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牙》 第一章 兽性 1 九月四日。 重宗祐下午两点准时离开银行。 银行座落在新宿第一百货大楼对面,位居繁华街道一角。 重宗徒步朝歌舞伎町走去。他是去歌舞伎町那家叫吉野的餐厅出席定期的银行支店长会议的。这种宴会带有和睦的性质。 聚会下午七时才开始。现在的时间尚早,重宗便拐进了一家电动弹子游艺室。他每月都要玩几次这种电子游戏。虽然他十分喜爱这项游乐,但怕别人笑话。他对自己担任的m银行支店长的职务是心中有数的,在同样称为支店长的同僚中,他肩上的份量明显重得多。如果让别人看到他进出于电子游艺室,面子上是不光彩的。 而且,他的确很忙。 他玩到七点,这才进了吉野餐厅。 宴会在九点结束后,几位平时合得来的同伴又邀他去了另一家常去的酒吧间,直到十一点才离开。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家里驶去。他家住在中野区江古田。这里聚集着豪门富户。重宗的家也完全可以称得上富豪之宅了。祖先一代代传下来的地皮就达660平方米。 往他家去的路上挂出一块“禁止通行”的牌子,似乎在进行着煤气或是自来水的工程维修。重宗只得下了车,反正到家也只剩200米左右的距离了。 快到家门的时候,前面有辆车退着开了过来,重宗只得把身体贴到邻家的院墙上。这时他鼻子里还哼着一首民谣。他平时喜欢歌曲,特别是临睡的时候就更爱来几句。 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车里除驾驶员外,助手席上还坐着一个人。车门开后走下来一个男人,走到他面前垂下头来说:“对不起……” 重宗以为是来向他问路的,可就在这一瞬间,腹部挨了重重的一拳。 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已被塞进飞驰的汽车里。 “劝你不要嚷。”那人把匕首顶住他的肋部说,“你要不老实,马上就戮死你!”声音低沉,含着异样的压抑感。重宗坐在后座上,那人就坐在他的左侧,看上去此人体魄高大,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你们要把我……?”重宗嗓子发涩,话都说不出来了。 “送你去你的银行。” “去我的银行……?” “对!” “这怎么可能?”重宗心里松了一口气。很奇怪,当他明白自己是落到了抢劫银行的歹徒手中时,心里反而镇静下来。 “为什么不可能?” “那儿啊,你们……” “你不要说什么大阪调!” “我知道了。”两年以前,重宗在大阪待过很久。“袭击银行是不可能的,对,那根本就不可能。我什么都不说,你们放我下车吧,就当没这回事。” “你他妈别来耍小孩这一套!”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可是,你听我说,银行都上了锁呀,要进金库必须过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总共有五道门;而且金库也是锁得严严的,就算你打开了金库,每道抽屉也都有锁。你们到底怎么能拿得出……”说到这里重宗的话咽了下去。他的手摸了摸西装的里层口袋,装在那里的钥匙没有了。 “你可真傻呀!你怎么忘了钥匙是由支店长保管的呢?如果支店长出了事故,代理支店长那里不是还有一套吗?要是这一套也出了毛病,第三套钥匙就保存在离你们支店最近的另一家支店的保险柜里。不是这样吗?”嘲弄的语气中透着彻人心髓的压力。 “可是……” “可是什么呀!”那人镇静地问道。 “门上不仅有锁,还编有组合号码……”这句话也没能说完。 “就是要你去开呀;你要不开,马上杀死你!” “可是……” “怎么又是‘可是’啊?”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银行同警备保险公司签有合同,哪怕一块玻璃破了也会自动报警呢!这是利用空气压力装置的,你们恐怕不知道吧……” “知道!”那人不为所动。 “因此,就算是支店长,一旦银行关门以后也进不去。” “这太容易了,只要切断警备装置就行了。” “切断?——你一动,警报就会响个不停。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警备保险公司的警备监视员才行。”重宗始终在考虑,只要让他们明白这事不可能,或许会平安地放过他。 “告诉你吧,我就是监视员!”男人得意地笑了。 “你是监视员?——原来是这样!”重宗呆呆地看着男人的侧脸。汽车在飞驰,路灯不时照射到他的脸上。这家伙有三十左右,看去不象是抢银行的凶恶罪犯,倒显得精悍或是端庄。 “五年前我就进了警备保险公司,目的就是为了抢劫银行,此外没有任何目的。我是下了决心,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五年也好,十年也好,都能忍耐。” “……” “干它二十年、三十年身体衰弱了。人生能留下什么呢?买一栋小住宅,再加一台车,也不过如此了。找个老婆养两个孩子——可能是理想的人生啦。老后有四五百万用的积蓄就到顶了。这种人生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我才不他妈这么活呢!于是我制定了抢劫银行的计划,等它五年、十年总会有机会的,这就是我的做法。为了这个,只要可能的,我都干上了。一丝不苟地干了!为了防止万一,我还练了柔道和空手道,身体不会有问题。为了这一天,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我知道你们银行今夜有近二亿的现金。你要放明白点!” “是这样呵……”重宗不由垂下头来。他没有话说了。犯人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为了抢劫银行这唯一的目的,他在警备保险公司咬紧牙关干了五年。看来他们是周密计划好的,警报不会起作用。 重宗意识到了,不能违抗他们,丧了命不能说是上策。再说,抢去的现金会由保险公司赔偿的。 “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支店会不会安装定时锁,或紫外线报警装置。不过,除新设银行以外,一般银行都不愿去装它,银行的愚蠢真帮了我的忙呵!” “……” “快到银行了。听着,叫就捅死你!” “我知道。” “看来你是个明白人,不错!”那人突然小声笑了起来。他那镇静的态度,使重宗感到莫测高深,不寒而栗。这人毫无焦躁感,也没有丝毫的畏怯。五年哪,不,他把整个人生都赌在今天了。他说过两次捅死我,看来一有动静,准会毫不犹豫地刺死我。 2 零零星星的也有几个人从身边走过。 几个醉汉相互倚着肩头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重宗和两个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到银行门口。门当然上着锁。自从与警备保险公司签了合同后,各个支店都不再设守卫了,一方面是人不可信任,另一方面是已无必要。 重宗开了门。 “不好,有强盗!”三个路过的醉汉中,有一个大叫了一声。 重宗平静地对他们一笑:“我是这儿的支店长。” “那你也放我们进去吧。” “开什么玩笑呀!” “好吧,再见!不要偷钱啊。”他们大声嚷嚷着远去了。 三个人急忙进了银行。 “告诉你,不许动警铃!”那人又叮嘱一遍。 没有开灯。不用开也知道,重宗打开了保险柜入口的门。这是号码盘式的铁门。开门时没有一点声响。铁门一道又一道,间或还有铁栅门。重宗一边开门一边觉得事情滑稽且又徒劳。门安得再多,由警备保险公司的人逼着掌管钥匙的支店长,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他觉得一扇扇门是那般无用。 进了金库室。 保险柜都装有抽屉,重宗打开了所有的锁。 “不要动!”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 重宗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那两人开始往带来的大提包里塞钱。照明的是手电筒。重宗只能看到他们把一捆捆现金迅速地装进提包;所有的钱都是用过的旧币,没有连贯的号码。只要他们离开银行一步,就说不清钱的由来。共一亿八千万。 ——一切都完了!重宗痛苦地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过自己,但他们即使放掉自己,等他向警察报告的时候,这两人无疑会逃到安全圈。不过主犯的身份是明确的。从我们进入银行也没有警备人员赶来这点看,那人说的不是假话。这么一来,只要警察赶到,很快就会搞清这人是谁。但是,这人显然已作好一切准备,警察发现他也不在乎。 两人还在不停地装着钱。如果两人对等平分,一人也能拿到九千万。 九千万哪!要挣到九千万,得花多少年呀!重宗默默地想着。这家伙为了抢劫这笔钱,五年来做了所有准备。看来他们那么轻松自如地往t提包里装着大捆的现金,重宗一瞬间甚至觉得,或许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么汗流浃背地工作,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一股疑惑感涌上心头。 “装完了!”另一个家伙第一次开了口,带着嘶哑的嗓音。从一开始重宗就感到这人身上透着险恶的杀机,身上丝毫没有主犯所具有的深谋远虑和耐久性,就象是手握着血淋淋的匕首一般可怕。 主犯的男子对重宗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重宗无言地挪动了脚步。 “等等,你给我留在这儿!”另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这儿……”重宗转过身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敏捷地挥了过来,重宗本能地感到危险,急忙打算躲开。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胸前遭到重重的一击,好阵巨疼袭来,他意识到心脏已被短刀捅穿。 “混蛋,你干什么!”主犯的男人打开电筒照去,重宗已经仰面倒在地上。一把短刀深深地插在胸前。 “为什么要杀他?你想让我们再加上杀人罪被追捕吗?混蛋!”他用电筒的光柱照到同伙的脸上,压抑的语气中怒气冲冲。 “这家伙已看清我们的脸啦,留着他只会多添麻烦。” “你,为什么总脱不掉流氓的脾性呢?”黑暗中他又咕哝了一句。 “快走吧!” “啊!”主犯的男人又用电筒对重宗照了照。重宗睁着眼死去了,电筒光在他的眼里闪耀了一下。 凌晨四时。 重宗的妻子给新宿警察署挂了电话,询问有没有因交通事故或别的什么原因收审了她的丈夫。 新宿署的警察听说重宗是m银行新宿支店长,急忙让就近的派出所去人到银行看看。银行的大门没有上锁,警察进去后警报装置也没有报警,显然情况有异。派出所的警察急忙报告了本署。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涸沼凉介到达m银行新宿支店的时间是凌晨四时半。 涸沼认真地检查了现场。 上午五时,犯人身份查清了。 中原顺。极东警备保险公司的警备科长。 开始,警察见极东警备公司没有接到报警感到可疑。经查证,连接警备公司的m银行的线路被做了手脚。线路时常发生故障,每次都由警备公司与银行协商,由公司派人进行检测。 警备公司很快就找到了嫌疑犯。中原顺是科长,其余担任警报监视的有四人。其中一人今夜当班。警察立即分头搜查了另外四人的家,只有中原顺一人不在。中原顺住在购买的一套小公寓里。搜查的结果一目了然,中原已做好逃窜的准备潜逃了。警察立即进行通缉。 涸沼留在现场。 鉴定科的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工作。 银行变成了临时搜查总部。新宿署也有几名刑警在场,由一位叫忍野的警官负责。 五点之前,召集了几名银行的主要工作人员。 抢劫金额为一亿八千万。 “一亿八千万哪……”低声叫出声来的是五十岁左右的老搜查员远山。在警视厅搜查一科中,他是老资格的科员。 “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呀?”涸沼故意问他。 “当然是钱喽。”远山一本正经。 “你要是抢去了,就不会可惜了吧?” “这,你这是什么话?”远山苦笑了。每次发生这种巨额抢劫案,远山都心痛地觉得可惜。当然他自己绝不会想到自己要占有巨额现金,只是本能地觉得可惜。对银行的钱,哪怕再多他也不为所动。 “这是个愚蠢的犯人。”忍野走到他们身边。 涸沼沉默着。 “这家伙竟扔下履历书跑了。他到底会跑到哪里呢?而且,中原这家伙是个谨慎的笨蛋。他戴了手套,又把一部分指纹留在匕首柄的金属部分上,也许是他逃的时候遗漏了吧?” “那指纹,也许是同案犯留下的。” “同案犯的指纹?”忍野不由看了一眼涸沼。涸沼身材高大,忍野是第一次见到他。 “就是说呀,”远山接过话头,“没有同案犯的话,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这个……”忍野点了一支香烟。“大概是吧!” 涸沼在第一次破案中出了名。尽管有了些名气,但给人的印象似乎不太好,而且年轻。当然说他年轻也有三十好几了。 忍野又提出问题,说:“只要我们布置好搜索线,应该问题不大吧。” 远山看了看涸沼应了一声。 “那要在他逃走之后。依我的预感,觉得这事似乎不那么容易呀,既然敢把履历书留给我们,他要没有对策敢这么做吗?” “是啊。” “看来,又得要你出马喽。” “……” “当然,我希望尽量不这样。”如果真让他逃远了,那么任命涸沼追捕是毫无疑问的。 涸沼凉介有一项奇妙的特技,就是他有鉴别人的行迹的能力。当然不是说他有警犬的那种特技。 今年四月,涸沼为搜捕强xx杀人犯曾到福岛县出差。当时警视厅得到福岛县署的报告,说有人在福岛县内发现过犯人,是远山和涸沼二人一同去的。 那次,涸沼的搜查方法使远山瞪目。涸沼先探访了发现过犯人的旅馆,从旅馆再找出犯人逃去的方位。这些都是在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再对着地图查对,象一位超能者的演技。 涸沼凋查了三处后,终于发现了犯人的踪迹。现在想想,只不过是饮食街、旅店等犯人可能涉足的极平常的地方,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正是这理所当然的事,去理所当然地寻找。最终发现犯人踪迹的技术,包含着不可推测的东西。 搞清了这些,是在涸沼提出要进入奥羽山脉的时候,他坚持犯人可能潜入了山林地区。远山和涸沼都没有进行这种茫然搜捕的任务。远山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涸沼拒绝了,只身进了茫茫的山林。而远山只好回东京总部汇报情况。 就此,涸沼断绝了消息。 三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不久,过了一个月。这时,警视厅只好委托福岛和山形县警搜寻涸沼。 哪里都找不到他。第二个月又过了一半,警视厅甚至不得不头痛地考虑如何处置的方法,是惩戒免职或是自动退职。 到六月末,突然接到福岛县警的报告,说涸沼已经逮捕了犯人下山,提出要借旅费。 第二天,涸沼胡茬蓬生、浑身肮脏地押着犯人回到警视厅。衣服都破了,破的地方用不同颜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缝在一起。 听完涸沼介绍的破案经过,搜查一科的科长和所有科员都感到,这一壮举无懈可击,他们沉默着无活可说。涸沼一直正确地把握着犯人的行踪,只是为了食宿费了不少周折,在山林中给农户做过短工,也在温泉旅馆打杂渡过几日,顽强地咬住犯人。涸沼明白,犯人是不会主动下山的,我只能去抓获他。 涸沼小声地说:“我有自信,一定能逮住他!” “是——呀,应该是这样的。”搜查一科长总算吐出了这句话。而远山此时不由地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觉得这次破案一定又该涸沼出场了。中原顺这家伙故意抛下履历表,反而使他显得更神秘。是愚蠢,还是聪明?或许他那份履历完全是捏造的呢,他们都感到不安。不,履历可能是真实的,但内在的,即从中原本来的精神构造方面来看,则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3 九月五日,上午。 中原顺没有进入非常警戒线。 涸沼凉介和远山从清早就步行四处探访中原的经历。 中原出生在东京的贫民街。 中原还是小孩的时候,父母就双双病逝了,由经营铸造厂的叔父养大。叔父还当了他进极东警备保险公司的保证人。可是,四年前叔父也去世了。中原对公司隐瞒了叔父去世的消息。 涸沼和远山还去找了中原的朋友和相识的人,因为有必要了解中原的性格。可是中原只有熟人而没有朋友。这是个孤独寡默的人,曾练过柔道和空手道。训练场的同伴在评论中原的性格时,一致认为他是“冰冷的男人。” 公司的同事也这么认为。他工作特别认真,但从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而把自已紧紧地封闭在一个坚固的巢壳中。 通过调查中原过去的经历,涸沼和远山抓住了他一贯坚持做的事,那就是对锻炼自己的身体具有异样的执著,从高中就开始练习柔道和空手道,两项都十分精通。另外中原还热衷登山运动。当然登山也是独去独归。登山练习的主要范围在南阿尔卑斯山。不用说登山也是锻炼身体的极好方法。 “这不是很高洁的家伙吗!”远山抱怨着。中原对女人很少接近,至少在调查中没听说他有过相好的恋人。如果他有女人的话,也比较容易找到行踪。追捕犯人惯用的方法之一,就是在犯人相好的女人周围布网。看来中原显然意识这一利害关系而从不接触女性。远山觉得这家伙真是谨慎得过份了。 涸沼默默地走着。 “这两人真象。”远山看着身边的涸沼,想着调查来的情况。觉得涸沼身上有许多地方与犯人中原顺相仿。两人都是沉默寡言,性格中有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谜团。涸沼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平时不善交际。在喜欢去烧鸡店喝一壶闹腾闹腾为人生最大乐趣的远山看来,涸沼也是猜不透的谜。有时候他也认为或许这就是如今年轻人心态发生了变化的缘故吧。 黄昏时分,两人一同进了新宿警察署。忍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不要担心,搜捕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吧,你们说呢?” 忍野的表情十分开朗。 “有什么新情况吗?”远山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盅炒麦茶。走了一天喉咙发干。这九月的鬼天气还是酷署炎炎。 “我们查明了同案犯那家伙的身份,正在布置搜捕。” “呵,太好了,是什么人?” “是叫长岛公三的小流氓。有三次前科——强xx、伤害、敲诈。他是黑社会前田帮的成员。留在匕首上的指纹就是这家伙的。” 远山喝了一口温热的炒麦茶,刚开口要说:“这就行了。”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对又咽下去了。他感到这和他们了解的中原的性格是不相符的。说起前田帮,这可是在东京地区颇有名气的黑社会暴力组织。中原为什么会与这些暴力团员合起手来呢?不管怎么看,都使人觉得过于轻率。 涸沼依然沉默不语。 忍野只对涸沼瞥了一眼,基本上无视他的存在。忍野一贯信奉速战速决,而且尽量不愿让本厅(警视厅)插手辖区的案件。眼下这案子,发案后立即查明了二名罪犯的身份,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的神情似乎告诉人们:这种轻松的案子再有也行啊。 “走吧。”远山站起来催促着涸沼。 他们走出了新宿警察署。 “哎呀,你说,”远山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两个家伙不是乱折腾吗?干吗立即就要露出马脚呢?”他使劲擦着脖子上的汗。 “是呢。”涸沼也由衷地点着头。 “是什么呀?喂,你干吗不擦汗呢?” “哪来的汗呀?”涸沼显得很清凉。 “哎呀,我可真羡慕你。”远山是不会明白这个没有汗腺的男人的精神构造的。他们的脚走在沥青路面上,地面都粘粘糊糊。 九月八日。新宿署刑警逮捕了长岛公三。这是秘密逮捕,又秘密押送回署。 长岛逮捕的时候拼命大喊大叫,硬要警察说明究竟为什么逮捕他。 “警察告诉他,我们找到了你杀害银行支店长的匕首。”但长岛一口咬定,根本没用过那玩艺。 “混蛋,那上面清楚地留着你的指纹……”忍野走上怒不遏地吼道。 “什么指纹,不可能是我的!”长岛相当顽固。 “混蛋……!那指纹是你遗漏的。你要不愿意讲实话也可以。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会怎么对付你。”忍野将他巨大的身躯威逼到长岛面前恫吓着。查证到长岛的指纹,即使他否认也可直接移送检察院。可以对他起诉,也可定罪。可是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逮捕中原,抓住了中原,抢劫去的现金也可以追回。 长岛沉默了。 “中原顺在哪里?抢劫的现金在哪里?”有前科的长岛,他自然明白忍野的恫吓包含着什么内容。不让吃饭、睡觉,不给饮水和香烟,警察交换轮替讯问,没人能受得住那份罪。犯人一般都会招供的。什么刑事诉讼法,警察才不吃那套呢。特别是对有把握的确定为杀人犯的罪犯,才没必要给他提供那些法律上定的好待遇。 忍野又完全换了付口气对长岛说:“说吧!你要交待了给你好吃的,你要啤酒都可以给你送来,怎么样?” “我有一个条件。” “嗬——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把我的拜把兄弟斋藤找来,我有话对他说,不过只能我们两人在一起。这件事办完了,我给你们都说出来。” “真的,你要敢耍什么花招可饶不了你。” “不会耍花招的,不过,你们也不能偷听。”长岛用他充血的眼睛盯了忍野一阵。他的眼睛看去红得象杀人时的鲜血溅到网膜上似的,倒三角型的脸上布满凶恶。 “喂,去把斋藤那家伙给找来,快点!”忍野对一个警察下了命令。忍野打算答应长岛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他认为只要抓住中原,案子就能迅速了结,所以答应长岛的要求也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在逮捕中原。而警视厅特意下令对新闻界封锁了长岛的消息,其目的也在于此。因此一旦中原知道了同伙被捕的消息,会隐蔽起来,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的作战。不到一个小时斋藤就被带来了。 他们安排斋藤去审讯室与长岛见面。没用几分钟,斋藤就铁青着脸出来了,对警察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去。 忍野急忙进了审讯室。“怎么样,该说了吧。”忍野十分气恼。本来在审讯室安好了窃听器,可是警察什么都没有听到,看来他们是对着耳朵谈完了话。 “钱是被中原带着跑了。”长岛似乎已经死心了。他绝望地供述着。 “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他说信不过我,提出把钱放在他手里,又说过六天后再见面……” “六天以后——这么说就是后天啦。你说,在什么地方?” “长野县的饭田市。” “饭田市的什么地方?快说!” “是一所叫桔庄的旅馆,以前我曾住过一次,还在那里玩过一个女人呢,我们约好九月十日在那里见面……” “不会错吧。” “没错。” “还有,支店长是你杀的吧!” “杀人可是中原干的,我说过我没有杀过人……” “你们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我们在光屁股的时候就是朋友。” “喂,让这小子在供词上画押。”忍野站了起来,“喂,我告诉你,要是在饭田的桔庄扑了空的话,回来我饶不了你!”他神色凶狠地再次威胁长岛。 长岛点了点头,脸上毫无血色。 4 中央线的夜行列车里。 远山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窗口的框子上放着几听啤酒。涸沼坐在他的对面。车厢里空空荡荡几乎没有旅客。忍野在过道的另一侧,把庞大的身躯躺在窗沿上。还有一位铃木刑警是随忍野一起来的。 “这次,预感不妙啊……”远山对涸沼说了一句。 “什么预感?” “那个叫什么斋藤的家伙。你认为长岛会向斋藤说些什么?” “这……” 涸沼两手抱臂,始终盯着从车窗划过的夜景。列车刚过甲府站。和涸沼一起出差实在没劲。 “长岛杀了支店长,使中原生气了。大概他觉得把钱交给长岛有危险,或是开始就存有独霸这笔钱的歹心。长岛明白过来就给把兄弟斋藤过了话。如果真会在桔庄见面,现在,前田帮的人一定布置好了,他们会把一亿八千万现金全部夺过去。” “是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中原不是那种用一般的办法可以对付的人。他可能把钱都藏好了,也根本不会到什么桔庄去,不然,那家伙为什么要死命地坚持锻炼身体呢?……” “……” “喂,你到底怎么认为?” “我觉得他似乎会来。” “是吗?他会来吗?” “这只是我的预感。”涸沼苦笑了。 “你的预感不会错,是吗?中原,他会来吗?可是,这么一来,事情会出现什么局面呢?”远山端起一罐啤酒。 “我觉得兆头不祥呵。” “兆头不祥?” “是呵。” “怎么回事?” “现在,我也说不清,”涸沼没有理由能够回答,又沉默了。他有时能从自己的肌体感到某种迹象,完全不是什么超能,只是一种动物似的预感。有时他在追捕犯人时,总感到犯人就在自己附近。据说原始生活中的爱斯基摩人在浓雾弥漫的大森林中都能辨明方位。涸沼也许就具备了这种功能中的一种吧。当然也有没有任何预感的时候。 刚才,涸沼说兆头不祥。究竟事态会如何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只是在逮捕中原的过程中,不知怎么产生的一张不太情愿的消极性。他当然找不出理由。 远山也沉默了。 九月十日。 午后开始以桔庄旅馆为中心布置了严密的包围网,警察都是由饭田警察署派来的。 远山和涸沼临时借到了一间能俯视看清桔庄旅馆的房间潜伏起来。忍野和铃木则扮作游客住进了旅馆。 旅馆的周围有饭田市警察署派来的二十多名便衣警察担任警备任务。为了防止犯人逃遁还派来警车待命。饭田市地处山间,虽说有几条通道,但还是比较容易封锁的城市。 “只要他来,就逃不掉啦。”远山抽着香烟,悠然自得地俯视着下边的旅馆。在远山看来,中原不会到这里来,就算他不知道长岛被捕的消息,也不会把钱分给长岛。中原压根就没把长岛一伙放在眼里。即使他们追来他也不在乎。而中原留下履历书,从一开始就是以警方为主要对手,这才是他的真实计划;长岛只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 时间过得很慢。 饭田署的一位警察装扮成商店的主人,还有几位刑警在路边摆出折叠板凳,装作下象棋。四周是悠然安泰的景色。 下午五时三十分,这一切景色突然消失了。有人走到几位下象棋的刑警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位刑警扔下象棋就急匆匆地走了。“商店的主人”也走了。紧接着,把守着各处的便衣警察全部匆忙撤走了。 “好象有什么情况。”远山急忙给饭田警察署挂电话,听了对方的报告,脸色阴沉地挂断了。 忍野和铃木也从下边的桔庄旅馆走了出来。忍野晃动着他那高大的身躯,向饭田警察署方向奔去。 警车发出刺耳的呼啸。 “是前田帮的家伙在搞鬼。”远山看着涸沼静静地告诉他。 “前田帮?” “那些家伙根本就不靠近旅馆,而是从郊外封锁了进入饭田市的两条主要公路。对了,不是封锁,是设卡盘问。没想到中原那家伙撞上了……” “撞到那帮家伙的手里?” “对,据说是在五点十分左右。双方进行了殊死的格斗。前田帮的人被中原撂倒了三个。最后中原抢了他们的车逃跑了,说是顺着三州街道掉头跑了。” “是吗?” “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吧。” “走吧。”二人急忙奔出大楼。 远山又在嘀咕了:“从设卡盘问来看,前田帮的人也够讨厌的了。为了一亿八千万,就公然与警察抗争起来。这算怎么回事呀。” 半路上,他们拦了一辆警察的巡逻车。车上的警察告诉他们:“五点半开始,我们在松川町和驹根市封锁了中央高速公路、国有公路和县级公路,应该说犯人是无路可逃了。” “前田帮的人呢?”远山问了一句。 “逮住了四个人。可是在其他地方的公路上设卡的人似乎逃掉了。” “是吗?” “有地图吗?”涸沼插了一句。 “啊,有,你看吧!”涸沼从警察手中接过地图,急忙展开看了起来。三州街道一直延续到盐尻地区。饭田市的下方是驹根市。到驹根驱车需要40分钟左右的时间。中原逃走后20分钟开始布置的封锁线,看来中原会在中途弃车而走。 洞沼盯住了地图上的一点,那就是位于饭田和驹根之间的松川町。从松川町有公路通向大鹿村。而大鹿村正是进入赤石山脉的登山口。 ——南阿尔卑斯。 他想起了中原时常练习登南阿尔卑斯的事。 “能不能送我们到商店街去一趟?”涸沼对开车的警察请求。 远山这时意识到,好戏这才开始了。 远山和涸沼在商店街下了巡逻车。涸沼找了一家冬季运动商店走了进去。他买了徒步旅行鞋,并当场换到脚上,另外还买了登山背包和鸭绒睡袋。 “身上带钱了吗?”出门后涸沼向远山伸出了手。远山掏出了口袋里的全部二万元。涸沼默默地接过了钱,看着远山说:“那就再见了。” “喂,你等等!”远山急忙叫住他,“至少你该告诉我去什么地方吧!” “上赤石峰。” “赤石峰?!中原会去那鬼地方吗?”远山吃惊了。 “我去找找看。”涸沼平静地回答。 “你说,这次你要几个月才回来呀?”显然这是远山为了缓和压抑的别离气氛。 “这……”涸沼看着隐匿到暮霭中的赤石峰。远山也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了过去。 山脊下部已经融汇于黑暗之中,只有山脊缭绕在可与夜空区别的明暗中。这是重迭起伏的日本背脊。远山没有登山的体验,山容究竟怎样,也只是从偶尔看到的山岳照片上知道的。但是一想到要在这宏大无际的山岳中搜寻犯人就感到心头发怵。 “好了,再见吧!”涸沼转过身走去了。 “喂!”远山又一次想阻拦他,但他已头也不回地走去;举止显得轻松地朝着车站走去。 “哎,这次要是估计错了,回来一定要倒霉的,你看吧。这家伙!”远山还在嘀嘀咕咕地嘟哝着。 第二章 魔谷 1 涸沼凉介到达大鹿村,已是夜黑很晚时间了。 他住进了旅馆。 端饭来的一位中年女服务员问他:“你是要登赤石峰呀?” “是啊。” “还是别去了吧!”女服务员把盆放在膝头看着涸沼。 “为什么?” “说是要来台风呢!” “可是,电视的天气预报说:台风由四国地区通过中部日本朝日本海方向移动。”涸沼指着一旁的小型电视机。 “山里的天气可摸不准哪,说变就变的,另外……”女服务员有些吞吞吐吐的。 “出了什么事了?” “呵,这都是传说的,说是ufo(即飞碟)在赤石峰设了基地呢……”女服务员说话时满脸恐怖。 “ufo?设了基地?”涸沼搁下了饭碗。 “从八月底到九月初有两队登山的,共有五个人呢,说是下落不明了。”女服务员认真地看着涸沼。从她粗糙的手判断,她可能是从事农活的。那土气的脸上嵌着一副水灵灵的眼睛。 “会不会是集体遇难了?” “哪里,县警察署山岳队,直升飞机,还有民间搜索队都出动了,找了好久,说是没发现一点痕迹。听说家属组成的搜索队今天也撤下来了。再说天气也要变呢。” “谢谢你了,我会小心的。” “是呢,小心就好。不过,万一有个好歹,在小潢川的最上游有个叫鹿泽庄的温泉疗养所,你可以去那儿躲一躲。” “鹿泽庄?” “那泉水是盐性的。因为它在赤石蜂的中部山腰,所以一到十月就关闭了。” “可真得谢谢你了。”涸沼又一次表示了谢意,中断了和这位亲切的女服务员的谈话。 吃完饭后,他上了床。 涸沼才不信什么ufo呢,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就是有一千人说看到了,只要他自己没看见,宁肯相信这事不存在。他的性格是讨厌出风头,不能随声附和。 刚睡下不一会儿,涸沼想起自己有时强烈涌现出的预感十分难办。打个比方说,就象是一种动物的归巢本能,甚至它会把你引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如果没有这种预感,他应该是和远山一道回东京的,也不至于硬是要踏上这艰险的追踪之途了。 ——好一个追踪者,涸沼暗自叹息了。 想起这些,他猛然掠过一阵寂寞之感。搜查员的工作本来就是靠着对事件的推理来开展的吧。似乎其意义就在于搞清事件的本末。搞清这些后,只要下达指名通缉令,总会有人在什么地方把犯人逮捕归案。而涸沼的能力则是体现最基本的逮捕犯人这最后一道程序了。他为自己这异端的能力感到悲哀。 比如,若是搜查活动彻底分工的话,那么警视厅将会出现追踪科之类的部门,它的工作职能就是逮捕被指名通缉的犯人。那么自己毫无疑问地将成为追踪科的专家。 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不知怎么搞的,这种悲凉的感觉久久萦绕在脑际不肯离去。他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一股渴求退却的懈怠感总从心底渗出。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可是上次只身潜入奥羽山脉时所没有的心情。 ——这是什么预兆呢?他一下子又想起对远山说过的兆头不祥的话。那时他说这话没一点根据,不过是对去饭田市不感兴趣而无意中说出来的,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不安。 过了半夜,他才好容易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涸沼就离开了那家旅馆。 他在学生时代就练习过登山。登赤石峰的这条线路虽说是头一回,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他准备了一张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如果强行攀登,当天就可以到达赤石小舍,他对自己这双腿还是有自信的。 乘公共汽车到了汤折泽口,再从那里沿小潢川的登山道上去。 爬了一多小时后,道路逐渐险恶起来,羊肠小道直上直下,十分陡峭。而且,羊肠小道由于四处涨水塌方被埋没起来。 天气也开始阴沉起来。出发前就已经知道广播预报台风的风向发生变化的消息,说是有可能直接袭击本州中部地区。涸沼盘算好了,最坏的情况下就去中途的广河源窝棚避难。开始登赤石峰后,居然发现了好几个避难窝棚。 涸沼一步一步脚踏山地坚实地行走着。他不怀疑中原顺逃进了赤石山脉的什么地方。虽说不清楚中原顺准备的是怎样的逃亡路线,但我们来饭田后布置好了搜捕网。他从饭田顺三州街道逆行,不管他逃到哪里都是在伊那山谷中。伊那山谷中间夹着天龙川只有巴掌大一片土地。两侧被中央和南阿尔卑斯山遮蔽,只剩下两个出口,从地形上看,这是最险恶的地区。借用美国西部电影中常用的一句话,真可谓“死亡之谷”。他要想突破县警察署的包围网极为困难。 这么一来,中原能逃去的,就是阿尔卑斯山脉,中原以往练习登山,经常去的也正是南阿尔卑斯。他的练习是为抢劫银行作准备,或许每次都进行了不为人知的探索呢。这些情况,加上特定的地形使涸沼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 另外,还有一股本能的吸引力诱惑着涸沼去登赤石峰。 不到八点,雨开始下起来了,涸沼穿上塑料斗蓬。到广河原窝棚还有足足三个小时的路程,他知道,披上斗蓬也不顶用,还是会被淋得透湿。 他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布满了天空,情形格外可怕。大片大片的黑色云块没有声响地迅速聚集。 风也随着雨刮起来了,最初只是摇曳着树梢发出一阵阵尖啸,不久又刮着雨柱狂乱地左右摆动;雨下得哗哗地,就象是用铁桶一桶桶地倾注下来一般。 不到二十分钟,涸沼浑身上下已是水淋淋地,旅行鞋里灌满了水。四周在昏暗中飘着雨柱,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几米前的矮树丛都消失进黑色的帷幕中。狂风越刮越猛,小路完全被雨柱溅起的水花遮盖了。 涸沼停下脚步。这时,他多少有些后悔出发得太仓促了,登山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对自己的体力也持乐观态度。但他想起,在山里遇难的大多数人不就是因为过予自信和轻视了天气而造成悲剧吗? 当然这么想并不是害怕遇难。严格说这里也还不是高山,假如冒雨强行走到广河原也只剩二个小时行程,女孩子家可能没法作到,而我涸沼可是堂堂五尺男子汉啊! 涸沼又开始攀登起来。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涸沼又停了下来。这是一片河滩。他从羊肠小道下来,正爬着一块不太陡的斜坡。 他心脏跳动激烈,远山有巨大的声响传来,象闷雷似的,大地伴着响声微微地颤抖。是什么声音?他一时判断不出来,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地动山摇。 ——不好,是山崩的声音! 这声响突然高涨起来。它夹杂着恐怖的崩毁声,势不可挡地从上游涌来。涸沼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不远处有一棵挺立在暴风雨中的大树,缠绕着葛藤。他急忙奔过去,抓住树藤爬了上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浊流从四面而八方涌了过来。这是裹挟着巨大岩石的洪水。涸沼攀在树上向下看去,就如同在看高速摄像拍下的影片,天地晦冥中黑乎乎的浊流卷起二米多高的浪头,刹那间吞没了周围的地皮;真是气势磅礴的怒涛。 涸沼紧紧抱住大树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浊流中的巨岩相互碰撞,时而发出巨大的轰鸣,并溅出一条粗大的闪光。他在不时闪光、轰鸣的异样情景中,顿时感到了生命的渺茫。 周围的树木在怒涛中不时倒下,涸沼攀着的大树也在巨流里挣扎,树干咯吱咯吱地倾斜了。他的脚下就是呼啸奔腾,将巨大的岩石相互撞击得粉碎的洪水。他心里明白,此时只要落进水里,霎时就会被巨石击成碎片冲走。 大树终于还是缓缓地倒下了。幸运的它倒在先倒进水里的树上,架在上边。涸沼死命地抓住树干不让自己落水,洪流不时卷起浪头企图吞噬他。 涸沼就这么坚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洪水终于退了下去。洪水虽说退去了,但四周的路完全消失了。河水涨成白花花的一片,到处竖起了巨石。涸沼从树上爬下来,脚下是没膝的残水。他只得往回走去,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广河原窝棚了。 往回走了大约一小时,他发现了一处高山瀑布,从那里再往下走一会儿,穿过一片沼泽地,再往左边上山就是鹿泽庄;旅馆女服务员告诉他的那座温泉疗养所。看来只好去那儿暂时避一避。 2 九月十日,上午八时。 岛崎安雄坐在鹿泽庄的大厅。说是大厅,因为是山里的疗养所,它的规模就可想而知了。其实就是一间铺着刨得十分粗糙的木板的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大房,中间放着一张长条形的桌子,两侧摆着二十把木椅子。 “这就下起来了吗?”老妻君枝给岛崎的肩上披了一件大衣。 岛崎望着窗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雨柱从昏暗低沉的天空,一道一道就象利剑般尖锐地戳着大地。 “不会又有人遇难吧?”君枝在他身边并排坐下。 “别乱猜了,这次台风风向转变的消息,广播不是早就通知了吗!没人会在这种日子来爬山的,你就放心好了。” “是呵。”君枝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可是听到年轻人遇难身亡就心里难受。造孽呀……” “别想这些啦。”岛崎把老妻的肩头揽在怀里。 “哎,你看,好象有人——”君枝指着雨雾茫茫的门外,抬起身来。 “是来避险的。”岛崎走到大厅一侧的门口。从雨幕中冲进来的是四位女性,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左右的年龄。 “快、快!你们直接去洗个澡换好衣服。喂,你去给她们领领路。”岛崎招呼着老伴。 四位姑娘全身淋得象落汤鸡,头发都贴在白嫩的脸上。她们穿过走廊向浴池走去。四个人走过的地上留下一溜积水。 “她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中江真澄从紧挨大厅的房间出来,向岛崎问道。刚才,她一直透过玻璃默默地望着大雨滂沱的门外。 “大概是从赤石峰下山的途中拐过来的吧!也许她们听到了台风转向的预报,而急忙赶下山来的呢。”岛崎漫不经心地看着中江真澄的背影。她在旅馆的浴衣上又套了一件棉袍。