦了两步! 随着那人头边的落叶继续滑落,他才看清,原来不单是个人头,还有身子,只不过因为落叶堆积得深厚,整个身体陷在其中罢了! 这人是死是活?又为何会在此? 先是厉上峰,这会儿又冒出个人来,他实在不知道这本应人迹罕至的往生林,究竟是怎么了? 他试探着喊问道:“这位前辈,晚辈贺千山叨扰了!” “……” 不要说回话了,那人根本是一动不动,闭目如睡。 “前辈……” 贺千山又唤了好几遍,见还是毫无回应,便壮着胆子上前看个究竟。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祖师爷 贺千山走到那不动不响的光头人近前,端详其容貌。 此人上了些年纪,眉须皆长、皓白如雪,瘦削的脸庞,身穿青布僧袍,头顶有戒疤,竟是个和尚! 贺千山寻思,是万木寺的前辈吗? 他再仔细看了看这僧人的面容,竟觉得很是面熟! 一番回想之后,贺千山不禁惊得瞠目结舌! 这不正是师父禅舍中画像上的人物吗?万木寺创寺祖师度海和尚! 再看这位祖师爷,虽容颜老去,面色却甚为红润,绝不似已然圆寂之相! 贺千山不禁伸手去探祖师爷的鼻息,果然是没有气息,又试了试他颈部脉搏,也毫无动静,但那皮肤触手却温暖柔韧,恰似活人一般! 贺千山忽地心里一笑,不由自嘲。 傻不傻?想什么呢?度海祖师要是活到现在,那得是几百岁? 他想起曾听人说过,有得道高僧圆寂,可坐化涅槃,肉身不腐,是为金身!今日终于亲眼得见,果然神奇! 贺千山又将祖师爷法体旁堆积的落叶往两边清理开,方知这落叶竟厚积到没过了自己的膝盖! 此时度海祖师的法体,终于完全显现在贺千山眼前,果然是盘膝而坐,双手结弥陀印,端坐寿终! 想来祖师爷感受到大限即至,于是选择在此非凡之境坐化归天! 贺千山朝度海祖师法体恭敬跪拜,不想起身时却偶然瞟见祖师爷袍袖之中,露出了半截卷轴! 他自然大为好奇,加之本就是为探秘而来,说不得要看个究竟! 可就这么去动祖师爷的遗物,似乎又大为不敬! 只是既然有可能关乎自己的生世秘密,却实在是不得不看! 于是他又跪下一拜,跟祖师爷打了个招呼。 “祖师爷在上,弟子贺千山为解生世之谜,欲借祖师爷卷轴一阅,若祖师爷不准,便出言喝止,千山绝不敢冒犯!” 度海祖师当然是没有出声儿! 于是贺千山拜谢了祖师爷,从祖师爷袖中取出卷轴来瞧,却是一幅羊皮画卷! 那画卷上画着四个人物,一对年轻的男女,外加两个男童。 那对年轻男女俱长得俊俏秀美、出尘脱俗,穿着亦是素雅清逸! 男子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双手后撑,嘴里咬着根青草,看上去十分惬意! 女子则依偎着他而坐,将头调皮地轻搁在男子肩上,笑容很是甜美! 那两个男童,一个在块石板上铺了竹简,提笔书写着什么;另一个则攀爬到一棵高树之上,伸手去掏鸟窝。 贺千山看不出这画儿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又把这卷轴上下左右前后、翻来覆去地检查,甚至把两根轴棍儿也拆下来一番细瞧,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乎他又跪下来跟祖师爷作了请示,便去搜了祖师爷的身! 可惜度海祖师身上再无他物! 贺千山没奈何,只得先将这不知什么意思的画卷收好,注意力又回到那棵树上。 他这会儿才觉得有一点很是奇怪,来时一路上的那些树,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前的这棵树,对于他的到来,却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始终一言不发,或者说感受不到它的任何意念! “树啊树,你能说句话吗?” 贺千山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想这树的品相如此神奇,修为该不低于魀山那对连理树才是! 可这树依然沉默是金! 他又不禁伸手去抚摸那光滑如丝的树干,谁知甫一接触,竟只觉体内血气急速上涌,直冲脑海,一些奇异却又真实的景象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 在一片满是野花野草的大地上,微风吹来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在前面轻盈地奔跑着,又突然间曼妙地转身,微笑着朝这边看过来,鬓丝共裙边飞扬…… 一个少年牵着匹白色骏马,而自己似乎就骑在这白马之上。 旁边还有个少年跟着,他一手拿卷着的竹简,一手持笔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突然,这画面骤变! 只见霎那间乌云蔽日,天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随雷电而下的竟是漫天火雨! 大地上的花草,瞬间被这天降的大火如风卷残云般吞噬! 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大地四分五裂,地底的岩浆四处喷涌而出,将这昏天黑地映照得通红! 远处的山峰一座接一座的崩塌、下沉,直至消失! 又有轰鸣声渐近,那是滔滔洪水如猛兽般铺天盖地而来! 此时已不见了那女子和两个少年,只留自己身处在这天崩地裂的混乱灾世中! 蓦地,所有景象又瞬间消失不见,便如梦醒一般,眼前只还是那棵树! 贺千山发现自己喘着粗气,身上竟已被汗水浸透! 他擦了擦汗,缓了缓神,又在树干、枝叶上一阵触摸,却再没看到任何景象。 他又把刚才闪过的那些画面,在脑中从前到后回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头绪。 又一番细想之下,他忽然取出怀中那幅羊皮画卷来看…… 这画中的女子,岂不就是刚才所看到的,在花草间奔跑的那美丽女子吗? 而画中两个男童的样貌,也酷似所看到的那两个少年! 如此说来,那身骑白马的自己,却便是这画中的男子吗? 可这四个人又究竟是什么人?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贺千山急的直挠头。 他看看四周,想莫非在这地方的远处边际,还有别的物事? 于是他沿着这大地的边际,一路奔跑寻找起来。 没想到这片地面看上去极为辽阔,他却感觉没花多少时间就跑完了一圈,简直就像是施展了传说中的缩地之术! 只可惜这一圈找下来,他发现根本没有其他线索,因为四周边沿处,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往生林若有秘密,只能是在度海祖师和这棵树身上了! 想想再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贺千山拜别祖师爷,返身离去。 好在无论如何,这林中的路径已全然在胸! 他完全毋需再等待雾的指引,只顾一路疾走狂奔,没用多久便出了这往生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九重天 待贺二公子回到了家,正因找不着他而着急担心的家里人,总算是松下口气来。 兰蕙上来就把他一番数落,问他这两天跑哪里去了,先是黑风自个儿跑了回来,后来他们去寺里找,寺门又锁着! 贺千山这才知道,自己在往生林里已经呆了两天了,真是林中无日月,光阴不知时! 他只说是把自己锁在寺里,练了两天功,自不提去了往生林半个字! 父亲贺敬亭竟反倒没有任何的苛责,只说没事,回来就好! 兰蕙最后也只叮嘱他今后不管去哪儿,要跟家打声招呼,莫让家里人担心。 她又派顺喜去给赵家送信儿,原来为了找他,也已惊动了赵家! 想必暮雪又为他愁了不少心思! 这日时近正午,贺府门中来了两位贵客。 贺敬亭让下人把正在后花园玩花草的儿子,叫出来见客! 不想贺千山一到前厅,那两位贵客不仅起身相迎,还对他十分恭敬,那敬意甚至胜于对他父亲贺敬亭! 听父亲介绍,贺千山才知道这两人,一个是长江派的人,一个则来自金珠帮。 传说中的六大派,正无量,邪无上,富金珠,贫丐帮,上碧落,下长江。 无上门贺千山是领教过了,毒功、武功都确实邪门儿,想这金珠帮、长江派也自必有其过人之处。 长江派那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粗犷汉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大冷天光膀子穿个羊皮坎肩儿,皮肤红通通的,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冻的! 此人据说是长江派梓州分舵的舵主马行舟! 金珠帮的那位,虽说是个年长的老者,打扮可就体面多了。 他着锦缎长袍,披兽皮大氅,头戴镂金箍,脚踏飞貂靴,最惹眼的是腰带上并列钉着的三颗金珠,颗颗大如鸡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富贵似的! 说这人是金珠帮三珠长老商得利! 贺千山才知道,原来那腰带上的金珠不是用来炫富的,而是身份的标识,不同的颗数,则代表了在帮中不同的地位等级。 至于这两位江湖前辈,为何会对贺千山这个后生晚辈礼敬有加,有两个原因。 其一,虽然除去弃寺而走的千绝,贺千山这个万木寺掌门,基本上就是个光杆儿司令,但毕竟他也是一派之主。 其二,贺千山踏足江湖时间不长,闹出的动静却是不小。 宁州城外一人独战千军万马,岷山之中无上三子被其灭去两个半,更成为摩云塔有史以来所邀最年轻之人! 这些事迹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因此马、商二人很清楚,眼前这个丰神如玉的年轻人,可不是虚有其表,却的的确确是个人物! 看着两位贵客对自己儿子谦恭有礼,这个一口“贺掌门”,那个一个“贺少侠”,贺敬亭不知道是应该老怀安慰,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儿子担心? 毕竟这江湖,是个无事生非、刀尖舐血的地方!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成名的当口儿,就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在打你的主意! 也许在他心里,他更加宁愿这个儿子就默默无闻地活上一辈子,哪怕就是吃喝玩乐! 招呼打完,贺敬亭开始与两位客人谈正事儿。 贺千山本还奇怪这六大派的人怎么会跑自己家来,一听才知道原委。 原来父亲见朝廷为运送木料到各地,大征傜役,令百姓苦不堪言,心中着实不忍,便打算由自己负责运输。 “长江、金珠两派,分为水、陆运输的巨擘龙头,故而贺某才请二位前来,亟望襄助!” 马舵主、商长老二人听了,皆称贺老爷大仁大义! 不过马行舟脸上又微显忧色。 “贺老爷,马某听闻,自朝廷为建祭坛,开始往各地输送木石材料以来,已发生数十起流寇劫料事件。 这朝廷自己运,劫了也就劫了,若是您运料被劫,钱财损了事小,耽误了朝廷的工期,可就事大了!此举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正因为如此,此事才非得贵两派出手不可!” “好!”商得利一拍大腿,“就冲贺老爷这份善心,这单子我金珠帮接了! 只不过嘛,这次运料,日久时长,颇耗人力物力啊,这价钱方面……” “贺某绝不还价!” 商得利笑得合不拢嘴,大呼贺老爷爽快! 马行舟却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长江派愿为贺老爷效劳,等事情办完了,贺老爷给跑船的兄弟们赏口饭钱便是!” 贺敬亭激动得起身行谢,但马行舟却是打了商得利的脸! 商得利的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 “马舵主!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你做得了主吗?” 马行舟打两声哼哼。 “咱们长江派,义为先利为后,不似你们金珠帮,无利不起早!” “在商言商,我们可是一分钱一分货!”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 贺敬亭一看气氛不对,赶忙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去谈托运细节。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贺敬亭欲设宴款待,二人却均婉言推辞,可能是这不太对付的两个人,并没有同桌进餐的欲望吧! 临走时,马行舟特意提醒贺千山,让他这段时间静心练功,以备摩云塔之行。 贺千山却很是不解,说那地方本就是增进修行之所,却为何又要在去之前练功准备? 马行舟听问不禁一愣,旋即明白这位贺掌门实在是新手上路,对这摩云塔所知甚少! 他便又下得马来,把贺千山拉到一旁,好一番解释。 摩云塔,九重天,一层一境界! 九重天,重九之数,说的便是摩云塔九九八十一的层数。 一层一境界,说的是每上一层,可修习的武功都更为高深! 不过,正如经不轻传,想要更上一层楼,唯一的方法就是打上去! 摩云塔八十一层,层层有考验,不少人在第一层便打道回府! 马行舟又说,即便是他们长江派的掌门江云浪,两次的摩云塔之行,也只上到了第十九层,而这次江掌门一接到摩云帖,就立即丢下派中事务,闭关静修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精于勤 说实在的,咱们贺大掌门原本对于去摩云塔深造,并没有多大兴趣!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万木寺的功夫都还没学明白呢,就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正所谓贪多不得嘛! 只是一方面欠了金袍信使的人情,另一方面也要去堵厉上峰,这摩云塔他才非去不可,至于能不能提升武功修为、能不能学到什么神功奇法,实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不过这会儿他听马行舟一介绍,原来摩云塔的武功是要这么个学法,却又作了一番别样的思考! 怎么说自己现在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虽说是个光杆的掌门,但毕竟代表的是万木寺! 如果自己也在第一层就打道回府,那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那是师门的脸。 于是贺千山的摩云塔之行又多了个目标,替万木寺长点儿脸,怎么说也上到个十层以上吧! 从这日之后,贺千山朝练晨露晚练霞,昼夜不息,连睡觉都是像厉上峰那般打坐行功,可说是练武以来从未有过的勤奋! 正所谓天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勤奋! 贺千山苦练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内力方面,在九九归元气终日不停的周天运转之下,他体内原本滞梗之处竟一一被突破! 从十二正经的足三阴经到奇经八脉的阴阳蹻脉、阴阳维脉、带脉、冲脉,甚至最后搭通天地双桥的任督二脉,也在睡梦中被打通! 贺千山一觉醒来,恍若重生! 他只觉五感清澈远胜从前,体内真气如大海汪洋取之不尽! 这无边内力又流畅于全身,似乎自己的每个毛孔都能喷涌出无穷力量! 他甚至觉得内力的运转已经与自己的呼吸融合,一呼一吸,真气盈亏,已分不清是在呼吸还是在吐纳运功! 而体内那股原本时隐时现的特别力量,竟清晰地停留在丹田处,呼之欲出,仿佛能随时取用! 他只不过伸了个懒腰,放肆地打了个呵欠,那声音浑厚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动静儿竟然震得屋子一阵颤动,滑下几片瓦来! “地震啦!” 屋外正扫地的家丁腿都软了! 贺千山挠挠头,望着屋顶,哑然失笑! 他知道自己的内力,已经在不知觉间到了一个远超预期的境界! 贺千山顺手从桌上的棋笥中,一手抄把黑子,一手抄把白子,平摊手掌,轻送内力…… “嗖!嗖!……” 只见那百来粒黑白棋子,瞬间腾手而起,直往上冲! 贺千山赶忙力往回收,才将棋子们堪堪刹住,那可怜的屋顶方免遭穿膛破肚之灾! 他调整内力,先让这许多棋子尽数悬浮在空中,继而使起穿山打的法门,令它们同时旋转起来,这一番竟十分的轻松! 他又将内力分而治之,想更进一步地随意控制各个棋子的旋转与高度! 这下却顾此失彼,棋子噼里啪啦地跌下来不少! 大约每只手上各剩下十枚左右棋子时,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了。 想自己内力虽然大进,但这能同时驭使多物的技巧,却不是单靠内力强劲即可做到的,尚需掌握更高深的内功法门。 眼前这二十枚棋子,应该就是自己现在的极限了! 收拾好棋子,他又取出自己的短剑,剑尖朝上,剑柄抵于掌心,再送内力…… 这短剑毕竟不同于棋子。 当初在往生林内,贺千山以穿山打手法御此剑奇袭厉上峰,虽然险些成功,但很快内力透支,昏倒在地! 不过他此时内力之深厚,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短剑缓缓升起,离贺千山手掌足有两尺,稳稳悬浮在空中。 他又令短剑以剑身为轴快速旋转,虽不如控制棋子那般轻松,倒也游刃有余。 贺千山便将剑悬空舞起,就像有只无形手臂握住短剑,在演练剑法一般,自是还达不到持剑挥舞那等水平,但这凌空御剑的神奇不言而喻! 他又去尝试这御剑距离的极限。 短剑约莫飞出三丈后,便完全摆脱了他内力的控制,但劲道不减,斜斜插入墙壁! 他想,若是匕首、飞刀那样再短小、轻便一些的兵器,应能控制得更远、更随心所欲! 贺千山又不由想起千绝对他说过的“御剑飞羽”的话来,于是从鸡毛掸子上扽下根毛来,同样以穿山打手法御之…… 那根鸡毛倒是应力而起,却是慢慢悠悠,晃晃荡荡,轻飘飘的吃不住力! 他也无法像之前操纵棋子、短剑般,轻松地令鸡毛旋转,倾力之下,那鸡毛也不过是在空中缓慢无力地扭转着! 几番尝试之后,他已累得满头大汗,只得暂时放弃。 想凌空御剑指日可待,飞羽伤人怕是遥遥无期,这举轻若重,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达到的境界! 贺千山内力飞跃的同时,拳剑方面也没有落下。 经过几次实战之后,他对于傅家爆裂神拳的发力方法、出拳方式,日益熟稔,出拳越发自然流畅! 再加上他这段时间的苦练不怠,已经到了熟能生巧的程度,拳法的威力越来越彻底地被他挖掘出来,即便傅恩仇在世,怕也要自叹弗如! 剑法方面,贺千山本身起步就高,之所以造诣尚不如兄长,原也就只是缺了一份勤练和钻研。 他本想做到如大哥般轻灵飘逸,却无论如何达不到那样的水准,而自己使起来也是十分别扭! 他又想自己内练九九归元气,外练爆裂神拳,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阳刚路线,何必去挤脚穿鞋,循别人的路子,自找不自在? 莫若便按照自己的喜好,怎么舒服怎么练,至少还赚个顺手! 不想他这只为了顺手的简单想法,却似让他竞合了这剑法的真谛! 一路练下来,雨落星殇剑并未因失去了轻逸而逊色,反而是大巧不工,多了气吞山河的恢宏之势! 贺千山甚至一度怀疑,这剑法本就是该这么练的! 他轻舒了口气,用袖子拭了拭额前汗水,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连理剑轻躺在石桌之上,檀黑光泽冷峻依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剑飞芒 贺千山轻抚着连理剑那温软如玉的剑身,心中自然而然地,又触起了在宁州城外大战官军时发生的一幕。 当时这连理剑,似乎因吸食了他的血液,而陡然发生了异变,竟不断将他的内力引入剑身,导致威力大增! 贺千山那时,只觉得这是股难以控制的力量,勉强回收的情况下,致使自己被内力反噬而受了重伤! 他想自己现在的内力已远胜当时,何不一试究竟? 当下贺千山咬破了手指,将鲜血涂抹于剑身之上! 鲜血一如上次般随即隐没。 剑身黑檀之色渐淡,转赤橙色,再转黄绿色,最终变得碧青如玉! 他的内力果然也在不知不觉间,向连理剑中流去。 随着内力的注入,连理剑那如碧玉一般的剑身愈发通透,内里光芒越积越盛! 贺千山再次体会到这连理剑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奇妙感觉。 他左手明明抚摸的是剑身,却感觉是在抚摸自己的右手一般! 贺千山将连理剑在空中挥动,又正像挥动的是自己的手臂,能清楚地感觉到微风掠拂。 而内力在那剑中流动,更与在自己体内流动的感受无异,活像是自己的右臂突然长了三尺出去似的! 此时贺千山自不必担心会伤到什么人,所以便让内力肆意地在剑中行走,自己则闭目体会这内力运行的感觉。 片刻之后,他已完全感觉不到连理剑的存在,内力运转的周天,尽在自己经脉之中! 只是,右侧手厥阴心包经前端有肿胀之感,便如当初刚练九九归元气时劳宫穴肿胀的感觉一样! “收一放九十分气,不封不闭任自流!” 师父所传心诀再次在耳边响起,贺千山内力随意念而动…… 但听得“嗤”的一声,他只觉右臂一震,赶忙收住内力,睁眼来瞧。 连理剑还握在自己手中,但那剑尖却生出异像,吐出三寸青色光芒来! 这剑芒闪闪烁烁,随着贺千山内力的涌动吞吐跳跃,一刻也不肯安生! 贺千山怎能想到自己的内力,经由连理剑,竟能转化成这有形的剑芒? 而此时这剑芒正呼之欲离,若不是贺千山将内力收住,怕早就脱剑而出了! 也好!且试试你能有什么作为! 贺千山想着,便剑指石桌,内力轻吐…… 一弧青芒如电,飞入石桌不见,可石桌并没有任何异样! 贺千山好生失望,看着那从剑尖处又冒出来的剑芒,想你难道是中看不中用吗? 不料却听得“嗵”的一声,他只见石桌的半块桌面连着部分底柱,斜斜地滑落地面! 贺千山惊喜地过去察看,见那切口平整,不由想起当日厉上峰以隐锋刀切削岩壁的情形。 再想想,那隐锋刀亦能以内力形成如刀状可见的轮廓,这与自己内力形成的剑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自己的剑芒可离剑而出,便又胜过那隐锋刀了! 他忍不住一番沾沾自喜,想着再遇厉上峰时,当多了不少胜算! 整明白了连理剑与自己内力的关联,加之奇经八脉已通,内力运转随心所欲,贺千山轻松将剑中内力引回。 连理剑随之褪去碧青,重回黑檀之色。 贺千山又尝试在这种状态下将内力注入连理剑,却不见任何效果! 看来连理剑的神奇,终究离不开自己那绝对不正常的血液! 正想着,空中传来羽翅扑响之声,落下一只鸽子,红冠白喙,黑羽金翅,正是大哥的金翅鸽! 贺千山取下纸卷,展开来看,只有九个字:“正月二八,漓水渡口见!” ……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段时间,赵暮雪自得知贺千山在修练武功以备摩云塔之行,便没有再特意找过他,只是不时来看望贺敬亭夫妇,顺便问问贺千山的情况。 反倒是贺千山心中记挂,练功间隙经常跑去锦翠斋买些甜点送给赵暮雪。 赵暮雪嘴上责怪,让他专心练功,心中却比那甜点还要甜蜜! 两家儿的长辈看到二人如此,也都十分欣慰,相互沟通间,便要把成亲的事再次提上日程。 贺千山一看这情势,连忙找赵暮雪商量。 “暮雪,我愿娶你愿嫁,这亲咱们自是要成,只不过……” “不要紧,我会跟爹说的!” 贺千山话没说完,赵暮雪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而且也很理解。 他大仇未报,季思思还未救回,明月又下落不明,哪有心为家? 赵暮雪回家跟父亲一说成亲的事缓一缓,赵明成嘴上勉强答应不再催促,心里却替女儿着急,想你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年纪! 不过听女儿的意思,这事儿至少该是板上钉钉了,因此仍热衷于加深两家的感情。 这不,他提前半个月就包下了天味轩的年夜饭,邀请贺家共度除夕! 其时还没有下馆子吃年夜饭的先例,天味轩的掌柜、伙计、厨子等都是准备回家过年的,只是赵明成出的价钱实在难以抗拒,才欢乐地接下了这笔单子! 贺敬亭本来也觉得此举有些不传统,但赵家盛情难却,他也明白赵明成的用意,便答应了下来。 除夕夜,天味轩灯火通明,贺、赵二府全员齐聚于此,共迎新年。 上到主,下到仆,各有其座;饮琼浆,食珍馐,其乐融融。 贺敬亭夫妇加上贺二公子,与赵明成和他的妻妾子女,同坐一桌。 贺千山和赵暮雪自然是被安排坐到了一起! 席间众人把酒言欢,难免有意无意都会提到两家喜结连理的事,也不时地开开善意的玩笑! “二公子英俊世无双,赵小姐美貌当绝代,将来生出的小公子,小小姐,都不知该美成什么模样了!” 贺千山倒还好,多是付之一笑,甚至还会说两句俏皮话附和一下! “你这话说的就大有毛病,我俩都无双绝代了,他们又怎可能美得过我们?” 可赵暮雪毕竟是女孩子,哪经得住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当面说这些事儿,早就红透了脸,坐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赏烟花 赵暮雪见贺千山居然还跟着那些口没遮拦的说笑,急得悄悄伸过手去,拧了他一下! 这下拧得丝毫不重,贺千山却“啊”地叫出声来! 赵暮雪又以为自己失了手,吓得赶紧伸手去揉,却被贺千山在桌下把手牵住! 再看他时,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原来是故意吓唬自己的! 赵暮雪不由瞪贺千山一眼,却不将手挣脱,任由他牵着! 其他人听到贺千山叫唤,都好奇地朝他看。 刚好此时楼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夹杂着烟花冲天的啸声。 贺千山道:“我想同暮雪去看烟花!” “要得要得!你们自去!不用管我们!” 赵明成、贺敬亭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贺千山拉起赵暮雪就走。 赵暮雪都没来得及把手拿回来,就低着头跟他跑了出去! 除夕夜的商铺,几乎都早早歇了业,没有夜市,但这会儿街面上、巷道里,却比平日里更加热闹。 年夜饭吃没吃完的,都赶出来燃放烟花爆竹。 天味轩的伙计,也从楼上挂下一条长红的霸王鞭,怕是有上万响的,点着了引头…… “呲~劈劈啪啪……” 顿时震耳欲聋,只见红纸屑飞扬,白烟升腾,火药味儿也迅速弥漫开来。 赵暮雪捂着耳朵躲进贺千山怀中,却是开心地笑着! 贺千山护着她直到那长鞭响完,又拉着她一路闲逛。 可能是第一次能这样轻松地独处,而且是以这样的亲密关系,两人都无意于身边的热闹喧嚣,只见彼此! 夜色中五彩缤纷的烟花此消彼现,前面一处尤其放得好看! 地上的有旋转跳跃的,有火光喷涌的,天上的有流星追月的,有花开富贵的。 样类繁多,色彩变幻,宛若百花竞放,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 伴着这烂漫烟花的,却是许多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这里竟是二人所见,除天味轩外还开着门的唯一商家忘乡楼! 不知是完全出于偶然,还是贺千山太习惯这条路线了,他拉着赵暮雪,在不经意间,便来到了这里! 贺千山自然是无意的,他牵挂季思思是真,却不是因此而来,他不会傻到在这种情境下,还带着暮雪来这里,却让她产生什么误会! 因为他知道,暮雪之前就介意自己与季思思的关系,也不喜欢自己来忘乡楼。 贺千山略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赵暮雪。 “真好看!” 赵暮雪却只顾笑靥如花地欣赏这些美丽烟花。 她已经不再介意这些,因为无论贺千山心中是否还记挂着季思思,她都肯定他对自己是真情真意! 这,就足够了! 忘乡楼今日虽仍开着门,却不是为了生意,也不做生意。 对于楼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人员来说,忘乡楼就是她们的家,而今天,就是在家过年的日子,也是她们一年中唯一的公休日! 吃完年夜饭,娟姐便带着姑娘们在门口乐呵地燃放烟花爆竹,正兴高采烈,却发现不远处一对俊男靓女在驻足观看。 “哎呦!天!这不咱二公子吗?” 娟姐几乎是狂冲过来的! “哎呀,二公子啊!姐总算是再见到你了!你个没良心的,回来这么久,也不过来看看姐!” 娟姐说着便在贺千山肩上捶了一小拳! 贺千山无奈赔笑:“我这不是来了?” “我当时就说,咱们二公子福泽深厚,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姑娘们你们说,妈妈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那些早围拢过来的姑娘们一个劲儿地点头! 娟姐说着看了看赵暮雪,再看看她与贺千山牵着的手,把掌一拍:“呀!看来这城里边儿的传闻是真的哟!咱们二公子和赵大小姐的好事要近咯!恭喜二位,贺喜二位啊!” 贺千山笑笑:“也没那么快!” 娟姐也不管赵暮雪尴不尴尬,拉起她另一只手抚拍着。 “赵小姐你真是福气啊,可知道这天底下的姑娘都想嫁个二公子这样的男人呢! 不过啊,也只有您这样的大美人儿,才配得上咱们二公子!” 她说着突然长叹口气,抹了把眼泪! “咱们思思啊,就没这个福气了!这孩子长得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就是命苦!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在哪儿!” …… 均黔古道以南,一处不知名的山脉中。 季思思听到隐隐传来的爆竹声,连忙从山洞里跑了出来。 她一路往高处攀去,一边攀一边回望西北方向,似乎总是不够高,便继续往上攀登。 她提着裙角,吃力地克服着山壁的陡峭,没多久便香汗淋漓,力气不继! 因为没能扒牢一处岩角,她手一滑,往后坠了下去! 只尖叫出半声,她已感到自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托在腰间,紧接着自己如腾云驾雾般直往上飞升,那陡峭的山壁则在眼前急速下坠! 登上了这处峰顶,厉上峰放下季思思。 此时无论西北还是东北,都再没有山体阻挡她的视线。 她还是望向西北,那里如其他方向一样,不断绽放着五彩绚烂的烟花! 西北是龙游所在,对于季思思来说,无论是她真正的家,还是忘乡楼,都在那里! 虽然她知道,现在自己所见的烟花,根本不可能是龙游的,更不可能是忘乡楼的! “今天是除夕吧?” “不知道!”厉上峰说着又坐到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对于在阴山野生长大,又在往生林里独自生存了几十年的厉上峰来说,早就没有什么节日的概念了! 季思思就不同了。 以往每年的除夕夜,她都会与忘乡楼的姑娘们,一块儿到楼前赏烟花。 这是她一年中唯一参与的集体活动。 并不是因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是她感到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楼里这些与她同样命苦的女人们,一年中唯一真正开心快活的时刻,而自己,则要幸运得多! 至少,每当她见到贺卓文时的那份幸福感,是无法从观赏烟花这种事中得到的! 季思思又将目光移向东北,那是京城的方向,不知卓文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观音会 在这除夕之夜,京城的烟花,自然是更加的绚丽缤纷! 单是皇宫中放出的烟花,就几乎照亮了半个京城!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满天炫彩之下! 上至屋顶,中至墙壁,下至地面,都披上了梦幻千色的外衣,壮观无比! 吏部侍郎贺卓文,却并没有出来观赏这瑰丽的烟花夜景。 太师府的年夜饭,不比宫中的御膳逊色。 裘让一年也难有如此放松的机会,能与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好好儿吃一顿饭! 他看看如凤如龙的女儿女婿,再看看金童玉女般的孙子孙女儿,心中是欣慰满足,不禁与女婿贺卓文好一番酣畅痛饮! 裘君倩怕两人过饮伤身,强把酒壶酒盏都收了,又让厨房里熬了参汤送上。 不过等她带着一对儿女出去看烟花,裘太师一招手,裘允又把酒壶酒盏都端了上来,翁婿二人继续推杯换盏…… 他两个人,岂是轻易过量的酒力? 也不知酒过几巡了,两人边喝边聊,谈国事少,聊家事多。 贺卓文道:“多亏了外父,小武这回才免受重罚!我替小武敬您一杯!” 裘太师举杯饮尽,却又摆了摆手。 “武儿本就没什么罪过,为父只不过在圣上面前说两句话而已!他这次没事,还是亏得你找到了厉上峰!” 贺卓文仍把剑眉皱起:“只可惜,终是没能擒住他!” 裘让却道:“厉上峰,何许人也?想他几十年前就是黑道顶尖的高手,如今的武功怕是已臻化境!莫说将他擒住,你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 “外父对厉上峰,很了解吗?” 贺卓文留意着岳父的表情,他这话自是意在试探。 裘太师却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只是摇了摇头。 “耳闻而已,从未打过交道!” 贺卓文便继续说道:“不知道他跟万木寺到底有什么仇怨,二十多年前就血洗万木寺,这次又几乎将万木寺灭门!” “啊!”裘太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贺卓文登时全身紧绷,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裘太师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来。 “差点儿忘了,你先看看这个。” 贺卓文接过布包,打开一瞧,竟都认得,钥匙一把、念珠一串、秘籍半卷,是万木寺的东西,当时还是他从龙游县衙库房里替小武取回来的!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外父手中?” “刑部的人,在渭州围剿观音会分舵时,从一个使双刀的小姑娘身上缴获的! 东西到了丁元那里,他认出是当时在龙游会审时,呈堂的证物,怕这里面又牵扯出什么事来,便送到我这里来了!” 贺卓文松了一口气,却冒出一身冷汗! 使双刀的小姑娘,当是明月无疑,这些东西在她那里也不奇怪,只是她为何会跑到观音会的分舵去? 这观音会,可是反朝廷的组织! 当初小武在堂上已经承认这些东西是他的,若这回落到李党的人手中,必又诬陷他为反贼,到时连太师府怕都要被牵连进去! 裘让又邀女婿饮了一杯。 “那个小姑娘,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神拳大盗傅恩仇的妹妹傅明月!她现在如何了?” “放心吧,说是这姑娘武功甚是了得,逃走了,只掉了这个布包。不过,如果她真是观音会的人……” “明白……” 贺卓文当然懂岳父的意思。 裘太师不希望贺家的任何人,跟观音会扯上关系,不是怕受牵连,而是他本身就对这群反贼深恶痛绝,以他对朝廷的忠心,便是至亲骨肉造反,他也会大义灭亲! …… 均州远郊,一片广阔的坡耕地披裹着银白的积雪,在夜色中也分外明亮! 坡耕地下一条小河弯弯地淌过,流进几座矮山的环抱中。 那矮山的脚下,零星散落着十几户人家儿的农舍,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此时的村子里,各家各户灯火通明,虽算不上辉煌,但从那些醒目高挑的红灯笼,依旧能感受到村民们喜庆的过年气氛! 爆竹烟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尽管不如城里那般种类繁多、多姿多彩,只有普通的二踢脚和窜天猴,但大家伙儿的兴致丝毫不差,孩童们也都玩得欢呼雀跃! 又一只窜天猴呼啸着窜上夜空,“啪”地一声炸开,火花四散,闪耀出的光芒,映照在一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儿上! 傅明月看着这除夕夜的烟火,倒不曾回想与家人一起过年的情景,却只挂念着一个人,不知他现在可好! 正念想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她立刻倚身到院门后,从靴中抽出双刀来,透过门缝朝外望去。 来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长相清癯,目如星辰,留三缕黑须。 他身穿黑色长袍,裹黑色头巾,长长的巾尾与黑发披在肩背,随风微动。 这人果然是停在了傅明月所在的这处农舍前。 他下得马来,已见傅明月打开院门,迎了出来! “师父!” 不知道傅明月为何对这人有这样的称呼。 那人点点头。 “他怎么样了?” “为了救我,背上中了一刀,我在这屋子里找到些伤药,已经给他敷了,应该没什么大碍,正睡着呢!” 那人将马牵入院子拴了,又跟傅明月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油灯有些昏暗,傅明月拿竹签挑了挑捻子,顿时亮堂了许多。 只见床上躺着名年轻男子,脸色苍白,额发冷汗。 来人让傅明月盛了碗水过来,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儿,倒出两粒药丸,轻捏开床上男子的口送入,又喂了些水。 这人说道:“听范舵主说,这次多亏有你和夏兄弟给他们断后,渭州分舵才不至于全军覆没!辛苦了!” “师父!……”傅明月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只管说,毋需顾忌!” “我是想,分舵的位置那么隐秘,官府的人却好像摸得一清二楚……” “你很聪明!应该是分舵里出了奸细,范舵主正在彻查……你也受伤了?” 那人说着才发现傅明月左上臂衣袖破损,还染了血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娄玉裳 傅明月被那人问及伤势,只说道:“不过是被刀轻轻划了一下,不碍事!” 那人赶忙查看,见那伤口确浅,已不出血,方才松了口气! “当初我认出你的双刀,从流云堡的人手中,将你们救下,你尊我为师,我亦没有跟你隐瞒我的身份,却并非要你入我观音会,现在你应知道,我们做的是何其危险的事,所以如今,你还愿入会吗?” “师父,想我大哥在世时,带我在江湖上闯荡,做的也多是跟朝廷官府作对的事,我又何曾怕过?您既是我师父,我今后便是观音会的人……至于夏辰哥哥,他还要去找……” “不!”夏辰居然已经醒了,“明月小姐,你在哪儿,夏辰便在哪儿!” “夏辰哥哥,你这又是……” 傅明月话音未落,灯焰跳了两跳,只见师父袍袖一抖,两只手上已各多出一把铁尺,也就是她幼时看成的棍子! 她眼前黑影一闪,已不见了师父! “哎呀呀,娄当家的且慢,是鄙人,咱们进屋再说!” 屋外传来的这声音很陌生,似乎还是压着嗓子,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傅明月正想出去一看究竟,眼前却身影连闪,两金一黑,屋子里飞进来三个人! 一老一少穿着金袍,师父一双铁尺正抵在他们肩颈! “娄当家,认不得劳某人,还认不得这身行头吗?把尺子收了吧,怪硌人的!” 正是摩云塔金袍信使劳舍贵和令狐雨到了! “劳信使?”娄当家果然将铁尺收回袖中! 劳舍贵跟令狐雨摆了下头,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明月…… 令狐雨白了他一眼,取出张摩云帖,双手送到娄当家跟前。 “恭请观音会总舵主娄玉裳接帖!” 娄玉裳接过帖子笑了笑。 “怎的不像上次那般声张呢?却要鬼鬼祟祟!” 劳舍贵听言终于舍得转过头来看他了! “今时不同往日啊,上次相遇,你还是独行的游侠,现在呢,你已贵为观音会总舵主,乃是朝廷缉拿的头号人物,咱们要还像以前大老远地把你名号喊出来,怕不吓得旁人立马去报官?” “多谢二位信使体谅,这大年三十儿的,还受累跑这一趟,实在令娄某过意不去!” 劳舍贵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啊,你娄当家神出鬼没的,实在是难找!” 娄玉裳忽地双眉一轩! “可毕竟还是找到了不是吗?却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傅明月知道此处的隐秘,她之所以知道,还是上次分别时,娄玉裳告诉她的! 娄玉裳说这个地方,观音会里只有他一人知晓,这里的那些个村民都是他以前救下安置在此处的! “娄总舵主!”令狐雨冷冷地开口了,“我们摩云塔听风堂,风能吹到的地方,就有我们的耳目口鼻,只要你还能出气儿,我们就能找到你,若是朝廷的探子有我们一半的本事,你怕早就成阶下囚了!” 令狐雨这话说得极其刺耳,怕是因为找娄玉裳,没来得及回家过年而心中郁闷! 娄玉裳倒不生气:“摩云塔的本事,娄某算是领教了!” “告辞了!” 令狐雨拉起还在欣赏傅明月美貌的劳舍贵便走了! 娄玉裳看着手中的摩云帖,皱了皱眉头。 那金片子在灯火下流光生灿,傅明月分明看见十六个字:“正月二八,漓水渡口,摩云宝塔,恭候大驾!” 娄玉裳从怀中取出个小物件给傅明月。 “明月,我现在要赶回江陵府总舵安排事情,等夏兄弟伤好了,你到江陵府七阙楼找佟掌柜,将这木观音给他看,他自会为你打点一切!” 傅明月看手中之物,果是一尊黄杨木雕成的寸高观音像! 她送走师父,回屋时却见夏辰正挣扎着坐起身来! “夏辰哥哥,你别乱动,莫裂了伤口!” 傅明月赶紧跑过去扶他躺好。 “明月小姐……” “跟你说多少回了,你要么叫我明月妹子,要么直接叫我明月,我哪是什么小姐?” “呃……明月……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不成!加入观音会就是造反,我凭什么,要你为我去犯这杀头的罪!” 夏辰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攥住了明月的手! “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便是为你死,我也心甘情愿!” 傅明月哪能看不出来? 但她却轻轻将手抽回,转过头去盯着灯火。 “夏辰哥哥,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许是让你误会了!” 夏辰表情极其痛苦,比挨了刀砍还要痛苦,又似乎有些不忿,还有些不解! “是因为那赵五吗?” “什么?”傅明月惊得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看那赵五的眼神确是很不一样,你与他……” “我与他的事,你不用管!”傅明月口声已经不太好! 可夏辰一听却更激动了! “难道真教邵雷给说中了?那我更得管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那赵五就配得上吗?那年纪和长相……我不就武功没他好吗?武功我可以练啊!你怎能去喜欢……” “住口!别说了!”傅明月忍不住蛾眉倒蹙,喝斥打断! 这一发怒还真管用,夏辰顿时闭了嘴,看上去还似受到了惊吓一般! 傅明月看他那样子,想着人家还有伤在身,又着实有些不忍,便缓和了脸色。 “夏辰哥哥,有些事你并不了解,就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也不许胡说八道!否则……我便不准你再跟着我!” 夏辰听言一愣,接着激动地又要坐起身来,却被傅明月摁了回去! “你是说,你让我跟在你身边了?” “不过,只是以兄妹相处,再无其他!你可愿意?” 夏辰又顿时好生失望,但转念想,这种事原是急不得,须一步步走,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 他便违心地点了头,傅明月很满意! “可是,你不用去找你的义母秦庄主了吗?” 夏辰苦笑:“我唯一知道的所在,就是无尘庵庄,而那里已被夷为平地,却叫我如何去找?……也不知道义母和双双姐,现在怎么样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异乡人 北过宁州城墙,是一条横亘千里的山脉。 那里峰峦连绵,沟谷深幽,山顶终年积雪,山间森林湖泊,山下还有广阔的草原,这便是风光无限的祁连雪山! 过了这祁连山脉的东北,有一处大大的州城。 城内的建筑风格迥异,与中原府宅大为不同! 虽然也有用砖瓦材料的,但多为土石垒砌,屋顶或平坦或圆尖,墙体亦多流线而少棱角! 这州城的城墙上建有高高的塔状堡垒,应为望御敌之用。 城上守卫的服饰、兵器,也不似中原官军! 但此时在这南城门的塔堡内,却有两个着汉服的女子! 更为奇怪的是,堡内的守卫,看上去都对她们极为恭敬! 这两个女子,年纪一中一少,俱是面容俏丽,身形婀娜,竟正是秦无尘母女! 而此处,却是塔沙国南部重镇沙凉州! 此时,秦无尘母女俩正从塔堡内眺望西南远方…… 可在这苍茫的夜色中,除了祁连山顶上那一带连绵远去的银白,她们还能看到什么? “嗵啪!” “啾” 城内竟有一处燃放起了爆竹烟花! 虽只有一处,城里的人们却竞相观赏,连城头守卫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看来对于他们来说,烟花爆竹竟属稀奇之物! 秦双双笑了笑。 “娘啊,幸亏咱们有会做这炮仗焰火的师傅!” “可不是吗?否则这大过年的,连点儿响动、看头都没有!唉,想想咱们往年除夕的热闹,现在这样,也就是意思一下了!” 秦双双凝住了笑容,咬了咬编贝般的玉齿。 “宋安这该死的,把我们害成这样,我定不能饶他!” 秦无尘也叹了口气。 “我想这也不是他本意,罪是不可恕,不过若真拿住他,还是留他一命吧,毕竟,我也养了他二十几年……” “咦?”秦双双忽然微惊道,“怎么这会儿还有人要进城?” 秦无尘看城下果然是来了一骑,汉人打扮! 正是:白马踢雪碎,黑裘裹身紧! 那人骑着白马,一身毛裘衣帽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长相,但帽沿下两道精光如电,凌厉不凡! 秦无尘眉目一凛,感觉来者不善! 城上守卫朝那人叽里咕噜一阵喊话,那人竟也叽里咕噜回了一句,居然能说塔沙语! 他这一回话不要紧,塔堡内的秦无尘却神色一松,身子晃了两晃,便要跌倒! 无尘庵庄长期与塔沙国有生意往来,秦无尘母女自是听得懂塔沙话! 那人没说别的,就说了句:汉人杜冲,来寻宁州无尘庵庄秦庄主! 秦双双听了也是一怔,见母亲要倒,才赶忙扶住! 早有城门守卫跑来一通叽里咕噜,自是问秦无尘是否认得此人。 秦无尘自是非常认得,却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秦双双突兀间见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陌生父亲到了,也是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那厢杜冲正在叫着城门,却见塔堡内飞下一对人影,白衣胜雪,飘然若仙! 人未落地,杜冲就认出其中一人是秦无尘,却认不得另一人便是自己的女儿! 秦无尘的武功不知比女儿高了多少,然秦双双稳稳落地,微尘不惊,秦无尘却失足往前跌去,秦双双要拉却已是不及! 便在这时,秦双双也没看到杜冲是如何下马的,只见他已闪到秦无尘身前,迎面将她抱入怀中…… “无尘……” “冲哥!” 秦无尘颤抖的手,缓缓拉开杜冲挡在脸上的裘毛高领……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照出杜冲的脸庞,那道由左前额经鼻梁至右眼下的伤疤,分外凄厉地显现在秦无尘眼前…… 秦无尘积攒十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 大年三十儿一过,从正月初一开始,全国上下又为建祭坛的事忙碌起来! 龙游贺家自然也不例外。 不管价钱贵贱,金珠帮和长江派都依约而来,车船足备! 金珠帮这趟陆路,去的是唐州。 而长江派的水路则去往邵州。 这邵州,距桂州漓水已然不远,因此那厢木料上船,这厢马行舟马舵主找到贺千山,问他是否需要搭船。 马行舟并且说他们掌门江云浪,亦会在洞庭湖登上这趟船赴摩云塔,可以为贺千山引见。 贺千山想了想,觉得也好。 坐船比骑马安逸,况且马行舟为人豪爽,与自己颇为投契,见不见那什么江帮主倒在其次,他便对马行舟说再好不过。 转头贺千山就跟父亲、二娘禀明去意。 兰惠又是一阵掉泪,贺敬亭强作安好,却难掩伤感,嘱咐了几句,便只是点头,不再说话。 即将又离家门,贺千山心中也是很不好受。 他骑了黑风往赵家去拜年,顺带辞行。 半路上却遇到了来自家拜年的赵暮雪。 看贺千山那半吐半吞说话的样子,赵暮雪已猜到一二。 “就要走了吗?” “嗯……今日就坐船走,约莫酉戌时分出发。暮雪啊,你……”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贺千山点点头,还欲去赵家拜年,却被赵暮雪拦住。 “都要走了,你就赶紧回家收拾吧,我会跟爹说的,我也不去你家了,代我跟贺伯伯和兰姨问安!” “我也没什么要收拾……” 贺千山话没说完,赵暮雪已调头走了! 他愣了愣,无奈回家! 酉时三刻,木料装载完毕,船员悉数登船。 马行舟又逐艘检查了一遍,才带着贺千山登上了最前头的一艘大船。 这支船队竟颇为庞大,大小三十余艘! 其中半数以上都是满载木料的方头平底大帆船,其余除贺千山所乘双层龙头大舟外,皆为尖头尖底的多桅横帆快船。 龙游城东码头,龙头大舟一船当先,缓缓驶离,紧跟其后的是方头货船,那些尖头快船则分布两侧,保驾护航! 贺敬亭夫妇站在码头,目送立于船尾的贺千山渐行渐远…… 今日顺风顺水,帆鼓桨轻! “长河万里,江水滔天”的大旗在龙头招展,船队浩浩荡荡、快速进发,入夜后已至梓州涪水! 长江派的船员对这条水路再熟悉不过,夜晚行船更如家常便饭,故而只在梓州码头稍作休整,便继续沿涪水南下。 第一百三十章 喝断江 今夜无月,本欲一赏“江清月近人”夜景的贺二公子,只能饱饮一番冬日夜江的冷风! 幸好他回过头来,看见三路船队排列整齐、连接成龙的船火,多少还能体会到点“风灯照夜欲三更”的意境! “来来来,贺兄弟!”马行舟忽然到船头来喊他。 “老马!” 几次交谈下来,马行舟与贺千山已然亲近了许多,不再生分地互喊“贺掌门”、“马舵主”了! “你在这儿吹什么风呢?到俺房间喝酒吃肉去!好酒好肉啊!” 贺千山笑了笑,答应着便跟他去了。 这艘龙头大舟,上下分层,船腹为桨室所在,甲板层有掌舵、库舱、伙房和船员的居所,最上面一层则设有一间间舱室,有门有窗、有桌有床,彩绘华焕、帘幕增饰,如房屋雅室一般! 贺千山住的是正中间的舱房,很是宽敞! 马行舟住得靠近船尾,贺千山这会儿进去一看,不知比自己的小了多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想着当陪老马喝个痛快! 马行舟不知贺千山的酒量深浅,初时见自己一碗,他也一碗,还提醒贺千山量力而为,让他多吃肉! 谁知各两坛下肚,自己已微有酒意,贺千山却是越喝越清醒似的! 他方知这位贺二公子也是海量,却豪气顿生,心中便有要与贺千山较量一番的想法,并自称酒量独孤求败,人送外号“喝断江”! 马行舟立即去库舱搬了十坛酒上来,都是三斤装的坛子,一手五坛,叠罗汉似的磊在一起! 他便这么一个人一次将十坛酒搬进来时,贺千山已觉得不易,力气不是紧要,关键在于技巧! 又见马行舟到得房内,两手一抛,十只酒坛俱飞在空中,却被他双手连抓连放,捉放到桌上地下! 最后一只见远,他不慌不忙,伸出腿去,那酒坛稳稳落在脚背! 他又脚尖一挑,左手搂住,右手削去封口,单腿踩到凳上,仰头举坛,那陈年佳酿如注地灌入口中! 只听“咕咚咕咚咕咕咚……”,马行舟竟一口气把一坛子酒全部灌了下去,他一抹嘴,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贺千山不知马行舟是要与自己一较酒量高下的意思,看了老马这一连串可称之为表演的动作,竟衷心地抚掌大笑起来! 马行舟见居然震他不住,浓眉一挑,手掌朝桌上酒坛一撇:“请!” 贺千山自然是要陪他喝个过瘾,也搂过只坛子来,去了封,单手扣着坛口举起,一仰脖子,也喝了个精光! 马行舟还没反应过来,贺千山又取了一坛,开了封端在手中! “老马,这坛,兄弟敬你!” 说完又是“咕咚咕咚咕咚咚……”地喝了个精光! 马行舟都看得呆了,知道今天遇到了对手! 不愧是“喝断江”,他瞬间恢复了镇定,仰面一阵哈哈大笑,叫声好,也马上干掉一坛! 两人一坛接一坛,贺千山越喝话越少,马行舟越喝越亢奋! 然而,终于,马舵主豪爽的笑声戛然而止,贺千山将他抱到床上,盖好被褥! 走出舱来,天色已微微亮,贺千山伸了个懒腰,回到自己舱房。 他先提溜了只木笼出来,原来里面是那只金翅鸽! 给鸽子喂了些食儿,他便打坐小憩! 自奇经八脉全通后,贺千山只需打坐半个时辰,内力运行几个周天,便能如饱睡一觉到自然醒般养足精神! 待到薄日破雾,他又走上甲板,欣赏这清晨的江景,只见“船行波浪滚,日照江雾开”! 此时夜班行船的船员已去休息,而更多的船员已开始忙碌了起来,船队渐渐有了日间的喧闹! 只是有一个声音贯穿其中,不太和谐! 那声音节奏悠长,如鼓如雷,却是熟睡的鼾声! 这马舵主为人豪气干云,打起呼来竟也是惊天动地! 不过,船员们对于他此时还在闷头大睡似乎很是吃惊,不时望着他的舱房交头接耳。 伙房里送来刚出笼的包子馒头,贺千山就门口接了,却发现送早饭的船员站在马行舟舱房前手足无措,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叫醒舵主。 贺千山啃着包子,告诉那船员,老马喝醉了,让他睡着吧,伙房里备些醒酒汤便是。 不料那船员一听,差点没掉了手中托盘! “少侠说咱舵主喝醉啦?” “昂!”贺千山懵懵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吃惊! “不可能!”那船员声音拉的老长,满脸的不信,“咱舵主人称喝断江,一次能喝三十大碗,我跟了他十几年,也从没见他醉过一次!” 三十大碗?贺千山仰面眨眨眼,嘟嘟嘴,算算昨天确实远不止这个数儿了! “昨夜与马舵主喝的兴起,着实有些过量了!” 那船员还是将信将疑,轻轻推开舱门…… 一股浓郁得有些刺鼻的酒香扑面涌来,竟将他逼退了两步! 马行舟醉酒的事儿如爆炸性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船队,成为一时无二的热门谈资! 贺千山对此颇为奇怪,不就是醉个酒而已吗? 他哪里知道,这位马舵主喝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未尝败绩,自以为酒量天下第一,常在人前惆怅感叹:“今生不知醉滋味!” 这下总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 马行舟于正午醒来时,亦震惊于自己醉酒的事实,之后又十分的悲哀! 当见手下端来醒酒汤时,他勃然大怒! “老子还用得着这东西吗?” 他才晓得自己醉酒的事已周遭皆知! 抑郁之余,马行舟还不忘关心贺千山,吩咐手下照顾好贺少侠,待少侠醒时送醒酒汤过去! “贺少侠?早就起来了呀,在网鱼玩儿着呢!” “什么?”马行舟眼珠子瞪得老大,“他醉了吗?” “他……喝了吗?” “……” 马行舟立即跳下床来,冲出舱房,找到了贺千山! 贺二公子此时正在船舷处,跟船员们学着用拖网拉鱼,看他那精神焕发的气色,确实没有一丝宿醉之感! 马行舟正要腆着脸上前打招呼,却听贺千山叫道:“哎呀,好像进来个大家伙!” 第一百三十一章 酒当歌 马行舟听得贺千山喊,果见他手中网绳紧绷,颤跳不止! 一位看似经验丰富的老手,急呼着“我来我来”,想是怕贺千山没有经验,走了大鱼,便抢接过网绳儿来…… “啊!”就在他接过手的瞬间,他人就被带得飞起,幸亏贺千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脚踝。 旁边的船员赶忙跑上去帮忙拉网,两三个不够,上到五六个才总算能与那大鱼僵持住,可还是没办法将它拉出水,也不知是什么鱼! 马行舟正待上去加把劲儿,却听贺千山喊:“我来试试!” 只见他揪住网绳,在腕子上缠了两道,喊一声:“你们都撒手!” 原来贺千山见船员们人上的不少,但力量无法集中,还相互抵销了不少,莫如由他一个人来拉! 不过船员们却不敢信他,没人撒手,而拖网中已传来吱吱的声响儿,似乎那鱼儿正在撑开网口! 贺千山一急,内力在网绳上一走,已将船员们尽数弹开! 船员们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惊得愣在原地,又更吃惊地看到这位贺少侠仅凭一人之力将网绳拽住,并且稳如泰山! 只见贺千山急促地了两下绳子,似乎在试那鱼的力道,又猛地后撤一步,那拖网竟被拉上来一截! 从渔网更加剧烈地抖动,可见这大鱼正在殊死抵抗! 船员们正在想,即便力如贺少侠,怕也还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它弄上来! 不料贺千山不声不响,手臂在头顶抡了个半圆…… 众人只觉天色一黑,整条拖网凌空飞在了头顶,江水哗啦啦而落如下暴雨! 拖网中,众多跳跃的小鱼小虾间,一条身长一丈有余的青灰色大鱼盘桓着,正用它那椭圆形的双眼,注视着操纵渔网的那个人,眼神中满是怀疑,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但身体与甲板的撞击,告诉了它被捕获的事实! 拖网越过众人头顶摔在了甲板上,只听一声巨响,震得船身一阵抖动! 再看甲板,竟生生陷下去一大块,幸亏这龙头大舟的木材尤为厚实,否则怕要当场断裂! 大鱼在网中作困兽斗,乱蹦乱跳! 船员们却已欢呼着拥上来,争相围观,附近船只的船员也长颈而望,有的甚至爬上了桅杆! 这鱼两头尖细体若纺锤,头呈三角,吻尖长,口前两对吻须,乃是一条大鲟鱼! 船员们也时常捕到鲟鱼,但大到三四尺长的已极为少见,这么大的更是见所未见! 看这大鲟体型,怕不有几千斤,众人看看鱼,再看看贺千山,一个个瞠目结舌,不敢信刚才一幕是人力所能为! 但事实摆在眼前,所以这位贺少侠简直就不是人! 马行舟也是张了半天嘴,好不容易合上! 贺千山武功之高,他自然有数,不仅是耳闻,第一次接触时,已能从其呼吸行走间感受到极为深厚的内力,而这次再遇,竟又感觉贺千山直似脱胎换骨了一般,修为显已到了全新的境界,怕是自家掌门江云浪也颇有不如! 他笃定此子来日必不可限量,故而才有意将贺千山向掌门引见,想将来对长江派定是大大的臂助! 但是,贺千山刚刚拉网上船,根本就没用内力,而是**裸的蛮力,这要不是他亲眼所见,打死他他也不能信,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马行舟打心眼儿里庆幸,眼前这位丰神俊朗、气魄万丈的年轻人,是友非敌! 不过,他心底仍有一样是难以就此服气的! 我武功差你当然不是一星半点儿,可我那喝断江的酒量,难道真的也能输给你? 马行舟喝声好,大步上前,沙包大的拳头,对着那蹦哒着的大鲟脑门儿就是一拳,鱼儿登时静止! “多亏了贺少侠,今晚咱们就拿这千斤大鲟下酒!” 马舵主洪亮震耳的声音远送,整个船队一阵欢呼! 他又走去拍拍贺千山肩膀道:“今晚你我兄弟继续,不醉不散!” 贺千山露出既惊讶又钦佩的目光。 “老马你今天还能喝吗?厉害了!不过我看还是歇两顿,缓一缓吧!” 他是真心的!自己天生的喝不醉,但马行舟的确是他见过的,除自己以外最能喝之人! 但再能喝,大醉之后也多少会亏损些元气,需要时间恢复,因此他这么说,确实是为马行舟着想! 但老马一听,却以为是贺千山终于酒量告罄,怂了! 于是他琢磨,这扳回一城的良机岂能错过? “莫非贺兄弟以为哥哥俺昨夜喝醉了?啊哈哈……哈哈……没有的事!俺‘喝断江’怎么可能喝醉?许是近日太累了,实在困乏得紧,竟他娘的睡着了,实在抱歉得很,今晚必须和你喝个通宵达旦!” 见老马如此坚持,贺千山只好答应,他自己当真是完全无所谓! 是夜,养精蓄锐了一个下午的马行舟舵主,再次将贺千山邀请到自己的舱房内。 贺千山不惧喝酒,却诚然被眼前的阵仗唬了一下! 不但桌上、地上到处是酒坛,连床上也堆满了,老马这是要往死里喝吗? 为了提高效率,二人直接舍弃了海碗,对坛吹! 不仅胡喝海吹,到后来还对酒当歌! 马舵主兴奋地一展歌喉,唱起了悠扬的船歌。 虽然嗓子沙沙哑哑,但贺千山听着还觉得颇有些味道! “滚滚的~那个江水~万里长,碧波~那个浪里~千帆扬,老子~那个撒网~一两张,网上鱼来~孝爹娘,孝爹……” 马舵主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贺千山把床上的酒坛撤了,把老马抱到床上,盖好被褥,自己回舱房打坐,一如昨夜…… 马行舟醒来时已是午后,今日手下没敢再送醒酒汤给他。 他自己跑到伙房里转悠了一下,说昨日那鲟鱼汤实在鲜美,再给他炖点儿,于是一个人喝掉一锅,方才舒坦! 马行舟找到贺千山时,见他正独自长身立于船头。 那蓝襟白衫迎风飘拂,出尘脱俗,似不食人间烟火!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杯莫停 马行舟还未开口招呼,贺千山却先问了:“老马,前面是何处?” 原来他已察觉马行舟到了身后。 马行舟抬眼望去,只见涪水东去,汇入一片南北横流的茫茫碧波! “啊,已经到嘉陵江了!” 贺千山见那江水暗绿,果如杜甫在《阆水歌》中所言:“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 船队入嘉陵江,南下恭州! 当晚,马行舟又以昨夜身体不适,属于突然晕菜为由,再次拉贺千山喝酒! 贺千山只以为这位大哥是酗酒成瘾,也不做他想,便只陪他去喝,只要他高兴就行! 马行舟却是留了个心眼儿! 经历两次惨败,他心中却仍旧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有人能在酒量上胜过他,竟怀疑贺千山有作弊之嫌,譬如是否是用内力逼酒成汗? 于是马舵主今日喝酒话很少,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千山,把贺千山都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可惜,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贺二公子一如往常谈笑风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偷摸运功的迹象,而且脸上也十分干爽,别说汗水,连一粒汗珠都没得! 反倒是马大舵主自己,喝得汗如泉涌,浑身湿透,不停地用汗巾擦着! 这回他还算适可而止,知难而退,没等到自己再次戛然而止,又要贺千山抱他上床! 马行舟居然主动说今晚的酒足矣,明日再喝,头一次能亲自送贺千山出房门。 马行舟回了舱房,坐到铺上琢磨了一晚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哪能有这样的酒量?真令人费解啊!难道他会化酒成水的法术不成…… 他就胡思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一晚上没睡,求胜之心不死! 这日行至黄昏,船队已到达恭州。 眼见前方惊涛拍岸,一条大江东西横亘,奔腾着黄色江水,正是滚滚天际流的长江! 嘉陵江水汇入长江,一面是碧波荡漾,一面是浊浪翻滚,又俱染上了夕照的火红,瑰丽壮观! 船队将沿长江干流向东直至江陵府。 这之后的几日,马行舟仍是夜夜与贺千山喝酒,但他意在摸清贺千山不醉的秘密,因而每次都能刹住,不致再醉! 总之,他就不信有人能在酒量上胜过他!也还一直嘴硬着称自己酒量天下无敌! 只是喝来喝去,他还是弄不明白贺千山这小子怎的就喝不醉,他又不好开口直接问,一天到晚的甚是焦灼! 眼见龙头大舟上的酒都快被他们二人喝光了,马行舟又从其他船上调酒过来! 贺千山后知后觉,也总算看出老马可能是在跟他较着酒劲! 他原本以为马行舟就是乐意这么个喝法,才陪着他乐的,如果只是因为要跟他斗酒,那可不是个事儿,得想个辄了结了! 于是这日晚上,当老马又如前些日子一样,说酒足矣时,贺千山反提出要再来两坛,给老马来了个措手不及! 马行舟对贺千山突然反客为主颇为意外,想你小子莫非这几日没把我喝倒,倒有些不痛快? 他心里掂量了一下,两坛?嗯,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就怕这小子两坛以后又两坛…… 不过那也得上,这个时候说不干,不就等于承认酒量不如他了吗? “啊哈哈,好!贺兄弟果然对俺老马的胃口,俺还怕把你喝坏了!既然如此,两坛就两坛,哥哥陪你喝!” 马行舟奋起神威,咕咚咕咚一坛喝完,再接一坛,也是一口气干光! 再看贺千山,居然才捧起了第二坛,而且喝得极慢,似乎甚为吃力! 马行舟歪着脖子看着贺千山,铜铃眼眨巴眨巴的,心想这状态是终于下滑了吗? 刚想着,突然,贺千山甩了坛子,口中酒水狂喷如柱! 马舵主的舱房内便像下了一场大雨,老马也被淋成了落汤鸡! 但是马行舟此刻却几乎要喜极而泣,因为从贺千山迷离的眼神,摇晃的身躯谢天谢地,他终于是醉了! “贺少侠喝醉啦!快来人!贺少侠喝醉啦!……” 在这个寂静得只闻浪声的夜晚,马舵主用他那蕴含深厚内力的洪亮声音,将贺千山喝醉的消息传到了每一只船,连睡梦中的船员也无一漏耳! 这一晚马行舟终于睡了个安心觉,也不管贺千山醉的突不突兀,总之自己酒量无双的招牌算是保住了! 以至于他天没亮就在梦中笑醒,便索性起了床,想着去看望一下不幸醉倒的贺少侠! 刚要开门,却听见外面两个手下在悄声嘀咕。 “哎,你这是刚起?舵主不让你守着贺少侠吗?” “可不是我不伺候啊,舵主前脚走,后脚人家就让我回去休息!我不能赖着吧?” “他不醉了吗?……怎么?没醉啊!” “嘘~你小声点儿!” “咋的?” 两个人的声音更低了! “你想啊,那贺少侠这段日子,陪咱舵主喝酒,湖饮海灌的,可曾醉过?怕是看穿了咱舵主的心思,故意装醉的!” “哦!原来如此!” “你可别声张!咱舵主啥都好,就喝酒这一样,好勇斗狠不服输!连咱江掌门都被他喝倒过两次!这回算是遇到克星了! 人家贺少侠是好意,所以咱们就当他醉了便是!” “哦,对,对!” 马行舟听得急怒攻心,冲出去直奔贺千山的舱房。 他透过圆窗往里一看,贺千山却正盘膝而坐,面色安定平和,周身气韵流动,哪有个醉酒的模样? 马行舟气的须发皆张,撞门而入,大叫:“贺千山!你小子瞧不起俺!” 这一下把贺二公子着实吓得不轻! 没等贺千山开口,马行舟就乒乒乓乓,拍桌子打板凳地把他一通数落! 骂来骂去就是觉得贺千山看低他,欺骗他,没把他当兄弟! 贺千山紧忙承认错误,道歉不断!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老马你的意思……” “既然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了,你我就干脆当众比试一场! 俺‘喝断江’马行舟,正式向万木寺贺掌门你下战书,讨教酒量!”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线峡 面对马行舟明刀明枪、直截了当的挑战,贺千山一片好意地吐露了实情。 “这……老马啊,兄弟我就向你明说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人天生就是喝多少都没感觉,是不得醉的!” 马行舟却是不肯依饶。 “俺不信!你只是没喝到那份儿上!这回俺就让你醉上一次!你要是不接,咱们以后可没法子做兄弟了!” “要不……我就当众认个……” 贺千山这话说到一半,已看到老马眼中就要喷出火来,只得点头:“好吧!” 马行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行了!那就今晚吧,白天你吃饱喝足,好生休息!晚上咱们一决胜负!” 这日船队到达夔州。 这夔州乃三峡之口,因入三峡后江流湍急,水道险峻,不适合夜间行船,船队今晚便在夔州停泊休整,补充物资。 补得最多的,居然是酒! 是晚,龙头大舟上,船灯高挑,照亮了整片甲板! 