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求道》 第一章 奇缘绝学 岁月易逝,人物变换,但江湖恩怨仇杀,却一成不改,九十年来,武林间出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是少林寺威镇中岳的重宝,“达摩禅经”下册——“大罗金刚宝录”,在第二次武当百年论剑期前五年遽然消失。 此盖世奇书载有“大罗金刚禅功”、“大罗金刚指”及“大罗金刚剑诀”。这三种禅门绝世武学如能习成,虽不能说无敌天下,但欲争霸武林已易如反掌。 自宝录遗失后,迄今将近百年,少林派已四易掌门,历代掌门人均立下宏愿,以寻回师门重宝为第一要务。如今,莽莽神州,百年以还,宝录仍是影踪全杳。 各派高手,及多少归隐魔头,为欲寻获这本盖世武学,均纷纷重入江湖,期能他日称霸武林。 中原武林道亦太不景气,正当少林遗失重宝苦寻无着之际,无独有偶的另一件大事又震动了神州。 十年前,第二次百年论剑,蝉联七大剑派(武当、少林、峨嵋、青城、昆仑、天山、崆峒)的剑盟宗主——武当派,在一个月澹星稀的深宵,被人摸上武当山,将剑盟七门的武林令符,“神道伏魔令”从三清殿祖师堂中盗走。 这一件事,骇人听闻,震惊了天下武林,皆因,“神道伏魔令”不但是论剑的彩头,亦是七大剑派的武林令符。 在剑盟七门中,谁执掌了这面令符,即能发号施令,其余六派均应唯命是遵,是以,此令关系着天下的兴衰机运,更关乎着武林前途与武当派的声誉。眼看三次武当百年论剑一年近似一年,如在论剑期前不能寻回此宝,这次论剑,将会因失落神道伏魔令符而宣告流产,则武当派将如何向其余六大剑派交代,更有何面目见天下武林同道。 自“神道伏魔令”被盗,武当派即倾出全力到处明察暗访,但十年易逝,此武林至宝仍无可循踪迹发现。 武当山自至宝被盗后,急煞了现任掌门人灵修道长,道长年逾八旬,为现任剑盟七门的宗主,功力精纯,领导天下武林,名满寰宇。掌门弟子妙清道人,名列“武林”两道,俗家弟子一掌震乾坤柳彤,领袖江南武林,关门弟子金梭刘银龙,为“剑林三龙”的“银龙”,真是一门三杰,威镇四海,名满武林。 且说那一掌震乾坤柳彤,与天津卫杨柳青的金鞭华荣,分领南七北六十三省武林道。武林中有:“神州称双雄,武林成统一,北鞭数华荣,南掌推柳彤”之谚。两人乃当世一代豪雄,他们虽是武林中的好手,可是,二人领袖天下群雄所凭据的是德望,不光是过人的功力。 除开“南掌北鞭”外,目前武林中在技艺上有独到造诣,逐鹿江湖的好手,还有名震遐尔的一些方外高人,如“三僧两道”等。 在后起之秀中,更是人才辈出,又有所谓“剑林三龙”,与年来在中原道上搅得天翻地覆的鸳鸯女玉凤。 这些武林好手,各有所长,讲功力都在伯仲之间,其中尤以七大剑派以外之关外长白派的高手,名列剑林三龙之首的丧门剑,铁背苍龙古桧,近年来算得上帝都第一把剑手。 柳彤,世居襄阳,襄阳位于汉水之南,背山面水,景色绝秀,商旅云集,且为荆北重镇。 城郊江岸旁的一片翠柏庄院,在翠凝峰麓,依山傍水,好一座高人贤士归隐的绝佳妙境,怎奈柳彤正值叱咤风云的英年,是一位豪气干云的大侠,不是退隐的高人,住在这所静雅的庄院中,有点不甚相称。 这所气派宏伟的庄院,嵌在黑压压的一片翠柏中,四周环绕着合抱的参天古柏,背依着高耸入云的翠秀奇峰,悬崖峭壁,面对着滚滚江流,好大一片房舍,其间镶着三两栋红墙绿瓦的楼阁,点缀得气派万千。 宅前通着一条翠柏掩映的青石大道,浓荫蔽天,江风吹来,带起一阵轻微的脆啸,那沁人心脾的柏香,吹得四溢飘扬,清香十里,人行其中,浓荫绕身,幽静异常,的是人间仙境。 青石道上,车水马龙,今天显得分外的热闹,进出人物,多为三山五岳的赳赳侠士与五湖四海的气壮豪客,庄内正在替柳彤做五十大寿。 柳彤自幼即得灵修道长真传,数十年功力。精湛如钢,弱冠即投入江湖,行道三十年,以四十五式武当镇山掌法——“乾坤掌”饮誉大江南北,“一掌震乾坤”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乾坤掌既是武当绝技,掌式刚猛奇诡,神奥难测,干掌九式,招式奇猛,利于快攻,坤掌三十六式,变化繁杂,奇诡莫测,宜于奇袭,对敌时,双掌同时施为,阴阳相生,奇正相辅,威力无穷,攻守进袭更见灵活。 他功力自是算得上武林中的健者,但在双掌同时施为时,因秉赋淳厚,从不以双掌同时击中对方,除万恶不赦者外,均是轻施薄惩,与人留有余地,故博得一掌震乾坤之雅号。 几十年来,江南武林道,对柳彤交相敬服,加之,他侠心仁肠,急公好义,武林中人,畏威怀德,提起一掌震乾坤时,天大的过节,均能揭过,是故,柳彤领袖江南武林,已垂三十年,真说得上是声名显赫,扬播四海。 另一项使他名满天下的原因,是武当派蝉联两届剑盟宗主,人才辈出,旁人惹不起,敬服柳彤,亦即是尊崇武当门派。 柳彤长得修伟英挺,面色红润,清须过胸,神情豪爽,祖遗良田千顷,算得上是富甲一方。膝下仅有一子,名柳剑雄,年已十八,长得骨秀神丰,是位翩翩佳公子,年纪虽幼,武功却已超人一等。 自武当山遗失至宝后,柳彤忧心如焚,特别是近几年来,终日闷闷不乐,长吁短叹!皆因他是一位热心江湖的大侠,何况是师门出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倏忽十年,白云冉冉飘过,一如往昔,流水淙淙吟鸣,长年不停,可是,那只足以掀动武林狂涛的巨宝,仍是隐没无闻。 柳彤常常独个儿忖思:“武林间的虚名,原是似假还真,不能分担一点师门忧患,有什么脸去见天下同道?唉!真愧煞人……为了神道伏魔令,成年累月,常年奔波寻访,可是,天下之大,荒山藏珍,幽涧探秘,茫茫天涯,师门至宝仍似石沉大海……” 人生有几个五十,天下群雄毕至,哪容得他再心悬师门至宝,还不是强堆下一脸欢笑,周旋在宾朋之间。 一对粗如儿臂的寿独,正跳动着尺许舌焰,照耀得寿堂如同白昼,到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这些天下群雄所贺的寿礼,将这座雕梁画栋的大厅点缀得珠光宝气,极是华丽壮观。 大厅中还摆了十多张红柚木圆桌面,一片热闹景象,贺客中,多是水旱两路有名气的人物,特别是中间首席上坐的一僧一道,怪惹人注目。 道人年近六十,清须净面,骨秀神清,左首坐了一位年岁相若,长相威猛,虎目红面的高大和尚。 这僧道两人,大有来道,道人是名列两道的妙清,和尚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三僧中的峨嵋高僧——伏虎禅师。 武林中有两句话:“三僧伏群魔,两道斗乾坤。”可见这僧道二人在武林之中,名头不小。 高朋满座,蓬壁生辉,座中高人,除开僧道二人外,还有北方武林盟主华荣的二弟,银鞭华灵,太湖总舵主,金弓三弹秦猛,柳彤的盟兄,少林高手,淮南双侠老大,神拳赵冲,长沙镇远镖局总缥头,小天星陆兆峰,太极门的八卦金刀钟智魁等七八位。 这几人,都是武林道上一时之雄。 还有些高矮肥瘦的武林豪客,大约有百来位,其中,亦不乏深藏不露的好手,真是天下群雄,济济一堂,盛事、盛宴。 贺寿拜寿、繁文缛节,一一过去,群雄在主人殷殷相让下,按尊卑席次均先后坐定。 五十大寿,柳彤壮怀欣慰,一见到天下群雄毕集,还有师兄秒清道人与伏虎禅师的到来,由不得拈须一阵“呵呵”的爽朗豪笑。 群雄举杯向柳彤祝贺,一片祝颂之后,掺杂着猜拳行令呼吆喝六之声,嚷得偌大一座寿堂到处喧闹震天。 稍倾,柳彤自主位立起来,先击掌三声,清脆盈耳,偌大一座闹哄哄的花厅,登时平静得鸦雀无声,齐含笑凝注着主人。 柳彤满脸笑容的,双手抱拳,先一个环揖,再从侧旁倚立的大徒弟陈岚手中接过酒杯,然后双手捧定,高举过顶……突然一声,“慢来!慢来!”语声沉雄,中气充沛,发自右首一席。 话未落,座中之人,个个用惊诧的眼神,齐向右席上小天星陆兆峰的瘦脸望去。 柳彤乍闻小天星吭声,陡然心头一震,举起的酒杯双手慢慢的放了下来,仍是满脸含笑,转头向小天星陆兆峰看去,心中暗自嘀咕:“这家伙要出什么花样?” 小天星陆兆峰脸色为群雄的眼神盯得虽骤然一凛,也只是眨眼即逝,又嘴角充满谄笑,翻了翻那三角眼,向群雄脸上扫视了一遍,再转身向柳彤抱拳一拱,说道:“老哥哥,您今天大喜的日子,以您三十年来的仁风义举,与在武林道的德望来说,谁不赞仰,只要提到老哥您,谁不说一声:够义气、够朋友。您今天要是一席一席的来敬酒,除几位前辈高人外,谁敢当得?依小弟浅见,倒不如您即席干上一杯,以表达您的盛意,这就成啦!另外兄弟有点小要求,请老哥哥您赏个脸,千万不能推辞……兄弟的意思是,在您今天五十大寿的当儿,应该有一点新鲜别致的玩艺祝贺一下才对……”话到此顿停。 吃镖行这碗饭的人,眼皮子要宽,嘴皮子要滑,陆兆峰这样巧言令色的透着一股的亲热劲,“老哥哥,老弟弟”的与柳彤套得那么近,诚然是有点交浅言深,姓陆的与柳老英雄,可说是原无一面之缘,这次来襄阳贺寿,纯粹是慕名藉机拉拢。 以柳彤的性格,本就不愿与保镖护院之流为伍,平素对小天星的为人阴鸷,更早有个耳闻,虽不满其为人,无奈小天星亦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专程来替自己贺寿,再没有交情,总算是个宾客,柳彤怎能不理这份碴。 群雄在小天星话声甫落的一刹那,掀起一片响亮的掌声,齐声附和,赞成陆兆峰所提的意见。 人没有不喜欢新鲜热闹的,特别是此时此地,明着是凑小天星的趣,骨子里是在捧老英雄的场,那些人交头接耳,咬了阵耳朵,心中七上八下的猜测,到底那姓陆的要出个什么点子?性情急躁点的,已在连声催他快说。 柳老英雄为小天星的话弄得满腹惊疑,但神态间仍是笑意盈面,慢慢的掉转头向盟兄赵冲看去。 嘿!土老儿赵冲一副悠闲神情,右手斜捏着一小杯酒,左手一抹颔下几根花白疏落的短须,挂落一丝神秘诡笑,眯着眼缝,向柳彤轻点了两下头。 柳彤登时心中泰然,一生中他非常信赖这位盟兄,皆因赵冲一肚子的鬼,小天星再坏,休想逃过赵冲的眼神。 “好好好,陆爷,恭敬不如从命,柳彤这就照办。”老英雄向身后一探,陈岚双手捧定适才的那满杯酒,递到师父手中。 老英雄将酒捧定,又高举过顶,顺热划了个半圆,堆满一脸豪笑,朗声说道:“柳彤今天贱辰,辱蒙诸兄高临为兄弟祝贺,难当诸位高谊隆情,惟有刻骨铭心,深藏胸臆,不敢言谢,水酒一杯,不成敬意,以此聊表柳某寸心。”一扬杯,仰脖喝干,向大家亮了下杯子。 群雄在柳彤敬酒之顷刻,均纷纷举杯,陪着干了一杯。 柳彤顺手递过空杯,抱拳躬身一个环揖,谢过贺客,旋身向陆兆峰笑说道:“陆爷的别致何题,请吩咐,兄弟能力所及……”说此略停,笑摇了下头,倏又接道:“今天这份荣宠,柳彤己愧受难当,如说再出什么新鲜事儿吗?怕不要折煞在下,陆爷可否准免!” 谁会高兴这份透着亲热的人物,柳彤深知小天星为人城府极深,机诈狡桧,江湖闻名,是以,生怕这家伙要出新奇花样,自己身为主人,一个处理不当,怕掀起无穷风波,倒有些惹厌。 土老儿赵冲是乐在心头,一扯土布大褂,不管柳彤沉吟推阻,接说道:“三弟,陆镖头讲的真对了我的胃口啦!这场合,不找出点别致的事儿应应景,那多乏味。” 略停,眯眨了两下细眼,环扫贺客一周,才问小天星:“陆老弟,你说说看,是什么新鲜题儿?” 贺客齐瞪定了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迫切期待的神情,凝神静待小天星说下去,只听他嘿嘿两声干笑,向柳彤说道:“喏喏喏,老哥哥万安,这新奇的事么?就应在令郎的头上。” 此言一出,贺客互望了一眼,显得有点怀疑,甚少有人知道柳彤有位公子。 柳彤为这句话怦怦心动,一想拉着小孩的事总好办,随将心头那一缕不安的思绪化尽。 小天星又接说道:“江湖上传闻,令郎是当今武林中第一位奇人灵真老前辈的衣钵传人,一身惊人绝学,尽得老道长真传,道长在四十年前就以轻功第一见称武林,老前辈的独门惊世绝艺——《飞龙九式》轻功,听说令郎更是青出于蓝。老哥哥,您估量着点,座中如许高人,都想饱饱眼福,一窥令郎英姿。” 话声未落,满堂震天价响的掌声,夹杂看阵阵叫好的吼声,酿成一片喧闹的旋律,几乎是全体宾客,都赞同这意见,更有人在迫不及待的催促柳彤。 聪明的人懂得群众心理,会走群众路线,拍马屁的,投人所好,拍到节骨眼上,使感受者由心的深处大为舒泰受用。 柳彤父子,同生在豪侠之家,技出名门,老英雄当有望子成龙之心,如今,这场合,老英雄确属心动,他相信儿子是一代英才,面对天下群雄,哪能放弃这个使爱子成名露脸的机会。 老英雄虽是有心人,不能不谦逊几句,登时一拱双手,微笑说道:“各位这般抬爱,柳某铭感五内,只是……犬子生性顽鲁,虽蒙家师怕亲为训诲,无奈本门技艺,他仅仅学点皮毛,倒辜负他老人家一片怜爱的深心,似这等浅薄技艺,难登大雅之堂,岂不贻笑方家……”说至此,显得有点沉吟。 一旁可恼了伏虎禅师,老和尚生性耿直,自诩轻功为此中翘楚,暗自忖思:“我不信这十八岁的毛头孩子,敢说轻功能好到哪里去。”他巴不得急于一看究竟。登时一瞪虎目,低哼了一声,显得威严至极,沉声说道:“柳大胡子,怎么婆婆妈妈的?难道说孩子们肚子里的一点东西你都要藏私不成?”话中显得有点轻蔑。 “师弟,你就叫雄儿出来应应景吧!反正好坏是另一回事,难得天下英雄与这么多武林名家齐在,正是孩子请领教益的大好机会。” 伏虎禅师顶了柳彤几句后,老英雄正感脸上有点挂不住,不知将何以置答的当儿,幸好妙清道人转寰了几句,得使老英雄下台。 柳彤也就藉机趁风转舵,毅然说道:“既是诸位盛意,非要小儿献丑不可,又有禅师及师兄的令谕,柳某只得敬遵谕命,……可是,孩子年轻,平时兄弟又疏于教导,如有不是之处,尚祈各位海涵,同时更请诸兄不吝指教,则在下感激之至。” 话落,老英雄躬身一个环揖,转头低嘱陈岚去叫柳剑雄出来。 柳剑雄没有出来以前,先将这孩子简略的交待一番。 这孩子在八岁的时候,已出落的粉妆玉琢,赛过瑶池金童,读书已能背经诵赋,学武自六岁开始,老英雄就教他做奠基的功夫,虽只两年,武功已略具端倪。 就在他八岁的这一年,武当山遗失武林至尊神道伏魔令,连学究天人,功参造化的武当派硕果仅存的名宿,掌门人灵修道长的师兄,灵真道长亦已沉不住气,悄然离开武当后山灵霞观清修之所,重入江湖,查探神道伏魔令下落。 道长白费了半年时光,毫无所获,颓然而返。 上武当山的前夕,道长顺道来到襄阳府的翠柏山庄,看看师侄一掌震乾坤柳彤,恰好老英雄三日前亦刚自外查寻至宝踪迹归来。 道长一到,柳彤倒履恭迎,叩候师伯金安,禀述了一阵半年来查至宝经过后,命人将公子领出叩见师伯祖。 孩子才一出来,灵真道长陡然两道炯炯神光闪射,慈眉一阵耸扬,一声不吭,一把将孩子揽入怀内,仔细端详一番,看出孩子根骨、资质、禀赋之佳,为道长生平所仅见,实为一习武的上选奇才。 道长功力通玄,再一仔细揣摸孩子貌像,发觉此子福缘深厚,惜乎,这孩子又与自己缘份不太深厚,心想将来或者会另有遇合,似是为自己惋惜,亦像是感慨万端的怅然一声。 说不出为什么,道长总觉得特别喜爱这孩子,心中拿不定应该怎办?忖思:“眼前相遇一场,总算有缘,该给他点东西。”思念及此,道长对师侄说明,欲携雄儿上山五年,授与本身绝学。 试想这种世外高人,千载难逢,求都求不到,柳彤还不喜得跪下去替孩子叩谢师伯恩典。 道长此一念,成全了柳剑雄,替武林造就了百年来的一位武林奇才。 灵真道长,性情孤僻,为近五十年来震动海内外的武林三大奇人中的第一位,三十年前,不愿接掌武当掌门,退出江湖,息影后山清修,再未履尘寰一步,一身玄奥武功,高不可测,如今年逾九旬,尚未得一衣钵传人,要有,那就算是柳剑雄了! 五年,道长确实爱极了这孩子,又多留了一年,这六年中倾囊相授,连他当年江湖赖以成名的压箱底绝招——“飞龙九式轻功”,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柳剑雄。另外被武林中人誉为玄门正宗的“武当内功心法”,柳剑雄也学会了个丝毫不漏。 武当是玄门正宗的一大门派,以练气为主,柳剑雄小小年纪就领悟得此玄门内功法髓,一代奇才,天资灵慧,领悟力又高,实出道长意料之外,试想他功力精进之速,何啻怒驹奔腾,真是一日千里。 六年时日虽短促,但柳剑雄在道长谆谆不倦的训诲熏陶之下,伐毛洗髓,变化气质,内功上已有了相当基础。 剑术上,武当派雄霸剑林两百年的七十二手“回环飘风剑法”,亦也获得道长真传。只有“乾坤掌”,道长含有深意的未教一试。 道长太偏爱这孩子,最后竟将新近研创而成,就连灵修道长也未得一见的“九龙连环步法”,一并悉心传授给了这徒孙。 这种步法,是一门极玄奥精博的武学。 岁月易逝,四年前他即在武当山拜辞师伯祖返回翠柏山庄,勤奋不懈的日夜苦练,内功、剑法、轻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闲时每天更从老夫人习文。 老夫人为荆楚名媛,满腹珠矶,早年有女才子之称。 四年以还,柳剑雄更将柳彤的一套“乾坤掌”练得出神入化,柳彤既是以乾坤掌驰名武林,可见在这门绝学上,有独到的造诣,也是老道长未授他一式的原因。 柳剑雄目下已成一位翩翩佳公子,文才武功均已出人头地,内功深具火候,七窍虽未能冲破,但也能练到隐含不露之境。除具有精湛功力的高手外,极难看得出他是个内家好手。 大厅中正当众人翘首等候之际,瞬间如彩虹罩落,群雄陡然一震,一位貌比子都,星眉朗目,气深神清的书生,步履从容的步进寿堂来。 这位少年美公子,显得仪态安详,透着一股华贵的气质与儒雅的气度。更像中天的的皓月,闪耀在疏落的群星中,显得皎莹辉丽,说不出他那种令人不可仰视的风仪,明艳清丽,这正是群雄渴欲一见的柳剑雄。 宾客的眼睛,像被一块强劲的磁石吸住,在他现身的一刹那,被他这种绝世风度慑住,齐均屏神凝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像怕把这怯生生的美少年惊坏似的。 这当儿,群情激荡,不约而同的泛起了同一个念头,似乎是聚精会神的在欣赏一件稀世奇珍,暗中都喝了一声采。 柳剑雄目不斜视,星目中闪烁着一份严谨的光辉,俊脸盈笑,神态自若的冉冉来到柳彤面前,一步拜了下去。 “我这侄儿,生就是一副敦厚性格……”磕头中土老儿神拳赵冲,掀了下短须,露出一个得色的微笑,环视群雄,以自豪的口吻,像是自语,又似是在告诉旁人,柳剑雄这孩子多么谦恭有礼。 美公子拜罢起来,垂手在老英雄身侧待立,一端面容,恭敬的垂下眼皮,问道:“爹,叫雄儿出来有何训诲?” 奇怪!今天是柳彤的五十大寿,美公子为什么不出来拜寿,再则是柳彤唯一的宝贝独子,在这样的场合下,柳剑雄今天应该身负招待宾客的重责,这种大忙的日子,为什么躲在后面,像闺阁千金。 不少贺客均有这种想法,大家都茫茫然。 的确,这一件小事超出了常情,这里边藏着土老儿赵冲的一肚子鬼,也是柳彤望子成龙的一番苦心。 凌晨一早,美公子就已向老英雄拜过寿,因赵冲爱护这位侄儿,较柳彤有过之而无不及,柳剑雄自小就在土老儿膝头上长大,他诚心要藉盟弟拜寿的机会,使侄儿露露脸,因此,他强自主张,要柳剑雄非到适当时候不出来,为的使大家特别注目,柳彤拗不过这位诡计多端的盟兄,只得由他调度。 赵冲安排了这条锦囊妙计,今早与小天星乍见之下,就撺掇他,一再的谈到柳剑雄,恰好小天星此来别有用心,他怎不抓紧这一线拍马机会,提出要美公子表演轻功的这档事来,为的是要讨好柳彤。 饶你小天星狡如玄狐,仍不免坠入土老儿赵冲的圈套之中。 这当儿,柳彤一拂长髯,捻须微笑说道:“雄儿,快拜见师伯及众位伯父。” 柳剑雄不待父亲话落,先给妙清请了安,又给群雄见过礼,再退身侧立在柳彤一旁。 柳彤这才一脸慈祥的说道:“是伯父们爱护你,趁此机会,向伯父们讨领教益,你就把师伯祖教给你的飞龙九式轻功练习一番,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也好请各位伯父指点你。” 美公子心窍玲珑,聪慧绝顶,闻言已知老父深意,躬身答道:“雄儿遵命。”再又转身向群雄一拜,说道:“侄儿天性鲁钝,雕虫小技,难入各位伯父慧眼,今奉严命献丑,请诸位伯父教诲。” 这一份谦恭的礼数,与敦厚的神态,暗中又博得一阵喝彩。 淮南老大、土老儿赵冲,迫不及待的一眯缝眼,细睇了美公子一眼,说道:“小酸丁,怎么个表演法,你说说看,要不要把耍猴儿戏的全套行头都搬了来?” 此言一出,堂上群雄,顿时一阵哄然大笑。众人都深知赵老儿玩世不恭,滑稽惯了,均不以为忤。 美公子剑眉一轩,略为思索,朗声恭答:“院中有两根天斗旗杆,侄儿就爬爬这杆子吧!” 此言一出,座中群雄,脸色晴阴不定,甚感失望,只有首席上的僧道二人含笑不语,将头微点。 那七八位名家亦以茫然不解的眼神,扫了主人及首席上的两位高人一眼,毕竟他们不失为超人一等的武林好手,才一捉住别人的面色及笑意,已是泰然,心想:这不会是一件单纯的事。 土老儿一看众人脸色神色不一,忙喝道:“小酸丁!走啊!到外头看看你耍什么把戏?”土老儿话声甫落,举步前导,向外院走去,宾客亦随定土老儿鱼贯而出,来到外院。 好大一个院落,怕不有三四亩地大小,靠门不远,笔直的竖了两根高约四丈的天斗旗杆。(按大户人家,或官衙府第,院中均竖有两根旗杆,遇节日庆典时,日间用以悬挂旗幡,夜晚悬吊灯号)。 旗杆粗如水桶,在高约三丈处,每边安了一张红漆描金的雕花天斗,怕不要比市斗大上四倍。 在这顷刻间,天下群雄都面对旗杆,自动的站围成了个半圆形。 每人都抬头将旗杆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土老儿一龇牙嚷道:“小酸丁,开场锣早打过啦!为什么还不出戏?猴儿要是不愿出场,那我老人家只好让狗儿来过关啦!”他是一面说,一面比手划脚,一副滑稽相,一双细眯眼可向小天星陆兆峰瞟了过去。 小天星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欲待发作,又没有那个胆,只好自个儿憋了一肚子气,心中暗骂:“混帐!陆太爷岂不变成狗啦!” 群雄被土老儿逗得一阵哈哈,捧腹大笑。 “雄儿,你就练上一趟吧!”妙清一颔首,向美公子说了一声。 柳剑雄躬身应道:“侄儿遵命。”倏又抄转身向群雄一礼,告了声罪,举步向旗杆走去,意态悠闲之极。 这当儿,日正当中,是江南三月春天,风和月丽,真是一片好时光。 美公子仰头细将旗杆打量了一下,伸手一撩长袍下摆,右手中食二指一并,亮开飞龙九式门户,接着运动行功,力透足尖,倏顿地面,不见任何作势,一式“潜龙升天”身形向上笔直电射,快速已极。 除僧道二人外,没有人看得清小哥儿如何动作,群雄都只落得瞪大两眼的份儿,一眨不眨的跟定那一溜上拔的身影挪移。 平地涌高三丈,身形姿态很是模糊,令人无法看得真切。 美公子身形在超过天斗后,随即探身绕着旗杆,以无比曼妙的姿势,用“玉龙盘空”一式,运足一口真气,曲身缠绕旗杆,徐徐揉升,恰似龙盘玉柱,姿态美妙,一如仙姬起舞。 “玉龙盘空”是飞龙九式中的妙着,施为的人在揉升时,身躯离杆半尺,完全凭了一口真气,与玄奥的独门诀窍,这可是最难练的一式,如非美公子武学造诣超人一等,哪能在短短几年中竟练就如许身手。 这一式,最难,难到毫巅。 正值群雄既惊且叹之时,柳剑雄已揉升到杆顶。蓦地,只见他蜷腿舒臂,左足尖轻点杆顶,右臂倏探,以“神龙掠波”一式,向对面杆顶疾如电闪的激射扑去,就在身临两根杆中间的一刹那,右掌向后一划,身形急又抬高尺半,仍是一股猛劲的向对杆扑射。 翘首围观之人,僧道二人陡然一震,瞬又一脸迷惘神色,似在沉思、探索、参不透何以悬空之人在两杆中间右手一划,竟能抬高身形。 此中妙谛,连这种享誉武林的好手都疑虑丛丛,勿论那些被惊痴呆了的观众。妙清道人怀了一肚子的鬼,他清楚师侄没有到达这份功力,明明看到他右手向后一划藉力,可是,这藉力之物呢?他深信师侄不会练到凌空虚渡这种境域,心中暗自忖道:“待会非弄清楚不可。”在人们的直觉中,公子的身形,疾如脱弦急驽,向对面旗杆上的天斗射到,倏然间又换式,盘空揉升。 须臾之间,人已升到杆顶,一式“飞龙在天”,凭空拔高至杆顶上方三丈,再曲腰探臂,猛蹬腿,以“金龙戏水”一式,人在空中,灵如巧燕穿帘。斜斜的向原先杆顶落下。距杆顶差距不到三尺时,双臂向上连抖,煞住下落身形,趁机化势为平沙落雁,人已如玉树临风,单足轻点,渊停岳峙的秀立杆顶。 微风吹过,衣袂飘飘,太美了,姿态怎的恁般潇洒。 美公子面不红,气不喘,双拳一抱,低头向下说道:“侄儿献丑了!”话落,一式“龙跃在渊”,纵落在柳彤身侧,轻如飞絮,点尘不扬。 这种轻功绝技,在武林中可称得上罕见,真能惊世骇俗。 一片掌声与喝彩声直冲云霄,恰恰一排雁阵自顶间掠过,为之惊散,“呱呱”悠鸣,它们怎知惊由何来。 柳剑雄把一身轻功绝技尽量施展,震得天下群雄惊叹不已,连轻功自诩的伏虎禅师也自叹弗如。 妙清暗叹了一声:“英雄少年,后生可畏。” 美公子听到那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心里非常受用,别提有多高兴。 “啊!大胡子,今天老衲可开了眼啦!小施主这一份身手、仪态,美极啦!活像一条玉龙飞在天上,老衲痴长六十余岁,阅人万千,自诩眼界极高,从未赞许一人,凭小施主这份才情,可说是人间麟凤,天地间的灵气,都集聚在他一人身上。”老和尚在一阵莫名感慨之后,说出了这番话,话落,随着是一阵吸嘘…… 禅师话末说完时,又掀起一片响彻云霄的掌声与吼声:“好啊!玉龙飞天,飞天玉龙……”人群在疯狂中叫嚷不停。 “飞天玉龙”出于天下群雄之口,从这往后,渐渐传遍了武林。 伏虎禅师名列武林“三僧”,生平以“七十二手伏虎掌法”及八十四路“降魔杖法”威镇武林。 黑道人物闻名丧胆,几十年未逢过敌手,就算是列入三僧二道的另外几个人,也得让他三分。 老和尚一根降魔宝杖,重逾六七十斤,抡动时因膂力惊人,怕不有千斤之重,生平服过谁来,今天赞赏于人,可说还是破例第一次。 这其间,喜坏了土老儿赵冲,就看他那份德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柳世兄如天际神龙,名下不虚,飞天玉龙当之无愧,这种轻功神技,举手投足,均是惊世骇俗的妙着,美妙身手,今后侧身江湖,可说得上声睥视武林。”陆兆峰趁热附依,也赞颂了一番。 在小天星说来,这是一篇阿谀之词,如果柳剑雄功力火候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时,那真会被小天星言中。 飞天玉龙柳剑雄是喜在心头,露在眉梢。 妻以夫贵,父以子荣,群雄争着向柳彤道贺。金弓三弹秦猛与小天星陆兆峰二人,对柳氏父子特别巴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英雄对二人的恶感,亦随着冲淡不少。这一顿酒,从午时直吃到夕阳西斜,吃得杯盘狼藉,群雄方尽醉辞去。土老儿未走,五年来,与柳彤天各一方,今天难得一见,哪能就走?两人均是为美公子这档事闹得老怀欣慰,在群雄走后,两老带着八分醉意,畅叙阔别,大杯大杯的又喝了起来,到掌灯时分,都喝得一般的烂醉如泥,人事不省。 妙清此来是专为传达师门玉牒而来,顺便为师弟祝寿,他在离去之前,一挽师侄,问清心中那日的疑念,原来是,两根旗杆间宽若五丈,轻功高绝之人,或可跃扑得过,加以这般平射身法硬行横越,放眼武林之中,除武林三大奇人有这种身手外,再有,亦凤毛麟角。 柳剑雄虽是一代奇才,得灵真道长青睐,大不了才十八岁,功力火候究竟尚差,哪有这等身手? 也是他聪慧绝伦,在向第二根旗杆扑去之刹那间,左足尖刚点杆顶,在右手一扬同时,袖中一柄精巧的折骨香妃扇,已自由下向上,斜向两杆中间用内力成掷物线形甩出。出手之迅疾巧快,与拿捏时间之准,妙到毫巅,在身躯已临两杆之瞬间,恰与扇柄相遇,扇子由下向上直冲,力道正疾,他一按扇柄,巧妙将成弧形下坠的身形一借力,又已抬高尺半。 这当儿,扇子向上的劲道已被一按之势消失,趁机手掌向后一划,那柄精巧的折扇又已安放袖筒内。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干净俐落,连伏虎禅师都被瞒过,勿论那一群惊得痴呆了的豪侠,他们都认为美公子轻功通神啦! 妙清着实的夸赞了师侄一阵,更为他的灵慧欣慰十分。 小天星陆兆峰不忘记与柳剑雄套近,正因为他一再的捧美公子,是以,美公子暗中着实高兴这位不算好的人物。 庄院间,像往时般的静雅。不久之后,庄内已入梦境,一片沉寂。 柳剑雄为心头的一份喜悦所冲激,睡意顿消,伫立荷池旁,沉思群雄送给他的响亮名号“飞天玉龙”。倏又低念着小天星的那篇赞词。心里不但受用,突然感到自己像是轻了许多,有点飘飘若仙的感觉。 按下美公子不说,且说这荆楚地面近日间来了一位功力极高、任性妄为的绝色姑娘,长得美若天仙。也是那些来替柳彤祝寿的贺客无德,灌了四两黄汤之后,回返襄阳客店之中,海阔天空的胡吹一阵。一吹就转到今天飞天玉龙的话题上去了!吹得柳剑雄天上少有,地下无的奇才,功夫如何俊,人品又如何秀。 隔墙有耳,巧不巧比邻就住了这位娇如水仙的妞儿。少女心情,素常眼界极高,轻功也是武林少见,在听得飞天玉龙其人后。 心中冷哼了一声,极尽鄙薄之意,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好胜心,暗中已决定要找机会去斗斗他。再又听说这美少年俊得像瑶池仙品,不禁由处女的心扉中泛上来一缕少女仅有的绮念,荡漾飘摇,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怂恿着她非要立刻去见识一下不可,倏忽,一阵娇羞涌上眉梢,登时俏脸生春,姑娘悄声的啐了一口。那个姐儿不爱俏,在爱俏与好胜双重心性作祟下,少女悄然翻出客店,一路的向翠柏山庄飘去。好在那些贺客在闲谈中已隐隐道出翠柏山庄坐落的地段,倒免却了她一番找寻。就在相差一盏热茶工夫不道,姑娘已顺着城东大道飞驰,扑进浓荫道上,发现这所气势雄伟的庄院,俏目闪波,眼光到处,楼台亭榭,星罗棋布,四围古柏参天,林空寂寂,庄院外一座青石小桥,水泉漏瀑,自桥下滑过。一旁红涛柳绿轻拂,中天银色泻满一地,水光云影,荡漾江心,庄内黑沉沉已无一星灯火。 这当儿的景色,真是江涛波心荡漾,穹苍冷月无声。 姑娘为这醉人的夜景所吸引,俏立桥头欣赏一阵寂静的江头月夜。 翠柳、冷月、古柏,还有那小桥、流水、人家……这种绮丽月夜是姑娘有生以来初次体会到,一颗少女的心为之深远,不觉浑浑然,忘却了此来的目的,将那股争强好胜的斗志,化成淡泊宁静,纤尘不杂…… 蓦地,一条淡淡身影,自庄中电射扑来,好快!似是飘风,宛如轻烟,又像星丸坠空。 姑娘芳心登时为之骤然惊骇,陡自迷痴的沉醉中醒来,尚不及思考,已经挫纤腰,闪入道旁一棵参天古柏后面。几乎是刚隐好身形,那缕轻烟已自来到了面前,一闪而过,疾如电掣。 虽是那么如电闪的一刹那,姑娘俏目凝神,已然看清是一位少年书生,身法快极,不由由衷的暗赞了声:“好快啊!” 登时芳心猛动,一念陡生,暗中自个儿忖道:“莫非书生就是那飞天玉龙不成?快追。” 姑娘身随意动,提气拧身随书生身后急跃猛进。才追出四五十丈外,书生已立在绿草如茵的小岗上。 她星眼一转,发觉书生身后五丈之处,一可合抱苍松,虬枝横撑如盖,疾闪身隐于松后。 姑娘秀目凝神,自树侧瞄去!只见他正仰首眺月,潇洒出尘,韶秀四照,好俊的人品,确是人间美丈夫。 姑娘芳心怦怦乱撞,一股怪念涌聚,放眼一扫四周,泻地银光,使大地添上了一层神秘。 月光下,翠柳旁,夜风中,……秀立着一位绝世风仪的书生,如此诗情画意,平添多少情趣。 美公子人美如画,背着双手,面对江头柔细柳绿,陡然沉声低吟: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 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词情凄冷,吟声惋恻,听得姑娘秀目微蹩,心中疑思重重,暗问自己一声:“他何事忧伤?”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姑娘说不出为的什么?一见到他心摇神驰,暗中特别对他生了一种怜念。 银光碎拆,蓦地美公子俊脸上挂落两颗闪光晶莹泪珠,姑娘登时芳心一惊,疾探手自腋下抽出一条粉红香巾,运劲扬腕,抖手掷去。姑娘芳心受书生一种莫名的感染惊扰,跟着一阵酸楚,看到书生流泪,才不期然地抽巾掷去,跟着一声脆笑。她下意识的看到意中人流泪就应该掏手绢给人家,及至香巾出手后,才发觉这算那门子,自己是一个姑娘家,怎能将手帕丢给一个毫不相识的男人,一阵热臊,红晕布满双颊,不由嘤声失笑。再则是笑自己为什么会跟人家难过。匆忙间,又想到书生身手不弱,抛巾、发笑,如被人家发现,多难为情,忙借树干遮掩,飘身向身后麦田跃去。夜风中,麦浪起伏,荡起千层细波,旷野无人,黑压压只有一片昏暗。快!疾如电闪的一刹那,那秀立的美公子陡然伸手接巾,连忙揣入怀内,跟着举掌护胸,跃落树下,搜遍每片枝叶,似感失感,继又向麦田中张望了一阵。姑娘隐伏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幸好那美书生未下小岗到麦田中来搜索。书生一阵惊疑后,似是坠入沉思中。蓦地,头顶,“呱”的一声刺耳枭鸣,书生似是从沉疑中惊醒,倏伸手自怀内掏出了那张香巾,翻着看了一阵,脸色突变,似又沉思了一会,才拔步回庄。 姑娘人不由主的亦疾探身跃出麦田,紧蹑着美书生身后向庄内纵去。 书生那种俊朗的仪表,华贵的气度,使姑娘为之心折,这当儿,心湖泛上来阵阵涟漪,自始至终,耳鸣心跳,心神不克自恃,在她沉静冰冷的心坎上,已深深烙上了美书生的影子。她不觉暗问自己:“难道说这就是一见倾心?” 美书生展开身形,宛如大鸟盘空,沿着庄院旋了两匝,到处细察了一遍,似是毫无所获,颓然扫兴地向一处精雅院落纵去!只见他推开一处花窗,扑进去剔亮灯火,先扫视了屋内一遍,才探手入怀,自怀中掏出了那块香巾。 好别致的一方手绢,一角绣着一只碧玉翠凤儿,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美书生双眼神光闪闪的将香巾看了又看,倏又一脸茫然不解的神色,呆想顷刻,突的一掌拍在桌上,猛咬牙,恨声说道:“柳剑雄啊!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身,铁铮铮的飞天玉龙,今晚被一个黄毛丫头戏侮,那今后还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话才落,狠命的抖手将那方香巾向桌上摔去,翩然转身发掌扇灭灯火,倒身床上,和衣睡去。 姑娘原本是蹑踪跟来,隐在窗外向里屋偷瞄,看到窗内的人影眼神话语,心底又泛起一股怨愁,幽幽一声细如蚊鸣的轻叹,一副凄惋欲绝的堪怜样儿,像是受到了万分的委屈,两只俏眼隐含了满眶泪水,摇摇欲坠。 少女心情难得捉摸,乍然又强忍情泪,猛一咬牙,气得她鼓起香腮,宛若一缕淡雾,返身向庄外飞奔。 心中一再警告自己:“这书生坏死啦!不理他。” 一路飞驰,心情有点激动,脑中一片浑噩,美书生的音容面貌,幻现万千,跑着,跑着,好像一颗心已掉落庄中,非去拾回不可,想到那书生的可恨处,狠狠的一咬牙,将疾奔的势子猛然煞住。身才停,莲足猛跺地面,恨声呢喃道:“哼!看你有多坏!姑娘不把你的两只龙角掰下来,闹你个昏头涨脑,呼天唤地,姑娘就从此回山,不在江湖中混迹。”念落,倏又转身,亦向庄内飞扑。不用去想,她那双莲足,自会轻飘飘的跃落书生窗下,一看窗门轻掩,忙凝神静聆,室内鼻息甚匀,皓腕微舒,轻轻将花窗推开寸许,纤指轻弹,一颗细如米粒石子直奔床上侧卧的柳剑雄的“昏睡穴”。柳剑雄本已睡熟,昏睡穴再受制,梦境更觉香甜。 少女轻身一跃,进到室内,做了一番手脚,在临出卧室之前,又想到冤家的可恨处,咬紧银牙,猛闭星眸,狠力的在美书生额角上戳了一指。少女满怀兴奋,自认是做了一番得意的杰作,唇角掠上来一丝娇笑,才刚刚一脚跨出窗外,正在自鸣得意之时,陡然前面屋上冲起两条人影,疾若鹰隼,向庄外狂奔飞驰。 姑娘为这一下突然震骇住,口问心:是什么人?为什么见到我就向外奔逃?姑娘艺高胆大,心窍剔透,陡然想起那两人绝不是庄中之人,一定是偷入外贼……哼!是何方大胆毛贼敢偷入这名震武林的翠柏山庄,姑娘我非得见识一下不可……身随意动,双臂一划,人如轻燕掠波,紧随两人身后直追。 可笑她心中暗骂来人是不长眼的毛贼,她自己夜入人家庄院,以一个姑娘家,还摸进一个书生的卧室中去做下手脚,这又算什么? 她能蹑踪美书生走个不前不后,可见在轻功上实非等闲,确有过人之处。这当儿,前头两人显得功力深湛,又是拼命的狂奔,但姑娘才几个闪晃,就己追在二人身后七八丈处。 她不忙着急于追上,怕被贼人发觉,一路到处浓荫蔽天,若给闪身一躲,那岂不糟。 姑娘任性惯了,无事还要找事,今天有人居然敢摸到自己心上人的庄院中来,哪还安着放松二人的心。 要糟!才出庄外,倒把人给追丢啦! 她心中翻腾了一下,自个儿忖思:“这两个瘟生倒是可恶的紧,一定是发觉有人在后面追蹑,果不出所料,隐入林中……”接着,大眼珠儿一转,有了主意。身形疾晃,向小岗上跃去。 翻过岗后,猛将娇躯低伏,抄转身,鹤伏蛇行的藉虬松树影掩蔽,踱到苍松下,轻若灵狸的攀上松间一架横干,再拨开枝叶,正好面对庄院居高临下,俯视整个翠柏山庄。 时近四更,晓月西斜,清晕明艳似炬,庄内景物,清晰绝伦,连美书生那半掩的梨花窗也隐约可见。 好一刻工夫过去,仍不见来人现身,姑娘心急如焚,在这一刻间,她想得太多,生怕被人用调虎离山计将自己引开,以来人奇高的身手,万一出了事,那美书生如有闪失,那不教自己悔恨终生。 姑娘在自怨自艾的抱怨着,暗骂了自己一句:“真笨伯!你是天下第一等傻瓜,追的什么毛贼?” 双目虽是在监视着两人的出现,眼神可是紧瞄着心上人卧室的花窗。别提她此时有多难过,把两人恨得牙痒痒的,暗骂了声: “狗贼。” 姑娘正在等得心焦,恨极了两人,突然两条影子已顺着青石道向岗侧纵来。 敢情好,一枝虬松横撑,远远的伸出在路的上空,姑娘顺枝一点,纵到路顶上端的虬干上。 稍后,两条灰影已沿青石道跃上小岗而来,姑娘哪还敢怠慢,轻身一跃,人如彩蝶穿花,已轻飘飘的俏立在两人身前挡住去路。 姑娘这一突然现身,两个生相凶恶怪人的前冲身形不得不猛然煞住,惊诧的瞪定四只凶睛,光灼灼的闪烁不定,将姑娘细打量一遍。那个四十不到,长得突额凹鼻的怪人,倏换上双贪婪的色迷迷的醉眼,垂涎欲滴的凝视姑娘,咽了下口水“嘿嘿”两声,暗念道:“我说是什么,哼!原来是个花不溜丢的妞儿,可惜我老二现在没有胃口,否则,这般夜静星稀的荒野,真是一个寻乐子的大好机会。”另外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瘦长条,脸上长了一块铜钱大的青疤的怪人,可是一副惊疑神色,瞪定姑娘,一言不发。 想来此人生性沉稳,发现姑娘功夫极俊,光凭人家这份跃落身手,就差不到那里去。姑娘柳眉才竖,纤指倏伸,“嘿”的一声娇叱,她不满意那个突额凹鼻的家伙的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是以娇声喝道:“夜入人家庄院,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就是鼠窃钻壁之徒。”凭两人那副凶相,就是大有来头之人,今见姑娘一句话连骂毛贼带数强盗,气得两人目露凶光,呆立不动。那色迷眼的怪人陡然大喝一声:“大胆妞儿,敢莫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长条个心思细密点,发现适才姑娘话中提到“人家庄院”几个字,暗忖:“莫非这妞儿也不是本庄中人,若然?不若早把她打发了再进庄一探不迟。只是……这等大吼大叫,万一惊动庄丁……”登时向年轻的那个一丢眼色,意在制止他发愤。两人似是心意相通,长条个的眼色真见效,另外的那个怪家伙,登时噤若寒蝉,不再吭气。这家伙虽是怒极,也登时将一腔将要爆炸的气咽下去,仍凝神作势,瞪定那双布满血丝的色迷眼,瞄着姑娘,垂涎欲滴。姑娘俏脸生嗔,小嘴嘟得好高,太美了!连生气的模样,也俏得宛如玉苑中的仙女。 长条个一瞪怪眼,清理了一下喉咙,沉声喝道:“娃娃,太爷们有事进庄,你刚才不也是从人家窗中爬出来,咱们是心照不宣,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过咱们的的独木桥,各不相涉,算你今天走运,快给太爷走开,你忖量一下,‘长白双凶’你惹得起不?” “长白双凶”!姑娘登时心中翻腾,掠过-丝惊容,倒也冒上丝丝寒意,又将二人细看了一遍。 须知这长白双凶在关外是妇孺皆知,与丧门剑铁背苍龙古桧合称为关东三雄。长条个是老大古作义,突额的家伙是二凶古作信,这次双凶来到翠柏山庄本是有为而来,双凶慑于柳彤的威名,势在暗探。是以此刻不愿姑娘碍手碍脚,才想拿出双凶的招牌将姑娘吓走。 换得平时,双凶哪能饶了她,以双凶在关外的名头,谁敢吭声“不”?如今被姑娘一顿臭骂古作信已被激得须发俱张,认为是毕生奇辱。但古作义城府极深,衡量一下当前情势,志在探庄,才饶过姑娘。 姑娘虽是一惊,但她是什么人物,怎会被双凶吓住,双凶如意算盘打的好,姑娘可不领这份情,猛气得一跺脚,俏脸生霜,柳眉一扬,面寒似霜的冷哼了一声,道:“呸!两个不长眼的东西,管你长白双猫,长白双狗?你二人夜闯人家庄院何为?今晚姑娘管定啦!你休想过独木桥,说说看?你们愿意如何领罚?” 双凶是何等人物,平时狂妄得目无余子,那能受得下姑娘这番凌辱。连机诈诡谲的古作义也被气得怒哼了一声,叱道:“娃娃,你是诚心找死,好好,你既能说出这种话来,必定是仗着手底下也有两下,我古某人虽不才,妈巴子的,太爷今天要成全你……”古作信一看老大也光了火,不待老大话落,登时怪眼一翻,狰狞一笑,眼神中满是怨毒,陡然一滑步,揉身错掌,狂飓卷体,一股寒澜劲风,已向姑娘排山压到。 “嘭”的一声爆响之后,古作信“噔、噔、噔”的倒退五步。 一屁股跌坐地上,青惨惨一张脸,难看已极。 他感到满眼金花,头脑昏涨如裂,一条右臂宛如剔骨削脂,痛得他额角汗珠滚滚,不出一声。 古作义手足连心,涌身一跃,落在古作信身旁,一脸关切神色的急问道:“老二,伤得如何?试着运气看看,有无大碍。”场中变化太已突然,姑娘恨死了双凶,特别是古作信盯得牢牢的那双色眼,看得姑娘怒极,她人本聪明得紧,双凶的怒意,她何尝不也是了然于心,是以,早就蓄势待敌。 老二抽冷子石破天惊的一掌印来,声势惊人,好在她早作戒备,不敢大意,忙将早已凝聚的真气,倾注右腕,加上十成力,挫腕迈步,一掌推出,这等内家掌力,挟雷霆万钧之势,怕不有千斤以上劲道,纵然是石头也要被击成粉末,那还不一掌将古作信震得跌坐地上。 另外一重原因,是姑娘身怀至宝,古作信的掌力伤不得姑娘,古作信又骄傲托大,未用尽全力,才吃了这次大亏。 虽说是她一出掌就伤得名震关外的高手,自己亦为对方雄劲浑厚的掌力震得稍晃了下,心中惊忖道:“这瘟生确有把蛮力,名不虚传。” 古作义将老二的伤势查看一阵后,招呼古作信凝神运劲疗伤,然后连着两个健步,跃落姑娘身前丈许,翻着双怪眼,再度愕看着姑娘。 他一向狂得目无余子,这时却显得极为慎重,完全不是平日雄霸塞外的横态,一脸惊疑神色,不停的在变化,他是在自个忖想:“凭长白门雄霸关东的《寒冰阴掌》,功力何等刚猛阴柔,掌毒又霸道至极,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难挡得住二弟全力施为的一击。眼前这年不满双十的少女,竟然会是一内家高手,不但能接下二弟这一掌,并且反将二弟震伤,功力精纯,可想而知。以我弟兄二人在武林中的万儿,今天要不出手将这娃娃收拾下,替老二找回场面,那真算是栽到家啦!今后中原道上,长白双凶如何能立得了足?” 才作沉吟,陡然怪眼翻得一下,耸了下吊额眉,又忖道“娃娃掌力不弱,倒不知她兵刃上的功夫可及得上我的蛇头拐……” 他打好主意后,寒着一张快要冰冻了的脸,沉声说道:“姑娘武学确有过人造诣,但古某不揣愚味,意欲在兵刃上讨教姑娘几招绝学。不知姑娘可肯赐教否?”不管他将一副狂态敛去,姑娘仍是一撇樱唇。从鼻孔中冷嗤了一下,极尽讥诮之语气,淡淡的说道: “姑娘是主随客便,只要你划下道来,他就是你的好榜样。”说时,春笋似的玉指,点向跌坐一旁运气的二凶。姑娘是从小被师父娇宠惯了,武功诡异,莫测高深,养成了她一副目中无人的狂傲妄为性格,说话哪有分寸和轻重怎会给人留下丝毫余地,这时说来,语气中含的轻蔑和鄙视,是谁也不能忍受。更何况她今晚的对手是凶残成性的古作义。这姓古的虽说是城府甚深,但他是关东道上成名露脸的汉子,大丈夫是头可断,血可流,怎能受得住如此大辱。 他气得猛咬钢牙“咯吱”直响,凶光陡增,双眉凝煞,仰视夜空,张口“哈哈……”一阵狂笑。 想是他太已怒极,声如雷鸣,响彻云霄,然后一低头,皱了下吊客眉,凶睛瞪着姑娘,说道:“我古某人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放肆,娃娃,说不得古某今晚不领教你的绝学是不行啦!” 这魔头怒极,姑娘一瞧他那双寒光暴射,隐含杀机的凶睛,机伶伶打了个冷噤。暗中一哆嗦,暗叫了声:“啊呀!好怕人喏!” 虽说是她艺高人胆大,毕竟才十八岁,况且女人家先天性就生具了一副脆弱的情感,在这种深夜荒郊,面对着这对似幽灵的怪人,不由得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呆停着不前。 但姑娘究竟不是平凡人物,那一丝寒凛,瞬间即逝,倏的也是一脸娇嗔的叱道:“废话,手底下见功夫,还等什么?亮兵刃啊!” 古作义是气得怒不可遏,闷不吭声的右手一划,一抖手中蛇头拐,进步探臂,便向姑娘面门点去,拐势如龙,手法极快,毕竟是高手,出招不同凡响。 哪知招才递出一半,突觉眼前一花,胁下风声凛然,一股刺肤侵骨寒风袭到,登时令他悚然大惊,不进反退,一沉左腕斜刺里一跃,拐尖直拨姑娘那只凝脂似玉的手腕。 姑娘虽失先机在前,见拐尖拨到,即疾撤右掌,展开惊世绝学,变掌为指,娇躯微晃,玉指斜飞,左手向下猛切古作义右腕脉门,右手箕张,上罩面门,中食二指直点双睛,无名指点截“眉心”穴,拇指反扣“太阳”要穴。一招四式,凌厉无匹,端的非同小可。 古作义为姑娘奇诡莫测的一招相逼,当场无法化解,如不撒手丢拐,扬右掌救面门一招,姑不论那点向双睛的二指,定将一双招子废掉,这眉心与太阳两穴,可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如被点中,定得命废当场。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古作义心惊肉跳,暗自忖道:“如果撒手丢拐,无异认栽服输。” 不过如此以外,又无他法解救得自己,在名誉与性命两相衡量下,不敢再作犹豫,登时右手猛撤,顺势上撩,堪堪挡住面门的一招。 也是姑娘太爱极美书生,不愿替翠柏山庄结此强仇,是以,左手临到古作义面前之时去势稍缓,才容得古作义化开,否则以姑娘快速绝伦的手法,再有两个古作义,恐也难逃此一击。 古作义虽是将姑娘一记险招化开,人可吓得心魂出了窍,左足一顿,双肩连晃,陡然向后暴退丈余,两只怪眼瞪着姑娘不发一语。心中不由七上八下的乱打转,真是惊诧万状,难以言谕。 这种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三招不到,以他浸淫了数十载的独门兵刃,被人家逼得丢杖弃拐,输得心服口服。 姑娘这几招确实使得漂亮,但姑娘也暗惊对方招式精绝刚才是姑娘以险招进逼对方弃拐,心中有数,这一招如果被古作义化解掉,姑娘准得逼着要亮出兵刃。当然,姓古的稳败无疑,但要赢他,怕不是十招八招即可收功。 她虽是因之心惊,但毕竟是打赢了,一高兴,噗嗤一声脆笑,一张娇嫩似雪的脸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娇媚至极。 眨了眨大眼睛,嘴角一撇,挂落一个俏丽的甜笑,说道:“怎么着?是不是不服?不服气再打一架如何?”稚童心性,她可说是不懂一点人情世故,她不管姓古的听完话后受得了不?正因为此,才显得出她的天真无邪来。真是心如赤子,纯真、坦率,无半点杂念。 古作义自知再打也讨不了好去,遂双手一拱,-然说道:“姑娘神技惊人,古某拜服,敬谢今晚所赐,容后再有机缘,自当再拜领教益,可否请姑娘将师承门派及芳名见示,以便今后再见时有个招呼。” 姑娘一扬黛眉,恨声说道:“少废话,你想报仇吗?好!告诉你,姑娘就是天山玉凤。” 古作义茫然若失,心中疑念顿生,忖想着:“可不知年来在关洛道上闹得天翻地覆的魔头鸳鸯女玉风,不知是不是就是她?”心中不免嘀咕着。 一阵沉吟后,轻点了点头,暗念道:“是她,据说是阴阳脸!人世间哪有生就一半紫一半黄的奇丑面容,这魔头一准是涂了易容丹,只是……今晚为何竟然以真面目示人?倒也奇怪。” 他不愧是个老江湖,一猜便中。 才得想透,倏又惊骇更甚的暗念道:“今晚真妈巴子的走了什么霉运,碰上这个扫帚星。” 一念掠过,备极恭谨的疾问道:“天山神君戚老前辈与姑娘怎么个称呼?”一反适才狂傲不可一世之态。 姑娘一听姓古的对师父非常恭敬,心里十分受用,随即面露浅笑,淡淡的说道:“那是家师。” 古作义惊得张大了那张像蛤蟆般的大嘴,合不拢来,他是想: “眼前这年轻娇憨的姑娘,会是几十年前名震武林的武林三奇第二位的徒弟?难怪今晚要输,看来今晚要栽到底啦!天山老怪是有名的难缠,人又极端护短,自己天胆也不能替长白派树此强敌。” 他想通后,认为唯有早一步离开这女魔头为妙,随即一整脸容,双手一拱到地,说:“谢谢姑娘今晚手下留情,我弟兄二人容后定当报答,今日之事,望姑娘不要介意,就此别过。”话落,转身朝古作信而去。 姑娘一瞪那双乌黑的大眼,一掀翠眉,俏语含嗔的道:“你慌什么?姑娘还有事问你!” 古作义听得猛一怔神,倏然止步,心中直哺咕:“这魔头还有啥屁放,敢莫是要帮她去找老公?” 姓古的是恨死了姑娘,心中虽在毒咒,嘴上可不敢吭一个不字。转身朝姑娘问道:“姑娘有何吩咐,但请明说,古某无不遵命。” 她微绽香唇,淡然道:“小事一件,可不许你二人再到姓柳的庄院一步。否则,哼!别怪姑娘,可管不了你们长白双什么的!” 古作义心口相商微顷,还有什么好说,早已认栽,只好垂头丧气的微笑一下,点点头道:“这个,就请姑娘放心。” 话落,一拱手,转身走到古作信跌坐之处,先替他推拿了一阵,才扶着老二搭在背上,晃肩纵步逸去。 姑娘等长白双凶一走,芳心又记挂起心上人来,晃身纵步,冉冉复向庄中纵去。 须臾之间,蹑步摸到美书生卧室窗下,倾耳聆听,鼻息之声仍甚匀和,想必心上人正好梦香甜。她仍不放心,抬腕轻推纱窗,西斜冷月正照在绣枕上的美书生,妙目扫了一眼,心底泛上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五更将残,她不敢再耽下去!提步转身向城中纵去,一路走一路回顾几次,意甚恋恋不舍。 翌晨,日上三竿,柳剑雄自香甜的梦境中醒来,一身舒畅,鼻端凝香阵阵,忙侧脸一看,霍然又是一张粉红色香绢,摊落枕端,绢上几行绢秀草字,笔力劲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人手笔,非墨非粉,宛如用眉笔划就。见是一首五言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忆感伤事,泪落知多少? 柳剑雄一阵惊诧错愕,一蹙剑眉,凝着俊眼沉思:“这人怪极,填起诗来,世人只有作诗、填词、作文章,那有填诗之理……可是这份灵巧的心思,看来似薄有才情。” 柳剑雄将诗仔细一看,敢想来人是在嘲弄自己,再细心一推敲,第一、二句是唐诗原文原韵,但是今天可不然,一个练武的人睡到日上三竿而不醒觉,因之这两句真是极尽了嘲讽之能事。 第三四句就不用谈了,不但字意与原诗有异,简直把自己昨夜吟词落泪的那档事抖露无遗。 这首短诗,虽是抄袭孟浩然的原作,但能寄意题外,即事叙景,有造境,有写境,真是才情并茂,他认为这是佳作,倒也着意的欣赏了一番。 他是惊愧难当,惊于来人才情富裕,愧于自己在有上乘功力,竟遭人家做了手脚而不自知。 想他自幼即得柳夫人课以诗词,这当儿,已算得上是小有才情的书呆子,自看到这首打油诗后,只顾欣赏,将其他问题浑忘得一干二净,还在心中暗赞一番,等到一阵惊愧涌上心头之时,方才移目将香巾再看了一遍。最令他感到困扰的仍是那只绣在一角的碧玉翠风,像昨晚掷放在桌上的那块一样,那只凤儿,也绣得跃跃欲飞。 来人才情天份虽高,所留香巾虽无恶意,但是,那份轻蔑与嘲讽,对这位壮志凌云的一代奇才来说,难以忍受得下,真把他气得七窍生烟。造化弄人,每每如是,柳剑雄一心所想的,这个香巾绣着玉凤的姑娘是何等的可恶,他下意识的想到,这必是一个长得奇丑无比的黄毛丫头,才会做下这等恶作剧来,心底深处,他已经替姑娘雕塑了一副夜叉型的造像,殊不知姑娘生得恰恰相反,美若天仙。她这一晚已深坠情网,把美书生的一切都视作她生命中的全部。在对长白双凶的一战中,她是何等的护着柳剑雄,可说是关怀备至。也是柳彤与土老头赵冲昨天烂醉如泥,柳剑雄又被姑娘制住了穴道,才由得双凶摸了进来,否则,凭这名震武林,卧龙藏虎的江南武林盟主的住地,双凶再强,又怎能轻易地任得他想来就来呢,再说双凶摸进庄来,定是有所为而来,不仅只是为了柳彤,实在是想藉柳彤五十大寿的机会,探一探武当派的动静。双凶在武林道说得上是响当当的字号,今晚才进得庄,未见真章即退,倒并非为这江南武林盟主的慑人雄风镇骇住,实是遇到了女魔头扫帚星玉凤现身,才弄得灰头而遁。这也活该翠柏山庄不遭此一劫,冥冥中鬼使神差的将玉凤姑娘引了来。否则,依双凶手凶残脾性,这所庄院,今晚定难逃劫数,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且说柳剑雄为玉凤再度留巾嘲弄,气得他恼怒至极,但他毕竟是聪明人,平心静气一想,暗自揣忖:“照理,昨晚来这高人,应该禀陈父亲知道,但是……恁自己猜测,来人功力虽高,似是并无恶意,可能是心存戏弄,冲着自己而来。这种事,说不得。两位老人家因昨天闹酒,都没有发觉,停会儿见了两位老人,要是他们不提,反正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我也最好不说。”这也他聪明过人的地方。 净好面,他抱着颗忐忑不安的心,到前厅来给父亲及伯父请安,二老似是宿酒才醒,对昨夜的事,宛如根本不知道庄中闹得天翻地覆,他才将一颗局促的心安了下来。 庄内平静无波,一如往昔,昨夜虽来了强敌,还在小岗上作了一场激烈生死搏斗,这些,除当事人外,均不知情。 玉凤做了一次无名英雄,替翠柏山庄化去一次劫难,换来的,是飞天玉龙替他塑造了个奇丑无比的夜叉形象。对她不但憎恶,而且还满含了怨毒的愤怒。真有点令人不平。人世间的一切,太难弄得清楚。 这一天,淮南土老儿赵冲,中饭后,兴冲冲的将侄儿喊至跟前,笑说道:“小酸丁,伯伯要在这儿呆上三天,咱们爷儿俩趁这三天的工夫,将掌上的活儿同家伙上的工夫过过手,可是……这一次,你已是成名露脸的人物啦!咱爷儿俩是谁都别让谁,凭真本领硬工夫闯关。” 柳剑雄剑眉一轩,向土老儿摇头笑道:“侄儿天胆也不敢同您老人家过招,只想您老人家将那《百步神拳》指点上三招两式,就够侄儿终生享用不尽啦!” 土老儿一眯眼,笑叱道:“咳!小酸丁,看你也学了一张油嘴,到会对你伯父灌起迷汤,一瞎捧场,我这点庄稼把式虽说在普通江湖朋友面前能派派用场,如果同你父亲的那手绝活《乾坤掌》相较,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你这是诚心给我老人家过不去……” 略一沉吟,倏又接道:“以你目前在掌法上的成就,伯父已强你不到哪里去了!你既然看上我这点不成材的玩艺,好伯伯今天就成全你,咱爷儿俩就慢慢的印证一下。” 柳剑雄乍听土老儿答应慢慢的印证,心中暗喜道:“怕父真痛我,虽说是慢慢的印证,那还不是在诚心指拨自己。” 他喜得随着赵冲的衣袖,一阵手舞足蹈,倏地双膝一屈“噗”一声,拜了下去。 土老儿赵冲一瞪眼,哼道:“没出息,又是磕头虫,哪天你才会把这份酸溜溜的习气改过……” 虽说如此,土老儿心中仍是欣喜万分,大马金刀就硬受了他的几个响头。 爷儿俩一阵哈哈过后,携手向后院走去! 这爷儿俩,自柳剑雄在襁褓中起,土老儿就成天逗着他打哈哈。至今,柳剑雄已出落得一表人才,再不好意思将被土老儿宠坏的娇宠憨态抖露出来。否则,只要有这爷儿俩的场合,那一准热闹。后院宽敞,是一个练武的好场子,练把式的各种器械,一应俱全,靠南端还有一个凉台,想必是休息之所。 土老儿回头一瞥美公子,眯着眼笑道:“来来来,小酸丁,伯伯先将这点混饭的东西比着你看,你可要一招一式的留下神,细心体会,待会儿将你的乾坤掌施展出来,如何用来化解,那就看你自己的悟性啦!” “百步神拳”是少林派七十二绝艺中较为上乘的一种外家工夫,武林中论武功,提到剑法,当推武当派执牛耳,七十二手回环飘风剑法,轻灵诡谲,连少林俗家高弟行侠江湖的“达摩一百零八式剑法”也不能望其项背。谈到拳、掌、棍上的功夫,那得数少林派为此中佼楚。 “百步神拳”,劲力沉雄,浑厚刚猛,这一套拳法在淮南双侠老大赵冲使来,拳风呼呼,卷石飞砂,威猛无祷。须知,此拳是土老儿江湖赖以成名的绝学。有独到的造诣,非一般武林中泛泛之流可比。 土老儿赵冲亮开门户,一招一式的比划了三数遍,柳剑雄已将招式默记了十之八九,待第四遍土老儿施为时,招套招,式接式,迅猛绝伦。身形宛若一只陀螺涡旋,疾如风暴,快似云飞,数十年的浸淫,赵冲已然将这套刚猛沉雄拳式,练到轻、巧、神灵这种境地,的是这套拳法已经神化啦! 美公子看得目瞪口呆,一伸舌头,心中忖道:“怪道父亲说江湖中的人,能接得下伯父十招的,已算得上是武林健者啦!这等威势,恐怕我真接不下十招,这一个机会,放掉了才可惜。” 一掌震乾坤柳彤,早年间曾经过一番轰烈的奋斗,才创下了在江南的声名,虽说他凭师门的声誉,同自己在武林中的威德,但是,两位有过命交情的拜兄所给的助力,亦不可埋没。江南武林之中,谁敢当得柳彤与淮南双侠三人的能为。 准南双侠老二“一字剑”赵勉,一身辛辣奇诡的剑法,为江南道上的使剑有数高手,“拳、掌、剑”这三人是各有一门绝艺。 早年土老儿赵冲,因不服老英雄的盛名,找到这所庄宅上,两人就在江旁小岗上狠斗了半天,两技双绝,谁也赢不了谁,同是性情中人,惺惺相惜,握手言欢,才成了莫逆之交。 在后与赵勉三人义结金兰,三人侠名远播,纵横大江南北数十年,历久不衰。 回头来说土老儿赵冲,将这套拳法施完后,柳剑雄亦已惊得呆痴了,两眼只顾瞪着土老儿,剑眉一整,心想:“我要是再把这套神拳练得有这等威势,加上父亲教的乾坤掌,还有列入武林一绝的轻功飞龙九式,总有一天,我会在中原道上闯出点名气来。” 他脸上的神情,随之骤转,由惊诧错愕而明朗,扫去笼罩在脸上的那层阴霾,飞上了一朵甜笑。赵冲一看侄儿脸上幻现不定的神情,心中有了数,暗自将头点了点,乐在心里,但他面孔一板,眼睛一瞪,大喝一声道:“呸!不成材的小酸丁,我老人家辛辛苦苦的在比划,你闷着头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小媳妇,小小年纪,就胡思乱想,等一下要交了白卷,看我老人家不狠罚你一顿。”他这是诚心与侄儿耍乐子。他这半真半假的喝叱,可把柳剑雄惊吓了一大跳,登时俊脸飞霞,打了个寒颤心猜:“难道昨儿晚上的事伯父亦已看到了?”他脸色倏然一变之后,讷讷失声,好半晌才憋出话来,诚惶诚恐的说道:“侄儿是在想您老人家这套拳法神妙无穷,侄儿如能学上几式,再配合现有的一点粗浅武技,今后想为人世做一点事情,不知您老人家可肯把这套拳法更奥妙处教给侄儿?”