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禁宫》 第一章 奴隶市场 从恢复神志的这一刻开始,林珑就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像是食物腐败的臭味,隐隐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长时间的空腹感再加上身体的颠簸晃动,令她的胃部就像个发酵的口袋,不停翻涌出泛着酸味的物质。四周沉淀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唯有车轱辘摩擦着地面响起的沉闷声音,仿佛某种痛苦的呻吟声挤压着她的耳膜,形成了一阵钝痛的耳鸣。 摸索着铺垫在身下的干草,她迟疑着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浓重的黑色调铺天盖地压迫着她的全部感知神经,让她几乎无法正常呼吸,更加无法从容判断目前的状况。 这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林珑苦苦寻求答案的时候,这辆车子也终于停止了痛苦的呻吟声,缓缓地停了下来。同时响起的马儿嘶鸣声证明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她所乘坐的应该是一辆货真价实的马车。 当车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林珑借助着漏进来的光线依稀看清了这里的状况。 原来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她之外还拥挤着其他几个少女。这些少女所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或者说那只是几条布片还比较合适。残留的布料遮挡不住她们姣好的身材,污秽的泥泞也掩饰不了她们美丽的容貌。从少女们的发色和肤色来看,她们多半是来自欧洲一带的国家。只不过,无论是发型也好,衣着也好,从她们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违和感。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试探着小声用英文问道。刚开口说了这几个字,她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喉咙里火烧火燎般疼痛的关系,这个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陌生,完全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几个少女像是受惊的小鹿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只有其中一个金发少女怯生生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奇怪了……现在英文这么普及,这些欧洲少女怎么会听不懂呢?难道是太过害怕的关系?尽管对眼下的情况完全没有谱,但结合种种迹象看来,林珑也明白自己处于相当不利的处境之中。 她的心里蓦然一个激灵,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人贩子了吧? 可是……之前她到底在做什么?又怎么会被带到这里?而且还用上了马车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当她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昏迷前的一段记忆,甚至也记不起自己的确切身份时,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何等诡异的情况,这段相当重要的记忆……就像是被故意抽去了似的…… “حصلتباتّجاهآخر!”就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略带尖锐的男子声音。就在林珑琢磨着这是哪国语言时,声音的主人已然出现在了众少女的面前。 这是一个身材瘦小干瘪的男人,他那深深凹陷的棕色眼睛中闪动着商人独有的精明。不笑时显得阴郁,笑的时候更显阴险。但这些都不及他的穿着打扮让林珑感到吃惊——这个家伙穿得是什么玩意?看那长袍子倒是有点阿拉伯风格,可又不像电视上所见到的那种白袍子,莫非是来自阿拉伯半岛哪个不出名的小国家?还有那包裹着大半个脑袋的缠头,倒让此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身边的跟班了。 既然是阿拉伯人,那么,他之前说的是阿拉伯文了? “حصلتباتّجاهآخر!(下车!)”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粗鲁地将那个最靠近自己的金发少女拽了下来,一边还骂骂咧咧地指着林珑等人,意思是让她们也都赶紧下车。 林珑的脑袋里飞快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既然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落在什么人手里,那么眼下最好还是按这个男人的意思照做,然后再找机会逃走或是报警。想到这里,她也只好跟着少女们小心翼翼地从马车里爬了出来。 就在双脚落在地面上的一刹那,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那座恢宏大气的建筑所吸引了,暗红色的墙壁和曲线饱满的圆顶带着令人惊叹的艺术感染力,高耸入云的宣礼塔气势惊人,灰色的鸽子咕咕欢叫着盘旋在塔尖,和碧蓝如洗的天空相映成了一副最美的画卷。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丽庄严仿佛让时间都能为之停滞不前。 这一刻,她的思维仿佛也停止了转动,只感到了身为人类的渺小和无力。这座建筑她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过无数次,就算是闭上眼睛她也能回想得起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高不可攀的穹顶仿佛浩瀚苍穹笼罩着世间万物,明媚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直射进来,神圣无比地落在教堂内殿上方的金色阿拉伯文上——万物非主,唯有真主。 这是始建于东罗马皇帝君士坦丁统治时期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在拜占庭灭亡之后又被改建成了清真寺。 如果她没记错,这座教堂就位于——土耳其的第二大城市伊斯坦布尔。 直到这时林珑才蓦的反应过来,不觉倒抽了一大口冷气。没有搞错吧?这里是土耳其?!她居然被拐卖到了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这怎么可能! 她茫然地朝四周望去,赫然发现了另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原本在电视里看到的绿树成荫的广场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喧闹无比的交易市场,没有汽车没有露天咖啡座没有餐馆没有丝毫和现代沾边的东西,只有来来往往的人和络绎不绝满载货物的车马。而那些人的服装更是古怪,大部分人都包裹着和那瘦小男人相似的缠头,穿着宽大的长袍,市场旁居然还来回走动着不少手握长矛的士兵。 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汗臭味,熏人的香料味,潮湿发闷的霉味……以及不易察觉出的淡淡血腥味。不时传来了男人们兴奋的哄笑声,高亢的吆喝声,还隐约夹杂着女人的低低饮啜声。 左边用木头搭成的台子上,几个衣不蔽体的白种女人在一群男人的虎视眈眈下浑身颤栗着,她们所能做的也只有用手臂无力地抵挡着那些赤裸裸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卖家的胖男人将其中那个最美貌的金发女人拉了起来,粗暴地一把扯去了她身上仅有的遮羞布,将她光洁美好的身体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华服男子面前。华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上前熟练地掰开了女人的嘴,像挑选马匹一样仔细查看着她的牙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胖男人点头哈腰地媚笑着,急忙又拉过了剩下的那几个女人,以供华服男子慢慢挑选。 而在右边的台子上,则有十多个黑肤色的青年男子站立一旁,表情麻木地等待着买家的挑选,他们有些人的身上明显带着遭受鞭打的痕迹,其中一个看上去最为强壮的男子额头上还流着鲜血。而卖出者在那里大声地用阿拉伯文吆喝着,手里的皮鞭在阳光下闪动着阴森诡异的光泽。 