甲板上席地而坐的,不止本船的船员,还有来自船队其他船只的幸运代表! 在他们的前方,整齐排列着两列酒坛子,还是三斤一坛的,一列十坛,列首对立着两人,正是马行舟和贺千山! 马舵主如临大敌般盯着贺千山,表情严肃! 贺掌门的眼神,则看上去比较尴尬,左右游离着,在躲避老马专注的目光! “贺兄弟,请务必全力施为!若是有丝毫让着,可就真是做不成兄弟了!你只管放马过来,俺输得起!” “老马你放心,兄弟我必倾尽全力!若有得罪,还请哥哥海涵!”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此了! 一位年长的老船员主持了本次比试,他宣布了本次的比试规则,非常简单易懂,酒水无限量,喝趴下为止! 之后他用眼神征询了两位选手的意见,老马和小贺均点头表示可以开始。 老船员从两列酒坛中间走过,回身单掌自上而下一劈:“开喝!” 马行舟、贺千山同时捧起酒坛,仰头接酒。 只见酒水如瀑倾泻,酒珠激飞四溅! 观众们顿时沸腾起来,欢呼鼓劲儿! 他们丝毫没有偏心,只要两人中有人喝光一坛放下,便热烈抚掌相庆! 今日的马舵主颇是不同,似乎把毕生的酒功都拿了出来,状态大胜往常,竟先于贺千山一路将十坛酒干完,而且身如磐石,稳立不倒! 这轮喝完后,看贺千山还在对付最后一坛,他突然想,喝得快其实是吃亏的,这小子果然鬼精鬼精的! 他却想不到自己喝得虽然快,但狂放豪饮之下,喝掉一坛却洒出来半斤,反是贺千山喝得仔细,洒漏得极少! 等贺千山也喝完第十坛,老船员请两位选手同去解决一下膀胱的充胀,并互相监督,不要耍什么手段! 两人到船舷处放完水,回来时第二轮的二十坛酒已经摆好! 说实话,马行舟此刻看到自己的十坛酒,心里已开始不轻松! 他心中正在给自己打气,却见贺千山已然一声不吭地喝了起来! 这一轮贺千山神速完成,而马行舟则越喝越慢,才喝了一半! 当摇晃着身体,抓了好几次空气才抓起第六个坛子的时候,马行舟看到了贺千山的眼神! 不是得意、不是嘲笑,也不是怜悯,而是钦佩和关心! 马行舟笑笑,仰面举起酒坛,身体却顺势而倒,酒坛倒扣在脸上,美酒汩汩漫流! 他这一醉,醉得透彻,天昏地暗,无知无觉,沉沉睡去,不知何时能醒! 好在不用等他发船,第二天天一亮,船队就按时,进入三峡。 贺千山从未到过三峡,马上被眼前“两岸连山无阙处,重岩叠嶂蔽日天”的雄伟秀丽景色所震撼! 他记起《水经注》中对三峡的描写,便一一对照起来。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 而眼前果然是白色激流回旋在碧波之中,而绿色潭水又倒映着两岸青山如黛,山峰高处多生着奇美的松柏,而峰间又有悬泉瀑布飞流冲荡! “……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而此时两岸的猿声,从寒冷寂静的林涧传来,凄厉入耳,又经过空荡山谷的回响,哀婉悠长,久久不绝…… 领略过了雄伟秀丽,近正午时,船队进入到三峡的最险峻处! 这里航道曲折、滩多水急,怪石林立、悬崖横空,行舟十分惊险! 而峡中又不时有险峰冒出,夹江峭立,可谓峡中之峡! 在这小峡之中行船尤为艰难,不仅转弯抹角视线有阻,更且宽窄变换,队列难成! 譬如眼前这道窄峡,以龙头大舟的宽度也就将将得过,方向稍有偏歪,即有撞崖之虞! 故而船队到此,只能依次交替而入,三列并成一列而行,此峡可谓之“一线峡”! 这一线峡两侧的峭壁,并不像大峡那般连绵无阙,而是断断续续,多有缺口! 船队在这里行得极为缓慢,半个时辰后,当先的龙头大舟才接近出口。 眼看便要出这一线峡,站在船头的贺千山却发现,峡口左侧出现了一艘大船的船头! 这是艘方头尖底船,正向峡口右侧横行。 随着它的前行,一只八翼巨轮出现在它船侧吃水处。 “这不是官军的车船吗?” 贺千山听旁边一名船员这么说道。 那巨轮转势渐尽,车船竟然缓缓停了下来,正堵住了这一线峡的峡口! 那车船的右舷正对着贺千山龙头大舟的船头,远远可见车船上立有一排人影,面容模糊。 “是官府的人吗?他们要干什么?” 船员们聚集到船头,不明所以! 舵手也已传令桨手停桨。 两船渐近,眼力最好的贺二公子,最先察觉出不对! 那车船上的人,竟个个戴着面具! 而面具皆为一模一样的人脸像,那面相美丽庄严、慈祥悲悯,就像是…… 正想着像什么来着,那车船高桅上,突然滚展下一面玉白色的大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战观音 那车船滚落展开的大旗上无字有画:观世音菩萨头戴天冠,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双手作说法印,垂目含笑,身后佛光环照! “观音会!是观音会的人!” 观音会?贺千山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但看船员们的反应,就知道来者不善! 在桅杆上望的船员,叫着便朝后面的船只,疯狂地舞动着手中的杏红旗,但只舞了几下却停住了,表情似乎十分的惊恐! 而后面的船只竟也传来了一连串躁动的声音! 贺千山疾跨两步,脚尖一点甲板,飞身纵上了舱顶。 他往后眺望,只见船队其他船只的杏红旗,从队尾一路向前,如接龙般摇动传来! 竟是船队尾部也发生了什么状况! 贺千山正犹豫要不要过去一看究竟,身后堵在出口的那艘车船上,忽然传出一通鼓声,鼓点急促振奋,似指挥进击之意! 原来这艘车船,便是对方负责指挥的主舰! 那鼓声方落,便听长江派船队惊呼声四起,贺千山只见一艘艘大船,从两侧峭壁的缺口中冒出头来! 这些船皆为轮桨混用的车船,只见巨轮翻滚、群桨齐飞,一艘艘破浪疾进,左右横插入长江派的船队中间,将船队一段段切割开来! 而车船之后,又紧跟着数不清的鱼船。 这些船船头方小、尾阔底尖,虽然体型小,却穿梭灵快,真如鱼一般! 一眨眼的功夫,长江派的船只便被这些大船小船一艘艘分割包围开来! 来船上的不速之客,也都戴观音脸面具,他们大船铺板、小船飞索,持刀扬斧直往长江派的船上抢来! “他们要抢船!快去叫醒舵主!” “叫啦!叫不醒啊!” “舵主是醉了,不是睡了,这如何叫得醒?” “继续叫!拿水泼也得给我把他泼醒!” …… 此时峡口那艘车船也转过船头开了进来,接近龙头大舟。 长江派虽然群龙无首,但每艘船由各自船头指挥作战,倒还不至于乱作一团。 只不过他们每艘船上仅三四十船员,而观音会每只小船上就有二十多人,人数差距悬殊。 好在观音会会众的武功大多粗浅,有的甚至是不会武功,只会一些简单的技击,长江派的船员却个个武艺精熟,往往能以一敌几,才不致即时溃败! 然而,抢上船的观音会会众越来越多,简直密如蚁群,一拥而上之下,长江派减员不断,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贺千山虽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毕竟也单挑过几千官军。 他紧忙定下神来,急思对策! 迅速观察之后,他发现对方的人手分派是有主次的。 观音会的战力主要集中于运木料的船只,在这些船上,他们不仅人数更多,而且搏杀凶悍,看来是急于占船! 反观他们对于那些护卫船,只是尽力阻挡干扰,并无占船之意! 原来他们是意在木料,而并非抢船! 贺千山朝桅杆上的旗手喊道:“给快船上面的兄弟发旗语,让他们弃船,就近到货船上去!” 那旗手见是贺千山喊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却听那主持斗酒的老船员叫道:“愣着干什么,便听贺少侠的!” 旗手这才赶忙将旗舞起! 这边正打着旗语,却听前头那艘接近中的敌方主舰鼓声又起! 贺千山只见鼓声过后,观音会立刻有不少战力被调往快船,原来是听到了他的安排,即时就做了应对! 擒贼先擒王,看来先得搞定这艘主舰才行! 这时那主舰已接近到了可以放板的距离。 只见一块长五丈,宽两尺,厚寸半的跳板已直拍而下,朝龙头大舟扑来! “呼啪嗵嗵!” 只见这厚重的跳板,在贺千山一挥之下,轻飘飘了飞出去,撞在峭壁之上断成两截,落入江中! “让快船的兄弟聚往船头登前方货船,货船的兄弟聚到船尾接应!你们守住船,别跟过来!” 贺千山喊着,人已在空中,朝前方观音会主舰跃去! 那船上的鼓手正要再击鼓传信,却眼前一花,似乎看见一道黑线划过…… 他晃了晃脑袋,定神看面前的高架羊皮大鼓,并无异样,于是抡槌便敲! 不料这一鼓槌下去,那大鼓连带鼓架,自中间一分为二,各往左右倒去,后面却现出个人来! 贺千山蓝襟白衫随江风拂动,背负双手横握连理剑,站在一众“观音大士”面前。 “在下木栖山万木寺贺千山,不知诸位何故奉菩萨之名,却行劫掠之事,还望就此退去,否则受伤损命,非我所愿!” 这群人听了,大多看上去无动于衷,只有两个人有些身体反应。 一个身材娇小,像是个女子,竟浑身颤抖起来! 另一个高高瘦瘦,看着身材娇小的那个,又伸手去扶着…… 除了这两个,其余“观音脸”们身形晃动间,已将贺千山团团围住! 看他们的身形步法,武功竟个个不弱,比那些正在抢船的观音会会众高出不知多少! 他们也不打话,群起而攻,看来是知道贺千山厉害,不可能单打独斗拿下他! 一时间,贺千山周身被拳掌刀剑笼罩,劲气纵横! 甚至飞刀、袖箭、铁蒺藜等暗器也厚颜无耻地打了过来! 不过,在这诸多暗器中,却有一样很合贺千山的心意! 飞蝗石,也就是鹅卵石,他最是顺手! 贺千山正遗憾没有备一些在怀中,敌人却主动送来了! 他连理剑卷起道道黑风,已将周身攻击逼退,退之不及者,剑断刀折,拳掌离身,鲜血飞溅,痛嚎声起! 他又尽抄住那些飞蝗石,身如陀螺滴溜一转,已将它们顺势兜打出去,围着他的“观音脸”们便倒了一圈! “你们两个,带人去把他们头船拿下!” 对方总算是有人开口说话了,听声音是个中年汉子,那语气像是这群人中带头的! 他应是看那娇小和高瘦的两人袖手旁观,便令他们去抢占龙头大舟,因为此时两船已近在咫尺,可轻易地一跃而上! 娇小的那个还是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一直是在盯着贺千山,最后还是高瘦那个,拉着她走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退敌 “哪里走?” 贺千山见对方调动人手去己方的龙头舟,大喝着纵身跃向船头,便要将他们拦下! “挡住他!” 那带头的一声令下,观音会会众个个奋不顾身,拼死攻向身在空中的贺千山! 贺千山拳剑齐出,轻松将所有攻势化解! 但就这一耽搁,包括那娇小和高瘦的两人在内的十来个观音脸,已经跃上了龙头大舟,与长江派的人战成一团! 贺千山这边一人单挑几十个,身如穿花之蝶,剑似黑龙回天,又有拳风炸裂,竟占尽上风! 若非包括那带头的在内,有几个观音脸的武功着实高强,分进合击,攻守有序,能与他勉强纠缠,这伙人怕不早被他荡平了! 而且,此时贺千山远未尽展所能,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他一面应付着,一面留意龙头大舟上的战况! 与之前不同,长江派的人,这会儿反而被观音会的人来了个以一敌几,看来观音会的高手原都集结在主舰之上! 看高瘦那人,出掌沉稳有力,章法工整娴熟,尤其他的掌劲着实不凡,长江派的人被他劈中则倒,扫上则翻…… 咦?怎的看着有点眼熟? 贺千山正回想着,一双更为熟悉的短刀映入了他的眼帘。 而这双刀所施展的刀法,他更是熟的不能再熟,正是自己为明月所创的“鸳鸯逆正刀”! 所以,那娇小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傅明月! 高瘦的那个,则自然就是夏辰了,原来他就是无尘庵庄的人! 贺千山想自己终是没看错,难怪之前看他有时眼现心谋,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厚道! 贺千山看的愣神,差点儿被那带头的一掌打中! 明月怎么会在这观音会里? 贺千山又是激动喜悦,又是困惑着急,差点儿就喊将出来! 他想想赶紧忍住,因为抢劫朝廷物资可是死罪,断不能暴露了明月的身份! 既然认出了明月,贺千山手底下不自觉地便松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观音会,定是个强盗悍匪的组织,现在看来恐不尽然,因此不再下重手,尽量点打穴位,但求制服。 不过傅明月那边却不见留手,双刀连绵,妙招迭出,转眼间又砍伤长江派好几人! 她自是看到我了,却为何没有收手的意思? 贺千山心中郁结,正考虑要过去阻止,龙头大舟的舱顶却跳上个人来,皮肤通红,光膀子穿个羊皮坎肩儿! 马行舟马舵主总算是醒了! 马行舟往船队前后一看,喝声如雷:“奶奶的!你们观音会认不得俺长江派的旗子吗?还不住手?” 正如没人理贺千山一样,他的话也没人睬! 马行舟大怒,跳下舱顶,加入战斗! 别看他五大三粗,又酗酒如命,一身武功可真是强悍! 只见他灵如豹,猛如虎,所向披靡! 观音会的那些个高手,在他掌下飞如纸鸢,马舵主的内力惊人! 夏辰掌劲已是不俗,一掌拍来,马行舟却已肩背硬接,反是夏辰被震得连连后退! 马行舟正要跟上一掌,斜刺里双刀杀到,一刀戮向自己后颈,一刀扎向自己小腹,路子甚为奇特! 他却丝毫没放在眼里,掌分上下,各自去格。 岂料那双刀中途俱是一拐,戮向后颈的那刀斜着向下,扎向小腹那刀则转而斜上,均切向马行舟右肋! 马行舟叫一声:“好刀法!” 他急往后旋了半个身子,只听“呲”一声,右肋羊皮坎肩被划破,但他左掌已拍向傅明月面门! “住手!” 贺千山的喝声清越嘹亮,所有人都停了手朝他看去。 只见他已带着一个人跃上了龙头大舟的舱顶,而那人,正是观音会主舰上发号施令的带头之人! “带你的人走,我保你们全身而退!”贺千山对那人耳语道。 不料那人一阵冷笑! “我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要杀便杀吧!” 贺千山也是一哼:“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是白死,怕就不值了!你也不看看,今天你们还能得逞吗?” 那人朝船队后面一看,登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从长江派的人弃了护卫船,集结到货船上之后,观音会的人别说抢船,现在是连船也上不去了! “你真的肯让我们走?” “说到做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你不用管,总之跟你无关!” “……” 那人一番沉吟,忽然仰头发出一串“呼噜噜……”的号子! 近处观音会的船上立刻有人呼应,也喊出了同样的号子,随后远处也在呼应,似乎是在传递命令! 果然,观音会的人百鸟归巢般撤回到自己船上,车船、鱼船皆纷纷退去! 贺千山带那人去见马行舟。 尽管自己算得上是这批木料的货主,但人家长江派毕竟有伤亡,主呢虽然自己被迫作下了,总也须跟老马打个招呼! 马行舟上来便要扯下那人的观音面具! 贺千山赶忙拦住,说了自己的意思! 马行舟还是十分爽快! “行吧!货没事就好,俺也不想在此纠缠。 至于伤亡嘛,江湖上跑船,在所难免,何况你们伤亡更重! 不过有一样,虽然俺知道你们是冲着朝廷的物资来的,但怎么说也是撕了俺长江派的脸面,长江派跟观音会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日后自有一番计较!” 那人哼哼冷笑:“随时候教!告辞!”说完带人回船。 却有两人还愣在那儿,自是傅明月和夏辰。 夏辰连拉了傅明月两下,傅明月就是不挪步! 贺千山走到她面前,大声道:“请吧!” 又将声音压到最低:“快走!正月二八,我会在漓水渡口!” 傅明月听了,才知道小武哥哥竟与自己师父娄玉裳一样,也接到了摩云帖。 “小……”傅明月还没喊出口,已被夏辰强拽着走了! 眼看观音会的船一艘艘远去,贺千山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马行舟大皱眉头! “怎么了老马?还是气不过?” 马行舟摇摇头:“不是,只是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怎的?” “这帮家伙仍有一战之力,撤退得似乎过于轻易了些!” “你是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退敌 贺千山正想问老马,是否怀疑观音会另有阴谋,船队后方又传来躁动声! “不好!船漏水啦!有人在凿船!” 多艘货船几乎同时传来敌情! 马行舟骂了句娘,大吼一声:“水好的都跟我下去!” 话音未落,贺千山已见他的羊皮坎肩飞在了空中,人已鱼跃入江! 紧接着船队两侧连续不断的“噗嗵”入水声,长江派的水下好手接二连三地跳下江去,溅起的水花连接成两道长长的白线! 说起水性,贺千山自当是个中的高手! 他麻利儿地除去外衣、鞋袜,提了连理剑,跃过船弦,笔直地钻入水中,水花不溅! 沿龙头大舟侧舷往后,贺千山一划数丈,其快如梭,瞬间就赶过好几名长江派的人,已看见前方状况! 只见那些货船的水下侧舷、船底,果真有许多人挥动凿斧,拼命砍凿船身,也都戴着观音面具! 还是观音会的人! 他们并没有对护卫船动手,是见抢不走木料,便要将船凿沉吗? 马行舟已然与他们动上了手! 在船上猛如虎的马舵主,在水下也是凶如鲨! 他不仅水性极好,还似乎专有一套水下作战的功夫! 不仅拳脚施展,轻松如平地,那内力运用更有妙处! 但见他双掌亦拍亦扇,所发内力,竟能与水流之力相融,随意左右敌人的身体,甚至可以制造出一个小小漩涡,将对方卷在其内,动弹不得! 其余长江派的人,虽没有马舵主那样的本事,但也都是水下作战的能者,三下五除二,打得那些观音会众惶惶而逃,不过却不是逃向水面,而是潜向其他货船,与那些货船下的同伙汇合,继续凿船! 贺千山这才发现,观音会的人,口中都咬着根从水面引下来的软管,似是用动物的血管接成! 这些软管自是为弥补水性不足,供他们在水下呼吸用的! 贺千山立即钻出水面,看见许多只木盘浮在水面,便如夏日荷塘密布的荷叶! 这些木盘半尺见圆,杉木做成,中心有孔,四壁有排水口,难以倾覆! 那些软管的上端,便是穿过这些木盘的中心孔洞,衔接处融胶加固,方得以随木盘始终浮于水面! 从这些木盘的分布流动,贺千山发现,观音会的人越来越向货船中的几艘聚拢,应是在长江派强大的攻势下,放弃了凿沉所有货船的计划,转而想集中力量凿沉这几艘! 其中有一艘货船受损已经很严重,大量的进水导致船身倾斜! 贺千山复又潜入水中,极快地在这几艘船下游梭了一圈! 在确定这些人中并没有明月和夏辰后,他再次浮上水面,一路将那些木盘从软管上撸开…… 大部分观音会众,很快就因不能呼吸而浮上水面,被长江派的人以钩网索套拿住。 还有一些观音会众,竟然拼了性命继续凿船,直至气尽溺毙! 贺千山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些人誓死也要阻止这批木料? 观音会的水鬼,死的死,抓的抓,总算清理干净,但他们的行动,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果! 受损最严重的那艘货船,已经无法挽救,即将沉没! 这艘船的船头,带着船员们将绑缚木料的绳索砍断,以免木料随船沉江!之后他们逃到了临近的护卫船上,贺千山和马行舟也在。 船头清点了下人数:“……三十、三十一、三十二!齐啦!” 马行舟正点两下头,却见那船头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叫一声“哎呀”,就要往那就剩下船尾露在水面的沉船上跳! 马行舟一把就将他拽住:“老周你干什么?” “姑娘!还有个姑娘在船上啊!”老周撕裂嗓子般喊! “姑娘?” 马行舟正摸不着头脑哪里来的姑娘,只听“扑”地一声水响,旁边已不见了贺千山的人影! “回头再与你算账!” 马行舟瞪了老周一眼,也跟着跳下水去! 此时那货船已完全没入水中,正船头朝下,快速向江底沉去! 马行舟入水后,只看见一道白色水线,如离弦之箭,直往那沉船射去! 他看得瞠目结舌,哪曾见过这样的下潜速度? 虽然知道自己既赶不上贺千山,也赶不上那沉船,但马行舟还是全力潜游,追了下去! 他正拼命追赶,却见贺千山那道白线消失不见,而沉船发出了“吱呀”声响,似乎是船体受到挤压所致! 更为奇怪的是,船体下方突然涌出大量气泡,形如水沸,而那船下沉的速度竟越来越慢,到最后居然悬停住了! 马行舟赶到沉船下方,于是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贺千山竟然以肩背抵住船头,两臂直垂,双手十指箕张,掌心向下,真气呈螺旋状汹涌喷吐而出! 他双掌之下,各形成一道中空的大漩涡,有如龙卷,周遭水流飞转,震荡波动! 而他看上去也已十分吃力,额前青筋爆起,口中钢牙紧咬! 这……这小子仅凭一己之力,就将这万钧大船给生生顶住了吗? 马行舟惊愕间,一身顶尖的水下功夫,却也不知如何出手相帮了! 见马行舟还愣着,贺千山急得吐水泡大叫:“找人!”差点儿没呛着! 马行舟这才想起,是为救船中一位姑娘而来! 他琢磨这姑娘若是被困,那就只可能在甲板下方、接近船头的舱室中。 于是他上到甲板下船腹的入口,刚打开舱盖准备钻进去,迎面却撞出个人来,果然是个姑娘! 不过这姑娘业已昏迷,只是随水流漂将出来的! 不知是没来得及爬到出口,还是到了出口却没能打开舱盖! 马行舟赶紧将姑娘抱住,用力拍了几下甲板,接着全速游向水面。 贺千山听到马行舟的信号,即从船下撤身而出,借着九九归元气的反推,眨眼间便赶上了马行舟! 尽管他一听说船里有个姑娘,心中已隐有预见,但当他看到马行舟臂中的姑娘,果然就是赵暮雪时,还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口里直往外冒着水泡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弟妹到 贺千山一把便从马行舟那儿把赵暮雪夺了过来,飞也似地上去了! 马行舟禁不住心中忧伤:“臭小子!俺这辈子,还头一回被人嫌弃游得慢!” 等马行舟回到船上,已见贺千山单膝跪地,将那姑娘伏于膝弯之上,轻按其背,将肺胃之水迫出。 贺千山这一番施救后,赵暮雪却仍不见醒,探手之下呼吸全无,脉搏也越来越弱! 贺千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他曾见过溺水而亡之人,死去之前便是这般的模样! “暮雪!暮雪!醒醒!暮雪……”他一时束手无策,只顾抱着赵暮雪冰凉的身体呼喊! 马行舟没想到贺千山竟是认得这姑娘,而且关系显然不是一般的亲! 他赶忙跑去对贺千山道:“兄弟,这姑娘有救,你照我说的做!” 贺千山转悲为喜,定下神来。 他按照马行舟的指点,内力先走赵暮雪手太阴肺经,由中府而入,自少商而出,赵暮雪咳出声来,恢复了呼吸! 他内力再走赵暮雪手厥阴心包经,由天池入,自中冲出,并在中途经过内关穴时数次冲跳,赵暮雪脉搏渐强,身体回暖! “暮雪……” 赵暮雪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贺千山湿发凌乱,却喜悦无比的脸庞! “小武,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贺千山笑着摇头。 “没有!只是你吓到我了!” 要说赵暮雪怎么会出现在长江派的船上,还得从她与贺千山回到龙游那日的一番话说起。 那时她口上虽说怕连累贺千山,这次就乖乖呆在家里,不跟去摩云塔,但随着贺千山出发的日子愈近,她心中是越来越难受,思来想去,不跟着去怕是要煎熬至死! 于是她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偷偷跟着贺千山去漓水,并也早跟家里说过了。 赵明成自舍不得宝贝女儿在外面吃苦,却经不住女儿苦苦哀求,只得允了。 那日赵暮雪在街上碰到贺千山,得知他即将出发,忙不迭地回家不为别的,就是收拾行李跟家里辞行,并要父亲替她想办法。 赵明成打听到长江派的船队将在梓州码头短暂停靠,而赵家在梓州的一位老客户,与长江派梓州分舵的船头老周相熟,便让那老客户托老周帮忙,只说是自家亲戚搭个便船去邵州。 老周本想这举手之劳的事儿,说帮不了岂不折了面子,何况还得了些“小意思”,便安排赵暮雪悄悄上了船,谁知路上遇到观音会凿船,差丁点儿送了赵暮雪性命! 马行舟赏罚分明,记了众船员英勇作战的功劳,却将老周的船头下了,贬为普通船员! 他又安排人手将从沉船上散落、漂浮于江中的木料,重新打捞上船,损失无几! 贺千山带着赵暮雪回到龙头大舟。 马行舟在甲板上生起炉火,三人围炉而坐。 马舵主先是好一番对贺千山五体投地的赞叹,又一番对他的无限感激,之后看了看赵暮雪,朝贺千山伸出两只拳头,竖起两根大拇指对拜! 贺千山只是笑,不置可否,赵暮雪则红着脸欠下头去! “真是弟妹啊!俺去拿酒!”马行舟叫出声来,真跑去拿酒了! “还……还没……”赵暮雪支吾着,既想解释又觉得中听! “随他吧!”贺千山倒是坦然接受! 他说着就坐到赵暮雪近旁,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搓揉着。 “还冷吗?” 赵暮雪又埋下脸去,摇了摇头,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歉意! “小武,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你怪不怪……” “我不怪你!一点都不!虽然是不愿你出来受苦,但看到你,我却不知有多高兴!” 赵暮雪听了,眼中秋波流转,不禁将头靠向贺千山肩膀…… “酒来啦!” 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赵暮雪赶忙坐好! 马行舟这回只搂了只十斤的酒坛,带了三只海碗,看来确是喝酒,而非斗酒来了。 马行舟见给赵暮雪倒酒时,她竟不曾做半点推辞,不禁感叹:“原来弟妹也是颇有酒量之人!也对,只有如此,才配得上俺酒量天下第一的贺兄弟!” 赵暮雪白了贺千山一眼。 “他有什么酒量?只不过是喝不醉而已!” 马行舟翻翻眼睛,玩味了一下赵暮雪这话,忽然拍掌大笑:“是了是了,他这个算不得酒量,看来论酒量,俺老马还是天下无敌啊!” 贺千山笑而不语。 只是这三人一阵喝,马行舟又觉出不妙来! 他本以为赵暮雪再能喝,也就是三五碗的事,不想这姑娘竟一滴不让,与他们喝了个旗鼓相当! 而且,看那神色,居然又跟贺千山似的,直像没喝过一样! 马行舟不由再次灰心丧气,想原来喝酒这一样上真多能人异士,自己以前实在是坐井观天了! 他也不能去跟赵暮雪斗酒,赢了没光彩,输了就真要羞死以谢天下了! 还是老老实实,把酒言欢最好! 他哪里知道,赵暮雪有蛇珠在身,酒劲入喉便散,又怎会得醉? 三人一边喝着,一边自然聊到了今日的祸事。 听马行舟一说,贺千山才知道这观音会,是反朝廷的组织,简称“反贼”! 原来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收成剧减,朝廷却滥征役,加增苛税! 许多地方的老百姓不堪重负,流亡为寇,结伙成盗,或上山落草,或下水做匪! 其中又有专与朝廷作对的,洗劫官府钱粮,抢夺朝廷物资。 观音会便是他们当中声势最为浩大者! 这观音会的首领娄玉裳,原是名游历天下、行侠仗义的侠客,眼见百姓疾苦、民不聊生,而朝廷无道、污吏横行,便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武林中人,竖起了“救苦救难”的旗号,各地响应、投奔者众多,声势日壮! 贺千山想起那日返回龙游途中,自己也曾从牢头鞭下救得一名苦力,心中不免对这位娄玉裳生出几分敬意,想这观音会果然不是行凶作歹的组织,虽然他们“救苦救难”的方式,自己并不能完全苟同! 他又想起观音会众拼死凿船的场面,不禁疑问:“看他们今日所为,不像抢物资那么简单,倒有点阻止这批木料运送的意思,却是为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退敌 马行舟听贺千山如此问,把头点了点,便做了一番解释。 “这木料是朝廷建祭坛所用,木料一到,便要开工,自是又要大征役,他们观音会要救苦救难嘛,当然不想这木料运到!别说是抢船凿船,就是放火烧船,毁了这批木料,他们也做得出来!” 贺千山听了一惊,心想观音会若是真存了这个心,用火攻船,确实不太妙! 马行舟看他脸有忧色,笑道:“无妨无妨,兄弟不必担忧!你不见我将他们的人都分开锁在各艘货船的甲板上吗?” 贺千山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观音会投鼠忌器!不想老马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可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家还有一路木料由金珠帮运往唐州,这观音会行事如此极端,是否会…… 贺千山一念及此,跳起来就纵上舱室二楼,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马行舟与赵暮雪互看一眼,都莫名其妙,正准备去瞧个究竟,贺千山已然出得房来,却将手一扬! 只见一只金色翅膀的鸽子应手而飞,直往东北而去! 原来贺千山要把观音会劫船的事,知会给大哥贺卓文,让他盯着陆上那一路! 希望来得及吧! 贺千山心中正这么想着,却听前方远处有啸声破空而上,一枝弩箭直往金翅鸽射去! 他既惊又急,却见那金翅鸽在空中一个侧向的滑翔,便将弩箭躲过! 再有弩箭来时,金翅鸽已远不可及! 果然是万中无一的极品神鸽! 贺千山松下一口气,见那弩箭是来自远处一艘…… 观音会的车船! 他们果然是去而复返! 放弩箭的车船挂着观音像大旗,正是那艘主舰! 在它身后附近,渐渐出现了另外的那些车船、鱼船! 此时长江派的船队已出了那一线峡,江面豁然开阔。 观音会的主舰居中,两翼船只以反雁行阵逼近长江派,呈半包围之势! 马行舟却命船队齐头并进,呈一字型在江面排开! 双方在一个船身的距离将船停住。 贺千山没有看到明月和夏辰二人,却见观音会众个个拉弓张弩,而且正如老马所说,那些箭头俱已点上了火,是要用火攻了! 再看有几艘观音会大船的船头,竟推上了投石车,装载待发的却不是石头,而是些木桶、瓦罐,想必内里便是装了猛火油之类的燃料! 不过,观音会的火箭引而不发,应是看到了被绑缚在货船上的自己人! “观音会那位当家的,能否出来说个话?”马行舟朗声远送。 “马舵主,有何指教?”果然还是之前那带头之人! “指教不敢,谈笔买卖如何?” “哦?说来听听!” “贵会遣来凿船的兄弟,除死难者,被俺长江派俘获总计五十七人! 若能高抬贵手,放俺船队离去,马某必将这五十七位兄弟安然放还!” 那人仰天长笑,笑罢说道:“我观音会兄弟,为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当舍生忘死!你道我会跟你做这笔买卖?” “说得好!这位当家,你既说为救黎民于水火,可知俺长江派何以会出这趟船?” “难道不是收了朝廷的银子,替朝廷跑腿吗?” 这回轮到马行舟仰天大笑了。 “谁听说过朝廷运料,还花钱雇人的?哪次不是征役、抓壮丁? 这批木料,是龙游贺敬亭贺老爷自出钱财,请俺们运的,为的就是帮百姓免去一些役,要说救黎民于水火,我看贺老爷做的倒比你们实在!” 那人听了果然沉默不语。 马行舟见他已为所动,接着说道:“当家的想一想,若是这批木料出了差池,不仅贺老爷的一片苦心白费,贺家还会被朝廷降罪,贵会于心何忍?” 贺千山只听对面船上一声钲鸣,箭火尽灭,还弦收弩,应是收兵之意! “马舵主,请放还我会兄弟! 贺老爷仁义之名远播,今后凡是他的货,在长江之上,我担保安行无阻!” 马行舟却道:“这位当家,我若放人,你们不会又出尔反尔,又去而复返吧?” 那人道:“我观音会言出必践,之前我可没应允过什么! 现在既然放了话,自会说到做到!” 马行舟朝贺千山看,那意思问他觉得怎么样。 贺千山觉得对方不像有诈,便点了点头。 “放人!” 马行舟让人解了那些被俘的观音会众,任由他们跳下江去,游回自家船只。 等这些人都上了船,观音会各船果然掉转船头离去。 只听那带头之人的声音说道:“马舵主、贺掌门,吾乃观音会十三当家水月观音,今日唐突冒犯,多有得罪,希望他日再见,是友非敌!” “水月观音?”贺千山喃喃道。 马行舟点点头:“是了,据说观音会大当家娄玉裳之下,还设三十二个当家头目,这水月观音,当是其中之一!” 贺千山想这观音会虽意在救苦救难,却是见不得光,难以真面目真姓名示人,终是个有性命危险的组织,但愿明月能尽早脱身,到漓水会我! 因为跟观音会的遭遇,船队入夜后才到达出峡之口峡州。 尽管“江出峡始漫为平流”,夜行无碍,但因船只受损,为保险起见,船队在峡州夜泊修整,黎明时分才向江陵府进发。 不知是因为对喝酒心灰意冷,还是不想打扰人家小两口儿的甜蜜相会,马行舟昨晚竟破天荒没有喊贺千山喝酒。 反倒是贺千山主动去问时,他也说今日不喝! 贺千山原以为,他许是近日喝得多了,想休息一下,但第二天起床出来,便已看到老马心事重重地立在船头,神情凝重! 这模样的马行舟,他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了,老马?” “不知道,昨晚开始,右眼皮儿就跳个不停,感觉要出什么事儿!” 贺千山是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豪放洒脱、不拘小节的马行舟舵主,居然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他先是一愣,继而失笑! “哈哈,老马,你竟也相信这些个说道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蒙冤 对于贺千山的取笑,马行舟并不在意。 他反而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不知道,俺这个眼皮儿很灵的,每回只要一跳,就会有不好的事来!” “哦?那你觉得会有什么事呢?” “现在我们去哪儿,你知道吗?” “不说是江陵府吗?” “江湖传言,观音会的总舵,就在江陵府!” 贺千山听言也是微一皱眉,道:“你是说,观音会还要来打这批木料的主意?” 但紧接着他又摇摇头:“我看不会,他们若真有这心,你把人放了之后就可以动手,何必要在自己家门口闹腾,唯恐人不知吗?” 马行舟点点头:“你说的也对,但愿如此吧……可除此以外,还会有什么事呢?” 贺千山哈哈大笑:“行了,老马,莫再杞人忧天了,我确定观音会不得再来! 走,我们再去网条大鱼上来,晚上好下酒!” 马行舟却正色道:“你也别尽惦记着玩,应多陪陪弟妹才是!” “你弟妹啊,应该且睡着呢,便让她多睡会儿!” 赵暮雪在房中听得真切,自嗔道:“这小武也真是,还没嫁给你呢,净乱说话!弟妹弟妹的……弟妹……” 她口中数落着,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脸也烫了,忙“哎呀”一声拿被子捂了脸,一双玉足在被中乱踢! 果如贺千山所料,船队一路顺风无事,午过江陵,夕至洞庭! 洞庭湖,自古就为五湖之首,是水量最大的通江湖泊! 范仲淹说,“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贺千山凭船而望,果然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又想起唐人有诗,歌这洞庭湖的壮丽,曰: 东西南北各连空,波上唯留小朵峰。 长与岳阳翻鼓角,不离云梦转鱼龙。 吸回日月过千顷,铺尽星河剩一重。 直到劫馀还作陆,是时应有羽人逢。 八百里洞庭,即便天寒地冻,她却依旧波光浩瀚,生机勃勃! 湖水清平如镜,倒映着那斑斓的落霞,与长天一色! 又拥青山入怀,水映山色,山回水光,鱼似山中飞,鸟若水里游! 湖的东北有座小岛,娇小灵秀,与名满天下的岳阳楼遥遥相对,便是“白银盘中一青螺”的君山了! 这君山竹木苍翠,风景如画,峰峦沟壑盘结回环,有大小七十二峰,长江派总舵便隐于其中。 此时船队正逐渐向岛南的码头靠拢。 “贺兄弟,上了岛,咱们去酒香峰,俺请你喝好酒!” “啊,莫非就是那汉武帝求长生酒之处?” “正是正是,虽然长生未必,但酒定是好酒……不好!” 马行舟忽然一声惊叫,已直接跃上了岸! 贺千山也察觉出不对,码头上那些长江派弟子,竟一个个都头系孝布! 长江派出事了! 只见马行舟揪住岸上一名长江派弟子大吼:“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低下头去,说了句什么话,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楚! 马行舟却如遭雷击,瞠目愣在当场,继而疯了似的向岛内狂奔而去! 贺千山转头对赵暮雪道:“暮雪,你留在船上等我,哪儿也别去!” 赵暮雪点点头:“嗯,你也要小心!” 贺千山纵身跳上码头,直去追马行舟。 长江派弟子见他是随自家船来的,也都不拦他。 进岛没多远,是一片内湖,湖面上砌着弯折的贴水长桥。 桥栏上也以长长的白绫为饰,分明是为亡者吊丧的气氛! 过了这长桥,湖对岸便是毗连成片的宅院楼阁,当中那座最大的门庭,匾书三个龙飞大字:“长江派”! 看样子,此处平时应为长江派集会议事之所,这会儿却被布置成了灵堂。 贺千山在门口,便已见内里当中斗大的“奠”字,旁边挽联高挂,油灯长明! 灵堂内此时人影憧憧,看不见马行舟身在何处! 贺千山正要进门,一位黑袍老者双手抱拳拦在了他身前。 “敢问尊驾是……” 贺千山忙回礼:“晚辈姓贺,名千山。” 听到这个名字,门口好几个长江派弟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贺千山都不知道自己已然这么出名了。 “贺千山?”老者忽地眉眼一挑,“莫非便是木栖山万木寺的掌门?” “正是在下!” 贺千山这一认,忽然感到那老者眼中竟涌出杀意,而只听“铮铮铮……”几声响,旁边的长江派弟子已刀剑出鞘,冲过来将他围住! 他自是莫名其妙,正要问个清楚,那老者却声嘶力竭地叫道:“贺千山!我长江派与你何仇何怨?竟要杀害我们掌门?” 什么?长江派掌门江云浪被人杀了? 还说是我杀的? 里面的人听到外面这动静,都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大多数都剑拔弩张,朝贺千山逼近,应是长江派的人! 还有少数人作壁上观,看样子是别的门派前来吊唁的人。 又有几名僧人,不知道是来吊唁,还是长江派请来做法事的。 为首的老僧,身披通肩绯红袈裟,银须及胸,法相庄严,目中精韵流溢,一看便知是修为极深的得道高僧! 此时,他正用他那如炬慧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贺千山。 贺千山这会儿也没功夫琢磨这老和尚的来头,因为刚刚围到他身边的几个人好像也不一般。 这几人年纪都在五十以上,个个目光凌厉,太阳穴高鼓,看来俱是内力精深的高手。 他们也不说话,脸色阴沉地瞪着贺千山,拳头在身后捏的嘎嘣儿响! 贺千山不由咽了两下口水…… 他强定下心神,抱拳道:“诸位,正如刚才这位前辈所说,我和贵派无冤无仇,甚至与你们江掌门素未谋面,又怎会加害于他?” “没错!掌门绝非贺兄弟所杀,俺可以作保!” 说话间,马行舟已挡在贺千山身前。 他形容悲切,双眼通红,脸上泪渍未干! 那黑袍老者怒吼道:“马行舟,你干什么?你如何肯定不是他干的?” 第一百四十章 辨真凶 面对黑袍老者的质问,马行舟暂且忍住心中悲痛,朝黑袍老者及周遭一抱拳,先问道:“江老,几位堂主,敢问掌门是何时出的事?” 黑袍老者冷声道:“应在昨晚戌时左近!” 马行舟立即大声说道:“这便是了,昨日俺与贺兄弟在江上与那观音会一番激战,夜里泊船于峡州,刚刚才到此,有三十条船的兄弟可以作证! 所以掌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贺兄弟所杀! 俺倒要问问,你们何以咬定凶手是他呢?” 长江派的人素知马行舟为人,而且他与掌门挚交,不可能说谎包庇凶手,听了他这么一说,都面面相觑,却又朝那老和尚看去…… “无量寿佛!” 老和尚喊声佛号,缓步走到贺千山跟前,合十行礼。 “武陵山无量寺方丈缘了和尚,问贺掌门安!” 无量寺?六大派中称“正无量”的无量寺! 原来老和尚竟是这么大的来头! 贺千山赶忙还礼:“大师安好!” 缘了道:“怕是老衲今日的言语,却叫贺掌门受了冤屈!罪过罪过!” 贺千山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贺掌门请随我来!” 缘了领着贺千山一路往灵堂内走,众人也在后面跟着。 灵堂中央是亡者的灵柩,灵柩前供着牌位,上面赫然写着“长江派第九代掌门江云浪之灵”! 灵位旁跪着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啜泣不停,当是江云浪的遗孀和儿子。 缘了先朝江云浪灵位一拜,接着让开身来。 贺千山知道他是让自己行吊唁之礼,于是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 礼毕,缘了却径直走到灵柩旁,并示意贺千山过去。 这是要瞻仰遗体吗? 贺千山走去,见那江掌门的样子,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棱角分明,便是此时也可见不俗的英气,可以想见在世时是一位多么豪气干云的人物! 只是他此时面部青紫,想是与死因有关。 缘了这会儿却伸手去解开了遗体上身的衣衫。 贺千山惊道:“大师,这……” “贺掌门,请看!” 贺千山再看时,只见江云浪两侧肋骨至胸前,竟都深深陷了下去,便似被巨轮碾过一般,又如被巨蟒缠勒…… “贺掌门,可看出江掌门是死于何种武功之下?” 贺千山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瞒大师,凶手所用武功招式,的确像是本门的‘袈裟扣’!” 缘了点点头:“老衲亦是这般……” “好啊!你这是承认了吗?都知道万木寺只剩你一人,不是你还有谁?” 缘了话还没说完,长江派已有人怒声质问,紧接着附和声四起,群情激愤,又一个个对贺千山虎视眈眈起来! “无量寿佛!” 缘了苍劲浑厚的佛号盖过了所有声音。 “老衲之前判断,江掌门是死于万木寺的武功,却并未说定是何人所为,还请诸位也莫要臆测! 既然万木寺的掌门人已在此,何不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长江派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但眼神还是如利剑一般,直瞪着贺千山! 贺千山不知道,为何这缘了方丈,会对万木寺的武功如此熟悉? 连他也只是认为有可能是袈裟扣,缘了却如此笃定! 不过,如果真的是袈裟扣,那凶手就必是千绝无疑了! 贺千山略一沉吟,道:“诸位所知,是去年我万木寺再遭劫难,全寺仅存余我一人! 但诸位又有所不知,那日还有一名万木寺的弟子劫后余生,弃寺而去! 而他,也是寺内,唯一会使这袈裟扣功夫者!” 长江派众人立即叫问此人是谁! “此人法号千绝,离寺后还俗名,叫做鲍旺!” “鲍旺?!”江老一声惊呼,身体竟摇摇欲坠! 长江派一些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鲍旺不是竹园里扫地的那个怪人吗?” “是吗?浑身长水泡那个?他就叫鲍旺吗?” “那人不是江老前段时间,路过黔州时救回来的吗?难道是引狼入室了?” …… 江老稳住心神,下令道:“快!去把鲍旺找来!” 不一会儿手下来报,说在竹园没找见鲍旺。 江老一下子摊坐到靠椅上:“找!给我找!只要他没在我们封岛前离岛,一定找得到!” 此时天色已黑,长江派众人点起火把无数,在全岛展开了对鲍旺的搜索。 这边江老又跟贺千山核对千绝的相貌,除了岛上这个鲍旺体质瘦弱、全身起满水泡外,其余竟是十分的吻合! 江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与手,都不停地颤抖着! 虽然千绝很有嫌疑,但听到他果真在此,贺千山仍是大为意外! 他想,千绝自从在宁州,跟自己索要秘籍不得,被两位摩云塔金袍信使赶跑后,一直没有再出现,却为何会辗转到此?还杀害了长江派的掌门?……那一身水泡又是怎么回事? 君山岛确实不大,长江派的人花了个把时辰就把整个岛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鲍旺的人影儿! “江老,我们清点了下船只,发现望湖亭少了条舢板!”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意外。 那鲍旺杀了人,自是想着赶快跑路,怎会留在岛上? 等长江派的人发现出了事,再封岛,他早就划上对岸了! 这会儿在岛上搜捕,也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碰碰运气而已! 江老沉默不语,忽然猛地抬起右掌,朝自己脑门拍去! 几乎就在同时,他四周人影连闪,皆抢去救! 最先赶到的是一团红影,无量寺方丈缘了大师! 但最先架住江老右掌的,却是一根檀黑色的尖头木棒,贺千山的连理剑! 此时,江老的右掌离额已不足半寸! 江老死志甚坚,再起左掌自裁,却已被众人联手拦住! “你们让我死!” 江老一声悲痛欲绝的大喊,竟在众人按摁之下,直挺挺站起身来,但随即晃了两晃,瘫倒下去! 只见他双目紧闭,口中还在断断续续念叨着:“云浪少爷啊……老仆害了你啊……老仆罪该万死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山狼 江老痛疚难当,几欲昏厥。 长江派几位堂主,命人护送江老去卧床休息。 缘了大师说可为江老调理内息,帮他安心宁神,便也跟着去了。 贺千山早就觉得这位江老,在长江派似乎身份特殊,这会儿听他喊江云浪为少爷,便去问马行舟两人的关系。 原来江老名叫江巍,是江家的老仆。 江云浪的父亲江心白还没出生时,他就已在江家服侍,江云浪更是他一手带大的! 因而,他在长江派虽无具体职位,但威望极高! 江云浪不仅遇事常找他商议,自己不在时也多由他暂代派中事务! 跟贺千山一通说,马行舟想起自己还不清楚掌门遇害的始末,便去问几位堂主。 原来江云浪自接到摩云帖后,便把派中事务托付给江老,自己则去岛上罗汉峰闭关修炼,每日只于寅末卯初时分食一餐。 今早送餐的弟子上峰后,即发现掌门惨死,江老闻讯后当即传令封岛,许进不许出,但并未发现任何入侵外敌! 之后,江老将掌门遇害的消息,飞传各分舵以及平日交往颇深的帮派。 无量寺等几个门派因为地域邻近,当日便已赶到。 缘了方丈到后,验看了江云浪身上的伤痕,才断定他是死在万木寺的武功之下! 马行舟又问:“这个鲍旺,又到底是怎么来岛上的?” “他是……” “是我带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缘了方丈调理的手法十分高明,江老居然又回到了灵堂! 而且看样子,他也不再有寻死的念头,只向众人说明了鲍旺上岛的来龙去脉。 原来大约在一个月前,江老办事路过黔州,在街头遇见一人昏倒路边,已奄奄一息! 有路人上前探看,却随即惊叫退避! 原来此人脸上、手上等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均散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泡,大者如鸡蛋,小者如黄豆! 路人均以之为恶疾,担心被传染,不敢再接近! 江老心善,花不少银两寻来一胆子大的大夫为此人诊治。 大夫诊后称,此人身患并非瘟疾,而是体内关门大开,外邪入体所致罹毒之症! 其体表遍起的水泡,也是因关门大开,体内气水四出所致! 至于他体内何以大开关门,就不得而知了! 大夫并说,罹毒之症可以牛黄丸解之,但体内关门不闭,则非但水泡无法消除,还随时可能再染罹毒之症! 不过大夫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只能先解罹毒之症,将他救醒! 此人自称鲍旺,巴州洛云县人氏,为躲避官府役,流浪至此。 当被问及身体是否受过何种损伤以致关门大开时,他却说没有,只是生来就体弱多病! 大夫不禁感叹,若是如此,能活到现在也当真不易! 江老给了鲍旺些银两,说若有困难,可去洞庭湖长江派总舵找他。 谁知这鲍旺一听,当即求江老带着他,让他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 江老本是不愿,可鲍旺又说,他这样的身体,一人在外漂泊,银两用尽,终还是死路一条! 江老心软,想长江派也不缺这只饭碗,便带他上岛,留在竹园里帮忙扫扫地。 不想,这鲍旺竟是包藏祸心,居然袭杀了掌门人江云浪! 江老说完仰天垂泪,痛声悲叹!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难道从他染病昏倒,便是有预谋的? 他却如何肯定我会救他? 他又为什么要来杀害我们掌门? 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所图?” 贺千山听江老这一番说,却隐隐觉得,千绝身体的损伤,应是跟练太阴离元诀有关! 莫非他与自己当初练九九归元气一般,也是未得之后的心法,便自行揣度往后练,终致走火入魔吗? 这时缘了方丈说道:“听江老施主刚才所述鲍旺,也就是千绝之病症,老衲却认为,他染病昏倒是真! 千绝用以杀害江掌门的招式袈裟扣,来自于万木寺的擒杀绝学太阴扣手,而太阴扣手所用的内力是太阴离元诀! 所谓体内关门大开,便是练这太阴离元诀不得其法时,极易出现的状况! 故而老衲以为,千绝是练功不慎,致身体受损,却恰好在危难之时巧遇江老施主而得救! 至于他的祸心,应始于得知江老施主来自长江派之时!” 对于缘了的这一番分析,在场最为吃惊的莫过于贺千山! 太阴离元诀,据师父智心说,从万木寺弘字辈一代开始,就被列为禁功! 可看起来缘了对这门内功的了解,居然比他这个万木寺掌门还要深得多! 这时江老听了缘了的话,还是有个问题想不通。 “可他这祸心又是从何而来?” 这会儿,贺千山却忽然触起一件事来! “江老,不知江掌门的摩云帖可还在?” “啊!难道……”江老一声惊呼! 原来江云浪的摩云帖也是随身携带。 出事后,江老曾亲自为他更换衣物,并没有发现摩云帖,只是当时一心悲痛,没想起这茬儿! 贺千山又说,千绝之前就曾有夺他摩云帖之意,江掌门怕是因怀璧而罪了! 江老步伐沉重地走到江云浪的妻儿面前,跪了下来,伏地而泣! 他说自己本应以死谢罪,然掌门人大仇未报,小少爷又年幼,尚不能一走了之,待诛杀仇人,辅佐小少爷成年,再追随掌门而去! 这江云浪的遗孀却是位识大体、讲情理的妇人! 她含泪言道:“江老毋需如此!你有失察之过,却是无心之失,过不致死! 长江派尚需依仗你来撑持! 如今云浪惨死,我孤儿寡母别无所求,但求江老及诸位能替云浪讨回一个公道!” 长江派众人皆俯首应诺! 江老起身走到贺千山跟前。 “贺掌门,你也听到了。 老朽知道此事与你个人无关,但不管他是鲍旺,还是千绝,总是你万木寺的人,是否应该给个说法,以示公道!” “江老放心,血债自由血来偿,只要证据确凿,此案为千绝所为,在下必会清理门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走为上 贺千山说只要证据确凿必会清理门户,这话其实说的严谨。 尽管目前看来,凶手十有九九就是千绝,但毕竟没人亲眼目睹他杀人!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这世上还有人,会使那袈裟扣,或者会使与袈裟扣相似的招式呢? 万一那摩云帖不是千绝拿走的呢? 当初贺千山自己还不是难逃弑杀同门的嫌疑,蒙冤受屈? 然而,在旁人,尤其是长江派的人听来,他这话就不是严谨了! 这千绝的嫌疑还是你这位掌门人自己帮着分析出来的,怎么,到了要动真格的时候,就开始护短了不成? 这不就摆明说,就算你的人嫌疑再大,只要你不认,别人也不能动他吗? 连马行舟听了贺千山这话都直皱眉头! 江老更是好不容易才强压住怒火! “依贺掌门的意思,什么时候才算是证据确凿?” 贺千山看出气氛尴尬,便解释道:“其实也很简单,若千绝真是杀人夺帖,我自会在漓水渡口见到他,届时他若不能交代他手中摩云帖的来历,我便当场将他拿下!” “他若交代出别的来历呢?” “我自会再做查证!” 江老气而冷笑。 “贺掌门!依老朽看,这千绝隐藏武功、隐瞒来历,分明就是要对我长江派图谋不轨! 掌门死于他独门武功之下,而他又在掌门遇害后消失! 老朽不知贺掌门为何竟还说证据不确凿! 我长江派可等不得你一查再查,今日便悬红万两,发江湖追杀令,千绝不死,追杀不止!” “江老,这……” 江老一抬手打断贺千山说话。 “贺掌门若有异议,哪怕现在就划下道儿来,我长江派不惧与你万木寺一战!” 万木寺拢共就剩俩人,长江派每人吐口唾沫就能把他俩淹了,自是不惧。 不过贺千山当然不会跟他们动手,便只好沉默是金了。 见贺千山不作声了,江老接着说道:“掌门将于明夜子时江葬,贺掌门若有心,便留下送一程,若无意,可即时离去!” 贺千山道:“江掌门乃当世英雄,能送他最后一程,是在下之幸!” “不可!” 说话的竟是马行舟。 “江老,这次俺本是运货途中过来接掌门一起走的,途中因观音会的袭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再拖延行程,怕是不能按期抵达了,所以,怕是不能送掌门了!” 江老点点头:“既有船务在身,自然把事情办好要紧,掌门必不怪你!便去吧! 那贺掌门,咱们后会有期!” 马行舟又去灵位前磕了头,便催贺千山走。 贺千山只得跟众人告辞,却独向缘了方丈借一步说话。 “大师,有句话在下不知是否当问?” “贺掌门或是想问,为何老衲会如此熟悉贵寺的武功?” 贺千山点点头。 缘了一声叹息:“看来贵寺是不愿提及那段旧事啊!” “旧事?” “嗯,贵我两寺渊源极深,此时不便与贺掌门细说,待出得那摩云塔,请贺掌门到敝寺一聚,到时你我再做详谈!” 贺千山不由奇怪,为何要等到出摩云塔? 缘了作为无量寺的方丈,理应也接到了摩云帖才是。 “方丈不是也会赴摩云塔之邀吗?你我不久便应重逢于漓水渡口!” 缘了苦笑:“承蒙摩云塔高看,倒是每次都发了帖来,只不过我寺早又寺规,不得赴摩云塔之邀,故而老衲是去不得的!” “这是为何?” “老衲也不知为何?然寺规如此,老衲不得不从!” 贺千山心想,怎的这些个寺庙,都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奇怪寺规? 但他转念想到,自己万木寺那些看上去奇怪的规矩,其实都立之有因,故想无量寺这一寺规,必然也不是凭空生造,应是有什么特别的原由! 赵暮雪正在船上等得焦急,远远看到贺千山、马行舟二人往码头方向来,才松了口气! 却见二人不似之前说说笑笑,她便知必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等二人回到船上,她悄摸问贺千山,才知道长江派的掌门遇害,凶手还极有可能是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千绝! 她听得诧异不已,也才明白一向乐呵呵、笑哈哈的马舵主,为何此刻竟黯然神伤! 即便如此,言出必践的马舵主,还不忘请贺千山喝好酒的承诺,差人去取了酒香峰的美酒上船,才离岛。 月色惨白,湖水如泣。 平日里精神昂扬的船队,此时却显得萎靡不振,拖着冗长沉重的身体,吱吱呀呀地艰难前进。 晚饭时间,也听不到船员们,往常饮酒高歌的喧闹。 马行舟在自己的舱房里,面对贺千山、赵暮雪二人,亦是沉默寡言。 他眼中泪光隐现,表情时悲时怒,只将酒碗朝二人一举,便仰头饮尽! 贺千山不知自己出言安慰是否合适,只能一直陪着喝。 也不知喝了多少碗之后,还是赵暮雪先开口了:“马大哥,逝者已远去,来者犹可追,尚须节哀! 哀酒伤身,少喝一些吧!” 马行舟一抹脸:“弟妹啊,今日这酒的滋味确是不如以往,但要不喝,哥哥俺心里边儿难受!” 他说着又把碗来举,却被贺千山按住了手臂。 “老马,先等等,容小弟问个事儿?” 马行舟才把碗搁下:“什么事儿?” “按咱们的行程,便是明夜送完江掌门再走,应也是赶得及的,却为何要急着走?” “俺怕出事儿!还是早走为妙!” “出事儿?会出什么事儿?” 马行舟叹了口气:“兄弟啊,人心难测,你既在江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多留个心眼儿! 我们长江派做事恩怨分明,却也是睚眦必报! 武林门派之间,滥杀无辜以报复者甚多,虽然掌门的事怪不得你,但难保不会有人把账,算到你这个万木寺掌门的头上! 更何况,你还跟他们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贺千山恍然大悟:“你是担心他们对我不利!” “俺是既担心他们对你不利,也担心你被迫出手杀伤他们,到时候真结下仇来,却要俺如何是好? 所以啊,还是走为上策!”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摩云楼 听了马行舟的话,贺千山方才明白,他之所以急着走,是不想失去自己这个朋友,心下感动,便说道:“老马,确是难为你了!” 但马行舟话锋一转道:“不过啊,俺老马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俺不管你跟那千绝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护着他,便是跟俺绝交!” “老马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是他做的,你长江派不动手,我自己也会清理门户!” 说实话,贺千山本也无心护短。 若千绝只是当初不顾同门生死,偷夺秘籍、弃寺而去也就罢了,但后来他的种种行径,足以说明弘叶上人和师父智心所言不差! 此人的确是暴戾成性、心狠手辣,为达目的罔顾人命! 若这回连长江派掌门,也果是遭他毒手而死,那自己这个万木寺掌门,真是不能再留他造孽! “等到邵州交了货,俺与你们一道去桂州漓水!” 马行舟喝了一口酒,突然这么说。 贺千山一怔,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这是要去拿千绝! “老马,还是信不过兄弟我?” “没有的事!你也知道,俺与江掌门交深,报仇之事俺不可能袖手旁观!” 贺千山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老马,你若寻着千绝,切不可独自与他硬拼!” 马行舟颇有些不屑道:“怎的?怕俺不是他对手?” 贺千山沉默不语,但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马行舟武功亦高,但绝非千绝之敌! 马行舟拍了拍贺千山肩膀:“行了,哥哥俺不傻! 这千绝能杀得了江掌门,就算是偷袭得手,那武功也必在俺之上,俺不会找死的! 何况,他也未必到得了漓水渡!” “哦?为何?” “抛开我长江派八千兄弟,悬红万两的江湖追杀令一出,无数黑白两道的高手,必会伏于前往漓水渡的各条道路,你觉得他有几成机会活下来?” …… 船队出洞庭湖,入资水南下,两日后即抵达邵州码头,比计划中足足提前了三天。 邵州官员很是欣喜,立即着手清点接收。 尽管木料在途中略有损耗,但贺敬亭早备算在内,是而最终的交货量,甚至尚有盈余! 跟官府交接了木料,马行舟让船队在码头接完回程的货物,便自行返回梓州。 他自己则与贺千山、赵暮雪二人,下船上马,往西南桂州而去。 桂州有灵渠,通湘漓二水,是南连海域、北达中原的重镇。 晶莹冰清的漓水,由北向南穿州城而过,曲曲潺,汇入西江。 三人到达桂州城之日,恰好赶上了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城里十分热闹。 虽然还是大白天,家家户户已都在准备着晚上的活动。 元宵还在包着,但那馅儿的香味,早飘散开来…… 嗯,这是桂花糖心的……这是花生芝麻的……甜丝丝、香喷喷,令人垂涎! 街面上最忙的,要数制卖灯笼的手艺人。 他们扎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灯,挂的、提的、放的,应有尽有,美观精致! 街边还栖息着几尾长长的灯龙,栩栩如生,正养精蓄锐,准备晚上肆意遨游! 一旁还备着锣鼓、高跷,可以想见夜晚喧嚣鼎沸的场面! 不过,除了赵暮雪能尽情体验一番这异乡的节日气氛,贺千山、马行舟都各有心事,没什么过节的兴致! 尽管离摩云塔约定的日子还早,他们仍然一脚直奔漓水渡口。 三人都是第一次来,一路问着,来到城东偏北,一处漓水岔流的汇合处。 未见渡口,先撞入眼帘的,是江边街角一幢高大到堪称壮观的楼宇。 这楼宇最高处离地怕在三十丈开外,它占着街口东南的拐角,向东向南又各去十余丈! 主体分九层,各层大小屋顶错落重叠,翘角飞举,宛若群凤展翼! 朱红墙,青黛瓦,雕栏画柱,门窗玲珑! 这岂不就是歌赋中传唱的琼楼玉宇? 三人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在看那巨幅门匾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摩云楼! 摩云楼?摩云塔的地方! 贺千山不由嘀咕,这摩云塔张扬如此,还说是武林中最神秘的所在? “原来这就是摩云楼啊!”马行舟竟似知道这个地方! “老马,你知道这儿?” “以前听江掌门提到过,说是去摩云塔的前站,可以凭摩云帖在此投宿。 我原以为就是个客栈,哪料到是如此的气魄?” 三人在这摩云楼前,朝东往江岸看去。 只见一条宽阔的石堤,远远伸入江中,附近泊着大小船只,正不停上下乘客、装卸货物。 正是漓水渡口! 三人先到渡口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也没有见到任何武林中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离正月二十八,还有十几天呢! 于是三人回往那摩云楼,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刚要进楼,一个穿绿色锦袍的年轻人,小跑着就迎了出来。 “几位,住店?可有帖子?” 看来是迎客的伙计,只是以伙计来说,打扮也太鲜亮了些。 贺千山自怀中取出摩云帖给他。 伙计接过去正反各看了一眼,便双手奉还。 “几位是一起的吗?” “是!” “可有行李要小的帮拿?” “并没有。” “行嘞!请随小的来吧!” 三人一进门,立即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所震慑! 脚下是满铺的金釉地砖,光泽如镜,整个人影倒映在其中,照得见每一根发丝! 所见梁柱桌椅柜台,皆用一色青龙木,典雅华贵! 大厅上方中空,未隔一层,直通楼顶。一盏丈余见圆的硕大琉璃灯,从楼顶吊下,挂满拳头大的水玉珠串,耀眼如日,把整个楼里照得金碧辉煌! 贺千山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却仍禁不住在心中“哇”一声惊叹! 不过贺千山看来看去,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掌柜的……掌柜的!”刚才那伙计在喊柜里一位花白胡须的先生。 这掌柜的也是一身绿色锦袍,正拱着手靠在椅子上打盹儿! “来客啦”伙计扯开嗓子叫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苏心娥 那伙计这声喊叫是卯足了劲儿的,打着盹儿的掌柜噌地一下蹿了起来,却对着伙计直作揖:“贵客驾临,有失远迎!鄙人是……” “掌柜的,这儿呢,这儿呢!”伙计指着一旁的贺千山一行。 掌柜的才发现跟前是自己的伙计,甩手就刮了一下伙计的脑壳,转过脸来直赔笑。 “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啦! 几位贵客,鄙人是这摩云楼的掌柜谢运来,隶属于摩云塔迎风堂! 请问是哪位入塔?” 贺千山上前抱拳行礼:“晚辈贺千山!” 谢掌柜一听,竟忙不迭地从柜台里绕了出来! “啊!原来是贺掌门,失敬失敬!这二位是……” “都是陪晚辈来的,这位是晚辈好友,长江派马行舟舵主。” “啊,马舵主!” 谢掌柜跟马行舟一抱拳,神情忽然黯淡下来。 “贵派江掌门亦曾是这里的住客,他侠义豪迈,与谢某也颇为投契,不想英年早逝,实在是令人扼腕哪!” 原来摩云塔已然知悉了江云浪遇害之事。 想是马行舟了解摩云塔耳目消息的能力,故而也不奇怪,只还礼称谢。 谢掌柜却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摩云楼中无干戈,是这里自始即有的规矩! 在这儿别说杀人,动武也是不行的! 马舵主若为报仇而来,则须另觅楼外之处,届时听风堂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我迎风堂是不会问的!” 谢掌柜又转向贺千山:“谢某也知这回的客人中,有几位也与贺掌门有些嫌隙,还望在楼中之时千万克制!” 贺千山想别人倒还好,看见厉上峰,怕是难忍得住! “若是克制不住,动了手,又如何?” 谢掌柜叹口气:“由我摩云塔断风堂的人裁决,轻则永除入塔资格,重则废去武功!” 这入不入塔倒还罢了,废武功确实很严重! 这摩云塔还真是霸道! 贺千山心中正犯嘀咕,谢掌柜又朝赵暮雪打量。 “这位姑娘……” “她是我……” 贺千山正要介绍赵暮雪时,却突然词穷,一时竟想不到什么恰当的称呼,卡在那里…… 谢掌柜却恍似大悟般笑道:“哦,懂了,懂了!完全没问题,咱们这儿的房间,都是一房套多间,你们想怎么住都可以!” 也不知道他懂了懂了是懂的什么。 “敢问掌柜的,除我等以外,是否还有别的客人已经到了?” 贺千山本以为自己该是来得最早的,不想掌柜的却说,有两位来自异国远乡的客人已经到了。 一位是陀播国的国师朵加大师,另一位是天竺的汗尔尊者。 据说这两人都是一接到摩云帖,就翻山越岭而来! 贺千山没想到,异域的高手也在摩云塔邀请之列。 “不过贺掌门无需抱憾,朵加大师和汗尔尊者都没能住进天字一号房,贺掌门大可一试!” 贺千山都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一间房而已,住不住的有什么可抱憾的? 而且还要试?难道想住进去还要经过什么考验不成? 谢掌柜一番解释,三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九层摩云楼,从二楼往上八层为客房,由上到下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为房牌,越往上房间越少,但也越宽敞,内里的装饰也越是豪华舒适。 因此那天字一号房,是顶层唯一的客房,也是这摩云楼中最大最好的房间。 三人对住什么档次的房间,本没有什么所谓,却听谢掌柜又是一番描述。 他说这天字一号房,宛若空中阆苑! 有园有池,花红水碧,又有观星台在那最高处,夜可仰望星月,昼可俯瞰三江,桂地之景,尽收眼下,若不领略一番,实为遗憾! 三人听了俱是心动,尤其赵暮雪,眼神中已尽是向往! “好!我便要这天字一号房!” “你说要就要,问过姐姐我吗?” 贺千山话音未落,门外竟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这嗓音像极了季思思,他还以为是厉上峰和思思姐到了,但旋即便心知不对。 语气不对,季思思虽然长住忘乡楼,但说话从不会这么娇里娇气。 而且,这声音听着轻细,却入耳有力,说话之人分明内力极深! 贺千山正要看是什么人,身旁绿影一闪即没,之前那伙计已拦在了门口。 这伙计竟也是个高手! “几位,住店?可有帖子?” 那女子竟“咯咯”笑了起来:“小弟弟,你新来的吧?还要验姐姐的帖子? 嗯……长得还可以,好吧,姐姐的帖子,就放在这里面,你来拿啊!” 不知道她把帖子放在哪儿,反正那伙计尴尬地愣在那儿,手足无措! “哎呀,苏宫主请进,伙计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代他赔不是啦!” 谢掌柜喊着已将那伙计拉到一边,自己迎了出去! 公主?这摩云塔的客人中,居然还有皇亲国戚! 贺千山正自惊讶,蓦地眼前一亮,门外款款走进一位年轻美貌、妩媚动人的女子! 她杏脸桃腮,修眉若蛾,嘴角一点美人痣,更添万种的风情! 凌虚髻插金玉钗,紫罗纱罩艳红兜。 她体态袅娜,胸如玉峰臀似丘,腰间弱柳迎轻风! 那如笋的玉臂、如藕的**,在云纱之内若隐若现,无限妖娆! 她身后还跟着四个年轻男子,俱是体健貌俊之人。 这女子秋水盈盈的双眼,从贺千山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又停在贺千山脸上。 