须知武林中门派甚严,彼此技艺,除获得人家面允外,不能偷学一式,否则这是武林中的大忌讳。他虽然聪慧绝顶,土老儿亦逐招逐式的比了三数遍,他知伯父确有成全之意,但他出身豪侠门第,非得土老儿亲口允诺,他怎敢犯此武林忌讳去学上一招半式。 土老儿赵冲在侄儿话落后,哈哈一阵豪笑,震得场边桐叶乱颤,显得他功力不同凡响,也是他内心高兴极顶喜得发狂,故而有此一笑,反把柳剑雄给怔骇住,皆因他从未见过伯父这般狂笑过。 赵冲一阵豪笑之后,眯着眼斜睬着柳剑雄,说道:“好!雄儿好志气,伯父就成全你,只是……在你习成这套拳法后,虽未列入少林门墙,但要替少林立下一件功德。” 柳剑雄肃容恭答道:“侄儿习成此技后,他年入世行道,绝不敢忘伯父成全大恩,当竭尽全力,为少林稍效棉薄,侄儿愚鲁,不知您老人家所指的是何等样的功德,尚祈明示,雄儿他日也好为之。” 土老儿一脸肃容的答道:“只要你有此心,记着就好啦!到时候自然知道,无需伯父先告诉你。” 柳剑雄参不透这个闷葫芦,又不敢多问,只好闷在肚里,牢记在心中。 他本是一代英才,人又生得异常灵慧,悟力特高,土老儿又极端的爱他。每招每式均详为解说,不厌其烦,一个是全力去学,一个是倾囊相授,再加上柳剑雄在内功上已有相当火候,以武当派先天性的轻灵巧快四字诀窍,去练这套浑厚刚猛的拳法,在半天的工夫内,已将这套拳法学得熟练十分。 翌晨,土老儿赵冲又挽着美公子来到后院,将昨天所教神拳又练上一番,才将拳式使完,赵冲已惊得局促不安,暗自思忖道: “怪!昨天才教他的一套拳,一夜之间,宛似十数年功候的好手,如许纯熟,真怪!” 土老儿一阵迷惘,茫茫地在揣测。 他有点不服气,心中直发毛,他不相信侄儿会变成了神人,当即心中有了主意,背着手走到柳剑雄前面,微笑道:“雄儿,你尽量施展开来,咱们爷儿俩将这套拳招印证一下。” 柳剑雄躬身应诺,亮开门户,等待土老儿发招。 赵冲哪还怠慢,踏洪门,走中宫,一拳当胸直捣。 柳剑雄疾错身形,一式泼风横打,卸开来招,顺势左拳横钩,妙到毫巅。 爷儿俩一交上手,真是旗鼓相当,赵冲心中更见惊恐,发觉侄儿应付得绰有余裕,陡然大显身手,将毕生劲力凝聚双掌,挟着两团滚滚劲风,向柳剑雄周身罩落,这一番威势又与从前大不相同。 虽将柳剑雄逼得额角冒汗,但有时会出一些妙着,将土老儿沉雄的掌劲,巧妙的化解掉。 两百多招过去,赵冲拼尽老命,别说是碰他一下,便是连衣角也未沾得一下,这就惊得土老儿莫名所以,突地,猛收掌,跃退丈许。翻着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盯着柳剑雄的俊脸发楞。 一收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狂态,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心中直在忖想:“英雄出少年,大概是我老了!想不到练了几十年的一套拳,这小酸丁学不到一天就能抵住……怎的会连他的一根寒毛都没有碰到。还有那……”简直使他猜想不透。 他不但感慨万千,一阵唏嘘,一阵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自言自语的念道:“唉!人老了!中用啦!武林中争强斗胜的事,恐怕是你们年轻人的啦!” 柳剑雄看到伯父一脸的悲戚神色,心中亦难过得很,十分不忍,几次均想将昨晚的事,前后始末告诉伯父,但猛可想到答应过那位长眉如霜的长须老和尚,倏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原来昨夜柳剑雄有了一番奇遇: 昨晚,月色仍像前一晚一样的皎洁明朗,庄侧小岗上仍是寂静得只有松涛韵啸,与江涛奔腾的暴吼声,岸畴柳絮在夜风中轻摇,夜的神秘,仍笼罩在小岗上。 柳剑雄静心虬松下,宁静的欣赏着江下景色,猛可里想到今天下午学来而未熟的一套神拳,趁此夜阑人静,心境空明之时,正是练武的良好时光,忙面对朗月,摆开门户,一招一式的练了下去。 怕不走了五趟招式,此时月近中天,有点累,停下来一面欣赏夜景,一面休憩。人一静下来后,不免思潮纷扰,想到昨晚受人戏弄,恨恨不已的暗道:“今晚你要是敢再来戏弄小爷,哼!百步神拳正好发个利市……” 思绪未断,蓦然间,双肩被人轻轻一拍,乍然一惊,他反应极快,猛可将刚练熟的百步神拳中一招妙着“回头望月”,上右步,旋左脚,滑身吸胸凹腹,两手一记冲拳,上打面门,下击气海要穴,一招两式,凌厉无匹的向身后白影递出。 出拳的辛、狠、准、迅猛,都是武林中一等好手的路式。 柳剑雄这等骤出不意的猛击,便是连土老儿赵冲熟谙这一套拳式,也准得闹个手忙脚乱,须知这是一招绝学,威势甚猛,他是恨极了那个香巾留有“玉凤”标志的人,诚心要给人家好看,亦知道不出狠招制不了他。 哪知招才递到一半,骤觉双腕脉门一麻,全使不上劲,真力一泄,惊恐万分的剔眉一看,霍然是一位老态龙钟,长眉慈目的银髯老和尚握着自己双腕,心中一凉,已知是遇到高人,再一细看这老和尚,似已达百岁之外高龄,双目开阖间灼灼如两道冷电,盯住自己,威慑得令人不敢仰视,偏又现出一脸慈笑。 老和尚此时已将握着双腕脉门的手放开,注视着柳剑雄,他人本慧黠,福至心灵,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老和尚寿眉一欣,慈目一阖,双手轻抬,一股无形劲气,虚飘飘的将他下跪的身躯托了起来,问道:“你跟谁学的这套拳法?” 柳剑雄垂下眼皮,肃容恭答道:“晚辈是从伯父,人称神拳赵冲处学得来的。” 老和尚仍是一脸慈容,语带薄责的又说道:“为何出手时不看清来人,就使出这种狠辣的招式,若非是老纳,换得别人,今晚怕不要冤枉的伤在你的手下,那岂不是有干天和。” 柳剑雄一见老和尚这份功力,凭他现下的身手已是不若远甚,人家摸到身后仍不自知,若换得是凶人,怕不早将他废掉,是以心中对老和尚佩服的紧,暗思:人家这份功力,怕不己练到“近虚还灵”的境界。 他亦算得是一内家好手,这等威势的一记妙着,不但被老和尚身形不动的化开掉,反而扣定他的双手,这种身手,除开像师伯祖这种世外高人外,江湖中恐难以见到,他想着老和尚的话,自己出手无状,冒犯高人,连忙垂首恭答道:“请老前辈饶恕过晚辈出手无状之罪,晚辈今晚之事,实有苦衷。”语意诚恳。 老和尚猛的一睁慈目,两道精光冷电的眼神一扫柳剑雄,念道:“阿弥陀佛,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救,你说来老衲听听,有何苦衷,要逼着你出此辣招?” 他诚诚恳恳的将昨晚在此地如何遭遇江湖高手戏弄一事,极为详尽的细向老和尚禀陈,只是将香巾一节隐着未说。 老和尚莞尔一笑,将头连点,手扶柳剑雄的肩膀,说道:“来人并无恶意,不可仇视,此中因果,久后你自会知道,结得一分兰因,必获一分善果。天下本无罪恶,惟在一念之中,小施主灵气钟秀,福缘深厚,遇事要留得三分余地,切忌妄杀造孽,有干天和,他日必获善因之福,你既是从赵冲习成神拳,必与少林颇有渊源,老衲法名广惠为少林僧人,五十年前遁世隐迹,与师门已不通闻问,你我相逢,总算有缘……”。 略为停顿,又将柳剑雄细细的看得一遍,方缓缓的续道:“这百步神拳共八十六招,适才老衲看你所练,仅得八十二招,但还有四招是神拳精髓,自今已成失传绝学,老衲于无意中获得,今晚传给你,望你好自为之。” 柳剑雄听得颇为动容,登时又端身拜了下去,老和尚也不拦阻,容得他磕了几个响头。拜罢起身,垂首侍立一侧,恭答道:“谢老前辈恩典,晚辈谨遵训诲。” 老和尚只淡淡一笑,不说什么,一拍柳剑雄,说道:“你再从头练一遍我看看。”似是命令,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柳剑雄恭身应命,亮开门户,一招一式的练了下去。 一遍方完,老和尚出声喝止,将八十二招中的一些症结毛病,便是连赵冲练了几十年都不可解的诀窍,详尽的向柳剑雄讲解,接着,又亲自逐式比划。 柳剑雄睁大了两只眼睛,一眨都不眨的不敢放过老和尚演绎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之后,老和尚演绎了两遍,方命他依样葫芦的学练,直练到老和尚认为可以之时,怕不练了六七遍,才始停息。 他功力本已有根底,经老和尚这一指拨,将赵冲练了几十年都不能进展的精妙之处都一一发挥。 这套百步神拳,威力到此已尽量伸张开来,因之,在赵冲与柳剑雄喂招时,他就感觉到侄儿使出些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精妙招式,他误猜是侄儿在一夜之间索解出来,怎不令他惊奇感慨。 赵冲经过这一番与侄儿过手后,在招式上获益不少,便是功力上,亦精进了不知凡几。 第二章 得传绝学 且说老和尚在柳剑雄稍事休息后,当即命柳剑雄向他进招,柳剑雄犹豫再三,经老和尚一再的催逼,并说明是喂招,他方展尽所学,一派进手招术,威力又自与昨日大不相同。 他心思灵慧,再一配合绝世轻功,招招向老和尚袭至,老和尚大袖飘飘,银须飞洒,任由得柳剑雄展尽一身所学,他就是双脚未离原地一步。 他被老和尚逗得兴起,陡然一声低吟,脚踩九九,施出灵真道长的绝学,“九龙连环步法”,身形扑朔迷离,使老和尚大袖好几次兜了个空,竟然脚下一晃,移出去三步方煞住势子。 老和尚一阵仰天哈哈大笑道:“奇缘、绝学,都被你一人占尽。”话落,倏然收势,微笑着看了看柳剑雄。 柳剑雄起初被老和尚袖风兜得团团转,将一套神拳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就是拳风沾不了老和尚的身,逼得他蓦然想起,“九龙连环步法”来。 岂知才一施出,几招之后,老和尚身形歪斜移侧三步,登时心惊这种步式的玄妙。 他习练的这套神拳,经广惠禅师喂招练得一阵,已然使得出神入化,除内功不及土老儿外,在招式上,亦输不了赵冲几十年的磨练啦! 折腾得一阵,时将四更,柳剑雄已是疲累难支,皆因他今天精力消耗过甚,从晌午开始,直到现在,有几个时辰一直在运用精力悟解这套绝学。 须知,这套绝学,在普通武林之人,恐怕费尽一月半月工夫,也不能彻底悟解透,而他竟能在一日之间彻底了解,因之,所耗去的精力,亦非平时可比,何况他自下午开始就运动凝练,终因他功力火候未到,是以渐感不支。 广惠禅师忙自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小葫芦,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柳剑雄,说道:“你先服下这一颗药丸清清神,休息一会儿,再练那四招精妙绝学。” 药丸才一倾出,一股清香直冲鼻端,闻后令人神气一清,柳剑雄忙躬身接过,纳于口中,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上冲泥丸宫,下抵四肢,畅达百骸,少顷,这股清凉之气渐呈温和。 广惠禅师抬头一看星辰,似已看出天时不早,心中似是焦虑,忙着命柳剑雄盘膝跌坐,垂脸内视,运气行功,柳剑雄只觉这温和之气直抵丹田,舒畅已极,忙着将真气运行一周天。 柳剑雄一扫满脸倦容,面呈红润,体力似已恢复。 他刚起跃起身,摹地,广惠禅师右掌一按他泥丸宫,柳剑雄只觉一股暖流,顺体内经脉蠕动,直达黄庭,稍顷之间,即已流遍全身。 广惠禅师不惜损耗真元,以数十年修为之真气贯注柳剑雄的全身四肢,使他体力不但在顷刻间恢复,内力亦跟着精进一程。柳剑雄得了这种好处,只觉得神气清爽,内力充沛,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又已精进多啦! 广惠禅师见柳剑雄功力恢复至速,心中暗赞了声:此子禀赋奇佳!倏的慈目中异采闪神,一念掠过。 他是想道:“自己已四大皆空,无我无相,否则,以一身超凡入圣的绝学,授与此子,定可替武林放一异彩。” 老禅师一丝尘念,一瞬即逝,终因他是有道高僧不愿再受尘俗所牵,又还我空明的忖道:“今晚所学,已够此子一生享用,缘仅于此,我何必要动此尘念?” 这是缘份,也许是天意,老禅师虽动了收徒的尘心,但是,柳剑雄并无拜师之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上苍早作安排,非人力所能勉强得来。 再说,老禅师虽动了收徒的尘心,也仅只是为了怜才一念,瞬息之间,一念即逝,想到难得远离尘寰,苦修了一甲子,几为这点凡念毁去,暗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以示仟悔。 老禅师一脸肃容的说道:“八十二招百步神拳,你现在已可说领悟神髓,只须再苦练下去,假以时日,放眼武林之中,恐怕难以找得出在拳掌上与你匹敌之人来。另外,老衲再将这套拳法中的四招失传绝学传授给你,你要遵从老衲两件事,才能传授你这四招绝学。” 柳剑雄忙垂首恭答道:“请您老人家令示,晚辈恭身聆训。” 广惠禅师慈眉一轩,慈颜微绽的说道:“第一件,今晚之事,除对少林掌门人外,均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禅师略为停顿一下,神目电闪的看着柳剑雄。 他聪明极顶,一看禅师神态,知道禅师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忙躬身答道:“晚辈敬遵令谕。” “第二件,这四记绝学,学成后不得任意显露,非到自身危急,为了自救,方可使用第三招救命,再者,这四记绝招,你须面禀少林掌门,将它交还少林,未得掌门允许,不准私相授受,不知你可能遵守?” 老和尚话落,双目如电的扫了柳剑雄一眼,柳剑雄不觉心中凛然,谦恭答道:“晚辈谨遵老前辈谕命。” 老禅师慢慢的将神目一阖,说道:“但愿你心口如一,如言不从心,老衲随时能将武功追回,望你三思……” 柳剑雄听得心中直冒凉意,心头又是一凛,暗道:“此老一脸慈祥,话倒是威严至极。” 广惠禅师只将头点了下,继说道:“百步神拳为少林门中一种最为普通的外家功夫,此拳得以列入七十二绝艺,则在于施为的人,是否能将这套拳法中的精妙招式发挥充分威力。如能以内家功力贯注在拳式中,化刚猛的拳劲成柔和劲力,到此境界时,拳已通神,能不名之为《神拳》?” 广惠禅师话到此,神目陡睁,精芒冷电四射,接道:“这套绝艺,有四式精华妙着,在拳意通神的人使来,独具妙用,的是拳掌中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一种上乘绝学。这四式绝招,将拳劲含蓄的阴柔潜力发挥到极高妙境,因柔能克刚,故拳劲遇刚则柔,刚柔互用,的是神妙得不可思议。” 柳剑雄听得心中猛然省悟,暗忖:“这刚柔二字的看法,依大师解释,暗中与武经三略中上略所载吻合,莫非这套神拳系出自黄石公?” 在武经三略中曾载道:“……柔有所设,刚有所施,弱有所用,强用所加。兼此四者,而制其宜。……能柔能刚,其国弥光;……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 实则,“百步神拳”非出自黄石公之手,刚柔两字的意思,倒是来自上略,神拳究为谁创,已不可考证。 广惠大师接下去又说道:“第一式《困井革鼎》,隐含楚霸王乌江自绝的妙用,对手只要碰到这一式,如能速退,而且,退后不再进扑,更不再发招进攻,就能躲的过,如果想不退,或者退而复进,这一式蕴藏着无穷禅机,自会投入第二式《雷震五岳》的拳式之中,第二式是一个奇猛的拳幕,除功参造化的绝世高手外,没有不被这种拳阵击中,轻则鼻青目肿,重则废命当场,这两式是相连应用,奥妙无穷。 第三式《倒转乾坤》,是一记救命招数,能化险为夷,不管陷入何种危境之中,只要施展出这一式,就能将敌人迫退,进也可再攻,如要退出对手的攻击,更奥妙无穷,但是这一式绝招,如碰到江湖中的绝世高手,他的功力强胜过你,只能对他使用一次,再次使用这一招,容易被他窥破奥秘,就不能再收奇效,反陷自己在危境中。 第四式《天地交泰》,是刚柔两个字的极高妙境,在这一式中变化到了极限。 这四式绝学,奇奥难测,内功深厚的人使来,效力更见佳妙,如果是武林中的一般泛泛之辈使来,不但得不到益处,反而蒙受很大的损害,因历来少林习武的人,均以这套拳法为入门拳式,不甚了了,待拳式稍具功候时,又忙着去习练另一种绝艺,故这四招绝学,起初是弃置不用,久而久之,渐被遗忘,再没有人了。 因此,这四记绝学,几百年来都不得见,实在是因为少林的绝艺大多,没有人能够一一学全,故而,在少林弟子中,有学成很多种绝学的高手,但是,大多数都是功力精而不纯,近一两百年来,少林派人才虽多,竟然没有一个杰出的高手能够去争霸武林,一展少林绝学。” 老禅师说此略停,略为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你今后如果能列入少林门墙,老衲传授你的四招绝学,可以大大的施展一下,替师门一展百年来领袖武林群伦的壮举,否则,只许你救命自保时才能使用这四招,更不准对少林门人使出来。” 柳剑雄俯首聆教,面色凝重的忖思:“我没有列入少林,虽然获得这等旷世奇缘,也等于白学了。” 他本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又是出身名门,略加思索,就已了解似的想道:“莫非是老禅师要自己替他将这四式绝艺转交少林……”这一想透,登时心中泰然。 广惠禅师百余高龄,百数十年修为的高僧,功力实驾乎早年的武林三奇之上,尽化个多更次的时间传授给他,在天明之前要能收功,一到天明就诸多不便。 这四招绝学,的是奥妙无穷,柳剑雄天份虽高,只此区区四招,学来亦很是吃力,老禅师颇有耐心的解释比划再三,然后再令柳剑雄演练,好几遍之后,算是勉强的记熟,老禅师又亲自替他喂招。 五更将尽,朝霞已隐露,四记罕世绝学,亦已学成,时间不待,在依依不舍的情境下,广惠禅师一晃身,已消失在晨曦中,这种身法,举世无双,柳剑雄既惊且叹,庆幸自己得遇这样的世外高人,忙向禅师逝去的方向对空拜了四拜。 柳剑雄有这番奇遇,翠柏山庄中是无人得知,他也因-于遵守广惠禅师的嘱言,不便说得,便是连他父亲柳彤,也是一息了了,赵冲更是不知底蕴,只字未闻,故此,在与柳剑雄过招之后,怎不惊得他自怨自叹,一副戚容,若不是侄儿在当面,怕不要伤心得落下几滴英雄泪来。 这当儿,他也是无心再练,憋着一肚子闷气,仰首一声轻叹,回头向柳剑雄一招手,说道:“剑雄,别练啦!伯父累啦!回去歇歇吧!” 柳剑雄看到伯父一副感伤戚容,顿时泪眼闪闪,嘴唇颤动了几下,凄声叫道:“伯伯,雄儿……。” 赵冲为那声悲戚的“伯伯”叫得心神一颤,一股怜爱念头涌起,心中不忍,忙停步转头向侄儿看去,敢情他已泪流满腮。 柳剑雄急赶得两步,一头攒进赵冲怀中,双肩一阵耸动,这孩子遭到了极大的委屈泪洒满襟,天性流露无遗。 赵冲伸手一拍柳剑雄的肩膀,慈爱的柔声说道:“别孩子气……”话未完,柳剑雄猛抬头,泪眼模糊的道:“侄儿该死,瞒骗您老人家,昨晚……昨晚……” 他昨晚了半晌,仍说不出个结果来,赵冲几十年的老江湖,稍为揣度,心已有数,忖想:“莫非雄儿昨晚得遇高人,有此奇遇,只是不能明告……”他想不透武林中还有谁练这套拳,比他更为高明? 赵冲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道:“伯伯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要难过啦!伯伯真替你高兴。” 柳剑雄一听伯父这番抚慰,强忍哀伤,向土老儿赧然挂落一丝甜笑,轻点了下头,不说什么。 爷儿俩一阵默契,回到前厅,未再多谈。 这一晚,土老儿辗转反侧未能入眠,想着日间情景,三更过后仍难合眼,为了心中烦闷起身出得院门,顺着大路向庄外散步踱去。夜凉如水,露重沾衣,精神更为清爽。 出到庄外之后,更觉景色诱人,微风吹来,凉飓飓的吹得周身舒适,慢慢游目浏览,猛的在前面不远处,小坡虬松下正有一条人影在纵腾跳跃,隐隐泛起一阵虎虎的风雷声。 这阵风声,极为耳熟,是他自己一生中唯一成名绝技的特有风声,早先,这阵响声,为江流奔腾的急湍声掩盖,如今,稍为注意倾听,在他这种成名高手来说,那还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赵冲心已料着几分,已知人影必是自己侄儿,登时心念一转,作了一番打算,隐伏着向人影跃飞之处纵去。 他小心翼翼的转向离前面人影八九丈远处停了下来,隐伏在一块尺多高的青石后面,拢目一看,一点不错,确是自己侄儿柳剑雄。 这当儿,柳剑雄正将“百步神拳”施展一半,只见他使来确实是有一代高手的气度,威猛处,拳风如雷,轻柔处,了无声息。 他暗赞侄儿己领悟了神拳法髓,暗中为他高兴,也着实为自己传授得成功而自豪。 这一阵思考的工夫,柳剑雄已使到神拳的第八十一招,下一式是“罗汉归元”,知这套神拳即将使完,那知柳剑雄接下去又施展了两招土老儿所不认识的怪异招式,赵冲只觉得这两招复杂透了顶,变化怪异,与神拳的招式似甚连贯,只是不知这两记什么招式。他这里在推敲,柳剑雄使到第八十四招陡然停了下来,又慢慢的反复将这两记绝招施为了四五遍。 乍看起来,仿佛是故意比划给赵冲看的,土老儿哪肯放过这种机会,凝目聚神,细细的领会柳剑雄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及至柳剑雄四五遍比划完之后,赵冲已将招式记熟,须知,土老儿对这套拳法下过几十年的工夫,已经练到了拳意通神的境界,更何况这两式再精深,也是这套拳法中的招术,故此,他对这两记绝招的悟解,一点即透,真是易如扬掌折技。 说来真巧,就在他刚将招式比划完后,才坐在松下一块青石上憩息的俄顷,一双俊目就那么巧,似有意,又像是漫不经意的向土儿藏身的青石相了两眼,意在搜寻什么似的。 别看柳剑雄才轻轻的瞥得两眼,可把土老儿看得发了毛,老脸一阵热臊,他是想:“原来这小鬼头已经早知道我来啦!适才那两招一准是他故意比划给自己看……” 就在他沉忖的这阵功夫,柳剑雄又已倏站起身,亮开门户,从第一招起又重演下去,赵冲趁他全力凝神运拳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翩然退回庄内,一路上兴冲冲的宽慰非常,老念着侄儿心思可爱,唯一的遗憾的是这两记绝招究为何名?自己哪能好意思出口去问侄儿。 土老儿完全误会了!柳剑雄现在功力虽俱火候,他正全神贯注一身精力都倾注在拳招上,未到分神旁骛的境地,土老儿又是武林好手,他哪能会发觉到伯父已近身在八九丈处窥望呢?事实上,土老儿猜测侄儿是故意练招给自己看,其实不然,他在练到“困井革鼎”与“雷震五岳”两招时,发觉其间有些变化不对,才陡然的停下来,将这两招慢慢的细心推敲,揣摩得四五遍后,方才认为满意。 在休息时向土老儿藏身的青石一瞥,那确是他在搜索有无人隐在石后,是前一晚的教训,担心母夜叉会躲在近处,这纯粹是一种巧合。 赵冲返身回房后,心绪说不出的兴奋,睡梦中仍在反复索思着这两招绝学,愈想愈妙,领悟到这两招之中,妙谛通真,的是这套拳法神髓,一高兴,顿时又将日间侄儿使出来的那些精微妙着,猛悟出自己学了几十年,仅是残缺不全的半套绝学,这套拳法,到此境地,才算得上臻临完美无缺,发挥了全部威力,殊不知四绝招他只得了半数,还有一记救命妙招“倒转乾坤”,与另一记拳法神髓所聚的妙着“天地交泰”未能学得,使他仍不能成为武林中的绝顶高手。 也许是天意,只须他在青石后稍待片刻,他准会看到柳剑雄练那最后两记绝招。可惜!可惜土老儿未能将拳招学全,未能看到那式救命绝招,后来仍不能逃过一次危难,若非得柳剑雄适时赶来相救,险险就要含恨九泉,这是后话。 “百步神拳”的是威力无穷,柳剑雄将来能称雄武林,功力凌驾剑林三龙之上,威镇神州,强胜武林三奇,诚然是深厚天赋造就了他,但是这套禅门绝学的助力,又岂能等闲忽视。 翌日一早,柳剑雄到前面大厅来请安,神色如常,并未多看赵冲一眼,土老儿才将那份局促不安的心放下了七分,暗中,甚为感谢侄儿给自己保全老脸,从这以后,他对侄儿更形喜欢,格外爱护。这爷儿俩又蘑菇了一阵子,土老儿将武林中一些杰出人物的癖性,武功,独门绝技,以及门派等都详为解说一阵,最后又告诉他一些江湖禁忌及武林掌故,柳剑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增长了不少见闻。 须知,赵冲一生行侠,闯荡南北,侠名遍四海,江湖过节,丝丝入扣,这番教导,使柳剑雄今后行道江湖时少吃了不少亏。第四天凌晨,土老儿赵冲有事北上,这爷儿俩依依不舍,泪眼相对,特别是柳剑雄,倍形伤感,他乃性情中人,重感情,赋性敦厚,亲人乍离,天性使然。 入夜,柳彤坐在大厅中,柳剑雄侧首侍立,老英雄显得面色凝重,剑眉微蹩,手一抬,示意爱子打横坐下,然后说道:“雄儿,前几天,你师伯带来掌门师祖玉碟,命为父加紧访察师门遗失的至宝《神道伏魔令旗》,你知道这面令旗,对武林劫运及本门的干系非浅,你师祖请出祖师爷遗留的本门玉牒,传谕武当门人,务必要竭尽全力在四年内将至宝寻获。凡是武当门人,能寻回神道伏魔令者,不论第几代弟子,均可接掌武当门户。 玉牒是本门历代祖师相传的重宝,非是本门有了特殊事故,此宝从不出现江湖。如今,你师祖不惜以掌门至尊之位来奖励门下弟子,又请出玉碟,可见神道伏魔令对本门兴衰机运关系甚大。 你虽未列入武当门墙,但一身超人技艺得自武当,一饭之恩间不可忘,何况你师伯祖六年来对你培育的恩德,岂能不报?因此,为父要你明日离家,藉江湖行道之便,暗中探访一下本门遗失的重宝下落,此其一。” 接下去又说道:“你今年已十八,一身艺业超人,现下功力,已远非昔比,近日更习得少林绝艺‘百步神拳’,据你赵伯父说,你已领悟神拳精髓,青出于监,江湖中大可去得。 但是,武学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讲究的是三分功力,七分历练,目前,你年纪轻,技艺虽是不弱,未受门派限制,但你技出武当。江湖中各派高手多得不可车载斗量,大多与本门渊源甚深,如善为结纳,当会获得甚多助力。 在江湖历练中,难免骤遇强敌,记住,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以你目前的轻功来说,纵然遇上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只要沉着应付,不求有功,则自保有余。 再者,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为武林我辈宗旨,故遇事首重谦恭,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人留得一分余地,切忌挟技凌人,凡是以忠恕之道行事,容忍为先,要做到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其二。” 柳剑雄诺诺连声的受教,柳彤看了下爱子,又续说道:“大丈夫生于世,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目前,武林中正值多事之秋,武当少林均遗失重宝,虽然,那些逐鹿江湖的事,大违侠义本旨,但是,立志寻此两件至宝,替武林立下一大功德,免去一次百年武林浩劫,使多少苍生免于涂炭。能立此天大的绝世功德,才仰不愧于你师伯祖的教导,俯不愧柳门中的后代子孙,此其三。” 他话落后,双目电闪,在柳剑雄俊脸上扫了一下,一声无语轻叹,淡淡的说道:“为父不尚风鉴之学,但你师伯日前相告,说你双眉卧龙藏凤,未来情孽重重,须知,武林之中首戒淫字,一失足成千古恨,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必遭天谴,应切记,色情二字,窥得破,大圣大贤,勘得透,庶免丧身辱节。古人所谓,红粉骷髅,过眼云烟。如一个不当,把你师伯祖毕生的清誉,与为父在武林中的一点小名声,都会葬送在你手里,慎之!慎之!此其四。” 最后,柳彤黯然神伤的说道:“为人子者,孝义为先,我与你母,都盼你他日能作件造福苍生的善举,为父虽不拘泥于非要你成名武林,你如能上体亲意,为父老怀就有托了。至于你母虽两鬓斑白,幸而还硬朗,你可不必时常挂念,如能顺道关东,寻一枝半根老年野参,带回来给你母亲进补,也算是你一点孝心……况且,关外白山黑水,值得一游。”一掌震乾坤柳彤,虽是款款道来,语重心长,命爱子关东寻参,实是语含深意,爱子一旦乍离,未免形态显露出忧戚神色,他虽是一代豪气干云的大侠,仍不免感怀到人生离散之苦。 柳剑雄听得忧喜参半,忧于远离慈亲,不能长年永欢膝前,喜的是从此能闯荡江湖,一展抱负。但乍然想起双亲的慈爱处,仍是忧多于喜。 柳彤似是言而未尽,好几次均嘴唇颤动,欲言又止,他深信师怕说的爱子福缘深厚,是以不愿再多说。 在他一阵沉思后,慈颜泛上来一个爱怜的笑容,说道:“你就到后堂去见过你母亲,收拾一番,准备明晨一早登程。” 柳彤这种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提得起放得下,此时仍不免为爱子的离别,而感到酸楚,可见“情”之一字,确是人性中最难得取舍的东西。 柳剑雄拜领父亲训诲后,起身向后堂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窈窕多姿的俏影,悄无声息的自屋顶飘退,如一缕轻烟,似一阵薄雾,瞒过了厅下两人。 俏面美如花,眼角流波,正自喜上柳眉,才扬黛眉,倏又莺声娓念:“这冤家双眉卧龙藏凤……” 柳剑雄进到后堂,说不完母子一番离别情伤,老夫人心痛爱子,为他准备了一包上等质料的华美衣物,一盒精制点心,柳家本富有,老夫人又替爱子包了一包价值巨万的金珠。 第二天一早,柳剑雄眼含热泪,拜别双亲,单骑只剑,游踪江湖。他人本英挺潇洒,一身儒生打扮,惆傥风雅,跨下宝马,更是神骏异常,沿途之中,多少人引颈侧目,多少青年人更是为之羡煞。他离开家门后,莽莽神州,自己也不知先打哪儿去,心口相商一阵,为行止去处,顿感颇费周章,心想:“父亲只说教自己顺道关东,并未说先到何处……目前北上关东呢?还是南下三湘,西入巴蜀呢?还是东游苏杭?” 翠柏山庄到襄阳城,行程甚短,十里不到,他一边在思考去处,一面松辔缓行,坐下的骏驹蹄声得得,为行止的问题,使他举棋不定。幸而他决心甚为果断,心中翻腾了几下,猛的娓娓说道:“不管是南下北上,往东到西,江夏(武汉)是必经之地,何不先到武昌去,顺便也好看看黄鹤楼再说?” 这一决定,就催骑向江夏而去,晌午稍过,他已摇鞭纵马,穿出襄阳城外五十多里,来到一处官道旁三五人家的小集。时在三月,太阳暖烘烘的,数十里的奔驰,马已微现汗迹,人也有点饥渴,柳剑雄抬眼扫了几户人家一眼,除开一家小茶店外,再也找不到一家卖吃食的买卖。 敢情已经将打尖的地方错过,幸而他随身带了老夫人替他准备的一盒点心。 茶店南端紧邻着一颗参天古槐,浓荫盖地,登时甩鞍离蹬,将马拴在树下。向茶店走去。店中只有一个身着土布衣裤,身躯佝偻的老头,一头白苍苍的头发,衬上满脸堆叠得如千层重波的皱纹,似是饱经风霜,一身忧患,摇晃着身躯向柳剑雄招呼着。他向老人要了一壶茶,招呼老人替他为坐骑上些草料,一面把带来的点心打开来充饥。店中空洞洞的别无长物,老人上好草料返回后,就与柳剑雄对面坐下闲聊,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阵,正当老人谈得兴致勃勃的时候,蓦的官道上一骑横掠而过,风驰电逸,快迅无伦,眨眼即逝,连马上人影都未看清。 在此同时,骏驹陡然嗽啾一声嘶鸣,柳剑雄忙随手掏出一锭银子甩在桌上,两步跨出茶店,抬眼望去,只见去路上黄尘滚滚,灰影中一点淡影依稀可辨,鞍上坐着一个背插长剑的人,就是分不出来是男是女,觉马嘶之声有异,疾忙向屋端古槐下纵去。 是他走的太疾,还是心系爱驹,连老人摇晃着佝偻的身躯踱出来向他千恩万谢亦未听到。 两步一转,骏驹在望,仍在昂首嘶叫,他连步闪身跃到马前,检视了一下物件,登时俊脸色变,好端端挂在鞍侧的一把精钢长剑,已不翼而飞,再看捎在鞍后的包袱幸而未失。 登时令他瞠目结舌,陡然心中一转,已知宝剑失落有点溪跷,大半是前行的骑土顺手牵羊拿去,哪还敢怠慢,解缰扬鞭,绝尘飞追,就是这片刻工夫,前面骑士已走得影踪沓然。 他认定前头之人必是沿官道逃逸,疾的加了几鞭,只感到耳际风声飓飓,健马如飞的向前飞奔。 在自纵骑飞驰的追了一下午,就是见不到前面的人影,大约是夕阳西斜,酉时已过,来到一处三五百户人家的大镇集,已是人疲马乏,该是住店的时候了!一进街头,一家气派不小的客店面西横落,店门口站定一个似乎是掌柜模样的人,哈了哈腰向骑在马上的柳剑雄一笑,说道:“公子爷,日头落了!前边没得宿头,小店有干净的上房,包您老满意。” 柳剑雄没精打采的轻点了下头,跃鞍落马,掌柜回头大声吆喝:“贵客一位,看上房伺候……” 他吼声未落,登时上来一个小二哥忙的双手接过马缰,另一个店小二还在店内就已一声回应掌柜的话,照着吼声:“看上房伺候。”人可是一脚跨到店门口,哈着腰恭说声:“公子请随小的来。” 柳剑雄一脸懊丧的解下捎在鞍后的包袱,茫然失神的随店小二向里走去。 穿过两重院落,来到后边一个独院,店小二推开右边的一扇半掩红漆剥落的小门,柳剑雄一脚跨了进去。 柳剑雄扬剑眉,星目一扫,上房三间,两厢各两间耳房,院中摆了几盆应时盆景,幽雅十分。庭院中间一个小池,水波敛滟,三数尾金鱼,悠闲自娱的游乐其中,池面飘浮着几片葱翠欲滴的绿叶,点缀得这个小院清雅不俗。 “公于爷,您老住上房,还是西边厢房?” “咦!对面那间呢?”柳剑雄极满意这个小院的幽雅宁静,东厢房正好欣赏西天抹上满天的艳丽晚霞,因而随手一指东厢房。 “哦!那太对不起……东面厢房,早一步住了位女客。”店小二显得歉然的欠身恭答着。 “不要紧!那就西厢房吧。”柳剑雄显得非常随和。 一脚跨进西厢房,抬眼一扫,窗明几净,壁端挂着两副名人字画,暗赞了声:“不错。” 店小二出房张罗茶水,柳剑雄将包袱轻放桌上,一声重浊的慨叹,人已向椅上坐了下去!皱眉凝思着丢失宝剑这挡事。 大概是前些日春雨过多,厢房又多日没人住过,稍有一阵霉湿味冲鼻,适才因心烦,未在意,这时在房中耽得一刻,令人有点窒息,忙立起身,踱到窗前,信手一推窗,一股清新气息,挟着阵阵如兰似麝的清香冲鼻吹来。 眼过处。陡然一亮,在晚霞辉映中,一位俏得娇如春花的姑娘,正倚在东厢房口,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许是晚霞映射,更见妩媚,姑娘粉面艳丽似锦,樱唇绽笑,掠上一丝甜意,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猛地,姑娘纤腰乍闪,顿失影踪,似惊鸿一瞥,使人来不及看清姑娘的衣着,情影倏晃,香影已杳。 可惜!使人来不及捉住那丝影儿,就己消逝在夕阳余辉中。 姑娘是太美极,凝目含笑,风情无限,无一不真,无一不美,人世间所有赞美女人的字眼,都可以用到她身上来,套一句俗话该说,国色天姿,貌可倾城。玉面似花姿,人比花更娇。 柳剑雄才与姑娘一对眼,一双清澈见底的深邃俊眼牢牢的盯在姑娘粉面上,这当儿,骤如跌进粉红色的迷雾中,浑淘淘的,早将因失剑引起的那缕烦思,一古脑儿的丢抛到九霄云外啦! 姑娘俏影虽失,柳剑雄仍像着了魔似的,呆瞪着对屋的房门。殊不知只留下虚无缥缈的幻影。 在幻觉中,姑娘仍似盈盈含笑的俏立门口,秋波凝神,娇媚得似一朵出水的红莲,清丽绝俗。 “公子爷,晚饭在里边用?还是移驾外厅?”是店小二的声音,敢情人已恭立身侧,候着回示。 乍闻店小二的声音,竦然惊了一大跳,魂兮归来,从痴迷中惊醒,俊脸飞霞,暗忖:“怎么搞的?一个知书识礼的正人君子,会这般失态,难为情不……” 接着是显得非常尴尬的侧转头向小二赧然笑道:“就送到里面来吧!” 店小二不识相地堆满一脸笑意的说道:“这儿的玫瑰花雕与糟鱼,本地名产,您老要不要来一点?” 说不出的情调,柳剑雄的心情是喜悦,抑或是忧烦,他只茫然的一颔首,算是答复了伙计的问话。 今天的情形有点古怪,他倒不是一个轻浮子弟,而是对面姑娘的绝世风姿,使得他心摇神驰。 哪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男不钟情?爱美原是人的天性,何况他对于“美”,今天更有着极深的体会。 这场合,原是一个美丽的梦,是店小二的无知,捣碎了这场绮色的幻境,化成丝丝彩虹,渐渐消失。 他轻轻的将花窗掩上,摇头笑了笑,想是男性的自尊心使然,不但不好意思再打窗子,便是跨出门一步,也觉得是多余。 虽说是武林儿女不拘俗礼,那年头,一个大男人,傻瞪着眼前的一个姑娘家呆看,旁人会说他轻狂,是以,他此刻有点羞赧,夜幕低垂,繁星满天,他心情有点矛盾,多喝了几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眼模糊的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张俏丽绝伦的娇面,眨着一双似寒星的大眼,深情款款的在笑,笑得他有点飘飘然。 酒未醉,心中更是了然,登床就寝前,伸手去摸桌上的包袱,才一提,顿感一轻,又是“啊”的一声轻呼,慌不迭的疾打开包袱一看,霍然那包价值巨万的金银珠宝已不翼而飞。 他又急又气的自个儿忖想道:“该不会是……”他想到茶店中的那个白发皤然,一脸诚朴的老人,陡的又暗中责备自己。 陡然想道:“是了!那绝尘飞逝的骑士,两件事可能都是他一人所为。” 英雄无钱,寸步难行,最为棘手的是店饭钱已无着落,明天如何离店,疾探手入怀一掏,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摊在掌心,再一掏,又摸出七八两碎银子,登时心中宽慰,把紧张的心情松驰下 来,扫尽愁眉,自宽自解的忖念着:“吉人天相,天无绝人之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真是不由得人,逼着他不得不放下满怀愁云,反手将包袱又甩在桌上,这当儿,酒力上涌,又和衣倒卧入睡。 一觉香甜,醒来时,朝阳满窗,院中鸟声啁啾,忙一挺身跃落地上,依窗轻推,时候已是不早,日上三竿啦! 凝目向对屋一扫,门窗紧闭,那个往在对面的姑娘,不是未起身,便是已出店上道啦! 他低头一看,一身罩袍皱得成了千层波涛,不由失笑道:“昨晚又是和衣死睡。”忙着踱到桌边去解包袱提衣服。 才走得两步,摹然剑眉耸扬,星目圆睁,“啊”的一声失神惊呼,向桌上看去,霍然桌上正摆着昨天丢失的那把宝剑,一旁放了些银子,还有几锭黄金,怕不有百十两之多。一方香巾,摊在桌上。 手绢才一入眼,柳剑雄气得猛咬牙,冷哼了一声,说道:“又是这个鬼丫头阴魂不散。” 他是气极,恨得一甩那条摊开在桌上的香巾,他何等手劲,香中已飘落在丈外的床前地上,摹的想到上面有字,随又一步纵过去捡了起来一看,正又是一方绣着碧玉翠凤儿的素绢儿。 一样的用眉笔写了绢秀的几行字迹,当然离不了讥讽的词儿,可是又添了点浓情蜜意,含蓄得很,最后有约他苏堤一较轻功之句。 看完后,他恨恨不已的冷哼道:“你偷了少爷的东西还不算,竟有胆要同小爷较量轻功!” 很明显的,那个骑士就是他臆想中的奇丑无比的黄毛丫头。东西是在喝茶的时候被她盗去!喃喃自语的说道:“除了西湖外,别无苏堤。” 语声未落,倏然一蹩剑眉,似是傻愣愣的坠入沉思之中,也就是一刹那,陡的剑眉一轩,自语道:“莫非是她?要是她,那倒不须再跋折跑赶去西湖……”身随意动,一步跃落窗下,举目一看,对屋门窗仍是紧阖,再细细一看,门框上竟然挂着一把小锁。 柳剑雄聪明绝顶,心窍玲珑,他在凝恩中陡然想到昨晚所见的那位姑娘,两只水波俏眼,清澈明晰,大异常人,但又神光内蕴,若非功力极高之人,那能到此“归真完璞”的境界。再有?就是那返回屋内的身法,快如迅电,宛如惊鸿一瞥,这么看来,十成有八成,就是她…… 他一想到昨晚住在对过屋里的姑娘,可能就是香巾绣着玉凤儿的姑娘时,脸上神情变化万千,心湖涌起层层涟漪,也泛上来一缕绮丽的遐思。 就在他怔神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店小二堆下一脸笑容的说道:“公子爷早,您昨晚大概睡得很甜……” 小二一句问中了他的心病,就没头没脑的问道:“对屋住着的客人走了没有?” 小二一挤眼睛,飞上来一个神秘的笑脸,答道:“已经早走啦!” 柳剑雄有点心烦,向小二一挥手,小二识相的退身出去张罗茶水,在临跨出门的一刹那,他补了一句:“公子爷,这位姑娘美极啦!小的白活了二十多年,就是从未看过这么美的人儿……” 柳剑雄似是对姑娘甚有好感,不愿旁人提到姑娘,像是生怕旁人冒犯姑娘似的,倏的在鼻孔中冷哼一声。 店小二哪还敢再-唆一句,悄然无声的离去。 柳剑雄这一忖度,倒对了,原来昨晚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正是前日一再戏弄他的玉凤。 昨晚,柳剑雄初因醉酒,接着是又急又气,倒头便沉沉睡去,连门窗均未上闩,试想,凭姑娘的身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重演故技,摸进厢房内,又做上一番手脚,这件事,做得相当干净俐落,放好东西之后,她竟舍不得离开,慢慢的踱到卧榻边,一双俏眼,深注在柳剑雄俊脸上。 那是一张酒意醺然,红透俏丽的俊脸。 “唉!”一声幽怨轻叹,冲破了这间沉静的斗室,接着,姑娘一颦黛眉,叹道:“冤家,这么大的人啦,还不会照顾自己,睡觉连衣服也不脱,被也不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着了凉,那怎个得了,岂不是要奴家跟着你急死……” 姑娘轻舒玉掌,将堆叠在床侧的绣被一拉,顺势一伏,已替他将被儿盖上。 这一件事做得自然极了,像一位贤淑的妻子侍候丈夫,无丝毫牵强之处。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时性情如此温柔,迥非往时那种刁钻娇憨的性儿,这真是一种奇迹。 她替柳剑雄盖好被子后,将那双满含幽怨的清澈俏眼,紧盯在他的嫣红俊脸上,越看越爱煞。疾低螓首,那两片温滑如玉的香唇在柳剑雄额角上轻轻偷吻了一下。 猛然,一股酒气渗和男人特有的那股强劲气味,直冲进姑娘的鼻管中,脑中顿时“轰”的一声嗡然弦鸣,神智几乎为之昏迷,她几乎把持不住,想俯下身去抱着意中人吻上个够。 两只杏眼,深情款款的凝注在柳剑雄俊脸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万般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一双哀怨迷惘的俏眼,亦已泪光闪闪,轻转娇躯,慢移莲步,一摆腰肢,就要顿足向窗外纵去,在刚垫步拧身的刹那,她猛将上拔的身形定住,回目一瞥,轻轻的摇了摇头,“唉”又是一声轻悄叹息,低头一阵凝思,倏抬头,轻咬樱唇,步到床前,一扬柳眉,轻说道:“冤家,为了你,说不得拼着受师父责罚,就是为你死,我也心甘情愿。眼前,强敌环伺,你这冤家是这样的死心眼……” 姑娘抬玉腕,自怀中掏出一物,稍为犹豫,顿觉得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猛的一咬银牙,急闭星目,掀起绣被,将手中之物,向柳剑雄怀中塞去。姑娘方深深的盯得他一眼,俏然的退回自己房中。 且说,柳剑雄等店小二出房后茫然失神的想了一阵,这当儿,他已不把姑娘比拟为母夜叉了!他想到目前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他可是想到每一次香巾上的那只碧玉翠凤,在心坎中,他管姑娘叫做“玉凤”,皆因每次接到那方香巾,都绣着一只碧玉翠凤,那只凤儿,好多次都刺得他心弦猛震,是以,他姑而为之的硬给姑娘安了这么个别致的名字,也许是一种心灵感应的巧合,姑娘原本就叫“玉凤”。 柳剑雄一代奇才,天生做骨,人虽谦和,但临到事情挤到头上的时候,说不得,泥菩萨变的还有点土气息,他在一阵沉思之后,想到连日来所受的戏弄,不由咬牙愤然的道:“看来小爷非得斗斗你不可。”那一丝怜香惜玉的爱怜念头,登时随怒火冲化得灰飞烟灭。此念一生,旋又想到姑娘已是早一步溜了!心说:“还不快追!” 就是这顷刻间,店小二已将茶水张罗了送来,立即梳洗一番,胡乱叫小二弄来点吃的,勉强将肚腹填了一下,然后伸手入怀掏银会账。囊中一摸,岔事一宗,触手处,一颗光滑冰凉的东西滑不溜丢的滚动,掏出一看,不禁暗叫了声“怪”。自个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恁地晶莹光滑。” 珠子才一掏出,一股辛辣味冲鼻,他为这颗似琥珀,又宛如红玉的珠子吸住,一阵玩弄,爱之不忍释手。 别看此珠径不盈寸,看似无甚希奇之处,此物却是列入武林奇宝之一的“雄精冰魄珠”。 此珠产于天山绝峰的万层玄冰中,本是药物中的雄黄精,吸取了万年玄冰的寒气,孕化而成此珠,功能避天下阴寒与蛇虫奇毒,的是武林至宝。 天山神君早年费尽了十数年心血,方取得三粒,珍逾性命,也是玉凤与神君间,除师徒情份外,有着一分极不平凡的关系,才获得神君赐给一粒防身之宝,神君一再告诫玉凤,此珠千万不可遗失。 而今,姑娘竟然担着万千干系,将此师门重宝暗中赠给意中人,从这一件事看,可见柳剑雄这当儿在姑娘心田中的位置,实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柳剑雄手中执定宝珠,细看得一阵之后,又小心翼翼的藏入怀内,陡然想到追人,竟然没有思索一下此珠从何而来。 这一粒小小宝珠,想不到会影响了他未来的一生。 收起宝珠后,顺手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甩在桌上,出店上马,迅疾扬鞭向南驰去。 一路上忖思道:“她既是蹑着我而来,想必早已知我的去处。” 一路扬鞭猛赶,追过宜城,仍不见姑娘影踪,陡的心中一想:“我且抄个近路……” 出宜城不久,轻骑简道,横越荒无人烟的大洪山,直奔三阳店,下应城,转孝感。才得几天工夫,即已来到孝感,觅店投宿之后,仍不见追踪人影。晚餐后,静息片刻,就开始做夜课,想待功课完后,早点歇息,恢复几日来的疲乏。 大约是二更才起,他夜课方罢,突然屋顶风声拂拂,轻如蚊鸣,苦非是他目前功力已俱火候,哪能听得出来这一阵声响,他虽是经验毫无之人,但依常理推断,已知是夜行人衣袂飘拂时带动的声音。从声音中推断,来人似是足不沾瓦,轻功极有火候,甚似“草上飞”及“踏雪无痕”一类上乘轻功。练武的人,既是屋顶有了江湖高手经过,没有一个不想出去看一下的,柳剑雄自也不例外,登时一抄身侧精钢长剑,双足一顿,人已穿窗射去。 天上星河耿耿,繁星满天,星光下,十余丈外,两条黑影风驰电射的向南狂奔。 他眼珠一转,脚不停留,人才落瓦面,倏又一点,循身望二人身后电射追去。 柳剑雄何等身手,才追出镇外里许,已紧蹑着二人身后仅五丈许距离。 片刻之间,前面土坡上一座破庙中一下掌声传来,前面两条黑影电疾的向破庙方向纵去,柳剑雄怎敢大意,疾将前冲身形猛煞住,一闪身,跃进路边一片桑树之中,拿眼向破庙瞄了一阵,未见动静,心想:适才自己身形末为对方发现。 又稍待了片刻,仍不见庙内有何异状,他可是艺高胆大,鹤伏蛇行的藉杂草遮掩着蹑到大殿后面。然后猛顿足,跃上殿后瓦面上,轻手蹑足的再翻落前殿。“凛”的一溜火光过后,下面隐传人声,语音虽重浊,但听得不甚清楚,似是有四五人的声音。 他横越到侧殿檐沿边,一伏身,探首向灯光之处拢目一看,只见大殿供桌前围坐着四人,上首一人,青惨惨一张脸膛,两眼精光四射,一把尺长沙须,四十出头,精壮结实。显得功力极具火候,右肩斜着一双外门兵刃,鬼手杖,杖长四尺余,尖端处,一只乌黑鬼手,四指握拳,食指直伸,想来这食指妙用无穷,暗藏着点穴招数。 右面侧坐之人,黑苍苍的脸色,虬髯连腮,四十不到,虬肌粟肉,手中并无兵刃,看似一外家好手。 左侧一人,三十零点,白净面皮,双目炯炯,背插着一枝银穗的长剑,显得气沉神凝,乍看起来这家伙剑上的活儿不弱。 下首背坐的人,面目不清,背定一把厚背鬼头刀。 青惨之脸的汉子正在向左首白净面皮的人问道:“三弟,你与四弟在江夏探出什么端倪来啦?” 那白净面皮的人答道:“大哥,这几天,江夏可热闹的紧,昨晚,那疯牛鼻子也来了!还与妙清那贼道在黄鹤楼碰了头。” “妙清”两字才得入耳,柳剑雄怦然心动,忖道:“他是在说师怕?”忙又凝神细听。 白净面皮的人又接着说道:“两个牛鼻子一碰头,就密谋了很久,我与四弟不敢走得太近,实在是因为这两个牛鼻子不好惹,只好远远的蹑着……等我同四弟返回客店后,两位护法早已在居中等着我们。” 青面汉又问道:“两位护法说些什么?” 白净面的汉子答道:“二位护法说已经探听清楚啦!妙清贼道是下山遍传武当玉碟,日前行径,可能西出川陕,凭我们唐山四雄,休说想把他截留下来,便是要蹑着他的行踪,也得要担几分心,叫我们不要去自找苦头吃,还说二护法在襄阳被一个女魔头震伤内腑。目前姓柳的那老贼仍在襄阳,不日亦要离开荆襄他往,故而两体护法叫我弟兄四人不要到襄阳惹那女魔头。并说通州府空虚,使我弟兄四人速返通州,两位护法要南下三湘。” 柳剑雄一听这四人,竟是赵伯父所说的“唐山四霸”,登时心中悚然,唐山四霸是北五省黑道中拔尖儿的人物,怎不令他吃惊,乍然想起赵冲的话来,一股寒气,上冲顶门,暗念道:“老大青面鬼手欧阳盛鬼手杖内的迷魂粉为武林一绝,老二黑面厉魄李珍《金豹掌》无敌北国,老三白面人屠伍修的一只长剑诡辣无双,老四紫面天煞文冬元金背砍山刀重逾三十斤,招式沉雄无比。” 陡然想到适才伍修说的几件事,一阵眩惑不解,疯道人是谁?姓柳的大概是指自己父亲,还有那姓古的两个护法又是什么人?最令人解不透的是那个什么女魔头,连唐山四霸这种响当当的人物,都备极恭敬奉承的人都伤在她手下,可见这女人确实够厉害,只是……自己刚从襄阳来,为什么就未听说过有这么个女人? 接着,黑面厉魄李珍不屑的大声说道:“大哥,趁此机会南来不易,柳彤老贼巧在襄阳,何不去斗斗他?” 柳剑雄听得怒火上冲,把钢牙咬得“咯咯”暴响,心中冷哼了一声道: “好个不长眼的狗贼,胆敢出口伤人,停会小爷得狠狠的打你一顿。” 欧阳盛连忙开声拦阻道:“二弟不得造次,两位护法何等功力,都不是人家对手,何况是你我弟兄这点技艺……此去襄阳,为兄倒不是顾虑姓柳的,另外有两重不便,一是不好违逆两位护法之命,再则是那女魔头就可能是翻江搅海,大闹关洛的娘儿,那真令我弟兄四人惹不起……来日方长,他日相逢,定然教你称心如意,狠狠的与姓柳的斗上一场。” 黑面厉魄李珍面色不悦的说道:“大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弱了我唐山四雄名头,柳彤虽在江南武林中小有名气,他可是仗着武当山的霸道势力,浪得虚名,只敢缩在襄阳称雄、这等人物,早晚我定要……” 蓦地,“嘿”的一声大喝,声如玉振,宛似龙吟,响彻云霄,喝声才起,“哗啦……哗啦……”暴响连连。 尘影暴卷中,从大殿倒塌一檐沿下方窜出道黑影,身影才现,人已上拔,立将柳剑雄围在核心。 柳剑雄功力何等精纯,一声怒吼。殿宇年久失修,为之震塌,四霸惊慌失措的蹿上殿顶,齐睁大一双布满血丝的怪眼,盯着面前这个丰神如玉的俊美小年。 这当儿,东方天际亦已涌出半轮残月,淡光疏影中,唐山四霸面目可怖,偏又闹了个灰头土脸.狼狈已极,柳剑雄藉残月微光细打量那背坐的汉子,原来是一个塌鼻海口,满脸横肉,紫气腾腾的矮胖汉子。看样子年约三十来岁,那是江湖闻名,面狠心狠的紫面天煞文冬元。 柳剑雄气极,嘟着嘴,俊眉扬挑,傲然立在瓦面。神采惊人,对围在四外的人来个不理不睬,压根儿就不把四人放在眼内。 唐山四霸,惟青面鬼手欧阳盛马首是瞻,他们之间早有默契,四人在一伙时,如欧旭盛不吭声,其余的三人也不说一个字。 猛地,欧阳盛贯注真力劲抖丹田,一声清咳,声音嗡然激荡夜空,震得场中之人,除伍修外,余皆耳鼓隐然作痛,脸色倏变。 柳剑雄震得悚然一惊,心道:“这是干什么?怎个会气得忘了讲话,这家伙内力火候已深,好哇!强敌环伺,今天神拳不发个利市是不行啦!” 欧阳盛发觉柳剑雄俊脸乍变,泛上来一股得色,暗中喜道:“这娃娃功力有限,问清师承,斟酌情形,两条路,随便打发他走那一条。”陡的凶光猛盛,沉声喝道:“大胆小狗,太爷们有事,你好大的狗胆,太爷不给你-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徒弟,为何今晚要吵扰太爷们清静,说清楚了太爷好打发你上路。”语气中显得大马金刀的,根本不把柳剑雄放在眼里。 柳剑雄忙凝神运劲,暗中戒备,剑眉一轩,面寒如冰的冷哼了一声,叱道:“你家小爷姓柳,无甚师门宗派,看不惯你们四霸这种无耻行径,背后狗嘴骂人,少逞口舌之能,你就施展你的成名绝学,将你那点胭脂花粉抖出来,让小爷见识一下。” 他面色不屑的星眼一扫四霸又道:“我看你们还是一齐上,免得小爷多费手脚。” 柳剑雄平时谦恭有礼,大有乃父之风,今天一篇话狂态毕露,大失常态,这也难怪,黑面厉魄李珍一再的骂柳彤,是可忍,孰不可忍?有道是亲生之父,岂容他人能随便侮辱的,是以,他语气狂傲至极。 一见面,欧阳盛就被人揭破底,怎不惊诧错愕,连他列入武林一绝的鬼手杖,人家知道得恁般清楚……其余三霸,齐均作势欲扑,只待老大的眼色行事。 欧阳盛不愧为四霸之首,稍敛怒意,沉声喝道:“凭你这份胆气,太爷看着就很顺眼,不愧是号人物,太爷有点不明白,我们远日无冤,为何你今晚要搅扰太爷们?你说说看!” 他江湖毫无历练,被欧阳盛把话一逼,心中一动,泄了底,登时说道:“好!小爷教你几个狗贼得知,小爷就是‘飞天玉龙柳剑雄’,可恨你们四个狗贼想到襄阳闹事,再又胆敢对家君秽语不讳,狗贼!你说说看,小爷今晚该不该教训你这种认贼作父,公然投靠长白派的武林败类?” 一顿数骂,四霸怒焰万丈,李珍已是忍耐不住,心中转了半圈,恨恨的忖道:“小鬼气势凶凶,想来名头不弱,我且先将他收拾下,打了小的,老的还能龟缩?柳彤还不是乖乖的送上唐山!嘿嘿……” 念落,大声吼道:“大哥,这小鬼赏给兄弟。” 欧阳盛一点头,嘱咐道:“二弟要特别小心,这小子轻功不弱。” 别看他年轻,江湖经验毫无,人可机伶的紧,他知道这种黑道成名人物,绝不会群殴,顿时,目注李珍,冷然说道:“狗贼,少废话,划出道来。” 黑面厉魄李珍,仰首一阵如狼似的惨嚎,他是在为自己即将获得胜利的那份欢欣而感到快慰。一阵厉笑后,冷然沉声,阴森森的叱道:“二太爷向来不用兵刃,就凭一双铁掌,小子,随你的便,什么兵刃太爷不在乎,一样的打发你。” 柳剑雄为李珍的狂傲激得喉头冒烟,剑眉陡竖,大喝一声,道: “狗贼,小爷岂能弱了名头,也凭这两只手奉陪。” 黑面厉魄李珍一副目无余子的狂态。哼道:“好!太爷先让你三招。” 他恨极了李珍,皆因这家伙口出不逊,嘴皮一再缺德的骂柳彤,是以,心中将李珍恨透了,诚心要他好看,心中暗道:“好!你让小爷三招,小爷就让神拳先发个利市吧!”随即朗声喝道:“你既是让小爷三招,就接着吧!” 其余三霸涌身跃退三丈开外,连一向沉稳持重的欧阳盛,也毫无戒备的未替李珍掠阵。 柳剑雄一亮乾坤掌门户,双掌一错,脚扣连环。进步吐掌,一招“霸王卸鼎”,斜向李珍胸前印到。掌势平平,李珍阴恻恻的一声冷笑,右足尖一点,甩肩错步,轻巧的让过,口里极为轻狂的说道:“‘乾坤掌’不过尔尔,小子,一招啦!” 柳剑雄收掌蓄势,单掌撩天击向李珍“太阳穴”,左脚疾跨,右掌吐气开声向李珍的“丹田”要穴推出,掌势稍快。李珍又是一声哈哈,心说:“小子,凭你这几下子就能奈何了你家太爷?” 他脚下又是轻轻一错,向右横越半步拧腰晃肩,让过击向“太阳”穴的一掌,及下面“丹田”重穴的一招。正在自鸣得意,陡地眼前一花,面门黑压压的一掌袭至,匆忙间一缩颈,让过面门一掌,登时心中一凉,已知遭遇骤袭,毫不思索的意欲先退再作打算,势未落,背心猛为一股奇猛劲力一点,在一刹那之间,那股劲力骤增,奇猛无比的向外一吐,李珍身形如断线的风筝,几个跄踉前冲,人已失去知觉。 变起仓促,场外三人连招式未看得清,怎能及时救得下伙伴。 紫面天煞站得最近,忙一张双臂,将李珍一个猛冲来如牛笨尸一抱,这一冲之势,何等劲力,一抱未抱牢,带得脚下一飘,两人来了个并头鸳鸯,一齐向瓦面倒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紫面天煞运该走黑,李珍一个庞大身躯向他平着压下,才跌落瓦面一震,李珍那口逆血上冲,忍不住,挟着一腔怨怒,猛力一喷,何等威势。两人口脸相距不过三寸,这一喷,虽是小小的一口血,登时宛若雨箭,竟将文冬元喷了个满脸开花。原来李珍未死,这一下,够惨的啦!将文冬元喷得满脸刺痛,眼冒金花。 “啊”字未哼得出来,惨号已断,跟着李珍,双双晕死过去了。 欧阳盛吓得心中直冒凉意,瞥了一旁横剑怒目的白面人屠一眼,一步跃落倒卧的两人身前,蹲下身躯.将二人平放瓦面,低头查看二人伤势。只见黑面厉魄李珍面如白纸,鼻息微弱,危在旦夕,倏的伸掌向他命门一按,侧目一看旁边横卧的老四,呼吸甚匀,似是昏迷,登时为之心安。他一把将黑面厉魄李珍的上衣扯破了细细打量,见后心一片浮肿,不像是掌伤,亦不似拳痕。心中立即凉气腾腾直冒,忖道:“明明看到这小子头两招使出乾坤掌,怎的第三招他使了个什么身法,更不知是使的什么阴毒功夫,一下就将二弟伤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功夫,没有说伤人查不出路子来的,惟独这小子的手法……就是难得看清。”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疾的手上加了点劲,运劲在李珍周身要穴推拿了一阵。 黑面厉魄李珍伤得不轻,欧阳盛虽是功力清湛,推得好一阵,李珍方悠悠醒转,气若游丝的微睁了那双失神的环眼,轻瞥了大哥一下,嘴角轻哼得半声。 欧阳盛连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瓷瓶,伸开掌心,倒出少许黄色粉末,对李珍鼻端一吹,李珍打了个喷嚏,手脚动得一下,欧阳盛忙又运劲凝神,功行双臂,推遍李珍周身三十六处大穴。 慢慢的,李珍那张死灰了的惨然容色,又已变成黑红,胸前微见起伏,鼻息亦渐渐粗重。 青面鬼手欧阳盛,一看二弟已是能活了,倏的撤掌,神情疲惫不堪的举袖擦了下一脸上的汗水,一语不发的跌坐殿脊上运功凋息。此时他真气消耗甚多,已无心情理会一旁躺卧着的四弟文冬元。 一旁的两人也未闲着,打得惨烈十分,全都是使出了真力,五六十招过去。一个是北道上使剑的黑道名手,一个是名震群雄的英才侠士。这两个全都是一身上乘功力,打得翻翻滚滚,柳剑雄打得性起,陡的一领剑诀,一式“飞龙在天”绝学,凭空跃拔三丈,再一扭腰换式,头上脚下,振腕一剑,趁下泻身形,招化“遍洒金钱”绝学,泛起缕缕剑风,只见精芒电射,银光飞舞,向白面人屠伍修当头罩落。 这一招威势凌锐无匹,三丈方圆之内的瓦面,尽罩在这一式凌厉的剑招下。 剑风厉啸,令人胆寒股粟,伍修吓得忘魂丧胆,倏然色变,忙运聚毕生功力,劲透剑梢舞起一道剑墙,也是他功力不弱,经验老到,挡得一下,就势一下“燕青十八滚”,快逾奔雷,自瓦面向院中滚落,就空中下坠身形,翻身挺跃,人已站立庭心,吓得他忘魂丢魄,心里打滚,腾腾的加速跳动。 柳剑雄心思灵慧,以一式凌厉妙招,配合上绝世轻功,一招击退伍修这种高手,心中为之喜冲冲的抖出一朵剑花,人也跟着向院心跃落,巍然立在伍修面前,心想道:“这一招妙到毫巅.