放眼望去,整个市场里全搭建着这样的台子,每个台子周围都有不少买家看货,而充当“货物”的除了白种人黑种人,还有来自亚洲的黄种人—— 见到这样的情景,林珑的脑袋轰一下炸开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误入了哪个剧组,但这个可能性立刻被她否定了。因为这里四周围根本没有摄影机,也没有工作人员。就算是好莱坞,也无法制作出这么真实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场景。而且那些被当作货物挑选的男人女人眼中,空洞的甚至连一丝绝望都没有。 这绝对不是在演戏。 那么……是自己……在做梦?这听起来似乎是唯一靠谱的解释。她立即狠狠掐了一下脸颊,但清晰传来的疼痛感明明白白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有错,这次真的是遇上了人贩子。之前她也听说过某些国家还存在着非法的人口买卖,但那都是在黑道的控制下秘密进行的,怎么可能允许像现在这样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进行人xx交易?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土耳其就不怕国际社会制裁他们吗? 除非……这里不是……现代的土耳其……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甚至……陌生的时代。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从心底爆发出的惊厥和恐慌一点点攫住她的呼吸,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就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أتيتهنا!(过来!)”一声尖锐的喊声将林珑从完全混沌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两个壮汉强行拖到了其中一个台子上。和她同车的女孩们已经都站在了上面,她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谁也没有哭泣,只是紧紧地靠在一起,试图用彼此的身体维持着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林珑的心里突然莫名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的伤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管这是什么时代,不管自己到底遇到了怎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恐怕也难逃和她们一样的命运了。 可是,她不是那些女孩,她无法坦然接受这样荒诞的命运。 那么,除了屈从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逃跑。 逃跑……该怎么逃跑呢?林珑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寻思着逃跑后的路线。眼下只有先逃离这个鬼地方,才能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至少,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若是以前,她对那些某些事情总是抱着怀疑甚至嗤之以鼻的态度,可目前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情形却令她不得不想到了一个俗套的词语——穿越。 她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什么突然发生的异况引起了人群骚动,从不远处高声传来的阿拉伯语更是明显带着咒骂的意味。 林珑抬头一看,只见刚才那额头流着血的黑人青年居然挣脱了绳索,跌跌撞撞地冲着出口的方向跑去!他跑得飞快,离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着只差几步就能逃脱成功——可就是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一把从天而降的阿拉伯弯刀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的后背!在青年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中,鲜红色的血液就像从破裂的水管里喷出来的水柱般,短短几秒内就将地面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巡逻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过来拖走了尸体,其他围观的人也嘻笑着渐渐散了开去。 一切,就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 看着地面上残留的鲜血,林珑只觉得双腿发软,也不得不暂时打消了从这里逃跑的念头。她可不想像那个黑人青年一样死于非命,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和真相。 究竟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又有谁能告诉她,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个将她们带来的瘦小男人此刻也站到了台子前,用阿拉伯文向那些围观者介绍着什么,立即引来了众人的一番交头接耳。林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少女挨了过去,缩了缩身子躲藏在她身后,低垂着头尽量不让别人留意到自己。 很快就有人对她们表示出了兴趣。林珑极快地瞥了一眼,发现这次的买主正是刚才看到的年轻华服男子。瘦小男人殷勤地先将那个金发少女先带到了他的面前,用一条手杖挑去了她仅存的衣衫,向台下众人展示着那具曲线优美的女性躯体。从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赞叹声,显然金发白肤的妙龄女性是这里的抢手货。少女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边摇着头边用类似拉丁文的语言哀求着。但此刻身为“货物”的她,却是连哭泣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说实话林珑也很想哭,可是她也明白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再多的眼泪也打动不了这些男人冷酷无情的心。 华服男子似乎对这个金发少女也不满意,正当他打算要离开的时候,瘦小男人又赶紧拦住了他,朝手下的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看到那两个壮汉径直朝着自己走来,林珑就已经心知不妙。果然,两人不由分说就将她架到了那位华服男子的面前。在挣扎的一刹那,她无比震惊地发现自己垂落下来的发丝竟然变成了亚麻色! 不对啊,自己明明是黑发的,什么时候染成那个颜色了? 还没等她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瘦小男人突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头发直往后拽,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接受那位华服男子的“检验”。 在彼此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她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他有着一双细长锐利的灰蓝色眼睛,就像是秋日夕阳下平静无澜的湖面,清澈地荡漾着闪闪的水纹,却始终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风景。也许只有在某个不为人察觉的时刻,才能看到湖底一闪而过轻柔却冰冷的流光。他那轻薄纤巧的嘴角微微提起,露出的淡淡笑容宛如盛开在尼罗河畔的埃及白莲。 优雅高贵的气质,无可挑剔的魅力,以及,不染尘埃的美丽。 而此时,那平静无澜的湖面明显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瘦小男人一看这生意有戏,立刻满面笑容地伸出了手杖想要挑去林珑身上的衣服,以便令这位卖家看得更加清楚。还没等手杖碰到自己,林珑就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顺手抓住了那根手杖用力朝瘦小男人的方向一撞! 