那秋波流转,直看得贺千山心神一个荡漾! 他见过的美女岂少?赵暮雪、季思思俱是倾国倾城之貌,以容颜论皆胜过眼前这女子,却远不如她这般勾魂夺魄! 贺千山未叹其美,先生戒心! 马行舟也似乎担心他定力不够,过来耳语道:“当心!她是碧落宫宫主苏心娥!” 原来此宫主,非彼公主,却是六大派中碧落宫的主人! 贺千山更是惊讶不已,谁曾想这碧落宫的宫主,竟是如此年轻? 谢掌柜还在不住地跟苏心娥赔着不是,可人家理都不理他,只十分惊喜意外地盯着贺千山,仿佛在欣赏一块稀世美玉!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正气功” 苏心娥旁若无人地欣赏着贺千山,贺千山微笑直面,倒是十分淡定。 赵暮雪就不同了,她见这妖艳女子的眼中,竟肆无忌惮地对贺千山流露出爱慕之意,不免愠恼,正要出言相讥,那女子竟似未卜先知般朝她看来。 那眼神与看贺千山不同,冷若冰霜,凛凛生威,竟把赵暮雪都到嘴边儿的话,给生生逼了回去! 苏心娥看贺千山身边有这么个大美人儿,既不爽又不服! 便如她身后四个俊男,此时看贺千山一般。 苏心娥轻移莲步,径直走到贺千山跟前,都快要贴到贺千山身上了! 赵暮雪忍无可忍,便要上前阻拦,却被贺千山伸手拦住。 贺千山同时后移半步,躲开扑面而来的苏心娥。 “在下万木寺贺千山,见过苏宫主!” 苏心娥听了似乎更是惊喜! “想不到近些日子以来名震江湖的贺掌门,竟是这般……的公子!” 她说着居然双手掩嘴,嘻嘻地笑起来,尽显娇羞! 贺千山此行不想节外生枝,便道:“既然苏宫主属意那天字一号房,在下必不夺人所好,这房间由苏宫主入住便是!” 苏心娥一听,眼中竟满是感动,居然伸手便来牵贺千山的手! 贺千山大惊,手缩如电…… 然而,苏心娥那玉手如影随形,以贺千山的反应,竟避之不及! “公子,你如此怜惜心娥,教心娥着实于心难忍! 莫如这样,你我便共享那天字一号房,岂不两全其美!” “不要脸!”赵暮雪终是忍不住了! 贺千山也欲将手挣回,却觉得苏心娥手一紧,那纤指间真气如流,竟已用上了内力! 贺千山体内反应自生,九九归元气磅礴而动,已与苏心娥较上了内力! 这一较之下,两人皆惊! 苏心娥耳闻这位万木寺掌门武功高强,却决计想不到已高至如此地步! 不过如此年纪,内力竟能与自己不相上下! 自己可是三入摩云塔,已打到四段三阶三十层的人! 贺千山内心的震惊,也丝毫不亚于苏心娥! 自从体内奇经八脉全通,他对于自己现如今的内力境界已十分自信,自信可与那厉上峰一较高下! 但苏心娥的内力亦如汪洋滚潮、绵绵无绝,似一股不可抗衡之力! 这种等级的内力,在之前所遇到的高手中,只有厉上峰一人具备,千绝、邵布之、木须子等,均远远不如! 关键是,看样子这苏心娥,也大不了自己几岁,便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看来自己的能力也并非多了不起,是自己夜郎自大,小看了天下英雄,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两人僵持不下,也都是互相注视着对方,贺千山忽见苏心娥嘴角美人痣上扬,现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他只觉对方眼中光芒闪耀如星,而且愈发炽盛! 这感觉便像…… 没错!便像自己在山斩杀的那条过山风,青眼那种迷人心智的眼神! 难怪头中渐有昏沉之感! 贺千山挣扎着强行把脸一埋,避开了苏心娥的视线! 同时,他尝试由丹田中,引出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 苏心娥握着贺千山的双手,猛然间如遭电击,竟被瞬间弹了开去! 她惊呆当场,诧异地看着贺千山,半晌才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贺千山虽佩服她的武功,但想到她欲对自己施展迷心之法,不由怒愤! “这是专治自甘下贱、不知羞耻之正气功!” 此言一出,众人缄默无语,摩云楼内登时寂静,落针可听! 赵暮雪心中直呼痛快,马行舟却已汗流浃背! 谢掌柜与伙计面面相觑,脸色紧张! 谢掌柜颤声道:“摩云楼中无干戈,苏宫主莫忘了规矩!” 然而,苏心娥身后四个随从杀气腾腾,咬牙咬得下颌角突起…… 至于苏心娥,更是眼中秋波成怒洪,要把贺千山吞噬了一般! 不过,她却很快收起了眼中怒意,竟一阵长笑,笑得丘震峰摇,花枝乱颤! “你说得对,世人皆道我无耻**,你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若每一个都杀,怕也杀不完! 我也犯不着结一个你这般的仇家。 这摩云楼有先来后到的规矩,虽然我这么早来,一是为了赶来逛元宵节,二就是为了这天字一号房,不过既然是公子先到了,便给公子吧! 只不过,能不能住得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贺千山想她说的本事,也便是要通过考验,才能住进这天字一号房! “好!那在下便试上一试!掌柜的,请问楼梯在哪儿?” 贺千山自己一问出口,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看这摩云楼,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不见有楼梯! 不想苏心娥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扑哧笑出声来! “谢掌柜,你是还没告诉他,该怎么住进去吗?” “是的是的!”谢掌柜走到贺千山近前,“贺掌门,咱们这摩云楼,本也就没有楼梯! 您要是想住这顶楼的天字一号房,得自己凭本事上去! 还有,同住的客人,你也须一并一次带上去,否则,他们只有住别的楼层了!” 开什么玩笑?这顶楼据地面将近三十丈,没有楼梯,还得带两个人? 贺千山又仔细观察一番,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这摩云楼用的是环状圈梁,层层上砌,圈内边沿无一根立柱,是以既无楼梯可登,亦无立柱可攀! 楼层高度,由下往上递增,一二层间最低,约高丈余。 而看这每层高度的增幅,加上目测判断,那八楼的层高,也就是八楼往顶楼的距离,竟不止五丈! 从二楼开始,每层又都有一处半圆形的小露台突出在外。 这些露台的位置亦不在一条纵线上,而是分散错落着。 而且,邻近楼层间露台的距离,也随着楼层上升而逐渐增加! 这些露台,怕就是供上楼者,中途踏脚中继之用。 不过,即便是有这些踏脚台,想上到顶楼,仍然千难万难!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显身手 这上楼之难,难如上青天! 尤其是对于贺千山来说,轻功本就是他,也是万木寺的弱项! 当初与千绝比试时,以千绝的武功,盛怒之下带着他拔地而起,也不过跃起两丈! 这时却叫他如何带着赵暮雪、马行舟,去挑战那六丈的高度? 他还不是小瞧马行舟,老马武功甚好,但轻功方面,怕还不如他! 马行舟倒是识趣:“兄弟,你就带弟妹一试,别管俺便是!” 贺千山自是不肯,他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嘟了嘟嘴,突然有了新想法。 这高来高去,轻功好的自然是要占便宜,但如果不论动静大小,那力气壮、内力强的,同样也能做到! 我有天赋神力,腿力十足! 我也曾在深江之中,凭内力反冲,抵住那万钧沉船! “我先看看我一个人能跳到多高!” 贺千山说着竟脱了鞋袜,走到大厅一侧的空处,仰头朝高处看了看…… 只见他伏虎背,提熊腰,双腿屈膝深蹲,两臂一前一后作势欲摆…… “嘭!” 一声闷响过后,众人只见白影如梭,疾射而上,瞬间便消失不见! 只有一双眼睛跟得上贺千山的速度! 当马行舟、谢掌柜等还在找贺千山的位置时,苏心娥已看到他站在了七楼的露台之上! 那可是离地十几丈的高度! 一跃十丈,绝非人力可为,轻功再高,也做不到! 苏心娥是既想不通,又愈加中意! 谢掌柜看到贺千山时,已惊到嘴唇打颤! 马行舟就好得多了,他见过贺千山太多本事,眼前这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苏心娥的四个俊男随从,方才并不知道自家宫主与贺千山较量的情况,此刻一见这景象,几乎要有下身失禁之感! 贺千山身在七楼,看到这七楼总共有三间房,而那挂着“玄字一号房”门牌的房前,此时竟站着三个番僧! 这三僧一老两少,皆斜披黄布僧袍。 那为首老僧长相奇古,耳戴双环,竟留黄发,且发须卷曲如虬! 反倒是后面两个年轻的番僧,都是光着头。 想必这老番僧,便是陀播国国师朵加了。 此时这朵加大师,正双目炯炯地注视着贺千山,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在他们正上方的八楼,那地字一号房的门前,也站着一人。 此人是个中年男子,眼秀鼻高,肤色油黑发亮,穿白色短褂,厚盘白色头巾。 一看便知他也非中土之人,想是那来自天竺的汗尔尊者。 汗尔尊者的表情就很明显了,那是极致的诧异,仿佛根本不相信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众人惊意未消,贺千山已纵身跃下。 他将鞋袜卷巴卷巴塞进包袱,喊了赵暮雪、马行舟,站到那二楼露台之下。 只见三人稍作沟通后,贺千山轻搂赵暮雪腰肢,轻轻跃上二楼露台,马行舟也紧跟着纵身而上。 便如此层层而上,一直上到五楼露台,三人才停住,看来是到了马行舟能独自跃登的极限! 贺千山左臂搂赵暮雪,右臂搂马行舟,与马行舟同时发力纵身,三人齐跃至六楼露台。 又这样一直上到八楼。 面对最后这六丈的高度,贺千山朝马行舟一点头,马行舟竟又独自向九楼露台跃去! 可眼见离那露台还差个两丈,他已跃势去尽,便要跌落…… 便在此时,贺千山带着赵暮雪已赶了上来! 只见他伸手托住马行舟后背,已将马行舟带上了九楼露台! 这几下见力见巧,看得众人皆暗赞不已! 楼下更传来抚掌大笑之声,是谢掌柜。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贺掌门实在令谢某大开眼界! 便请入住摩云楼天字一号房,贺掌门只需将摩云帖靠近门牌,房门自开!” 这顶楼离地面近三十丈,谢掌柜说话却犹如在耳侧,功力亦显不凡! 那苏心娥也送话上来:“公子确是人中之龙,没让心娥失望,配得上这天字一号房,不枉心娥割爱相让,还望公子要记得这番情意才是!” 不是因为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吗?怎的这会儿又成了你割爱相让,要欠你人情了? 不过贺千山也懒得再跟她计较这些! “贺千山承苏宫主让,感激不尽!” 只听苏心娥又一阵声如百灵般地咯咯笑,直听得人心神荡漾! “谢掌柜,看样子我只能住那地字二号房咯?” 原来她已看到了八楼的汗尔尊者。 谢掌柜搓捏着双手,只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 “罢了,就它了吧!” “哎,得嘞!苏宫主您真是大气!您请!” 楼上的几个人,包括贺千山三人,都没进房,都想看看苏心娥她怎么上楼。 是独自上呢?还是带着她那四个随从一块儿上? 苏心娥缓缓走到大厅一侧,却不是任何楼层露台的下方! 那四个俊男随从亦跟在后头,看样子是要一块儿上了! 未见苏心娥有什么动作,她已飘然半空,似有风来! 便这一下,她已身在四楼与五楼之间的高度! 又见她右手上送,右臂那薄纱衣袖突然间暴涨十丈,已缠在了七楼的栏杆上,刚好就在朵加国师的面前! 朵加看着,却还是面如止水! 随后,苏心娥左手下送,也甩出长长水袖,却是让她那四个随从依次搭上,便如蝼蚁上树,排列成串! 只见她左臂上甩,那水袖绷直如棍,径往上扫来! 待近八楼时,袖上四人依次撒手,顺着惯性,先后翻身跃至八楼。 不偏不倚,就在那地字二号房前! 而苏心娥再将左袖轻抖,缠在八楼栏杆,却将缠在七楼的右袖松开,便宛若嫦娥奔月般飞升至八楼,落在四个随从的身前…… 如果说贺千山上楼的手段,教众人惊叹于他的武功,那么,苏心娥这一串动作,则让人忘记了去考量她的武功,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因为,太美了,美不胜收! 那曼妙的身姿飘然空中,恍若天仙歌舞,而那薄纱中凹凸有致的玉体,更是在半空中被那辉煌的灯火映照得玲珑毕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变体术 苏心娥这番尽显姿色的曼妙表演,令在场众人赏心悦目。 连刚刚对她心生芥蒂的贺千山、赵暮雪,都禁不住由衷地暗暗赞美! 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除了那位石佛般的朵加国师! 他甚至还没等苏心娥落地,就转身回房去了,看来真是无色无相、定力超常! 只是他两个弟子,就没有这份定力了,还痴痴地在原地看着! 但最痴的,要属那天竺的汗尔尊者! 他瞪着双大眼睛,紧盯着苏心娥,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甚至于他那忘记合上的嘴巴中,竟然溢出一串口水来! 地字一号房跟地字二号房,虽然说起来就隔道墙,但实际上因为八楼偌大的地方,总共就这么两间房,因此两间房的房门相距甚远,刚好隔着这楼中间大厅的位置,互在对面! 苏心娥注意到了对面的这位汗尔尊者,一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又多了位倾慕者! 她先抿嘴轻笑,又给了汗尔一个假意嗔怪的眼神! 汗尔尊者忙将嘴巴合拢,将右手放到心口,欠身行礼。 “这位大哥可是新面孔呢,看你不像中土人氏,敢问是从何方远道而来啊?” “我……天竺……尊……者,汗尔是也!” 这汗尔尊者居然真懂汉语,只是说起来十分费劲,发音也极为别扭! “哈哈哈,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想想我还没有跟异国男子……嘻嘻……交过朋友呢!” 苏心娥说完轻咬嘴唇一角,单把右眼朝汗尔一眨,又伸出左手食指招了招,竟是示意汗尔过来! 那风情撩人心动,诱惑万分,汗尔尊者哪里还受得了? 他已等不及从走廊迂回过去,竟直接拔身而起,跳向了对面! 那距离足有七八丈,苏心娥见他直接跳过来也是吃了一惊,心想这人竟能跳这么远吗? 然而,汗尔只不过跳了五丈远,却在空中疾伸出双手…… 只见他双臂便如苏心娥水袖般长度暴涨,虽然没有水袖那般长,但也足有两丈多,一下子便抓住了苏心娥这边的栏杆! 紧接着那长臂不断缩短,将汗尔的身体拉了过去。 他本可以就此落在苏心娥面前,却似故意要显显本事! 他人离八楼地面尚有丈余,却直接两腿一伸,竟立即站住了! 原来他的双腿也暴涨了丈余的长度! 赵暮雪哪见过这种事,直看得目瞪口呆! 贺千山、马行舟皆啧啧称奇,想这汗尔尊者果然是位能人异士。 苏心娥也拍手叫好,汗尔更是得意,慢慢将长腿恢复如常! “早就听说,天竺有一门能让四肢伸缩的体术,今日一见,果然神奇! 只是不知……嘻嘻……除了四肢,其他部位是不是也同样可以?” 这汗尔看来也是个中老手,苏心娥这话他一听就明白了,五官立即颤动起来! “可……以,当……然……可以!” “真的吗?不知可否让小女子见识一下呢?” “可以,当然可以……这里……不……方便!” 苏心娥又是乐得一阵笑! “你真可爱!当然不能在这里,你好意思,人家还不好意思呢! 唉,就是我房间小了点,不太够施展!” “住……我的……,一起!” “好的呀,你真好!” 这还真是两个豪放的人碰到了一起,一拍即合! “呀,你胳膊好结实啊!” 苏心娥挽着汗尔的胳膊,便往地字一号房去,途中还朝楼上“看戏”的贺千山,挑了挑她的柳叶儿眉! 贺千山嗤鼻冷笑,摇了摇头,便返身与赵暮雪、马行舟,一同来到那天字一号房前。 只见那门牌熠熠生辉,泛着金属光泽,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依谢掌柜所言,贺千山将自己的摩云帖拿近那门牌…… 但见摩云帖与那门牌上,同时流光一闪,门环附近发出“咔哒”一声响,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贺千山再把门推,那入手厚重的青龙红木门,果然应手而开! 这房内的装饰,比三人想象中还要奢华! 花梨铺地,云石作屏,水晶的杯子,羊脂玉的壶,琉璃的壁灯遍点,纯金的烛台尽燃! 四脚高床笼着云纱雾帐,被褥触手温软如羽,让人禁不住满怀相拥! 便是贺千山、赵暮雪这样的富家子女,也从未见过此等用度! 但天字一号房还远不止这些,谢掌柜没有言过其实! 那厅室有后门通往房外。 房外有花苑,有水池。 池中一榭台高耸,便是谢掌柜所言之观星台了! 贺千山三人立于此台之上,当真将桂州之景、三江之水一览无遗! 三人这一番赏景,竟沉醉其中,忘了时辰,直到夕阳西下,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房内! 三人分好房间,正感腹中饥饿,却听厅室一侧的墙壁中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接着又发出一阵响动,却似是轱辘转动的声音。 贺千山循声而去,竟在那里发现一扇暗门! 打开暗门,是方一臂深两臂长的暗室! 室中悬着铃铛,又垂有绳索吊盘,而此时盘中置有一张纸笺。 他取出纸笺一看,原来是楼里伙计在问他们是在房内用晚餐,还是下楼用,若在房内用,可勾选纸笺背面菜单传下,酒菜稍后便会传上! 贺千山翻过纸笺看,背面果然是列着众多佳酿珍肴! 看来因为没有楼梯的缘故,摩云楼与客人的沟通大多都要依靠这吊盘完成。 三人一商量,都觉得这上下楼虽然麻烦了些,但今晚这元宵的夜市终须去逛上一逛,便决定下楼吃晚饭。 到楼下时,朵加大师带着两个弟子,已经吃上了。 朵加坐着,两个弟子站着。 似乎他们并不戒荤,吃的多是牛肉羊肉。 朵加不停地大快朵颐,两个弟子在后面直流哈喇子。 偶尔,朵加才会撕两块肉给他们解馋止饿。 并没有看见苏心娥与汗尔尊者,想是在房中玩乐得不愿意下楼吧! 山珍海鲜、肉馐野味的,贺千山三人平常都不少吃,况且今天是元宵节,自是来碗元宵最为应景!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逛灯市 不知是否因地处桂州而独钟桂花,摩云楼只提供桂花元宵。 幸好这桂花元宵却有多种多样! 除了常见的桂花糖心的、桂花酒酿的、桂花红豆的,尚有名贵大补的,比如桂花阿胶的、桂花参汤的、桂花灵芝的…… 不得不说这摩云楼厨子的手艺,堪称一绝! 那些个元宵入口酥软,粘而不沾,甜而不腻,仿佛要把舌头融化了一般。 便是那汤底,也是清爽香醇,生津开胃! 贺千山、马行舟和赵暮雪三人竟都吃得丢不下嘴。 贺千山是每样元宵都来了一碗。 连食量最小的赵暮雪也连吃了两碗,再去品尝各式小菜! 至于马舵主,其意仍在酒,囫囵扒了几碗元宵后,便一直攥着酒壶不放! 谁让这摩云楼的美酒,香过那琼浆玉液呢?而且还不要钱! 摩云楼的酒食对住客免费,但三人吃喝的简直如逃荒出来的一般,当然不是因为酒食免费,实在是吃得有些上瘾的感觉! 若非外面鞭炮声四起,三人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倒要忘了出去逛夜市的事了! 临出门,贺千山心中挂着厉上峰这一茬,便多嘴问了谢掌柜一句。 他问一般这些个摩云塔邀请的客人,约莫什么时候会到齐? 谁知谢掌柜摇摇头说道:“难说,难说! 有的巴不得早点到,有的也许只能最后到,有的看别人到了他才到,有的到了你也不知道,还有的最后也到不了! 唉,人心复杂,所以这江湖才不简单!” 听了谢掌柜这一番说辞,贺千山虽没得到答案,却又隐约悟到些道理! 三人一出摩云楼,便见天上是绚烂的烟花,地上灯如水流,整个桂州城都是亮堂堂的! 反而是附近除了身后的摩云楼,街面上的店铺屋子里都有些黑灯瞎火。该是今天不做或没有生意,又该是都上街逛灯会去了! 譬如街对角那家顺水楼,若不与摩云楼相比,通常也算是家不小的客栈。 这顺水楼坐落于此,做的多是码头上往来行商的生意,平日里生意应不得差,此时却灯火昏暗,冷冷清清! 看那楼上客房黑漆漆的,没几间亮着灯…… 不过贺千山这随意一看,竟发现其中有一间微亮着灯火的房间内,有人透过半开的窗户,在朝这边张望! 什么情况?他不由眉头大皱! 可旋即又心中自嘲! 什么时候自己竟也变得如此多疑了?人家多是在观赏这摩云楼的辉煌,没来由的又往坏处想什么? 弃了心中杂念,他同赵暮雪、马行舟,便一路往闹市去。 那里早已锣鼓喧天、笙箫齐鸣! 长长的龙灯队伍浩浩荡荡,牌灯高举,高跷当道,人们竞相追随,景况壮观! 城里的那些高楼之上,灯火更盛! 又远远可见,成群的舞姬在这些楼台之上,轻摆腰肢,翩翩起舞! 正是:琼楼千灯照,歌台花枝摇! 沿途的灯会也极为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美观精巧,许多竟是三人以前从未见过的,不禁俱叹为观止! 赵暮雪零碎给自己和贺千山都买了些小物件,要给马行舟买时,他却死活不肯,却说给他用是糟蹋了这些好东西! 贺千山只相中了一件。 那是件做成小灯笼形状的精致丝编护身符,却趁赵暮雪不注意时偷买了下来! “暮雪,蛇珠给我。” “啊!你怎么了?” 赵暮雪见他要蛇珠,还以为他又中毒了什么的,忙取出蛇珠给他! 却见贺千山将珠子塞进了一只细小精致的灯笼中,大小竟刚刚好! 那蛇珠中的青光依然透了出来,使这本只有形的灯笼,获得了元神一般,瞬间有了生命! 赵暮雪正为之吸引,贺千山却已将这护身符,轻轻系在她玉颈之上! “这是平安灯,保我暮雪平平安安!” 赵暮雪痴痴地看着贺千山的眼睛,秋波盈盈! 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去,可见双颊飞红! “有你,就够了……” 马行舟在旁边看听的实在受不了了! “你们两个可够了,能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吗?” 贺千山大方一笑,直接牵了赵暮雪的手便往前走。 马行舟却还是不识趣地一直跟着。 前面经过一处猜灯谜的所在,这里的花灯既可花银子买,亦可十文钱一次猜灯谜,猜中就可以直接拿走! 赵暮雪之前没有买灯,倒不是没有看中的,只是觉得这是一时赏玩之物,且带着还不方便。 可这里的灯却是与之前看到的不同,不仅美观精巧更甚,还寓风雅之意! 譬如赵暮雪面前的这盏**双对灯,六角六面分六层,同轴连转,灯罩上绘的是男女人物。 那画功精湛,栩栩如生,但这并不是此灯的出彩之处! 此灯的神奇之处在于,那六层六面各自所绘图案,在转动组合之后,可以构成数十幅不同的画面,内容都是一些广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有梁祝化蝶、牛郎织女、唐玄宗与杨贵妃、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贺千山见赵暮雪看得不挪步,眼中已满是喜爱,便决意要替她拿到这盏**双对灯! 他便去看那灯上的谜语,一看之下不由失笑。 这谜面与灯的雅致是一点都不搭,十分的通俗。 那谜面是,“古人留下一座桥,一边多来一边少,小的要比多的多,多的反比少的小!” 贺千山一看便知答案,觉得甚是简单,却看那投钱等猜的队伍已经排起老长,不由担心是否会被人捷足先登! 他赶紧也投了十文猜钱,排到队中。 赵暮雪见了,知道他已猜出谜底,便欢腾地跑来问。 贺千山却不告诉她,说是怕隔墙有耳。 赵暮雪与他白眼,他才附耳说了。 赵暮雪听了拍手叫道:“必是如此!” 马行舟见了他们这一番别扭,又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前面的人猜什么的都有,有猜船的,猜秤的,猜翘板的…… 所幸还没人猜得出正确的谜底,眼看再过两个,便要轮到贺千山了…… 谁料传来一声霸道的喊叫:“等等!这灯本少爷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猜谜记 说要买灯的这位,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长得俊秀,那五官精致,饱满如丰玉,只是眉宇间一股盛气凌人的傲气,教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看他穿着奢华,佩剑镶玉缠金,一身行头更胜过贺千山贺二公子往日,应是个豪富人家的子弟! 这少年身边,还站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罩名贵雪貂披氅,戴一顶厚厚的雪绒圆帽。 贺千山一看这少女样貌,竟与那少年如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 只见她低着头拉了拉那少年的胳膊,低声道:“哥……” 原来是对孪生的龙凤兄妹! 不过虽然长相酷似,这少女却绝不像她兄长那般傲然,甚至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 她不似赵暮雪、季思思那般美艳,却又有旁人不比的清新可人、楚楚生色! 那一双明眸清澈如水,不掺一点杂质,端的是天真无邪、洁纯无瑕! 只是这少女肤白胜雪,却是少了点血色,倒显得有些体虚气弱! “不用找了!” 她兄长说话间已将一锭银子丢在了摊位上! 那盏**双对灯的标价是二两白银,但他这锭银子绝不止五两! 按道理讲,这是笔赚翻了的买卖,可卖灯的老人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这位公子,老朽这儿虽是小本买卖,却望长做,不可失了信誉!” 他一指贺千山所排的队伍:“这些位客人都已投了猜钱,公子若有意买灯,可等他们猜完,若无人猜中,灯自卖你,标的什么价便卖什么价,老朽绝不欺你!” 老人说着便将少年的银两奉还。 少年接过银子,表情是极度的意外,似乎不能理解老人这种犯傻的行为! 他哼了一声,将银子丢进那投猜钱的竹匾中。 “既然如此,本少爷就来猜上一猜!” 老人却又道:“公子既愿一试,还请排队等候!” 少年眼中已有愠怒,哼一声道:“这就不必了!” 他说着走到这猜谜队伍的最前头,取出快碎银给那队首之人:“买你的位置!” 那人是无法如老人般冷静,立刻收下银子,欢天喜地地让开了! 老人笑了笑道:“如此,便请公子猜一猜这谜底!” 少年看了看那谜面,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桥?……多……少?” 他反复喃喃着这几个字,就是说不出谜底! “香已燃过一分,公子未能猜出!下一位!” 原来这摊位上点着的那炷香,是计时用的! 少年大怒:“老头儿你眼瞎不成,本少爷丢下几两银子的猜钱,怎就只能猜一次?” 老人却指了指竹匾旁立着的牌子。 那牌子上分明写着:“一次一猜,每猜十文!” “公子虽多投了猜钱,但也只能一次一猜! 老朽断不会坑了公子剩余的银钱,公子可排回队尾继续等候再猜。 倘若被其他客人先行猜中,则多余银两,老朽自会如数退还!” 少年又是一声冷哼,故技重施买了接下来那位客人的位置,再次陷入冥思苦想当中…… 贺千山在他身后,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决计猜不出,所以这会儿已完全放下心来,想这**双对灯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不料,这时在那少年对面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出现了一位账房先生模样打扮的人。 此人应四十有几,国字脸,白面黑须,着水蓝长衫,右肩挂着副洗得发白的灰布褡裢。 他一双眼睛凌厉如鹰,显得精明异常! 此时他抚了抚肩头的褡裢,褡裢表面显现出一矩形之物的形状…… 哎呀!贺千山见了,心中立即大叫不妙,因为那褡裢中所装之物,正是这条灯谜的谜底! 这人竟是在给那少年作提示! 果然,少年一拍掌叫道:“哈!我知道了!” 贺千山已然绝望失落,满怀歉意地朝赵暮雪摇了摇头…… “谜底就是……褡裢!” 贺千山听得岔了气儿,呛得好一阵咳嗽! 再看那作弊提示的“账房先生”,已然不见了踪影! 贺千山想他怕不要气晕过去! “公子猜错了,还是请排队等候吧!” “什么?不可能!” 少年大叫,满脸是不信质疑的神色! “谜底确实不是褡裢,不过公子若能说通褡裢与这谜面相符的道理,老朽也可算公子猜对!” “我……” 这褡裢的答案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却叫他如何说的出来。 少年脸都憋红了才说道:“今日非要把你这谜底揭开,倒看你这老头儿是不是在耍花样!” 他说完同样又是一块碎银朝贺千山递了过来:“买你位子,拿钱走!” “不卖!” 贺二公子当然不会卖。 少年意外得一惊,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比自己将近高了一头的仁兄。 嗯……不仅高,还长着一张让人极其嫉妒的脸,一身行头嘛……嗯嗯,确实也不像没钱的主儿! 少年似乎明白了,他竟从怀里摸出只足有十两的金元宝来! “这总够了吧?” “呜……哇……” 旁边的人们已经沸腾了。 之前卖了位子的那两位,却已经在一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卖贱啦!怎就没晓得抬抬价呢? 排在贺千山后面的人已激动万分,就等着这好事眼摸前儿地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而更多的人则蜂拥而至,竞相来投猜钱,加入到这列队伍当中! 眼看着铜钱纷落,竹匾见满! 贺千山也十分配合地“嚯”了一声,让少年愈发得意,然而…… “真的不卖!”贺千山很诚恳地说道。 少年得意的笑僵在脸上…… “多少肯让,开个价儿吧!” 那少女却又来拉少年的衣袖:“哥哥,算了吧,我不要了……” 那声音甜净轻柔,铁石心肠听了也要融化一般! 少年道:“别担心,如意!今天哥哥定要替你拿到这灯!这天底下还有我纳兰如玉想得得不到的东西?” 本来贺千山见他原是为妹妹来争这盏灯,而这妹妹又温婉谦和,还想着跟赵暮雪商量下,便把这灯让给他,却听他出言如此张狂,心中傲气陡生,大声道:“算盘!” “什么?你竟是要我们家的算盘?” 第一百五十章 莲花落 纳兰如玉听到“算盘”二字后惊诧的反应,在贺千山意料之外,甚至他妹妹纳兰如意,也是惊得瞪起双眼! 看来这兄妹俩,是把算盘当作自己开的价了,只不过他们家的算盘是很紧要的吗?两个人至于惊成这样? 贺千山笑道:“我要你家算盘作甚?我说的是这灯谜的谜底是算盘!” “恭喜这位公子猜中,这**双对灯已是公子的了!” 卖灯老人说着便将那挂在灯上写着谜底的纸卷拆展开来,果然写着“算盘”二字! 贺千山身后还排着队的众人,失望唏嘘,嗟叹着去竹匾里取回猜钱。 纳兰如玉更是懊恼! 原来是提醒我褡裢里装的算盘,却不是褡裢啊! 贺千山提了灯就走向赵暮雪,却被纳兰如玉拦住去路! “兄台,这灯卖我,多少银子都行!你我就当交个朋友!” “兄弟,不是有钱就什么都能买的!我就偏不交你这个朋友,又如何呢?” 纳兰如玉闻言冷笑:“你怕不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与我为敌!更何况,只是为了一盏灯!” 贺千山懒得跟他纠缠,淡淡地说道:“让开!” 不料纳兰少爷将那锭金元宝直接扔在贺千山脚下! “今日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否则休想离开这里!” 他这蛮横霸道却是找错了人! 贺千山都不愿从旁边绕,笔直地就朝他身前欺过去! 纳兰如玉既惊也怒,右手一抬已扣在贺千山左肩,然而随即一股无法抗衡的大力传来,他竟被贺千山顶得直往后退! 他赶忙急运内力,右手五指成钩紧扣贺千山肩胛,却如扣在铁石之上! 贺千山的脚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似的,顶着纳兰如玉行走如常! 不过这纳兰公子的功夫底子似乎相当不错,虽被顶的直往后滑,却还一直保持着稳健的马弓步,倒没有要跌倒的样子! 又见他两腿一分,上身前倾,出左掌拍向贺千山胸口…… 不料,便在他要拍中的一刹那,他扣住贺千山的右手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开,而面前已不见了贺千山的人影,自己的左掌已然拍空! 而且,前倾的身体失去了重心,眼看便要摔个五体投地,却被赶上来的妹妹纳兰如意及时抱住…… 不过,纳兰如意身体柔弱,看样子也不会武功,抗衡不了她哥哥的摔倒之势,竟被扑得也向后倒去…… 她眼中自然流露出惊恐与无助,却感觉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托在了自己后背,将她瞬间扶住! 说也奇怪,隔着厚厚的氅衣,竟也能感受到那手掌的暖意! 她站稳脚便朝身后看去,却是与兄长起了争执的那位大哥哥出手相助! “谢……谢你!” 她说着又慌乱地行了个万福,却不敢朝贺千山看! “不谢!”贺千山笑笑道,自去将灯交给了赵暮雪。 纳兰如玉哪里还敢再拦? 刚才这一番较量下来,他已知眼前这位仁兄绝非一般的人物! 自己与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怕是自己后悔与人家为敌才对! 赵暮雪欣喜地接过**双对灯,纤指轻拨,使那图案转动,变换组合,果然精彩纷呈! 她露出满足的笑容,却凑到贺千山耳边说了句什么。 贺千山亦是微笑点头。 只见赵暮雪提了灯,先去捡了地上那锭金元宝,又走到纳兰如意面前,却拉过如意的手,将元宝和灯的提杆儿一并放到了她手里! “妹子,这灯姐姐送你了!” 纳兰如意愣了一愣,赶忙推辞:“……不,不,我不能要姐姐的东西!” 赵暮雪却早撤了手,便要与贺千山、马行舟一道离开。 “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纳兰如玉想,这样的人物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自己这人不能丢的不明不白! 可贺千山偏不随他的意! “说了不跟你交朋友,却为何要告诉你我是谁?” 贺千山只想治治这纳兰大少爷的张狂,并无意侮他。 哪想纳兰如玉竟似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眼中要喷出火来! “很好!只要你还在这江湖之中,你我迟早再碰面,到时,你定会为今天所做后悔!” 他说完便忿忿地拉着妹妹离去,转眼消失在夜市的人流当中! 贺千山三人相视摇头苦笑! 年少多轻狂,却少有这般的骄纵跋扈,也不知是哪户豪门的子弟! 桂州这元宵节的夜市,怕是要通宵达旦! 此刻已近子时,四下里热闹不减! 江中曲水流灯,渐长渐远;空中孔明天灯,冉冉而升! 三人也逛的一点不知疲累,目光又被前方一幢高大楼阁所吸引! 他们是没想到,这桂州城内,竟还有一座壮观富丽,可与摩云楼比肩的楼宇! 此时这楼阁内亦是灯火辉煌,可以看见内里的装饰也是十分之奢华! 看那楼阁牌匾,叫做“望气阁”! 三人几乎同时嗅到了一阵浓郁的桂花清香! 这香味却并非出自这望气阁,而是斜对面的一家糕点铺子! 那蒸着桂花糕的竹笼,腾着浓浓的白色雾气,诱人甜香随之而出! 三人晚饭虽都没少吃,但逛到现在也早消化得差不多了! 是以这桂花糕的香味一入鼻,馋虫立即被勾了出来! 三人就在那糕点铺子前的路边,品尝着那松软细腻、香甜可口的桂花糕…… “莲花落,落莲花,天下地上是我家,叫花老,老叫花,舍得脸皮祭黄牙。打狗棒给您驱鹰犬,赏个米粒儿我的活菩萨……” 一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老乞丐,一面用手中的青竹棍儿磕着缺了口的陶碗,一面唱着莲花落就往那望气阁里钻了进去! 他那一身的脏破行头,顿时与富丽堂皇的望气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扎眼! 贺千山三人看着,都不禁为他捏把汗! 果然,这身形瘦小的老乞丐,转眼就被两个穿着鲜亮的彪形大汉,一人架住他一边的胳膊,双脚悬空地架了出来,扔到了门外街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柯无病 那两个大汉扔了老乞丐出来,掸掸手,还都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似乎生怕脏了衣服! 老乞丐被摔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才停住,坐起身来“哎呦啊哟”地疼得直叫唤! “再敢进来,打断你的腿!” 两个大汉喝骂着转身回去了! 赵暮雪看那老乞丐可怜,拿着桂花糕便要送去,却见那望气阁中走出位碧玉年华的少女,竟是刚才遇见过的纳兰如意! 纳兰如意出了门,走到门廊一侧的角落,朝那老乞丐招了招手。 老乞丐左右看看,朝自己的大鼻头指了指。 见那少女点头,他一骨碌儿爬起身来,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想是知道定有好事儿! 果然,纳兰如意露出一直藏在氅披里的右手,竟端出盘烧鸡来! 这老乞丐也是不晓事,谢谢也不道一声,抢过盘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纳兰如意却欣慰地微笑着。 老乞丐一边往嘴里塞着鸡,一边解下腰间的葫芦,咬开塞子仰头便饮…… 葫芦里却只淌了几个滴子就没了! 老乞丐又抖了几下葫芦,咂巴咂巴嘴,讪笑着朝纳兰如意指了指空葫芦…… 纳兰如意当即点了点头,去回到望气阁内。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便又走了出来,果真给老乞丐带了壶酒! 老乞丐迫不及待地来了一口,惊得瞪圆了双眼,叫道:“啊!香香香!好酒!好酒啊!” 纳兰如意忙食指贴唇,示意老乞丐噤声! 等老乞丐将酒肉造完,她又取出自己的荷包,将荷包内的碎银尽数倒出,拿给老乞丐。 老乞丐这下总算知道感恩戴德了,接过银子竟直接跪下磕头! 纳兰如意忙去搀他起来,不想这老乞丐又居然一只手搭在了她手腕上! 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老乞丐要干什么,也不知挣脱! 老乞丐却眉头大皱,脸色越来越凝重! 那只污脏的手搭在纳兰如意雪白的肌肤之上,就别提多刺眼了! “撒手!” 这如雷的喝声,来自从街东打马过来的两名骑士中的一人。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五十左近,年轻的二十多岁。 两人俱穿得华丽,神采飞扬! 最令贺千山醒目的,是二人腰带上并排钉着的金珠! 年轻的有四颗,年长那个足有五颗! 金珠帮的人! 而且这两人在帮中的地位,显然是要高过之前在家见过的那位三珠长老商得利! 年轻那个生的不算俊俏,却英气逼人,他大喝着已从马上跃起,凌空一掌便拍向老乞丐,身手十分了得! 不料纳兰如意情急之下忙上前一步,拦在了老乞丐身前! “英河哥哥,不要!” 英河收放自如,瞬间停手落在她面前! “如意……少主!您没事吧?” 纳兰如意摇摇头:“我没事,你别伤他!” “这老叫花色胆包天,居然欺负到你的头上,必须给他些教训!” 英河说着身形微动,已绕至纳兰如意身后,伸手便拿老乞丐肩头! 这一下动作极快,按理说老乞丐不可能躲得开,可他偏偏就溜开了! “哎呦妈呀,要打人啦!” 他叫着便连滚带爬地向西街逃窜,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正是那腰悬五珠的老者! 这老者果然气势不凡,便只往那儿一站,就教人明白此路不通! “没曾想你这要饭的,还是个练家,丐帮的吧?哪堂哪舵的?报上名来!” 原来他已看出这老乞丐身怀武功! 老乞丐只得掉头,改向东逃,可英河已然赶到,又将他堵住! 既然知道这叫花子扮猪吃老虎,英河不敢怠慢,摆正门户,气运丹田。 他右掌护在身前,左掌并指如刀,直取老乞丐胸颈间天突大穴! 然掌到中途,猛地收回,改左掌回护身前,右掌并指如刀,却是去往老乞丐腹部神阙穴,也就是肚脐…… 端的是凌厉很辣的招数! 可老乞丐居然不退反进,慌乱中又绊在了自己的竹棍儿上,却一个趔趄刚好避开了英河的右掌! 他躺在地上两腿一蹬,竟倒着从英河裆下滑过,顺手扬起竹棍儿就在英河屁股上抽了好几下! 英河铮铮男儿,竟痛得叫出声来,看来这几下打得着实不轻! 老乞丐跳起身来,笑嘻嘻地看着正捂着屁股的英河。 “小小年纪,出手就如此歹毒,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我教的!如何?” 感情这腰悬五珠的老者,是英河他爹! 英河他爹跃身于高空,双掌下压,一股极强至刚的内力汹涌而出,势如泰山压顶,是要把老乞丐拍成肉饼一般! 老乞丐嘿嘿两声,单掌平扫继而上扬,竟凭空撩卷起一道烟尘迎了上去! 贺千山看得分明,这烟尘并非掌力激起自地上的灰土,而就是内力本身! 这是虚化实、无形化有形的至高内力境界,便与厉上峰的隐锋刀、自己的剑芒一般! 贺千山觉得自己,也许猜到了这老乞丐的身份! 只听一声闷响,英河他爹在空中连着两个后翻,落地又噔噔噔退了三步才站住脚,惊恐万状! 老乞丐却还骂骂咧咧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做老子的就不咋地!” “你……究竟是谁?” “钵讨天下饭,棒打人间犬!他是丐帮帮主,九州丐王柯无病!” 一位着水蓝长衫的人说着话,便从望气阁中走了出来。 竟是那给纳兰如玉提示谜底的“账房先生”,肩头依旧挂着那副洗得发白的褡裢! 他身后跟着一少年,正是纳兰如玉! 听说眼前的老乞丐正是丐帮帮主,贺千山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不由嘴角含笑。 英河他爹却看上去既震惊又释怀也惆怅…… 他似乎在想,啊呀!原来是此等人物!难怪搞不过!今日却冒失得罪了他,不会跟我秋后算账吧? 但他毕竟老成,很快镇定下来,跟还捂着屁股愣在那儿的儿子一努嘴,俩人快步走到那“账房先生”面前,躬身抱拳行礼。 “桂州分舵英武、英河,不知帮主驾临,未曾远迎,望帮主恕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座上宾 听金珠帮英武父子称呼那人为帮主,这下却是贺千山震惊了! 原来眼前的“账房先生”,居然就是金珠帮的帮主! 不说其他,金珠帮的人,个顶个儿都穿得鲜亮华丽,没想到帮主的行头竟朴素寒酸至此! 马行舟似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两位人物,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地看着…… 这时那丐帮帮主柯无病,一边用舌头在嘴里剔着牙,一边斜眼瞟着金珠帮帮主,满脸的埋冤之色。 “纳兰宝元,你金珠帮的产业遍布天下,可这铜臭味儿,却是越来越重了! 我老叫花,就到你这儿来讨两口残羹剩饭,居然也被扔了出来,怕是你早忘了什么叫行善积德吧?不厚道,不厚道啊!” 纳兰宝元听了淡淡一笑。 “柯帮主,放着摩云楼白吃白住的玉食金屋不用,却到我这儿来开后辈们的玩笑,怕是你闲得无聊,专来寻我开心的吧? 再说,我闺女给你的烧鸡美酒,你不曾吃喝吗?” 原来那纳兰兄妹,便是这金珠帮帮主纳兰宝元的一双儿女! 柯无病把眼一竖道:“你怎么不说你养的两条家犬,咬的我满街乱窜呢?” 那英氏父子被骂成这样,居然连眼都不敢瞪一下! 纳兰宝元似乎也不太耐烦柯无病的胡搅蛮缠,摇头苦笑道:“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矫情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了,倒让武林同道看笑话!” 他说着便往前走,却是朝贺千山来了,一抱拳道:“贺掌门,幸会!” 贺千山正啃着桂花糕,哪想到纳兰宝元竟认得自己,还主动过来打招呼? 他差点没噎着,赶忙还礼! “晚辈见过纳兰帮主!” 又朝柯无病也是一揖:“柯帮主!” 柯无病只微笑点头,竟也似认得他! 不但如此,这俩人连贺千山身旁,是长江派梓州分舵的舵主马行舟也知道,一并打了招呼,还因长江派掌门江云浪遇害一事向马行舟致了哀! 看来这二位虽不在摩云楼,却对楼里入住客人的情况了然于胸! 但英氏父子和纳兰如玉却是惊讶! 英氏父子是想不到这会儿又平地冒出个掌门来,还如此年轻,而且自家帮主对他也是十分客气! 父子俩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个人来,恍然大悟! 纳兰如玉的表情则更为复杂,他之前猜到贺千山必不是普通人物,却没猜到人家已是一派之主! 自己还夸了海口,说再碰面便要他后悔,哪想到重逢得如此迅速,却是没准备好让人家后悔的本事! 他尴尬得焦灼,见英氏父子仿佛知道这小子的来历,便去打探。 英武对少主一阵附耳,纳兰如玉竟现出一脸不屑的冷笑! 反而他妹妹纳兰如意很晓礼数! 这丫头说话做事都有些羞怯,但一望见贺千山一行,还是立马走过来相见行礼,不忘援手赠灯之谊! 贺千山和赵暮雪,都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心地善良的小妹妹! 纳兰宝元便请众人进去望气阁中小坐,柯无病却拿起了架子。 “不去!” “酒肉管够……” 纳兰宝元话音未落,柯无病人已坐到了望气阁的饭桌上,直叫: “上酒!上肉!” 这身法快的好似瞬间闪移,都不见人影移动的轨迹,简直匪夷所思! 其快快过厉上峰,乃贺千山生平仅见! 在场诸人除纳兰宝元外都乍舌不已! 而纳兰宝元似是见怪不怪,淡定地头前带路,进了望气阁! 望气阁内里的金碧堂皇,不输摩云楼,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对外营业客人多的缘故,有些喧吵,远不如摩云楼安静。 众人入阁落座,只英氏父子恭敬地垂臂站在一旁。 柯无病独自吃喝着酒肉,其他人都已饱腹,只品着这望气阁的极品毛尖! 这纳兰宝元也是古怪,请了贺千山等人进来喝茶,自己却一言不发,默默地翻着面前的一本账簿,不时拨打两下算盘…… 柯无病一边啃着大骨头棒子,一边斜睨着他,满脸的看不惯瞧不起! 贺千山随性,既然无话可说,大不了喝完茶就走,所以只管静心品茗! 赵暮雪却已和纳兰如意窃窃私语着女儿家的事! 最难受的莫过于马行舟,无聊地坐在那儿东张西望。 可惜在这里,还轮不到他发话! 还是柯无病先开了口,却是对贺千山说话:“贺掌门最近在武林中名声大振,尤其是将那臭名昭著的无上三子,灭掉两个半,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过,他们的师父无上老祖,此次也会来摩云塔,这老魔头可不好惹,贺掌门还须多加小心!”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自会留意,却也不惧他!” 柯无病听言微有惊色,又凝目朝贺千山一番打量,叹道:“无畏而不狂妄,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说着竟用那满是肉油的手,来拍贺千山的肩膀…… 连马行舟这么不修边幅的人,见了都不忍直视! 赵暮雪更是为贺千山叫苦! 贺千山没有洁癖,但起码的体面整洁也是讲究的,因此本能地便要避开! 但他转念又想,如此回应一位前辈的称赞,实在是不礼貌! 于是他硬着头皮不动身,只自谦道:“前辈谬赞,晚辈万分惭愧!” 柯无病的油手,却在离贺千山肩头不足半分处停住了! 他大笑着收回手去,抹了抹嘴,直把头点:“嗯!好,很好!” “哼哼,是很好!总算懂得羞耻!一个人的门派,也到处自称掌门! 哪天少爷我也立个帮派,做个掌门玩玩儿,怕不比你……” “喀啦”! 纳兰如玉话没说完,他老子纳兰宝元一抖算盘,合上账簿。 纳兰如玉听出了那算盘声音中的怒气,立马闭了嘴。 纳兰宝元将账簿交给英武。 “账目做得不错,只是照这个流水,店里的人手富余了,一应位置上都辞掉三成吧!” 英武当即应诺去办了。 不想纳兰宝元的这番处置又惹来柯无病的嘲讽:“到底是金珠帮的帮主,做得一手的好生意,难得的冷面无情,不顾别人的死活!” 纳兰宝元却不搭他的茬儿,只朝贺千山抱拳道:“冷落了贺掌门,失礼失礼!”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九阴脉 望气阁内,主人家纳兰宝元终于是忙完了手头事务,跟贺千山招呼致歉。 贺千山还没开口,柯无病抢着说道:“你纳兰帮主贵人事忙,当然没空招呼我们,不打紧,我们自己管自己,你忙你的!” 照理说,柯无病且不论年纪上当为纳兰宝元的长辈,而且在武林中地位尊崇,纳兰宝元方才已无视了他一回,这回敷衍也该敷衍句话,否则岂不是太不给九州丐王面子了? 可纳兰宝元偏偏仍旧不搭理柯无病,继续跟贺千山说话。 而柯无病对此也没什么不愉快的反应,想来两人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交流状态。 这时纳兰宝元对贺千山说道:“你我虽是初识,但我金珠帮与你贺家早有生意往来,故而也不能算生分!” 柯无病听了大为好奇,问贺千山:“你家还跟他们做生意?” 贺千山便解释是自家的木料托了金珠帮做陆运。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他们做起生意来,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柯无病在人家地头儿,当着人家的面拆人家台,是一点没有顾忌,说的那叫一个大声! 纳兰宝元一笑了之,他儿子纳兰如玉却已怒目圆睁,苦于心里清楚这个老叫花惹不得,才忍住不发火! 贺千山心里发笑,想这位柯老帮主真不是个懂脸面的人,纯随性情,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他打个哈哈道:“生意的事晚辈也不太懂,但总归是长做长有的好,相信没人愿意砸自己招牌。 那时在我家的商长老曾说过,他们是一分钱一分货,所以我相信金珠帮这么大的招牌,货真价实是起码能做到的!” 纳兰宝元微笑点头:“贺掌门的确睿智!这趟货虽是在途中出了点事故,总算是安全按期抵达! 哦,还请贺掌门向令兄转达我的谢意,改日纳兰宝元必亲往京城拜谢贺侍郎!“ 贺千山听的糊里糊涂,一脸迷茫! “怎么?贺掌门还不知道吗?” 纳兰宝元接着便一番解释,贺千山才知道,原来金珠帮运往唐州的那批木料,果真也遭到了观音会的抢劫,双方正战况胶着时,幸得贺卓文亲带大批官军赶到,方将观音会击溃,后又一路押护,直至货物安全送达唐州! 贺千山心中暗暗叫悬,还好自己及时飞鸽传书给大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时纳兰宝元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刚才于街市上,犬子似乎与贺掌门起了些小小争执。 犬子性劣无礼,还劳贺掌门代为教训,实令纳兰宝元无地自容!” 纳兰宝元这话说得狡黠,面子上表示对贺千山既愧疚又感谢,却又不动声色地流露出,对贺千山给自己儿子难堪的不满! 不过,别说贺千山当时并不知道纳兰如玉是金珠帮的少主,就算知道,以贺二公子的脾气,还是照治不误! 原本贺千山看纳兰宝元如此身份却对自己尚算礼敬,心中对教训他儿子的事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主动说这件事上自己也有气盛之处,算是给回些面子,未曾想他说出这番话来,贺千山登时便不愉快了! “这件事嘛,呵呵,令郎不负少年之轻狂,然此性情不可久纵,否则日后必吃大亏!纳兰帮主还须多加管教才是!” 此言一出,柯无病放声大笑,直跟贺千山竖大拇指! “说得好!” 纳兰宝元的脸色自然是不太好看了,他儿子更是怒火中烧! 纳兰如玉拍案而起,指着贺千山鼻子叫道:“姓贺的,休要欺人太甚!你算哪根葱?小爷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住口!坐下!还嫌丢的人不够吗?” 纳兰宝元训斥完儿子,转头再朝贺千山时,脸色已平静如常! “贺掌门所言极是,确是我教子无方了! 这件事不提也罢,我请贺掌门与马舵主来,其实是另有一事,要跟二位求证!” 贺千山和马行舟对视一眼,心中都想,这纳兰宝元会有什么事,要问我二人? “贺掌门,贵寺可有一门内功心法,唤做太阴离元诀?” 一听到“太阴离元诀”五个字,贺千山、马行舟俱是心头一颤,两人又互看一眼,隐约知道纳兰宝元要问什么事了! 但是柯无病似乎比他俩还要吃惊! “太阴离元诀?纳兰宝元,难道你是为了……” “英河!送少爷小姐上楼休息!” 纳兰宝元似乎有意打断柯无病的话,声音说得极重! 尽管纳兰兄妹其实并无疲累睡意,也不想在这当口儿离开,但父令如山,还是乖乖地随英河去了! 等听不见了三人的脚步声,柯无病把手中鸡骨头一丢,竟悲叹道:“可怜哪!可惜呀!多好的闺女!” 他叹完仰起脖子又一通灌酒! 贺千山听他话意,应说的是纳兰如意,却不知又为何可惜、可怜? 纳兰宝元却似知道柯无病所指何意,竟脸现哀愁之色! “柯帮主不愧是一代高人,是已看出我闺女的不妥了吧?” “我倒希望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这闺女身上可是生了一条九阴冥脉?” 九阴冥脉?贺千山等人闻所未闻,不过只听名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纳兰宝元听柯无病果然说中了女儿的病症,急切问道:“柯帮主既知此脉,可有解救之法?” 柯无病闭目摇头:“此脉附生于心脉,出天池、入灵墟,上璇玑、下命门,纠缠十二正经,横贯奇经八脉,至阴至寒! 它专吸体内精血元气为食,且永无休止! 此症针刀无救、药石无医! 这闺女能活到现在,怕是你这做老子的耗费了不少内力和稀世药材,为她续补血气吧?” 纳兰宝元黯然点头,难掩失望之色! “可惜,随着她年龄渐长,这九阴冥脉愈发猖獗,所吸血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我花费再多的内力和补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 贺千山三人只是听了这九阴冥脉的歹毒,都觉得不寒而栗,想纳兰如意看上去面无血色、体虚气弱,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知身受了多少痛苦! 纳兰如意善良温柔、宅心仁厚,却遭如此不幸,几人心中都为她叫屈不平,又是难过又是唏嘘,赵暮雪甚至眼泪已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这时柯无病竟又叹道:“以刚才我探的脉象看,这闺女怕是怎么也熬不到二十岁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情请 “什么?!” 听柯无病竟说纳兰如意活不过二十,贺千山、赵暮雪齐齐惊呼出声,后者已潸然泪下! 纳兰宝元听了柯无病这么说,倒是坐得住,似乎是早就知道了! 贺千山可再没法冷静了! “难道这世上真没法子治得了这九阴冥脉?” “或许有!” 纳兰宝元突然紧紧地盯着贺千山,眼中有异样光芒! 贺千山被看得心里打鼓,只问道:“什么法子?” 纳兰宝元还没回答,柯无病却问纳兰宝元道:“纳兰宝元,你这法子是听无量寺缘了那老秃驴说的吧?” 纳兰宝元点点头:“两个月前,我亲赴武陵山无量寺,求传上星迎元经。 只因此经,乃天下至阳至正的内力神通,我想或许可以压制住这九阴冥脉!” 柯无病听了却咋呼起来:“嚯!你小子还真开的了口,人家的镇寺绝学,怎可能传给你?” 纳兰宝元惨笑:“为我女儿性命,我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再说,我经商之人,岂会白要人家东西,我开出的条件是你决计想象不到的! 缘了方丈对九阴冥脉所知远胜于我,他最后未传我上星迎元经,也不是不肯传,而是知道传了也无用! 但他却告诉了我,这世上能治九阴冥脉的唯一办法!” 说到这里,纳兰宝元心中却冒出个疑问,他凛目朝柯无病看去。 “柯帮主却是如何知道,我这法子得自缘了方丈?” 柯无病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这九阴冥脉的? 我和缘了秃驴什么交情,那也是你决计无法想象的! 很早以前,他就跟我提过,无量寺的开派祖师,便曾生有这九阴冥脉,后来就是自己寻了这法子才得活的!” 贺千山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法子?” 纳兰宝元却道:“贺掌门还是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 他之前是问万木寺是否有太阴离元诀这门内功,贺千山想,莫非那法子便与这门心法有关? “办法就是太阴离元诀!纳兰宝元你卖什么关子?” 柯无病将贺千山心中疑问直接解答出来,却招来纳兰宝元不满的目光! 他却哪里买账,继续说道:“这九阴冥脉与体内正常的经脉交织而生,通常内力皆须循经走脉,去对付九阴冥脉只会有去无回,被吸食殆尽,只有另辟蹊径能让内力由经脉四壁渗出的太阴离元诀,可避开九阴冥脉的吸收门径,将其一时封闭!” “一时封闭?太阴离元诀也是无法根治它的吗?”贺千山不禁问道。 这回不等柯无病开口,纳兰宝元自己先说了:“九阴冥脉无法根治,它一旦脉断,则全身经脉尽断! 不过,若病者练成太阴离元诀,或是有练成太阴离元诀之人一直陪伴左右,则只需在九阴冥脉发作之时再将其封闭即可,这样也与根治大同小异,总也能保住性命的!” 柯无病哼了声道:“你说的倒轻巧,那太阴离元诀是奇门异术,你可知自有这门内功以来,有几个能练成的?” 听柯无病这么一说,贺千山心中又冒出个疑问来! 照刚才所说,无量寺开派祖师患九阴冥脉,也是靠太阴离元诀活命,那他是练成了本门的这一禁功,还是有练成此功的本门前辈伴其左右? 万木寺的武功向不外传,因此不太可能是前者! 可若是后者,据师父智心所言,本门唯一能称练成太阴离元诀者,便是这门心法的开创者万空法师,难道便是他救了无量寺的祖师爷吗? 那就难怪缘了方丈说无量寺与万木寺渊源极深,还那么熟悉万木寺的武功,尤其是这太阴离元诀了! 贺千山此时已大约明白了纳兰宝元的意图。 “纳兰帮主,是想要本门的太阴离元诀?” 纳兰宝元却不答反问:“贺掌门可有练这太阴离元诀?” 贺千山摇头。 “听闻万木寺有一叫千绝的弟子,专修这门心法,还从贺掌门手中夺去了这心法的半卷秘籍,不知可有此事?” 贺千山无需否认,便点了点头,想他为了女儿的生路,确是没少打听! 纳兰宝元却又转问马行舟:“贵派江掌门,便是命丧千绝的太阴离元诀内力之下!此事可又属实?” 马行舟心中悲怒又被勾起,虎目泛红! 他看了眼贺千山,答道:“应是不差!” 纳兰宝元点了点头,再问贺千山:“依贺掌门之见,那千绝的太阴离元诀可算练成?” 他莫非是指望千绝来救他的女儿? 贺千山不由皱眉道:“虽然千绝或许是现今这世上唯一会太阴离元诀的人,但离练成,怕还是相去甚远!怎么说,他也差了半卷秘籍!” 纳兰宝元听了却缓缓站起身来,竟朝贺千山抱拳躬身到底! 贺千山赶忙也站了起来:“纳兰帮主,这是何意?” “适才贺掌门曾问我,是否是要贵寺的太阴离元诀? 纳兰宝元现在就回答贺掌门,我既要太阴离元诀,也要千绝!” “什么?”马行舟倏地跳起来叫道,“纳兰帮主,你什么意思?” 纳兰宝元站直了身子,平静地说道:“马舵主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也希望二位听完能理解我的苦衷!” 他请贺千山、马行舟二人坐回,接着说道:“柯帮主说得不错,太阴离元诀奇奥艰深,不说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如意,便是我,虽自问于武学一道天赋过人,却也没有练成的把握! 更何况,如意已时日无多! 为今之计,只有我与那久练此功的千绝共修太阴离元诀,或许还能来得及保她一命! 这个千绝和尚,我也知万木寺、长江派都拿他心切,甚至于杀之而后快,但万望能看在救小女一命的份儿上,高抬贵手!” 纳兰宝元的请求不可谓不过分,但确实情有可原,贺千山、马行舟俱能理解他是救女心切,因此二人内心也陷入了矛盾之中! 不过马行舟却容易答复!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狂风作 马行舟心中纠结,却好说推脱之辞:“纳兰帮主,马某在长江派中身份低微,事关掌门大仇,俺是作不得主,只可代为请示派中元老!” 纳兰宝元倒不强其所难,点头道:“理解理解,那便有劳马舵主!另请转达我的诚意,若贵派能暂时放过千绝,则金珠帮退出一切与贵派有竞争的生意!” 马行舟微惊,若不是关系到为掌门报仇的大事,这确实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只听柯无病也说道:“啊呀,你这无利不起早、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也总算是肯为自己的骨肉割块肉啦!” 纳兰宝元照旧不去搭理他,只问贺千山道:“贺掌门的意思……” 贺千山自是愿意救纳兰如意的! 他想,要是自己能很快练成太阴离元诀就好了! 可是之前他曾听千绝说过,太阴离元诀与九九归元气一阴一阳,不可同练! 而若要他答应将太阴离元诀秘籍,交给纳兰宝元,却又实在是难! 万木寺武功本就不外传,虽然他也曾传九九归元气的入门心法给傅明月,但毕竟只是入门心法,算不上真传! 但将太阴离元诀传纳兰宝元,那就不同了! 这门内功本就是禁功,本寺弟子都罕有获传的,更何况外人! 再说,他跟金珠帮,也没有跟明月那样的情分,至于让他这个掌门滥用下权力! 对于千绝,弘叶上人和师父智心,两代高僧都不肯传他太阴离元诀后续心法,如今他更是作恶多端,自己更不能让他练成这门内功了! 思绪及此,贺千山回话道:“太阴离元诀可传,但万木寺功不外传,纳兰帮主须拜入我万木寺门下,且只有在一年以内练成入门心法,才可获传全本心法!” “无妨!”纳兰宝元竟没有任何犹豫,“我可即刻便让出帮主之位,退出金珠帮,拜贺掌门为师!” 就算知道他是为了救女儿,但果敢至此,还是令众人大为震惊,连柯无病柯老爷子的眼睛都瞪的大大的! “纳兰帮主先别急着答应,听晚辈把话说完,与千绝共修太阴离元诀之事,断然不可!” “为何?”纳兰宝元惊问。 “千绝秉性残暴,我寺前辈早已决定,不传他后续心法,所以他才盗夺秘籍,弃寺而去!” 纳兰宝元本期望满满的脸,顿时暗淡了些! “贺掌门应知,若我独自修练,便是练成,再快也须十年八载,届时我女儿早已……” 贺千山强把心肠硬起,道:“晚辈必倾尽全力去救纳兰姑娘,却不能因而给武林中再添个魔头,以致贻害无穷!还望纳兰帮主见谅!” 纳兰宝元却道:“贺掌门请放心,千绝便是练成太阴离元诀,我也有办法将他制于股掌之内,绝不让他为祸世间!” “你就吹吧!你根本不知道太阴离元诀大成后的威力!” 对于柯无病这个节骨眼儿上的拆台,纳兰宝元终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千山坚定地摇了摇头:“恕晚辈不能冒这个险!” 而马行舟也松了口气,对纳兰宝元道:“看来要我长江派暂时放过千绝的事,也不必再谈了吧?” 然纳兰宝元依旧不肯放弃! “贺掌门,万事有价,要我做到什么,才能答应,你尽管开口! 我先可应你一事,无论是否我做金珠帮的帮主,金珠帮的钱财、产业尽任你取!” 贺千山不由气笑,想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 “纳兰帮主,莫非你金珠帮的人都真的以为,这世上所有人皆会拜于那黄白之物下,有钱便可买到一切吗?” “哎!小兄弟,你可真说对了!他们金珠帮还真是这德性! 一个个儿利欲熏心、唯利是图、损人利己,尽挣黑心钱! 只有那闺女心里头干净,可惜她老子不行善积德,却报应在她的身上,得了这万万中无一的绝症! 纳兰宝元,你老子死的时候你就该长点儿记性!” “柯无病!”纳兰宝元突然怒目圆睁、喝声如雷,“我念你是长辈,才对你诸般忍让,但若辱我先人,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柯无病一听,却叫得更大声了:“怎的?我说错了吗?你老子纳兰搏就不是个东西,不是坏事做尽,怎会被雷给劈死?” 纳兰宝元不再说话,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他肩头褡裢沿右臂滑下,落入手中。 柯无病见了,竟干脆跳上桌去! “呦吼!还想跟我老叫花动手?好啊!你来啊!拿出你的如意金算盘,我倒要看看你的天机神算功,有了几分火候?” 纳兰宝元哼哼冷笑:“如意金算,只算生死!柯老头儿,你可想好了!” “怕你啊?来吧!” 柯无病一身百结鹑衣,已无风自动! 纳兰宝元双目一凛,精光逼人! 他左手伸入褡裢口袋,又缓缓拿出,那熠熠流辉的纯金算盘已露出半张脸来! 柯无病似乎也不敢怠慢,手中青竹棍儿一震,朝着纳兰宝元便迎了上去! 贺千山眼见大战一触即发,正将赵暮雪护在身后,忽觉进门处有异! 那厢平地卷起一股霸道的狂风,风力清劲紧实,所过之处,桌椅翻飞,两个守门的彪形大汉已在空中,不得落地! 这风便如一条无形的猛龙,带着一路吹起的人和物事,咆哮着便向正要交上手的纳兰宝元与柯无病扑去! 纳兰宝元赶忙将褡裢挂回肩头,双掌一分,将迎面飞来的俩手下接住! 而柯无病也是竹棍儿连挥,把那些个桌椅、餐具,纷纷挡落身前! “哈哈哈……老叫花,又来找咱纳兰大帮主的不自在啦?” 随着这爽朗如洪钟般的声音,门口踏进一位秃顶白胡子的老头儿,软布单衣,袒胸露脯,手摇一把黑色大破蒲扇! 贺千山认得,来人正是震海帮帮主、四海道总舵主、四盟总盟主薛战! 他后面还是如上次见一样,跟着个挑挑子的少年! 柯无病突然兴奋得像个孩子,从桌子上跳将过去,一把将薛战抱住! 第一百五十六章 老友会 柯无病搂着薛战激动地大叫:“就知道这风是你作的,我的老伙计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可把我给想坏啦!” 薛战大笑:“十年了十年了!上回见还是前次四盟论剑之时! 不过,老叫花,这可怨不得我!我其间去了你河间府好几趟,就去年我赴兴元府督战,还特意绕远路去了一回,可你九州丐王乞行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都让我走了空啊!” “哈哈哈……怪我怪我,不谈不谈,这次久别重逢,你我定要喝他个天昏地暗!” 柯无病说着又朝薛战身后的少年看去…… “这、这是小乘风吧?都长这么大啦!还记得柯爷爷不?” 那少年长得壮实憨厚,挑子也不放下,就朝柯无病一躬身。 “薛乘风见过柯爷爷! 回柯爷爷的话,乘风不太记得,不过经常听爷爷说起,知道柯爷爷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大英雄!” 柯无病听了大笑:“好孩子,会说话!但是要论英雄,我可大不过你爷爷!” 不想薛乘风接话便道:“乘风也是这么想的!” 柯无病再与薛战相视大笑! “来来来,把这劳什子放下,歇会儿!” 他说着便去拎起薛乘风肩上挑子,一入手中却面色陡变,惊诧地朝薛战看去…… “老薛!你还真是狠得下心呐!” 柯无病似乎有些埋怨薛战,只见他生气地将那挑子撂到地上! “嗵!咔咔咔……” 那挑子落地砸出一声大响,望气阁地面竟一震颤动,厚厚的岩石地砖龟纹般裂开道道长缝! 旁人皆惊,最惊莫过于贺掌门! 因为贺千山在兴元府,曾见过薛乘风挑着这挑子疾步如飞! 他当时只认为这挑子两头的黄檀木箱内,并未放置什么重物,不想竟有如此份量! 这时薛战叹口气道:“老哥,没法子啊!他爹娘走得早,我又是一条腿进了棺材的人,不抓紧锤炼他成材,将来他如何立足于这弱肉强食之世? 只盼他二十岁之前,能挥动我手中这把玄铁扇,我也就放心了!” 柯无病将手连摆:“老伙计你且有得活呢!这娃儿也没问题,根骨瓷实,是块料子!你就别再整天让他挑那劳什玩意儿了,耽误孩子长个儿!” “呵呵,你看他这个头儿,也没见耽误啊,快比我高了都!” 这俩人一通聊,竟似忘了有旁人的存在,还是纳兰宝元先上前招呼。 “薛盟主大驾光临,金珠帮有失远迎了!” 薛战紧忙还礼:“哟!纳兰帮主!真是抱歉的很,这一来就毁了你桌椅地面儿的,你受累给算算,老夫自当照价赔偿!”