她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到三十岁,即使肥大的棉袍也遮不住她年轻丰满的身体。 鹿泽庄的住宿者只有岛崎夫妇和中江真澄。岛崎夫妇投宿已有一周时间;中江真澄是三天前才来的,上山时还从大鹿村雇了一名当地的搬运兼向导。 中江是一位隐藏着神秘气氛的女人。她长得的确很美,身材苗条而又不失丰满,只是给人忧郁的感觉。几天来,她时常独自坐着默默地盯着远处的群峰;岛崎很难从她那茫然的眼睛中看出究竟蕴藏着什么。 她和岛崎夫妇见面时总是有礼貌地打招呼,有时也和这对老夫妇聊聊天,但她绝不谈自己的身世。 当然岛崎也不主动谈自己。崎岛刚辞去t大学教授的职务。他是专攻哺乳动物的学者,辞去教授后,带着老伴打算在温泉疗养所保养一段身子。 鹿泽庄有温泉,但并不是人们通常指的温泉旅馆,是保存着旧式习俗的疗养所。它建在人迹隔绝的高山之中,规模很小,如果来上二十位客人就挤得满满登登的了。温泉水带盐性,常年温和,因此必要时必须加热,但它包含着丰富的盐分,据说可治百病。在赤石山系中涌出盐水也不稀罕,过去就有过开采岩盐的记录。 对野生动物来说,盐是极为重要的,没有盐它们就活不下去。例如,食肉动物弄死了它的猎物后,靠舐猎物的血液求补充盐分。因为血液中包含着大量盐分。食草动物则是靠植物补充,可是仅靠植物是不够的。北海道的鹿群就常到海边舔盐。 鹿泽庄属大鹿村管辖。大鹿村的历史悠久,后醍醐天皇第八皇子宗良亲王,就有在大鹿村居住三十一年的记录。延喜年问的历书记载,信浓国曾有牧场十六处,大概也是由于此地出盐的缘故吧。直到如今,这一带仍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鹿的栖息之地。最初也许是捕捉了来寻盐的鹿,后来才逐步饲养起来。 鹿泽庄一到冬季就封起来了。眼下已临近关闭。中江真澄一人孤单单地来到这没有人烟的疗养所,一定有什么原因。 岛崎夫妇自然不会去议论她,因为他们夫妻心里也有难诉的隐秘。温泉疗养所看来只收留这些不能爽快抛去心底阴影的人。 疗养所的经营者内藤幸一来到大厅。他个子低矮,是四十过半的男人。内藤幸一每次见到岛崎和中江真澄都不打招呼,但他却总是将忧郁病态的阴暗目光死死地盯着中江真澄丰满的臀部。 内藤幸一的妻子——内藤节子也抱着一叠浴衣站在丈夫的身旁。这个店是夫妇经营的,多亏了节子十分能干,性格又爽快。 岛崎一到山上就看出内藤幸一有病,与刚见到他时相比,这几天似乎更加严重,从他失去光泽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好象有什么东西突然侵害了内藤的身心。岛崎想也可能是忧郁症的一种吧。 这时,猛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板都晃动了。内藤幸一离开了大厅,中江真澄把视线移向岛崎说:“还会有避难者来呀。” “是呵,很有可能。”岛崎点了点头。 狂风发出凄厉的呼号,雨柱不停地猛下,时间虽是上午,可门外黑得已象是夜里。不知为什么,岛崎突然觉得就象是世界的未日到来了。他想,真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会连续几年持续下这么猛的暴雨。 “房子该不会被冲走吧!”中江自言自语的时候,岛崎发现一个人影在暴风雨中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鹿泽庄门前的院子是一块三百多平方米的平地,四周都是原始森林。这会儿院子里积着齐踝的雨水。人影被暴风刮倒了,他在水中挣扎着爬行几步,又奋力站了起来。 岛崎急忙打开了大门。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这雨真够厉害的。”男人一身登山装束。“这里没有店主人吗?店主人呢!”内藤节子听到这人的声音慌忙跑了出来。 “这里有浴池吧?浴池,还有,换的衣服。”这人的口气透着责备,叫人听了不舒服。他又恶狠狠地回头看了看门外疯狂的暴风雨。 内藤节子露出笑脸对他说:“浴池已经烧好了,请您用吧。”说着就领他去浴池。 岛崎的妻子看着从眼前过去的男人,悄悄对丈夫说:“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真有些蛮不讲理。” “可能是差点遇难,心情不好吧。” “也许是吧。……那四位姑娘都是大学生,还是你说对了,她们是下山途中拐到这里来的。” “是吧。”岛崎点了一支香烟,“这里会来各种各样的避险者呢。” “要是大家都知道这里有温泉疗养所就好了……”君枝看着越来越猛的暴风雨,担心地想:要是有人不知道鹿泽庄,强行下山的话,说不定会遇难丧命呢。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3 涸沼凉介好不容易找到了鹿泽庄。鹿泽庄被茫茫的雨雾完全覆盖了,如果不走到近前就发现不了,当他终于看清时,心里一阵兴奋。 这是一排木造的平房,面积不大。 整个建筑在狂风暴雨中呻吟。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使人不由不感到会被掩埋到深山中的不安。 涸沼去洗了澡。浴池分男池和女池。他在池里泡了许久。到底是盐水温泉,比一般的泉水要重,足以吸去身上的疲劳,直到此时,他才恢复了自我。涸沼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突如其来的洪水。一切是那么突然,倘若当时他爬到那棵大树稍稍迟一点,就会卷入浊流,被岩石击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那个不祥的预感吗?……”他在池中暗暗地问自己,这就是在中央线的列车上总觉得不安的预感吗?在大鹿村的旅馆住宿时,也有一股难言的懈怠感。他想到,这也许是自己时常莫名其妙地产生的预感在提醒着自己。 这些一时都难以从他的心头消除。眼下,暴风雨在震撼着鹿泽庄,虽说自己已进了疗养所的房间,但这里又会发生些什么预料不到的事呢?如果再有洪水袭来,鹿泽庄也会溃灭得无踪无影。管他呢,不想这些吧! 涸沼换好浴衣和棉袍进了大厅。大厅已经有八位男女客人。 “喂,你的职业和姓名?”一个中年男人过来问他。 “涸沼凉介,公司职员。”涸沼简洁地回答了他。 有人取来了速溶咖啡,需要的话自己可以去暖瓶倒水冲。 “我叫松本重治,职业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这次休假来赤石,没想到竟遇到这场暴风雨。” “是吗?”涸沼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心想你可真是长着一副检察官的面孔呀。 “我是岛崎安雄,以前在大学工作,现在退休了,她是我的老伴君枝。”岛崎用十分得体的口气介绍了自己和妻子。 他又指着几位姑娘说:“这位叫中江真澄,是温泉疗养所的客人。这四位姑娘也都是下山途中遇到大雨,来避难的。” 涸沼对每个人都用目光打了招呼,似乎在说:请关照。 四位女大学生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字:乾博子,正宗思,东京子,向田良子。 “广播预报说台风由九州海滩向东北方向移动,在四国地区登陆后,又从纪伊半岛北进穿越中部山岳地区,这场暴雨可能就是它的前锋,一两天内不会减弱的。在台风通过之前,我们谁也动不了。我代替店主人给大伙说明一下,这里既无电灯,也不通电话,过的是旧式的油灯生活。问题是粮食可能不够。但据说我们这些人吃两三天还是足够的。我想,在台风过去之前,我们应该愉快地相处。”岛崎给大家说明了情况。 鹿泽庄处在原始森林中,不担心洪水的侵袭。但地基随时有可能倾倒,因为房子的西侧是用石块垒起来的。情形是严重的,在这种情况下,需要人们相互间的团结。 涸沼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岛崎讲。岛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讲话时脸上的表情是严峻的,似乎带着漫长人生的余韵。应该说他是位温和的老人。 涸沼把视线转向门外。 雨珠投向积水溅起白色的飞沫。在这层白色的雨雾中,又飞速地跑着一条黑影,就象一条巨大的蟒蛇在水里游动。 “快看哪,是条狗……”那位叫乾博子的女大学生奔到门口。 涸沼站在窗前,也看清了确实是条中等个子的日本狗。狗立在大门口摆动着身子。乾博子打开了门,狗敏捷地窜了进来。狗进了大厅后又摆动了几下身子,甩干了身上的水珠,完后又转过头来舔着自己的身子。 “这是哪来的狗啊?”不知什么时侯,大伙围住了狗。 内藤幸一也过来了,看到狗后马上退到后边,眼里明显地流露着恐怖。他站在后边凝视着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现出迷惑的,或是见到了幽灵似的暗淡。他象怕被狗发现似的,挪动着慢慢退出,最后从大厅消失了。 “这位主人好象有病。”岛崎贴着涸沼的耳朵悄悄地说。 “你们说,狗的主人会不会遇难了?”乾博子找来一块抹布给狗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看来她很喜欢狗。 “我看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主人大概就在附近,要不去找找……”岛崎想不能置之不管,狗的主人可能和狗一起来到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体力不支而倒下了。如果不是这样,狗怎么会在这种天气独自跑到这儿来呢? 岛崎看了看涸沼。涸沼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能不能麻烦你们一趟?”岛崎又问松本重治。 “谁能证实就在附近呢?再说,这条狗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主人。”松本拒绝了。 “不对,这不是野狗,你看这不是有狗环吗!明明是喂养的狗。”乾博子抗议了。 “不行,我太累了。”松本躲开了。 “快看,又有人来了。”女大学生正宗思叫起来了。 一个人影缓缓地走过来。雨雾把人影浮作白色的形状。周围漆黑一片,人影慢慢来到门口,是一位老人,肩上斜挎着一支长枪。 老人进了门。狗看到老人后马上跳过去,在老人脚边一阵欢跳。 “我是大河原的武田安造。”安造对大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我是个打猎的。” 内藤节子又来到门口,招呼安造老人去洗温泉水。 “太好啦,你的主人找来了!过来,跟我到那边去。”乾博子欢快地抚摸着狗,让狗跟她一起去大厅。 武田安造还在洗澡的功夫,又来了两拨人。 一对是说利用蜜月旅行来登山的井上五郎和井上薰夫妇。俩人都有二十七八的年纪,他们几乎是精疲力竭地爬着找到了鹿泽庄。 紧跟在他们后面,又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他自称大伴毅,神情冷淡。 全体洗过澡后都集中到大厅。岛崎要和大伙一起商量对策,或许还会增加避难者。人数增加后,光靠内藤节子是不行的。内藤幸一自从见到狗后,就躲在房里不出来。不管节子怎么劝说,他就是钻在被子里不动弹。 于是节子找岛崎,提出与大家商量一下对策。 “根据天气预报,大家要做好两三天不能下山的思想准备。这个疗养所正处在关闭前夕,所以剩下的粮食十分有限。另外,我们这么多人光靠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看能不能请你们女人帮忙做做饭……” “这没问题,我们帮忙。”乾博子当场应承。 “谢谢,好啦!吃饭的问题就交给你们女人负责。男人们等雨下小些的时候,去维修一下房屋。就是石块垒起的部分有随时倒塌的危险。”岛崎用目光对大家扫视了一番。几个男人都没吱声,但也没有拒绝的表示。 这雨怎么会小下来呢?明显的越来越猛。两天内是下不了山喽。”武田安造插了一句。 “下不了山?”松本重治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武田。 “下游发洪水啦,完全没有路!” “我想什么地方总会……” “不行啊,所有的路都被冲毁了,连那陡峭的羊肠小道都不见踪影了。” “现在要下山,只能从原始森林里硬往下强行。” “可是,三天后我还要参加一个重要的审判……” “要去,没人拉你!”武田安造闭了嘴。 谁都不再开口,岛崎也沉默了。 这些人中间,有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叫岛崎琢磨不透,涸沼凉介和大伴毅。他们都自称公司职员,却叫人难以相信,而且两人都沉默寡言,脸上透着近乎冷酷的表情,身材高大,连年龄也十分相仿,真象是一对孪生弟兄。在这被暴风雨封锁的深山温泉疗养所里,现在聚集了八位女性,七位男性,大家都住在一起,岛崎不能不担心会出现什么事故。 井上五郎有新婚妻子,松本重治是检察官,岛崎和武田安造是二位老人,要出什么事就可能是涸沼或大伴。这两个人表面上冷酷,从举止上看实际上还是有理智的人。 倒不如说松本重治的性格更叫人担心他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松本重治正在注意涸沼。 松本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涸沼,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他为自己想不出来而烦躁。另外,他还反感岛崎,凭什么仗着自己是大学教授就要指手划脚?当然,他想当头去当好了,没啥了不起的,问题是松本自己,再过三天就要公判席卷财政界的特大贪污案了。松本是作为揭露这次贪污案的特搜部检察官的主任检察之一。他也可以不出庭,诉讼由公判部检察官担任,可是,他们布置了全体检察官上阵的态势,从维护检察官的名誉上,也必须胜诉。 公判中还将面临各种情况,他这次抽出短暂的时间来登赤石峰就是为了求得决战前的一息闲寂。 如果误了公判的时间,对他来说将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他格外烦躁。 岛崎继续说明:“这里共有六间房,四位女学生用一间,井上夫妻一间,中江真澄一间,涸沼和大伴合住一间,松木单独用一间,武田就和我们老夫妻凑合在一起吧。大伙看,这么分配有什么意见吗?” 谁都没有表示反对。武田安造用他粗重的声音对岛崎说:“我的事就不要担心了,我就在这里和狗一起睡。” 正在这时,又有四个男人进了门。“他妈的,好厉害的雨!”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咒骂着,“喂,这儿的女服务员夫哪了?没人吗?”他大声吼叫着。 4 “饭呢?还不快把饭端来!”这四个人从浴池一出来,就坐到饭桌边向内藤节子吵嚷着要吃饭。 “现在,饭还没做好呢。” “什么做好没做好的,老子们险些遇难,命都快丢了,快去拿来吧,冷的也行!” “这……” “没饭就拿酒来!菜呢,给点咸萝卜就行了,快拿来!” “我看,酒,各位就不要喝了。”岛崎温和地对他们说。 “什么?酒不能喝?你这老家伙是干什么的?你是店主吗?” “不是。”岛崎告诉他们。然后,依然用温和的口气,耐心地解释,从温泉疗养所的情况说起,谈到大伙目前的处境,形势需要所有人员齐心协力。如果喝了酒,或许会发生难以预测的事。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动情。 然而,岛崎绝望了,他看出这四人不同一般,虽说都穿着登山服,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黑社会暴力团的成员。他们都有暴力团员必要的凶狠,或是粘糊糊的眼神。四个人个个身强力壮,浑身堆满了横肉,似乎漂荡着浓郁的血腥昧。 岛崎意识到可能会发生最险恶的事态。假如这几个家伙喝了酒,对几位女性动手的时侯,谁能阻止他们呢?谁都阻止不了,也许对涸沼和大伴能抱点希望,可是,二比四的悬殊太大了,很难成功。但愿不要发生悲剧,可谁也保证不了。 “不要再猡嗦了,老东西!你是说怕我们对这几个女人动手动脚吗?你这老头也太讨厌了?何必那么不讲情面呢?” 要酒的那人盯着岛崎,恶狠狠地训斥。 “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想我们应该尽可能步调一致……” “是谁说了一致呀!我们只是要投宿,管不了那许多。喂,你说,我们要饭、要酒有什么不对?唉,你说呀?” “是啊。”岛崎知道说下去也没用,他们不是讲道理的人。 “喂!还不拿酒来吗?”那人威逼着内藤节子,又对岛崎说:“咱们说清楚,你们那些什么一致的想法,和我们毫不相干,你们要来什么花招,休怪我们不客气!” “……” 岛崎求援地看着松本。松本铁青着脸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岛崎只好求救于涸沼和大伴。大伴吸着香烟,涸沼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地望着窗外。他们都没有丝毫参与进来的表示,岛崎彻底绝望了。 内藤节子看到事情不妙,急忙进去给他们取酒。 一个暴力团员用弓起的手指笃、笃、笃地敲着桌面。所有的人都不再开口,保持着沉默,他就那么固执地不停地用力敲着,似乎是对大家沉默的嘲弄。 暴风雨依然疯狂地持续着,发出猫头鹰嚎哭似的叫声。 在这大响午的时间,天已黑得象到了深夜,疗养所的建筑不停地发出可怕的咯吱咯吱声。 那人还在敲着桌子。 松本终于忍不住了,向他们问道:“你们是属于哪一帮的?” “什么哪一帮的?”那人停止了敲打桌面,反问了一句。 “我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的检察官,是在问你们属于哪个组织的。”检察官有即使在管辖范围外也可以追究犯罪行为和逮捕犯人的权限,还可以指挥警察官。 “那又怎么啦?”这人的口气中明显透出了胡搅蛮缠的意思。 “不怎么,只是想让你们给以合作。” “喂!”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人,粗野地叫了一声,他下腭有一道刀具划开的伤痕,“你是要和我们作对吗?” “没,没那个意思。” “哟,检察官,你的声音怎么发抖呢?”那家伙的声音低沉下去。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怕什么暴力的。你们的想法不对。” “是吗,”那人故意点点头,“好,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请你们给以协助吗?” “如果我们说不合作呢?”那人一直死死地盯着松本。 “……” “你是不是用权力来对付呢?” “……” “唉,怎么不开口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松本慌了,他也想求救于涸沼和大伴;两个人还是佯装不知。松本知道被这帮家伴逼到绝境了,但又不想让他们抓住弱点。这是一帮蝼蚁之辈,要是在他们面前露出胆怯,就太丢检察官的面子了。可是眼看争执逐步升级,竟没一个人出来帮帮腔,我也必须见好就收了。 “我看,你给我们认个错吧。”这人的脸露出杀卡机。 “认错?认什么错?” “好,你要不明白,我会叫你搞明白的。喂,阿铁!”这人叫起了刚才敲桌子的家伙。 “你到他边上去,问问他是不是想要我们教他怎么认错。” “知道了!”叫阿铁的家伙站起来,走到了松本身边。 “你们,想犯罪……”松本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就住了口,他看到阿铁拔出了匕首。 这是一群亡命之徒,阿铁把匕首猛一下扎到桌子上说: “老子把你的手指剁下来!” 松本吓得向后退去,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惊慌失措地叫着:“往、住手,你们要干什么?” “这儿可不是警察局,也不是什么检察厅,你小子也太爱管闲事了!你给我记住,你以为说你是什么检察官就有人怕你吗?你他妈甭神气!你说,是剁指头,还是认错?” “……” “快说,要哪一种?”阿铁用拳猛力向桌子砸去,本来比较匀称的脸,随着奋力砸去的瞬间变得丑陋可怖。 “知道了,认错,我不会再管你们的闲事。这总行了吧!” “把头低下!” 松本绝望地低下了头,失去了半辈子威严。 阿铁回到位子上坐下来了,他残忍的目光向众人扫去:“知道了吧,你们这些混蛋!记好了,要是抗拒我们会怎么着。就是女人也不饶恕!”对他说的话,谁也不敢吱声。 岛崎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好收拾,这几个人一下子就镇住了大伙,掌握了主动权。他们不会善罢于休。这会儿他们慑服了松本检察官,暂时会抛下他。很是恶魔的本性则暴露无遗。温泉疗养所虽说象旅馆,但各个房间都没有安锁,房间与房间只是用纸糊的隔板挡住。这里有四位姑娘,有新婚妻子,还有那位优雅的少妇中江真澄,这几个家伙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也许,这几个家伙正是为了对这几位姑娘下手,才有意来个下马威吧。 几位姑娘被吓懵了,她们个个脸色死灰,说不出一句话来。 岛崎叹息了一声,把目光移向窗外。隔着窗玻璃又发现一个人影走近了;在蒙蒙的雨雾中那人影象一尊石菩萨慢慢移动。 涸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岛崎也站了起来。几位女性象是被吸引过去一样,也离开四个凶神恶煞似的暴力团员,走到门口。 又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进了门。这人用双手拢着贴在脸上的湿漉漉的长发。 他也是登山打扮,衣服湿得贴在身上,更显出一副好体魄。看来他也精疲力尽了,连嘴唇都变成灰白色。 他向大家点头致意打着招呼。 这时,一支手枪突然顶到他的鼻尖。一旁的岛崎呆若木鸡,原来握枪的竟是涸沼。 “中原顺!我是警视厅的涸沼凉介,你以新宿m银行抢劫杀人嫌疑被捕了,要敢动马上打死你!” 中原看了看眼前的手枪,又慢慢向涸沼看去。 “真是,我是觉得来这鬼地方不对劲。算啦,这也没办法。”他尽力笑了笑。可是,他的笑只是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这个,自己戴上!”涸沼从衣袋里掏出手铐递给中原。 中原无可奈何地把手铐套在自己的双手上。 “到这边来,先带你去洗澡。” 在浴池边,涸沼取下他的手铐。“好好洗吧,不过,你不要胡来,我知道你的柔道和空手道身手不凡,但你不要小看我。” “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儿来?”中原进了浴池,他对门外的涸沼问道。 “这是预感,我身上有种野兽似的预感。” “预感?……”要说预感,自己也有,中原不禁露出苦笑。他在登到赤石峰的中腹地带气候突然变了。中原有丰富的登山经验,特别对赤石山脉更是了如指掌。如果强行突破的话,免不了被冻死,虽说这是夏末季节,可越是夏天的季节中的天气骤变,越能冻死人。因为雨水会很快夺去人的体温。他明白这些道理,才不得不下山。 去广河原窝棚的小路中途被洪水冲毁了,无奈只好到鹿泽庄来。不知为什么,他一开始就不愿来鹿泽庄。 “警视厅的人……”中原小声自语了一句,他做梦都没想到警视厅的刑警竟会追到赤石峰来。 “该不是恶梦到头了吗?”他自己问自己。不,绝不会,中原很快否定了,到台风经过还有两天时间,这两天时间足够我抽空逃脱的。哼,我可不是为了装门面才去锻炼身体的。 5 松本重治盯着涸沼凉介。 涸沼让中原坐到椅子上,从背后给他铐上了手铐,手铐中间隔着椅子。 “涸沼君——”松本的声音还有些打颤。 “什么事?”涸沼两手端着乾博子为他冲的速溶咖啡的杯子取暖。 “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我并没打算隐瞒。” “你身为警察,我想这四个暴徒的所作所为你是看到了。” “嗯!” “为什么你要默视?我作为检察官有权过问你刚才的态度,你给我回答!” “我在追捕犯人,不想纠缠多余的闲事。” “多余的闲事——这些人挥舞匕首,也是多余的闲事吗?你!”松本哮咆起来,涸沼的态度不可原谅。他是故意让我出丑,我看透了他的心事。 “嗯。”涸沼不想和他争执,这里是别的县份,不属管辖范围之内。当然,不论是管辖内还是管辖外,涸沼压根就没打算去理睬身边任何事,他的职责就是要逮捕中原顺。管他谁要争执什么,或要采取暴力行动,统统不与我相关。 他心里的确瞧不起松本,你要与他们较量,你干就是了,要没那个胆龟,开始就不要摆什么检察官的架子,最后还是求救于人。亏你开得了口。 涸沼深深地为松本感到可悲。这会他又不识时务地以检察官的口吻责备,或是叫训斥。他知道了涸沼的身份后立即盛气凌人,而对那四个暴力团员又似乎不屑一顾了。 “是吗?”松本的声音还没恢复正常,“我权且不管你的态度,以后再另行向公安委员会递交报告书。现在我命令你,立即收缴这几名暴力团员的凶器!” “我看,没那个必要吧。”涸沼稳稳地回答了他。 “为什么?”松本近乎咆哮了。 “我的任务是逮捕、押送中原顺,对其它事顾及不过来。你认为有必要,就请吧!” “你,你是愚弄我吗?……” “我没这个意思。”涸沼看了看四个暴力团员,清楚他们是前田帮一伙的。他们也在寻找中原顺,真是冤家路窄呀。他们持带凶器绝不仅是匕首,还藏着手枪,从他们一进鹿泽庄涸沼就看出来了。 现在这几个人都不吱声了。这是因为他们明白了涸沼的身份;而中原冷不防突然出现,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被涸沼抢先一步逮捕了。中原落到警察手中,那一亿八千万元也就到不了手。 涸沼能估摸到那四个家伙的心思。大伙都得在鹿泽庄关闭两天,他们必定会考虑抢劫中原顺的办法,夺回中原,给他施以酷刑,定能让他吐出一亿八千万元所藏的地方。 这四个家伙下决心杀死涸沼看来不用很长时间,问题是如何对付。涸沼才不会按松本的旨意指手划脚地要他们交出武器哩。 内藤节子端来了洒壶和酒盅。 “不要酒,拿回去!”松本狂怒地吼道。 内藤节子被他的吼叫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看大伙。暴力团员们没有吭声。 “把酒拿回去吧。”岛崎出来劝节子把酒端回去了。这时的岛崎在听说涸沼是警察后就放心了。无疑岛崎认为涸沼是可与暴力团的人抗衡的有力支柱。你看,那四个家伙现在都不吭气了。检察官对他们无能为力,反被戏弄了一番,刑警可不是好惹的,何况他还带着手枪呢。尽管涸沼对众人都很冷淡,但相貌十分精悍,看来不是等闲之辈。 刑警与检察官,还有身份不明的大伴。岛崎想,这下双方可以保持均衡了。 然而,此时的沉默却蕴藏着某种恐惧的到来。 四个女大学生去准备午餐了。 中原看着窗外。 原始森林就象狂女的黑发在暴风中摇摆,整个大地依然昏暗一片。狂风犹如要举起鹿泽庄一般凄厉地呼啸着。不时有刮倒的树木或枯枝从空中抛下摔在房顶上。积水将要淹没鹿泽庄,一直浸到了台基。而且这积水和大海一样一片汪洋,哗哗地卷着浪头。 暴风雨越来越猛。现在很难断言鹿泽庄能不能保持到暴风雨过去,看这个阵势将很难保持。而一旦房屋倒塌,内部也会崩溃。就算房屋能保住,内部的崩溃也难以避免。 四个暴力团员是长岛公三的同伙,这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涸沼心里一清二楚,他们是为一亿八千万来的,不会眼睁睁地撒手。要在城里事情就好办了。可这里是阿尔卑斯的丛山峻岭之中,道路通讯隔绝,没有增援只有涸沼单兵作战,只要钳制住他,夺回中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导火索将从哪里点燃呢? 中原反而不急不躁。检察官松本不起作用,井上五郎是个胆小怕事的年轻人,大伴还是身份不明,这么一来涸沼将是以一对四,形势不妙。 ——哼!那就让我领教领教你们的本事吧!涸沼分析了严峻的形势,在心里暗自鼓励。 饭做好了。 大家默默地吃着。 “他怎么办呢?”中江真澄问涸沼。 “过会儿我给他吃。” 中江真澄来到中原身边说:“我没有食欲,让我喂他吧。” 中原的双臂从背后绕着椅背铐着手铐,在中江真澄的催促下,他张开了口。中江把饭、干鱼、咸萝卜交互送进他的嘴里。中原毫无表情默默地吞着。 那个阿铁恶狠狠地看着他们说:“嘿,你看那家伙,象个小崽子!” 岛崎发现阿铁的视线象利刃似地死死地盯着中江真澄的侧身。这四个人中阿铁年龄最小,他的身体还保持着柔韧性,可是楞头小子的表现却是极为冷酷而残忍。如果有什么事发生,这家伙会首当其冲。 突然,狗叫起来了,叫得象嚎哭。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狗对着黑暗的门外狂叫着,叫得十分急促,四脚不安地来回蹦跳,显得非常焦躁,持续不停。 武田安造忍不住了,他想喝他狗,就用力拍了拍它的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快住嘴,波蒂!” 波蒂没有停止叫声,它仍是高昂起头对着门外狂叫。 “咚”的一声轰响,就象身边响起了大炮。这声音震动了每个人的心。几乎同时房子微微地摇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闷的轰鸣,犹如地下发出的沉重的呻吟。 “不好,石墙!……”内藤节子喊叫着跑过来。她穿过走廊朝尽头的房间跑过去。岛崎也蹒跚地奔跑过去。 鹿泽庄的西侧是由二米高的石坝砌成的,房间就建在石坝上。不用到外面去查看,在走廊上他们就看到了石坝崩塌的情景。房间已完全倾斜了,石坝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尽头的房间浮向空中,墙壁一块块地剥落,纸糊的隔板扭曲得不成形状,纸也破了。 内藤节子带着哭腔呼叫着:“房子,房子都塌了!” “快,支上柱子!”武田安造大吼一声,跑回浴池换下干净衣服,手脚麻利地穿好了刚才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跑了出来。 安造和岛崎搬出了木工工具。安造操起一把大锯,顶着急风骤雨奔向原始森林。暴风雨打得人睁不开眼。安造匆忙找到一棵合适的树干,就奋力锯了起来。只锯到一半,树干就被狂风刮倒了。涸沼用斧头砍去树枝,其它几个男人把它抬到房间那边。安造一连锯倒四根相当的树后,他们就把它撑到揭了顶的房屋里去;每支一根,都向地下埋进很深,使它能牢固地支撑住倾斜的房屋。 在风雨中搏斗了近两个小时,房屋终于支好了。 等他们重新洗完澡,回到大厅,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内藤节子给几个男人面前每人摆了一只酒盅,四位女学生也出来帮忙。岛崎没有责怪节子端酒,松本也没吱声。岛崎说了声:“干怀!”几个暴力团员也端起酒杯应着:“干!干!”岛崎感到了气氛的融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些与风雨搏斗后的昂扬之感,相互间即使有隔阂,在关键时刻也能团结一致,人应该这样做。 鹿泽庄第一次有了谈笑。 女学生们和几个暴力团员也聊起天来。 “太好了。”岛崎只觉一阵暖流从心头涌过。 “这下好啦。”君枝对岛崎悄悄地说。君枝为自己的丈夫自豪,丈夫无疑在这些人中年龄最长,但他却干得那么出色。 突然,波蒂又叫了起宋。 人们立即停止了谈笑。波蒂还在叫着,它的头高高地昂着,眼神充满了虚幻,叫得是那么紧张。 “又是什么事啊?”松本不安地低声说了一句。刚才石坝的崩塌就是波蒂发出的预告,现在,波蒂叫得比刚才还要激烈,是洪水,还是什么又来袭击鹿泽庄呢? 房屋又在颤动。 “大伙待在这里,不是太危险了吗?”井上五郎尖厉地叫道。他脸吓得惨白。 涸沼想起了上山时的洪水,要是来一股那么大的洪水,转眼间鹿泽庄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涸沼侧耳注意倾听暴风雨的狂号,他似乎听到远处什么地方又传来巨岩的撞击声。 涸沼也紧张了,是洪水袭来,还是泥石流?鹿泽序的确是个危险所在。 波蒂还在狂吠。 “不对……”武田安造吐出了沉重的话音。 “什么不对?”松本问他。 “好象什么异常的……”安造走到墙边,抓起了他的猎枪。 安造注意着波蒂。波蒂背上的鬃毛一直竖到了尾巴根。它叫的时候,鸢色的双眸里充满恐怖。当然不能排除塌方之类的自然预兆,刚才不就告诉了石坝崩毁的先兆吗?但是,安造这会儿想的却是别的什么。 ——有什么灾难已迫近鹿泽庄。 看来,这次不是一般的灾难。波蒂的恐怖似乎是嗅到了强劲的敌手,它明显地使用着嗅觉。而泥石流或洪水是不会使用嗅觉的。 第三章 恶魔 1 岛崎也在观察波蒂。 岛崎是哺乳动物研究的专家,当然对犬类的生态也颇有研究,他还亲自喂养过狗。现在,武田安造在注意了波蒂的神态后,断言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已迫近鹿泽庄。安造老人是位猎手,而猎手正具有学者所涉及不到的实际经验,所以绝不能轻易否定他的话。 可是,岛崎对武田安造的话不能完全相信。波蒂的惊恐之态的确不同异常。它高高地扬着鼻孔,用嗅觉探查着什么。狗有感应自然变异的本能。如果波蒂本能地探寻到了天变地异的先兆,它一定会竭力挣脱离开这里,跑到门口,用爪,用嘴去撬开大门逃脱出去。可现在波蒂完全没有这种举止,相反从它毛发的的倒竖和尾巴垂地的样子,可以知道根本不愿出门。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武田,”岛崎小声问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知道。”武田安造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慢慢摇了摇头,“不过,有什么东西正向这里迫近。” “那您说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泥土崩塌之类的自然现象呢?” “不对呀!” “……” “刚才波蒂狂叫的那会儿,也许不是预告石坝崩塌的消息,它早就嗅出了什么东西……” “可是,在这种暴风雨中……” “这我就不清楚了。”武田安造愁眉不展地又摇了摇头。可现在波蒂明白无误地嗅到了什么。这在安造漫长的狩猎生涯中尚为第一次。 “你们快看,那儿有个什么东西!”一直看着窗外的乾博子尖叫一声退到后边。她用双手捂着脸对大家说:“是个什么动物,站在那里!” 大家都拥到窗口向外看。 阿铁看了一阵说:“哪来的什么动物?” “有嘛!在雨里那动物就那么立着,很大个呢。” “你冷静些。”岛崎把惊慌的乾博子拉到椅子上坐下。 “我确实看到了嘛。” “是个什么样的动物?” “象猪,或是熊,就是那么样的动物,它站在雨中,死命盯着我们这边,真的!” 突然,波蒂停止了狂吠。 大厅恢复了寂静。 “会不会是那个东西啊,五郎,啊?!”井上薰突然惊慌地问丈夫五郎。 “什么‘那个东西’啊?” “最近,这附近不是有五个男女登山者失踪了吗?你忘了咱们在赤石小舍住下时,登山的人不都这么说吗?有的说是山神啦,有的说是宇宙人(ufo)的基地在这啦什么的,该不会……”井上薰本来就白晰的脸上更是失去了血色。 “这是什么混帐话!”松本重治不屑地责备道,“你也说是有山神呀,还是宇宙人的?” “是呀,真是废话!”那个叫斋藤的暴力团小头目也赞同松本的话,“真是莫名其妙,狗叫一阵就这呀那的!我说,你们都有什么毛病吧?那条狗只不过是胆小的狗罢了!我说呀,还是甭管它叫不叫好吧。” 斋藤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井上薰的胸口。她的浴衣和棉袍的胸口没扣严,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井上五郎发现斋藤的眼光不对,急忙悄悄拉过妻子。 熊或是猪?——安造明白都不是,熊也好,猪也好,所有的野兽都对气候极为敏感,它们绝不会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中出来溜达。它们往往在大台风到来前几天就能察觉,这时,它们会留下食物,稳稳地躲在各自的巢穴中。 再说,它们也不会在中午时分来到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乾博子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安造还搞不明白。现今,栖息在日本山野中的野兽,还没有能使猎犬惊慌失措的。波蒂是只出色的猎犬,对付野猪、鹿、熊最为得意。假若乾博子看到的确实是野猪或熊,波蒂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它是具备着这种血统的良犬,也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没有让猎犬惊恐的野生动物,这不会错的。 安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雾。 安造也听说过两拨登山人员失踪的传言,也听说可能是山神或宇宙人捣的鬼。安造从没细想哪种传说更准确。山神的传说自古就有,特别是在南阿尔卑斯山麓一带的村野传闻更多,他也不是不信,不过安造清楚在山野迷路后会招致什么结果。 在山里死的人总是脊背朝上。 安造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当然,也相信自己的经验。在安造的一生中,有过多次悲惨的境遇。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妻,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唯独他活下来。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没有了困惑,也没有欲求,只有这茫茫苍苍的大山野岭是他依存的人生场所。在这狭窄的人生场所,也没有使他心烦意乱的东西存在,觉得自己对什么都看得那么透彻。今天,第一次有了使他解释不清的现象,或是难以理解的事态临近了。 安造转过身来。 波蒂发出低微的呻吟。它不叫了,腹部贴在地面,扬着头,瞪着惊恐的眼精。它就以这种姿势,从喉咙深处挤出难以叫人忍受的呻吟。看来,它不会停止这可怕的呻吟。 “他妈的,这蠢货!”阿铁恶狠狠地踢了波蒂一脚。波蒂挨了一脚站起来了,它对阿铁张开了利齿。 “唉,你他妈还想咬人?!”阿铁拔出匕首怒吼着。 “给我住手!”安造的猎枪对准了阿铁。 “嗬,想动手吗?死老头!”阿铁的脸扭曲了。 “你要想死的话。”安造平静地回答。阿铁要敢扑上来,他会开枪的。安造不是狗被踢了能保持沉默的人,这只猎犬已是他唯一亲近的生灵。 “老头儿,你会后悔的!” “不要到前面来!”安造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叱咤着阿铁。 “你要怎么着,老混蛋!”阿铁弓下腰,顺势张开腿。 “认错就饶了你,要不的话,就杀了你!”安造开始勾起操在板机的手指。 阿铁的脸绷得紧紧地盯着安造。 岛崎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想武田安造也许真的会击毙阿铁。阿铁在他的威逼下已经畏缩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如果我贸然插进去,这家伙可能会以我为挡板,挥刀去剌安造。 他看了看涸沼。涸沼没有一丝介入的表示,若无其事地静观着争执。 岛崎发现斋藤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怀里。 松本默默地看着。他在考虑着如果武田安造击毙了阿铁,如何全力保护安造。 中原顺知道斋藤的手在怀里握着手枪,但他知道斋藤不会轻易开枪。他开枪的话,涸沼不会袖手旁观。均衡破坏,鹿泽庄很快将要变成乱战后的修罹场。显然,斋藤如拔出手枪,他不会对准老人,只能对涸沼。这一点涸沼心里也明白,当然,谁都不希望修罹场过早到来。 中原认为斋藤现在不会动手,结局只会是阿铁认错了结这场争端,而武田安造是不会中途撒手的。 时间在紧迫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而在这时,波蒂的呻吟又激烈了。它已经不再对着阿铁,而是视线又转向门外。窗户很高,波蒂只能看到墙壁。实际上它正是对着墙壁剧烈地呻吟着。 “别开玩笑了!”阿铁气哼哼地叫着:“你看好了!”阿铁向门口跑去。在门口他几把扯下身上的棉袍和浴衣,浑身只剩下一条短裤。他把匕首衔往嘴里,就穿着短裤冲出了大门,霎时间消失在磅礴的大雨中。 岛崎看着窗外,阿铁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他沿着公路跑去。欲认错又不能的阿铁被武田的杀气震慑了。而波蒂的呻吟救了阿铁。阿铁的出走的确表现了他的勇气,看来他身上还多少有些忠侠之气。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这是一声划破暴风雨的尖锐地惨叫。 武田安造持着猎枪冲出了大门,向风雨中冲去。在跑过大厅时,岛崎清楚地看到他左手攥着两支药夹。 武田消失到雨幕中了,几乎同时传来“砰”地枪响。就象是抹去枪声似的,暴风雨一阵紧骤。 2 所有的人郁集中到大门口。 大雨中,一对人影出现了,是武田安造和阿铁。安造用肩扶着阿铁,两人费力地走进了大门。 一个姑娘吓得叫了起来。阿铁的左脚淌着血。血流得很猛,很快就把门口染红了一大片。 “畜牲!”阿铁跛着进了门。 “快拿绷带和烧酒来!”岛崎让阿铁躺下查看了他的伤口。