瘦小男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还敢反抗,冷不防被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听到围观的人爆发出了一阵哄笑,他不禁恼羞成怒,拿起了手杖就往她的肩上狠狠敲了下去——就在林珑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下的时候,只听那位华服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瘦小男人微微一愣,硬生生地将手杖收了回来,很快又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华服男子眯起了眼睛,伸出了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林珑的下巴,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她的容貌,又侧过头朝着瘦小男人低声询问着什么。在听了对方的回答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示意随从拿出了一袋银币。 一丝恐惧尖锐地划过了林珑的心脏。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能正视这个事实——不可思议地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不可思议地被陌生人拐卖,不可思议地被当作货物卖给了别人。 一切,似乎都只能用不可思议四个字来形容。 深深吸气再吸气,她努力抚平了纷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逃避是行不通的,唯有面对事实,接受事实才是唯一的办法。既然在市场里跑不掉,那说不定跟着这个华服男子倒会另有转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个华服男子看上去最为面善吧。 随从将一袋银币交给了瘦小男人之后,华服男人就示意林珑跟他们走。林珑刚走了两步路,就听到从台下的人群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إنتظار!(等一下!)” 第二章 西西弗斯的诅咒 这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质感,仿佛一缕缭绕在暗夜里的冷雾。 林珑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只见这开口说话的男子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半张脸几乎都被同色的头巾遮掩地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了一双烟灰色的眼睛。那种罕见的灰色就像是隆冬季节布满乌云的阴沉天空,而从他眼底闪过的光芒仿佛一道刺破云层的闪电,锐利又冷酷入骨。 男子以一个简单利落的动作跃上搭好的高台,径直走到了林珑面前,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后从怀里掏出了两袋银币扔在了地上。瘦小男人顿时眼睛一亮,但看了看之前的那位华服男子,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在短暂的迟疑后,他飞快堆起了生意人独有的殷勤笑容,好声好气地向这位举止嚣张的年轻男子解释了几句。 年轻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他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戒指,随手扔到了瘦小男人的面前。这枚戒指上镶嵌着硕大的克什米尔星光蓝宝,那无与伦比的颜色比孔雀颈项的羽毛更加美艳,显然是价值不菲,远远抵过十几袋银币。就连围观的人们也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和议论声。 瘦小男人更是被刺激地剧烈抽动着脸颊肌肉,半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从刚才的情况看来,林珑也猜到了大致的意思。她心里不知是好笑还是悲哀,原来自己在这个时代还是挺有市场的。这枚星光蓝宝若是放到现代拍卖,应该也值不少钱。 可是在这么大的诱惑前,那个瘦小男人还是无限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珑倒有点想不明白了,这个家伙一看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根本不像他的作风。那么他为什么宁可放弃这些也不愿意改变主意? 这一定和职业操守无关。 当她留意到瘦小男人望向那个华服男子的目光时,似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因为那目光里不仅仅有讨好的意味,更多的是畏惧。 年轻男子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些,他的眉宇间飞快掠过一丝戾气,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转向那个华服男子又沉声问了一句话。华服男子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就像是凝结在透明冰层下的莲花,透着不染尘埃的风华,而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莲花破冰绽放,高贵美丽不可方物。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优雅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年轻男子的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但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闪动着,就像是隐藏在海上的暗礁一样,模模糊糊透出几分危险。 就在林珑刚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忽然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按着腰部的手轻轻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了一把新月形的弯刀!弯刀在空中划过了一个优美的银色弧度,如劈开天空的闪电般直插了过来! 林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耳边也同时响起了周围那些人的惊叫声。当她低下头时,才发现那把弯刀竟然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她的心脏部位! 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脑中连个闪念都没有。而且奇怪的是,她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整个人就好像瞬间麻木了。 自己……就要死了吗? 想不到像中彩票一样难得撞到的一次穿越,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 不知她算不算有史以来最为倒楣的穿越女主了。 血,还在不停流着。林珑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殷红的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里漏出来,而她的意识仿佛也随着鲜血的流失而变得渐渐模糊起来,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她居然听懂了他们的语言, “这姑娘已经没救了,大人您还是再换一个吧。” 林珑很想说些什么,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甚至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开始抽离身体……好不甘心……难道自己就这么没命了?可是,就算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吧? 再次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林珑恍然间又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像是食物腐败的臭味,隐隐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长时间的空腹感再加上身体的颠簸晃动,令她的胃部就像个发酵的口袋,不停翻涌出泛着酸味的物质。 摸到铺垫在身下的干草那一刻,她有点惊恐的睁开了眼睛。 果然,映入眼帘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让她开始感到有些崩溃。