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您薛盟主的天罡暴风,没将我这望气阁给拆了,便已是给足我面子了!” 薛战摇着扇子哈哈大笑:“多年不见,纳兰帮主风趣依旧,难得,难得! 不过,好像这脾气是见长了,老叫花他那张不遮拦的嘴,你又不是不清楚,怎的还较上劲了?” 纳兰宝元哼笑两声道:“确是我一时情急失态,让薛盟主见笑了!” 这时贺千山、马行舟也上来与薛战相见! 互相打过招呼后,薛战瞥见了贺千山外衣敞襟下,别在腰间的连理剑…… 他摸了摸自己那蓬白胡子,笑道:“当老夫听江湖传闻,说你这位贺掌门,用的是一支檀黑木剑,当时就想起了一个人! 此人曾在风云会夺帅战上为流云堡出战并大显身手。 赵五赵先生!是你吗?” 贺千山想这薛战果然眼尖,当即承认:“正是晚辈,其时因苦衷,不能以真名真面目示人,还请前辈见谅!” 薛战正要说话,柯无病却来插嘴:“你们还是旧识?那敢情好!老伙计,这个小兄弟很对我老叫花的脾气,你也必定喜欢!今晚你我兄弟单聊,明日再找他喝个痛快!现在嘛……” 柯无病斜了纳兰宝元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便去那人间仙境似的摩云楼享受享受,好过在这鸟地方不自在!” 他说完拎起地上的挑子就出门而去,薛乘风赶紧追了上去。 薛战还是礼节性地跟纳兰宝元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贺千山一行告辞的时候,纳兰宝元仍然执着地问贺千山,之前所请之事,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贺千山坚定回绝,称不必再议! 纳兰宝元表情落寞,说若是如此,等拿到了千绝那半卷秘籍,怕也只能照贺千山的意思,由他一人全力一试了! 但等贺千山一行转身离去,纳兰宝元望他们背影的眼神,却又突然变得诡秘起来,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回摩云楼的路上,贺千山三人已无心再逛看仍然喧闹的夜市,俱感心头沉重! 纳兰如意纯洁无暇,如未放花苞,却行将凋谢! 虽然不得不拒绝纳兰宝元的请求,但三人无一不在想,如何才能救得这个小姑娘? 贺千山尤为心灼,他其实并不是那么确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决定! 不知那摩云塔里,可有解救纳兰姑娘的办法! 不知自己能不能尝试去练成那太阴离元诀来救她! 不知自己能否制得住练成太阴离元诀的千绝,如果能,或许可以答应纳兰宝元…… 不知…… 不知真到了别无他法之时,自己还能不能如此坚持,而眼睁睁看着纳兰如意死去…… 一路心揪着,不知不觉已回到摩云楼。 只见柯无病、薛战俩老头儿正在楼里,跟谢掌柜热烈地寒暄着。 贺千山想,这二位高人必是已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了! “谢老弟,还有哪些房间空着?” 看来他们也正打算挑房间了。 谢掌柜的表情很是遗憾惋惜! “唉,以您二位的修为,天字一号房也是抬脚就上的! 可惜您二老晚来了一步,现在最好的,也就是玄字层剩下的二三号房了,要不二老将就一下?” 柯无病将声量提得老高:“哦?天字一号房又被苏心娥那妖精给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凌虚步 “臭要饭的!你嘴巴干净点!小心本宫撕烂你的嘴!” 柯无病这边刚一叫唤,就听见那高远的地字一号房内,传出了碧落宫宫主苏心娥的叫骂声! 柯无病做了个怕怕的鬼脸道:“不是她,那是哪位老朋友?” 谢掌柜朝刚进门的贺千山一努嘴:“便是这位万木寺的贺掌门了!” 柯无病、薛战同时“哦”了一声,互相对视一眼,俱露惊叹神色! 薛战含笑点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贺千山忙自谦:“不敢,两位前辈面前岂敢称英雄?只不过是个空有一身力气的小子罢了! 这天字一号房自应让与两位前辈用!” 薛战听了更是欣赏:“年少得志,却能虚怀若谷而知谦卑!难得,难得! 不过贺掌门的美意,我们心领了,房间却是不用让了!” 他回头朝柯无病道:“老叫花,咱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就别跟人抢先争高了,我看这最下面的荒字号房就挺好,省力气,进出上下的还方便!如何?该服老还得服啊!” 不料柯无病一吹胡子道:“住哪儿都行,这老我可不服!” 他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看见没,我老叫花的腿脚还算可以吧?” 这声音已是从头顶高处传来! 贺千山等人仰头望去,见柯无病已立于九楼露台之上,无不乍舌! 这等轻功身法简直非人力所为,堪称神技! 薛战摇扇大笑:“是是是,看来我是不服你不行了!” “少废话!你也上来,好叫这些个小辈看看,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薛战却摇头摆手道:“我就不丢这人了,老叫花你快下来!” “你不上来,我就不下去!” 柯无病居然跟薛战耍起了赖皮! 薛战无奈苦笑,铁扇轻摇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双脚便已腾空,竟似走在一条看不见的天梯之上,凌空向高处走去! 这情景之匪夷所思,不亚于柯无病的瞬间移动,宛若仙人升天的景象! 贺千山却能看出奥妙! 原来薛战每迈一步之前,均用铁扇挥出坚实内力暂凝于空中,便成了他踏脚的无形之阶! 不过这一手说之简单、看之容易,其实也是千难万难,内力非臻化境不可为,而且还需依赖那铁扇的特殊功法! 贺千山自忖内力已不差,却也无法做到! 眼见薛战也已站到了柯无病身边,柯无病才似心满意足! “瞧见了吧,老伙计你雄风犹胜当年,却服哪门子老去?” “行了行了,这下总该能下去了吧?别紧着让后辈们看笑话!” 二人轻纵而下,飘然如落叶! 之后他们果是只选了二楼荒字层的两间房入住,不过柯无病却根本不让薛战回房间,而是硬拉着薛战进了他的房间。 瞧柯无病那兴头,怕是要拉着薛战喝谈个一宿,薛盟主今夜看来是别想睡觉了! 此时参回斗转夜深沉,贺千山三人回到房中更不多话,各自洗睡,却又同为纳兰如意之事辗转难眠,皆不知何时才入的睡! 次日贺千山醒得最早,出了卧房却见赵暮雪、马行舟都还没起,想二人应也是很晚入眠,便又到床上打坐回笼! 这一回笼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却均是被一阵咚咚砰砰的敲门声叫醒! 贺千山开得门来,原来是柯无病、薛战两位前辈到了! 这二老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果真是喝了一夜的酒,偏偏又都容光焕发、精神矍铄! 柯无病似有些不满地看着贺千山。 “年纪轻轻的,这么贪睡!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贺千山只能赔着笑脸认错。 薛战却笑道:“贺掌门莫理他,昨日就说要与贺掌门一聚,想这天字一号房美景独占,便借这宝地与贺掌门煮酒赏景,不知是否方便?” 贺千山自是欢迎之至! 当下他便引二老,至楼顶观星台上的亭子里坐下。 柯无病、薛战虽俱非风雅骚客,却也皆对这里的景致赞不绝口! 贺千山让赵暮雪去传酒菜上来,又向薛战引见了马行舟。 薛战听说是长江派的一位舵主,马上起身回礼,说虽与江云浪江掌门不过数面之缘,却深知其为顶天立地的真英雄,钦佩已久,不想中道猝逝,实令人扼腕! 他一席话说得马行舟眼泛泪光,气氛很是哀伤! 柯无病啧啧两声道:“老薛你就会破坏气氛,逝者已矣,当思来者! 马兄弟,莫再悲切,来,坐!听闻你人称喝断江,今日咱们就较量下酒量!” 看来马行舟这喝酒的名声倒是远播在外。 不过马行舟为人豪爽不羁,却也知尊卑。 他与贺千山可称兄道弟,是因为贺千山虽为一派掌门,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论资历自己倒还是前辈! 面前这两位老人家就不同了,那都是自己没出生就叱咤武林的顶尖人物,现在要与自己同桌共饮,不禁一时惶恐,只是推辞! 不想他这番拘谨竟惹得贺千山一阵大笑。 “想不到你老马也有这谦卑羞怯之时,却看不出二位前辈皆是胸怀广阔、超然洒脱之人,心中岂有身份贵贱、地位高低? 你若再推辞,却是看低两位前辈了!” 柯无病、薛战听了俱抚掌称善! 马行舟也才豁然开朗,一拍手道:“得嘞,今日俺就舍命陪两位前辈喝个痛快!” 于是四人在这观星台围桌而坐,赵暮雪则陆续将酒菜传来。 赵暮雪的菜点得很细心精致,荤素搭配,五味俱全,道道都是下酒的好菜! 她又端来酒樽,便在近旁为四人温酒。 柯无病看看这些个菜肴,再看看赵暮雪,发自肺腑地赞叹起来:“贤惠、贤惠!小兄弟你好福气啊!” 薛战亦是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 赵暮雪自难为情,深埋螓首,欲笑还羞! 贺千山倒是坦然接受。 他看了眼赵暮雪,笑道:“确是晚辈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薛战大笑:“好好好!身在福中能知福,小兄弟真丈夫也!当配如此佳人!” 看来他也是越来越欣赏贺千山这位武林后辈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帝饭 其实在座这四人气味相投,俱是胸怀正气、豪迈爽快之人,两轮酒下来已是无话不谈,皆有相识恨晚之感! 他们一会儿笑谈江湖轶闻,一会儿评论天下英雄,不时四人又一同放声大笑,令这向来冷寂的摩云楼顶,一时间热闹不已! 这会儿两位老前辈又很自然地回忆起了过往的峥嵘岁月! 柯无病说到高兴处,站起身来,单脚踩到凳子上,两手连挥带舞! “想三十多年前,东瀛倭人来犯,祸乱东海,抢烧船只,掠夺沿海州府,百姓受难者无数! 那些倭匪刀法奇特,精于水战,朝廷屡屡出兵却接连受挫! 于是我与老薛联手,丐帮在陆地,震海帮在海上,杀得那些倭匪是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啊! 至今他们也不敢再接近我东海一步!” 他接着又如数家珍般地讲着一场场或精彩或惨烈的战役。 连每场战役手刃了多少敌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他如何独斗对方八名刀剑高手,而薛战又是如何在万军丛中摘下敌方匪首脑袋的…… 柯无病这一番说讲,直把贺千山听得是浑身热血澎湃! 贺千山想不到丐帮和震海帮这样的名门大派,除了在武林中各自雄踞一方,竟也曾为保家卫国而与外敌血战! 如此壮举令他不禁神往,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未能与他们同历那段壮怀激烈的历史! 贺千山当即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道:“晚辈能结识到两位前辈这样的大英雄,实乃三生有幸,此生可无憾!” 他说完将酒饮尽,大呼痛快,确有自开始喝酒以来从未有过的酣畅之感! 四人又是连浮几大白。 薛战一抹嘴道:“我老薛就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 这天底下称英雄的不少,却没几个是我能认同的真英雄,但他柯叫花子绝对是一个!” 柯无病扔了粒儿花生到嘴里,朝薛战一斜眼:“又来了,又要提那茬儿吧? 得!你说,说给他们听听!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老叫花明明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但每次听你说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吧,心里头莫名其妙的会骄傲快活!哈哈……” 薛战问贺千山:“小兄弟可知老叫花的外号?” 贺千山点头道:“嗯,柯前辈人称九州丐王!” “不错!那你可知这称呼的来历?” “不是因为柯前辈便是这丐帮的帮主吗?” 薛战笑着摆手道:“非也非也!丐帮帮主历代皆有,有称神丐的,有称丐仙的,可有一人称过丐中之王?” 贺千山朝马行舟看,后者亦摇头表示不知。 他心知必有典故,道:“还请薛前辈赐教!” 薛战看了眼正摇头晃脑的柯无病,脸上依然流露出极其钦服之色! “老叫花之所以能当得起丐王二字,是因为他讨了一碗没人讨过,也没人能讨的饭!” “没人能讨的饭?何解?” “皇帝饭!” “皇帝饭?”贺千山不禁大为好奇,“莫非,竟是去跟天子讨的饭?” “正是,不过就不是当今天子了,而是先皇!” 贺千山还是不解:“自古乞丐挨门要饭、沿街乞讨,柯前辈虽是奇人,但要说讨饭讨到到天子那里去了,也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薛战笑道:“自是有个当年的机遇! 先皇念丐帮、震海帮抗倭有功,特召见老叫花和我于金銮殿,是要下诏封赏! 我一思这保家卫国,本就是匹夫本分,要他封赏做甚? 二来,我也不想与朝廷生出什么瓜葛! 所以当场就拒绝了他的封赏! 而老叫花,一如我所料,做了跟我相同的决定! 不过,他紧接着却向先皇讨了一碗饭……” “哦!”马行舟似乎已恍然大悟,“皇家的珍馐美食自是稀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品尝品尝,只是才要一碗,不免可惜! 要是俺,俺就要他个十桌八桌的,吃喝个痛快!” 柯无病、薛战听了,俱捧腹大笑! 贺千山也是失笑,他已猜到,柯无病讨的那碗饭,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怎么?俺说的不对吗?”马行舟直挠头! 薛战却问他:“马舵主可知,这朝廷每逢端午、中秋、大年,都会让各地官府放粮施粥,是从何时而始的?” 马行舟被问得不知所以,直摇头! 贺千山却惊道:“啊!难道……这便是柯前辈向先皇所讨之饭?” 薛战又把铁扇轻摇,缓缓点头道:“不错!老叫花这碗饭,是为这全天下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而讨! 此方乃侠义之大者,英雄之伟者! 而与他相比,我却只顾自己所谓清高气节,不曾有一丝要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念头! 枉称英雄好汉了!惭愧!汗颜……” “唉!打住!”柯无病把脸一揪,很不高兴的样子,“每次一说到这儿,你就这个调调! 夸我就可以了,怎的非要说自己的不是? 而且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要是成天带着一帮子人讨食要饭,你也能想到! 好了,这些旧事不说也罢!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边,伸伸胳臂踢踢腿,全身关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勇可以不提,咱们这把老骨头可得多活动活动,否则非变脆生不可! 昨天好不容易撩拨纳兰宝元那小子跟我动手,却被你老薛一阵风给吹黄了,搞得我现在手痒难熬,你说怎么办?” 薛战听柯无病埋怨,反说道:“老叫花你都七十好几的人了,怎的脾气一点也不见收敛,跟个晚辈计较什么?” “你少来!你是怕我打不过他吧?” “哪儿能呢?你老叫花降龙棒法扫荡风云,龙息功气吞天地,又有神龙隐的绝快身法,自不惧他纳兰宝元的天机神算!不过嘛……” “不过什么?” “他若真祭出如意金算,你便是打赢,也不会轻松! 我们都老啦,何必在这些无谓的事儿上浪费精力?” 不料柯无病听言大怒:“老薛!你还是小看我,我可告诉你,我还没老到把他如意金算放在眼里的地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擒水龙 柯无病话音未落,他人又不见了,却听亭子顶上他的声音叫道:“老薛,来来来,过两招!看看我的功夫可也老了?” 薛战摇头叹气,跟贺千山、马行舟抱了抱拳:“叫两位见笑了! 真是拿这老叫花没办法,今日不陪他活动活动,他是不会罢休的!容我失陪片刻!” 尽管贺千山觉得这位柯老前辈实在是好斗得很,但他与马行舟此时更多的是兴奋! 昨晚这两位老前辈只小露身手,已是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会儿竟说要互相切磋,还不拭目一睹二老的风采? 这会儿薛战也已飞身上了亭顶! 他一振手中玄铁扇,凛了嬉笑正色道:“便陪你走两招儿!” “来吧!” 但听得九州丐王柯无病一阵啊哈哈的大笑,那亭子顶上的七彩琉璃瓦片,喀啦啦响得又急又乱,犹如惊涛拍岸! 便在这时,亭子四周又渐起疾风,纵横呼啸,仿佛随时能把这亭子吹塌了一般! 贺千山知道这风是薛战的奇功所为,却也想不到一上来就有这动静! 他本能地一搂赵暮雪蛮腰,已将她带下观星台,马行舟也随后跟到。 三人回朝那观星台的亭顶望去…… 只见两位老人发须飞动、衣衫狂舞,均以极快的速度变换着身形位置,却又绝不贴身接触! 须臾,那八方肆虐的疾风聚拢旋转,渐成风暴,将整座观星台笼罩其中! 而天色竟也随之阴沉下来,乌云盖顶,雷光隐现! 柯无病和薛战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在狂风中消失不见…… 却听见那风中传出冲霄穿云的鸣啸之声,酷似龙吟,又转而低沉,如睡龙梦醒,呼吸雄浑,震撼天地! 贺千山清楚地感受到,这是一种霸道至极的内功,似能粉碎这世上的一切! 这,就是丐帮的龙息功吗? 贺千山正叹为观止,却惊觉自己体内的真气蠢蠢欲动,竟似受到了外界强大内力的刺激,也跃跃欲试一般! 而且,随着薛战、柯无病战斗的升级,双方释出的内力愈发强大,所引发的贺千山体内的反应也越是强烈! 贺千山只觉自己的内力在经脉中激荡难熬,不吐不快,恨不得便要冲进那风暴中,也打个痛快去! 好在他奇经八脉全通,内力修为已至随心所欲之境,只要心智不失,一切便尽在掌握,倒无控制不住之虞,只是有些伎痒难受罢了! 不过此时身旁,却传来几声骨头关节摩擦的“噼啪”声,竟是马行舟紧攥起了拳头! 只见他牙关狠咬,面颊流汗,全身都轻微地颤抖着! 原来他也有了与贺千山同样的反应! 只是他内力修为远不如贺千山,忍起来要困难痛苦得多! 不会武功的赵暮雪,除了对两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突兀间动起手来,以及动起手来的震撼景象感到惊恐外,则完全没有其他感觉! 此时,原本笼罩观星台的大风暴,开始向中心凝聚,天色渐复晴明! 待乌云散尽,那风暴,已只剩一旋龙卷风…… 然而,这旋龙卷风却更疾更劲,更为锋利! 只见它扭动腰身,下了亭子,又下了观星台,在这摩云楼的楼顶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碧水池上! 仍是不见柯无病、薛战的身影,但毫无疑问,他们皆在这龙卷风内! 池中之水因这龙卷风的作用,开始顺着风的转动螺旋而上,于是龙卷风便成了水龙卷! 而这水龙卷甫成,一镜池水,居然掀起丈高狂澜,向四周汹涌扑去! 贺千山正要带赵暮雪躲避,却听马行舟响雷般大喝一声,只见他双掌平推,一阵强韧却又柔和的内力连绵而出,竟将那浪头倒卷回去…… 水龙卷中立即传出一声惊咦! “马舵主了得!你们掌门居然连泓洄功都传给了你,必是对你倚重非常!” 是薛战的声音。 又听柯无病叫道:“哈哈,妙极妙极!人多打架才好玩!马兄弟,既然来凑热闹,便接我老叫花一招试试!” 他话音未落,那水龙卷的表面便有了奇异变化,竟真浮现出一尾龙形来,盘旋飞舞不停! 这水龙忽又一昂龙首,吟声震人心魄! 紧接着它便从水龙卷中窜出,仅将龙尾仍连在水龙卷内,直冲马行舟撞来! 马行舟刚抑制不住使了些内力,身体畅快了许多,见柯老爷子竟要与自己切磋,不仅受宠若惊,更是求之不得! “好!”他大叫一声,运足内力,双掌同时拍进身前水面…… 只见一堵丈高尺厚的水墙,从水池中突然升起,那水龙便一头撞在了上面,登时水花爆溅,落如大雨倾盆! 贺千山只将单臂一挥,落向他与赵暮雪的雨水便被荡开,是而他俩滴水未沾! 马行舟却不幸被淋成了落汤鸡,并且他全力造出的那堵水墙,也只是将水龙阻得缓了一缓,眼见已被水龙撕咬倾塌! 马行舟再将双掌下拍欲造出水墙时,那水龙已然到了他头顶,张牙舞爪便要将他吞噬! 尽管贺千山相信,柯老前辈必能在击中马行舟前收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闪身到马行舟身前,侧身出单掌,向水龙龙头迎去…… “贺掌门不可硬接!” 只听薛战急叫,语气十分惊惶! 但为时已晚,那龙头早抵在了贺千山掌心,竟难再寸进! 贺千山从未遭遇过如此磅礴宏大的内力,似能吞食天地般的力量,胜过厉上峰,也非自己所能抗衡! 他虽已全力施为,仍然无法阻挡水龙传出的力量,一点点逼进自己体内! 而龙尾那端的水龙卷里,柯无病和薛战也皆震惊不已! 贺千山的功力,比之江湖传闻、比之他们想象,都要高出太多,根本就不是这个年龄可能练成的! 两人正准备同时撤手,却惊觉自己的内力,突然如奔流入海,去无影踪! 而那厢贺千山发声虎吼,左臂擎天,一股骇人内力化作一道气柱,持续不断地冲上云霄…… 第一百六十章 说境界 原来那水龙势大,贺千山正苦于抵御,却突然想到自己所练的九九归元气功法,最擅长的就是引气归导,而自己也曾让内力在连理剑中收发自如,何不将这外来之力引入体内,虽不能吸收为己有,但或可即时释放出去,亦不失为一个化解的良策! 于是他令真气且战且退,一路由擒住水龙的右臂六脉,将对方无边内力分流导入,未归丹田,却汇入任脉膻中,不作停留,即大开左臂六脉,让这力量喷涌而出! 眼见那水龙的躯体迅速消瘦,水龙卷也逐渐减弱,俱终消散! 神奇的是,这番暴风雷雨过后,摩云楼楼顶竟未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却只像被和风细雨洗过一遍,反而清新鲜丽! 便是这种程度的施为中,柯无病与薛战竟也能有如此细致的控制,以不损事物分毫! 只是与刚才的惊天动地比,此时却宁静得有些过分! 柯无病、薛战都凝目盯着贺千山,皆是难以理解、欲信还疑的眼神! 全场唯一湿了身的马行舟,尽管已不止一次地被贺千山震惊,还是看得瞠目结舌,他何曾想到这小子竟能抗衡当世两大顶尖高手,并且还平分秋色? 赵暮雪虽不懂这其中门道,但也看得出,必是贺千山又显了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吓到大家了! 她心里为他高兴,便只欢喜地看着他! 良久,竟没人说话…… 贺千山适才一番行功,也是颇费了些精力,便稍作了下调息,待气息平缓,却见大伙儿都盯着自己! 他忙朝柯无病、薛战行礼道:“晚辈唐突插手,冒犯两位前辈了!” 柯无病却横眉竖眼地叫道:“冒犯得好!否则哪能掂出贺掌门的分量? 我老叫花在江湖上混迹了这许多年,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贺掌门你是真人不露相,厉害的紧呐!是老叫花小看你咯!” 贺千山听不出这话好赖,只得先自谦道:“前辈谬赞了!两位前辈适才出手并非全力而为,而我又是以取巧之法化解两位前辈的神通!” 柯无病与薛战相视一笑,两人便朝贺千山走来。 薛战边走边将铁扇轻摇,说道:“吸引对手内力,须真气逆行,练成者达易经之境,可谓当世高手!” 柯无病接着说道:“我与老薛合力一击,足以崩天裂地,你却能吞吐于顷刻之间!胎骨必早已脱换,使内力之贮,有纳百川之容!是为洗髓之境,可称不世高手!” 薛战又接着说道:“左右六脉之联,不过丹田,却走任脉膻中,说明奇经八脉已开,成通天地之境,已在顶尖高手之列!” 柯无病再开口道:“嫁花接木、乾坤挪移,能凝化我二人内力成气柱而发,已至离魂之境,你小子居然是个绝顶高手!” 贺千山听二位前辈一唱一和间,便将自己的内力功法、修为境界道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他不佩服! 尽管他还并不清楚,那些什么易经之境、洗髓之境、通天地之境、离魂之境,具体是如何确定划分的? 但“绝顶高手”这四个字,他自然是懂的,感觉还是要谦虚两句。 “晚辈在两位前辈面前,是班门弄斧了,微末之技,尚不值一提,岂敢当绝顶高手的美誉……” “行啦行啦!”贺千山还没客气完,柯无病就叫了起来,“说你是你就是,跟我俩还说这些个酸溜溜的场面话做甚,这可不像你啊,小兄弟!” 薛战也道:“贺掌门的确毋需再自谦,我与老叫花虽未出全力,然适才一击,这世上能接下的当真没有几个!如若我估计不错,待进到那摩云塔中,定段分阶之时,贺掌门应能直上四段,亦即二十八层以上!” 此言一出,贺千山和马行舟惊的面面相觑! 二十八层?长江派掌门江云浪,两入摩云塔,不过才上到第十九层! 如此说来,贺千山的修为已超出江云浪不少! 其实自见到贺千山在那长江之中,以一人之力独顶万钧沉船时,马行舟便已有这种感觉,只是心中不大乐意承认罢了! 现在听薛战这一说,等于替他盖棺定论,反倒释了怀,只剩下对贺千山由衷的钦服! 不过有一点他也清楚,长江派活在江上、死在江里,所精擅的是水中的功夫! 江掌门最厉害的便是泓洄功,是水下的内力神通! 这摩云塔中,怕是无水力可让他一展所长的。 因而他即便不如贺千山,也不至于有近十层的差距! 贺千山此时则只是不敢信! 原本他这次来摩云塔,给自己先定了个小目标:打到十层以上,就算没丢师门的脸面,算是有所交待了! 即便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他知道自己修为大进,但也从来没把自己,放到与江云浪那样级别的人物相提并论的位置过! 想六大派之一的长江派的掌门人,不过就在十九层的高度,自己顶多也就是接近而已! 这会儿薛战倒好,竟强行把他的目标拉高到二十八层,他顿时既兴奋又紧张,直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之前曾听马行舟说过,这摩云塔总共九九八十一层,一层一境界! 现在看来,怕也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听薛战的意思,这当中尚有阶段之分! “请教薛前辈,这定段分阶究竟所指何意?” 薛战手中铁扇朝观星台上一指:“咱们接着喝,边喝边聊!” 于是四人又上到台亭,围坐下来,接着把酒欢言。 赵暮雪则继续负责温酒传菜。 “贺掌门可知摩云塔是八十一层的九九之数?”接着刚才的话题,薛战却反问贺千山道。 贺千山点头道:“这个倒是晓得!” “嗯,这九九之数,便指的是九段九阶了! 摩云塔一层为一阶,九阶为一段,所以老夫说贺掌门当在四段,四段的初阶,不就是二十八层嘛!” “哦!”贺千山有点明白了,再问道,“这阶段之间却是如何区分的,前辈又为何断定晚辈能上到四段?”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说段阶 听贺千山问,薛战朝他竖起食中二指道:“两个字,境界! 武林中人多说摩云塔是一层一境界,实际上,应该说一段一境界,更为准确! 因为每一段内的一至九阶,不过是同一境界的不同等级! 摩云塔第一层至第九层,为一段,是易经之境,达此境界者,十二正经畅通无阻,真气顺逆皆行,收发随心; 第十层至第十八层,为二段,是洗髓之境,达此境界者,髓血廓清糟粕污浊,脉穴海纳百川,张弛如意; 第十九层至第二十七层,为三段,是通天地之境,达此境界者,奇经八脉通达周身,内力源泉无绝,取之不尽; 第二十八层至第三十六层,为四段,是离魂之境,达此境界者,气精炼而自有灵性,化无虚为有实,凝气成形!” 贺千山、马行舟听得聚精会神,正为这些个境界之说感到新奇,还在等着薛战接着往下说之后的境界,可薛战却停住不说了,喝了口酒,看样子也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 马行舟忍不住先问道:“第五段又是什么样的境界?” 薛战摇头苦笑:“老夫惭愧,这四段之后的境界,也是不得而知啊!” 贺千山、马行舟俱把目光转向了九州丐王。 柯无病朝他俩一瞪眼:“我问谁去?” 贺千山吃惊不小:“难道连两位前辈,都也只是在四段的境界?” “呵!‘只是’?你小子口气真不小! 怎的?知道我们两个老头子,跟你在一个段位,得意到忘形了吧?” 贺千山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既然自己都四段了,两位前辈自然应该在更高的段位才是! “晚辈失言了,晚辈断无……” “好啦!”柯无病又把他话打断,“你小子确实有本事,该得有几分狂傲! 想当年,我三十多岁第一次进这摩云塔,才不过勉强上了个二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贺千山才知道,这老头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懊丧着脸,突然间就不苟言笑了,原来是为此忿忿不平! 薛战责怪道:“老叫花,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的气量一点也不见长进? 自古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以年龄来说,贺掌门这修为是高得有些过分,你却也不该乱挑人家的理,人家也没有看不起咱们的意思!” 柯无病把头一撇,自顾喝酒。 薛战转头对贺千山笑道:“老叫花是肚大气小,贺掌门莫怪!” 贺千山忙道岂敢。 薛战又说道:“便跟贺掌门直说也不打紧,老叫花上次出摩云塔时,是在四段九阶,也就是三十六层! 老夫不才,暂位于四段二阶二十九层!” 贺千山恍然颔首,却又突然想起个问题。 “前辈可知其他人在摩云塔中,居于何段何阶?” 薛战摇头苦笑道:“首先呢,摩云塔是不会将各人所在的段阶公之于众的; 其次,武林中人多信显山露水不如藏锋守拙,不是如我等这般能肝胆相照的朋友,谁会跟人交出自己的底? 不过嘛,如果我本身就对一个人的实力很了解,要估测他在塔中的大致段阶,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倘若是在塔中上下夺层时,遇到过交了手的人,估测起来就更容易!” 贺千山听到这里又是意外:“这摩云塔的层级,竟是要通过互相交手来夺取的吗?” “不错!”薛战点点头道,“摩云塔从第二层开始便层层设有层主,战胜某层的层主后,既可继续向上一层的层主挑战,亦可暂时止步于此,担任本层层主,负责守层,同时修练该层的武功,如遇从下层上来的挑战者,胜之,则挑战者即时离塔,负之,则降至下一层!” “如此说来,薛前辈你便是二十九层的层主,柯前辈就是三十六层的层主?” “这个要进塔之后才知道,如果这两层没被人占去,我们就还是,否则,少不了要一番苦夺!” 贺千山大为不解:“怎么你们不在的时候还有人夺层吗?” “当然有,摩云塔开塔间隔甚久,但除挑战失格外,从不强令塔中客人离塔,只要你有本事,在里面修练一辈子都行!所以这塔中层主的更迭,随时都可能发生!” 贺千山又疑问道:“二位前辈不在,这两层无人值守,挑战者岂不是可以不战而胜,白占了大便宜?” 薛战又是摇头笑道:“当然不会,摩云塔九九八十一层,最初的八十位层主俱是摩云塔自己的高手,后来随着我们这些宾客进驻挑战,才逐渐替换。 但是只要有客人离塔,空缺的层主之位都仍有摩云塔的高手来暂补,所以并没有这个便宜占!” 贺千山听薛战说了这一通摩云塔的挑战规则,心中好生琢磨,都忘记自己刚才所问了! 还是薛战提醒了他:“说了这么多,贺掌门你是想知道谁在摩云塔中的位置呢?” 贺千山“啊”了一声道:“前辈可知那杀神鬼厉上峰,是何段位阶层?” 他“厉上峰”三字一出口,薛战停了手中铁扇,而柯无病往嘴里送的酒盏也悬在了半空。 “厉上峰……”薛战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半晌才说道,“厉上峰上一回进塔,怕是在三十年前了! 那时老夫也是第一次收到摩云塔的邀请,一路跌跌撞撞打到了十七层,并没有碰到厉上峰。 再后来,他就被困在了你们木栖山的往生林,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但是,他当时所在的段阶,老夫却是清楚地晓得,贺掌门可知为何?” “哦?”贺千山略一沉吟,便猜测道:“莫非前辈有友人曾与那厉上峰交手?” “然也!”薛战笑着点头,却朝柯无病看去,“不是别人,就是咱们柯大帮主!老叫花,是由你说,还是我来接着说啊?” 贺千山一听柯无病曾与厉上峰交过手,是既惊喜又好奇,不由十分期待地看着柯无病! 却不料这位老人家又来了脾气!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跟头 柯无病听薛战提起自己当年与厉上峰的一战,竟气呼呼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拍! 那水晶杯子,竟完好无损地陷在了石头桌面里! “说什么说?最好别说!听着就来气!” 看他的眼神果然是极愤怒的程度! 贺千山等人不明所以,薛战却看样子知道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他把铁扇子对着柯无病连摇,哈哈笑道:“瞧你这火气,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还放不下吗?降降火儿,降降火儿!” 这边说着,赵暮雪来斟温好的酒,见杯子竟陷在桌面里,便伸手去拿,却是拿不出来! 马行舟见了,自然出手帮忙。 他三指扣住那尚露在外面的杯子边缘,先轻提了一下,杯子纹丝不动,而且已让他感受到了那卡得叫一个紧实! 他给了贺千山一个惊叹的眼神,指上已灌注了内力! 这力需大且要巧,否则便会损坏了杯子。 只见那杯子受力,果然有些许挪转,却发出了不太和谐的异响,感觉就要碎裂! 马行舟赶忙脱手,不敢再继续施力! 贺千山一见,不禁也手痒,半搂起袖子,伸过手来便要一试…… 没想到一只污脏的手伸缩如电,已无声无息地将杯子拿了出来,递给了赵暮雪! “闺女,有劳了!” 却是柯无病自己取出的这杯子! 他转过头来朝呆懵着的贺千山一吹胡子,似乎还有些得意地说道:“偏不让你小子显本事,你奈我何?” 对于这位老前辈顽童般的孩子气,贺二公子也是哭笑不得! 还好总有薛战在旁边缓和这动辄尴尬的气氛! “谁敢跟你面前显摆本事?别总在年轻人面前蛮不讲理的,没个前辈的样子! 还是我来说吧,也不少你一两肉!” “说说说,你说!厉上峰这老小子现在名头这么大,说出来还能给我老叫花子长长脸呢!” 他这会儿倒又愿意说了,真是让人捉摸不定的性情! 贺千山、马行舟也只得相视苦笑。 薛战咂了口酒,开始道来: “三十年前,老夫是第一次进摩云塔,而厉上峰与老叫花一样,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们两个的初次摩云塔之行,相互之间并没有交手,但是在第二次进塔后,两人终于遭遇! 当时老叫花先夺了三段九阶,也就是二十七层的层主,没过多久厉上峰就从二十六层上来挑战! 那一战打得激烈,但厉上峰的两极混元功终究逊了龙息功半筹,输给了老叫花,挑战失败,即时离塔! 可没想到,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其他原因,厉上峰离塔之后竟然从摩云楼带走了老叫花最钟爱的徒弟,最后还让老叫花的这个徒弟,坐上了山的第九把交椅!” “讨食鬼汪凉!” 贺千山这一脱口而出,薛战、柯无病俩老头儿都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随后薛战点了头道:“正是!看来贺掌门已查知了不少厉上峰和山的事了!” 柯无病则目向远空,凄凄然地说道:“汪凉啊,汪凉!时至今日还能有后生叫得出你的名号,你也算没白活这一回!” 贺千山便把自己曾追查厉上峰至山,因而在山寨中得见了八鬼画像之事,说给两位前辈听了。 薛战听完叹口气继续说。 原来这汪凉少年时即父母双亡,一个人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后来机缘之下入了丐帮,更被柯无病相中,收作徒弟。 因他天性聪颖,又勤奋刻苦,不仅武功进步神速,更于驯蛇一门有过人天赋,柯无病对他十分喜爱,将他视为日后接承衣钵的不二人选! 这汪凉本是乖巧听话,对柯无病也是孝敬有加,却不知如何受了厉上峰的蛊惑,竟叛出丐帮,随厉上峰而去! 原本当时柯无病见厉上峰年纪轻轻,便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武学成就,对他颇有英雄相惜之意,不想他居然来了这么一出,叫柯无病怎能不怒火中烧? 于是柯无病找到厉上峰理论,要厉上峰交出汪凉,还说下要清理门户的大话! 不料厉上峰看准柯无病不会杀汪凉,便激柯无病打赌,说若交了人你却下不了手,便要留下丐帮至宝蟒王棍,且从此以后不得再追究汪凉叛帮之罪! 至于最后的结果,就是柯无病终究无法狠下心来,不但没有追回汪凉,还被赚去了蟒王棍! 为此,柯无病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少受帮中长老的埋汰! 贺千山是怎么也没想到厉上峰这魔头居然和丐帮还有这么一段恩怨,却也想不通汪凉一个在丐帮深受器重的帮主弟子,到底是怎么被他忽悠走的? 而且厉上峰还能从柯无病手中赚去蟒王棍,不得不承认这魔头无论武功、机智,皆有过人之处! 贺千山也才知道为何自己提到厉上峰的名字,柯无病会极为不爽,原来是曾在厉上峰手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厉上峰与万木寺的仇怨,在江湖上早已穿得沸沸扬扬,薛战自不会不知。 他虽见识了贺千山的武功,知贺千山是货真价实的绝顶高手,却仍好意提醒。 “厉上峰虽入身黑道,却是不折不扣的武学奇才,且为人心狠手辣、杀伐决断,又攻于心计,很难对付,你日后与他较量,务必万分小心才是,非有十足把握,最好不要与他硬碰!” “呸!”贺千山没开口,柯无病却开喷了,“什么鸟武学奇才,不过个邪门歪道,有什么难对付的?这回但要他露面,看我不把他毛儿给捋顺了!” 柯无病正在忿忿地叨叨着,众人也听见楼下有车马的动静,像是又有客人到了。 柯无病在这里年纪最大,却又是最好奇的,也最为坐不住,一听到动静就快步走到这楼顶边栏处探身外望。 “哟!八匹马的金辕架,这比金珠帮纳兰宝元还有派头,是你们四盟的那位阔少吧?” 薛战听言点头一笑:“这排场该是日月联谭老弟到了!”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当下楼一见!”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顺风车 薛战下楼去见刚到的谭九钧,柯无病、贺千山和马行舟便也跟着他一同下楼,只留赵暮雪在楼上收拾碗筷酒具。 几人下了楼来,只见日月联宗主谭九钧踏玉而下,还是美女群伴,绢帕掩口。 不过,待他下得马车,后面却又跟下来一人。 此人约花甲之年,穿着打扮也很有气度,贺千山一瞧,竟是认得! 不是别人,正是新晋风云会会主、流云堡堡主邵布之! 贺千山反应极快,立马将敞襟系好,藏住了腰间的连理剑。 倒不是担心被认出是“赵五”,他只是单纯地不愿意邵布之也跟薛战那样,“睹物思人”一眼看穿自己。 贺千山想,这老狐狸即便是也听到过江湖传闻而有所怀疑,自己也得忽悠着让他不能那么确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邵布之怎会与谭九钧共车而来? 柯无病也认得邵布之,似乎也挺了解其人品性,脸上不自觉地就流露出鄙夷之色。 而薛战对于邵布之与谭九钧同行而来,好像也是颇为意外,皱了皱眉头。 柯无病问薛战道:“我说老薛,你与这谭九钧该是相熟,听闻他一向清高自傲,怎会跟邵布之这老小子这般密切了?” 薛战摇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照理说不应该啊,谭兄弟平日里对这邵布之还颇多微辞,怎会肯与他同车而来?……许是一时偶然碰上的也说不定。” 两人正嘀咕着,见谭九钧、邵布之二人已谈笑着走近摩云楼门前,便也只得迎了出去。 跟薛战、柯无病出得门来,贺千山又发现邵布之后面还跟着位熟人。 此人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英俊,却生了双桃花眼,不停地在谭九钧那群侍女身上转来转去,不是小色狼邵雷是谁? 就这会儿,那邵雷还不时地去说笑**那些侍女,被贺千山用石子打崩的牙齿倒是补上了,不过看样子他老子果然也没能禁得了他的女色,也不知以后怎么去继承他老子的爆裂流云掌! “啊呀!柯帮主、薛盟主,原来二位大驾早已到了,邵某何德何能,要两位高人来迎?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邵布之本是走在谭九钧身后,一见到柯无病、薛战,立马冲上前来行礼招呼! 因柯无病曾出席四盟的南北论剑之会,因而邵布之能认得他。 薛战抱拳还礼道:“邵会主客气,你我同属四盟,何谈高低?” 柯无病对邵布之却是没给个好脸色,白了他一眼说道:“哪个说是出来迎你的?老叫花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车,才出来欣赏欣赏,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是的,是的!”邵布之尴尬地笑笑,却半点也不气恼,一来他脸皮够厚,二来嘛,他虽与柯无病不熟,但这位九州丐王的脾气他是早有耳闻的! 所以他继续赔笑道:“柯帮主慧眼如炬,谭老弟的金辕驾确是这天下少有,不仅装饰得富丽堂皇,乘坐起来也是最为舒适,用的还都是千里良驹,故而邵某才先至矩州得月楼拜会谭老弟,为的也就是一乘他这骏马香车啊!” 邵布之这意思,是他有意去搭了谭九钧的顺风车,不过薛战、贺千山听了都觉得没这么简单,且听谭九钧如何说。 谭九钧此时也上前见过了薛战与柯无病,却对邵布之说的话不置是否。 此刻谭九钧先注意到了薛战、柯无病身后的贺千山和马行舟,便问道:“这二位是……” 薛战便一一作了介绍。 他不知贺千山是否愿意让邵布之知晓自己便是当初的“赵五”,所以这一点并没有说破。 而他这么做恰恰符合了贺千山的心意。 虽然这会儿让邵布之知道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能让老狐狸蒙在鼓里,贺二公子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而且,说不得还能再耍上他一耍,为慕雪姐姐、明月,还有自己出口气。 与马行舟相比,显然邵布之、谭九钧对面前这位万木寺年轻的掌门人要更加感兴趣。 两人俱盯着贺千山好一番打量,似乎很难将近一段时间在江湖上大露锋芒的那位人物与眼前这位潇洒俊逸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 还是老狐狸邵布之先开的口。 “啧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贺掌门英雄年少,乃人中之龙也!” 贺千山呵呵一笑:“邵堡主武功卓绝,在夺帅战上更是技压群雄,荣登风云会会主之位,晚辈仰慕已久,岂敢在真英雄前称英雄?” 他此时主动提到风云会夺帅战,便是要一试邵布之是否怀疑自己的身份。 结果如他所料,邵布之的问题紧接着就来了:“听江湖传闻,贺掌门擅使一柄檀黑木剑,巧得很,老夫有位故人,赵五赵先生也是使一柄檀黑木剑,不知贺掌门是否与赵先生相识?” 邵布之说完便眯着他那双狐狸眼审视着贺千山的表情。 贺千山立即以极其逼真的惊讶表情回应道:“是吗?竟有此等巧合之事?可惜晚辈并不认识,有机会定要一睹这位赵五前辈的风采!”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邵布之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反而更令他意外地向他发出了邀请! 邵布之说道:“贺掌门年轻有为,既是整个武林冉升之新星,亦为我西北武林之翘楚,老夫非常希望贺掌门能屈尊加入我风云会,为我西北武林增光添彩!老夫诚意十足,只不知贺掌门可有此志!” “没有!”面对老狐狸,贺二公子拒绝的本能还是占据着上风,这俩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过如此干脆坚定的拒绝,也是将邵布之突兀得面色一愣。 贺千山已发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诚实了,当下便先“呵呵”了两声,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然后说道:“晚辈的意思是,我万木寺刚刚遭逢劫难,损失惨重,以如此瘠弱之实力入风云会,实在是心中有愧,而且,晚辈年小资浅,故想待他日真正闯出些名堂,重振寺门之时,再昂首入会!” 他这番话圆的不错,邵布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说道:“嗯,好好好!有志气,有志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盟主 谭九钧听了贺千山的话亦微笑点头:“年轻有为而识谦卑知进取,贺掌门可谓德才兼备。不过,贺掌门可能有所不知,邵兄现如今不仅是风云会的会主,还已做了北盟的盟主!” 谭九钧此言一出,不仅是贺千山感到惊讶,薛战、柯无病也是颇为意外,显然他们对此事皆是一无所知。 前北盟盟主,也就是中天盟盟主、忠勇门门主严辕已然遇害的事,大家自然是知道,但邵布之是何时又是如何接任北盟盟主的? 按道理来说,中天盟帮派众多,除忠勇门外亦不乏强者,此刻严辕虽死,但中天盟掌盟之人尚未选出,万无将北盟盟主之位拱手让与风云会会主邵布之的道理,即便中天盟中无人能与邵布之一争,那怎么也得等到中天盟盟主定下之后再说,怎会如此之快? 贺千山心中忿忿,猜想怕又是老狐狸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哦?此事别说贺掌门不知,怎的我这个四盟盟主也不知道呢?”薛战双目一凛问道。 邵布之打个哈哈道:“这个说来话长,不如我们进去坐下说。” “嗯,也好。” 邵布之、谭九钧都是摩云塔的新客,规规矩矩地让迎客的伙计验了帖子才进了摩云楼。 进楼后听谢掌柜介绍了摩云楼选房的规矩以及剩下可选的房间,谭九钧是好一番纠结。 他自是想入住尽可能大的房间,又习惯了大队人马的伺候,但带着住的人多了,自然就没法子上到较高层的房间。 薛战便告诉他说,这摩云楼的美食是天下绝味,你带的厨子也做不出来,所以厨子什么的就甭带着了。 谭九钧思量了一阵,最终还是留了四个丫鬟在身边使唤,估计是贴身伺候起居的,其余的都就近打发到街对角顺水楼里去住了。 邵布之则比较干脆,就留了儿子邵雷,其余几个弟子随从也去顺水楼住了。 二人倒也不急着选房,先与薛战、柯无病、贺千山、马行舟围桌坐下。 邵布之道:“薛盟主请听兄弟禀明,是这般的。” 接着他便把如何坐上这北盟盟主位子的事说了一遍。 这件事的实际始末是这样。 中天盟自严辕出事之后,各帮派对由谁继任盟主一事产生了较大的分歧。 有的帮派力挺由严辕之子、新任忠勇门门主严铁衣接任,有的帮派则认为应按照一贯的盟主选任规矩来,也就是举行夺帅战,重新比武竞选。 本来双方争执不下,陷入僵局,此事也就搁置在那里,但反而是中天盟之外的人先坐不住了。 这个人就是风云会会主邵布之了。 本来邵布之势在必得地拿下风云会会主,就是为了与中天盟一争北盟盟主,再进一步去争四盟盟主。 而严辕一死,对于邵布之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没有严辕,北盟盟主之位,邵布之可谓唾手可得! 不想这边邵布之兴高采烈地又打着如意算盘,那边中天盟却搁置了盟主继任的事,也就等同于搁置了邵布之一路力争上游的计划! 这邵布之哪能坐视不理? 于是他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去忠勇门,要求严铁衣尽快组织重选中天盟盟主之事,说不管是你接你父亲的班也好,还是与其他帮派争高下定人选也好,总之是把这事儿尽快落实了。 不过,邵布之虽已贵为风云会会主,严铁衣却哪里买他的账,说了这是他中天盟自己的家事,不用邵会主操心。 三两句话不投机,邵布之干脆就撂下了实话,说你中天盟盟主可以不选,但北盟盟主的事情却不能因此耽搁,毕竟后面还关系到即将到来的南北盟论剑定四盟盟主的大事! 本来严铁衣依旧不鸟他,因为父亲已故,本有望一争的四盟盟主之位短时间内是与中天盟这边无缘了。 可邵布之最后放下了话,说中天盟但有觉得能与他一战的,尽管随时找他切磋,挨个儿来或者车轮战都行,只是在有能打赢他的人出现之前,这北盟盟主的位子他就当仁不让地先坐了! 严铁衣年少气盛,觉得邵布之欺人太甚,明知大可能不敌,仍旧与邵布之打了一场。 结果没有意外,严铁衣在邵布之的爆裂流云掌下没能走上二十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而且邵布之有意杀鸡儆猴,下手不留情,将严铁衣打成了重伤! 如此中天盟果真没人再敢出头找邵布之的不自在,邵布之便这么霸王硬上弓地成了北盟的盟主。 以上是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但是,邵布之这会儿跟薛战说的时候,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急切而强争硬抢,他只说是因为严辕突然遇害,他恐中天盟无主生乱,才宁负一身骂名,去争下这北盟盟主,以定人心,还说他日若有贤能,一定主动退位让贤。 薛战心里敞亮得很,自是不会被邵布之蒙蔽。 他听邵布之说完只笑着将铁扇摇起,却对谭九钧说道:“邵会主说得也不无道理,谭老弟,咱们南盟是不是也该早日将重新决选盟主的事办了,也好与邵会主完成南北盟论剑一定四盟盟主啊?” 邵布之听薛战仍称他会主而非盟主,不自在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却赶忙说道:“哎呀,薛盟主千万莫要误会,邵某并无意与薛盟主争锋,即便将来南北盟论剑,也就是照规矩走个过场而已,难道邵某连这份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谭九钧附和道:“邵兄这话对头,我谭某就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以往南盟决选盟主,我哪次真下场跟薛盟主过过招?明知不敌,我就不去丢那个人了,所以啊今次还跟往常一样,我日月联弃战,南盟盟主仍是薛盟主!” 薛战似乎也习惯了谭九钧的礼让,倒也受之无愧,拱手笑道:“如此,老朽便承谭老弟让,多谢多谢!” 他再转头对邵布之说道:“既然如此,邵会主,我看这样吧,南北盟论剑之事,咱们既不怠慢也不着急,就在你我都出这摩云塔之后便进行,你看如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赞小人 薛战提议将南北论剑之会安排在出摩云塔之后,实际上是给邵布之机会。 邵布之的爆裂流云掌,薛战已在风云会夺帅战时见识过,虽然其时邵布之并未尽全力,爆裂流云掌的威力也藏掖了不少,不过凭薛战的眼力,邵布之功力深浅,爆裂流云掌的高低,他是绝对已了然于胸的。 邵布之的爆裂流云掌虽然厉害,但要赢自己的天罡暴风绝无可能! 所以他认为邵布之适才所言的“自知之明”倒是心里的实话,其他人对自己与邵布之的实力高下大致也都心里有数,若是自己当下就逼着邵布之与自己比试,反而有恃强凌弱、明着欺负人之嫌,故而才说等到出塔之后再比,这样便给了邵布之先在摩云塔中修炼的机会,到时兴许他修行有成,或能有与自己一拼高低的本钱。 果然,邵布之是一脸的求之不得,他起身抱拳躬腰,喜道:“薛盟主如此安排,真是再好不过!” 这几个人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尤其是柯无病、贺千山,早厌烦了邵布之那张虚伪的嘴脸,随意应付两句之后就散了,各自回房。 邵布之虽然是只老狐狸,但功夫确实过硬,带着儿子没费力就上到七楼,住进了玄字二号房。 谭九钧作为日月联的宗主,自也不赖,带着四个侍女,也上到了六楼,住进了黄字一号房。 贺千山回房后,告诉赵暮雪,说邵布之父子来了,赵暮雪恨恨地直咬玉齿,直说非要当众把这对父子的丑恶嘴脸、无耻行径说出来不可。 贺千山却让她稍安勿躁,暂时先忍上一忍,待找到良机,必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又说邵布之父子尚不知自己就是“赵五”,叫赵暮雪暂时也先别露面,以防被他们识破,反有防备。 马行舟本与邵布之不熟,不知他为人,听贺千山和赵暮雪一说,才知此人实为奸险小人,不禁拍案大骂,贺千山忙让他小声。 晚上贺千山先在房中给赵暮雪叫了吃的,自己则与马行舟下楼继续找薛战、柯无病二老会餐喝酒。 四人故意就找了四座的小桌,是不愿意邵布之有机会坐进来掺和。 果然,谭九钧是享受型的,留在房中用餐,邵布之则带着儿子也下楼来了。 邵布之放眼一瞧,也就两桌人。 一桌是与自己同一楼层的朵加大师,之前已遇到过,不过这和尚如石佛一般,面容冷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自己与其打招呼,人家理都不理,自然更没有共进晚餐的缘分了。 还是与薛战这边比较熟,可惜人家那桌已经没有空座了,他只好带着邵雷就贺千山他们近旁的桌子坐下点了酒菜吃上,还不时地跟贺千山这桌插两句话。 这边也就薛战抹不开面子,偶尔敷衍他两句,其他三人基本不搭他的茬儿。 邵布之是老狐狸,他哪能看不出这几人不待见他?但他仍是赔着一脸的笑,宁可心中骂娘! 他还颇感到有些奇怪:“这老叫花和薛老头儿在江湖甚久,知我事甚多,看不惯我所为也就罢了,这姓贺的、姓马的与我素不相识的,怎的对我也是没鼻子没脸的,难道就因为我强做北盟盟主的事儿?哼,跟你们有屁的关系!” 邵布之城府极深,心中恼火,脸上却能一直笑面对人。 但他那宝贝儿子邵雷,却远没父亲这般的“涵养”修为。 他品行确实不端,但是肯定不傻。 打与薛战、柯无病这边几人一照面儿,他就看出这些人对父亲和自己有嫌厌之色,尤其是在听到父亲做了北盟盟主之后,那个儿顶个儿的眼中多少都有了鄙夷之色。 这会儿则更是过分,竟然对父亲冷漠至此。 想他父子怎么也是这武林中一方的霸主,如今更统领北盟,向来只有他们瞧不起别人,何曾受过这鸟气? “啪!” 邵雷拍案而起:“我说几位,你们未免也太傲慢了些,我流云堡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却也雄踞一方多年,如今我爹执掌风云会,更贵为北盟盟主,还请你们拿出应有的尊重!” 儿子这毫无征兆、突然的发火儿,竟让邵布之这只老狐狸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方面他觉得儿子敢于对这些个人物出言责难,实在是勇气可嘉,有男儿风骨,我儿有长进! 另一方面他又怪儿子过于冲动,沉不住气,没有为父的圆滑,不计后果的开罪这些人,无谓树起强敌! 果然,九州丐王柯无病立刻就要跳出来骂街,还好被薛战揪住。 邵布之紧忙喝斥儿子,让他不得无礼,接着站起身来,一脸急惶地朝贺千山这桌躬身施礼,是要赔罪道歉。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贺千山却一闪身过来将他扶住了。 贺千山“真诚”地说道:“哎呀呀,的确是我等怠慢了邵盟主,罪过罪过!该是我向二位赔罪才是!” 贺千山如此的宽厚谦卑,大出邵布之父子意外。 邵布之虽心中有疑,嘴上还是不停地跟贺千山客气着,并要儿子立即跟诸人赔礼道歉。 “不用不用,令郎只不过是直言不讳,无半点过错!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邵雷兄弟必是磊落之人,实有侠之风范!” 贺千山这一番实打实的“谬赞”,把邵雷夸得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客气话都说不好了:“啊,不,这个、这个,其实……贺掌门过誉……” “呀!” 贺千山这一惊一乍的,不仅把邵布之父子搞得莫名其妙,薛战、柯无病、马行舟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他没事儿去拍那对父子马屁作甚! 又听他惊叫完后说道:“之前邵盟主还说晚辈英雄年少,是人中之龙,是晚辈当时没留意看邵雷兄弟,真是羞煞晚辈、愧煞晚辈啊,诸位上眼,邵雷兄弟才真是人中之龙啊,不仅英气勃勃,还有胜宋玉、赢潘安之貌,可是这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刀杀 贺千山在刚刚那句话的结尾,对于邵雷美貌的赞誉之辞,说得尤为响亮,似乎要让整个摩云楼的人都听到一般。 其实论相貌,邵雷虽然俊美,但比之贺千山仍有所不足,那为何贺二公子会忽然来这么一出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柯无病,他竟转怒为笑附和道:“不错不错,邵公子确实是容貌无双、人如美玉!” 邵布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邵雷却“单纯”得有些飘飘然了,他本身就向来对自己的外貌颇有信心,甚至于有些自负,还真没觉得别人的夸赞会有什么问题。 他刚准备礼节性地自谦两句,但口刚一张开却不能动了。 因为,他看到,从那楼上高处,如天仙下凡般飘落下一名紫衣女子。 这女子年轻貌美,艳丽照人,还恰恰就落在了邵雷的身前。 没有别人,这紫衣美女就是苏心娥! 这苏心娥一下来,刚才还不知贺千山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人,总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心中皆暗暗发笑。 与苏心娥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位着白色短褂,黑肤高鼻的异域男子,正是来自天竺的汗尔尊者,只不过这会儿却没盘他的头巾,任由头发披散着。 虽然由于肤色的掩盖,贺千山看不出汗尔尊者的脸色,但眼神的涣散是显而易见的,走路的步伐也显得虚浮,连呼吸也远不如几日前初见他时的沉稳悠长。 反观苏心娥,却似更年轻了,肤嫩如水,秋波明澈,真可谓容光四射! 不用说,这两人的变化必是与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同欢共乐有关,贺千山心中暗呼苏心娥厉害! 正常情况下,异域人的外貌打扮总是多少会吸引人眼球的,但这会儿汗尔尊者是一点也没入邵雷邵公子的眼。 他的眼里只有她! 邵雷不仅眼睛一眨不眨,张着的嘴巴也不知是忘了合上还是已经合不上,更过分的是居然开始往外溢出哈喇子了! 苏心娥对于男人见她的这种死相怕早已习以为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邵雷,又左走两步,右踱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邵雷的眼神只随着苏心娥的身体移动,一刻也不肯放过! 苏心娥看完邵雷,又朝贺千山看了看,却叹口气道:“还凑活吧!” 她便朝邵雷招了招手道:“小弟弟,来吧,姐姐带你快活去!” 邵雷哪受得了苏心娥这般的妖娆妩媚,果然拔腿就走,却不知被谁一把拽住。 管他是谁,邵雷此刻已进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状态,谁也不可以阻挡他迈向美人儿的步伐! 只见他手起掌落,招式华丽且凌厉,简直将他的流云掌发挥到了极致! “混账!反了你!敢跟老子动手?” 原来拽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子邵布之。 邵布之见儿子不由分说就跟自己动上手,而且还超常发挥了水平,那叫一个气啊! 他一两下就将儿子制住,但邵雷还是不停地往苏心娥那边挣扎! “爹,你让我去,让我去……” “啪!” 邵布之果断就给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 “不争气的东西,你中了人家迷心功了!” 邵布之话音未落,忽惊觉有五道骇人指力直向自己肩头袭来! 那指力之强,尚未近身,已触体生疼! 邵布之不及思索,立刻放开儿子,双掌一翻,布下一堵掌幕,欲封住来人五指。 却见那玉指如兰,从自己的掌幕中一穿而过,瞬即便到了自己眼前! 邵布之大惊失色,正欲以毕生功力孤注一掷,却见那兰花玉指如风吹云散般消逝不见! 邵布之额上已冒出粒粒豆大的汗珠,明明没有交上手,但却感觉刚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压迫力。 他都没有看清苏心娥是如何出手又是如何收手的,只隐约见到一个模糊的紫色身影乍现即没,再看全场唯一着着紫色罗衫的苏心娥,人家站在原地仿佛就没动过! 但苏心娥却主动承认是自己出的手。 “这次只是警告!看你也一把年纪了,没有眼力就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苏心娥说着朝邵雷轻蔑地斜睨一眼,道,“就这么个小色货,也用得着本宫使出迷心功?若非这摩云楼里不能见血,本宫今日就拆了你这把老骨头立牌坊!” 邵布之咽了口口水,竟无言反驳,谁叫自己的儿子就是这么的不争气? 苏心娥话说得霸道,声音却是轻柔悦耳,把个邵雷听得心更痒了,也顾不上人家对自己是多么低端的评价,步子又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去,却忽觉后脑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登时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原来是邵布之见儿子如此执迷不悟,不得已果断出手干脆将他打晕,也含了三分怒极教训之意。 邵布之将儿子扶倚到座椅上,哈着腰快步走到苏心娥近前,躬身抱拳道:“敢问姑娘可是碧落宫苏宫主?” 邵布之这一句“姑娘”出口,旁边正喝酒看戏的柯无病顿时将口中酒全喷了出来! 薛战、马行舟也是嗤笑摇头。 贺千山却对大家的反应不明所以。 不过苏心娥对“姑娘”这两个字却似乎极为受用,刚才还冰冷似刀的眼神,不知怎的就如骄阳般火热起来,那表情也如怀春少女般扭捏含羞…… 她极其温柔地“嗯”了一声道:“奴家正是!” 邵布之一听,竟似十分激动。 他说道:“老朽秦州流云堡邵布之,仰慕苏宫主已久,今日得见,此生无憾,便死可矣!向来总听人说,苏宫主之美貌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今日一见,老朽诚以为大不尽然!” 苏心娥听言脸色又陡然阴沉下来:“怎的?你是觉得我长得丑咯?” 旁边众人一听最喜逢迎奉承的老狐狸邵布之,居然在言语之中来了这么个反转,竟似是要去怼一怼苏心娥,都将耳朵竖了起来,心想难道今日这只老狐狸要一反常态,宁可冒犯强敌,也要为他儿子出头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老人言 众人正惊讶今日邵布之要一反常态开罪苏心娥,却听他“哎呀”一声惊叫后说道: “苏宫主说哪里的话?老朽的意思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辞,也就只能用来形容形容人间的绝色,似苏宫主这般让天下所有女子失色的美貌,只应存于天上宫阙,宫主啊,莫非您真是天仙下凡的不成?” 邵布之这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听呆了! 贺千山等人只觉得有一股寒风侵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柯无病却一声不响地朝邵布之高高竖起了大拇指,直把头用力点! “啊哈哈哈……哈哈哈……” 苏心娥短暂的一愣之后,便是一串荡人心魄的娇笑。 良久,她笑罢说道:“流……什么堡邵堡主是吧?奴家得给你赔个不是,方才多有得罪,言语冒犯了,尤其是说你没眼力,当真是错了呢,本宫现在觉得你可是这里最有眼力见儿的!” 邵堡主赶忙一副惶恐的表情道:“这怎能是宫主的不是呢?我父子不识宫主天颜,多有冒犯,还望宫主原谅!” 苏心娥微笑摆手道:“算了吧算了吧,刚才的事儿就别再提了。你儿子长得不错,本宫会好好待他的!” 邵布之这下是真的惶恐了! 这可不是他那么辛苦拍马屁想要的结果! “呃……宫主啊,老朽的意思是,像犬子这种货色,哪能有服侍宫主的福气?宫主当弃之如敝屣才是!” 苏心娥眨了眨眼睛道:“这样啊……好吧,看在你说话这么中听的份儿上,本宫就弃了他吧!也的确,他这样的质素,还真不是本宫势在必得之人!” 苏心娥说到“势在必得之人”几个字的时候,特地将脸转过来朝贺千山看。 贺千山也不回避她热情如火的目光,却只冲她冷笑。 此时老狐狸邵布之早已反应过来贺千山和柯无病刚才大声夸赞自己儿子的用意,心中自有怨恨。 他一看苏心娥跟贺千山这会儿的眼神交换,当即心下就一清二楚了,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立即抚掌附和道:“宫主所言甚是,老朽在脑中思寻良久,想来想去,要说当今这世上能与宫主相登对的,怕也就是咱们眼前这位贺少侠了。贺掌门不仅相貌英俊,更且武功高强,又与苏宫主年纪相仿,实在是天生的绝配!” 苏心娥听了掩嘴轻笑,对贺千山道:“贺公子,你听听瞧瞧,这位老人家可说咱们是绝配呢!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贺公子还是不要总拒姐姐于千里之外的好!” “对头对头!”柯无病突然拍掌笑道,“娥姐,你这话就说对了,你说的话可不就是名副其实、正儿八经、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的‘老人言’吗?” 这柯无病一称呼苏心娥为“娥姐”,又说她说的话就是“老人言”,贺千山吃了一大惊! 莫非这苏心娥的年纪,竟是比柯无病还要大?那不真是七老八十了? 难怪邵布之称呼苏心娥为“姑娘”时,柯无病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薛战和马行舟也在那里偷笑! 这个老马,竟也不将这一层告诉我,还好自己没乱说话。 此时苏心娥听了柯无病的调侃已是玉面生霜! 她冰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州丐王似乎也知道犯了人家大忌,似是心中发了怵的样子,呷了口酒,左顾右盼回避苏心娥的目光。 “老叫花,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瞧你那一脸褶子,本宫可当不起你老人家这个‘姐’字!还有,再跟你说一次,本宫不是老,是不会老,以后请别再开这样的玩笑,别人惧你九州丐王,我苏心娥却有的是法子治你!” 没想到柯无病听了苏心娥这一番警告训斥,居然当即就“认怂”了。 他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是我这张老嘴又没了遮拦。娥……宫主千万别往心里去,老叫花没什么定力,又没有像你旁边这位外邦朋友的身体,还想着多活几年呢!就算宫主瞧不起我,发个狠把我帮中那些精壮的小乞丐统统拐走,那也是大为糟糕的。所以咱们敬而远之,敬而远之即可!” 柯无病这是明里认错,暗里嘲讽。 苏心娥冷哼一声,复又带着汗尔尊者上楼回房。 邵布之也不继续用饭了,跟薛战、贺千山等人打了个招呼,也抱着昏睡中的儿子上了楼。 不想薛战却拿柯无病开起涮来。 “老叫花,今天可不像你啊!苏心娥三两句话就把你给吓蔫儿了?” 柯无病却不解释,只说:“是是是!我怕怕,我可不想一把老骨头,还要去跟她活动!要斗,你老薛去斗!” 四人齐笑。 翌日的早饭、午饭,都没见邵布之父子出房下楼,想是寻思着下来也不受待见,而且还会有遭遇苏心娥的风险。 柯无病本是走南闯北的脾性,在摩云楼里哪呆得住? 