我只须连续施上个三招五式,准得废他狗命。”他也恨伍修,第一个咒柳彤的就是他。 他身才一落,白面人屠伍修一晃肩,暴退五步,手挽剑诀,一脸惊惧诧然之色,双目注定柳剑雄,转个不停。 像他这种凶神恶煞惯了的人,适才已闹得灰头土脸:一招输得狼狈至极,但在转瞬之间,在惊惧过后,心神稍安,又是一脸狂态,怒透重眉,两只凶睛暴射毒焰,阴凄凄的沉声说道:“姓柳的小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太爷跟你拼个没完。”声落陡然一剑,招化一道耀眼寒光,卷起阵阵劲风,斜向柳剑雄左肩劈下。 柳剑雄长身一掠,伸臂吐招,一面借步侧身,甩身让开右肩 上劈下来的一剑,右手剑光打闪,点向伍修的“气海”重穴。 这一式逼得伍修连连后退,柳剑雄接着抢制先机,刷刷刷连绵攻出五剑。 伍修哪敢怠慢,长剑疾吐,封挡住击来的剑招,展尽全身功力,立时和柳剑雄交扑,互相抢制先机。 不过才一刻工夫,两人在庭院中又拆了五十余合,但见长剑如银虹经天,盘旋闪烁,两道青闪闪的光华,交相攻扑,似怒龙翻江,凌空飞舞,宛如紫电乍闪,耀眼生花,真是剑风似浪,光幕如电,使人触目惊心,眼花缭乱,壮观至极。 柳剑雄一出手,就使出武当派称雄武林的“回环飘风剑法”。缕缕寒风,如狂涛怒卷,他此刻功力已是一代名手差强可比,的是不凡。 又是一盏茶工夫过去,两人均是一样的舍死忘生的狠拼,瞬间又是八十招过去,伍修打得有点心冷,一上手他就发觉眼前这个俊美如玉的少年,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唯一使剑高手。他怎敢托大,一只长剑贯注内力施展开来,不但招式奇诡,而且剑势路子,也是一反常轨,绵绵剑势,直如江河堤溃,滚滚不绝,威势惊人,倒也使柳剑雄暗中滴咕,深深的赞佩伍修功力与招式都是上乘。 这两人一场舍死忘生的恶斗,拼搏了已快近两百多招,仍是无懈可击,可说得上是棋逢对手,这一场打得天昏地暗的惊险搏斗,真是武林罕见。 伍修是黑道枭雄,北五省使剑的一把好手,出道十余年来,不知会过多少高人。以唐山四霸的能为,在北道武林中,谁都要忌惮他三分。 这四人实在是各有一身绝学,行动一致,从不落单,行事狠辣,犯案累累,杀人无数,早年四人经过一番拼搏,惺惺相惜,且又臭味相投。结为异姓兄弟,为恶北道近十年。 晚近几年,四霸闹得更为凶狠,激怒了花荣的爱女,侠名遍北国的俏飞燕华燕玲,只剑赴唐山,找上四霸狠斗了一场,也是四霸顾忌华氏双雄威名,不敢骤下杀手,反而被女侠击了文冬元一掌。故年来,四霸凶焰稍敛,不知是否静极思动,竟然投入长白门下,蠢蠢欲动,为恶江湖。 四霸甘为长白爪牙,这番南下三湘,眼看一片宁静的锦绣河山,瞬间又将多事,怕不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长白派调集高手一再打探襄阳翠柏山庄,所图的不只是柳彤,而是武当派的动静。因为柳彤家住在武当山下,无形中应为武当门人进出武当山的一个落脚石。恰巧长白派利用柳彤五十大寿的机会,派出几拨高手,实欲一探武当派对未来论剑的布置,以便早作对策。 且说飞天玉龙柳剑雄,与白面人屠伍修两人,全力拼得一阵,真是势均力敌,难分轩轾,长此下去,真成了个不了之局,均皆打得战战兢兢。特别是柳少侠,他有自知之明,内力不如伍修,如再耗下去,真力不继,难免会败在伍修辛辣的剑招下。 摹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这样笨,舍死忘生的只顾傻拼,忘记了绝世轻功的妙用,这一想透彻,错眼打量四围形势,准备逼退伍修之后,再以轻功配合剑招,巧出奇招制敌。 眼神到处,蓦的泛上来一股寒意,欧阳盛正寒着一张青惨惨的面孔,两只凶眼凝注在场中恶斗的两人,双手握拳,捏得紧紧的,想来他也为场中的恶斗看得触目惊心,替三弟耽着重重心事。 柳剑雄一看心中最怕的强敌正站在场外监视,心中一阵猛跳,凉意已冒上顶门,暗道一声:“糟!” 糟字未落,陡地一股劲锐剑风,突破绵密光幕,向左胁下刺到。 在这快如电光石火之瞬间,如稍为应付不当,定必要血溅当场,柳剑雄技出武林名门,一代奇才,虽说是经验稍差,但在这近两百招的搏斗中,已领悟了不少奥妙,无形中功力大进。 他毫不考虑的强慑心神,右手剑探连环,一招“空梁落燕”绝学,直点敌人眉心,左手掌疾演“八里封侯”一招坤掌绝学,先切敌方腕脉,再化神拳招式“青龙吐雾”直捣对方丹田。 一招三式,以三种不同的绝学,将眼前强敌逼得退跃丈余,伍修险险伤在“青龙吐雾”之下,吓得他脸色灰白,大惊大骇。 这一着的是神妙,一招三式,不成章法的一气呵成,不但白面人屠惊魂不定,吓得冷汗直冒,连那见多识广的欧阳盛也猜不透,皆因这几招太也怪涎,快得又是宛若冷电一掣,倏忽已逝,根本就无人看得清。 最为惊诧的还是柳剑雄自己,惊得一蹩剑眉,直翻一对俊眼,默想着刚才的一连串妙着,颇感兴趣无穷,这当儿,他已为这种神奇幻现的招式所迷,他实在理解不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自从得广惠禅师传授绝艺后,功力何止倍增,最为奇妙的是这种禅门绝学,妙谛无比,他这一领悟了禅拳精髓,练到拳意神通这种境地,人的灵智大增,他天资原本灵慧,禀赋又佳,此时已意与神通,临危之时,不须思索,妙着自然随手而来。 此中道理,除广惠禅师外,连柳剑雄自己也无法理会得,故在老禅师想动尘念收徒之时,曾默念道:“这套拳招,已够此子一生享用不尽了……” 且说青面鬼手一脸惊容,但俄顷之间已自平复,自恃为四霸之首,功深一层,他哪把柳剑雄放在眼中,自个儿暗忖道:“唐山四雄,在北道武林中名噪一时,早年便是金鞭华荣也不敢对我弟兄四人正眼相看,今天二弟一出手就因轻敌,伤在这小子手中,三弟更是北道武林中的名剑手,亦败在这小子剑下,说不得,要不再出面将他收拾下,今后我弟兄四人如何还能在武林中立足?” 想罢,双肩一晃,跃落场中,挡住跃跃欲扑的白面人屠伍修,说道:“三弟暂息片刻,待为兄的会会他。” “小子的确身负绝学,你大太爷不领教你几招,那太辜负今晚相见一场,小子快亮家伙吧!” 柳少侠一见欧阳盛这种狂妄形态,已知今天成了不了之局,不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看来是不能善罢甘休。他没有忘记柳彤的话:“以你目前的轻功,纵虽遇上武林高手,如不求贪功,自保有余……”以一对一,他极有信心接得下来,假如这两人一起上,真是件棘手的事,最令他担心的还是鬼手杖。 他不屑的冷嗤一声道:“唐山四霸真是盛名不衰,车轮战法用的忒也妥贴,干脆,你就抖出你那点胭脂花粉来,并且请两位一齐上罢,免得再输一道,多费事。” 别看这几句话,可把两人气苦啦!四霸都是蹦蹦跳跳的汉子,成名多年,怎能受得住这种讥讽。 白面人屠一摆手中长剑,跃侧一步,就要进剑直剁,欧阳盛疾的伸臂一拦,说道:“小狗你可别伶牙俐齿,你既是说大爷们车轮战,赢了你也不光彩,你大太爷对付你这种后生小辈,还要动宝杖,太爷就以一双手对付你兵刃,算是扯平,两不吃亏,小子,你看怎样?” 柳剑雄正要他自己说出不使用鬼手杖,其实呢?以欧阳盛这种狂傲性子被人家当面叫破,把话一扣。再又想到自己是江湖成名人物,赢了他也落得个以大压小之名。哪好意思再使用这种阴毒的家伙。欧阳盛那种狂妄腔调,心高气傲的骄狂容色,柳剑雄知道多说无益,只有手底下见功夫,随即低声哼了一声,寒霜着脸的说道:“承情相让,姓柳的怎敢当得,在下也空手陪走几招。” 话落,反手还剑入鞘,双手亮开“百步神拳”门户,说道:“接招!” 他身形闪动,双拳疾吐,拳风似雷,卷起一阵狂飙,向欧阳盛袭到,眨眼间,柳少侠已连进了四招,逼得老贼连连后退了五六步。他才一亮门户,青面鬼手暗喜道:“小子,你这是找死,放着你们武当派的绝学不用,倒偷用起少林的入门拳式,自找苦吃,那是怪不得你家太爷。” 他对柳少侠的舍掌就拳,有了鄙薄的想法是以心中毫无顾忌,在柳剑雄使出第一招后,他并未将拳招放在心上,只轻描淡写的发了一掌,将柳少侠的招数化解掉。虽然他这一掌是守中带攻的妙着,但柳少侠向他左胸上击来的第二招,威猛无俦,出手之劲,运拳之准,身形之快,使欧阳盛大吃一惊。 他一张青惨惨的脸倏然惨变,慌不迭的向后连退。皆因他刚才微一大意,顿觉出柳剑雄袭向右胸拳风的强劲,远出他意料之上。而且,出拳之快,拿捏时间之准,都是功力已到了火候的势道。 接连几招,滚滚而来,闹的青面鬼手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节节的往后直退。柳剑雄一出手就抢制先机,心中暗喜自己绝学之成效。忙将身形如行云流水的随欧阳盛后退身形疾掠,着着抢攻。 欧阳盛为唐山四霸之首,手底下确有真才实学,功力深厚,经验老到。刚才因一时轻敌,险险着了道儿这当儿在柳少侠几招快攻过后,强慑心神,一轮抢攻,使出他的绝技“五雷掌”。 柳剑雄虽说在这套拳上已经练到拳意通神这种地步,但吃亏在历练太差,在几招逼退欧阳盛后,未能发挥妙着攻敌,墨守成规的顺拳式一招一招的使出,以欧阳盛这种独霸一方的武林枭雄,区区一套百步神拳,几十年中不知见识过多少次,故对拳式的变化,熟得如数家珍,他功力确实又比柳少侠高了半筹。这一使出他成名北五省的绝学“五雷掌”,隐泛隆隆的风雷声,反而抢制了先机,着着封阻住柳剑雄欲出的拳式。 他出掌的狠、准、迅、猛,又令柳少侠悚然吃惊。 柳剑雄在起手几招中,未能发出神拳妙着,这当儿欧阳盛占尽上风,弄得他缚手缚脚,惊险万状,忙一宁心神,沉着应付。 疾的奋起神威,将神拳中妙着源源使出三五招之后,又已将青面鬼手的凌厉辣着压住,扳成平局,真是个半斤八两。 一旁持剑掠阵的白面人屠伍修,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看到这两人一上来就是快攻快打,拳风虎虎,掌势翻飞,疾劲风势,震得他衣袂飘飘,由不得为这种威势慑住,暗中着实替大哥捏了一把汗。 他是一脸肃穆,两道炯炯的眼神,凝注着斗场,一眨都不眨。 青面鬼手一个高大身躯,摇晃不定,一掌如龙,着着向柳剑雄要害印到,但柳小侠招式滑溜,几次都是堪堪已经沾上,又已卸掉,害得他徒劳无功,激得凶性大发,杀机顿现,是以尽出生平绝学,着着尽是辣手招式,向柳剑雄要害滚滚袭到。 柳剑雄将一套神拳使得似怒龙搅海,宛若怪蟒翻江。拳拳激起劲风,招招卷挟狂飙,向青面鬼手欧阳盛卷到,柳少侠是愈打愈勇,若非受广惠禅师告诫,早已施展出四记绝招。 眨眼之间,两人已拼拆了五十余招,仍是谁也不能奈何对方, 青面鬼手是打来胆颤心惊,一面打,一面想着柳少侠拳招中的那股柔和潜劲,他心中啧啧称奇。 是什么时候,紫面天煞文冬元,亦已伫立侧殿瓦面上,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目注斗场,想是这家伙已然醒转过来,为二人这番猛恶搏斗的威势吸住,忘却了脸上的疼痛。紫面天煞的出现,柳剑雄也是错眼扫看清楚,心中暗惊,想道:“强敌环伺今晚已是连战三人,虽未落败,但是拖下去,终究不是良策……反正今晚这四个贼子也够胆寒了,我何不全身而退。”这一断然决定,在化解开青面鬼手击来的一招“怒雷撼神”后,立即以“寒梅吐蕊”一招神拳中的威猛奇疾的绝学,刚劲中挟着一缕柔力,一长身,向欧阳盛排山倒海递出。 霎时之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飙,刮脸生痛,特别是那一股柔和潜力,一沾身后,压得人有点窒息,欧阳盛突地一惊,脸色乍变,他只道柳少侠使的什么阴毒功夫,忙将一身功力散尽,晃身疾退一丈。 一旁可吓坏了紫面天煞与白面人屠二人,踊身跃落青面鬼手身侧,三人并肩一站,三双怪眼,怒瞪着柳少侠,一语不发。柳剑雄收招屹立当地,气定神闲,一双俊目,神光炯炯的在三人脸上一扫,说道:“四位武功,柳某均已见识过了,确是绝世奇学,柳某不为已甚,今后为善为恶,全在四位决定。须知,邪不能胜正,自古已然,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之中,高人异士何止万千,长白派如想窥伺中原,无异自取灭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位何苦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今日就此别过,他日相逢是友是敌,全在四位,二壮士所受拳伤系普通创痕,凭三位之能为,细心调理,两月定可复原。” 他一本侠义心肠,点化这四个冥顽不化的黑道煞神,尽其在我。他略作交代后,双手略拱,猛提一口丹田真气,一式“潜龙升天”招式青云直上、拔起身形三丈开外,半空中一长身,双臂一张,身形如大鸟归巢,向侧殿跃落,再闪身已失踪影。这种轻功神技,三人哪曾见过,惊得瞠目咋舌,怔在当场。好一会,还是紫面天煞平白的吃了一次惨亏,心有不忿,验泛怒意的道:“大哥,我们追……” 青面鬼手“嗯”得一声,定了下神,摇头苦笑道:“不要追啦!要追,凭这小子的身形,哪能追得上。” 弟兄三人一阵怅惘,又呆立得一阵,泛上来一阵寒意,白面人屠纵到二哥身前,一抄黑面厉魄李珍,哪还敢多待在这荆楚地面,急急的向燕赵逸去。 柳剑雄豪气凌云的一举战败这四个黑道煞神,乳虎出谷,初试啼声,竟然一鸣惊人,心中沾沾自喜,连忙展开绝世轻功,像电闪云飘的向孝感纵去。 经过一个多更次的拼搏,确实有点累了,他翻落客店之后,推窗跃进房中,倒头沉沉睡去。 翌辰,天色大亮,柳剑雄从香甜的酣梦中醒来,想到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余悸犹存。 在另一方面,那份获得胜利的欢欣,使他雄心顿壮,立定他争霸武林的雄心。 皆因,这唐山四霸,在武林中名头甚大,他初次出手,就击败这种强敌,哪能令他不惊,令他不喜。 他想到高兴处,欢声念道:“嘿!昨夜的一架,打得太痛快啦! 连唐山四霸这种成名人物,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哼!要是玉凤看到,准是骇破胆,以后再也不敢戏弄我啦!” 猛想到玉凤,倏又念着那晚在店中的姑娘,那双凝神的秋水眼波,那张娇媚似花的粉脸,低声念道:“嗨!这几天我为什么老是想着那位姑娘……” 他痴想得一阵,已坠入这绯色的晨梦中!说真的,他有点爱上了那位心目中的玉凤——那位大眼睛的姑娘。猛抬头,俊面掠上来一丝微笑,谁都看得出他心中那份喜爱,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中投进来,照在他那嫣红的俊脸上,显得容光焕发,他此时是多么幸福,说实在的,他已攀着了情网的边沿,摇曳在春天的和煦晨风中,如果是一个不慎,这网儿,准定能将他掉落下的心,网在其中。他掀开绣被,一挺腰,跃落地面,穿好衣服,先舒了下筋骨,然后扫目将房中打量一番,慢慢的自套间踱到外间来,蓦地,“咦”的一声惊呼,怔立在桌前,两眼盯视桌上,牢牢的再也移不开去了!俊脸变化万千,是惊,是喜!是痴……桌上放着他前此失去的一颗巨额金珠,一旁是一张画有玉凤标记的素笺,笺上书就了寥寥数语。看他这般凝目微笑,感情天使的神箭已射中他的心坎。 他将一张香笺看了一看,敢情是书呆子气又发了一缕遇思,倏地涌上心头,不由得俊面微红。 他真希望那位俊秀的姑娘就是玉凤,如玉凤真的是那位姑娘,那这位姐姐准是要定了。 香笺数语,对他是极其推崇,万分嘉许,只是那笺中有“黄鹤”两字,甚费猜疑,但不知作何解释。他只知道“黄鹤楼”算是荆楚的一大名胜,莫非是指黄鹤楼不成? 早餐后,他知四人剪羽后,绝不致再到襄阳生事,故未变更原意,仍取道江夏,出得南门,纵骑飞驰,沿途水声滔滔,傍江绕道,驾飞四野,春意盎然。 江夏扼长江要冲,当汉水出口,富甲两湖,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如握有江夏,北可进中原,东可下江淮,南走三湘,西入巴蜀,的是兵略要地。 沿途虽然景色宜人,但他无心欣赏,脑中浑浑噩噩的幻现出万千双水波横溢的大眼睛,多少个一脸娇甜媚笑的俏脸,不断在凝睇着他。马走的太慢,他巴不得即刻到武昌,登临黄鹤楼,碰一碰今晚是否还找得到那位神秘的姑娘? 到江夏后,随即渡江,歇脚在武昌一家客栈中,此时炊烟四起,晚霞烧天,他只感觉到时间太慢,天色老是黑不下来。逼着他在房中来回的踱着,心急如焚。 想着玉凤,心烦得宛若万蚁窜动,只盼早上黄鹤楼,得偿心愿,怎奈迟迟不起更,真是急煞人。 好容易挨到初更,柳剑雄推窗外纵,向黄鹤楼奔去。黄鹤楼雕梁画栋,飞檐琉瓦,雄峙两江,高耸入云,气派万千,江水滔滔,烟波浩瀚,漫天浪花,迷蒙一片。 这当儿,繁星点点,密布在翠玉般的苍穹中,江上渔火如豆衬着半弧冷月,孤零零的照着这茫茫浊世。 静!出奇的静,除了水声呜咽外,只有夜风拂面后带起来的轻吻微啸,那声音,细得几乎是心灵才能感受到。是名士,自风流,千古皆然。几乎是每一个到江夏来的骚人墨客,隐士名流,还有一些武林豪侠,都要登临黄鹤楼,凭吊一番这千百年来,经过多少兴衰盛事的名胜,留下多少英雄泪痕与儿女情怀的古迹。 柳剑雄身杯绝世奇学,豪气干云,满腹珠矾,才高八斗。他自也不能例外的不来凭栏低吟狂歌一番,何况他今晚来此,是为了发掘心中的那份隐秘。找那双大眼睛,与那张水仙般迷人的艳脸。星月辉映下,四野清冷,流水声奔腾,楼阁头铁马,在微风中“叮咚”韵鸣。 他独立楼头,面对脚下滚滚江流,缅怀古人,不由激起壮志以悲壮情怀,狂歌东坡《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歌声沉雄嘹亮,悲壮激昂,浑忘之余,柳剑雄以真力发自丹田,声韵更形高昂,响彻云霄,使江面与苍穹引起一阵共鸣。 一阵舒发后的轻悄,柳少侠双目凝视夜空,人在没有期待到他憧憬的瑰丽希望时,是多么哀伤,他抱着多么大的希望来找那位大眼睛的姑娘,可是这空楼静悄消地别无人影。他在沉思中,一阵呢喃碎语,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陡的剑眉一轩,神色凛然,大有气吞山河之概的说道:“我要学好武功,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接着是隐忧重重,悲愤填胸的说道:“唉!眼前十天,我已有点厌倦了!一再遭玉凤戏弄……哼!大丈夫恩怨分明,这戏侮之恨吗……总得有一天……” 唉!身侧五步内传来一声幽怨轻叹,轻得宛若蚊鸣。柳剑雄陡然一惊,剑眉陡扬,立掌当胸,退身侧步,连忙凝神戒备,俊脸陡然罩上一层惊容。他侧脸一皱双眉向发声之处望去,不知何时,身边已多了一人。那人正抱拳施礼,岸然是一文弱书生,咬着珠圆玉润的童音向柳剑雄歉然道:“有扰清兴,小弟这厢有礼了。”柳剑雄也忙着一揖答道:“仁兄不必多礼,同是赏月,何来打扰之言。” 待立直身躯,扫眼向来人看去,空的心中腾腾乱跳,分明这双深遂得似海的大眼睛,便是连日来魂牵梦索的那一双,偏又长了一张得像蜜糖般俏脸,似真还疑,只是,人家是一位书生。 天底下尽多面貌相同的人,似这等肖似,倒是千中难选。 他再一抬眼,将来人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一番,这位书生文质彬彬,长得秀逸出尘,暗自惊忖道:“我已经是人间美男子了,谁知此人比我更要俏上几分。” 俏书生抬起头来后,两只亮晶晶的大眼,含情脉脉的向柳少侠斜乜了一眼,才一对眼,倏的玉面飞霞,宛若五月榴火,红遍满山满谷,连粉般的脖颈已为之红透,一股羞意袭来,急低臻首,手弄衣角,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阵长长的沉默,两人跳动的心声,彼此均能听见,还是柳剑雄首先发觉自己这样愣眼瞪着人家有失仪态,忙一整脸色,拱手问道:“仁兄贵姓,台甫怎样称呼?”惺惺相惜,说不出的情调,他自一见此人,就透着一股亲热的感觉,这种感觉,太也奇怪,玄妙。那俏书生微抬头,飘过来一个水波荡漾的眼神,微张小嘴,微笑说道:“小生易峰。” 误闻“玉凤”,他倏然色变,睁大两只星眼,瞪定俏书生。俏书生心头猛跳,一领柳小侠那双寒光栗人的眼神,心底泛上来一个战凛,嘴角一张,可先挂下一个勉强的微笑,撇了一下小嘴,装得若无其事的道:“看你那副样子,哎哟!紧张什么?”接着一嘟香腮,哼的一声之后,又道:“难道你连‘易峰’两个字都不认识,原来你是个白眼书生啊!……”才一沉吟,倏又说道:“告诉你,白居易的‘易’,杭州灵隐寺后面不是有个飞来峰吗?就是那个‘峰’字。” 柳剑雄“哦”得一声,顿时将一脸紧张的神色一松,笑道: “原来是易峰兄,小弟失礼得很,兄台的名字好雅致。” 只觉得这书生不但人品俊,谈吐风雅,气度华贵,长得怯生生的。偏又有一双星目亮得似寒星。 这双眼睛,太已熟识,他舍不得移开,下意识狠狠的又盯了一眼,俊目闪都不闪。暗念了声:“他这双乌黑的大眼,似在那儿见过?” 易峰玉面更是红脂凝透,倏又将那羊脂白玉般的粉颈低垂了下去。 他这一副无语还羞的样儿,逗得柳剑雄在心底“哟!”的叫了一声,不再责备自己的眼睛,暗道:“天底下还有这样脸嫩的男人,被人看看都羞成这般样儿。这副羞答答的样儿,本是一个女孩子么!哪像一个男子汉!” 沉默在两人中间竖起来一堵墙,又是一阵工夫,谁都未出声,易峰仍是低着头,眼波上翻,从睫毛缝中看了柳少侠好几次。柳剑雄陡然醒觉,一掀剑眉,暗忖道:“人家将名字告诉了自己,为什么不也将名字告诉人家?”忙道:“小弟柳剑雄,章台柳的‘柳’,鱼肠剑的‘剑’,英雄美人的‘雄’字。” 易峰一咬香唇,暗中呻了一口,心道:“哼!这冤家口齿风韵天生,连‘章台柳’这种不堪入耳的艳词都比拟到头上去,怪不得妙清杂毛说他卧龙藏凤……” 他小嘴一撇,猛抬头,白了柳剑雄一眼,语带三分气的莺声叱道:“谁要你说,早就知道你是那个什么‘飞天玉龙’,还要自我表白一番。” 柳剑雄有生以来,哪曾碰到过像这种哭笑不得软软的橡皮钉子过,脸上一阵热辣辣的难过,多少有点挂不住,尴尬至极,俊脸泛红,暗忖道:“莫非刚才对人家失了仪态,引起这位易兄的不快,听口气,他又早识得自己……这真怪,不知为了什么,刚才还文绉绉的,瞬然又语气争霸起来令人费解。” “哦……”他想向人家表示歉意,可是说什么呢?哦了半天哦不下去,他确实喜欢上这位突然现身的书生,更喜欢那对熟悉的大眼睛,只要多望一下心中就受用己极,这真邪门,怎的有气也使不出来。 易峰虽是心中有点薄怒,猛见柳剑雄那份傻劲,似是心中不忍,一掀两道细眉,“噗嗤”一声脆笑,将他的哦声打断,说道: “你这人真是,为了什么呀!瞧你的样子,那副呆劲儿……” 他话才到一半,陡然头顶“嘿”的一声怪响,像半空中响起个闷雷,震得屋瓦簌簌直响,一阵陈年积尘向楼板上洒落,好一阵,余音“嗡嗡”的仍在绕梁震鸣,显出那怪嚷的人,功力如何的高深。吼声暴起,距离又近,柳剑雄虽是身负上乘功力,也耳鼓为之震得隐隐作痛,人早已惊骇住,但他天生侠义心肠,临危不忘身边的俏书生,本能的左手倏出,一扣易峰纤细玉腕,往身后猛一带,右手举掌护顶,心中暗惊不已,忖道:“是什么人,功力如此的高,这一声吼,气功精纯到火候。” 二人正值失神之际,突然变起仓促,易峰亦为之心惊。但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心中虽惊,仍是气度从容,俏脸上无一丝异样容色,不敢大意,暗中凝神运劲,向柳剑雄侧移了一步。骤觉一只温润的健腕将自己右手一带,心中泛上来一股甜意,故意随他一带之势,娇不胜力的将上身向柳剑雄臂膀一靠。 肌肤相接,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味道,他只想这一生长靠着这只温暖的胳膊上,其愿已足,是以眼前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他是懒得去瞥上一眼。 响声停歇,灰影已敛,由梁上轻飘飘的跃下来一条黑影。在两人身前五步之处站定,一语不发,只睁着双光灼灼的亮眼扫了柳少侠一眼,似是细细的在打量他。 黑衣人才一飘落,柳剑雄惊得心中怦然,右手顺势一抄易峰腰肢,抱了个满怀,右脚一旋,疾退五步,将手中一个软滑温香的娇躯顺势一换,又已靠在背上。 他单掌护胸,一瞬都不敢瞬的注定下落人影。星目一扫,身前之人竟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肮脏老道,只见他长得乱发蓬松,脸为油污盖住,只露出两个滚圆的黑眼珠子,一把杂乱无章,还打了好多小结的长须,配上一件乌亮发光的百绽道袍,看得令人不由的会打个寒噤。 道人两眼神光外露,虽在黑暗之间,两眼神光炯炯,特别明亮,一看就知是内功修为精深的老道。 行家眼里揉不进沙子,真是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柳剑雄在轻功上有极深的造诣,道人这一落地,那份干净俐落的身手,也为之惊佩不止。再说,凭他目前的能为,亦算得上是一代高手了,人家在头顶上待了半天,竟没有发觉,是以柳少侠是如何的惊骇。 道人这一阵,早已将两人打量了个够,然后一瞪两眼,仰天哈哈一阵狂笑,笑声响彻夜空。 柳剑雄是真的被道人奇高的功力所惊慑住,易峰亦相同,与其说是惊于对方的精湛气功,勿宁说是惊于对方的那种狂傲。脏道人在一阵狂笑后,又打了两个哈哈,右手一指两人,喝道:“两个大胆娃娃,甚么玉龙玉凤的,搅扰了道爷的瞌睡,就得该打,从没有人敢这样吵过道爷,今天非惩处你们两个不可!”说此顿停,倏又接道:“道爷有个怪规矩,凡是吵了道爷瞌睡的人,给他两条路,一条抓了甩下去喂大鱼,另一条是先打一顿屁股,再送交你们长辈去好好的管教。” 柳剑雄听得心中冒火,隐含怒意,一亮剑眉,刚想搭腔,倏地“呸”的一声,易峰自他背后伸出头来,对道人吐一口吐沫,一撇小嘴,不屑的说道:“牛鼻子,凭你也配,你倒是对人这么不客气,你抓我们喂大鱼不要紧,倒是你可小心,不要被姑……”玉面倏红,讷讷的又接下去说道:“抓到你,把你丢到茅房里喂大头蛆,那才冤呢!” 敢情好,耍刀子的碰到吃枪子的啦!狂做一堆。道人气得一吹胡须,瞪大那双精光四射的胡桃眼,狂吼道:“哇呀呀……好狂的小子,在朱道爷面前,竟敢如此大胆的顶撞道爷,你是活得嫌命长了不成?” 隐恶扬善,人总喜欢善意的谅解自己,不放过别人的一点小过失,道人没有看清楚自己是如何的狂傲。柳剑雄急得跳脚,既怪易峰太多事,出言顶撞道人,又恨道人无理取闹。 易峰一剔细眉,一撇小嘴,鄙夷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哼!是谁活得不耐烦啦!敢情你要吃人,牛鼻子,凶什么?你就划出道来,一切有我柳兄弟接着。”说时,用力一推柳剑雄。 柳少侠被他一掌推得冲出去四五步方拿桩站稳,恰与狂道人站了对面。 道人这时是怒极,怒得他须发俱张,本来么,道人一生中哪曾受人指着鼻子骂过,他本性生得就异常狂傲,怪僻难测,武功又高,一生之中狂妄惯了。 今天居然会被这一个嫩得绞得下水来的娃娃一顿排宣,指名骂牛鼻子,哪还会有不怒的道理。 他又怎能知道易峰亦是大有来头的人,虽是个出道不久的雏儿,但并非弱者,人家来自天山,乃早年名列“武林三奇”的天山神君一手调理出来的得意弟子。 天山神君,武林一派宗师,一身惊世绝艺,莫测高深,足可傲视武林,易峰已得真传。 目前,她奉神君之命行道中原,倒不如说是她来中原逐鹿武林较更恰当点。 玉凤自一见到柳剑雄后,魂为之牵,梦为之索,一步都离不开襄阳,不再涂抹易容丹,还我本来一张千娇百媚的俏脸。希望再与心上人相近。 那晚柳彤大堂训子,柳剑雄闯荡江湖的事,他听得一清二楚,一路上跟随柳剑雄关怀备至,偷银盗剑虽有点恶作剧,其实是出自一番好心,那个在旅店中现迹的姑娘,自然也是她。当然,柳剑雄夜战唐山四霸,她也隐身附近。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特别是少女的心,最难得捉摸,温柔的时候像一只驯顺的羔羊,性情陡变时,像一座快要爆炸的火山,随时都可以毁灭世界,像她这种美得似水,狂得似怒潮的姑娘更甚。 玉凤在一年之中,将关洛一带搞得翻天覆地,任性的随心欲为,一无理性,可是自襄阳一见柳剑雄后,灵魂都出了窍,不惜拼着将受师门重责,竟将天山神君珍逾性命的奇宝“雄精冰魄珠”都送了人。 暗中并替他推衣覆被。一个叱咤风云,中原道上闻名丧胆的女罗刹,突然间会变得文静温雅,体贴入微,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回头且说飞天玉龙柳剑雄,被易峰一掌推出来后,心中感觉到很不是味道,确实怪上了易峰的刁钻胡闹,心中暗责他不知轻重,但又想不透自己为什么特别喜欢他,不忍心去拂逆他。 柳少侠见道人这副狂妄跋扈的蛮态,再加上易峰的怂恿,亦不由心中有了三分气,但他自幼经过高人的严格锻炼与熏陶,养成了遇事先礼让三分的性儿,再一想到今晚不该半夜狂歌,吵扰了人家的清眠。 故而,他一站出来,心中虽有了薄怒,一脸仍推满了笑意,一拱到地的道:“有扰道长清眠,请原谅则个,晚生这厢陪礼了。” 淡淡的几句话,备极谦和恭敬,再有气的人,听完话后,也会消失去三分怒火,哪知事情太悻常情,道人不但不理这一套,且更形怒不可遏的大嚷道:“娃娃,道爷做事是既入宝山,向不空手而归,除开前面两条路外,冲着娃娃你,还像个读书人的样子,道爷格外施恩的再多给你一条路,你能接得下道爷十招,放你下楼,接不下,甩下去喂王八。另外那个不懂礼教的小鬼头,可就别想开溜,道爷一准只给他两条路。” 这一说可把一旁的易峰气惨啦!一步跃到柳少侠左侧一噘小嘴,翘得高高的可以挂得上灯盏,又是呸的哼了一声,说道:“牛鼻子,狗杂毛,凭你也配,看我柳兄弟不把你抓去喂大头蛆。” 说此倏然冷哼一声,白了柳少侠一眼,一嘟小嘴,“咯咯”的跺了两声楼板,恨声说道:“兄弟啊!你怎么还不动手?你要再不动手,永远可别想我再理你啦!” 柳剑雄一听,明知不是人家对手,可是又不能不听易峰的话,猛然,抓抓头皮两眼直望着老道。 第三章 勇斗双凶 易峰叫柳剑雄动手,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柳剑雄正当心中转个不停,一听易峰的话,忙一扬剑眉,面蕴薄怒的道:“既是老前辈不原谅晚辈无状之罪,说不得晚辈只好领教老前辈的几手高招,就请赐招罢。” 狂道人一瞪环眼喝道:“少噜苏,接招。” 声落,一长身,上步亮掌,左掌平胸疾推而出,一股凌厉无匹的狂飙,威猛如雷,向柳剑雄撞来。 柳剑雄本已凝神戒备,乍见狂道人掌劲不弱,哪敢硬接,忙侧移三步,再以“彩龙戏珠”绝学,疾向侧横越出丈外,那股狂劲掌风直向窗外吹去。 狂道一阵哈哈狂笑,苍须乱飞,百绽道袍飘飘,左手一划,不见任何动作,右手两指如戟,已欺身探臂向柳剑雄腹部“分水穴”点到。 狂道身法奇快,疾似风飘,眼看手指快将点实之际,易峰骇得花容惨变,玉面泛青,作势欲扑,岂知柳剑雄技出高人,确有过人绝学,身形疾向后仰,随着一引“神龙掠波”,贴地平射出去丈余。 狂道两指点空,似感一震,但他毕竟是一代怪杰,哪能容柳剑雄脱出手去,疾的使个身法,身如行云流水,如影附形的又已随着柳剑雄后退的身形疾上。 柳小侠跃退丈余后,陡然发觉狂道身形跟踪射到,骇得他胆裂魂飞,自份今晚必无幸理,难逃一掌之厄,急得五内皆裂,在此情况,即使是想使出那四记绝招也不可能。 好个飞天玉龙,临危不乱,倏地猛探左手,疾点楼板,把贴地倒射身形横挪数尺,避开狂道掌风,右手如逆龙探爪的向狂道进掌腕脉拿去,左脚向上轻抬,足尖迅疾的向狂道人“中极”穴点去。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妙着,一招三式,不成章法,使来诡异辛辣,妙到毫巅,狂道人虽是武林好手,亦不敢轻易尝试。 善攻者,攻其必救。狂道人陡然一念闪过,想道:“如不急避,这娃娃使的是个两败俱伤的毒着。” 他哪能出此下策,何况交手的目的不在此,在电光石火的眨眼之间,疾将递出去的右掌猛撤,在此同时,就空中悬跃身形硬是扭了下腰。快逾迅电的向左侧翻数尺,避过了这一着玉石俱焚的险招。这种凭空扭身横越的身法,功力未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休想使得,连玉凤亦看得为之咋舌惊叹不已。 这一招,暗藏了几个不同的变化,疾如迅电一掣,说险也真够险啦。 这一回合,谁也没有伤到谁,两人均挺身跃落楼板,疾退五步,怔怔立定当场,双方均是惊疑万状,瞪着一双惊诧错愕的眼睛,呆盯着对方。 易峰惊得玉容失色,在柳剑雄危于毫发之时,急得她热泪夺眶而出,眼看场中二人的威势,自己徒俱上乘绝世身手,竟无法插手抢救,皆因两人身形招式之快,快到似电打闪,难分敌我。 这当儿,一看少侠玉立当地,安然无恙,心中才把一块大石放下,如释重负,喜得她心花怒放,疾忙飘身,跃落柳少侠身侧,两人站了个并肩。 倏又伸出纤纤玉手,紧握柳少侠的手摇了几摇,一脸关切的说道:“怎样?可把我给吓坏啦。你今天要是伤在贼道手中,那我还能活……”说此顿悟,两团烈火,飞上粉腮,一脸娇羞,螓首猛低。 半天不见柳剑雄吭声,慢慢的又轻抬螓首,星目一扫柳少侠,敢情他仍在傻愣愣的注定狂道人发呆,没有听到她的话,易峰只好望着心上人微声叹息,轻摇了下头。 三人心情,在同时之间,各有不同。 狂道人暗暗想道:“妙清老道没骗我,他这师侄,真是后生可畏,功力已大为不凡。” 柳剑雄是星目直转,心中正在七上八下的打主意,想着如何等会儿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最为难过的是易峰,她原来是想推心上人出去会马到成功,昨晚柳少侠夜斗四霸的那种身手,在她想来,心上人一出去,准可把道人收拾下。谁知柳剑雄今天碰到的是位名列武林两道的绝顶高手——青城狂道朱纯飞。 柳剑雄才一出场差点伤在人家掌下,姑娘自怨自艾的在骂自己糊涂,暗责自己不该草率从事。 “刚才要是这冤家真的伤在杂毛老道的掌下,自己再活着有和意义呢?” 青城狂道朱纯飞,平生甚少知已,除老搭档妙清道人外,别无知心深交,故武林有“两道斗乾坤”之说。 两天前,“两道”在江夏相遇,就聊了半天,妙清知道柳剑雄要入世行道江湖,他确实喜爱上这位师侄,是以,特别关照狂道照顾,又说师侄技出师伯灵真道长亲传,轻功绝技“飞龙九式”已登堂入室。 朱纯飞毕生狂傲,一如伏虎禅师。虽是满口答应了老搭档,私底下却已决定要找机会试试柳剑雄的份量。 柳剑雄今晚才到武昌,就已被狂道蹑上,他是诚心要逼柳剑雄动手试招,虽然三招不到,逼得柳剑雄手忙脚乱,但是狂道朱纯飞也几乎闹了个灰头土脸,但他心中也极喜欢柳剑雄,着实羡慕妙清有这么一位好师侄。 一旁的易峰愈想愈气,一方面在他埋怨自己,另一方面可把朱纯飞恨得牙痒痒的,使自己心上人丢丑,很觉得不是味道,愈恨愈气,嘟起香腮,暗骂狂道可恶,当即一竖柳眉,喝道:“杂毛,你凶什么?你有没有胆子跟小爷打一架!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出手这么霸道,小爷今天不教训你一顿,你也太目中无人啦!” 叫阵才落,狂道还未发作,柳剑雄急得直跳脚,暗叫了声“要糟”。心中埋怨易峰不识轻重,又来替自己找麻烦。刚才推自己出去,已险险伤在对方掌下,这刻又激怒道人,自己又斗不过人家。 他为他出言不逊而再惹事发急。 这可是替古人担忧,没有想到易峰刚才推他一掌,凭他这种沉稳的马步,竟然为一掌劲道推出去几步。若非人家身负绝学,哪能臻此。狂道刚想出声说破,岂知事情突有了变化,易峰口角轻薄的一叫阵,恨她可恶,诚心要惩诫她一番。 他生就了一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今天敢情好,狂人碰到了一堆,他一生闯荡武林,谁不尊崇,有谁敢当面指着鼻子叫阵,这一气,气得他五腑翻腾,胸部有点气喘喘,一睁环眼,唇下乱须根根直竖,狂吼一声道:“好狂的小子,你师父谁?” 柳剑雄一看苗头不对,两人已势成水火,生怕动上手易峰吃亏,忙一闪身拦在易峰前面,躬身一揖到地,说道:“老前辈请息怒,我这易兄开罪之处,晚生替他陪礼了!望祈老前辈高抬贵手……” 易峰心中一甜,暗喜道:“看他多护着我。” 陡然想到刚才骂的话,哪能就此认错,先白了柳剑雄一眼,蓦地里一伸手,扯着柳剑雄的衣袖,向后一带,微怒叱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是我自己与这恶道说理。” 这一带,竟将柳剑雄扯得向后一跄踉,直退了三步,翻着一双大眼打量易峰,心中嘀咕,奇怪易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呸!杂毛!凭你这副德行也配问小爷的师承?我要将他老人家说出来,准得把你吓得钻狗洞,你先说说看,你是什么人?” “好,你就站稳了,道爷是青城狂道朱纯飞。”狂道语气也略见缓和了些。 从没有人敢像易峰这样顶撞过他,这一顶,朱纯飞倒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对了胃口。 人的名,树的影,狂道这一亮出招牌,可把一旁的柳剑雄骇住啦!暗中庆幸今晚未伤在人家掌下。易峰乍然一听狂道叫出字号,这才着实吃惊,但她是狂妄惯的人,人又机灵得紧,眼珠一转,登时有了主意,不动声色,先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抬眼从头到脚将狂道细看了一遍,才不屑一顾的冷笑道:“哟!原来你就是青城杂毛。” 话至此,陡的顿住,一扬细眉,圆睁杏眼,沉声娇叱道:“好杂毛,小爷我正在找你,牛鼻子,看掌。” 说打就打,易峰的刁,就刁蛮在这些地方,她进步错掌,双掌狂推,向外疾吐猛登,排山掌势,风声飒然,立刻卷起一阵狂涛,直向朱纯飞撞去。 她不是诚心要伤得老道,实在是朱纯飞的名头太已骇人,她虽身负绝学,初生之犊不畏虎,但狂道是何许人,她怎敢轻视,只好骤出不意的以八成力推出一掌,先探探狂道的底再说。 蓦然,“嘭”的一声大震,遮盖了怒滚的江涛声,柳剑雄心方叫糟,登时场中已起了变化。 易峰晃了两晃,站稳了身形,俏脸泛惊,忖道:“这杂毛功力不弱,确是自己下山来碰到的第一个。” 再看朱纯飞,铁青着脸,原来这才与易峰一对掌,被人家震得噔、噔、噔的退了三步,方才拿桩站稳。 照理狂道是武林成名的好手,身怀绝学,数十年功力,那能方一接掌就为易峰震退?易峰功力再高,也不能说一出掌就击退这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代好手。这件事,颇耐人寻味。 哪知其中奥秘是狂道先已轻敌,后又不淬防的接掌,只轻描谈写的以三成力去挡易峰,这种狂猛劲道,及至两股掌功快已相接,才发觉这是天山绝活,登时大惊,猛又加上两成力。两人功力原本相差有限,这当儿,易峰多用了三成力,怎能不将狂道震退。 这一托大,朱纯飞竟然吃了一次暗亏,若非应变神速,几乎伤在易峰掌下。要是狂道不托大,也用八成劲力推出,那局势又自难说,易峰当然要稍逊半筹。 青城狂道茫茫然的怔了一会子神,倏又哈哈的一阵仰天狂笑,赞道:“小子,不错!好掌力,好身手,天山双怪是你什么人?”他倒居然替对方捧起场来。 易峰故作淡漠的一笑,答道:“牛鼻子!你说天山双义么?那是在下的师兄。” 朱纯飞听得为之愕然,睁着一双环眼,将易峰从头到脚的仔细端详一阵,沉忖良久,陡然失声惊问道:“怎么!天山神君戚老前辈还健在吗?” 青城狂道朱纯飞,一端脸容,敛去狂态,备极恭敬的说道:“小兄弟,你不要误会,我是想到戚老前辈自二十年前归隐后,江湖中再未见到他老人家一现侠踪,江湖中传说老前辈早已证道啦!故此动问,幸而老人家还健在……想三十年前,朱某初出道之时,在一次被几个黑道中的凶煞仇人围攻时,若非老前辈仗义相救,朱某怕不早已暴骨寒尸啦!” 这二人也不再狂啦!这一发觉彼此间甚有渊源,感到适才的一场拼搏不是意思。狂道立刻一改狂傲神态,倒不失为一位豪气干云的大侠。 这一来暗中喜坏了柳剑雄,深庆自己得识这样一位身怀绝技的俏书生,又替两人高兴,将这一场不了之局的生死拼斗化解得烟消云散,反而化敌为友,世事真变化莫测。 易峰亦不失为聪明人,见好就收,她有心想结识这位功力奇高的狂道,忙微笑说道:“道长侠名四海,兄弟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识,足慰小弟生平,当年之事,家师一再提及,曾嘱兄弟在中原道中顺道寻访道长,也好早晚拜领教益。” 易峰别有用心,一上来就用神君的帽子扣紧狂道。 其实,他什么时候听神君提过青城狂道来?他是想诚心结识人家,怕狂道为刚才的事难过,故意用这些话替狂道遮掩。 狂道猛摇了个头,叹道:“老弟别向我脸上贴金啦!贫道这就托声大,叫你一声兄弟,你这一身绝活,真是羡煞朱某,这拜领教益一事,兄弟,你是诚心给我出丑,咱别的没说,干脆,你这以后在武林中闯荡,如有用着贫道之处,你只要说上一声,火里水里,朱某的命是戚老前辈恩赐,兄弟,为了你,我这条老命全卖啦!” 易峰挑了挑星眉,甜甜的一笑,说道:“道长言重了……也好,小弟也不会客气,往后需道长提携之处正多,那我就先谢谢道长啦!”接着拱手行了一礼。 倏又“哦”的一声,侧转头伸出春笋似的嫩手,一牵柳少侠,向狂道说道:“我来替你引见我柳兄弟,你可是新近轰动江湖中的飞天玉龙。” 这半天,两人纠缠不休的扯了一阵,将柳少侠冷落在一旁,易峰这一替他引见,忙一端脸容,抢前两步,一揖到地的恭声说道: “参见道长,晚生柳剑雄有礼了。” 易峰斜乜了柳剑雄一眼,笑道:“我的好兄弟,你怎么酸溜溜的给道长行这么个酸礼。” 他这不是诚心在点狂道,要把柳剑雄拉成平辈。朱纯飞几十年的老江湖,易峰话中的含义,那还不了然,登时接道:“柳兄弟,使不得,这前辈两字,要折煞贫道。”狂道不单是喜欢柳剑雄,为了对天山神君感恩报德,连易峰也一并喜欢上了。他是不忍拂易峰的心意,诚惶诚恐的答道:“前辈与家师伯交称莫逆,晚辈怎敢放肆。” 狂道一拂乱髯,仰天又是一阵哈哈狂笑,语意豪放的说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弟又何必计较名份,我们各交各的,否则,天下的事,哪能扯的清。” 易峰一转头,对狂道一笑:“算了,恭敬不如从命,道长,这一个兄弟,算是我替你收下,倒是……我这柳兄弟,今后在江湖中你要多多关照顾。”她对柳少侠透着无比的亲切。 朱纯飞一挑核桃眼,沉声答道:“易兄弟,你这话可不应该说,你是诚心看不起我朱某,别说兄弟你的情面,就是凭愚兄与妙清的一番交情,这柳兄弟,谁要是碰了他一根寒毛,看我不揭他的皮。” 狂道虽说脾气古怪,但这份豪爽,确实令人敬佩之至。 柳剑雄打蛇随棍上,立刻又是躬身一揖,说道:“全仗道长栽培,晚生谨此谢过。” 易峰露齿一笑,心中喜忖道:“我这冤家看他傻头傻脑,这些地方倒真行,灵慧透顶。” 这两个小东西,一吹一擂,把这狂道逗得乐开了,直打哈哈,说道:“柳兄弟,你不用再多礼啦!” 易峰突然一蹩双眉,“唉”的一声重重的叹了口气。 狂道与柳剑雄登时竦然一惊。齐瞪定双惊诧的眼睛向她看去,心中暗在称怪,怎的这样一位开朗的人物,为什么要叹气。 易峰一看两人惊疑的望着她,慢悠悠的说道:“江湖之中鬼蜮魑魅横行,一年来,小弟不知受了多少气,我要是有像你这样一位大哥,谁还敢来欺侮我呢?”说来一副戚容,楚楚堪怜。 狂道接着又是一声哈哈狂笑,他这是喜极如狂,倏的一敛笑声,笑答道:“兄弟,你如不嫌为兄这份德行,为兄妄想高攀,不知兄弟可愿意下交?” 易峰喜得直跳脚,正中下怀,拊掌称妙,玉手硬挽定柳剑雄,双双向下一跪,向朱纯飞拜了下去。 易峰口中连忙吆喝道:“拜见大哥,二弟、三弟磕头啦!” 这对丰神如玉的俊美少年,双双跪在青城狂道朱纯飞头前,喜得他乐极忘形的纵情狂笑,忘记了搀扶两人,硬是受了两人磕的八个响头。 两人拜罢起来,狂道仍豪笑盈耳,喜态冲霄。 易峰与柳剑雄又互相叙了年庚,易峰大柳少侠半岁,做了二哥,柳剑雄忙撩袍一步拜了下去。 这一着,可把个聪慧机灵绝世的易峰急慌了,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自己是女儿身,怎能受他一拜,如果将来……哗……”想到未来,她脸如涂丹,倏地飞上来两片红晕,不好意思再想下去,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对拜了八拜。 在这般冷月寒星下,用不着三牲,唯有以星月为证,两人就这样与狂道结成忘年的方外交。依易峰那份任性狂妄的脾性,她才不愿向狂道叩上几个响头,她是爱煞了柳剑雄,一想到心上人毫无江湖历练,功力火候又差的很,这几天,替他担上千百担心事,生怕一个照顾不到,情郎吃了亏,那不是要恨海难填?这一看到狂道果是江湖中的顶尖能手,就起了结纳的心,说穿了,她纯粹是为柳少侠打算。易峰与柳少侠拜罢双双站起来,狂道仍在一阵兴致勃勃的“呵!呵!”狂笑。她气得一嘟香腮,一跺粉靴,娇喝道:“大哥!看你这份德行,简直是把正事给忘啦!” 狂道顿敛豪笑,眨了下眼,问道:“二弟,为兄把什么正事给忘啦?” 易峰先一撇樱唇,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人家给你磕了半天头,你连点见面礼都不给。” 一言提醒梦中人,狂道“啊”的一声怔叫,倏又仰脸一阵哈哈,说道:“老糊涂了!”边说,边伸手向怀里摸索,掏了半天,方摸出一文用黄丝绦拴着的玉钱,向易峰苦笑了一下,说道:“为兄身无长物,除这枚玉钱外,就是几两碎银,但这枚玉钱可避邪,为兄自小就已随身携带,喏!兄弟,将就点,算是为兄一点心意。”伸手递了过去。 易峰噗嗤一声甜笑,说道:“谁稀罕你的金啦、玉啦的!你倒是将你那点吃饭的看家本领,教上个三招两式给三弟壮壮胆。” 狂道愕然的连忙摇手道:“兄弟,你别拿愚兄寻乐子,三弟身手,实与为兄相距不远,为兄怎敢班门弄斧,倒是为兄另外有个主意,三弟福相敦厚,大可一试,只是,这件事不易……” 柳剑雄心中很是感激二哥的关怀,向二哥投了感激的一瞥。易峰心中一甜,忙一扬柳眉,急向狂道问道:“大哥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呀!”朱纯飞一叠连声的说道:“好!我说,我说,你别急,这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为兄目前听那妙清老儿说:三弟虽身怀武当绝技,但未列入武当门墙,而灵真老前辈又说三弟福缘深厚,他日必有绝世奇遇。因此,愚兄想到百年前,少林派将一部‘大罗金刚宝录’丢落关东,时至今日,仍了无一丝痕迹,武林间多少奇士高人,几十年仍日夜不懈的碌碌寻找此书,以我们黄鹤三雄之力,秋后出关一趟,天幸如能助三弟寻得,听说练成后可无敌天下。” 柳剑雄听得心中怦然腾跳,暗忖道:“我倒不在乎那个什么绝世武学,现在我不就是身怀奇学吗?只是未列入少林门墙……噫!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能替少林寺追回此重宝,因这份机缘,得列入少林门墙,那岂不是大可一展身手吗?” 天地间的事,冥冥中上苍早有安排,勉强不得。关外寻宝高人,多得人可斗量,谁要是拾获这部武林奇书,必会招来杀身之祸。柳彤与赵冲深晓此中道理,才有柳彤在大堂训子的时候,言而末尽,赵冲不说明教柳剑雄替少林派立甚么功德,奥妙俱是同一道理。 今天柳少侠碰到这位侠心热肠的大哥,正因为他的爽朗坦率,才得知此事。 且说易峰一拍手嚷道:“大哥,我们现在就去好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秋后呢?” 狂道朱纯飞一瞪眼,说道:“兄弟,不急在一时,早点迟点不也一样吗?为兄还有些俗事未了,这样吧!中秋夜,我们在西湖‘三潭印月’会齐,一同北上出关,不知二位贤弟有何意见?” 两人忙一拱答道:“小弟听凭大哥吩咐。” 柳剑雄暗中十分的感激这两位拜兄。 易峰轻点了下头,一个新的念头在心中闪过,一转星目,瞟了道人一眼笑道:“大哥,我们尽管扯了半天,像这种月夜良宵,面对着滔滔江流,以此时此地论,二位都是一世豪雄,不能杯酒诉尽千般豪情,太煞风景了,何况今晚又是我兄弟三人初证兰谱,无酒……” 提到酒,狂道真是个酒瘾大发,“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打断易峰的话,说道:“兄弟,你真行,中啦!为兄去去就来。”声未落,人已向窗外纵出,消逝在漆黑夜色中。 狂道这份豪爽,与绝世身手,柳剑雄为之心折,暗中庆幸自己得识这两位高人。 “喂!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呀?”易峰双腮一鼓,微露娇嗔。 柳剑雄陡然一怔,赧然笑道:“我……没有想什么!” “哼!”易峰娇态毕露的冷哼了一声,叱道:“看你眉间隐现重忧,你要不把二哥当外人么,三弟,你应该将心中的事说出来,让二哥替你斟酌一下,多少为你拿个主意。”话落,一脸关切与期待的神色,凝视着柳剑雄。 他怎能不理这位爱怜他的二哥,向易峰轻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将几天的遭遇,概略的向易峰说了一遍,只将心中那份隐秘藏了起来,未提一字。 易峰听得抿嘴“咯……”的一阵娇笑,似是毫不关心的听着,等柳剑雄说完后,笑得她弯腰蹬腿。猛的一整脸色,黛眉陡竖,俏眼生波的说道:“三弟,人家戏弄你,心里作何感想?” 他沉声长长的叹了口气,肃容道:“我恨死了这人啦!太也刁钻了点,有一天见到他,我要狠打他一顿。” 易峰冷哼了一声,倏又一黛眉,一声轻叹,将头低了点,紧咬香唇,似在沉思。 须臾之间,猛抬头,秀目一扫柳剑雄,将头转向窗外,凝目江心,淡淡的说道:“你真是个死心眼,你为什么不想想人家对你可能是番好意,怎能曲解人家的好心,这中间可能有了误会。” 话落,又是幽幽的一叹。 易峰这种娇靥作色的忧思怨愁,全落到柳剑雄眼中,心中也暗跟着二哥难过,暗忖道:“莫非二哥不高兴我这份狭窄的心胸?”随即躬身一揖,说道:“二哥一席话,顿开小弟茅塞,我再也不恨那人了!” 恰在此时,划空传来一阵哈哈长笑,如龙吟,如鹤唳,声震夜空。 笑声未落,一条黑影跃落楼头,朱纯飞手中提着一罐酒及一个精致食盒。盒上用红漆金字写了“临江”二字,想来这是江夏第一家大酒楼,临江楼的货色。易峰与柳剑雄上前接过,席地摆开来,三人赏月谈心,其乐融融。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均是一世豪雄,其中倒有两位狂客,金兰结盟,均皆豪兴不浅。狂道大过酒瘾,大杯大杯的直灌个不停。酒落人胆壮,三人纵谈天下事,与武林掌故,觥箸交错,直吃到斗转星移,方依依不舍的珍重握别。 临分手的时候,狂道卷着舌头,大声嘱咐道:“兄弟,你们两人可别忘了中秋西湖的约会。” 黄鹤楼,名垂寰宇的胜迹,在一夜之间,平添了一段千古佳话。从这以后,“黄鹤三雄”名震武林。 第二天,狂道尾追妙清向川陕而去,易峰在头晚临分手的时候,暗中告诉柳小侠要南下三湘。 柳剑雄私心还眷恋着那位心目中的姑娘,内心很觉空虚,虽然在黄鹤楼结识了两位武功盖世的盟兄,可是并没有见到那双大眼睛,是以有点惆怅。 他有点徘徊歧途,想东下先寻那位心目中的姑娘去西湖履约,又有孺慕二哥的风仪,更想随二哥去三湘,趁便一游洞庭。 才想到易峰,蓦然想起来自昨晚别后,不知他何时动身去三湘,也不知他落脚在武昌什么地方? 翌日他到处找不到二哥,等了一整天才孤独地买舟南下。 舟行江中一人寂寞万分,一日来到岳州更是极一时之盛,岳州城滨湖雄崎。在湖心遥相对应的是君山,山光挹翠,水天一线,令人向往。 这日黄昏,西天晚霞自拖着一点烧得快残尽了的余焰,湖面仍闪着金鳞细波,渔舟晚唱迎波之时,岳阳楼上还有三五酒客正在浅斟低酌,欣赏这艳丽似锦的晚波渔唱。 靠窗一位儒雅公子正有一杯没一杯的唱着。楼梯一阵响动。上来一位店小二模样的人,转着一双眼珠张望了一阵,疾的向靠窗坐着的书生走去。 “公子爷,洞庭湖秦总当家的来拜候您老,现在外厅候着。” 听秦猛到来,柳剑雄竦然一惊,贸然为之怔住,忖思道:“听赵伯父说过这家伙路数不正……” 他知道躲也躲不脱,不见也不行,心想只有见了面再说,总之,凡事只要小心点就行了。 他哪敢怠慢,忙说道:“伙计,你等一会,我洗过脸后,你就带我去见他老人家。” 须臾,店小二在前引路,柳剑雄随店小二来到大厅,金弓三弹秦猛一眼瞥见,笑哈哈说道:“柳世兄驾临寒地,真使太湖增辉,自襄阳一别,想煞秦猛,昨天听说侠驾来到岳州,秦猛本当亲自迎候,也是一些俗务羁绊,秦猛无法分身,此刻迎接来迟,世兄你就不要见罪才好。”话落又是一阵哈哈。 柳剑雄疾的走前两步,一躬到地,恭答道:“晚生何德,敢当得老前辈玉趾亲临。” 金弓三弹伸臂一挽柳小侠,说道:“世兄言重了,尚请不要如此客气,这次世兄侠驾莅临寒地,务请移玉君山,把玩数日,让秦猛一尽地主之谊。” 柳剑雄拱手辞谢道:“晚生来得唐突,怎好打搅前辈,晚辈另有琐务在身,拟作半日小游,就要北归,尚祈前辈原谅。” 他这番婉谢,实在是不愿同秦猛打交道。 秦猛几十年的老江湖,察言知意,他哪能放过此机会,明知人家婉拒,但眼前君山多事,柳剑雄是一大助力,再说,柳彤领袖江南武林,如果将柳彤也卷入漩涡,事情不至于会糟。 秦猛年约四十五六,生得身躯高大,貌相威武,领袖洞庭水旱四十八寨,称霸一方,一把金背铁胎弓,连珠三弹绝技,江湖闻名,一般武林人物,鲜有躲得过三弹之厄的。 副舵主霹雳掌胡震龙,掌上的功夫,已有几十年的火候,是秦猛的结盟二弟,有过命的交情。 原来在三月前,胡震龙到关洛一带做案,碰在一个长相极丑的姑娘手里,轻轻一掌,就将胡震龙伤在掌下,订下了三月后在君山了结这段恩怨的生死约会。 霹雳掌返回君山后,将详情向秦猛报告,吓得秦猛心胆俱寒,暗思:“莫非那奇丑的姑娘是她?准是,凭洞庭湖之力,惹不起这女魔头。何况这魔头更有天山双怪后台在后。” 他不愿将含辛茹苦二十载创立的基业,为这档事轻易的毁去,因此,他趁柳彤五十大寿之便,备了一份厚礼去为柳彤贺寿,实想托庇武当,岂知柳彤并不表示好感,当时,也就不好意思将这档事,向柳彤提说,后来想到约小天星陆兆峰帮忙。 当下好容易劝说柳少侠到大寨一游,走近大寨只见礼炮齐鸣,怕不放了二十多响礼炮。 柳剑雄心中暗忖:“想不到强盗还有恁多臭排场。” 众星捧月一样,在一阵热烈的欢迎场面后,柳少侠被簇拥着向洞庭帮总舵的碧云山庄走去。 霎时来到大厅,落座之后,秦猛将几家舵主向柳剑雄一一引见,霹雳掌胡震龙也扶病出见。 碧云山庄本是沉寂得像大风暴快临的前夕,为愁云惨雾笼罩着,柳少侠一到,每一个人都眉笑眼开,似是救星自天而降。 坐下寒喧了才一阵功夫,大厅中又大开盛筵,秦猛硬推柳少侠上坐,他谦辞不果,只好告罪坐定。 秦猛自坐了主位,胡震龙与几家舵主打横未座相陪。柳剑雄侧顾左首一眼,一把椅子空荡荡的摆着,不知留待何人,他有点茫茫然。 才坐落,金弓三弹秦猛侧首向侍立的头目颔首吩咐道:“快请陶姑娘入席。” 蓦地里,香风四溢,环佩叮当声中,屏后已自转出来一位千娇百媚的的俏佳人。 柳剑雄一抬俊目,向来人看去,只见来人肌丰骨秀,眼波流彩,如空寒星闪耀,媚眼带俏。一脸的娇笑,两个酒涡,深深的嵌在那张似羊脂嫩玉般的粉面上,樱唇绽破,春风满面,扭着纤细的腰肢儿,莲步姗钳的轻移,来到席前,俏目频闪,走近先福了一福,甜笑盈盈,春风满面。 好一个绝色美人儿,美中不足的是眼角眉梢之间,稍露荡意。 金弓三弹秦猛以下几家舵主,忙起身相让,秦猛一摆手,先向柳少侠一笑,才替柳剑雄引见来人,只见他笑说道:“世兄,这位是名震北国的陶前辈,陶三姑的掌珠,嘿!也就是在下的师妹,陶玉兰姑娘。两位是英雄儿女,以后要多多亲近。”语落,又是嘿嘿两声充满得色的奸笑。 玉面妖狐陶玉兰,年方双十,出落得似水葱一般,武功虽平平,可是从陶三姑亲授嫡传的一身迷魂东西,举手投足间,皆可施出鬼域伎俩,人又生得美绝人寰,如果施出浑身解数,凭她那种骚媚蚀骨的劲,不需迷魂药物,也能令你失魂落魄,拜倒石榴裙下,纵是金刚之身,夫子再世,也难逃过关,故而武林中送她个“玉面妖狐”的浑号。 实则,姑娘虽是目儒耳染,受她母亲的熏陶,无形中自小学就了一副媚人的荡态,姑娘可是眼高于顶,至今仍冰清玉洁,小姑独处。 陶三姑淫荡成性,早年与秦猛的过世师父九指神偷褚凤袁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至今已是徐娘半老,但前几年凭她那股媚劲,又将铁背苍龙古桧勾上。秦猛是有奶就认娘的人,倒不计较陶三姑的失节,反而盘算着将来如何借重古桧,因此,他对陶三姑仍以师母之礼称呼之。 这次玉面妖狐陶玉兰南来,就是奉了古桧之命来网罗洞庭湖的一帮贼众。长白派想在江南找个立脚的地方。 昨天陶玉兰刚到,秦猛深知师妹个性爱俏,又知道这妮子眼高于顶,想讨好她一下,以便将来能脚踏两只船,既可倚重武当派,又可托庇古桧。故而在一见面之下,未谈正事,就大谈这次襄阳之行的观感,将飞天玉龙的人才艺业大吹一通。 这一吹,吹得陶玉兰垂涎三尺,磨着师兄要将玉郎引来。 恰在此时,巧不巧岳州城飞报柳少侠己来在岳州,不但喜坏了陶玉兰,秦猛更是沾沾自喜的忖道:“再来上一着美人计,看这姓柳的还滑得出秦某的掌心……” 口头来说,秦猛才一介绍陶玉兰的来历,柳剑雄为之心弦大大的震颤,暗忖道:“哟!想不到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会是那个万恶淫妇的女儿。”他脸上的神色,亦随着内心的惊恐而忽白忽红。 座中的人,齐都看到柳少侠面色倏变,但他们猜想的是认为柳少侠是初出道的雏儿,一旦见了大姑娘,有点腼腆。 玉面妖狐陶玉兰,一双媚眼睁得滚圆,死盯在柳少侠俊脸上,越看越爱,越爱越看,将粉颈低垂,瞟着眼皮,将柳少侠细细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够,真是丰神如玉,倜傥不群,看得骚狐狸样样称心,件件如意。 座中的人,皆为陶玉兰这份馋相侧目,柳少侠又已坠入沉思中,起先本是惊悸陶玉兰家传的迷魂药物,这刻在惊叹着陶玉兰的美,但是有点说不出的味道,他心目中的那位大眼睛姑娘,不是比妖狐更漂亮? 陶玉兰心痒难熬,痒得灵魂儿出了窍。 秦猛心中为之狂喜,他会错了柳少侠的意,看到柳剑雄这副失神的样儿,以为柳少侠已坠入这脂粉陷阱中啦! 几家舵主在一旁瞪着眼,都正襟危坐,不敢出声,但是在看到这种可笑的场面后,只好硬将那股笑劲强忍了下去,不使发出来。 气氛出奇的沉寂,还是玉面妖狐噗嗤的一声脆笑,打破这沉静的空气,她心是痒难熬的一喜,由不得失笑出声,接着,她发觉自己失态,感觉到不甚好意思,红飞双颊,一低头,斜乜着柳少侠送过来一个媚波。 别提柳剑雄这当儿有多难过,如坐针毡,有苦难言,心如小鹿顶撞,腾腾的乱跳,感觉坐也不好,立也不是。 “柳世兄、师妹,这杯水酒,算是在下对二位的一点敬意……”秦猛一看场面有点尴尬,怕冷场,忙捧杯向二人敬酒掩饰。 柳剑雄赧笑了一下,连忙举杯陪着喝了一杯。 玉面妖狐陶玉兰听师兄对自己同心人联在一起,心里感到非常受用,暗道声:“这才真够意思。” 柳剑雄有点不是味儿的说道:“打扰前辈,愧疚万分,前辈请勿如此客气。” 秦猛拱手答道:“哪里话,柳世兄光临寒庄,蓬壁生辉,秦猛怠慢不周,还望世兄海函。” 