那种崩溃不是刹那间的突然爆发,而是如同窒息的感觉般缓缓蔓延上来,无法呼吸,无从逃避。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身在何方? 究竟是在不断重复的奇诡梦境里?或是已经坠入了轮回之界? 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张开轻颤的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手指在轻轻颤抖着。 没过了多久,马车停下,车门被打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情节正在诡异的上演着。林珑借着透进来的光线看到了那几个拥挤在一起的欧洲少女。同样美丽的金发,同样破烂不堪的衣服。几乎是同时,她忽然听到从心里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仿佛是自己的心跳和涌自心底的凉意而衍生冻结的声音。 就那样,很轻很轻的,咔嚓一声。 双脚落在地面上的一刹那,她几乎不敢抬起头,因为不想再见到任何太熟悉的场景,只希望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怪梦而已。但当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那恢宏大气的圆顶时,她顿时感到了一种眼前发黑的眩晕感。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茫然不知所措所代替,无法形容的恐惧更是如潮水般铺天盖将她彻底淹没。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切——又开始莫明其妙地重复循环了?迎着浅金色的阳光,她的目光蓦的停留在了自己的手上。这双手纤长苍白,骨架分明,淡粉色的指甲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怎么看都是一双美人的手,和她原本那双胖乎乎的手完全不同。林珑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忙将自己的头发拽过来一看,更是大惊,果然,她原来的黑色头发竟然变成了亚麻色! 这一下将林珑吓得不轻,她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慌乱地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她能看到她自己,她的手,她的双臂、她的双腿——天哪!那不是她,那绝对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过来!”那个瘦小的男人突然朝她高喝了一声。和上次一样,林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两个壮汉强行拖到了其中一个台子上。尽管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身体现在到底在哪里”的念头,但她还是留意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发现时,林珑有点不敢相信地使劲用手揉了揉耳朵,怎么可能?这次——她居然听懂了他的话! 但林珑很快就发现,能听懂这里的语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红发小妞可是货真价实的处女,您只要花买一匹母马的三分之一价钱就能把她带回家!我亲爱的朋友,这可比一匹马更能讨您的欢心!”瘦小男人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得是唾星四溅。 “比起这个红发小妞,我更喜欢那个金发的。”不过那个客人似乎并不买他的账。 瘦小男人早见惯了这种场面,继续发挥着舌灿莲花的特长,“金发的价格当然要更贵一些,不过您看看这比黄金还要灿烂的金色,您再想像一下每天抚摸着这如猫咪般温顺的金发姑娘的感觉,那简直是美妙极了!” 原来这里一个女奴的价格只是马价的三分之一吗?林珑有些愕然的同时也明白之前为什么那些人会发出惊叹声了。一颗那么昂贵的克什米尔星光蓝宝,应该可以换取无数个女奴了吧。 “这个蜜色皮肤的男孩看起来不错,我愿意出一匹马的价格,嘿!这可已经是高价了! “等等,我愿意出一匹半马的价格!” “你这狐狸崽子,怎么总是和我抢!之前那两个漂亮的高加索男孩已经被你买走了,这个我是绝不会让给你!” “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喜欢和你抢,这个男孩我要定了!” “你这毒蛇,愿真主让你一切都完蛋!” “你这该死的臭牛屎!” 听到这抑扬顿挫的极品对骂声,林珑也不禁侧过头看了看那个方向。不远处有一排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正跪在台子上供人挑选,看他们的面貌特征像是来自北非的人种。跪在最左边的那个少年拥有一身漂亮的蜜色肌肤,眉目清秀就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乎正是那两个对骂者争夺的对象。不过此时林珑也没心思细看,她很快又转过了脸,伸手擦了擦从脸上渗出的汗珠。 将手放下来时,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竟然纹着一个清晰的中文数字——七。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还真容易将这个小黑点当成一粒小痣。 奇怪了,这明明不是她的身体,更不像是一具中国人的身体。为什么会纹有中文的数字呢? 接下来,之前发生过的一切还在重复上演着,故事里的人物角色按顺序轮番登场,瘦小的人贩子,白莲般高贵优雅的华服男人,台子下形形色色看热闹的人们……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奇怪男人出现时,她的心里还是哆嗦了一下,刚才被扎中的心脏部位似乎又蓦的疼痛了起来。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后,林珑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个黑袍男人的确是想买下她,但和上次一样,这个要求还是被华服男人一口拒绝。 幸好这次林珑早有了提防,瞅准黑袍男人要拔出弯刀的一瞬,她一个闪身窜到了那个华服男人的身后!当黑袍男人收势不住还是朝这个方向砍来时,华服男人也迅速抽出了随身的佩刀予以回击。而差不多是同时,市场里也涌来了为数不少的士兵,他们攻击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个黑袍男人。 这时只听人群里有什么人吹了一声像是暗号的口哨。黑袍男人略一分神的刹那,手里的弯刀已被击落。他也无暇停留,身手敏捷地从台子上一跃而下,迅速消失在了蜂拥而至的人群之中。 华服男人捡起了那把弯刀,脸上的浅笑不知何时已经敛起,口中还低低说了一句话。 林珑只隐约听到了他说的前半句话,“原来是波斯的乌兹弯刀……” 看着那把刚刚置自己于死地的凶器,不知怎么,林珑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希腊神话。说的是科林斯国王西西弗斯被打入冥界后,请求众神给予三天时间返回阳世去掩埋自己的尸首,但是当他回到人间却食言不肯离去,背弃了自己的承诺,于是,神就惩罚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地将巨石推向山顶,而巨石却一次又一次的滚回到原地。 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就像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来自众神的诅咒。 只不过对她来说,似乎只有当死亡的那一刻——才会重新回到原点? 或者说,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诡异事情,正在等待着她? “易卜拉欣大人,您……您没事吧?这次是我们保护不周,请大人恕罪!”匆匆而来的护卫队长官略带惶恐地走向那位华服男人。 易卜拉欣?林珑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在阿拉伯世界中,这好像和穆罕默德一样都是相当常见的男子名字吧。 易卜拉欣淡淡一笑,“这只是个意外,也不能完全怪你们。” 听到他的话,那长官却忽然脸色一变,面如死灰地行了个礼后就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林珑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这位易卜拉欣大人并没有说要怪罪他们啊,为什么那长官的反应这么奇怪?那反应不仅仅是畏惧,而更像是某种无可奈何的认命。 “把这个女人带到马车上去。”易卜拉欣低声吩咐着自己的手下,并用像是审视货品的目光再次上下打量了林珑一番。 