阿铁的腿部被什么动物撕裂了一大块,有十分锐利的咬痕。好象是咬住后用力拉扯过,几块肉都耸拉下来。为了止血,岛崎紧紧地绑住了他的大腿。 岛崎把烧酒倒在他伤口上进行消毒。阿铁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低声呻吟着,忍受着剧痛。岛崎又用烧酒在他身体上擦拭了一阵,几个人把他抬进了房间。 “给我烧酒,烧酒。”阿铁呻吟着。 阿铁的伤口很有可能化脓,然而鹿泽庄没有任何药品。岛崎只好给了他一些烧酒,不知道是不是良策。 岛崎回到大厅。 武田安造换好衣服也来到大厅。 “是什么咬了他?”其实不用问,岛崎从他的伤口也能猜测到七八分。 “是狼。”武田安造明确地告诉他。 “狼?”岛崎惊讶地看了看安造,不会是开玩笑吧?岛崎在想,怎么会有狼呢?动物学会认定狼群灭绝已有八十年了。 最初看到伤口时,岛崎认为是野狗咬的。如果是野猪的牙痕,那就象剃刀切的伤口一样整齐。熊一般是袭击人的上半身。腿部的伤一般是犬科动物的攻击位置。 “开始我也以为是野狗。可是,那不是野狗;要是野狗,波蒂也不会害怕了。”武田安造当然也没想到会是狼,只是波蒂的样子使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异常的东西临近了。听到阿铁的惨叫声,他明白只能是自己出去。他没有恐怖感。他对自己手里的枪有足够的自信,在他手下还没有用枪打不死的野兽。 于是,安造冲了出去。 出了前院,有一条通往鹿泽庄的公路。公路上传来几声怒嚎,安造以为是狗。 最近,各地的野狗都有所增加。这是由于被人扔的狗增多,或是城里来的打猎的人带来的狗与主人失散,这些狗逐渐野化了。 野狗进入下一代就会忘记人的社会,而恢复其犬科动物本来的机敏和残忍,变得越发凶猛。传接几代以后,连相貌都会发生变化,也能适应山野生活,这就是所谓的“返祖现象”吧。不是还听说过人有长出四只rx房的吗?野狗在几代的变化过程中,最终会长成过去称作“山狗”的时代的相貌,整个变得令人可憎,虽说不是所有的狗都会这样,但这种倾向很强。 近年,不断传说各地都出现过被野狗群伤害的事,野狗袭击人的事件也不止一起。 听到几声怒嚎,安造马上想到了野狗群。 安造发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几条黑影撕扭在一起,安造急忙对空放了一枪。他端着枪就冲了上去。可能是被枪声吓了一跳,一头野兽从阿铁的身上逃开了;阿铁就是被那家伙扭住的。 安造对那野兽匆匆瞥了一眼,马上对它放了一枪。接着又补了一枪。他顾不上打中没打中,就去救阿铁,那只野兽眨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但是,在那瞬间安造看清了野兽的相貌,并深深地印在心里。那家伙长着象大型日本犬的体躯,头部看去象狐狸一样细长,最深刻的还是它瞪着安造时双眼异样的光。看到它那双眼的凶光,安造明白了这不是狗,心里涌出一丝畏怯。 “那双眼,绝不是狗!”那闪动着的,象寒星般皎洁、冰冷、青幽幽的目光,在安造的心头是那样深刻,竟使毕生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安造为之一震。 “可是,那……”岛崎看着波蒂。 岛崎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狼的存在。狼是纯食肉兽,它不象熊、野猪那样具有杂食性。杂食性的动物繁衍极快,因为它们到处都能找到食物。象北海道的棕熊,几经追杀数量始终不减,有时不得不动用自卫队进行围剿,就这样,种属也没减少。 而纯食肉兽则不同了。如果能作食物的动物减少,它就会灭绝,特别是狼。狼在野生兽中以社会性强著称,它们多采取大家族主义,或是叫群体生活。狼群都严格遵守群体的统领制。如果是其它动物的活,死掉了母亲,小动物很可能会饿死,或被其天敌残害。可是,母狼死掉了,小狼会受到群体的保护生长,这也是种属维持的本能使狼族具备了这种社会性。 狼终生奉守一夫一妇制也很有名,这与其它动物群在发情时期到来后,集体发情、乱交,发情期一过又互不相扰的特性形成鲜明的对照。它们一生总是夫妇相随。 狼族必须固守这种社会性也有其一定的理由。狼虽然是纯食肉兽,但它却有着踱行性。狼脚的构造,使它只能用脚后跟行走。这与狗相反,狗是只用爪尖行走的指行性类,从外表看不出来,但通过解剖就会一目了然。 狼和熊一样是踱行性动物。这类动物的缺陷是行走缓慢,熊就是这样,只要慢一步就扑不到猎物。所以它追不上鹿、兔、狐等,但它具有杂食性,可以弥补食物不足的困难。而狼就不行了,它们捕不到猎物就意味着死亡。这样狼才形成了这种群体性,采取共同猎取的办法。 日本狼的灭绝宣称为1905年(明治三十八年)。在奈良县鹫家口射杀了一只年轻的母狼。狼的毛皮陈列在大英博物馆。从那以后,再无捕获例。但在过了七八年后,福井县城址内射杀到一只狼,但这被判定为是巡回动物园里逃出的朝鲜狼。此后,又多次有人猎杀到称为日本狼的动物,将毛皮提交给动物学会,但学会一概不予承认,理由是没有关键的骨骼难以判定。 总之,日本狼的灭绝被定作明治三十八年。 日本狼灭绝的原因,据说是明治时期引进了洋犬所传播的犬瘟热、狂犬病造成的。 本来,日本狂犬病的历史很早,在几代天皇时期都有记载。这种犬被称作“疯狗”、“疯犬”、“麻疯犬”等。但谁也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真的狂犬病。这些暂且不说,因为狼本身奉守群居生活,所以一旦蔓延狂犬病,很快就会灭绝。明治时朝,从未下过山的狼群,竟蜂涌到村落、城镇。这些狼不仅公然伤害家畜,甚至见人就咬,据说这就是患了狂犬病的缘故,于是遭到灭绝。 但是,长期以来,人们始终不信狼群真的灭绝了。有人说亲眼看见狼在山林中出没,也有人说听到狼嚎,也有人在山里拍了不少狼的足迹的照片向动物协会报告。于是,不少人都相信有狼在大山野林中暗中成长。 动物学会对这些舆论全然不信。之所以不相信,其根据就在于狼是食肉型的群体。如果多数生存,每年总会被猎人捕到几只。比如狐狸每年都捕获四千只,熊能捕获七百头,而狼一只没有,只能是意味着它的灭绝。另外,狼与杂食兽不同,一头、二头狼的存在也繁殖不了狼群,因为种属条件决定了狼的命运,这似乎成为不可动摇的定论。 然而现在,日本狼袭击了阿铁。 动物学者是冷静的。 专门从事哺乳动物研究的岛崎,至今也有各种经验,有人捕杀了日本狼拿来毛皮让他鉴定的事也不止一两次。岛崎总是从纯理论的或是科学推论的立场来断言日本狼的灭绝。刚才,他对武田安造的话刚想反驳又哑然而止,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岛崎现在正处在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奇妙的昂奋状态中。波蒂依然恐慌不安,表情奇怪。如果说波蒂现在室外,它害怕野狗群的袭击还能叫人信服,可波蒂现在室内,身居室内的猎犬害怕同类的袭击是无论如何解释不通的。从理论上来说,猎兽犬也不可能害怕野狗,退一步说,就算野狗十分勇猛,可也不会吃掉同类呀。 那么波蒂究竟惧怕的是什么呢? 岛崎感到迷茫了。 3 “武田——”岛崎从波蒂身上把视线转向武田,“那些动物,大概有多少头?” “我看到的只有一头,这雨下得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是吗?”岛崎对此也感到不可理解,狼也好,野狗也好,一般都是集体进攻。而只有一头的说法叫人难以置信,而阿铁的咬伤也正好只有一处。这么说,袭击阿铁,使波蒂恐慌的野兽只来了一头? 然而,如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奇怪了,那就是说,波蒂对一头野兽害怕。 岛崎脸色阴沉,他自己都知道一定是铁青面孔。 “是狼吗?”岛崎心头一阵颤栗。 波蒂在低声呻吟着。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阿铁扶在同伙的肩上走进了大厅。 “阿铁,那些东西有多少?”斋藤问他。 “咳,有他妈一大群呢,那些畜牲!”阿铁弯下腰坐到椅子上。可能是烧酒转移了疼痛,虽然还是呲牙咧嘴的,但神色比刚才好多了。 看到他的气色,岛崎想起人们所说的流氓暴徒痛觉极端迟钝的说法。所以他们敢去打架,去纹身,就是被砍伤了也不象常人那么痛。他们习惯了这些野蛮的生活,凶残也是在血肉的磨砺中培养起来的。岛崎这时忽然觉得,这些人身上也多少带有兽性呢。 “一大群?” “是的。有几十头呢,那些家伙都藏在大雨里,只能看到一双双眼睛,老子拔出匕首对着它们用力刺去。妈的,那些家伙,老子恨不得把它们全宰光……”阿铁对着瓶口又喝了一大口烧酒,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又接着说:“这时有一头窜到近前来了,那家伙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在用眼盯着我就过来了。我知道这家伙是领头的,他妈的特别狂妄的家伙,它是要和老子拼个高低。于是我逼了过去,想宰了这家伙,其余的就会吓跑,可没想到……”阿铁的声音低了下去。 当时阿铁就穿着短裤冲到跟前。他想,看去是很凶恶的样子,也不过是一条狗,不会有什么事的,便挥刀刺去,没想到那家伙一闪,转眼就消失到雨雾中去了。阿铁吃了一惊,急忙弯下腰来。他想,这家伙一定还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就在这时,他觉得右边大腿一阵剧痛,一定是肉被撕裂了!就在一眨眼功夫,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倒下之后,才明白那家伙咬住他的大腿后拼命往下拉。 阿铁发出一声惨叫。 “老子倒下后,用匕首狠命在狼肚子划了几下。可是,那狗东西……”阿铁似乎又回到先前那凶残的一幕,表情十分悲切,默默地看着窗外。 大家伙都沉默了。 “岛崎。”松本沉重地打破了沉默,“你是专门研究哺乳动物的,这到底如何解释?是野狗?还是狼?……” “现在还不是不结论的……”岛崎有些语塞。 “好,就算是一群野狗吧,从前有没有野狗如此袭击成年人的例子呢?” “不。”岛崎摇了摇头。的确没有袭击成人的先例。 “那么,狼呢?” “我看,不能这么性急地下结论。” “不过,我们应该作出正确的判断。就算是野狗吧,它们也有几十头,而且是要残害我们;如果真是狼的话,那不是比野狗更厉害了吗?”松本看着走廊尽头。尽头那间房屋暂且用木头支住了,可猛烈的风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松夺担心,房屋一旦倒塌,所有人暴露在风雨中,将必然与那几十头凶残的野狼搏斗,他既担心又害怕。不只是松本,所有人的脸上不都渗着恐惧的神情吗? “从动物学的角度我不敢相信,假若真的是狼,那的确不堪设想……野生的狼,牙齿比狗锐利而且很长。可是……”岛崎没能说完他想说的话。 从学科的角度,犬科类的动物是不伤害人的,不知是什么理由,据说是犬科类动物与人之间有奇妙的亲近感。狼是咬人的。一般情况下也是患有狂犬病的狼才疯狂地咬人,至今还没有记载普通的狼袭击过人的前例,而日本狼根本就不在人前露面。俗话有“送狼”一说:狼在山路上小步跟着人后,只要人摔倒后马上窜上去把人咬死。这也仅是传说,没有实际记载。 在欧洲,曾有过狼群袭击列车的记载,还有过袭击村庄与村民间进行整整三日三夜的死斗的记载,但经调查这些也是患有狂犬病的狼所为。 于是在学术界里的一部分人认为,犬科动物与人有种说不清楚的亲近感,因此,它们有跟在人的后面的行为。 现在,岛崎理屈词穷了,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是那么意外,也是那么真切,不容你有过多的时间考虑。况且,象岛崎这样有身份的学者,要他在短时间内拿出一个结论,而且要明确推翻科学界早已认定的事实的结论,他感到很为难。难道阿尔卑斯群山中八十年前就应该是灭绝了的日本狼,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生长起来了吗?而且是在患了狂犬病之后,在这风雨交加的恶劣气候中要伤害我们这些困居山里的人吗? ——太可怕了,岛崎不能肯定。 松本又站来说:“我认为一定要有个准确的结论。你是动物学者,刚才这人说他刺伤了狼的腹部。这样,狼一定会死掉,我看应该去查看清楚。如果对手真是狼群,我们不得不承认陷入严重的境地。这里寻求救援的通讯手段没有,道路也全部毁坏了……” “……” “是狼,一定是狼!我记得曾读过的书上说,日本狼是连学者都搞不清全貌的虚幻动物,据说只发现过几块头骨,其它的完全搞不清。有说还生存的,也有说全部灭绝的。要真是狼,那不是太好了吗?”乾博子眼里闪着光,说完了她的意见。 “什么太好了?嗯?小姑娘说话也不谨慎!”松本对她大声喝问,吓得她赶忙低下头来。 “你呢?”松本用手指着武田安造。“你说是狼吗?” “反正不是野狗。”武田安造不太愿意回答他,这人太傲气了。 “这有必要确认清楚!” “谁去确认呢?”斋藤问他了。 “我对动物一无所知。” “无知也没关系呀,拉条尸体回来总会吧!” “这事你也能做。” “那好,两个人一起去吧,就我和你了。” “……”松本愣了,不敢吱一声。 涸沼凉介看着窗外。狼也好,野狗也好,涸沼现在没去多想,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引起他的注意。这时他发现松本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已,但是松本没能说出什么。涸沼很讨厌松本这样的人,自己做不到的事偏要去理论,实在是不明智,语言是和行动联结在一起的。松本根本不懂这个常识,是靠嘴皮子生存的。可如今他在玩弄词藻的过程中却弄巧成拙,使人瞧不起他。 这里不是检察院,在这特殊的环境中,你自己说的话将由自己承担责任,要想哗众取宠只能是自己落个没趣,想掌握住主动权,就应该自己去拉回死狼的尸体,只有通过行动才能取得信赖。 涸沼对可能包围了鹿泽庄的野狗或是狼群从不感到恐怖。那个时刻真到来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中原顺下山;兽群要是冲上来就和它们搏斗,没什么了不起。 涸沼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那就是四个暴力团员。他知道他们决不会放弃一亿八千万元,与他们之间必有一场死斗,其中最具危险性的阿铁眼下受了重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但对剩下的三个人也是不敢有片刻的大意。 还有大伴毅,至今还估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不轻易开口,显得格外稳重。涸沼猜不出他和中原之间有没有什么纠葛。 “还是我去吧!”岛崎站起身来。谁都没有表示出去的意思。岛崎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假如狼群扑过来,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只会是白白丧失生命,可是动物学者的身份便他不能把自己缚在椅子上。 “您……”老伴惊呆了。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岛崎准备出门。 武田安造站起来了,“让我和你一道去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他操起猎枪。岛崎看了看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4 岛崎安雄和武田安造出了门。 风雨怒吼着要把原始森林夷为平地。他们一出门就险些被狂风刮倒,没迈几步衣服就湿透了。 武田安造抢先到了头里。在他看来,岛崎不过是位孱弱的学者,身材矮小,满头白发。安造长年生活在山林,身体自然受到锻炼,腰腿现在依然能与年轻人比试。他护着岛崎奋力向前走去。 没有发现被阿铁刺伤腹部的动物尸骸。阿铁的匕首在水中闪光。安造拾起了匕首,神经高度紧张。他认为那些野兽百分之九十可能是狼。他的理由很简单,野狗不会使猎兽犬如此惊慌。 安造是猎人,对野兽自然比一般人要在行。赤石峰山麓自古就有无数的鹿群辆息地,野猪也很多。野兽多的道理就在于山里含有大量盐分,而动物常要聚集到出盐的地方,狼也不例外。在这茫茫的南阿尔卑斯山,有不少可作狼的食物的动物。这片群山在全日本当数首位,它是公认的日本脊梁,所以安造认为这里有供狼群生存的极好条件,隐藏、繁衍决不奇怪。 安造看到波蒂的神态,对自己作着解释。 “你看那里!”岛崎本能地抓住了安造的手臂。 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雨幕中,突然间闪出一对青幽幽的亮点,四周依然暗得如同深夜,大雨昏暗中,那对亮点象是鬼火。 安造急忙端起猎枪瞄准亮点。可惜岛崎的手臂妨碍了他,没能瞄准,一瞬间亮点消失了。安造擦了一把脸,飘泼似的大雨,象河水从身上流下,打得叫人睁不开眼。 猛然间,右边又浮出了那对亮点,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快回去!”安造大吼一声,同时对着昏暗的空间放了一枪。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高高跃起,也许是暴风卷起的树枝,可安造感到那一定是狼的跳跃。 安造没有把背转向那些动物,他明白把背暴露给它们是何等危险。他和岛崎相互依偎着,往后倒退,缓缓地往回撤。 “就是那种眼光。”安造低语了一声,神经高度紧张。在四周昏天黑地的风雨中,又漂浮出几对阴森森的鬼火,象萤火虫似地一会浮现,一会又消失,神出鬼没。 安造几次端起枪瞄准亮点,然而雨点太大无法瞄准。 枪身在雨中模糊不清,待看清了枪身亮点消失了,捕捉到亮点时枪身又模糊了。雨冲得眼睛睁不开二三秒,只觉得溟濛的雨幕中,藏着无数野兽。 岛崎和安造退回了鹿泽庄。 野兽没有跟进鹿泽庄。 他们擦干身子回到大厅。松本重治等不及了,急忙发问:“怎么样?” 岛崎接过女大学生正宗思给他冲的咖啡,用双手捧着取暖。 “没找到尸骸。” “问题是到底是野狗,还是狼?” “这……”岛崎一时难以回答,“我们只看到了它们的眼睛,它们把身体藏在暗处,只是,我觉得与野狗不同……” “这么说,还是狼喽。” “或者……”岛崎很难断定究竟是不是狼。他至今仍是日本哺乳动物学会的会员,隐退之前一直担任理事。这个学会始终是否定日本狼残存之论的。 刚才,岛崎的确只看到那些野兽的眼光,也想得出明确的结论,可他不能把那些浮现在昏暗中的幽淡的亮点解释成野狗。那些野兽明显是要伤害他们两男人,而且是带着枪的男人,那绝不是野狗的性格。虽然他只看到一双亮点,但是却强烈地感到了那隐藏在雨幕中的野兽的浓重的杀气。 “我看,已无可置疑。”松本看着低声呻吟的波蒂,表情沉重地说:“那两队登山的年轻人,也是被狼群所害,此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我对日本狼是不是虚幻的动物之类的事不感兴趣,问题是日本狼仍然栖息在大山中,由什么时候开始,在伤害着人类。我们必须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共同抵御它们的伤害。” “我也是这么考虑。”岛崎无力地点了点头。 “诸位还有何高见?”松本扫视了一遍其余的人。 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回答。 “我看能不能这么说……”岛崎请求发言。 “不必客气,快说说你的意见。”松本催促着他。 “看来台风越来越猛,我们很有可能陷入暴风雨带来的险恶状态中。我想大家都明白高山气象的严峻,一旦气候恶变会持续几天,这都不必由我来说……” 岛崎看了看窗外。时间是下午三时,窗外却象夜色沉沉,大厅里已点上了油灯。大雨象瀑布般从玻璃窗流下来,狂风摇曳着鹿泽庄。 “现在的建筑处在危险的状态,等暴风雨过去,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停留两天。我刚才说了来到门外的那群野兽是不是野狗,当然无法确认。那么我们假定为狼群,本来,狼是不会主动伤人的,但是除一种情况外……” “什么情况?”松本插进来问。 “狂犬病。” “狂犬病,怎么……”阿铁惊叫着站起来。烧酒被他喝完了后,他脸色难看地靠墙站着,这会儿又回到椅子边。他惊恐地问:“喂,是真的吗?你说的!” “这是我的推理,并不是绝对是这样,但我必须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那些是日本狼的话,狼群已经疯狂了,它们已经分不出善恶。眼下,它们还有群体的统领残留在狼群,这是种族维持的本能,但不久会失去这种本能。” “失去本能,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剩攻击心膨胀起来,就是说只有疯狂残留下来。我想,很快它们会变成一群饿狼。” “……!”松本说不出话来。 “这群野兽也染上了致命的病。如果不是这样,它们不会伤害人,这就是犬科的特征。如果失去了这一特征,它们就会疯狂地攻击人。它们没有独自捕获猎物的能力,于是它们袭击家畜,伤害人类,自己走向覆灭的深渊。欧洲曾发生过狂犬病狼群袭击村庄,村民们用大镰等农具与狼搏斗了三天三夜。这是我的推测,眼下的这群野兽正走向同样的过程,我们必须提防。” “那么,到它们彻底疯狂,需要多长时间?”松本的声音很低。 “我想不会很久。”岛崎想起了那些亮点背后的浓重杀气。 “这么说,它们会冲来吗?” “大概会这样的。”岛崎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才好呢?” “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对敌;还有就是但愿这座房子不塌毁,我很遗憾……”岛崎所说的遗憾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说,防御的方法只有求助于房屋不塌这个消极之策,而一旦房屋倒塌将会不可收拾。 另外一点是对狼群的哀怜。在他接触过的哺乳动物中,还没有一种动物象日本狼那样莫测高深。它们突然灭绝,竟连一张完整的毛皮都没剩下,这就使学术界越研究越不明白,总也跳不出推论的圈子。如果这些形同虚幻的狼群果真存在,那实在是太宝贯了。可是,隐蔽在日本屋脊赤石山脉深处的最后的日本狼群,随着出现却面临着新的灭绝,这似乎太残酷了,最后种族的灭绝的挽歌使岛崎心胸发闷。 他在想,是什么竟使秘境中的最后狼群传播了狂犬病呢?是人们涉足到深山林中留下了足迹,一些人不负责地饲养了狗又抛弃到深山中;深山中的狗增多,才带来狂犬病毒了呢?不管怎么说,近年绝迹的几种动物,哪一种与人的摧残没有联系呢?现在涌到鹿泽庄的野兽群,倘若是日本狼群,也就是说它们在临终之际,将向人类挑起疯狂的死斗;岛崎对此感到深深的悲哀。 “你的子弹还有几发?”松本问武田。 “还剩四发子弹了。”武田安造低沉地答了一声。安造是受村办事处的委托出来打野猪的。最近,这一带的野猪猖獗,常出来毁害庄稼、家畜。安造一般出山只带少量子弹,常常一天也用不上一、二发。 涸沼君,你的手枪呢?” “有五发子弹。” “一共有九颗子弹。” “少在那儿啰嗦!”阿铁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你们都听着,要是老子得了狂犬病,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要让你们全部喂狼,你们记住好了!喂!教授,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快说!你要是欺骗我,我决不饶你!”阿铁竭尽全力捶打着桌子。 “我告诉你,快别撒野了。”岛崎喝干了杯里的咖啡。 岛崎想,没有必要隐瞒,应该告诉他,免得疑心暗鬼地惹麻烦。他镇静地对阿铁说:“假如那群野兽患有狂犬病的话,你大概很难逃脱,一定也会罹病。” “你,你说什么?”阿铁的脸象哭一样难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椅子跟着倒下,发出咣当一声。 第四章 狼性 1 几个同伙扶起阿铁。 阿铁的脸色特别难看。伤口的痛苦和对狂犬病的恐怖使脸上的肌肉都扭歪了。 “快说说狂犬病的情况!”阿铁对着岛崎喘息。 “好吧。被狗、狼、猫等感染了狂犬病的动物咬伤后,病毒侵入引起发病。其中以狼咬伤的发病率最高。另外,咬伤部位愈接近脑中枢,发病率也越高。” “可是我是被咬在腿上呀。”阿铁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 “确实伤口在腿上,可是你不该光着身子出去。如果穿着衣服,狼的唾液就可能沾到衣服上,很准发病。当然,你也不是绝对没救,那就是天下着这么大的雨,雨水冲刷了伤口,带病毒的唾液极有可能被雨水冲洗了。” 当然这也是推测,但是希望极小。 “那怎么才能治呢?” “注射疫苗,而且需要尽早注射。据说一般在几天内进行紫外线照射疫苗的皮肉接种最为有效。” “这么治能治好吗?” “据说有效。不过,十五岁以上的人有可能产生副作用,就是说出现四肢麻痹,精神异常之类。” “肯定会有副作用吗?” “当然,按人的体质也有不产生副作用的,即使产生了副作用也能治好。” “几天以内吗?”……阿铁茫然若失地看着空间。 听说几天内进行注射的话可以治好,阿铁的表情驰缓了一些。 “刚才说的狂犬病,有没有传染性呢?”松本重治看着阿铁那呆滞的、精神恍惚的脸孔,又提出了问题。阿铁染上了狂犬病在松本来看的确是件痛快的事。 “有!” “有?” “是啊,虽是极为罕见的病例,但有过由唾液传染给家属的报告。” “……”松本默然了。 阿铁的两边坐着同伙阿平和阿梅。阿梅的一侧是斋藤,阿平的一侧是大伴毅。井上夫妇坐在斋藤的一边。 井上薰偷偷地站起来了。丈夫井上五郎跟在她的身后。 “等等!”阿铁把那副邪恶的面孔转向了他们。 “混蛋,你们到哪儿去!”阿铁用力把咖啡杯摔在他们脚下。 “我们去房间……”井上五郎恐惧得呆立不动,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 “给老子待在这里!”阿铁呼吸沉重,使肩膀上下起伏。 他的目光充满了凶暴,当时穿着短裤冲进暴风雨中的威势不见了踪影。谁都知道,狂犬病一旦发病很难治愈。就算能治好也会出现副作用,使人形同废物。而且几天以内如果失去治疗的机会,生命将失去保障。所以治疗要越早越好。这一厄运使阿铁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到台风过去至少要两天。如果这期间狼群退走尚还好办,登山道路冲毁了可以想办法穿过原始森林下山。狼群还围住鹿泽庄,那该怎么办呢?阿铁的双眸失去了光泽,只有疯狂留在眼睛深处。 井上夫妇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教授,狂犬病的潜伏期多长?”松本声音沉重地提问。 “各种各样啊,有一十四天后发病的,和二百五十天后发病的例子。” “我有一个提议。”沉默片刻后,松本似乎下了决心开口说:“把那个人隔离起来,岛崎教授,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松本现在已不惧怕阿铁了。就是动起手来,他也自信能胜,阿铁也没有武器。 “从唾液感染的例子是有,可是要不要隔离,这要看大伙……” “妈的,又想较量较量吗?”阿铁把杀气腾腾的目光对准松本。 “那好,我们来表决,同意对他隔离的,请把手举起来。这个人太危险了,稍有点什么就象狂犬似的。我们都有自我防卫的权利。如果不想传染狂犬病的话,就应该赞成。”松本用激烈的语气表明自己的意见,也征求大家的同意。 谁都没有举手,大家都惧怕被他们报复。 “教授,你呢?”松本只好再次征求岛崎的意见。 “他负了重伤,最好不要动。在这个意义上,我表示赞成。”岛崎消极地表示了赞同意见。他知道唾液感染并不是很可怕,只要洗净食器餐具就能防备。可是,阿铁的这种表现,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手举起来了。最先举起手的是武田安造。随后,除斋藤、阿平、阿梅外,所有的人都表示了赞同的意见。 “咳,有能耐,你们来隔离好了。”阿铁攥着空烧酒瓶大声嚷道。 “你们怎么样?和他待在一起无疑会感染狂犬病,你们还要庇护他吗?”松本神情激动地问着斋藤。 “好吧。”斋藤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扬了扬四方型的下腭对阿铁说:“阿铁,你还是老实听话吧。” “讨厌,我不会同意的!”阿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涸沼君,……”松本对着涸沼凉介打着招呼,“把中原的手铐取下,给他戴上!” “我拒绝。” “你说什么,这是命令!” “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命令。” “你,是要反抗我吗?”松本脸色变了。 “我只是忠于自己的职守。” “放掉中原,他也不会逃到哪儿去。现在防止狂犬病的传染是首要的事,你快把中原给我放了!” “不行。” “你还不明白吗?”松本怒气冲冲,“那个人太危险了。他已经完全绝望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如果把狂犬病传染给别人,你就成了杀人犯!就算让中原逃走了,可这能与人的生命替换吗?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涸沼回答得十分坚决。 中原颗默默地看着他们争吵,机会就在眼前。他看出涸沼是个死心眼的,不会轻易妥协。不过涸沼很快会替他取掉手铐。阿铁这家伙已近乎狂人,现在对狂犬病极端地恐惧,连同伙也无能为力要抛弃他了;看来不会只对他隔离,还要用手铐铐住才保险。 ——阿铁会出来闹事的。 如果阿铁跳出来,涸沼不得不给他戴上手铐。 中原在等待这一时机,狼群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运。只要取掉手铐,逃亡就不成问题,到时候只要击倒涸沼把枪抢到手。对了,斋藤也藏着手枪。要是抢到两支手枪,就能对付狼群,冲出山去。 对中原来说,还有一个不解之谜。他刚才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大厅的邻室发出响动,觉察到那个东西蹑手蹑脚地活动,但谁都没有发现。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潜伏着。先头大伴毅去厕所还没回来,是大伴在捣鬼,还是狼从那间倾斜的房间钻进来了呢? 中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然欢迎任何引起突变的事故。 令人心焦的沉默持续着。 乾博子拎起热水瓶到厨房去。 2 沉默还在持续。 谁都不愿再说什么,只有暴风雨疯狂地呼啸着。 波蒂偶尔冷不防地低声呻吟几下。 “很快就到夜里了。”岛崎安雄看了看黑沉沉的门外,又把目光转回来。 “还是应该把住房分配一下吧。”他对大伙征求意见。 “分配之前,一定先把那个人隔离起来。不然这么睡一睡看,说不准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松本重治强硬地主张。 阿铁还握着空酒瓶,无精打采地盯着虚空;谁也不知道这时他在想些什么,难以保证他不会在半夜起来伤人。也许他会在食物上悄悄地涂上唾液,让所有的人都传染狂犬病。 “可是……”岛崎不愿意发生任何武力冲突。 “只有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松本已经无意去说服涸沼凉介了。他明白自己在这里无法让涸沼屈服,还是回东京后再说吧。哼,到时候我要让你彻底明白违抗检察官会有什么结果。对他报复办法太多了。 阿铁把他那没有光泽的迟钝的目光移向松本,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大家都站起来了。惨叫声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 “狼,一定是狼冲进来了。”井上薰惊叫着说。 武田安造冲过去了,岛崎紧随其后。除中原和阿铁留下外,所有的人都过去了。 “喂,阿铁!”中原对阿铁喊着。 阿铁转过头来无言地看着中原。 “这么下去你就没救了。怎么样,跟我联合起来。你只要帮我取掉手铐,我就能带你下山。我藏起来的钱分一部分给你,怎么样?” 阿铁没有理他。 岛崎跟着武田安造进了房间,惨叫声是在这间放被褥的房间发出的。 房间里站着内藤节子。乾博子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倒在地上,口里堵着破布,双手从背后绑了起来。内藤幸一也脱得精光,右手握着菜刀,骑在俯伏着的乾博子身上。 岛崎惊得呆住了。乾博子白晰的臀部鲜血淋漓。岛崎想,这可能是用菜刀砍伤的。 内藤幸一的嘴里淌着粘糊糊的口水,眼角抽搐着,一边奸污着乾博子,一边做出要砍死她的样子。 “还不住手!” 武田安造对他大喝一声。 内藤幸一回过头来,怪模怪样地看着众人。岛崎知道,这时候的内藤幸一已经精神失常,疯狂了。他的眼睛混浊无光。 “你这家伙,疯了吗?”武田安造忍不住用枪托挑开菜刀。菜刀飞到了墙角。安造一把抓住内藤,把他从乾博子身上拖了下来。 乾博子已经爬不起来了。节子扶她起来,解开身上的绳索,取下口里的破布,并找来浴衣披在她身上,挽着去了浴池。乾博子脸色苍白,出门时抬起憎恶的眼睛狠狠蹬了内藤幸一一眼。 人们又回到了大厅。 过了半小时左右,内藤节子也带着乾博子来到大厅。 “还出血吗?”岛崎问她们。 “我们那口子,咬了这位姑娘的屁股,我给她擦了些药,血止住了……”节子在大伙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她的脸上满是羞愧,似乎有种困惑,无法向大家解释丈夫突如其来的狂乱。 “我们当家的,也许是神经失常了。” “来,你也坐下。”岛崎亲切地让她坐下,说,“你丈夫是病了,确实是发狂了,这样的事以前……” “不,不……”内藤节子满腹狐疑地摇着头。 “你想想,有什么原因吧。” “……”节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 “或许,你丈夫有没有被狗咬过?” “是被狗咬过。” “什么时候?”岛崎的声音也高了。 “大概是七天前,在树林子干活时,一条山狗冲过来咬了他的左肩。他挥起树棒打翻山狗才跑回家。不过,他伤得并不重呀。” “七天前,被山狗咬伤了肩……” “是的,他回来还说了,那条狗很奇怪,可怕着呢。” “是这样呀。”岛崎不语了。 “这么说,他也患了狂犬病吗?”松本神色黯然地问。 “没错,他的症状正是狂犬病,而且已经发病了。” “可是,你不是说潜伏期至少有十四天吗?” “这就要看咬伤部位了。可以说,离中枢神经越近发病的可能性越大,潜伏期也相应缩短。” “他不是已经失常了吗?竟去咬破了女人的屁股。” “他可能听到了我们议论狂犬病,对死的恐怖使他完全绝望了。这么说,前天起,他一直精神忧郁。要是我早问起这事就好了。发病的前期就是不稳定性的头痛、忧郁,对刺激很敏感,不久又陷入不眠。这时会发生知觉异常,唾液分泌增多,然后会昏睡一段时间,又产生痉挛,甚至看到水也会痉挛,就是所谓‘恐水症’。到这种程度后,一般不出三天就会死亡。他的情况看来是刚过前期,不过,已经没救了。” 岛崎说话时,节子紧张得呼吸都急促了,好象就要惊叫起来。 “如果他已经发病了,那……”松本问话时看着乾博子。 乾博子瘦长型的脸上惊恐万状,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不!不!别说了,就饶了我吧!”乾博子痛苦地把头埋在桌子上。 “不用担心,从人感染给人的比例是很低的,就算是感染上了,几天内进行治疗也不要紧。”岛崎安慰她。 乾博子身体上下起伏地啜泣。 “问题——”松本开口说话时,厌恶地瞪了一眼痛哭的乾博子。“有两个问题:一是怎么处置那个叫阿铁的,再就是这位店主有没有把他的唾液弄到我们的食物中。” “这事,您就不用担心,当家的从前天起就一直睡着。” “是真的吗?”松本刺人的目光直视内藤节子。 “是真的呀,他说是头疼……” “那好,剩下的问题是你丈夫怎么办?诸位——必须尽快拿出结论。她丈夫完全失常了,说不定会咬了谁,你们说怎么处置吧。” “检察官哪,”阿铁马上跳起来接过他的话。“我是狂犬病,店主也是,你说怎么办吧?你们这些家伙早就吞了他的口水,很快就会发狂犬病的。” “住口!” “你要谁住口!死神是不会沉默的!好,我不吱声了。不过,这么办行不行,我和那位姑娘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就让我和她睡一个被筒吧。不用什么手铐,我抱着她不会放手的。嘿嘿……” “叫你住口,你这饶舌的家伙!”松本额上暴出了青筋。 “把店主和他禁闭在相邻的房间过夜,到台风过去前派人看起来,只有这么办。另外,还要派人监视狼群。怎么样,涸沼君,你会对此合作吧,或者你认为这与你也无关?” “我会协助的,今夜我就看管一个通宵吧。” “是吗,这样问题就解决了,你去把店主带来。” “行。”涸沼答应一声站起了身。 “我去帮个手。”大伴毅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是干什么来的?”从廊下穿过时,涸沼问并肩跟上的大伴。 “没什么……”两人个头不相上下,大伴这时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 “你是为中原顺而来的吧? “这……”大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这是个冷静又精悍的人。 内藤幸一呆在放被褥的房间角落,象幽鬼似地蹲在昏暗的墙角。刚才被安造打掉的菜刀,这会又捏在手上。 “不要过来!我要杀了你们!”内藤用嘶哑嗓音干叫着。 “把菜刀扔了,站起来!” “我不!” “你不要自讨麻烦了!”涸沼满不在乎地迎着他走去。内藤挥起菜刀对准涸沼的腹部猛地砍来。他这一下来得很突然、敏捷。涸沼将身体一闪,顺势朝内藤的手腕击去。菜刀当地一声落到地上;内藤一个踉跄跌到大伴跟前。大伴抓住内藤的手腕扭到背后,动作准确、干脆、有力,根本就没容内藤近身。 “嗬,手脚不坏呀。”涸沼对他说。 “哪里,比你可差远啰。”大伴轻声回答了他。 3 鹿泽庄有六间客房。 松本重治分配了房间。现在这个小集团的领导权——或叫主导权已从岛崎安雄转移到了松本重治。 松本把靠近大厅的两间房安置内藤幸一和阿铁,四位女大学生和中江真澄住一间,斋藤、阿平和阿梅三人住一间,岛崎夫妇住一间,剩下一间给了井上夫妇。 岛崎主动提出去住顶头那间倾斜的房;武田安造说是和波蒂在大厅打打盹就行了。涸沼凉介彻夜监护两名病人;中原顺在大厅过夜;大伴毅担任警戒狼的任务。 松本自己决定去那间放被褥的房间睡觉。 等决定了房间的分配后,已到了下午四点。 房间分配后,除内藤幸一被锁起来外,其余的人都没离开大厅。暴风雨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周围仍是一片昏暗。要是往常人们一定会觉得油灯闲雅,这会儿都觉得灯火太暗。房间里的油灯,被透过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左右摇摆。火苗晃动的时候就把人们的身影象怪兽似地投到墙上。墙壁、天花板在暴风中呻吟。同时,大群患有狂犬病的丧失了种族维护本能的狼,正蹲在门外的黑暗中,窥伺着鹿泽庄的动静。 人们集中在一起可以暂时控制恐惧。 除乾博子外,所有的女人都去厨房预备晚餐了。 沉默重新统治着人们。 中原顺毫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双臂还被铐在背后。中原顺在心里祈祷风雨来得更猛些。风雨给鹿泽庄带来危机,就会产生脱逃的机会。那怕鹿泽庄塌去一个角,狼就会冲进来。当然他们会采取措施,但这么大的风雨,总会有机会到来。 还有,他们害怕狂犬病的传染。被关起来的内藤幸一已近疯狂。那个阿铁也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出来捣蛋,由恐怖发展到自弃,到那阵子没人拦得住他,凶暴与内藤幸一不可比拟。 ——就在今夜!中原暗自下了决心。他预感到今夜不会平安渡过。 涸沼凉介会给我取下手铐,因为他们需要人手帮忙。中原顺决定先干掉涸沼,然后夺取他的手枪制服斋藤。那时关键还要看大伴采取什么行动。中原到现在还摸不透大伴的来历,也不知道他带没带武器。 中原看着窗外的风雨,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付大伴。 敌人——中原对大伴下了判断,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对他必须使用非常手段。这么说就要杀掉涸沼,钳制斋藤一伙,治服大伴。松本治重不在话下。武田安造也多少叫人担心,不过,他大概不会多管闲事。 杀人吗?——他很难轻易地下此结论。中原不喜欢杀人。当时中原就严厉地叱责了杀害m银行支店长的长岛公三,计划本来不用杀人。看到长岛刺死了支店长,中原立即后悔不该与长岛结伙。长岛是他小学时的朋友,但一直是个无用的家伙。当初找他并不是因为他可靠,而是自己感到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 本来约好事成之后分给长岛三分之一的钱,但看到他如此残忍地刺杀了支店长,才知道自己找来一个相当麻烦的帮手。