几人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酒过三巡,秦猛倏地惨然色变,凄恻恻的一声长叹,这一下,把坐立难安的柳剑雄与美目送媚的陶玉兰全都怔骇住,齐瞪定双俏目向秦猛看去。 陶玉兰感到满不是意思,以为是刚才的举止引起师兄的醋劲,暗骂了师兄声:“混蛋。” 此时此地,来上这么一声短命的叹息,有点煞风景,她好容易刚给柳少侠胡诌得几句,连体贴话都没有说得一声,就已为秦猛打断,陶玉兰有点牙痒痒的。 她心里着实不高兴,一嘟小嘴,白了秦猛一眼,说道:“哟!你这人怎么啦!刚喝了你一杯酒,你就长吁短叹,变脸变色的,你这是舍不得么?” 陶玉兰一挤媚眼,明着向秦猛发脾气,那双醉人欲滴的媚眼,可是向柳少侠抛了过去。柳剑雄为陶玉兰那双满含欲火的媚眼烧得脑中“轰轰”猛震,暗道:“这姑娘的眼睛多邪,简直要吃人。”秦猛又是未语先“唉”的一声沉重长叹,然后向陶玉兰说道:“师妹,为兄是难言之隐,倒不是像师妹你说的那么小气,别说是两杯水酒,便是师妹你住上一辈子,为兄也养得起你……”话至此,倏然而住,皆因他话中有了语病,是以脸带惊疑的向玉面妖狐瞄去,他是怕惹恼了妖狐。幸好,陶玉兰只顾斜乜着一双媚眼向柳少侠身上溜,也不知道她是根本没有听到秦猛在说什么,还是听到之后没有心情去理会。秦猛把提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略作沉吟,又接道:“只是……今天有贵客,不说也罢。” 玉面妖狐猛的一侧头,投给秦猛一个不屑的眼色,说道:“喂!师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卖什么关子,我看你还是爽快点,直接了当的说来让我们大家听听。” 秦猛且不管陶玉兰,先扫了柳少侠一眼,才沉声说道:“师妹你既如此相逼,为兄也就不怕丢人啦!反正柳兄也不是外人,我就说出来,也好请你们两位替我拿个主意。” 柳剑雄心中暗道了声糟,心说:“这家伙耍什么花招,把我也给拉上。”他脸上未作何表情,只凝神的在听。 玉面妖狐点了下头催道:“你快说呀!” 金弓三弹似是莫可奈何的说道:“为兄辛辛苦苦与几位兄弟创下的二十载基业,眼看不保,怎不让为兄难过?”说此略停,转头向霹雳掌撇了下嘴,将胡震龙如何在关洛与个奇丑的女子结仇的事说了一遍,只略去因做案一节未说,编了个大谎。 陶玉兰听得为之动容,一呶小嘴,白了秦猛一眼,不忿的说道:“你真是,这等大惊小怪,是个什么妖精?吓得你快要向洞里爬,师兄,怕什么?师妹我碰上啦,随便怎么说,我也得替你斗斗那妖精。再说我不行,还有柳少侠在!你这叫做愈来愈糊涂啦! 放着圣贤不求,偏要去拜泥菩萨。”后面的几句话,她是诚心在捧柳剑雄。 柳剑雄听到愕然为之愣住,心忖道:“要糟!这个姑娘真多事,他本不愿被卷入漩涡,皆因这秦猛在武林中的名声甚糟,这件事也要把我拉上腿?怕不是胡震龙理亏。”但是,他明知管这份事准落不了好,只是人家姑娘都有气魄,将事揽在前头,自己身为七尺男儿,哪能退退缩缩袖手旁观。他暗中已打好主意,到时候不为己甚。 此时此地,他被逼得无法可遁,再不答腔,直不如一个弱质闺阁了,未免有失男儿行径,是以,他拱手说道:“这等事,前辈如有用晚生之处,当尽绵薄。” 确实柳剑雄硬是坠入了秦猛的妙算中,两人一唱一和,硬逼他走进圈套。 “如果柳少侠出手,师兄,不用慌,事准没错,你就高枕无忧的等着瞧吧!”陶玉兰诚心又大捧柳剑雄。 “如能蒙世兄稍加援手,不但秦猛感戴不尽,便是洞庭湖数千弟兄,也得把世兄当作再造恩人。”话落,秦猛筛了一大杯酒向柳少侠一举喝了,他这是诚心扣紧柳少侠。柳剑雄茫然的陪着他干了一杯。 秦猛自柳剑雄说出愿助拳后,登时将一脸阴霾扫尽,胸臆间颇为宽慰舒畅,嘿嘿干笑,乐到心田深处。 陶玉兰甚喜柳郎英雄气概,喜得她心痒痒的,又是三杯过后,媚态横溢,俏脸泛春,搔首弄姿的巴着一双媚眼向柳剑雄不时流波频盼。她是痒透了心,痒到深处,那副荡相,生像是一口要将柳少侠吞下去,才能满足。 柳剑雄人本面嫩,被陶玉兰这一挑逗,顿感坐立不安,心中惴惴不安,窘得他俊面通红。 交杯换盏,除柳剑雄外,一个个都喝得酒意醺然,金弓三弹秦猛是想到这一下有柳彤为大援,登时宽怀,大杯大杯的灌着,这当儿,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陡然间,大厅外面奔进来一个管事头目,一脸慌张神色的到来阶下,单膝点地,双手高举,手中捧定一份大红拜帖,暴睁虎目,凝注在拜帖上。他这份凛然作色神态,将洞庭帮的人吓得惊魂不定,报事头目吓得僵跪阶下,忘了回话。 陶玉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小嘴撇得两下,斜乜了柳剑雄一眼,柳少侠亦为之神色凝重的呆盯着秦猛手中的帖儿发怔。 秦猛看完帖后,低头暴喝一声道:“狗才,人在何处?为甚不禀上来!敢莫你哑了不成!” 这声怒叱,如五雷轰顶,将惊呆了的头目吼得身躯震颤了两下,哪敢怠慢,磕了个头,哀哀自陈的禀道:“小的禀舵主爷,鸳鸯女现在庄外,由巡庄舵主陪候着。” 秦猛乍然“咄”的一声,急吩咐道:“速去告诉执事舵主,小心待候来人,我随后就来迎接。” 管事头目又磕了个头,恭应道:“小的知道……”话未完,转身拔步如飞奔去。 金弓三弹秦猛,返身向席上抱拳一揖,说道:“请二位稍待,在下暂为失陪……”随又向胡震龙关照声陪候二人,一使眼色,末座几家舵主,随定身后鱼贯向庄外走去。 他成名武林多年,对鸳鸯女拜山一事,早有布置,焉能骤闻姑娘拜山,就惊得变脸失色,正因为姑娘此番拜山,逃过了秦猛遍布江南的暗桩监视,公然悄无声息的摸到总舵所在的心脏重地来拜山,使他的安排落了空,怎不教他惊悸。是以他在接帖之后,暗忖道:“这女魔头确有绝艺,看来今天非得小心应付才是。” 不管秦猛出去迎接鸳鸯女玉凤,且说陶玉兰本是斜乜了心情荡漾的眼波,凝睇在柳少侠的俊面上。猛的柳剑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儿,两只俊目像着了魔似的呆看厅前,一瞬都不瞬,她暗中“噫”地叫了声,闪着媚波,顺首少侠落眼处望去,登时之为愕住。 原来大厅外面走进一伙人,在秦猛右首并排走着一个年轻女子,说她秀,秀得像一枝水仙,清丽绝俗,更像一朵在风雪中颤抖的寒梅,说她丑,丑似无盐,一张分做紫黄二色的尊容,白白的糟蹋了那张清秀的脸型。 这样一位姑娘,我见尤怜,玉面娇狐泛上来一股同情心,暗叹造物弄人。 别看姑娘脸色奇丑,可透着一股华贵气质,那阵清奇端庄的气度,透射出一股慑人的光芒,令人不可仰视,又舍不得不去看。 柳剑雄为姑娘那双大而黑的俏眼与那副轻盈妙曼的身段吸住,几疑是昨夜梦魂中所见的姑娘,无一不真,无一不像,只是,为什么会生就了一张恁般丑的容颜,又推翻了他心中臆测的设想,柳剑雄这种迷惘失神的样儿,连此时陶玉兰挪近他身侧都浑如不觉,陶玉兰倏然自心底泛上来一股酸溜溜的苦水,猛牵了下柳少侠的衣袖,几乎将整个娇躯都偎到他怀中,一脸娇嗔的嘟着小嘴,白了他一眼,嗲声嗲气的叱道:“看你这副样儿!” 随着一牵之势,一阵沁鼻浓香冲来,陶玉兰那个极端诱人的丰腴胴体随向他怀内斜靠,他陡然像触电般,窘得俊面飞霞,一脸热臊,轻轻闪身让过,一脸赧然的望了陶玉兰一眼,立在椅后,一声不吭。两人这场热络镜头,早被阶下秀立的玉凤看了个仔细,看得她玉容惨变,肺为之气炸,鼻端一阵酸楚,两颗晶莹泪珠,几乎夺眶而出。 秦猛本是与姑娘并肩而来,乍见姑娘止步,忙侧头望去,见姑娘一副凄伧神情,泪眼凝睇着移至阶沿前的柳少侠,他心中七上八下,宛如打鼓一样的想道:“奇怪!这魔头一进大厅就哭丧着脸,像死了男人一样,莫非她与姓柳的……”秦猛轻点了下头,他已筹思出退敌善策。 这当儿,玉凤看到阶沿上一脸惊愕模样,愕呆着的三弟,不由芳心欲碎,千回百转的暗问自己:“三弟为什么跑到强盗窝子里来高坐上席,那个生得像狐狸精的妖媚女人又是谁?为什么三弟同她那么亲热?莫非……”她想得太远,一阵悲怆思绪鼓恿着那股女孩子天生的妒念。 看到上面那种活生生的亲热劲,不由冷哼了声,一咬银牙,念道:“要是你这个狐狸勾引我三弟,哼!姑娘不把你的狐毛皮揭下来才怪。” 女人本就敏感,以爱的观点说,她们像一只寒暑表。 玉面妖狐陶玉兰更是妒念陡生,气得粉脸失色,将刚才泛上来的那点惺惺相惜之念为这份妒念冲得灰飞烟灭。 秦猛连忙向秀立阶前的玉凤拱手说道:“姑娘!你就请……” 他话才出口,突然间,陶玉兰“呸”的啐了一口,将秦猛的话打断,一脸怒意的道:“是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婊子,竟敢跑到这君山上来撒野,好不识羞,一进门就瞪着两只骚眼向男人家瞄,女人的脸都被你这个浪货丢尽啦!识相的,趁早给你家奶奶挟着尾巴滚出去,哼!要不!可别怪姑奶奶手下无情,先把你这个不要脸的浪货废掉。” 女人美起来真是娇滴滴的如一朵芙蓉,发怒时一副尊容,可就够丑!这当儿的狠劲,骂起人来硬是横蛮泼辣。 玉凤女真是凄惋欲绝,柔肠百结的强忍住两泡泪水,那知刚为秦猛拱手发话,蓦的惊觉有失仪态,倏又闻听陶玉兰一连串污秽得不堪入耳的辱骂,气得她玉面陡然罩上一层寒霜,冷哼了一声,回头一扫秦猛,淡淡的说道:“好好好,秦舵主,你这种待客之道,说不得,姑娘要你还个公道来。” 秦猛是江溯上大有名气的人物,对陶玉兰的数骂,满觉不是意思,也不好得罪她,阻止已自无及,心中正怪师妹太给自己难堪,喧宾夺主,不尊重自己身分。乍听玉凤女数说,忙堆下一脸欢笑,双手一拱到地的道:“姑娘暂请息怒,怠慢之处,尚请担待一二,在下定还给你一个公道出来,这就请姑娘先上去薄饮三杯,让秦猛稍尽地主之谊,停会好向姑娘讨领教益。” 玉凤女仍是面罩寒霜,身形未动,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答道:“天时已不早啦!我看还是解决舵主的那档子事,停会姑娘还要见识一下上面那位狂言胡语的高人绝学。” 柳剑雄站在阶沿上,睁着一双俊目呆瞪着玉凤女的丑脸,看得她在伤心之余,仍挟着一丝甜意,正因为柳少侠深情款款的那么一瞥,故而,她虽是怒极,仍是极端平和的回答秦猛的话,她是怕太给心上人难堪,否则,依她那种任性妄为的脾性,怕不早已把这座大厅搅得个天翻地覆。柳剑雄此时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说不出为什么会对这位像貌奇丑的姑娘有一阵亲切的感情,尤其是姑娘的声音,与二哥易峰酷似,那双深邃如海的大眼睛,更与心目中的姑娘一无二致。 一缕遐思,顿时缥缈幻现,这仅是短暂的一刻,骤然,他又已为姑娘那副凄惋欲绝的样儿弄得茫茫然,深悔不该答应替秦猛助拳。更怪上了陶玉兰那种泼辣劲,急得他跳脚,暗中责怪陶玉兰口舌轻薄,大非姑娘家所应说。 玉凤女回答秦猛的话,虽是轻描淡写的几句,无形中已揭开了一场恶战的序幕,柳剑雄已知眼前成了不了之局,正不知将何以自处,在他说来,这真是个极端尴尬的场面,许下了千金重诺是天大的错误,撇开他心中对丑女的那阵亲切感觉不说,单就侠义道的精神来说,身为江南武林盟主的剑门虎子,焉能助一个为恶江湖的大盗,对付一个只身拜山的弱女子?这种行径,简直是大大的违逆了锄强扶弱的精神。 他为自己停会儿如何取舍颇为踌躇难决,助秦猛吗?非本心所愿,有失侠义精神,落得个“欺弱凌寡”的骂名,助姑娘吗?有诺言在先,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怎能失信于小人秦猛。 玉面妖狐是死缠上了柳少侠,在他踱到阶沿口的这一瞬间,她又已轻悄的飘落他身侧,几乎是成了个并肩而立,柳剑雄是因在凝神静思,是以,妖狐什么时候来到身边,浑如不觉,压根儿他就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 倏地,他剑眉一轩,星目射光,俊脸上闪过一层光彩,抬头向阶下二人看去!猛又俊脸色变,急得搓手。 他陡然起到个办法,正想做个和事佬,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眼到处,青虹夺目,姑娘正挽剑向秦猛咽候刺去。 玉凤女是心中带气,出招凌厉,青芒闪处,先奔咽喉,招递出一半时,蓦然变式侧转,剑光一闪,变刺为削,向秦猛的“章门”穴划去,眼看划上,突然挫腕轻立,一朵剑花,眨骨生寒的直挑秦猛“玄机”重穴,一招三式,招中套招,式中含式,疾若奔雷,逼得秦猛连连向后疾退。 原来是玉凤女本想柳剑雄出声说上两句,冲着这冤家,这档事也就算揭过了事,谁知柳少侠不但不吭声,反而踱到阶沿口看热闹,再猛看到玉面妖狐紧偎在三弟身侧的那股热劲,看得她眼中冒火,咬了咬银牙,强忍着悲愤,暗自咬牙怒哼了声道:“卧龙藏凤,桃运高照,三弟……” 正当玉凤姑娘幽怨沉思之际,突地秦猛出声打断她的哀思道: “姑娘快人快语,你与敝帮之间梁子,在下也深知个中间蕴,一时也难说得清,看来也只有在武功上相见一途了!你请吩咐吧!是先过兵刃,还是先在拳脚上领教姑娘的绝学。” 秦猛本来天胆也不敢向姑娘叫阵,但他老于世故,见到玉凤女与柳少侠之间的神情,他推敲了半天,认定两人间有一番蹊跷,是以他想到人家冲着柳少侠,一定不会为难他,这才使他一开始就勇气百倍的叫阵。 姑娘一听秦猛已经在叫阵,失神的答道:“姑娘想在兵刃上讨教秦当家的几招绝学。”声落,玉凤反腕向背上一探,“呛啷”一声龙吟,姑娘已横握青虹宝剑,只见青光闪闪,冷气森森。 场外众人,一看姑娘拔出宝剑,齐露惊容,暗中喝了声彩,道声:“好剑。”两人就这样交上了手。 玉凤一出手就使出天山派的镇山剑法——“万灵金阙剑法”,才一招就已将秦猛逼退,可见这套剑招的威势,的确不同凡响。 这套剑招,为早年天山神君戚玄龄的成名绝学,是神君取各派剑法精髓,加上他自己数十年苦心钻研而成的一些绝招,融汇于一炉,共得一百零四式,招招奇诡,式式精绝,的是早初他列名三奇的成名绝技。 秦猛被逼退后,心下大骇,暗忖:“这女魔头的是名下不虚,看来今天真够惨的啦!” 他既是一方霸王,功力自是不弱,一看姑娘这种威猛无俦的剑势,疾的运剑还攻,剑势绵绵,抢制机先。 眨眼间,他已攻出八剑,均为姑娘毫不费力的轻巧化解,姑娘一看秦猛使出全力,忙也抢攻了几剑。 姑娘一声凤啸,正要施展绝招,还以颜色,秦猛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不敢露出一丝空隙,立时剑化他的成名绝学“游魂剑法”,使出些飘忽飞絮的轻灵招式,向玉凤女绵绵攻到。 玉凤女虽说是剑招诡异精绝,但秦猛这套游魂剑法,还是初次碰到,招式更为诡秘阴狠,架之东,忽而飘之西,宛若柳丝缠拂,令人捉摸不定,玉凤女空自有一身上乘功力,与一套辛辣的剑招,不敢骤然施出绝招攻敌。 她功力岂是等闲,三五招后,皓腕转处,青芒如彩龙戏空,在夕阳斜射下,条条瑞气,漫空飞舞,立时向秦猛迎攻过去。 她是未尽出全力,一味的缠斗,转瞬之间,两人就也斗了二十来招。 饶他秦猛是雄霸一方的枭雄,功力沉雄,经验老到,剑招再阴狠,却差玉凤远甚。两人这一交上手,不大工夫,就已四十招,他一出手起,就凝神沉虑,全力施展,一点不敢大意,只望能和姑娘打个平手。借机下台,或由柳剑雄接住,保持颜面。 他有了这种想法,不但不敢冒险抢攻,反而连剑法中的那些阴狠恶招都不敢使出来,他生怕激怒姑娘。 玉凤女早已将秦猛的飘忽剑路摸清,一看秦猛不知难而退,逼的她气往上撞,心中立下了给他点苦头的念头,登时一派进手招数,绵绵又向秦猛抢攻过去。 她这一全力猛攻,招式精绝,玄奥难测,剑势威力,直若雷霆万钧,缕缕剑风,震得天摇地动,这就吓得秦猛暗地心惊。 他越发小心翼翼的对挡化解玉凤击来的凌厉剑招,不敢有丝毫缓慢之处。 快到五十招,秦猛已是额角见汗,身法开始感到呆滞,一只长剑也越来越重,只觉得漫空青虹疾飞,眼中金星点点,阵阵剑风,泛骨削肌,令人难受,他心神一荡,再也沉不住气。 他抖手一震,挽了两个剑花,将游魂剑法中那些阴狠毒着,若厉魂缠身般,剑剑向玉凤女周身重穴罩下,并大违武林常规的向姑娘双峰及小腹之间疾点错落。 秦猛施展出阴毒招式后,姑娘羞得玉面泛霞,心中忿极,岂能忍得下这种奇辱,何况三弟在侧,这当儿,她真是羞愤填胸,激得盛怒似火,“呸”的啐了一口,心道:好一个下流恶贼,姑娘看那冤家的份上,才放你一条生路,你偏不自量,放着天堂的路不走,你硬要向鬼门关去闯,怪不得姑娘,要不惩治你一番,你也太不识好歹。 “呸!下流恶贼。” 一声娇喝,直若鸾鸣,姑娘被激得心头火发,臂上一加力,青虹剑光芒陡盛,刹那间,如万道彩霞闪耀,眩目惑神,凌厉剑势宛若怒龙闹海,一片剑影,如倒海狂涛疾卷,迅速拨开秦猛的长剑,突演“花外流莺”一式绝招,只见剑影错落,一片剑山已向秦猛兜头压下,吓得他冷汗直冒,疾向后跃退。 紧接着,姑娘剑回招变,再化“三元及第”一招罕世绝学,但见一片耀眼青光,分向秦猛头、胸、腹三部点到。 几乎是全身要穴都罩在这一招凌厉的剑风下,好个秦猛,毕竟数十年的功夫不虚,疾的侧身后跃,同时翻腕吐剑,凝聚全身功力,剑化层层光幕,封堵住玉凤这等狂猛无俦的一击。 他在跃退之后,如果撤招退出战圈外,未始不可逃此一难,怎耐他此时气得冲昏了头,乍恃“游魂剑法”中的四式还未使出,企图来个侥幸。 就因为他能与姑娘拆上五六十招,虽是落在下风,但感到与人家所差有限。 凭玉凤女的功力,如全力出招,秦猛充其量只能在姑娘剑走上个十来招,今天,她是念在柳少侠份上,不想太给心上人难堪,才由得秦猛在剑走了恁多招,准知秦猛油腻蒙了心,仍自不量力,冀图使出绝招,做一次最大的赌注。 场外围观的几家舵主,还有台阶上的三人,哪见过这等威势的拼搏,全捏着一把汗,看得胆颤神驰。柳少侠更是替姑娘担上了一份心。 金弓三弹秦猛才退,乍然疾进数步,猛旋身,剑演连环,“招财进宝”一式毒招。右腕一振,长剑势若奔雷,疾奔玉凤女双乳点落,左手骈指如戟,直点姑娘小腹“中极”穴。 这一招,的是阴毒下流至极。 他这一使出毒招,姑娘已激起的怒火,更为之火上加油,怒焰冲天,倏的杀机顿现,脸寒似冰,连忙立剑当胸,横阻秦猛递向胸前的一招,左手立掌下切,猛削对方指向小腹的腕脉。 接着一片青芒,衬着四朵剑花,分向秦猛“气海”、“玄机”、“巨阙”、“心经”四处大穴点到,剑尖未到,剑风生寒,一招四式,凌厉无匹。 总算秦猛功力不弱,运剑化开了腹部“气海”穴攻来的一式,再立腕上挑,封阻住胸前的一朵剑花,在这错眼间,另两朵剑花,亦同时指向喉下的“玄机”穴,与前额的“心经”穴。 这等千钧一发的一刹那,两大要穴,以秦猛的功力,充其量能再化得开一式,躲得了“玄机”,就逃不了“心经”,秦猛自分必死,无法再冀求困兽之斗,索性双眼一闭,等死。 蓦地一声语音带颤的“姐姐”,挟着“呛啷”一声龙吟,场中人影纷飞,眼看瞬间就要血溅五尺的秦猛,被这两种声音震醒,咕噜,转着一双环眼,向场中的人扫了一匝。斗场出奇的静,柳少侠兀立姑娘身前三尺,手握长剑,正低头察看剑身,只见那片厚约铜钱的剑叶,在剑尖三寸不到之处,霍然现个缺口。玉凤女一脸凄惶,剑尖下垂,睁着两只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凝睇着柳少侠铁青的脸孔。 柳少侠身后立着两家舵主正横剑怒视着玉凤女,敢情他们是跃出来抢救总舵主,仍是慢了柳少侠一步。 这一阵,秦猛感到右耳有点热辣辣的刺痛,一股粘而又湿的热流,正顺着脖颈下流,疾的伸手一摸,霍然是血。 原来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秦猛危于一发,在场之人,根本无一人能抢救得及,柳剑雄陡然想起许下秦猛的千金重诺,急得他口不择言的惊叫一声“姐姐”,抢救秦猛。 柳剑雄剑出势发,一个闪纵,长剑疾吐,一式举火燎天,向青虹剑架去。 玉凤蓦闻一声“姐姐”,芳心陡震,忙沉腕压住剑尖颤起的剑花,向后猛撤,诸般巧合恰在此时,柳剑雄长剑撩前,两剑一搭,长剑虽是精钢打就,但青虹是天山至宝削铁如泥的前古宝剑,在“呛啷”的龙吟声中,姑娘的剑被三弟长剑一撞之势,震得巍巍的颤抖不定,也是秦猛要有点血灾,一颤就使他耳朵颤掉半只,柳少侠的剑也被宝剑削毁。 武林中人最爱惜的是兵刃,有些人宁愿无命也要保持名节,不使兵刃受损,玉凤女也深知这点。削毁了心上人宝剑,怎个了得,在她心灵的深处,亦已蒙上了一层阴霾暗影,她认为这是个不吉的征兆。 场中静默了好一会,悄无声息,九死一生的秦猛,更是吓得忘记了收拾这个尴尬的场面,他是吓昏了头,魂儿还未归窍。 宝剑是父亲所赐,见剑如见父,岂能容他人损毁得,也是他看到姑娘适才使出天山剑法,心想姑娘必与二哥易峰有点渊源,是以才静静的立着,脸上虽有怒意,倒未发作,只瞪大两只俊目,狠盯着玉凤女。 “弟弟,姐姐该死,削毁了你的剑,呶!拿去,这一把,姐姐赔送给你,作为补尝你损失。”一面说,一面解下剑鞘,上前一步,向柳剑雄递过,神色凄楚堪怜。 青虹宝剑,是天山镇山重宝,岂能随便送得人来,但此时此刻说不得了,舍此一途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再好的办法,别说是这种死宝,便是柳少侠要她的命,她又哪会吝啬得皱皱眉儿呢? 柳剑雄最为孝顺父母,人子之道,这也是他厚道的地方,心中虽早对姑娘的只身拜山已起怜爱,但在此情景下,孝心掩盖了同情的怜爱,哪能顺下这口气,但他毕竟是名门调教的英才,心中又有二哥那份渊源的疑念,不愿给姑娘过分难堪,一听姑娘那种凄恻如杜鹃的悲凉声调,不由心肠顿软,低头无语的俏悄退回台阶上。 情感上的误会,最怕的是无声沉默,都会令人伤心一生。 这种默不作声的退回,在他想道是已做到十全十美了,殊不知更会令人难堪,有时,这种无言的抗议,确比受到恶语羞辱,及一场猛恶的拼搏更甚。 玉凤女的心,如绞着在痛,痛得肝肠寸断,裂成一丝丝的幽怨,漫飘在苍穹,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哀伤,清泪像两串断了线的珍珠,籁籁下落,像是受了无穷委屈,要没有第三者在场,她真要倒在三弟怀中哭个够。 姑娘是误解了柳少侠的心,她知道柳少侠本来就恨她,再加上这段毁剑的恨,恐怕要恨海难填,哪能令她不悲痛欲绝。 陶玉兰乍见俏郎君将师兄救下,为那声姐姐叫得心中一甜,道是心上人在关照自己,岂知大谬为然,台阶下的一幕送剑,亲亲热热的一声“弟弟”又把她从暖烘烘的甜境中推跌进苦涩的冰窖里面。 说来慢,事情是瞬间就起了变化,这两声“姐姐”“弟弟”,勾起了玉面妖狐陶玉兰的妒火,心中一阵惨然,倏的柳眉带煞,杏眼含威,寒着脸冷嗤了声,娇叱道:“好一个无耻贱货,居然跑到君山上来逞凶,胆敢将柳少侠的宝剑削毁,还有脸向人家卖弄风骚,叫得多肉麻,亲哥哥,亲弟弟的,像一辈子没有见过男人,幸好柳少侠没有被你的骚媚劲所惑。” 陶玉兰这番话,明着是骂玉凤女,骨子里是在讨好柳剑雄,并阴狠的在挑拨两人。 情人的眼睛里揉不进砂子,玉凤女本为柳少侠适才的无言退回,气得几欲晕闭,再被陶玉兰数说点中心里痛处,更加气得哀痛欲绝,身形晃得两下,暗恨三弟无情,妖狐的无耻,更自怨命薄,不由将螓首低垂,凄惋饮泣。 陶玉兰一看几句话就把姑娘气惨了!心想:“何不趁现在打她一顿,活该她倒霉。” 如果陶玉兰要出手伤姑娘,准会一举奏效,谁知她偏要故充好汉,“哼”的一声娇喝,一飘身,纵落玉凤身前五尺,厉叱道: “贱货!今天姑奶奶要不替柳少侠捞回毁剑的本钱,狠揍你一顿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她这是诚心在告诉柳剑雄,似是在说:“冤家,我下来是替你找场来着。” 玉凤确实是被气昏了头,陡然被陶玉兰的娇喝惊醒,一扫四周,仍是强敌环伺,心中顿时大惊,就在此时,也是一声“贱货”,将她骂她怒焰万丈。 她冰清玉洁,哪能受此辱骂,生平从没有人对她说个不字,今天遭陶玉兰用不堪入耳的字眼连骂了两次,哪还不怒? 另一重使她怨怒的是,她恨极了妖狐的阴损挑拨,有点醋心作祟,怪陶玉兰下场来替心上人找场。 玉凤诸般怨愤都怪集到陶玉兰一人身上,只见她怒咬银牙,暗中已决定要让陶玉兰尝下恶果。 未见她作势,纤腰乍闪,两声“啪啪”脆响过后,陶玉兰双手捧定桃腮,连吐了两口血水,跟着“啐”的一声,在她身前三尺处,滚落了两颗大牙。柳剑雄见玉凤含恨出手,激起侠义心肠,一步纵落陶玉兰身侧,一弯腰,抄起地下蜷卧着的玉面妖狐,顺势右手滑落,将妖狐的一个丰满胴体抱了个满怀。 这一下,玉凤更是伤透了心,暗中跺了下脚。陶玉兰一个如花娇容,此时亦已十个指印浮肿,唇角挂落一条四寸长的唾液渗和的血丝,钗横鬓乱,青丝散披得一头一脸,一身尘土,和着斑斑血迹,狼狈不堪。 柳剑雄人本天生情种,睹此花容惨变,一股怜香惜玉之念油然而生。 他舒掌替陶玉兰一理遮面乱发,掏出汗巾,将妖狐唇角的血丝除了下,再轻轻一扬掌,拍在她背心上,蓦然,陶玉兰极为轻弱的“嗯”了一声,先将下垂的两只白嫩似藕的手臂扭动了下,慢慢,软弱无力的将头微抬起一点,猛睁那双夺魂黑眼珠,嘴角挂上一丝惨然微笑,又“嗯”的一声。 猛的,她一阖双眼,两只玉臂疾若迅电的一抄柳少侠脖后颈,几乎闹个桓口吻香唇。她抱得死牢牢的,生像怕被什么人把她给分开来似的。 事出突然,柳少侠闹得慌了手脚,当着这么多人,真是尴尬万分,不由得俊面一阵发烧,只感到胸前软绵绵的痒酥酥的,被她这般死缠着,推也推不开,他也不忍心对一个受伤的人施暴,弄得他只好逆来顺受,将头向一侧移了移。 这当儿,他心里感慨万千,侧眼一扫秦猛,右半边脸上被鲜血染透,不由心中一阵惨然,他不希望再将事弄糟,猛然想到何不向姑娘交待几句,好歹将这残局收拾下再说,忙附在陶玉兰耳上轻声说道:“陶姑娘,快放开手,退回去歇息,让我收拾下这场残局。” 陶玉兰恁地听话,连忙松开双于,睁开一双媚眼,深情款款的朝柳剑雄睇了一下,打横越开了数步。 柳剑雄一抱拳,向摇摇欲倒的玉凤说道:“姑娘不知与洞庭湖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凭般重,不给人留点余地,大非江湖人所应为。再说今天在下与姑娘无仇无怨,不知为何姑娘要将在下长剑削毁?这一点,只怪柳某学艺不精,适才所赐,终生铭记,他日相逢,说不得要拜领姑娘的绝学,洞庭湖的事,望看在柳剑雄薄面上,就此揭过。” 他是言出无意,这本是一种交待场面的话,也是专为说给秦猛听的,他怎会真个恨上姑娘。这一番话,在他是有苦衷,不得不说,话虽是几句,份量可不轻,听进玉凤女的耳朵后,可就起了相反的效果,一种冷峭、生份,她怎受得了。 姑娘再看到陶玉兰投怀送抱,贴慰在三弟怀中的那一刻,本是早已碎裂了肝肠,为之热情依偎的一幕刺激得心魂出了窍,再一听三弟这番指斥,姑娘为之肝肠寸断。 玉凤被激得怨愤攻心,猛感眼前一黑,喉头顿时一阵辛辣,直向口腔翻涌,以她奇高的功力,本可运劲将这口上涌的逆血压下去,无奈她此时神志亦已昏迷,猛一张口,“哇”的吐了出来,娇躯摇得两摇,幸好没有倒下去。 玉凤女的一张娇嫩粉红的俏脸,登时变得煞白,突然猛睁杏眼,凝瞪着柳少侠,娇喘了两口气,像极端费劲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断续的说道:“三弟……你……好狠的……心呀……”一话甫落,瞬眼向柳少侠深情蜜爱的瞥了一下,哪来一股余勇,陡的她双臂一振,疾升三丈,使了个身法,就空中扭腰甩臂,向厅外扑去。 疾若风飘,快愈电闪,眨眼问,人已消失在晚霞余晖中了。 柳剑雄怔立当场,为那声“三弟……”所苦恼,慢悠悠的,他抬头仰视天空,思索适才那阵奇幻得令人解不透的突变。 今天的变化确实大多了!这当儿,归鸦噪晚,暮色苍茫,湖面腾腾的升上来一层灰白色的惨雾,看看秦猛,是血,再看看陶玉兰,仍是血。 晚景有点令人难耐的凄凉。 蓦地里,倏然一声:“二哥……”声才起,如响斯应的一条灰影划空闪去,晃了几下,也消失在苍茫的暮霭中。 快!出奇的快,快得像一技离弦的怒弩。一日,在益阳城西燕尾坡前,正有一个眉目深锁的少年书生,风尘仆仆的在火红似锦的晚霞中向登山道上慢慢的爬去,宛似蜗牛爬行,正显出他的疲累来,一脸的憔悴,好像多日未能休息得一刻。坡头一片茂密丛林,露出一角红墙,这个半矮斜坡并不算太高,可是少年人爬得似甚吃力。 少年人似乎是要去那茂密丛林的红墙中。 钟声悠扬,缭绕在林空间,震荡空旷的苍穹中,使正在努力上爬的少年人精神为之振奋不少。是寺中僧侣晚课方起,那少年人似乎是累极,偶一抬头,坡前,右侧正有一个六角茶亭,他疾赶了两步,一屁股向茶亭沿大青石上坐下,先轻吁了气,再舒展一下双腿,失神的向坡下瞥了几眼。 放眼处,远山飘浮着一层轻烟,天壁上仍留下一抹残霞,时近黄昏,炊烟四合,一阵蒙蒙夜色渐渐升起,宛若要将整个大地吞吃掉。 “唉!”少年人幽幽的一声轻叹,包含了多少辛酸与哀愁。 这个愁容满面的少年人,就是在君山口中叫着“二哥”尾随玉凤女的柳剑雄,在短短的十数天中,他日以继夜的施展绝顶轻功,登山涉水,将洞庭湖方圆数百里内转了好几遍,加以里程计,怕不走了个四五千里,冤枉路虽跑得不少,可是二哥芳踪仍自渺然。 燕尾坡距益阳城还有三十多里,连着这几天,他都是餐风露宿,没有温饱的歇得一会,来到这以产美女闻名的桃花江旁,敢情他想在山下找上家人家寄宿一宵,蓦闻钟声悠扬,传自坡顶,才令得他一改初衷,向坡顶上爬。 他独坐茶亭,享受片刻的舒适,心里乱七八糟地漫无头绪,一连串重浊的感叹,是多么的忧烦啊!倏的一抬失神双眼,向苍茫的黄昏中扫去,口中呢念道:“二哥,不……姐姐,弟弟虽然做错了事,只要你让我找到,随便你怎么说,我愿你如何罚我都行,打我!骂我!我会笑着承受,从现在起,不再恨你啦!唉!天可见怜,让我找到你。” 失意的人,会赌下多少咒,企求到他心中所冀盼的东西,这毕竟太涉茫了。 稍为憩息了一阵,他慢慢的立起来,强打起精神,爬完这最为艰辛的山坡,一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儿够惨的啦! 俄尔,亦已尽残剩的一丝力气,老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来到坡顶,好大一座禅林,隐隐传来阵阵梵唱,心情为之震荡,倏的鼓起勇气,拐着双酸软的腿向禅林走去。 穿过禅林,霍然在暮色中现出一座栉比罗列的大寺院,看气势,烟火极盛,山门上悬着一块大匾,看不清是何颜色,远看依稀是“雷音寺”。 寺门已阖,他蹈蹈来到山门前,手按双狮铜环,拍了几下。 才一瞬间,山门内已传来阵轻碎的脚步声,接着是拔闩之声,倏地,“依呀!”一声,从微开的门缝中露出来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敢情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头顶隐现戒痕,面目长得清秀出众。 小和尚一转眼珠,将柳剑雄细看了一眼,才又将寺门拉开了点,闪身门外,双手合十,打了个问讯,说道:“施主到寒寺有何见教?” 柳剑雄忙还了一礼答道:“小师父,在下远道赶路,错过宿头,欲借宝刹一席之地,权为息脚,请小师父赐予方便。” 和尚连忙躬身一拜,答道:“请施主稍待,容小僧向知客师傅禀过,再来迎接。”话落,又是“咿呀”一声将门阖上。 柳剑雄向寺门阶沿一坐,闭目拢神,门开处,踱出来一位着灰色僧袍的精壮青年和尚,光秃着头,双眉深锁,忧形于色。 柳剑雄忙拱手向现身的僧人说道:“打扰大师晚课,在下歉咎难安。” 青年和尚举手还了一礼,答道:“施主请不要多礼,小僧已知施主想在寒寺借宿,只是……” 柳剑雄一看和尚欲拒他于门外,说真的,他此刻已是举步惟艰了,哪有余力再往回走,忙打断和尚的话头,拱手一礼说道: “小生已十来日未得安枕,疲累得无法再走了!请大师慈悲。”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青年和尚似为柳少侠的憔悴所动,但他仍是一脸忧虑的轻叹了口气,才将头点了一下。 柳剑雄一看和尚勉强允准,忙着向和尚称谢,随定和尚身后向里走去。 天色早已昏暗,佛灯如豆,吐着淡黄光华,穿过两重殿,走完一条长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口,一脚跨进门去,原来是一个精致的侧院,一排三间房舍。 知客僧将柳少侠向右手一间一让,说道:“施主就请在这隔壁房内将就息一晚,待会小僧差人送上斋饭。”话落,一合掌,退了出去。 知客僧走后,柳剑雄向房内踱了进去,屋中早已点了灯盏,扫目一看,一张松木榻,靠窗摆了一个书桌,壁端悬着几幅字画,点缀得古色古香,桌上放好了一壶茶,椅上摆了盆净面水。 想是小沙弥先一步已弄妥帖了,他实在太累,连喝了几大杯茶,洗过面,小沙弥已端定一只木盘进来,一阵饭香冲鼻,引得他饥肠碌碌,馋液直咽。 柳剑雄大概是饿极了,像秋风扫落叶,何消一刻,已将一瓦盆白米饭,两碟素菜,一碗豆腐汤都一扫而光,这一顿饭,吃得特别香,特别有味。 柳剑雄随又净身回室时,知客僧早已在房内候着他,忙不迭的一拱谢道:“偏劳大师父这样热诚的招待,在下感激之至,不知何以为谢,敢问大师法讳怎么个称呼?” 知客僧答道:“施主请勿多礼,出家人方便为怀,多结善因,怎敢领谢,小憎悟明,转请施主台甫怎样称呼?” 柳剑雄答道:“在下柳剑雄。” 悟明合十顶礼说道:“失敬了!原来是柳施主。” 稍停,他似是想起什么的哦了一声,随又说道:“我来告知施主一声,晚间如果有什么声响,施主请不要惊慌,想柳施主旅途劳顿,或早作休息,小僧不打扰了。” 柳剑雄见悟明走后,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确实有点疲倦,也无心再想玉凤女,随后推开窗子,拢目一看,林深寂寂,松啸盈耳,感到恬静、安适,忙跃登木榻,举手扇熄灯光,盘膝坐下,运气调息,空灵内视的做起夜课来。三更天不到,他已运聚全身真气,顺周身经脉运行了三遍,方将真气归元,一身舒畅,将连日来过分的疲乏恢复了不少。 转眼便呼呼入睡。 蓦地,“啊”一声锥心刺耳的惨嚎划空传来,那声音,像是人在临死前痛苦万端的悲号。 柳剑雄内功本具火候,今晚虽是熟睡,但是,这一声惨叫,他陡的为之惊醒,俊脸失色,倾耳听去,隐隐传来一阵“叮当”声。 声随念起,猛挺身,跃落地面,瞥了放在书桌上的那柄削毁了的长剑一眼,一长身,自房中穿出,纵上房坡,倾耳辨听,金铁之声铿然铮铮,像是在山门方向,他不再犹豫,猛的拔起身形,嗖嗖嗖,几个纵跃向发声处扑去。 眨眼之间,他已跃落第一进殿脊后面,隐住身形,只见空场上正围着一堆人,场中正有四人分作两对的狠命撕拼,场外围着十多个和尚,有的手执戒刀,有的持着禅杖。 场中狠斗的人,一云髯过胸,长得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与一个四十多岁的长条怪汉杖拐相交,-然有声,两人像是较上了劲,硬打硬碰。 另外厮杀的一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红面和尚,正与一个脸上有块青疤的怪汉拳掌相接,舍死忘生的斗在一堆,那怪人看来要比那个红面和尚强上一筹,和尚在这顷刻间,已是连遇险招,看样子,要不了几下,就得落败。 斗场之外,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和尚,怕不是适才惨号的那人,身侧跪着两个年青的光头僧人,齐在低头悲泣。蓦然,其中一个中头,竟是悟明,陡然心中猛跳,如响斯应,双臂一抖,一式“龙跃在渊”,向五丈外的悟明身侧落去。 他身形何等快速,悟明惊觉跃起时,他已疾如飘风的跃落地面,突然玉立在悟明前面。 柳剑雄看到悟明一脸惊容,忙出声道:“大师勿惊,是小生柳剑雄。”悟明更为竦然失惊,瞪定两只眼泪模糊的眼睛不相信昨晚借宿的小施主是个内家高手,细将柳剑雄端详一遍,他这一怔神,既忘记了悲痛,更忘记了出声招呼。 另外那个年轻的和尚,亦已爬了起来,转着两只疑惑难得猜透的眼睛细盯着柳剑雄。 场中四人大约是已到了生死关头,场外的十多个和尚,齐都全神关注着场中决斗,连柳剑雄自空飞坠,也未被发觉。 柳剑雄一量度当前形势,已到了危急万分,不论地下躺着,或者狠命拼斗的,全要立刻施救不可。 他单刀直入的问悟明:“大师,受伤的是大师何人,在下要察看一下” 悟明似是为这青年人飞落的身势吓住,对他顿生信赖,忙凄声答道:“是家师,他老人家受了长白双凶老二古作信的一掌,伤得不轻,不知可还有救,万望施主慈悲。” 嘴里在说,人已向柳少侠拜了下去,想是这悟明人甚纯孝,师徒情重,得遇高人,总想恩师得救,是以拜了下去。 柳少侠疾的侧身一避,双手扶起两人,答道:“这算什么?大师要折煞在下了,柳某实在不知能否救得令师,待在下察看过后再说。”话落,人已蹲了下去。 旁侧木讷而立的和尚见悟明一拜,也跟着跪了下去,柳剑雄虽是侧身一避,事实上,他仍是受了两人的大礼,他也觉得处之泰然,这是一种奥妙的感觉。 他伸手一探躺卧着的老和尚,发觉心脉尚有微弱跳动,忙将老和尚胸前僧衣扯开,霍然一个红肿手印,他口头说道:“大师勿惊,令师尚有救。” 话甫落,伸手入怀中一探,掏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小心翼翼的递给悟明,说道:“快!将这粒‘续生保命丸’用水服侍令师服下,不可移动令师法体,待在下将那两个人打发后,再来替令师疗伤。”话落,长身站了起来。 蓦然间,一种说不出的意念,使他突然的侧面向悟明问道: “少林高僧,弘缘大师与师父怎么称呼?” 悟明陡然一惊的仰脸恭答:“那是家师叔。” 柳剑雄倏然俊面上闪射出异彩,双足一顿,凭空跃拔四丈,像大鸟盘空的起在空中,心中默祷道:“老前辈,请恕晚辈不遵奉您老人家的告诫,如今事急,为了替您老人家挽救少林门人,晚辈只好斗胆破戒,请您老人家慈悲……” 默祷未罢,人已临到斗场上空,陡然一声大叫:“大师让开。” 一式剑法中的“遍洒金钱”招数,化成威猛无俦的拳风,问古作信头顶罩落。 他来得恰是时候,眼看这中年和尚,就要伤在古作信毒掌下,错眼间,柳剑雄似天神骤降,拳风下罩,卷起一阵狂飙袭到,古作信顾不得再伤那中年和尚,忙一塌腰,收转击向和尚的掌力,双掌猛拍,狠力向头顶罩落的拳风推去。 “嘭”的一声大震,走石飞沙,尘雾漫天,古作信疾退了五步,双臂酸麻,怔立在当场,做声不得,翻着两只怪眼,心里直嘀咕。 一侧狠命拼搏的两人,似是为这声大震骇得双双后跃,云髯长老拖着一根碗口粗的禅杖愣看着柳剑雄,古作义拄定那根乌青色的蛇头拐,翻着怪眼怒视着柳剑雄,两人似乎都为柳少侠的功力所震惊。 其余的和尚就更不用说了,惊得瞠目咋舌。 云髯长老微有点喘,头脸现汗,要不是现在退出斗场,再几招,怕也不成啦! 古作义一看柳少侠的神态,不由有气,再侧顾二弟古作信一眼,这家伙脸色泛青,气喘不已,想是内伤初愈,妄用真力过甚所致。 古作义陡然脸色乍变,两眼凶光灼灼的道:“妈巴子的,小杂种,胆敢插手管太爷们的闲事,哼!看来你手下还有两下子,你是什么人?快说,免得废了命太爷无法替你登帐。” 云髯长老深感这年轻的俊美少年仗义援手,肩头为之一轻,此时,亦已踱到柳剑雄身侧,站了个并肩,手拄禅杖,蓦闻古作义厉声喝叱,刚想搭话,突然柳剑雄侧身一拱,说道:“老禅师请稍息片刻,容晚生先接他几招。” 古作义的底,柳剑雄在孝感从唐山四霸口中已摸到点底,他诚心要先挫一下双凶的狂焰,更怒古作义出口不逊,是以他冷哼了一声,脸寒似冰的喝道:“长白双凶,你是武林中薄有名气的人物!小爷姓柳,人称飞天玉龙,来来来,别满口胡诌,小爷今天接你几手‘玄阴寒冰掌’绝学。” 人的名,树的影,柳剑雄这一自亮名号,场中双方之人均惊上加惊,十几双眼睛,细扫柳剑雄。 长白双凶惊的是这个近日间,江湖中沸腾传说,击败唐山四霸的人物,原来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年轻后生。 和尚之中,只有三数人知道飞天玉龙其人。 凶残狂傲得如古作义的魔头,此时亦不得不稍敛凶态,暂将狂妄自大的狂态收敛少许,瞪着一双怪眼,重新将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少年细看了一遍,仍是毫无起眼之处,不由嘿嘿一声干笑说道: “姓柳的,亮家伙吧!” 柳剑雄显得气定神闲的背着双手,说道:“对付你们长白双凶这等东西,还要小爷动兵刃?喏!小爷就在掌上陪你玩几下!赶快!等会小爷还有事。” 长白双凶,名震武林,从关外到北五省,谁敢正眼看一下,今天算是碰到了玩命的啦!语气之中,哪将古作义放在眼里。他生平不知会过多少知名人物,哪受得了这一顿奚落,顿时之间,那股稍为收敛的狂态,又已冒高三丈。 古作义气得“哇哇呀”吹须瞪眼的一阵怪嚷,脸色泛青,两手猛一振臂,将一根蛇头拐向身后甩去,没入土中三尺,柳剑雄正要他如此。 这当儿,他是怒极,一准要使出那阴毒无比的“玄阴寒冰毒掌”,他诚心要将柳少侠伤在掌下。 嚷声才停,倏又仰首一声长笑,声如夜枭悲鸣,难听已极,他是怒极而笑。突地,笑声倏然而住,狂吼一声道:“小狗接招。”两掌一扬,猛向外一吐,一股砭骨奇寒的掌风,向柳剑雄排山卷到。 掌劲暗蕴了寒毒,这一招,如中上人身,不被震死,也得被奇寒无比的毒气侵入人身经脉,五个时辰,准得送命。 柳剑雄一看这等狂猛的倒海掌风,忙运动双臂,暗挟拳劲,双拳迎着狂猛无俦的掌风,疾吐一招“寒梅吐蕊”奇学,“嘭”地又是一声震天暴响,柳剑雄猛的心中一阵凛骇。 他是猛觉对方掌风不但奇猛,而且有阵说不出的寒意,刺肤生痛,吓得他向后跃退三步,心中暗念道:果然长白毒掌这等厉害。 敢情这一招势均力敌,无分轩轾。 柳剑雄向后跃退,古作义亦不追赶,又是一声嘿嘿怪笑,说: “姓柳的,你已中了太爷的‘玄阴寒冰掌’,再过几个时辰,准教你到阎王殿去报到。” 第四章 宝灵留芳 柳剑雄乍见自己与古作义功力不分轩轾,登时雄心大振,忙展百步神拳,一轮疾攻,迫得古作义连连后退。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柳少侠已非在孝感战四霸之时可比了,无论是功力与经验,都已老到得多了。 古作义又岂是等闲之辈,也是他今晚与老禅师狠斗了一阵,消耗了很多真力,再则是此刻被激得心动气浮。 这一刻被柳少侠使出神拳妙招,节节抢攻,才闹得他手忙脚乱,退处下风。 柳少侠是越战越勇,神拳已被他使得意与神通,妙着连连,拳风掌劲直可摇山撼树,拔峰举鼎。眼看不需几招,只要他使出最后的那几记绝妙奇招,准得将古作义伤在拳下。 他只顾得与古作义狂拼狠斗,谁知危机隐伏,危在旦夕。原来古作义此时打来胆颤心裂,大为惊恐,一面打,一面在筹思对策,忽被他想通了一条妙计,慢慢的向老二古作信身侧退去,长白双凶,秤不离砣,雄霸关东几十年,早已心意相通,老二一看老大向身侧靠来,已知其意,连忙凝神暗中运聚功力于双臂,暗将阴寒毒气聚于掌心。 古作义身形才闪过,柳少侠左侧背刚好仅离老二古作信身前四步,蓦的疾如狂飙骤卷,古作信狠力一掌推出。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势若奔雷,且掌中寒毒早已迫出,眼看柳剑雄非丧在这一招之下不可。 老禅师与中年和尚,被二人招式所吸,正自眼花缭乱,看得入神,忘记了替柳少侠掠阵,这当儿,乍见古作信出手偷袭,齐皆脸色陡变,就连老禅师这等年届耆年修为精深的有道高僧,亦不禁为之魂飞色变,“啊呀”连声的怒吼。 他要想救,怎能得够,别说古作信在五丈外,自己没有那分能耐,就是面对面,亦接不住古作信全力推出来的一掌。 双凶是武林成名人物,谁会料到古作信会抽冷子的来上这么一下,真是弱了双凶的名头。 双凶一生之中,除了群殴群斗用过这种阴绝狠毒的冷招外,在单打独斗中,使出这种有损身誉的毒着,还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 事实上,双凶今天处境太也危急,迫得他不得不使出这种卑不足道的下流手段。 这一着确实辣,一方面可伤强敌,又可保全古作义的一世英名,免去栽在柳少侠手中的羞辱。 说时迟,那时快,在危于发际之刹那,柳剑雄正全力迎敌古作义反身推来的双掌,骤觉一股刺骨生寒的冷风自侧方袭到。好个飞天玉龙,不愧当世奇才,不加思索的疾将推出的双掌猛往回撤,中途变势,拳劲猛发,“倒转乾坤”一招绝学,挟着一阵锐啸,只见拳影缤纷,向双凶周身要穴虚点错落。 脚底下更不怠慢,倒踩“九龙连环步”,猛旋身,轻轻倒滑,向两人身侧隙缝中滑退三丈。 说险是真够险,险到毫巅。 长白双凶眼看在瞬眼的一刹那间,就可将强敌伤在掌下,蓦的满眼拳影幢幢,只觉眼花缭乱,骤感劲风压体,随着自空洒落两把松针,劲道奇大,疾如电射,忙慌不迭的撤招后跃。 总算双凶功力精纯,既躲过了一蓬松针,又复脱出如山的拳影。 这两把松针来得突然,发针人的劲道奇大,错非是位武林高手,哪有在五六丈外树林掷打松针的力道。 双凶翻着怪眼向四周搜寻,只见林空冷寂,松涛满耳,那有一丝人影,两人疑神疑鬼,猜不透松针的来路。 不单是双凶惊诧,连五丈外的老禅师也暗自嘀咕,猜想中已知又来了高人。 柳剑雄尚幸在生死一发之瞬间,使出救命妙招,脱出两个武林好手的夹击,在他跃开两丈后,怔立当地,倏的俊脸色变,猛觉左肩有一丝冰寒,刺骨酸痛,登时心中骇然,忖道:“莫非遭了毒手?”心中一阵惶恐,连呼不妙,登时强忍寒毒,瞟眼一瞄双凶,正巧双凶也满脸惊疑错愕的注定自己。 虽然他使出了救命招术,得以脱出双凶的夹攻。 但变招晚了一点,古作信掌毒早已临肩,古作信诚心要伤柳少侠,他这一全力出掌,骤起发难,又无任何力量挡御,是以虽身怀奇宝,仍不免中了一丝寒毒。毕竟他聪明过人,心想:“不趁毒伤未发作之前退敌,停会儿纵然身怀绝学,也只有饮恨终身啦!” 连忙强慑心神,试着运劲双臂,还觉不出有何阻力,于是疾点足前跃,“金牛分水”一式妙招,双拳分别向并肩惊立的双凶疾吐。双凶陡的向左右分开疾跃数步,倏又已错步吐掌,双双向柳剑雄还攻,掌风狂厉的是名手出掌,不同凡响,掌势如泰山崩堕,劲压下来。 柳剑雄哪敢怠慢“困井革鼎”一式秘学,双拳一圈,双凶骤感一股柔劲潜力,分向两人的前心袭到。登时大骇,疾的撤掌后跃。 才脱掌风,倏又双双进招猛扑。 “嗳唷”一声惨嚎未落,接着又是“吭”的一声闷哼,算是激斗的尾声。 古作信一只右臂被卸落地下,肩胛处血流如注,脸上汗珠如豆,声声惨号,慑人心神,痛得他晃了两下,一跤栽倒尘埃。 再瞧老大古作义,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苍白,脸色神情,显得痛苦万分。 神拳中四记绝世妙招,的是威力无穷,“困井革鼎”才逼退双凶,“雷震五岳”即已将双凶伤在这种禅门绝学之下。 古作义背上挨了下重的,古作信可就惨啦!柳少侠恨他阴狠,临到拳劲沾身之时,倏的变拳为指,轻轻一带,活生生的卸了他一只右胳膊。 还是柳剑雄心性仁侠,不愿伤他性命,在击两人之时,未将拳劲发实,否则,古作义又何止才将内腑震伤,怕不立时横尸当地。 古作义真是凶性不减,强忍剧痛,一瞪满含怨毒的凶睛,怒声叱道:“姓柳的,你可算得上心狠手辣,长白双凶今晚栽在你的手中,怨不得人,算我弟兄二人学艺不精,有生之年,必报今晚之辱。” 话甫落,猛瞪凶睛,向场外的和尚环扫了一眼,弯腰一扶地上惨嚎连声的古作信,正待拔步逸去,蓦的老禅师一展慈眉,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古作义倏地止步,回头一睁凶睛,寒着脸向老禅师怒哼了一声。 那红面的中年和尚想是怒极,作势欲扑,老禅师疾的一摆手,说道:“让他们去吧!” 双凶狼狈不堪的渐渐远去。 叱咤风云,跺跺脚就能使关东震动的古氏双凶,怎料到会折辱在江南道上,更想不到会废在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的手中。 雷音寺的僧人,可算是骇呆了!真是开了眼,以前哪见过如此狠烈的拼搏。 老掸师是既感慨,又惊愕,心念道:“我佛慈悲,今天若非是少年人退得强敌,雷音寺恐怕在劫难逃。”乍然想起少年人这一阵都不吭声,连双凶骂他都不回一个字,疾的奔到柳剑雄身侧,伸手轻轻的向柳少侠肩胛上慈爱的抚拍下去。 想不到这轻轻的一拍,柳少侠被拍得摇晃了两下,陡然向后一仰。 老掸师“噫”的一声惊呼,他何等身手,倏探臂拦腰一扶,低头一看,更骇人的是柳少侠一张红润如玉的俊面,突然变得色如黄蜡,无一点血丝。 岂知更糟的是柳少侠一个英挺俊伟的身躯,业已瘫软无力的向老禅师臂弯滑落。柳剑雄乍然失色晕跌,老禅师耸了两下慈眉,慈祥的容颜亦为之失色,手足无措。 柳少侠今天可算得上是雷音寺的大恩人,是以不光是老禅师发急,凡是在场的和尚,没有一个不为之失惊。 除开雷音寺的和尚外,几丈外的一棵虬松上,还有个人更为急煞,只看她热泪盈眶,粉脸色变的样儿,慌急的连枝带叶都为之颤动。这一段时间不太长,正在上下烦得神乱的时候,悟明匆忙走了过来,扫眼看到师祖臂弯中的人,霍然竟是赠师父灵丹的少年侠士,登时一阵惊吓,忙走到老禅师跟前,向老禅师顶礼恭声问道:“孙儿禀陈师祖,师父他老人家已好多了!不知柳施主是受了什么伤?” 老禅师轻点了下头,忧伤不胜的说道:“唉!真是劫难无边,你师父虽好了点,只是……柳施主不幸又遭了长白双凶的毒手。” 略停,似有所思的先“哦”了一声,匆忙的问道:“你师父也是受了掌毒,他怎会好了的?” 悟明恭答道:“是刚才柳施主赐赠了一颗灵药……” 老禅师迫不及待的打断悟明的话,急问道:“怎么?他有灵药?现在哪儿?” 悟明恭身答道:“弟子看见柳施主收在怀中。” 老禅师疾伸手到柳少侠怀中一掏,不但药瓶被他掏了出来,连那颗雄精冰魄珠也一并为他摸了出来。 倏地,他两只禅目神光闪烁,看了看冰魄神珠,这当儿,月华似水,珠光更见晶莹可爱,详细端详,似在欣赏,好一刻,方娓娓念道:“有救了!有救了!种兰因,结慧果。” 声落,随将宝珠握在左掌心,右手二指拔开瓶塞,一阵异香扑鼻,他眨了下慈眼,“噢”的一声说道:“怪道此子貌相奇佳,竟然连武林中的‘回生续命丸’这种圣药都随身带着。”话落,啧啧称奇。 老禅师是现任少林掌门人的师弟,年逾七旬,武功虽未能震慑江湖,但昔年也侠名遍四海。这两样奇宝,才一入目,即已了然于心。 柳少侠得武林三奇的灵真道长垂青,不但造就了他一身绝世艺业,还赐了他武当派视若秘珍的“回生续命丸”三粒,并顺道命他带上两粒,赐给柳彤,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老禅师手拈药丸,纳于柳少侠口内,这种灵药,妙用无穷,才一入口,即已化液生津,流入腹中。 才将药丸侍候他服下,老禅师随将他上衣解开,拈珠放在柳少侠的“巨阙”穴上,功行右臂,力透掌心,向神珠上一按,以内力将神珠那股寒精之气向穴脉中硬迫了进去。 寒精攻寒毒。霎时之间,透过穴脉,顺着经脉向内腑流转。 也是柳剑雄内力精深,所受寒毒不重,寒毒为神珠精气一冲,迫得向周身血管散发,内中再受药力一逼,是以在顷刻之间,尽将寒毒迫散。 只见他鼻息已然转匀,苍白乏血的脸上出现出一片嫣红,老禅师猛的一撤掌,深深的透了口气,举起宽大的袍袖,擦了下脸上的汗珠。 柳剑雄猛睁双眼,作势欲起,老禅师赶忙一掌按在他的肩上,慈祥的说道:“寒毒刚除,静坐调息片刻,方无大碍。” 柳剑雄将头轻点下,倏然合眼,跌坐运功。就在老禅师一展慈眉,拈须微笑之时,陡地一声“师祖”,接着“噗通”一声,悟明他已向老禅师跪拜下去,颤声儿说道:“恩师他老人家还未完全复元,敬祈师祖慈悲!” 老禅师轻点了下头,说道:“起来吧!”又转头向中年红面和尚说道:“弘定,护守住柳施主。” 弘定合十道:“弟子知道。” 几人转身走向地下躺着的老和尚,老禅师蹲下去拢目一看,老和尚脸色红晕似火,呼吸迫促,双目紧闭,上身微微有点转侧,似是服下去的药力正在体内行开,与体内的寒毒交相迫持。 急忙将他僧袍解开,掏出宝珠,老禅师运劲行功,像救治柳少侠一样的如法炮制。一盏热茶工夫过去,老和尚虽是呻吟了两声,奈何中毒过深,一时间仍未能醒转过来。 老禅师年老气衰,真力已感不继,额上汗珠如豆,如再继续损耗真元,不但救不了徒弟,看样子,恐怕自身也要受创不轻。 正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一只火热的手掌抵住老禅师的“命门”大穴,一股暖流,突破经窍,向他周身穴脉缓缓的流来,须臾功夫,就已流遍全身。 老禅师本是油尽灯残,容颜已有萎顿,拼着自己受创也要行功救治徒弟,此时被暖流一冲,不但精力陡盛,便是面色亦已渐转红润,那股暖流,更是顺着手臂,冲进地面躺着的老和尚的“巨阙”穴,倏忽间,也是窜遍全身,才得片刻,老和尚的呼吸已自转匀,一脸红晕渐渐淡薄,慢慢的睁开双眼。 四周围着的和尚,齐“啊”的一声欢呼。弘定和尚嘘的出声喝止,有几人伸了下舌头,又静得鸦雀无声。 稍顷间,放在老禅师命门穴上的那只手掌猛力一撤,老禅师也一收按放在徒弟“巨阙”穴上的手,顺便拈定那颗宝珠,轻叹了口气,一脸凝重的垂眉说道:“今天若非柳施主几次援手,不单是老衲师徒二人要脱力伤毁,便是雷音寺百十僧众,也难逃劫数。” 他未回头,已知按在他背上的手掌是谁。是以又赞道:“柳施主好深的功候,不愧是领悟了武当的正宗内功法髓,老衲佩服得很。今晚惠赐,大德不言谢,只好铭记在心。” 他一面说道,一面跃起来,转身合十顶礼。 慌得正在擦汗的柳剑雄摇手说道:“老禅师请勿多礼,适才若非老禅师施救,晚生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儿?” 老禅师笑点了点头,将宝珠同玉瓶递还柳剑雄,说道:“施主福缘不浅,身怀两种稀世奇珍,错非像施主这等身手,怎配持有这种重宝。可惜今天为了寒毒一难,累得将施主那武林中视作奇珍的‘回生续命丸’糟蹋了两粒。” 左一声奇珍,又一句重宝,说得柳剑雄大惑不解,忖道:“这小小一粒不怎么起眼的珠子,亦会是武林奇珍?有什么用处?” 心虽在疑思,嘴可不敢怠慢,随一躬答道:“老禅师请勿介意,药虽珍贵,为医病而制,焉能说是糟蹋。” 前此玉凤赠宝,柳剑雄发现怀内藏珠时,因在夜间,没有看清,更因神珠色泽与肉色相近,是以忽略过去。这当儿,老禅师用神珠两次替二人驱毒疗伤,复听老禅师如此一说,急忙接过来细看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 雷音寺幸逃此难,地上重伤垂危的老和尚更是从鬼门关拖了回来,老禅师感慨万千的叹了一声,说道:“柳施主,难为你折腾了半夜,请进寒寺休息一会,今晚幸会施主,老衲渴欲与施主畅叙一番。” 柳剑雄疾忙躬身答道:“晚生如能得聆老禅师训诲,那才是难得的缘份,只怕有扰老禅师清修。” 老禅师一摆手让客说道:“施主不要客气才好。” 一时,老禅师陪着柳少侠来到方丈精舍,两人客套了一番,落座后,小沙弥献上茶。陡然老禅师莞尔的泛上一脸慈笑,说道:“小施主神技惊人,老衲敬佩至极,刚才施主拳中的招数,本门‘百步神拳’中有很多招式与施主路数颇觉相似,最后的那几式,神奇得连老衲这双昏花的老眼硬是无法看得清,可否请施主将拳名告知,一开老衲茅塞?” 他早就看出人家使的是“百步神拳”,只是人家技出武当,家学渊源,不方便说破,免得人家脸上挂不住,反而赞人家的拳式神妙,与自己本门的拳招有相似之处,这种说话技巧,说得婉转已极。 柳剑雄一听老禅师猛提到少林寺,陡然一震,心中有了主意,先不答老禅师的问话,反向老禅师拱手问道:“敢问老禅师与贵派掌门觉智上人怎么个称呼?” 老禅师愕然看了他一眼,倏又笑答道:“那是老衲师兄,小僧觉愚。” 柳剑雄肃然恭声说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啦!好教老禅师得知。晚生使出的这套拳招,确是贵派的‘百步神拳’。” 觉愚上人如坠入五里雾中,慈眉耸扬得两下,暗忖道:“怪!柳剑雄这后生怎会将本门的拳法练得这等神奇?还有那些绝招……” 他在怔怔出神,柳剑雄又接下去道:“这套拳招,晚生得自贵派一位早年隐世的长老亲授,命晚生他日面谒贵派掌门,将拳中四式绝招交还贵派。” 柳剑雄心窍剔透,他不提赵冲,而提的是广惠所授,为的是已知觉愚上人是赵冲的师叔,生怕伯父将来受到少林派的责难,是以只提广惠而隐赵冲。 他为什么不遵奉广惠的告诫,意然妄将广惠大师的事对觉愚说出,这并非是他违逆了老和尚的诫训,须知,事有权变,觉愚既是掌门人的师弟,是少林派的长老,本门的事,当能做一部分主,是以,他才说了出来。 觉愚上人初感一怔,倏又追问道:“不知这位长老法讳如何称呼?施主可曾记得?” 柳剑雄摇头笑答道:“请老前辈恕晚生隐瞒之罪,实在是这位老前辈面嘱在先,除面谒贵派掌门外,不可道出他老人家的法讳年貌,即便是今晚所施的几式绝招,他老人家也不准晚生随意使出来,也是今晚强敌当前,晚生事先已询问过悟明大师的门派,为了驱除强敌,暗中曾向他老人家默祷。这一点,还请老禅师原谅。” 觉愚上人,本是有道高僧,柳少侠的苦衷,他哪能不知,闻言一笑,说道:“施主请不要如此过谦,理当如此,老衲岂敢不敬本门长老?妄求非分,老衲怎能担待得下。” “老禅师如此体谅晚生,真是感激不尽。” 觉愚上人又笑着接问道:“听说施主技出令师伯祖灵真道长,但有一事,老衲实在不明,施主身怀天山奇宝‘雄精冰魄珠’,不知施主与天山神君有何渊源?”他陡的想起那颗黄玉珠子,倏又惨然的怀念起失踪的玉凤姑娘,忖道:“如此说来,是她赠给我的啦!” 他眨了下眼睛,凄然的答道:“晚生与神君素昧平生,从没有见过那位老前辈。这颗宝珠是……是……” 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仍未说出来,倏探手入怀,一把掏出神珠,泪眼盈眶模糊的呆瞪了一阵。 觉愚上人点了下头,轻说了声:“奇缘。”再伸手接过神珠,随将此珠的功用说了一遍,并嘱他妥为珍藏。 柳剑雄听得剑眉耸扬,甚觉惊异,心中暗念姑娘对自己这么的殷切关注,情深如海。 觉愚上人接着说道:“其实今晚施主不应中凶双的寒毒,因此珠未能发挥全部的功效,是以施主仍是受了一丝寒毒。今后如果再遇到类似今晚的这种阴毒掌力,只要先将此珠含在口中,毒气必不会浸体,这颗神珠还有一宗妙处,如果遇到蛇蝎之类的五毒虫蚁,只须将神珠执于掌心,手掌向毒物伸去,毒物必雌伏不动,任凭摆布,施主要切记了。” 上人将珠递还给他,珍藏之后,柳剑雄着实向上人致谢了一番。 折腾了半夜,又挑灯夜话,已是斗转星移,东方天际已隐泛上来一抹晨曦。 小沙弥低头走来向觉愚上人禀道:“师祖同师叔祖现来在外院,前来替您老人家叩安。” 觉愚上人一颔首,说道:“叫他们进来。” 小沙弥诺诺连声,躬身退了出去。 少顷,适才受伤的老和尚已一脚跨进精舍,向觉愚上人躬身拜了下去。身后的那个红面中年和尚也跟着叩了几个头。 老和尚年约五十,中等身材,白净脸膛,两眼精光闪烁。 两人一面跪拜,一面禀道:“弟子叩候恩师金安。” 拜罢起身,两人又合十向柳剑雄见过礼,老和尚又向柳少侠道谢了一番。 觉愚上人替柳少侠引见了一番,才知两人均是上人的门下高弟,老和尚是弘法大师,红面和尚是弘定,在江湖中,两人亦可算得是健者,怎奈今晚碰到的长白双凶,非泛泛之流可比,是以两人落得一伤一危,若非柳剑雄及解救,只怕真应了上人的话,定遭劫难了。 师兄弟俩,对柳少侠的绝世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当儿,明着是来给上人请安,实则是欲一瞻柳少侠风采。 三人互相寒喧客气一番,着实的恭维了柳少侠一阵。 小沙弥接着进来摆上点心,四人就在方丈精舍内,边用早点,边谈双凶来雷音寺搅闹经过。 原来长白双凶自襄阳剪羽后,老二内腑被玉凤震伤,那还敢再惹她,当夜,双双南下,未到江夏,即碰上了白面人屠伍修与紫面天煞文冬元二人,才告知襄阳经过,命四人束返通州。