一吃过午饭,就拉着薛战出去溜达。 贺千山、马行舟送二老出了摩云楼,也不急着回去,就在附近走走看看,透透气儿。 二人边走边天南海北地闲聊着,迎面看见一团火红的身影越走越近。 再近些,二人看清那是位穿着红色道袍的老道。 这老道长须稀疏,前顶光秃,后顶披发,宽袍迎风而动,显出他瘦削的身型。 他行路似慢实快,身形不动有如止水。 以贺千山、马行舟现下的武学修为,他们一眼便能看出这老道必是位高人,却不知来历,只能猜测也是往摩云塔赴约的。 再走近些,二人才发现老道宽大的道袍后,还跟着名十来岁的道童,身穿…… 黑色太极道袍! 这道袍贺千山不要太熟悉,是无上门的人! 贺千山记起柯无病之前曾提醒他,说无上三子的师父无上老祖,这回也要来摩云塔,柯无病还让他多加小心! 莫非这红袍老道就是无上老祖? 就在贺千山揣测的这当间儿,双方擦身而过。 这边贺千山还在琢磨,那边无上老祖竟回头瞄了他两人一眼。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邪无上 难不成这癖好竟是无上门师传的?个个儿都喜欢先走过去,再回过头来看的。 “二位请留步!” 贺千山、马行舟俱没想到这老道士的嗓音竟是这般的尖细,简直如女子一般! 二人听言停步,转过身来。 贺千山跟马行舟暗使个眼色,告诉他来者不善。 马行舟直接轻点了两下头,看来他也是有所发现。 无上老祖叫住二人,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打量。 他瞅了瞅马行舟,再瞅瞅贺千山,终于问道:“两位年轻人,可是在摩云楼中作客?” “摩云楼?”贺千山把头挠了挠,一嘟嘴道:“那样的地方怎是我等有资格去的?” 贺千山倒不是因为惧怕他不敢吐露实情,只觉得敌情不明,还是应谋定而后动。 无上老祖伸出兰花指拈了拈他那稀疏的胡须。 “如此说,你们也不知道,那位万木寺的贺千山贺掌门是否已经到咯!” 马行舟摇摇手道:“不知不知,不过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 “哦,那打扰二位了,请便吧!” 贺千山、马行舟回身便走,然而一股强劲无匹的掌力带起一阵腥风直往二人后背卷到。 “毒掌!小心!”贺千山一闻这腥味儿,就知道是当日木须子使用过的毒掌功,故而才大声提醒马行舟。 当日他含蛇珠在口,故而有恃无恐,此时蛇珠还挂在赵暮雪颈上,他不敢硬接,与马行舟分左右直往侧前方向纵身闪避。 待脱出了无上老祖的掌力范围,二人方得回身与无上老祖对峙。 无上老祖一击不中,也不追击,只站在那里看着贺千山阴笑。 马行舟可沉不住气,骂道:“无上老祖,你枉做武林前辈,竟对我们这些小辈暗施偷袭,简直卑鄙无耻!” 无上老祖嘿嘿笑道:“江湖上不早都说我们无上门是‘邪无上’了吗?什么卑鄙无耻,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再说,你们两个小东西藏头缩尾,连家门都不敢认,就正大光明了吗?是吧,贺掌门?”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贺千山的身份! 看来无上三子剩下的那半个,将贺千山的外形样貌跟师父描述的很是清楚! 贺千山还以冷笑:“非是不敢,只是前番领教了前辈三位弟子的手段,晚辈记忆犹新,不得不多一份小心谨慎。前辈乃世外高人,当不会像您那三位弟子那样强取豪夺,还要取人性命吧?” 无上老祖尖细的嗓子“哟”了一声,十分刺耳。 “照贺掌门的意思,我那三个不成才的徒弟,是咎由自取咯?” 贺千山满脸好奇地反问:“不是吗?” “就算是吧!不过呢,说到底他们都是我很爱惜的徒弟,两个惨死在你贺掌门手下,一个被你卸了条胳臂,你觉得以老祖我的行事,这事儿就凭‘咎由自取’四个字,能过得去吗?” 贺千山呵呵一笑:“那请问前辈,你想怎么样呢?” 无上老祖还似乎真是做了一番沉吟才说道:“这么地吧,别说我以大欺小、以老欺少,你既杀伤我三个徒弟,便受我三掌,三掌过后,无论生死,咱们的账,一笔勾销!” “你放屁!” 贺千山没做回应,马行舟当即就暴跳起来! 也难怪马行舟激动,无上老祖说的是受他三掌,而不是接他三掌,想这魔头出道还在柯无病之前,纵横江湖已不知几十载,一手开创了无上门,其武功都不知高到何种地步,别说三掌,怕是一掌就够贺千山死几回的,这三掌之约,分明就是拐着弯儿非要贺千山的命不可! 马行舟一句不过瘾,接着骂道:“你拿我们当白痴吗?白受你三掌?亏你说的出口,真是无耻至极!” 无上老祖挨了骂似乎也不恼怒,他一边仔细整理着自己道袍的边边角角,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要不然自裁也行啊!” 马行舟气得仰天大笑。 “老魔头,我知你武功已登峰造极,不过想耍两句嘴皮子,就让俺兄弟引颈就戮,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俺兄弟二人可不是买你账的人,你有能耐,便来自取俺们的性命便是!” “唉!可惜了,可惜了!”无上老祖听言竟惋惜地摇了摇头,“老祖我本念着与你们长江派素无冤仇,而且你们又刚没了当家掌门人,不愿再给你们添新丧,想着放条活路给你,你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莫非你们长江派都是这般不知死活的蠢货,难怪那么短命了!” 这无上老祖说其他的倒还罢了,但他辱及江云浪,这马行舟哪还忍得了? “贼老道休得无礼!看我长江派的拳头!” 马行舟吼声如雷,身形一缩一弹,快似流星赶月,已和身冲向无上老祖。 “老马且慢!当心他掌力有毒!” 贺千山这声喊已然是慢了,但他也已纵身上前相助。 马行舟那双掌直拍无上老祖面门,掌前空气激旋成卷,风声撕裂如咽! “这便是泓洄功吗?有什么稀奇?” 无上老祖说着便轻描淡写的单手一挥,贺千山尚较马行舟离得远,便已感受到无上老祖那可怕的内力,如排山倒海压迫而来,几欲窒息! 以他现在的内力修为,对手一旦出手,只要不是故意隐藏而且能够隐藏实力,则对手是什么样的内力等级,他是可以马上感受判断出来的。 无上老祖虽只随手一掌,但贺千山已知其内力修为早就是登峰造极的化境,可谓生平所遇之最,铁扇罡风薛战与之相比相距甚远,亦胜过厉上峰和苏心娥,便强如九州丐王柯无病,怕也是有所不如! 贺千山心中大叫不好,想老马处境必然危险到极致! 只恨自己刚才站的远了一些,现在想救却将将不及! 还好,也许是无上老祖有些托大,这一掌并未使用毒功,但马行舟的泓洄功已在他一挥之下崩散,恰如狂风骤逝,原本波汹浪涌的水面,忽然就平静不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走为上 泓洄功被轻描淡写地破去,而马行舟自己亦险些被无上老祖这股强悍力道撞个正着! 幸亏他的身手和反应皆属上乘,步如狸猫般急流勇退,脱出了那力道的杀伤范围,但还是被带得往后连续几个踉跄,好不容易才扎马站住。 便这,他自己知道已是万幸了,想若被那一下正面击中,怕不要五脏尽碎,当场就见阎王去! 而无上老祖见这一击居然没能拿下马行舟,嘴里“咦”了声道:“还不错,不过嘛……” 这时贺千山已预见他定要追击马行舟,便急跃至空中,连理剑自上而斜下,化作一颗黑色彗星,全速朝无上老祖坠去…… 然而,未见无上老祖如何施展的身法,竟瞬间就在贺千山剑下消失! 但马行舟此时却只见一道红影忽闪而至,先是眼前金芒刺目,继而鼻中便闻见十分浓烈的腥臭之气,登时头晕目眩,气血翻滚! 他知是无上老祖的毒掌,便本能地运功抵御,却似提不上一口真气来,恍惚中只觉周遭的时空变得缓慢扭曲,又漆黑一片,却又见一只金灿灿的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 贺千山曾与木须子交手,他见过木须子那毒掌,也是金色,却是略有些发黑的暗金,远不如眼前无上老祖这毒掌的如足赤黄金般金色的纯正,想是两者在这门功夫的造诣上有天差地别! 老马若是被这毒掌打中,安有命在? 贺千山情急之下,大叫一声:“老贼看剑!” 连理剑已应声脱手而出,飞旋着疾射无上老祖的后心! 无上老祖听得贺千山招呼,只觉背后锐气近体,劲道非常,他也不回头,按向马行舟的左掌不变,右臂带动宽大的袖袍往身后一挥,抖动间袍袖上卷,是要将连理剑裹住! 不料,便在袍袖将将要及之际,那连理剑竟在空中一个灵巧的侧滑躲了开去,拐了个弯儿仍射向无上老祖的后心! 无上老祖这下子总算面现了异色,难再托大。 他收回左掌,旋过身来,同时小退半步,把连理剑放得近了些,再挥袍袖…… 这一下果然是裹住了,不过,他却见那厢贺千山一双手掌仍举在身前,朝自己这边作平推状,而袖中那根黑色棒头旋转震颤未停,而且愈发剧烈,竟逐渐从袖里往外挣脱,而自己居然压制不住! 无上老祖本就没有小看贺千山的意思,自己的三个徒弟俱非泛泛之辈,人家能赢下他们,说明的的确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贺千山如此年纪就已能够御剑凌空,想着若假以时日,这小子必定是个可后来居上的劲敌,更何况他眼下还能进去摩云塔深造,既然已确定是敌非友,那么杀敌要趁早,以绝后患! 无上老祖这么想着,则除去贺千山之心更坚,但他先要解决一下自己的燃眉之急。 袖中那黑色木剑眼瞧着便要脱袖而出,若再不作出应对,一旦让它飞将出来,遭殃的便是自己的腋下! 不过这种情形还不足以让无上老祖这样的人物惊慌! 他不急不慢地出左手去抓连理剑的剑身,眼看便要触及,却陡觉袍袖一轻,袖中已空空如也! 原来贺千山情急之下飞剑而出,只是为解马行舟一时之虞,也没奢望能凭这招就拿下无上老祖,此时他见马行舟虽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但危已暂解,退到了一旁。 而自己成功地吸引了无上老祖的仇恨,连理剑却有落入敌手的危险。 好在贺千山足够机智,他知适才无上老祖为抵御连理剑的进击之力,必然是朝外也就是朝自己这边发力,于是他果断以九九归元气反转连理剑,力往回收,借着无上老祖的内力,连理剑果然反射而出,回到了贺千山的手中。 就在无上老祖为此一愣神之际,贺千山已跃至马行舟身旁,更不犹豫,扛起马舵主就走…… 贺千山对眼前的形势早有客观的判断。 单以武功而论,他与马行舟加起来,也还是处在下风,何况没有蛇珠在身,拿无上老祖的毒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但就这么送命实在不值,何况还要搭上老马的一条命。 而且,虽然无上老祖是欲杀他而后快,他却没有和无上老祖以死相拼的**,毕竟,无上老祖不是厉上峰,反是自己还杀伤了人家的爱徒,虽说那些个家伙是咎由自取,但他们的师父要给他们报仇出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眼见贺千山和马行舟脚底抹油欲走,无上老祖尖声冷笑道:“还想逃出老祖我的五指山吗?” 话音未落他已道袍鼓动,似乘风而起,朝贺千山二人跃去。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三株一模一样的植物在他前方的土地上,齐齐破土而出,并瞬间长得身如人高,紧接着又以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分支、展叶、含苞、开花…… 那花,花分三头,各自成花,花红如火…… 正是毒花谷的“炽焰花”! 三株炽焰花,共喷出火柱九道,俱往身在空中的无上老祖射去…… 想这无上老祖恐怕也从徒子徒孙那儿听说了徒弟土石子的遭遇,甚至还可能亲自去毒花谷现场做过了勘察,心中对贺千山的这份神通不至于毫无准备,但是眼前这一幕对他来说依旧太突然,因为他并不知道贺千山是如何让这种事发生的,他也没瞧见贺千山是什么时候做了小动作。 其实这个安排是贺千山早在飞剑救人的时候就计划好的,他便是在跃向马行舟的途中,在空中咬破手指打埋下的种子。 不过,无上老祖还是强过他徒弟土石子太多,炽焰花甫一吐火,他便生生在空中刹住身形,紧接着凭空连续快速地闪转腾挪、变换方位,那道道火柱竟然都与他擦身而过,无一击中,但也将他的道袍燃着了好几处。 第一百七十章 花丛阵 炽焰花的攻势猛烈,无上老祖的身法已可谓究极,却仍难免衣袍遭殃! 而此刻无上老祖已退离那三株炽焰花约莫有七八丈的距离,却依然没能脱出它们的攻击范围! 贺千山带着马行舟头也不回地飞奔,顾不得回头看上一眼,还不知自己种下的这些炽焰花,竟可以将火柱喷射得如此之远! 无上老祖一边拍灭身上的火苗,一边继续躲闪着九道火柱的穷追不舍。 眼见贺千山扛着马行舟跑得越来越远,他不禁恼羞成怒,竟将正惊呆在一边的自己那个随行的小道童,一把揪到自己身前,用来抵挡那些炽烈的火柱。 有了这面人肉盾牌,无上老祖以极快的身法绕过了三株炽焰花,直追贺千山而去。 只是可怜了那小小道童,遇上了这么一位狠毒心肠的祖师爷,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化作了一堆焦炭! 贺千山本就不擅轻功,加之还扛着马行舟,哪里经得住无上老祖那形如鬼魅般身法的追赶,果然,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无上老祖尖利的叫声:“小子,你果然是有些鬼门道,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本老祖,老祖我要你今日死,你便不得见到明日的太阳!” 贺千山别无他法,伸手又朝怀里摸去…… 这回,无上老祖远远地就注意到了贺千山似乎有小动作。 “怎的?又想故技重施吗?天真……” 他有了防备,也不纵身去追,只展开步法在地上奔驰如流星,同时盯着贺千山的的手臂动作,以便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比如在那劳什子花草刚冒出来还没开花儿的时候就将它拦腰斩断! 无上老祖这边有盘算,但贺千山显然比他更聪明。 这回的种子,贺千山却不往身后打了,而是打在了前面去路的方向,所用的也并非是炽焰花种。 等无上老祖有所发现时,贺千山撒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遍地开花…… 这是一片茂密的花丛,盛开的都是些墨蓝色的花朵,它们的花蕊中轻吐着丝丝淡淡的白色烟雾。 “催泪花!”无上老祖嘿嘿冷笑两声道。 贺千山的这些个花种,原就是来自无上老祖徒弟土石子的毒花谷,因而无上老祖认得出也并不奇怪。 而且,无上老祖还知道这种花的习性,你不去碰它,它是不会放毒烟的。 所以,无上老祖并未被这片催泪花丛拦住去路,而是脚尖轻点花丛间的间隙空处,仍旧以极快的速度朝贺千山追去。 然而,就在他行经这片花丛正中央时,远远地听前面逃跑着的贺千山清喝一声:“爆!”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上老祖周遭所有的催泪花朵俱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将花瓣瞬间收拢起来,又猛地盛开,喷出一股股浓重的白烟。 那辛辣刺鼻的气味立刻随着浓烟弥漫开来。 无上老祖哪能想到贺千山是可以凭心意去控制这些他种出来的花朵的,大惊之下仓促间还是吸入了一些毒烟,泪腺便立刻有了反应。 好一个无上老祖,他竟立即以内力将毒烟逼出,随即屏住呼吸,运龟息之法,方才没有哭将出来! 但问题是,这烟雾浓重,他修为虽高,却也不能做到在这烟雾中视物。 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尽管他能辨别出大致方向,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继续前行,但前进的速度已大受影响。 然而,令他闹心的还远不止如此! 无上老祖这时一脚落地,便惊觉地面一阵簌簌急响,脚下地面也隐隐传来轻微震动,似有一条长虫正在他附近游动。 果然,他只觉脚踝处劲风袭来,便好像那“长虫”要卷缠他的腿脚! 无上老祖大怒,也不躲避,朝着那“长虫”袭来的方向便是一掌劈出…… 只听一声脆响之后又接一声闷响,应是那“长虫”被掌力击中,断头或断尾跌落了地面,惨叫都没得一声。 无上老祖正稍觉解气,不想还是同样的方位,还是同样的动静,那“长虫”竟死而复生般再次袭来…… 若被袭者不是无上老祖,换一个人十有**都会中招。 但无上老祖始终是无上老祖,大小阵仗不知经历了多少,能活到这般岁数,自有旁人比不得的本事。 他反应奇快,瞬间拔身纵起,躲过了这一击! 饶是如此,他的裤脚仍被刮到,“兹拉”一声,撕下一块布去! 这还没完,无上老祖身在空中尚未落地,只觉又一长条状物破开烟雾,朝他劈头盖脸地打将下来。 物到眼前,他才看清,这并非是长虫,而是一种粗壮的荆棘,其粗如海碗,根根倒刺如一柄柄匕首! 捆龙荆! 难怪刚才打断了它,却没能打死它。 捆龙荆身有锋利倒刺,无上老祖也不能以手擒搏。 于是他凌空急挥双掌,将捆龙荆打得断碎。 他怒不可遏,一边打一边朝着贺千山的方向叫道:“小子,这捆龙荆就是你的下场!” 可见他此时已恨不得将贺千山碎尸万段,此恨已超越了杀徒之恨! 但无上老祖话音未落,又有好几条捆龙荆同时朝他袭来,天上地下,四面八方,让他疲于应付,无暇再开口叫骂。 而贺千山一听无上老祖的语气,自不惧他,倒觉得自己的对策颇为行之有效,应当再接再厉才是。 于是他还特意小回了下身,在来路上又播下些催泪花和捆龙荆。 若非惦记着马行舟已然中毒须尽快解毒,他不把这一路上种满才怪,反正身上带的种子是充足的,又不占地方。 看着来路上一路白烟滚滚,内里噼里啪啦很是热闹,贺千山心下不由暗笑,想你无上老祖如此人物,竟被小爷的花草折腾的不要不要的! 他心中庆幸,脚下却丝毫没有放慢,眼见已回到了摩云楼外。 贺千山便往楼里冲,不想身后一声锐利刺耳的尖叫:“贺千山,你哪里走?” 伴着这叫声而来的,便是天崩地裂般的掌力和尸山腐海般的腐臭之气。 贺千山是根本没想到,无上老祖能在自己布下的花丛阵的妨碍下来的这么快! 他心中大呼不妙!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妖会 贺千山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他料不到自己虽然加码多种了催泪花和捆龙荆,却拖不住盛怒之下的无上老祖势如破竹! 此刻贺千山尚未回头,却见身前被金光照亮,映出自己扛着马行舟的影子。 他知道,那是无上老祖赤金毒掌的光亮,如此程度,怕是已使了全力,是杀自己而后快的心态,若中此掌,万无生理! 然而,此时再回头应对已有不及,摩云楼就在眼前,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所以贺千山没有回头,他一埋首、一弯膝,九九归元气自双足涌泉汹涌而出,鞋底与鞋面瞬间撕裂了开来! 紧接着他双腿全力一蹬,扛着马行舟向摩云楼门内急射而去…… 不是贺千山不够快,但他毕竟带着个人,快不过来势汹汹的无上老祖! 无上老祖身法如鬼魅,只见红光一闪,已赶到贺千山身后,赤金毒掌朝贺千山顶门拍下…… “便这么死了吗?”贺千山苦笑,身体虽仍在继续前飞,眼睛已闭上等死。 眼见贺千山已难逃脑浆迸裂之难,摩云楼门内却闪电般飞出一条薄纱水袖,一下子就将贺千山缠住朝里面拉了进去! 无上老祖一掌拍空,见贺千山居然是乘袖而去,又叫一声:“休想走!” 他如影随形地跟上,再出一掌,拍向贺千山后心…… “老祖,你已经进楼啦!” 喊这话的,和出手救贺千山的,正是苏心娥! 她这危急时刻的一喊,竟果真让无上老祖就要拍中贺千山的手,生生地刹住了! 看来摩云楼中无干戈这一规矩,即便对于无上老祖这样的人物,也是令行禁止,不得枉顾! 死里逃生逃过一劫的贺千山,没有时间去庆幸,也没有时间去答谢救命之恩,更没有时间去思考苏心娥为何会出手相助,他直接几个纵跃,带马行舟上到九楼,回房找赵暮雪拿蛇珠施救去了! 此时摩云楼一楼大厅内,除了掌柜伙计,只余无上老祖,以及苏心娥和他的四个随从,还有就是看上去越来越萎靡的汗尔尊者。 气氛十分的凝重。 无上老祖眯眼中冷光如电,盯着苏心娥。 苏心娥则若无其事,慢慢悠悠地收着自己的水袖。 好一会儿都没人开口说话,迎宾的伙计却先按耐不住了。 他笑盈盈地朝无上老祖走去,怕是又要去验无上老祖的帖子了。 谢掌柜急赶两步,一把将那伙计拎了回来,压着嗓子骂道:“嫌命长找死吗?” 伙计这才猜测,这位刚到的老道长,怕也是个惹不起的魔头。 “苏小妹,为何要狗拿耗子来插手老夫的事?” 无上老祖对苏心娥的称呼还算亲切,但质问的语气已是十分不好,看来煮熟的鸭子被人放飞了,还是让他十分恼怒,尽管这多事之人是碧落宫宫主苏心娥。 苏心娥被如此说却不见生气,反而掩嘴轻笑,嗲声道:“老祖你说哪里话?我苏心娥胆子再大,也不敢管你老祖的闲事啊!人家之所以这么做,可完全是为了老祖您着想!” 无上老祖哪里肯信?当下他一瞪眼道:“哦?为我着想?说来听听!若你圆不上这话,可别怪老祖我不念往日的情分!” “老祖你听我说,这个姓贺的小子可滑头的很,我刚来也差点着了他的道儿!你刚刚看不出来吗?他明知打不过你,便故意露出破绽,把你往这摩云楼里引,你想想,要不是我,你是不是就在摩云楼里动上手了,这里的规矩你比我还要清楚吧?啧啧啧!那个后果是不是很严重呢?” “呸!一派胡言!”无上老祖这把嗓子怒喝起来刺耳的要命,“若不是你出手,老夫分明就能将他格杀于摩云楼外,哪用得着进楼跟他动手?再说,你当老夫真怕了他摩云塔断风堂?这劳什子的规矩,老夫想不守就不守!” 无上老祖说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珠不由自主地左右转望了一下,语气也并不是很坚定,看来嘴上说敢不守规矩,心下却是发着虚的,否则也不会苏心娥一声喊下,他就立刻住了手,说明即便对于无上老祖这个等级的高手,摩云塔断风堂仍然有足够的威慑力,真不知这断风堂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苏心娥看上去被无上老祖这声怒喝吓得不轻,露出一副怕怕的可怜样儿道:“哟!老祖,你可吓坏人家了!人家可没有骗你,那小子绝对比你想象得难对付!否则,你现在也不会是这副模样了,对吧?” 她说完眼睛便在无上老祖身上上下打量着,眼神中的嘲笑之意似有若无,又像在可怜无上老祖。 无上老祖这才发现,自己那鲜艳的红色道袍,已经被剌了不知多少口子,条条缕缕的挂着,破落极了! 这些应是刚才大战贺千山布下的捆龙荆大阵时被刮破的,还好没有挂彩,不然这丢的人更大了去了! 但这道袍也是他心爱之物,如今被毁,心痛之余还要受人嘲讽,教他如何不气? 于是他很难不将怨气发泄到眼前的苏心娥身上了! “苏老妖,这辈子男人你是玩不够是吧?我看那姓贺的小子也是你的姘头相好吧?所以你才会出手救他,我说的对吗?” 无上老祖一个“老”字出口,苏心娥的脸唰地一下就黑了! “无上!你个老不死的贼道士,你与我听好了,就凭你今天这个‘老’字,我苏心娥保他贺千山还保定了,你敢动他一根儿汗毛,我碧落宫跟你无上门没完!” 无上老祖这下也是动了三昧真火,尖声叫道:“难道老夫怕你不成?我看你就别等他少根汗毛了,我现在摆明了告诉你,他的脑袋,老祖我还就要定了!既然终要一战,咱们何不现在就出去划下道儿来,分个高下生死?” 苏心娥看样子倒也真不惧他,丝毫无退却之意:“合适合适,合适之极!本宫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地腐阴功道高一尺,还是我的幻元**魔高一丈?” 她话音未落,已飘然飞出楼外。 红影一闪,无上老祖却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到了苏心娥对面。 地腐阴功和幻元**孰高孰低尚不知道,但这下两人的轻功自已分出胜负,还是无上老祖稍胜一筹。 苏心娥蛾眉微蹙,却毫无惧意!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为冤家 强敌当前,苏宫主冷哼一声,一双玉手轻舞,左手掌心向天拖,右手掌心朝地覆,又平叠于胸前。 只见她周身隐有炫彩流光,轻纱罗衫无风而动,那美目中精光大盛,宛若星辰爆耀! 看得出面对无上老祖这样的对手,苏心娥是不得不动起真格儿的了! 而无上老祖同样不敢怠慢,如临大敌。 他表情凝重,双足呈外八字站定,双臂垂于身侧,双手皆弯中指及无名指朝内,并以拇指覆压,是为道指。 只见他发须飘动,附近地面的微尘、碎石为他内力所引,竟粒粒漂浮起来,悬于空中! 两人尚未交手,但他们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劲气已在空中有所碰撞,其声如雷,其势如洪,十丈以内,人畜不近! “咦?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么子事啊?……啊!哈!有趣有趣!带上我老叫花来玩一玩!” 这是一声惊喜的叫喊,那声音的力道直接穿过苏心娥和无上老祖布下的劲气之壁,送入二人耳中,来自于九州丐王柯无病。 柯无病方才与薛战闲逛了一圈,终是无甚稀奇事能引起他的兴趣,便丢下继续游逛的薛战,无聊地独自返回摩云楼来,不想正碰着苏心娥要与无上老祖开战。 要是别人,好不过坐山观虎斗,最好人家两败俱伤,摩云塔里还去了两个强劲的敌手。 然而,柯丐王是个容易手痒的人,这会儿又正无聊至极,一见这番阵仗,顿时兴趣盎然起来,更要跃跃欲试! 柯无病叫着便往苏心娥和无上老祖的当间儿欢腾地跑了过去,却惊得那正对峙的二人俱紧忙收了功去,各自飞退丈余。 他们当然不是怕伤着柯无病,而是摸不清这老叫花想意欲何为,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想象,两大高手对阵,突然跳进另一个高手,也不知是敌是友,若他帮其中一个,另一个铁定倒霉! 苏心娥和无上老祖俱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同时选择收手退却。 柯无病见二人收手,不由大为失望,道:“哎,我说你们继续啊!” “老叫花,不关你的事!你与我让开!”无上老祖阴冷冷地说道。 “你这牛鼻子好生小气,什么关不关我的事?一起玩玩儿而已…… 咦?你什么时候也学起我老叫花的穿衣打扮了?还是想入我丐帮?不不不,那可不行,咱们丐帮庙小,供不了你这么大的菩萨!” 听柯无病也调侃他衣袍破碎,无上老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字一字狠狠说道:“说了与你无关!让开!” 苏心娥却眸子一转,插上嘴来:“谁说不关柯帮主的事?人家却说大关特关呢!” 柯无病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听着是在帮自己说话,于是把头直点:“是撒,是撒!” 无上老祖冷哼一声对苏心娥道:“关他屁事,我看你不是想寻个帮手,就是想找个挡箭牌!你倒说个道道出来,究竟怎么跟他老叫花扯得上关系的?” 柯无病也转过头来,期待地看着苏心娥,也是好奇她要如何把自己给圆进去。 苏心娥自是心中已有说辞,她脸上一副太委屈的样子缓缓说道:“柯帮主,你可知奴家为何会跟他动手吗?” 柯无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苏心娥竟半掩住面娇羞地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冤家!” 柯无病挠挠头:“冤家?哪个?你那么多……” 苏心娥轻跺一小脚,嗔道:“就是你那位贺兄弟呀!” “我千山兄弟?” “对嘛!这贼老道居然要对你兄弟痛下杀手哎,你说奴家岂能袖手旁观?这不,你兄弟是救下了,奴家却要被人污了名声,他还说奴家是你兄弟的姘头……” 说到这里,苏心娥竟掩面抽泣! 柯无病方才想起贺千山与无上门的梁子,立刻一脸疼惜的样子说道:“哎呀!真是委屈咱们娥姐……哦,不不不,苏宫主了,好不容易做件善事,却受了这般的遭遇……不过名声嘛,还是我千山兄弟的更为紧要!” 苏心娥听言把手从脸上甩下来,狠狠瞪了柯无病一眼。 柯无病紧忙一个躬身道:“当然还是要多谢宫主出手相助,老叫花这厢替我千山兄弟向宫主道谢了!” 他说完便转身朝无上老祖拉下脸来说道:“无上你个臭牛鼻子听好了,你那三个徒弟作恶多端,便是全死了也是报应,咎由自取晓得吧? 我那贺兄弟算是仁厚了,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你留了半个,要落到我手里,半个也不给你剩,因而你本应该知恩图报,感恩戴德,怎可恩将仇报?依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否则,先过我老叫花这关试试!” 无上老祖刚才听到苏心娥说柯无病与贺千山是称兄道弟的关系时,心中顿时郁闷不堪。 本来苏心娥一出面,要杀贺千山已是不易,现在又多了个九州丐王柯无病,可以说有此二人在,就没有取贺千山命的可能,即便找到机会得了手,还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为了一个贺千山同时与碧落宫和丐帮结下仇怨!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贺千山,竟能同时让外道的碧落宫和正道的丐帮都给他以庇护呢? 思量及此,无上老祖本想说句场面话,暂将此事搁下,却被柯无病这一番说道气的七窍生烟! “老叫花,我看你年纪越大,越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论资排辈,就是你,也得尊称我一声前辈!狂妄无礼也就罢了,老夫往日也从不计较!现在居然要妨碍老夫为徒报仇,是真以为你丐帮的功夫天下无敌吗?” 无上老祖这一竖毛儿,却正中柯无病下怀,他还真担心这老魔头就这么算了呢! 说服他有什么意思?打服他才是硬道理! 当下柯无病把眼一竖,扬着手中竹棒儿叫道:“都这把年纪了,你他娘的跟我卖哪门子老?丐帮的功夫是不是天下第一都没关系,能教训你的就是好功夫!” 第一百七十三章 烟云散 柯无病那叫起板来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给! 无上老祖心想,今日不与这臭要饭的放手一战,怕是下不了台了! 若是单打独斗,我有何惧?好不过能趁此机会将他重创甚至宰了,那摩云塔中也少了个劲敌! 只是那苏心娥那老妖婆这会儿竟与老叫花一个鼻孔出气,若我以一敌二,实在是难有胜算,怕是大大的不妙! 一念及此,无上老祖不理柯无病,却朝苏心娥干笑两声道:“苏小妹,你我的斤两孰轻孰重,你心里清楚,单打独斗你根本非老夫之敌,不过现在有了老叫花,兴许能赢下我一城,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他这话明着是对苏心娥说,实际上更是说给柯无病听,那意思你俩一起上就是怕了跟我单挑,也就是承认不如我了。 柯无病当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不过他本就没打算过要二打一,所以不由气笑道:“无上老道,你少来这一套,我老叫花打人从来没叫过帮手,把你那小人之心搁肚子里边儿去!” 接着他又转头对苏心娥说道:“苏宫主稍歇,这牛鼻子交给我了,你可千万莫帮手,倒教他小瞧了咱!” 苏心娥又是掩口而笑,道:“奴家不过一弱女子,其实最烦的就是这些打打杀杀了,但凡出手都是人先犯我,奴家才逼不得已的! 既然现在有丐王出面,这些恩恩怨怨的,还是交与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去解决吧,奴家自是退避三舍,又怎会自找麻烦呢?告退了!” 她说着便轻移莲步向摩云楼进门处走,不过说的是“退避三舍”和“告退”,走到门口却停步回身,原来只是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来观战。 苏心娥适才与无上老祖刚正面,本也是因为一时脸面上过不去,激愤之下才出的手,其实无上老祖说得对,她心里清楚自己难敌,也没打算以死相拼,想的是过两招打不过就撤,不想惊喜意外而至,柯无病来了! 她之所以乘机挑唆柯无病出来,就是要金蝉脱壳,置身事外,这会儿哪还会去趟这淌浑水? 坐山观虎斗岂不美哉?而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也好,还是两败俱伤也好,对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如果出现焦灼战况,有绝佳下手机会去落个井下个石,那时再出手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苏心娥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里那叫一个乐! 但场内的两人也不笨。 无上老祖见苏宫主作壁上观,心情比刚才还要不愉快,暗骂这娘们儿歹毒,心中便留了提防! 柯无病似乎早有预料,冷笑过后却无所顾忌,竹棒儿在手中打了个转儿插进地面,入地三分。 他双掌一前一后竖于胸前,喊道:“无上,出招吧!” 若换个场面,旁边没站着个苏心娥,无上老祖自顾身份、自信实力,多半不会先出手,但这会儿的情势特殊! 苏心娥站在旁边的想法,他心里是一清二楚,是既想渔翁得利,又想落井下石,所以此战不可陷入焦灼,但偏偏对手又是个狠角色,没有速战速决的可能! 退而求其次的话,那就只有尽快取得局面上的优势,这样即便苏心娥想落井下石,也只有朝劣势的老叫花动手! 于是柯无病那边一喊,无上老祖还真一闪身形就攻将了上去,是要抢占先机! 无上老祖穿着红袍的身影腾在空中,宛若一朵火烧云,却又似负载了百万钧之力,挟着腥风,朝柯无病当头压下…… 这个节奏与之前对阵苏心娥完全不同,一静一动之别,要抢先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足以说明他对柯无病和苏心娥的实力判断,九州丐王的实力还是高出碧落宫主一筹。 实力强如柯无病,面对来势汹汹的无上老祖,也是如临大敌、不敢怠慢,但心中兴奋更甚! 他本可凭借神龙隐的身法暂避锋芒再反抢先机,却偏偏要与无上老祖硬碰硬分个高下! 柯无病双掌喷吐内力竟成滚滚烟尘,再成漫天风沙,声作雷响,直往无上老祖那朵红云卷去,其势骇人! 却听那云中无上老祖三两声桀桀怪笑,一道赤金光芒形如闪电,迎着柯无病席卷而上的掌力飞刺而下! “呼呜” 眼见两股崩山裂地之力便要相撞,斜刺里一道强风不期而至,将那两股力道带得一微微一顿,却不足以阻碍它们的前进! 然而,第二道、第三道……不知道多少道强风接连不断地刮来,终于,那云也散了,尘也散了…… “哎!我说老薛,你怎的又来坏我的好事,扫我的兴头呢?你就不能像人家苏宫主那样,乖乖地站在旁边看戏吗?”柯无病确实十分懊恼地数落着。 出手“捣乱”的,正是铁扇罡风薛战。 薛战在这桂州城中多逛了片刻,后一步回到摩云楼,不想正碰见柯无病这位好斗的老友又跟人开打,对手还是那快成了精的无上老祖,旁边还站着个蠢蠢欲动的苏心娥! 这架打了要吃亏,打不得! 因而他才连挥铁扇,将两人拦下,着实是费了不少劲,此时的他已然是汗流浃背,虽已调节了气息,却仍有微喘,一直摇个不停的铁扇这时在手中也似乎重了许多,心中便暗惊此二人的内力修为实在高出自己很多。 柯无病埋怨完了,无上老祖自然也要表表态:“薛战?哼……功夫倒是也长进了不少,可凭这就敢拦老夫的架?你是做那个什么狗屁四盟的盟主做的得忘形了吧?” 薛战总算调匀了呼吸,呵呵一笑说道:“无上,要只说武功修为,那薛某我承认差你不是一星半点儿! 不过呢,邪魔外道就是就是邪魔外道,薛某便不是四盟盟主,不是四海道总舵主,不是震海帮帮主,就是只小虾米,也不会把你放在眼中! 更何况我柯老哥,堂堂丐帮帮主,一代丐王,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与你打斗?徒脏手尔! 故而薛某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出手阻拦! 依我看,你还是另找个合适的对手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意浓 说着让无上老祖去找适合的对手时,薛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朝苏心娥瞟了一眼。 苏心娥正懊恼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这会儿又听他怼无上老祖的时候,好像还顺带埋汰了自己一下,禁不住粉面生霜,却气笑道:“薛战啊薛战,从前瞧你这小子倒是个正直磊落之人,现在也学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又或是真如无上老道所说,你做老大养出脾气了?本宫可提醒你,记得些尊卑,方能免口出之祸!” 她这一番数落薛战,竟不顾避讳自己的年纪辈分,当是心中怒极而吐的肺腑之言。 而且,她说着竟便朝薛战径直走了过去,目见寒光! 是要动手吗? 薛战倒不否认刚才自己所言是影射苏心娥与无上老祖同属邪魔外道,见苏心娥走来亦无半点慌张,自顾摇着铁扇,气定神闲! 不过,苏心娥并未因恼怒而有出手教训薛战的意思,她只在薛战身旁稍停了一步,瞪他一眼,便悻悻地转身进了摩云楼。 只是单纯的警告吗? 抑或是忌惮旁边还有两大高手,不想打成一锅粥反吃了亏? 还是她觉得自有人收拾你,譬如这会儿肺都快被气炸了的无上老祖! 作为当今武林元老辈宗师级的人物,无上老祖武功之高、地位之尊,本可睥睨天下,可今日之遭遇实在令人唏嘘! 先是想一举拿下毛头小子贺千山,却不仅让贺千山全身而退,还被人家种下的花花草草搞得衣衫褴褛! 之后想把这口恶气出在苏心娥身上,老叫花柯无病又突然跳了出来起梁子! 自己多了个心眼儿先出了手,却被老叫花磅礴雄浑今非昔比的龙息功,逼得使出了闭关苦修而成、原本准备一直隐藏只在关键时候才使出的赤金箭! 自己发出的那一阵怪笑,其实是因为既惊又气! 更何况,使出了赤金箭的杀手锏,却没有任何收效,或者说都没使得完,就被薛战的风一阵狂吹给吹夭折了! 打不成就打不成吧,一是自己的赤金箭总算没完全交底,二是看了老叫花现在的功力,自己也确实未必能占到便宜。 那好吧,就同老叫花一样,向薛战表示一下不满,最多再表示一下再无兴致一战的遗憾,这台阶就算是下了,散场回房睡觉也行啊! 可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就削微盛气凌人了一下下,便遭到薛战如此无情的贬斥! 薛战这个对于他来说绝对的后学末进、晚辈小子,可谓结结实实地鄙视、羞辱了他一通,把他都给惊懵了! 待他回过神来,已是苏心娥离场回了摩云楼之后。 此时无上老祖那张老脸红过他那身道袍,修炼了八十个春秋的涵养在此刻崩如齑粉,任谁都能从他那怨毒的眼神中体会到杀意,即便是刚才对阵柯无病时,也远没有现在这种程度! 而薛战,先前不惧苏心娥,现在也不畏无上老祖,仍是淡定摇扇,神情自若! 他并非托大,也没有盲目自信可与无上老祖一战,纯粹就是一身大义凛然的铮铮铁骨! 九州丐王柯无病这会儿却没有刚才自己作战时的那份轻松了。 他很是为老友捏一把汗,因为尽管最终没能与无上那道闪耀着赤金光芒的劲气交上手,但凭他的眼力和感觉,那一招足可取敌性命于百步之外、瞬息之间,是一式极为罕见的奇功,自己也无把握能够应对,甚至可以说,也许是老薛救了自己! 此刻他去拔回了插在地上的青竹棒,并趁机不动声色地移动了方位,与薛战成掎角之势,脚下神龙隐步法蓄势待发,无上老祖但有半个出手动作,他便要掌棒齐施,强攻而出! 柯无病的戒备不显山露水,却逃不过无上老祖的眼睛。 无上老祖受薛战奚落,自有立刻对薛战出手的意图,但他活到这个岁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还多,大小阵仗经历无数,形势优劣一眼就断得分明! 薛战的武功不如自己,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从他刚才作出的风头看,亦是修为精进,即便自己以赤金毒箭全力一击,也未必能一招致胜,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更为棘手的柯叫花子,那家伙实力强悍,尚不知其深浅,而且他与薛战交情至深,绝不会袖手旁观,自己一旦出手,必然是以一敌二,无有胜算,实为不明智之举! 无上老祖想到这里,心生退意,当下他眼珠一转,收起杀意,边用兰花指整理着自己破碎的道袍,边冷哼一声道:“既然你们都自命清高,不屑与老夫动手,老夫却也没有赐教的兴致,难道会求着你们陪老夫过招不成?但愿之后在那摩云塔中,你们也别教老夫我碰上!” 他说完亦从薛战身旁擦肩而过,进摩云楼里去了。 柯无病这才松下口气来,却见薛战还笑盈盈地目送着无上老祖的背影进楼。 他气的上前一拽薛战的胳膊道:“薛老头儿,你心可真大啊!” 薛战一脸的茫然,问:“怎的了?” 柯无病一瞪眼道:“我倒先问你,你是不是也偷摸儿练了什么了不起的神功,却瞒着我呢?” 薛战笑道:“哪儿能呢?我那两下子你还不清楚?再说,我就是瞒别人,也不能瞒你老叫花嘛!” “这就是了!你若没练新功夫,却是自以为能打得过无上这老魔头?” “打不过打不过,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连你都未必行吧,何况我老薛呢?” “那你这没来由地去撩惹他作甚?这老魔头心眼儿小的很,刚才已经起了杀心了!许是看我在一旁才没有下手,今后你可得万分小心留意提防啊!我的老伙计!” 薛战看柯无病这一副紧张的表情,不由哑然失笑。 柯无病气道:“你还笑?” 薛战忙收起笑容,眼中已满是感动感激之意:“老哥啊,多谢了!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却为我而忧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换做是你,若被那魔头出言相讥,恐怕亦不会惧他,说出来的话怕比我刚才说的还要难听百倍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早等起 被薛战这么一说,柯无病不由语塞。 的确,薛战与他皆是无畏无惧之人,刚才那种情形,要是认怂犯孬不做声才真是奇怪了呢! 薛战接着说道:“老叫花你也知道,无上这老魔头,还有他的无上门,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我看到他就一肚子火,只可惜没有取他狗命的本事,但要我在他面前忍气吞声,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柯无病点点头,却道:“这个我也明白,但老薛你之前不还劝我不要无谓浪费精力吗?既然你也知道无力对付,无上就交给我吧!你自己多加小心,别忘了,小乘风尚须你的照顾!” “行啦!老叫花,你就别为我操心啦!我老薛武功不如你,但自保还有余……不过呢,倘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照顾乘风的事儿你可别往外择,你可千万保住我老薛家这条血脉!” “我呸,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你胡说什么呢?我告诉你老薛,你要是敢走在我前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柯无病与薛战掐着话回到了摩云楼中,已不见无上老祖在一楼,想是已选好房间入住了。 以无上老祖的武功,估计当然是就高不就低,应是住进了七楼玄字层仅余的那一间房了。 柯无病少有的多嘴跟谢掌柜确认了一下无上老祖的房间,果然是玄字第三号房,与朵加大师和邵布之同层。 薛战知道柯无病如此关心无上的所在,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怕无上对自己不利,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得摇头苦笑。 然而柯无病仍是放不下心,竟强行要求薛战此后都与他合住在他的荒字第一号房。 不过二人先不回房,而是上到九楼天字一号房来探望贺千山,是对这位小兄弟今日遭遇无上老祖这个魔头的事放心不下。 而此刻的天字一号房内,贺千山已用赵暮雪的蛇珠在为马行舟解毒。 柯无病、薛战俱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也未曾见过这蛇珠的神奇,皆啧啧惊叹不已! 那蛇珠在平安灯的坠子中青光暴涨,贺千山、赵暮雪都知道它遇到的毒越为猛烈则它所发出的光芒越盛,可见马行舟中毒之深! 贺千山想马行舟只不过是蹭到了无上老祖的一点掌力,便中毒如斯,这老魔头的毒功端的是阴毒无比,远胜他徒弟木须子,而自己与他必有一战,便有蛇珠在身,也尚须万分小心! 柯无病、薛战在得知贺千山安然无恙后大呼万幸。 薛战说贺掌门是吉人自有天相,柯无病却来打趣:“非也非也!,是吉人自有色相才对!贺兄弟命里不缺美人恩呐!” “什么美人恩呀?”赵暮雪立刻有所“警觉”。 贺千山回来就急着给马行舟解毒,还没把遇险脱险的前后经过细说给她听。 “柯老就莫再取笑晚辈了!”贺千山便把苏心娥出手救自己逃过一劫的事说了。 赵暮雪听了却并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柔声道:“得人恩果千年记,何况还是救命之恩,这番倒是真要好好谢谢那位姐姐!” 柯无病立刻叫了起来:“什么姐姐?那妖精的年纪比我老叫花还大,都能做你曾祖母了!丫头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称呼!” 赵暮雪惊得小嘴张开,半天没合上! 薛战不忘提醒贺千山:“无论是苏心娥,还是无上,贺掌门今后都务必小心提防,此二人不仅武功奇高,且极擅用毒,又是虎狼蛇蝎之心,不可不防!尤其那无上老道,一身毒功已臻化境,马舵主不过遭他掌力擦伤便已如此,可见一斑!” 贺千山点头称是。 好在既有蛇珠,马行舟性命无虞,一炷香的时间,肤色已由黑转红,身体也回了暖,呼吸逐渐顺畅,又有半炷香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只是毕竟损了元气,没什么力气,卧床少语。 便是这种状态下,他还要求喝些酒,说什么喝了酒兴许力气就恢复了。 贺千山、赵暮雪一开始自是不允,后来实在经不住他恳求,便喂了他一小口,谁知竟令他立即昏昏睡去了。 好的是这日再无事端,毕竟在这“无干戈”的摩云楼里,无论你在外面武林中是怎样的人物,多多少少都要考虑考虑这里的规矩。 这当是一股至高的威严,即便是对于无上老祖这个等级的人物也同样具有威慑力! 虽然贺千山还不能想象这股威严的背后是靠多么强大的力量在支撑,但他知道,今日自己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可以说正是因为有这股力量的存在。 翌日一大早,贺千山嘱托赵暮雪照顾好仍卧床不起的马行舟,自己出房下楼,看看外面这些个邻居的动静。 出乎意料的是,别人没见到,先碰到的竟是久不出阁的邵布之和谭九钧,邵雷嘛,还是没在,怕是被他老子锁在了房里头,以远离苏心娥这个危险。 邵布之、谭九钧正一起喝着早茶,见贺千山来了,倒是很客气地起身招呼,还邀贺千山同坐。 贺千山婉拒了二人,说是要等柯帮主和薛盟主。 不料邵布之竟说道:“巧了,我二人也是在等薛盟主大驾!” “哦?找薛盟主何事?” 贺千山这也就是随心脱口就问的,基本上是出于对邵布之此人本能的防范,但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一是人家皆属四盟,找薛战多是商议盟内之事,二是这过度关心的一问,怕是会引起老狐狸邵布之的戒心! 不过邵布之听贺千山此问,却似没有一点介意和多疑,直言道:“我二人在此候薛盟主,是为了咱们四盟的一件大事,说与贺掌门听亦无妨,便是南北盟论剑之事!” 南北盟论剑?不就是选四盟盟主吗? 贺千山心想,之前你们来时,薛老不是说过此事放至出摩云塔之后吗,当时也没见你们有意见啊,怎么忽然又要将这事儿提上日程呢? 他心中有疑,却不再多问,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自找了空桌坐下,点了早点茶水吃起。 贺千山这边刚喝了两口茶,那边一向沉着不缺耐心的老狐狸邵布之却反常地坐不住了。 邵布之走去叫醒打着早盹儿的谢掌柜,问道:“掌柜的,敢问你确是未见薛盟主出来吗?” 谢掌柜睡眼惺忪:“邵庄主啊,你这一大早这是问第几遍了,今日薛盟主确是没有出来!” “莫不是你打着瞌睡不曾发觉,却是早就出门去了?” 谢掌柜睡眼一瞪道:“邵庄主,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谢某身为摩云塔迎风堂副堂主,兼这摩云楼的掌柜,责任重大,虽是假寐之时亦是耳听八方,这摩云楼里事无大小皆在我掌握之中,别说一个大活人,一根针掉在哪儿我也清楚得很!” 想不到谢运来竟身为摩云塔一堂之副主。 邵布之受了谢掌柜一通责备,脸上仍闪过一丝将信将疑,随即陪笑脸道:“邵某失言了,谢副堂主莫怪!” 他说完回位就坐,贺千山却也觉得不是很对劲。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即论剑 贺千山之所以觉得不对劲儿,是因为照往常的习惯,薛战和柯无病都是晚睡却早起,按理说这个点儿应该早就出来了,怎的今日还呆在房内呢?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贺千山越想越不放心,便丢下早点飞身纵上二楼,来到荒字一号房前。 这是柯无病的房间,薛战也同住在此。 贺千山正要敲门,荒字二号房的门却开了,走出个壮实少年,正是薛战的孙儿薛乘风。 薛乘风见过了贺千山。 贺千山便先问他道:“乘风兄弟,今日你爷爷还没起吗?” 薛乘风摇了摇头,似乎也是满脸的不解:“应是没起,不然总会叫我出来的。以前从未这么晚起过,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出来看了,里面还有柯爷爷,也不知是不是醉酒了,我又不好叫门。” 贺千山皱了皱眉,抬手便要打门,门却在这当儿开了。 只听柯无病从里头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你这个老薛,真是老不中用了吗?居然一直睡到现在,等得我好不耐烦!” 紧接着薛战也出来了。 “那你老叫花干嘛不叫醒我,等哪门子等?” “哟,看你睡得那叫一个香,我没忍心搅了你的好梦,你倒怪我?” “哈哈哈,是我的不是了,嗜睡过头了……话说几十年也没睡得这么沉了,难道真的是老了……” 贺千山见二老并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打过招呼后他便跟薛战使了个眼色,示意楼下那两位似乎要搞什么动作。 薛战会意,回了个无妨的眼神,人已飞落到邵布之、谭九钧的桌位坐定。 柯无病、贺千山和薛乘风跟着下楼,另座一桌。 见久等的薛战到了,谭九钧笑容尴尬,欲起身行礼。 邵布之则笑得很是欢畅,也紧忙要站起身。 薛战却一手搭了一人肩膀,将他们摁回道:“两位毋需多礼!” 谭九钧顺势就坐下了。 邵布之却是坚持不肯坐下:“哎?礼数不能省!”说着竟似用上了内力抗衡。 薛战嘴角微扬:“邵会主请坐!”他说话间掌下内力流出,将邵布之缓缓摁回座上。 再看邵布之,已是额角生汗,表情很是难堪! 显然,这番较量高下立现,他差人家薛战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贺千山、柯无病在旁边看得痛快,心里俱偷笑不止。 薛战收回手去,呵呵一笑道:“怎么?听说二位贤弟有事寻我?” 邵布之听问却先朝谭九钧看。 谭宗主却回避了视线,以帕掩口,自是不肯作声的意思。 邵布之无奈干笑两声,对薛战道:“薛盟主,是这么一回事。 我与谭老弟吧,思来想去,去摩云塔中修炼,时日不知,我等恐也难会差不多时间出塔,但四盟事重,决选盟主之事还是应当尽早安排,不宜再拖! 所以想与盟主商量,是不是在进塔之前,就把南北盟论剑的事完成了,这样新任的盟主也好做到心中有数,提早安排四盟事务。” “哦!原来是这样!”薛战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随即沉下脸来道,“四盟事重……新任盟主……嗯,邵会主是觉得老夫在这四盟盟主的位子上多呆几天,是会耽误了四盟的大事咯?” 邵布之忙一脸惊惶道:“岂敢岂敢?邵某绝无此意,只是想既然今年南北论剑已定,那晚论不如早论!” 薛战垂目摇扇,忽地停了扇子看着谭九钧,问道:“谭老弟,也是这个意思?” 谭九钧柳眉数皱,眼神中似有为难之色,却仍是帕不离口,沉默是金! “明白啦!”薛战点了点头,转脸问邵布之道:“邵会主,我只说一遍,什么时候论剑,老夫并无所谓,但你若真想有个‘新任’盟主的话,老夫的建议还是待出塔之后再论,机会更大,你确定要在进塔之前和老夫论个明白吗?” 薛战这话已经说得很不留情面了,那意思非常清楚:就凭你现在这两下子想赢我,没门儿! 却不知邵布之哪里来的自信,他站起身来拱手道:“邵某但求盟主成全!” 薛战坚信自己可必胜,也正因如此,他对邵布之这样的坚持,着实有些意外,脸上亦流露出不解之色。 贺千山同样不能理解。 他太清楚邵布之了,这只老狐狸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是以心底泛起一丝担忧,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柯无病却没什么顾虑,甚至有些求之不得地说道:“好极好极,老伙计,既然人家都这么急着求战了,你就别客气了,让人家输个心服便是!不然人家还真以为你不复当年之勇了呢!” 那少年薛乘风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却写满兴奋,是特别期待爷爷能一展雄风、大败对手吧? 看着邵布之期待的眼神,薛战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是如此,便依邵会主吧,却不知邵会主打算将此次论剑安排在何时进行?” 薛战这一答应,邵布之那张轻易不露声色的老脸上,竟抑制不住显得有些小激动。 他马上说道:“是这样,因为离入塔的日子也确实没有几天了,既然这件事情咱们都已经商量妥了,那就宜早不宜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最好就是现在!” 薛战做梦也想不到邵布之居然迫切到这种程度,迫切到简直把这十年一度的南北论剑当成儿戏一般! 涵养如他也不免心生火气,他目光骤冷瞪着邵布之道:“邵会主你是在说笑吧? 南北论剑,须先定下时日、地点再通告四盟,还要发帖邀请诸多德高望重的武林同仁前来见证观礼,你便是再急,如此草率怕也不妥吧?” 不想邵布之却不买账:“薛盟主莫气急,且听邵某一言。 以往论剑的规程邵某自是晓得,然事急从权,四盟中三盟当家皆在此处,唯中天盟盟主严辕老弟不幸罹难而新盟主未定,况且邵某已忝为北盟盟主,故而此刻薛盟主、谭老弟和我三人即四盟,四盟即我三人,所谓通告大可不必! 至于邀请高贤见证观礼之事就更简单了,便在这摩云楼内,不仅有我中土武林的元老名宿、后起之秀,更有外邦高人,由他们来作为我四盟南北论剑的座上宾,岂非再好不过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勿闲言 邵布之这一番道理说得如口若悬河般流畅,足见其心机缜密,敢情已经把所有关节都想好了,的确是能言善辩! 薛战虽心有不服,却也无言以对! 他气极而笑,“嚯”地站起身来说道:“行啊,你便去请人吧!就现在!” 薛战说完就怒摇铁扇走出楼去。 他心想,既然你这么急着输,干脆给你个痛快! 你还别说,邵布之的办事能力着实不赖! 他先是让住在对面顺水楼的弟子以及谭九钧的随从在街心清出好大一块空旷所在,限制通行,安排座椅,便是布置好了南北论剑的会场! 好在这段时间此处的人流量本就很小,倒也不会因阻碍了交通而惊动到当地官府,况且就算惊动了,凭这帮人物也没什么摆不平的。 紧接着邵布之又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无上老祖、苏心娥、汗尔尊者前来就坐观战,连那石佛般的朵加大师竟也被他请动了! 怕是这些个大人物在这摩云楼多少也是有点百无聊赖,想着便来瞧个热闹也是无妨的。 柯无病、贺千山自不用邵布之请,薛老出战,他们当然要在场助威。 苏心娥一望见贺千山,便跟他直抛媚眼儿。 贺千山是恩怨分明之人,况且他与苏心娥并无怨仇,只是不屑于她的言行罢了。 而现在人家却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是招呼打的有些轻浮,自己虽不能给她期望中的反应,也不好过于冷漠。 所以他硬扛着苏心娥炽烈的目光走上前去,躬身施礼道:“苏宫主安好!昨日幸得宫主出手相援,晚辈没齿难忘,必图思报此大恩!” 苏心娥二话不说,便上手来扶,却被贺千山及时后撤半步躲了开去。 苏心娥的反应倒是熟练,也可能是预判到了贺千山的反应,她顺势抬起玉臂,作以袖掩口轻笑状,避免了尴尬。 “报恩还不容易吗?以身相许呗!” 她倒是从不避讳,自己不觉得难为情,却听得旁边一众人皱眉的皱眉,打哆嗦的打哆嗦……当然,也有许多流哈喇子羡慕不已的! “宫主说笑了,晚辈自会思图他报。”贺千山强作笑容地说道。 “好啦!逗你玩儿呢!不过姐姐为了你,可真是结下了个大对头,你今后可得念着点儿姐姐的好,知道吗?” 贺千山微笑点头,却不再言语。 旁边无上老祖把苏心娥的话听在耳里,只冷哼一声以表不屑! 以四盟南北论剑的重要性而言,今天这个场面当然是非常的凑活,但在场宾客的含金量确实是一点也不凑活! 以往的论剑会上,可从来没有云集这么多能受到摩云塔邀请的高手。 其实以往出场的人中连主人带宾客,也就是薛战和柯无病进过摩云塔,柯无病还完全是冲着薛战这位至交老友去的,旁的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一般都不愿意掺和四盟这事儿,原因也很简单,去了岂不还真像是认你作武林盟主吗? 既然是四盟的南北论剑,薛战、邵布之是出战人选,则主持的任务便自然落到了有闲的谭九钧肩上。 以谭九钧的性格,是一百个不愿意做这份工作,今天实在是无他人可推,才无奈地被赶鸭子上架了。 看着该来的都来了,日月联宗主谭九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终于将他那一方丝帕从口鼻前拿开,来了几句例行公事的开场白。 “今日借桂州这一方宝地,举行我四海道、风云会、日月联、中天盟四盟南北论剑之会,本是事急从权、一切从简,愧对了诸位贵客,但也正因为有幸请到诸位高贤,使这本极简陋之会陡然生辉,犹盛于往届,谭某代四盟上下谢过诸位,不到之处还望海涵!” 谭九钧这番话说得还算利落,但表情看上去却不大自在,一副心事重重、不是心甘情愿的模样。 贺千山看在眼里,心下揣度,照理说,这谭九钧本不该和邵布之一个鼻孔出气,却不知今日为何这样的表现,恐怕这一点薛老也是想不通的,现在瞧他这模样,当中定是有什么隐情不会错了,可到底是什么呢?而老狐狸又明知不敌而求一战,又是因为什么? 贺千山越想越担心,眉头紧皱。 “你咋了?愁眉苦脸的?”柯无病见他愁容,忍不住问道。 贺千山听问,低声应道:“希望是我多余担心了,我总觉得今天邵老儿举动反常,怕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柯无病却不以为然直摆手道:“放心放心,左右老薛是不可能输给他的!再说,他要是敢耍什么诡计,你我在这儿是吃干饭的呀?咱们只等着看场好戏便了!” “但愿如此吧!”贺千山听了柯无病一番开解,依然是眉头不展。 这时到了主持人宣布论剑比试规则的流程。 谭九钧朗声道:“谭某现在宣布一下本次论剑的规矩,南北论剑,以武……” 他话刚说到这儿,便被一个尖细的老嗓门儿打断! “还费这些话作甚,老规老矩的他俩还能不知道?直接开打吧,老夫可没这么些闲工夫儿在这儿干等!” 发话的是无上老祖,他自认论资历、论江湖地位,在这里当以他为尊,故而说话很是霸道。 只不过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既然不是什么新鲜规矩,每次都来一遍不是走过场是什么,出战两人又都是年纪一大把了,这些规矩都是清楚知道的,确没有再学一遍的必要。 只是他这话说得着实难听,更是一点面子也没给谭九钧,人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日月联宗主,这番真是太尴尬了! 但谭九钧也没脾气,面对无上老祖这样的人物,你有脾气又能怎样? 不过谭九钧毕竟也是一方宗主,当众被怼情绪难免有波澜,而且第一次干这活儿就是这样的遭遇,怕是今后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不肯再干这差事了! 只见他复将丝帕掩口,干咳了两声,顺便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朝一边抬手道:“如此,便有请震海帮帮主、四海道总舵主、南盟盟主薛战!” 他又朝另一边抬手道:“有请流云堡堡主、风云会会主、北盟盟主邵布之!” 请出了二人,谭九钧长舒一口气,回位落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泼舞 薛战、邵布之应声离座,到场中站定。 邵布之向薛战抱拳行礼,薛战亦以扇压拳还礼,礼毕又麻利地将手中玄铁扇翻了个面儿…… 不料柯无病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还自语道:“一窍送清风,老伙计啊,你是真够目中无人的,不过我喜欢!哈哈!” 贺千山不明所以,问道:“前辈,怎么个意思?” 柯无病附耳道:“看老薛的铁扇子!” 扇子?贺千山便凝目往薛战的玄铁扇望去…… 这一看还真是发现了稀奇! 他往日虽未仔细端详过薛战的这把玄铁扇,但他清楚地记得,扇子上应该是有五个……还是六个……总之好几个破洞的,但现在望去却只有一个洞了! 莫非这玄铁扇是内藏机括,能控制扇上孔洞的开合?而扇上开孔的数量又另有玄机? 贺千山低声问柯无病道:“薛前辈武功的发挥是与他铁扇之上的孔洞数目有关吗?” “然也!不过嘛,对手虽弱,这只开一窍,倒是胜不得的,看来今天老薛是真被气到了,想先戏耍一番呢!” 贺千山听这话大致明白了,应是铁扇上开孔越多则威力越强。 但是,邵布之的武功即便不敌薛战,可也没有那么弱,还好薛老是见过邵布之的爆裂流云掌的,当不至于太过轻敌。 此时薛战立于场中,铁扇轻摇,似笑非笑,但见轻松,他对面的邵布之却神色凝重,是欲全力一搏之势。 只见邵布之掌分左右,前后而置,左掌指外翘而露掌心,右掌指内敛而藏掌心。 贺千山识得,这便是流云掌的阳阴手掌式。 爆裂流云掌的招式架子与流云掌并无巨大差异,只是因融入了爆裂神拳的拳义而威力大增。 邵布之摆着起手式,酝酿了好一会儿也不开打。 薛战不想先动手,却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请吧,邵……” 薛战后面俩字没出口,已经被漫天掌影所笼罩。 “卑鄙!”这俩字几乎同时在在场大多数人心中响起。 柯无病更是直接骂出了口,还补了一句:“又有屁用?” 老狐狸始终是老狐狸,出手必怀心机,他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薛战话说到一半之时出手,摆明了就是要赚偷袭的便宜! 不过柯无病说得对,想靠这种伎俩赢下薛战,是根本不可能的! 旁人在外面只见邵布之掌影如山,已不见薛战人影,但却清楚地听到玄铁扇挥出的呜呜风声,以及掌风相击的连连闷响。 不过,那风声一直很平稳,似乎乐于与邵布之的双掌缠斗,并没有要掀起狂澜、脱围而出的意思,看来果真如柯无病所说,薛战有意要耍逗邵布之一番,还是说,他并不愿意让对方输的太难看呢? 便这么纠缠了好一会儿,那边无上老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边柯无病干脆闭目养神,只听不看。 而此时场上邵布之已是两颊流汗,原本密集坚实的掌幕被薛战的扇风顶得颤颤巍巍,越来越松散。 柯无病闭着眼睛微笑点头道:“双窍寒风起,老伙计,你这便要动手了吗?” 想是他已听出,薛战已开了玄铁扇的第二窍。 柯无病话音未落,场中风啸声起,一连串闷响过后,邵布之掌影尽散,急退三丈开外。 但他身法不停,甫退又进,旋身踏步,连转三个方位,蓦地在薛战左后丈二处站定,扎下四平大马,双掌交替快速向前挥出。 “不可能!”贺千山一见这架势,心中不由惊呼。 这是爆裂神拳“风压”的招式! 贺千山知道老狐狸用爆裂神拳的拳义改良了流云掌,却决计想不到他能用流云掌打出爆裂神拳的杀招! 是虚有其表吗? 不,因为此刻薛战周身空气已发出风压独有的“嘶嘶”轻啸,而且愈发频密、锐利! 连柯无病都听得睁开了眼。 “哟!这老小子有点儿门道啊,早听说他得了傅家的拳谱,未曾想已经融会贯通到这般地步!” 要说现在这世上爆裂神拳造诣最高者,非贺千山莫属了,两眼后已经看透了邵布之这一招的高低。 与其说邵布之是用流云掌打出的风压,不如说他是用风压的招式打出的流云掌,说简单点,是扩大了流云掌的攻击范围,威力与距离均与风压相距甚远,也难制造出密闭的空间挤压对手,不过胜在所打出的掌风旋回兜转、诡异莫测,还是尽展了流云掌招式的玄妙,竟能与薛战开了两孔的铁扇斗了个旗鼓相当! 连场中的薛战也不禁出口赞道:“好掌法!” 然班门之前岂可弄斧? 关公面前你莫要耍大刀,玩儿风,薛战才是真正的行家宗师,邵布之这两下子有形无实的“风压”,在他手下直如小孩子的把戏! 未见他如何动作的,玄铁扇打开了第三个孔窍。 柯无病嘿嘿笑道:“三窍风泼舞,邵布之,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此时薛战的风力已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那风势形如水泼,薄似利刃,破空有声,顿时将邵布之的掌风切割得七零八落! 周遭站立观战者,被风尾余势刮中,亦触体生疼,纷纷往后退避,空出的场地越来越大,唯在场有座席的那些个高手,面不改色,泰然受之。 但身处薛战风阵当中的邵布之就无法泰然了,他所感受到的压迫和威胁,是旁观者难以想象和感同身受的。 薛战的风力切金断石,且又绵绵不绝,邵布之已无还手之力,只得凭借爆裂流云掌全力打出的掌幕抵挡一时,但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只见邵布之一个挥掌不及,被薛战一缕强风灌入,直撞其面门,幸亏他身手还算迅捷,仓惶间一个后仰躲过,却被那风切了颏下一绺银须来,在空中根根飘散…… 胜负已定! 几乎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贺千山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看老狐狸确已全力施为,不像有留手的样子,而此时即便他有诈,也已没有偷袭得手的机会,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但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就是它总是不期而至……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怒悲风 贺千山正以为自己之前是杞人忧天、多虑了的时候,身旁一直毫不担心的柯丐王却突然老眉一紧,喃喃道:“不对啊,这老薛是怎么了?” 贺千山一听,心情复又紧张起来! 他知柯无病眼力独到,必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苗头。 贺千山正凝目朝场中看去,眼前已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情形。 薛战开了三窍的玄铁扇所挥舞出的疾风劲气,本应一鼓作气乘势拿下败局已定的邵布之,却没来由地突然顿了那么一顿,风力也骤减了许多。 邵布之乘机踏稳步法,双掌舞动,将爆裂流云掌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向薛战疾攻而去。 