他考虑不能给长岛那么多钱,在两人商量如何在饭团市的旅馆见面时就决定了,给他二千万然后一刀两断分道扬镳。自己带走一亿六千万从城市消声匿迹。今后如何生活,他已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幼年期失去父母之后,他一直生活在底层。经营铸造厂的叔父收养了他,但他过着与别的孩子不同的生活。他常被支使干各种活。叔父有两个孩子。他对叔父过的舒适生活并不羡慕,从父母去世后,就意识到自己今后的艰辛。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没有了欢乐,这使他过早成熟,又将自己的灵魂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以说对外人封闭自己的心灵是中原的特技。长大后他从没感到希望有亲友、希望有恋人,完全习惯了在孤独中生活。有些年轻人常说都市生活象沙漠,或是忍受不了孤独走上犯罪道路,他对此感到好笑。他不懂这些青年人究竟怎么想的。他鄙视那些只知道穿时髦服装,搂着女孩子在街上招摇过市的年轻人,认为这些只懂得追求表面生活的人是在自欺欺人。 中原独自生活丝毫不觉得难受,想要女人的话,夜里就去街上花钱发泄一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中原开始计划抢劫银行。他不愿为那微薄的薪金去抛洒汗水,也不愿将自己捆缚在家庭的栅栏里。他要凭借自己的胆识去搏击乾坤。这种追求欲已在他的灵魂中深深地印下,也是从少年时代的艰难生活经历中磨砺出来的。 他就象是一头守候猎物的猛兽在都市的丛林中潜伏了几年,就象是豹在跳跃前绷紧了全身肌肉似的,将存亡赌于瞬间。 中原成功了,虽说杀害支店长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赌注是成功了。 然而舞台转眼间暗转急变,胜利离他而去。 现在中原正等待舞台再次变化的时机,感到了封闭的鹿泽庄已濒子危机,在门外等候的狼群,已露出了魔牙。 鹿泽庄内部不是也有魔牙吗?二十名男女对狼和狂犬病的畏惧也在各自的心里露出了魔牙。 —一魔牙吗?中原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窗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真该杀掉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干掉涸沼、斋藤及其同伙,还有大伴毅。如果说优柔寡断再次招来惨败,那就意味着中原过去的三十年经历毫无价值。 是活,是死,中原别无选择。 “喂,香烟,什么地方有香烟?”突然阿铁打破了沉默。 “要给你说几遍你才知道?!”松本不示弱地对阿铁大叫着。 香烟全抽光了,烧酒和清酒也都见了底。 “我是病人,让我抽两支怎么样?要没有香烟的话,就拿酒来。” “酒已剩下不多了,谁受伤时还要应急,怎么让你拿去喝呢?”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我痛得厉害!”阿铁的额头上滚着油汗。 “知道也没办法。” 阿铁无话可说。沉默时,阿铁马上神色惨淡,两眼无目的地对着空间还是窗户,刚静下一阵又咆哮起来。 波蒂也在断断续续地呻吟一阵,低吼一阵。 油灯的火焰逐渐亮了起来,夜也悄悄地临近了。 远处传来什么响声。 4 很低况的响声,就象地层深处圆旋的、含混不清的响声,轰隆、轰隆,叫人毛骨悚然。这响声持续了足有两分多钟。接着又传来一声象打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不好,是地崩!”岛崎安雄猛地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来,房屋就摇晃了几下。摇晃得很剧烈,就象是强大的冲击波穿过了整个房间,这一切来得很突然。 岛崎朝西头那间分给自己的房间奔去。他知道冲击是从那里来的,便匆匆跑过走廊。但他跑到走廊的中间就停了下来。走廊已变得弯弯曲曲,前面部分象断了似的垂了下去,那堵墙已全部倒塌了。墙上的几扇玻璃窗显然是经受不住重压和扭曲而粉碎了。 暴风雨倾泻在走廊上。 “木板,快!木板和铁钉!”是谁叫了一声,脚步声又折了回去。 岛崎低着头穿过了风雨交加的走廊。尽头上那间房的隔板也压扁走形几乎就要倒塌。门打不开,只好撕破隔板上的纸钻了进去。 岛崎惊呆了。房间的西侧墙倒了一半,整个房间严重地倾斜着,地板四处凹凸不平。房间已遮不住疯狂的风雨,可怕地摆动着,那几根支撑起来的柱子也不翼而飞了。 房间马上就会倒塌。 岛崎退着离开了房间,从那些倒塌的墙壁和裂开地板的大窟窿里,给人一种似乎就要涌出巨大波涛的错觉。从那支离破碎不安定地摇晃着的地板,又使人联想到了沉没之前的渡船。 岛崎回到走廊。 武田安造抱着木工工具和一些木板跑过。还有几个人也在帮忙修补,大风刮得木板钉不上去。 “木板不够,快去把塌塌米拆几块来!”安造大声叫着。 几个人从倾倒的房间拖来了塌塌米,然后顶到窗户上,再用木板把它固定起来。墙壁上的裂口也尽可能地钉好,总算顶住了风雨。 过了半个多钟头,人们修整完毕,又回到大厅。 人们的脸色都很紧张。大厅里油灯的灯苗不停地摇曳,狂风从每个房间的缝隙中传来,声音是那般尖啸刺耳,就象是幽鬼在泣号。 人们在争论着即刻倒塌的那间房该不该马上去修理,能不能修理,这么不管,房间无疑会倒塌,而且倒塌的房间绝不会只那一间。 武田安造提议:“要修就快动手,趁现在还有一点亮,到夜里就不行了。房子要是塌了,转眼所有的房子都保不住。我说还是男人们都到外面去修房子。”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台风一时半刻退不了,房子倒了,就算是没有狼群,人也会冻死。 “可是,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松本重治提出反对意见。“狼群在门外守着,人要出去它就会扑上来。外面的风雨叫人睁不开眼,出了门就会被它咬住;就算是咬不死,也会感染狂犬病。这事儿可太玄乎了,再说也不见得房屋一定会倒。” “不。”安造摇头反对,“房子绝对会塌的,它的构造本身决定了命运,一间连着一间。” “可是狼怎么办?” “大家抱成团和狼群斗!要是想活命的话,边赶狼,边砍些木棍来修房子。” 安造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十分强硬。 “你怎么想?”安造问着岛崎老人。 “你说的很对。要是不修房子,这些房屋会连锁反应似地全部塌毁。可是松本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是狼群扑上来也无可挽救。如果两方都不能保全的话——我只能这么说了,那就只有按大伙的意思去办。” “听你这么一讲,我也无话好说了。” 房屋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晃着。 中原顺看了看涸沼。 涸沼正两臂相抱闭目养神。这个涸沼可真够执拗的,内在的性格同样表现在他的相貌上。这是个非常寡默的人,不,应该说是非常冷漠的人,他坚守不去干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一信条。 其实眼下的处境不是与涸沼无关。患有狂犬病的狼群,在暴风雨中呻吟的鹿泽庄,这些与来到鹿泽庄避难的每一个人都直接相关,大家应是同生死共命运,在这个集体中,涸沼选择了孤立。 在中原看来,这人有着直到最后都能开辟一条血路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或是决心,才使涸沼毫不焦虑。这些正好与自己相似。中原也不恐惧,到了最后时刻他只要有能够冲破暴风雨下山的体力,就不惧怕狼群。中原感到涸沼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还有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相似,那就是大伴毅。大伴比起涸沼来显得更为寡默。 郁闷的沉默又降临了。 “走,我们再去好好看看房子。”岛崎拿起手电筒对武田说:“能麻烦你一起去一趟吗?” “好吧。”武田安造也站起来了,其他人谁都没动。 岛崎和武田拆下塌塌米堵墙壁的房间,地面倾斜得更厉害了,到处露着钉地板的铁钉,房间完全遮不住风雨。 看到这情景,岛崎叹息道:“我们已被逼入绝境呀!” 岛崎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也是大窟窿小洞,屋梁歪歪扭扭,雨落得哗哗作响。 岛崎靠近墙壁的残破处,用电筒向外察看。原先砍来的几根柱子塌掉后,那里浮出一片空间。他心头一阵颤栗,这房屋就象在悬崖边上摆动一般! 安造与岛崎并肩向外观看。 “你看那里!”岛崎低声叫了起来,同时向后退去。手电筒的光柱往大雨中只能照到很近的地方,只见一头很大的、黑乎乎的动物从那束光柱中跳过,就象是什么巨影突然横过一片浑沌的青泥池的深处似的阴森可怕。横穿过手电筒昏浊光柱的那团物体,眨眼间就消失到了雨雾之中。 安造也看到了,在他的眼里,那物体除去是狼不会是别的动物。 ——狼群将要突破房屋的崩塌口。 突然,手电光柱旁边刷地一闪,停在一旁,那是一对眼睛,透过滂沱大雨一眨不眨,青幽幽的目光中饱含着杀机。 它就那么与岛崎手中的电筒光对峙着。 一股寒颤穿过了安造的身体。他十分熟悉野兽的眼睛,食肉兽透着青色或黄色的光,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有时会是红色的,这些是他常年见惯了的。可是眼前这对青幽幽的目光却是安造头一次遇见。 “啊!”岛崎又一次惊叫着向后退去,只见一闪一闪的光束瞬间增多了,黑暗中又增多了几对眨着青光的眼睛,而且只见目光不见身影。 骤然几对目光改变了颜色,就象凝固的火苗闪烁着红光。 “快走!”安造离开了墙头,岛崎已先出了房间,感觉到狼群会很快来冲击这栋建筑。 来到走廊,两人又用塌塌米把房间堵死。 “怎么啦?”松本重治急忙询问回到大厅的岛崎和安造。他们两人都脸色发灰。 “那些家伙就要冲进房间!”安造说。 “房间?!”乾博子惊叫起来。 “女人住口!”松本烦躁地对她大喝一声。 “塌塌米是堵不住的,还是把什么地方的木板拆一些来。”松本的目光惶惶不安。 “不用管它。”安造澡起猎枪说。 “就这么不管?” “对,让它们来好了。它们要是敢咬破塌塌米冲进来,我至少能打死它三头。在这儿干最来劲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了。”安造说着把身子移到走廊边坐下了。 “教授!”斋藤喊岛崎时也是绷着面孔。“你说,我们到底会怎样?” “会死的,谁都逃不掉!”阿铁声嘶力竭地叫。 “你给我闭嘴,阿铁!”斋藤气得面孔紫胀。 “哼。”阿铁以执拗的目光盯着斋藤。 岛崎看到阿铁的双眼象被画笔涂过似的通红通红。 阿铁没有继续吵嚷。 “我也很难预料结局如何,但我认为,鹿泽庄已坚持不到台风中心通过。另外。武田说的狼群很快会冲击房间也完全可能。大概……” “狼群真的会冲进来吗?”斋藤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我认为是这样的。”本来在岛崎的潜意识中有着抵触日本狼存在的情绪。现在斋藤向他提出这一不容回避的问题,也拿不出有根据的回答,但是他重视武用安造的意见。 武田安造不会从学术角度去思考问题。他只是常住深山的老猎师,但是猎人具有学者所不具备的独到的见地,常常对野生动物的生态掌握着学者所了解不到的方面,而正是他对人们预告了狼群即将袭来。另外,岛崎亲眼所见的那些青幽幽的日光,也是他前所未见的。 所以,岛崎明确地告诉斋藤——狼群将会袭来! 第五章 性变 1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着。墙角缝隙中刮进来的狂风尖啸着,整个大厅笼罩在沉闷、异样的紧迫气氛之中。 中江真澄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位置正好与狼可能冲进来的走廊相反。 晚餐的准备已中断多时,谁也没心思去张罗做饭。 中江真澄为自己的不幸感到悲哀。从丈夫身边逃出,来到这人迹罕见的深山温泉疗养所,万万没想到等待着她的竟是死神。她知道难免一死。鹿泽庄岌岌可危。她判断不了狼会不会袭进房间,但从岛崎安雄和武田安造的神态,她明白情形不妙。 鹿泽庄聚集了二十个男女。中江真澄感到最可信赖的当数武田安造。武田老人有着其它男人们没有的专一性格,说句不好听的,可能算老人的顽固脾气吧。他容易激动,但不能否认正是他支撑着鹿泽庄。他那皱纹密布的容貌,除了阿铁那年轻人以外,在谁的眼里都有着不可侮辱的深重感。 而岛崎安雄则有着另外的依赖价值。中江真澄觉察到这位老人身上似乎有着什么芥蒂。他说是从大学退职后来修养的,但是老夫妻的神态中有着明显的阴影。中江真澄自己的心里有着创伤,所以她特别敏感地觉察到了老夫妻有时流露出的内心隐痛。这些暂且不管。岛崎安雄的风貌有着稳重的气质,充分具备着成为被困在鹿泽庄的二十个男女的带头人的资格。从哺乳动物专业的教授来看,他对眼前的情势有着冷静、独特的见解。同时,他既有遇险时的决断力,又有着危难时挺身而出的勇敢精神,然而现在的局面是岛崎无可奈何的。 中江真澄对涸沼凉介曾抱有某种期待。从外表看,涸沼有着不可轻视的能力,他的寡默,使他的形象雕塑一般,线条分明,强壮有力。可是中江真澄失望了,她本能地躲避着性格阴暗的人。几件事过后,她看着涸沼那冷淡的侧影感到一种憎恶。你为什么不能出来积极地指导呢?要是涸沼出面,那四个暴力团员敢如此猖狂吗? 她对大伴毅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个人和涸沼太相象了。不过大伴还有某种来历不明的可怕感。他虽然说了自己是公司职员,但中江真澄看得出他不象普通意义的公司职员。 她想着他们二人为什么要一直保持沉默呢?鹿泽庄的周围,狼群蠢蠢欲动。对于陷进绝望深渊中的中江真澄来说,如果有什么获救的希望,看来只能是依靠涸沼或者是大伴采取什么行动了。 四点二十分。 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响声。 中江真澄吓得不由自主地趴在桌子上。响声是从西边那间倒塌的房里传来的。 “可能是墙倒了!”武田安造自言自语地说。 翘棱剥离的墙壁四处龟裂,在暴雨的泼洒下完全透湿,这样的墙壁最容易倒塌;刚才的响声就是墙壁整个倒下时发出的。到了这个时候,下一间房子也很难保住。狂风暴雨会把房子一间间地摧毁。 武田安造意识到最后时刻临近了,但暂时还估计不透狼群会死斗到什么程度。如果说狼群斗到最后一只还会扑上来的话,那么二十个男女的性命全都保不住。安造明白弹尽后的悲惨场景。狼牙最尖锐,只要被它咬一口就立即丧失战斗力,然后会把活着的人撕裂吞噬。 “混蛋!”斋藤怒气腾腾,“老子去宰了它!” 斋藤一把推开武田安造向走廊里冲去。 “站住,那不能去!”安造急得叫起来。 斋藤哪听劝阻,踢掉钉好的塌塌米跨进了房间。 房间里响起毛骨悚然的狼嚎。这是第一次听到狼的嚎叫,声音穿过断壁,沉重而凄厉,淹没了狂风的呼啸。 几乎同时枪声响了。 斋藤手里握着手枪逃回走廊。安造冲了上去,推开斋藤,捧枪瞄向房间,可是房间已没有狼的踪影。 风雨卷起旋涡。 安造封好塌塌米回到了大厅,他对坐到原来位置上的斋藤问:“你的子弹还剩几发?” “五发。” “为什么要浪费子弹?”安造的口气有些强硬。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斋藤的脸歪扭起来。 “我看你还是把手枪交给警察好了。你那两下子,什么都打不着。” “还不住口,老东西!”斋藤握着手枪一下子跳到桌子上。 中江真澄看到斋藤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斋藤动了肝火。这性格和阿铁完全一样。他们不懂得忍耐,容易暴躁,这就是暴力团员的特征。斋藤也忍受不了沉重的紧迫感,和穿一条短裤冲出门去的阿铁没有两样。阿平、阿梅在这点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中江真澄向涸沼看去。涸沼侧身坐着。斋藤是不法持枪者,不应该允许他张牙舞爪,应该逮捕他,至少应缴下他的手枪: 中江真澄又一次失望了,涸沼没有任何采取行动的意思。中江真澄难过地想,别看他那么大个子威气逼人,其实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松本重治也没插嘴,听说狼会冲击房间,他一下子蔫了下去。 突然又传来一阵响动,旁边的纸板壁墙险乎倒下。女人吓得都站了起来。原来是内藤幸一。他还是淌着口水,张开双手跑了出来,没搭理任何人就奔向厨房。 过了两三分钟,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叫声显然是内藤节子。 走廓上传来跑动的脚步声,是内藤节子跑了过来。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只穿着那条极小的短裤,惊慌失措地跑进大厅,脸色灰白。 内藤节子的rx房边上有两道血痕,好象是剥衣服时被抓伤的。 中江真澄发现节子的皮肤并不松弛。虽说年近四十,但寒冷的气候使她有着一身白嫩的皮肤,rx房和臀部依然丰满。她的身体与相貌完全不同。 中江真澄发现斋藤正死盯着内藤节子的身体。 “我那当家的猛一下就……”内藤节子刚一开口,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身,羞得捂着脸蹲到地上。岛崎君枝忙把自己的棉袍给她披上。 内藤幸一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他两只手都抓着饭,边走边狂叫着:“你们听着,我非把狂犬病传给你们!”他一边叫着,一边把两手的饭团轮换塞进嘴里,走进了大厅。中江真澄清楚地看到,他的口水全洒在饭团上。 “他已经完全疯了,应该杀了他!”松本重治恼怒地说。 准都没有回答他。 “再过几天他绝对会死的,我们杀了他也是慈悲呀。” “混蛋,要杀你去杀好了,没人拉你!”阿铁开口了。 “……”松本说不出话来。 “夫人,你能不能找点绳子来?”涸沼缓缓地站起来,感到只有把内藤捆好才是上策。 2 大厅里只有涸沼凉介、中原顺、武田安造、岛崎安雄、松本重治、大伴毅留下来,其余的人都去找房间休息了。 下午六时,平时应是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现在漆黑一片。只有大雨溅起的雨雾腾着白色。 中原顺在等待时机。鹿泽庄危在旦夕,不一定能坚持到天亮,就算房屋不会全部倒塌,狼群的袭击也难以避免。 “涸沼。”岛崎安雄早就想对涸沼说一句,只是碍于面子才保持沉默。这会儿,他觉得不能熟视无睹,所以才开了口:“把中原的手铐取了,行不行啊!” “取手铐?为什么?” “不用担心他会逃走,走出门外肯定会遭到狼群的袭击;我想在这里最好让他获得自由。” “我不能同意。” “这当然是我的推测。狼群很快会冲进来的。现在摸不清到底有多少头。狼群要是达到疯狂的顶点,一气冲进来,那时就不可收拾了。子弹一共只有十四发,还不知能不能撂倒七八头,我们虽说力不从心,但也会各自操起东西与狼搏斗,如果到了这一步,你还要铐住中原吗?” 中原从一大清早起就一直是双手从背后铐着,中间隔着椅子背,可以想象该是如何痛苦,虽说他是犯人,但也不能如此不人道呀。 “我想,应该由我来作出判断。”涸沼的回答没有丝毫余地,极为冷淡。 听到涸沼的回答,中原领略到了他直感的机敏。涸沼显然不是由于警察常有的残忍才这么做的,而是他冷静地看透了,一旦给中原取下手铐,他立即会予以反击;中原也不由佩服涸沼的眼力。 ——可是,唉,听天由命吧,归根到底涸沼也是人,狼群如果冲进来的话,他不得不给我把手铐取掉,到时候再把一切都赌出去。眼下还是要忍受病苦吧。中原心里期望自已能够独自活着下山。 武田安造坐的地方正对着走廊。波蒂趴在他的脚边,还在断续地哼着。它的呻吟声,就是狼群潜伏在暗处的证据。 蕴藏着危机的夜晚,黑暗逐渐加深了。 内藤节子快睡着了。 狂风撕裂着鹿泽庄。节子也不明白狼群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她想,只要能保得住房子,就防得住狼,可房子已没指望了;结局,就是房屋倒塌,无力阻挡狼群的袭击,咬死这二十个男女。 节子想到自己命运不济,眼泪簌簌地淌了出来,他们夫妻是前年买下的鹿泽庄。在那以前,丈夫内藤幸一是伊那市附近一个小苹果园的经营主。苹果园规模不大,生活清贫,为了补贴家庭,节子主动进了东京迁来的工厂做计时工。 听说鹿泽庄将要拍卖的消息,幸一下决心改行经营疗养所。 霜冻是果树园的大敌,一夜间能使所有果实全部毁掉。果农们就找来旧汽车轮胎,有间隔地排在果园放火燃烧。旧轮胎点上火后放出浓浓的黑烟;这层黑烟升到上空形成被膜,虽然没有热量,却能有效地阻挡霜冻降下。 当气象台发布了霜冻预报的夜间,所有的果树园一齐点上火焚烧旧车胎,霜冻的侵袭是挡住了,又出现了煤烟的危害。油烟钻进各家窗户的金属框,搞得满屋漆黑,甚至会弥漫方圆数公里,于是,市、州、村里的居民纷纷提出抗议,还组织了几次会议讨论如何抵制这股公害。妇女们为不能在外面晾晒衣物发出严重的警告。可是,对果农们来说,如果不烧旧车胎,怎么能保住果树的果实呢?双方几经商讨,都没能达成协议,被害者进一步联络准备诉之法庭。 幸一和节子都被此事搅得心烦意乱。 正是紧要时候,幸一迷上了鹿泽庄的经营,节子也很高兴。于是他们卖掉了一切,又借钱筹款,总算买下了鹿泽庄。 可是现在,鹿泽庄在风雨中面目全非,倾刻间会全部倒下;丈夫幸一也患上狂犬病,过不了几天就会命归黄泉。他已经由恐惧到精神错乱。据说到这种程度的狂犬病人已无法医治,只有等死。 丈夫将要死去,就算节子最后能逃出狼口,重新修复鹿泽庄,然而能有客人来这发生过惨剧的地方疗养吗? 真是太不幸了,节子为自己的命运伤心。 她就这么边想边忆,感到深深的疲倦,绝望的阴影将她的眼睑沉重地合起,在冥朦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节子觉得呼吸困难,迷糊中醒了。有人把手伸进她的胸脯,紧紧地抓住了她的rx房。是丈夫?猛然间狂犬病的恐怖惊跑了瞌睡,她就要叫出声来。 “不要出声。”男人用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说,“到这个地步,我们不能白白拉倒,大家都会死的,所以这也没关系吧。我会给你愉快的,啊?你叫也没用,你要乱叫,就掐死你!” 男人把她的一只rx房抓在手里揉摸。节子从他的声音听出大概是斋藤。听出是斋藤的声音,节子不想反抗了。反抗又能怎么样呢?不是被杀死,就是弄一身伤。 节子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量。 “行,你还怪听话的呵。”斋藤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节子万念俱灰,听凭斋藤摆布。 节子逐渐感到体内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快感。前途渺无希望,剩下的只有可怕的死亡,她在心里祈求,就这样疯狂地死去吧…… 中江真澄睡在节子隔壁的房间,一直在想着心事,朦胧中听到了节子房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在黑暗中不禁缩紧了身体。 节子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很低,但隔板很薄,听得十分清晰,有兴奋,有饮泣。中江真澄真想找什么东西塞住自己的耳朵。 她感到自己在被子里待不住了,摸着爬了起来。 中江真澄摸到走廊,向大厅走去。 “睡不着吧,姑娘。”岛崎安雄一脸慈祥的微笑。 “是啊。”中江真澄回答着老人,找椅子坐下了。涸沼凉介和大伴毅也在。本来她就想不会是他们两人对节子无礼,这会儿看他们坐在大厅,才彻底放心了。 中江给自已倒了一杯速溶咖啡,这是唯一能进口的食物。晚饭被内藤幸一用手抓过后,大家都怕传染狂犬病,谁都没吃一口。本来食欲就不好,女人们也没心思再去烧饭,所以大家都饿了一餐。 “狼怎么样了?”这是不该问的,从波蒂的神态就知道狼群依然潜伏在门外的黑暗中翘首以待。 岛崎慢慢在摇了摇头。 武田安造还是面对走廊坐着。猎枪横放在桌子上。他的侧脸透着严峻的神色,这是一张风刀霜剑雕刻过的脸。他搁在猎枪上的右手那骨节突起的手指说明了他生涯中的艰辛。 涸沼凉介和大伴毅,还有中原顺都把椅子移到墙边,倚墙而睡;松本重治则趴在桌上睡着。 中江真澄慢吞吞地喝着咖啡,一杯咖啡还没喝光,她似乎听到狂号中夹着一声女人的惨叫,侧耳听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走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得了啦!”跑进大厅的是井上五郎,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回事?”岛崎问他。 “那四个人在糟踏女大学生们!” “刚才他们闯进了房间,女学生们在我隔壁,我听见的。” 四个暴力团员闯进隔壁,是在节子的叫声停止以后。井上听到有人从节子的房间出去,接着,走廊上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隔壁房间的隔板门拉开了。 “谁——是谁?”隔壁房间传出姑娘的盘问声,同时听到了沉重的响动声,好象是四个男人分别搂住了姑娘。 “谁要是喊叫,马上杀了她!”似乎是阿铁暴躁的怒喝声,然后,四周恢复了寂静。 “这都是真的吗?”岛崎安雄不安地看着涸沼凉介。涸沼两臂交叉还在闭目养神。 君枝夫人和井上薰也进来了。 “先生,姑娘们就要被凌辱了,你快去管管吧。”岛崎夫人恳求着。 “涸沼!”岛崎再也看不下去,不由厉声喊道。 “不要去管。” “不要管——?!姑娘们马上就要被强xx了!” “涸沼君!”松本重治也火了,“你还算警视厅的警察吗?你快去!去拦住他们!” “拦住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涸沼放下了手臂,不过没有打算站起来的意思。 “你呀,你……”岛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能置这种暴力奸污姑娘们的事发生在眼前而不管呢?他急急向那间房门奔去,松本重治也跟在后边。 “你们——”岛崎站在房间拉门前边。 “你们进来试试看!我们会把这几个女人全都杀了!我们手里也有手枪!”是阿铁在叫嚷。 “你们千万别做蠢事,眼看狼群就要冲进来!” “正是这样我们才想抱抱女人!等着吧,我们搞完了,就让给你们。听着,要是敢开门,我们就开枪了,明白吗?这几个女人也别想活着出去。” 岛崎呆立在门前无计可施。斋藤带着手枪,阿平和阿梅至少也拿着匕首。他们说要开枪并不是威胁,这四个亡命之徒在危险的情势下自暴自弃了,如果冒冒失失地进去阻止,几个姑娘说不定真会被他们杀害。 房间里几位姑娘不时发出惊叫,是谁在小声呜咽。 “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行为会带来什么结果吗?” 松本怒吼起来。 “哟,是检察官先生呀,少在那里啰嗦,进来怎么样?我是阿铁,你是不是想进来看一看呀?不过,还不等你看到,我就会宰了你,啊……” 姑娘们呜咽着,不过还夹着断断续续的哀告。 松本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3 “涸沼!”中江真澄的喊声有些颤抖。 “什么事?” “你还算个警察官吗!四个姑娘在暴力下惨遭毒手。” “我知道。”涸沼背靠着墙低声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中江真澄问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对涸沼所抱的期待是个错误。就是自己在他眼前被那些暴力团员侮辱,他也不会作出反应。他对逮捕犯人是那般执著,可在其他感情上又是那般欠缺。 武田安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而对着走廊。 大伴毅也毫无反应。 中江真澄看透了男人们的冷酷无情。他们都明哲保身,至于女人们怎样和他们似乎没有关系,在这一点上,他们和正在奸淫四位女大学生的暴力团员没有两样,都是只考虑自己。 他们和我丈夫没有区别。想到这些,她感到绝望、沮丧。 中江真澄没想到连武田安造也会保持沉默。他的狗被阿铁踢一脚后,他跳起来要杀阿铁,可现在也无动于衷。 岛崎和松本回来了。他们默默地坐到椅子上,看上去好象突然老了许多。两个人都缩着身子,双目无神。 谁也不再说一句话。 中江真澄惦念着四位可怜的女大学生。他们也许都没经验过男女的情事,可那些暴徒是顾不得这许多,他们会在这些姑娘身上纵情地发泄兽欲。真澄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姑娘们受凌辱时种种痛苦挣扎的情景。 中江真澄预感到自己也将被他们玷污。四个暴徒气焰嚣张,谁也拦不住,这使他们更加凶恶。四个家伙会把自己带走,命令跟他们睡觉。她感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己没有办法不服从他们。她在头脑里不禁描绘着被他们奸污时自己会是什么姿态。 她偷偷瞟了一眼并排坐着的井上夫妇,他们好象也在想着同样的事,脸色都很难看。特别是丈夫井上五郎更是丧魂失魄似的,那些人将夺走他的新妻的恐怖,使他象霜打的老叶一蹶不振。 内藤节子也从房间出来,无言地坐下。 暴风雨依然不减其势。波蒂在狂风怒号中,不时低低地呻吟着。 中江真澄觉得好象跌进了地球裂开的万丈深渊中。 “涸沼——”松本重治的声音里有着咬牙切齿的憎恶,“我会告发你的,绝对!” 涸沼没吭一声,大伙也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脚步声,斋藤打头,手上握着手枪,四个家伙走进了大厅,旁若无人各占一席。 “节子!”斋藤抬起下颏喊着,“快去叫几个女人帮忙烧饭,肚子饿了。” “是呵。”阿铁跟着嚷起来,“还有那几个小妞也饿了,还嘤嘤地哭呢。”阿铁一边恬不知耻地说着话,一边把跟光移向井上薰。后来又干脆把眼睛转向中江真澄。不仅是阿铁,斋藤和阿平、阿梅也都用毒蛇似的目光盯着她。真澄不安地垂下眼帘,知道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他们个个一副心满意足的面孔,可眼睛里还是燃烧着不熄的欲火。据说男人们的性欲来自妄想,当他们头脑中燃起罪恶的欲火时,是没有人能阻拦住的。 “还不快去!”斋藤向内藤节子狠狠瞪去。 “是。”内藤节子站起身来。 “喂,那位老兄!”斋藤用手指着井上五郎,“你那老婆真够漂亮的啊。” “不要胡来。”井上五郎怒声斥责,不过他的声音在发抖。 “发什么火呀,现在也没说要对你老婆怎么样呀,还是吃了饭再说吧,呵!” “我绝不……不让你们动她一指头……你们……!”井上五郎紧张得说不下去了。 斋藤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井上五郎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几乎把他整个提蹿起来。斋藤朝五郎脸上狠狠揍了四下。 “你想较劲,只会找死,兔崽子!”斋藤猛力推倒五郎,顺势抓住了井上薰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过来吧,小宝贝,跟你那软包蛋丈夫有什么意思,过来,让我抱拖。” “求求你了,放了我吧。”井上薰祈求着。但,斋藤若无其事地拉着她走到自己的椅子边坐下,又抱起来放到膝头。 谁都没有动静。阿薰求救地环视了一下,但是,她终于绝望了。 “喂!”斋藤对井上五郎说:“她现在成了我的女人,有什么不满只管对我说,我们空手对阵也行,拿匕首拼也行。” 斋藤故意炫耀似地拉开井上薰胸前的衣服,揉摸着她的rx房。阿薰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 “怎么不回答?你……” “我,我……” “你就死了心吧。” “是。” “咳,还真听话呀!傻小子,不管怎么说大伙都是一死,你就去找个女大学生,抱着玩玩吧。”斋藤那凶残的表情依然如故。 可怜井上五郎站在一旁身体簌簌乱抖,他不忍心看妻子遭受斋藤残暴地侮辱,低下头去。井上薰痛苦地紧紧闭上两眼。 “咳,你过来!”阿铁猛地把手指向中江真澄,“你过来,要你做我的女人!” 中江真澄刹时间感到一阵晕眩,似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知道这事早晚都要发生的,终于来到了。她向涸沼看了一眼,这是含着一线希望的视线,可是她完全绝望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了。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阿铁身边。阿铁可能是因为伤口还疼的缘故,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中江真澄也象阿薰那样,把眼睛死死闭上。 阿铁说:“把衣服都脱了,我要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身体。” “这……求你不要这样做。” “你要反抗,小心皮肉受苦!”阿铁瞪着浑浊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警告。 “我看,你们就算了吧。”岛崎安雄实在看不下去了。 面对四个凶相毕露的暴徒,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眼下几位女性都遭受了侮辱,却又没有力量反抗,他只好挺身而出。 “讨厌!”阿铁抓起旁边一只可口可乐的玻璃瓶,叭地一声砸到桌子上摔碎,将瓶子的破口对准了岛崎。 “我脱。”中江真澄怕岛崎受伤,用手解腰上的皮带。 “老子叫你脱,就快些脱!”阿铁咆哮着。 “是。”中江真澄解开了裙子的皮带,象麻木了一般,紧紧地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 “住手!”涸沼凉介终于开口了。 中江真澄惊喜地睁开眼睛,只见涸沼照旧双手抱臂,身体已离开了墙壁。 “唉,想试一试吗?警察先生!”斋藤把井上薰从膝上放下来,同时把手伸进怀里。 井上薰连忙跑过来抱住中江真澄,两人都把身体移到墙边。 “不许动!”涸沼盯着斋藤的眼睛;斋藤伸进怀里的手,停止了动作。 “他终于跳出来了,大哥干掉他!杀了他再找中原那家伙算帐,非打得叫他交出钱来不可。完了,再放它一把火,把狼撵走,我们就能下山了!”阿铁面目狰狞。 阿平、阿梅的手也伸在衣袋里。 中原顺看着这一触即发的情势,不管哪一方被制服对他都没好处。涸沼如果不敌,中原落到四个人的手里也不好受,可是,也许在他们手里还有一缕出头的希望。而涸沼的沉稳、冷静则使中原无计可施。 中原也明白涸沼为什么会对四个女大学生被奸污保持沉默。他们在暗处,涸沼冲上去援救的话,很可能遭毒手,还会使女大学生意外地受伤。 涸沼没有阻止他们,涸沼认为姑娘们虽然受到侮辱,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他的主要任务是押送中原回警视厅,只要对他的工作没有影响,便不动手,绝不轻易开枪去打死与他无关的人。如果处在他的立场上,中原也会这样做。看清了涸沼的用意,中原真正为他的冷酷非情而感到不寒而栗。这是个不容易激动的人。 可是现在,涸沼终于出头了。 那四个暴力团员由于对死的恐惧,而孤注一掷奸淫了几位女性。他们同时也算计着,这么做,涸沼一定会出来制止,只要他敢出来,就干掉他。他们一直在等待时机。 涸沼就是在看清了他们的动机后挺身而出的。 4 斋藤的手还放在衣袋里。 这家伙一张四方大盘子脸,下腭张着,眼睛细长,整个看上去是一副没有理性的长相;只能让人觉得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阿铁手里攥着可口可乐的破瓶,锋利的缺口对着涸沼。 他的表情中浮着一股狂热,只要涸沼有个闪失,他会豪不犹豫地用瓶子扎下去。 中原看到,阿平、阿梅的手也伸在衣袋里。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他们带的是短枪还是匕首。大概不会是匕首吧。要是短枪的话,沼涸算是完了。涸沼肯定会考虑到他们的武器,也许他这么长时间始终对他们的凶暴行为采取容忍的态度,就是为了摸他们的底。 ——涸沼大概已经看出结果了吧。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中原偷着瞟了一眼涸沼,见他还是双手交臂站着。 大伴毅在涸沼旁边,也是双手抱臂,背靠着墙。他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是保持中立。 对面是武田安造背对众人,警戒着走廓。他的右手还是握着桌子上的猎枪。他的猎枪是陈旧的村田28口径。 岛崎安雄和松本重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涸沼和斋藤怒目相对。 时间似乎也静止了,门外的狂风比空气更加紧张。 松本重治的身体僵硬着,他在心里祈祷涸沼获胜。到这节骨眼,没办法阻止双方,死斗已是不可避免了。如果涸沼身遭不幸,可以说也就是宣告了松本自己的死,他们绝对不会留下检察官这个活口。杀死松本,只要把尸体扔到门外,一切都解决了。松本现在对涸沼抱着莫大的希望,但愿他那冷酷而又坚韧的性格,使他战胜四个恶魔。 岛崎安雄一定有同样的想法。如果涸沼被杀,就意味着所有人的死亡,他们不会留下目击者,这是明白无误的事。 涸沼一死,四个暴徒马上就会更残暴,井上薰、中江真澄,还有那四位姑娘,立即会成为他们的奴隶,谁都阻挡不住。那些可怜的姑娘同样会被扔出去作狼的食物。鹿泽庄将拉上它沉重的黑幕。 其实,洞沼即使得手,并也不能带来生还的希望。鹿泽庄危在旦夕,患有狂犬病的日本狼群在门外等待时机要扑进来,被围困在鹿泽庄的人将与它们共同死亡。可是,涸沼制服住四个暴徒,能给人们带来自由地死亡的希望。 中江真澄缩在墙边看着涸沼。涸沼脸色铁青,整个面孔就象冬天的水似的冰冷。中江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涸沼身上,她真想对天祈涛。 涸沼是在真澄即将被逼迫脱光衣服的那一瞬间,决心介入的,这使她感到莫大的欣慰。此刻,如果涸沼获胜,她会扑上去抱紧他。相反,如果涸沼死了,她一切都完了。他们命令她脱光衣服,她虽能照办,当着这么多人被奸污,真不如去死。台风更加疯狂地撕打着鹿泽庄,呼呼的尖啸声就象这个疗养所临终前的痉挛。 “你他妈的,喊得可不是时候啊!”斋藤打破了时间的静止。他的声音里也含着颤栗。他的手同时在衣袋里蠕动,“不要以为,你出来就什么事不会有了。” “是吧。”涸沼似乎懒于作答。 “你说吧,打算对我们怎么办?”斋藤问了一句。 “把手枪交出来!” “自己来取吧,警察!” “等你三十秒,时间过了……” “过了怎么办?” “开枪打死你!” “嗬,口气可真不小哇!” “……” 中原顺看到斋藤脸色剧烈地发生了变化,同时,从怀里拔出枪来对准了涸沼。 涸沼的手臂抡开,右手向斋藤挥去,只听“砰”地一声清脆的枪响。 斋藤仰身倒了下去,手里的枪掉到桌子上,连椅子也一起倒了,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子弹从斋藤的额头穿了进去,他手里的枪没来得及扣响。 “不许动!”原来是阿铁伸手去抓手枪。在涸沼的喝叫中,他僵立不动了。阿平、阿梅的手还伸在衣袋里。 “把匕首交出来!”涸沼一声命令,阿平、阿梅乖乖地交出了匕首,放在桌子上。 “你们把尸体拖到放被褥的房间去,快!”涸沼站起来,从桌上拿过斋藤的手枪;阿平、阿梅两人抬起斋藤的死尸。 “凶手!”阿铁疯了似地对涸沼狂呼。 “涸沼君,应该逮捕他们三人!他们犯有强xx妇女,杀人未遂罪。”松本这时才象是苏醒过来,又急急地发号施令。 涸沼没有理睬他。 中江真澄将身体支在桌子上。她太紧张了。她想对涸沼道个谢,可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开不了口。 那三个家伙抬着尸体,耸拉着脑袋离开了大厅。 沉默又一次降到大厅,这次沉默格外异常。 斋藤脑浆洒了一地死了,他的死应该庆幸。可一旦真的在大伙面前死去,不知为什么使人觉得他的死是聚集在鹿泽序所有人将死去的凶兆。 似乎是离奇的命运宣告着人们的溃灭。 “有没有办法与外界联系,请求救援呢……”岛崎发言了。 岛崎自己也知道毫无办法。鹿泽庄既无电话,也没有无线电。哪怕有架手摇联络对讲机,也许哪家私人收讯局无意间能收到。可以说通讯手段皆无。 “能不能躲过狼的眼睛,派人下山去呢?”过了一会,松本重治提出意见。“如果这么做行的话……”岛崎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这么大的风雨能很快地扶杀人的气息,如果站在下风头,狼就嗅不到人的体味了,这就是说躲过狼的包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外面一切道路全都消失了,更何况是在狂风暴雨漆黑一团的夜里。人走出去,百分之九十九会在原始森林迷失方向而被冻死。另外,还不知道狼会躲在什么地方。所以从可能性来说,一万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一。 