林珑知道今天逃不过被卖掉的命运,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难以蔽体的衣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对方提出了要求,“能不能给我一件可以遮挡的外衣?” 易卜拉欣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惊讶,微微一怔后倒还是示意手下照做了,“将那件卡皮纳特拿过来。” 披上了那种叫做卡皮纳特的毡袍,林珑感到似乎没有那么窘迫了。尽管这个叫易卜拉欣的人买下了自己,但她却并不那么讨厌他。至少,在这个两眼一摸黑的古代世界里,他比其他人看起来要顺眼的多。直觉告诉她,或许只有跟着这个人走,逃跑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经过那些跪着的北非少年的时候,林珑又抬眼望了一望那个蜜色肌肤的少年。这个时候她才算是看清了那个少年的容貌。少年低着头微阖着眼,垂下的褐发遮住了他形状美好的侧面,炽热的阳光从那蝶翼般的睫毛上筛下了淡淡的阴影。当他蓦然抬起头时,视线正好落在了她的眼底。那样的眼神不禁让她想起了破碎无痕的蓝色爱琴海,消逝于暗夜的清冷月色,被轻风吹落的玫瑰花瓣……一切看上去都美好的毫无瑕疵,却又充满着令人心生怜惜的遗憾,以及无法把握住的失落。 她再看了看那两个争抢着买少年的猥琐男人,大概猜到了少年落入他们手中的命运。不知为什么,这个少年的眼神在某一方面触动了她心底的柔软之处。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咬牙道,“大人,能不能请你把他也买下?”话说出口的同时,她也被自己一口流利的异国语言吓了一跳。 易卜拉欣的目光轻轻闪动,轻薄纤巧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买下他当然不成问题。不过,我要提醒你,将来你可能会后悔求我这么做。” 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请你买下他,我是不会后悔的。” 或许这又只是她的一种直觉——少年如果被这个男人买去,也许就会摆脱被侮辱的命运。 第三章 奇怪的规矩 伊斯坦布尔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直射进来,为车厢内混浊压抑的空气带来了几分干净温暖的气息。可此时的林珑非但感受不到半点暖意,反而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她所乘坐的马车正不疾不徐地朝着前方行驶着,车轮碾压石子路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令自己的心绪更加烦躁。之前那一连串的疑问又开始在脑中回荡,迫使她不得不将头转向窗外,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不再继续胡思乱想。 从博斯普鲁斯海峡吹来的风轻拂过她的面颊,一道又一道全然陌生的风景在她的眼前如旧电影胶片般掠过……虽然林珑不知道这位买主易卜拉欣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从旁人对他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此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刚才他一开口要买下那个少年,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却是毫不犹豫地同时退出了这场竞争。 想到这里,她又将目光转到了那个北非少年身上。 少年还是低垂着头,被褐发半遮住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透明的光线滑落在他那蜜色肌肤上,就像是一匹上等的丝缎闪烁着比珍珠琥珀更加夺目诱人的光泽。可少年的周身却似乎笼罩着一种模模糊糊的伤感,恍若清晨初晓的一股轻雾,黄昏时分的一缕暮烟。 从林珑的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他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那纤长柔软的手指就像是在风中轻颤的郁金香花茎。一枚看起来并不值钱的戒指戴在他瘦弱的指节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晃落下来。 看得出,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林珑不禁心里一软,忍不住涌起了想要安慰他的冲动。不知是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的少年,让她感到有种说不清的怜惜和亲切感。就仿佛……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见过。 她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用力握住了那正在颤抖的郁金香花茎,紧紧地。 少年明显一惊,身体也随之轻轻一颤,却并没有挣开她的手。 比起那个少年,她的处境或许不是能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了。莫明其妙来到个陌生的时代已经是匪夷所思,更恐怖的是她对于之前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的。除了自己的名字这类最基本的信息外,她实在想不起更多具体的东西了。 所以,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她知道,对方一定能够了解她想要表达的心意。 因为,十指连心。 寂静无声中,她和他,交错的双手,交错的命运。 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马车终于在一幢颇具伊斯兰风格的建筑前停了下来。这幢私邸的房顶全部是由用华贵的蓝色琉璃瓦铺就而成,青铜所铸成的厚重大门边沿镶有金色树叶图案,打开的窗户上安装着五彩缤纷的玻璃,从各国运来的彩色石料交错镶嵌而成的花纹装饰着洁白的墙面。穿过正厅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庭院,花园里栽种着不少芬芳袭人的黄色玫瑰,被阳光蒸出的浓郁香气漂浮在空气之中。造型优美的喷泉带着几分欧式的浪漫风格,晶莹剔透的水花在午后艳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彩虹的绚丽。 房子里的仆人们纷纷出来迎接,对这位易卜拉欣大人的态度都是恭敬有加,隐约似乎还有几分畏惧之意。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一位穿着米色压领长袍的中年胖男人走上前来。他的头上缠着阿拉伯男人常见的那种头饰,布头卷掖在头饰前方偏左的上面。浅色的布料紧裹着他的身子,看起来这人就像是一大袋会移动的土豆。当男人看见易卜拉欣身后的林珑时,眼神明显一亮,笑了笑道,“大人,您的眼光果然厉害。相信这个漂亮的女奴一定会令那个人满意的。” 易卜拉欣微微一笑,淡淡道,“要想让那个人满意……恐怕还要花上些时间好好加以调教。” “不过大人……”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年的身上,眼中掠过一丝困惑,“您不是只打算去买个女奴吗?” “这只是个附带品。”易卜拉欣微抿着嘴角,“哈桑,你就暂时先将这两人安置下来。” 哈桑迟疑了一下,“那么大人……还是按照老规矩办吗?” “当然。”易卜拉欣浅浅笑着看了林珑一眼。他的笑容就像是尼罗河畔的白莲悄然绽开,美丽不可方物,但那双如子夜般漆黑的眼眸却蕴含着深冷的暗光。 林珑还没弄清是什么回事,就被哈桑带到了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和她一起同病相怜被扔到这里的还有那个北非少年。从上了马车到现在为止,少年的头始终低垂着,一直都没有抬起来过。 哈桑冷冷扫了两人一眼,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按照这里的规矩,所有新买来的奴隶都要先饿上三天。也就是说,除了清水之外,在这三天里你们将得不到任何食物。” 林珑一愣,买来的奴隶先饿上三天?奇了怪了,她们又不是供人食用的蛏子,买来还得放在水里饿几天以便将肚子里的沙子吐个干净?这规矩也太变态了吧? 哈桑说完那几句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可是,万一我们饿死了呢?”她忍不住小声抗议道。 哈桑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只能证明你们没有通过神的认可。” “喂……这算什么……”咣当作响的锁门声打断了林珑的抗议,她只得郁闷地收了声,。神啊,这是什么鬼时代鬼地方鬼规矩! 片刻之后,她才算是冷静了下来,开始打量四周的情况。房间里只有一盏用阿拉伯风格图案装饰的枝形灯架,但灯架上却是空空如也。靠近高高的天花板那里,倒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子,那也是唯一的光线来源。 “我的名字……叫贝希尔。”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了,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用很轻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的家乡在……埃及开罗。” 林珑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忙答道,“我……我叫林珑,来自中国。对了?你知道中国吗?不对不对,这个时代可能不叫中国吧。反正也是个和埃及一样古老的东方国家。” “东方国家?”少年有些惊讶地盯着她,“可是我从没见过东方国家的人会有一双像你这样的紫色眼睛。” 第三章 奇怪的规矩(下)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林珑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震得她脑袋里顿时一片嗡嗡作响。这孩子说什么?紫色的眼睛?老天,她居然会有一双紫色的眼睛!之前那陌生的亚麻色头发,莹白如雪的肌肤,再加上现在匪夷所思的紫色眼睛……这奇诡怪异的一切,更让她确定了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那么,她到底是穿越到了什么人的身上? 又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恍然之间,几十种不同的猜测转眼而过,她却一个也抓不住。 “那……你也没有见过所有来自东方国家的人,所以,有紫色眼睛的并不奇怪啊。”她定了定心神,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从开罗到这里的?是被那些人抓来的吗?” 贝希尔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林珑见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好意地补充了一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贝希尔再次低下了头,将目光聚焦在了角落里的一大堆干草上。林珑也开始沉默不语,不可避免地担心起了接下来自己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有把粗重的声音从房间外传了过来,打破了这份沉闷的寂静,“前两天关在那里的那个男孩断气了,赶紧把他的尸体拖出去。不然我们又要被主人责骂了。” “我还以为他能熬过这三天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病死了。”另一个男人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许不忍。 “你就少说几句吧,我们从这里搬出来的尸体还少吗?” “你说今天新关进来的这两个家伙能通过神的认可吗?” “谁知道,看他们自己的命吧……”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两人对话的声音也渐渐飘散在了空气中。林珑心有余悸地望了贝希尔一眼,对方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瘦弱的双肩在轻微颤动着。她转过了脸,视线所及之处,俨然化开了一片混沌的灰暗色调。在房间角落的那些尘埃和蛛网之间,似乎隐藏着成千上万的阴森生物,在人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成长,窥伺,散发着令人惊恐的恐怖气息…… “嗖——”一只小老鼠突然从她的眼前闪过,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林珑心念微微一动,立刻弯腰趴在地上仔细寻找了起来,果然在墙根处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鼠洞。她用手摸了摸那里,又从旁边的水盆里舀了半勺水倒在了地上,只见那些透明的液体很快地就渗入了地面。 贝希尔面露困惑之色,显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林珑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贝希尔,你想逃走吗?” 贝希尔蓦的瞪大了眼睛,显然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逃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珑顿了顿,“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观察到这个牢房的位置靠近围墙,也就是说,它的另一边是可以通到外面的。这堵坚硬的墙我们是很难打穿,但是你看这地面,渗水快,粘性差,说明土质相当疏松。所以,如果我们尝试沿着墙根由这个老鼠洞挖掘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凿出一个通向外面的出口。贝希尔,你想不想试试?” 贝希尔的眼中一亮,但这抹亮光却是如流星般迅速消失,“可是,我们连挖掘的工具都没有。” “这个不就是最好的挖掘工具吗?”林珑望向了那盏金属枝型灯架,又指了指盆子里舀水的铜勺,“还有这个,应该也能用。至于挖出来的土渣,我们可以把它们藏在那些干草后面。这样万一有人进来也不容易发现。要知道在《肖申克的救赎》这部电影里,挖掘难度可是大的多了。主人公挖掘了十九年才逃走。不过这里如果顺利的话,或许我们三天内就能完工。” 等她转过头看到贝希尔一脸茫然的神情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好像透露了一些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信息。电影什么的,对方会明白才怪呢。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会记起这部电影呢?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奇怪,好像有一种记忆正在慢慢恢复的奇妙感觉呢…… “我们现在就就抓紧时间开始动手。明后天我们的体力就会因为饥饿而减弱。所以我们要争取尽快完工。”林珑说着拿起了灯架对准那个鼠洞就挖了下去。 贝希尔想了想,也拿起了铜勺跟着她照做起来。 挖掘工作进行的比想象中顺利。到了半夜时分,居然已经挖出了似模似样的轮廓。尽管腹中饥肠辘辘,但两人却是卯了一股劲,越挖越来精神。或许是想到了之后的自由,那种诱惑无疑就是最有力的催化剂。 “林珑,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挖到一半,贝希尔忽然停下了手。 林珑侧耳倾听了几秒,不禁面色大变,那分明就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快,贝希尔!拿些干草挡住这个洞!”她边说边将周围的土渣拢到了角落的干草后面,尽可能不让这里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并且及时将烛台放回了远处. 等他们刚刚收拾完,房间的门就被打了开来。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正是那位年轻的易卜拉欣大人。他那双细长锐利的灰蓝色眼睛平静无澜,纤薄精致的嘴角微微提起,晕开了淡淡一点笑意如轻风拂水。 林珑心里紧张的要命,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猊。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心里暗叫倒霉,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要亲自过来?究竟是巧合还是…… “看起来你们已经有些习惯这里了。”他的声音令人想起了在月光下散发着美丽光泽的高贵珍珠,温润中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林珑紧闭着唇什么也没说,只希望此人能快快离开。直觉告诉她,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想逃走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杀…… 易卜拉欣的目光在林珑身上稍作停留,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流光,可唇边的轻笑却还是好似夜星坠地般清透动人。 “看来两个小家伙还真是不安份呢。”他的神色忽然变得令人难以琢磨,“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啊,喜欢主动承认错误的人。如果两个人同时都犯了错误,那么首先对我承认错误的人就会得到宽恕。