双凶则南下三湘,先找了个僻静处所,替老二疗好伤,复又双双急赶到益阳来。 长白派雄霸关东,早想将势力伸入中原,一雪已往因“神道伏魔令”所受的羞辱。听说那本盖世奇书——“大罗金刚宝录”落在关东,只是找了将近百年,重宝仍未出世。 长白派处心积虑欲进关内,就不能不寻获宝录,以作屏障。前些日子,长白派风闻觉愚上人得知宝录隐没之所,是以派出两大护法一探雷音寺。 三天前,双凶来到雷音寺,与弘法禅师接谈之下,不得要领,临走之时,扬言限三天期限答复,否则!要血洗佛门净地。 柳剑雄听完双凶大闹雷音寺的因果后,自个儿忖道:“莫非在家时赵伯父要我所立的那件善功,就是找这部奇书?奇书中到底载着些什么样足以慑震武林绝学?” 上人似是觉察出来他沉吟的原因,随耸了下慈眉,轻叹了口气,说道:“善哉!善哉!本门宝录淹没百年,如依周期推论,已是应该出世了!只是……此书一旦出世,怕要带来一场武林浩劫。施主身怀绝世奇学,天庭流光,如能远赴塞外,寻获至宝,弥盖这次惨烈的杀劫,强胜立下十万功德。” 柳剑雄听得剑眉陡轩,心湖波动,雄心勃发,但瞬眼之间,就意识到这种武林奇宝,可遇不可求。何况又是少林派的重宝,自己无豪夺的雄心。倒是机缘碰巧,获得此书,送还少林派,因缘得列入门墙,也可偿此心愿。 他心动了!除了想列入少林派外,另外是侠义心肠鼓恿着他,想立这件不世功德,替武林挽回一次百年浩劫。 随拱手一揖谦辞道:“晚生未学肤浅,年稚识陋,怎敢有此妄想,敢与天下群雄一争雄长,再说,这等神物,是贵派重宝,岂容他人觊觎?” 上人点头浅笑说道:“施主差矣!岂不知古之神器重宝,惟有德者居之。物各有主,此书百年不见,想必是期待明主,以施主这种仁厚心性,必无囊括攫据之心,老衲信得过,如施主获得,他日必有物归原主之时。” 柳剑雄听得十分心动,现下出于上人亲口请求,事情已可勉力一试,暗中更是与柳彤、赵冲,狂道朱纯飞与玉凤几人的想法吻合。 他又略为沉思片刻,陡的星目电射,闪过两道异彩,向上人拱手一拜,说道:“老禅师欲命为贵派稍效犬马微劳,柳剑雄当全力一试。再者,贵派长老宠授神拳的这番恩德,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万一。” 上人陡的顶礼说道:“施主真是少林派的大恩人。” 事情就这么揽到头上来了! 他站起来躬身说道:“老禅师言重了……晚生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该说?” “施主有话请说,不必客套。” 柳剑雄端容答道:“禅师所命,晚生理应竭智以赴,只是……晚生出道不久,孤陋寡闻,不知宝录作何形式,内中载列些什么武学,概略遗失的地点又在何处,可否请禅师一示迷津?” “老衲理应将宝录的来龙去脉向施主说个明白。”老禅师说罢似是沉思。 这当儿,早点用毕,几人喝着松子茶,细听上人叙述——原来少林是中原武林的主流之一,以七十二绝艺驰誉海内,而少林寺后院藏经楼珍藏的一部达摩禅经,所载的禅门绝世武学,又较七十二绝艺深奥万分。 这部禅经共分上中下三册,上中所载的武学,人言人殊,与本书无大多牵连,不必穷究。 现在单就禅经下册——“大罗金刚宝录”作一番探讨,这本奇书,是禅门绝学的精华,载列了第一集书中所述的三种绝世奇学:大罗金刚禅功,指与剑诀。 武林中均知达摩一百零八式是少林俗家弟子中所使用的上乘剑法,殊不知少林寺还珍藏了另一种至高的武学,鲜为世人所知。 原因是这种绝世武学难得炼成,两三百年不见得有人会此绝学。 武林技艺,应推少林执其牛耳,而大罗金刚宝录中的三种绝世武学,系一种上乘功力,非人人可以学得成,如果不是天赋极高的人,学上一生一世,亦不能超犯入圣,到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而大罗金刚剑法更见精深博大,更须根骨、气质、秉赋三者均为上选奇才,练起来才可成功。 这三种绝学,循序渐进,错乱不得,先练大罗金刚禅功,再次练指,等到禅功与指功均深具火候,能运聚内力透指迫出,点拂三丈外人身穴道时,方可练剑诀,剑诀是融会禅功、指功与剑法三者于一炉。 这种绝世武学,以数十年时日去精练,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欲趋大乘,那就需要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才行。另一宗怪事,是这三种武功,习练的人必要童身,并须俱有正宗气功(玄门内功或佛门禅功)为基础,练来才能顺理成章,否则!精气不能周天循环,如果气机一旦逆运,习练的人必受重创。 少林派历代掌门祖师,相沿条规训诫,凡习这三种绝技的人,必须为少林门下弟子,在江湖行道中能完成十万功德,其人除根骨、气质、秉赋外,更重其品德心性,经常将门人召返少林寺,由监院五老及达摩院十二高僧共同商讨,对召返的弟子,是否合乎上列诸般条件,并由高僧提出历年江湖考察所得,有关此弟子在江湖中的善恶功过资料,(达摩院十二高僧,每年有两位轮值下山,专司考察门下弟子在江湖道上的功过是非。)能获得一致赞同,才能授给他这部奇书。 这必定是为了应付武林间的一次重大变故,或者是少林本身有非常事故发生的时候,才有此举。 习此绝艺,需时虽久,但也有速成的方法,一种是服食万年成形参王,另一法则是服食千年金龟内丹,二者能食得任何一种,练起来,则仅需三年五载,就可以达到小乘的境界。 大罗金刚禅功,练到十成功候时,不但能摘叶飞花,而且能以意克敌,心空气灵,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如传说中的“蹑虚驭气”一类功夫。练功的人,更是灵台空明,因为这种佛门禅功,能增加人的智力,使人灵明益智,轻身益气,固本凝神,实为内家气功中的一种最高武学。 有此功侯的玄门道高德重之士,与禅门有道高僧,如果想进一步作性命交修之学,可谓已窥门径。 金刚指功练成后,指风凌锐无匹,差可与切金利刃比拟,这种指功,另有一项妙用,专破人身罡气。 大罗金刚剑诀分两部分,一为金刚四式,剑式奇奥难测,极尽五行生克的变化,同八卦消长的极运,是达摩老祖到我国后,有鉴于中国文化中六艺之精奥渊博,取易经八卦之精髓,钻研成此四剑式,玄妙无穷,非明心见性,灵台空明的人不能领悟。 剑诀的第二部分,是大罗一百零八式,为佛门的至高禅机,所载之一百零八尊罗汉图像,无言无字,无注无解,这些图像与普通罗汉图像所不同的地方,是每尊罗汉均是两手拳掌剑指,形式各异,有扑击、勾刺、挥扫、点劈等姿态。 每尊罗汉宛如一式,乍看之下,又似不连贯,实则,这第二部剑式,精奥博大,变化无穷。每招每式均暗藏禅机,包罗了佛门无穷的禅理,极尽法轮回转的机运,实在非深晓禅意的人不能理解。 大凡一种学问,其深奥程度到了极限的时候,非言词解释得清,要用大智大慧的超人智力去领悟。方能有通达的一天,这一部剑诀,就是这么精微渊博而奇奥的一种学问! 而“大罗金刚宝录”命名的由来,亦正因为这部剑诀含有金刚四式,与大罗一百零八式之故。 这三种绝世奇学,佛门中人习成后,可悟彻禅机,成为有道高僧,武林中人习成后,能参透造化。即使不能全部悟解,如果在禅功与金刚指练到深具火候时,剑式能悟解得三招五式,虽不能说无敌天下,但是可睥睨江湖,傲视武林,普天之下,能与他在武功之上抗衡的人,真寥若晨星了。 如此精深博大的至高武学,修练的人,如果学成后,用以为善自可造福人群,光大武学,为武林放一异彩,如果学成的人,用以为恶,试问天下武林中有谁能制服他,岂不要替武林带来一次空前的浩劫? 一旦如此,那真是少林派的罪孽,纵然是倾听所有的少林高僧,念上一百年的金刚经,也不能赎此罪愆。 因而,少林历代掌门人与一干高僧,不能不谨慎的处理这本盖世奇书。 再说这本书因何隐没呢?当推溯至第一次百年论剑,武当派以“回环飘风剑法”夺得剑盟令符——神道伏魔令旗,而登上了七大剑派的剑盟宗主的至尊宝座,少林派当然有点耿耿于怀。 直到第二次百年论剑的前五年,少林上四代的掌门大悲上人,在祖师堂下许下宠愿,誓要在第二次论剑的时候夺得剑盟令符,重振少林声威,因而请出了镇山宝录,与监院五老及达摩院十二高僧磋商之后,将宝录授给那时侠名播四海的门下弟子,追云剑客林少峰。 大悲上人面示爱徒携宝出关,寻找万年成形参王,期以五年,习成绝技后参加第二次七大剑派百年论剑。 林少峰拜辞师门后,身怀中岳重宝,间关万里,北上关东,向白山黑水之间去寻参王。 孰知此一去,如泥牛入海,踪影俱渺,急煞了少林掌门与监院五老,更震惊了天下武林。 百年来,天下群雄,莫不都想寻获这部宝录,以图争霸武林,然而时移岁易,转眼之间,第三次七大剑派百年论剑又将来临,莽莽尘寰,这部绝世的盖代武学宝典,仍隐没得了无一丝可循踪影。 觉愚上人尽他所知,将大罗金刚宝录的来龙去脉详尽的说了一遍,柳剑雄仍是猜不透奇书究竟落在何方? 神情间稍露了一丝怀疑,觉愚上人已是洞察柳剑雄的心意,轻吁了口气,又接说道:“师叔祖带着宝录究竟失落何方,江湖传言不一,据本门前辈长老在事后察探结果,确实有人在关东道上看到过他老人家,想来仍是落在关外。” 上人这番推论,甚近情理,暗中与朱纯飞所说契合,柳少侠轻点了下头。 上人话落,他一端肃容,向上人躬身一揖说道:“老禅师一番训诲,使晚生如聆大乘,柳剑雄目前俗务缠身,待稍为摒挡后,当兼程关东,一尽绵薄。” 随又接说道:“此刻尚须赴长沙一行,打搅老禅师清课,就此向老禅师告别。”话落躬身一礼。 上人倏地一睁慈目,说道:“施主言重了!如仗义出关,老衲师徒三人随时敬候差谴,只要施主一纸相召,老衲是见字必到。只是……荒山寒寺,施主能否多盘桓数日,老衲师徒早晚好多讨领教益。” 柳剑雄忙一揖到地,谦逊道:“老禅师此话真要折煞晚生,柳剑雄何敢克当,老禅师早年望重武林,北斗泰山,似晚生这种肤浅薄技,如能长住宝刹,正好向老禅师多请点教益。无奈晚生琐事缠身,唯有期诸他日,尚请老禅师谅解。” 上人又点头说道:“施主一时俊彦,请不要再客套,施主的神技,放眼武林之中,除了少数几位前辈高人外,怎能与施主相提并论,难能可贵的是施主的侠肝义胆,与义薄云天的磊落胸怀。” 接着一脸感慨的又道:“既是施主有事待理,老衲亦不便强留,只是,不知此一别,何时方能重睹施主风仪。” 上人不由有点依恋不舍,可见人世间的情义二字,强如上人这种有道高僧,也不得不为这位仗义扶危的少年人的别去而惆怅。 柳剑雄刚待起身,上人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不知施主昨晚息足何处?何以能到寒寺来,巧解老衲的危难?” 柳剑雄淡笑道:“晚生承悟明大师之情,昨晚就住在贵寺后院,夜晚为兵刃击撞之声惊醒,方循声去到寺前。” 上人点头又道谢了一阵,起身说道:“我师徒三人就陪施主先去后院,然后再送施主一程。” 柳剑雄忙摇手辞谢道:“老禅师请留步,怎敢当得法驾亲送,那会使晚生心神难安。” 一再推让,上人非坚持亲送不可,柳剑雄被逼的无法推却,只得听任。 片刻工夫,三人已自来到后院,悟明早已在院中迎候,想必他是经弘法大师授意,来此陪伴柳少侠,几人进入屋内,柳剑雄告了声罪,忙着拾掇,然后踱到松木桌旁,伸手一抄那把早先放在桌上的剑,谁知才一伸手,他登时倏然色变。敢情是拿错了,手中握的也不是惯用的那把精钢长剑,赫然是一把剑鞘古色斑斓的宝剑,翠绿的剑穗,迎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摇曳。剑身也较沉重坠手,他为之惊诧,细一看,蓦的轻吁了一声。 旁立的几人乍见他这逼样儿,不由为之一怔,齐将眼睛随定柳少侠向剑上看去,猛的一片亮眼青虹,伴着一声龙吟,柳少侠已拔剑出鞘,只见冷森森、凉飕飕,剑气浸肤,上人脱口赞了声“好剑”。 柳剑雄心弦抖颤,睹剑思人,万千感慨的屈指向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弹去,金声玉振,夹着轻叹发出。 错愕间,一幕幕前尘往事映现,这剑分明是伊人所有,在君山不是自己长剑被毁时曾以之送我,自己狠心不理,这一切情景历历如在眼前齐涌心头,二哥的绝世姿容,和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乍然又想到那声锥心的娇唤:“三弟……你好狠……”还有那副堪怜的玉惨花愁的泪容…… 猛的还剑入鞘,反手将剑插在背上,抬头一扫桌上,别无他物,转身一个环揖,说道:“晚生急事在身,诸位盛事只有心领,后会…”话声未落,双肩猛晃,人已穿窗而出,尾音已自五六丈外传来。 几个和尚为眼前的突变怔愕不已!更感慨的是这种绝世轻功身法,真是一派名手的路数。 不管柳剑雄穿窗飞纵而去,且说天山玉凤,在洞庭君山总舵,看到玉面妖狐陶玉兰,与三弟那股热劲,气得她怨愤填胸,再误遭柳剑雄一顿排斥,女孩子心中本就狭窄,怎不气得她当场呕血。 她硬提一口若断若续的真气飞驰下君山,一个千娇百媚的绝世佳人,弄得花容失色,伤心不堪。她断肠裂肝的一阵奔驰,娇喘连连,几乎气息为之闭塞,神智已然不甚清楚,虽然她内功精湛,但怎当得这般呕心摧折,真所谓悲莫悲于神散。 人到了神散、气衰、力竭的地步时,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也自无法支撑下去。 尚幸姑娘尚有一丝灵智未泯,来到港边紧跃得两步,纵落小舟之上,鼓起余勇,左手顺势一拨竹篙,向岸上一点,一只长约丈余的小舟,宛若一只脱弦弩箭,疾的冲波荡向湖心。 船猛驶离岸,重心歪斜,一个前冲,人已跄踉栽倒舱面,眼前天旋地转,浑噩一片,神智全失。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猛觉船身摇荡甚疾,原是劲风扬威,掀起来一阵滔天狂涛,小舟几为之倾覆。 四周黑漆漆一片,风号涛啸。猛的,一道迅雷闪电自天的尽头闪划下来,在狂涛怒啸声中,陡然一声天崩地裂的暴响,把刚自醒转的玉凤听得颤惊了一下。 在这狂涛肆威,浪啸震耳的沉沉黑夜中,天上星河流散,西天斜月沉匿的情景下,姑娘柔肠寸裂的娇躯,为这种猛恶的黑暗吓得胆颤神驰,一阵颤栗,使她有点怕,她并不是怕覆舟死去!是怕黑暗吞噬了她所眷恋的一线希望,她冀想着再见上那个无情无义的三弟一面,即使是他真的被那狐媚女人抢走! 瞬然之间,狂风在雷霆怒吼中,卷来一阵暴雨,霎时即将姑娘一身翠绿罗衫淋得湿透。 凄厉的黑夜中,风、雨、雷、电,还有那高卷如山的怒啸狂涛,组成了一章悲怆狂放的诗篇,更像一曲充满了疯狂恐怖的交响曲,向姑娘纤弱无光的心田中挤压。 终于,她抵不过这种过分的惊恐,更耐不住在心瘁神疲的风雨浸蚀,又自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觉。 翌日凌晨,晴天如洗,晨曦赶走了满湖阴霾迷雾,使湖面清朗美好如画,如黛的君山,嵌镶其中,宛如一只碧螺,衬托得这幅画面更为秀丽壮观,碧蓝的天空找不到一丝浮云,太阳照在水面上闪耀着细碎金波,一只飘荡着的小舟,随风所至,算是证实了这不是一幅画,是真实人生。 波光像着千条金蛇在蠕动,舟上的姑娘,如一朵醉了的海棠,一张娇绝似火的嫩脸,甜甜的被一堆散乱如云的秀发掩覆着,姑娘似静静的蜷侧在舱面,虽是劫后余生,在柔和的朝阳洒照于,有点鬓乱的狼狈样儿,竟仍掩不往那份醉人的娇媚。 敢情姑娘的狰狞面容,已为夜来的宿雨冲净,使她又娇艳如花。 远处,驶来一叶扁舟,向姑娘躺着的小舟冉冉划来。由小而大,渐渐地已能看得清舟上的人影,原来是一只渔舟,舟子正埋首用力的划桨,船头处,俏立着一个粗服荆钗的姑娘,淡扫蛾眉,亭亭立立,长得秀丽可人,看年纪,差强双十未到。 陡的那舟子猛抬头,霍然是一位白发皓首的驼背老翁,一身短装,衬着一脸堆叠的皱纹,显出他一生的岁月中充满了艰辛。 猛地,俏立船头的姑娘“噫”的一声惊呼,玉手一抬,指了指舟上侧蜷着的玉凤,骤扭腰肢,转头说道:“爹,是位姐姐,呶!她睡在舱板上,睡得很甜。” 稍顿,猛跺了下舱面,娇唤道:“爹呀!您快摇么!别慢腾腾的!” 老翁想是有点累了,看到闺女的娇痴样儿,老怀似是得了点安慰,抬头微笑着,喘吁吁的挤了下昏花的失神老眼,迎着爬上山峰不久的朝阳,向姑娘手指处看去。嘴里漫叹着说:“唉!凤儿,爹人老不中用啦!”稍喘了口气,又接道:“怎么一个姑娘家,大清早的在船板上睡觉,哼!你们这些娃娃,真作怪……哦!你当心,别又掉下去变成落汤鸡。” 凤儿似是纤腰忸了两下,撒娇撒痴的嗯了一声,小嘴翘得高高的回头白了老翁一眼,耸着鼻子说道:“爹!我说啊!好几年的事啦!您老人家还要提,我现在人都长的这么大啦!还要您担心着会掉下去!” 那老翁乍见爱女一副娇态,不由呵呵笑了两声,倏又唉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娘死的早,留下我父女二人十年来相依为命,你已这么大啦!该是找个婆家的时候了,唉!只是王三那恶贼,每次来收地盘钱的时候,直瞪着两只贼眼,爹只有你这么个宝贝,要是……” 凤儿未待她爹说完,抢着将话打断,急道:“我不么!别再提那狗强盗,下次他那双贼眼再睁亮点,哼!看我不挖了他的狗眼。” 船更慢了!慢慢地向那只随波飘荡的小舟靠去,凤儿一攀船舷,挽住缆绳,将两只小船连在一块,然后一脚跨过小船,摇晃蹒跚的走到玉凤身侧,睁着一双翦水俏眼,低头将玉凤仔细端详一阵。 她像是被玉凤的绝色姿容迷住,泛上来一丝怪念,暗中念道:“世间还有比我更俏的人?” 蓦的身后“嗳”的一声,急说道:“看你那份呆样儿,还不赶快将姑娘叫醒,一大早的睡着了凉怎个了得。” 凤儿刚自怔神,猛的为老翁喝醒,忙蹲身下去探手一扶玉凤,手触处,骤感姑娘一身湿淋淋的,不由“呀”的一声惊呼,如响斯应的将玉腕微抬,向玉凤额上摸去,像摸在个小火炉上,这就吓的她一声惊呼,仰头说道:“呀!她不但穿了湿衣服,人也在发高烧呢!爹,快呀,她昏过去啦!” 老翁一皱眉,急得慌了手脚的抱怨道:“唉!你们这些闺女,总喜欢在水里面泡,这么大的姑娘,可不知是谁家的!快!快!快!” 嘴里一连串的快,手中的桨一拨,倒转船头,加了两把劲回头猛划。 凤儿姑娘将玉凤一个娇躯搂入怀中,两个姑娘之间,说不出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不大工夫,船已在一排垂柳下停了下来,凤儿背直玉凤,向那在几株苍松下的三间茅屋中走去,屋中寂无人声,柴门半掩,像一座古老的庙宇般地孤独矗立在荒僻的湖畔。 眨眼间,来到门前,那白发皤然的老翁一推半掩柴门,凤儿将玉凤背进了靠右手的内室去。 老翁张罗着生火烧姜汤,凤儿将玉凤周身湿透的衣服换下,服侍她睡下。 片刻之后,凤儿将姜汤替玉凤灌了下去,姑娘仍是昏迷不省人事。玉凤就这样,大烧大热的被病魔缠上了身,也是她内功修为精深,在血衰神散的当儿,受到这等风寒,如在常人,怕不早已魂归地府!虽说这样,姑娘仍是在床上躺三天。三天中,除大烧大热外,就是呓语连声的呼天唤地,口中一连串的叫“三弟”。 这两父女,在三天中着实慌了手脚,穷乡僻壤的荒村,别无郎中可请,尚幸姑娘服了一大碗姜汤,硬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绝色娇娃,此刻已是憔悴得不成样儿,人乍醒来,浑身瘫软无力,翻着两只深陷的失神大眼,惊诧至极的凝睇着凤儿的俏丽身影,一动不动,宛若在思索什么! 凤儿一阵惊喜,猛的一声姐姐,登时将如何救她,极为详尽的说了一遍。说得她感动得潸然泪下。 玉凤骤醒过来,喜坏了这父女俩,老翁即忙着去烧汤。 姑娘是四天三夜滴水未进,汗水可是差不离出了有小半桶,这当儿,不但是精力毫无,浑身使不上力来,半倚在绣被上,听凤儿讲着四天中的变化。喉头干得宛若被火在烧一般,听到伤心处,挤了半天,方挤出半滴泪水,凤儿说到“三弟”两字,将姑娘羞得来紧低臻首,想到冤家,不由心中又是一阵惨然。 又是三天,两父女总是大碗大碗的鲤鱼鲜汤烧给玉凤进补,身体己渐渐复原,她试着运功调息了一下,真力虽有点不畅,因她内功深厚,已是无甚大碍了。 两个姑娘,十分投缘,一个叫凤儿,一个叫玉凤,长得一样秀美可人,这几天相处,已是好得蜜里调油,凤儿将自己姓罗以及身世,向玉凤说了一遍。在病中有了这位闺中腻友,也不觉得怎样寂寞。特别是这两父女的细心调理,使姑娘感到十分感激。 人在病中,感情特别脆弱,有时难免会想到柳少侠身上去,一想到他,连带着就会回忆到玉面妖狐陶玉兰的那股狐媚劲,不由咬碎银牙,暗是连柳少侠也一并儿给恨上。心中暗念道:“等姑娘好了以后,一定要惩治你一番。” 凤儿心思十分乖觉,看到玉凤背着宝剑,心中早猜到这位姐姐不简单,还有她呓语中的三弟,在少女的心扉中,不由的泛上来一丝绮念,暗猜姑娘必定心中隐秘着一件情怀。在她病中,凤儿不好问她有关“三弟”的这件事。 就在姑娘大好了的这一晚,上弦月高挂中天,两个凤姑娘并肩坐在垂柳下,银光自枝梢洒落。照在姑娘们的俏脸上,更见妩媚,月下佳人,清丽娇艳,特别是玉凤在大病初愈后的嫩脸,清瘦中显得别有一番多彩多姿的风韵。 凤儿轻抚了下玉凤的玉手,斜乜俏眼,睇在玉风脸上,淡淡的一笑说道:“姐姐,那几天……”猛的一掀黛眉,抿着小嘴,接说道:“你呓语连天的讲了些什么倒没有听清楚,只有‘三弟’两个字蛮清晰,你老是连声唤着,姐姐!他是什么人?告诉我好么?” 提到三弟,玉凤惨然一阵颤动,脑中“轰”的猛震,凤儿为她这副样儿吓得猛怔住,心中陡然一阵惊跳,心想:“怎么啦?” 没有人看的出她此时的情感是哀伤?是幽怨?是凄怆?是怨愤?总之,千般情愁,万顷幽怨,妙目里泪水盈眶,闪射着一层失意的迷惘。 她这种情态,凤儿为之慌了手脚,她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姐姐。 就在这晚,玉凤待这两父女熟睡后,推窗纵出,向柳树下扑去,解开原来那只小舟的缆绳,轻拨了下桨,小舟电掣般的向蒙蒙君山激射而去。 轻车熟路,躲过巡湖人的耳目,来到后山崖岩下面,藏好小舟,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青虹剑,点足上纵,一直的朝碧云山庄扑去。 眨眼之际,姑娘来在洞庭帮总舵,轻登房坡,鹤伏蛇行的翻落大厅右厢房屋脊后面,拿眼向厅中一扫,只见碗口粗的烛炬亮如白昼,围着八仙桌坐了几家舵主,金弓三弹秦猛高踞首席,胡震龙右侧打横相陪,玉面妖狐陶玉兰左首挨着秦猛,下面是几家舵主,似在豪饮。 几人似是在谈论着一件事,玉凤拢目搜遍了大厅,就是找不到柳剑雄的一丝影踪。姑娘心中那深切妒念亦也随之顿消不少。 秦猛陡然一拍桌面,说道:“人走了霉运!真是泄气,眼看那天的事已成啦!谁知那魔头一扰,姓柳的也跟着跑啦!师妹,这可是怪不得为兄,看来姓柳的和那魔头瓜葛不浅。” 玉面妖狐陶玉兰“呸”的啐了一口,白了秦猛一眼,恨声说道:“我倒不管你依靠谁,柳彤也好,古桧也好,只是凭你在江南地面叫得响字号的洞庭帮,连人丢在你地头上找了十天都查不出点讯息,要是我,真要羞死啦!” 还是胡震龙开了口,说道:“姑娘别急,不但姑娘你急着要找到姓柳的,便是敝帮目前的境况,如想托庇武当派,也得从姓柳的身上着手,我大哥哪会不急,依在下看来,那女魔头那天似乎是气得脱了神,纵然是出了洞庭湖,也必定在这附近,姓柳的也不会走远……”稍作沉吟,倏又接说道:“姑娘你别见怪,那天在下看得非常清楚,我不能说姓柳的对你没有这份心,看来……陶姑娘,这种事,你还得放长线,钓大鱼,不急在一时,最要紧的我看还是别待在这儿,我们分头出去走走。” 玉凤听得有点茫然不知所云。暗自忖道:“这冤家同那女人没有瓜葛,秦猛是诚心要巴结他,难怪他跑来这……”猛的暗叫一声“啊呀不好,这冤家一走,连洞庭帮都探不到他的影儿!不要碰到那两个天杀的出了事……” 身随意动,一改初衷,懒得管下面几个人的闲帐,抖身向外纵扑,轻如飘风,强如秦猛也懵然不知有人来探视过。 四更天,姑娘已回至罗宅,先运了下功,方顺势向凤儿身侧一倒,倒头睡去。 天方大亮,罗老头赶早起来打鱼,才闻他开门的声音,陡的一阵呵呵大笑,将凤儿自梦中笑醒,惊得一骨碌爬起来,睁眼一扫床侧,看到玉凤已然醒来,登时“咚”的一捶床板,没好气的沉声说道:“爹!您老人家怎么啦?越来越糊涂啦!姐姐身体还未大好,你一大早就笑什么呀?不让她多睡一会儿。” 又是一声哈哈自堂屋传来,罗老爹似是喜过了头喘笑道:“凤儿,我们发迹啦!昨儿晚上大门关得好好的,老天爷赐你爹一坛洞庭春好酒,还有二百两银子。这真是天赐,老天爷真有眼,够我父女过一辈子啦!” 罗凤儿一生哪见过十两银子,乍听二百两,喜得猛转身,一把抱住玉凤,喜孜孜地狂叫道:“姐姐,我们发财啦!” 玉凤只向她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妹妹,恭喜你,这真是老天有眼。” 凤儿连忙套上那套粗布衣裤,蹦跳下地,夺门向堂屋奔去,只见桌上堆了白花花的一大堆银子,直喜得她眉开眼笑。 这两父女穷苦了半生,一旦发了恁多大财,哪能不令他们喜得发狂,罗凤儿在堂屋中乱蹦乱跳,罗老爹索性不去打鱼了,登时将酒坛开封,拿了只海碗,喜不自胜的独个儿喝着。 财物对人世不但是具有绝对的魔力,从这两父女这刻的狂态看来,也显出了它对穷人的需要。 女孩子心细如发,玉凤在病好之后,心急三弟安危,决心第二天离开罗氏父女,猛想起救命大恩,探手入怀中摸了两颗珍珠,猛摇摇头暗念道:“不行,给他们珍珠会害了他们。”略停,轻念一声:“秦猛多的是不义之财。” 是以姑娘在出得碧云山庄之前,中途折到后寨,往库房中取了三百两银子,一坛好酒。回到罗家之后,姑娘将一百两收入包袱内做路费,其余的连酒一齐儿摆在堂屋的桌上。 凭姑娘的身手,做这一件事,连洞庭湖数千盗众都瞒过,勿论罗氏父女,那还不认为财是天赐。 玉凤见罗氏父女欢欣得飘然若仙,她也随着分沾了他们的一份欢愉,忙着也起身穿好衣服,梳洗了一阵,去到堂屋内替罗氏父女道贺。 罗老爹喜得哈哈直乐,只顾连婉的狂喝,凤儿是舒眉展怀的下厨房做饭。 早饭后,玉凤提出向罗氏父女告辞的话来,凤儿急得热泪盈眶,说什么也不放姐姐走,倒是罗老爹比较明事理,深知世无不散的筵席,包了五十两银子送给玉风,玉凤笑着接了过来,转身一甩,一包银子又已轻悄的安放椅上,两父女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父女两人划船将玉凤送到附近一个小镇,凤儿磨着玉凤要再回来看她。最后玉凤被磨得没法,答应了半个月后来看她,三人方依依不舍的洒泪而别。说来也真巧,姑娘沿着洞庭湖转得三四天,巧不巧,就碰上了长白双凶,陡的有了主意,暗中紧蹑着两人,亦在这晚摸到雷音寺来。 在弘法大师被古作信一掌震伤,姑娘本想出去将两个恶魔收拾下来,及见弘定大师与觉愚上人出场分敌住双凶,方忍下了,藏身在斗场外七八丈的一株虬松上,蓦的一见三弟现身,真是喜得她几乎失声惊叫。 柳少侠现身才片刻,姑娘倏又心焦如焚,暗中埋怨道:“冤家,你怎能惹这两个恶鬼?” 这一下,可把她吓得玉容失色,忙的扣定两把松针,向斗场悄进了三丈,暗中运功替心上掠阵。 及见心上人与古作义功力悉敌,心方喜不自胜之时,陡然古作信侧方一记辣招暗算,登时吓得她俏脸惨变,抖手两把松针甩去。 就在她两手冷汗涔涔之时,倏又见心上人伤得双凶,心中随又一阵微荡,将那颗吓得快要跳出口腔的心定了下来,轻吁了口气,芳心始感到几分甜蜜。 曾几何时,她正自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倒入三弟怀中,诉尽衷曲,诉尽相思,岂知变生肘腋,三弟已是倾金山、倒玉柱的向老和尚臂弯滑落。 情景骤变,登时将姑娘吓得心胆碎裂,热泪盈眶,要不是柳少侠在觉愚臂弯中,怕不要跳出去接过来抢救。 及至柳少侠被救醒转,她方将一颗魂驰神摇的心定了下来。才想着即能与三弟会面,诉尽相思,岂知柳少侠又已随老禅师进内院而去。她轻蹑着两人来到精舍,听两人愈扯愈远,渐渐已看出东方隐现曙光,她哪敢再待在屋顶上,登时眉头一转,就向客舍找去。 乍见心上人的残剑,蓦的有了主意,反手拔下背上青虹宝剑,将残剑换下,泛上一个甜笑,摇身倒纵,穿窗而出。 她本意是只要自己在坡头候着,三弟回来一看到宝剑,必定会追蹑自己而来。 她来到茶亭,左等右等,心急如火,就是看不见心上人的影儿。 这当儿,骄阳已翻过东面那座郁郁的高山,照着山下缕缕炊烟。 突然,山坡脚处,隐见赶早朝山的香客,正偻腰向坡顶爬来,她眼珠儿猛转,心道:“一身劲装,身背兵刃,自己一个女儿家,这么早就在这种荒林道上,不要被人误认是打闷棍的,我何不去到益阳的大路上候他?” 急起身隐入林中,避过坡脚的香客,向山下扑去。 在路上一面走,一面回头,就是不见三弟追来,一路自宽自解的想道:“索性到益阳等他,如果他不来,反正冤家落脚在雷音寺,晚上再来找他。” 这一想透,反而拔步急奔,三十里路,已时未到,就进到益阳城南大街,一进街口,就将黄鹤三雄的暗号留下,姑娘找了家悦来店住下,在店门口用黄色粉条画了三只昂头小鹤。 姑娘左等右等,查遍了益阳城的客店,三弟仍是影踪杳然。 等的她有点难耐,初更天,收拾停当,出得客店,沿大路向雷音寺而来。 二更不到,她已来到坡顶,翻落后院客室,向内一探,室内空荡荡地哪有三弟影子,便是连自己那把宝剑也是鸿飞杳杳。 她生怕老和尚已将三弟移居别院,意念及此,倏又退身向后院精舍来扑。 查遍了三处精院,几处净室,仍是令她非常失望,不得不退出身来另谋打算。 当晚她又返回益阳,一夜辗转反侧,哪曾合眼。 要是在两个月前依她的脾性,怕不是弄醒个和尚拷问一下,这当儿已是不同了,诚然是爱意转变了她的性格,最重要的还是她太爱三弟,爱屋及乌,怎能这般无理取闹。 第二天一早,她有点不死心,收拾一下,出店门抹去暗号,疾奔燕尾坡,才到坡脚,人山人海,齐向山上攀爬,雷音寺似有甚法事,才会引来凭多香客。 确实是雷音寺在做盂兰大会,姑娘正赶上了热闹,她随在香客之中,也向坡顶爬去。 那些朝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以奇异的眼光端详姑娘,皆因姑娘生得太美!谁又看到过朝香的大闺女居然背着长剑来进香。姑娘进得庙来,信步所至,佯装是朝山的香客,到处随喜,三转两转,不知一股什么力量,硬将她那双脚逼着向客室移去,来到客院门外,心想:“昨天夜晚来过,白天还未探视过。”念才起,刚想伸头向里一看,猛地,身后一声:“施主。”姑娘一阵羞急,倏的扭腰扫目一看,登时为之一愣,心说:“原来是向三弟叩头的和尚。” 悟明合十向玉凤顶了一礼,说道:“施主请留步,里面是男施主的客舍,请施主这边走。” 话落,右手一抬,指了一下通到侧殿去的一条长廊。 觉愚上人在武林之中,算得上门槛够精,悟明是嫡传徒孙,眼皮极亮,玉凤背上那把飘着黄穗的长剑,那晚少侠投宿时曾经记忆犹新,是以今天姑娘才一踏进山门,剑穗一落入他眼中,就将姑娘蹑了下来。 猛的想起柳少侠昨天早上抄剑时的那份情态,连想到姑娘必定与柳少侠有极深关连,因此,更为留上了心。 悟明话落,姑娘陡的俏脸飞霞,心中一动,立时有了主意,随向悟明裣衽一礼,问道:“大师父,这里可还住了一位柳相公?” 悟明心中突突狂跳,暗念道:“正是一点都不错。” 忙举手答礼道:“但不知施主与柳大侠怎么个称呼?” 玉凤被问得羞急得不能不答人家的话,娇羞不胜的低头说道:“他是我三弟。” 这一下,悟明慌得连忙躬身顶礼说道:“原来是柳姑娘,适才忌慢,请姑娘客室侍茶。” 悟明避开柳剑雄不谈,玉凤也不便再问,心想:“他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她一声不响的跟定悟明向客室走来。 须臾,来到客室,小沙弥献上茶,悟明吩咐去请师父弘法大师。 柳少侠自前晚大战长白双凶之后,雷音寺的和尚,差不多要替柳剑雄立个生辰牌位,长年供奉,这一听说柳少侠的姐姐来到,为示尊重,知客僧已是不能司奉其职了,怎不要去请弘法。 不到片刻,老和尚急匆匆的一脚跨进来,还未看清姑娘的人影,就已举掌顶礼,说道:“柳姑娘驾临寒寺,老衲未能迎迓,还请姑娘不要见罪才好。”话落,闪着慈目,细细的端详姑娘。 玉凤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老禅师如此客气,小女子怎当得起?” 姑娘对他们这番客气,见怪不怪,前晚的一切她亲眼目睹,连觉愚上人那种少林长老都对柳剑雄客气十分,他们这一误把她给当成他的胞姊,哪还不备极恭谨的将她当作上宾。 弘法大师慈眉一展,合十言道:“令弟义薄云天,是敝寺的大恩人,施主玉趾驾临寒寺,老衲能不倒履恭迎。”略停,又接说道:“不知柳老英雄与老夫人万安否?” 这一着,可把姑娘给难住啦!如果否认是三弟的胞姊,似嫌辩说得迟了一点,这时说来,有点羞于出口,更会令对方难堪,姑娘大眼睛一转,硬了下头皮,暗里一咬牙,随即答道:“托老禅师的福,两位老人家倒还康健。” 弘法大师又谦逊道:“姑娘好说。”随又接说道:“姑娘今天芳驾降临寒寺,不知是专程朝香,还是有甚见示?” 说了半天,玉凤急得几次想冲口探询三弟,苦于不便贸然发问,这一抓住机会,登时裣衽答道:“小女子是到宝刹来找我三弟去办一件急事。”略停,又接说道:“听说我三弟前几天在贵寺,不知老禅师可否引小女子一见。” 弘法歉然的答道:“施主来得不巧,令弟在昨天一早,匆忙的不知为了何事,已经下山去了!寒寺正感到因不能留柳大侠盘桓几日惴惴难安。” 悟明在一旁瞪着玉凤肩上摇晃的剑穗,心中一阵茫然,很想将宝剑的事问清楚,又苦于当着师父的面,不便发问。 弘法大师又将柳剑雄来投宿后夜战长白双凶及走时的情形,概略的告诉姑娘,听得她心中暗怪自己没有耐性,怎不多在茶亭待上一刻。忖道:“看来探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早点离开再作打算。” 姑娘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含着两包热泪出寺,怕人发现,忙低着头随在人群中走下燕尾坡。 她一路走着,自怨自弃的苦恼十分,心想着该向哪儿去追蹑三弟,想来想去,猛想到再回洞庭湖去探探或者会探出点端倪来。 另一种原因,想去看看曾救过自己命的罗氏父女。 心情非常凄怆,走起来有点不大对劲,两三百里路程,竟然走了四天。 这天来到罗老爹父女俩住的荒村,走完一条柳阴如幛的小径,还在半里外,已然看见罗老爹住的那三间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微风隐隐吹送来一两声哭喊,那声音,充满了哀怜与忧愤。 玉凤陡然大惊,心念道:“出了什么岔事?” 一念甫落,她急的双足猛点,疾展身形,端的快极,如星丸暴泻般的向茅屋电射。 人在十丈之外,姑娘已是“嘿”的一声怒叱,人随声落,俏立当场,一旁那个手抓罗老爹衣襟的瘦脸汉子,似是为姑娘从天而降的威势震骇住,疾的松手退了三步,怔愕的翻定一双鼠眼盯住玉凤。 姑娘一拉跪在罗老爹身前正自哀声低泣的凤儿,左脚一滑,柳眉陡扬,站在罗老爹身前,向适才扯定罗老爹的那个头目样子的汉子一瞪,杏眼含威的怒叱道:“大胆狗贼,光天化日之下,你要造反?” 乍见姐姐,凤儿像是遭受了极大委屈,一声娇唤“姐姐”,人已一头向玉凤怀中钻去,罗老爹一看清是玉凤,忙摇手颤声说道:“姑娘,他们是洞庭湖的爷们,你不要孟浪……” 那汉子这刻已将姑娘细打量了个够,他一生哪看过这般俏丽的姑娘,魂儿早飞啦!哪还将姑娘适才的一声震耳娇喝放在心上,转着两个色迷迷的细眼珠,贪婪的呆看着姑娘,像要流下口水来一般,心说:“活该我王三走桃花运丫,又送来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一来该够我消受啦!” 他是色迷了心窍,倏的邪笑了声,堆上满脸淫秽丑态,打断罗老爹的话说道:“啊呀!我的美人儿!你怎么要多管闲事,不如跟我……”话未说完,一上步,伸手进身来拉姑娘。 他这是色迷了心,一连串恶心的下流话才说得一半,姑娘已自禁忍不住。趁他探手进步之时,轻舒皓腕,左手食中两指一骈,猛向王三手腕敲去,右掌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过后,王三一手捧定右腮,另一只手无力下垂,杀猪般的叫喊。王三腕骨当场敲断,大牙打落一排,两腮红肿如猪头。 姑娘恨这恶贼秽语轻薄,又猛听是洞庭帮的贼众,并且到恩人门上来闹事,这一来含愤出手,哪还轻得了。 王三惨嚎连连,四围的十几个大汉,倏的怒目探臂,“呛啷”连声中,一个个齐将家伙抄出。 罗氏父女猛的听得嗦嗦打颤,玉凤倏地一声厉叱道:“贼子敢尔!”施展天山独门身法,宛若穿花蝴蝶,在十几个大汉之间轻旋一周,登时一个个如泥塑木雕的呆立当场,举刀抬腿,瞪眼竖眉,形色不一,敢情都被姑娘点了穴道。罗老爹倏然牙关停止打颤,目瞪口呆的愣望着那些一动都不动的木头人。凤儿细碎的走近几步,欢声叫道:“姐姐,你会仙法,你是哪一位仙姑的徒弟?” 玉凤轻摇了下头,伸出皓腕,一拉凤儿微笑说道:“姐姐哪会什么仙法,是这些废料太脓包。”稍停又接问道:“为什么事?这些狗贼要上门欺人,你说,让姐姐惩诫他们一顿。” 凤儿才在半惊半喜的为姐姐的武功震骇住,倏听玉凤问起王三闹事原委,不由“哇”的一声,向玉凤怀中扑来。 玉凤忙一把搂定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掠了下她鬓边乱了的秀发,柔声安慰道:“妹妹,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罗老爹已看清了场中的怪相,老年人似是世故深些,极端怕惹事的一摇手,颤抖着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姑娘,这些人惹不得,这样我父女会大祸临身!” 玉凤向罗老爹笑了一下安慰道:“伯伯,这些狗贼坏不了事,有我呢!” 罗老爹“唉”的叹了口气,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姑娘一低螓首,轻伸皓腕,抬起凤儿的下颚,笑说道:“妹妹,你说呀!这些贼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王三是洞庭帮派驻这附近镇上的一名小头目,手底下有十来个帮伙,这家伙生来性好渔色,早已垂涎凤儿的美色,怎耐秦猛虽为恶一方,但他从不许部下在洞庭周围百里内生事,除收地税银外,秦猛约束部属甚严,倒是未发生过扰民这挡事。因之,这洞庭湖百里内的百姓,也不以秦猛的横征而感怨愤。 孰知王三却处心积虑的欲得罗凤儿才甘心。 罗老爹嗜酒如命,他经常沽酒来与罗老爹日夕歪缠,另有一宗,自他两年前派驻小镇起,罗家每月的三钱二分地税银子,从没有向罗老爹要过分文。 放长线钓大鱼,前后近两年半,这一结算,已是十两出头,穷苦人家骤然拿出十多两银子,这简直是要了老命,前些日,王三沽酒与罗老爹对饮时曾露出口风,要罗老爹缴纳欠税。 这一着,确实把罗老爹急坏了! 王三接着又来几趟,罗老爹只快求宽延些时日,王三亦佯作应允,不曾过分催逼。 月前王三一见事机成熟,及托镇上的一个二流地痞,长嘴马食宝来游说罗老爹,条件只要将凤姑娘嫁给王三,所欠地税一笔勾销,兼且供养罗老爹天年,罗老爹人穷志不穷,当时就将长嘴撵出门去。才道是苦尽甘来,天赐财宝,罗老爹乍然有了两百两银子,当天下午王三又来催税,罗老爹二话不说,拿出锭二十两的大元宝交给王三,多的算是赐他喝酒。 王三登时傻了眼,捧定银子翻来覆去地瞧,突然脸色一变嘿嘿冷笑,说道:“王三爷有意成全你父女二人,偏不识抬举,早几天库银少了三百两,秦爷大为震怒,原来是你爷女俩做的好事。”罗老爹闻言气得臭骂了他一顿。 原来秦猛工于心计,库银均是岳州城“铨钰钱庄”铸就,凡是入库的银子,总有个“十”字记号。在外流动的银子就只有个“一”字为记号,是以洞庭帮的库银,便是无人看守,也没有人敢擅取分毫,这一点,罗老爹也风闻过。 王三任罗老爹骂够,才将银锭的“十”字记号指给罗老爹看,顿时怔得他哑口无言,这当儿,他百口莫辩,惟有认命,是祸躲不脱。 恶贼悄声告诉罗老爹,许以十天期限,考虑考虑,如果答应婚事便罢,否则锁拿他父女二人送到君山。 此事发生以后,父女俩终日以泪洗面,如坐愁城,昨天王三又来听最后的口信,罗凤儿一口咬定情愿死去,也不愿嫁给王三。 是以才有今天王三来锁拿他父女的事。 玉凤听完他父女诉说后,芳心中泛上一丝歉疚,暗责自己几乎害了恩人。 她曲意慰解两父女一阵,心中不忍拂罗老爹的意,随走到那些汉子身后,脚踢手拂逐个儿解了穴道,告诫了他们一阵,才放这伙强人离去。 王三等离去,罗老爹似是未看一眼,这当儿,他一脸忧愁的在唉声叹气的呆想。 土生土长代代都是靠洞庭湖的渔产为生,骤尔得罪洞庭帮,今后就休想能安居乐业的过下去,何况还背上个盗银的罪名。 姑娘心窍剔透玲珑,抬眼望见罗老爹的愁态,早猜透了他们心事,眼珠猛转,暗中在为这父女俩盘算。 三人在群贼走后,相继走回茅舍,两个凤姑娘互诉别后衷曲,一样的伤心,玉凤怎好将三弟的事诉说清楚,只编了个谎话,将凤儿骗了过去。 她虽是与凤儿闲聊,心中却在为这父女俩的安身之所筹谋。猛的她翠眉掀了两下,露齿一笑,轻点了下头,被她想出来一个刁钻古怪的法儿。登时,反手一问背上斜插的宝剑,似是放心不少。 吃中饭的时候,玉凤突然一声“伯伯”,含笑向罗老爹说道:“侄女有一位远房亲戚住在湖北襄阳府,产业甚多。算得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人又豪爽好客,侄女想……往后您老人家与妹妹在这儿,会受到狗贼秦猛的气,何不另外移换个地方,侄女有意送您老人家同妹妹到那儿暂时安身,避一避洞庭帮,不知您老人家是合心意?” 罗老爹停筷沉吟了一阵,哀声叹了口气,一皱两道白眉,说道:“怎好打扰令亲,再说这儿是生根的地方……” 落叶归根,乡土的一切都充满浓郁的人情味儿,老年人总想老死故乡,不愿埋骨异地。 玉凤一看罗老爹多少有点心动,忙笑着接上去说话:“您老人家真是,人家是大富人家,不在乎养您老人家的天年,再说,侄女包袱中多的是金银珠宝,我们先到襄阳去看看,要是你老人家不愿住在那儿,侄女就置点产业,也好使您老人家同妹妹安下身来。” 略一沉吟,倏又接道:“为了避祸,此地的房产,丢下算了……” 罗老爹仍凝神不已,似在沉思,凤儿可忍不住的放下碗筷,先看了她爹一眼,玉手一扯罗老爹的破袖,嗲声嗲声的鼓起小嘴说道:“姐姐的主意蛮好嘛!爹!您要是不愿走,我可是怕死了这些恶贼。” 罗老爹猛的一侧脸,陡睁大一双昏花的老眼,爱怜至极的看了女儿一阵,沉声的长长慨叹了一下,低头,滚落两颗老泪,轻点了几下头,颤声儿说道:“事到如今!一切也是由不得人,只有听任姑娘去安排了。” 玉凤一听罗老爹答应下来,倒显得有点踌躇不决,皆因她此刻非常为难,一方面要送他俩去安身,另一方面要去找三弟,一叙情怀。但目前最急的还是罗氏父女的安置。 如果自己不送,任由两人长途跋涉,如果途中出了差错,岂不罪过。她倒不担心人家不会将人收下,她筹思了顷息,为了免得出岔子,已决定亲身将两人送至地头。 当天,三人摒弃就道,好在罗氏父女身无长物,一叶扁舟,顺流直放江夏。 几天之后,船抵江夏,舍舟登陆,雇了一辆大车,绕道孝感,不日来到襄阳。 三人先找了一家干净的客店住下,玉凤为二人置办了些上等行头,当夜二更,玉凤不忘先去翠柏山庄一行,拾辍了一下,待他父女熟睡后,背上柳剑雄那柄黄穗子的长剑,推窗外跃,尽力施展开脚程,宛如一缕轻烟,向翠柏山庄疾纵而去。片刻之间,姑娘扑进浓荫道,身轻似落叶般飘身向一处灯光隐约的窗下纵落。 她这里刚悄无声息的站定身形,屋内已传来一个铮然沉雄的话声:“何方高人光临寒舍,柳彤何幸,能否容在下一款佳宾?请进一晤如何?” 玉凤陡然大惊,暗叫了声“糟!”忖道:“我本是想先探明庄主及少侠是否在家,免得明天空白使罗老爹跑上一趟,那知老庄主确是盛名不虚。” 她的刁钻法儿是将背上的那柄残毁了的精钢长剑交给罗氏父女,明天到庄求见柳彤收容,在她猜想中,柳彤见了宝剑,不会不收留下他父女俩,一方面也想探探少侠的下落,谁知此刻探庄之下,身形已自败露,如想急退,恐弄巧成拙,引起误会,如现身相见吗?又大违初衷,二来是身为女儿家,夤夜入人私宅不知如何说理! 正在她一阵犹豫,俏立窗下进退两难的俄顷间,突的风声飒然,眼前闪落一道人影。 柳彤闪着双光炯炯的神目,将姑娘细看了一遍,随抱拳说道:“姑娘夤夜来到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玉凤玉首低垂,羞态毕露的哑然不语,本来吗!姑娘已把柳彤给当作未来的公公,初见之下,那能不羞煞。 柳彤原拟出手相试,一看玉凤低垂粉颈的埋首低头,弄得不知所措,两人静默了片刻,姑娘向老英雄裣衽一礼,仍是低着头答道:“侄女是天山玉凤,有事求您老人家仗义援手。” 玉凤的名气太大了,柳彤登时惊然愕住,抱拳一拱道:“原来是凤女侠,失敬了!姑娘名满中原,柳彤早想拜识,天幸今晚得睹风仪,足慰生平渴念,但不知凤女侠要柳彤怎样效劳?” 她鼓起最大的勇气,慢慢的将头抬起点,好在黑夜沉沉,她那烧满榴火的娇靥,没人看清,只见她两只亮如寒星的眸子一闪,向柳彤又裣衽道:“侄女月前在君山遭难,幸获一渔翁父女俩援救……” 她一阵感伤,猛想到三弟的恨处,黯然失色的说不下去,稍停,又断续的说道:“但他父女俩现下又为仇家追查甚急,无处安身,是以斗胆求您老人家收留,侄女感戴终生。” 柳彤哈哈一声轻笑,说道:“姑娘太客气了!寒舍空屋甚多,岂在乎两人安身,请姑娘明晨带他们来,柳彤准当以上宾款待。” 他话才刚落,姑娘翩然一步拜了下去,慌得柳彤手足无措,要拦,姑娘何等身手,已是晚了一步,只得双手一搀,将姑娘扶起。 姑娘一面拜,一面道谢道:“谢您老人家仗义盛情,请受侄女一拜。” 玉凤站起身后,又裣衽说道:“深夜打扰您老人家,实感不安,明晨侄女陪他二人一早来给您老人家清安,并候老夫人安好。” 柳彤含笑拱手说道:“老朽恭候。” 柳彤话落,玉凤莲足轻点,娇躯倏闪,人已向茫茫夜色中闪去,一切又已平静,只有柳彤的一声轻叹余音,仍自像寒星般的飘忽在夜空中。 翌日凌晨,柳彤闲步庄前浓荫道上,明着是散步,暗中是迎接即将到来的三人,说不出为什么?他自昨晚一见姑娘,就无比喜爱,尤其是姑娘的灵慧,暗觉姑娘配自己儿子倒是一对“佳儿佳妇”,特别是姑娘的绝世武功,与少见的姿容,认为错非爱子,真难找得出与姑娘匹配的人物,是以,他一早就进内堂与夫人嗟商了一阵。 也就是他站在庄前青石桥上舒散筋骨的片刻间,视线穿过浓荫道的尽头,一辆骏骡挽车,正嗒嗒的向庄门行来,柳彤已猜知是三人来到,忙行前几步,立在路中心迎候。 俄顷间,骡车来到庄前,车把式扬鞭一抖,另一只手猛收缰,骡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玉凤一个俏丽身影如飞燕飘落洛地上,紧行了几步,来到柳彤身前,人已盈盈的向柳彤拜了下去。 他本是笑意盈盈,见姑娘走来,早已有了准备,哪还能像昨儿晚上一般的由得姑娘落个先鞭,随两手轻抬,骤觉姑娘身躯猛沉,也自陡运真力,掌劲上托,挡住姑娘下跪身形。 两人刚一较上劲,玉凤甚为乖巧,怕柳彤脸上挂不住,忙顺势一收真力,改下拜为裣衽,轻启樱唇,说道:“侄女给您老人家请安。” 他几十年的老江湖,何尝不知是姑娘诚心相让,暗自点了下头,忙笑道:“姑娘请勿多礼。”心中为之更加喜爱。 就在两人对话的当儿,罗氏父女也跨下车来,来到玉凤身侧。 她忙着将两人替柳彤引见。 罗老爹赶忙向着柳彤见礼,柳彤还了一揖。 几人客气了一番,就向庄内走去,一路上,罗氏父女为柳家这屋宇连云的气势震住,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看看,西望望。 来到大厅落座后,小厮献上茶点,柳彤吩咐一声请夫人,登时有人传话进去,才得片刻,两名妙龄丫鬓搀着老夫人自屏风后面转出来,两位姑娘忙起身迎前拜了下去。 慌得老夫人双手一挽,牵起两个姑娘,双眼向两姑娘仔细端详。 一个是一身劲装,英姿娥娜长得绰约娟秀,肩插长剑,那剑柄的黄丝穗,很是眼熟,似曾见过,但姑娘长得美极,人复宛若春天的杜鹃,明艳可人,是以老夫人才见剑穗,倏又舍此而心神向往着去端详这位未来的媳妇。 另一个是体态轻盈,温婉多姿,虽是村姑打扮,倒也是个美人儿。 老夫人是一手挽一个,左看看,右望望,越看越喜爱,陡然记起来早晨与老英雄谈论的事,不由就连想到爱子身上去,倏然慈眉一扬,“哦”了一声,轻点了下头,眼睛又向那根摇晃着的黄丝剑穗瞟去。 才瞟得两眼,唉的一声轻叹!一眨眼,险险滚落两颗珠泪。 姑娘心如小鹿顶撞,突然腾跳,心想:“糟!”登时俏脸飞霞,猛低臻首。 柳彤岂是庸碌之辈,自己一生惯用的长剑,便是闭着眼睛一摸,也能摸出是自己之物,昨夜太暗,无法看得清,今早就不同啦!自一见面,柳彤已自留上了意,但剑虽是自己的,此刻却是背在姑娘背上,究竟怎么回事,心中疑虑重重。 武林间最讲究的兵刃,姑娘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未得人家允诺,自己那好开口相询,这时看到夫人两眼管自愣盯着姑娘背上的宝剑,生怕夫人动口询问。 他这里在担心,谁知夫人偏就两手一带两位姑娘,分坐在她两侧,然后侧转头,向玉凤勉强的一笑,说道:“姑娘背上的宝剑,老身看来非常眼熟,很像我那雄儿用的那一柄。” 老夫人此语一出,姑娘倏地玉容惨变,一双俏目,闪闪的隐泛上来一层泪光,登时把座中人全吓了一跳。 怔神间,姑娘倏地“噗通”一声,向老夫人身前跪了下去,低着头,颤声儿说道:“侄女罪该万死,这把剑,确是柳公子的防身宝剑,可惜剑已被侄女削毁了……” 猛听爱子的宝剑被姑娘削毁,老夫人母子连心,不知爱子怎样了!吓得胆裂魂飞的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么我雄儿呢?” 柳彤亦为姑娘这句话贸然震骇住,父子天性,爱儿佩剑被削,偏偏这剑又在这人身上,更妙的是削剑之人居然找上门来,这该是怎么说得清?他哪能不大惊大恐。 他惊得剑眉耸动了两下,神眼放光,盯了姑娘跪着的娇躯一眼。 毕竟他是领袖江南武林的盟主,智慧超人,陡然将打从昨晚开始遇见姑娘的一刹那回忆起,直想到现在止,心想我与天山素无往还,玉凤会凭空送这父女俩求助收容,而且这点事,还要深夜来探庄,这一切大反常情,看来又并无恶意,一定爱子与姑娘间大有牵缠。 他这一想通,登时肃容说道:“姑娘请起,有事待会儿再说,目前要紧的是先把罗老哥贤父女安置下来再说。” 三人这种一阵冷一阵热的劲,把个诚朴得少见世面的罗老爹父女俩弄得莫名究竟。 柳彤向夫人一使眼色,说道:“夫人,姑娘已累啦!你就陪着到后堂休息,我这就先陪罗老哥到‘凤麟书院’走一趟。” 寄人篱下作客的罗老爹父女,怀着闷葫芦,随定主人向后堂走去,满腹狐疑,又不便开口相问。 柳彤在前引路,向右首月洞门走去,罗氏父女鱼贯地相随,心中惴惴难安,老是想着如何才能破解这个疑团。 第五章 神道伏魔令符 且说罗家父女俩跟随柳彤穿了几道走廊,来到一所五开间的花园书斋,说不尽的豪华富丽,两父女一生哪见过这等大富大贵的人家,登时膛目结舌。 今天一早,柳彤早已差人收拾过,备置了被褥,差来一名小厮及两个小丫鬟,供罗氏父女使唤。父女俩从这以后,就住在这王侯般的深院中,锦衣玉食,享乐不尽。凤儿常至后院陪伴老夫人,倒也不觉寂寞,姑娘后来经老夫人作伐,嫁了个乘龙佳婿——金梭刘银龙,这父女俩才离开柳家,随“银龙”返里,罗老爹否极泰来,安享天年。 且说柳彤将罗老爹父女安置了以后,匆匆来到后院,凤儿是放心不下姊姊,欲随老英雄去看看,还是罗老爹明白点事理,将她阻止住了。 老夫人一生中非常倚重丈夫的谨言慎行,她也是一位明慧透顶的女性,在大厅中一领丈夫的眼色,猛的也想到小儿女这件上去啦!忙的一把拉起姑娘,揽入怀内,低头细将姑娘端详了阵,虽是带雨梨花,楚楚堪怜,但姑娘生得秀外慧中,是以心中确实喜爱。 姑娘自小被师父娇纵惯了,月来受了多少委屈,被老夫人一揽,宛如倒入慈母怀内一样,将月来的幽怨情愁,一古脑儿的发泄出来。 只见她双肩耸动,泪珠滚滚,老夫人似是知她受尽了委屈,是以抱着她,让她哭个够。好一阵工夫,这娘儿俩才万般亲怜的相扶相依,向后堂走去。 两人也只是刚进来,柳彤已到,姑娘仍是倒在老夫人怀内,低头饮泣,好一阵方收泪止声,将背上长剑解下,上前两步,双手捧定,向柳彤双膝一屈“噗通”跪下,低头将剑呈上。 柳彤接过宝剑,轻扶姑娘,说道:“姑娘请起,坐下来有话好说。” 姑娘起身一拜,轻盈站起,秀立老夫人身侧,仍自垂首不语,老夫人舒手一扯,姑娘方挨身坐下。 柳彤霍地抽出宝剑,弹指轻叩了一下,只闻一阵“嗤嗤”的刺耳怪声。他皱了下剑眉,踱到窗前阳光下,凝神一看,才见那颗米粒般的缺口。 这是一种征兆,他心想:“这对小儿女,将来怕不要经过三波两折……”他不敢再想下去。 晨间,他与老夫人相商,如果姑娘还未定有婆家,先赠给姑娘一件宝物,算是作为他日姑娘与爱儿的定情之物,此刻乍见宝剑残缺,又已打消了那丝念头,但他甚是喜欢姑娘,暗中在筹谋补救之策。 柳彤还剑入鞘,踱到上首坐下,陡地想到“黄鹤三雄”,其中老二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一皱眉,点头笑说道:“我那雄儿的二哥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不知与姑娘怎样个称呼?” 这几天,柳剑雄战四霸,挫双凶,已是名满武林,他可是打着“黄鹤三雄”老么的招牌,谁知不到一月,黄鹤三雄的招牌已是金光闪耀,辉照四海! 不单是飞天玉龙名震天下,连带着人们也想到那个世人未谋得一面的易峰,定然也是个利害人物,是以一提到黄鹤三雄,就会联想到易峰。 玉凤忙起身裣衽一礼,俏脸飞霞,欲语还羞的低垂下臻首,沙哑着声音恭答道:“侄女就是易峰。” 老英雄“哦”的一声道:“这样说来,更难怪江湖中盛传姑娘了……”顿了一下又问道:“老朽很是感激姑娘月来关怀犬子,只是有一事老朽实在不明,不知为何雄儿的剑又会在姑娘身上?雄儿现在又去了哪里?” 事到如今,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玉凤含羞的从她五十大寿如何探庄起,直说到呕血换剑为止,道来是凄怆万分。 老夫人听得捏着一把汗,心惊不已,更为姑娘的呕血洒下了一把同情泪,柳彤是为眼前这位娇俏绝伦的姑娘的机智与绝世武功扣紧心弦,更为爱子月来在武林中的大显身手而喜不自胜,忙拱了下手谢道:“那晚若非姑娘援手,寒庄不知要糟到如何地步,姑娘大德,老朽就此谢过,那晚说来惭愧,老朽与我盟兄都喝醉啦!奇怪!我那雄儿为什么不知……” 姑娘为之俏脸生春,红飞双颊的又低垂粉颈,含羞不语。 过了好一会,柳彤一声轻叹方自惊觉,忙还了一礼说道:“些许微劳,侄女怎敢当得您老人家言谢,那要折杀侄女,倒是有一事侄女有点不明,只不知金弓三弹与三弟如何相识?他为何在君山作客?那妖媚女子又是什么人?” 刚才姑娘虽未将掷巾、盗剑、赠珠等精彩情节说出,柳彤是老江湖,早知这对小儿女间必定隐藏着私情,这当儿,看到她述说陶玉兰的一股怨愤劲,早已猜到姑娘必是早已爱上了雄儿。 柳彤笑答道:“秦猛月前来替老朽贺寿,是以小儿识得,想必是雄儿偶游洞庭,被秦猛邀去,依姑娘说来,秦猛现在已是徘徊歧路了!” 一转首拿起桌上一柄银色丝穗的长剑说道:“今晨襄阳城内当铺收得一把宝剑名唤‘银阙’,与姑娘换给雄儿的‘青虹’正是一对雌雄双剑,姑娘既无称手兵刃正好用以防身。” 按下柳彤如何招待姑娘留下不说。 且说柳剑雄匆忙离开雷音寺后,在寺外四周寻找二哥,却是踪迹渺渺,他并未感到失望,忙慌不迭的向坡下飞扑,在他想来,只要赶到益阳,定然追得上二哥。</p> 下得燕尾坡不远,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早晨上道的人还真少,这岔路生得恁地别扭,前不靠村,后不近店,距商阳城仍有三数十里。 他也不知去益阳该走哪一条路?犹豫得一阵,左首道似乎不对正益阳城,就走了右首道。 他拼命奔驰了一阵,前面看不见玉凤的俏影,已自有点累了,疾的放慢身形,在路旁一棵古槐树下歇歇。 远处一个农夫正荷锄匆匆走来,忙起身迎了上去一拱说道:“老哥,益阳城离前面还有多远?” “你不正是从益阳来吗?”农夫诧笑年轻人有点神智迷糊。 “老哥,这条路去哪里?” 农夫笑意中含有讥讽的答道:“是奔长沙的官道。” 柳剑雄“哦”的谢了一声。他本是生就了一副宁折不屈的脾性,叫他走回头路,那可不用作这种打算,心想:“二哥并没有说去益阳,她会不会奔了长沙?” 天地间的事,就是怪,恰恰这段路拐弯抹角,两人在三岔路奔过之时,仅只差得一箭之遥,因为沿途浓荫蔽道,是以未能得见。 玉凤是前晚蹑定双凶自益阳而来,是以轻车熟路。这一阴差阳错,徒自使姑娘跑了多少冤枉路。 两三百里路,一两天工夫,柳剑雄已来到长沙。 长沙自古即为三湘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扼水陆的要冲,人烟稠密,商业繁盛。 才到长沙,柳剑雄陡然记起三月间在襄阳与小天星有约,正想去拜候他,蓦地又记起来自己是为了追二哥而来,他害怕小天星那股热劲,先去找他,怕被他缠上,不方便找人,是以终止了念头。 自一进街,他留心上可能留有暗号的方,失望得很,到处都看了一遍,就是看不到那三只小黄鹤。 又走遍了大半客店,就是问不出来一点影踪,逼得他只有先落下店再说。 二更过后,他扎束了一番,问了问背上的宝剑。窜出窗外,展开绝世轻功,像大鸟般的掠地飞驰。 眨眼间,来到西城,就在他才纵落一处高大屋脊后面隐藏的瞬间,蓦见对面一栋三层楼窗的微弱光影外,一条黑影,倏忽之间,一掠而没。 他心中暗赞得一声:“好俊的功夫!” 一念未落,那条黑影又已一长身,向上一鹤冲霄,凭空跃拔二丈,半空中一个倒翻,斜斜的向对面屋顶落去,快得似流星飞逝,脚才一着屋顶,又一点瓦面,向城外暴射。 柳剑雄暗自又念了声:“罕见的身手。” 他怎敢怠慢,猛展开“飞龙九式”轻功绝学,向前面飞奔的黑影电射猛追。 两条身影,相距十丈,疾似划空闪电,均是一般的飞快,他又加了点力,一提真气,将轻功施展到毫巅,似乎在此同时,前面的人也一样的展尽所学,猛朝前奔,两人仍是相去十丈。 他心中出奇的纳闷,暗思:“这人轻功强过二哥,不知是什么人?” 他这里飞掠,前面的人又何尝不是急奔?那人也一样的施尽生平绝学,就是甩不脱人家。他怎不要急。 两人莫名其妙的奔逐了好一程,彼此互为对方的轻功震惊住。 约莫奔了半个更次,仍是相去甚微,前面那人已是早感不耐,猛的将前奔身形陡然停煞,一旋身,打路中心一横,睁着双精光闪闪的鹞眼,向狂奔来的人影怒瞪着。 柳剑雄乍见前面疾奔人影忽的煞住,忙也一沉身,猛力收住前冲势子,说停就停,硬将势如奔雷的身形停下来,可见两人身手不弱。 两人一对面,互为对方的眼神慑住,柳剑雄拿眼打量前奔的那人,年约三十五六,月光下,青惨惨一张马脸,浓眉高耸,偏又鹞眼亮如夜空中的寒星,颔下连腮虬髯根根直竖,两眼冷电外射,显得内功精纯,中等身材,一身黑色夜行打扮,背上斜插着一把铁柄丧门剑。 这人形象,说不出的令人有一种冷森森、阴惨惨的感觉,更骇人的是这家伙在柳小侠刚停下身的俄顷间,一声碎绢裂帛的惨笑,宛若鬼哭狼嚎。 柳剑雄登时心中冷凛,暗自一哆嗦。 “呸!妈巴子的娃儿,你作何居心?深更半夜的追定太爷?”霍然这家伙操着一口关外土腔。 这一问,真把他问得不知如何措词置答,心想:“对啊!深更半夜,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人追下,这算那门子……”毕竟他聪慧过人,心中打了几个翻转,忖道:“这等长像凶恶的关东客,看来功力不知高出双凶凡几?