岛崎如实地向大家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那么,白天怎么样呢?明天天亮以后,哪位健壮的……”松本看着涸沼,又从涸沼转向大伴,然后又看了看背对大家的武田安造。最后他把目光移到中原顺身上。 就在这时候,一声剧烈的轰响袭到鹿泽庄。声音是那么沉重,随着响声,狂风穿过走廊卷进大了厅。 油灯熄灭了,波蒂发出了恐惧地嘶叫。 几个女人吓得连声惊喊。 5 “不许叫,乱叫什么!” 武田安造沙哑着嗓子叱责女人。 岛崎安雄打开了手电筒,狂风还在大厅张牙舞爪地旋转着。四个女大学生相互依偎着缩作一团。其它人都紧张地站起身来。 岛崎用手电照向走廊,那里铺满了被狂风折断的树枝。原来用作堵破屋的塌塌米被吹跑了,狂风就从那个洞口象打炮似地轰轰作响吹进来。 “把各个房间的桌子搬来,快!”武田安造端枪对着走廊。岛崎在他身边打着手电,在微弱的光柱中似乎跳跃着狼的幻影。 “喂——”中原顺招呼着站在旁边的涸沼,“把我的手铐取下来不行吗?反正也逃不走。再说我或许能为大伙出点力……” “手铐取了你会逃的,我才不那么傻呢。”涸沼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吗。” “死了心吧,我绝不会放你走的!” “知道了。”中原低下头。 “隔壁房间的墙是不是倒了?谁能去看一看?”武田安造已站到走廊的中间警戒着。 岛崎和涸沿,走进了隔壁房间。内藤幸一被绑了手脚躺在地上,脑袋抵着塌塌米。他的口水在塌塌米上积了一滩。听到了动静,他睁开了混浊的眼睛,看着手电光,形状使人觉得莫名其妙。 “这……”岛崎把手电射向墙壁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与那间倒毁的邻室相交的墙壁被暴雨淋得透湿,水刷刷地顺墙淌下。吸足了雨水的墙壁已张涨裂,用手指一按软呼呼的,“这墙马上要倒。”岛崎向后退去。那墙似乎看着随时都会倒下。雨水是从已经倒塌的邻室传来的,屋顶也破损得厉害,大量漏水。 “已经不行了。”岛崎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间房子一倒,鹿泽庄将是无可挽救。 走廊传来了惊人的响声。 “呜——”狂风在走廊打着旋,传来窗玻璃破碎的劈啪声。 岛崎退了出来,随着走廊上窗玻璃的破碎声,面前的墙壁象砂块似地掉落下来。 走廊传来一声枪响。接着,狼的哭泣般的嚎叫也响了起来。好几处都在嚎哭。 “还有店主在这儿,把手电筒给我!”涸沼用脚踢了踢内藤幸一,从岛崎手里接过手电,随手对着墙壁的破洞照了照,接着他手里的枪响了。涸沼一口气射了三发子弹。他看到了破洞隔壁的房间里闪动着狼眼青幽的凶光。 武田安造装好子弹。当走廊尽头的一堵矮墙倒下的时候,一阵狂风猛地刮来。在这一瞬间,走廊上一排窗子的玻璃一齐破碎了。 安造本能地感到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窜动,就在他端枪瞄准的时候,涌出几声凄厉的怒号;他对着叫声开了枪。正在这时,岛崎手里的电筒光在走廊里晃动一下。安造发现一头狼已跃到齐眉之高的位置。他知道狼是想跳起来咬自己的喉部,开枪已来不及了,横起枪托奋力扫去。 枪托打到了软呼呼的物体上。安造来不及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左手里挽着二支弹夹,没有间歇时间装子弹,而要在这极短的瞬间把枪筒拆开,脱下空弹夹装上新子弹,需要何等高超的技艺和敏捷熟练的动作啊!安造抛开死神的威胁,装填着子弹,狼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住他的身体。 “混蛋!”安造使出全身力气骂一声,端起装好子弹的猎枪对着黑暗中扣动了板机。他自己不知道能否对狼构成威胁。但是自己如果不开枪的话,狼群就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蜂涌窜进大厅咬住大家,为了阻止狼的窜入,只能开枪了。 安造麻利地连续放了三枪,子弹用光了。打完这三发子弹后,安造抽出了别在腰里的山刀。他要让狼扑上来,被它咬住,才能用刀砍破它的身子,击破它的脑袋。 涸沼凉介在另一边双手握枪瞄准。他发现邻室的狼至少有十头以上,都瞪着凶暴的眼睛守着墙壁的破洞。狼眼的亮点在暗中晃动。涸沼不顾一切地连打了三枪。他不知道有没有命中,手里的电筒掉到了地上,也没有时间去捡。 掉在地上的电筒,与邻室形成直角的方向发着光,微弱的亮光漂进了邻室。 看来只能这样了,涸沼想到自己暂时还不能死;自己一死,鹿泽庄的男女将同时面临死亡。他握着从斋藤手上缴来的枪,知道狼会抽空扑上来。他知道在黑暗中与狼搏斗难以取胜,心里盘算着如果被咬住就射死它几头,首先是要打死咬住自己的那头。 ——狼消失了,涸沼缓缓地转动着身体。他用脚调动了电筒光的方向。狂风的怒吼充斥着鹿泽庄,狼的嚎叫停止了。涸沼捡起地上的电筒向邻室照去,那里已不见狼的踪影,豆大的雨珠横着从那里飘来。 涸沼走出了房间,回到大厅。大厅里现在只有武田安造和大伴毅,然后是中原顺,其他人都逃到房间去了。 “男的,都给我出来!”涸沼大声叫着。 武田安造让男人一起动手,用铁钉把桌子死死地连接在一起,堵死了大厅与走廊之间的通道。这么一来,风刮不进来了。 有人点上了油灯。灯光象无依无靠的孤儿四处漂荡,几位女性也来到大厅。 鹿泽庄还剩下一半。在大厅西侧的三间房,其中两间都倒塌了,靠走廊的窗户全破碎了,只剩下个屋架子,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就全塌下来。房顶和张开的伞是一个道理,顶着风时,它很强硬,但风若从里边吹上去时,它马上就会被掀翻。狂风象一条条巨龙,从走廊的窗户,以及破损的墙壁里舞出舞进。大厅的西侧可以说已经成了荒野。 就在那片荒野,不,在整个鹿泽庄四周,都有狼在伺机以待。 在座的人心里都明白。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岛崎的脸色阴郁,声音沉痛。 “我们没有通讯手段,就算与外界联系上了,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救援队也到不了失去道路的鹿泽庄。本来我应该给诸位鼓鼓劲,可那么做没有意义。各位都明白我们目前的处境。鹿泽庄倒塌了一半,房屋的倒塌将会加速的到来,已经坚持不到天亮,幸好刚才在武田安造老人和涸沼君殊死的搏斗下,狼群暂时溃退下去了。但是,狼群将会逐渐适应枪声。另外,狼的狂犬病与人不同,它们会急速灭亡,死亡前的疯狂的顶点来得十分迅猛。不用多久,它们将对人,对枪声失去恐惧。我们一共只剩了七发子弹。还有更加恶劣的情况,当狼群冲上来的时候,油灯也会不起作用。在黑暗中,枪只能对狼起到威胁的作用,因此,——我只能提请在座的各位,应作好死的思想准备。”就象是证实岛崎的讲话似的,整个鹿泽庄开始颤动。 第六章 死战 1 谁都忘记了内藤幸一。 在鹿泽庄发生着一系列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时,内藤挣断绳索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他嘴里的唾液垂着一条粘乎乎的线,眼光混浊,松弛的嘴唇张开着。从他的精神看得出来,完全丧失了理性。内藤用眼睛扫视了一遍大厅,把目光停住他不远处坐着的君枝太太。 涸沼凉介抬起了身子。 但是内藤抢在头里,扑到岛崎君枝身上。惨叫声划破了大厅。内藤把君枝掀倒在地上,扒开她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他咬下去的地方立时涌出了殷红的鲜血。 “你这大混蛋……”阿铁吼着扑了上去,抓住内藤的衣领子把他拉起来,在他那血淋淋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内藤腾地一声倒在地上。 君枝的左肩部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岛崎安雄拖起神志昏迷的妻子,不由老泪纵横。他请几个女大学生帮忙来到浴池,脱下妻子的上衣用清水擦洗着伤口。在这里只有这唯一的抢救方法。也许根本不起作用。内藤已是濒于死亡的狂犬病人,用不了两天就会全面发作,呼吸困难,痉挛,害怕见水,他的生命可以说已经完了。 狂犬病以中枢神经附近被咬发病率最高,发病也快。虽说以前没有发现由病人咬伤以后发病的先例,但可以推测,象内藤幸一这种临近死亡期的病人,再加上咬在靠近神经中枢的肩部,无疑是在所难免了。 岛崎给妻子清洗着伤口,看着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止不住的伤心泪刷刷地流淌,看来妻子是要离我而去了,不,也许我们将同时离开人间。 把妻子送回房间,岛崎托几位女大学生帮忙看护,自己则回到大厅。 松本重治正在慷慨激昂。 “好了,我们来表决!”松本大声疾呼,“应该杀了内藤幸一!让他这么干,只会多添几个人负伤。按岛崎教授的诊断,再过两三天他肯定会死。杀了他,或许是件慈善事呢。” 松本正在一个人一个人地征求意见。 “我不能同意。”岛崎首先发表了意见。 “为什么?” “这是我奉行的主义。”岛崎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杀了他或许真是慈悲,但是借慈悲名义来杀人,那将会失去人的品质。” “我也反对。”涸沼凉介也表示了意见。他知道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表示反对意见的人只有岛崎和涸沼两人,其他人都消极地表示了赞成的意思。 “请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决定了内藤幸一的死。 涸沼沉默不语,把手枪搁到桌子上。松本伸手取过枪来,交给身边的阿铁说:“你去干!” “喂,这可不行呀,检察官哪,你还是自己干吧!” 阿铁躲开身子,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是吧。”松本举着手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你们这些人心里想杀他,却不愿玷污自己的手,事事与我作对。我知道你们是在逼我!告诉你们,我最讨厌这种卑劣的品行!” 松本两手举枪瞄准倒在地上的内藤幸一扣动了扳机。 内藤幸一死了。 中江真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直想呕吐。子弹穿透胸膛的那一刹那,内藤猛地支起了身子,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发黄的灯光下,内藤还是睁着那对昏浊的失去光泽的双眼,似乎在倾诉着人生的不幸。 真澄悄悄离开大厅,摸到厕所去。 厕所在浴池附近,里耐吊着一只煤油提灯。她弯腰吐了起来;吐的时候,眼前又浮出了内藤幸一的眼睛。“你们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在她脑里回荡。节子把自己的身体给了斋藤,也许是一种保身的本能愿望,到了关键时刻可能会帮自己一把吧。当时,她的丈夫已陷入必死的境地,死神包围了鹿泽庄。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女人只好以身相许。 自己对涸沼不是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吗?只要涸沼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把身子给他,不会犹豫的。不过,真澄虽说也是为了保身,但对涸沼还不仅仅在此。 “这是女人的软弱吗?”她问着自己。 真澄离开厕所,刚出门就感到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 “不要出声,你要敢闹,就杀了你!”是阿铁。 “我不出声。” “我实在是太想要你了,真的,想抱着你,呵,你要理解。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不过你要不从的话,就怨不得我了。”阿铁把一件什么很尖的东西顶到了真澄的胸前。 “……” “我说的,你听不听?” “我听你的。”中江真澄明白要反抗还是可能的,就是自己嚷起来,他也不会动手杀人。阿铁既有凶暴的一面,又有狡猾的一面,如果他杀了我,或是把我弄伤了,他自己将马上丢失生命,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可是中江真澄不想拒绝他。她的脑子里猛地掠过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死神就在眼前,拒绝了也毫无意义。 “小声点,到这边来,就是放被褥的房间。刚才他们把内藤那家伙拖进去了;斋藤大哥也躺在里边,那里谁都不会去的。” 阿铁抓住了真澄的手。她默默地跟着他朝被服间走去。 一进被服间,真澄就被阿铁掀倒地上。阿铁先是摸着把两具尸体移到墙角,然后再把真澄放平躺好。 真澄突然想起了离婚的丈夫。 真澄的丈夫中江慎二曾是银行职员,是个文静的男子,今年三十,比她大三岁,毕业于一流大学。他们结婚两年,慎二只是抽点烟,滴酒不沾。他以前在银行做外勤工作,自己认为不适应外勤,但却是必须经过的程序。上司曾对他保证,将提拔他到很高的地位。 他们住在杉并区父母替他们买下的公寓里。 八月上旬的一天,慎二从银行一回来就钻进了浴池。真澄小心翼翼地朝浴池看了看,只见慎二洗着一件满是肥皂泡的东西。她想可能又在洗裤头吧?刚结婚时他也是自己洗。于是她走过去要帮他洗,他拒绝了,而且拒绝时的神情非常怪异。 真澄一下生气了,怀疑他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她气头上一把抓过裤头,只见上面沾满了大量的血。 真澄紧追不舍。慎二眼看瞒不过去了,承认说是和正来月经的情妇搞沾上的 两人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早晨,慎二上班以后,真澄拿起当天的早报浏览,一则新闻报道记载着:一名七岁的少女在高园寺被诱进犯人的汽车奸污了,发现后即被送进了医院。 真澄轻松地哼着歌谣动手打扫房间,蓦然间想到了丈夫。高园寺是慎二外勤管辖地段,莫非是他?——她不敢去想了,依然哼着歌排解心中的烦躁不安。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的身体僵直了,觉得浑身沉重,大脑的思维似乎静止、麻木了,最后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强xx少女——这几个粗重的文字不时在她眼前翻腾,反复出现。仔细想想,慎二昨夜的回答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性格内向,一向不善社交,在外面能勾搭上相好的情妇就令人惊讶了,居然还会与正来月经的情妇通奸,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那样,按情理来说,那女人也会做出相应的应付办法呀。 难道真的是他?——真澄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当天夜里,真澄对下班回来的慎二说:警察到家里来过了。慎二一听立刻变了脸色。看到他那惊恐不安的表情,真澄彻底绝望了。 慎二一听警察二字,紧张得茶饭不思,对真澄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盘问警察到底问了些什么。真澄故意把报纸上刊出的强xx少女的报道渲染了一番。慎二沉默着垂下了头。 “你会向警察自首的吧!”毒澄冷不防把这句话扔给了慎二。 真澄在心底希望,他会突然卟哧一声笑起来,或是对自己解释一番,他是为了别的什么工作上的事,才惧怕警察的突然造访,然而慎二没有这么做,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爬过来抱着真澄,央告原谅他,并要求真澄不要为此事抛弃他。 这件事对真澄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七天前,他们商妥了离婚事宜。当初的媒人答应替他们办理正式离婚手续。真澄的行李也由媒人代理搬出。她对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不愿意在所有手续办完之前继续在东京,于是独自踏上了旅途。 2 晚上十时五分。 鹿泽庄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整个房体急速地倾斜。西侧的两间房早已只剩下框架,墙壁全部倒塌,屋顶也快落了下来,土沙流失加快,地基被大雨冲走,只剩那副架子支在地上。狂风象恶魔般地摇动着鹿泽庄。大厅的墙壁和玻璃也出现了裂缝,暴风雨正以强大的力量憾动着第三间房。鹿泽庄的每个房间都已挡不住风雨的浸袭,脱落下来的镀锌板和木板在狂风中哀号,那声音使鹿泽庄每个人的心都缩紧了。 中原顺让井上薰喂他吃饱了饭。这会儿,阿薰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她的丈夫五郎离她远远地坐在另一角落里。中原看出了井上薰躲避着丈夫,她的目光清楚地流露着对丈夫的嫌恶感。 井上五郎没有能力保护新婚的妻子。斋藤在他脸上揍了几巴掌。他就把妻子拱手让给了恶棍。虽说他太弱小了,克制不了恐怖,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已丧失了人格。他应该与他们拼了,即使被他们打得趴到地上,心里也不会有失落感,再说。他要挺身而出,涸沼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井上五郎走错了一步,他放弃了自己作为男人的自豪。他以为四个恶棍会制服涸沼,到那时他的反抗就意味着死。作为新婚的妻子来说,丈夫的背叛是难以忍受的屈辱。他心里明白,他的软弱将失去妻子;事实上,阿薰被斋藤当着众人的面抱住,掀开衣服玩弄了rx房,而他只能在一边噤若寒蝉。所以阿薰对他的蔑视是可以理解的。不仅是蔑视,阿薰对他完全绝望了,不管这事如何结局,阿薰知道自己已得不到丈夫的保护,当最后的灾难来临时,井上五郎会抛开妻子只顾自己逃命。 阿薰的眼里闪着这种不信任感。他们是新婚后蜜月旅行登上赤石峰的,夫妇生活还没有刻上年轮,不过由爱到恨的转变,却意外地来得这么快。 中江真澄坐在阿铁的身边。 中原亲眼看到了阿铁对中江真澄非礼的一幕。当时真澄服从了他,那是出于无奈的服从。两人刚才都离开座位出去了好一会儿,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按中原的判断,中江真澄是敌视阿铁的,她似乎对涸沼很感兴趣,可是现在改变了,坐到了阿铁的身边。而且她对这一变化无意掩饰,一定是和阿铁苟合了。 变化使人眼花嘹乱。中江真澄跟了阿铁。井上夫妇反目,使得井上薰在这危难时刻六神无主,极力想寻求保护人。她是找涸沼凉介呢?还是大伴毅…… 四个女大学生现在对阿平、阿梅的态度也缓和了——唉,这些女孩子已被逼得用身体去寻求男人的保护。 这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吗?中原在心里问着自己。 “各位,我想和大家商量商量。”又是松本重治。 松本被迫在眉睫的危机压得吐不过气来。鹿泽庄的覆灭看来用不了几小时,或许就在这一二小时之内。台风逐渐北上。暴风雨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不管怎么说,都挺不到天亮了。 房子一塌,就意昧着所有人的末日来临,谁都不可能生还。 “我们就这么等死吗?我们是人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哪怕不成功,也应该试一试呀!”松本说着话,用眼睛盯着每个人探寻着。 “有什么办法吗?”岛崎也对大伙问道。 “有什么办法?”武田安造直愣愣地回答,“要有办法的话,那就是大伙一起冲出去和狼拼了。要是不愿意这么办的话,那就只好等房子塌了再说,到时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武田安造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他知道局势已不可挽救,唯一挂心的是爱犬波蒂。他准备当那一刻来临时,牵着波蒂冲出去向狼挑战。波蒂会逃走的。从前听人说过,狼跑不过猎犬。或许波蒂会甩开狼群逃出去,那样他就是死也安心了。他打算用腰刀砍死它几只,拼到精疲力竭,当狼咬住他时,还要划破狼的肚皮;这样死才是安造的形象。 安造的大半辈子生涯是靠狩猎渡过的。他杀过无数的动物,有时甚至对打猎感到厌倦。他也抱有慈悲心肠,但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去杀生。到四十岁头上,他的狩猎生活原本上是愉快的,可好景不长,儿子死于战争,紧接着结发老妻也丢下他去了;妻子是被汽车撞死的。从那时候起,安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了太多的生灵,遭到老天的惩罚,可是他自己又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就这么疑神疑鬼地生存下来,依然每天出没于森林,不觉已到了衰老的岁数。 现在,他知道自己生命到了尽头,觉得能同传说中苏醒过来的日本狼群同死已经够了。他想,和这些狼搏斗一番,再和它们一起埋没到传说中去是幸运的。 “和狼搏斗的意见是轻率的。想想吧,我们只有七颗子弹,而且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漆黑,这么做只能算去自杀。我认为应该派使者下山求援。如果使者能摸到大鹿村,就算是暴风雨的天气,警察或是自卫队的特种部队没有上不来山的道理。问题不在于救援部队来不来得及赶到,我们应该豁出去,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人的智慧,幸而……”滔滔不绝的松本说到这里突然闭了嘴。 “什么?”岛崎安雄追问了一句。 “这里有两具尸体,把他们扔给狼就行了,十头或更多的一群,两具尸体够了,然后趁他们抢食的时候,把使者派出去。” “……” “光说漂亮话是没有用的,我们无论如何要活着下山。的确,把人的尸体扔出去喂狼是不光彩的,或许还会触犯法律,但是法律并没有规定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法律只不过是解决纷争的手段,重要的是我们活下去的问题。我枪杀了内藤幸一,不是我疯了,是为了救大家所采取的必要措施。如果说制裁的话,我愿为此接受制裁,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我们怎么生存下去。”松本认为枪杀内藤幸一并不为过,倒是应该受到赞赏。他根本没去想会不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只想到如果因为他的提议使几个人活着下山,舆论一定会大肆渲染检察官如何机警多谋,全面支持他的行为,而把死者扔给狼群,只是为了拯救活人的正义行为。 “我不同意!我可是身负重伤的人,你们看吧。”阿铁首先开了口。 “谁提你的名了?你说你有什么用?要说你会干的,不就是对女人动手动脚的事吗?”松本无情地奚落了他一顿。 “好,我不跟你说。”奇怪的是,阿铁这次竞没有顶撞。 “可是,松本……”岛崎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的墙又塌了一块,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说,打算派谁去呢?” 不管派谁,都无疑是送死。 “从条件来说,需要体格健壮,而且意志坚强的人;进一步说,还要熟悉地形。”松本说着看了看涸沼凉介。 “我不能赞成!”岛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为什么?你打算就这么蹲着等死吗?” “基本上我不打算反对你的意见,可是我觉得有对事态认识不足的地方。” “哦,那是什么地方呀,你说说看。”松本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着岛崎的反论;他认为只要击破岛崎的反论,将不会再有人唱反调了。 “我想从动物学的角度进行一些推论,不知妥当不妥当,也只好如此了。我们面临的是八十年前就该绝迹的日本狼群的袭击。这意味着什么呢?——狼是纯食肉动物,它们具有相当程度发达的社会组织,这是其特征,不靠集体的力量,不能猎获对方的食肉兽都具有这一特征。所以它们不靠集团的力量就很难生存下去。我必须说,推测狼群只有十来头的说法是非常浅薄的考虑。这里还有其他根据。假设有数头狼幸免灭绝,残留在赤石山脉,至今大约有上百年的经历。这一百年间可以经过几代的交替。日本狼的平均寿命据推算有十几年,它们一胎能产数仔,按这种方法训算,它们应该是增加到了相当的数量。可是这里有个前提,即为了狼群的繁衍生存,必须尽量避免近亲相交,混血越重,狼仔就长不成,这么看,少数残存下来的狼群,只会急剧灭亡。可是,现实是狼群生存下来了,尽管我们曾认定狼已灭绝,但它经过近百年的繁衍,顽强地生存下来了。因此,我认为它们绝不仅只十几头,从开始我就认为,无论从最少的数字估计,也不会少于几十头。在这种情况下,把两具尸体抛出去,能起什么作用呢?……” “那你还是说我们应该蹲在这里等死啰,我不管什么数量,就算有一百只也是一回事。” “我认为,不讲策略地送死就算好办法,不管怎么说,首先是使者毫无疑问地是去送死,可以说是去自杀,所以我不能赞成这种白白送死的办法。” “所以我问你到底是不是想说,在这里等死就是上策呢?”松本的嗓门越来越高。 “我明白鹿泽庄处在绝望的境地,可是我想,是不是有什么突来的机缘,使暴风雨停止,或是中途减弱呢。……” “还有,你是不是想说,狼群也会突然从我们周围逃走吧。”松本的语气不无讥讽。 “是的。”岛崎老实地点了点头。 岛崎尚不明白狂犬病在狼群中达到了什么程度,病症越深狼的死亡越快,但他觉得还远不到那个程度,不由又想起欧洲那人狼搏斗三天三夜的惨痛记录。 “如果暴风雨不减弱,鹿泽庄塌毁了怎么办呢?” “……”这是岛崎难以回答的问题,死亡是属于各人的。 “我认为必须派人出去送信,把性命赌在毫无可能的事情上,束手待毙是不明智的。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愚蠢的死法,不过关于派谁去的问题,我不想指名,想等待哪位能主动站出来。”松本下了最后的结论。 3 中原顺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松本沉重地看着涸沼凉介和武田安造。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神表明了,具有担任使者条件的只有涸沼和武田。松本可能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派涸沼和武田,才提出了派人的方案,他的意图是不言而喻的。 在众人看来,要派使者的话,涸沼凉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身强力壮,且果敢机敏,而且还是警察官。接下来应该数武田安造了。虽说武田是老人,但他作为猎人熟悉山林,特别是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岁数年轻几岁的的话,他应该属第一位具有使者资格的人。 松本重治的眼睛里就包含着这种意思。 对松本重治提出的意见,除岛崎外,其它人都没插嘴。松本在危急时候枪杀了内藤幸一,这个行为使大家明白了他具有领导的能力。再说,从眼下的事态来看,鹿泽庄需要一位领导者。 谁都不愿开口说话。 除涸沼凉介和武田安造外,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赞成松本重治的方案,这也许是获救的唯一方法,无论如何都应派人去试一试。动物学家岛崎安雄的意见,沉重地压在众人的心头。他说的狼群的数量,使大家明白了派人出山等于百分之百的送死;在明白了送死的前提下,再同意派人这是于情理难容的,所以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沉默持续着。暴风雨的呼啸中,波蒂不时呻吟似地叫几声。 “涸沼君——”松本重治受不了焦躁的折磨,他喊了一声。 “什么事?” “把这个人,就是中原顺的手铐取了。” “为什么?”涸沼声音很低,但显得很镇定。 “这不是太有些非人地对待吗?你把他放了又能怎么样,能跑到哪儿去呢?首先,房子快要塌了,狼群随时都会冲进来,看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听着,我作为检察官命令你,给他把手铐取了!”松本怒气腾腾地命令着。 中原注意着涸沼怎么对付。他明白松本的心事,是对涸沼不站出来担任使者特别恼火。鹿泽庄的危机追在眉睫,要派使者的事刻不容缓,松本焦虑的就在这里。 另外,松本的算盘也打在中原头上。中原的体魄和涸沼不相上下,同样机警,熟悉登山,要是取下他的手铐,松本就会逼他下山报信。 “我在担任押送的任务。”涸沼凉介的回答很短,中原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你——”松本气得一下子翻了脸,“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置于圈子之外,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身处绝境,需要一致对付,知道吗?你要是继续这样,我们就来表决,打破你的自以为是!”松本说完,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大伙。 “大家赞成不赞成给中原恢复自由?” “我赞成!”井上薰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 松本一个一个地问下去,中江真澄、阿铁、岛崎夫妇……。结果是全体赞成,都认为已经没有必要给中原继续戴手铐。 “看到了吧,给他取下来!或者你打算与众人为敌。”松本尖声叫着紧逼不舍。 “明白了。”涸沼终于点了头。 中原顺的手铐取下了。他站起来离开了大厅,进了厕所,从厕所那扇小玻璃窗向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雨珠犹如数千枚利箭射到玻璃窗上。 ——真要派人吗?他觉得派人下山的提议不值一谈,就算不被狼群咬死,也会在这漆黑的山里迷路冻死。 房屋的咯吱声持续着,象是在大海的怒涛中挣扎的即将沉没的遇难船那叩人心弦的咯吱声。 中原端起厕所里的油灯,摸到了厨房。他想物色一件合手的武器。案板上搁着菜刀,但那玩艺作不了武器。他看中了裸露着的自来水铁管。水是用竹筒从山上接来的,房间里面才有铁水管。 中原用力拆着水管。由于没有水压,水管的连接是随随便便。他把拆下的水龙头扔到一边,而形成直角的那个拐弯处很费劲。 正在使劲拆的时候,脚步声走近了。 “您在干什么呀?”是井上薰。 “我要准备一件武器。” “中原,你打算和狼斗吗?”井上薰站到他旁边。 “我想免不了吧,嗯?”中原知道少不了一场殊死的搏斗。鹿泽庄倒塌前,可以暂时避一避,等房子一塌,就必须出去和狼群拼个你死我活。咬死了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但中原不愿轻易地认输,就是死也要拼它个十来头狼——他有这个自信。 “天无绝人之路。”——中原这么想着。他对自己那严格锻练过的身体充满信心,不相信就那么轻易在狼嘴里丧命;到时候先从边上出去,如果不行就爬到树上去,瞅个机会再跳下来打。狼群会在鹿泽庄倒塌时攻击。包括两具尸体在内,这里虽有男女二十人,其中有战斗力的只是少数几个;大多数人会在狼群攻上来的一刹那就被咬倒。当狼撕咬尸体的时候,可以找空子跑出去,就是说牺牲的人越多,机会越大。 弯管取下来了,成了一根很合适的铁捧,中原顺抓在手里挥舞了几下。 “中原,你打算下山当使者吗?”井上薰紧挨着中原,抬起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没这么想过。”中原不具备牺牲精神,他觉得人就要各自生存,生也好,死也好,是各人自己的事。他自己长这么大,可以说没依靠任何人,今后他也不打算依靠任何人。 中原看着阿薰的眼睛,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中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井上薰是在恳求自己的保护。报纸上曾报道了中原擅长搏斗,多次攀登过南阿尔卑斯山,她可能就是要借助我的这些功夫。在眼下的情况看,要想活下去,没有男人的保护是不可能的,如果狼群攻来,女人将首先被撕裂丧命。 中原在阿薰的眼里看到了她绝望的恳求。 中原现在还不想搂抱女人。他明白多带一个人就等于背上一个包袱,也就是意味着死。这是不能随便胡来的。 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井上五郎跑来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了?你在干什么?”井上尖声叫着。 “干什么?什么都没干。” “那好,你跟我走。”井上抓住阿薰的胳膊拉着。 “我不!”阿薰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过了,你就别管我的事了。” “你,你,跟着个银行强盗……”并上不敢往下说了,他看到阿薰依偎在中原身上。 她白净的脸上露着明显的轻蔑。五郎不由想起自己把妻子让给斋藤的丑态,一种屈辱使他周身血液沸腾。他想对阿薰大叫,那难道是我的错吗?斋藤带着三个丑恶的伙伴,既带着手枪,又有匕首,他们已经奸污了女大学生,露出狰狞的面目,连刑警都不敢对他们多言多语,我能怎么着,要反抗的话不是白白送死吗? 依偎在中原怀里的阿薰,胸前的衣服似开似掩,她那白嫩的胸脯在井上五郎眼里是那么刺目。他明白了,这女人是要把自己的身体给中原。 并上慌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叫:“你跟这个银行强盗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可是个杀人犯哪,快跟我走!” “不,我愿意做他的女人!你要生气的话,就和他斗一场,把我夺回去好了。”阿薰针锋相对。 “你!”井上哭丧着脸看着中原,“我求你了,把妻子还给我。” “我说你还是给我出去。”中原冷淡地顶了回去。他突然想抱井住上薰,并不是因为五郎骂了他银行强盗,而是他想到五郎当时把妻子让给了斋藤时的表情,觉得有种烦躁不安的情绪,看来这五郎天生是个可怜虫,对他这种人不值得怜悯。 “告诉你,这个女人我要了,或者我们凭武力来决定好了。” “……”井上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我是你的女人!”蓦地一声,阿薰尖叫着,搂紧中原,“我的身体全部属于你!你不要抛弃我!” 井上五郎忍不住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阿薰陶醉在快感之中,不知道五郎已经出去了,但她不怕五郎看到,心里已经忘了他。 4 鹿泽庄倒塌的命运决定了。西侧第三间房屋的墙壁倒塌下来的声音是那么沉重。这就是正式说明房间已倒了一半。 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塌下的第三间房在大厅的紧后面,随着墙的倒塌,狂风卷了进来。大厅的墙壁哗啦哗啦作响。鹿泽庄宣告着末日的来临,剧烈晃动着。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狂风的怒吼淹没了大厅。波蒂突然扬起头来惊惧地大叫。这次不是呻吟,而是一脸凶相,露出利牙对着墙壁狂叫。看来,它就象疯了似的。人们从它的叫声中,知道狼群已经冲入邻室,也就是说狼群只有一墙之隔。 人们心中残留的一丝热望熄灭了,明白死亡临近了。 “你们谁……”松本重治的声音近似哭泣,嗓音干巴巴的,现在派谁去当使者都来不及了。不等救援队赶上山来,所有的人都会被咬死。在焦躁不安中等待死神的到来,跟下炼狱一般,紧张使人们的皮肤发紫。 “我去吧!”武田安造站出来了。 “真的,你真的去吗?”松本有些感激了。 “去也没用,可是同样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安造平静地说。 安造到浴池去,取下挂在那里的湿衣服,脱下棉袍把它换上,一阵冰凉透过了全身;冰凉的感觉使他马上想到即将到来的死。安造可以说是平静的迎接死亡。在漆黑的夜间与凶恶的狼群搏斗绝无可能生还,何况还有打得人睁不开眼的暴雨。 安造现在想的是能杀几头狼,无论如何也要宰它三四头,只要体力能坚持,他会拼死砍下去。 他心里清楚,松本想让自己下山送信,要派人的话,自己是最合适的,其他人不管涸沼凉介也好谁也好,几乎不可能。首先他们连方向都摸不清,出了鹿泽庄一二公里,必然会在原始森林里迷失方向。另外,还必须能从狼群围困中逃出去。 安造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能摸清方向,也逃不脱狼的撕杀,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语。但是他也觉得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与狼群拼个你死我活,只有这样,死了也算男子汉。他想跳进黑夜笼罩的荒野与狼群搏击,而去送信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想,拼它一场也不枉为在山里过了一辈子的猎人。 安造换好衣服回到大厅,露出笑容对乾博子说:“小姑娘,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帮我看好波蒂?” “是,您放心吧!”乾博子抬起苍白的脸,点了点头答应了。 “到了最后的时刻,你就把波蒂放了,呵?它会跑的。” “我明白了。” “武田!”松本走过来,“我们把尸体抬出去扔给狼,你就趁空……” “那没用的!”安造推开松本。 他提着猎枪,腰里挂着腰刀,站到大门口。大家都赶到大门口为他送行。 涸沼凉介看到武田老人那满脸皱纹的脸上露着开朗的笑容向大家致意。安造故作轻松地拉开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大家都聚集到玻璃窗边,把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门外。安造老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大家都不愿离开,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传来狼的嚎叫,只听见风雨呼啸声。 ——他是不是巧妙地脱险了?涸沼凉介眼前浮出了武田老人瘦瘦的身影。他清楚武田老人是抱着死的决心出去的,那开朗的笑容里就包含着这种决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涸沼的心缩紧了。他不愿多去想,不管怎么说,谁都很难逃出去,该怎么死,应该由自己决定。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涸沼回到了大厅。波蒂大概是嗅出了安造的气息,趴在地上,从嗓子深处发出微弱的哼哼声。 “死了吗?”大伴毅凑过来问涸沼。 “大概死了吧。”涸沼眼前似乎浮起了狼群咬噬武田老人的情景。 大家都回到大厅坐下来,没人再说一句话。谁的心里都明白,刚才的枪声宣告了武田安造的死。人们脸色阴沉,眼里浮着凝视死界的神色。 井上薰把身子倚在中原顺身上,阿铁双手抱着真澄的肩膀。阿平、阿梅也分别偎着正宗思和东京子,内藤节子孤零零地待在一边,神色惶惑地看着空间。 井上五郎站在节子一边,依然是惊恐万状。 松本重治的内心最为复杂,他的希望被彻底击碎,知道死神不远了。安造老人的死使他惊得大张着嘴,一对眼睛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岛崎就在他旁边,闭紧眼皮;他的妻子到房里休息去了。 乾博子走到武田安造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涸沼走出大厅来到浴池。他正换下棉袍的时候,大伴毅紧跟着也进来了,也换起衣服。 “这场戏要完了。”大伴对他说。 “是呵。” “你问过中原藏钱的地方了吗?” “没有。”涸沼摇了摇头,“你想问就去问他好了!” “那好,我问问他。”大伴点点头,换好衣服就回到了大厅。 “中原君,给你说句话。”大伴招呼着中原。中原站起来跟他到了厨房。 “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出去,可以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吗?”