不对,他不像是偶然的乘机,而是似乎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转机,故而一直在等待着,否则不可能有如此伺机而动的迅速反应! 老狐狸始终是有诈!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薛战是主动收手,还是…… “四窍怒悲风!这不对劲,不对劲啊!”柯无病已然不自觉地提高了自语的嗓门儿,神情也忽然十分凝重起来。 原来场中薛战已经开了玄铁扇的第四个孔窍,这确实不太对劲。 薛战方才将玄铁扇开至三窍便已成胜势,却突然间攻势骤减,正常情况下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他主动收手,但若是他主动收手,却何必再开这第四窍,不然必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的状况! 再看场中情势,薛战甫开四窍之时,挥舞出的风力果然有所回升,将邵布之逼退了一时,却也不复之前三窍时的压制性威力,而且未能持续多久,风力又降,使邵布之去而复返。 薛战本身采取的是站桩式的打法,不移不动,稳如泰山,却是游刃有余,甚为轻松,此刻竟被迫走起了身法,而且步伐显有不流畅之感,表情也似沉重,再无一贯的笑容。 贺千山心下已能断定,薛老必是身体出现了不适,再联想到今日薛老晚起的异常,莫非…… “五窍……不好!老薛!” 柯无病霍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看样子是打算随时要进场插手了。 却料不到一条火红色的身影闪烁而至,紧拦在他的跟前,正是无上老祖。 无上老祖阴阳怪气地说道:“柯帮主,咱们身为坐上之宾,还是安分些看看就好,插手人家的家事,怕是不合江湖规矩吧?” 原来场中薛战无法发挥出四窍之风的威力,而邵布之却是愈发咄咄逼人,爆裂流云掌的一**掌幕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不断向薛战席卷而去! 薛战似在无奈之下才再开一窍,却一如之前,只得一时之挣扎,根本无法扳回劣势,且仿佛已至强弩之末,败阵就在眼前。 柯无病看得清楚,他并不在乎薛战输阵,他担心的是薛战的身体出现了什么未知状况,而场中邵布之此时又是得势不饶人,全力出手,杀招频出,根本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 因此在这样的情形下,叫柯无病如何不急,如何能袖手旁观,哪还有心思去顾忌那些鸡毛蒜皮的江湖规矩? “牛鼻子,你他娘的给老子让开!”柯无病吼声如雷,眼光仍注视着薛战那边的情形。 无上老祖目光一寒:“怎么?想绕过老夫吗?听说你神龙隐身法天下至快,不知比老夫的无影遁如何?咱们不妨试试到底谁更快!” “怕你啊?” 柯无病正要施展身法,却见场中邵布之已高高跃起至薛战头顶正上方,继而双掌连劈,一片片掌幕从天而降…… “雷落!” 贺千山心中惊呼,老狐狸之前以风压之式打出流云掌,此刻竟又能以雷落之式出掌,看来他对两门功夫的融汇已是十分深入,尽管其人品低下,但不得不承认他在武学上的悟性和钻劲确有过人之处! 邵布之这一招的威力自不如正宗爆裂神拳的雷落,但声势也是不可小觑,那掌劲落于地面,也打得大地震颤、尘烟四起,登时将薛战湮没其中。 众人正不知薛战安危如何,却见一条身影从烟尘中飞出,正是薛战从邵布之掌力范围脱出,却又直接越过围观人群头顶,向圈外纵去,而且那方向是摩云楼的进门处。 薛盟主这竟是要逃遁吗? 按理说,薛战跳出圈外便已经是输了,可不知邵布之是被胜势冲昏了头,还是他本就存了心要趁此机会杀伤薛战,他居然飞步纵身,紧追薛战而不舍。 薛战此时的身法已极为滞顿,他一脚刚跨过摩云楼的门槛,已被邵布之赶上一掌击中后背…… 薛战身形晃了两晃,却是站住没倒。 他回过身来,看着眼中禁不住流露得意之色的邵布之,居然也得意地笑了。 薛战这一笑,倒把老狐狸笑得忐忑了,立马神情就紧张了起来。 众人包括柯无病、贺千山在内,也不知薛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薛战似乎颇为吃力地对邵布之说道:“恭喜邵盟主得偿所愿,只不过你怕是进不了那摩云塔了!” 邵布之一听此言,方才醒悟过来。 他陡然想起了摩云楼中无干戈的规矩,而刚才自己那一掌击中薛战之时,已是在摩云楼内。 想是薛战情知将败,又不知如何能算准邵布之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便将他引往摩云楼。 邵布之算计一生,却在那一刻只想着乘胜追击,忘记了不能在摩云楼内动手的规矩。 而他知道,坏了这规矩最轻的后果,就是永远失去进摩云塔的资格,对于他来说无疑是足以让他死不瞑目的惨痛代价! 邵布之紧张地朝四周上下张望了一遍,再深的城府也难掩心中愤怒,居然脱口就骂道:“老匹夫!奸计害我……” “噗” 他话音未落,薛战一口鲜血喷出,散成红雾一片…… 邵布之正对着薛战,又站的极近,而且薛战这口血喷的突兀,恰又在他怒骂之时,结果就是一个躲避不及,被喷得满脸都是,当场就愣住了! 而薛战一口血吐出,本如雪的那捧白须被尽染成红色,他似再也无法支撑了,厚实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第一百八十章 毒入髓 “老薛!” 柯无病喊声与人同到,一把将薛战扶在手中,让他慢慢坐到地上,接着一手搭上薛战脉门,一手按在他后心,为他输送真气。 薛乘风随后也赶到相扶,口中轻声急呼着爷爷,目中泪水飞快地打转儿,竟能忍住不流出来! 随着薛战脉象入手,柯无病那精钢般的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不展愁眉下流露出悲怆之色! “老伙计,你……你是中毒了吗?” 薛战半睁开眼,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今日诸多异常,确似身体方面出现了问题,中毒几乎也是唯一的解释。 “我去拿蛇珠来!” 贺千山说着便要上楼,却被薛战吃力地抬手制止了。 柯无病似乎也只自顾神伤,而没有任何反应。 薛战的声音极其微弱:“毒深入髓,心脉……尽毁,来……不及了!” 邵布之被喷了口血,反而冷静了下来,又未见摩云楼方面对自己有什么动作,便又开始心存侥幸起来。 他此时听薛战自称中毒,却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道:“是邵某的罪过,邵某求胜心切,一时出手失了轻重,伤了薛盟主,邵某现在也是懊悔不已,必倾尽全力为薛盟主疗伤。 然薛盟主大可不必借称中毒,否则不是让武林同道误会邵某为得胜而下毒暗算于你吗?”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柯无病悲极而怒,大骂邵布之,“厚颜无耻的东西,少他娘的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那点儿功力,也伤得了老薛?老薛中的毒也不是你下的,你没有下这个毒的本事!但毒不是你下的,肯定也与你有关,这事儿你跑不了,你等着,老子等下就来找你算账!” 新晋四盟盟主邵布之,在九州丐王盛怒之下,被骂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强做一副无奈和不认同的样子叹气摇头,又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血和汗。 贺千山心急如焚,再顾不得薛战的制止,心急火燎地蹿上楼去,取了蛇珠下来,放到薛战口中,却见那泛起的青光甚为微弱,薛战也未有半分好转,果是为时已晚,吸不出毒来了吗? 众人见贺千山这番施救,虽不见效,但俱稀奇那珠子是何物,有何功效? 最注目者,是无上老祖,他目中精光一闪,似乎已猜出此物必是解毒至宝,而自己几个徒弟未能毒杀贺千山,怕也是此物之功! 而贺千山此时见连蛇珠也无功,急切问柯无病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柯无病没有回答,但从他悲恸的目光中,贺千山已确知了答案,心中顿时凄怆,若连柯无病也束手无策,薛老去矣! “无上,毒,是你下的吧?”柯无病看着怀中的薛战,语气极为冰冷,声音虽轻,入耳却极重,每个字都结结实实敲在众人心上! 他的怀疑与贺千山,怕也与在场大多数人是一致的,能无声无息给薛战下毒的,天底下除了他无上老祖还能有谁? “呵呵呵哈哈哈哈……”那无上老祖闻言竟一阵桀桀怪笑,笑声尖利刺耳,听着别提有多难受! “你承认了?”柯无病一声重喝打断了无上老祖的长笑。 无上老祖止了笑却说道:“承认?承认什么?毒杀四盟盟主的罪名,老夫可担不起!“ “休得狡辩!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下得了老薛的毒?”柯无病悲怒之火已经渐渐燃起。 “哼哼,我谢谢你老叫花子的抬举,不过你是不是老来健忘了,这里分明还有一位用毒的高手!”无上老祖说着便朝苏心娥看。 苏心娥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我看老来健忘的是你吧,本宫用毒不杀人,杀人不用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行!”无上老祖翘指捻须,“便不是你,不过老夫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柯无病双目已红,“昨日老薛言语间辱及了你,当时你便已起了杀心,若不是我在场,你早就动手了!始终是因为这个,你才暗下毒手的吧?” “荒谬!老夫若有心杀他,还管你在不在场?” “你没那个本事!所以你用了毒!” 无上老祖好似极为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既然如此,你倒说说,薛战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若是老夫独门专有的,老夫便认!” 柯无病听言却眉头微皱,说道:“你无上毒功高明,我不认得!” “柯帮主!”无上老祖闻言似也大怒,“好歹你也是这江湖上大有脸面的人物,无凭无据的事,岂可如三岁小儿般信口开河?莫不是因为与老夫有嫌隙在先,现在却要冤枉加害老夫吗?” “哈哈哈……”柯无病放声悲笑,“无上,我素知你恶毒无双,不想竟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货!我现在是没有凭据,但老子就是知道这事儿你没跑儿,而且不止你一个!” 柯无病说完先朝邵布之一指:“你!”再朝谭九钧一指道:“你也有份儿,没错吧?” 贺千山心中不禁大为认同。 薛战一出事,他就把整件事情从头至尾在脑中过了一遍。 薛战应是在昨日便已然中毒,只不过此毒极为隐蔽,修为如薛战,竟也未能发觉,今早的晚起怕就是毒性所致。 邵布之本无可能有自信与薛战一拼,却突然改变了对自己有利的安排,急不可耐地但求一战,甚至急到当日便要动手! 而与薛战比武时,他对于薛战的突然力怯,没有产生丝毫的奇怪之感!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早知薛战中毒在身,因此他一开始便出全力,为的不是拿下薛战,而是要拖到薛战毒发。 而无上老祖在薛战与邵布之交手时,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柯无病的身上,为的就是阻碍柯无病出手救薛战,显然他是知道邵布之会转败为胜。 至于谭九钧,此人在整个过程中与邵布之同声同气,配合促成此次南北论剑,按薛战、柯无病的看法,是有异常。事情进行过程中他也多表现出不很情愿的感觉,许是被迫,但无论如何他也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因而他亦难逃干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风逝 柯丐王虽然平日里游戏人间,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做派,但他心里头如明镜一般雪亮! 自他一确认薛战是中毒,便已断定无上老祖、邵布之、谭九钧三人必有合谋! 至于这三人是如何勾结到一起的,却不得而知了! 贺千山此刻想来,仅就战局的过程而言,或许是这么一回事。 无上、邵布之、谭九钧三人原本的计划是邵布之在比试中便击杀薛战,推说失手,那样的话,一来邵布之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四盟盟主之位,二来可以掩盖薛战真正的死因,因为他们相信,刚烈的薛战,即便毒发,也会奋战至死,绝不会临阵脱逃! 但是薛战偏偏没让他们如愿,还真就逃了,不仅有机会让众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还顺带坑了一把邵布之! 这时,薛战的口舌也已甚为无力,蛇珠从他口中滚落,被柯无病伸手接住。 柯无病将蛇珠还于贺千山,并说道:“小兄弟,借把手,代我扶持老薛片刻。” 贺千山知道柯丐王这是要立刻就找无上等三人为薛战报仇,心下却是为他担忧。 不因为别的,邵布之实力有限,谭九钧的武功自己虽未见识过,但应该与邵布之伯仲之间,这俩人加起来也不是柯丐王的个儿,但无上老道就难对付了,柯无病单打独斗怕也难讨到好去! 若加上自己,此刻又有蛇珠在身,或能一战! 因此被柯无病叫时,他犹疑了一下。 “你小子磨蹭什么?还不过来?”柯无病见状急催。 贺千山心里明白,对于对敌形势的判断,柯老前辈哪能不如自己? 他坚持要自己去照顾薛战,而不要自己与他联手对敌,一是薛战此时就靠一口续命真气活着,他不忍老友就此离去,能救一会儿是一会儿,二是也不愿意自己为此事涉险。 那厢柯无病再催,贺千山只好依言将薛战接过手来,同样以掌按其后心,输送护命真气,只是与柯无病换手时,顺势又将蛇珠塞进他手中。 柯无病点点头,便要起身,却不知薛战突然间哪里来的股力气,竟一把将他拉住! 薛战拉住柯无病不放,手臂颤抖,应是用尽了力气。 他嘴唇蠕动,看样子是要说什么话。 柯无病赶忙复又蹲下身来,将耳朵凑近去听。 贺千山耳力甚好,离得又近,薛战声音虽已极为细微,他仍能听个大概。 原来薛战自知将死,头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孙儿薛乘风托付给柯无病。 “老叫花,我……剩时已少,你莫说话,只听……我说。 他们奸计暗算于我,阴谋必……不止于此,我死无妨,只恐我孙儿乘风……失了依靠,再遭人害,这世上……能尽心力保他周全的,除你……无他,你千万……勿要因急于为我报仇而一时冲动,我知你有一招……可与强敌……玉石俱焚,然此举不值、不智! 失我之后……再失你,乘风危矣! 故我要你答应我……不报仇,保乘风!乘风若……冲动,点晕他便是!切勿让他……白白送死! 四盟……从此多事,将我玄铁扇交于乘风,助他接掌震海帮,接掌之后……让他立即率帮退出……四海道,远离纷争。 我天罡暴风心法……你早已尽知,亦代我传于乘风,让他拿我摩云帖……进摩云塔,修为多少……看他造化……” 听到这里,薛战再无声音,是用尽最后气力将这段话说完,方才安心而去! 看来他不顾一世英名,做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临阵脱逃,所为不仅是为了揭穿对手毒计和给对手挖坑,更重要的是心中放不下爱孙,无论如何要把这些后事交代给柯无病! “爷爷……爷爷!”薛乘风连摇着薛战的臂膀,终于放声大哭。 柯无病将老友逐渐冷去的身体抱在怀中,业已老泪纵横! “老伙计,你安心上路!我老叫花必不负所托!” “柯爷爷!”薛乘风忽地站起身来,声带哭腔地问道,“是不是就是他们三个害死我爷爷的?” 他说着便挨个儿指过无上老祖、邵布之和谭九钧。 “哎!娃儿你可不要乱……” “没错!”柯无病一声断喝喝断了还在否认的邵布之! 薛乘风双拳一捏,嘎巴作响,抬步就要上前! “站住!”柯无病立即将他喝住,“你爷爷不准!在你能打赢他们之前,你只须记住他们每个人的那张嘴脸!” 薛乘风竟不是莽撞少年,一听就领会了意思。 他站住脚步,恨愤的目光依次从那三人脸上扫过,怨毒的眼神要把三人都吞噬了一般! 连无上老祖与他甫一对视,心头都颤悠了一下,登时心中惊呼此子怕是不能留,骤起杀意,可随即又自嘲丢脸,竟被一黄口小儿唬了,可笑可笑,幸亏没人知道! 无上老祖翘指捻须,尖声说道:“姓柯的,你便硬要将这帽子扣到老夫头上,老夫难道还真怕了不成?放马过来便是,老夫接着!” 柯无病这会儿却按耐住了怒气,只是冷笑,并不接话。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黄色身影,来到薛战遗体近前,合十深躬,片刻不起。 是那石佛朵加大师,他行止皆缓,是在表示深深的敬意。 紧接着他两个弟子也上来行礼,同样恭敬。 柯无病颔首还礼。 朵加一行离去之后,苏心娥带着汗尔也上前向薛战致敬。 别说,苏心娥算是识得场合,脸上不仅再无轻佻放荡之色,反而变得肃穆哀伤,只是礼毕之后还是不忘过来乘机占一下贺千山的便宜。 她极其自然地就拉起了贺千山的手,委婉说道:“贺公子,姐姐知你与薛老要好,心中自是难过得紧,但逝者既去,千万节哀,莫要太过悲伤,不然姐姐会心疼的!” 贺千山本想甩开她手说句“苏宫主,请自重!”,却不知为何做不出来,反而心中觉得苏心娥这番话是真情真意,并非矫作出来的! 难道她对我施了迷心之术?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送风还 贺千山惊觉自己对苏心娥的热情竟有些欲拒不能,便怀疑她对自己施了迷心之术,忙运功护住心神,并打算强甩开她的手…… 然他转念一想,还是随她吧,就算不念她在无上老祖手下救过自己,冲她对薛老有礼,便忍也忍这一回,直当是长辈的爱护了。 于是,贺千山朝苏心娥也是一颔首,道声:“苏宫主有心!” 苏心娥很意外,更激动,欣喜地去了。 邵布之倒是时时刻刻不忘做人,他见朵加大师和苏心娥以及汗尔尊者都向薛战的遗体鞠了躬,一抬脚也要上前。 “你敢?” 柯无病牙齿咬出的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邵布之抬起的那一脚悬在空中,就是迈不出去,终是识相地慢慢收了回去,却尴尬地叹口气道:“唉,柯老帮主,今番你真是大大的误会了!” “滚!”柯无病言简而意赅。 无上老祖装作有些吃惊地说道:“怎么?却是不打了吗?不打的话,老夫可就回房打坐去了!” 柯无病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无上、邵布之、谭九钧,你们三人的命,老叫花今日记下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咱们后会有期!” 无上老祖听言仍是冷笑,甩甩袍袖,飞身上楼。 他一走,邵布之哪敢久留?紧跟着也上楼去了。 谭九钧却没跟着走,还站在进门处,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脸上竟也满是哀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是有难言之隐,还是受人胁迫? 柯无病可嫌他在这儿碍眼,骂道:“你个兔崽子还在这儿作甚?赶紧麻溜儿地滚一边儿去!” 谭九钧还真给反应了,他回身到门口,令还在围观的那些他以及邵布之的随从们尽皆散去,自己却仍站回到了原处。 贺千山和柯无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莫非这谭九钧是另有隐情相告? 柯无病便旁敲侧击地试探道:“谭九钧,你若有一丝善念尚存,念薛老往日对你情义深重,便将薛老遭毒害的真相内情说出来,将功补过,犹未为晚!” 不料谭九钧沉默良久后却只回答道:“九钧不明白丐王的意思,薛盟主中毒之事,九钧一概不知!“ “哼哼哼呵呵!”柯无病气极怒笑,嘴唇颤抖,“谭九钧,你真是好样的!想你得月楼谭氏一族光耀武林几百年,你祖父谭若水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到你这儿却出了你这么个叛卖朋友的东西,难怪你谭门一代不如一代!得啦,将来便由我老叫花来替你收尸封门吧!” 柯无病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重,谭九钧即便本就是准备好在这里受骂的,此时想必心中也是无法顺受,脸色忽而苍白忽而黯淡,却仍能忍住一言不发。 柯无病也不再管他,将薛战的玄铁扇拿给薛乘风,又从薛战怀里找到摩云帖收好。 他还蛇珠给贺千山,说道:“小兄弟,我与乘风须将老薛送回福州震海帮,顺带处理一些事务,这里人心险毒,你武功虽高,但暗箭难防,我不在时,你在这里务必小心,莫要再出这摩云楼外!切记!” 贺千山见柯无病在悲痛中仍时时关心自己,不忘叮咛,心下感动,却又担心道:“正月二八已近,摩云塔开塔在即,前辈和乘风兄弟此去福州,一来一回,不知能否赶上?不如我也同去,多个脚力和照应!” 柯无病听了直摇头。 “兄弟的好意,老叫花心领了,但我与乘风的脚力你绝不需要担心,而且福州距此并不算远,二八之日定能赶到。更何况,你不是还得在这儿等几个人吗?可莫耽误了!” 他这么说了,贺千山也不再坚持,想自己不长于轻功,去了也许还拖沓了他二人的行程。 “走了!乘风!” 柯无病说着,便将薛战横抱于双臂,直往门外走。 薛乘风却急叫道:“柯爷爷稍待,我去房中取我那挑子!” “还挑什么挑子?”柯无病骂道,“不走快点,要让你爷爷臭在路上吗?” “可是……爷爷说过,让我二十岁之前,行路必挑……” “乘风啊,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薛战凄凄然地点了点头,“但你爷爷闭眼睛享福去了……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爷爷,爷爷让你从今天起就把那挑子扔了!听见了吗?” 薛乘风虎目中滚下两滴热泪,却把头点。 两人就往外走,贺千山跟着送,正要跟着跨出门外,柯无病猛回过身来,对着贺千山朝摩云楼那门槛儿努了努嘴,那意思,不是让你别出楼的吗? 贺千山苦笑道:“我就送到门外,必定无妨!” 柯无病却执拗地摇了摇头道:“你,也要听话!” 贺千山无奈,只好收回脚步,留在楼内,目送柯无病二人。 却不知为何,谭九钧居然腆着脸送了出去…… 柯无病、薛乘风这便出了摩云楼,却见门外候着辆八乘大篷马车。 这不是谭九钧的金辕驾吗? 跟出来的谭九钧终于开口了:“柯丐王,便用我的马车送你们吧,都是千里驹,夜不停蹄,明日便可抵达福州!” 柯无病挑着眉毛斜眼看着他,说道:“怎的?良心不安啦?哦,不对不对不对,你哪里还有良心?你是炫耀显摆来了是吧?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一个要饭的,用不惯这么金贵的东西,银车也好,金车也罢,我不识货,也看不上!要不,你就是讨好儿来了,想日后我们放你一马?那可不中,我老叫花言出必践,说要你偿命就要你偿命!还有,坐你的车啊,我还怕老薛诈尸嘞!” 柯无病一通说完,带着薛乘风扬长而去,果然都是极快的脚力,瞬间就没了影儿,留下谭九钧一人愣在摩云楼外。 谭九钧挥了挥手,遣走自己的八乘金辕驾,独自一人呆立于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千山也不上楼回房,就静静地从楼里看着他,是想看出点儿什么,却也知道现在是什么都难以看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拍砚记 这谭九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因为什么而参与到了这件事?贺二公子都没有多大兴趣知道。 贺千山现在想知道的不外乎两点,一是薛战遇害的事实经过,二是凶手谋害薛战的真正原因。 尽管他心中推测与柯无病的判断差不大离,但无论如何始终是没有凭据印证,报仇不是逞一时心头快活,还须服众,那样才算为薛老真正讨回了公道! 贺千山心中先假定此事真是无上老祖、邵布之和谭九钧三人所为,那他谭九钧看样子,也许真的只是个被迫行事的帮凶,无上老祖和邵布之是主谋元凶,或者说只有邵布之是主谋,整个事情就是为了扫清他野心路上的障碍,而无上老祖只不过是因为与薛战生了嫌隙本有杀心,才与邵布之一拍即合,出手助恶的? 贺千山一边想又一边否定自己的推断,总觉得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 良久,在楼外出了好一阵神的谭九钧终于挪动脚步回往摩云楼里来。 他进门时,贺千山一直淡然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但谭九钧并没有回应贺掌门对他专注的目光,径自从贺千山身旁走过,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直接背对着贺千山说道:“贺掌门也认定谭某人是害死薛盟主的罪人吧?” “不敢!晚辈至多也就是觉得柯老前辈的话不无道理!谭前辈若是否认,却又为何不说个明白?” 贺千山虽知机会渺茫,但仍心存侥幸这谭九钧能将真相告知,因为他知道,目前知情又有可能说出来的人,就只有他了。 但谭九钧并没肯给贺二公子一个惊喜。 “我没什么可说的!贺掌门若有心力、有胆识,不妨自去查证!不过,别说老夫没提醒你,贺掌门前程远大,当思自保,柯丐王的话还是要听从的好,小心为上吧!” 话毕,谭九钧飞身上楼而去。 贺千山玩味着他这番话的意思:既让我去查,言下之意又说此事危险,这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激我?难不成他倒是希望我自己查出些什么?却为何又不干脆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呢? 他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先放下,正要上楼回房,一撇脸却看见了正在与伙计窃窃私语的谢掌柜,应是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见谢掌柜,贺千山心里猛然触起件事来。 他快步走到柜前,佯怒道:“谢掌柜,这便是你摩云楼的待客之道?” “对不住对不住!招呼不周招呼不周!”谢运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赶紧把歉来道,“却不知贺掌门是因何事而不满呢?” 贺千山狠狠地瞪着他:“在下初来乍到,你便编造些没来由的规矩戏耍哄骗于我,是欺我无知吗?” 谢掌柜大惊:“贺掌门何出此言?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啊!” “没有?摩云楼中无干戈,这规矩可是你说的?” “这对啊,咱们这儿的的确确是立有这个规矩的啊,许多客人也是知道的!” “我可不管有多少人知道,我只知道今日,就在方才,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有人在这摩云楼中起了干戈,还出了人命!但是行凶者现在却好端端地在房内睡大觉!你还敢说不是骗我的?” 谢掌柜一听贺千山的这番责难,当即明白了,这是在说刚才邵布之于摩云楼内掌击薛战的事! 他心下也通透,这位贺掌门并非是真的对“摩云楼中无干戈”的规矩真假有所怀疑,而是在提醒自己,邵布之今日坏了规矩,当遭惩处! 当下他竖起食中二指过顶朝天道:“贺掌门呐,老朽对天发誓,这规矩是铁打的,违犯者必究!” “哦?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动静?” “这个嘛……”谢掌柜挠了挠后脑勺,面有难色地说道,“负责执律的是咱们摩云塔断风堂的兄弟,客人是否是坏了规矩,又该受何种惩罚,都是他们说了算,我迎风堂是不能过问的,所以他们何时执法,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往上方左右瞟了两眼。 贺千山一见,便猜测这摩云楼中,其实是藏了断风堂的人在! “既是如此,为何到现在也不见他们出来给说法?莫非,是认定刚才的事不算破坏规矩?” “那倒未必,柯帮主适才不也说了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 “好!”贺千山突然叫了声好,“这就是说,掌柜的也同样认为,刚才确是有人坏了这规矩,只是你们断风堂还没动手!行啦!有掌柜的您这话就成了,那在下等着瞧便是!” 他说完转身便走,翻了翻眼睛的谢掌柜忽然觉得不对,急叫道:“哎?哎?贺掌门留步,您这是把我往沟儿里带啊,我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啊!” 不料他话音未落,就见贺千山怒目灼灼地返过身来,两步疾走到柜前,手起掌落…… 只听“嗵”地一声闷响,谢掌柜柜上那方砚台,竟被贺二公子完好无损地拍进了青龙木的柜面! 那砚面与柜面齐平,陷口边缘圆润齐整,恰似做好了嵌进去的一般! 这一手,贺千山是从柯无病那里学来的,但也没请教柯无病,而是自己琢磨尝试着练的,只是没少毁人家摩云楼的水晶杯子和石桌面儿。 这手绝技自然需要极高的内力方能完成,但却不是只要内力高就可以做到的!更要求对内力能有细到毫巅的精确控制! 柯丐王对内力的驾驭出神入化,贺千山虽然目下还达不到他那样的水准,但拍个砚台进木桌,还是非常轻松自如的! 而谢掌柜和小伙计已然被他这一手震得咋舌! 贺千山又对惊愕中的谢掌柜说道:“总之呢,要是这事儿到了也没个说法,我便跟你没完!” 说完他飘然上楼,却听楼下谢掌柜惊叫:“别动!” 接着是“嘎巴”一声脆响! “啪!”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谁让你上手儿的!”谢掌柜的声音中竟带着哭腔,“啊呀!我的蟾蜍吐珠歙砚啊!” “掌……掌柜的,好像,也许还能用……” “能用个屁!都给你掰成这么多瓣儿啦!啊我的蟾蜍吐珠歙砚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别出门 谢掌柜与小伙计的这番对话,贺千山听在耳里,知是伙计抢手去起那砚台,力道却失了轻重,反而将砚毁了。 “唉!小的是想替您拿出来的……”伙计还在辩解。 谢掌柜怒骂道:“你想个屁!没那个本事,你还敢想?我没手吗?还是功夫不如你?我都不敢动,你个小东西就敢上了手!给我滚外边儿去!今儿晚上不准睡觉!啊我的蟾蜍吐珠歙砚啊!” 贺二公子好玩意儿见的多了,自是一眼便识得那砚台名贵,拍它进桌子只是出于想敲山震虎,让谢掌柜别把这事儿不当回事儿,当然是没有想过要损了人家心爱之物,可这下子东西毁了也不能说与自己就没关系了吧?想想日后左右赔他一方名砚便是! 他回到天字一号房,正碰着马行舟已然苏醒,却跟赵暮雪吵闹着要下床。 原来马行舟醒来,吃过了赵暮雪准备的早点,听说贺千山曾急匆匆回来取了蛇珠又出去了,便感觉有事发生,因而放心不下,硬撑着要起床出去看看。 这时见贺千山安然归来,他与赵暮雪才都落了心中大石。 贺千山先探了马行舟的脉门,知他确已无碍,而且恢复迅速,便让他倚坐在床上,听自己说述今日发生之事。 随着贺千山的讲述,马行舟、赵暮雪先是惊愕,转而悲伤! 虽说相识时短,赵暮雪、马行舟对薛战这位老人家都是敬爱有加,一听说他竟突遭毒手遇害,不仅赵暮雪泪如泉涌,马行舟铁打的汉子也是几度抹泪,继而又对那几个加害薛战的凶手痛恨得咬牙切齿! “老马,你放心!薛前辈的事自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其中来龙去脉我定会去查个清楚,届时必要那些罪首元凶伏法授首!这几日你先安心养伤便是!” “还养个什么劲儿?”马行舟急的嗖地坐直起来,“俺都已经好透了的,再说都出了这么大事儿了,俺哪还能躺的住?求你了兄弟,便让俺下床走动吧!” 贺千山知道依马行舟的脾性,让他一直卧床养病,怕是要憋疯了他,便道:“如此,便等用过了午饭再下床吧!” “对对对!吃了饭力气便全回来了。哎?俺现在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劳烦妹子,这便给俺叫些吃的来!” 赵暮雪却奇道:“马大哥,你不是刚醒来就吃了不少早点吗?这么快又饿了吗?” 马行舟不无难为情地说道:“让妹子见笑了,俺食量大,容易饿,你只管取来便是!” 他却哪里是饿了,这是急不可耐地要吃完饭下床来。 贺千山也是无奈,示意赵暮雪依言传了饭菜上来。 马行舟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眼看便快吃完了,却听传菜的暗室中“叮铃铃”一阵铃铛响。 贺千山、马行舟几乎同时问赵暮雪道:“还有菜吗?” 赵暮雪摇了摇头,便去查看,却只在吊盘中发现了一张纸笺,上写道:“有自称长江派梓州分舵弟子求见马舵主!” 她便将纸笺先递给了贺千山,贺千山接过看了一眼后交给了马行舟。 马行舟一看,将嘴一抹,跳下床来:“我下去看看。” 贺千山道:“我陪你去!” “行!” 两人说话间便出了房门,一跃而下…… 他们都没注意此刻楼下有些什么人,这一跳下来,却不偏不倚落在正独自用着饭的无上老祖跟前儿…… 三人见面,分外眼红,气氛也很是尴尬! 因为在外面会以命相搏的人,却在一个不能动手的地方碰了面,而且在短时间内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 无上老祖斜瞟了贺千山二人一眼,眼中的微惊之色一闪而逝。 他翘着小指,端起酒杯,送酒入口,又闭上眼回味了一番,冷冷悠悠说道:“长江派的小子,你姓马是吧?” 马行舟挺胸上前一步大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江派梓州分舵舵主马行舟!” “嗯,有几分胆识。不过,更是有运气!中了老祖我一记赤金掌,居然还能活着?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马行舟听言冷笑道:“无上老道,休要吹破牛皮!俺老马向来行不着大运,怕是你修为不够吧?又或是你年岁高、老不中用了?” “嘿嘿,莫要嘴硬!”无上老祖不怒反笑,却朝贺千山看去,“不是这姓贺的娃儿有颗奇异的珠子,你早就是腐尸一具!贺掌门,那珠子神奇,可否借老祖我一观?” 贺千山冷笑道:“你说呢?” 无上老祖对贺千山的拒绝似乎早有预料,并无失望,却道:“无妨,反正早晚都是我囊中之物!因为,老祖我出手不空,既然动了手,那你的命注定要交到我手里!” 接着他又看着马行舟道:“还有你!” 无上老祖这话当然不是危言耸听,但贺千山、马行舟俱是豪胆男儿,又有何惧? 马行舟当下便道:“无上老道,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来,俺舍命陪你,大不了便是一死!” 不料他话音未落,无上老祖果然拍案而起,红色道袍无风鼓动。 那本破损了的道袍竟已缝补好,不知是无上老祖自己做的针线活儿,还是摩云楼的客房服务帮着补好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马行舟心里确不惧无上老祖,但无上老祖这么一蹦,他本能地进入了防备状态,气行功运,全身关节嘎巴巴一阵作响。 不想倒惹来无上老祖一通嬉笑:“紧张什么?老祖我不过站起来活动活动而已。放心,你们还不值得我去犯这摩云楼的忌讳。所以,最好呢,你们就永远猫在这楼里,可千万别出门哦!” 贺千山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不敢!”他说完拉着还想再怼两句的马行舟便走。 来寻马行舟的人便站在柜前等候,果是长江派梓州分舵的人,贺千山在运木料的船队里见过。 那人见马行舟终于过来了,抱拳行礼道:“舵主!” 马行舟上前招呼:“兄弟,你怎么来了?” “舵主,我……”那人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贺千山,便不说了,却把马行舟一直拉到门口。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守门记 长江派这人将马行舟拉到一旁说话,自是觉得带来的消息是不好让贺千山听到的。 马行舟不知他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也不好当着贺千山的面责怪他。 但贺千山还是听见马行舟轻斥道:“你小子做什么?贺兄弟不是外人!” 那人又朝贺千山望了一眼,还是附到马行舟耳边一阵嘀咕。 “什么?” 不料马行舟听完便惊喊一声,竟头都会不回径直出门而去,招呼也没跟贺千山打一声,而且是甩开步子狂奔,很快就跑没了影儿! 贺千山想阻拦业已不及,他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无上老祖的动向。 果然,无上老祖虽然背对着这边,却阴阴笑道:“贺掌门,马舵主好像出门去了,他是健忘呢,还是嫌命长呢?” 话音未落,只见他化作一团红影便向门口闪去,却差点撞上一堵黑压压的“墙”,正是高大魁梧的贺二公子以自己一人之躯作的“人墙”! 无上老祖的“无影遁”身法,堪比柯无病的“神龙隐”,贺千山本是快不过的,但好在无上老祖那边一开口,他就提前起动,加之他本身离门也要近一些,才成功地拦在无上老祖之前! 贺千山立于门的中央,将自己修长的四肢伸展到极致,摩云楼的门虽然足够高大,却也已被他封住了十之七八! 无上老祖一声冷哼,也不打话,脚下连转急错,鬼魅般的身法眨眼间就变换了数个方位,欲绕过贺千山穿门而出…… 然而,对于此刻专注于守门工作的贺二公子而言,他要做的相对轻松简单,既不需辗转腾挪,也不需听声辩位,他只要盯紧无上老祖的位置,短距离地移动手臂腿脚,即能将无上老祖拦住。 于是无上老祖一番尽展身法的左冲右突都被贺千山无情地堵将了回来,只好停了脚步,开始冷静观察贺千山的站位,谋定而后动嘛! 左边儿…… 这小子手长腿长,稍微一伸就没有我窜出去的空间了。 所以右边儿也是一样。 上边儿…… 嗯,这摩云楼的门开得是够高,倒是有跳过去的余地……只不过,这小子武功可不赖,他若趁我刚跳过去身在空中背对他的当儿使个阴招,岂非大大不妙? 不安全,使不得! 下边儿…… 哟!居然有大大的空档! 但无上老祖这一看却不由火冒三丈! 原来贺千山两腿大开,那叉儿劈的,多几个人怕也能一块儿钻过去! 可这不是要无上老祖钻他的裆,受胯下之辱吗? 无上老祖当然不肯,他是要马行舟的命,但还不至于急到这种程度! 而贺千山也是这么预料的,所以才放弃了下路的防守! 摩云楼的大门就如此这般被贺二公子给封住了,但无上老祖还没有放弃! 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瞄向了旁边朝外的窗户…… 贺千山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叫苦,却急中生智地大笑道:“哈哈哈……堂堂无上老祖,正门走不了,怕是要翻窗跳墙了!” 无上老祖本来还真是有这么做的打算的,倒也没觉得能有多丢人。 但被贺千山这一喊,那说什么这窗户也是不能跳的了! 无上老祖心中大骂贺千山狡诈,表面上还是一副淡定从容、无所谓的表情。 “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有心思给别人挡驾,老夫便看你能护得了他几时!” 他不屑地说了这么一句,缓步回到座位,继续用餐。 贺千山暗暗吁了口气,却不敢就此放松,依然是寸步不离门口,是要死守着无上老祖!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有暇想想马行舟的去向了。 老马收到的到底是什么消息?怎的也不与我打声招呼就急急地走了? 还有,长江派送口讯的那位兄弟这么回避我又是为何?却是那消息不便为我所知吗? 啊,难道…… 几件事儿合起来这么一想,贺千山猜测那消息怕是与千绝有关! 莫非千绝已来到了桂州城? 若是如此,他还真是很有些本事,不仅在长江派八千帮众和悬红万两的江湖追杀令的围剿下活了下来,还真一路来到了桂州赶赴摩云塔! 但他到得了这漓水渡、进得了这摩云楼吗? 既然那些追杀者知道他的目的地所在,那离目的地越近,则围捕之网定是布的越严密,人手也必定越来越多! 况且,除了长江派和抢悬红的杀手,还有对他另有想法的纳兰宝元的金珠帮! 所不同的是,金珠帮要他的人,并不要他的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纳兰宝元不可能让他进摩云楼,更不可能让他进摩云塔! 贺千山此时并非是担心千绝,而是无法不念及千绝之前万木寺弟子的身份。 尽管种种证据都已将杀害江云浪的凶手指向千绝,但作为万木寺现任的掌门人,贺千山还是希望能与千绝来一次面对面的对质,而不是就这么任他死在别人的手中! 要说担心,贺千山眼前担心的还是马行舟。 老马伤病初愈,如果真是去找千绝,必是以命相搏! 但千绝困兽之斗必定凶狠,便是以多敌一,也难保马行舟万无一失。 只恨这边还有无上老祖这个蠢蠢欲动的大魔头要盯着,自己现在实在是分身无术,抽不出身来去寻老马! 因为千绝那边马行舟未必有险,但无上老祖这边却是一定要堵住的,若让这魔头跑了出去寻到马行舟,则马行舟一命休矣! 贺千山正思索这些事儿的当间儿,无上老祖终于是吃完了。 他回头瞅了瞅堵在门口的贺千山一眼,冷笑一声上楼而去。 虽是如此,贺千山知道自己在马行舟回来之前还是不能“擅离职守”,这门还得继续看下去! 只是倒不用在门口站桩了,他就离门最近的桌位坐了下来,盯着楼上的动静。 他也不点要酒食,怕到时吃喝多了,人有三急上茅房,被无上老祖钻了空子! 贺千山便这么干坐着,心中又惦记着马行舟那边不知怎样的情况,时间越久,越是煎熬! 第一百八十六章 桂西栈 贺二公子就这么煎熬了两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落尽,夜色降临…… 马行舟却仍然没有回来,贺千山心中愈发不安。 今日的晚饭只有从来不在房中用餐的朵加大师,带着两个徒弟下来吃过又上去了。 贺千山盯得仔细清楚,无上老祖似乎本也是要下楼来吃的,但一出房门瞧见楼下堵门的那位兄台还兢兢业业地在门口附近坐着,好像顿时就没了胃口,一拂袖便回去了! 贺千山见马行舟迟迟不归,自己又不敢离开出去寻,但到底觉得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想了想走到柜上,对谢掌柜道:“在下有一事想劳烦掌柜的,不知是否方便?” 虽然自己心爱的砚台因贺千山而毁,谢掌柜却依然热情,毫无心存芥蒂之感:“贺掌门但说无妨,但力所能及,必定效劳!” “是这样,马舵主久出未归,我实在放心不下,不知掌柜的可否着人出门帮忙打听一下?” “这个……”谢掌柜听了却面有难色,他先朝楼上无上老祖所住的玄字三号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叹口气说道,“是这样的,贺掌门,您这会儿的难处呢,老朽也是知道。不过我摩云塔内部对各堂职责的划分极是严苛,越俎代庖的行为是绝不准许的,打探消息、寻人踪迹,那是听风堂的职责,我迎风堂的人是不好去做的,而且即便听风堂,也是上令下行,不好私下行事的……” 贺千山相信他所言属实,自不会强人所难,便道:“既然如此,掌柜的可否帮我给你们迎风堂劳舍贵前辈或者令狐雨兄弟带个信儿,便说万木寺贺千山相求此事,看能否出手相帮?” 谢掌柜虽仍思量了一下,但终于是一拍大腿说道:“罢了,这个信儿老朽便帮您带了,只是他俩肯帮不帮忙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贺千山喜道:“这个自然,掌柜的肯代为传信,在下已是千恩万谢了!” “好说,好说!” “哦,对了!”贺千山又猛然想起件事来,他附耳对谢掌柜道,“代我传个信儿给房中那位姑娘,就说马舵主外出未归,我在楼下守着,让她不必挂心,自己好生吃喝休息!” 他是怕赵暮雪在房中久等他和马行舟不回无谓担心,所以让谢掌柜知会一声儿。 “这个好办!”谢掌柜也是压低了嗓子说话,“我这便让伙计传信儿上去!听风堂那边儿亦事不宜迟,老朽也马上亲自给您带话儿过去!” 他说完就叫来伙计,一番耳语交待。 看谢掌柜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想着自己还间接毁了人家的宝贝,贺千山是既感动又愧疚,拱手欠身道:“有劳了!掌柜的那方宝砚,在下……” 谢掌柜却把手连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身外之物嘛!碎了也好,省的我玩物丧志!” 他说着便从柜里转出来,又走上前趴贺千山耳朵边小声说道:“上边儿说了,这是因公破财,可以报损领补的,咱们摩云塔里,比那个好的可有的是!” 说完谢掌柜拍了拍贺千山肩头,满面欢笑地小跑着出门去了! 原来是这样,贺千山不禁摇头苦笑,自己倒省下一笔开销了! 不过笑容稍显即逝,马行舟的去向安危又重上他心头。 贺千山看见马行舟离开时,是打对面顺水楼前经过往西而去,却不知去了哪里…… 且说马行舟听到分舵兄弟的口讯,招呼都未及跟贺千山打一声就急匆匆地离去,却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正如贺千山所料,确与千绝有关。 而马行舟没有跟贺千山打招呼,倒不是因为有意要避贺千山的嫌,而是听得事态紧急,实在没顾得上! 原来长江派梓州分舵那位兄弟告诉马行舟说,从四面各地、旱水两路往桂州的必经之路上,长江派的好手以及包括江湖上顶尖杀手在内的各路势力,本已布下重重捕网,谅那千绝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 不想追杀千绝的各路势力间为抢先争功,相互间犯坏使绊,甚至大开杀戒,千绝未到就有小半死伤! 等真跟那千绝动起手来,众人才发现此贼武功奇高,而且他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追杀者中凡与他交过手的无一活命,长江派也损失了许多弟兄! 而千绝此时已遁入桂州城中,去向不明,但据在外查探的兄弟回报,城西南一家客栈颇有可疑,各路势力已汇集而去! 马行舟一听到这里,哪还顾得上其他?立刻甩开流星步,直奔城西南去了。 这去的路上,马行舟越琢磨越不对,边赶路边问那送信儿的兄弟:“江老后来是又加了悬红吗?” “没有啊!还是白银一万两!” “这不对啊!虽说这笔赏银已很可观,但还不至于引得那些家伙争个你死我活窝里斗吧?” “谁说不是呢?以前江湖上过万两的悬红也没出现过这种局面,难道现在的生计都这么难了吗?” 马行舟心中愈发生疑,莫非有人故意在暗中挑事生乱? 桂州城西南片儿,算是城中最冷僻的所在,甚至有些破落。 这一片儿民宅零落,巷深路窄,也没什么像样儿的店铺,唯一还算周正的就是座城隍庙,也年久失修,沧桑不堪了! 这里附近只有那么一家客栈,叫做桂西客栈。 桂西客栈也是一副破旧样子,装修简简单单,酒菜也普普通通,能在这没什么人逛、人流稀少的街面儿上撑着不倒,靠的还就是“唯一”两个字。 因为它毕竟是这桂州城西南片儿唯一的客栈,打西城门进来、累到见床就能着的过路人,还就合适在它这儿对付一宿。 此外,它还是这桂州城中唯一用不了二十文钱就能住一宿的客栈! 当然,如果你不是太累,或者比较讲究,也不差那俩钱儿的话,自可以往城里多走那么七八里地去寻更好的住处! 不过,今日这桂西客栈门口的街面儿上,却不同以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客盈门 以往这桂西客栈门前的街面儿上,总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没人属于正常,有人也是三三两两,稀稀朗朗的! 今日却不知怎的了,没头没脑地就热闹了起来,突然间多了很多的外地人。 而且这些人还不是打这儿一经而过的路人,到这儿还就都歇上了,住店的住店,吃喝的吃喝着! 桂西客栈迎来了开业几十年以来的头一次客满! 客栈的东家喜极而泣,请来巨型斗香在店外拜敬八方神明,告慰列祖列宗,风水轮流转,终于是到我家啦,祷告今后也要如此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才好! 客栈对面是家简陋但还算有些地方的老茶馆儿,此时竟也是满座儿了,甚至还有不少人是站着在喝茶! 这茶馆儿本也就是给赶路进城、嘴干急口水的赶路人临时歇个脚喝点茶的,本小利薄,所以茶馆儿老板也明显没有对面客栈东家那样激动,但打开门做生意,总不会嫌客人多,因而与伙计一起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马行舟赶往桂西客栈的路上,就发现有许多人在往相同的方向赶路。 这些人有的就是武林中人打扮,有的则作普通人装扮,但马行舟明显看得出来是练家子! 而一到桂西客栈前,马行舟便被眼前的热闹给震着了! 不仅四下里的铺子客人盈门,街面上也是热闹拥挤,熙熙攘攘,就是有点人来不往的意思! 除了贩夫走卒,还有现摆上摊儿的,什么卖瓜果的、卖糖糕的,甚至还有卖兵器的,这是就地随身取的材吗? 还有几个直接开锣卖艺的,这是要顺带挣点儿零用钱吗? 还别说,真有很配合往里扔赏钱的。 只不过卖艺的不看观众,观众也不看卖艺的,都瞟这眼儿往桂西客栈门前偷瞧着! 这摊儿也摆满了,更多的人只好逛街了,来来回回就在这附近转悠着逛,总之就是不走! 这哪里还是什么冷清地儿?分明就是一处闹市嘛! 只不过这闹市里买的人、卖的人、逛的人,多是身形矫健、眼神闪烁,要么就是手握明刀明枪,要么就是腰腹鼓鼓身藏兵器。 见此场景,马行舟不禁心中苦笑,想起方才那位兄弟说的一句话:莫非现在的生计都这么艰难了吗? 当然,他一眼下去,也看到不少自家长江派的兄弟,其中不乏堂主、舵主级的好手。 长江派这次为了给掌门报仇,高手尽出,也是情有可原、理所应当。 不过,这些兄弟看见马行舟到了,也都只当不认识,仍各做各事,便连刚才传信儿的兄弟,也早早跟马行舟分开了,是生怕被千绝和其他势力警觉,要将这掩耳盗铃进行到底了! 桂西客栈显然已人满为患,但马行舟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他大步往客栈里便走,却迎面被客栈的伙计举着双手拦了出来。 “满了满了!不能再进了!对不住,客官!对不住!” 马行舟伸脖子往里面一瞅,嚯!果然够满! 座儿是肯定没空的了,空当间儿还有站在那儿把酒言欢的! 马行舟对那伙计道:“俺不吃饭,俺住店!” “住店呐?”伙计一指店里正吃着饭的那些个客人,“这些都是要住店的!早没房啦!” 这也是意料之中,马行舟朝里头张望了两眼,又问道:“生意挺好啊!你们这儿总共也没几间房吧?” 伙计把手往楼上撇了一圈:”就十来间呗,都在楼上!“ “哦,那都住了些什么人啊?”马舵主开始过分地打听。 “瞧您问的,这客人是些什么人,小的我哪能清楚?就算晓得我也不能告诉您呐,你说是吧?再说了,小的敷衍您一句,告诉你什么人都有,您能乐意吗?” 马行舟未曾想这伙计还是位铁齿铜牙:“这个……” 这时伙计却忽然凑近了压低嗓子说道:“要不您换个问法儿,譬如问,住店的客人里头,有没有那么一位身上起水泡的人?” 马行舟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一把就钳住了伙计的手腕,等听到伙计吃痛叫出声来,他才发觉自己失态,忙收手赔礼说好话儿:“对不住对不住!激动了!那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呢?” 伙计好好儿地白了他一眼,干咳两声,却将手悄悄地放在腹前颠了两下…… 这是要钱呐! 看来这伙计今日已做了许多笔这个生意了! 马行舟会意,当即掏出碎银半两放到伙计手中。 也许他是今日最最大方者,那伙计看着银子,眼中似要放出光来,看来之前没人给过这个数目的赏钱! 看伙计如此陶醉,马行舟催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有没有那个人?” “没有……” 马行舟大怒,又是一把钳住那伙计的腕子拉了过来:“你他娘的是戏耍俺吗?” 伙计疼得面容扭曲,却还是忍痛压低嗓门儿道:“大爷快松……松开,听小的说完!” 马行舟松了手,狠声道:“说!” 伙计把声音放到最低:“这身上起水泡的啊,小的确实没看见,但有那么一位,从头到脚裹着黑袍,皮儿是一点儿没露出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小的可就不好说了!” 马行舟寻思,那千绝自知身上水泡惹眼,故而衣袍满裹出行,是极有可能的,而且这些个来堵他的武林中人,想必也是这么估计,才汇集至此的! 他紧接着便问:“你说的这个黑袍人,住在哪间房?” 那伙计却又不肯说了,再将手放到腹前去颠…… 马行舟朝他怒瞪起虎目,眼要喷火! 伙计方才蔫了,紧忙收了手说道:“行行行,客官刚才的赏钱给得爽利!这消息送您了!” 他附到马行舟耳边用蚊蝇般的音量说道:“楼梯上去右拐最里边儿那间。” 话音未落,马行舟抬脚便往里走。 伙计急忙拦住:“哎?客官,您这是要往哪儿去?” “能上哪儿去?上楼找我们刚才说的那位,我是他朋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河西侠 伙计一听马行舟自称是黑袍人的朋友,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得了吧,我的爷!您这招儿不管用,里面那些爷个个儿都说是他朋友,可人家正主儿早就放了话,说他根本就没朋友,谢绝会见!” 伙计说完又催赶马行舟走:“好啦,客官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那就赶紧高抬贵脚启程离去吧!小的还忙着呢!” 但是马行舟却更不能走了! 要用强吗?只管冲上去看看? 但他看看四下里的这一群豺狼虎豹,自己一旦点个火儿,恐怕立马就要开炸,怕是自己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现在是谁都不愿做这只出头鸟,大家都选择引而不发,一是目标虽疑似但尚未确定,二是有前车之鉴,没人想引火烧身,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捡便宜的! 马行舟略一思量,强压住冲动,缓和了脸色,说道:“这个……俺确实也有些饿了,就点些饭菜,站着吃也行!” “哎呦!”那伙计长叹口气,“我说今儿个是怎么了?咱们东家当真时来运转了吗?这几十年的生意都凑到一块儿来的吗?客官呐,您是可以站着吃,但咱们厨子已经忙得快翘辫子了!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您还是再往前赶些路,前头多的是酒家客栈!” 马行舟装个疲累的模样道:“俺是实在没力气了,要不这样,俺就在这儿喝你些酒,不吃饭,这总成了吧?” 不料那伙计两手一摊:“酒啊?也卖完了?瞧,那位爷手上就是咱们客栈最后一壶酒!”他说着指的就是站着把酒言欢的其中一位。 那人三四十年纪,白面无须,腰悬长剑,穿得花里胡哨的,似乎听到了伙计和马行舟的对话,便把手中酒壶朝马行舟得意地扬了扬,又倒了两滴进酒盏,再跟身旁那些客人好一阵闲话,才将盏中两滴酒舔了,然后再续上两滴…… 这个速度,是要喝到明年吗? 马行舟赶忙移开视线,就这个喝酒的节奏,看也能把他看的焦灼死! 但他还是锲而不舍的找伙计打商量:“兄弟,那俺不吃不喝也不住,就在客栈里转悠转悠,总可以了吧?” “您吃饱了撑的呀?哎!我说这位客官,咱们现在客人都没地儿坐了,跑堂儿的都侧着身子挤,哪还有给你闲逛的当儿?不添乱吗?再说你图什么呀?莫不是故意找小的开涮来了?我说大爷,您该干嘛干嘛去,小的这里忙着呢!”伙计又凑近了小声说,“不就见个人吗?至于吗?实在不行,也未必非要盯死在咱们店里,瞧这街上,这老多人,不也盯得很过瘾吗?” 此时客栈里不少客人都听到了伙计在怼马行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马行舟图的什么,这些人图的什么,大家心照不宣,互相都清楚。 可马舵主并不肯就此放弃,他附到那伙计耳旁轻声说道:“别的你都甭管,钱俺可有的是,便让俺进店逗留,价钱随你出!” 伙计叹口气道:“这钱能挣小的我早挣了,问题是半个时辰前东家下了死令,不准再进一个人,说要是再进人,这客栈小楼儿怕要都撑不住要塌掉了!总之小的做不了主,您要是真舍得,便去找咱们东家打商量。” “行啊,那你们东家呢?” “喏,磕着头的那位就是!”伙计伸手朝外一指。 顺着伙计指的方向,马行舟见一中年男子跪于门前斗香处,双手合十,焚香祷告,间歇伏地磕头,很是虔诚,正是此间客栈的东家。 这东家的衣着尚是极为朴素,想来今日之前并不富贵! 马行舟便向东家走过去,余光却感知对面茶馆儿里有人在朝自己招手。 他原以为是长江派里自己的弟兄,定睛一看,却一下子没认出来。 那人五短身材,花白的发须,紧衣肥裤的拳师打扮,腰间别个溜光锃亮的酒葫芦…… 这酒葫芦……还别说,人没认出来,酒葫芦到挺眼熟! 啊!马行舟想起来了,这人不是河西醉侠黄胜吗? 这黄胜在河西武林颇有威名,马行舟跑船时曾遇见过那么一两次。 他与马行舟相识也是因二人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酒,但酒量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马行舟是“喝断江”,他黄胜是“一口醉”,只不过他醉是易醉,却越醉越喝,而且据说醉得越是厉害,他那套醉八仙的拳法施展起来也越有威力! 马行舟想想,上次见他也就是五六年前吧,这老黄怎的老得如此之快?头发都花成这般模样了,差点儿没认出来!生计真的如此艰难了吗? 既然人家招呼了,马行舟只得过去相见。 这没进茶馆儿不要紧,一进去马行舟吓了一跳。 这茶馆儿地方深,靠外的地方光线好,里面则暗到黑漆嘛乌的,所以他在外面看时并不觉得茶馆儿地方大,虽是满座儿了客人人数也是有限,但一进来才发现,这茶馆儿的地方比客栈要大多了,里面更是乌泱泱坐满了人,座儿是有限,更多的人是席地而坐! 马行舟进了茶馆儿,立刻遭遇了各色各样的目光,有平淡无谓的,有横眉冷眼的,也有相识相熟的。 便在他认得的人里,除了自家长江派的兄弟,竟也不乏像黄胜那样名震一方的豪侠,也有成名多年的剑客,甚至还有中小门派的一派之主率门下而来的! 马行舟很幸运,不仅黄胜有座儿,与黄胜同桌的还有马行舟的熟人栖霞洞洞主徐仙客,而这张桌子坐的另外六人,皆是徐仙客的弟子,想来徐洞主在这茶馆儿里算是来的早的! 徐仙客当即就让他其中一名弟子给马舵主让了座儿。 马行舟道声谢落了座,黄胜拍了拍自己的酒葫芦道:“多年不见,本该与马舵主痛饮几坛,只可惜此处无酒,附近也已无酒可买,我这家伙里的那点儿还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咱们就先以茶代酒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问悬红 好酒的河西醉侠黄胜提议以茶代酒,马行舟这会儿恰好也无饮酒的兴致,便点头道:“随意!” 黄胜便唤小二过来吩咐道:“来!拣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给咱们烧上来!” 那小二却面泛难色道:“茶好茶坏的倒不在话下,现在是水已经烧没了,正挑水去呢!” 黄胜看了看四周密集的客人,也是很理解,摆了摆手道:“行了,去吧去吧,水来了赶紧给咱们烧上!” 那伙计应诺着去了,马行舟却不禁皱紧了眉头,不是因为一时半会儿喝不上茶,是一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心里就不痛快! 虽说这万两悬红是长江派为掌门江云浪报仇而出的,但见到这些个大侠、剑客、一派之主也趋之若鹜,他还是不以为然,反以为耻! 马行舟是心里憋不住话的人,当即直言不讳说道:“一万两银子,就这么有诱惑力吗?没有这一万两,不知还会有几人来?” 黄胜、徐仙客还没开腔,邻桌有一位却表示不服:“马舵主,岂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怎知所有人皆为悬红而来?凶徒残暴,我正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某,就是专为惩奸除恶而来!” 这说话的人瘦削的身材,瘦长的脸,瘦长的黑羊须,瘦长的眉眼,腰间悬一根瘦长的斑竹棍儿! 马行舟一瞧,也是认得:“原来是血竹剑客蒋蔚山蒋兄,俺以往只知你剑法高超,未想更是会说话,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蒋蔚山大怒,细眼努力一瞪:“你……” 黄胜忙站起来劝和:“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吧,既然来了,还争这些个有什么意思?有能耐你得了手也别拿那悬红!” 蒋蔚山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黄胜坐下来拍拍马行舟肩膀道:“马老弟,你也别矫情这个!甭管我们是为何而来,便是目的不同,但目标与你是一样的,所以这一层上你就莫再纠结了!就算是为钱而来,也无可厚非吧?否则悬红干什么呢?难道是专为那些黑道杀手或者认钱不认人的小人特供的?大侠,也得吃饭不是?有了钱,才可以多多行善嘛!” 不排除黄胜这番话有为自己找借口的嫌疑,但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徐仙客这时却叹了口气,似有些哀怨地苦笑道:“马舵主啊,要说徐某一点儿没想悬红的事儿,那是哄骗你,对你不敬,但要说我全是为了银子而来,徐某却也不能认同! 你也知道,徐某与贵派江掌门相识多年,虽谈不上生死之交,但也是至交好友,而且我栖霞洞偏安于江峡小岛,常年多受贵派照顾,江掌门遇害,徐某岂能不悲恸? 我若说此次亦是因感恩而为江掌门报仇而来,马舵主可信?而且据我所知,来此诸人中似徐某这般想法的,可并不在少数啊!” 徐仙客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四周不少人听了都纷纷点头认同。 马行舟听了也是心生感动,抱拳道:“马某方才失言了,还望徐洞主见谅!” 他心下正懊恼自己出言鲁莽,不料黄胜却凑近附耳道:“马老弟,听你刚才的话,似乎悬红的事你也尚未尽知吧?” 马行舟狐疑地看着他,想我长江派悬红的事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难道说江老真的加码了? 他低声问道:“怎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刚才说是一万两?” “是啊!不是吗?” “一万两是你长江派出的,但现在另有人出了更高的价!” 马行舟惊问道:“谁?出了多少?” “谁出的还不知道,但是足足出了五万两!” 五万两?! 马行舟差点儿没跳起惊呼出来! 好在黄胜及时摁住他并且捂住了他的嘴。 黄胜紧忙继续附耳说道:“可千万不能喊出来,现在知道这事儿的人还不算太多!” 马行舟定了定神,小声说道:“那又怎样?既是悬红,必定广而告之,大家早晚还不得都知道?” “哎!关键就在这‘早晚’二字上,这悬红刚出了没几天,还有许多人尚未得到消息,他们知道的越晚越好,不是吗?我也就是跟你说,要是别人我怎会告诉?” 这黄胜虽是好心好意,马行舟心里却又不禁生出鄙夷之感,道:“你说你们为了悬红,可真是费劲了心血去算尽机关呐!” 黄胜似知道马行舟的脾性,倒也不跟他置气,笑笑道:“不是说了吗?谁都得吃饭不是?老弟你直当老哥我是在做单生意,就别往心里去了!” 见黄胜都说到这种地步,马行舟心下又有些过意不去,本来嘛,钱必须是个好东西,既有悬红,人家来争,确是无可厚非! “是兄弟偏激了!这个就不提了!但话说回来,五万两的悬红属实吗?该不会是有人造的谣吧?” “不会!因为受托发布悬红消息的,是宝发银庄!” “宝发银庄?就是那个号称‘言九鼎,诺万金,诚信可开金石’的宝发银庄?” “没错,所以我才说不会有假!” 马行舟倒是没再琢磨这笔悬红的真假了,却想起什么事来。 黄胜瞧见他若有所思,好奇地问道:“老弟在想什么?” “俺在想,俺可能知道这悬红是谁开的了?” 黄胜一脸懵:“谁?你不会认为就是宝发银庄自个儿开的吧?” 马行舟摇摇头,却紧接着问道:“这笔悬红也是要那千绝的命?还是有别的要求?” 黄胜更惊讶了:“马老弟,这多年不见,你这脑子咋这么灵光了呢?开悬红的人还真是说了,要活捉!” “啪!” 马行舟一拍桌子叫声道:“俺就知道!” 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小跳,皆茫然地朝马行舟瞪眼,你知道什么了这么激动? 黄胜急的朝马行舟直使眼色,马行舟赶快来了句应变:“俺就知道你不是为了银子才来的!” “切!” 周围的人心中都“切”了一声,转回头去,各做各事。 第一百九十章 螳捕蝉 马行舟谎称激动喊叫是因为知道了黄胜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银子,成功蒙混过关。 但确是为银子而来的黄胜心中却暗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了不提这茬儿了吗?看来还是耿耿于怀啊!” 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问马行舟:“究竟是谁开的这五万两悬红?” 马行舟却反问:“宝发银庄是谁的字号,黄兄你可晓得?” “知道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宝发银庄是金珠帮的产业……不会吧,你是说这悬红是金珠帮开的?就因为宝发银庄是金珠帮的铺子?” “当然不是仅仅因为这个!黄兄你想,江湖上随随便便出得起五万两悬红的有几个?” 黄胜想了想道:“还真没几个,金珠帮财大气粗,当然出得起,但就因为这个,也不能说明悬红就是他们开的呀,而且我也没听说金珠帮与那千绝有什么瓜葛啊?” 马行舟若有所思地说道:“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因为有瓜葛。” “马老弟似乎还知道些什么,此事另有隐情吗?我还真在追拿千绝的人群中见过有金珠帮的人,而且尽是四珠以上的高手!”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估计这笔悬红是确有其事了!”马行舟双眉紧锁。 黄胜倒也是很不关心金珠帮为何要千绝,却问道:“马老弟在担心什么?” 马行舟喃喃自语道:“我们长江派要的是千绝的脑袋,他金珠帮出五倍的悬红要活捉千绝,这是在救那贼子,更别提如此高的悬红,还会引发各路势力的明争暗斗,现在想要拿杀千绝,怕都比登天还难了!” 黄胜却不以为然:“马老弟,凡是要往好处想,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千绝那恶僧武功之高,岂是想抓就抓的?还不是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无论如何,千绝或死或活,此次都是插翅难逃了!至于说追杀者之间的争斗,那确是难免了,不过既然想挣这个钱,那就各安天命呗!” 马行舟便想起派中来传信儿那位兄弟提过的窝里斗的事儿,问道:“听说前不久,为此已经有过一场不小的厮杀?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黄胜点点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那是千绝第一次显现踪迹。本来大伙儿听说千绝是由洞庭湖方向而来,大多分布潜伏在贵州的北面,以沅州、邵州、永州最多,但未曾想千绝那厮鸡贼,竟兜了个大圈子,选择从桂州南面的梧州入桂。但那里也还是有不少杀手在等着他……“ 原来最先发现千绝的是梧州当地九苍门的门人,九苍门门主罗进得到消息后立即率领门下弟子绕前设伏,埋下陷阱。 却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竟被人偷袭而至全军覆没,从罗进及其一众弟子尸体的伤口看,他们是死于雌雄双煞的独门兵器附骨刺! 