大概是长白派的什么人?” 他一拱双手答道:“尊驾自关东远来江南地面,身手惊人,想必是长白派的成名高手,柳某是仰慕得紧,想一睹尊驾风采。” 他这番话软中带硬,说得非常得体。对方陡的脸色微变,心想:“瞧不出这小子眼睛这般犀利。” 那青面汉子似是稍为索思,陡然嘿嘿一阵冷笑,说道:“小子有点眼力,太爷确是关东来的,小子,你听过‘丧门剑’没有?” 猛闻丧门剑登时心头一惊,皆因在江湖成名人物中,使丧门剑的除了长白派的极顶高手,名列当今剑林三龙之首的铁背苍龙古桧外,还不多见,是以他猜知对方是古桧。 柳剑雄天性侠胆,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为青面汉子几声小子叫得恼怒十分,随扬剑眉叱道:“姓古的,小爷正要见识一下你的丧门剑。” 眼前之人确是当今的一把使剑高手,他在关东跋扈惯了,生平以一柄铁背丧门剑纵横塞外,从未逢过敌手,狂傲得目无余子,自诩是天下第一剑,从不把三僧两道放在眼里,说实在的,古桧并非浪得虚名,确有过人的功力,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今晚也是他因身有要事,急着要赶往通州,因风闻妙清北上,怕老巢有失,心中急着离去,岂知巧不巧的被柳少侠缀上。 他是生性阴沉,忌才妒能之人,今见有人轻功居然与他不相上下,就起了铲除的心,这一听少侠自报姓柳,登时心中暗念道: “莫非是那小子?” 这几天,柳剑雄战四霸,挫双凶,名噪武林,传遍江湖,日前古桧亲听双凶述及少侠功力年貌,是以此刻一猜准像,这一摸清了底,恨得他牙痒痒的。 为了柳少侠,使长白派威名丧尽。此刻,恶念陡生,一声震耳厉啸,跟着凶睛一瞪,厉叱道:“小子,拿命来!妈巴子的还不亮兵刃?” 面对这位名震武林的绝顶高手,他衡量了一下,轻功上两人均等,剑术上岂能敌得过人家浸淫了十数年的丧门剑?是以他一扬剑眉,吭声答道:“久闻长白派的‘玄阴寒冰掌’堪称武林一绝,小爷想斗你掌上的功夫。” 正中下怀,古桧嘿嘿的一声沙哑惨笑,随说道:“好!柳剑雄就叫你尝尝太爷掌上的味道吧。” 柳剑雄吃了一次亏,学得一次乖,探手入怀,取出“雄精冰魄珠”纳放于舌根下。 古桧虽是在笑,但这魔头功力盖世,在一阵惨笑声中,仍能暗中将真力聚于掌之上,陡然一声“看掌”一阵排山狂飙,挟着一股刺骨寒风,势如狂涛的向柳剑雄当胸推来。 这一股挟着刺骨寒风的奇毒掌力,威势何等雄劲,柳剑雄怎敢轻挡锋锐,疾的倒踩九龙连环步,迅若电掣,藉掌风激荡力道,向后一掠丈余,总算躲过了如山的掌风。 古桧是武林中的一代鬼才,功力何等老到,岂知竟然一击不中,登时心中发毛,为之愣住。 柳剑雄脱出古桧掌风之后,暗叫了声“侥幸”,连忙提气凝神,运集真力戒备。 一击不中,古桧满觉不是味道,乍一怔神,倏又怒焰陡升,阴森森的哼得一声,暗中运聚了十成真力,登时虬髯似刺猬般的根根直竖,左掌虚飘飘的推出,右掌更是疾若奔雷的自后向左,力道加速前冲。 这一记毒着,是古桧一生中的成名杰作,须知,他已将他本门的掌力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当今之世,除少数前辈高人外,实难当他这一式绝学的双掌连环运用。 别看他左掌虚推,那股阴柔掌力,足可开山裂石,右掌的劲道,纯又是阳刚至猛的外家硬功路数,刚柔互济,势若排山,威力何啻倍增。 在他须发怒张之时,柳剑雄已自暗中盘算,他聪慧绝顶,准知魔头难斗,何不施出浑身解数,图个速战速决,是以,他早默运一口真气,倏的一顿足尖,“潜龙升天”,凭空拔起。 千钧一发之刹那,那股飒然狂风紧贴着脚下扫过,右足仍是被掌风续扫着了一点,将他上拔身形带得歪斜侧倾,险险翻坠,可见毒掌劲道何道猛恶。 “嘭”的一声震天价响,尘影蒙蒙,弥漫夜空,早先他立足的地上已被掌风击了尺许一个深坑。 他身形被带得斜斜的上拔三丈,猛扭腰,一式“龙跃在渊”,一迳的向古桧身后纵落。 就在他心中喊了声:“好险!”快逾电掣,变势斜坠之时,古桧岂是易与之辈,左掌才击空,陡然念转,硬将推出的右掌力道猛往回撤,中途变式比柳少侠快得分许,“单掌托天”,那股阳刚劲力迎着他下落身形狠劲猛推。 这一下辣着,强如那三僧两道,只怕亦难逃得过这种刚猛劲道的险着,生死俄顷的瞬间,柳少侠身悬空中,哪能闪避得开,眼看这一下准得伤在古桧掌下,在旁人想来,惟有闭目等死一途可循了。 谁知大谬不然,柳少侠身负绝学,禅门绝学玄妙无伦,他领悟了神拳法髓之后,虽受广惠律诫不得妄用神拳中的四招精髓绝学,但在生死一发之际,神拳妙招自发,只见双拳临空交错挥划,“天地交泰”一式绝学。竖起一道柔韧劲幕,硬将古桧的万顷阳刚掌力化尽。 古桧吓得暴退丈余外愣住。虽说如此,他掌力劲道,能摧坚破锐,岂同凡响,掌力余劲,仍将柳少侠下坠身形向上硬托,疾地又已升高丈许。 古桧确有过人功力,一身超尘绝世能耐,高出长白双凶不知凡几,而柳剑雄目前的功力,如论火候内劲,还要差古氏双凶一筹,他是全仗神拳妙招与绝世轻功击败双凶,眼前面对这种罕有的高手,真有点胆颤心惊。再说古桧不须凝神运劲,轻描淡写的微一扬掌,寒毒即能透肌而出,兼且能在举手投足间,将毒掌连环施为。 才一飘退,乍见柳少侠被震上半空,登时一声刺声怪笑,心想:“我只须连上几掌,不把你这小狗震死才怪!” 猛地,他双掌连环,向柳少侠空中翻滚的身躯劈去。幸而他口含神珠,倒不担心受到掌毒,不须运劲护穴,省却了一份顾忌,见古桧掌力猛递,连忙将轻功施展开来,踏着古桧劈来的掌力顶缘,就一沾轻点之势,借力提身,避过掌锋,斜斜纵避。 古桧哪会让他逃出掌力范围,是以,专门找他纵避方向连环猛劈,一个仰天猛劈,一个在半空中轻登巧纵。 这哪像是两个人在搏命恶斗,简直是两人在闹着玩,怕不有好一刻工夫,古桧已劈了三数十掌,他暴吼连连,诚心要将柳少侠伤在掌下,不惜损耗真元,连环将毒掌猛壁。 这种掌力,非寻常掌劲可比,最是损耗真力,此刻,他已是额上微现汗珠,显得真力不继了。 半空中翻滚的柳剑雄也好不了多少,身临虚空,全凭一口真气提住,虽说是有古桧上劈掌力可藉,但像这种藉力的方法,得拿捏正时间火候,一点都不能大意,如果一个拿捏不准,应变不当,非但藉不了力,反会引来杀身大祸,是以他损耗的功力也就可观了!因之他此刻已是气喘连连。 无论从那一方面看,两人均也不能再长久的撑下去了,谁能多忍耐一刻,就会达到自己的愿望。两人均是全心全力的只顾小心应付,不敢稍为分神去看对方。大体上说,古桧耗力多些。 柳剑雄虽说用力比较少点,但此刻已是身形的灵活程度大不如前了!连连遇险,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如何能落到地上,再筹谋退身的方法。 照目前形势来说,退身一途谈何容易,可说是希望太渺茫啦! 心中在思索退身的方法,一不留心,左脚踝险险被古桧扫中,吓得他心中一阵寒栗,暗中惊叫了一声,身形疾掠。猛地,一丝光影在眼帘闪过,心中登时有了主意。 原来这两人边打边移,此时已是来到了条宽约四丈的大河岸沿上,月光被水波激荡,细碎交耀,射向柳剑雄的眼帘。虽是浮光掠影的一瞥,却带给他一线逃生的希望,猛的强吸一口真气。 两人功力相去何止天壤,柳剑雄这种想法,何啻以卵击石,但在临危关头,男儿汉,大丈夫,岂能闭目等死! 他疾的猛收前冲势子,抖腰滑步,斜刺里横闪两丈,朗目一扫身后,凝神戒备。 就在他侧身横跃的当儿,一阵刺耳怪笑,如枭鸣,声震夜空,回荡不绝,足见这魔头内力深湛,古桧早已放慢身形,背着双手,阴森森的向柳少侠踱来,一副狂傲之态,他已将柳少侠视作砧板上的肉了。 柳剑雄心情极端紊乱,七上八下的紧张万分,表面上,他们是渊停岳峙的傲然而立,不露怯色。 古桧暗中为他这份镇静喝了声彩! 古桧进到他身前三丈处停了下来,嘿!嘿!又是两声冷笑,扫了柳剑雄一眼。 两人折腾了半夜,均是真力亏虚,互相对望着,暗中都在调运真力,不敢贸然出手。 柳剑雄身后五丈,就是那片恶水,静荡荡的。大战将临的前夕,死寂的宁静慑人心魄。 渐渐地,柳剑雄俊脸渐呈苍白,被古桧精光一闪的鹞眼扫了一下,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阵感伤突然袭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想到双亲、师伯、大哥、二哥、一幕幕前尘往事,眼前唯有一个愿望,不管崩天塌地,只希望能立刻再见上二哥一面。 他正默念着这一战之后,能否生还?得能再见上她一面,忽的又已到爱顾逾恒的伯父赵冲、广惠,最后,想起授业的师伯祖。 在想到灵真道长的一刹那,一抹慧光打闪,疾探手入怀内一掏,摸出那只白玉瓶,两指轻钳,拔开瓶塞,以极快的动作将那粒仅有的续生救命丸服下。 恰在此时,古桧强猛绝伦的一掌托出。 他捏正火候,双足轻顿,藉掌风上冲劲力,两臂一张,弓身曲腿,猛长身,斜向四丈外的对岸落去。 闪电似的向下斜射四丈,若在平时,极为轻易的就能猛扑得过去,此时因真力不继,相距只尺许就能落到对岸。猛的一脚踏空,疾探右臂,搭住岸沿,稍藉力,又自翻上河岸,他哪敢再怠慢,猛的提气顿足,展开脚程,向前猛奔。 一尺之差,耽误了些许,像古桧这种塞外魔头,反应之快,与出手之疾,直若电光石火,他在一掌劈空,就已知不妙,展眼处,人影已斜射对岸,登时一闪之间,猛扑对岸,紧随在柳少侠身后,衔尾疾追。 两人相去仅四五丈之远,狂奔猛赶,奔的如脱弦怒矢,尽力奔避,赶的如星丸泻空,誓在必得,这一舍命奔逐,全拼上了命。 棋逢对手,追了一程,仍保持起步时的距离,追了个首尾相连。在轻功上,两人均有极深造诣,难分轩轾,一个是当今武林中拔尖儿的高手,一个是一代奇人的衣钵传人,且又屡获奇遇。 一时俊彦,两人均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好手! 就在两人拼命奔逐之际。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银波荡漾,原是一个港叉,三面环水,已然走到绝路上去了! 这一下,把个智勇兼备的飞天玉龙吓得个胆裂魂飞。 前有辽阔恶水阻路,后有绝世魔头追扑,处境险恶,真是不堪设想,纵然是想豁出去拼命,恐怕也是不成啦!柳剑雄心湖波震,猛咬了下牙,在心头转了半圈,想道:“看来只有与这魔头破釜沉舟的来上一个名副其实的背水阵,差强还可能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一股清香化涎冲肠,浑身抖了一下,骤觉气爽神清。 说险真够险,一刹那间,古桧嘘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怪啸,想是他真力已自恢复,这一声厉啸,宛如大战将临的序幕信号。 啸声才落,疾的一声震耳暴喝,道:“掌底游魂,屡屡与长白派作对,今日是你毕命之期,还不拿命来?” 柳剑雄剑眉一挑,正义凛然的答道:“柳某岂是怕死之辈,只是……柳剑雄有一句不堪入耳之言,想奉劝尊驾……” 古桧虬髯根根直竖的暴喝道:“你有何话说?”神情甚为粗旷。 柳剑雄微拱手,俊目一扫古桧,说道:“武林中人,整日寻仇报复,恩怨相缠,何时方了!尊驾名播关东,盛名遍北国,何苦要与中原武林为敌……” “呸”的一声怒叱,打断了柳剑雄的话,古桧环眼布满血丝,像亢塞了两眶怨毒的怒火,冷笑一声,说道:“小狗伶牙俐齿,讲来动听,有道是百年的灭祖之恨,人子之道,只有血债血还,这且不说,本派两位护法,你竟然心黑手辣,伤了他二人,你今天就是舌灿莲花,说得死人翻身,太爷还是要你的命。” 柳剑雄深知与古桧讲武林道义,无异与虎谋皮,他只是刚服下灵药,药力未行开,故意拖延时间。 “百年灭祖之恨”,一句话把柳剑雄弄糊涂了,顿感大惑不解,口问心道:“什么?我与古桧有这样深的大仇?” 他不敢再往下想,一睁朗目,说道:“姓古的,你不要信口开河的胡诌,古氏双凶与在下之间的梁子另有因果,一时之间难说得清,你说柳某与你有百年的灭祖仇恨,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柳剑雄祖上世代书香,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从家父起,方与武林朋友有所往还,也仅只是三数年间的事,至于你说的百年灭祖大恨,小爷愿闻教言。” 古桧怒咬了下钢牙,一声凄厉的惨笑,如鬼哭狼嚎,良久方恨声说道:“好!小狗,太爷让你死得明白,两百年前,为‘神道伏魔令’一事,家高曾祖惨死在武当派的阴谋诡计下,如今,含恨两百年,你说古某该不该报此血海深仇。” 乍闻古桧提及神道伏魔令,登时心中猛动,俊目放光的转了两下,泛上来一股念头,先一声冷笑,哼了一声,寒着脸道:“姓古的,你算得上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事有点太欠光明磊落,既是为了要报什么大仇深恨,武当山三清殿的大门开着,你可随时闯山,凭你这身惊人艺业,定可为所欲为,了却心愿,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在夜晚之间将神道伏魔令盗走,你不怕有损关东三雄的清誉,被武林朋友耻笑?” 柳少侠心窍玲珑,拿话一激,真被他一箭中的,这几句话确实够厉害,古桧是响当当的汉子,被他一逼,心中惊诧至极,既不好承认,又不便否认,更不能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那张长长的马脸被窘得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手中失措。 蓦然,他心想:“反正这小子死在眼前,何不故示大方的认下,免得在他临死前还受上他一顿冷嘲。” 心念甫落,凶光一闪,嘿嘿冷笑道:“你死在临头,尚要饶舌,太爷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像小狗你想的来着!嗨!我让你死得明白,太爷是为了要羞辱武当那些杂毛一番,使他们在第三次百年论剑时丢个大人……”顿停,又一脸得色的嘿嘿两声接着:“说不定为了一只旗儿,会使那几个自命为名门正派的狗贼来个窝里反,大爷岂不……” 柳剑雄陡然大惊,心中直冒寒意,心道:“这家伙行事够诡诈,这种武林盛衰关键所系的大事既已探明,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信息传上武当山!” 他不愿再往上想,暗中试一运气,周身脉穴已然通畅,精神觉得比前更见好点,功力恢复至速,心底下起了早摆脱古桧的念头,立刻不屑的冷嗤道:“你原来是这等狡猾,柳某往时到敬你是条汉子,哼!姓古的,你别做梦,中原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如恒河沙数,长白派别想做好个清秋大梦。” 古桧气得钢牙直咬,“啊呀”一声暴吼,“嘿”的连声怪嚷,叱道:“小狗,气死我了!拿命来!” 一股刚猛劲道,如狂涛卷岸,遥遥一掌拍到。 柳剑雄左脚圈滑,闪身避过掌风上锋,双脚一挫,疾踩九龙连环步,向古桧左胁揉进。“毒龙吐雾”一式神拳妙招,卷起一阵狂飙,向古桧猛击。 古桧为他这着诡异刚猛的招数闹得悚然震骇,但他是武林中的有数高手,岂会为这一式难住?滑步后挫时,身躯半旋,右掌变招,大擒拿招式,向柳剑雄进攻的右腕缠拿,左掌更是骈指如戟,直点向柳少侠“气海”要穴。 一招两式,毕竟是一代高手,逼得柳剑雄变时撤招,暴退五尺,险险的难逃这等重手。古桧这种避敌进招的动作,刹那间一气呵成,若非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实难臻此。 谁知柳剑雄才一暴退,古桧已身如行云流水,点足疾射,指向腰间气海穴的两指,指风仅差三寸,仍如附骨之蛆,随定他后退的身形跟进。 好柳剑雄,临危不乱,右步倒滑,脚踏九九,旋身圈臂,先御敌招,左拳更是猛勾,虚飘飘的向古桧面门递出。 虚虚一拳,拳风不起,那股潜劲却能摧枯拉朽,古桧猛感右太阳穴压力骤增,心中大骇,忙缩臂撤掌,先缩颈,躲过拳风,顿出左腿,一式北派谭腿路数,已是连环踢出三脚。 柳剑雄被这三腿迫得左避右闪,提心吊胆的让过三腿,怎奈他技逊太远,三腿才过,顿失机先,古桧又扬掌三招,柳剑雄已然连连遇险,迫的他连忙宁神静气易攻为守。 古桧本想在三招五式之中伤得柳少侠,谁知柳剑雄心思灵慧,凭一套拳招的精妙劲力,连躲带闪地接了古桧十来招。 古桧见十招过后他仍不能收拾下柳少侠,激得暴吼如雷,双掌骤紧,辣招绵绵,施出长白绝学的“玄阴寒冰毒掌”中的三绝招,“削壁插峰”、“怒龙舞空”与“冰山瀑泻”,柳少侠被逼得团团乱转,头两招他展开所学勉强化解,怎奈这最后一招太也凌厉,眼看古桧左掌下击小腹,连带进肘撞右胁,右掌更是五指如钩,抓向头部要穴,两式之中,随便挨上一下,也得废命当场。 掌风及肤不到三寸,古桧嘿嘿一声诡笑,柳剑雄堪堪要伤在掌下之俄顷间,灵智陡增,猛的双臂一旋,“倒转乾坤”一招救命妙招,古桧狂吼一声,慌不迭的暴退两丈,一脸惊疑的怔立当场。 千载良机,柳剑雄疾如惊电的双臂猛震,“飞龙在天”一顿足,平空斜拔三丈,拧腰变式,疾叠身,人已斜射出去五丈开外,一脱出魔掌,怎敢怠慢,又一提气跃步,向长沙电驰而去,瞬间人影已淡。 古桧为柳剑雄出之神招惊得冷汗直冒,骇得魂儿都出了窍,到他醒觉时,敌人已自消逝在朦胧夜色中了,要追,已自无及,失神的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的向北而去。 一路上,他直想着适才那记神奇的妙招。 趁两人一奔一逸,作者且将“神道伏魔令旗”做一个简单的交待。 神道伏魔令,是一面用天蚕丝精织的白底锦绣宝旗,长宽均为尺八,用三佛齐国朝贡的上品珍珠——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精镶成七条火龙,嵌工精巧,栩栩如生,夺鬼斧神工之妙。 旗符中心,用赤血珠精镶成一朵火云,另用一颗特号的价值连城夜明珠为龙宝,嵌在火云中央,毫光闪闪,与赤血珠辉映,异彩流转,夺人眼目,旗符牙角幡带,更是用金银线系锦丝湘绣,十彩斑斓,目迷五色。 旗杆更是以武当派奇宝“万年温玉杖”配制,的是一件世间稀有的至宝。 神道伏魔令的珍贵处不在于它镶有了价值连城的宝珠,而是这七条张牙舞爪从令符四缘向龙宝游近的火龙,象征着剑盟七大门派,夜明珠镶成的毫光耀眼的龙宝,影射着剑盟宗主的至尊宝座。 神道伏魔令功能避火,隐含剑盟七门威镇武林伐邪弥劫之意,龙宝毫光照盖令旗,则暗合武林万流同光之意。这面令符的珍贵处,是在于七大门派中任何一派执掌令符后,即能发号施令,统率剑盟七门。 神道伏魔令有一篇沧桑史,其由来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悲壮事迹。 原来在两百年以前,有一位名震江湖的侠盗——崂山孤雁李崇昭,为黄河决口淹没的哀鸣声困扰,那时候,凤阳、普城等廿余县,流尸遍地,饿殍遍野,百万生灵,嗷嗷待哺,元虏主政,草菅民命,竟然任令饥民哀号,不加闻问。 李崇昭为眼前的凄怆景象所动,立下了为民请命的宏愿,毅然将身边余资万余金全部施舍给灾民,但粥少僧多,区区万金之数,哪能解百万生灵倒悬,急得他五内如焚,最后,他想到元虏来到中国后,搜括尽了民间的奇珍,因此,他摒当就道,要入京一趟,施展他那身日走千家,夜盗万户的能耐,往内府中盗几样重宝,也好救百万饥民复苏。 天幸他在京中因机缘凑巧,获知喀王委托双龙镖局押送几件重宝至西藏法王府为喀王的小儿子行聘,起镖的前一晚,李崇昭在王府中盗得这几件奇珍,但王府之中,高手如云,内中就有长白派的秦嵩任王府侍卫领班。 奇珍被盗,秦嵩职责攸关,尾蹑李崇昭穷迫不舍,追至京城外的大红门一片枣林外面,秦嵩抖手打了李崇昭一把长白派的独门暗器——五毒雷火针,李崇昭也还敬了秦嵩一枝燕尾透风镖。 天幸甩脱了秦嵩的追蹑,但李崇昭因中毒太深,命在旦夕,他尽生命的余焰,一劲的向宛平城飞驰,想在死前将怀中抱定的宝箱交给住在宛平城的一位老友帮忙完成他救灾黎的志愿。 岂知事与人违,在他奔驰到相去宛平二里地不到的一个杂林边沿,人已不支倒地。 在一息弥留之际,突然来了两位武林高人,一位是武当掌门紫虚道人,另一位是少林五老的至仁禅师。两人一看,认出是李崇昭,紫虚费尽心力将李崇昭救醒过来,崂山孤雁乍见武当掌门人,大喜过望,忙将怀中盛藏奇珍的宝箱递过,并将自己的志愿及夺宝的前后始末详告紫虚。说完,他已是油尽灯枯,一代奇侠,两脚一伸,泯然长逝。 紫虚与至仁动手埋葬了李崇昭,正作最后凭吊之时,另两位高人又已来到,一位是天山掌门人李道玲,另一个是崆峒掌门的三师弟,人称鬼面神判的褚一风,这二人生性怪僻,行事不分皂白,兴之所至,做了再说。 两人一到就硬栽紫虚与至仁谋财害命,逼着两人分赃,气得紫虚动了真火,刚待发作,尚幸至仁从中解说,告以珠宝是救灾专款,两人不敢冒此武林大忌硬夺,最后将宝箱打开清点了一下,计特号盈寸夜明珠两颗,三佛齐国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上品猫儿眼十二对。 李道玲与-一风二人既不能豪夺,但话出口也是下不了台,只好硬说三月后到武当山要找紫虚还个公道出来。 这一下,可把紫虚难住了!尽管他嘴里是非常硬朗的回两人的话,心里边可有点冒寒意。因为天山、崆峒两派在武林中也是两个大门派,一旦两派联合上得武当山,怕不要掀起来一阵腥风血雨。 紫虚守着宝箱,坐镇开封一月,办理完了救灾的事务,担心武当山三月约期已是不远,为了要布置一番,专程上了趟嵩山,与少林掌门人作了一番慎密的商讨,决定两人联名柬邀武林七大门派掌门,中秋在武当山赏月。 二老名重武林,望重四海,想约峨嵋、青城、昆仑三位掌门主持公道,压熄这次不必要的纷争。 中秋之夜,七大门派掌门齐集武当山,当然至仁与-一风也随同来到。 紫虚设下盛筵款待这些高人,随将李崇昭的侠义事迹作了一番述说,并将救灾剩下的珠宝拿了出来,要几位掌门决定如何处理。 一千二百粒赤血烈火珠与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李道玲确实眼红,他提出了由七派共分的意见,除了崆峒掌门外,其余五派均大为反对。最后,还是少林掌门提出了用余宝制作一面神道伏魔令旗的建议,并说明意义,立即获得赞同。 七位掌门集会了三天,将细节磋商的结果,列了一个规章: (一)“神道伏魔令”为中原武林七大门派的武林令符,谁执掌此令符,即为七大门派盟主。 (二)“神道伏魔令”由七派每隔百年论剑一次,论剑获胜的剑派掌门,即为剑盟七门的宗主,执掌此令。 (三)第一次论剑期订在五年后之中秋,由紫虚道长柬邀,在武当山举行。神道伏魔令亦由武当派制作。尔后之百年论剑,则由剑盟宗主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举行,论剑的地点,亦在剑盟宗主的驻节地。 (四)第一次论剑后,执掌神道伏魔令的剑盟宗主须完成两大任务。 甲、替义侠李崇昭查明仇家,了此血债。 乙、召集六派掌门。共商驱逐元虏,光复汉室大业。 (五)遇天下有重大事故时,剑盟宗主得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其余六派掌门共商大计。 中秋盛会,不但化戾气为祥和,团结了中原武林,兼且缩短元虏统治中国的寿命九十年,更替有明一代打下了一百七十七年的国运根基。 诚然这次武当盛会之功不可埋没,便是奇侠李崇昭的不世功德亦应长存不朽。 五年后的第一次论剑,武当派以“回环飘风剑法”技压六大剑派,荣获执掌神道伏魔令百年的大权,紫虚道长坐上了剑盟宗主的宝座,受天下武林敬仰。 紫虚执掌神道伏魔令后,接着就要履行替李崇昭了却血海恩仇的诺言,以武当派在武林中的门人遍天下,追查秦嵩易如反掌折枝,很容易的就将秦嵩除去。 秦嵩一死,长白派的一位早年名震武林的归隐长老,蓝天魔掌古振斌重入江湖,三上武当山,一把火将三元观烧掉,他这一挟怨替师侄秦嵩雪恨不打紧,掀起了一场武林中的空前浩劫,惹得紫虚道长传下“剑盟神道伏魔令符”,费时两年,挟中原武林七大派之力,方将古振斌除去,长白派亦跟着退出关外。 古振斌一死不打紧,隐伏下了两百年后古桧洗雪灭祖之恨的借口,更因为这次浩劫的牵连,延迟了驱逐鞑虏的时间达二十年之久。 古桧是古振斌的后裔,古家世代相传,遵照古振斌的遗命入关复仇。 才有十年前古桧盗神道伏魔令的这档事,亦才有今天古桧要在飞天玉龙柳剑雄身上报仇的举动。 古桧虽是功力盖世,奈何柳少侠身负绝学,兼且机智绝伦,是以逃出古桧魔掌。他展开飞龙九式轻功,人如流星飞坠,向长沙疾奔,跑得一程,贸然回头拢目一扫,未见古桧追来,登时心中大定,将脚程放慢了点,一面走,一面暗忖:“二哥芳踪虽渺,神道伏魔令的下落反而在无意中探得,只是……”他想到刚才与古桧的一战,余悸犹存,不敢再往下想。 到他返回客店时,五更将残,晨曦隐露。一阵剧战狂奔,那粒灵丹的药力早已行开,遍及全身脉穴,精力顿觉比前充沛,毫不觉得疲累,索性推开门窗,迎着晨曦做起早课来。 一阵运气调息,片刻工夫之后,真气已是运转了两周天。 片刻工夫,令他惊诧不忆,他发觉自己功力又精进了很多,远非两月前在襄阳之时可比了。 其实,他天生奇和,自幼习练的内功又是玄门正宗的炼气功夫,又巧遇广惠禅师得传神拳秘要。这套拳,在他这种领悟了正宗心法神髓的人练来,两月之期,无形中,连内力亦已大增了几成,只是他不明白这种缘由。 再则,因为近三日中,他连服了两颗列为武林奇宝的回生续命丸,这种灵药,神效异常,巧合的在药力行开之际,配上他适时的运功调息,气贯周身脉穴,将药力完全引为调息之用,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是以,他的功力哪还不突飞猛进,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他运完功,走出屋外,迎着朝霞凝思,顿时索想如何寻找二哥,才想到二哥,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又已涌上心头。 他心想:“神道伏魔令的消息,应该立刻设法禀陈父亲。”念起意决,返身进屋漱洗,叫来店小二算还房饭钱,打听了镇远镖局坐落的地点,一路的向西城走来。 移时之间,来到西城,镇远镖局气派不小,西南的红漆大门,很远就已看到那块书就“镇远”二字的金漆招牌。 门前正停着三数辆镖车,趟子手正在套挽车架,看样子,立刻就要起镖。 柳剑雄紧赶两步,向一个正停立台阶上呼喝着的一个镖头模样的人抱拳问道:“镖头辛苦了!在下柳剑雄,前来拜见贵局的陆总镖头,相烦尊驾代为通禀一声。” 那人乍然一脸惊诧,“哦”的一声,两只核桃眼暴睁,将柳少侠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一遍,忙慌不迭的轻声说道:“柳少侠,原来是名震武林的飞天玉龙,哦……请少侠稍待,总镖头现在后厅,我立刻命人通禀进去。” 他话一落,躬身一揖向柳少侠见了礼,礼罢,侧转头向一个正在低头查看镖车的趟子手吩咐道:“陈二,快去传禀,襄阳柳少侠驾到。” 飞天玉龙的名头,近月之间传遍大江南北,战四霸,挫双凶,盛名响透了半个天,镇远镖局的镖头,刀尖上舔血吃的人,这种轰动武林的人物,怎不想争睹风采,巴结一番。 那镖头丢下了活,小心的陪侍着柳少侠。柳剑雄自离开家后,像这样上门拜候人,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弄得他不知道对那位镖头应该如何客气上几句,也只好凭由他乱恭维一阵。 正当两人说话的当儿,小天星陆兆峰已莽莽撞撞的自里边奔了出来。 老远就叫一声:“世兄。” 柳剑雄疾迎着赶了两步,躬身说道:“侄儿给叔父请安来迟……” 他话未说完,小天星已是轻身飘纵到柳剑雄身边,执定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连声的说道:“柳世兄,别客气,倒是你迟迟不来,朝望夕盼,真想煞了陆某。” 小天星嘘寒问暖的透着一股子热劲,使柳剑雄觉得小天星为人真是热情感人,打心底就喜欢上他,不由俊目朗睁,向小天星扫去。 小天星为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神芒一逼,脸上陡然泛上来一阵阴晴不定的神色,忙着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哦!我是老糊涂啦!世兄你远道而来,请先进去坐下好说话。” 话落,伸手一拉柳剑雄,两人把臂往里走去。 镇远镖局在江南道上,名头颇盛,只要看这局里人如穿梭的忙出忙进,便知生意不恶。 两人来到第四进大厅落座,小天星笑脸迎人的与柳剑雄阔叙别情,对柳彤,在言谈间,更是备极恭敬,是以,宾主间极为欢洽,小天星更将柳剑雄近日在江湖中的侠义行径,大大的夸赞了一番。 年轻人谁不想戴高帽子? 小天星一阵恭维,柳剑雄私心舒畅,极端受用,眨了下大眼睛,起身一揖的带笑谢过,躬身说道:“陆叔叔,侄儿有一件事想请您老人家帮忙,不知是不是该说?” 小天星充满得色的一声“嘿嘿”干笑,说道:“世兄有事尽管说,我与令尊的交情本非泛泛,你在江湖中闯荡,陆某能说不替我那老哥哥尽点心吗? 再说,世兄你这样看得起陆兆峰,你有事,只管对姓陆的说上一声,水里火里,姓陆的绝不含糊,这条老命,冲着世兄你,姓陆的一准卖啦!” 柳剑雄慌得立起身一揖到地,肃容说道:“叔叔您老人家言重啦!侄儿怎敢妄求!您老人家如此爱护侄儿,不知将来如何才能报答……” 略为沉吟,抬头一扫侧立的下人一眼。 小天星老于世故,随手一挥,一旁待立的下人悄声退了出去。 他将坐椅向柳少侠挪近了点,低沉着嗓音,问道:“世兄,是什么大事?” 柳剑雄先看了他一眼,然后神色凝重的说道:“叔叔可听说过武当山在十年前遗失剑盟令符……” 小天星讶然失色的打断他的话头,急问道:“怎么?这事与贤侄有牵连?” 柳剑雄轻点了下头,答道:“在两个月前,妙清师伯持着掌门师祖玉牒来到襄阳,命家父着意访察,此次小侄奉命历练江湖,也是为了奉家父之命出来探访此宝下落。” 小天星鼠眉一挑,神情冷静的说道:“如此说来,贤侄对失宝的下落,业已探出来点儿端倪?” 柳剑雄轻摇了下头,答道:“确实地点还没有踩实,谁盗去的?侄儿已知道啦。” 小天星显得惊诧失色的问道:“是谁?贤侄,你说说看,他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这件事。” 柳剑雄“唉”的轻叹了声,眨了下眼睛,说道:“叔叔可听过铁背苍龙古桧其人?” 小天星乍然作色的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使丧门剑的长白高手?” 柳剑雄点点头沙哑着声音肃然道:“正是这魔头。” 小天星追问一句:“你见过他?” 柳剑雄茫然失神的轻叹了一下,稍作沉吟,方缓缓的说道:“岂只见过,而且还同他大打了一架。” 小天星伸了伸舌头,显得不信的说道:“听说这人武功诡异,为当今武林中拔尖儿的有数高手,贤侄你与他可是打成平手?” 柳剑雄莫可奈何的轻摇了摇头答道:“这魔头功力之高,简直是深不可测,招式不但奇诡,而且出手更是阴毒,最霸道的还是他那玄阴寒冰掌,真是奇毒无比,放眼天下武林中的人,能当得这魔头毒掌的,真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略停,又是轻吁一声,接道:“说来惭愧,侄儿拼尽全力,免强在这魔头掌下走了二十来招,险伤在他毒掌下。” 小天星“哦”的一声,沉吟了片刻,方茫然不解的问道:“古桧与神道伏魔令有何牵涉?” 柳剑雄答道:“那令符正是被他盗去。” 小天星陡然色变的颤声急问:“是谁告诉你的?” 柳少侠似是愤恨至极的说道:“那魔头亲自说的。” 小天星似是不信的轻摇了下头说道:“他会亲口对你说出来?” 柳剑雄点了下头,随将昨晚与古桧相遇的经过,详说了一遍。 随着他说话的神情,小天星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像是有多少隐忧,为之沉吟不已。 须臾之间,他闪着双光灼灼的三角眼,似是分沾了柳剑雄的欢欣,说道:“恭喜贤侄探得失宝的下落,更可贺的是贤侄能接得下古桧的玄阴寒冰毒掌,错非是贤侄,若是换得旁人,怕不早已上鬼门关了!” 柳剑雄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古桧功力之厚,艺业之高,确是中原武林道的一大劲敌。这魔来到江南,不无原因,怕不有什么诡谋。” 小天星岔开话题问道:“你既知道这等重大消息,但不知你作何打算?” 柳剑雄疾忙的躬身一揖,恭答道:“正因此事,目前侄儿有些俗务羁身。想偏劳您老人家派位人往襄阳走一趟,侄儿有封信禀呈家父。” 小天星笑说道:“贤侄太见外了!派人送封信,小事一件,怎说偏劳?” 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从屏后传来,转出一个妙龄丫鬟,扭着腰肢来到两人身前裣衽一礼,笑意盈盈的说道:“主母请老爷立刻进去一趟,主母面嘱小婢转禀老爷,说有要事。” 小天星忽追问道:“什么事?这等急?” 妙龄丫鬟垂下眼皮答道:“这个……主母没有告诉小婢。” 小天星一摇手,说道:“你先去说一声,我随后就来。” 那妙龄小婢抬定双妙目,幽幽的瞥了柳剑雄几眼,悄退了出去。 小婢一走,小天星向柳剑雄答道:“女人家就是琐碎太多,暂时失陪,只是冷落了贤侄,心中不安。” 话落身起,柳剑雄忙拱手相送,谦逊道:“叔父有事请便,小侄在此恭候。” 好一阵工夫,陆兆峰嘴角噙笑的从屏后转了出来,先投给柳少侠一个亲热的笑脸,方说道:“内人这几天偶感风寒,卧床已四天啦!她听到贤侄你到来,十分高兴,要我进去,为的是想看看你,只是她蓬头垢面的不成样子,叔父我强作主张,替你给婉拒啦!” 稍顿,“嘿嘿”两声干笑之后,又接道:“女人们真是纠缠不清,她吵着要我好好的招待你一番。” 人家欠安,而又记挂着自己,柳剑雄为之十分感动,忙笑说道:“婶娘欠安,柳剑雄是应前去问安才是,怎敢累婶娘惦念,小侄何安?” 小天星哂说道:“贤侄不要理会那么多,女人们就喜欢这样婆婆妈妈的,倒是她要替你接风,还要我代她敬你三杯。” 柳剑雄慌忙答道:“婶娘这等爱护,小侄感愧万分,侄儿虽不善饮,但拼着今天醉倒,也得将婶娘所赐的三杯喝下去。” 柳少侠本是豪情爽朗,不折不扣的热血男儿,人家这份深厚情谊,他哪能拒却。 小天星想是心中大乐,顿时一阵哈哈狂笑,说道:“贤侄快人快语,这份豪劲,不愧是侠门虎子,好好好,为叔已命人在书房备了一席淡酒。我们爷儿俩也别客气,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 话落,人已站了起来,伸手一挽柳少侠,说道:“贤侄请吧!停会菜凉了吃着没味。” 两人把臂走进左侧院中的一座精巧书斋。花厅中早已摆下了热腾腾的一桌珍肴。 两人对坐,柳剑雄闪眼一扫花厅,倒真带点书香气,琴棋书画皆全,画卷琳琅,图书满壁,靠南首书案上摆着一张型式古雅的玉琴,琴旁焚着一炉檀香,清香满室,烟雾正袅袅上腾,壁端还挂了把黄穗飘垂的鲨鱼皮鞘古剑。 显得小天星是个文武双修的饱学之士。 柳少侠这一放眼浏览,对小天星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登时毫无拘束的相对痛饮。 交杯换盏,谈些诗词典故,论些武林掌故,宾主极尽欢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酒逢如己千杯少,那消一阵工夫,柳少侠已自薄具醉意,小天星陡然立起来,筛满了三大杯,向柳少侠一拱手说道:“贤侄,难得有机会与你这般痛饮,放眼天下,尽多庸碌俗士,像贤侄这等高才文雅之人,愚叔是平生第一次碰到,是以,今天特别高兴,这儿有三杯酒,第一杯是祝我那老哥哥伉俪金安的。”话落,手中端定一大怀,笑望着柳少侠。 祝双亲福寿康泰的酒,柳剑雄哪能不饮,连忙执壶替自己斟满一大杯,笑谢道:“谢谢叔父。” 话落举杯陪着一口气喝了。 小天星喝完第一杯后,嘿嘿干笑连声的端起第二杯,说道:“这一杯,算是愚叔替你洗尘。”话落,将酒递给柳少侠。 柳剑雄双手接过酒杯,笑谢道:“侄儿怎敢当?”随捧杯一扬,又是一口气干了。 到第三杯放在柳少侠手中的时候,小天星笑说道:“这一杯,祝你此去马到成功,立将那稀世奇宝寻回,贤侄名扬天下,愚叔也能沾光。” 柳剑雄推辞不掉,也只得干了。 三大杯之后,柳剑雄已是差不多啦!再喝,准得当场出丑不可! 陆兆峰哪能饶了他,托言替夫人敬酒,又斟了三大杯放在柳剑雄面前。 大丈夫言出如山,柳剑雄早已允诺过喝这三大杯。当然照喝了个滴酒不剩。 柳少侠本已薄具醉意,似此连灌这六大杯,杯才离手,人已如倾金山、倒玉柱般的猛向座椅滑跌,软绵绵的靠在桃木太师椅上,鼻息重浊,不省人事。 小天星嘿嘿几声诡笑,拍了两下掌,登时从屏后转出两个脸蕴怒意,生相凶恶的人来。 到柳剑雄醒来的时候,只觉周身酸麻,胸腹饱闷异常.头脑晕涨,脸鼻一阵冰凉,微伸了下手脚,这才发觉被人捆了个结实。 他费劲的侧转了下脸,睁眼一看,似是睡在一间昏暗的斗室泥地上,只感觉到一阵霉湿味冲鼻,壁端有一丝宛若萤火的残光,似是也快到油尽灯残了。 游目四扫,四周空无所有,除了壁间有一扇不知是甚么质料做的黑黝黝的矮门,别无门窗。 静得片刻,依稀记起来适才似乎是在喝酒,慢慢的醉了,登时失去知觉。 他自个儿心中相问:“这是怎么回事?醉了为什么会被人捆着手脚放到这种地方来?”他努力的思索,想寻求解答。 门外响起一丝声息,那扇黑漆漆的门“咿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人未现,一阵如芝兰的香风已自夺门而入。 灯盏如豆,残焰一阵摇曳,一个背插长剑,一身青色劲装的苗条人影倏闪,纵步飘落他身旁,沙哑着声音急叫了声“弟弟”,俏眼中随着滚落两颗如豆泪珠。 轻舒如雪皓腕,一把抄起地上的柳少侠,疾的搂入怀内,俏脸贴紧他冰凉的脸腮,深情无限的温婉安慰道:“姐姐该死,来迟了一步,太苦了你啦!这几个天杀的,恁地恶毒!” 进来的人显然是位姑娘,万般怜爱的紧抱着柳少侠,她俏眼中的那层泪光,不知是为了得到安慰而兴奋?抑或是为了怜惜意中人而哀伤? 柳剑雄虽是天生奇才,功力不弱,饮完那最后三大杯酒后,又中了烈性剧毒,不但记忆力减退,便是一身绝尘功力也失去了大半。 虽说记忆力减退,但几件深烙在脑海中的事仍甚鲜明,一声“弟弟”,顿时想起二哥易峰来。 这当儿,猛见搂紧自己的人,一口气连声的娇唤,泪染桃腮,一副楚楚堪怜的俏模样,在昏灯暗影下,依稀可辨认出来,这身形,俏影,不正是连日苦寻无着,如梦如幻的二哥? 登时情激意动,颤声疾应了声“姐姐”,猛张双臂,一把向姑娘反抱。 “啊呀”一声,柳少侠手足绞痛,痛得他呲牙咧嘴,泪眼闪光。 姑娘正为他这声甜得心窝儿直痒的“姐姐”,叫得神飘魂驰的当儿,猛觉意中人在怀中扭得一下,接着痛泪失声,不由俏脸失色的低头一看,霍然入目的是一张尘土满涂,凄苦万状的俊脸。 姑娘看碍一阵心痛,恰在此时,猛然觉得他反背在身后的两只胳膊在挣扎。 姑娘“啊呀”失声的惊呼,失神娇唤道:“真该死,这半天,还没有替你解去手足上捆着的东西,这些天杀的……”翻腕探臂,剑光打闪,运剑向柳少侠背后连点轻划,十几道鹿筋已是应手碎掉,柳少侠顿时垂下双手。 姑娘将剑还鞘,轻舒玉腕,执定柳少侠双手,替他一阵搓揉,在“腕脉穴”上拍了两掌,一双酸麻吃力的手臂,顿感筋舒血活,痛苦全失。 她再次运掌,又将两只脚的血脉拍活。 轻伸纤手,执定柳少侠的一双铁掌,就昏暗的灯光一看,霍然有七八道青痕,深深的陷进肉内,是得她怜惜情伤,泪影模糊,一声娇唤,两只玉臂疾张,倏又将柳少侠紧紧的抱了个满怀。 他被姑娘抱住,虽是因记忆力减退,显得神情恍惚,但是,心目中的俏影早已深印心扉,尤其是那双泪光晶莹的大眼睛,似幻尤真,疾的右手猛抄姑娘腰肢,反将姑娘一个丰腴胴体抱了个满怀。 姑娘似水蛇般的腰技扭动了两下,娇躯也就紧贴着柳少侠。这一刻,她似乎是获得了无限温慰,俏脸生春,嘴角间笑意盈盈,情眼生波,倏又轻合双目,微仰臻首,足尖轻垫,将两片殷红诱人的香唇送上去。 她那个软腻温滑的娇躯在他怀中一阵扭动,使他骤觉胸前被两个坚挺如玉的东西一揉,顿觉周身似中电。 更将搂着姑娘的双臂紧了一下,疾低头,将两片烘热似火的嘴唇阖盖上去。 外边黑夜沉沉,出奇的静,听不到一丝声息,斗室内却是春意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连忙双手轻推,挣脱柳少侠的拥抱,怜爱横溢的俏声说道:“你现在中毒太深,需要静养几个月,才能复原,姐姐这就送你到一个地方去,陪着你养病,永远不再离开你一步……”她似是娇羞不胜的疾低下头。 稍顿,又接道:“现下我们俩仍在陆兆峰这天杀的窝子里面,仍是十分危险,越早离开越好,走吧!我扶着你。” 姑娘轻伸玉臂,扶着柳少侠的臂膀,另一只手翻腕一探,拔下长剑,挺剑开路,向门外冲去。 两人相互依偎,走出门外,原来是条地道,门外躺着个汉子,一旁放着把大刀,一动不动的宛如被人点了重穴。 地道长约二十来丈,尽头处石级重叠,两人摸索着把臂拾级轻登,上得三数十级,姑娘轻带了下柳少侠,倒转剑把,两手向上轻轻一托,蓦地,“呀”的一声,轻响过后,隐现一丝暗光,显然是地道门已被姑娘托开来。 姑娘探步一挽心上人,轻挪身形,闪跃出地道,她悄声细语的向柳少侠耳语道:“你待一会儿,不要乱动,姐姐先把地道的门给关上,再来扶你。” 她摸索着,轻轻的将门阖上,似是在搬动一件笨重的家具。砰然一声暴响,像瓦磁之类器皿落地摔碎,紧接着一声暴喝:“什么人?” 喝声未落,破空之声飒然作响,三只镖类暗器,亦已向两人立身之处射到。 漆黑中,柳剑雄骤觉两声丝丝微风射到,他虽是已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但他身怀绝学,一身能耐,岂能等闲视之。倏的滑步侧闪,左拳猛出,劲力外发,寒涛怒卷,呛啷两声,暗器坠地。 向姑娘袭来的一只,因发镖之人劲力不大,被她滑身侧挽,接了下来。 两人不再怠慢,互相移近了一点,挽手向窗外星光之处扑跃,出得窗外,才看清原是间堆放镖货的仓库。 才立定身形,身后风声飒然,一条黑影拦在两人身前,说道:“姑娘请稍待,容总嫖头与两位当家的来后再走。” 姑娘一瞪俏目,怒叱道:“邱成,本姑娘奉古堂主之命到来提取要犯,你敢违命?” 那叫邱成的汉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奉命行事,在此守护要犯,明日就是押解北上。如今姑娘将姓柳的给放了,弟子担待不起,还请姑娘明察。” 姑娘一扬柳眉,杏眼含威的娇叱道:“这么说,本姑娘的话你都信不过了?” 邱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敢字未落,姑娘已自不耐,倏一扬腕,一粒如豆粉丸,向邱成箭射。 他一抬脸的俄顷间,粉丸堪堪射向鼻端,忒也作怪,才一触鼻。就已飞溅,化作拳头大的淡淡一层轻雾,打得半个喷嚏,再未吭得一声,软绵绵的躺了下来。 姑娘怎敢怠慢,舒腕一挽柳剑雄,正待提步纵去,陡的嘿然两声,扑扑跃落两条人影。打前之人,正是小天星陆兆峰,后面随定的人,是三日前在燕尾坡铩羽的古作义。 柳剑雄乍见小天星,登时对脑海中浑浑噩噩的饮酒疑结打了开来。忙上前一步,躬身一揖,说道:“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未待他再问下去,姑娘倏伸纤手,一扯柳剑雄衣袖,错步横越,挡在他身前,向跃落的二人裣衽一记,说道:“陆舵主、古护法。陶玉兰这厢见礼了!” 顿停,随又接说道:“是我奉了古堂主之命到来提取要犯,来时匆匆,未能面陈,唐突之处,还请二位多多见谅。” 一副嗲声嗲气,又是往时的那副媚波荡态,大与适才的端庄丽容截然不同。 “陶玉兰”三字才一入耳,柳剑雄陡然惊惧,心说:“不是二哥?”错把玉兰当玉凤,他搜索了下记忆,便已想起来有这么一个对他倾心的女人。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时之间已是想它不起。 他深悔适才地窖中香艳的一幕,私心失悔愧对二哥。 这也难怪,记忆力消失大半的人,对往事的记忆,大体就是一片模糊。这一在骤醒的顷刻,面对昏暗失色的如豆枯灯,怎能辨认得真切?陶玉兰可算是人间仙娃,美艳绝伦,婀娜妙姿,本就不输玉凤多少,难怪会把她给认错。 这一怔神的片刻,陶玉兰已是同陆兆峰说僵了,小天星一声低叱,喝道:“贱婢,本舵主眼里揉不进沙子去,姓柳的小杂种是古堂主亲要的犯人,你休要做白日梦,凭丫头你那点鬼门道,瞒得过太爷?” 陶玉兰担心的是心上人中毒过深,怕闹翻了一旦有失,岂不徒费心机?明知道骗不过两人,仍是打出古桧的招牌吓唬小天星,暗中怨责自己适才粗心大意,不小心推跌了一只古瓷花瓶。 左一句贱婢,右一声丫头,陶玉兰被骂得愤怒交集,她一生被轿纵惯了,那受过这等辱骂,登时气得粉脸铁青,一脸威煞的娇喝道:“姓陆的,你口齿放清白点,姑奶奶岂是好惹的!哼!要不信,就尝尝姑奶奶的鬼门道如何?” 陆兆峰真不敢答她的腔,皆因陶三姑极端护短,谁要想惹她,得估量着点。那陶三姑是有名的难缠,谁惹上她,明里暗里的准闹个没完,陶家的迷魂东西列入武林一绝。 古作义一看小天星搭不上腔,连忙嘿然一声赧笑,冲口说道:“同是一家人,为了一件小事,何必伤了和气?陶姑娘不要这样说,是昨晚桧弟飞鸽传书到来,请陆舵主今晨亲自押送姓柳的,陶姑娘请不要坚持,让陆舵主亲自走一趟!再说,这姓柳的上路时,亦得用点什么东西给遮拦着点,免得漏了风声。” 陶玉兰换上一副嗲声嗲气的调子,先瞟了古作义一眼,方哟的一声,慢悠悠的道:“原来护法也是帮着姓陆的说话。这么说,这桩官司一准是我输定啦!你还担心怕漏了风声,可惜人都快成了白痴,还劳你操心!” 柳剑雄为三人的话闹糊涂了,他本已浑浑淘淘的,不明个中底蕴,是以似懂非懂的呆站陶玉兰身侧,转着双朗目,只管在三人面上溜。 他本对小天星怀有极深的感情,此刻一听他骂自己小杂种,宛如跌入五里雾中,更糊涂了。 玉面妖狐话中带刺,古作义听得冷哼一声,心想:“这鬼丫头不但可恶,亦可恨的紧,连我的帐都公然不买。”登时怪眼一翻,沉声说道:“望姑娘自重,请姑娘念在桧弟份上,替本派保留点面皮,古某是番好意。” 看来已是势成骑虎,只有拼出去了,她岂肯乖乖的让小天星将心上人带走,倏地脸寒如冰的反唇相讥道:“姓古的!谢谢你这番教训,陶玉兰倒不知出了啥差错?姑娘我一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没有开罪过你姓古的,更说不上暗中算计人,陶玉兰不知如何自重,还得你姓古的明说一声?” 一阵冷讥热讽,道来句句中的,顿时将两个老江湖羞得一脸热臊。古作义气得怪眼怒翻,钢牙咬得“咯咯”暴响,蓦地,“嘿”的一声怪嚷,暴喝道:“丫头你找死,你不要认为依赖古桧犊护,就妄自大胆的连本护法也不放在眼里,哼!丫头,长白派的门规饶得了你么?” 她冷哼了一声,不屑的冷笑,说道:“唷!护法大人,别拿贵派门规吓唬人好么?嗳唷!你这一说,我可想起来啦,你弄明白了没有?你那点子威风,只能吓唬那些披长白皮的兔子狐孙,姓陶的可是洁身自爱,没披那个皮,不受那份龟气。” 她伶牙俐齿,一顿数说,将两人骂得体无完肤,古作义气得钢须根根直竖,小天星更是气得红了眼,大失往日沉稳常态,陡然威声说道:“古兄就不要再同这贼婢闲嗑牙,兄弟看还是把她一并拿下,连小子一齐送给古堂主处理。” 古作义默不作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但两人都静立不动,互望了一眼。 到底算小天星诡猾点,陡然翻腕疾探,“呛-”一声龙吟,青虹暴射,点足飘身,“横断巫山”一招辣着,已自向柳剑雄一剑横扫,嘴里疾嚷道:“古兄,我先把这小子给擒下来!”话中含意是叫古作义动手拿陶玉兰。 一剑才向柳少侠中盘划到,陶玉兰疾如飘风的乍闪纤腰,振剑直削小天星执剑腕脉。 这一招骤出意外,陶玉兰心急柳少侠安危,拼尽全力使出了一记辣招,小天星悚然大骇,诚然,全然不顾的递满招,也许可伤得人,但是自己执剑腕脉也得卖给陶玉兰。他哪会出此下策,不待招老,硬生生的变扫为挑,寒涛疾卷,一式“举火燎天”,硬向姑娘的长剑削去。 青芒冷电骤掣,陶玉兰心中一凛,哪敢让陆兆峰宝剑搭上自己的长剑,疾挫腕,长剑打闪,硬将递出的剑招猛撤。刹那之间,小天星中途变招改撩为刺,踏洪门,走中宫,一溜青芒,疾向陶玉兰双峰点去。 他功力何等老到,且又是执着一柄宝刃,出招迅如匹练,陶玉兰怎敢硬架?退更是不及,眼看剑风沾衣,错眼之间,她纵然不死,也得伤在小天星剑下。 千钧一发的俄顷问,陡然一阵虎虎风声,风生脑后,一股刚猛劲力袭到。小天星不待伤敌,扭腰侧步,一招“秦皇负剑”反手运剑向身后架去。 青虹宝剑,前古仙兵,未沾肌肤,已是砭骨生寒,柳剑雄虽是突出奇招,怎奈身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拳风虽是狂猛无俦,哪敢硬碰小天星这种高手的狠力一击,忙不迭的猛撤拳招。 陶玉兰本是吓得玉容惨变,因对手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使的又是宝剑,不敢硬架,缚手缚脚的弄得两招不到就险险伤在剑下,蓦见心上人出手解围,不由心中惊喜交集,眨眼的顷刻间,顿忘自身安危,替心上人捏把冷汗,虽说如此,芳心中掺杂了一份甜丝丝的惊喜。 小天星仗着三天前夺自柳少侠的青虹宝剑,不但一招逼退柳剑雄,兼且震慑住陶玉兰,但他更是惊诧交集,心中嘀咕,忖道:“这小子中毒不轻,哪来这等非凡的功力?”他微一怔神,回头猛瞪古作义一眼,这横目一瞪,含了多少成份,将姓古的给怪上了,心说:“你这家伙够奸猾,隔岸观火,你怕将来得罪姓陶的老妖婆,哼!大爷偏要你趟这场浑水。” 他心中暗自筹谋,古作义似是极端识趣的出声道:“陆兄对付那小子,这丫头交给我。” 他老奸巨猾,已知今天不出手是不行的,适才见柳少侠排山倒海的一阵拳风,前些日吃过亏,险险将老命送掉。这当儿,旧伤未愈,柳少侠功力不可轻视,他哪敢再轻捋虎须?权衡轻重,打算让小天星去碰下硬的,自己乐得安逸的只绊住陶玉兰。 两人互换眼色,齐出手闪电进招。小天星振腕一溜青虹,剑卷寒涛,抖手连绵递出五剑,招式奇快。青虹剑沁骨寒风,硬将柳少侠逼得连连后退,疾的展开玄门无上妙谛的“九龙连环步法”,忽而东,忽而西的飘若轻絮,在小天星剑影中窜跃,堪堪能避过小天星奇毒的连手恶招。 那一边,古作义已同陶玉兰对上了手。这两人,谁都摸得清对方的底,古作义对陶玉兰的粉丸多少不无惮忌,陶玉兰更是担心古作义的“玄阴寒冰毒掌”。 这两人,功力上如果古作义不是带着内伤,正不知要强过姑娘多少?此刻,只能拼个勉强扯平,谁也不能奈何对方。 僵局没有持续了多久,二十招一过,柳剑雄身形呆滞,连避让的功夫都成了问题,勿论出手还招。这当儿,已是吁吁气喘,额上汗珠如豆,看来不出几招,他准得会被累坏遭擒。 陶玉兰打来够胆寒的了,既怕古作义施出辣招,更心悬柳剑雄安危,不时拿眼瞄去。这当儿,陡见心上人连连遇险,芳心猛地怦然腾跳。她一面化解古作义的辣招,一面将俏眼珠转得两转,似是有了主意,“咯咯”敞声娇笑,媚眼一睇古作义,娇吁连声的道:“唷!姓古的,我怎会忘记啦!你内伤未愈,再一狠力猛碰,万一伤势恶化,陶玉兰岂不罪过?”她心思灵巧,急用攻心战术,点中古作义的致命伤。 古作义登时一愣,手下慢得一下,被她腾出一只手来,向囊中一探,握定一把粉丸。她瞬眼一看,芳心猛跳,惊恐交集,忙的手上一紧,连施三招妙着,硬将古作义逼退五步。 她紧握时机,抖手三粒豆大粉丸成品字形向古作义打到,吓得他横跃七尺,方才避过。 同时之间,哈哈一声奸笑,小天星已自挺剑向柳剑雄左肩斜劈,想是柳剑雄已到了力尽精疲的地步,脚下一个跄踉,连晃得几下,剑风已是及体。 一声惊惧失声尖叫,划破夜空。陶玉兰花容惨变,哪还顾得及追扑古作义,玉手一扬,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将一把粉丸运劲向小天星头胸部位洒落。 小天星一代枭雄,身手不弱,对这种列入武林一绝的邪门道,早就提防。乍见陶玉兰粉丸出手,哪敢硬闯,硬将劈向柳少侠左肩的宝剑猛撤,剑振处,青虹闪划起一道剑墙,护紧身躯,滑步错身,想脱出粉弹雨阵。 陶玉兰已用内劲控制粉丸炸裂,瞬息之间“咕咯”一声,小天星一跤栽倒。陶玉兰哪还怠慢,急跃两步,一把挽紧柳少侠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知她哪来这大的劲,跟身疾跃,冲出镖局,一路的向城外急窜。 小天星陆兆峰,早年与唐山四霸情谊深厚,四霸投靠长白派后,奉命南来网罗人才。早在小天星赴襄阳之前,四霸已游说过小天星,怎奈他智谋过人,知道自己基业在江南,托庇武当,总比依附长白妥切,因此对四霸虚与委蛇,暗中却替柳彤贺寿。襄阳之行,他本存巴结之心,哪知一掌震乾坤柳彤不敢领教他,弄得他扫兴而归。 在他回到长沙的旬日间,长白双凶兼程赶来,一阵威胁利诱,逼他欲拒不能,正自犹豫,古桧接踵到来,许以执掌江南大权,方将他的心说活络了点。又经双凶怂恿,慑于古桧的威名,穷途末路,最后只好乖乖的就范,说实在的,他可是不某心骥附,硬是被古桧胁迫笼络下来。 长白双凶在雷音寺铩羽之后,一路的投奔小天星处养伤,恰巧古桧也在,手足情重,两位族兄罹难成残疾,可把古桧气得五内翻腾,登时代掌门人传下令谕,责成小天星负责擒拿柳剑雄。 小天星本对柳彤忌惮十分,双凶要不在镇远,他天胆也不敢动柳少侠一根寒毛。古桧心机颇深,镇远嫖局内的镖头,早已安插下了七八名长白门人,是以在柳少侠才进大门,早有古桧心腹飞报双凶。 古作信断臂之恨深如东海,主张将柳少侠立刻处死,说好说歹,古作义生拉活劝,说古桧另有用意,不可因私愤而误了大计,才将古作信劝住,也饶了柳剑雄一条小命。 古作信怨毒太深,怎肯眼睁睁的饶了他?在小大星将柳少侠灌醉后,斟了一杯长白派的独门霸道无双的雪蛊药酒,硬给柳少侠灌了下去。这种雪蛊药酒,是用一种产于兴安岭绝顶的奇毒雪蛊泡制,一杯酒中只须倒上一滴,就足以使人服后记忆力顿失,变成白痴,有武功的人,更是一身功夫散尽,与常人无异,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厄难。 如果能在一月之内得服长白派的独门解药,亦得要静养半年,方能恢复记忆及功力,的是霸道恶毒至极。 也是柳少侠在三天之内,刚服过两粒“回生续命丸”,药力幸未全部消失,将毒性化解了一些,再就是在饮药酒的三个时辰之前,为了防避古桧的毒掌,含过奇宝“雄精冰魄珠”,口液内溶解了些药力,等到毒药一进口腔,毒性就被中和了一部分。因此,柳少侠得以中毒不深。 吉人天相,柳剑雄不该遭难,鬼使神差的来了个玉面妖狐陶玉兰,色迷心窍的来个窝里反,将他救走。 她虽是自小目濡耳染,从陶三姑习染上一副妖媚荡态,但她虽是双十年华,仍是冰清玉洁,依然处子,在洞庭湖得见柳少侠后,魂为之牵,梦为之索。 心上人遽尔乍离,一去音讯渺无,使他心魂若失,有若怒海孤舟,空荡荡地无傍失依。 在君山上,度日如年,夜静更深,常独对昏灯,情思昏昏,她怎能再守株待免的死等下去?狠狠的骂了秦猛一顿,沿江而下,追访心上人。 上天不负苦心人,这日清晨,她来到距长沙五十里地的一个小镇,赶巧碰上一起刚从长沙来的镖车。敢情好,镖师正是新近从通州调来,两人早有个认识,乍见之下,大喜过望,少不了叙旧一番,古桧如何安插他?何时离去?双凶在镇远养伤,以及三日前如何擒得柳少侠,镖师都一一的告诉了她。 蓦听心上人遭擒,陶玉兰惊喜交集,喜的是心上人有了着落,惊的是不知他中毒的轻重。他心悬着意中人,哪有心情再与镖师穷聊,匆匆别过,随即兼程赶到。 途中,她低头赶路,筹思解救心上人的方法,想来想去,唯一的妥善办法,就只有夜间劫牢。 好在镇远镖局,她已来过一次,还住过几天。囚禁柳剑雄的地牢,在镖师口中亦已向了个大概。 因这一决定,她反不忙着赶路,硬挨到日落天黑,才进到长沙城内。找了家僻静小店养得一阵,初更天,方扎束了一番,问了问背上的宝剑,一路的向镇远镖局纵去。 意外地竟享受了片刻温存,为了那声透心的“姐姐”,陶玉兰不但甘冒奇险,救出柳少侠,而且不惜与长白派闹翻,公然与古作义反目,冒叛派的大忌。 她在这当儿,已是拼着把性命豁出去,甘愿为情而死。 且说陶玉兰扶着柳剑雄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路飞驰,侥幸后面没有人追来,平安的逃出城后,仍是一股劲的拼命狂奔,柳剑雄虽说是有人搀扶,但已精疲力竭,脚下虚浮的着不上力,“呼哧!呼哧!”直喘。 奔了六七里,不但柳剑雄气喘如牛,便是陶玉兰也疲累不堪,额上汗珠滚滚,双腮艳红似火。忙将疾奔的身形缓了下来,借着惨白月光,抬眼向前看去,五丈外正有一块青石横卧路侧。 石后有个茅草搭盖的茅棚,是路人休息的茶亭,她兜臂一抄柳少侠蜂腰,半扶半抱的两人依偎着向青石踱去。 想是他已脱了力,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只落得任人摆布的份儿,蹒跚着虚浮零乱的步子,将头倚在陶玉兰的香肩上。 瞬息之间,陶玉兰轻悄的扶抱他坐在青石上,伸手掏出香巾,万分怜爱的替他擦了下汗,方轻吁了一声,又接着替自己擦了一把,方柔情万种的温言问道:“累不累?头晕吗?”一阵狂奔,她也是香汗淋淋,才一停下来就深情款款的嘘寒问暖。 可惜他已是神情恍惚,对她的如水柔情,懵然漠视,虽是听到那声柔媚娇唤,但也只能腻着鼻,轻“嗯”了一声,算是他领受了她这份盛情。 她急得芳心碎裂,“唉”的一声幽怨细叹,滚落两颗泪珠,疾的一伸臂,万端痛怜的将他揽入怀内,抱得紧紧的。 一阵莫名哀伤,不禁悲从中来。双肩一阵耸动,悲恸失声,泪眼弹珠,如杜鹃啼血,哭得凄惋欲绝。 一个身世多少有点凄怆成分的少女,心扉中本就积压着股如怒泉的哀伤,这一骤然间遭遇了这种莫名的变故,求天不应,叫地失灵,怎不教她柔肠寸断,唯有哭能暂时减轻她心中的郁闷。 不知她哭了多久,想是柳少侠气力恢复得少许,倏地朗目电睁,眨了两下眼睛,看来是他此刻的神智已清醒了不少,一看自己倒卧在姑娘怀中,陶玉兰的晶莹泪珠,直若断了线的珍珠,正簌簌下落,一滴接一滴的正好滴落他脸上。 不知是他是不好意思让陶玉兰抱着,还是怕姑娘累坏了,霍地挺身跃起,人已自站在她身前。转着两颗闪光的眼珠,凝注着她泪痕纵横的俏脸。 他像是对她的悲怆无动于衷,更像是没有一丝同情心,竟然没有出声劝止,尚幸这种突变,使她疾收痛泪,愣着双泪眼,凝视玉立身前的人影,说不出的感觉,是喜悦?是哀伤? 似是余怨尤在,她哪管垂立的柳剑雄,俏鼻抽搐了两下,轻抬玉腕,一只手掠了鬓边乱发,另一只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揩抹了一阵。 毕竟是心上人复苏,一阵冲眉浮喜,顿时将适才的情愁冲尽,“噗嗤”一声莞尔脆笑,又已将那双媚波横溢的俏眼斜乜了过去,这妩媚的一瞥,含了万千情意。 这眼神媚波,真可倾城。 