大伴故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开了口。 涸沼也进来了。 “不愿告诉。”中原看了看两个人。他右手提着铁管,大伴和涸沼都是空着手。 “你要死了,那些钱怎么办呢?” “死并不只我一个人。就算你们知道了藏钱的地方,你们要死了也是一回事。”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活着出去,也许会有的。” 大伴的声音低了。 “我可不打算死。”中原轻轻地闪过身子。 “看来你是不愿意吧。” “要拼一场也行,如果你很想听的话。”中原慢慢叉开双腿。 “不,没那个必要。”大伴显得很豁达。 “你怎么样?”中原向着涸沼。 “我也不想和你拼什么,我需要的不是钱,是你!如果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还有你也活下来的话,我一定再次逮捕你。” “那你等着好了。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中原又问大伴。 “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我身负将你抢劫的钱取回去的使命。不过,要是真正的目的,是想从中将那一亿八千万元夺回来装进私噻,到时候只要你死了,就死无对证。”大伴长笑着道出了心中的隐秘。 “你是想杀我才追到这里来的呀。” “也许梦想该结束了,或是干过头了。” “你真象一头秃鹰!” “大概是吧。” “好吧,从这里出得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较量。” “我也是这么想。”大伴严肃地点着头。 武田安造冲出大门,横穿过院子。 狂风卷着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他躬着身子走到大路上。大路几乎淹没在积水中,那水一直积到齐踝处,而且哗哗地快速向低处流着,幸好雨点溅在积水中,多少有些光亮。 安造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防备着狼的袭击。暂时还没发现周围有狼。安造想或许我真遇不见狼安全下山呢。也许狼群都集中到了鹿泽庄里那几间倒塌了的房子里呢。要真那样的话,它们或许不会发现我,再说,风雨能把人的气味冲掉。 走了一会儿,安造站住了。 他突然想,要是狼群集中在那几间破房子里的话,那我回去告诉他们都偷偷地从那里逃出来呢?对,让他们一个一个偷偷地逃出来。弄得好的话,或许会使所有人都逃出来呢。只要逃出四五百米就不会被狼发现了。因为暴风雨会隔断人体的气息,然后大家再找山洞藏起来,或是互相帮着一口气逃下山去。就算我自己能单独地安全下了山,把救援队找来,也到明天中午前后了。鹿泽庄是无论如何支撑不到那时候的。想着想着安造又折了回去。 刚走出几步,安造看到了什么,只见它黑乎乎的身子在雨雾中灵敏地一闪。安造急忙端起枪。看到那条黑影又横穿过雨雾,他觉得背上一阵颤栗。视线只有身边很近的地方,就在这窄小的范围内,几条黑影闪过。 安造跳跃似地张开两腿大吼一声:“来吧,畜牲!”他自己感到了吼叫声中透着剧烈的颤抖。 暴风雨在身边呼啸,不,不仅仅在身边,天地都在呻吟,狼的嗥叫似乎要掩过天地的呻吟。狼群就在身边,可是安造看不清,它们就象黑色的精灵融汇在天地的晦冥之中。 狼群的嗥叫在安造的体内震动,犹如地崩一般。他可以想象得出狼嗥时的姿势,一定是把头低得很低,就象在地上磨擦一样,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四肢随时准备跃起,一双目燃烧着火焰。安造完全可以从嚎叫声中想象得出它们现在的样子。 突然间,一条黑影从正面扑了过来,待它跳到齐胸高的位置时,安造开了枪。这是应该射中的一枪,然而跳动的枪身竟使子弹射偏了。手里就这么一发子弹,扣动枪机的瞬间,他把空枪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又有一条黑影划破黑暗扑了上来,安造感到左手就象是击到岩石上一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知道是被狼咬住了。他拼命用右手去捅,但是狼没有松开,一时间左臂感觉麻木了,很明显狼牙咬进骨头里。 安造手里的枪滑落到地上,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都能看得清血的网络。死神拉开了黑沉沉的大幕。 安造跳着张开双腿,顺势抽出腰刀,照准咬住了他左手腕的狼头砍去。狼从他的手上落到地上。这是他感觉到的。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雨冲得本来就睁不开,再加上极度的愤怒,使他双目失明。但他从自己身体重心的改变知道狼被砍中了。他的身体朝右边倾斜着。 安造正想移身体,同时有两只狼咬住了他的腿。他不由惨叫一声。那两只狼将牙深深地咬进肌肉,死命地摆动着脑袋。安造想可能腿会折断了,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倒在了雨水中。他用腿蹬地支起上身,举起腰刀砍向那团黑影,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他知道又砍中了。 这时,他的眼前浮出无数的黑影,看到了幽灵似的淡青色的狼眼闪动。在他刚看到狼眼的瞬间,挥动腰刀的右臂受到了狼的冲击。他不知道腰刀掉到哪里去了,左手、右手以及两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又一只狼咬住了安造的脖子,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狼的牙齿在脖子上咬得很深。 ——腰刀,给我腰刀!安造拼死抬起失去感觉的右臂搜寻着腰刀。那只狼爬到安造的肚子上,张开四肢压住他,咬着他的脑袋左右剧烈地摇动。安造听到了脖颈上的肉块撕裂后发出的很大的响声…… 第七章 绝路 1 晚上九时。 收音机正播送着台风预报。 放在桌子上的便携式收音机音量不大,预报说: “第十二号特大台风,正在和歌山市附近,以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朝东北偏东方向移动,中心附近的气压为九五○毫巴,中心附近最大风速为每秒四十米,在半径二百公里以内形成风速二十五米以上的暴风雨圈,该台风将于明天中午抵达名古屋市,午夜零点到达南阿尔卑斯山脉的赤石峰附近,随着台风经过地区,山岳地带……” 远山搜查员关上了收音机。 “要到南阿尔卑斯赤石峰呵……”远山忧心忡忡地对自己说。 他眼前浮现出在饭田市分手时的涸沼凉介。涸沼眺望着掩进薄暮中的赤石峰时,神色是那么严峻。他觉得涸沼很怪僻,听说中原顺逃走的消息后,立即直奔冬季运动商店,究竟是什么直觉的东西使他采取这种行动呢?就算中原逃进了赤石峰,可那里群山连绵、奇峰峭壁,简直跟地狱一样。是什么样的精神构造,使涸沼敢于只身进山追捕逃犯呢? “远山君——”搜查一科科长喊着远山。 远山抬起头来,看到了科长那满腹心事的表情。 “那家伙,不会出事吧。呵?” “这……” “刚才预报说台风要贯穿整个赤石山脉呢。” “是啊。” “要是他在山里遇险,能不能委托县警察署山岳警备队出动呢?” “也许需要,你看这情况……”涸沼决心进山那时侯,远山已向当地警察署打听过,知道整个赤石山区气候将急变,并有特大暴风雨袭击。 “这人真是……” “不过,也许他真能把中原顺逮捕后,又平安无恙地送回来呢。”远山想,即使他避过台风,又胡髭蓬乱地押着罪犯回来,恐怕也是几个月以后了。 “就算他顺利回来了,我们不难堪吗?嗯?”其实科长自己未必能说出究竟什么会使他难堪。 桌子上摆着井上五郎的小型收音机。 “明天午夜零点……”岛崎安雄看着门外自言自语。他们刚听过台风预报。这时,武田安造出去后已过了一个小时。 台风到达赤石山脉还有二十四小时,如果目前的状态一直继续到台风通过……想到这儿,岛崎摇了摇头。台风通过不管是什么时候,现在对他们似乎无关紧要了。因为鹿泽庄无论如何是维持不到那个时辰了。 所有的人都换好了衣服,准备了干柴棒或树棍,作好了决斗的准备。死可能是不可避免了,本能支配他们作好了临死前搏斗的准备。 武田安造葬身狼腹的事实已清楚地警告着所有的人。 岛崎想起了几年前看到的日本狼牙的事。那也是在南阿尔卑斯山麓,靠近大鹿村的一个村庄。一位山里农民从山上捡到一只狼的头骨带回了家,供在陈旧的屋子里避邪除魔。那些狼牙有狗牙的一倍长,而岛崎以前看到的大概只有狗牙那么长。动物学会也承认狼牙和狗牙的长度几乎相同,由此推定日本狼和大陆狼相比,属于别种的小型狼。然而岛崎的确看到了与一般狼不同的牙,那就有可能学会从前调查的几只头骨是狼的幼仔。或者说,岛崎看到的是特殊发育的狼的牙。这就很难得出结论,因为能提供检查的头骨太少了。所以,更加给它蒙上了一层传说中的幻觉动物的神秘感。 现在,岛崎作为动物学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幸看到了从传说中突破了时空的阻隔出现的狼群,以事实推翻了动物学会的定论。它们毫无疑问属于大型兽。虽说黑暗中的岛崎没能仔细看清,但从它们那跃动的体型、青幽的目光感觉到了。它们包围着鹿泽庄,企图一举吞噬陷困的二十个男女,也不可能是小型兽所能做到的。 这是一群魔牙毕露的动物——岛崎这么想。这些动物不是武田安造手中的腰刀能够制服的。同样,在鹿泽庄等待最后时刻到来的男女手中所持的武器也毫无用处。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意外的事突然发生了。 四周骤然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人们一下子还没能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它来得太突然了。在昏暗的夜空中飞旋、咆哮的暴风雨嘎然而止,简直象是转眼变了个世界。人们刚明白是暴风雨停息的时侯,甚至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又使出的什么邪恶奸计,或者是狼群企图冲击呢。 “暴风雨停啦!”阿铁扬起呆呆的脸看着大伙。 阿铁的一声狂呼,使同样呆愣的所有人,缓缓地复苏了生机。 岛崎站起来,踱到窗户边上,刚才还象瀑布似地从玻璃窗上冲流下来的雨水,已成了淋淋细流,黑漆漆的窗外雨滴完全停止了。院子里积满了水,对面的原始森林也平静下来。直到刚才,狂风还吹得树林象疯女的头发蓬乱无章,现在甚至连树叶的晃动都感觉不到了。 “太不可思议了……”岛崎反而觉得正在做恶梦,从狂澜到闲寂的转换,会有这么快的吗? “是不是台风中心……”松本重治站到了他的身边。 “难道……台风中心正在和歌山市。” “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松本只能胡乱猜测。 “月亮,月亮出来了!”是井上五郎狂喜的欢呼。 岛崎也发现了,月亮就挂在原始森林的上空,象是涂了一层淡黄的颜色。月亮轮廓分明,周围没有一丝云彩,仔细看去还能发现无数星星,在夜空中璀灿夺目。人们似乎感到月亮上洒泻下来无数金黄色的水珠。 月光洒在原始森林上,辉映着树叶上的雨水泛起白光,一片庄严、圣洁的感情在人们心中油然升起。 “我们得救了,快看!”阿铁紧紧搂着中江真澄狂欢着。 中江真澄被阿铁搂着激动地哭了起来。紧张感消失后,她感到身体软弱无力,自己就要滑坐到地板上去了。 女人的抽泣声在大厅的四处响起。依喂在中原顺怀里的井上薰哭了;女大学生们也哭了。乾博子抚着波蒂的脊背,脸上浸满了泪水,她想到了武田安造老人。他要再等一会儿,也就不会死了。 波蒂没有停止低声的呻吟。 涸沼凉介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要逮捕他吗?”大伴毅小声问涸沼。他看到他掏出手枪握在手中。 “再等会儿看看。”涸沼吃不准现在要不要给中原顺戴上手铐。 暂时间恢复了活跃的气氛。只要风雨一停,鹿泽庄就不会倒;房子不倒,狼就冲不进来,过不了多久…… 人们还不敢往太好的方面去想。鹿泽庄毕竟已是风中残烛,死神的影子依然笼罩着被围困的二十个男女。尽管如此,能从高度的紧迫感中得到解脱,人们的脸上不由漾着微笑;几位女性甚至高兴得抽泣起来。 但是,阴影不久又浮到人们的脸上。 暴风雨只是短暂的停息。台风中心正从和歌山市以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朝东北偏东方向移动,今天下午到名古屋市,午夜将袭击赤石山脉。这是一股特大台风。 现在的状况就如一只气袋,静寂只是短时间的。山区气象本来就极为复杂。暴风雨突然停止也许就是这个缘故。 只要暴风雨再次袭来…… 鹿泽庄已经不堪一击。这异样的静寂会不会是大自然宣告他们灭亡之前有意开的玩笑呢?人们又沉默了。 波蒂又哼哼地呻吟起来。有人走近邻室支起耳朵听着动静,没有任何声响,那该死的狼群还在不在隔壁呢? 2 松本重治又先开口了:“我看这时正好派人下山。” “不要胡说!”乾博子气得抖动着身体叫着,“武田老人是你杀死的!你,你自己什么都不干,却硬把武田派出去送了命。就是这样,你鼓动口舌做出非派人下山不可的圈套让别人去钻。武田老人去了,他是男子汉。可是,只要再等一个小时,暴风雨就停了。就是你,硬把他赶到暴风雨中去了。这次你又想杀谁呢?”乾博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给我住口!”松本恶狠狠地盯着乾博子。 “我就要说。如果需要派人,你自己去呀,怎么样?” “你不要信口胡说!”松本也气得脸色发白。 “算了,算了,博子!”岛崎劝解着。他觉得没有劝阻武田安造自己也有责任。自己知道派人下山纯属无济于事,却不阻拦,事实上当时也认为出去不出去反正免不了一死,但自己的心底深处还抱着一线希望,幻想武田也许能冲破狼群的包围顺利下山带来救援队。这是不可否认的。乾博子的怒斥不仅是对松本,也是打中了其余男人共同的明哲保身的态度。 乾博子平静下来了,松本继续接着说:“武田很可能被狼群残害了,这太遗憾了。虽然我们都没有亲眼看到这一惨景,但根据枪声推测,他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期望救援队上山了。幸好风雨停了。然而,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台风正逼近我们,用不了太长时间,比原先更疯狂的暴风雨将降临这个地区。我们谁都说不准台风几个小时以后到来。假设有好几个小时的宁静吧,我们完全能派人下山到大鹿村。也许这是天神给我们的考验机会。到暴风雨再次到来之前,鹿泽庄不会倒塌,我们要用自己的手,深深抓住求生的机会。另外,现在还有明月,能看清道路,也不会因为暴风雨的吹打体力下降,和武田的状况相比,可说是天壤之别了。” 松本一口气说了下来。他真地认为这是天神赐给的考验,暴风雨的停息太奇怪了。不管怎么说,不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他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派出求援的使者。 遗憾的是,谁都不搭理他。无奈,他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 “刚才乾博子骂我卑怯,她说要派人就让我去。倘若我有体力和敏捷,绝不会如此苛求诸位。我上了年纪不合适,从常理上说和岛崎先生两人应该除外。使者不仅要能保全自己的生命,还关系着所有留下来的人的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博子的话是无的放矢的,只是她个人的感伤。在眼下的情况,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使者必须具有下到大鹿村带来救援队的体力和胆略。”松本不顾责难,固执地看着众人。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想,也必须派人下山。他的视线停在涸沼凉介的身上,又依次看着大伴、中原、阿平、阿梅、井上五郎,最后又瞥了阿铁一眼。 “我可是重伤员啊!”阿铁故伎重演。 “你那点伤算什么?你不是能奸污妇女吗?奸污了两个人吧,呵?我认为你完全有资格。” “等等!”阿铁愤怒了,“我能玩女人,就是跑不动路,你自己是不是想把我支使下山,再去和这个中江真澄作爱呀?雨已经停了,说不定能维持到明天,告诉你,我不会动的!” “那是你下流的猜测。”松本一口回绝了,“暴风雨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袭来,事情要快,如果谁都不愿出头的话,就抽签好了。除了我和岛崎以外,所有的人都得抽;当然女的不算。抽到签的请即刻下山。” “我,我不干。”井上五郎一听抽签,哆嗦着叫了起来。 “不要说些只顾自己的话。” “要派人的话就该派他。”井上指着中原顺对松本说,“反正他是杀人抢银行的凶犯,是会判死刑的。再说他熟悉山路,体力也好。” “是要消夺妻之恨吧。”中原顺冷冷地应了一句。 “那种女人,给你好了,她和谁都能苟合。哼,那不要脸的家伙。”井上又指着依在中原胸前的阿薰,极度的憎恶在他心里燃烧。阿薰竟然当着丈夫的面主动赤裸着身子,让这个杀人犯为所欲为,井上的脑子里,这是一辈子消失不了的屈辱。 井上想,只要把中原派出去就能报复他们。她失去中原后,看再去找谁睡,谁都不会要她了,让她坠入绝望的底层吧,这恶魔般的女人! “看来只有抽签了。”松本的目光离开了中原,看出他根本没有一点表示下山的意思。 松本取下了大厅墙上挂着的杂记本,撕下几张开始做签。 大伴毅默默地看着,虽说心里不赞成,但也是不得已的事。的确暴风雨还会卷土重来,鹿泽庄已承受不了任何打击。尽快派人下山是符合情理的。 但是大伴对松本的做法感到十分厌恶;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及脸面地把自己排除在使者之外。他根本不是在维护大伙,想到的只是他自己获救,不惜采用任何卑劣的手段。岛崎当然不用说,可他松本才四十多岁,也会登山,从条件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够。大伴想:如果我们都逼松本也参加抽签,他肯定会撤回不干了。 也许检察官正是这样,自己站在安全圈内,对他人竭尽恶毒地攻击。不知道松本在东京地区检察院究竟位居何职,但从他的嘴脸看,可以想象日本检察官、法官都是些没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聚集在一起。 松本抓着纸签,塞到旁边的阿铁面前说:“来,抽一支吧。” “你心里是恨我的,一定做了手脚让我抽中,谁抽你那玩艺儿!”阿铁毗牙裂嘴地吼着松本。 “嗬,你竟这么胆小呀!你让好不容易跟你贴在一起的这个女人怎么想呢?”松本冷冷地嘲弄着。 “什么?你说什么?”阿铁刷地站了起来,脸上胀得紫红。 “等等!”大伴毅对松本和阿铁开了口:“派人的话,我去吧。” “你?!——是吗,你真的去吗?”松本的表情慢慢舒展开了。 “要说阿铁胆小的话,你松本更是卑劣,更是肮脏。你根本不知道别人的痛苦。你讲得太多了,其实你不开口结果一样。谁都没说要派你去送信,但你比别人害怕几倍!你怕陷进危险的境地,又不想被逼进死胡同,于是你讲得太多了,结果反而使你的丑恶面目暴露无遗。” “……” “好,就说这么多了,我下山当使者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呵!”阿铁性急地问。 “怎么你又要站出来当头了?” “哪里,我只是——别说了,我明白你这家伙的条件,不就是想最好再找个女人亲热一番吗?这也理所当然。没关系,把我这个女人借给你!别让女人说讨厌你呵,快去抱着她吧。”阿铁喋喋不休地絮叨着。 “什么女人女人的。”大伴苦笑了。 “喂,”阿铁招呼着中江真澄,“你去让他好好抱抱吧,明白吗?” 中江真澄看了看阿铁,又把目光移向大伴。她看到大伴在窃笑。她恼恨地想,自己干了些什么呀,为什么会答应阿铁。 “唉,怎么不回答?”阿铁的脸上又浮出了残忍的凶相。 “是,知道了。”中江真澄点着头。 3 中江真澄起了身,只好认命了。要是反抗,阿铁不会放过她的。他会狠狠地揍她,然后剥光她的衣服,把她交给大伴毅。阿铁认为真澄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可真澄是迫不得已才顺从的。到了后来,当阿铁问她愿不愿做他的女人时,她恍恍惚惚地答应了。也许阿铁就抓住了这句话而要永久地占有她吧。中江真澄痛苦地想。 “对不起,现在我不想去玩弄女人。”大伴毅的这句话,使正朝房间走去的中江真澄停住了脚步,“我是要找中原顺有事,不过,那事算了。” 他本来打算找中原顺问出藏钱的地方,但他改变了想法,知道这么做是徒劳的。要想从中原顺嘴里掏出藏钱的地方,必有一番你死我活的拼斗,或是借来手枪逼他就范。他也许能说出来,但谁又保证他不说谎话呢?想来想去他决定不问了。 对于阿铁的误解,他感到一种苦涩的味道。中江真澄太美了。她的脸型瘦长,但身体看上去很丰满,有成熟女性的妖冶感。阿铁说把真澄让给他时,脑子里不由浮出了真澄那线条分明、富于弹性的裸像。中江真澄是完全与阿铁不相匹配的女性,他对阿铁抢先下手占有了她感到痛苦,甚至不敢多看她几眼,怕被她那无尽的魅力煽起欲火。 大伴毅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刻去给中江真澄增加痛苦,从而使自己也陷入泥淖。 大伴毅几乎就要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了,那就是他曾企图对中原顺下手,夺回那笔巨款。当时他想,只要在警察前头发现中原,逼他交出钱来,一亿八千万就到手了,然后再杀掉中原,那就神不知鬼不觉。当他得到情报出发去追中原的途中,金钱的诱惑越来越深,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饭田市的时候,大伴的心里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说不上能否成功,只求比警察抢先找到中原。 夺回一亿八千万元,他没有别的动机。也不是特别需要这笔钱。他只是想在可能的情况下能夺就夺过来。这一亿八千万元不用缴税。让抢劫犯拿去挥霍太不近情理。杀死中原抢回这笔钱来,大伴并不认为是不道德的。中原和长岛已经杀害了银行的支店长,杀了这种罪犯并不悖逆社会情理,对谁都没有损害。虽说保险公司要受些损失,但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支出,与保险公司连年获取的暴利相比,不值得心痛。 大伴认为,这次行动只不过是他平坦而又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冒险镜头。 被围困在鹿泽庄后,大伴发现了人们的精神构造的网络上都粘附着近似胆固醇的东西。门外是露出魔牙的狼群,人们内部也露着魔牙。斋藤、阿铁、中原顺、松本重治、涸沼、武田,还有几个女人…… 大伴看着武田老人怀着死的意念奔进暴风雨中,感到了自己的灵魂肮脏。武田老人是倔强的,当触及自身利益时,他甚至要杀阿铁;但对他人的事也置若罔闻,不管是松本被几个暴力团员逼入绝境,还是真澄和阿薰在众人面前被侮辱,他都没有出面干涉。真是个固执而又有些冷峻的老人。 然而武田安造死得那么从容,那么英武,就象是踏上回家的归途似地,若无其事地、从容不迫地踏上了通往死亡之路。作为猎手来说,武田安造能预知死亡,但他毫不踌躇地跨出门去了。 看到武田的死,大伴就想下一次的派人应该由我去。他觉得武田老人以行动教诲着“对别人冷竣的人,对自己也应该严格。”大伴是为了杀中原、夺巨款而来到赤石峰的,对自己与松本重治处在同样灵魂肮脏的行列无法忍受;要忍受就会产生自我遗弃的胆怯。追到中原抢回巨款,并不是什么平坦人生上的冒险镜头,只不过是丑恶的欲望。他知道没法辩解,越辩解越觉得自己丑恶。 大伴站起身来,对涸沼凉介说了声:“保重,我该走了。” “把手枪带着。”涸沼把手枪递给他。 “算了吧,我还不会用呢。”大伴又把枪推了回去。 “你可不能死啊。”涸沼点着头收好了枪,对他嘱咐着。 “哪能呢。”大伴可不想送死。这和武田老人那时不同,月光如洗,山野平静,狼要上来的话就和它拼,打死几头,要是狼群还不散的话,就爬到树上去,总会有办法的。 “您等等。”中江真澄对向门口走去的大伴叫道。 “什么事?” “我要和您一起去。” “为什么?”大伴看到真澄满脸凄楚的样子有些不忍。 “没有什么理由,我不是这个人的女人,也不是害怕狼才要和您去的。”中江真澄不是对大伴,而是对阿铁宣告,她对自己当初糊糊涂涂地委身于他感到难堪。阿铁的卑鄙、狡猾不亚于松本重治。他只会虚张声势,动辄对人耍威风,不象武田安造和大伴毅那样处事临危不惧、从容镇定,这人简直是败类;真澄痛苦地想。 中江真澄并不是为了寻求庇护,才委身阿铁的,但别人都这么看。刚才,她不敢拒绝阿铁的命令,几乎就要把身子献给大伴再次蒙受耻辱,想到刚才自己的丑态,感到无地自容,如果大伴真地奸污了她,她倒释然了。然而大伴拒绝了她。被大伴拒绝后,中江真澄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下贱。 她决心和大伴一起下山。她想好了死。死并不可怕,假若能平安地下到山底,那时她的灵魂也可以得到净化。 “混蛋!谁让你去的?”阿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是男人的败类!”真澄愤怒地摔掉他的手,向门口走去。 大伴默默地呆立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中江真澄的脸上表明了她的决心,看得出她不是由于一时的激动提出的,大伴能体会到她心境的变化。 “不行啊。”大伴隔着玻璃窗看着洒在原始森林上的月光。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请您无论如何让我一起去吧。” “不好办哪,那些家伙……” “要实在不愿的话,我一个人走好了,跟在您的后面。”真澄决心已定,自然不愿改悔。 “喂,你还不作罢!”松本上来抓住真澄的手腕,“现在不是凭感情用事的时侯。要是大伴君为了你而动作迟缓,我们就全完了。你是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松本用力把真澄拖回大厅。 “你等等,松本!”岛崎安雄插到了松本和真澄之间。 “你的话太粗鲁了,每次你都要刺伤别人。中江由我负责了,你最好不要再乱逞能。” 岛崎让真澄在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地对她说:“我是老人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来吧。” “……”真澄无言以对。她的眼珠象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油灯的火光闪过时,倏忽一亮。 “好吧,再见!”大伴走到门口,轻松地向众人打过招呼,拉开了大门。 人们又一次集中到窗口为大伴毅送行。大伴高大的身躯在皎洁的月光下摆动着。他的右手提着一根干柴棒。不一会黑情就吞没了他的身影。 “保佑你平安呵!”岛崎君枝这时也来到了大厅,对着窗外双手合十祈祷着;其他几位女性也合起了掌。 涸沼凉介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中江真澄坐在他的对面。她没到窗前去,依然瞪着死一般的眼珠,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阿铁伸手搁到真澄的肩上,从牙缝里挤出语气阴森的一句:“你他妈很会演戏啊!” 中江真澄表情不变,看都不愿看他。 “你跟我过来!” “到哪儿去?” “到房里去。老子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不去!” “什么?你这臭娘们!”阿铁一把揪住了真澄的头发。 涸沼站到他们面前。阿铁胆怯地后退了一步,松了头发。涸沼并拢手掌照他脖子上砍去。阿铁嗷地一声跌倒地板上,好长时间就那么抱着左耳呻吟着。 4 明月当空。 积水在慢慢地退去,道路的两边长着茂密的野草,秋虫在萋萋的草丛中唧唧地叫着。 大伴毅大步朝前走去。出了院子踏上下山的道路不久,他估摸到这附近就是武田安造放枪的地方。 他有意无意地搜寻着尸体。估计不会有尸体了,饥饿的狼群咬死武田老人后,一定会连骨头都吞进去。不过,至少会留下衣服什么的破片吧。 没有发现衣服的破片。虽说头顶上有月光,但也辨认不清。 道路延伸进了原始森林,西边是茂密的树木。从鹿泽庄出来进入山道刚刚五十米远的地方,大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前边蹲着什么。 ——是武田安造吗?黑暗中大伴睁大了眼睛。那黑黝黝的一团蹲在道路中央纹丝不动,看上去既象武田安造的尸骸,又象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也许是暴雨从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块吧。 大伴慢慢地朝那东西走去。他操起上右手的柴棒。他的柔道和剑道是有段位的;特别擅长于剑道。和野兽搏斗柔道用不上,只能靠手里的这根柴棒子,甚至觉得它比手枪还要顶事。这根柴棒此刻决定着大伴生死存亡的命运。 来到它旁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大伴停了下来,把柴棒举过了头顶。蹲在眼前的野兽两眼放着青幽的凶光。这是一头狼,在走到它身边时也不动身子等待着。 狼依然一动不动,大伴故意迈着有力的步子朝它走去。 狼挪动了身子,从它那青幽的眼睛位置低下去可以知道,身体掩藏在黑暗中。 “来吧!”大伴猛喝一声冲了上去。那团黑影腾地一下消失了。大伴抬头看去,只见那狼高高跃起似乎浮在空中,在晴朗夜空的背景下,它的身影是那么鲜明地横在眼前。 “好吧——”大伴深深地提了口气。狼在跃动,可以看到它的头正冲着大伴的头顶,那双眼象寒星一般冷冰冰的。大伴对着那闪动的寒星奋力打了下去,右臂震得一颤。 一声嚎叫,那只狼掉到大伴的脚边断了气。 前边的路上,又出现了几团黑影。 大伴冲了上去。右边路上耸着一块高大的峭崖,背后传来无数动物奔跑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狼群已追了上来。 他赶紧跳到路边,将背靠在岩壁上,“好啊,来吧,你们这些畜牲!”大伴将柴棒举到自己当眼的地方。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冷却了,在血管中奔涌四流,似乎有一股风在每道血管穿来游去。 必须打开一条血路——大伴考虑着自己的行动。他打算打死几只后,再瞅个机会跑进原始森林,爬到一棵大树上,调整好体力再一头一头地杀。不管怎么说,对手也只不过是一群狼,总会把它们打散的。 现在已经形成了半圆形的形势。看不出狼到底有几十头。只见黑暗中闪着数不清的青幽幽的狼眼。 周围太安静了,狼群保持着沉默,无声地包围着大伴。 沉默保持了几十秒钟。 突然静寂打破了,眼前的一条黑影怒嚎一声,刷地窜了上来,象流星似地对大伴发起了冲击。大伴挥起柴棒打了过去,狼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几乎在此同时,左右两方又跳过几头狼来,卷起一阵骇人的嚎叫。大伴明白,他已经陷入狼群的严密包围之中了。 犬伴将身子紧紧贴在岩壁上。他知道,只要离开半步就一切完了。前后夹击是难以防御的。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可能一头一头地将狼打死。否则,一旦露出破绽,马上就会丧命。 大伴与一般的人相比的确很冷静。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他靠着自身的勇气和手里的柴棒与狼群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如果手里握的不是柴棒,而是一把长刀,或是利剑的活,狼群不值得可怕。他能把一柄剑舞得滴水不漏,片刻之间就能叫狼的尸首堆积如山,然而柴棒太钝了。 大伴的眼睛不看远处,只注意着自己身体的周围。他挥起柴棒朝左边袭来的狼击去,同时用脚猛力蹬向从右边冲来的那一头。他一脚蹬在狼的腹部。狼嚎了一声,回到原来的位置。大伴刚收住身子,又举棒击中了从正面扑上来的狼,而且正好击中那家伙的天门顶,它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半圆形的包围圈不时左右晃动,挤在前面的狼窥伺着时机,准备扑上来。 大伴叉开双腿站好位置,重新握好手里的柴棒,体力绰绰有余,几乎连喘息都没有。他并不感到恐怖,可以说这时已忘掉了恐怖,剩下的只有搏斗的本能,在血管中来回窜动的那股冷风也停止了。 ——我完全能和它们拼到底!大伴这么想着。他已经打死了三头,还不了解日本狼究竟是什么野兽。眼前虽说有一大群,但是不能辨别狼的身体结构,只是感到象一头头大型的犬,他并不把它们看作是如何了不得的强敌。 从左边冲上来一头,大伴举起柴棒对准了它;没想到其他几头趁这个空隙扑了上来。大伴急忙收回柴棒,但是十分沉重,原来被一头很死命咬住了。他还没搞清这是从哪个方向窜上来的狼,便使出全身力气向左右摆动木棒。狼群赶紧一起拥了上来,它们速度很快,动作敏捷,无声无息地冲上来了。 “混蛋!”大伴大吼一声,把浑身的力量集中到手臂上,挥起柴棒。但是狼仍然没有松开,它将利齿深深地嵌进了柴棒中。大伴又感到冷风在血管里涌动。他看到左右的狼群凶猛扑来,情急中伸出右腿对准狼的腹部踢去,狼嗷地一声松了口。 大伴重又挥起了柴棒。 就在这一瞬间,从右边横跃起一头狼,对着柴棒高高跳起。大伴举棒转过身子,只要打下去,准能击碎它的天灵骨。他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下去。 柴棒从空中挥过。突然间,大伴摔掉木棒,用两手捂住了脸。脸上掠过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不,是两眼剧痛。 就在大伴挥棒打向狼的一瞬间,狼从他的头上跃了过去。同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射向了两眼。当两手捂到脸上时,摸到了一片湿漉漉的液体;原来是狼在扑过去的那一刻,对他脸上撒了一股尿,那粘乎乎的酸性液体象利剑一般,弄坏了他的眼睛,如同几枚小针插了进去。 眼睛睁不开了,大伴蹲到了岩壁下边,使劲揉着。这时,心里涌出了一阵绝望之感。 怒嚎声在耳边回旋;两边大腿传过一阵剧痛,揉着眼睛的两臂也被咬住了,他感到手和腿在一瞬间象被活生生地拧了下来。 大伴放下了双手,眼睛依然睁不开。他伸出失去知觉的手抱住了一头狼,想凭臂力挟住狼的脖子勒死它。他摸索着狼的脖子。但,还没等他找到,便感到自己的喉咙管被狼咬住了。 大伴后悔不该离开鹿泽庄了,这个意念在他脑际间忽地一闪而过。 大伴倒下去了。狼群一拥而上,扑向他的身体,响起一片撕裂皮肉、咬断筋骨的钝浊的声音。 皎洁的明月洒向大地,默默地注视着惨不忍睹的场面。 搏斗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了两分钟时间。 5 大伴毅离开鹿泽庄后不久。 从窗口向外察看的女大学生向田良子突然惊叫起来。 其他人也急忙向窗外看去,只见一群野兽趟着积水疾奔而去,看不清它们的身子,只看到奔跑时卷起的水花。 “是狼!”向田良子叫着,“它们是去追大伴的呀!” 那片水花很快就消失了。 “大伴要被它们咬死了!”良子满面泪痕地叫着。 “呵,你安静点,大伴不会那么轻易被狼咬死的。”岛崎安雄抚慰着向田良子,带她坐到椅子上。 狼群无疑是去追赶大伴了。现在风雨都停了,不管是谁摸出去,狼群都能毫不费劲地嗅出来;或许是狼派出了“别动队”封锁住路口,一旦搏斗起来,狼群得到信息马上蜂拥而上。 岛崎细心地观察到,狼群至少有二十头。假如路上还有另外的狼群的话,总数就会达到推测的几十头了。 大伴毅能逃过狼群的残害吗?凶多吉少!岛崎判断着。猫科动物一般是静伏在暗处阻击猎物。犬科动物是采取追踪和包围的战术,以众多的群属去包围,追踪的时候紧追不舍。在人的眼光中,犬科动物是凶残而又狡猾的。 被几十头猛兽袭击,是难以逃脱的,不管你如何机敏,如何勇猛,结果也是悲惨的,不能再派人去送死了。这是无益的牺牲——岛崎得出了结论,这样做等于是把人一个个地放出去喂食狼群。用不了多久,暴风雨再次袭来,鹿泽庄倒毁以后,全体人员一起与狼群搏斗,直至牺牲,这是无可挽回的局势。 内藤节子给大家冲来了咖啡。暖水瓶的水早已不热了,但大家还是默默地喝干了咖啡。 岛崎喝完咖啡后站到了窗前,月光明亮得叫人难以置信,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 岛崎的视线停在了院子里,那里出现了狼的影子。岛崎取出手电简。轻轻地把窗子打开一条缝,照向院子,很想看清幻觉中的日本狼。的确很近似想象中的动物。还有,狼的头骨与原来推定的体格构造是一致的吗? 有几头狼进入了手电筒的光环。 岛崎安雄的身体僵立了,拿着手电筒的手微微地抖动起来。几束细长的、可怕的青光映在手电筒的光柱中,其中一头的嘴里叼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乾博子眼尖,她看了后不由在岛崎的身边惨叫了起来。 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窗前,他们都明白无误地看清了狼嘴里叼着的,正是大伴毅的头颅。狼停住脚步死盯着光圈。大伴的头发耷拉在水里。过了一会,狼走开了。 涸沼凉介回到座位上。 乾博子捂着嘴跑出了大厅。中江真澄紧紧地闭着眼睛。松本重治也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怜……”岛崎木呆呆地说不下去了。 又传来刮风的声音,嗖地呼啸着卷了过去。 大家沉浸在对大伴毅的悲痛里,对于中原的动静,谁都没有多注意。厨房里传出了响动。那里放着一罐灯油。他撕破一床棉破,取出棉花缠到铁管的一端,找来铁丝把它扎紧,然后浸到灯油里。 涸沼进来问:“打算逃出去吗?” “只要你不拔出手枪阻拦我。” “……” “我出去,找到大鹿村,然后给你们联系,派人援救你们。” 涸沼想,中原会不会找人来援助是个问号。他出去以后,肯定不会去找人的,而且,他自己也不再露面。 “再说,我不是为了救这些人才去当使者的。这个破烂房子早晚要倒,我不能在这里等死。如果下了山,给警察联系我是会做到的。我可以起誓。” “想逃吧!” “你打算追捕我吗?” “我不管你到哪里。” “那就到地狱来吧!” “再见吧。”涸沼说完扭头走了。 涸沼刚出门,井上薰就进来了:“你千万别去,你要去了,我可怎么办呢。”阿薰带着哭腔,说着就扑到了中原的怀里。 “你丈夫不是在这里吗?”中原揽着阿薰,用手抚摸着她那油黑的秀发。 “不行,他不算人。”阿薰用劲摇着头,脸色苍白。 “那好,你就找涸沼刑警吧。他可是个沉着机警的人。”中原推开了阿薰,“要挺住,救援队很快会上来的。” “……”阿薰绝望了,她无言地离开中原出去了。 女人的浅薄使中原猛地烦躁起来。她们以为把身子交给男人就能得到保护,可以理解她们的确陷入了只能以身子换取安全的苦境,但也不能荒淫无耻到这么露骨的地步。象井上薰这种女人,也许待救援队一到,马上会忘了我中原,甚至会憎恶我呢。她会悔恨自己不该把身子给了这样的银行强盗、杀人犯,眼下面临绝境,她会为保住自己干蠢事。 井上薰在我下山后一定会纠缠涸沼,不过涸沼会拒绝的;那她很有可能向阿铁献媚。从现在到鹿泽庄倒塌前的几个小时内,女人们会对男人奉献身体,找寻她们的依托;而男人们也会从打不开局面的焦躁中,毫不顾忌地在女人身上发泄兽欲。 危机将要来临,不会很远了。这正是中原求之不得的。如果不是狼群包围鹿泽庄的话,我中原就很难从执拗的涸沼手里脱逃,真是苍天不该绝我。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下山了。从鹿泽庄到大鹿村至少要花好几个小时,那就是明天上午七八点。就是派出救援队,等他们赶到鹿泽庄已是下午以后了。 台风中心迅速迫近,赤石山脉正好处在暴雨的圈内,风大雨狂,道路毁坏,很难上山。山里的风雨不同平原,救援人员及时赶到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这些人逃不出去。中原知道包围着鹿泽庄的狼群是凶恶动物。它们已经咬死了武田安造。他是位老人,由于体力不支,然而大伴毅那么强硬的汉子,也难逃活命。大伴是有胆有识的男人,是自报奋勇外出当使者的,而且是在暴风雨停息的时候。日本狼是一群疯狂的动物,但正是由于有了它们的突然出现,才有了我获得自由的可能,接下来就看自己如何掌握这难得的自由了。这些想法和中原历来的人生哲学是吻合的。他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体会到什么事不亲自去开拓就没有生存的道路。 现在,中原觉得八十年前就灭绝的日本狼重又出现,这也太滑稽了。但是它们很快又将灭亡。与它们灭亡的同时,鹿泽庄的二十个男女也将灭亡,这也许是它们对人类进行报复的手段。 从这幅灭亡图中安然生存下的,将只有我犯罪者中原一个人。 中原沉思许久后终于走出了厨房。 他朝大厅慢慢地走去,脚步中有着沉重的感觉。他发现这沉甸甸的感觉竟是急于踢开死神而生存下去的强烈意欲。 第八章 溃乱 1 风又刮起来了。 环绕在鹿泽庄四周的原始森林又开始沙沙作响。