如果两人都不承认的话,那么……”他没有说下去,但灰蓝色的眼睛却在瞬间变成了无法射入阳光的冬日天空,冰冷又无情。 林珑的面色微微一变,心中更是忐忑不安,难道他看出什么不对劲了吗?不然为什么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大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贝希尔突然开口道,“我有事要向您禀告!” 易卜拉欣轻颇有意味地挑起了眉毛,“什么?” 贝希尔侧过脸望了林珑一眼,又迅速避过了她愕然的目光,伸手一指,“这个女孩想要逃走!” 第四章 受罚 林珑根本没料到会被对方会出卖,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她好一阵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震惊的情绪接踵而至的,还有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愤怒和失望。 贝希尔像是急着想要证实自己的话,又赶紧把那些干草搬开,将他们还未完成的“秘密”清楚展示在了易卜拉欣的眼前。那个挖掘了一半的洞,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充满嘲讽的大口,无声地讥笑着那些容易相信别人的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有瞒过那个人的可能,为什么要这么快放弃? 林珑死死盯着贝希尔的眼睛,想要从他的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对方显然不想与她有正面的对视,始终低垂着头躲避着她凌厉的目光。 易卜拉欣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林珑的面前。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黑海般深不可测,微抿的嘴唇勾勒出了若有若无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下颌,似乎正在思索着如何处置这个犯了过错的女孩。尽管他的唇边含有淡淡笑意,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息还是令林珑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首先对我承认错误的人就会得到宽恕。那么相反,没有承认错误的人就要接受惩罚。”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尼罗河畔的白莲更加迷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贝希尔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咬了咬嘴唇还是不敢发出声音。 易卜拉欣朝着林珑慢慢伸出了手,他的肤色是阿拉伯人中少见的白皙。形状优美的手指好似中国丝绸般柔滑细腻,在夜色中泛着如水晶般的光芒。那轻缓柔和的动作,仿佛是想要抚摸爱人的脸庞,带着某种令人失去警惕的慵懒温和。 就在手指将要触及她的面颊那一瞬,他的眼眸深处突然掠过了一丝危险的流光。 林珑暗叫不好,几乎是本能的往后一闪,但还是被对方一下子拽到了身前。接着,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出了房间大步往外里走去。 林珑不知对方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脸上已吓得毫无血色,手脚却还是在做着徒劳的挣扎。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柔韧结实的绳索紧紧缠绕住,并且收得越来越紧,让她无法再动弹。 这个人会杀了自己的——此刻她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易卜拉欣抱着她一直走到了花园里的池子前,干脆利落地将她扔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林珑整个身体就落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 这个季节的夜晚已弥漫着森森寒意,池子中的水自然也是冰冷彻骨。落水的一刹那,林珑只觉得自己的血管似乎瞬间凝固起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被同时冻结,眼前一片模糊,大脑虽然还算清醒,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难受的好辛苦,可手脚僵硬的根本不能挪动一下。所幸池水并不太深,她还是竭力将头露出了水面,可还没等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被他用力摁回了水中…… 她的大脑开始渐渐变得混沌起来,窒息的痛苦令她几乎失去了全部意识。某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在脑中掠过,就像是临入地狱前的回光一闪。就在她的心脏差不多快要停止跳动之前,他才宽恕般的松开了手。 一得到释放,林珑赶紧深深吸了几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凉凉的水珠从她的脸上,身上不停滑落……被夜风一吹,她更是冷得连打了几个哆嗦,单薄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易卜拉欣略略扬起了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里带着让人恼火的讥讽。 “不用感谢我今天对你手下留情。我总是会给犯了错的人多一次机会。所以,如果有下次的话,你的结局会比这惨的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要明白,一个不听话的奴隶,我随时都可以找别人取而代之。” 她恼怒地瞪着他,“下次最多你杀了我,不就是这样而已吗?”若是在平时,她也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赌气的话,但刚才濒临死亡的痛苦感受令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不就是这样而已?”他的眼中写满了嘲讽,“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难。我要是下次将你送到奥斯曼军队里充当军妓,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要知道,那些从社会底层出来的奥斯曼人的野蛮粗暴,恐怕不是你能招架的住的。” 听他这么一说,林珑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她明白嘴硬现在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从墙下面挖个洞像老鼠一样逃走,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他促狭的笑了起来,“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只有乖乖听话才是最正确的生存之道。” 林珑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连忙闭上了眼睛稳了稳身子,同时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怜的孩子,这样子你一定会生病的。”他的灰蓝色眼中闪现出一丝怜悯之色,可接下来说的话却是那样冷酷无情,“来人,把她带回房间。这三天她要是没事算她运气,要是万一病死了就把尸体及时处理掉。” 林珑被送回房间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她隐约看到贝希尔面带关切地靠上前来,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一想到是这个该死的叛徒把自己害成这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尽全力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接下来,她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她听到贝希尔充满担忧的声音依稀传入了耳中,“林珑,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一暖,似乎是对方的手覆了上来。 一听到这个讨厌的声音,她就被气得清醒了几分,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拨开那人的手。 