他为这媚眼的柔波一睇,绮念顿生,心湖中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仅是短暂的一刹那,他眼中的那股光的火焰,为另一重哀伤的情愁压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记忆所及,唯有二哥的丽影才会深烙在他的心版上。 他轻念了声:“沧海桑田,心有所属。” 他猛咽口唾沫,收敛了那阵绯色涟漪。 陶玉兰正为他眼中那阵闪射的异彩感到暖烘烘的,心底甜丝丝的了正将心扉之窗大大的打开,期待着他吐出来的那些足以慰藉平生的字眼飞进去,也才不枉这次九死一生的冒着奇险救他。 这种幻想短暂得瞬眼即逝,一幕幕前尘往事,使得他骤然想到二哥,更忆起来君山上陶玉兰那份可憎的丑态多么使人恶心,再想到二哥呕心沥血的玉惨花残景象,登时一阵寒噤,人又已清醒了不少。 陡然想到适才在地牢中的那阵香艳镜头,愧疚于心,深觉对不起二哥的爱顾深情,急忙收敛眼神,将头垂下,别说是绵绵情话不曾说得半句,便连感谢的话也未说上一声。 在她说来,颇觉意外,地窖中的片刻温存,竟然换来奇凉透心的冷漠,弄得她芳心欲碎,两眶情泪,摇摇欲坠,别提她心里有多难过。 这种冷场面,相持了好一刻工夫,还是陶玉兰自作聪明的原谅了他,心想:“他中毒太深,神智不清。” 想开之后,顿觉宽慰,挂满一脸甜笑,黛眉舒展。姗姗向他轻移了两步,缓伸玉手,紧握他的一双铁掌,甜柔的一笑,说道:“我来迟了一步,害得你多吃了些苦头。” 他虽是愧疚难当的垂下眼皮,但却正在贯注全神的穷搜枯肠,整理那些积压心版上的杂乱往事,打心底上,他根本就厌恶她,哪还留意她在说些什么? 想是思绪被她搅乱,心想斥责她几句,猛的一抬头,见她笑意盎然,俏眼闪波,一脸柔情,登时心头一软,不忍斥责她,赧笑说:“陶姑娘有什么事?”这简直是所问非所答。 一声“陶姑娘”,在他已是非常尊重人家了,她听来,无异是掉落在万年玄冰之中冰凉透了心。 刚泛上娇靥的甜笑,倏地罩上层惨淡的怨愁,目蕴清泪,但她仍是颤声儿笑说道:“你现下已中了长白派的雪蛊恶毒,短时间内已是难得复原,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服下解药,还要静养调理半年,才能恢复失去的功力。”这无异是个晴天霹雳,不禁悲从中来,打心底冒上来一股寒意,才知自己落得现下这副惨相的原因。蓦然又闪起一幕鲜明的记忆,赵伯父曾说过“雪蛊”的霸道,远胜过五毒百虫。不由轻声悲叹,低念道:“大概是我命中注定的魔劫。” 他这种俊脸惨然失色的怔忡模样,又把陶玉兰吓得芳心突然猛跳,一脸关切的急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躬身一礼,说道:“我所中之毒,是不是列入武林一绝的雪蛊药酒?” 陶玉兰鼻尖一酸,滚落两颗泪珠,咬着香唇,轻点了下头。 猛的,柳少侠俊目射光,一脸威煞的怒叱道:“这么说来,敢情是姑娘的杰作了,你从洞庭湖起就死缠在下,到底安的什么心?” “哇”的一声娇啼,直如午夜猿啼,哀声震野,陶玉兰悲痛莫名,柔肠九转,哭得连一抹新月都为之骤掩在西天的一抹淡云中,回肠荡气,能不伤心不掉泪? 陶玉兰在江湖中得了个“玉面妖狐”的恶名,人皆认为她狐媚成性,谁知她是自小环境使然,虽入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洁,自见柳剑雄后,早把他给视作终身托靠的人。 哪知好心未得好报,舍命相救的人,竟针对自己恶言指斥。 她虽是伤心到了极点,仍颤声儿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出身低贱的苦命人儿,但姐姐是清白女儿身,自君山一见你后,此心也唯天可表,陶玉兰自知无福伴你一生,在土牢中的片刻温存,我知道你非是出自本心,但仅只这一刻享受,已不辜负自己舍命救你一场。”揩了下清泪,又接道:“姐姐便是下贱得使你看不起,又怎能忍心出毒手暗害你?好教你得知,害你的人,便是那小天星陆兆峰。” 他虽说是记忆模糊,但是那个在花厅中与自己痛饮之人,影子甚为鲜明,即便是适才小天星向他狼命的出手,并以无边的恶语辱骂他,已使他大惑不解,现下骤闻那人竟然是暗中下手欲毒害自己的人,听得他毛骨悚然,对刚才的盂浪,无端的恶语辱及救命之人,深深的升起来一层悔歉之意。 陶玉兰的剖心自陈,真是爱顾情深,说不尽千般哀伤,万种情愁,瞬息之间,表露无遗。歉疚往往会令人痛苦一生,即便是一时的误解所引起的轻微感怀,也难得使人或忘。柳少侠为之汗流浃背,心儿猛跳,神态间有点手足无措。 他想说上几句动听的话道谢一番,又不知应该打从哪儿说起。 像他这种侠骨柔肠的人,生来就怕看到女孩子流眼泪,陶玉兰这种痛断肝肠的凄怆模样,他真不知应该怎么做?急得在一旁搓手。 陶玉兰悲恸一阵之后,轻抬泪光闪闪的眼波,向他深情款款的说道:“不管你如何讨厌我,你就是恨我入骨,但你目前中毒太深,如不急救,你会残废一生,不但失去一身武功,人也会变成痴呆。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先替你找一处地方静养,我再赶到通州府去找解药,弟弟,你看这么办可成?” 柳剑雄将低垂的头慢悠悠、怯生生的抬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眨了两下,随向陶玉兰拱手一礼,嚅嚅的答道:“小弟错怪了姐姐,尚请姐姐不要介意。这一刻,头有点晕涨,大约是中毒不轻,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切只好偏劳姐姐了。” 几声“姐姐”无异使陶玉兰服下一副清凉剂,一扫满怀悲怆,轻伸皓腕,一扯柳少侠,满含深情的一笑,说道:“这倒没有什么偏劳,你也用不着跟我客气,只要你心中记着有这么个出身低贱的苦命人就够了。” 柳少侠心地纯真,仁侠耿介,寸恩必报,闻言虽是心头一阵猛跳,但仍肃容恭答道:“小弟岂敢忘记这番救命恩德?” 她心情顿时开朗,俏脸泛上来一阵爽朗笑意,向柳少侠凝睇了一眼,似是得意的脆笑一声,道:“弟弟,我们该走啦!”这女人是一个标准的女中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性情真够豪爽,与适才那副哭丧模样截然不同。 她前此是受了陶三姑的熏染,以一副媚眼荡态游戏人间,自此以后,确已将那份邪行丑态收敛,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想博取柳少侠的欢心。 这一阵,柳剑雄似是又已清醒不少,奔行神速,已不需姑娘搀扶,紧随她身后走了个前后脚。 陶玉兰似是心花怒放,开心已极,脚下不觉走得快了点,边走边想:“只要寻得解药,相守半载,哼!加点水磨功夫,他还不是乖乖的跟在屁股后面直叫姐姐……” 她想到开心处,登时展眼舒眉,倏伸玉臂,挽着柳少侠疾奔。 第二天,他们找了只直放安庆的大船,改走水道,一路的向安庆而去。 不几天,船已抵埠,寻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陶玉兰心悬解药,当天将柳少侠安顿下来之后,就辞别登程。临行依依,她一再叮嘱,每日在房中静养,轻易不出店门一步。 好几次,他试着调息下真力,都失败了。原因是他发觉经脉局部凝固,精气无法运聚丹田,稍为勉力运动,周身登时酸软无力可着,便是头脑也觉得涨痛如裂,忙将功力散尽,不敢硬行运功。 一连几日,独坐斗室,闷得发慌,逼着他不得不找排遣的方法,也好打发这段漫长的时日。 起初,他叫店伙计买来纸笔,每日以书画自娱,岂知这种雪蛊端的霸道,中毒后连脑筋都不能稍用。 慢慢的,忿事恼人,子午二时,周身不适,狂冷狂热,便是那手足四肢,也是颤抖不已。 第六章 剑林四龙 这种子午二时狂冷狂热的现象,日见加厉,逼得柳剑雄只好放弃作画自娱。三数日过去,除开子午二时痛苦得不堪言状外,余暇的时间,闭门潜居,也显得无聊已极,试想,一个生龙活虎般的风云男儿,教他终日不言不笑的困坐愁城,那种滋味,真比死还难受。 独处斗室,实在难以排遣心中积压的郁闷,竟然稚性大发,将怀中的空玉瓶及天山神珠都一起掏了出来把玩。玉瓶固然可爱,但是那颗晶莹洁润的琥珀色“雄精冰魄珠”才一入目,一种照人夺目的光彩,引得他凝目沉思,黑眼珠转得几转,紧皱眉心,似在搜索记忆。 又一幕失去的往事,由淡而浓,鲜明地又映入眼帘,觉愚上人的清瘦慈颜,猛的骤然记起来老禅师说过的那些有关神珠的话。 俊目放光,展眉一笑,扫尽几日来胸中堆叠如山的愁烦,他已然回忆起这颗小珠有一种神奇的功效,能治疗天地间的百虫奇毒。 雪蛊虽是人生的至毒,有了“冰魄珠”难道不可克制?柳剑雄的神智并不完全浑噩,以他还未全被蒙蔽的智慧,竭力推想,待稍悟参透。人在失去生的活力时,对“生”是多么渴求。有了一线生机,登时一把抓起神珠,想是太过兴奋了点,手有点颤动。 神珠入口,一丝辛辣直冲丹田,口内更是津液涟涟,忙不迭的连续吞咽,渐觉气爽神清。 这一天,他竟然忘记了进餐,一连含了十来个时辰。天山神珠,功夺天地,灵验异常,的确不愧是武林瑰宝。打从这天起,子午二时的奇冷狂热,亦再未发作,这一下,可把他喜坏了。 奇迹发现,除开吃饭睡觉外,全部时间,他一言不发的整日将神珠含着。如此一来,旬日过后,病势已大有起色,本是苍白无人色的瘦脸,已是日见丰满,又已红润如玉。 半月过去,柳剑雄已是大好了!不但体内恶毒尽除,即便是失去的记忆力,与一身超凡的上乘功力也都一并恢复。他喜得眉眼重开,心中暗中感怀二哥赠珠的恩德。 灵智恢复,记忆复明,功力更因近日连着调息而精进了不少。他是一个责任心极重的人,人一康复,便又挂念着动身追查“剑盟令符”,反把追踪二哥的事放到一边。 另一件事使他作了难,抽身一走,那个救自己的陶姑娘返来发现自己不在,岂不要急死?他踌躇不决的不知是等下去好,还是起身走的好? 他毕竟聪明绝顶,想到姑娘临走时曾说过往通州要解药,心中已自猜出一点来,陶玉兰与古桧之间必有很深的渊源。接着另一念头又已闪过,心想:“古桧落脚在通州,我何不兼程赶去,一方面可迎得姑娘,再者又可趁便查探失宝下落。”决心下定之后,忙叫来店小二,留下口信给姑娘,摒当就道。 离得安庆,奔济南,过沧州,七月初旬,他已来到天津卫。蓦的想到天津卫杨柳青的华氏双雄,银鞭华灵,在襄阳曾得识一面,华荣在北六省名头之健,响遍半个天,想那古桧落脚通州府,华氏双雄必定知道甚详,何不前去求教。 另一种原因,是来到地头上,不去作礼貌上的拜候,似乎不近情理,忙备了一份厚礼,策马直奔杨柳青。 杨柳青,傍运河,临翠柳,滨东淀湖,有北国的“小西湖”之称,景物奇秀,宛若含苞处子,确是一个好去处。 华家堡就坐落在一大片柳荫围绕中,是个宏伟壮丽的庄宅,远远望去,万绿丛中,耸出一角红楼,又是一番气象。 他驰辔缓遏,来到庄前。早有庄丁迎了上来,一看柳小侠英气慑人,像煞是位贵胄公子,慌忙不迭的哈腰迎问道:“公子爷驾临小庄,有何见教?” 柳小侠翻身落马,拱手一礼,说道:“在下荆襄柳剑雄,求见两位庄主,烦管家通禀一声。”随手将手中礼物,捧了过去。 庄丁躬身接过问道:“公子有无名刺,以便小的禀报庄主迎候。” 柳剑雄“哦”的一声,赧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在下来得匆忙,未曾备就,还请管家多多偏劳。”他心中多少有点自责,怪自己太过粗心,拜候这种武林成名人物,竟糊涂得未备帖。 庄丁微笑着打了一拱,道:“不打紧,请公子爷稍待,小人立刻通禀。”声落,翩然向庄内走去。 瞬息之间,打庄门外向里望去,远远的有两人疾步而来,虽是在三五十丈外,但柳剑雄目力何等尖锐,左边之人,已知是家中见过的的华二侠,右边之人,花白长髯飘拂,是位六十来岁的老者,剑眉虎目,披着件紫色软缎的大擎,长得身材魁梧,英气勃勃,两眼神光灼灼,口角含笑的迎了出来。 不用猜,他已知来人必是名震北六省的武林盟主——金鞭华荣。不待两人近身,连忙紧走了两步,迎着两人纳头便拜了下去。 口中说道:“小侄柳剑雄,叩候伯父金安。” 那身着紫色大氅的老者敞声一阵呵呵大笑,疾忙上前,伸手一扶矮了半截的柳剑雄,笑说道:“贤侄快起来,休得如此多礼。” 随老者一扶之势,柳剑雄站直身子,忙侧转头朝一旁含笑的华灵躬身一揖,华灵伸手一挽柳小侠,说道:“贤侄免礼,自家人,你就不必客气,来,我替你引见,这是家兄。” 柳剑雄疾的又是躬身一礼,华荣及时挽他左手,笑道:“贤侄远道劳累,快别多礼,我们到里面坐下好说话。” 华荣打见到柳剑雄的第一眼起,就已深深的喜爱上了这孩子。 皆因他老年无子,膝前只有俏飞燕华燕玲一颗掌珠,此刻乍见这等灵秀温雅的俊美少年,由不得打心头直乐开了,喜得他哈哈的合不拢嘴,连老泪都随着呵笑声挤了出来。 老哥俩左右一挟,一人把定少侠的一只手往里边走去。 华氏双雄名振北国,威望响彻燕赵,生平像这样迎候访客,真可说得上已属空前。 三人落坐大厅,寒喧了一阵,华荣问起柳小侠北上游侠的原因。他随将奉命历练江湖,及遭遇的一切与探得“神道伏魔令”的下落,简略的向华氏双侠陈述一遍。 近几月里,他斗四霸,挫双凶,战古桧,轰动南北武林,名望日隆,飞天玉龙四字,真是响彻云霄。 双侠对这位远道而来的侄儿的仁侠义行,虽早有个耳闻,但仍属道听途说,有点失真。这当儿,听他款款道来,惊险刺激,扣人心弦。老兄弟俩,着实为这位侄儿的超人胆识,机智,与过人的武功欣喜,更为小天星的险诈,与误投匪人而唏唏不止。 柳剑雄呷了一口茶,倏立起身,躬身一揖,说道:“小侄自不量力,斗胆欲探访通州一趟,两位伯父威名震四海,想来对古桧的为人及通州的长白派巢穴知之甚详,侄儿祈望您老人家教诲。” 华荣深嘉其志,捋须笑道:“我与令尊神交已久,彼此南此相隔,悭缘一面,数十年虽未得一见,但彼此可谓日夕仰慕……故人有子如斯,足堪告慰。”略为沉吟,又接道:“通州之行,贤侄应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那古桧及通州别业详情,老朽尽一己所知当详告贤侄……” 华荣是惊疑交集,他怎会料到那面震动神州,失窃近十年的剑盟令符,竟然是被古桧盗去?他久处北国,对古桧真是知之详尽,提到古桧诡异的武功,像他这种成名的大侠,亦由不得的会冒起一丝凉意。这当儿,面对这位英才,说不出为什么,一股爱怜之心油然而生,他生怕柳小侠去冒奇险。随将古桧的生平及通州的情形,说出一番惊人的话来。 古桧不但因是长白派历代掌门人的嫡亲后裔,武功已得长白派的全部真传,而且在十余岁时,得遇一位隐迹海外高人青睐,传授他盖世绝学的“丧门剑法”。使古桧成了目下武林中使剑的第一高手。 这位高人甚且将他一生的成名利器“铁背丧门剑”相赠,使古桧如虎添翼。 使剑的人,无不在招式上求个轻灵,是以历来的宝剑均皆有一定尺寸与重量,大体来说,剑长不会超过三尺二寸,重量更是越轻越好。 铁背丧门剑可就大悖常理,竟比任何古剑要长出尺许,份量上亦重上三倍,此剑不但重,剑叶宽而厚,可当作砍山刀使用,便是制作的材料,亦是天地间不可多见的一种寒星钢母。这种材料,相传是陨星落入东海黑水潭底,经过万年冰冻之后再经提炼而成。是以丧门剑寒气浸肢,离身三尺,常人已是难耐。 它不但有股贬骨的森森冷气,而且锋利得能吹发断毛。古桧天生膂力奇大,抡动这种说轻不重的稀世宝刃,使出那手诡谲绝伦的奇招,武林中一般的使剑名家,竟是没一个能同他走上十招。 长白派处心积虑百十年,替古振斌复仇的恶念日见滋长,常耿耿于怀,这一出了个高手,长白掌门人不但想报得百年灭祖之仇,兼且想将剑盟七门一网打尽,以图雄霸中原。 长白派有了古桧这个好手,第一步,掌门人将他送进刘相国府中任随身待卫,凭藉相国威势,明里暗地的在北方替长白派打下了落脚的根基。进一步,更教他上武当盗取了剑盟令符,暗藏在通州相府别业之中。 古桧后来姘上了那艳名遍武林的陶三姑,得陶家的迷魂东西臂助,更是如虎添翼,不可一世。 这当儿,刘相国已是深得帝宠,密谋不轨,在通州别业之中,密养了长白派奇才异能的死士十余人,古桧早已升任领班,故那通州别业,确是卧龙藏虎。实际上,这所别业已变成了长白派在中原的发号施令的司令台。 柳剑雄到此时方才将陶玉兰的底细摸清楚,也才知道陶玉兰与古桧之间有着一层极其别扭的瓜葛,无怪乎她并不以洁身自爱,柳剑雄不由起了一阵同情的爱怜。 华荣说来没有这般详尽,但他听来已够胆寒的了,才明白何以人家说探通州要从长计议,这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毕竟是天生侠胆,抱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坚定了非寻获失宝不休的宏愿。他明知探通州别业,危险重重,但哪能为了艰险而却步? 华氏双雄暗中替他担上了心,嘉其志向,表面上不但未加拦阻,反给他甚多勉励,允予助力,教他从长计议,要他多留几天,实是别有用心。 原来早在三月前,银鞭华灵贺寿返家时,将在襄阳见到的事详细的向哥哥禀陈了一遍。华荣对柳彤可说是仰慕至极,彼此均是领袖一方,是以攀交之情,与日俱增。这一听说柳彤的儿子柳剑雄即席一显身手,如此英雄了得,竟然博得天下英雄致送“飞天玉龙”的雅号,必是人也生得俊朗,不由得就想到爱女身上去。 华荣私下盘算,爱女俏飞燕长得艳盖京畿,侠名遍燕赵,提起俏飞燕华燕玲,在京津石门一带,真是妇孺皆知,仍旧待字闺中。他想如与柳门联姻,那真算得上英雄儿女,门当户对。 近日间,华荣已与老夫人参商了几次,有心教华灵再走趟襄阳去提亲事,谁知被华燕玲知道了,这妮子哪会愿意不见郎面就盲目定亲,是以磨着老夫人大吵大闹不依。 想是姑娘自小被骄纵成性,兼且是华荣老夫妻两不俗,意由得女儿,将婚事搁置。 岂知天从人愿,柳少侠不早不晚的竟会送上门,华荣乍见之下,暗中点了一千次头,别提他老怀多么畅慰。 既然得以相见,怎么说也得要替爱女将婚事弄妥,哪肯放他就此而去。同时他心中亦真不愿让他单身涉险。 他示意华灵陪伴着柳少侠,匆忙间奔进内厅。真巧!老夫人劈头急问道:“外面来的那个姓柳的少年可就是柳剑雄?”敢情她已听人报说大厅中来了个柳公子。 华荣不忙着答她的腔,展颜冲口一阵呵呵,方说道:“夫人,你真行,全被你猜对了。” 老夫人早年也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巾帼奇侠,柳剑雄既是武林道的热门人物,她似是对他的艺业早已满意,此刻她急想知道的是人品才貌,忙抢着问道:“人才如何?俏不俏?” 一句话,又引得华荣呵呵的乐开啦!想是太也高兴了,只顾笑,想笑个够,忘记了答老夫人的话。 “呸!老不死的。”她气得没差点儿白发根根直竖、瞪眼,怒叱道:“问你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老英雄自年轻时候,就非常敬服老夫人。她不但贤慧,单是一身功夫,就得使华荣服服帖帖,华荣一生的事业,得助于老夫人甚大。此刻一见老夫人显得激怒十分,顿将笑声收敛,暗自一哆嗦,连忙答道:“夫人,你别急,这孩子俊极啦!真是人间麟凤。” “你此话可真?”老夫人追问了一句。 “咄!”老英雄还与颜色的叱道:“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去?” 老夫人似是语塞,忍下了这份喝叱,但她哪肯就此甘休,白了老英雄一眼,冷哼一声,道:“停会我看过之后,要是有虚假,再找你这个老东西算帐。”略顿,眨了下眼,又接说道:“你把他给叫进来让我细细端详一下。” 华荣知道自己这位夫人,压根儿生就一副火爆性子,别看她已是白发满头,功夫一点都没有扔下,手底下还真行。她从不服人,如一个弄不好,话中得罪了客人,要唆使爱女当场比上一场,很容易把事情弄糟。忙笑道:“你不要慌,老夫早已有安排,停一会儿在前边替这娃娃接风,就破例算上你一份,包你相得个一清二楚。” 龙生龙,凤生凤,这娘儿两一个性情,俏飞燕也是凶霸霸的,性烈如火。她不但长得娇似鲜花,美赛仙姬,一身武功,出奇的高,从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巧极啦!两老夫妻一阵争执,全被她听了进去。 连月之中,尽人都在谈“飞天玉龙”。这当儿,人已送上门来,姑娘芳心为之激起阵阵涟漪,泛上来一阵娇羞,羞于偷听,偏又要听个够。 华荣好容易说服老夫人,仅是片刻工夫,她急得枯坐不耐,悄声的踱进中堂,放眼一看,登时心头狂喜,暗自替闺女庆幸。在柳少侠纳头拜了下去的顷刻间,老夫人也喜得呵呵乐开来,乐得忘其所以的硬是受了人家四个头,方才一把将柳少侠挽了起来。 丈母娘相女婿,越相越爱,喜到心坎深处。 少时摆上一桌上席,华荣坐了主位,柳剑雄坐了客位,华灵与老夫人打横相陪。 老太婆想是喜上眉梢,她素不喜喝酒,今天也破例的陪着喝了几杯。她恰坐在柳少侠的上首,三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来了,喋喋不休的问长道短。 娘儿两聊上话,连华氏双雄都无法插言,老哥俩微笑不语的只管自顾喝酒。 老夫人清了下喉咙,斟了一满杯酒,眨了下眼睛,未语先笑,轻说道:“柳贤侄,我常听人家说令堂才高八斗,早年是名震荆楚的女才子,唉!像我老太婆,胸无滴墨,一生落拓江湖,长的个粗犷性儿,老身很想能有缘见上我那柳嫂子一面,也好早晚聆听点治学经世之道,只是千里迢迢,老身已朽迈不堪,行将就木,这点愿望,看来只有期诸来生了。” 柳少侠拱手谦逊道:“怕母太过谦了。要是……” 老夫人不让他接下去,又说道:“老身虽不能面谒我那柳嫂子,想遥敬她一杯水酒,聊表寸心。”话落,仰杯一口喝干。 柳剑雄连声称谢,忙陪了一杯。 老夫人似是明知故问的说道:“但不知贤侄昆仲几位?” 柳少侠躬身答道:“仅小侄一人。” 老夫人又追问道:“贤侄今年贵庚……” 柳少侠连忙答道:“小侄虚度十八。” 老夫人尧尔一笑的说道:“我那嫂子是位才女,想来我那贤侄媳也是位才学绝世的佳人?” 柳剑雄轻摇了下头,俊脸飞霞的说道:“小侄年稚,怎敢望及家室……”想是他羞于说下去,年轻人总有点面嫩,疾忙的将头低了下去。 老夫人似是感到非常满意,呵呵一笑的说道:“宜尔室家,千古名训,贤侄亦不可太任性了,须知我那柳嫂子怕不也是望孙心切呢!” 柳剑雄嗫嚅了一阵,方轻声答道:“小侄敬谢伯母训诲。” 这一顿酒,吃了好几个时辰,宾主均欢畅十分,老夫人似是兴犹未尽,喜得眉开眼笑,打心底儿就想着将来有这么位出人头地的乘龙娇客,是以她哪能不喜。 饭后,已经掌灯时分,老兄弟俩将柳少侠送到后院书房,安顿了他的宿处。临辞出之时,华荣突然“哦”了一声,向柳少侠说道: “贤侄,你就安心的住在这儿,赶明儿个,你二叔父南下襄阳,先找令尊将这等重要的消息面谈一下,然后再磋商寻回失宝的步骤,眼前的事看来很棘手,凭老夫与你二叔这点微未道行,自问无此力量帮你将重宝寻回。你纵然是功力盖世:撇开古桧不说,长白派在北五省的力量就不可忽视。依老夫看来,此事怕不要倾武当派的精锐,方能夺回失宝,故而须从长计议,切不可轻率从事。” 想从通州别业中夺回神道伏魔令,说真的,华氏双雄可没有那份能耐。 华荣话落,柳剑雄诺诺连声的应是,华氏双雄方辞出书房,转进内厅。 金鞭华荣派二弟南下襄阳,主要的是去为爱女提亲,至于武当派所失的神道伏魔令,他确实不便越俎代庖,出面追查,是以只打算将信捎给柳彤。 两人一走,柳剑雄顿感心中纷扰得杂乱无章,心想:“我怎能守株待兔的这儿空白等待?错过了与陶姑娘碰头,岂不要糟……” 才想起陶玉兰,倏又轻念道:“陶姑娘与古桧之间的关系别说别扭,可能陶姑娘会知道藏宝的地方。” 转念一想,又忖道:何不明白禀过华伯伯,先上通州一趟。念头未定,陡的摇头轻念道:“适才已答应了人家,怎能出尔反尔的呢?” 他在书房中来回的踱了一阵,显然他内心是极端的不安,确然是思绪太已紊乱,使得他不知如何取舍。 踱得一阵,仍是茫无头绪,登时静心凝虑,将心中那些纷乱错综的思绪甩在一边,专心一意的做起夜课来。 半个时辰,功课完毕,顿觉周身舒畅无比,抬眼一扫窗外,月华似水,乍然想起庄后的那排垂柳,正与自己家园外江旁的相似,一阵思乡之情,牵引着他的念头,想在柳岸上作一番眺望。 轻推窗,闪身纵上房坡,两臂直抖,纵跃如飞的朝庄后的一片茂密的柳林奔去。 初秋的月色特别明艳,清澈如镜,四野蛙声“咯咯”,夜风轻拂,使得那些新絮垂柳摇曳生姿,妙曼至极。 四野静荡荡的,别说人影,便是河中亦渺无舟揖,他仰头眺望了一阵,兴致勃勃的顿时凝神运气,将一套百步神拳一招一式的施展开来。 拳风呼呼震耳,威猛处,激卷得五丈外的飞扬柳絮飘忽乱射,柔和处,潜劲带动柳枝儿婀娜轻摇,宛如仙人妙舞,多快,疾如紫电划空,别看那阵阵狂飙后的轻柔风劲不起,其威势也足可以摧坚破锐,碎石断碑。 一路拳招使完,自知远胜三月前初习乍练之时多倍,便是那最后的四式绝招,也到了神意相合的境界,威猛无俦。 他发觉功力精进了很多,开心至极,随又亮开门户,一招接一招重新的使了开来。使到最后几招,更是运聚了毕生功劲,大展身手。只闻丝丝风啸,激起一股气流,方圆五丈内,柳叶尽脱,随气流上卷,宛如彩龙升空,越卷越高。 好半天,漫空一阵沙沙之声,柳叶飞坠,洒满了遍河遍岸。 他这里方在收招发怔,翘首仰望漫空飘飞的柳叶,陡然十丈外,一可合抱的老年盘根垂柳后面,响起了一个清彻苍劲的声音,说道:“贤侄神技,举世无双,老身算是开了眼,不负此生。”略停,又接着叱道:“丫头,还不出来见见你柳家哥哥?” 声落,两条淡影,已是轻灵似燕的冉冉滑来。凭这份身形,轻功已是江湖少见,柳少侠看得心折不已。 察音听声,他已知来人是谁,忙弯身恭揖说道:“小侄偶尔兴至,打扰伯母赏月雅兴,深觉歉疚难安。” 就是一句话的工夫,两人业已飘落他身前三步,老夫人呵呵一笑,说道:“贤侄休要恁般客气,是老身被贤侄神技引来,这等惊世绝艺,百年难得一见,如老身未看走眼,贤侄所使招数,颇像少林的百步神拳,只是其间的一些神妙招数,老身老眼昏花,看它不出。” 不用说,老夫人一现身,当然另外的那人必是俏飞燕华燕玲,原来是丈母娘相好女婿后,返回后厅内室,老夫人把女儿叫来,将老夫妻俩相好的乘龙娇客描述了一番。姑娘虽然羞于启齿,但她是生得眼高于顶的美人儿,恐怕母亲将人给形容得有点言过其实,她自幼被骄宠惯了,登时即不屑的一皱鼻子,冷嗤了一声。 这一下,可把老夫人给惹恼了,亦为怕错过这等千载良机而有点发急,猛的一跺脚,叱道:“丫头,你敢不信娘的话,你真是个井底蛙,没见世面,好教你开开眼界,晚间娘带你去看过来。” 二更天,娘儿俩摸到书房窗外,拿眼向内一瞄,房中灯火未灭,只是人影杳然。 老夫人老于世故,稍作盘算,就往庄后扑去,老远就见月影下,柳林中一条人影飞舞,兔起鹫落的正在练拳,看得老夫人竦然一惊,心想:这种绝世神技,确实罕见,这人功力之高,必是一代高手。 两人又前进了十来丈,心中已有了点数,已知哪人是谁,只是拿不定,连忙一带俏飞燕,娘儿俩鹭伏鹤行的再前进十来丈,隐着身形静观。 且说柳少侠一听老夫人在赞赏他的拳技,忙躬身答道:“小侄练的正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有些招数确实不是一般神拳中的招式,是小侄偶然得来。” 老夫人似是凝神沉思的哦了一声,漫应道:“这就难怪了,原来贤侄另有奇遇。” 陡然,老夫人讶然的“嗳唷”一声,笑说道:“我怎么越老越糊涂啦!你两兄妹还没有见过面,玲儿,过来见见你柳哥哥。”话未落,回头伸手一扯悄立身后的华燕玲。 这一阵闲扯,冷落了姑娘,站在母亲身后,微低螓首,纤手拈弄衣角,俏眼儿向前一瞟,偷偷的自老夫人身侧瞄了过去,早将个柳剑雄细细的端详了一阵,月影下,一派温文尔雅,确是儒雅得可爱。 他可是正人君子,目不斜视,虽是早就看到老夫人身后跃落的轻俏身影,但他是知书识礼的人,只顾恭谨的回答老夫人的问话,似是对身后的俏影漠视不顾,乍听老夫人招呼姑娘相见,忙也一睁朗目,向老夫人身后看去。 一位体态轻盈,绰约多姿的俏佳人已自老夫人身后闪出来。 北国胭脂,长得纤浓适度,比之玉凤,又是另有一番娇媚,玲姑娘是娇巧可人,凤姑娘则是健美修长,春兰秋菊,各极其盛。 两人是一般的娇艳,这当儿,月下赏佳人,人比花娇。说实在的,华燕玲算得上是美人胎子。 这一双小儿女,在互一凝睇之间,都为彼此的美怔住,老夫人一眼一个,看得心眼儿活络络的在跳,不由心中低念了声:“一双两好,天生的一对壁人。” 两人默不作声,一般的凝目呆视,老夫人微笑了下,轻轻说道: “玲儿,还不快给你柳哥哥见礼。” 一声轻喝,羞得她俏脸飞霞,疾低头,轻启朱唇,向柳少侠裣衽一礼,说道:“柳哥哥,您好?”虽是低沉着声音,但是一副脆甜的京片子惹人遐思。 柳剑雄同样地被老夫人那声轻喝窘得手足失措,他本不是见人就爱的多情种,皆因华姑娘长得太过美艳,不由就比拟到二哥头上去,这一想到玉凤,心底登时起了一阵惨然难安的歉疚,是以他在迷惘失神的凝思,倒不是为姑娘的这种绝世娇姿入了迷。 虽说如此,柳剑雄仍是飞快的赧笑了下,拱手还礼,并亲热的说了声:“妹妹好。” 华燕玲娇羞不胜的一翻俏眼,向柳少侠偷偷的瞥了一眼,这一眼含了万千柔情,老夫人能数得出爱女眼中的情丝,登时敞声哈哈豪笑,这一笑不打紧,可把姑娘羞煞,恨不得地下有个洞,一头钻进去。 她窘得猛跺莲足,倏抬螓首,一翻俏眼,狠狠的白了老夫人一眼,噘着小嘴撒娇不依的娇声嚷道:“娘,我不来啦……” 话还未说完,含情俏眼,又斜睇了柳少侠一眼,闪转身,疾如巧燕般的向庄中飞纵而去。 “好快!”他在心底赞了一声,他为华姑娘这份轻灵的身形暗中心折。 姑娘的离去,是羞于再待下去,这一着,看得老夫人又是一阵哈哈,显得这老太婆开心到了极点。 这娘儿俩的一番天伦乐趣,触景伤情,使柳少侠突然想到慈母?若是此刻自己在母亲身边,不也是一样吗?还有那爱顾情深的二哥,也有这份温暖。 老夫人一阵朗声豪笑过后,跟着向柳少侠一眯眼道:“贤侄不要见笑,你玲妹妹……是老身自小把她给宠坏了,人倒是鬼精灵,学了点三脚猫的活儿,就目空一切,唉!我这黄花闺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老夫人忍禁了未出口的话,双目如炬,瞪着柳剑雄。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柳剑雄听得心底颤栗了一下,忖道:“二哥的深情未报,陶姑娘扶挟救命之恩,仍不知将来要缠成什么样儿?老夫人的话……”他不敢再往下想。 由不得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忙岔开话题,笑揖道:“小侄今晚搅扰了伯母清兴,心实难安,时已午夜,夜深露重,您老人家还请早点安息。” 老夫人展颜笑道:“好!老身这就转回去,贤侄,你得保重,早点歇息吧!”话落,慈爱横溢的深瞥了他一眼,依依的转身向庄内走去,三步一回头,的是对他爱怜逾恒,使柳少侠感动十分。 难怪,中年怕丧妻,老年怕丧子,老夫人本有一位长得透逸出众的儿子,十年前,华公子刚好十六岁,不幸一场大病,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最后仍是撒手西归。 今晚若不是心挂爱女终身大事,面对眼前的俊朗佳公子,几疑是爱子重生,难怪她此刻对柳少侠一副慈怀爱意,真情流露,想是藉以自慰。 华氏母女一去,他独自在月下徘徊,思绪潮涌,纷扰得他心神烦乱,通州探宝,西湖应约,寻二哥,找陶姑娘,抑或在华家堡株守……他不知该如何解决。 猛的想起老夫人未说完的话,急得冷汗直流,他真怕再惹上一身情孽,华家虽待他情义如海,不论是南下北上,最好的办法,还是从速离开华家堡。 使他急于离开华家堡的另一种原因,是他不满意华氏双雄那种怕事的态度,是以他此刻心中冷哼了一声,道:“我不相信凭我们黄鹤三雄,天下还有不敢去的地方?”大约是斗气,他已暗中决定先南下应约,找着大哥二哥,凭三雄能为,连袂赴通州,何悉神道伏魔令不会寻获? 意决之后,返回书房,拾掇一阵,然后提笔作书,留笺向华氏二老辞别。 书毕,轻推前窗,回头瞥了一眼,举掌扇熄桌上烛火,双足顿处,又已斜斜上纵,轻飘飘的跃落房坡,再闪身,人已像流星泻空般的向庄外飞驰。 第二天,日上三竿,华氏双雄仍不见柳少侠起身,心中多少有点急,皆因华灵等着上路奔襄阳,有些事还要问清他,再说,他也应该捎封信回家,快到已时,仍不见年轻人起身,老哥儿俩可把年轻人给怪上了,但人家是客,房门紧掩,不好出声相唤。 还是老夫人不放心,轻踱到窗下,陡然发觉前窗虚掩,登时心中发毛,疾的扬掌一推,窗门洞开,抬目一扫,房内井然有序,床上哪有人影?运目一搜,乍见桌上字柬,登时噫了一声。 身后的华氏昆仲为她这声轻噫骇住,疾走两步,探首一看,三人全是老江湖,哪还不了然于心。 老夫人显得有点懊丧,华灵飘身进去拔落门栓,华荣夫妇俩相偕进屋,三人将柬帖看了一遍。 华荣一面看,一面皱紧眉头,倏抬眼,看了二弟一眼,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二弟,襄阳不用去啦!这孩子下了江南,如为兄猜得不错,他可能顺道先忙着回家,过几天,柳老儿如果北上通州,必会先来这儿,婚事那时再提不迟。” 柳少侠不辞而别,多少令华氏双雄有点不快,岂知第三天又出了事,华燕玲竟然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姑娘留下了一个条子给老夫人,寥落的写了几个字,说是去南游苏杭一番。 爱女出走,老夫人不但不慌,反而喜在心头,华荣可就对爱女担上了无穷心事。 放下华家的事不说,且说北京城西郊的丰台,是一个大镇集,这日午牌时分,三义轩酒楼上正坐了一位丰神如玉的文静公子,他似是满腹心事,正在低斟浅饮,有一杯没一杯的低头喝着闷酒。 对过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两人,背对着他的,是位霜发云髯的老者,面色红润,两眼精芒电射,看来似在六七十岁之间,老人的炯炯双眼,若非功力已臻上乘,怎会有这样眼神,面对着他的,是一个较好如处子的幼童,长得眉若春山,目如朗星,看年龄,至多不过十一二岁。 两人衣着极是华丽,乍看之下,甚似产贵胄富商之流。 “爷爷!”那幼龄稚童一声清脆的娇唤,眼珠儿一转,似是不太开心的鼓起小腮说道:“这一趟跟您老人家上京城,甚么都没见识到,人说京城卧龙藏虎之地,哼!我才不信,几天都连着看了些酒葫芦,那点伎俩,差我们陈家沟可远啦!爷爷,您说是吗!” 少年书生被“陈家沟”三字震颤了一下,剑眉一轩,瞄了对面的那娃娃一眼,不由的就留上了神。 那老者顿时“咄”的一瞪眼,倏又慈颜和悦的说道:“珠儿,你怎么乱说,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天子脚下,帝都之中,像爷爷这种能耐的人,多如恒河沙数,我们陈家沟算得了什么?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爷爷平时怎么教你来着,你这样目空一切……”老人轻摇了下头。 那珠儿似是对他爷爷的喝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娇憨的笑了笑,老人莫奈何的又接着说道:“武林之中,奇才异能之士,比比皆是,单说京城中的铁背苍龙古桧,功力已是登峰造极,像你这样不虚心,再学上个三五十年,仍然休想与人家对上三招。” 那孩子极端天真的皱了下鼻子,小嘴一撇,冷嗤了一声说道: “您别老提古桧好么!哼!有一天我会斗斗他。” 年轻书生又是眼睛一亮,似是极端赞赏的看了珠儿一眼,还微笑了一下。书中交待,少年书生正是飞天玉龙柳剑雄,适才陈家沟三字入耳,使他陡然想起来前面背向着他之人是太极派掌门人,八封掌陈桐。 他本想上前招呼,又怕过于唐突,这一阵,那孩子提到古桧,那份神情,令他好笑,但又非常赞勉这孩子的心志可嘉。 蓦听那孩子“嗳”的一声,大眼珠一转,疾问道:“爷爷,我想起来啦!您开口就不离铁背苍龙,难道说武林中再没有高过姓古的人啦!” 老人微笑了一下,说道:“傻孩子,古桧不过是北道上使剑的第一把好手,现今江湖上老一辈的不说,近年却也崛起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珠儿眨了下大眼,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爷爷,那是些什么人?告诉我好吗?”想来这孩子也是嗜武成癖。 老人慈爱的一笑,答道:“好!爷爷就说,珠儿,早几年武林中有‘三僧伏群魔,两道斗乾坤’的两句话,你听过没有?” 珠儿一眨眼,抢着答道:“这个,姑娘早告诉我啦!三僧是峨嵋派的伏虎,还有两个不吃狗肉的少林和尚……” 老人“咄”的一声,一翻眸子,登了珠儿一眼,轻念了声“阿弥陀佛”,连说了几声罪过,才叱道:“是谁说的?甚么不吃狗肉!” 那珠儿被老人一叱,宛如受了很大的委屈,噘着嘴,哑声说道:“是姑姑说的嘛!” 老人不由慈爱的一笑,安慰道:“傻孩子,你被姑姑作弄了,以后可不许再乱说,你再说说两道。” 珠儿蓦见爷爷笑了,他也跟着舒眉甜甜的一笑,如数家珍的说道:“两道是武当派的妙清道长,还有另一个是青城山的疯牛鼻子。” 这孩子天真得紧,亦确实淳厚,敢情又是受了他姑姑的作弄依然冲口道出。这一回,老人倒是未再出声喝叱,暗中怪责爱女作弄孙儿,只是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珠儿,往后不准再说牛鼻子,要说道爷。懂吗?” 珠儿嘟着嘴点点头,他知道又说错了话,敢情此刻小心眼儿在暗怪姑姑使坏。 老人一捻胸前银髯,无限感慨的说道:“一代新人换旧人,近年江湖中人材辈出,后起之秀中,端的身手不凡。近日来,武林中又多添了两句谚语,连前共是四句。”老人接念道:“四龙霸寰宇,玉凤闹中原,三僧伏群魔,两道斗乾坤。” 珠儿摇摇头答道:“前两句孙儿没有听说过,爷爷,什么龙啊凤啊的?是什么意思?” 老人呷了口酒,笑说道:“四龙是四个武功很高的人,玉凤是位姑娘,武功也同四龙一样的高,这几个人年纪都很轻。” 珠儿听得拍手跳脚的急嚷道:“爷爷,快说呀!是些什么人?” 老人笑说道:“别急,听爷爷说。” 又呷了口酒,轻吁了一声,方接道:“这四条龙,是飞天玉龙柳剑雄,闹海金蛟肃锦红,子母金梭刘银龙,还有铁背苍龙古桧。合起来,恰是玉、金、银、铁四条龙。” 提到古桧,那孩子倏又嗤的一声冷哼,打断老人的话,撇了下小嘴嚷道:“爷爷,别提姓古的好么!我不要听,您快说那三条龙啊!” 敢情是珠儿对古桧厌恶的紧。这当儿,小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似的。 老人似乎怕孙儿使性子,连忙一迭连声:“好好……爷爷不再提古桧,只说三条龙行吧!” 珠儿才将摇晃的头停了下来,瞪着一对大眼,像是非常留心的在听。老人接说道:“飞天玉龙柳剑雄,比你大不了几岁,三个月前,你钟师叔在襄阳还见过他,听你师叔说,那时他的轻功,已是震慑天下群雄。三个月来,这小伙子斗唐山四霸,挫长白双凶,恶战古桧,已经是名满武林。” 蓦听自己名列剑林四龙,柳剑雄惊得色然而喜,再又是老人说他名满武林,怎不教他高兴得发狂,原因是这番话是出自一派宗师的太极掌门人口中,自又与一般江湖哄传不同,尚幸这当儿楼中仍坐了寥落的三数起酒客,如果没有旁人在,怕不要喜得他手舞足蹈。 珠儿更是喜孜孜的“嗨”了一声,兴高采烈的说道:“总算有人敢同姓古的斗上一斗,这才是英雄。” 珠儿一赞,柳剑雄又多看了他一眼,想是心里十分受用。 老人任由得珠儿高兴,接说道:“刘银龙是柳剑雄的三师叔,三只子母金梭,算得武林一绝。闹海金蛟萧锦虹,可是水面称雄的好汉子,这人是江淮一带的黑道总瓢把子,年纪也只有十八九岁,虽处身绿林却性情刚直,耿介不阿,倒算得上是一条汉子,只是年纪太轻,任情纵性,如果被坏人引诱利用,会掀起武林间滔天巨浪。” 老人以悲天悯人的心怀,为萧锦虹的前途显得沉吟不语,这可就蹩的珠儿心里难过,追问道;“爷爷,还有那个‘凤’呢?” 老人“哦”了一声,笑笑说道:“玉凤是天山神君的女弟子,武功奇高,这女娃娃在一年之间,把关洛一带搅得个天翻地覆。” 珠儿听完爷爷的话,气鼓鼓的说道:“爷爷,怎么我们太极门中的人就没有一个是什么龙的么?” 老人微微一笑,看着孙儿气得绯红的小脸蛋,点点头说道:“那些逐鹿武林,争名斗胜的事我太极门下弟子不会有人去做。” 珠儿娇痴的一声冷哼,翘着小嘴说道:“爷爷,我不!我偏要么!我长大了要比他们都强。” 珠儿在撒娇,柳剑雄可就将手中的杯儿放下,忖道:“原来那未谋得一面的三师叔,竟然与我名列四龙,还有那个闹海金蛟萧锦虹,如果能结纳此人,他日必可闯出一番事业。” 他这里在沉思,那珠儿像是对柳少侠特别有好感,又像是对古桧过分憎恶,仰着小脸看了看他祖父的白头,问道;“爷爷,那次柳玉龙同古桧搏斗的结果,谁胜啦?” 可笑这娃娃竟将人家的名字与别号硬给扯混在一堆,而且扯得还非常别致,好在柳剑雄坠入沉思,没理会得,否则?怕不要…… 老人笑答道:“那档子事,江湖传言,他们谁也没胜得谁,大约是个平局。” 柳剑雄听得有点面臊,暗自叫了声惭愧,心道:“还道是平局,险些没把命送在那魔头掌下。” 珠儿有点不平,嘟着嘴,带气的说道:“爷爷,柳玉龙怎么没有将古桧打败?” 这次想是他留上了心,怪道人家已将自己的名字给更改过,不由心中一哂,弄得他啼笑皆非的瞪了珠儿一眼。心说:“你这小东西,颠三倒四的。”蓦地,他醒觉珠儿老护着他,觉得这孩子也太天真,不觉向他笑了一下。 “倒未见得姓柳的小伙子打不败古桧。”老人凝目看了下窗外的蓝天,又接说道:“听你三师叔说,飞天玉龙的轻功,在目前武林中恐怕已是拔尖儿的了。更听江湖传言,这小伙子武功奇高,所使的一套拳招,有些式子是武林失传了几百年的绝学。看来是他现在的功力未到火候,以他入世才短短的几个月,在武林中已崭露头角,蜚声四海,看来再过三年五载,古桧必输在此子剑下无疑。” 珠儿讶然的睁大一双眼睛,拍手说道:“爷爷,您骗我?” 这句话想是伤了老人的自尊心,幸好是出自爱孙之口,但老人仍是带着的一愣眼叱道:“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笑珠儿天真得紧,想必必是老人自小宠爱有加,才养成他这份娇憨脾性,蓦听爷爷肯定的反驳,喜得他不顾老人的愣眼喝叱,一阵手舞足蹈,张大小嘴连嚷痛快。 老人一看孙儿高兴,老怀想必是十分畅慰,展眼舒眉,拈须微笑,静静的这份天份乐趣。 蓦然珠儿一端面容,睁大两眼,说道:“爷爷,您带我去找柳玉龙好么?” 老人摇头哈哈笑说道:“傻孩子,天下这么大,人家在江南地面行侠,怎去找?” 柳少侠听得十分感动,抬眼一看珠儿那份被冷水浇顶的失望样儿,油然的泛起一阵怜爱,很想现身面谒老人,了却珠儿这番渴念。 一念才起,倏又想到自己身有要事,不愿耽搁。再则,此时此地现身相见,未免太娇才自恃了点,似乎有几分招摇。登时暗念声:“只好期诸来日了。” 珠儿似是不太开心,问道:“爷爷,什么时候我也可出门行侠?” 老者点了下头,轻声说道:“这要看你什么时候把工夫练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只要你肯苦心练功夫,总有一天爷爷会叫你出来走走。” 这祖孙俩往下谈的,已是些嬉笑闲话。柳剑雄既然决定不想见人家的面,只好连忙用完饮食会钞下楼而去。 到楼下,老人与柳少侠不约而同的互一转头,对望了一眼。老人似是诧然一惊,柳剑雄也被老人犀利的眼神震慑了一下,他忙向老人拱手微笑,翩然返身疾朝楼下飘去。 适才,只因他面对珠儿,老人祖孙上楼之时,恰好他正低首慢饮,是以,始终未曾相对朝面,这一乍然对上了眼,他两眼的闪烁神光,才令老人一惊。 这老人确是太极掌门人,八卦掌陈桐,带着孙儿京都游历归来,可惜咫尺天涯,竟然与朝朝心仪的人失之交臂。 柳剑雄在杨柳青留书,本是要南下西湖履约,何以又跑到丰台来?原来他一离开华家堡,陡然想到堂堂的男子汉,怎能说已离通州不远,在往回走之理?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得去探它一探,这才毅然的决定,改朝通州而去。 今天在无意中受太极掌门人这番赞赏,给了他很多鼓励,得知自己名列剑林四龙,登时豪气冲霄,又加深了他一探通州别业的雄心。 在翌日午牌时分,他已来到通州,他不忙着找刘相国的别业,先找了个僻静的旅店住下。 通州是关东出入的第一个大驿市,地处要冲,无论是北出塞外,或是走喜峰口入内蒙,均须道经通州,再就是奔唐山,出山海关走东,亦得走通州,的是帝都的咽喉重地。 刘相国将别业建在通州,可谓别具用心。 且说柳剑雄在店中息得一阵,心悬古桧落脚的巢穴,连忙将店伙计叫来,问道:“小二哥,刘相国府中的古大人古桧,你可识得?” 皆因古桧在京师一带的声望,确已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 店伙计先不忙着答他的话,一脸惊诧的将柳少侠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然后又反问了一声:“客官识得古大人?” 柳剑雄有了三月的经验,一看店小二的神态,心猜他必是与古桧有点瓜葛,暗中有了主意,忙笑了一下,先瞄了房外一眼,方沙哑着声调,凑近伙计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倒不识得古堂主,在下是从长沙镇远嫖局前来向古大人投书。” 果不出所料,店小二登时扫尽面上那层闪烁不定的神色,堆满一脸的笑容,向柳少侠躬身一礼,答道:“古大人前些日去了牡丹江,此刻已不在相国府中,但客官的书信,自会有人收入,停会儿小的带您老去。” 骤听古桧去了关外,急得他俊脸色变,原因是找不到古桧,便无从探查失宝下落。 乍听店伙计要亲自带他去投书,忙摇手道:“不用了,这封信陆堂主面嘱在下,要面呈古堂主,如今古堂主出了关,在下只好原书携回。” 柳少侠俊脸色变,店伙计可是猜想他因古桧不在而感到失望难过,一听人家要原书携回。深恐信内有何机要大事,忙笑着向柳少侠出个主意,说道:“客官千里迢迢的好不容易来到地头,您这一再往返跋涉,不但书信未投到,空跑了一趟,说不定您这一返回长沙,陆堂主要怪罪下来……”他显得沉吟了一下,又接道:“依小的看,你老何不去上一趟牡丹江?把信面呈古堂主,那岂不是好?” 一言提醒梦中人,柳少侠心弦陡然一震,忖道:“好主意,也许,那东西在长白派的老巢中,反正将来要去,何不去探他一探……” 接着像是自勉的低念道:“行百里,半九十,岂可半途而废?” 他虽然心中暗自决定了采纳店小二的意思,表面上不作可否的表示,仍是一脸犹豫,现出颇感为难的神色,说道:“小二哥,你这确是个好主意,只是……那牡丹江长有几百里?在下到哪里去寻古堂主?” 伙计似是非常开心的嘻嘻一笑,说道:“这个,您老就别担心找不到,牡丹江我虽没有去过,刘相国府上的哥儿爷儿们,谁不知道牡丹江城外那大名鼎鼎的古家堡,咳!听说古堂主府上有一个百十里地的大牧场,老爷岭还有三个大的参场,只要您老出关。提说吉林府的古家,那可是三岁孩童都知道。” 柳剑雄剑眉斜飞,轻拍了下小二,“好”的一声,似是表示他的决心,笑说道:“小二哥,你真是个小诸葛,这主意大妙了!我立刻就上道。” 猛的又哦了一声,念道:“我真糊涂,跑了趟通州,连相国府在哪条街都不知道,回头从关外回来找不到,那真要丢大人啦!” 店小二受他一赞,似是意兴飞扬,喜孜孜的说道:“客官,相国府可不在什么街,从这儿奔南,出得南城,顺大道三里地,右手边黑黝黝一片大枣林,穿过枣林,岔左有一条青石大道,再有里把路,可看到一所大庄院。嘿!客官,怕不比这座城小!相国府,小的我经常去。” 柳剑雄破例的向店小二拱了拱手谢道:“若不是你指点,恐怕我得跑上好多冤枉路。”话落伸手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进伙计手内笑说道:“这算店房钱,多余的,请你喝酒吧。”见钱眼开,伙计笑逐颜开的一迭打躬作揖,连声称谢。柳剑雄一看差不多啦!笑着伸出右手二指一勾,伙计心思可灵得紧,登时走了两步,将耳朵凑上。 柳剑雄轻声说道:“小二哥,你可不是外人,看来你与古堂主交情不浅,我找古堂主不但是面呈书信,而且还有机密大事面禀。这件事,旁人可不能知道,请老哥你留着点,你可不能到相国府上说在下来过通州,如果将来消息泄露,只有你老哥知道,古堂主怪责下来,兄弟我可担待不起,那时在下只好直说。” 提到古桧,那伙计慌不迭的摇手说道:“诺……兄台,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俩都担当不起,谁都不能再向外说,您就万安。” 柳剑雄身无长物,兵刃珠宝早失,随手抄起桌上的包袱,向店小二一扬手,一径的向店外走去。店小二似是接了人家的五两银子有点手短,直把柳少侠送出店门外。 说到包袱,简直是小的可怜,万金珠宝早已失落镇远镖局内。 身边的小包袱,还是陶玉兰在安庆替他备办的几件衣物,临走时,替他留下了二百两纹银。 且说他出得客店,迈开脚步,转了两个弯,估计后面已是无人能跟上自己,他又飞快的找了一家客店。 二更天,收拾停当,翻出客店,跃落城墙,按伙计告诉他的方位奔去。片刻工夫就发现了那所大得出奇的庄院,他紧赶了几步,跃到离庄十丈远近停了下来,天上星光闪闪,霍然一条漆黑的护庄河拦在前面。 江宽约有五六丈,笔直的向前伸去,想像中这所大庄院是建成个四方形状。 错非是他,像这种宽度,任凭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只怕要望河兴叹呢! 柳剑雄猛吸了口真气,气纳丹田,一拧身,极为轻灵的就已纵落对岸。抬头打量了墙头一眼,竟然高达两丈七八。 从这道用青色花岗石砌就的高墙看来,这哪像是所庄院,真像店小二说的小城,若不是事先知道,要在夜晚陡然发现,真还要当它是座城。 但见他那袭宽大的书生衫袖轻软一拂,身形已像是突然蹑空而起,疾拔三丈。正待点足一找墙头,蓦的几丝光影在墙头连闪,星光反照下,似见几缕金丝绷张在墙头上空尺许。 下落的势子奇快,眼见已是快踏实那几条金属细丝,心中惊了一声“不好!” 好个飞天玉龙,猛一提气,双臂连抖,一式“潜龙升天”,下落身形不但猛刹住,凭空再又拔高了丈许。然后在空中曼妙地一转,双臂张处,身形又横掠丈余,越过四尺多的厚墙。 低头向墙内一扫,丈许外秀立着一株美人蕉,疾的弓腰探步,斜向蕉叶射落。 这是一记险妙两绝的身法,想不到在危于一发之间,被他悟出了身形下落中再次提升的诀窍。这种身法。错非是武林中的绝顶人物,哪有这般身手。这一着虽是惊险,他确为了悟彻这种绝世身法而暗自雀跃。登时明了自己功力进境,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身形轻巧得有如一片秋叶,宛如靖蜒点水般的秀立在那片蕉叶上,随着夜风摇曳。 眼到处,林木夫疏,似是一个内院,水榭亭台,假山鱼池。夜风过处,垂柳飘丝,静悄晃地不闻一丝声息。对面一排花厅,竟无一星灯火,看来是真的没人。 他飞快纵步前跃,登上花厅屋脊,放眼四顾,天上星河耿耿,四处夜色苍茫:依稀可辨出这确是个大庄院,楼阁亭榭,星罗棋布,真可说得上“屋宇连云”。怪道形容王候公卿的府第要用上“候门似海”的字句。 偌大一片似海的庄院,怎么个踩探法?蓦的,更楼两声梆敲,霎时之间,四围黑影纵横,掌声“砰砰”,此起彼应。柳剑雄讶然失色,疾忙伏身不动。 良久,四野又是一片寂然,他暗自打了个寒噤,惕然念道:“好森严的警卫,真不亚于龙潭虎穴,无怪乎华怕父会那样持慎。” 他天性侠胆,怎会为了警卫森严而退缩!星目朗睁,相好地势,点足势闪,疾向正北那座灯光隐现的高楼猛扑。 身形又快,展开绝顶轻功,每前进一段,又向预先相度好的屋脊内隐匿一下,纵然是有人看见,也只见一溜灰影倏现倏没,只疑是夜袅掠空,怎会料到那是人。 越过了四五进院落,正在他纵落一处静院屋顶上张目观察时。 一缕悄声碎语窜进他的耳鼓。使得他猛的刹住冲势。 目前,他的功力火候,已然到了落地闻声的境界,这一发觉屋中人语,忙凝神贴耳瓦面,静静倾听。 屋中似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这当儿,女人“嗯”的一声,媚声荡气的道:“你这没良心的,老娘怎样待你来着,几个月都不打一次照面!”陡的声调一变,似是狠咬了下牙,重重的扭了那男的一把,恨声的说道:“你一点都不记得老娘待你的好处。” “啊唷”的一声轻叫,又“呼”的吹了一口气,是个年轻的男人宛如哭丧似的哀声自怜的道:“我的亲娘!我的活心肝,我侯绍阳要是对你陶奶奶无情无义,将来不得好死,凭良心说,哪天晚上,我不是为了念着你给我的好处,弄得魂不安枕。” 一阵淫声秽语,听来令人恶心,柳少侠暗中啐了一口,正想起身前跃,倏又为陶奶奶三字听得心中一动,登时静伏不动,耐心的又听下去。 那姓陶的女人似是脆笑了一声,压低嗓音先“暖唁”的一声,方说道:“别这么肉麻好不!” 话声甫落,又已怒气冲霄的恨声说道:“你嘴说得真够甜,道道地地的是个灌迷汤的杀胚,哼!这一向想是你太忙,连照面都不来打一个。” 候绍阳慌接道:“好奶奶,算我姓侯的不好,白天同僚们嘴杂,内宅之中,我天胆也不敢闯进来,夜晚么!不是当值,便是怕领班大人骤然的回来,撞破了,我姓侯的准得送命。” 姓陶的女人冷嗤了一声,不屑的说道:“鬼话连篇,老娘会信?那死鬼早在一个月前去了牡丹江,你又不是不知道?哼!大概是城里的那个烂粉头把你迷住了,你还在老娘面前卖乖。” 这一回,姓侯的似是已挽住了姓陶的女人,嗲声嗲气的道:“好亲娘,好心肝,天知道我姓候的心,这一个月,不是玉兰姑娘在家么?” 女的呸了一声,道:“你真会推,我那兰丫头早在半月前就出了关,你又不是不知……” 古桧及陶玉兰均出了关,柳少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女人准是武林中淫荡得出了名的陶三姑。 再听下去,必定更恶心得令人不堪入耳,他此来探庄的目的已达,再要向那高楼跃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忙折顺跃进出墙外,蓦的童心大作,一念闪过。 在他拔身横跨之时,疾的身影下沉了点,右足尖用力轻点墙顶端的第一根金丝。“嗒”的一声,那条细细如麻线的金丝怎耐得住他这种力道轻点,登时折断。 一阵“铃铃”之声大作,不由愕然失色,惊恐交集的疾跨出墙外。 才一落地,飞快的一连两纵,抖臂跃过护庄河,足尖疾顿,跃上四丈外一棵老桑。 霎时之间,庄内黑影幢幢,分从四面向铃声疾响之处合围拢来。怕不有二十多条身影,柳剑雄伸了下舌头,暗叫了声“好险!” 轻登巧纵,不大一阵工夫,跃返客店,蒙头大睡。 此去关外,穷山恶水,迢迢千里,第二天,他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得一匹刚自口外贩来的健马,看来甚是神骏。跨上坐骑,摇鞭直指山海关。 过得山海关,经锦州,出辽阳,直奔吉林。一路平安无事,只是自一出关后,到处岗峦起伏,有时奇峰横阻,行来崎岖险峻,人烟渐稀,经常百十里不见人家,荒烟蔓草,多是不毛之地。 他此来目的是往牡丹江上古家堡,走牡丹江本应从辽阳经钱岭,过永吉府,这才是正道,但柳剑雄出得关来,陡然想起柳彤教他教他顺道关东采参的事,登时将路线改道直奔英额岭。 吉林以产人参、貂皮、乌拉草三宝出名,英额岭更是野参遍地,经常在断涧绝壁之间,常会有多年的野参出现。 这日来到抚松,独个儿驰辔的任骑而行,山高路险,秋风呼啸,断岩上枯秃了的断枝正自秋风中籁籁摇抖,蓦的一阵喝叱声在一片火红的晚霞中自一座回峰后传来。 不光是叱声,隐挟着喊杀打斗声,荒山野岭,哪来的武林人物? 他多少有点心惊,心想:“前面必有事故。”登时一紧马僵,疾加两鞭,那马想是知道主人心思,放开四蹄,循着傍山狭道,绕峰奔去。 健马蹄下生风,疾驰如流星。一幢幢小峰危岩,向后疾退。 一阵疾驰。转过一处双峰交错的山口,兵刃碰击之声也清晰可闻,他又急加了两鞭,转瞬之间,眼前豁然开朗,霍然是一片平坦的小河谷。远远望去,河谷之中,有一拨人鏖战正酣,杀声震天。 柳剑雄扬手一鞭,健马“嘶嘶”一声怒啸,疾如怒矢,眨眼工夫,来到斗场十丈外,霍然是十几个青衣大汉,刀剑齐举,正在围攻一个银须皓首的老叟及一个纤弱的劲装少女。 两人处境奇险,老人手中一把银光打闪的大刀使来甚为吃力,招式已乱,左臂半只袖子透红。想是伤得不轻,但仍在咬牙苦撑。 那少女更形狼狈,娇喘连接,再支持不了几招,即便是不伤在人家手中,也准是被俘遭擒。 欺凌弱小,更何况是以多为胜,看得柳少侠红了眼,更拿眼一瞄那些青衣大汉,一个个横眉竖目,看来就不是什么好路道。他本是仁心侠胆的人,由不得“呸”的一声怒喝。接着说道:“大胆强徒,以多为胜……” 他喝声未落,双脚甩离鞍镫,使了个“黄鹤凌云”身法,平空激射,龙吟声中,两个闪跃,人已疾向斗场下扑。 人未到,招先发,“遍洒金钱”乾坤掌不愧绝学,双臂才一交错挥划,漫空“叮咚”暴响,兵刃散落,那些大汉一个个两手空荡荡的,忙不迭的纵步退身,转着十几双环眼,呆望着这突然现身的青年。 飞将军从天而降,不但将青衣大汉吓得骨软筋酥,便是那银发老人亦几疑是天神骤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几声,说道:“今天幸得小英雄仗义援手,否则!老朽父女今天真要不堪设想!”话落,躬身向柳剑雄施了一礼。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丈请不要介意。” 一旁的俏姑娘想是累坏了,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娇喘着,边抽香巾擦汗,边羞怯的瞟了柳少侠一眼。 老者轻挥手喝道:“慧儿还不快来拜谢小英雄?” 只见她轻移莲步,上前两步含羞的裣一礼,谢了一声。 柳剑雄拱手还了一礼,转身向老人说道:“这些恶贼不知为何要围攻老丈?” 姑娘正替老人包扎伤口,老人苦笑了一下,答道:“老朽也不知为了什么?午间老朽路过古家参场,被那恶贼撞见。”说时伸手一指丈外那个三十多岁的凶眉汉子,又接说道:“适才这狗贼带了这伙强人追来,硬要老朽把舍侄女……” 柳剑雄乍闻古家参场,多少有点吃惊,再一听这伙人竟是为了劫色,不待老人话落,已是怒不可遏,登时剑眉陡竖,星目射光。一声“恶贼!”不见身形晃动,人已轻身落在祸首前面,左右开弓,清脆的两个耳刮子,跟着飞起一脚,直将老人指认的那汉子踢出丈外。 “噗通”一声,不但两排大牙被打落,人也跌晕就地,一动都不动的连声都未吭得一下,倒地不起。 柳剑雄似是怒犹未息,“狗贼们!”一声清叱,接着喝道:“还不快滚,想是要小爷替你一个个送行?” 这无异是大赦令,瞬息之间,全走得没了影儿,连匍跌地上的那个壮汉亦已被人扶着走了。 想是夕阳入山,柳剑雄想早点觅定宿身之地,陡然飘身跃落马鞍上,回头朝老人一拱手道:“老丈前途保重,早点赶到宿头。”话落,扬腕一鞭。健骑如飞,腾开四蹄,只闻耳旁呼呼风声,顺着那些壮汉逃逸方向绝尘追蹑。 老人似是骤然记起来未问人家姓名,举手刚待招呼,已是迟了一步,人已奔出十余丈顾了。姑娘翘首痴望着柳少侠的背影,心中宛然若失。 夕阳余晖犹存,少年人已自消失在山角后面,老人轻叹了一声,望了望兀自出神的姑娘一眼,轻声说道:“慧儿,我们该走啦!” 慧姑娘两眼充满失望的幽怨。茫然的看了老人一眼,莫可奈何的跨上坐骑,随老人失神的朝前奔去。 日落以后,高山夜寒,柳剑雄找了一家猎户,宿了一晚。翌日清晨,又催鞭疾赶,一路尽是陡斜的高坡。 