洒满月光的树林在沙沙的响声中,将浸湿的水珠弹向地下,恢复了昏暗。 中原顺站到了门口,人们默默地围在他的身边。 “不要出去,中原!这是无用的!”岛崎打破了沉默,劝说着。 岛崎明白中原的行为根本无用,只会是自己送死。 中原是个孤僻的人,可以说寡默的本身就蕴藏着力量。因为他对自己的行为充满了自信,所以他不需卖弄语言,可以镇定自若。中原早就在等待时机了。现在他终于瞅准了逃离的好机会。为了一亿八千万元他要玩命了。岛崎认为他是自信过剩,寡默的人具有力量这不容怀疑。但是武田安造和大伴毅的死太惨痛了,中原要是出去,结果和他们一样。 寡默的男人会早死的,对自己过于自信的人只能招致死亡。 中原一死,下一个赴死的必然是涸沼。岛崎看得出来,涸沼也是个孤僻性子的人,他们三人的死也会把他逼上铤而走险的境地。 如果涸沼再死去的话,剩下的男人不会再去赴死了。他们会静静地,不,在丑恶的疯狂中迎接死神的到来。 岛崎以为,都是松本重治提出什么派人下山的提议把事搞糟了。武田安造和大伴毅要是不死,再拦住中原,鹿泽庄就是塌了,人们还有团结起来与狼搏斗的力量。现在已经死了两人,中原和涸沼要是再死掉的话,那么留在鹿泽庄的人将会有什么命运呢? “为什么拦他?不要拦他!我们必须有人出去。”松本重治对岛崎提出了抗议。 “去也没有用。” “这种事不去怎么知道呢?你看他准备了火把。野兽不是怕火吗?”松本指着正在扎登山鞋鞋带的中原嚷道。 “狼群患有狂犬病,它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怕火的本能……”岛崎平静地反驳着。 “我赞成!应该让他去当使者。他是银行强盗,又是杀人犯,不被狼吃,反正……”井上五郎插了话。 “你给我住口!”岛崎严厉地制止了井上五郎火上浇油的叫嚷。 涸沼却什么也没说。他对人们刚才的争执无动于衷。 中原过来取过铁管,给头上绑好的棉布点上了火。火把冒出一股黑烟腾地窜了起来。他轻轻地开了大门,走到院子,默默消失在黑暗中。 岛崎走到窗边看着中原出去的身影。 举着火把的中原,大步穿过院子。这时,狼群跑了出来,有二十头左右,奔跑在月光下,黑压压一片,就象是等候着中原出来似的。 岛崎冻僵了一般,呆立在窗前一动也不动。他知道这是中原的最后时候。中原并不了解动物。稍有一点知识的话就应该明白不能用火作武器。曾发生过棕熊袭击点着篝火的帐蓬的事例。棕熊袭击帐蓬以后,一屁股坐在篝火上,悠悠地啃吃罐头。得了狂犬病的狼群越来越疯狂了;如果它们正常的话,就不会袭击人了。 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大家谁都没有离开,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象是在静静地听着风声。松涛阵阵传来沙沙作响。现在的松涛不久以后将变成撕裂大地的狂风;漫天的乌云将会遮盖住月亮;粗狂的雨珠也会随之而来,不容你喘息的功夫,就会变成倾盆大雨。人们都在自己的心里描绘着未来的光景,觉得中原的死将会招致暴风雨的迅猛到来。 中原站住不动了。这是刚离开鹿泽庄的路上。狼从前后围了上来。他没能看清这么多的狼一下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开始他只看到几只狼眼在火把的照射下闪动着,看去就象是萤火虫的光点,有些微微发红。狼群完全疯狂了,它们的眼睛变成了亡灵似的暗红色,仔细看去眼神是浑浊的。 中原将身子转了一圈。这时他看到黑暗中浮动着无数狼眼的亮点,围成一个圈逼近他的身边。 狼群无声无息地逼近了。 中原的神经麻木了,就象是细玻璃纤维突然凝固了一样,全身的神经都收缩了。 他脑子里闪过了逃回鹿泽庄的念头,回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微弱的灯光,不由感到自己独身来与大批的狼群展开肉搏战是误算了。从包围上来的狼群的情况看,它们根本不惧怕火光,冲在头里的几只狼毫不踌躇地向他逼来。 狼一个个低着头,露出锋利的牙齿。在火把的辉映下,狼牙白森森的,嘴唇向上翻卷着,嘴的裂口很深,几乎裂到耳朵边上了,和狗完全不同。由于狼的嘴唇向上翻着,头部布满了凶恶的皱纹。它们的嘴里都淌着口水。 狼的眼睛细长细长,象一片柳叶,向上瞪着中原。 它们完全不害怕中原手中的火把。 中原下了决心,火把无效的话就和它们拼了。他是下了和它们厮杀拼出一条血路的决心。这时他意识到这也是打错了算盘。中原先前看到的狼群只有二十来只;当时去追大伴毅的就是这二十几只,撤回来时也只有那么多。岛崎安雄的话,他根本不信,什么几十头,你大概看花了眼,把狗尾巴草也当作狼尾巴算进去了吧。他从心里还这么嘲笑过岛崎。二十来头狼我完全可以打散,实在不行就上树。 然而现在晚了。中原的四周布满了狼,其数目甚至不止几十头。他感到了沉重的胁迫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回鹿泽庄的路被狼封锁了。 中原终于意识到下山是不可能的,只有打散狼群撤回鹿泽庄。主意一定,他大步向狼冲去。 “混蛋!”他挥起铁管对准前面的一头狼横扫过去。狼一窜退到后面。铁管挥动时,烧过的棉布余烬散开,就象焰花一样。中原进一步冲向前去,他要冲破狼群筑起的墙壁。风刮得又大些了,每次挥动铁管都听到呼呼的风声。 一只个子很大的狼来到企图突围的中原前面。它象是蹲下身子在等待中原一样,低着头,张开四枝趴下,翻眼看着。 猛地一下,狼跳了起来。中原看到狼跳得那么高,立即挥起铁管。带着烈焰的铁管打到了狼的腹部。转瞬间,狼被火焰包围,变成了火兽。 中原听到了狼的怒号声,与他准备重新举起铁管时,左腿受到了袭击,就象是被木棒打中了一样疼痛麻木。狼咬中了他的腿肚;他把铁管打到了狼的背上,腾起一片火焰。狼终于松开了中原的腿。这时,另一条狼窜到中原的左肩。肩部一阵剧痛,几乎同时腰部也被咬住了。 中原踉跄了几下,两条狼同时把牙齿咬在中原的身体上。狼的后肢爪子缠在中原的腰腿上支撑着身子。中原把火把插到了咬住他左肩的狼腹上,一边插着一边往回走。他丝毫没有犹豫,哪怕是爬也要回到鹿泽庄去。 他用手摸着咬住了他腰部的狼,手指触到眼睛。这一刻,他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手指上,朝狼眼抠去。中原的身体轻松了,狼都滚落到地上。 到处响着狼的狂嗥,它们瞅准空隙同时进攻。中原挥动铁管乱打,有两三次打中了狼的身体。但他的左肩麻木,不知道能不能把狼打死。 就这么边打边退,总算分开了一条路。全身都麻木疼痛了,腿上、腰上、臀部、臂部……已经搞不清有几处被狼撕开了皮肉。他突然想到了死。被狼叼住了脑袋的大伴毅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么死太无价值了。怎么会是这种下场呢?我到底是为什么练了这么多年的身体呢?怎么连驱赶狼群的力量都没有了呢?我的自信为什么一点都不起作用了呢? ——老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 中原竭力挣扎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鹿泽庄的院子。 中江真澄在窗前发现了中原和狼群。 火把在院子里摇摇晃晃,周围是黑压压的无数的狼。 火把垂到了下面,但它还在懒懒地朝空中卷着火舌。 “救命啊,你们谁快去救救他!”乾博子大声叫着。 然而谁都没有动身。 卷向空中的火舌清楚地映照着爬在中原背上的狼的影子,两腿也被狼撕咬着。他全身的一半被狼覆盖了。火舌无力地舔着那些狼。中原依然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朝这边挪动。实在是惊人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真澄不明白中原为什么还能站得住? “开枪,涸沼君!快开枪,救救他吧!”岛崎颤抖着身子催促涸沼。 涸沼凉介没有回答。他无声地注视着。手枪子弹还有五发,出去的话可以打它五条狼,但杀死五头有什么意义呢?中原已救不了啦! 突然火把又举了起来。 中江真澄看到中原把铁管举得高高地。有一条狼咬住了他的颈部。身上其他部位也挂着狼。火把在昏暗的夜空中随风摆动,照亮了中原鲜血淋漓的身体。他的衣服被咬得遮不住身体了。那些狼的脸上也沾满了鲜血。 中原顺还没有倒下去,狼群纵情地撕咬着他的皮肉。它们咬的时候都是左右晃动着脑袋,似乎能听到撕咬时发出的声音。 火把掉到地上了,火焰被积水猛地浸灭,周围恢复了黑暗,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也消失了。 2 中江真澄向房间走去。 她感到身体的虚脱,站立不住,甚至连呕吐的气力都没有了。不过,到现在胃里本来就没有装进食物。 她倒在被褥上,被绝望压迫着,反而觉得一切都无须费心去考虑了。三个男人死了,风又刮起来了,无论怎么考虑也找不到求生之路了。 她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风的呼呼声。山风似鬼哭。她脑子里产生了一片空白,甚至连父母和兄妹的容貌也搜寻不出来了;还有那离了婚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冷静得近乎超脱。她突然想到死神来临的时候,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吗?她想着,当鹿泽庄倒塌,人们全都暴露在狂风暴雨中,自己也和别人一样,在水中爬动,被狼群围上来撕咬时,自己血淋淋的样子。她想着,狼冲上来第一口会咬住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呢?别想了!她在心里狂呼着,知道再想下去自己会立刻发疯的。 拉门打开了。中江真澄睁开了眼,是阿铁站在那里。他面目狰狞,怒气冲冲地瞪着躺在被子上的真澄。 “老子要你知道厉害!”阿铁的声音低沉。 “是什么事呀?” “要让你知道,你是老子的女人,就这……” 中江真澄支起了身子,惊骇地看着阿铁那扭歪的脸孔。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阿铁一耳光重重地打到真澄的脸上。她还没有倒下的一瞬,阿铁扭住她的胳膊按到地上,然后,又腾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真澄痛苦地蹬腿挣扎着。 “是我的女人,明白了吗?”阿铁松开了她的脖子,又在她脸上用力打了几下。真澄觉得一阵晕眩,一股咸腥的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脱光了身子,快,给我脱!”阿铁蛮横地命令着。 中江真澄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到了阿铁面前。她明白,阿铁的精神早已崩溃了,他不过是通过折磨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来发泄他内心的惊恐,色厉内荏罢了。不过,他如此折磨我,对他自己究竟有什么益处呢?真澄在心里为他感到悲哀。 “你记住,下次要再敢反抗老子,非杀了你不可!不光在这里,下山以后,你要一直做我的女人!”阿铁说。 阿铁沉浸在性肆虐的疯狂中。 井上薰被五郎揪着,也进了房间。五郎一看阿铁在那里,立即拉着阿薰到了隔壁。 进了房间,五郎不等阿薰站稳,伸手就在她脸上打了响亮的一个耳光。 “你这娼妇!”五郎气不打一处出,恨得牙痒痒的,“你要给我认错!快把身上的衣服脱光!” 阿薰被五郎猛力推倒在被子上。丈夫的神情真可怕,阿薰有些慌了。进房时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现在看到五郎那变了形的脸色,不由感到说不出来的惊恐和嫌恶。中原一死,他竟变得一反常态,如此野蛮、凶暴,简直令人不可忍受!于是她要逃出房间…… “你这混蛋!”五郎抓住她的头发,又把她摔到地上。他象发疯似地滥施暴力,狠命地毒打着阿薰。她的脸上已不知挨了多少耳光,自知难逃毒手,终于放弃了抵抗。 “你、你怎么能把身体让给中原那个混蛋!”五郎把强烈的嫉妒凝聚在对从前的爱妻的折磨中。 阿薰痛苦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过来,跟你说话!”松本重治一直把两肘支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空间,这会儿被阿铁一叫,才恢复了意识。他其实趴在那里什么都没考虑,只是静静地听着门外一阵紧一阵的风声。 “什么事?” “过来,到这边来!”阿铁抓住松本的胳臂来到了房间。一打开拉门,他惊呆了,看见真澄横卧在被褥上;她那白嫩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高高耸起的乳峰……在神经紧张之后,松本难以自拔,有些晕眩了。 “喂,知道吧,她是我的女人。”阿铁有些地炫耀地指着真澄。 “这,又怎么啦?”松本死死地盯着真澄那丰满的腹臀部。 “借给你了!” “……” “是让你抱女人,又不是让你去下山做使者。这是无条件的,毫无条件的,快抱住她!你这家伙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吧!” 中江真澄默默地忍耐着。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紧紧闭着眼睛,阿铁刚才已威胁过她,并明确告诉她,要把她借给松本。 “不,我不。”松本使劲吞了一口唾液。 “不要这么说,去抱住她吧!求你了,去抱住她!”阿铁用哀求似的调子说。 松本默默地看着阿铁,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 松本觉得阿铁已完全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但,他疯不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样,所有的人都会被狼吃掉。中江真澄的身体太富有魅力了,抱住这女人,也许会忘掉一切。松本就这么看了良久。 “真的能让我抱她吗?”松本的声音有些嘶哑,多少有些害怕遭到不测。” “我说了没关系嘛,快!快!”阿铁慌忙站起来,把真澄让给了松本。 阿平抓住了乾博子的手。 博子拒绝了阿平。但那家伙的力气很大,博子明白他要拉自己去干什么。她瞪着可怜的眼睛向涸沼看去。涸沼虽说注意到她那求救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博子绝望了,低下头跟着阿平向房间走去。几个暴力团员中,这个阿平几乎就没开过口,给人的印象是有些痴呆,但也许他的残忍比起阿梅、阿铁来说有过之而不及。博子很少正眼看他,不,是不敢看他那副尊容。 原来,房间里,正宗思正被阿梅压在身下……看到眼前的情景,博子的心颤抖了。 “把衣服脱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阿平的吼声。 乾博子陷在了绝望之中。她求救无援,忽然,眼前捕捉到了父亲的慈爱的面容。博子的母亲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找了博子的父亲就是想贪图虚荣,然而很快就对这正直憨厚的男人厌倦了。婚后不久,就在外面卖弄风骚。两年后博子出生了,但这女人全然不顾年幼的女儿和只知在事业上追求的丈夫。一次,她与一位化妆品推销员在家里鬼混,被正好回家的丈夫撞上了。盛怒之下,博子的父亲赶走了这恶女人。从此,博子在父亲和奶奶的庇护下长大了。父亲为了她竟不顾亲友的忠劝,没有继娶后妻,在这样社会里,他的举动不能不让人钦佩。 博子从懂事起就喜欢父亲。现在,她长成婷婷玉立的女大学生。但在父亲面前总感到有股歉疚的心情。她总在想要如何报答父亲,然而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她不仅在一天内连续被奸污,而且连生命都将难保,还不知父亲接到她的凶报会如何痛苦,难过。想着想着,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涌流出来。 博子感到身体象是被撕裂开了一般疼痛,但她始终咬紧牙关,使自己不要出声,对这些狼一样的男人,她是那么地憎恶…… 3 “我看快了!”岛崎安雄听老伴君枝这么悄悄地说,立即明白了指的是什么,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 崩溃已经开始了,首先是从人们的心里开始的。淫乱在持续着。中江真澄、阿薰还有那四个刚刚成熟的女大学生,被他们带进房间就没有出来;连松本重治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大厅里有岛崎夫妇和内藤节子,还有涸沼凉介呆呆地坐着。 波蒂停止了呻吟,蹲在门边。 “喂!”阿铁跑过来招呼涸沼,“你不来吗?” 涸沼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阿铁又慌慌忙忙地跑了回去。 岛崎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 月亮在云层里钻来钻去,大团大团的云在空中疾速地奔来奔去。 岛崎已经推测到淫乱在这个临时的集体里是不可避免的。当人们忍受不了紧张的时候,精神上必然会寻求逃避,据说精神病症基本上就是这么形成的。精神哀弱的人,为了抵制自我崩溃,往往由自我保存的本能驱使,依靠表面的狂暴来支撑;实际上,他们的精神已经游离到别的领域或异常的境地。 某些鸟兽在死斗前的对峙中,做些与搏斗毫无关系的动作。比如,用嘴在地面上啄啄,舔舔自己的身体,有时甚至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来。它们在支持不了异常的紧张时,往往做出这种类似打个岔子的动作。 现在鹿泽庄的这群男女,不也在干着这种类似的行为吗?他们并不是为了满足性欲,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使人产生性欲。而随着绝望情绪的产生,几个心底懦弱的男人被勾起了性欲,他们赤裸裸地折磨着处在同样状况下的女性,以变态的性来弥补内心的绝望,或是舔合内心的伤口;这是逃避。 中原顺的死使他们丧失了精神上最后的防线。阿铁的举动最有代表性。他将自己占有的真澄让给其他男人泄欲,来满足自己精神的空虚。他忙忙碌碌,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已经处在完全崩溃的边缘了。 岛崎给自己冲好了温热的咖啡,又给老伴、节子和涸沼凉介各递了一杯。 到现在,岛崎仍摸不透涸沼的心思。 这些集中到秘境般的鹿泽庄来的男人真是异常的客人,有检察官,有刑警,有抢劫银行的犯人,还有专为阻击中原而来的暴力团员,保险公司调查员,甚至那位桀骜不驯的老猎人,难道真有什么因缘吗?这些男人被暴风雨吹到鹿泽庄,不正是他们招来了导致灭亡的日本狼吗? 岛崎想,死神早就附在这些男人身上了。就算他们不来鹿泽庄,而是到别的什么山庄,或者是没有日本狼的袭击,他们聚在一起也会挑起一场死斗而走向灭亡。 他们一个个地走向死亡。 现在剩下的男人中只有涸沼了。当然,阿铁他们,松本、五郎也在,但只有涸沼才是真正有意志、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只剩一个人了。 涸沼仍然不动声色。 几次派人下山,岛崎都以为涸沼会主动站出来,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当中原顺拖着被狼咬伤的身体返回鹿泽庄时,在众目注视下,被狼群撕咬,岛崎曾大声叫喊让他开枪。如果涸沼能冲出去开枪打死两只狼,然后趁狼惊慌混乱之际,也许能救下中原,但他仍然不动声色。 ——他是不是胆小呢?这是岛崎安雄难以捉摸的。几位姑娘被暴徒奸污他保持了沉默,然而他开枪击毙斋藤时,又是那么干净利落,可以说胆略非同一般。 ——他有什么内心打算吗?他是个有着冷峻风貌的男人,看着他那都市型、直线型的容貌,岛崎始终揭不开这个谜。这个在危难时刻没有加入那帮家伙淫乱的人,究竟在考虑着什么而保持了沉默呢? 岛崎慢吞吞地喝完了咖啡。 “涸沼君!”过了许久,岛崎终于耐不住,而招呼着他。 “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涸沼摇摇头。 “你以为结局会怎样呢?” “大概会全部灭亡吧!” “有什么办法吗?”岛崎试探着问。 “作为动物学家的您,都想不出办法来……”涸沼微微笑了笑。 “是吗?……”岛崎盯着留在杯里的一点咖啡,“假如,你是这里的领头人,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您,怎么办呢?”涸沼反问了一句。 “那我就跟大伙等着鹿泽庄倒塌了!反正是一死的话,我愿意和大家死在一起,这样也许会胆壮些。咳,反正是死,也谈不上什么胆壮不胆壮的。” “我可不愿意束手待毙。” “呃?那你是说……”岛崎刚抬起头来,还还没有说完,鹿泽庄发生了巨大的抖动,什么地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整个建筑都倾斜了,同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房间里传来惊叫声。 涸沼站了起来,岛崎也同时抬起了身子。 “是浴池那边!”岛崎打着手电筒走在头里,涸沼紧跟在他身边。 几个近乎赤身裸体的男人也从房里跑了出来,他们手里都提着木棒。 走廊一直通到大厅内侧浴池、厕所和小仓库。走到走廊中间,岛崎停下了脚步。浴池全部倒塌了,走廊只剩了一半。走廊的外墙也崩落下来,窗玻璃全都破碎了。房间的墙壁也崩落得厉害。 岛崎用手电筒仔细观察着。房子的地基发生了塌方,红色的土层残酷地流露出来;西侧的那几间房,不就是由于地基被大雨冲毁而只剩下木架子吗了? 这里的屋顶也出现了龟裂,能听到房瓦破裂的声音,那是有的瓦滑落下来摔碎时发出的。 整个鹿泽庄发出了崩溃前的呻吟,剩下的墙壁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裂痕。这些裂痕随着整个房子吱吱扭曲的声音而不断扩展。 “完了,房子要塌了!”不知是谁压低声音叫了一句,但听起来就跟嚎叫一般。 走廊在慢慢地下沉。岛崎将手电筒向外面照去,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对青色的目光。 “嗬,来了!他妈的,还真的来了!”阿铁看清了狼的目光,大声叫着。 一对一对青幽幽的狼眼骤然之间增多了,就象在暗夜中闪烁的萤火虫。狼群无声无息地聚拢过来。 “快,把门板什么的搬来!”涸沼冲到岛崎前面,护住了老人,“找不到门板,塌塌米什么的也行!快搬来把这里堵上!快!” 挤到前面的那条狼已经很近了,可以听到它发出的低沉的怒嚎。它低着头一步步地逼近,随时准备高高跃起扑上来,虽然看不清楚,但涸沼感觉到了。 涸沼听着其他人奔走的脚步声,举起手枪对准了前面的狼。 岛崎紧挨着涸沼用手电筒照着狼。那些邪恶的狼眼射出冷森森的幽光。岛崎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涸沼瞄准狼的两眼之间。那对眼又象豹一样闪烁。他不知道一枪能不能打死它;要是白天的话,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但现在手电筒的光线反而使猎物不清晰。 如果打不死它,也许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涸沼做好了思想准备。只要能打死最前面的那头狼,虽说是疯狂到极点的狼群,也会产生瞬间的动摇。那时就能控制局势,抓紧时间挡好残壁。但是,如果射偏了,狼群会立即冲进来;只要它们冲进来,一切都将打上休止符。 “它们,冲上了来——”岛崎小声嘀咕着。 涸沼知道狼群肉搏时群体进攻。他小心地瞄准着,等待时机。狼群还在慢慢地围拢过来。领头的那只,不时发出沉重的,使人胆颤的低吼。 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地掠过鹿泽庄,什么地方又响起镀锌铁板掉下的当啷声。几乎在声音传来的同时,那头狼猛地冲下涸沼,高高地跳起扑上来了。 “砰”——清脆的枪响震动了鹿泽庄。 那头狼“嗷”地嚎叫了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涸沼注意到了狼群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闪动,一切又静止了。 趁这当儿,涸沼和岛崎向后退去。 4 大家又集中到了破烂不堪的大厅。 刚才还在淫乱的那些男女,神色黯然地呆呆坐着,从精神逃避中,又回到了现实。 “我想,应该有个结论了。”涸沼凉介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松本完全颓丧了,绝望和疲劳困倦把他压垮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脸色阴沉可怖,再也看不到以揭露渎职出名的检察官的风貌了。 涸沼继续说下去,“鹿泽庄基本上完了,就算暂时还没有全部倒塌,但只要来股较强的风就会被刮倒,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两个小时。我提议:我们必须决定,是放弃鹿泽庄冲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等房屋倒了以后再动,请各位发表意见,以多数来决定。当然,也可以完全不服从多数的意见。首先,我阐述我的意见。我想应该放弃鹿泽庄冲出去,其理由就是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应该抱成一团冲出去,边跟狼斗,边冲下山。如果能在中途找到一个岩洞就可以藏进去。不用多久,比以前更猛的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们待在这里,暴风雨就能使我们置于死地,趁现在风雨不大,应该赶快下山。我说完了,请岛崎先生发表意见。” 鹿泽庄还在咯吱作响,这声音,就象往每人的心里插进了一根根钢针。虽说走廊那头用东西钉死了,但是,也只是暂时阻住了狼的进攻。 “我表示反对。”岛崎依着老伴的肩头说明了自己的意见,“冲到外面去只能是重蹈武田、大伴他们的旧辙,用不了几分钟,我们就会全部死掉。既然结果一样,我想就死在这里。” “我也反对,走出鹿泽庄的提议,简直有些神经不对了。”松本沉重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中原顺被撕咬的情景,还有大伴那血淋淋的头,使他没有走出鹿泽庄的勇气。 “我也不赞成。”井上五郎以痉挛似的声音表示了反对,“就算鹿泽庄塌了,也许在塌了后会有什么办法。” 涸沼默默地点了点头。井上五郎可能忘了狼的存在和暴风雨,其实,你躲进残骸中,狼会循着气息挖开墙来咬死你,暴风雨也会夺去体温将你冻死。 “我也反对!啊,阿梅,你呢?”阿铁问阿梅。他同意阿铁的。 “阿平,你怎么样?” “我?”阿平故意做出考虑的样子,然后说,“我赞成出去的意见,尽量地闹他一场!” “喂,你没看见中原是怎么被吃掉的吗?” “看到啦,可待在这鬼地方又有什么用呢?”阿平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嘴唇裂开着,而且眼神阴沉,整个来看,给人低能的感觉。 “你,混蛋!”阿铁好象生气了。 “混蛋就混蛋,随你怎么说吧。”阿平呐呐地回答。 “请你们女的也发表自己的意见。”涸沼看着中江真澄。 “我……” “你?你他妈给我留在这里!你给我住口!”阿铁制止了中江真澄。 “是!”真澄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我也留下来,”井上薰说。乾博子和另外三名女大学生,还有内藤节子和岛崎君枝都表示愿意留下来。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请你也服从多数意见。”松本重治又活跃了些。 “不!我决定冲出去!”涸沼轻声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冲出去?——可是,你!”松本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了。涸沼早就说明可以不服从多数人的决议。这是有些我行我素,但涸沼凉介对于困在鹿泽庄的这十几个人来说,是唯一的战斗力;让涸沼一走,再带上阿平的话……松本陷入了窘态。 “很难说能不能下山,如果成功的话,我会联系救援队。”涸沼站了起来。 “我也要去的。”阿平跟着起来了。 涸沼朝厨房走去,打算用中原留下的那些灯油做几支火把;黑暗中是不好对付狼的。 涸沼和阿平到厨房去了以后,其他人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哪里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传来,大厅的屋梁也是一阵晃动。 沉默还在持续着。 中江真澄坐在阿铁一边。阿铁的一只手伸在桌子上,在微微地发抖。真澄看着他那抖动的手指,一种不可忍受的情绪紧紧地缠住她。 阿铁的胆小使真澄感到嫌恶。也许不是胆小,但是,他受不了恐怖和紧张的持续却是事实。他逃避了,非常丑恶的逃避。 本来,真澄的心底还残存着一缕微妙的希望,那就是阿铁也许会在最紧要的时刻站出来。她期待着阿铁能与狼搏斗一番而死去,这样她就会原谅他的残暴。 然而阿铁始终畏缩不前,甚至打算等到鹿泽庄彻底倒塌。 现在,真澄完全看清了他的嘴脸。她对自己被那些男人玷污的身体感到嫌恶,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了羞愧。 “我也要从这里出去!”中江真澄看着岛崎,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再也不能待在这里。她并没有侥幸逃生的心里,只是想到涸沼凉介从这里一走,剩下的男人除岛崎外,个个心地卑劣,不能跟这样的人死在一起。 “畜牲!谁让你出去了?”阿铁用力敲着桌子。 “你阻拦也没用,我决不愿和你死在一起!”真澄说着站起了身子。 阿铁的脸又扭曲了,但这次他没有对真澄使用暴力。 中江真澄也到厨房去了。 沉默又笼罩着大厅。 桌上的一只玻璃杯滑落到地上,“叭”地一声摔破了。杯子正好落在乾博子的脚下,清脆的破裂声使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博子走到正宗思的身边对她说:“我也要出去,就把波蒂托付给你了。到了最后的时候,它自己会跑的。好吧,就拜托你了。” 乾博子的身影也消失在厨房的方向。岛崎安雄无言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已经有四个人要走了,岛崎感到自己心里有些动摇。不是由于他们走后的寂寞和不安,他已经打算和鹿泽庄共命运了。这时动摇是由于两位女性的离去。谁都知道,一出去就会被狼群撕成碎片。她们在明白会是什么结果的情况下,仍敢于走向死亡的彼岸,对她们的决心,岛崎感到不知所措;也许,自己提议留在鹿泽庄是个错误。 风刮得更猛了。 “我也去吧。”内藤节子也抬起了身子。 “是吗?你也要去呵。”岛崎抬头看她从一边走了过去。 “傻瓜,都是傻瓜!”松本重治怒气冲冲地叫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都被狼吃了就好了。”井上五郎附和着。 “是呵,被狼吃了才好呢!他们五个人去喂狼,狼就会吃饱肚子,那时候我们说不定就能下山了噢。”阿铁小声诅咒着。 沉默又恢复了,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刚才几位女性的神情是自若的,甚至是刚强的,但是她们声明出去时那短促的语言却清楚地勾画出了各自的心中的悲哀。她们的宣告,无疑给其余的人带来了压力。 松本、阿铁那一伙人都铁青着脸,垂头而坐。鹿泽庄不时发出可怕的“叽嘎”声。狂风一阵阵地从一半成了房架的鹿泽庄掠过,发出呼啸声,这些声音犹如地狱死神的召唤。死神等候在屋内屋外。不管怎么选择都难逃一死。差别是在出去的人先死一步。对于无视死亡的世界,毅然走出门外去拥抱死神的三位女性,使留下来的人心情更复杂。 “先生……”岛崎听到老伴在招呼自己。 他默默地扭头看了看妻子。 “我们也……”君枝只说出了一半,然后默默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岛崎看着妻子,他明白了妻子想说的是什么。她的双眸里流露出了超越语言的意志。 “可是……” “不!”君枝平静地摇了摇头。 “是吗?”岛崎收回了视线。 妻子提出了离开鹿泽庄的要求,心里自然明白走出去意味着什么。君枝已是年老体衰,几乎没有丝毫的体力,别说是狼,就是狐狸也斗不过的,然而妻子在这种情况下,竟提出了出去的要求,这无啻于提出死的请求。 岛崎从老伴的神色中,终于弄清了她的打算。她是要和大家一起出去,当狼群冲上来时,就主动将自己的身体送给那群野兽;这样就能从狼群中吸引出几头战斗力。她那坚毅的神色,完全说明了内心的打算。 岛崎不禁凄然地抱住了老伴的肩头。 他觉得也许真该这么做,反正是一死,不如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和老伴一起出去,自己也是同样的命运。岛崎也完全没有与狼搏斗的气力和机敏,就算是有气力和敏捷,他也不能扔下老伴自己逃命。他会和妻子同时倒下,这兴许是件好事呢? 他在妻子肩上抚摸的手触到的尽是骨头。妻子身上已经没有肌肉了,全被病魔吞噬了。 妻子患的是癌症,还有三个月时间——这就是妻子的寿命。岛崎没敢告诉她实际病情。虽然没告诉,但妻子已经觉察出来了,肉体日渐衰减,间隔式的剧烈胃疼也越来越紧了,皮肤全然失去光泽,逐渐变黑;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妻子怎能不知呢? 两个月前,岛崎邀妻子外出周游温泉,打算花掉教授职务的退职金。这笔钱用到妻子生命的尽头还是绰绰有余的。妻子对他的旅游计划感激不尽,哭了。 这是一次死亡旅行。 即使有好运降临鹿泽庄,将他们从死神手里解脱出来,妻子的性命也不会长久。岛崎从内心对与妻子的生离死别忧伤。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尽管几次商量过要领养一个,但最终还是没有,夫妻形影相随感情甚笃。然而无情的癌症将要夺去妻子的生命。他曾多次为妻子去世后自己怎么活下去感到悲伤。妻子的死,将使他失去生活的目标,甚至比妻子更担心她的寿命。 走出鹿泽庄和妻子一同死去,一切烦脑都会消失。他也曾想过会不会突然机运改变,但现在他倒觉得如果我们夫妻的死对某人的生存起到作用的话,我们应该死得高兴。人终有死,不值得畏惧,每个人的生命结束并没有一定的限制。一想到这些,岛崎竟觉得妻子的要求打破了他迷惘的思绪,是那么高洁。 ——还有,我将死在日本狼的手中。岛崎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 从事哺乳动物研究的岛崎,对日本狼有着莫大的兴趣,越研究越发现日本狼难以理解。曾有过繁荣家族的日本狼到了明治忽然绝迹了,而连一张皮,一副骨架都没有留下来,只是偶尔发现过头骨。在所有动物中,大概只有日本狼是这样吧。 日本狼曾是全国各地信仰的对象,从它们身上产生了许多传说,被祭为除魔的尊神,成为各地神社的本尊,现在还有不少人相信日本狼的存在。可以说,日本狼在民间有着浓郁的浪漫色彩,是带有芳香的唯一动物。现在,这种日本狼群突然揭开了中古传说的迷雾来到了他的身边。 “应该说这是我的夙愿。”岛崎这么想。 岛崎站了起来,扶着老伴的肩头,打算离开大厅。 “喂,你们去哪儿?”松本沉重地站到他们前面,张开双手拦住了去路。他那发黑的嘴唇在抖动着。 “松本——”岛崎格外平静地说,“让我们先走一步吧。我祈祷你们好运!” “别去呵,求你们别去。你们都这么急着去死,到底是怎么想的?”松本抬起充满憎恶的、充血的眼睛,惊慌失措地扫视了一下留下来的人。 岛崎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第九章 毁灭 1 他们做好了十二支渗着灯油的火把。涸沼和阿平各一支,其余的每人两支。 手枪只有四发子弹。涸沼和阿平除了火把外,还准备了木棒。 能不能冲得出去,涸沼心里也没有底,从武田、大伴、中原三人莫名其妙地被咬死来看,这不是一般的对手。 不过,涸沼看到了可能性,那就是集体的威力。中原顺一个人举着火把出去,狼群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我们这么多人一齐打着火把,它们怎么办呢?他想要是十五个人都打着火把排成圆阵,狼群就不会轻易地冲上来了。但是有几个人留下来了。假如人们一起出动,加上年迈的岛崎安雄就有七个男人,大家齐心协力边打边撤,说不定真能下得了山呢。中途很可能会遇到暴风雨,那么沿途再留心寻找一处岩洞什么的,就可以钻进去避难了。如果找到一个小洞口的岩洞,大家都能得救了。留在鹿泽庄,不到两个小时就会死亡。 “喂,你说……” “什么?”听到阿平招乎,涸沼向他看去。 “还有两具尸体呢,我和你把它背出去怎么样?狼冲上来就把尸体扔过去。” “……”涸沼也考虑过这事,要是趁它们啃食两具尸体的间隙,能避开狼的袭击,也许真该用上。但是,狼也许对尸体不屑一顾,再说,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把死者的尸体作诱饵,这个行为也太过分了。 “喂,你男人的尸体,你怎么想啊?”阿平问着节子。 “我、我也不在乎了。”内藤节子考虑了一会,小声呐呐地回答。 “好,就这么决定了。”阿平立即拍板定音。 “不,那玩艺儿就算了吧。”涸沼心里还是不愿意。 “为什么?放着不是可惜了吗?”阿平有些生气了。 “想想活下去的时候怎么办吧,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会觉得心里不安宁,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把尸体扔出去有没有什么作用。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再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死者身上。” “……”阿平无话可说。 “好象都准备好了吧。”涸沼看着真澄。 “唉,都准备好了。”真澄回答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是那么圆润。这可有些奇怪,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涸沼把视线又投向乾博子,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涸沼没想到真澄和博子会提出和自己一同下山,对她们主动提出的要求,涸沼无法解释。他原来以为女人们无论如何不敢走出鹿泽庄,那样的话,他准备待男人们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后,再去说服她们;没想到那些男人退缩不前,而真澄、博子和节子倒同意了。真看不出她们还有如此坚强的脾性。真澄和博子在那伙男人的疯狂中,肉体被一次又一次地凌辱,她们没有反抗,但她们心里清楚,不管从哪方面都难逃魔掌,生命将会终止,终止在这艳丽的年华! 岛崎夫妇主动向涸沼点头表示准备好了。 涸沼看得出岛崎夫妇是下了死的决心。两人都是年老体哀,在这暴风雨的山路上,就是让他们走下山去都十分困难,再加上和狼群搏斗,近乎自杀行为。他们自然清楚自己的情况,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表情十分自然。 涸沼不明白他们夫妇从什么考虑加入下山的行列,但他看得出,他们并没有抱着活着下山的希望。 涸沼重新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手枪。 虽然没有什么责任感,但他这时的确感到双肩上的份量格外沉重。最初他也想过,要是得不到响应就自己下山,本来我涸沼也用不着去管别人干什么,自己也不会故意加入与自己无缘的什么团体中去,别人找到头上来了再行动。这就是涸沼的性格。 他多少有些后悔了,要是谁都不叫,光自己出去就好。也许原来考虑的“只要一齐出去就有冲下山的可能”是错误的打算。现在,他的阵容是老夫妻加三位女性,这就很有可能碍手碍脚行动不便;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从知道狼群包围了鹿泽庄到现在,涸沼始终在冷静地观察,寻找突围的合适时机。他知道现在不想法冲出去就悔之晚矣。这一判断必须立即付诸行动,也可说是自我行动吧。以前涸沼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现在他却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突然想起在大鹿村住宿时感到的倦怠感。这一预感,从这次追踪行动一开始,就死死地缠住他。现在,落到肩上的重量感,又加上了一层灰涩的预感。 “好了,我们出发吧。”涸沼站到了头里。几个人都站到了门口。 剩下的人不安地凑上了灰白的面孔。 “你们,真的要去吗?”松本重治不相信似地又问一遍。 “啊。”涸沼点了点头。 他本来张口要对松本留几句话的,又改变了主意。松本在阿铁的诱惑下奸污了中江真澄,也许还对乾博子和井上薰进行了轮奸。他觉得这人特别丑恶。听说他是一位手段辛辣的检察官。本来不应该认为检察官就应该如何如何,但对几个弱女人施以奸淫却不应该是一个有自负心的人应该干的行为。涸沼是这么想的。 战胜不了畏惧心理的人,最终也要自我灭亡,即使能保全性命,但失去的自尊心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涸沼的视线离开了松本。 阿平不在了。 “是不是他胆怯藏起来了呢?”涸沼这么想,一丝不安的情绪猛然袭来,能搏斗的只有自己和阿平,要是阿平退缩下来…… 阿平在走廓上出现了,肩上扛着斋藤的尸体。斋藤死后已经僵硬的四肢平张着。阿平不顾一切,找细绳绑住,硬扛了过来。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木棒,嘴里还衔着匕首。 “喂,阿平!”阿铁看他这个样子过来,粗暴地吼了起来,“把尸体放下再走、怎么能把尸体交给你们呢,那是我们的……” “讨厌!”阿平取下匕首怒吼一声,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着阴森的光。 “你要干架吗?混蛋!”阿铁也拔出了匕首。 “尸体还有一个,不能把两个都留给你们!” “什么,你这抢人的混蛋!”阿铁完全变了脸色。 “把他放下来!”井上五郎也歇斯底里地狂叫,“你们不是有手枪吗?” “是的,这不公平。”松本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躁。 “把尸体放下,喂!”涸沼命令着阿平。 “不,我不管怎样也要把它背出去。你要说不行,我就不去了!”阿平在大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斋藤的尸体掉在地上,有趣地晃动了几下。 中江真澄看到阿平的脸上淌着油汗,充血的双眼吃人地瞪着;阿铁和他真是一条藤上的两只瓜。你看那阿铁也是红了双眼,握着匕首的双手在微微发抖,看样子真会冲上去杀了阿平呢。 真是一副丑恶的图画。 中江真澄这时觉得全部看透了男人们的真实面目。极端的利己和毫无遮掩的性欲是这几个男人的本性。这是几个难以对付的生物,出来旅行时一直隐藏在心里的秘密此时也烟消云散了。本来她以为旅途中能遇上一位志同道合的、能与自己相亲相爱的伴侣,这样自己今后的人生也就有望了。 鹿泽庄将男人凝缩起来呈现在她的面前。 大伴毅、中原顺、涸沼凉介这三个人在别的意义上来说,中江真澄认为也是几个丑怪。他们太冷酷了,心目中几乎没有女性的位置,只是固守在自己的世界,因此,他们和阿铁相比可以说没有什么区别。 “咳,你这家伙真没办法!好吧,那就走吧!”涸沼只得妥协了。他拔出手枪对准阿铁吼道:“喂,阿铁,你要乱动就开枪打死你!” 阿平赶忙穿好鞋子站到了头里。 十二支火把点着了。 “走喽,混蛋!”阿平尖叫了一声,打开了大门。 2 剩下来的八个人都凑到窗前,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到院子里。 十二支火把集中到院子里马上组成了一个圆阵。然后很快离开院子而去。风刮得很紧,火把的烈焰被吹得呼呼作响,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黑暗很快笼罩了一切。 松本重治把岛崎安雄留给他的手电筒照向院子。因为隔着玻璃窗、灯光十分朦胧。在那朦胧的灯光中,可以看到一些黑影在晃动。 “看,那是狼!要追上去喽!”松本大声叫着。只见狼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眨动。狼群就象是重叠在一起似的疾驰而去。它们数量很多,从黑暗中冲出来,倾刻间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都屏息静望着,等待枪声。只要枪一响,出去的人很快会惨死在乱斗的战场上。他们只有四发子弹,枪声也只会响四下。 沉默压得人都透不过气来。 松本心里祈祷着手枪的发射音,祈祷着狼群将那七个男女全都吃光。他在心里计算着,七个人加上那具尸体,它们只要吃掉大概会满足了吧;再说先前还吃了三个人呢。如果由于什么缘故狼群没能吃掉他们,使他们逃下山去——那将意味着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狼群会掉过头来袭击留在鹿泽庄的人。逃下山的人就是叫来救援队,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等救援队上山的时候,惨剧早该结束了。 “枪声哪,快响吧!”松本在心底拼命地叫着,脸面就象石雕一般绷紧着。 枪声没有响,只有风的声音“呜——呜——”地传来。 “他们……”松本发出了沉重的呻吟。阿铁回到了椅子上,跟着大家都坐了下去。 松本仰着近乎呆痴的脸木呆呆地望着空间,不仅是松本,其他人都这么呆呆地坐着。他们其实什么都没看,还看什么呢?他们八个人都失去了留神的对象。 但是,他们又都在等着枪声的传来。 “都冲出去了吗?”过了许久,松本的嘴里才吐出这细微的一句。 “傻话……”阿铁的声音有气无力,和他的语言正好相反,听了能叫人发笑。 松本感到万分的悔恨袭上了心头。他们七个人不是打着火把牵制住狼群,活着下山了吧!要是这样的话,冲出去的将得以生存,而留下来的只有等待死亡。 ——不,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松本坚决地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打着火把出去的中原顺不是被咬死了吗?火把不会起作用的,正是这么考虑,才顽固地拒绝了出去的方案啊。出去就意味着死亡,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再说,松本的大脑中是那么鲜明地印着大伴毅的头被狼叼着的影象,使他完全丧失了走出鹿泽庄的勇气。不,那不是勇气,出去的人一定是大脑出问题了。不然,不会那么轻率。 ——自己真的是被撇下了吗?他感到自己的腿在发抖,试图用力阻住抖动,没想到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阿铁怒吼了一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别,你们别吼好不好?”正宗思可怜巴巴地哭喊着。正宗和东京子、向田良子聚在一起,乾博子提出要出去的时候,她们三个人就商量过要不要一起出去;结果三个人都没有走向死亡的勇气。她们明白,只要走出门外一步就是走向地狱。她们也知道留在鹿泽庄情况不会好转,但对勇敢地走出门去的乾博子觉得太可怜了。 当他们七个人站到门口时,她们突然在心里涌起一股被抛弃的恐怖。七个人的身影消失以后,只觉一股凄惨的凉风直捣心头。出去了七个人,还留下八个,但这不是数字的问题,被遗弃的悲怆感并不能从数字来抹杀。现在正宗思正被巨大的恐惧所威慑,拚命压抑着想一边叫喊着一边冲出去的冲动。 大概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吧。他们正以按捺不住的狂躁心情,听着风的吼声。原始森林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就象是步步逼近的死神的脚步声。 阿梅看了看阿铁说:“我们也做些火把冲出去吧!” “对了,不管怎么说,不预备些火把不行……”阿铁猛地站了起来。 “快做吧,如果趁现在……”松本也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 “等等!”井上薰的叫声就象是极细的金属碰撞,“是枪声——!” 大厅一下子显得弄常寂静。 响声非常微弱,使人辩不清究竟是什么,被井上薰一点破,倒也像是枪声。 “是枪声!我听到了两声!他们遭到袭击了!”井上薰竟哭了出来。 “住嘴!蠢货!再他妈哭哭啼啼的就宰了你。”阿铁举起桌子上的热水瓶,凶狠地威胁着。 井上薰立即停止了哭声。她知道阿铁说到就能做得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住他的残暴。 “是枪声。”松本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风声刮得很紧,在疾风中那“当”地一声无疑是枪响。他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就在刚才,还在一心企盼着枪响,企盼着七个人都被狼吃掉,可是从黑暗中传来的这一声枪响顿时击碎了他的这一愿望。 他似乎看到了七个男女正举着火把与狼群对峙,火光赫然映着七张恐怖得僵硬的面孔,狼群围住七个人奔跑,正一步步缩小着包围圈,火把在黑暗中分散开来,一个人,又一个人被狼扑倒在地上撕咬…… 这是何等悲惨的情景,这情景不久又将在我们身上重演。 去失同伴的悲哀感使松本瘫软下来,他的感觉也凝固了。 “那些家伙都被吃了……”阿铁笑了,只是声音在笑,脸色比哭还难看。 突然波蒂叫了起来,那是非常凄哀的叫声。它的鼻子仰向空间,发出从喉管挤出来的、细细的近似哀诉的叫声。波蒂听到枪响,也许在召唤着再也不会回来的武田老人,或者是以动物特有的敏锐觉察出主人死了吧。 鹿泽庄剧烈地摇晃起来。阿铁放在桌子上的热水瓶,“砰”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四个女人吓得尖叫起来。 “火把!火把!”阿铁爬到了地上,一边向房间爬去,一边叫着…… 3 狼群从远处围了上来。 道路的前后都有,开始还有一定的距离,不一会功夫竟越来越近了。 火把燃得很旺。 涸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阿平殿后,那家伙的肩上还扛着斋藤的尸体。 涸沼带着队伍慢慢接近狼群。狼群随着人们的前进后退下去了。十二支火把在离地面一米高处熊熊燃烧着,好象疯狂已极的狼群也被这阵势吓住了。 “这么看也许真能冲下山去呢。”涸沼开始产生了这种想法。每个人都找东西装好了备用的灯油,用两个小时左右不成问题。在这期间,也许能找到一处避难地,狼群眼看不能得手而退回去呢。 前面的狼还在退着。道路的右边是一个较高的岩壁,左边紧挨着路就是原始森林。在原始森林中隐藏着大量的狼群。它们的眼睛象萤火虫似地一明一暗。由于火把的光照不远,所以还看不清狼的身子。狼群就在四周巧妙地隐藏着。 “嗬,他妈的,真来了!”阿平的这声喊叫是在离开鹿泽庄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阿平背过身子走着,肩上的尸体越来越重,十分难走,但他并不打算扔掉;他要一直背到狼群冲上来时再撒手。 刚才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中蠕动的狼群突然活跃起来,有好几头竟窜到火把光里,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低着的脑袋几乎擦到地面,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来呀!过来,这些畜牲!”阿平恶狠狠地骂着,用火把朝两米远处的一条狼横扫过去。那条狼马上跳开了。紧接着又一头冲过来。阿平不叫了,他没那个功夫。火光中的狼个个面目狰狞、眦牙裂嘴,看了叫人恶心。 阿平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凉了,可是凉的感觉又被突然涌上来的火气融化了。 在队列的前面也出现了冲击的气氛。狼群朝着涸沼不时冲上来,每次涸沼都用火把把它们打开。这条狼跳进原始森林,另一条又替换上来,低声怒嚎着冲了过来。 从狼的冲击和怒嚎中,就能知道它们已经完全疯狂了。 涸沼没有减低行走的速度,就这么边打边走。 在走到离鹿泽庄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涸沼停下了脚步;前面的路断了。本来是沿着小川支流的小道上下的,但由于大块的水土流失,山上的地皮就象是剜下来一样崩落到路上,将道路遮断了。 这里两边都是原始森林,要是钻进去,七个人就很难保持队形,那时就会分别被狼群撕成碎片。 看来只好通过泥土滑落下来的边缘,下到低处,再从那里重新找路。涸沼率先走向低地。狼群非常执拗,他们周围充满了怒嚎。 七个人下到了低地,没想到悲惨的场地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岩场,就是露出了宽七八米、长三米左右的细长岩盘的平地。当七个人走进这块低地时,已完全被狼群包围得结结实实。 “不要离开!”涸沼大声招呼着。他已经明白走进了死胡同,于是赶紧察看了一下地形。岩盘的边缘是绝壁,小川的支流在下边很远的地方象条黑带子逶迤流去;逃出去的路只有刚才下来时的那条斜坡。 “好了,把这让你们吃去吧!”阿平把斋藤的尸体扔到了前边。 可是狼群根本不打算啃吃死尸,它们怒嚎着涌了上来。 涸沼操起了手枪。 “好吧,我在前面打开一条血路。我们要登上前面的斜坡,记住,决不能掉队!” 二十多头狼背对着斜坡逼了上来。涸沼瞄准了最前面那一头。当扣动扳机的瞬间,那只狼跳了一下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子弹刚好打中了它的脑门。接着,涸沼又连开了三枪。当打死第四头的时候,涸沼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恐怖。 他以为打死几头后,其余的狼会产生暂时的动摇,然后再瞅个空隙冲破包围圈。然而,狼群对同伙的死毫不介意,对枪声也没有任何退缩,只有几头狼左右交叉地换了下位置。 映照在火光中的狼眼充满杀机,凝聚着鲜红的血色。 格外刺耳的狼嚎声不绝于耳,那是旁边的一头发出的。 这家伙采取了不顾后果的攻击方式,一边嚎着一边笔直对涸沼扑了上来。 涸沼抬起右手的木棒奋力打去,正好打在狼头上,只听哼了一声就倒下了。这就成了狼群进攻的契机,刷地一下一齐扑了上来。 涸沼把手里的火把交给了身边的真澄,用双手握紧了木棒,只有奋力冲杀打开一条血路了。他大踏步挥棒冲向前去。他已打死好几条狼了。这时的涸沼已什么都不想了,管他是生是死都要拼杀下去,只要出现一瞬间的动作迟钝,就会葬身狼腹。他象疯了似的,一刻不停地跳着、打着、跳跃躲避着。 岛崎安雄紧紧抱着妻子的肩头。 眼前的阿平已经疯狂了,一边发出“哦,哦”、“沙,沙”的吼叫声,一边抡起木棒朝狼打去。有两三头碰在他的棒上倒下去死了。他的火把也交给了岛崎。 阿平已经忘了火把,也忘了同伴。岛崎能理解,他离开了火把追打着狼群。 突然阿平惨叫了一声,只见一头狼跳到了阿平的背上,咬住了他的脖子。 阿平倒在了地上。倒下的瞬间,他摸出了怀里的匕首,照狼的腹部猛刺。 岛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涸沼和真澄、博子、节子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到处都是狼的黑影,到处都是狼的嚎叫,除此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阿平仍在竭尽全力地挥动着匕首,象一只大虾似地躬下身子猛地跳了起来,拉下了咬在腹部和腿肚子上的两只狼。他全身浸透了鲜血,但还不愿就此倒下认输。 岛崎扶着妻子朝阿平走去。妻子已是半昏迷状态,他拖着她接近着阿平。 “快逃!你们快逃!不要过来!”阿平发现他们,大声叫喊着。然而声音却是那般地浑浊、尖刺,听来就象笛声似的。 岛崎放下老伴,举着火把向咬住了阿平的狼戳去。他不顾一切地狠狠打着。待他醒悟过来时,瘦弱的妻子已经倒在地上,被狼咬住了颈项。岛崎冲了过去。但,他刚一动身就栽倒在地上,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没了,是被狼整个地撕咬去了。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火把。他看清眼前的狼牙逼近了,就和那次在山里的农家看到的、用于除邪祭祀的狼牙一样,十分可怕。狼的牙缝里大量的唾液滴下来,这正是狂犬病的特征。岛崎知道它们的末日已经不远了。 涸沼一边打一边看到了阿平和岛崎夫妇倒下的情景。 “快退,退到悬崖边上去!”涸沼大声招呼着背靠背站着的三个女性。到了这个关头,冲杀出去已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从死里逃生是不可能了。能做的事情就是退到悬崖边上,与狼拼到最后。他护住三个女性一步步向后退去。 旁边就是悬崖了。 涸沼把她们三人护在身后,自己站在前边。幸运的是,她们三人始终举着火把背靠背地站着,都还没有被狼咬伤。 狼群又形成了半圆形逼了上来。 阿平和岛崎夫妇的尸体边上还燃着五支火把,狂风把火焰吹得更亮。一条狼叼住阿平的尸骸不让别的狼争夺,那情景实在太悲惨了,火把把那条狼映得清清楚楚。 涸沼操起木棒站在半圆形的狼群前面,数不清它们到底有多少头。狼群对着涸沼身后的七支火把围了上来。风呼呼地把火苗刮得左右晃动,使狼群的影子也大幅度地摆动起来,再加上狼群自身的走动,所以视野里塞满了无尽的狼。 涸沼做好了准备,感到面前的野兽是不可摧毁的、疯狂的群体。 中江真澄和乾博子、节子三人还是背靠背地站着,身后就是断崖,已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们三人紧挨在一起笔直地站着,就象化石一样。 内藤节子这会儿竞小声诵起经来。不,也许是念的咒文,聚精会神地诅咒着什么。 中江真澄看着涸沼和狼的殊死搏斗,身影在火光中都清晰可见。魁伟的涸沼挥着很粗的木棒不停地朝左右打去,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搏斗。一头狼瞅个空档从一边横着扑了上来,正好跳到涸沼齐眉的地方;大棒呼地一声打击在脑瓜上,顿时脑浆飞溅出来。几乎在这同时,又一条狼贴着地面象黑色的飞梭似地冲了上来。涸沼收回棒子又利索地将它打倒在地上。 真澄知道这场死斗用不了多久就会停熄的。她看得出狼群不顾同伴的死去,象潮水般地从四面进攻。它们都张着利刃般的魔牙,嚎叫着,冲击着。它们的攻击敏捷而又凶狠。不时跳跃起来的狼增多了,它们相互间快速地跳动换位,攻击令人眩目。火光中,能看清它们赤红的眼里燃烧着憎恨的光;这些光点在地面、空中到处游动。 涸沼仍在不停地挥动着木棒,但是力量在减弱了,也显得迟钝起来了。他不可能始终这样拼斗下去,稍一懈怠就会被咬住。她明白到那时也就是自己的死亡到来了。涸沼一死,她和乾博子,还有内藤节子,连一头狼都打不死。她们将会在无抵抗的状态下,被撕开腹部,咬碎喉管,血淋淋地死去。 奇怪的是想到这些她并不觉得恐怖,也许是大脑僵死了吧。如果有生还的希望,也许会感到恐怖,但已经没有这种希望。她睁着秀丽的眼睛不眨眼地凝视着涸沼的死斗。走出鹿泽庄看到涸沼的气魄和对弱者的帮助,她也改变了对男人的憎恶的想法。这时她觉得这样的男人是坚强的,是了不起的。 乾博子的心房已经关闭了,眼前这凄惨的搏斗中的场景映在瞳孔里,但这意味着什么都反映不到大脑意识中去了。她只知道死已经临近。她的全身僵直,一动也不能动了。 博子这时看到一头狼从涸沼的左边高高跃起,同时从右边也跳起一头,地上也有好几头都冲了上去。这一切象电影慢镜头似地那么清楚映示出来。涸沼的大棒击中从右边跳来的一头,这时,左侧的那头咬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身子随着踉跄了一下,狼趴到了他的身上。涸沼就这么背着那只狼,用一只手挥棒驱打着地面上的狼。 中江真澄冲了上去。她来到涸沼身边,用火把捅向咬着涸沼的那条狼的肚子。狼从涸沼身上掉了下来。涸沼的左肩上涌出了一片粘血。 涸沼从真澄手里接过了一支火把,向狼群打去。一时火花四溅煞是壮观。真澄手里握着两支火把,她紧紧靠在涸沼的背上,两人协同拼斗。这样,他们和节子、博子之间就出现了一个空间。狼立即趁虚而入,将他们分割开来! 博子大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扑过来的几头狼。将他们隔开的这群狼发出可怕的嚎叫声,一步不停地从正面向她们扑了过来。 博子匆忙中将火把向它们打去。她刚在想是不是打中了狼的头,正在这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倒去。狼将她扑倒后,压在了她的胸前。刚才和她紧挨在一起的内藤节子也同时倒在地上。这是几头狼同时跳起来将她们推倒的。四支火把从她们手中滑到了地面。博子看到了火舌向空中卷去。 中江真澄看到了几头狼袭击博子她们的情景。火把落到地上时,乾博子和内藤节子的身影已消失在断崖下边;扑上去的几头狼也不见了。 火把从中江真澄的手里掉到了地上。 一阵剧痛从她的大腿上传过,接着她就被摔倒在地上。她知道狼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拼命叫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来。又觉得自己的大腿、腹部和喉咙同时象被开水烫过似地剧痛起来。 涸沼看到了真澄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惨状。她的身边落着两支火把,断崖边上还有一支,但已不见乾博子和节子的身影了。 涸沼想拾起真澄身边的两支火把。在这空隙,右腿被狼咬住了。他推测右腿骨也许被咬断了。他伸出了右手,但手已失去了知觉。又一条狼咬住了左腿。这条狼咬住后就左右摆动脑袋,四肢也同时缠在身上了。他知道左腿被撕裂了。 涸沼终于捡起了火把,使尽全身力气朝左大腿上的那只狼头上打去。燃着灯油的火把把狼的头部也点着了。它从身上退了下去。眼前的狼张开大嘴逼了上来。涸沼举起火把深深地插进了它的喉管。他摸索着试图再捡起一支火把。没等他捡到,只觉颈部象被子弹射中了似的滚热疼痛,眼睛一眨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不知是看不见还是四周太黑。但他知道自己的喉管已被咬断,呼吸也停了。他那只摸索着火把的右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涸沼想,这可能是中江真澄。真澄似乎在用劲握住他的手拉他。他想,也许是真澄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吧…… 咬着已经咽气的涸沼右手的是一头狼,它正用力地拖着他。 4 明月早已消失了。 很厚的云层覆盖了天空。这些大团的云层飞快地移动着,相互重叠、拥挤着在空中游动。 雨声也啪啦啪啦地响了起来,大颗的雨珠击打着鹿泽庄的屋顶。没多久时间,雨声变得急骤了,雨点象是要掩盖一切声响地哗哗落下来,狂风又将雨柱吹得凌乱不堪。 “这房子要塌了。”阿铁盯着大厅的墙壁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咕哝着。他再也叫不出来了,虽然声音还是很高,但听起来却是嘀咕了。 墙壁在慢慢地倾斜着,泥土劈里啪啦地大块落下来。 他们八个人都给火把点上了火,就着火把的光仔细察看着墙壁和柱子。暴风雨又全面恢复了。鹿泽庄在暴风雨的侵蚀下,嘎吱作响地逐渐倾斜了。 大概在十分钟之前,狼群又返回来了。波蒂的呻吟声告诉了他们。他们借助手电筒的亮光看到狼群飞快地冲进了院子。当然他们无从知道另外七个伙伴是不是已经葬身狼腹。 又传来一片玻璃窗破碎的声音。 松本重治不由惊叫起来。大厅里的玻璃窗和大门的玻璃窗承受不住房屋的扭曲全部破碎了。暴风雨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发出重炮发射般的巨大声响。在这股巨大的冲击声中,墙壁、门板、窗户等全部障碍物都清除了;这些东西落下来时,又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一片惊呼惨叫。 鹿泽庄将这片惊叫压了下来,瓦解的声响终于吞没了人们的绝望的呼喊。 鹿泽庄朝两边倒了下去,柱子断了,砖瓦四飞;八个人放一齐埋了进去。 松本在倒塌的同时从屋里爬了出去。他右手举着火把。他知道丢了火把一切都完了。可是,没等他完全爬出去,一根柱子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到左脚腕上,疼得他大声叫喊起来。他的左脚明显是骨折了。 “快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松本慌了,不顾一切地大叫。八个人中只有他负了重伤。其他人只有点擦伤或轻度的击伤,也都设法从废墟中爬了出来。爬出屋子的八个人立即被无情的暴风雨包围了。 “不行,这样火把要灭的,快找个能躲进去的地方!”阿铁吼叫着。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来叫喊,几个人都在拼命想法钻回已倒塌的鹿泽庄去。但这毕竟是徒劳的挣扎,倒塌之前就有三间房子只剩下架子,连屋顶都被狂风卷跑了,剩下的房子的墙和窗子,也都被一阵大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大厅和另外两间房子的屋顶在倒下时被抛得远远的,摔得粉碎。 倒塌后的废墟上,竖着柱子和屋梁,那里面无论如何是无处藏身的。 “都过来!”阿铁招呼着其他人。 “你们救救我吧!”松本绝望地呼叫,人们就象没听见似的。 松本拼死在地上爬着,飘泼大雨已在废墟上积起了不少水坑,无情的大雨在水坑上溅起无数水泡。 松本一边爬,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他也发现了大雨中象幽灵般闪烁的几只眼睛。他一边呼救,一边向火把集聚的方向奋力爬去,铁钉和破玻璃片扎得浑身鲜血淋淋的。但这时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阿铁走进了木柱散乱的废墟中。他搞不清这些玩艺能不能抵御狼群的袭击。但他觉得这样要比站在大雨倾盆的荒野中要好。 井上薰手里的火把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她也不知道丈夫五郎躲到哪里去了,只是一个劲地寻找着藏身之地。她也钻进废墟中的木头堆里,透过雨雾,发现不远处也有两支火把。 正宗思在大厅倒塌时已冲到了屋外,放开了乾博子交给她保管的波蒂。 当她好容易回过神来时,发现东京子和向田良子也站在她的身旁。 七个人集中到一起了。 只有松本还在艰难地爬着。他右手举着火把,用左手和右腿爬着。左脚腕痛得不能沾地,不仅是脚,疼痛使他全身沉重、麻木,每往前移动一步,全身就痛得痉挛一阵。钻进废墟木头堆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人肯出来拉他一把。风雨交加之中,狼的眼睛四处闪烁,已经快要接近到他的左右了。 他对没有参加涸沼他们的小组深深悔恨了;要是涸沼在的话,这种时候是不会丢下他的。 明知道鹿泽庄迟早会塌,为什么要鬼迷心窃地留下来呢?想到这些他真想抱头大哭一场;也许涸沼他们已经安然无恙地下了山,而自己将要与死神相会。一想到死,他就被那巨大的恐惧所震惊了。 狼的包围越来越紧了。松本好不容易才爬进了七个人所在的地方。 人们无法遮挡暴风雨的侵袭,火把在减弱着火光。他们清楚,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又找不到任何办法。阿铁和阿梅两人打算集中一些柱子垒个小窝,但倒塌的废墟中木柱相互挤压,有的大半截埋在地下,无法搬动。好不容易找到了四五根,等于跟没有一样。他们不得不死了心。 八个人任凭风雨吹打蹲在地上。 谁都没有说话。说什么呢?就这么蹲了几分钟时间。 狼群隐蔽在雨雾之中。在火把的照射下,不时看到它们闪动的眼睛,一闪就消失了。令人吃惊的是它们已经来得这么近了。 八个人都默默地看着,将身体贴得紧紧的,还冻得直打哆嗦,寒气使他们的上下牙根咯咯作响。风雨迅速地夺取着人们的体温。他们身上都穿了雨衣,可是雨衣都被扯破了,已起不到作用。照这样下去,即使狼群不冲上来袭击,也要被冻死;况且狼群根本就不会退去,只要看一下它们在减弱了火势的火把光亮下闪动的眼睛就能明白。 死亡就在眼前了,只要火把一灭陷入黑暗,狼群顷刻间就会冲上来,眨眼功夫八个人都会丧失生命。 虽说这是各人自己选择的道路,到了这时,每个人都对自己没有参加涸沼的小组感到剧烈的后悔。 “嗷……嗷……嗷……”突然在他们身边涌起狼的嚎叫,这是惊人的声音。几位女性发出一片尖叫声。一听到狼的怒嚎,井上薰就抬起了身子,她要站起来,然而下半身已不听使唤了。 “混蛋!”阿铁抓住火把站起身来,只见眼前一根柱子上立着一只狼,正好在俯视蹲着的八个人的位置。狼的魔牙大张着,雨雾中与阿铁对峙的一眨不眨的双眼泛着异样的红光,看去就象鬼火一般。狼猛地收紧了腹部,重又发出震撼大地的嚎叫。 一股冷颤穿过阿铁的脊背,但正是这股冷颤激起了阿铁破罐破摔式的斗志,只见他挥起火把冲上去,对准狼就打。狼用力一跳,从阿铁的头顶高高跃过,消失到大雨之中了。 阿铁呆呆地站在地上。 这是阿铁头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了狼。他以前认为狼只不过是比狗凶猛些罢了,但现在明白了,它是无法与狗相比的。它那大于大型狗的体型,硬长锋利的牙齿,听了叫人内心打颤的嗥叫,还有那满是杀机的脸相——从哪一点上都不能与狗相提并论;这是一群可憎而又可怕的动物。 阿铁又颓然蹲到了地上。 “站不起来,我站不起来了!”井上薰放声哭了起来。 松明的火势只有原来一半那么大的光亮了,真叫人担心它会突然熄灭。 “阿梅,这么下去我们都活不成!”阿铁大声说着。 “你说怎么办呢?” “火把很快会熄的,我们得马上冲进原始森林里,爬到树上去!” “可是,狼呢……” “用火把撵走它们!好,大家听着。我们一起冲到树林里去,只要爬到树上就不要紧了!好了,大家一齐行动,冲出去!”他想的是爬到树上就能避免狼的袭击,要是树木茂盛,多少还能挡些风雨。 “阿铁!求你了,不要把我扔下,我已经动不了啦!求你了,把我也带过去!”松本大声地哀求着。他一想到要是被大家抛下不管,恐怖得都要昏了过去。 “你这家伙,谁会管你!好吧,大家说呢?” “我……我……”井上薰的喉咙里挤出悲痛的声音。她有些不省人事了;紧紧地抓住一边的丈夫。 “放开我!”井上五郎顺势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求求你了!” “什么‘你’呀‘你’的!你这贱货!”井上五郎颤抖着声音狂叫着。 “原谅我吧,把我带上!阿铁,你们谁带上我?我,我一辈子都跟他,一辈子跟他!”她已经半狂乱了,一拼命叫喊着。 “不要把我扔下!”松本一把抱住了身边的正宗思,“求你了,架住我的肩膀;我的肩膀!我要报恩的,报恩……” “这该死的东西!”阿铁照松本的胸口一脚蹬去,把他踢到地上,拉过来正宗思。谁都不愿带他,只是考虑自己怎么逃脱。但是光顾自己就会遭狼的袭击,要是大家一起行动,趁狼咬住谁的时候,就能爬到树上去。阿铁是这么想的,要是把井上薰和松本重治留下来,就会吸引一部分狼;狼群一定会先吃掉这两个狂叫乱喊的人。 “救救我!救救我!你们谁救我,我愿为他做一辈子的奴隶!”阿薰仍在凄惨地叫着。她被丈夫推开后,又抓住了东京子。东京子默默地拧开了她的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谁都要自己逃命。 “阿梅!求求你了!扶扶我的肩膀,我的财产全部、全送给你!”松本忘了剧痛,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阿梅的腿。 “你给我去死吧!该死的检察官!”阿梅抬脚向松本脸上踢去。松本“啊”地叫了一声,重新倒在了地上。 阿铁他们六个人举着火把匆匆地离开了木头堆。 狼群包围着他们。阿铁走在前面,左手打着火把,右手提着木棒。 “好吧,你们来吧!”阿铁挥着木棒冲向了院子。决定突破狼群的阿铁,又恢复本来的凶暴性格,“怎么不来呀!这些蠢货!老子要宰了你们这些畜牲!” 一缕头发搭在脸上,狂风暴雨打得睁不开眼,嘴都无法张开,在如此疯狂的暴雨中,阿铁大睁着两眼。 前面的狼慢慢朝后退去。这并不意味着突破了包围圈,仅仅改变了一下形势。 阿铁趁势带领着其他人,抡着火把向前冲去。他以为狼惧怕他们手中的六支火把。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狼群对涸沼他们七个人带着的十二支火把毫不理会,一阵冲击将他们全部吞食了。 只要冲过院子,前面是原始森林。狼群正往林中退去。阿铁这时已经来到了院子的边缘地带。这里有条一米左右高的土坎,阿铁跳了下去,另外五个人也跟着跳了下去。这里是由阿梅殿后押阵。他背朝后地爬下了坎子,不时轻轻地晃动握在右手中的匕首,心想狼可能会害怕刃物的吧。 前面的狼又怒嚎起来,一边嗷嗷地叫着,一边对着阿铁扑了上来。 “混蛋!”阿铁边叫边用火把向狼打去。火把从手中滑落出去。不知落在什么地方消失了。他挥起了木棒,嘴里不知胡乱叫喊着什么,拼命挥舞着木棒。愤怒使他血往上涌,快要引起贫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挥舞的木棒突然击到什么坚硬的物体上,“咚”地一声,手腕都震麻了。他摇晃了一下,才发现是打在一棵树上。他慌忙抱紧树干向上爬去,也不知爬了有几米,只听到林中到处都是狼的嚎叫声。阿铁想这下自己可得救了。 突然什么东西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后背,当他明白过来是狼时,不由得惨叫起来。他想设法把它弄下去,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意识已经从他头脑消失。他当然不会明白,狼的利齿已咬碎了他的后脑。 短暂的搏斗结束了。 井上五郎跟在阿铁的身后,左边是正宗思。在阿铁狂喊着盲目地冲上去以后,几头狼扑向了他。他立刻吓得乱叫起来。没想到正宗思把他紧紧抱住了。他拼命推开了她。只听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正好把她推进了狼群,倒在地上。一头狼狂暴地爬到了她的肚子上。 井上边叫边逃,没跑几步两腿就同时被狼咬住倒下了。 他支起上身,想用拳头去打狼;拳头竟塞进了狼的嘴里被咬得粉碎。他只是觉得耳边嗡地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东京子看到狼撕咬着正宗思的颈部,吓得掉了手中的火把。向田良子的臀部被狼咬住了。狼大模大样地将她摔倒在地上,又回过头来咬住了她的腹部。她觉得整个肚皮被狼的利齿撕开了。 阿梅站在那里抱住了一头狼。这是一头跳着扑上来的狼,咬住了阿梅的喉咙管。阿梅则用匕首捅开了狼的肚皮,猛地闻到了狼嘴里呼出的一股恶臭。 暴风雨仍然铺天盖地。 松本重治抱着阿薰。 放在柱子边上的火把就要熄灭了,看来亮不了两分钟。 “你,你,你要保护我啊!不要放开我!我爱你,我是你的。”阿薰紧紧搂住松本,嘴里喃喃地诉说着。井上薰已经神经异常,失去了对狼的恐惧。她嘴里吐出的象胡话似的嘀嘀咕咕的东西,仅仅只是罗列了一系列词汇而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被暴风雨抽打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手怎么都抱不住对方的身体。 松本也感不到腿部骨折的疼痛了。他真想象阿薰那样神经失常,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了。但他的神经却意外地强韧。 松本听到头顶上狼的嚎叫声,睁开了眼睛。柱子上立着好几头狼,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雨雾蒙住了狼的身体,看去象白森森的幽灵一样。 “到一边去,到一边去,到一边去……”松本紧紧地闭上眼睛,象念咒似地重复着。他的声音很小,象是在自言自语,猛地想起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人这么念。 “到一边去,到一边去……”松本不停地念着咒语。 “我是你的,你要保护我呵,呵,我这一生都属于你了……”阿薰也在继续说着。 暴风雨越来越疯狂了。 八个男女点燃的火把全部熄灭了。荒野漆黑一片,仲手不见五指。落到地上的雨珠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到处都是天昏地暗,原始森林的枝叶象激流中的海藻拖得长长的,几乎要垂到了地上。 日本狼的群体躲在林中,就在鹿泽庄的旁边。群狼一直站着。现在,它们眼里的光泽完全消失了。它们现在就是这么睁着昏暗的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狂暴风雨。 这是宣告着日本狼最后群体行将灭亡的暴风雨。 波蒂还在倒塌的鹿泽庄残骸中。它被关闭在一个极为窄小的空间。它拼命刨着地面,必须打出一个洞口逃出去。它已经感觉到了从遥远的地方迫近的地震的预兆。 挖得不小的洞口被木板挡住。 尽管这样,它还是设法钻出头来。 激烈的暴风雨立即迎面扑了上来。原始森林里传来狼群的嚎叫。波蒂逃了出来,一钻出地面,就高高扬起鼻子嗅着周围的气息。它捕捉到了恶梦般的气息。 狼的气息从上风的树林中飘了过来,那是难忍的死臭。波蒂在瀑布般的雨水中摇动了几下身体,甩掉了身上的泥土。 波蒂跑到院子里,在雨水中腾起一道白线快速穿过。 远处传来地震的轰鸣声,就象远方的雷声沉闷有力。地面在微微地颤动。波蒂本能地意识到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拼尽全力沿着道路冲了下去。 狼群停立在树林中,黯然的目光注视着暴风雨,发现了雨雾中波蒂奔跑的情景。 狼群飞奔起来,排成一列,踏破雨雾追踪而去。 波蒂在奋力飞奔。狼群追到它身后三十米远的地方,要是被狼群追上,眨眼功夫就会死于非命。能不能摆脱狼群与生命联系在一起。 沿着道路奔跑的波蒂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沉重的地震声迫近了,它淹没了狼群的脚步声,甚至掩盖了暴烈的风雨声。 波蒂攀上了一个斜坡。一到坡上,它不禁发出了哀凉的悲鸣。具有无穷力量的泥石流就在眼前,这是能将一切生灵送进死界的怪物,它正摇撼着大地,从天边滚来。 波蒂号泣着奔进了树林,可怜巴巴地垂下了尾巴。它已经忘了狼群的存在。波蒂奔跑的速度优于狼,保持着很短的距离。 树下的灌木丛也在烦躁不安地涌动着,大地在颤抖,树木在怒吼。波蒂死命穿过灌木丛跳上一块岩石。这里有一片平缓斜面的野树林,林中生长着繁茂的羊齿草。波蒂半闭着眼睛穿过羊齿草的荒原。 狼群落在身后四五十米远的地方,仍紧追不舍。 波蒂狂吠一声。怪物已经接近了,地面象波涛翻滚…… 波蒂还在亡命般地奔跑。前面有一片岩石群,巨大的岩石重叠交错。它拼命跑向岩石群,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身子轻盈地一纵,沿着岩石跳上了高地。 轰鸣声震撼着野树林。波蒂发出细声的呻吟,肚皮趴在岩石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浊流吞没了野树林,混杂着无数岩石、沙土和激流的洪水,奔腾翻卷着将林中的树木摧毁、吞没。岩石碰撞的破裂声,巨木倒地时的轰鸣声,暴风雨的呼啸声,这些共鸣在一起,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这是一片死的海洋。 过了不久浊流奔腾而去。 一切都消失了,野树林只剩残存的枝梢凄凉地竖立在水面。灌木丛、羊齿草,还有狼群全都消失了。奔腾而去的洪流把地皮刨去,露出了岩石地表。暴风雨抽打在岩石上带着刺耳的尖啸。 波蒂离开了岩石堆。它横过露出的岩石地表,返回了鹿泽庄。它知道狼群已被消灭,现在已嗅不到狼的恶臭的气息了。 它要去寻找主人武田安造。 岩盘一直涌向了鹿泽庄。途中的小路、高丘也消失了,雨水在岩盘上淙淙流过。怪物从上游漂到下游,经过的途中露出了二百多米宽的岩石路面。鹿泽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环绕着鹿泽庄的树林被冲出很远很远。 波蒂站在毁灭的遗址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剩下,甚至连痕迹都不留。波蒂没有死心,它仔细地嗅着周围的气息。知道这儿是原来的鹿泽庄。它执拗地认为也许武田老人还在什么地方藏着。 它对着夜空,伸出脖颈狂吠起来,叫得是那般殷切,又是那般凄凉。 它叫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待着主人的反应。然而周围没有生物与它呼应,只有暴风雨那疯狂的呼啸声。 波蒂失望了。它只好沿着刚才还存在着的通往鹿泽庄的道路小跑了下去。 到处都是透明的米黄色的岩石。雨水在上面象小溪地流淌过去,路上不时出现一块块被洪流卷下来的巨大岩石,突兀地竖立在路的中央。 波蒂加快了脚步。 波蒂描绘着台风过后山野的秀丽景色。万里苍穹下。赤石峰象透明玻璃般鲜明。山里已到了落叶时节。用不了多久,全山都会披上锦绣。狩猎的黄金季节又要到了,和安造老人一起在山里追捕猎物,是波蒂最高兴的事。 过了一会儿,波蒂开始迅猛地疾奔,它要穿过一座座山峰,奔回大鹿村;在那里,也许主人在等待着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