然而,便在离罗进横尸处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雌雄双煞以及碎碑手靳子平的尸首! 那雄煞廖发,后脑勺被拍的粉碎,像是被靳子平从后面偷袭得手的,但靳子平与雌煞莫姣却又不是互殴而死,却是被另一人各一掌连胸骨带心脏锤成了一团! 有见多识广的武林前辈说,两人极有可能是死于千绝的大罗金刚掌! 再从现场罗进所设的陷阱看,机关已经触发,当是千绝已掉进陷阱,但藏身在旁的雌雄双煞突然发难灭了罗进一众,却又被螳螂捕蝉黄雀更在后的靳子平偷袭,雄煞身死,雌煞还未及与靳子平拼命,两人就为实际上根本没被陷阱困住的千绝一掌一个带走! 黄胜这一番解说后,着实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这之后在千绝的来路上,又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件,一时间大家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其中不乏心狠手辣的,只要一觉得有异常,便先下手为强,因而枉死了不少的好手!” “不行!”马行舟站起身来,“我还是得到对面客栈看看!” 黄胜再次把他拉了坐下。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的马老弟,现在这种情形,最好莫过于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你越是靠近,成功的机会越小,还越危险! 即便如我等不屑于坐收渔翁之利,但保持安全距离还是必要的。 对面坐着的那些,要不就是利欲熏心、急功近利的,要不就是傻到不要命的! 所以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再说,对面也早就不让进了不是吗?” 黄胜说着朝外面扫了一眼,却“咦”一声道:“又来一个要往里边儿凑的!” 他说的是对面客栈门前刚刚晃来了一位江湖郎中模样儿的人。 那郎中四五十年纪,一手摇铃儿,一手举帆儿,帆儿上写的是“专治疑难杂症”。 只见他举步便往桂西客栈里钻,当然也是立即被客栈伙计拦了出来。 他却没有像马行舟刚才那样与伙计再作纠缠,而是很和顺地当即退了回来,却也没离远,一面就路边儿坐下,一面长叹道:“这年头找个歇脚的地儿都不易啊!” 马行舟看了看道:“兴许就只是个路过的郎中吧!” 黄胜却惊道:“不会吧?马老弟!你真想不起来这么一号人物了?虽说他十来年没有现身,但他当年可是这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顶尖杀手啊!” 马行舟迅速在脑海中一阵寻索,猛地想起一个人来,甩头盯着那郎中道:“杀一人救一命的夺命神医荀青叶?” 他正说着,只见那郎中把手中的帆儿换了个面儿朝外,写的是“专治外伤内伤”,还大声自言自语道:“没准儿等下还要求先生我进去呢!” “连他也来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马行舟不禁苦笑。 黄胜却道:“荀青叶本就出了名的爱财如命,他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哎?又来一个!” 无独有偶,这回来的也是个举着帆儿的,却作道士打扮,三十多岁的样子,帆儿上写着“知天命地运,算前生后世”,原来是个游方算命的。 “这人又是谁?”黄胜竟也不知这算命道人的来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算取命 黄胜不知这算命道人是何来历,马行舟也想不起有这么号人物,摇头表示不知。 徐仙客却开口了:“你们怕是还没听说吧?最近黑道中出现了一名极厉害的杀手,平日就是以算命为业,漫天开价,不算即取,外号鬼算道人的怕就是他了。据说前些日子的争斗中,好几个成名已久的杀手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么狠?”黄胜不禁咋舌,又好奇道,“漫天开价好懂,这不算即取,却是何意?莫非是不给人家算命却要硬拿人家的钱吗?” 徐仙客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这不算即取,是说他一旦开口要给你算命,你若不算,便取你性命!” 黄胜听了倒吸凉气! 马行舟听了却是直皱眉头,虎目含怒! 他想此等恶贼与千绝何异?手上不知多少条无辜性命,却无人出手将之铲除,是缺了悬红吗?待老子腾出手来,必叫你恶有恶报! 哎?其实也未必非要等腾出功夫,难道还真让他有机会去争那悬红,说不准等下寻个机会暗地里就把他料理了…… 马行舟这么琢磨着,却把自己后脊梁琢磨得越来越凉。 他看着周围那一双双若有所思、各怀鬼胎的眼睛,想连自己都在动这样的心思,那在这些人中,先不论争抢悬红的、有仇在先的,那些出于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目的,想趁乱在背后来一刀的,怕更是大有人在! 只不过,且不管这些,鬼算道人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歹人,该除掉还是得除掉! 马行舟心里暗暗发着狠,却见那鬼算道人不往客栈里去,却径直走向了客栈东家。 此时这东家虽已跪拜完毕,但仍旧站在那里,双手合十,焚香祷告! 鬼算道人一手持帆,一手屈食指向他作揖行礼:“施主,贫道叨扰了!” 那东家正闭目虔诚祷告,听言睁开这边一只眼看了一眼,复又闭上道:“道长,今日小店客满,改日请早吧!对不住了!” 鬼算道人呵呵一笑道:“想必施主便是此间的东主,但贫道并非为住店而来!” “不住店啊?吃饭也没位子啦!”东家这回干脆一只眼也不睁了。 “也不吃饭!” “那就请便吧,道长!我这儿还得烧香拜佛,没空儿招呼您!” 这东家有眼无珠,敢这么跟鬼算道人说话,怕是不得活了呀! 旁边有认得鬼算道人的,不少都在为东家捏把汗! 茶馆儿里耳力好的,也听得真切,马行舟担心鬼算道人发怒行凶,已走出茶馆儿来到街面上,只装作看热闹的。 不过这鬼算道人不知是涵养好还是城府深,居然毫无怒意,反而还是呵呵笑道:“东主若能多看一眼贫道的招牌,兴许愿意多听贫道一言,能多听贫道一言,又好过在这儿烧香拜佛!” 客栈东家听出点儿意思,这才睁开双眼来,去看鬼算道人手上那帆儿…… “哦,原来道长是精于算卦卜命,失敬失敬!如此说来,道长至此是要给我算上一卦?” “然也!贫道正有此意,不知东主可愿意?” 鬼算道人这一问,那些为东家捏把汗的人们更紧张了,想东家你就给他算一算好啦,只当花钱买条命吧!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愿意愿意!”幸好东家是相当配合的态度,说着便朝鬼算道人走来。 不料未走两步,他竟停了下来,又仔细打量了鬼算道人一番,之后摆摆手回身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算了!” 众人忙去看鬼算道人的脸色,幸亏人家没当场开杀,只淡淡地问道:“为何?” “道长莫怪,总听人说,这算命,还得找老先生,看得准!道长你这年纪……”东家的意思,以算命这个行当来说,鬼算道人的年纪没什么说服力。 也难怪,这鬼算道人才三十多岁,蓄着短须,的确差了些算命先生的气质,正因如此,刚开始东家一撇眼间还真没看出他的职业。 “哈哈哈哈……”鬼算道人好一阵笑,“这可是贫道有生以来听过最可笑之事!” 东家好奇问道:“哦?还请道长赐教!” “肉眼凡胎者,便给他活到几百岁,也不过是更会装神弄鬼、蛊惑人心,而能通神灵者,便是刚会说话的孩童,也能一语道破天机!” “啊呀!精辟!精辟!受教了受教了!”东家惊叹着又朝鬼算道人走去。 担心他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可正当大家以为他会就此算上一卦保住性命时,他却再次停住了脚步。 只见这东家呵笑着搓了搓手,说道:“道长莫要介意,我想先问问,请道长一算的,嘿嘿,这个价钱……” 果然是生意人,什么都要精打细算,遇事先讲明价钱,可旁人顿时又为他暗呼糟糕! 这鬼算道人以漫天要价而闻名,开价自然不得低,那东家既有此问,自是紧张心疼银子的,多半舍不得花这个钱,于是便不给鬼算道人做这单生意,那他的这条性命岂不是要给人家取了去? 众人皆心道东家性命休矣! 而马行舟见情势不妙,已然悄悄地又向两人走近了一步…… 却不料那厢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扫来,原来是鬼算道人警觉地朝他的方向察看! 马行舟忙转移开视线,只装作朝客栈内张望。 好在街面上如此动作的人实在是不少,鬼算道人似是也并未起疑,而是转回头去回答客栈东家的问题。 “要说贫道寻常算命的价钱嘛!测字的话,一个字白银十两,打卦看相嘛,一次二十两,至于作法改运,那得看改的什么运了,一百两起步!” 东家的下巴差点儿没拉到地上,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眼神中尽是惊恐! 良久,他缓缓合上嘴巴,抚了抚乱跳的小心脏,强笑道:“这个……道长的这个价位,实在是……啊呵呵,弄得我都没办法还价了!我看还是改日吧,改日再算,啊哈哈……” 鬼算道人却报以诡异的微笑,竖起一根食指来…… 众人心道:果然!是要下手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福祸依 眼见那鬼算道人像是便要对客栈东家下手,马行舟内力行至四肢,也随时准备出手了! 却不料,鬼算道人只将他竖起的食指左右摇了摇道:“比起卦钱,贫道算卦更看重缘分,有缘人可分文不取,无缘者万两黄金不算!” 旁边有熟知他为人的都在心里暗骂:“呸!臭不要脸!只听说过你不是要钱就是要命,从没听说过你算命不要钱的,今儿个不知要打人家什么鬼主意?” 但客栈东家一听鬼算道人这话却来劲儿了,顿时又有了兴致,搓着手急走到鬼算道人近前。 “如此说,我与道长是极有缘的,因而道长才专来为我一算?” “然也!东主可知贫道何以找到此处?” 他知道才怪呢! “愿闻其详!” “贫道四方云游,今日途经桂州城外,本是没打算进城的,却惊见城中大作异象,有一处天降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故而才寻来看个究竟,一路便找到了东主这里!” 东家顿时大喜:“道长是说,这天降祥瑞之处,竟是我这家桂西客栈吗?” “然也!恭喜东主,此大吉之兆预示贵店将风生水起至少百年!” 东家已经手舞足蹈起来:“难怪!我说店里的生意陡然就如此之好了……” 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却忐忑起来:“道长,莫怪我多心,您不是知我客栈生意突然见好,才这番说道来哄我欢喜的吧?” 鬼算道人摇头叹息:“既然东主有此一问,贫道索性细说给你听,也好宽你的心!” 东家忙将两耳竖起:“请讲!” “所谓山主人丁水主财,水聚财气!桂州灵渠,通湘漓二水,南入西江,是以本就为三水相汇、聚财敛宝的宝地,贵店在这宝地之上,自难无生财之日!” 东家听了却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但是……不瞒道长,小店都萧条了有二十年了,怎的突然就……” “这个不妨!”鬼算道人垂着眼皮儿,坚定地摆了摆手,“东主难道未曾听说过有句话叫作风水轮流转吗?贫道且问你,这桂州城中可有那么一家最好的客栈,几十年来都是生意兴隆,日日客似云来?” 东家翻了翻眼睛喃喃道:“要说桂州城最好的客栈,当属摩云楼,但它又不对外做生意,除它以外,最好的就是望气阁了,那生意确是一直火得很!道长说的,应该就是这家了!” “必然是它了!但它便要走下坡路去咯!” “为何?” “三江虽会与桂州之地,然聚水之气眼却只有那么小小一处,之前便在那望气阁下,想必当初望气阁的东主也是请了位极高明的风水先生挑的那处宝地,也因此才取名为望气阁的!但那聚财之气眼并非经年不动,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你家,贫道所见之天降祥瑞,正是风水轮转之象!” 东家似乎恍然大悟,连连拍手道:“有道理!有道理!” 这鬼算道人不愧是干这个的,巧舌如簧,说的周围的听众都快信以为真了! 而他还要趁热打铁:“二十年萧条没落,却等来百年风生水起,难道不可喜、不可贺吗?” “可喜可喜!同喜同喜!这真是苍天庇佑啊!也要多谢道长为我解惑,请道长受我一拜!”东家已然着魔,直接就给鬼算道人跪下了,还一匍到底! 却不料鬼算道人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用极为惋惜的语气说道:“只是可惜啊……” 这五个字一出口,刚趴下的客栈东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 “怎么了,道长?什么可惜?”那神情就别提多紧张了! “贫道说见好的是这客栈,可并非东主你本人!” 东家顿时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了脚,呆了半晌才道:“道长,您是说我这店时来运转,我却要不好了吗?” 鬼算道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摇摇手道:“还是算了,贫道说了你也未必肯信,还是言尽于此吧!告辞,告辞!”说着他竟似真的要走。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东家岂肯就让他走,那两只手紧紧揪住他膀子死死不放:“别别别!道长留步,千万留步!还请指点迷津,我信,我都信!” “果然信?” “果然信!” 至此,鬼算道人便凭借一套巧言令色、故弄玄虚、欲擒故纵的连环攻心计,已完全令客栈东家信服!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好!贫道便说与东主一听!正所谓福兮祸所伏,东主双眉间生有竖纹,贫道观其形位,确定是印堂悬针之相,此相示东主眼前即有不测之祸!” 这客栈的生意冷清了二十年,东家日日愁眉不展,眉间有皱纹有什么稀奇,却被鬼算道人说成是大祸临头之相! 客栈东家此刻却想不到这一层,他信了个十足,顿时就面如死灰,呆若木鸡,一脸的绝望! 鬼算道人又是摇头又是惋惜,也是惋惜到心痛的神情,说了句:“东主好生保重!”又作欲走状。 东家“噗嗵”一下子就又跪了下来,这回是抱住鬼算道人的大腿死死不放! “道长不是说可以作法改运的吗?请道长救我!花多少钱都行啊!哪怕是倾家荡产!” 好嘛!鬼算道人这就已经成功将东家的消费理念,从精打细算型改造成了挥金如土型的! 他却很是为难地说道:“作法改运,便是逆天而行,要大损贫道阳寿的……” “道长救我!我愿不惜一切补偿报答道长!” 鬼算道人一番苦思沉吟,点着头伸手将东家扶起。 “行吧!贫道尽力而为!你我有缘,本应不收你钱财,但亏而不补,有违常道!贫道白损阳寿事小,法术失灵事大,望东主体谅!” “这个自然,道长尽管开价,只要我有,绝不还价!不知究竟需要多少银子?” “这个嘛……待贫道先查探一下这祸根到底在何处?”鬼算道人说着就闭目掐指来算。 未几,他点了点头,睁开眼看着客栈里边儿。 “祸根,便在你店中一位客人身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姐妹 一听鬼算道人算知自己的祸根竟是在客人身上,东家一拍大腿道:“道长,您太准了! 我就知道那人来路不明,鬼鬼祟祟、神秘兮兮的!不瞒您说,这会儿我店里的客人,十有**都是冲他来的!我一早儿就看出来了! 要不是他给了许多赏钱,又为我引来这多生意,我早就轰他走了!要不,咱们报官吧,先前我就想过,只是怕官差来了啥事儿没有,反要怪罪于我,现在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不料鬼算道人却摇头道:“此乃下策,其一,官差是帝王下使,带沾王气,王气霸道,难保不冲撞了贵店的财气,使之偏移去了他处!其二,官差插手,只能保你一时平安,却无法解你一世之危,治标不治本!” 东家听了连连点头称是,接着又皱眉陷入苦思,突然一咬牙一跺脚道:“罢了!银子全数退他,赶紧让他滚蛋,挣这没命花的钱,又有何用?” “不可!”鬼算道人再次否定了东家的想法,“此人是你命中煞星,不趁此将孽根斩断,放将出去,再难由此良机!” 东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便请道长快快作法,需要多少银两,我这就奉上!” “钱的事等下再说。贫道作法需在客栈以内,且不可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务之急,是须给贫道在客栈内寻一方作法之地!可惜看场面,贵店此刻怕是人满为患了吧!” “这个……不难!客栈里有间上房是专给掌柜宿用的,我让他给您腾出来,只望道长莫要嫌弃才好!” “东主哪里话?那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客栈,我说了算!” “如此甚好!”鬼算道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众人刚才还一直奇怪,为何非算即取的鬼算道人会费如此的周折去给客栈东家算次命?现在才知道,到头来还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住进这客栈! 无论如何,客栈东家的命大概是不会送在鬼算道人手里了。 马行舟松了口气,收起功力,不无羡慕地目送鬼算道人向客栈里走去…… 突然,鬼算道人却猛定住了脚步,一个急回身狠狠地瞪着马行舟! 是察觉到了马舵主的杀气吗? “不会吧!这也能发现?”马行舟正大感不可思议,凝神戒备之下,却发觉人家瞪着的似乎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方向。 马行舟侧过身来,往身后看去,看到打西边儿款款走来了三位美艳的少妇。 这三位少妇年纪相仿,俱是俏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 薄纱罩抹胸,丝裙掩莲足,走起路来摇风摆柳,**隐现,撩得在场众男儿心神荡漾! 其中任一个都已是秀色可餐,更何况是三个一起? 街面儿上的风头理所当然俱被这三位少妇占去,许多一直全神贯注于桂西客栈内状况的人,此时也被吸引了眼球,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正事儿! 三位美少妇从马行舟身旁走过时,齐齐地朝他眨了下左眼,魅惑无限! 饶是心智定力十分坚强的马舵主,脑中也是一个恍惚,有血气上涌的感觉! 好在三位美人也只是顺路朝他抛了个媚眼儿,未做再多纠缠便继续朝前走去。 马行舟紧忙定住心神,同时也大概猜到了这三个尤物的来历。 他正看着那三个袅娜多姿的背影究竟要去往何处,却被人拉回到了茶馆儿门口,原来是黄胜。 黄胜将手在马行舟眼前舞了舞道:“厉害吧?马老弟!清醒点儿,可别中招儿,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却听马行舟喃喃说道:“碧落宫主苏心娥的高徒,碧落宫的金牌杀手,大名鼎鼎的碧落三姝,碧琼、碧仙和碧霄!” “原来你认识啊!” “倒不是认识,只是能想到的就是她们了。” “哦,那你当不知她们谁是碧琼,谁是碧仙,谁是碧霄咯?” “不知。”马行舟摇了摇头,却又转过头来看着黄胜,眼里有些不信的意思,“难道你识得?” 黄胜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啊,粉裙儿的是碧琼,白裙儿的是碧仙,那浅蓝裙儿的就是碧霄啦!” 马行舟“哦”了一声慨叹道:“要说阅历,我们这些成天在水里游的,果然是比不得你这在旱地上跑的!” 他说完又朝那碧落三姝看去,想想苏心娥的这三个徒弟应比她起码要小个二三十岁吧,但看上去也要比她年长,应是徒弟的修为始终远远不及师父,不过以四五十年纪能保持这样的容颜,也是相当惊人了!碧落宫的外道功法果然是十分邪门儿! 这边马行舟正瞎琢磨着,那边碧落宫三姐妹已走到桂西客栈门前站定,正对着脸色阴沉却又似有些紧张的鬼算道人。 敢情鬼算道人刚才突然警觉地回头狠瞪的就是这碧落三姝! 而碧落三姝也收起了习惯性的献媚**神情,冷若冰霜地看着鬼算道人,是对他完全没有兴趣甚至非常反感吗?还是双方之前就有什么仇怨? 马行舟正猜测碧落三姝和鬼算道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却见鬼算道人突然将手中那杆帆招儿就近往砖墙上一插,双手皆只翘拇指,两手齐施,以极快的速度连点自己胸腹中注、石关、幽门、神封等穴位,身形晃动不止! “哼哼呵呵……”只听碧霄一阵悦耳的冷笑,“就凭你点封几个穴道,便能阻止毒发吗?你是过于妄想,还是太小瞧了我碧落宫的九炼七鸩之毒?” 一听到“九炼七鸩”四个字,鬼算道人顿时面如死灰,便跟刚才客栈东家听说自己大祸临头时的脸色一样一样儿的,而此时那客栈东家发觉情势不对,已机敏地躲进客栈,只伸出半张脸来看。 鬼算道人的腿似乎都已软的站不住了,那表情极其复杂,既痛苦,又绝望,竟还有很多的委屈与不解! “三位姐……” 碧落三姝的眉头几乎同一时间皱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八翅蝶 鬼算道人机敏非常,一见碧落三姝神色有异,慌忙改口道:“三位仙子,不知贫道何时开罪了大驾,便遭三位赐毒教训,还望明示!” 碧仙婉转地叹了口气道:“好吧,看在你口改的利索,还算知礼,便让你死个明白!前不久在浔江北岸,你是否袭杀了一名青年侠士?” 包括马行舟在内的众人一听都觉得奇怪,怎么?狠毒如碧落三姝,也要主持正义,为枉死的侠士报仇了? 而鬼算道人听了立刻做回忆状,却似难以记起,想是这段日子实在没少杀,“青年侠士”这四个字的信息量还是少了。 但他的回答却是:“贫道并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三位仙子怕是冤枉贫道了!” “狡辩!”碧霄冷哼道,“那位侠士颈部体肤完好却喉骨尽碎,不是拜你独门绝技鬼爪锁喉功所赐吗?” “啊!难道是……”鬼算道人似乎突然找回了记忆,却又摇头道,“贫道在浔江北岸确以锁喉功取了一人性命,但他哪里是什么侠士?他是八翅……” “没错!”一直没说话的碧琼突然开口了,那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鬼算道人,“就是‘八翅银蝶’田小春!”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当然,绝大多数人是哗在心里,不敢喊出声的。 这“八翅银蝶”田小春,青年嘛倒是个青年,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吧,但“侠士”这俩字儿跟他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原来这“八翅银蝶”田小春,出道的身份是采花贼,二十来岁就已经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了! 据说此人在江湖上作恶了几年之后,不知是慑于人神共愤,还是其他原因,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再出现时却又做的是接单杀人的买卖,成了颇有名头的职业杀手,倒是没听说他再去采花了! 据说此人刀法高超,能同时使四把刀,两长两短,施展开来如蝴蝶振翼,因此得了个“八翅银蝶”的称号,不想已在鬼算道人手下伏诛! 这会儿鬼算道人见对方所述吻合,知道人家没找错主儿,脸上的不解和委屈没了,但紧张更甚! “敢问……那位田……大侠,与三位仙子是何关系?” 碧仙朝碧琼看了一眼,没做声。 碧霄也看了碧琼一眼,却转过脸来怒道:“你管我们有什么关系,便去死好了!” 碧琼却给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说道:“便说与你听又有什么呢?那田小春,只不过与我有几段露水情缘,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的仇总是要替他报的,你说对吧?” 她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平淡,对于与男人苟合之事没有有一丝感到羞耻的意思,但旁边许多人听了都替她臊得慌,暗骂妖妇**,当然,也有些人听得快活热闹,甚至想入非非的。 还有些人联想起田小春当初突然消失,重出江湖后竟不再采花的事,想大致是被这碧琼给包养去了,自然不敢再采花摘草。 鬼算道人这会儿可没闲工夫琢磨这些事,现在事情很清楚了,人家是为姘头寻仇来了,如何寻条活路才是当务之急! “噗嗵!” 好嘛!鬼算道人跪倒的利索劲儿,不比刚才客栈东家跪他差! 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在性命面前便如粪土一般! 鬼算道人一拜到底,以额抢地说道:“小道眼睛让狗吃了,未能识得田大侠乃仙子密友,害了田大侠性命,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但若得仙子饶小道一条狗命,小道此生必鞍前马后,誓死效从,以报仙子再生之恩!” 对于他这番求饶,旁观者有不耻其毫无骨气而嗤之以鼻的,有可怜其将死而摇头叹息的,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而兴致勃勃的! 毕竟少了这么个狠辣的竞争对手,抛开胜算,安全系数是必定提高了一些的! 于是许多人反而担心这碧落三姐妹真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得心软了真把他放过了! 但碧落三姝的心真是没那么容易软! 碧琼根本不搭茬儿。 碧霄笑得花枝乱颤:“呵呵呵……想什么呢?赶紧闭上嘴,安生地死去吧!” 碧仙倒似是三姝中最为心软的,还是婉转地叹了口气道:“唉!看你刚才的样子,像是知道我们‘九炼七鸩’毒的厉害,却不知这毒是没有解药的吗?” 鬼算道人伏在地上的脸猛地抬了起来。 “不错!若小道所听传闻不差,‘九炼七鸩’之毒的确无药可解,但却另有可解之法!” “哟!”碧霄似乎有些吃惊,“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鬼算道人双眼中顿时涌出了希望之光:“如此说,果然是还有解救之法了!” 碧霄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套姑奶奶的话?” “哦,不不不!”鬼算道人双手连摇,“小道确是以前就曾听说过,若哪位仙子肯以合欢洗元之法与小道共享鱼水之欢,便可解去这‘九炼七鸩’之毒!” 这下众人皆哗,他还真说得出口! “啊……哈哈哈……”碧霄阿姨都快笑岔气了,直捂着小腹! 碧仙听了是皱紧了眉头:“你这人异想天开得也未免太……太离谱了!” 碧琼也是忍不住开口了,她冷哼一声道:“咱姐妹几个是喜欢男人,但最不缺的也是男人,你以为是个男人就能上得了老娘的床吗?” 众人皆叹,这些话也只有碧落宫的姑奶奶们能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了! 不想鬼算道人却接着说了一番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三位仙子可能有所不知,小道自十五岁起便浸淫房中之术,更且天赋异禀,胯下阳物大有可观,绝非寻常男子可比,也曾御女无数,无不令之欲仙欲死!绝不会让三位仙子失望!” 鬼算道人此言一出,全场沸腾! 包括碧落三姝在内,没人会想到鬼算道人这位黑道上的冷酷杀手竟能**裸地说出这种话来,下流无耻四个字已经远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困兽斗 鬼算道人这番话可谓春色无边,淫荡至极,再加上之前碧琼的言语,众人简直就像是在听一出春宫夜话。 所以有忍不住开骂的,有讥讽嘲笑的,有喝倒彩的,也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问旁人他是否真这么说了的! 碧落宫三姐妹这回的表情倒是一致,俱是眼神愕然地半启朱唇,应该也是从未应付过这种套路,但有一点很显然,她们并没有半点羞臊的感觉。 这反倒令在旁的许多人都感到有些不安。 以这三位姑奶奶的风行做派来说,鬼算道人的这番言论虽然也有点过于大胆和不羁,但所说的内容还真是投其所好、有的放矢的,甚至是极具诱惑力的! 她们不会为了一试鬼算道人所言虚实而当真先放鬼算道人一马吧? 这时碧落三姝已迅速地缓过神来,神色如常。 “你所言当真吗?咱姐妹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碧霄竟是带着微笑问的。 于是众人更加担心了。 鬼算道人一听有戏,不无激动地马上回答道:“小道绝无虚言!仙子如若不信,不妨到这客栈房中,查看便知!” “嗯,是要看看的!”碧霄点了点头,却说道,“不过就先不要急着进房了,看一看而已,在这里不就行吗?” 鬼算道人一愣,这是要我当着这几百双眼睛脱裤子吗? 虽然自己很不羁,但当众展示裸露的下体,总还是不能那么没皮没脸的! 不过,为了活命,任何机会,哪怕只有一丝机会,都不能放过,这个辱受也就受了! 鬼算道人咬了咬牙,一骨碌爬起身来,以十分熟练迅捷的手法解开道袍、腰带,外裤内裤应手而落…… “啊!” 除了碧落三姝,其余所有的女观众都惊叫着闭眼,但也不乏从指缝儿里偷看的! 男性观众大多理直气壮地观看,也有怕脏了眼睛把头撇过一边的。 但凡是看了的,或是嘴上,或是心里,都不由自主“哇!”地惊叹了一声。 再看那些以手蒙眼的女观众,凡是张大了嘴巴的,怕都是在指缝儿里偷看了的。 碧落三姝无所顾忌地盯着那个方向好一通鉴赏,表情还好,未见有特别的惊讶,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碧琼挑了挑她那新月般的细弯眉,看样子是觉得还入得了她眼的意思。 碧仙口中“啧啧啧”几声,也是点头表示认可。 碧霄则直接说道:“嗯,确是有……不小的天赋!” 鬼算道人面露喜色:“这么说,三位仙子是愿意……” “唉!可惜啦!”没等鬼算道人把话说完,碧霄就摇摇头来了句转折。 只听她接着说道:“可惜了你这身天赋!要怪就怪这天意弄人,让我们相遇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穿上裤子,安心去吧!只盼你下辈子还有这身天赋!” 鬼算道人转将充满求生**的目光投向了碧仙。 碧仙一如之前,婉转地叹了口气,把头轻摇,也是表示可惜。 鬼算道人再去看向碧琼。 碧琼阿姨最为决绝,冷哼了一声,脸上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鬼算道人至此已知道再无生机,脸色复如死灰。 他缓缓地拉起内裤外裤,系好腰带、道袍,还整理了一遍边角,正了正道冠,一副绝望赴死的神情。 “‘九炼七鸩’毒,毒发后先是几处穴道的刺痛转麻痹,自此一个时辰内若不以合欢洗元之法化解,则毒性将彻底爆发,中毒者先是四肢失控,状若疯癫,继而五脏奇痒,中毒者为止瘙痒将抓破自己胸腹,抠挠并摘出脏器,先是肾,再是脾,然后是肝,再后是肺,最后是心,在摘出自己心脏之前,此毒还能维持中毒者不死,可谓普天之下最歹毒之物! 既然三位仙子不愿给小道一条生路,小道也不再奢望,只是小道懦弱,不敢受那掏心掏肺的痛楚,自行了断便是!” 鬼算道人说着便曲右手拇、食、中三指成钩,朝自己喉头抓去…… “想得美!”碧霄一声娇叱,人未到腿先到! 只见那浅蓝色的丝裙底儿撩起,踢出一条雪白笔直的**,不粗不细,肥瘦相宜,电光火石间眼见就要踢中鬼算道人抓向自己的右手! 却不想鬼算道人右爪一翻反拿碧霄踢过来的右脚腕,左手成一样的爪型,直取碧霄咽喉,口中还喊道:“妖妇!不让老子活,你就来垫背!” 此时的他,双目血红,如凶神恶煞,原来是根本没打算自裁,而是要做困兽之死斗! 鬼算道人这手来的突兀,更且招式凌厉飞快,旁人多以为没有防备的碧霄这番要遭! 却不想想碧霄何许人也,那是碧落宫宫主苏心娥的徒弟! 她是没有防备,但本能的反应已足够应付! 只见碧霄右小腿一屈,鬼算道人右爪已然落空,她紧接着顺势又将右膝往外一分,刚好格开了鬼算道人探向自己的左爪! 这两下动作虽小,却使得恰到好处,而且明显不是套路中的招式,系随手应变而为,所谓无招之招,足见其武功造诣。 但鬼算道人果然也不是泛泛之流。 看来他对于偷袭得手也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一击不中,立即便有后招跟上。 那步法身形诡异至极,飘忽不定,一双鬼爪招式奇特、神出鬼没,虽多是指往碧霄咽喉部位,却又能从任何方位下手! 马行舟看得心惊,不为别的,因为之前自己曾决意要出手除掉这鬼算道人,当时是自信自己武功应在对方之上。 他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一个出道没多久的黑道杀手能有多大斤两,况且看起来还比自己小那么几岁。 但现在一看人家的武功,不仅招式方面完胜自己,而且从他们交手间激荡出的劲气看,鬼算道人的内力虽不如碧霄,但是与自己却在伯仲间,更何况人家现在还中着毒! 马舵主想想后怕,倘若自己当真跟他动起手来,怕是要捕蛇不成,反被蛇咬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死亦难 马行舟正寻思间,场中鬼算道人与碧霄已经交手了十几个回合,不知碧霄是仅擅长腿法,还是托大不肯用掌,她只用腿功应对,却并不能取得上风! 又几个回合过去,碧霄似是觉得这么久还拿不下一个已中毒的人,脸面上要过不去了,终于是出了双掌,却又不是用掌法,而是掌掌拍向鬼算道人正门。 这是要逼其对掌,以内力取胜! 鬼算道人许是自知内力不如,一直施展身法勉励躲避,然碧霄本就长于腿法,出掌的同时下路攻势并未减弱,这使得鬼算道人步法大受影响! “着!”只听得碧霄一声清喝,右掌眼见便要拍中鬼算道人心门! 鬼算道人再无其他选择,内力尽注于左掌,急推而出…… “啪”的一声脆得刺耳的响动过后,鬼算道人连退两步方才止住,身形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碧霄纹丝不动,却仍蹙着眉头,似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她立即跟上又是一掌,还是向鬼算道人心门而去。 而鬼算道人一如刚才,力运左掌,平推而出…… 哎?不对,便在他左掌要与碧霄右掌再次对上的霎那,他腕子一个灵活无比的抖翻,那左臂登时柔软如蛇,瞬间缠上了碧霄的右臂,并且一路上游,手型已换成锁喉鬼爪,还是直取碧霄咽喉! 这一变化是鬼算道人将计就计、随机应变而来。 明着是被迫对掌,实际上乘机拿住对方手臂,仍以锁喉功胜之! 他这一手招式精奇,又来得突兀,众人皆始料未及,碧霄也不例外,眼见那鬼爪便要锁住她的咽喉! 许多旁观者心中暗暗为她叫苦,皆以为她便要输在鬼算道人这一招上,还有忍不住直接喊出来的:“小娘子当心!” 便在鬼算道人认为此招必中,暗自得意之时,他下巴颏儿下却飞起来一只俏皮小脚…… 只见伴着他喷出的那口鲜血,他已向上直飞苍穹…… 碧霄一脚将鬼算道人挑上了天,一边还骂道:“好个贼道士,难怪田小春会死在你手上!” 她话音落,鬼算道人也看见下来了。 不想碧霄又一声娇叱:“再吃姑奶奶一记穿云腿!” 说着朝着鬼算道人尚未落地的身体又是一腿。 于是鬼算道人又嗖地一声上去了…… 然而,这回却没几个人去看他飞的有多高,大伙儿的目光都停留在碧霄那里。 原来碧霄这一记朝天蹬,那踢上去的腿与支撑腿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便如站着劈了个一字马,这对练武之人也没什么,关键是她穿的是裙儿,里面又没穿长裤,这么一个动作下来,裙底风光可不就一览无余了吗? 看得那些汉子们呐,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还有些角度不合适的,不由自主就往看得清楚的那边凑,其中几个却被同行的女伴儿狠揪住耳朵,骂拽了回去! 碧霄得意地慢慢将腿收回,鬼算道人再次从天而降。 “再来一个!”起哄的这些,多半是想再饱一饱眼福的。 可惜碧霄并没有理睬他们,这次任凭鬼算道人自由落地。 “嗵”的一声,鬼算道人迎面着地,激起好大一团尘土! 碧霄用手扇了扇灰尘道:“道长啊,想快点儿死可不成!‘九炼七鸩’的毒药是多么珍贵的宝贝?道长应深感荣幸,细细品味它的妙处,也不枉我们看得起你,把它用在你身上,可万万不能浪费哦!” 鬼算道人双手撑着地,费力地抬起脸来,那一嘴血与地上泥土相混合,样子别提多悲惨了! 他用极怨毒的眼神盯着碧霄,努力骂出来两个字:“妖……妇!” 那发音含混不清,说话间还从血嘴里滚出好几颗牙齿来! 碧霄看着鬼算道人那狼狈模样,笑得香肩直颤:“你这是在骂我吗?拜托,来点儿更严重的词儿好吗?……啊,差点儿忘了告诉你,看来你不知道,这‘九炼七鸩’毒毒性爆发的时间,是会因为中毒者动用内力而提前的,可不是非得等到一个时辰哦! 想想你刚才用的内力,算算时间,嗯,怕是差不多到时候咯!” 她说完还朝鬼算道人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原来她逼着鬼算道人以内力对掌,还有这层用意在里面! 鬼算道人听了碧霄的话,不知怎的还能那样迅速地爬起身来,又曲指成钩爪,再取自己咽喉…… 这动作扎实到位,不像是佯装,看来是真心想自己了断的! 这次,碧霄却没有上去阻拦。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鬼算道人的锁喉爪停在了自己咽喉半分处,他眼里的光芒正逐渐消失,连那最后绝望的眼神也都不见了,便如一滩死水,最终彻底呆滞! 约莫有那么两口茶的时间,他一动不动,宛若泥塑木雕。 但就在很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的时候,他居然又开始动弹了! 只见他头部和身躯不动,四肢却猛烈地抽搐抖动起来,继而因为腿部的抽动过于剧烈,他倒在了地上,却还是头身不动,四肢狂动,状若中邪发癫! 四周围观的人不可谓不众,却无一人上前相救,关键是还并非都因为救不了和不敢救,而是不愿救,换句话说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人生最悲惨时刻莫过于此! 好在鬼算道人抽了一会儿又不动弹了,而且两只眼睛也闭上了。 死了吗? 这便完了吗? 说好的血腥场面呢? 竟有许多观众对此表示失望,纷纷朝碧落三姝望去。 碧落宫三姐妹看着躺在地上的鬼算道人,尽管没什么表情,但并没有要弃看的意思。 看来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像死去一般的鬼算道人嘴角竟露出了笑意,同时双手在身上四处摸挠着。 他笑声越来越大,抓挠的也越来越重。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全是恐惧! 狂笑变成了嚎叫,他开始撕扯自己的道袍,露出皮肉,紧接着两只手毫不留情地就抓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往日情 鬼算道人那两只鬼爪招呼起自己来也是够狠,爪落之处膛开肚破,血如泉涌,场面已惨不忍睹,令人作呕! 他嚎如杀猪,却越嚎越抓! 而碧霄还打起趣来:“不愧是练爪子的,指力端的可以,别人都要抓好一会儿才能抓破,他一下子就成了!” 此时鬼算道人已将手深深地插进了自己腹中,从方向看,是抠肾去了,甚至还将挡路的肠子给拽了出来! 这情景,还在看的大多数人都已侧目,不忍直视,还能忍住直面的,也是揪起了五官,除了碧落宫那三姐妹。 碧落三姝看得很淡定,想必是这样的场面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而且似乎有看到这个阶段,才看出了点兴致的感觉,那眼神中竟开始有了欣赏的意思! 不料,便在她们刚觉得有些看头的时候,一条健壮的身影出现在了鬼算道人身旁,也不打话,蒲扇大手扣住鬼算道人的脖子只一捏…… 只听“咔吧咔”几声喉骨的脆响,鬼算道人伸舌翻眼,已然见了阎王! 碧落三姝本是要鬼算道人受尽折磨而死,此人却给了他一个痛快! 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破坏碧落宫三姐妹的计划!活腻味了吗? 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不是长江派舵主马行舟是谁? 马行舟本想着这鬼算道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交代在碧落三姝手中恰是恶有恶报,是没打算要插手的,但后来见到碧落三姝那手段过于残忍,不禁生了一丝恻隐之心,是以在鬼算道人掏出心肝脾肺肾之前,便出手将他了结了。 并且考虑到鬼算道人长于鬼爪锁喉功,马行舟碎其喉骨而杀之,既是让他遭到这份报应,也是给他留一些体面。 当然,马舵主碎喉全靠手劲儿和内力,论手法是远不及鬼算道人的! 鬼爪锁喉功可使人喉骨尽碎,外表却无一丝异常,再看鬼算道人此时的喉结处,凹陷扭曲,已不成样子了! 想看的戏刚要到**就戛然而止了,这扫兴还在其次,但出手的人明显是不给她们面子,碧落宫三姐妹此时的脸上自然是有些挂不住。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 碧霄张嘴就骂,却被一直少言寡语的碧琼轻轻一抬手拦住了。 “哪位朋友?报上名来!”碧琼语气虽冷,但说话还算客气,应该是不明马行舟底细,要留一线后路。 马行舟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成品字形站立的碧落三姝,感受着她们眼中的寒光,心底居然打起了鼓! 说实在的,他出手时可没多想后果,只是纯粹地忍受不了眼前的惨况。 现在好了,惨况是终结了,但显然自己的行为必定开罪了眼前这三位蛇蝎美人,想想人家那手段,鬼算道人这种人物也不知不觉地便着了道,要是给自己也上一份那“九炼七鸩”的毒…… 想到这里,马行舟不由打了个寒颤。 可莫要取笑咱们马大舵主,他的武功自是不能与柯无病、贺千山等人相比,但论胆气,是一点也不会输给他们的! 死,马行舟从未怕过,但任谁见了鬼算道人刚才的下场,不会心惊胆战? 马舵主就算是挺得住的了,他双拳一抱,朗声道:“俺便是长江派梓州分舵舵主马行舟!” 他这一报名号,周围反响甚是热烈,连碧落三姝都齐齐皱眉。 马行舟还奇了怪了,啥时候儿老子的名号竟这么响亮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人家是怪自己喊出了长江派的身份,里边儿要真是千绝,一听债主儿到了,还不立即就警觉起来? 可马舵主心里反而一通骂娘:你们这些个见钱眼开、人为财死的兔崽子,自己搞得这么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的,还反过来怪老子露馅儿,这场面这动静儿,千绝他要还不知不觉,他就是个十足的二傻子! 他心中正忿忿不平,却听碧霄哼哼冷笑道:“长江派一个小小的舵主,也敢手欠插手我们姐妹的事,是也活的不耐烦了吗?” 马行舟一咬钢牙:“反正俺这手不插也已经插了,你们有什么手段,俺老马一人做事一人当,接着便是,却不要祸及他人!” 他思忖,要是这碧落三姝真起了杀心,自己多半是活不成,若是极力反抗,这四周长江派的兄弟必不会见死不救,倒时反连累了他们,还不如痛快赴死来得干净! 不想碧仙悠悠地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位大哥还是为重情重义的真汉子!像极了你们已故的江掌门……” “你认识我们掌门人?”马行舟不禁奇怪,他从未听说过江云浪和碧落宫的人有什么交情。 碧仙却道:“何止认识?我与江掌门私交颇深!江掌门是豪气干云、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奴家对他甚是倾慕,可惜他竟遭小人毒手,英年早逝……”说到这里,她竟真的垂下泪来,忙以袖掩面! 不过她这番说道不仅使马行舟更为疑惑,周围隐藏着的那些长江派的弟子,也相互偷偷地议论起来。 毕竟长江派是武林正道,按理说,江云浪作为掌门人是不会去结交碧落三姝这样的邪魔外道的,更何谈什么私交颇深?因此包括马行舟在内,长江派的众弟子是不肯去信的! 马行舟大叫:“你胡……” “胡说八道是吗?”碧仙立即打断了马行舟的叫骂,“你也是觉得堂堂长江派掌门,是绝不会与我们这样的妖邪为伍的,是吗?” 马行舟没说话,即是默认。 “哈哈哈……”碧仙笑得花枝乱颤,“可笑可笑,亏得刚才我还觉得你与江大哥很是相似,现在看来不过如是,你仍是俗人一个,比不得江大哥万一!” 马行舟嘴钝,听她是在称颂江云浪,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一时间言语无措。 却听碧仙还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啊,我也懒得去跟你计较这些了,你只须记住,你们掌门的仇,自己没本事报,也不要假手别的人了,交给我们姐妹就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莫淘气 听碧落三姝竟是要包揽下为江云浪报仇的活计,马行舟这才有了点儿说得通的思路! 原来她们三姐妹终究也是冲着千绝来的! 那给八翅银蝶田小春报仇,是顺带手儿的事,还是为了扫清障碍的借口呢? 此外,她们竟说是因为与江掌门有交情而为报仇才来的,是否也是杜撰出来的另一个借口呢? 马行舟正揣测着,碧琼说话了:“二妹,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位马舵主呢?” 碧仙皱着眉头好一阵沉吟,她不开口的时间里,马舵主的后脊梁骨真心发麻! “算了吧!”还好碧仙先说了这三个字,“他行为虽然可恶,但勇气可嘉,算是条汉子,这样的男人现今是越来越少,能留一个是一个吧! 再者,江大哥尸骨未寒,妹妹念在往日情分,也不忍再伤其手下,便由他去吧,咱们还是办正事儿来得要紧!” 碧琼点头表示同意,碧霄也只哼了一声,倒也没反对。 三姐妹若无其事地从鬼算道人的尸体和马行舟身旁走过,径往桂西客栈里去。 马行舟获了大赦,却愣在原地,似乎不相信自己能从心狠手辣的碧落三姝手下逃过一劫! 他再想想,可以说竟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掌门人救了自己一命,心底不免又泛起对江云浪的怀念和感激,悲伤莫名! 马舵主正哀思中,却又是被人急急地拉回了茶馆儿,还是河西醉侠黄胜。 “马老弟啊,人家说你活腻味了,可一点儿没说瞎话!这仨婆娘的事儿你也敢管,真是乱来! 鬼算道人够厉害了吧?死相多惨!他该死你便由他死去吧,多这鸟事?幸亏你命不该绝,这仨婆娘破了天荒了,竟就这么放过了你,否则你可别指望我老黄会上去帮你!” 马行舟嫌他聒噪,厌烦地说道:“行啦!有能耐你大声点儿!” 原来黄胜说话时生怕被碧落三姝听到,将声音压得是极低的。 他白了马行舟一眼,两人又同去看对面的情况。 碧落三姝进了桂西客栈,也没人拦她们。 客栈的东家、伙计刚才看得直想尿,腿都软了,谁还敢上前招惹这三个姑奶奶? 客栈里也顿时是鸦雀无声,没人敢吭气儿,甚至都没人敢朝她们看一眼,有喜好美色忍不住看的,也是偷着瞄两眼。 三姐妹先扫视了店里一周,众人皆躲避她们的视线,侧身低头,岂敢对视一眼? 有那么几位,吓得小腿儿直颤,带动桌子一块儿抖得直响,原来是前些日子手底下也多了人命的,就生怕杀的哪个又是这三位相好的姘头,感觉她们往自己这边儿看的时候,真是吓都要吓死了! 但显然碧落三姝对他们没有半点儿兴趣! 客栈东家眼见点化自己的那位神算子道长已然惨死,却更加相信他算得真是准,不测之祸这不就已经临头了吗? 他还在心中念叨:道长,你是因为泄露了天机而遭的天谴吗? 自打那三位奶奶进门儿,东家是一点儿也不敢去看她们,始终保持半蹲状趴扶在门上,视线斜向下盯着地面儿,一动不动! 但一抹裙摆荡漾进了他的视线,是蓝色儿的…… “东家是吧?” 碧霄的声音竟很是柔媚,把个东家的骨头都听酥了,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承认自己是了! 但理智告诉他,最好别承认,还是置身事外来的安全! “呃……东家?哦,不不不,在下不是,他们不有掌柜的在吗?这位仙子您有事找他便是!”东家说着就往柜里指,但顺指看处,却不见了掌柜的人影! 他不禁心中暗骂:“个龟儿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便在这时,碧霄笑盈盈地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脸上颊车穴轻轻掐了一把道:“别闹!真淘气!” 东家顿时感到剧痛无比,正要撕心裂肺痛快嚎叫出来,竟发现根本张不开嘴! 此时此刻,东家才认识到,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身受剧痛却无法疼得叫出声来,简直能把人憋死! 他一张脸本已被憋到通红,却又因无法痛嚎转而甩脸去撞门板,撞得是又红又肿。 真不知碧落三姝这些折磨人的法子是怎么构思出来的,不仅巧妙有效,还颇富创新精神! 碧霄就这么看着东家生不如死地撞了一会儿门,貌似还有些心疼地说道:“答应不淘气了就点点头吧!” 东家点头快过小鸡啄米! 碧霄便伸出食指指尖,在他颊车穴上轻轻那么一点。 “啊”这是一声迟来的惨叫,却让人听出了无比舒爽畅快的感觉! 接着是不停的“哎呦啊呦”,东家抚揉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这是自己撞门撞的! “东家是吧?”碧霄的问题只字未改,甚至连声调、语气和表情都一样! 这回理智告诉东家,必须实事求是! “啊,正是小的!刚才想跟仙子您开个削小的玩笑,没有成功,哈哈……还望仙子莫要见怪!请问有什么是在下可以效劳的呢?” 碧琼似乎玩的厌了,极不耐烦地说道:“别废话了,带路吧!” 碧仙也跟着说道:“是啊东家,赶紧的吧!” “带路?”东家显然没有明白这两位姑奶奶的意思,转眼向碧霄求助,“带什么路?去哪儿啊?” 碧霄皱起眉头嗔道:“怎的这么笨呢?当然是去你这客栈的上房啦!咱们姐妹风尘仆仆赶了这么远的路,还不正好儿在你这儿歇一歇?” 东家“哎呀”一声苦叹,一锤手道:“三位仙子来得晚了一些,现在别说上房,什么房都没了?三位是不是到别处……” 他话说到这儿却不再说了,两只手忽然将自己的两颊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 原来是碧霄又竖起一根手指,凌空在朝他指指点点。 “又调皮!我先前分明听见你说有间上房要给那位道长的!” 说“那位道长”四个字的时候,碧霄特意用手指引东家去看门口鬼算道人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一百九十九章 去还留 客栈东家看着鬼算道人那一坨血糊糊的尸体,看得不仅恶心反胃,还直流冷汗,又听碧霄在耳旁道:“都这样了你还是要让他住进去?我看他是住不成了!” 理智再次告诉东家,必须有求必应! “啊,有道理有道理!我那间上房只给有缘人,很明显这臭道士的机缘远不如三位仙子,请随我来!” 他说完提起袍脚,精神抖擞地一路小跑着就领碧落宫三姐妹上楼去了…… 等碧落三姝消失于大家的视野,众人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了些下来,一个个长长地松了口气,也才有人敢上前近观鬼算道人的尸身。 当然,他们显然不是为了瞻仰遗容,缅怀英灵,就是去看一看鬼算道人的死状而已,并且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苍天有眼、报应不爽的,也有说这么厉害的一个狠角色,转眼间就死于非命,而且死相如此之凄惨,真是世事无常的,可惜就没有一个人提到给鬼算道人收尸的话,这才叫真正的惨! 马行舟正在考虑要不要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帮他把尸收埋了,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江湖郎中来,正是一直在路边儿坐着歇脚的夺命神医荀青叶。 荀青叶这会儿是既不摇铃儿,也不举帆儿,竟夹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草席,就鬼算道人尸体旁边铺开。 “鬼算呐鬼算,你是算天算地、算你算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你自个儿今天向阎王报到吧?还是道行浅啊,竟说那‘九炼七鸩’毒是普天下最为歹毒之物,殊不知毒药再毒岂能毒得过人心?” 荀青叶一番颇为耐人寻味的说道后,将鬼算道人尸身压上草席一侧,双手拉住席边儿,一抽一覆,便已将尸身裹起一层。 “走你!” 他又打个号子,将已裹起的这一边向前一推,便见鬼算道人尸体骨碌碌地滚了几滚,已被草席紧紧实实地卷在当中。 荀青叶这几下干净利落、技术娴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干这个的呢! 只见他将裹好的尸体扛上肩,一路向西城门方向去了。 大概是到城外找地方埋去了吧,马行舟这么想着,喃喃道:“总听说这姓荀的认钱不认人,心狠手辣,看来也不尽然,算是有些善心的!” “呵呵!”黄胜听了笑出声来,“我说老弟你这话才不尽然!你真当他是给人收尸呢?” “不然呢?” 黄胜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说了,你知道了指定闹心!” 马行舟把眼一瞪:“你不说俺更闹心!” “那好吧。”黄胜便对马行舟一阵附耳。 “什么?”马行舟听了甚是惊恐! 黄胜只朝他点头。 两人回位落座,却感觉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同了。 之前这里的众人还是斗志昂扬、个个跃跃欲试的感觉,现在却一派失落颓废、灰心丧气的模样! 茶馆儿里愁云密布! 马行舟是不知所以然,心想这帮人怎么了,却见身边的黄胜竟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起来! 他正要问个究竟,却听见有人把原因说了出来。 茶馆儿里不知是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依我看呐,咱大伙儿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各自散了吧!” 话音未落,立即就有人附和:“没错,这个钱怕是没命去挣了!” “可就这么走了,是真不甘心呀!” “那又能如何?谁想到连碧落宫这三个恶婆娘也来趟这趟水赚外快呢?你敢跟她们抢吗?你能抢得过她们吗?你敢抢得过她们吗?” “……唉,只是……废了这么大心力,到头来半途而废,实在是亏得很!” “谁不是呢?想开点儿吧,老弟!亏什么都比把命亏了强!” “也是……” 马行舟这才知道,这票人是因为碧落三姝的出现而感到争夺悬红无望遂各自神伤。 黄胜亦是如此,再看栖霞洞洞主徐仙客,竟也是一般的尊容! 马行舟心底冷笑:你不说你最是为帮江掌门报仇而来的吗?为何也如此的不痛快? 街面上原本热烈的气氛也大幅回凉,一个个儿的眼神、动作无不流露出伤感、犹疑和徘徊,尽管还在那儿来回地逛着街,但身形已十分僵硬,似乎也不再有先前随时探望桂西客栈里头动静的积极性! 客栈里面那些仁兄此时的神情虽不得见,但想必也是这般无二的。 “啪!” 也不知是谁冷不丁地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正沉醉在对周遭这些个嘴脸的人物鄙视嘲笑中的马舵主惊醒。 “没出息!几个娘们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还出来混个什么劲儿?” 如此不忿的是血竹剑客蒋蔚山。 其实刚才一直说要走的,也没一个真走了,等的就是有不怕死的站出来,他们可不是真的想走,他们只想知道该如何应对! 所以,这蒋蔚山一冒头,立刻就也有人跟着起哄:“没错!说到底她们不过只有三个人,再厉害也架不住我们人多,难道还真怕了她们不成?” “对,先联手驱除强敌,再一比手段高低!”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如何对付那碧落三姝,群策群力,妙计纷呈,茶馆儿里的气氛顿时又积极向上起来,温度回暖,众人的脸上又浮现出希望的笑容! 不知是受到了茶馆儿里热烈气氛的感染,还是套路本该如此,街面儿上的那些朋友似乎也重燃起了希望之火,眼中又有了神采,开始互相交流讨论,又重新全神贯注于客栈里的动静了! 至于此时客栈里的情形,气氛走向是完全相同的,也是重新兴奋了起来,只不过毕竟与碧落三姝在同一屋檐下,不敢像茶馆儿里、街面儿上的那些人般明目张胆地用语言沟通,而多是用眼神交流,好在大家在这种事上都是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也就心领神会了! 这帮人此刻的同声共气,表面上看是迎难而上,发扬威武不能屈的大无畏精神,其实说来说去,能把他们拴在这儿不撒手的还不就是两个字,“银子”! 马行舟只是不屑地摇头冷笑。 第二百章 吐出来 “茶来咯!” 茶馆儿小二一声久违的高喊打断了马舵主的思绪。 原来就在大伙儿刚才看那出由碧落三姝与鬼算道人领衔主演、马行舟强行客串的大戏,并抒发观后感悟的当儿,茶馆儿已补上了水,烧好了茶! 小二哥给各桌上着沏好的茶,一时间这茶馆儿里是茶香四溢,令人神怡! 马行舟对茶是真没兴趣,却也闻得出清香袅袅,回味无穷,暗叹这不起眼的所在竟也有如此好茶! 这时茶馆儿门前传来一位老人家的声音:“小二哥,来两碗茶!” 马行舟扭头去看,确是位七旬老翁搀着个不足十岁样子的男童。 一老一小都是粗布衣裳,风尘仆仆。 那男童不知染了什么畏风的恶疾,脑袋上缠满了纱布条,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 “哟,您老来得正是时候儿,早来半刻都没得茶喝,便请进来吧!”小二见又来了客人,直招呼他们进店。 那老者却递过来十文钱道:“不用了,里边儿人多气闷,我们就在门口儿喝完就走!” 小二哥恰也懒得费力给他们寻地儿,便说道:“得嘞!那你们候着,我这就给你们沏茶去!” 这老头儿带着个小孩儿,又说喝完茶就走,茶馆儿里似乎也没人认得他们,众人连同马行舟便都觉得他们真是赶路经过的,而非“同道中人”! 给马行舟这桌上好了茶,小二便端了两碗茶给门口那一老一小送去。 马行舟好奇那孩子头上的纱布缠得如此严实,却要如何去喝那碗中的茶,便一边闻着自己杯中的茶香,一边朝门口看。 只见那男童一手接过老者递来的茶碗送到嘴边,一手去掀开蒙在嘴上的那层纱布条的下沿儿…… 哦,原来是这么喝的! 马行舟刚要回转身喝茶,却又看见那男童碗到嘴边竟然停住不喝了,不仅如此,还去拉住了同行那老者正把茶碗往嘴里送的手臂! 随后这一老一小便将各自茶碗摆放在了茶馆儿门边儿的地上,转身离去…… 马行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茶真香啊!来来来,马老弟,咱们便以茶代酒!” “是啊,马舵主,请!” 黄胜、徐仙客说着都将茶杯向马行舟一请,便往嘴里送。 马行舟一把就给黄胜拽住了,另一手伸向徐仙客,叫道:“别喝!” 茶刚入口还没咽下的徐洞主“噗”地一声立即就将茶全都喷了出来,也没来得及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向,喷了自己一个弟子满脸!! 刚才那一老一小弃茶不喝的一幕,除了马行舟以外,还被少数几个谨慎机灵的看在了眼里,只是他们除了自己不喝、提醒同伴不喝外,并未像马行舟这般声张,譬如血竹剑客蒋蔚山。 马舵主这一声喝下来,茶馆儿里还端着茶杯的,纷纷本能地将茶杯撂了下来,只听得一阵吧嗒噼啪的脆响,脆响过后却是一片死寂! 众人的身体都僵硬了一般,面面相觑,相互看神情都是极度紧张! 而那些茶已下肚的,眼中则尽是惊恐,譬如马行舟这桌,徐仙客的两个弟子。 这两人许是等的久了,口又真干,茶一上来竟有些急馋了,便也没顾及礼数,端起就喝了个干净,还好师父徐仙客只是冲他俩瞪了瞪眼,却没想到陷入现下的情境! 这些个已经喝下茶的全都呆住了,旁人也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赶快吐出来!” 好在马舵主一语惊醒梦中人,徐仙客也忙着喊:“对对对!吐出来!” 于是那些刚喝了茶的兄台们立即行动起来,为了将茶呕出,可谓各显神通! 最简单直接、粗暴难看的,是抠喉咙,那抠得是一个个嗷嗷儿叫唤、口水横流,但还算有效,不少人腹中的茶水顺利返流而出。 但也有抠了半天光嚎不吐的,不知是抠的不得其法,还是下不去手。 于是换条路走,改用小腹挤压法,以两只手玩儿命地按压胃腹,张口作呕,如此还不过瘾的,就把自己横趴到长板凳上,又叫同伴来按压自己后背,那同伴施为一番无果,情急之下将其揪起身来,对着肚子就是两记老拳,外加三下膝头顶,总算是给打吐了。 这一方式也被竞相效仿,成功呕吐者甚多,当然也有顶错部位以致屁滚尿流的。 此外还有心思巧妙、另辟蹊径的,竟然头下脚上拿起了大顶,让茶水反流呕出。 但最文雅、最高级的,还是要数那些内家高手,他们或正襟危坐,或盘膝打坐,或四平大马,手走方圆,功起丹田,内力由下而上,由神阙至巨阙,经紫宫过天突,终破廉泉而出,是将腹中茶水以内力逼出,口中射出一道道水箭,竟有点壮观…… 不过呢,且不论好不好看,此刻这茶馆儿中的味道是可想而知了,那是说不出的酸爽! 伴着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没喝下茶的人也恶心欲呕了。 茶馆儿老板和伙计则一脸懵然地如木头人般呆站在一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粗壮的大汉喊了声“别喝”之后,一屋子的人都开始拼命要将茶水呕出来! 他们虽然心疼自己店里的卫生,却也不敢上去阻止这帮提刀拿剑的大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造! 但心里不免要嘀咕,搞什么?就跟咱们茶馆儿的茶有毒似的…… 毒?啊!难道被人下毒了吗?这不可能啊! 约莫半寸香的时间过去后,众人该吐的也都吐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气喘吁吁,是吐得精疲力尽了。 茶馆儿老板这才走上前来,向四周众人又是拱手又是躬腰,忐忑地问道:“诸位,诸位,小的乃此间店主,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担待,却不知是不是茶水不合口味,还是有……别个问题?” 不想他这一问却瞬间提醒了众人,立即吸引了仇恨,几乎在同一时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一种不差、只多不少地都架到了茶馆儿老板的身上。 第二百零一章 大乌龙 诸多兵器纵横加身,这茶馆儿老板立刻就吓尿了,噗嗵一声跪趴在地上,大声哭叫道:“好汉饶命!小的冤枉啊” 那小二见情势不妙,抖机灵趴在地上往门外爬,却也早被人盯住了,拎小鸡儿似的拎来,跪到了老板旁边,瑟瑟发抖。 并且,他这一出逃行为还提醒了众人,又立马去后厨伙房把挑水的伙计、烧水的伙夫,一并捉来受审! 这四人跪在地上,看着头顶黑压压、密麻麻的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吓得身子抖个不停,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了什么祸! “你说你冤枉,冤枉你干什么了?”问话的是那全身瘦长型儿的血竹剑客蒋蔚山。 “不、不、不知道啊!大侠!”老板的吐字和声调都颤得厉害! “你呢,你知道吗?” “你呢?” “你?” 蒋蔚山用他那斑竹棍儿依次指过小二、伙夫和伙计,挨个儿问了一遍。 这三人俱是一副受了惊吓却一无所知的表情,直把头摇。 蒋蔚山又双手将棍儿拄到了老板跟前,冷冷一笑道:“不知道啊?可能是忘了吧,某便提醒提醒你,你们在茶水里下毒了!说!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啊?”跪着的四位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接着他们四个人八只手在头上摇个不停,直叫唤起来。 “小的没有啊!” “小人绝对未做过!” “小的是安分守法的老实人啊,岂敢做这下毒害命的事啊?” “冤枉啊!” …… 这四人喊得凄惨,马行舟听声辨色,竟真觉得他们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是他们很会装相,还是下毒者真的另有其人? 蒋蔚山盯着这四人,那瘦长眼眯成一条线,似是也一时难断真假。 “你们他娘的把嘴闭上,不承认是吧?拿杯茶来给他们灌下!看他们说是不说!”这是已经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却听另有人说道:“这法子不成,倘若他们预先服下了解药呢?” “简单!便让徐某以银针现毒!” 徐仙客说着便叫弟子端了杯茶来,取了银针,插入茶水之中…… 良久,银针并无变化。 众人面面相觑。 徐仙客再把别的杯里的、壶里的都试了一遍,皆无反应,又跑后厨去试锅里的、桶里的,也无异常,最后甚至将地上众人的呕吐物也试了一遍,银针始终没有变化…… 众人觉得徐仙客可能是买到了假的银针,于是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银针,从头到尾又试了一轮,但结果是一样一样儿的! 茶馆儿里忽然就变得很安静。 跪着的四人是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用再费劲去为自己辩护了,甚至撅起了大嘴,眼中泪光闪闪,带着一种因不被信任而受伤的委屈! 至于诸位客人,现在的情况是比较无语。 众人再把这事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之后,大多数人尤其是呕吐了的那些,纷纷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马行舟。 这也不奇怪,大伙儿之所以认为这茶被下了毒,都是因为咱马大舵主那平地一声吼的“别喝”二字,也是他让大家赶紧把茶水吐出来的,大家自然而然是认为他一定是有所发现方才如此的。 马行舟此时被盯得十分的不自在,也十分郁闷! 要说能看出茶中有没有毒,他自是没有这个本事,他之所以觉得茶有问题,完全是看见那本要喝茶的一老一小,茶到嘴边儿却弃茶而去,他才出言提醒的。 他此刻心中纳闷儿,莫非那一老一小不喝茶是另有原因,还是故意来整人的,却害得自己闹了这么一出大乌龙! 其实因为瞧见一老一小弃茶那一幕而起了戒心不去喝茶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有私心作祟没告知旁人,反而是心地纯良耿直的马舵主陷进了眼前的尴尬局面。 血竹剑客蒋蔚山此时就很庆幸自己没将这事儿捅出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马行舟,倒看他如何应对现在这场面。 终于有人忍不住直说了:“马舵主,不知我们这一屋子人,是何处得罪了你,竟要开这样的玩笑?” 他算是客气的,但这话头一起,紧接着便有许多人嚷嚷了起来。 “什么开玩笑?