贝希尔连忙挡住了她的手,语调急促地低声道,“林珑,你的额头烫得像火烧,可是身上却没有出一滴汗,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珑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喉咙干得直冒烟不说,整个人就好象是被放置在了蒸笼上用大火烘干了所有的水份,由内而外都蒸腾着滚烫的热气,除非现在有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才勉强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她体表的高温。 不用说,一定是刚才受了凉才发起了高烧。 “你滚开。”尽管脑袋痛得要命,她还是思维清楚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要不是你这个叛徒,我又怎么会生病!我就算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林珑……真的对不起……”贝希尔的声音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愧疚,“真主也会为我的卑劣行径而感到羞愧。更何况,你还是帮助过我的人。” 林珑哼了一声,转过了脸不去理他。 “其实,我不是被他们抓来的。”贝希尔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的父亲早亡,全靠母亲将我们兄妹几人辛苦养活。但是最近生活越来越艰难,全家老小已经饿了几天肚子。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都会活活饿死。我无意中偷听到姐姐为了我们,打算想要卖身给这些奴隶贩子。于是我就赶在了她之前,将自己卖给了奴隶贩子。卖的钱虽然不算多,但总算能够她们熬上一阵子了。” 少年自述的凄凉身世令林珑心里的火气减弱了几分,但想到他刚才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情景,她还是无法对他抱以更多的同情。 “因为从小在贫困穷苦中长大,我失去过很多珍贵的东西,所以常常会觉得绝望,所以就会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包括——生命。”他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正如之前她握紧他的,“对不起,其实我真的很怕死。现在我只想顺应自己的命运,以一个奴隶的卑微身份活下去。没有自由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够活下去。” 林珑想要甩开他的手,可身上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只得忿忿重复着刚才的话,“你滚开,我死了也不用你管。你不用假惺惺的……”她的声音突然一滞,惊愕的目光凝固停留在了自己身上。接着她的语调显然发生了急剧变化,“你你……我……我的衣服呢?!”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在薄薄的毡袍下,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着寸缕! “你被送进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如果不及时脱掉衣服会加重你的病情的。幸好还有这件卡皮纳特,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帮你除去了所有的衣服……”贝希尔神色忧伤地解释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次都是我害了你。” 林珑本来就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一想到自己的身体都被这个家伙看了个遍,不禁怒急交加又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失去意识后的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在昏昏沉沉中,林珑依稀感到有人动作轻缓地扶起她,往她的嘴里灌水……然后又有人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用自的体温帮助她发汗,同时,还不停擦拭着她额上脸上的汗水……她大概能感觉到这个人是谁,尽管很想拒绝他的关心,但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抗,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头痛得就快裂开来了,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后果…… 如果再次死去的话,是不是又会重复之前那种情景? 就像是——西西弗斯的诅咒。 无穷无尽。 到底,是谁对她下了这样的诅咒? 又是怎样诡异奇妙的力量,将她送到了古代的伊斯坦布尔? 带着许多未知的困惑疑虑,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灌了铅般越来越沉重,整个身体也仿佛失了重在无底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温和的阳光透过了狭小的窗子照射进来,在房间里晕染了一道浅浅的金色光芒。林珑的意识也开始一点一点复苏,她刚睁开双眼就见到了贝希尔正疲乏地靠在墙边,他神色憔悴,微皱着双眉,似乎就算在睡梦中也有许多放不下的心事。这个样子的少年,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秋日薄荷,散发着微带凉意的寂寞和淡淡伤感。 就在这时,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他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欣喜之色,“林珑,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两天了!” 两天?她愣了愣,自己这次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正想着,他的手已经伸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声音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热度总算是退下去了,应该是没事了。当初我的小妹妹发热时,我也是这样照顾她的,看来还是挺管用的。” 林珑的心里不禁一动,难道说这两天来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着自己?想到这里,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脱口道,”谢谢。”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嘶哑无力,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不必道谢,林珑,这本来就是我的过错。”贝希尔摇了摇头,“你没事我也放心了,不然的话,我……”他顿了顿,像是试探般问道,“林珑,你能原谅我吗?” 林珑沉默了几秒,“那么,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好,你说。” “那晚他并不一定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为什么你要这么快放弃?”对于这一点,她实在是有些耿耿于怀。 “他发现了。”贝希尔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天他的眼神在你的手上停留了一下,你的手指上还有残余的泥土,接着我就看到他望了那些干草一眼。那个眼神告诉我,他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所以他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林珑微微一惊,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眼,这个少年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个两三岁,可那种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却似乎和他本身的年龄并不太符合。其实当时她也察觉到对方是发现了什么,但没想到问题居然还是出在自己的手上。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少年在将来可能会和她形成某种未知的联系和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