分明就是戏弄我们,老子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这位仁兄一边嚷还一边拍着桌子,那表情别提多义愤填膺了,这也难怪,确实吐得是相当辛苦,如果真是被整了,的确很委屈! “没错!有干这种缺德事儿的吗?” “莫不是仗着你们长江派势强力大,目中无人,随意欺侮我等吗?” “去他娘的!江湖上打听打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今天不管是长江派,还是你马舵主,必须给咱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事儿没完!” …… 一时间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严重! 马舵主这便是算惹了众怒了,可怜他没应付过这种局面,嘴又拙,这会儿想辩解却一时也插不上嘴。 还好黄胜和徐仙客站出来帮忙打圆场,安抚众人的情绪。 黄胜喊道:“你们都先把嘴闭上,就不能听听人家马舵主有什么说的?” 黄胜算是熟悉马行舟为人的,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也好奇他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阻止大家喝茶。 “行!就听听他怎么说!” 马行舟这才有了开口解释的机会,便将刚才看见那一老一小弃茶而去的事说了。 “有这事儿?” “不知道,反正我没看见。” “我也没有!” …… 这又一阵纷纷议论,却没有一个说看见这事儿的! 黄胜、徐仙客也没办法帮马行舟证明,因为他们是真没看见。 马行舟越听越窝火儿,终于怒吼道:“俺就不信,这么多双眼睛,就老子一个人看见了?” 却不料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哎哎,马舵主,有理不在声高,你这么说很有道理,怎么这么多人就你看见了呢?” 马行舟顿时语塞,脸憋得通红,有急火攻心的感觉! 第二百零二章 钱消灾 前文已经说过了,那一老一小弃茶不喝的一幕,当然不止马行舟一个人看见了,只不过这些看见了的此时不肯承认罢了! 他们有的是有意要陷马行舟于难堪,有的则是担心旁人质问自己既然看见了为何不出言警示,所以要么不吭声,要么干脆说自己没看见,真是无良之极! 幸好马行舟这边还有个稍微冷静机灵些的。 徐仙客眼珠儿一转,道一声:“请诸位稍安勿躁!” 他小快步儿走到茶馆儿门口,双手向下一探,各端起一碗茶来,再回到众人处说道:“可瞧见了?茶碗满满,那一老一小当真是一口未喝!马舵主所言非虚!” 哎呀!马行舟几乎要感动到热泪盈眶,胸中闷气豁然开朗,“沉冤得雪”的感觉就是爽! 他拍了拍徐仙客的肩膀,眼中充满感动,回过头来便准备给一番扬眉吐气的高亢说辞,痛斥这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怨报德的家伙们! 可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家伙又说了:“马舵主,这别人没喝茶,你就觉得这茶里有毒,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你这一不严谨不打紧,可把我们这一屋子人给害苦啦!” “是啊,兴许人家急着赶路呢?” “或许是喝不惯这个味道呢?” …… 于是新一轮的口伐又开始了。 口才向来欠佳的马舵主顿时又不知如何去解释了,甚至被他们说得真觉着自己鲁莽了! 现在想来是这样,人家弃茶不喝,难道就说明这茶是有问题的吗?显然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关联。 但当时他哪还能去想这些?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是既然有可疑,那就宁可信其有,不让大家去喝总归是万全的,不想现在却落了别人的口实! 还是黄胜出来帮他解围:“各位,听黄某一句,无论如何,马舵主都是出于一番好意,况且纵有武断之处也是迫于认为情势危急,正所谓情有可原,既然大家现在都没什么大碍,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不成!”一个裤子上湿漉漉的人叫道,“老子从未如此当众出过丑,今天你马行舟一句瞎话儿,就搞得老子屁滚尿流,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屁滚尿流的事儿别人都没提,却自己跳出来叫唤,是怕别人不记得吗? 旁人除了暗自偷笑外,也跟着他起哄。 忽然不知是谁来了一句:“咱们也不能让长江派的人对数儿呕一遍,长江派应该拿出点儿诚意来意思意思,也好让咱们咽下这口气!” 这一观点竟得到许多人的附议。 吵闹到到最后,竟是要长江派给他们**以及精神损害的补偿! 说来说去,终究是要银子来摆平。 马行舟心中暗骂:他娘的,今天除非你们真中了毒,否则说什么也是老子的不是了,老子诅咒你们一个个儿以后全被毒翻!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毕竟另有要紧的正事儿,这会儿就自认倒霉,拿钱消灾好了。 “诸位,刚才的事,便算俺老马看走眼了,多有得罪,既然大伙儿是索要赔偿的,倒是简单,也不必费事去找长江派讨这个钱了,俺身上连银票带银锭总共三千多两,多要也没了,你们自拿去分便是!”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又拿出些银锭放到桌上。 那帮人立即安静了,只有些窃窃私语声。 “喔!真拿钱了!” “真有钱啊!” “是啊,不愧是长江派的,随身都能揣个几千两!” …… 他们眼睛里放光,却哪里知道那些银票是贺家托运木料给的定钱,马舵主这算挪用公款,回去还不是要想法子自掏腰包补上? 只安静了一会儿,刚才那第一个说马行舟武断的声音呵呵两声说道:“这个……毕竟呢,马舵主也是出于好意,现在又有如此诚意,我看呐,就这么的吧,这事儿就翻篇儿了,谁也不准再提了!” “嗯嗯,好,好!”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对对对!” “同意,同意!” …… 这些人说着就向放银子的桌子围拢过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近乎奔涌,直把马行舟和黄胜等都挤了出来! 徐仙客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没像马行舟和黄胜那样被挤出来,但此时也已被埋在人堆之中,看不见了。 却听人堆中传出了他的喊声:“大家都不要急,吐了的都有,先点好人数,再平分便是!” 吐了的都有?想想他徐仙客虽是茶喝进嘴没咽就吐出来的,但也算是吐了的,这么说的话,意思是他也有份儿? 马行舟摇头苦笑,想现在的生计必定是相当艰难的! 但人堆中立即就有人表达了不同意见,倒不是针对“吐了的都有”这一观点,而是对“平分”表示不服。 “平分?你那刚喝进嘴就直接喷将出来的,也好意思与我们从胃里呕出来的平分?” “没错!既然人家马舵主是赔偿我们所遭受的伤害,那自然要按受伤的严重程度来分!” “就是就是!老子刚才都屁滚尿流了!”这位仁兄再一次不失时机地提醒了大家自己刚才出糗的那一幕! “老子刚才都呕出血了好吧?你们都看见了的,对吧?” “没有啊!” “你……” “呃……啊……不好,我感觉胸口好疼,怕是呕出了内伤了……咳……啊!血!我咳出血了!” “去你的!少来这一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认识你几十年了,动不动就牙出血的!” “你……” “啪!”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们这样银子还分的成吗?还分不分了?不分的话干脆还给人马舵主算了!” 马行舟听了,双手一拍,咧开大嘴笑道:“诸位仁义!那俺就多谢诸位的包涵了!” 他说着便往人堆里挤,是要去拿回银子的样子,却立即被无数双手拦了回来! “唉唉唉!马舵主且慢,且慢!咱们已经决定了,平分,就平分!” “对对对,就平分好了!” “好啦好啦,快点人数吧,别再磨蹭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不要命 由于马舵主流露出了取回银子的意图,人堆里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消除了! 他们开始清点瓜分这笔小财的人数。 马行舟作摇头叹气状。 “哎?你好像没吐吧?” 看来这清点人数又出了问题。 “我吐了!” “谁看见你吐了的?谁能证明?” “他!” “你看见他吐了?” “嗯!对!” “哦……咦?你也吐了?我怎么也没看见?谁又给你证明?” “他!” “……你俩这是互相证明吗?” “……昂!” “别听他俩瞎掰!我跟他们同桌,他们根本就没喝,看,他们茶杯还满满的呢!” “好啊你们,居然敢来骗钱!走你!” 马行舟仿佛听到了两记踹腿的动静儿,紧接着人堆中倒飞出来两条人影,直摔出了茶馆儿! 看来竟真有没喝茶却想去浑水摸鱼的人! 在这一点上,血竹剑客蒋蔚山的姿态还是比较高的。 尽管人家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羡慕嫉妒恨,兴许也抱怨自己为啥没有喝上一口再吐了,但是人家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素质,极力扮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淡定无谓的神情! 马行舟看着这茶馆儿里的众生相,真是既好气又好笑! 下一眼他瞅到了茶馆儿老板以及小二、伙计和伙夫四人。 这四人已然自己站起身来,想是认为自己算是被冤枉的受害者,眼神中不仅有委屈,还有愤怒,四人都气呼呼地瞪着马行舟,却似也知道这位马大爷是颇有来头的,故而敢怒不敢言。 纵对那些因自己冒失而拼命呕吐了的人,马行舟也无几多歉意,毕竟自己的初衷在于救人,便是错也错不到哪里去! 但对于店家这几位,他心里着实很是过意不去。 因为人家完全是事外人,做着自己的营生,突然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不但把人家地方搞得一塌糊涂,还让人好遭一番冤屈,搁谁谁不难受? 于是马行舟大步朝这四人走去。 那四人一见这位爷竟找来了,慌忙收拾了自己气愤的眼神,上下左右顾盼,不知他来是要做什么,是因为咱们瞪他恼了吗? 他们心里头正打着鼓,马行舟已然来到了跟前。 马舵主“啪”地一声来了个响亮的抱拳,这四位差点儿没吓得一屁股坐下,相互拉馋着好不容易站稳。 “店家,小二哥,还有这两位兄弟,今日俺老马一时冒失,却叫几位受了委屈、吃苦遭罪,还弄脏了你们店面,实在是万分抱歉,俺给你们赔罪了,要多少补偿尽管开口便是!” 按理说,既然人家大爷都放下身段赔礼道歉加赔钱了,你就别得理不饶人了。 未想这茶馆儿老板一瞧这位爷言行谦恭,不像是暴戾之人,反倒有了发火儿的底气! 他颤巍巍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马行舟的鼻子点了又点:“你这莽撞汉子,可把我给害苦了,我……” “吧嗒啪!” 茶馆儿老板话还没说完,那正分着钱的桌子上传来了打翻茶杯的声音。 老板看了一眼没在意,正要继续怒斥马行舟,不料又连续传来凳椅翻倒的声音,紧接着还有多人的惊呼声、跌倒声,以及痛苦的叫声和奇怪的咳嗽声! 老板再看时,下巴已经合不上了,眼皮儿也眨不动了! 马行舟回身一瞧,分钱的那张桌子周围已乱作一团,却不是因为争夺银子,甚至那些银票银锭都散落在桌上、地上,竟无人问津了! 那些刚刚还兴高采烈等着拿钱的兄台们,此时居然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地或倚在桌椅板凳上,或侧正俯仰地倒在地上! 尽管姿势各不相同,但他们都用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神情诡异,似笑非笑,粗重地喘着气并伴着接连不断的咳嗽,听上去就极为痛苦! 还是中毒了! 不会吧?俺的诅咒这么灵验吗?老天爷!俺只是随便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啊! 马行舟慌乱得手足无措,却在那儿想这些没用的! “师父!你怎么啦?”叫喊的是栖霞洞的弟子。 原来栖霞洞洞主徐仙客此时竟也双手扼喉倒在了地上! 而他刚才正在试着救自己的两个弟子,就是抢着喝茶的那两位。 马行舟忙停止了胡思乱想,跑过去查看。 徐仙客发症较晚,但症状与旁人无异。 此时黄胜匆匆过来说道:“我查看了一遍,毒发的都是喝了茶的,没喝过的都没事儿,还是茶有问题!” 还是茶中有毒?并且喝下去之后再吐出来也全然无用! 徐仙客喝进口中就马上吐了出来,也还是中了毒! 究竟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而且这毒银针还试不出来! 可那孩子又是怎么看出这茶中有毒的? 马行舟正无限想不通中,不料身旁又倒下一人,毒发症状也是与旁人一模一样! 这人也是徐仙客的弟子。 黄胜“咦”了一声奇道:“这不对啊,他可没喝茶呀!” 马行舟却皱起眉头,面色沉重地说道:“他是没喝茶,但他师父却把茶喷在了他脸上!这毒怕是只要入了口鼻眼就能让人中毒的!” “什么毒啊?这么强的毒性?”黄胜不由咋舌,却又吁了口气道,“还好,这毒似乎不是要命的!” 的确,从目前的情况看,毒发者似乎只是喉部产生了异常感受,不能言语,咳嗽不止,但呼吸并无障碍,虽已双手扼喉,但也只是不时按压,力度适中,并不会危及生命。 但马行舟忧心不止,他隐隐觉得这毒怕是没那么简单! 因为毒发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我去请大夫!” 茶馆儿老板喊着就朝外面跑,却被蒋蔚山用他那斑竹棍儿从后面够上来勾住脚轻巧一带,这老板便在空中来了个往后前空翻一周半落地即跪! 这一下给他疼得眼泪在飞,然而他却顾不得这疼痛,飚着泪一把掐住旁边早已主动跪下的小二的脖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害我?我都说了会给你们涨工钱的!” 第二百零四章 欲加罪 这茶馆儿老板也是急智之人,一见客人真中了毒,心惊胆战之余立即将矛头指向了别人,甭管是不是他们做的,重要的是先把自己往外择! 蒋蔚山细眼中射出寒光来,冷笑道:“别再演戏了,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合谋,也不管是你们当中谁做的,今天全都得死,一个也别想活!” 只见他持竹棍儿的左手大拇指在竹棍儿近上端处轻轻一顶,竟顶起一截儿来,露出湛湛银光,冷气溢然! 原来他那斑竹棍儿内竟是一柄窄身细剑! 蒋蔚山既出剑,想必就要见血了,是现在就要将这四个最有嫌疑下毒的人给处决了! 茶馆儿老板等四人磕头如捣蒜,大呼冤枉饶命! 然而蒋蔚山丝毫不为所动,右手一搭剑柄便要拔出剑来! 这竹剑亮出一尺,寒光逼人,却再也拔不出了。 原来是马行舟闪过身来,出手抵住了蒋蔚山拔剑的手。 “马舵主?意欲何为?”蒋蔚山眯起细眼冷冷问道,他口中问着话,拔剑的手却没闲着,仍再往外使力。 马行舟也不肯撤手,力度随着蒋蔚山传过来的力道增加,蒋蔚山的剑便不能多拔出一分一毫。 “蒋兄,这毒厉害非常,怕不是他们所下,即便是他们下的毒,背后也定有人唆使,不妨先问个清楚!” 蒋蔚山此时额角生汗,已然使出全力,却并不能将剑再拔出分毫! 他便知道力不能胜,故而一听马行舟此言,立即往后小跳一步,其实是知难而退的认怂,却乘机拔出剑来叫道:“马舵主,你这话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依蒋某看,这在背后唆使之人,便是你马舵主吧?你便是这幕后的黑手!” 蒋蔚山语出惊人,引得茶馆儿里剩下的那些未中毒的人都朝他俩看来。 马行舟懵懵地道:“你……说什么?” 蒋蔚山嘿嘿冷笑,笑得他两边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识破了了不起的阴谋般得意! “还在装蒜吗?真会演呐,马舵主!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就是你马行舟自编自演的一出戏!” “啊?”马行舟气的要笑出来,“你胡说什么呢?莫非你也中了毒,脑子坏了吧?” 其他人也越听越糊涂,都期待地看着蒋蔚山,等他揭晓“真相”! 蒋蔚山一手将剑斜指着马行舟,一手拈了拈须子,侃侃道来。 “别人都不曾留意到那一老一小弃茶而去,你却瞧见了,还上了心,且能凭此就断定茶中有毒,叫大家别喝,喝了的吐出来,如此果敢?除非你早就知道茶中确实有毒,而且,不仅如此,你应该还知道只要喝了这茶,吐出来还是会中毒,所以才肯出言提醒!也因而在蒋某要出手惩处这四人时你便跳出来阻碍,你还不是要救你的同伙儿吗?” “同伙儿?不不不,我们不是他同伙儿!”茶馆儿老板吓得直喊。 蒋蔚山冷笑道:“不是同伙儿?你的意思,是他一人儿干的?” “嗯……哦,不,小的不知道啊!” “不是他,那就是你们咯?” 他这极为明显的强词夺理的栽赃陷害,许多人听了纷纷摇头,黄胜直接喊话:“蒋蔚山!休要乱说!” 但也有不少人被他忽悠得真产生了怀疑,朝马行舟看去,是要听他如何解释。 马行舟极力保持冷静,反驳道:“哼哼,我既下毒,又为何要出言提醒?何不让你们全喝下去?” 嗯,这倒是!那帮被忽悠的人又朝蒋蔚山看去。 “理由很简单!”蒋蔚山信心满满,“一是装好人、卖人情,二是你怕这茶馆儿里只有你一人无恙,便难掩你的罪行!况且,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还不敢有这么大的胃口,敢一下吃掉这么多人!所以你意只在削弱我们的战力!” 马行舟恨得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更简单啦!”蒋蔚山一振手中长剑,竟直指着马行舟鼻子道,“你漂亮话说尽,其实自己也在打悬红的主意!就算我们都是为悬红而来,但我们争在明处,不像你为争悬红,暗下别人的黑手,简直卑鄙无耻!” “你放屁!” 马行舟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简直佛都有火,怒吼着便要上去教训蒋蔚山,却被黄胜拼命拉住! 黄胜一边拉住马行舟,一边直叫道:“马老弟,等一下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对啊!” “等个屁!王八蛋信口雌黄,中伤老子,俺教训他有什么不对?”马舵主已然暴跳如雷!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不对,我是说外边儿有些不对劲儿!” 马行舟注意到蒋蔚山的目光此时也是盯着茶馆儿外面,表情看上去十分疑惑! 他这才也朝外看去,一看之下顿时有些奇怪。 原来茶馆儿里中毒事件引起的纷乱吵嚷,早吸引了街面儿上的人过来围观。 只不过这些人拥挤在茶馆儿门口,并不肯踏进一步,当是怕一个不慎自己就被殃及! 茶馆儿里的人也是没工夫在意他们,爱瞧热闹就由他们瞧去呗! 而原本街面儿上的这帮人,不管是大惑不解的,还是感到危机四伏的,也不管是抱着幸灾乐祸心态的,还是觉出些唇亡齿寒意味的,都看的是特别有兴致! 但就在马行舟与蒋蔚山即将上演一场大战,将这热闹推向**之际,这群人的后方忽然发生了不小的骚动,随后这群人便如退潮一般反向对面的桂西客栈涌去! “难道……千绝那贼子现身了!”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除了店家四人,茶馆儿里没中毒的,几乎同一时间冲向门口。 马行舟一马当先,蒋蔚山紧随其后,好在两人相互之间暂时都没有搞小动作的意思! 但是,就在马行舟要冲出茶馆儿的一刹那,那涌向桂西客栈的人潮忽然以客栈大门为中心一分为二,让出一条道儿来! 给我们让路?这不可能啊! 茶馆儿里马行舟一行心中皆疑,反倒不约而同地纷纷停住了脚步! 第二百零五章 毒再发 茶馆儿这边的人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那边桂西客栈中却歪歪扭扭跌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就是之前那位穿得花里胡哨,一舔两滴酒还向马行舟炫耀的剑客,另一人普通走江湖打扮,背着个长条状的布囊。 这俩马行舟都不认识,不过他二人这会儿的动作状态,马行舟以及茶馆儿里的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双手扼喉,似笑非笑,喘气咳嗽…… 这不与茶馆儿里那些中毒者一个症状吗? 其实不止茶馆儿里的人认得,街面儿上刚才挤在茶馆儿门前瞧热闹、位置靠前看的真切的,都认出了这症状! 既然跌出来的俩人这模样了,那说明客栈里也被人下了同样的毒! 于是四下皆惊,这毒下得可够大发了,客栈、茶馆儿一家没落,下毒者不仅够狠够本事,而且胃口极大! 街面儿上的人不由暗自庆幸自己选了个安全的位置蹲点! 不过庆幸之余又不免为自己担心起来,这下毒之人的目的如果真是为了独得悬红,那除非自己现在就知难而退,否则也难免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况且这毒下得无声无息,都不知道如何提防,总不能不吃不喝吧? 众人皆作如是想,一时间人心惶惶! 只马行舟一人在全神思索这下毒者可能是谁,当然也是终无头绪! 正苦思间,却听身后来了剧烈的动静,他回身一瞧,竟是一再提醒众人他曾屁滚尿流的那位仁兄,忽然开始猛烈地抓挠自己的咽喉,而他的颈部显然比刚才粗肿了许多,那颈部的血管也根根鼓胀突起,像随时要爆裂开来一般! 这位仁兄的指力虽远不如鬼算道人,但一通狂抓之下也已将自己的喉咙部位挠得血肉模糊的,眼见再挠下去非断喉而死不可! 而紧跟其后,其他那些中毒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也都有了这种强烈的反应,开始疯狂蹂躏自己的咽喉! 甚至其中有几位似是嫌在外面挠不过瘾,直接将手从口中伸进去,要把喉咙抠出来似的! 这毒症的套路……岂不是像极了碧落三姝的“九炼七鸩”?只不过不如“九炼七鸩”抠内脏那么血腥恶心,但也足够残忍了! “好啊!马行舟,原来你跟碧落三姝是一伙儿的,难怪她们不动你!”蒋蔚山一瞧这毒仿佛是碧落三姝的路子,立即借题发挥起来,仍是咬住马行舟不放! 马行舟却无暇理他,一个箭步冲到正在发作抠喉咙的徐仙客身前,架住徐洞主两只手,叫道:“姓蒋的,俺这会儿没工夫跟你扯皮,你他娘的要是有真凭实据,俺老马这条命送给你便是,现在先救人!” “你明知无解药便不可能救得了他们,还在那儿装什么好人?”蒋蔚山说着竟一抖手中细剑,直取马行舟后背! 那细剑快而无声,马行舟浑不知觉! 眼见偷袭就要得手,蒋蔚山嘴角上扬,山羊须飞翘,却不料斜刺里飞来一记拐子腿,逼得他中途撤剑。 原来是黄胜见马行舟有危险,及时出腿相助! “蒋蔚山,你究竟想干什么?这便开始要自相残杀了吗?”黄胜挡在马行舟身后怒叫道。 “要说自相残杀,也是他马行舟先开始的,你这么护着他,莫非是他的同伙?” 黄胜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也忍不住开骂了:“蒋蔚山,你疯了吧?见谁都咬!” “弟兄们!”蒋蔚山开始鼓动其他人了,“咱们一起上,将这两个祸害咱们的人拿下!” 却没人搭理他。 蒋蔚山关于马行舟是下毒者的推论本就出于主观臆测,无凭无据,而且逻辑牵强。 众人中纵有听了他所说而对马行舟产生怀疑者,那程度连半信半疑都算不上! 此刻听他一会儿说马行舟与碧落三姝是同伙,一会儿又说黄胜是马行舟的同伙儿,颇有些信口开河的意思,都越来越觉得他是欲加之罪。 而且他居然出手偷袭正在救人的马行舟,不是处心积虑要置马行舟于死地又是什么? 至于原因嘛,怕是因为之前马行舟在言行上跟他作了对吧! 因而众人不仅不听他的号召,反而一个个跟着马行舟救人去了。 这情境令蒋蔚山十分之尴尬。 他愣了一愣之后说了句:“你们会后悔的!”便拂袖离开了茶馆儿。 就在他走出茶馆儿之际,外头街面儿上又是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喊:“快把他们摁住,别让他们抠喉咙啦!再抠死求了!” 想是刚才从桂西客栈里跌出来的两个中毒的人,也开始进入剧烈的发作阶段了。 蒋蔚山走之后,茶馆儿里剩下的没中毒的众人,终于可以专心地救人了。 但说是救,却又没人知道该怎么救,能做的也就是像马行舟那样,控制住中毒者的双手,不让他们自残自己的喉咙,却还是根本忙不过来! 首先从人数上来说,中毒者过半,其次,这些毒发的人状态几近癫狂,力道比平时强出数倍,能像马行舟、黄胜那样一人控制住一个的极少,所以大多都是两个甚至三个才摁得住一个,人力自然就不够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自然都会先去救助自己的同伴或者熟识,一些独自来的、没什么人认得的中毒者就只能被遗弃在一旁自生自灭了! 而那些被制住双手的中毒者,虽极力挣扎,却又不会以自身武功反击,似乎失去了神智一般,没有了正常人的反应。 徐仙客两条手臂被马舵主勒得死死的,动弹不了分毫,难受的脖子上下左右乱扭,竟连带着浑身也如发羊癫疯般抽搐不停! 他嘴中连咳带喘,夹杂着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是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脸上竟还始终保持着那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但是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此时居然流出了泪来! 想必徐洞主此刻虽体不受控、口不能言,但感官仍在,正体验着非人所能承受之痛苦! 第二百零六章 血有毒 马行舟见状大急,寻思就这么耗着实在不是办法! 这边虽能暂时阻止部分中毒者自残,却无法消除或者减轻他们的痛苦,甚至还让他们有些生不如死! 而旁边更有许多管不来、顾不上的中毒者,还在那儿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喉咙,鲜血顺着手臂直淌…… 马行舟当机立断,扼住徐仙客两臂的双手向下一顺,俱以拇指掐点徐仙客臂弯曲池穴,同时其余四指狠拿其麻筋,心想如此施为,当能使其双臂麻痹好一会儿,暂不能动弹了。 岂知他刚一松手,徐洞主那两只手便如陡失压制的弹簧般,立即就往其脖子上飞去! 还好马行舟做了心理准备,急忙又出手逮住! 看来这毒药药性霸道,竟能够破坏经脉的正常运行,打穴拿筋已起不到任何作用! 马行舟一咬牙一狠心,就着手中徐仙客的俩腕子一抖再一拉,只听两处“咔嚓”声同时响起,他已把徐仙客两个肘关节直接给拉脱臼了! 这下总行了吧! 马行舟小心地缓缓放开了徐仙客的手臂,只见那两条手臂果然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吁完,眼皮儿都还没眨上两下,却见徐洞主那两条脱了臼的手臂神奇地同时向上一收缩,也是两处“咔嚓”声在同一时响起,手臂竟自己瞬间回位给接上了! 马行舟都来不及吃惊,只得再次将徐仙客那执着地朝咽喉而去的两条手臂抢在手中! 他紧接着连肘关节带肩关节都给徐仙客下了,然而结果还是一样,人家那双手臂始终不肯屈服,你下了它就自己接上…… 马舵主焦灼到不行了,手起掌落,就切在徐仙客后颈之上,然本该就此晕厥的徐洞主却一点儿反应都没得! 马行舟又连拍了几处能使人即时昏睡的穴道,也并无任何作用! 他在忙活的同时,旁边的黄胜等人也没闲着,都在想方设法要让中毒者安生下来。 方法有与马行舟大同小异的,也有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的,甚至有人用浸过迷药的飞针去戳中毒者,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究竟是什么毒?这么邪门儿! 众人正觉得匪夷所思,旁边“哎呀”“哎呀”,传来两声叫唤! 马行舟看时,只见那位最先有这种抠喉咙的剧烈反应的,也就是“屁滚尿流”的那位,已经颈破喉烂,不再动弹了,那喉**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浸染了其尸身周围好大一片! 但刚才那两声叫唤却不是出自于他,而是摁住他的两个人。 此时这两人竟满脸是血,想是被“屁滚尿流”甩开了手,再去摁时,“屁滚尿流”已抠破喉咙,致血喷涌而出! 二人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此刻还跪在“屁滚尿流”尸体两侧,一动不动,姿势也是较为奇特! 一个手臂放在脸上,是以袖擦脸的动作,一个将手抬在半空,看方向是要去擦拭眼睛,但两人却又都静止不动! 不过这会儿众人都无暇在意他们的奇怪举止,因为大家这时才发现,不少没人管的中毒者早已经先于“屁滚尿流”去了,皆是咽喉破碎,流血而亡! 想想黄胜之前说的“这毒似乎是不要命”的话,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它不仅要命,要得还很残忍,并不比“九炼七鸩”差多少! 然而,这还远不是此毒最为可怕之处,因为令众人感到空前恐惧的一幕,紧接着便发生了! 那静止于“屁滚尿流”尸体旁的两人终于动了,但他们的动作是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神情诡异,似笑非笑,粗重地喘着气并伴着接连不断的咳嗽…… 竟与那些中毒者最初毒发时一模一样! 这俩人确定是没有喝过茶的,那他们是如何中的毒,又为何在此时毒发? 众人心中的推测在此刻取得了惊人的一致中毒者的血,有毒! 于是,几乎在同一时间,除了马行舟在内的所有人,包括黄胜在内,都像摸了滚烫山芋似的闪电般从中毒者身上把手缩了回来,而且如避瘟疫般躲得离中毒者远远的! 他们有的紧张地看着自己沾了毒血的手,浑身发抖,生怕自己已然中招,但其实那血沾上手已经多时,要真中毒早就发作了,这说明毒血只有沾在脸上,有机会从口鼻眼而入才能让人中毒,正如徐仙客那名弟子因被茶水喷在脸上而中毒一样。 还有的人甚至已急急惶惶往茶馆儿外逃去,是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想他们刚跨出去一只脚,街面儿上也起了风浪! “不好!别给他们的血溅到,血有毒!” 既有了这声喊,说明外头已有人中招了,接下来的场面可想而知。 茶馆儿门前原本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的街面儿上,顿时豁然开朗,变得十分空旷,只留下两具喉破血流的尸体浸泡在血泊中,外加尸体侧旁,另有三个脸上沾血,双手扼住自己咽喉,呈跪姿喘气咳嗽的人,想必就是不幸中招的人了。 这还没完,众人耳听得桂西客栈里头,也突然间惊呼声大作,继而逃命似的狂奔出来许多人! 看样子客栈里也发生了相同的状况! 马行舟此时也顾不上外面什么情况,整个茶馆儿里就剩下他没撒手,还架着徐仙客双臂不放。 徐仙客余下的弟子也早就弃他们师父和师兄弟不顾了,躲得远远儿的,还装模作样地呼喊着:“马舵主,你救救我们的师傅吧!” 再看看周围其他被弃之不顾的中毒者,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抠破了喉咙喷血而亡。 毒血肆意喷溅,自有些会朝马行舟来,他只好拖曳着徐仙客不断躲避。 而每当他躲避的方向有人时,那些人总是惊呼着逃向另一边,却没有一个想着上来帮把手儿的! 马行舟怒目环视,本欲将这帮无情无义的东西骂他个狗血淋头,但想想还是算了。 亲爹亲儿子亲兄弟也未必肯同生共死,更何况只是师友、同伴和熟人呢? 第二百零七章 抢争先 马舵主慨叹着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默默地为旁边那些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感到惋惜! 想这些人皆本可凭一身本事偏安一隅,无忧无虑度过此生,最终为财而死也属咎由自取,实不可惜,可惜的是终其一生,死时也未得一愿意与之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之人在侧,此生虚度矣! 看着眼前难受得摇头晃脑、浑身抽搐的徐仙客,马行舟不禁喃喃说道:“徐洞主啊,徐洞主!你就知足吧,要不是俺,你早就跟他们去了!难受总比死了强吧?且让俺想想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徐仙客真的听得到马行舟的话,他听言竟立即有了特别强烈的回应! 当然,不是用言语,而是用更为剧烈的全身颤抖。 那颤抖幅度小,而速度快,到最快时竟隐约发出嗡嗡之声。 而且,马行舟竟有双手被震得发麻的感觉,他知道这现象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他仔细观察后发现,徐仙客的脖子随着震动变得越来越粗,皮肉撑开后竟开始能透出光亮了,那里头血水充盈,血管根根可见,却是要随时爆裂开来一样! 没过多久,徐仙客的脖子已经比他脸还要宽了,原本略显瘦削的徐洞主此刻看上去已成了个大胖子! 再后来,他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因为脑袋与脖子连成了个大皮球,五官分散在了球面上,想很快找到都很难! “马老弟小心!这球……不,徐洞主的脑袋怕是要爆了!”黄胜好言提醒道。 不过他此言一出,其他尚留在茶馆儿里的人一骨碌儿全跑得没影儿了,茶馆儿老板等四人也往后厨方向跑去。 反倒是马行舟没什么反应,还是紧攥着徐仙客不放。 黄胜急道:“马老弟,算了吧!你救不了他!再不走来不及了!” 马行舟这才说道:“黄兄,你自己快走吧!拜托你件事儿,别让店家那几人跑了,俺看多少能问出些线索。这里俺自有分寸,你快走!” 黄胜一跺脚,急急地往后厨追去了。 马行舟是有些死心眼儿,他总想着万一徐仙客熬过这最后一关就能活呢,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撒手! 但最后一刻很快就来临了,徐仙客肩膀以上已经完全鼓成了一个薄皮儿大肉球,里面透着血光,甚至映出了头骨的影子…… “嘭!” 这大肉球终于还是爆开了,鲜血往八方溅射! 马行舟虽然原是抱有一线希望,但同样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便在血爆的一刹那,他双掌封于身前,泓洄功应手而出,将射向自己的毒血全部控悬于空中,再任其流到地上。 他不及再为这些不幸之人哀悼,立即转身出了茶馆儿,冲向对面客栈。 但路过街面儿上那几具尸体时,马行舟却暂停了脚步。 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其中两具尸体身上所背的那长条状的布囊。 其中一个布囊许是因为主人活动剧烈的缘故,囊口松开滑落了一半,露出了一截儿刀柄。 马行舟虽走水路,但朝廷官府的人并不少接触,他一眼就看出那刀的制式是官刀类! 他立即又去打开了另一具尸体的布囊,果然内里也是把官刀! 马行舟又想起刚才在茶馆儿里头,也有那么一桌人背着这种长条形的布囊,恐怕藏着的也是官刀! 这就奇怪了! 这儿怎么有这么多官府的人?这里头有官府什么事? 按理说,武林中的仇怨,官府是不会主动插手的,莫非江老报了官? 这不可能!江湖事江湖了,江老既出了悬红,就是要自行报仇,怎会去报官? 而且,如果他们真是奉命来拿人的,也不会只来这么多,还藏头缩尾的! 难道现如今这些官爷们的生计也拮据了,组团出来挣外快了?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们在这里追踪缉拿的目标并非千绝,而是另有其人! 再想也无用,不如进去一探究竟,马舵主两步跨入桂西客栈,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四处横陈的死尸,看样子都是中了那种毒死的,惨状比之茶馆儿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客栈东家和伙计都不在其内,也不见了人影儿,想是早躲得远远的了! “楼梯上去右拐最里边儿那间。”马行舟心中念叨着客栈伙计告诉他的黑袍人的所在,便上了楼梯。 谁知没跨上两阶,只听得嗖嗖风响,余光便瞟见许多人影直接飞上了二楼,而且身后响起了一万只脚步奔腾的声音,也不知有多少人,突然就像潮水般涌到了身前,往楼梯上抢去,那动静简直要把楼梯挤塌了一般! 原来是街面儿上的那些人进来了。 自为躲避毒血跑出客栈后,他们一直在外头徘徊观望,虽不肯离去,却也不敢以身试险,连脸都不敢往客栈里头探,是生怕客栈里那些中毒的没死干净,一道毒血喷来,就跟他们去了! 这会儿见马行舟勇往直前,没头没脑地就进去了,这些人才紧忙跟在马行舟身后进了客栈,一瞧客栈里有死无活,而马行舟已在上楼,才竭尽全力地往前抢,生怕落了后,却考虑不到,在前面的得手机会大,送命的机会也不小! 他们当中,轻身功夫好的自是高来高去,直接纵身飞上了二楼,更多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抢楼梯,只求跑得比人家快! 马舵主在这一瞬间都被他们给抢蒙了,差点儿没摔下楼梯来! 再瞧这帮兔崽子,上了楼径直就右拐弯儿往里边儿去了,这是都知道那黑袍人房间的节奏啊! 敢情这客栈伙计是把这消息给卖遍了,着实狠发了一笔容易财! “他奶奶的!”马行舟在心中暗骂一声,先将身边还在挤着自己的几个人,一抓一个给扔飞了,再把手往楼梯扶栏上一摁,借着力斜刺里腾身便翻过了二楼栏杆,灵巧如猿,瞬间就已超过了许多人。 第二百零八章 粗中细 马行舟那体格儿,再加上矫健的身手,很快就赶上了第一方阵,再往前赶时,却不防前面的人突然来了个急刹,他差点儿没撞将上去! 幸亏马舵主下盘稳健,立即脚下生根站住了,但他后面的人显然就没这个根基了,直往他身上撞…… 马行舟气贯双腿,像钉在地板上一样,于是后面的人便似被一堵墙给撞回去一样,顺溜着就东倒西歪了一大片,却也有不少或扛得住或躲得开的,那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 要说前面的人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马舵主长颈一望,哦,原来有三只母老虎当道! 那碧落三姝是从这二楼廊道里边儿往外走的,也不知得手了没有。 从她们的表情看是不太好,以往都是俏面含春,这会儿却是花容生怒,是不知被谁戏耍了的感觉! 但三姐妹走路的仪态还是保持的很好,腰肢摇曳,莲步款款。 她们一路往外走来,视这一大帮冲上来的人如无物。 而这帮人也是很配合,碧落三姝往前一步,他们就自觉地后退一步! 马舵主扛得住后面的人撞上来的力道,却抵不过他们后退的力量,被挤得随之而退。 他心中不禁冷笑,不是说同仇敌忾,联手对付这三个强敌的吗?怎么对上脸了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马行舟低嘿一声纵起身来,一个空翻落在“己方”阵营的最前面。 你还别说,碧落三姝还真就停住了脚步! “又是你?”碧霄心情不好看见马行舟更烦,“马舵主,你想怎么样啊?别真以为我们不会杀你!” 马行舟可不是想强出头,只不过有个问题他不吐不快。 “俺只是有句话想问问三位?” 碧霄又待开骂,碧仙抬手拦住,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是有些胆识,不过通常胆子越大的人死得越快!想问什么,问吧!” 马行舟朝楼下一指道:“那些人中的毒,还有对面茶馆儿里的毒,是否是你们做的?” “哼哼哼哼哼……”碧琼听了竟然发出一阵长长的冷笑,“就你们这些猫猫狗狗,也配姑奶奶们用毒?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碧仙也是摇头叹息,却还算郑重地说道:“这毒的毒性不凡,路子是有些像我们的‘九炼七鸩’,但我们并不识得,所以……” “二姐!”碧霄有些急了,“跟他们嗦什么?便说是我们下的毒,他们又能怎样?” 她这话虽然听着狂妄,却不幸言中! 就现在这帮人的状态看,便算碧落三姝承认了是她们下毒,也没人敢对她们动手! 原因很简单,这帮人就是一盘散沙,都想着即使一拥而上能拼赢,也不知道谁会出师未捷身先死,谁又想去做打赢了架自己却死了的那个呢? 况且,还不一定能打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分析,既然是这样的情势,那如果真是碧落三姝下的毒,她们应该也不会惧于承认,而且她们狂傲如斯! 马行舟站出来问,也就是纯粹想听听她们怎么回答,是不是的都不重要,因为他也没想过要做这只出头鸟,本事不济嘛! 所以,既然听到了答案,他便很自然地侧身让开了道儿,而当碧落三姝从他面前走过后,他便躬腰蹬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最里头那间房…… 这,就是他上前问话的第二个用意! “啊呀!这鸟人太鸡贼了!”后面那帮人见此情景心中纷纷暗骂,他们倒是想立即追上去,无奈对面三只母老虎又继续款款走来! 这能怪谁?只怪自己连与她们擦肩而过的勇气都没得,只能一路后退。 当然,也有人是在心中掂量,说不定早被这仨妖精给得手了,再冒险得罪她们犯不着! 马行舟此时却心中偷着乐:俺老马也算是粗中有细了吧? 于是他捷足先登,独自进入了众人虎视眈眈的那间房,当然,如果不算碧落三姝的话。 一进房,气势逼人的马舵主却顿时凉了,这房间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在? 尸体也没得,总不至于被碧落三姝给挫骨扬灰或者毒化成水了吧?那也得剩点儿灰儿啊水儿啊什么的吧? 如此看来,碧落三姝果然是没有得手。 但那疑似千绝的黑袍人人呢? 马行舟又柜里床底、犄角旮旯,凡是能藏人的地儿都找了一遍,确定房间里除了自己再没别人了! 他看着半支开的窗户,想莫非是跳窗走脱了,于是将头探出窗去瞧,却见窗外楼下人头攒动,全是盯梢的! 桂西客栈的四周内外早就被那帮人围得水泄不通,那黑袍人若真是跳窗遁逃,也绝对不可能逃过每一个人的眼睛! 他必仍在这客栈之中! 想到这里,马行舟急忙回身要出去到其他房间寻觅此人,不料刚到房门口儿突然就被蜂拥而至的黑压压的人群又给挤了回去! 看来这帮人终于是等到碧落宫那三个女煞星离开了客栈,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梦想着能捡个便宜! 马行舟一看,门是出不去了,想起刚才探望窗外时看得见邻间儿的窗口,又有可着手足之处,便果断退至窗边翻窗而出,接着施展了一小段壁虎爬墙之功,探手就抠住了隔壁房间的窗沿儿,一扒之下竟没扒得开来,关得还挺严实! 管不了那么多了,终归是要进去好找一番的。 于是他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哐哐”开砸,没两下就砸开了,破窗而入!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声女子的尖叫,来自床的位置。 马行舟一瞧,床上除了一位小娘子,还有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眼中目光惊恐,与女子畏缩在床的一角,紧紧地捂着被子,看样子是穿得不多。 马行舟想此时还呆在房里的,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是真路人了。 他打量了一下两人,看不出什么可疑,但干脆也不跟他们嗦了,直接开找,可惜终究是没找到第三个人。 马行舟看过了床底下,但床上面、被子里…… 第二百零九章 城隍庙 看着这位模样粗犷、行为粗鲁的不速之客一味盯着自己的被子,那女子慌忙说道:“大……大哥,被子里没藏人,你看!”说着她用力地把被子拍了个遍,那男子也直把头点。 马行舟点了点头表示相信,突然又一瞪眼喝道:“咦!你们怎知道俺是在找人?”他大喝着就去揪那男子。 男子大惊,把手连摇道:“大爷息怒,听小的说……” “说!” “因为刚才有三位姐姐已经来找过了!” 哦,想来是碧落三姝,她们也一间间地挨个儿搜过了。 马行舟私闯了人家房间,打扰了人家生活,临走却不但不道歉,还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他一拍桌子骂道:“无媒苟合,成何体统?” “……大爷,咱们是成了亲的!” “……这大白天的,外面那么乱,你们还有这心?荒淫!” “大……大哥,我们夫妻俩昨儿晚上赶了一夜路,只是在这里落脚休息,真没干别的!” “哦,不过你们这会儿也休息不成了,因为眼下马上就会有很多人过来!” “啊?” “赶紧把衣服穿上吧!”马行舟说着就夺门而出,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儿! 马行舟想着能赶在这帮人前头,把剩下的房间挨个儿地搜个清楚。 但他这如意算盘却没能打响,那么多人怎会都跟着他屁股后头跑? 一旦发现传说中黑袍人住的那间房人去房空,人家自是也要将所有房间搜尽,但却不会傻到继续一起跑去同一个房间,而是会分流到各个房间去。 于是本来一马当先的马舵主,在这次搜索方面的情势瞬间由优转劣,他到哪个房间都会遇到一堆人! 但即便如此,该找还得找,不是吗? 尽管他认为既然碧落宫那三位已经搜过一遍了,自己还能找出人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 不出所料,剩下的房间里要么没人,要么就是一些毫无可疑、绝不可能是千绝的人,甚至除了一间房中死了个商人模样的人外,其余都没什么好看的。 据原先就在客栈中的人讲,他们听动静儿,应该是这商人不知死活,见突然有三位美娘子到访,激动得连连问价儿,最后还直接上了手,你说岂能有他的活路? 还有其他那些真正的住客,一个个儿先被碧落三姝吓得去了半条命,这会儿又被如潮水涌上来的这一大票人惊得魂魄都要离了窍,可怜至极! “这倒霉地儿真是没法子住了!再便宜也不能住了!” 他们纷纷眼含委屈的泪水,收拾行囊离去。 他们走时,马行舟与许多人一样,在客栈门口儿目送他们离去,当然是为了再过一遍眼,以防遗漏。 这一遍看下来,还是没有发现,唯一有些入眼的是个俊俏少年。 这少年作书童打扮,背着个竹编书篓,跟随一位老秀才模样的人而行。 那老秀才须发花白,脊背佝偻,马行舟并没有什么印象,但那书童的身形他却隐隐约约在哪里见过,却一时记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去想了,左右不是千绝就是,是以马行舟也没太在意!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黑袍人要么的确是千绝,但不知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走脱了,要么就根本不是千绝,而混在了刚才的住客中! 总之,千绝并不在这里! 那他究竟在哪儿?从之前所知他现身的轨迹看,应该是来到了这桂州城中的。 马行舟东南西北地瞎张望,一筹莫展。 便在此时,打茶馆儿东边不远的一个巷口踢踢踏踏转出一骑来,马蹄声欲急还乱,越往这边便越慢了下来。 马上之人伏于马背,像是受了重伤。 马行舟看得皱眉,待离他约莫七八丈远时,他心中“哎呀”一声惊呼,冲了过去! “洪堂主!” 马上那人听得马行舟呼喊,用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即再也无法支撑住了,从马上滑落下来。 此人却是长江派江北堂的堂主洪起波,算得是马行舟的顶头上司! 马行舟三步并半步赶上前去,将从马上跌落的洪起波接在臂中。 只见洪起波面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周围本隐匿着的长江派弟子,此时也无需再潜藏了,见堂主受伤,纷纷围拢了上来。 “堂主,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马行舟问着就要以内力为洪起波疗伤,不想洪起波似乎用尽力气摇了摇头,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却没什么声音。 马行舟将耳朵贴近,断断续续听见他在说:“……千绝……在城隍庙……伏击……” 虽就这几个字,但意思大致清楚了。 应该是洪起波追查到千绝的下落在城隍庙,前去捕拿时却遭到了伏击,但究竟是谁袭击了他呢?是千绝,还是另有其人。 洪起波身为长江派一堂之主,武功犹在马行舟之上,便是偷袭,等闲之辈也根本不可能将他打成这样! “洪堂主,是谁……” 马行舟想问个清楚,却问不下去了,因为洪起波已然停止了呼吸,他眼中最后一抹光泽也消逝而去,是死不瞑目! 马行舟帮他阖了眼,可就在他闭眼之时,他一直紧握的左手却摊了开来,滚出一颗如鸡蛋大的金珠子…… 金珠帮! 马行舟怒从中起,将洪起波的身体轻轻躺到地上,对一旁亦悲愤交加的长江派弟子说道:“好生收殓洪堂主遗体!” 话音未落,他便飞身上了洪起波那匹马,催马往东而去! “哎?马舵主你去哪儿?咱们跟你一道去!” 他们没听见洪起波提及城隍庙,故而不知。 马行舟顾不得跟他们详说,况且敌情不明,也不愿带着他们冒险,所以头也不回地打马去了。 一些弟子追了几步,却哪里追得上? 这桂州城的城隍庙,就在摩云楼往桂西客栈的路上,马行舟来时曾途经那里,故而知道它方位。 他快鞭催马在街巷中急奔,所幸这西南片儿当真冷清,没什么行人当道,奔驰得倒也畅通无阻! 第二百一十章 兵捉贼 马行舟策马疾驰了不大一会儿,便已看见城隍庙的泥瓦红门。 但他也同时发现,在庙门前的石板场上正进行着一场打斗,寒光闪闪,刀影绰绰! 难道是有人在与千绝死拼? 还是追拿千绝的人在互相殴斗? 马行舟瞅见石板场的两侧均栽木成林,便远远地停马下来,矮着身猫着腰,沿着路边墙根儿,一路绕进了旁边一侧的树林子。 不想刚进林子没走两步,他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没摔个嘴啃泥,似乎是被一坨什么东西给绊到了。 待他定睛看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具死尸,还伸舌翻眼的,死相极其难看! 不过这死尸他倒认得,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送上西天的鬼算道人! 马行舟立刻功行全身,警惕地朝四下里好一番察看,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 他心中奇怪,这尸首不是被夺命神医荀青叶给收走了的吗?自己还看着他往西城门方向去的,却又怎的被遗弃在此处? 难道……他突然想起来,黄胜告诉他说,荀青叶绝非是要给鬼算道人收尸才带走尸体的,多半是…… 马行舟立刻伸手撩开了鬼算道人的上衣…… 只见尸体由颈部至小腹,被人以利刃划开,刀口齐整却裂往两侧,似是被撑开过的。 马行舟并拢手指,由裂口探入,竟发现那胸腔腹腔中皆空空如也! 果然,荀青叶是为研究“九炼七鸩”毒,而取走了鬼算道人的脏器。 他一副善心大发、替鬼算道人收尸的模样,还假意往城门方向走,却半道儿绕到了这林子中做下这等事来! 马行舟心中不禁暗骂荀青叶混账! 他当然不是同情罪有应得的鬼算道人,只是觉得荀青叶如此行径着实可恶,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不过此时他也无暇多想这些,也没空做好事将尸体埋了,因为那边正打得热闹! 马行舟借着树木的掩护,摸到了正在打斗中的那群人的近处。 眼前是一场二对八人数悬殊的较量。 首先看只有两人的这一方。 马舵主上眼一瞧,差点儿没咦出声儿来! 这不是刚离开桂西客栈的那个老秀才和他的书童吗? 这时的老秀才也不佝偻了,手中一对铁尺神出鬼没。 而他的书童也使着一双短刀,刀法精妙…… 原来还真是武林中人假扮的,但绝非千绝就是了! 等等……这书童的双刀……右手正握、左手反握,不是一线峡上来抢船的观音会中的其中一人吗? 马行舟下意识地摸了摸肋下当日交手时,被刀划破的、还没顾得上缝补的羊皮坎肩儿,想,难怪之前看见就觉得身形眼熟,原来是你! 那莫非这老秀才也是观音会的人?甚至就是那日带头的观音会十三当家水月观音? 且再看另一方,七人使单刀,一人使鞭。 八人站位讲究,进退有序,攻守章法严谨,似乎是一套阵法,将那老秀才和书童围在当中。 那皮鞭长的过分,怕有十丈,却被那人耍得伸缩如灵蛇,刚柔并济…… 马行舟便想起个人来,鼎鼎大名的“神鞭捕头”郝一通! 他与郝一通虽从未打过交道,但长鞭“十丈龙”的名头是早有耳闻的! 再瞧其余七人,所持单刀亦是官刀制式,想必都是郝一通刑部的手下了。 刑部的人?这就说得通了,观音会是反贼,兵捉贼,天经地义! 如此说来,桂西客栈和茶馆儿里头那帮乔装的官兵,极有可能也是冲着这老秀才和书童来的,却不知如何与追杀千绝的人马撞到一块儿了,许是后者给整劈叉了,消息有误,却害了那些官兵冤枉送命! 既然来的是郝一通,那眼前的阵式自不必说了,定是同样出名的“七曜寒光阵”了! 只不过原来一直听说的是,这七曜寒光阵是七人组成的刀阵,为何眼前郝一通也舞鞭鏖战其中? 而且,郝一通的长鞭与那七名刀手配合无间,相得益彰,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阵势的变换! 马行舟自不晓得那一节。 上年郝一通追捕神拳大盗傅恩仇,一直引以为傲的七曜寒光阵竟被后者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 事后郝一通痛定思痛,奋发图强,倾尽心血改良七曜寒光阵阵法,更把自己的长鞭融入其中,便成了现在的七曜狂龙阵! 这七曜狂龙阵最出彩之处,便在于远攻的长鞭与近战的刀阵,这一远一近之间的进攻配合。 先不说郝一通的长鞭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因为长鞭的加入,那些刀网本无法顾及的死角得以弥补,令阵中之敌再无巧可取! 而且由于长鞭的灵活出没,极大地牵制了刀阵中敌人的走位,相应地就大增了刀网的威胁! 更为重要的是,郝一通站位于刀网圈外,正所谓旁观者清,敌方的任何动向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是以长鞭所指,及时地引导阵势变化,可令阵中之敌时时受制、步步心惊,苦不堪言! 除了阵法的改良以外,郝一通对组阵成员也进行了大换血! 鉴于对付傅恩仇时暴露出的力量贫弱问题,郝一通从刑部、兵部辖下精心挑选出这七名刀手,这些人不仅刀法精湛,还个个是只手能提百斤的力士,有几个还身怀不俗的内力! 此阵完成后,郝一通时常感叹遗憾,憾傅恩仇已命归黄土,他不得报那日破阵之仇! 可见他对于此阵是多么的踌躇满志、信心十足! 而从马行舟目下所见,七曜狂龙阵的确是给阵中的老秀才和他的书童带来了一些麻烦! 但也仅仅是一些麻烦而已! 那老秀才的武功竟是高得吓人,令马舵主看得是越看越心惊,同时也否定了自己之前认为老秀才就是水月观音的想法! 当日他虽未与那水月观音交手,但贺千山轻松加自如地拿下水月观音的一幕他是瞟见了的,而以眼前这老秀才的武功,贺千山便是能赢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况且当时也没见水月观音有祭出过这对铁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奈我何 马行舟经过这一番分析,认为老秀才若真同属观音会,则地位也应在水月观音之上! 只见他手中那一对铁尺,指东打西,横敲竖点,招式朴实无华,却能左右逢源,看似杂乱无章,却又行云流水,每一尺击出,都将快准狠三字体现的淋漓尽致,利落、干脆而有效! 而对于笼盖全身的刀光鞭影,老秀才往往一个极普通的侧步或者卸肩,就能将其化于无形,尽显一代宗师的气质与风范! 他的双尺总是能后发先至,逼得那些刀手,刀出一半便要收回自保。 而郝一通的“十丈龙”,便像是被老秀才找准了七寸的大蛇,非但不能牵制人家,反而被那对铁尺追杀得东躲西藏! 因为,但凡郝一通的长鞭与铁尺相击,就会发出一声爆响,之后“十丈龙”便如遭雷击般瘫软,而郝一通也是身形急退,手臂颤抖,几乎握鞭不住,紧急调息后才能再次舞鞭上前! 看来是那老秀才以远高于郝一通的内力为之! 马行舟看得心惊,因为他听说郝一通不仅内力深厚,更且控制精准,才舞得溜那“十丈龙”,而现在看来,这老秀才的内力不知胜他多少倍! 面对老秀才的铁尺,郝一通尚且如此,他手下那些人就更别提了,只要手中钢刀被铁尺敲上或点到,身形就立即被带的东倒西歪,有如风中飘零的树叶,能勉强攥住刀不丢,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而且,这还是在那老秀才手下留情的状况下。 从场面上看,马行舟明显感觉到老秀才未尽全力,明明能一招得手就势拿下的机会,他却总是中途收手,是只求自保不求有功的打法。 他同时还要兼顾书童那边的状况,不时施以援手。 而书童那边,就是之前所说的“一些麻烦”。 那书童显然是二人中的弱点所在。 郝一通与他七个手下,都是久经阵仗的老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清楚拿下老秀才几无可能,唯一有机会突破的,就是这小小书童。 因而在郝一通长鞭指引下,七曜狂龙阵的攻击重点逐渐转移到了书童身上。 他们对老秀才退而以牵制骚扰为主,却全力攻击小书童,实际上也同时起到了围魏救赵的效果,使得对阵老秀才的同伴压力大减。 说书童是弱点,倒不是因为他功夫真的很差劲。 虽然与老秀才相比,他的武功显然差距甚远,但客观讲,其实他的功夫也并不弱,这一点当日在一线峡上,马舵主已有所领教。 那双刀在书童手中分进合击、相生相应,刀法精妙、招式凌厉,而且别看他身材单薄瘦小,气力却是很足,在与这些力士的正面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 坦白讲,郝一通七个手下中拎出三四个来打他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对方毕竟是以刀阵来攻,相互配合之下,威力岂止数倍于几人的合力?他应付起来自是十分吃力。 而且,不知这书童是缺少对付这种阵式的实战经验,还是尤为在意郝一通其人,他总是一有机会就去绞郝一通的“十丈龙”,甚至多次想穿过刀网直取郝一通! 这不是舍近求远,还专挑硬骨头啃,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还好有老秀才在旁策应着,不然非吃大亏不可! 一个打得过不打,一个尽找打不过的打,马行舟是越看越迷惑,闹不清老秀才和书童这俩人究竟是打的哪门子架! 他正迷惑不解之时,却听老秀才朗声说道:“郝捕头,我敬你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乃那腐朽无道的朝廷里为数不多的良善之辈,故不愿施下重手,你还是带着你的手下就此收手离去吧!” 郝一通手中长鞭却不肯有丝毫松懈,勉力笑出两声道:“太抬举我了,娄大当家!” 娄大当家?观音会总舵主娄玉裳! 马行舟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眼前的老秀才居然就是观音会的最高领导人娄玉裳! 他竟在这里偶遇了这样的人物! 难怪有这样的武功! 尽管托贺千山的福,这些日子当今武林中正邪两道上的顶尖人物,马行舟着实是遇见了不少,但娄玉裳由于其职业的特殊性,其人的神秘,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他的行踪已经不能用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了。 朝廷缉捕了娄玉裳近十年,连他的衣角儿都没瞧见过,这回却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教郝一通给截住了,却不知为何只来了郝一通这一拨儿,按道理来说,抓这种头号通缉犯,千军万马都不多,莫非真是偶然收到消息紧急堵来的? 不过据说娄玉裳也才四十多岁,怎的老成这模样儿? 马行舟心中刚有此疑问,就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嘴巴子,怎的这么蠢?人家当然是要易容的! 这时,只听娄玉裳叹了口气说道:“郝捕头,你要愚忠,娄某也不便指责,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此阵不俗,可见心血,然你阵式已尽,又奈我何?” 马行舟想想,果然自刚才娄玉裳发话之前,郝一通的七曜狂龙阵就没有什么新鲜变化了。 原来娄玉裳一直不下重手,是在等郝一通阵式用尽,要他知难而退! 当然,怕也是有心要把这七曜狂龙阵看个彻底通透的! 那厢郝一通仍然是猛攻不止,却已笑不出来了:“老夫吃了几十年的朝廷俸禄,今日若是放你离去,岂不是愧对皇恩?你要么就束手就擒,要么就踏过老夫的尸体!” 他话音中明显带着但求一死的悲怆,若仅仅是拿不下娄玉裳,倒也不至于生无可恋,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倾注了太多心血、精心打造的七曜狂龙阵,竟在别人手下不堪一击! 先是傅恩仇,现在又是娄玉裳,对郝捕头的信心造成了连续的打击! 但他实在该仔细想想,其实是运气不济,七曜狂龙阵比之七曜寒光阵已着实有了天壤之别的进步,若还是对付傅恩仇,当有一战之力,可谁让他偏偏遇到的是武功远胜傅恩仇的娄玉裳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见真章 先前娄玉裳那不痛不痒地夸的一句“此阵不俗”,郝一通却听得着实扎心,他便打定主意要力战至死! 娄玉裳见郝一通不肯退却,皱着眉头说道:“如此,娄某得罪了!” 话音未落,马行舟只见那银光倾泻如飞雪的刀网阵中,忽有两道黑气大作,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就是娄玉裳的一对铁尺时,就听得“叮呤咣啷”一阵急响,郝一通手下七人的钢刀全部被打落,而这七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瘫倒在地,应该是被娄玉裳打了穴道。 至于郝一通本人,此刻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手下已在上一瞬间被同时制服,更因为自己的“十丈龙”也在那一刹那,被娄玉裳绞于双尺之内! 他浸淫鞭法一生,江湖上纵横驰骋,这是第二次被人拿住自己的长鞭! 第一次就是被傅恩仇,但当时傅恩仇是使了些小诈,而且是冒了极大风险拼力才擒住的,也因此受了最终致死的腿伤! 但这回,说实话,他根本没看清娄玉裳的动作,眼睛一花之后,鞭梢已被人家缠死在双尺内! 到这时,郝一通才算承认,以七曜狂龙阵对付娄玉裳,自己真的是过于托大了! 不过,其实此次他没有做到知己知彼,也不能全然怪他。 娄玉裳行踪诡秘,几乎没有听说他跟谁动过手,武林中知道他武功深浅的怕也数不出几个,就更别提朝廷中的人了。 郝一通的失策,还是在于对自己的七曜狂龙阵寄予了太高的期望,娄玉裳武功之高,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郝捕头果然是威武不能屈的,一如上次被傅恩仇抓住长鞭,即使在可怜地被一步一步拖扯过去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撒手! 此时他同样不可能放手,人在鞭在,鞭丢人亡! 娄玉裳皱着的眉头尚没有松开,对郝一通说道:“郝捕头,胜负已分,还不撤手?” 郝一通却将长鞭以双手握得更紧了,凄然笑道:“老夫技不如人,一死而已,但老夫职责所在,放手是万万不能的!” 他说完竟又哼哼冷笑起来:“想娄当家刚才这话听起来耳熟,之前也曾有一朝廷钦犯对老夫说过极相似的话,娄当家可知他现在何处?” 郝一通说的自然是傅恩仇了,娄玉裳似乎也是知情的,却没有说话,但脸色眼神顿时冷峻了不少! 而他身边书童的反应明显十分强烈,表情悲愤,手中双刀不住颤抖! 而郝一通还似浑然不觉地继续拉着仇恨:“那人已然伏法,魂归天外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竟似有些故意为之的洋洋得意! 于是,成功激怒了那书童! 书童从娄玉裳身后飞出,双刀直取郝一通胸口,郝捕头若不弃鞭闪避,便难逃尖刀穿膛过的下场! 然而,郝一通见双刀飞来,却依旧不肯松手弃鞭,更直接闭上了双眼,真是但求一死的意思! 眼见书童的双刀便要戳中,却听娄玉裳一声清越的断喝:“撒手!” 听得“啪”的一声响似天雷,马行舟只见那“十丈龙”鞭身猛地弓起,又随即弹得笔直! 死也不放手的郝捕头却应声被震开了双手,而长鞭中传来的内力未消,带着鞭柄飞撞上了他胸前灵墟穴,将他撞飞三丈有余,但也同时使他避过了书童的双刀。 所以,与其说娄玉裳这次出手是伤了他,还莫如说是救了他! 但那书童却不依不饶,两三个急步跟上,便要补上一刀! 所幸娄玉裳已纵身而来,抬单臂将书童拦下。 郝一通颤颤巍巍,勉力半坐起身来,先是一口鲜血喷出,竟又露出笑容朝那书童看去:“你……果然是傅家那丫头啊!” 这使双刀的书童自然就是傅明月女扮男装的了,不管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手中的双刀,总之郝一通原来已认出了她! 但马大舵主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丫头,难怪看身段像个女娃,长得比俺千山兄弟还要俊俏! “姓郝的!”傅明月叱道,“既知是我,当知我必杀你为我大哥报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郝一通听言却笑着点了点头:“妥当,妥当!老夫身为朝廷捕快,缉拿钦犯,系职责所在!于公,老夫问心无愧!但老夫亦敬佩傅老弟是英雄豪杰,他却因我而死,故而于私,老夫对你傅家确实心存歉疚,死在你手上,也能安心些! 不过,老夫死之前还是要唠叨两句奉劝于你,你大哥在世时我行我素,目无法纪,已然是走错了路,终招杀身之祸,你现在跟着观音会,更是大错特错,劝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他又转对娄玉裳道:“娄大当家,你若是真豪杰,就不该拉她下水,望你……” “谁要你在这儿装好人?”没等郝一通说完,傅明月挺刀便上,却还是被娄玉裳拦了下来。 见此情景,郝一通忽然怒瞪娄玉裳,叫道:“娄玉裳,今日你务必杀我!我若不死,定把这丫头报上反贼名册!她将永无翻身之日!” 不料娄玉裳只淡淡说道:“那又如何?这些个利害,我早就与她说清楚了!你有你想,她有她志,咱们都别说谁对谁错去强人所难,若有计较,他日相遇,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说完便拉傅明月走,傅明月却是不愿。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一了百了,也好为我大哥报仇?” “因为……”娄玉裳回头看了郝一通一眼,“他并非该死之人!你的仇人也不是他,而是朝廷!你大哥若在天有灵,亦不会希望你去杀他!” 傅明月虽听得似懂非懂,还是遵师命收起了双刀,便要跟着娄玉裳离开。 郝一通见二人这便要走,急的用尽全身力气想爬起来,但他受伤着实不轻,才爬起一半,复又跪扑在地。 他双手撑地,勉强撑起了上半身,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血顺着他胡须流下,将花白胡须染成通红。 但紧接着,他却咳着血喊出一句来:“荀青叶!你的条件老夫替朝廷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