晌午时分,已来到插天刺云的积雪峰前。云雾缭绕中,但见皑皑白雪盖落整座高耸入云的插天奇峰。想来这雪峰定是长白中最高的一座峰了,怕不在几百里外都可看得见银闪闪的积雪峰顶。 峰腰的盘山石道,仍斜斜的向上伸去,直弯到峰后,想来还要向上翻越,才能跨过长白山。 脚下但见峰峦层叠,万山林立,渺渺烟波,掩去了远山的那层灵秀。他正沿着古道跃马纵登,左边是悬崖绝堑,深可千丈,但闻山风锐啸,这当儿,正有一朵白云,冉冉自危岩下飘过。 右手是插天峭壁,直冲霄汉,正有几棵虬松板撑,但闻松涛盈耳。人行古道中,真有点怵目心惊。 他心内暗喜,道:“穿过这座山峰,就可到老爷岭,也可以望得见那条蜿蜒如带的牡丹江了。”蓦的来路上一个九转小峰后传来一声马嘶,跟着一阵疾遽的健马飞蹄狂奔声入耳。在这种险道上飞骑疾驰,可想这人的骑术一定精绝出色。 道险路窄,来骑又是奇疾,柳剑雄担心与来骑在骤转小峰之时撞上,忙抬眼一扫,前面三丈正有一处凹崖,连忙右手一带马僵,向那凹崖之内避让进去。 就在他带缰仁立的刹那,山口亦已转出来一匹火榴骏驹,刚在心中赞得一声好马,嘿嘿一声冷笑,竟然是古桧那盖世魔头。 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此番探古家堡,柳剑雄心中早有了数,势必要与古桧相遇,万料不到会在积雪峰下碰上头。而且是奇险的狭险之地,这真应了一句俗话——狭路相逢。 要是在平地,斗他不过时,还可施展出绝顶轻功与救命妙招逃命,这当儿又自不同了,相遇在这种奇险的狭道上,便是臂长双翅,也难骤然闯得过去。 古桧来势疾猛,乍见前路是自己要寻的人,陡的一带马缰,火云驹一声狂啸,前蹄一起,整个身子直立,古桧一压缰,前蹄倏又落在山道青石上,岸立路心,端的神驹。 古桧那张青惨惨的马脸上,登上罩上来一层诡异的奸笑,嘿嘿一声,冷哼道:“天堂有路你不走,你偏要送上鬼门关,这就怪不得大爷了,古太爷确实服了你,算得上条汉子。上次太爷放你条生路,料不到竟有种,又追蹑着太爷出关,昨天伤了护场武师,今天碰了面。你还有何话说?干脆点,太爷给你来了个痛快。” 古桧是寻他而来,倒不是不期而遇,在这种情形下,逃已是绝了望,柳剑雄只好硬朗的哼一声,说道:“姓古的,小爷怕你就不来了!划下道来吧!”他一面说,一面将天山神珠掏了出来,飞快的纳入口中。 古桧发出一声刺耳狂笑,声如狼嚎,良久他陡然一敛笑声,鹞眼环睁,怒瞪了柳剑雄一眼,说道:“有骨气,太爷叫你今天死得心服,你有没有胆随太爷上断魂崖去过上三招?”一指头顶的插天峭峰,敢情断魂崖在积雪峰顶。 柳剑雄仰头一看陡峭的雪峰,心中打了个寒颤,话已出口,纵是刀山油锅也要去闯一闯,哪能示弱。随既吭声答道:“姓古的,小爷不远千里只身出关,就是要找你再打个痛快,别说是上断魂崖,便是下地狱,小爷也会舍命相陪。”说来豪气纵横。 古桧也为他这种慷慨激昂的话暗中直点头。他也不知怎会一翘姆指,冲口赞道:“够种!的确不愧是名震群雄的飞天玉龙,好!随太爷来。” 走字出口,猛抖了一下双臂。足点了下马鞍,人已向奇陡如削的峭壁扑去。 两人均有一身出奇绝学,轻功均是目前武林中的绝顶角色,柳少侠早有准备,乍见古桧身形晃动,疾的轻点马背,一式“潜龙升天”,奋力抢登。 古桧领先一步,哈哈之声盈耳,只见两人身似灵猿,手足并用,向上飞升。 柳剑雄虽是内力不如古桧深厚,但他的“玉龙盘空”身法,似乎是专门提气凌空飞登的一门独枝,是以他此时爬来快极,随便手足向崖壁上一借力,人便凌空飞起三四丈,等到势将快尽之时,手足随意在崖壁之间一点,人便往上直拔。 才换了几次力,柳剑雄就已超出古桧一步。古桧心高气傲,笑声顿敛,他本是心残性暴之人,这一落后,心气浮动,空负一身绝高功力,竟自又已落后了几步。 柳剑雄一鼓余勇,将飞龙九式轻功施展到极限,但见长袍飘拂,身轻如絮的扶摇直上,一口气就翻上了六七十丈高的一座断崖。 柳剑雄才翻上危崖顶端。古桧只是先后脚的攀缘上,这哪是危崖,竟然是条三尺宽的断崖,形成一条小道向崖后面隐去。 抬眼峰顶,仍是高插入云,俯视群山,依然烟雾缥缈,这种险恶的地方,看得他惊恐交集,别说过招,连闪避都难。 柳剑雄凝神盯着古桧,古桧若无其事的一声冷峭轻笑,说道: “怎么着,你不敢走啦!可不是这儿,转过峰南侧,还要再上个三数十丈方是断魂崖。那地方,嘿嘿,包你满意,下面百丈深沟,对过是富尔岭,要是你能活着,再练个五六十年的功夫,一定看得见山海关,真是天生的望乡台。” 这几句话真刻毒,他早已将柳少侠的命运注定,这种狂傲,差点儿就是天下武林惟独他一人才算英豪。 柳剑雄气得俊脸色变,剑眉一横,怒叱道:“少狂,小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飞天玉龙,你就带路吧!” 古桧嘿嘿一声之后,暴喝道:“跟太爷来。”话落,猛一顿足,转身顺着危崖南侧转去。 转过突出危崖后面,霍然出现一条天然小道,似是上古地壳变动,这奇峰的外层塌陷,恰好形成条天然石道,整齐如削,长满青苔杂草。 顺着天然石道一阵飞驰,走了好一刻,转了八九个突崖,方来到峰侧,果真不假,西面六七十里又是一座高峰,骄阳照射下,一层银色光芒耀眼,衬着万里碧空,琦丽焕彩,那就是富尔岭。 似是已来在尽头,古桧驻足偏头,向身后的柳剑雄嘿嘿两声轻蔑诡笑,猛的双臂一抖,但见他手脚在壁上飞快的移换,人已向上猛登。 柳剑雄随在他身后跃进,两人走了个前后脚,身形一般轻灵,快似闪电,疾若灵猿,须臾之间,揉登了四十来丈,先后翻上一处平崖。 断魂崖方圆三丈,古桧背负两手,气定神闲的展露了一脸阴惨诡笑,像崖尽头那堆白皑皑的嗟峨怪石一样令人看来有点心惊。 峰顶的皑皑白雪,仍在百丈上空,时虽初秋,但在这种奇险的高峰上,气温甚低,山风拂面,冰凉凉的,令人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崖下淡云朵朵,冉冉飘浮,四外只见万山层叠,旷远无极。 猛的、古桧仰天一声震耳怪啸,这是他气凝丹田,以精湛的内力吐出,啸声才起,万山和应,久久不绝,那张青惨惨的瘦削脸颊一阵抽搐,最骇人的是满腮如刺猬般的虬髯根根直竖。 寒意上涌,柳剑雄连忙运聚真力,凝神待敌。渊停岳峙的傲然岸立在古桧身前一丈。 出乎意料之外,啸声一落,他挂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慢笑,极似惋惜的柔声说道:“太爷念你是条汉子,你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说出来听听,太爷破例的成全你。” 古桧竟为柳少侠的豪气感动,话出本心,不带讥讽,其奈柳剑雄天生傲骨,不领他的情,他明白今天的局面,已成不了之局,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剑眉一扬,圆睁星目的怒喝道:“少废话,小爷今天伤在你掌下,只怪学艺不精,死而无怨,小爷只问你一句话,剑盟令符你藏在什么地方?” 古桧冷哼了一声说道:“不错,确是条硬绷绷的汉子,太爷使你死得痛快点,那杆小旗,本来太爷把它放在通州,前些日我已移来参场,过几天要送往牡丹江。” 接着又冷笑一声,傲然说道:“你虽名列四龙,可惜夕阳无限好……小子,你时日无多啦!” 柳剑雄侠心仁肠,明知此番必难逃毒手,但仍想尽人事听天命,心想:“大丈夫难免一死,古桧是条铁挣挣的汉子,如果拿言语激他一阵,能消灭这场武林浩动,那死又有何恨呢!” 他仰天一声哈哈,有若龙吟。 古桧想是有点发怒,猛翻怪眼,怒喝道:“小子,你笑什么?” 他俊目陡然闪光,在古桧暴怒的马脸上掠了一下,轻声一叹,说道:“可惜啊!可惜!” 古桧惊愣的疾问道:“你唠叨什么?” 柳剑雄板冷了面孔,冷然说道:“姓古的,你也算得上是号响当当的人物,你我同样有幸,忝为武林一分子,你那种有欠光明的举动,怕不要把这片平静无波的武林道搅得天翻地覆。唉!苍生何幸!这一场是非,正不知有多少人遭劫?” 古桧目露凶光,嘿嘿冷笑道:“小子,瞧不出来你还生就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你忘了姓古的有百年灭祖的大恨?” 柳剑雄豪气飞逸的一掀剑眉,朗声答道:“只要你将神道伏魔令送还武当山,姓柳的愿随你去古家堡,剖腹挖心,任由你祭奠令祖。” 古桧不屑的冷然说道:“好大的胆气,小子,你算什么人物,能担得下这等于系?你大小看了长白派,再说,你今天就别打算活着下去断魂崖。哈哈,你真是不自量,再赔上柳彤那狗贼……” 辱及柳彤,柳剑雄心火陡升,“呸”的一声打断古桧的话,怒锉了下钢牙,俊眼透煞的接着冷哼了一声。 他这一怒,看得古桧暗自一惊。但他是当今武林中有数的魔头,哪会被柳少侠的威煞慑吓住,倏的冷笑连声,极尽讥讽的道: “小子,你要拼命?好,快亮招,太爷早点成全你。” 柳剑雄爽朗的一声清喝,道:“小爷未带兵刃,今天就空手接你几招‘丧门剑’成名绝学。”这倒不是他狂,故意托大去激怒古桧,这实在是他的聪明处,古桧以“丧门剑”成名,柳剑雄虽是身怀绝学,但内力怎抵得上古桧,纵然是使出那神奇妙绝的四式绝招,亦难挡得住古松诡辣的剑招。他这拿话一激一扣,凭古桧这种成了名的狂傲魔头,怎会用自己的成名利器,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初出道的雏儿。 古桧冷哼了一声说道:“小子好狂的口气,你今天还想存侥幸?上次太爷是一时不察,着了你的鬼门道,才让你多活了一个多月!你那点邪门,今天休想在太爷掌下走上十招,大爷还是以一双肉掌送你的终。” 他虽然有点狂,语调有点冷峭,但这魔头的功力哪能假得了!看来柳剑雄今天不施出四记绝招,真难得在他掌下走上十招。 柳剑雄被他激得怒焰万丈,断然一声暴喝道:“狂贼,你就接小爷几招。”声落,一晃双肩揉进,“偷天换日”一招神拳妙着,双拳如风,右拳直捣黄龙,上打面门,左拳下塌,直冲小腹,一招两式,确够辛辣。 古桧嘿嘿一笑,滑步旋身,让过下面击来的一拳。右手一式“天王托塔”,一直向面门冲来的腕脉缠拿。左掌一扬,一股奇猛劲风,挟着丝丝贬骨寒毒向柳剑雄小腹排山猛推。 柳剑雄怎敢将招式用老,下塌的左拳本是虚招,拳影才划,倏地招变,脚下猛踩“九龙连环步”,滑步猛闪,巧妙的避开古桧的一记毒掌。但右臂腕脉,险险为古桧缠拿住。 若非他撤回左拳,侧击古桧的“气海”重穴,逼得古桧硬撤上托的一掌,险差毫厘就得要栽。才一出手,柳剑雄已是遇了险招。 古桧一掌击空,“嘭”的一声大震,石屑四溅,这种内家重手的上乘掌劲,硬将一块嶙峋怪石击得四碎粉飞。 这一掌如击实了,便是铁做的也要被击扁,古桧想是用了八九成真力。 一掌落空,怒火如焚,险险“气海”重穴着了一下,他满以为这一出招,必可稳擒得柳少侠,谁知幻影成空,是以辣招连连,双掌重扬,已自向柳剑雄连攻五招。 这五招,凌厉无匹,但见方圆五丈内,尽都为掌风石屑所罩盖。 柳剑雄被古桧的一轮疾攻逼得左闪右避,忙的施出浑身解数,双拳一紧,连演妙招,挥拳化解古桧击来的狂猛毒掌。无奈古桧已枪制先机,功力又高,迫得他一迳的直朝崖边倒退。 古桧正要他如此,疾的双掌一紧,又加了点劲,旋臂猛挥,错步欺身,一招“力拒五虎”,用上十成功力,直朝柳剑雄肩胛斜劈,双脚更是不闲着,互一盘旋,连环双飞,交互踢出,他存心不让柳剑雄走上十招。 这一招够险,柳少侠虽施出道家的奇妙步法让开了下盘踢来的双腿,那肩胛斜劈的一掌已难化解。 好飞天玉龙,不愧身负绝学,猛的甩肩错步,卸开肩胛的一掌,双拳连挥,“倒转乾坤”神拳绝招已出,拳影缤纷,不退反进,挟起一阵凌厉劲风,朝古桧头胸部位错落。 “嘿嘿”冷笑才得半声,古桧劈空的右掌一挥。中途变劈为推。 掌风直奔柳少侠错落的拳影狠推。 他根本不理会那些罩向头胸部位的拳影。 “倒转乾坤”虽是包含了五行生克的千般妙用,实中含虚,虚中套实,但古桧不为这种错落的拳影所感,不但不退求自保,反而硬迎着拳影猛进,柳剑雄本可虚实交错,直点他的要穴,无奈古桧推来的一掌劲力奇大,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硬将柳少侠的一式妙招封住。 柳剑雄想是被古桧舍命拼斗的威势震骇住,忘了变招攻敌,被古桧强猛无伦的掌劲一推,登时将他推落断魂崖。 这一招使用错误,所得结果大出意料,再想变势跃避,已是无及,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崖下缥缈的云层中跌落,古桧失神的走前两步,低头向正自下坠的如豆人影看去,眨眼间,那粒小黑影跌进茫茫的雾影中,他轻叹了一声。 想是他也在替这位杰出的英才即将粉身碎骨而哀悼。 他仰脸凝视如洗的晴空,出了一会神,自言自语的说道:“幸而今天毁了他,看来他还未出全力,否则,还得多费点手脚,三年五载之后,恐难得制服他了。” 何以柳剑雄施出这么精奥的一招绝学,不但退不了古桧,反而被他一掌推坠危崖,个中道理,得推溯到三月前广惠禅师在传授他拳招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一招“倒转乾坤”虽是神妙,但不能向功力比他高的人施展第二次。上次在长沙古桧确曾被这一招神奇莫测的变化给震骇住。但他是何等功力,离开长沙,一路之上,他都在思索着这一招神奇妙着。 凭他不凡的智慧与精博的武学,静心思悟了五天,终于把这招妙学中的道理参透,这当儿哪还难得了他? 且说柳剑雄被古桧一掌推落断魂崖,直如陨星飞泻,但闻耳旁“呼呼”风响,一泻百数十丈,两次穿过云层,但觉头脸一阵凉嗖嗖的。 也是他命不该绝。福大命大,恰恰跌落在峭壁端支撑出来的一株老年虬松上,软绵绵的,如跌落在棉絮上,原来那株合抱老松上,密密麻麻的铺挂满了一树的千年古藤。 他一身侠肝义胆,自断魂崖下坠时,自份必死,将两眼一闭毫不惊恐挣扎,任凭自然坠落,并未因受到惊骇而晕厥,当身落软藤之后,一阵颠簸,使他喜出望外,猛睁双眼,诧然的打量周遭一遍。 积雪峰缭绕在云雾深处,白皑皑的积雪已被上空的白云遮盖,峭壁上几枝虬松正在山风中摇曳轻啸,放眼四望,富尔岭的雪峰,一如在断魂崖上所见,仍闪烁着耀眼银芒。 向下一扫,霍然竟是一块大得出奇的碧油油的草地,这块草地,从崖壁向外伸出去十数丈,长可有六七十丈,平坦翠绿的可爱。 草地外缘,远山蒙蒙,仍是峰峦层叠,只不知草地下方是何景象。 他相度了一下,落身之处,仍有十来丈高,看着有点寒心,别说他此刻的功力还不能从这么高跃下去,即便是能跃,乍见之下,也会望而却步。 他试着一运气,觉得周身真气畅通无阻,暗叫了声“侥幸!”顺手理了两根合适的古藤,连结起来,缘藤而下,距地面四丈,藤条已尽,猛一松手,轻轻的飘落地面,脚触处,柔草盈尺。 这一块草地,生就了月牙形,顺着峭壁向东南方弯了进去,柳剑雄堕落之处,正好是西端尽头。 甫一落地,疾走到草地外缘,向下一瞄,下面景象,与在断魂崖上所见一般,依然是云雾迷蒙,深不见底。 信步向东端走去,渐渐丰草没股,山风不起,温暖如春,原来是雪峰的向阳面的腹地。 头顶危崖凸出,显然是使人无法攀登的峭壁。虽是庆幸自己九死一生,未被摔得尸碎骨裂,但困处这种绝地,上下均难,这种上锋下锐的峭壁,要想攀缘而下,势比登天还难。 心中虽急,但他总不甘心困死在这块草地上,皱眉沉思,顺看草地向东端走去,心想:“没有跌死,恐怕要饿死,吃的发生了问题,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如何能活下去?” 信步走去,正感心烦意乱,猛的,前面丈外一丛葱翠欲滴的小草吸引住他,连忙走了几步,俯身一看,霍然竟是一大片参叶。登时心中狂喜,将百结愁肠冲得一干二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是他陡然想到柳彤命他顺着关东寻参的事,是以狂喜。 他人本纯孝,自一出关,就心念着“老年野参”,逢人就打听,是以对人参的形状及生长之地,早已弄得清楚。这当儿,乍见如许野参,怎不教他狂喜。 他捡了一枝叶色略呈淡黄的,小心翼翼的自土中拔出,茎长及尺,色如其叶,黄的可爱,忙抹去泥土揣入怀内,准备将来带返家中孝敬母亲。信手又拔了一枝叶色略青的,揩拭干净咬了一口,只觉味道甘美。 折腾了半天,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又拔了三四枝,一口气的吃下,饥肠填饱,陡然觉得有点累,抬眼一扫,紧靠崖脚,一块高可五尺的青石横卧壁下,忙踱了过去,就石上坐下调息,气聚丹田,运走全身。 片刻之间,体内顿感一阵热燥,内腑真气运行加速,连忙凝神静虑,将真气向周身经脉要穴之间运转了好几次,顿感舒畅无比。精力恢复,倦意顿消。 他服了这种吉林地头不常见的老年野参,每枝功候已近百年,甫一吃完,就及时运动,将参液引为调息之用,蓄纳丹田助长真气,他不自知的得了不少好处。 那揣入怀中的一枝,怕不有千把年的功候,须知,人参到了千年,便已成形,一般称为参王,列入稀世奇宝,他可谓福缘巧遇。 乍一喜,倏又为出不了困境而烦恼,他坐在石上,想了很多。 陡然,东端二十丈外的丰草中,一阵“嗦嗦”嘶声传来。他有点吃惊,想不到这块人迹不到的绝地,除了他之外,怎还有另外的动物存在,疾的抬眼望去。 眼到处,丈余大的一片茂草正向两边分开,草下似有东西在蠕动。 他江湖历练不够,就看不出来在草下游走的生物是什么。一阵好奇心闪电似的飞上心头,事实上,他不得不去察看一下在这块绝地上的唯一伴侣。 那东西围着那片绿草游走了一圈,他极目注神一看,隐约看出是一条白得透明发光的东西,在围绕着万绿丛中的一点紫红色植物游动。 这一看清,怎会慢得了,疾挺腰,自青石上跃起,向那片草地走去。 相去只差六七丈,看清楚那点紫红色是丛参叶,那蠕动的东西已向他疾游而来,霍然竟是一条海碗般粗的银鳞闪光的大蟒,昂头吐信,生相威猛。 那条银蟒飞快的盘了几匝,一颗大头高昂两尺,吐着红信,偏了偏头瞪定柳剑雄。双方相去只有四丈,柳剑雄朗睁一双俊目,与银蟒对耗上,未再进一步。 他一生哪见过这样凶恶的大蟒,不但是惊,兼且恐惧十分。但那阵亮闪闪的银光大也可爱,使他舍不得离开。 他身怀绝学,猛吸了口气,壮了下胆,试探着走了几步,那颗银闪闪长着寸许红冠的蟒头向后一缩,七寸下方一鼓,他又探步走了四五步。 相距仅丈许,大蟒陡的张口一吐,一团淡淡的薄雾疾劲无比的向他面上激喷。 别看那口轻雾无甚出奇之处,瞬眼即至,柳剑雄怕雾中含有奇毒,他真不敢轻挡。蜂腰猛扭,横越五尺。 雾顶正锋虽是避过,但是锋缘却扫了他一下,那股奇寒的薄雾,真可泛髓凝脂。如千年玄冰,几将人身血脉冻结住。若非他口中尚含有雄精冰魄珠,怕不要被那团寒气伤了。 惊愕交集,蓦的又是一团乳白色的淡雾飘到。登时心中一凛,慌不迭的错步疾退。倒纵两丈。 中间的距离一拉长,银色大蟒便未继续喷雾,也未移动身形追袭,神态似是并无恶意,只是那颗碗口大的头仍昂得高高的。 柳剑雄猜不透怪蟒这种既无恶意,又不让他步越雷池的心理,两相对峙,只要他敢再前进几步,那团挟着奇寒刺骨寒劲的薄雾,必会喷到。 他心中打了几个转,觉得有点奇怪,他为银蟒那股无臭的薄雾弄得迷惘不解。不像一般人传说中的蟒毒有阵奇臭的恶腥味,怪只怪它为何要划定这条鸿沟,不愿自己跨越? 他凝思了半天,就是参不透这个谜,良久,他仍不敢前进一步。 急得抓头搔腮,无意中猛的记起觉愚上人说过的话来,登时俊目放光。 从口中掏出“雄精冰魄珠”,暗自道:“我怎会把它给忘了!” 那颗琥珀色的神珠,仰着中天日光一扬,一溜淡红光华疾闪,那阵清凉奇香的辣味四散。丈外正在昂头吐信的银蟒猛震颤了一下。将头偏了偏,瞪了柳剑雄手上神珠一阵,良久,慢慢松散开蛇阵,将头慢悠悠的低了下去,贴着地面不再动一动。 宛若倦极欲睡,更似一头待宰的羔羊般那么驯顺,大非刚才那种昂头吐信威猛样儿可比。 银蟒的雌伏,可把柳剑雄喜坏了,心中暗赞着天地间万物相生相克的奇妙,一面试着慑神移步,右手执定宝珠,左手握拳,暗中默运内力,他仍防银蟒突起发难,又走了五步,银蟒驯如久别乍见故主,将尾摆动了几下。 他有点犹豫,又停了下来,这当儿,相去那银蟒仍有五步,近在咫尺,虽说他天生侠胆,仍不敢走近银蟒身边。 蓦的他抖手一抛,宝珠落在蟒头前面五寸之处,银蟒猛的周身震颤之下,“嘶嘶”的一声,剑雄飘身猛退两丈。 一场虚惊,拳心冷汗直冒,显然是受了极度的惊骇说不出的感觉,又喜欢它,又有一点骇然。 银蟒慢慢的将头轻抬了尺许,倏张巨口,吓得他又倒窜了一丈,神色仓惶的呆瞪着银蟒,他生怕变生肘腋,凝神运劲,一点都不敢大意。 岂知那银蟒在一张口的瞬间,吐出了一颗莹色晶润的软珠,大不盈寸,透明带着层淡银光华。 软珠落在“雄精冰魄珠”侧旁的参叶上,两颗宝珠,一硬一软,一银一红,相映成趣,同样可爱。 银蟒吐出软珠后,慢慢的蠕动着身子,倏然向后游退两丈。 这一着大出意料,但神珠的功效增加了他的信心,担心银蟒吐雾的念头登时全消,轻闪身,跃落在两颗珠子旁,俯身拾起两颗珠子,怪道是那颗软珠透出一股冰凉奇香,软滑如玉,滑不留手的不知有什么用处,像这样一颗软绵绵的东西,像是一层薄膜包了些华光流转的液汁,一个弄不好,搞破了还真可惜。 他为收藏它的问题难住了,感觉到煞费周章。 发呆的执定两颗珠子,长此下去岂是法儿,总得想个办法收存,是他忙中有错,慌忙中一抬右手,先将掌心中的软珠暂时放在口内含着,再将左手的雄精冰魄珠交给右手纳入怀内。 宝珠刚自揣入怀内,右手尚未抽出,蓦的圆瞪了两只星眼,瞪目咋舌,宛如受了极度惊吓,傻愣愣的发呆。 道是为何,原来在他将银色软珠刚放入口中的一刹那,一阵奇香冲脑,神经猛然一震,顿时口内生津,液满口腔,瞬息之间,过多的口津,硬阻住喉管,登时为之气塞,逼着他硬将满腔津液咽下。 “-嘟”一声,糟,软珠随着口液进了五脏内,他正失悔怕软珠有毒,不该含入口内,谁知连担心都不成了。 这一来,嘿!怎不要把他吓得惊骇到了极点。 怪事接踵而来,霎时之间,头脑晕涨,顿觉一股奇热上撞,心中暗自念道:“中毒,唉!反正是死。” 他哪知道巧遇了旷世奇缘,服下了千年雪龙的内丹——依道书所载:“雪龙秉至阴之气而生,十年长一寸,岁五百而生内丹,即遍游山川大泽,寻天下至神奇药,守待其成气候,服之增进功力,可修成正道。雪龙性善,不伤人畜,但腹内所存这奇阴寒气。可凝冻人身精脉,是故人不可在其守护神药之时近身,否则,别无幸理。此龙内丹为天地间奇妙灵物,服后能固本培元,精气壮神。此物性灵,万载穷阴寒冰中之雄黄精,为此物克星。” 柳剑雄得玉凤暗赠的雄精冰魄珠,恰是此物的克星,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雪龙遇到此珠,就必须将内丹献出,并认执珠的人为主,一生相事,有如仆婢,绝不二心。 柳剑雄误服了雪龙的内丹,他本不知道这东西的妙用,当时吓得惊痴怔愕住。那内丹的一层亮膜,薄如蝉翅,口涎一浸,顿时溶化,故内丹才一落肚,劲力亦已随着四散化开。 他内力功候已远非三月之间可比,骤遇这等神奇灵效药力的俄顷之间,奇妙的功效已自行遍全身。 是内丹功效太过强劲霸道,像他这种修为有素的内家好手,也感到不能骤然将内丹力道全部吸收,产生了一种过剩的现象,在体内乱冲乱撞。 一撞就出了乱子,劲力贯入脑神经,压力大增,怎不令他脑涨如裂,几欲晕玄。 中毒之念一生,顿感头重脚轻,身躯已自虚飘飘的几欲跌倒,疾的拔步,蹒跚着双脚,歪三斜四的向那块横在崖下的青石奔去。 虽只十余丈,在他此刻行来已是迢遥得有如十里,他强凝住一口真气,好一阵工夫,总算走完这段一跃可达的短程。爬上了青石,连忙照着武当内功心法,运集功力,截堵毒气,谁知一调元,周身经脉又十分通畅,丝毫不像中毒,心中很是诧然,忙接着心法口诀,将真元调运了几次,顿觉头脑涨裂的现象无形自歇。 他猛睁眼,“唉”的一声轻吁,刚待跃起,猛的又觉得周身奇热难耐,脑痛更烈。他忙又调息运气,才得顷刻,不适的现象才消,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只要不运功调息,怪现象即会接踵而至。 如此一来,就逼着他继续不断的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柳剑雄已自空灵内视的宛若老僧入定,两手掌心朝天,放在膝上,盘膝跌坐在那块大石上,神态庄严静穆,对身外的一切,浑如不觉。 这种现象,道家谓之“闭关悟玄”,佛家谓之“面壁参禅”。 自八月下旬起,直到十月初冬,关外,在这等高出云雾的奇峰上,已是雪花飞舞,一片冬景了,可是在断魂崖下的这小片面阳绿地上,朔风远逸,瑞雪不舞,绿油油的一如仲春时节。 入夜虽是奇寒难耐,但青石上跌坐的少年侠士,仍是浑浑沌沌的一无所觉。 这天,自他幕天席地的面壁坐关起,算来已是满了小周天的“七七”之数。午时来到,正是紧要关头。 此时如遭外力惊扰,受惊或震动,体内运行的真阳,怕不要顿时逆运,就要令他残废终生。 事情偏就这么怪,陡然一声穿石裂云的凄厉惨啸,自草地东端传来。峭壁上,一条人影,疾如星丸泻空的飘坠。 人一落地,两眼精芒四射的向草地扫了一眼,蓦的发觉跌坐在大石上的柳少侠,仰天一声怪笑,疾拔身形,向少年侠士跌坐之处疾射而来。 第七章 面壁参禅 顷刻之间,那人已跃到大石前三丈之外,陡的一条两尺不到的银箭在丈外窜起,不是箭,是条纤长细影,灵巧轻快,有若飘风。 身形才起,一团淡如轻烟的白雾,一迳的向那人激射。 两下里都快,那疾跃而来的青衣怪汉、猛扬掌,一阵狂风朝白雾疾卷。 想是这一拳劲道不弱,便将那团滚滚而来的淡雾劈散,但他身法太快,收势不住,竟然冲进一团掌风劈散的轻烟中。 那人登时心中大骇,只感到寒风砭骨,裂肤生痛,宛若跌人万年玄冰之中,慌不迭的猛将前冲身形硬煞住,双足猛蹬,向后一个倒翻。 那银箭原是条长不满两尺的银色小蛇。他愤怒的暴睁着一双环眼,瞪定丈外正昂头吐信,偏头凝视的小蛇。心中暗自嘀咕。 三丈外青石上,柳剑雄仍自跌坐不动,跟前到了强敌,他像是无劝于衷。 柳剑雄是一个内功颇有根基的内家好手。雪龙内丹刚自运功行开,便被他体内的真力调和,登时融为一体。岂知在一连串的连锁调息反应之中,内丹的劲力,加速了他体内精气真元的运行,走遍了奇经八脉三百六十要穴,作周天性的自动循环运转。 这种脉穴间的自动运转,无休无止,直到内丹功劲彻底被体内真元吸收,方才停歇,在此同时,脑神经停止思考,故而成了休眠状态,事实上,亦不容许脑神经再去思考。是以他在四十九天中,对身外的一切,浑如不觉。 再说那条两尺不到的细长银蛇,就是前此将内丹献给柳少侠的丈长雪龙。只因它将本身精元所聚的内丹吐出后,灵气锐减,千年精气消失大半,精气是他千年积修的一点真元,大半附于内丹之上,内丹一失,身形就起了极大的变化。 这是一种生理的自然现象,那长可丈余的庞然巨蟒,不到两月工夫,就已蜕变成一条不盈两尺的小蛇。 紧随着躯体萎缩而来的,口中喷出来奇寒冻人的雾气亦随着退化,威力已是大不如前了。 本来那阵薄雾,人如被他喷上一口,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在此刻,就没有这等威力了。虽说如此,常人要被喷中,顿时四肢冻僵;即使是武林中的绝顶好手被他喷上一口,也会感到奇寒难耐。 且说那暴睁凶睛,怒瞪着雪龙的青衣壮汉,除了铁背苍龙古桧外还有谁? 月前,古桧一掌将柳剑雄震下断魂崖,多少带点狂喜的成分,因为他自上次在长沙与柳少侠过招之后,发觉柳剑雄不但轻功神妙,兼而他内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道,就对柳少侠怀上戒心。 这魔头在老爷岭牧场了结一些俗务,怕武当高手追来,带着剑盟令符返回牡丹江古家堡。 谒见祖父——长白掌门通臂掌古承修。在狭路碰到柳少侠,并将他一掌劈下断魂崖的经过禀陈了一遍。古承修一派宗师,经验何等老到,一听古桧谈及一掌将人劈下,接着迫问古桧是否下去察看过尸身? 敢情柳少侠近日在江湖中的名气,确实将这位关外的一大门派宗师给震慑住,一听孙儿并未察看。深怪古桧行事粗心,兼而泄露了盗令的隐秘,登时命古桧立上积雪峰追察柳剑雄的生死。 确被古承修料中,古桧见柳剑雄高踞青石上,心中暗佩祖父料事如神,暗中确实怪上自己粗心大意。心想:“这一次总该可以把你这小子料理了!” 谁知途中杀出个李逵来,小小一条二尺银蛇,不但将他绊住,那口淡雾还真使他倒退连连。 古桧功力盖世,目的物就在五丈外,但惊慑雪龙吐出来奇寒难耐的阴气。可击不倒柳少侠,他哪会甘休,登时环眼一转,有了主意,心想:“一条小蛇,再厉害,也不过是百足之虫,怕它怎的,从上面跃腾起来攻击这小子,他准得废命。” 一念顿萌,双肩一晃,跃进一丈,雪龙蓄势欲扑,他不再怠慢,双脚一错,连环步,疾似电闪的向雪龙挪移。 千年通灵雪龙,早已有备,一见古桧迎面而来,身形疾窜,迎面张口疾吐,一团劲疾如风的淡雾,似疾矢般的朝古桧当头喷到。 古桧生性阴鸷,他正要雪龙如此,雪龙身形才动,猛顿双足,斜拔三丈,正好飞临在柳剑雄头顶上空。 这当儿,只须遥空轻轻一掌,震动柳剑雄趺坐的身形,他准得走火入魔,残废终生。 说甚么也难逃得古桧一掌,也是他太过心狠,他诚心要对这少年高手一掌击死,忙躬腰叠身,悬空双腿猛荡头下脚上,圈肘扬掌,双掌叫足真力,冷笑一声,他要一击奏功。 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一条银箭兜头斜斜射到,他凝神贯注变势发掌,忽略了脚底下的雪龙何等轻巧。蓦觉有变,奇寒刺骨的劲气已自扑面。 古桧空负一身绝世的上乘功力,悬空变换身形,要避已迟,寒风扑面,结结实实的迎面挨了一下。 一个寒噤,他怎能禁受得起,五大要穴登时受制,周身机伶伶的冷颤了一下,真气顿散,只觉得头昏眼花。 急遽下落的身子,悬空被那股刺骨冷风一推,推斜向两丈外的崖壁横撞,他功力再高,骤惊失神,且又在头昏眼花之时,撞个满脸开花。 古桧一时大意着顾雪龙的道儿,尚幸仅受了点表皮轻伤,但那阵痛楚,也就够他受的了。 想不到这一幢,头脑一阵震荡,顿时清醒过来,猛的一沉身,跃落地面,环眼充血,他不理一旁虎视眈眈的雪龙,反而向青石上趺坐的柳少侠投了冷傲的一瞥。 雪龙护主心切,怕敌人骤起发难伤了主人,倏又向古桧接近一丈。 余悸犹存,雪龙游来,古桧打了个寒噤,敢情是适才吃亏太大了,哪敢怠慢,轻晃身,暴退两丈。 有生以来,第一次栽跟头,未栽在一代高手的三僧两道手中,却折辱在一条小蛇手中。 这当儿,他气得红了眼,本来吗,他桀傲一生,闯荡江湖近二十年,从关外到关内,败在他掌剑下的成名人物,真可说是不胜枚举,谁知大江大海都闯过,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哪能令他不气!不怒! 怒恨方盟,恶念陡生,钢牙怒锉了两下,冷哼半声,心道:“先毁你这畜生,再收拾那小子。” 念动势发,顿时功行双臂,劲透两掌,猱身疾上,圈壁一拍,两股劲风遥向丈外雪龙扫去。 雪龙似知他掌风厉害,昂首立尾,猛点地面,疾窜斜掠,矫若游龙的先避掌风,就空中弓了下九曲小肢腰,轻轻一弹,疾箭似的又向古桧右肩射到。 方圆两丈,均罩在古桧万钧掌力之中,自认雪龙这一遭非伤在掌下不可,岂知雪龙不但脱出奇猛掌风,银钱闪光,反而向敌猛扑。 吃了一次亏,学得一次乖,他怕极了小蛇口吐的寒气,怎还敢托大,猛晃身,滑步一顿,让开银线。 雪龙像是古桧肚子里的蛔虫,早知古桧心意,细尾一摆掉头转了个弯,仍是直指古桧右肩。 古桧被迫得就势一跃冲天,翻腕一掌,疾朝雪龙迎头推出。 雪龙不愧性已通灵,善揣人意,似早知古桧有此一着,弓腰猛弹,横窜疾避,尾才立地,早觑准古桧落身处猛射。 身未起,口陡张,又一股奇寒劲风向古桧喷到。 长白派本以阴寒毒掌称雄关内,这时碰上了秉至阴之气而生的雪龙,真如小巫见大巫,寒毒不但失效,那股掌上寒劲,被雪龙觑准空隙猛吸,反而增补了他失去的寒精灵气。 雪龙不但身形灵巧,变招迅疾,偏又吐气猛恶,古桧每出一招,似乎早在他算计之中,应变时间拿捏得非常准确,纵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唯望能与他相提并论。此刻与古桧斗来,使他空负一身上乘功力,就是奈何不得它。 这就由不得令古桧打来够胆寒的了。 一人一蛇互相展开身形,斗得不可开交,古桧胜在掌力沉雄,内力精湛,每出一掌,雪龙都不敢硬闯,雪龙秉天地灵气而生。千年灵性不凡,身形灵巧,滑溜得令人不可捉摸。 古桧怕极了雪龙那口冻脂裂肤的淡雾,更有点骇怕他倏而东,倏而西的奇诡身形。是以他不敢放开手的施展辣着。空白狂吼怒啸,恶斗雪龙不下。 说时迟,那时快,半个时辰轻悄滑过,这一人一蛇,仍是互不相让,各有千秋的斗个平手。 陡然一声如龙吟般的长啸起自场外,啸声轻韵恢宏,震彻幽谷,倏忽之间,万山共鸣,余韵悠悠,久久仍回荡在苍穹中。 这一声清啸,看来是发自一位武林中绝顶高手的内家精湛气功。 啸声才起,古桧长脸泛青。疾扬两掌,挡得不雪龙,双足猛顿,倒退两丈。 雪龙似是识得啸声,古桧才退,疾将斜冲身形一扭,轻落地上。 昂头吐信,偏目瞪着古桧。 古桧似是惊恐交集,环眼一扫场外吟啸之人,正是一袭儒衫,神情飘逸的柳剑雄。古桧心中登时冒上来一股寒意,一张青惨惨的马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变换不停。 他确实惊,像他这种内家绝顶好手,乍听啸音,已自暗惊来人之功力高深莫测,谁知看清竟是自己欲得而甘心的人,怎不令他寒心。他轻念一声:“士隔三日,刮目相看。” 天幸柳剑雄在关期将届之时,得雪龙护关,未受侵扰,他已醒来一刻,将这一人一蛇舍死忘生拼斗的精彩场面,看了个了然于心。他本想早点出手,将古桧接下来,但场中这一幕人间罕见的人蛇恶斗吸引了他。 人蛇均一样的算是功力绝顶,他倒不担心那条小蛇,因为他身怀宝珠,倒是古桧的现身令他多少有点吃惊。陡然间,又想起被他一掌推下危崖,不由怒火陡升,作了个三斗古桧盘算,才有豪气冲霄的一声清啸。 古桧恶斗雪龙不下,全力应付小蛇的诡猾身法,对场外多了个高手,真可说是一息不闻,乍看清是柳剑雄,哪能令他不惊。 古桧确实是一个心机灵警的人物,一条小蛇,已是闹得个灰头土脸,再加上这么个高手,他怎接得下,他心计如海,环眼一转,登时冷笑一声,有了主意。 念生势发,一话不说,怒瞪了旁边秀立的柳剑雄一眼,踊身一跃,接连刷刷几声,贴地如飞的向东面尽头纵去。 古桧来得也快,退势更疾,眨眼工夫,垫步上拔,身如灵猿,手足并举,向峭如笔立的突崖上跃登。 眨眨眼,古桧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一线生机,陡然闪过,柳剑雄怎还慢得了,飞快的纵了几下,直奔到古桧跃登的峭壁下,凝目向上一瞄。 那峭壁生得奇陡,若非是古桧这绝世魔头,怎能任意上下。 他有点心寒,估量了一下,心中显得颇是犹豫,在他直觉中,真没那份功力。但生机仅此一线,人家能来去自如,自己也得拼命一试。 他怎知自己坐完小周天的关期,生死之窍虽未通,但功力已非坐关之前可比,犹自记得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岩,恍如隔日。 正想拔身上跃,突觉得脚背上似有物在蠕动,连忙低头一看,猛可吓了一大跳,霍然竟是那条二尺长的银色小蛇。 小东西恶斗古桧的情景历历如绘,这刻正盘在脚背上,登时毛骨悚然,一动不敢动,心中有点发毛。 人急智生,他飞快的伸手人怀内一探,“雄精冰魄珠”迎风才亮,光华一闪,用两指箝定,放在掌心之中,他手有点微颤,慢慢的弯腰,将手掌凑向脚背上。他是白担了阵心,雪龙微懔了一下,驯顺的宛如一只小猫。慢悠悠的游到他执神珠的掌心。 童心未泯,稚气仍存,雪龙确实长得太逗人喜爱。柳剑雄一高兴,顿时忘记揩擦额上的汗珠,轻伸手,抚摸了雪龙一阵。 他凝目一看,小蛇长得与前见的的银蟒肖似,怪道又是这般温顺,猛的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心想:“此珠能收伏小蛇,对那条大蛇亦会有效,古桧连小蛇都拿它没法儿,那大蟒必定更厉害,如果能再将大蟒也一并收伏下,带头一道上古家堡,先闹他个天翻地覆。” 念头一转,想是他想得太也天真,不由舒眉一笑,对小蛇从左臂上一凑,雪龙似知主人心意,登时顺着手臂盘了几匝。 算是白费了阵时间,哪有大蟒的影子,找不到那条大蟒,多少使他有点失望,他又怎知雪龙已蜕变成了小蛇呢? 倏的又想道:“老待在这儿做什么?先脱了困再说。” 他信手拔了十来枝老年野参,揣人怀内,飞快的飘纵到古桧跃登的悬岩下,仰头一看,十丈高处,一颗亭亭如华盖的老板后面,隐露着一片地势较缓的突岩。 刚待跃步猛登,忽的想起什么似的,疾探臂朝壁上一甩,但见银箭闪跃,笔直的向上飞跳。雪龙有如知道主人的心思,几个跳纵,晃眼不见。 须臾之间,头顶四十丈外,传来古桧一声嘶哑暴喝,想是古桧在上面伏击不成,反而被雪龙抽冷子的喷了一口。 柳剑雄暗叫了声:“侥幸。”如响斯应,他疾点足拔身飞扑,向暴喝处窜跃。 第八章 红粉怜才 一跃五丈,顿令他惊愕住,不但身轻如燕,更喜的是内力有若江河,绵绵不绝;身形比前倍觉灵巧,宛如临空飘飞;暗惊自己功力有了长足进步,暗赞大蟒口吐的肉蛋劲道神妙。 连换了几次气,草坪已被远抛脚下,头顶掌风虎虎,隐挟风雷,双手一按,翻上一处危岩。 右侧五丈外,一块方圆四丈的黝黑突岩顶上,但见一条银色彩虹,正在古桧狂如怒涛的掌风中飞窜,有若巧蝶穿花,端的滑溜。 古桧想是太已恨极雪龙,被激的怪嚷连连,扬运万斛掌劲,东扑西截,一劲的朝雪龙猛劈。 双方似打出真力,古桧的开山掌劲,卷起岩壁上的雪花,横雪直劈,但见漫空残雪乱舞。 想是他掌劲太过沉雄,兼且身如飘风。斗了一阵,雪龙渐自被逼得绕着危崖兜圈闪窜。但它仍是施展开一身小巧腾挪功夫,寻隙窜进,抽冷子的朝古桧猛喷。 毕竟古桧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功力精湛,雪龙虽是千年灵物,但它自内丹吐失后,功力已自大大的减退,打得一阵,已是相形见绌。危崖辐圆太小,古桧这种内家的上乘掌力,几将突崖全盖了,是以雪龙闪避不易,渐觉身形呆滞。 雪龙越避越糟,有几次险险被古桧狂猛的掌风震下危岩,柳剑雄看得心头突跳,登时一声豪气冲霄的清啸,啸声清越,偏又震人耳鼓,古桧为之毫然吃惊,慢得一慢险被雪龙喷上一口。 啸音袅袅,犹自激荡苍穹,他已飞身飘纵,有如柳絮轻拂,斜斜向五丈外的危崖扑去。 身未落,拳风已出,一股狂飙,疾如怒涛卷潮,遥向古桧推到。 铁背苍龙古桧说功力盖世,眼看拳风威势,也由不得冒上来一丝寒意。哪敢怠慢,翻腕一掌迎去。只听“嘭”的一声大震,古桧身形晃了几晃,柳剑雄亦被震得向右侧斜飘三步,方才找地傲然卓立。 两人自长沙城外初逢起,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对了一掌,虽未判出强弱,但两人可是心里有数,齐皆悚然。古桧是暗惊柳少侠功力大进,柳剑雄是讶于自己能接下古桧击来的一掌。 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桧才惊愕住,“呼”的一声,雪龙抽冷子的朝古桧后脑喷来一团淡雾。到他发觉之时,寒气已自临头。 古桧在下面吃过雪龙的苦头,登时吓得胆裂魂飞,但他确是身负绝学,不愧是武林中的极顶人物。修的一式“一鹤冲天”,快逾闪电,飞升三丈,堪堪将脑后那股寒气避过。 上身虽得避过,无如那团寒气威力圈太大,一双脚踝仍被喷了个结实,凝脂冻肤寒痛刺骨。 跃拔的身形亦被带得斜斜的向石壁猛撞过去,看看撞上,古桧忙疾探臂抓住一根垂藤。向下一坠,缓住势子,身形再又笔直拔起。 柳剑雄本可趁势出手,只须一记神拳妙招,定可伤得古桧,但趁人之危,有失英雄本色,是以静静的傲立就地,放过千载难良机,硬让古桧上蹿。 敢情他也是惊愕住了,到他抬眼看时,古桧已高坐在五丈许的一块危石上,双脚悬空下垂,不停的晃动,看似若无其事的嘿然一笑,暗地则在运劲活动血脉。 眨眼之间,古桧想是血脉舒活好了,只见他未语先咧嘴杰杰怪笑道:“姓柳的,想不到太爷上次一念之仁,那一掌未将你打下十八层阿鼻地狱。嘿!时隔两月,你已能接得下太爷的一掌,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略停,他又语带讥诮的道:“可惜今天有这下作的畜生捣乱,否则?哼!太爷要考较一下你的功夫,究竟精进了如何程度?” 他说来轻松,心眼儿可是在打鼓。 乍听古桧说时隔两月。柳剑雄宛如坠人五里雾中,疑念顿生,惘然的想道:“分明昨天早上还同他恶斗,怎说是两月不见……” 疑念一生,不由抬眼痴想,眼到处,远山近树,都披上了一件白皑皑的银衣,倏又低头一看,立即之处,不也是铺了一层厚约三寸的瑞雪? 正当此时刮来了一阵刺骨寒风,他方意识到时已初冬了,他人本聪慧,登时了然,不由念道:“十年一觉南柯梦,梦回瑞雪飘满空。” 大梦初觉,他感慨太多。但古桧一阵极尽讥嘲能事的恶语相辱,激得他剑眉斜飞的怒叱道:“姓古的,上次承你的情,一掌之赐,有生之年,姓柳的总得报答你一番。” 古桧仰天狂笑道:“姓柳的,不愧是少年英侠,你敢到牡丹江闯闯太爷的古家堡?”古桧知道今天收拾不下柳少侠,想把柳少侠引到古家堡收拾掉。这几句话,也可说是他藉以下台阶的遁词。 柳剑雄为了能接下古桧的一掌,猛然憬悟出是大蟒内丹的功效使自己浑然人定了两月,登时忖思:“那不是师伯祖说的‘坐玄关’吗?” 这一想透自己功力大进的原因,豪气顿壮的朗声应道:“小小古家堡,小爷还不把它看在眼里,哼!纵是龙潭虎穴,小爷也要闯他一闯。” 古桧冷然一笑说道:“好狂的口气,小儿你可别赖,太爷就恭候你的侠驾。” 柳剑雄冷然答道:“绝不使你失望。” 古桧寒着一张脸,应了声“好”,说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太爷先走一步。” 一声落,抖臂一震,身形猛拨,贴紧陡急无比的峭壁,向峰顶狂登猛跃而去。 古桧一走,柳剑雄惘然若失的凝目仰视灰暗的苍穹,百感交集,半年来的往事,历历如绘。想到险将性命送在关东,猛可的探手人怀一摸宝珠,登时在混杂的思绪中升起了两件事。一件是未能应西湖之约,愧对二哥;另一件是吐内丹给他吃的大蟒。 他天资虽聪慧,怎奈雪龙蜕变一事,非天赋智慧参想得透;他假定了很多想法,就没有想到雪龙因失去内丹后躯体会萎缩一层原因上去。 正当他凝目萦思之时,雪龙业已轻悄的游到脚端,轻昂头,尾点地,但见一线银光向他左臂射到,立刻将他惊醒,淡淡的一笑,伸手抚摸了缠在臂上的雪龙几下。 紧跟着,他仰头一声清啸,啸声未落,点足猛拔,循着古桧跃登的陡坡飞升。 可惜!柳剑雄这番仓猝的离开断魂崖下的草坪,未取得那株万年成形参王,后来几乎险被人捷足先登。 原来雪龙早先围着那丛紫红色的参叶就是天地间的至宝——万年成形参王。 柳剑雄循着古桧跃登的脚印,片刻之间,就已登临断魂崖顶。 但觉得狂风疾啸,雪花乱舞,漫空灰茫茫一片见不到一丝蓝天。 俯视崖底,仍是深沉沉的难得看到那片草坪。茫然回忆起两月前恶战古桧的一幕,感触万千,想到被古桧一掌推送下断魂崖,不由的冒起一股寒意,起了一阵战栗。 他在凭吊一阵断魂崖后,无限感慨的带着雪龙,顺原来的上峰的道路,向峰脚奔去。 这一番又自不同,下泻身形有如星丸飞坠,眨眼之间,就已来到当日与古桧两骑相遇之处,溯风锐声怒啸,卷落峭壁上的残雪,令人有点凄凉的感觉,景色已不复依旧,当日胯下的坐骑已自影踪杳然。 他为失去坐骑有点茫然,想是他太富于感情,心中暗念着伴随自己近月的马儿。心神因此不宁,显得踌躇,不知应该是北上牡丹江去直捣古家堡,还是先将神道伏魔令的机密消息传回江南? 犹豫了一阵,总算他自幼即受灵真道长熏陶,早已变化气质,这当儿,又经过小周天的关期,心性空明,遇事不会贸然臆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已决定先下江南,然后再出关。 他这样做,确实有见地,万一有什么闪失,神道伏魔令的机密消息,不致随着隐没,另一点是——反正他与古桧牡丹江的生死约会未订日期,早晚去应约都是一样。 念定后,转身朝辽阳往回疾奔。 辽阳在关外算得上是个大城,是将军的驻军地。近几天,连日下了几场大雪,是以城里城外,到处盖满了白茫茫的皑皑厚雪。 这等隆冬天气,路上已是少有行人,不论贫富贵贱,都已在家中围炉取暖。城外雪落的更厚,积了尺把厚,朔风呼呼带起一阵刺耳锐啸,使人听来有点慌慌的倍感凄怆,枯秃了的树枝,被刮得折断,下坠插入雪堆中,到处群鸦乱飞,显得有一点萧条气氛,辽阳死寂的像一座没有生气的古墓。 放眼四望,中见天地相连,四野蒙蒙地一片灰色。 这天,城外偏有人冒着大风雪向北门奔来。只见他青衫疯疯,双肩不动,踏雪飞奔,谁会在这种奇寒难耐的严冬着一袭绸衫,错非他是内功精湛,已自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怎能不着重裘。 来人是飞天玉龙柳剑雄,行来宛如平地飞涌,虽是踏雪而来,竟找不出一丝被他践踏过的痕印。 他甫自吉林府南来,进得城后,虽是路无行人,街上一片寂然,他怕惊世骇俗,放慢了脚步,仍自提着一口真气,踏雪而来。 猛的,街左面一间店门厚重的门帘一掀,跟着一阵热气外冒,冷风一吹,倏又四散。一阵酒香,挟着些腌腊香味,随四散的冷风送进柳剑雄的鼻端,使人闻后有点口涎欲滴。 他顿觉饥肠辘辘,突的想到今天白晨间赶路,途中只吃了一枝老参,滴水未进,又步不停歇的连着载了百数十里,难怪有点肚饿了。 酒香味引得他抬眼一扫,好大一家酒楼,厚厚的门帘低垂及地,那阵热气就是从缝隙中冒出来。 正当他在打量,一阵门帘晃动,突然窜出两个重裘密裹的人来,这两人一般的面目全隐在厚密的狐毛中,只有一双闪亮的眸子鼻是露在外面。 柳剑雄才待提足跨上石阶,谁知两人步履踉跄,挺身撞到,来势汹汹,三人几乎撞个满怀。 柳剑雄何等身手,轻滑步,向左一避。 巧不巧,个子高点的醉汉似是因闪身让道,一跤猛摔,头一低,脚一错,向右一个踉跄,直朝柳剑雄怀中一砸来。头未到,双手倏伸,已自内柳剑雄双腕抓到。 如不伸手疾扶,眼看这醉汉准得要摔个头破血流。柳剑雄本是仁心侠肠之人,哪能见危不救;失却侠义本色。说时迟,那时快,疾伸铁掌,迎扶过去。 岂知双臂才探,陡的右腰“志堂”穴似感到压力不轻,凭他从江南闯到关外来的半年经验直觉,志堂穴的压力似是指风,志堂是人身要穴,容人点上,准得周身酥麻,也是他自面壁之后,不但功力大进,慧性亦已随之突增,当下,猛甩腰,避开志堂要穴。 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两手腕脉也同时被人搭上,只待对方拇指一扣,柳剑雄今天怎逃得过被获遭擒的恶运? 好飞天玉龙,的确不愧名列四龙,不待对方拇指扣实,疾的滑步旋身,功行双臂,正当握腕之人“嘿嘿”笑声方起之时,两臂猛向右一甩,“乒乓”两声,两个身着重裘的汉子,被撞得叠做一堆。 两个醉汉,确非庸手,一挺身,又已相继跃起,一身皮袄,毛茸茸的沾满了遭人践踏融化了的泥污,头上的貂皮风帽早滚落丈外,显得有点狼狈,人才站起,一左一右的向柳剑雄环围过去。 帽儿一落,原形毕露,霍然竟是在孝感吃足苦头的唐山四霸中的李珍同文冬元。 柳剑雄一看竟然是这两个卖身投靠长白派的武林败类,不由看着有点气,一声冷哼,说道:“原来是李义士与文义士,两位这种偷袭行径,不怕损了唐山四霸的威望?” 话是几句,可将两人说得无地自容,两人算得上北道高手,想不到合两人之力联手偷袭人家,竟然弄得栽了斛斗。 原来两人自孝感一战,吃足了柳剑雄有大亏之后,将他恨之入骨,暗中盘算好要找个机会,报得这番奇辱。 李珍性虽凶狠,但胸无点墨,不会出此下作缺点主意,文冬元生性阴狠,城府极深,这才两人喝足离店,紫面天煞文冬元打头先走,伙计才一掀门帘,一股冷风使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疾的将衣领拉了拉。 眼光向外一瞄,十丈外疾行而来的柳剑雄,就落人他那双像鹰枭一般的犀利眼神中,环眼一转,坏主意上冒,转头朝黑面厉魄李珍咬了一下耳朵,李珍想是不同意摇了摇头。 但文冬元有的是鬼板眼,用“你不想报仇”这句话一激,李珍才活了心,两人一出来就不吭声的暗算柳剑雄。 且说两人被说得有点羞赧,李珍憋了一肚子的气,文冬元嘿嘿一声冷笑,微拱了下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剑雄,真是久违了!刚才是我们多喝了两杯,又忙着赶路,几乎与少侠撞了个满怀……” 略顿,又接说道:“半年不见,柳剑雄身手端的惊人,只是……少侠你以侠义自居,刚才愚兄弟因醉滑跌,少侠未加以援手,反而趁机施出辣手,使愚兄弟撞跌在地。这会儿,少侠反而责问愚兄弟,作弄了人,还替人加个罪名……” 倏的凶睛怒瞪,声色俱厉的叱道:“你这样将是非倒置,嘿!姓柳的真是伶牙俐齿,挟侠义之名,大做违逆江湖道义的事,亏得你还有脸责问于人!” 人世间的事,难说得清,像唐山四霸这种纵横北道的成名人物,说话哪像这等无赖过,文冬元说得够轻松,李珍听了顿觉汗颜无地。 其实倒不是文冬元无赖惯了,实在是柳少侠适才的超绝身手,避式、化招,与进手摔跌两人,无一不妙重叠毫巅,这份能耐,文冬无是心中有数,知道惹恼了小煞星,嘿!吃不了要兜着走。 文冬元江湖过节可算得上精。已看出人家现下的身手深不可测,远非半年前可比,一听柳少侠责问,就来个原式套下,耍他个无赖,反正没有对证,拿江湖道义一扣,先退得身,等会齐四霸之后再一齐算还前帐,这也是他机警的地方。 柳剑雄为文冬元发横的赖皮话气得发毛,剑眉一挑,怒道:“文冬元,枉你是北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怎么这等无赖,唐山四霸,往昔字号可算得上是铮铮的招牌,可是由今天此事来推断,柳剑雄则认为仅是虚名无实。” 柳剑雄的话,份量重了一点,可把个一根肠子通屁股的李珍气得“哇呀……”一声怪嚷,“妈巴子”的一声叱喝,说道:“姓柳的,你敢污辱唐山四义,二太爷在孝感与你的旧帐未清,今天又敢出口伤人,小子,上次是二太爷上了你的当,今儿个,你就尝尝二太爷的‘金豹掌’滋味。” 他可是被四弟文冬元的耍无赖,弄得有点不是味,是以憋着一肚子的火,想恁自己的成名十余年的金豹掌出出气,他是想到上次因为托大。未施展得一式,就已伤在人家拳下,输得有点冤。 粗人本就有时不明事理,怎知对方已非半年前的吴下阿蒙可比,诚心今天要一展金豹掌绝学,吐一吐憋了半年的那口怨气。 李珍吭声叫阵,口内公然带了脏,可把一旁的文冬元急坏了! 心说:“要糟!” 柳剑雄豪气冲霄的一笑,说道:“姓李的算得上是条汉子,柳剑雄今天只好领教你几招金豹掌绝学。” 话甫落,厉魄李珍一甩紫狐长袍,点足跃落街心,马步一亮,傲然的等候柳剑雄。 柳剑雄确为李珍吐的脏字眼听得有点气,但他生性谦和,上次在孝感给了李珍一记重手,仍有点歉疚,李珍虽是粗人,倒还有点男儿气概,暗中决定,出手时给他留点余地。随着亦飘身跃落李珍身前丈许之处,拱手道了声:“请”。 李珍生性极狂傲,现时面对强仇,分外眼红,柳剑雄请字甫落,他已是错步欺身,左掌虚引,右掌一探,“笑里藏刀”一式金豹掌绝学,猛吐掌劲,直朝柳剑雄胸前印到。 别看起手的一招不甚起眼,暗藏了多少变化,多少江湖成名人物就毁在这一招下,那虚招一引,吐出的掌劲,刚猛似浪卷,起一阵泼风,夹带千斤重力,击实了,石头要击成粉碎。 剑雄虽说功力不弱,还真不敢小视李珍的金豹掌,登时功行双臂,双手阴阳一错,“乾坤掌”绝学中的“欲迎还拒”,用了个粘字诀,旋身外引,轻轻的将那股狂潮般的掌劲引向丈外的文冬元。 文冬元本是凝神在替李珍掠阵,一看掌风斜斜撞到,吓得亡魂皆冒,他怎敢硬挡,一扭腰,闪身向左横跃丈余。 李珍岂是庸手,一看苗头不对,忙的圈臂旋肘,硬行将撞向四弟的掌力撤回。他功力不弱,滑步出掌,霍然是双推掌的路势,挟雷霆万钧之风声唬唬的向柳剑雄推去。 金豹掌不愧是武林一绝,施展开来,掌风震耳。柳剑雄忙将乾坤掌中的妙着源源使出,逢招化式,轻松的与李珍缠斗着。 论经验虽是李珍老到,论功力李珍现下怎及得他,柳剑雄似是为了某种缘故,未出全力。 乾坤掌胜在轻灵奇奥,金豹掌则以刚猛沉雄见强。两种掌力,同样见重于武林,难分轩轾。 一刻工夫之后,两人已走了三十招,凭柳剑雄现在的功力,本可在十招之内赢得李珍,但他怜念李珍成名不易,只想他知难而退,是以才让他走了三十招。 李珍今天是油腻糊了心,愤于洗雪前仇,怎会半途撤身。三十招仍自战柳剑雄不下,不由恶念陡生,猛咬了下牙,暗自盘算,拚个两败俱伤,说什么今天都得将柳剑雄给伤在掌下。 他这一下打了坏主意,陡的招式猛变,绝招连绵,卷起几股狂飙,向柳剑雄攻到。如此又是五招,柳剑雄扬掌一式“乾坤互易”猛劈。 李珍扬手一记劈掌,挡了下柳剑雄的右掌,跟着右脚一垫,右手骈指如戟,从左肘间穿出,疾如电掣的向柳剑雄喉下的“天突”重穴点到。他根本不理会柳剑雄印向胸前的乾坤掌。 这种拚命的打法,着实令柳剑雄吓了一大跳,一旁掠阵的紫面天煞文冬元更悚然大骇,如果两人这一招都递实了的话,后果当是奇惨,柳剑雄诚然是横尸当场,李珍也得血溅五尺。柳剑雄虽说面壁功深,但他毕竟经验太差。在此生死俄顷之际,变招已感困难,偏又两声“嘶嘶”风啸,文冬元掠阵时早巳扣定了的两枚三才钉已自抖手打到。 好柳剑雄,在这等生死关头,陡的将下撩掌势一拐,加了几成内力,变掌为指,点向李珍剪挂的腕脉,随肘一拐之势,挡开李珍截向天突穴的右手二指。上撩的乾坤掌猛撤,中途掌化神拳妙着“倒打金钟”,一股劲锐拳风反卷,文冬元打来的两枚三才钉登时掉头四飞。 变化、化招,刹那之间一气呵成,拿捏时间之准,出招之妙,若非高手,怎能臻此。 李珍虽出了一记拚命绝招,不但未伤得强敌,便是想撤掌变招都嫌慢了点,截向柳剑雄喉间的手指,被人家手肘一撞,撞得指节欲折,痛得他龇牙咧嘴。慌不迭的撤身暴退。 那从后偷袭的文冬元,可就吓坏啦!未料到人家功力会恁般神妙,自己打出去的三才钉不但无力,反而挟着一股劲风四射,吓得心中打鼓,撤身跃退之后,与李珍站了个并肩。 柳剑雄有惊无险,虽幸身怀绝世奇学,退得两个强敌,但多少仍有点惊,好一会,心还如小鹿惊奔一样,突突乱跳。他定了下神,反而哈哈一声清笑,再又一脸鄙夷不屑的说道:“人称唐山四霸如何了得,竟然不顾江湖规矩,不但使出这等下作的拚命招式,而且连暗青子出手都不招呼一声,我知道两位今天都非常看重在下,柳某绝不使二位失望,就请一齐上吧!” 他是深藏不露,把个诡谲至极的文冬元弄的大惑不解,心想:“这小子不简单,半年之后,真使人无法探清他的底,你说他深不可测?但老二与他打了三十多招不败又是事实;说他不过尔尔吗,适才露的这一手,江湖中还真不多见。” 文冬元心中狐疑,迟迟不敢答柳剑雄的话。才一犹豫,李珍心有不忿,“嘿”的暴喝一声,气得虬髯似钢针般,怒叱道:“二太爷与你两人算是扯平,谁都未输,小子,不用狂,二太爷就陪你再斗三百招。” 他说得轻松,一旁的文冬元可就有点发急,忙伸手一拦,说道:“二哥,且慢。” 这两人心意早通,李珍更是早知四弟一肚子的板眼,文冬元一拦,疾将提起的脚硬放下来。 文冬元环眼乱转,神色泰然的哈哈一笑,说道:“姓柳的,你可虽那样褒眨人,唐山四豪什么时候行事不顾江湖规矩来着?刚才文某是为了双方好,不愿伤了和气,文某连一成力都未用上,不出声招呼,难道说会伤得了你?否则,哼!要是文某真的手上加点劲,怕不会这样简单吧!” 这一番歪理,不但抑了人,还捧了自己,最后还把人家奚落一阵,端的是诡诈狡猾无比。柳剑雄还真势成骑虎难以下台。要斗吗?两个家伙确不屑一击;就此揭过吗?文冬元的嘴还真硬,他眼珠一转,不由有气的冷冷说道:“这么说,倒是在下理亏啦!” 文冬元又是一声呵呵,说道:“未必尽然,谁都不能说没有错!” 稍停,他环眼一转,又接说道:“今天太爷们实在有事,改天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好好的见识一下你的绝学,再说,今儿个在这等闹市之中,再打下去,也有点不便。” 一言提醒柳剑雄,放眼一扫虽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两厢街沿走廊上,黑压压的站了一大堆抖索着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登时心想:“将军府重地,惹了麻烦讨厌,暂时放过这两个狗贼。” 心念一决,冷笑道:“柳某听便,什么时候都成,只要你说上一声,柳剑雄一准再拜领二位的高招。” 文冬元够贼滑,一听柳剑雄松了口,飞快的向李珍一使眼色,口里说道:“柳少侠迟早会到牡丹江一行……” 柳剑雄傲然的说道:“古家堡纵是阴曹地府,柳剑雄在近几个月内必定探它一探。” 文冬元嘿嘿冷笑了几声,说道:“柳少侠真不愧是剑林四龙人物,恁这份豪气,就不枉我弟兄二人领教一场。”登时又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愚兄弟就在古家堡恭候。”声落,低头捡起风帽,拱了下手,拔步与李珍双双逸去。 好戏收场,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多数人尤自依恋不舍的睁定一双好奇的眼睛,呆看着身着单薄长袍的俊美少年。 经过这阵搅闹,柳剑雄有点兴致索然,怎能再进酒楼,疾的迈步向南街走去。瞬间来到一家宽敞的客店,要了间上房,立刻叫了酒菜,想是他太饿了,梳洗方罢,忙着喝酒。 三杯高梁才下肚,突的门帘轻晃,人影未现,香风早已夺门而人,眼儿才一打瞬,一团白影,疾若流星,倏的飞将进来,身法够快,到他停目打量,屋内竟生生的多了一位美人儿。 但他未语先笑,一双水汪汪的媚眼才一飘来,突的桃腮一鼓,小嘴噘了好高,接着白了手中端定酒杯发愣的柳剑雄一眼,满腹幽怨的道:“哼!你倒是满痛快,跑到关外来啦!人家奔南跑北的找你,担心死了,你……”眼圈一红,泪影晃动,两颗如豆小泪珠险险滚落,唇儿微颤了下。 一副凄婉欲绝样儿,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 前生的冤孽,避不开,情义重,正是那个舍命救过他的玉面妖狐陶玉兰,虽是为之愣住,继见她那副凄绝人寰的样儿,忙的起身,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无言相对了一阵,毕竟他是天生情种,不由衷地一声轻喟! 慢慢的低下头,沙哑着声音叫了声“姐姐”。他是不敢看她那副样儿。 一声“姐姐”把陶玉兰叫得甜透了心,像含了千般委屈,万种幽怨,“哇”的一声娇啼,双臂猛张,疾冲两步,一头扑进柳剑雄怀内。 弄得他慌张失措,心儿突跳,手有点颤,见怀内之人香肩一阵耸动,莺声呖呖,恸的好不伤心。 他虽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像现下这般美人在抱,偏又是带雨梨花,心怎不乱? 陶玉兰哭得太伤心,碰着柳剑雄这位不懂温存的柳下惠,不知是不会还是不敢?如果来上一番软语温慰,环臂爱抚,那不就天下太平了吗?岂知他傻愣愣的呆立当场,就使得她倍觉感伤。 两月来,她为他确实吃尽了不少苦头。 首先是为了救柳剑雄,逼得她与陆兆峰反目,同长白派闹了个窝里翻,继之是间关万里,赶到通州去替情郎找解药,又自扑了空。 接着跋山涉水的追蹑古桧上牡丹江。 皇天不负苦心人,解药是被她找到了,但陶玉兰人间仙娃,艳如春花,碰上了色中饿鬼的古桧,解药虽是弄到手,几乎被古桧打了一记闷棍,险险白璧蒙垢,幸而恁她的机智,脱出了古桧的魔掌。 心悬情郎的安危,狼狈不堪的日夜飞奔,间不容缓的奔到安庆,情郎已自杏如黄鹤。仅在柳剑雄留置的信中,得到一丝北上的消息,又接着马不停蹄的奔上通州,一到通州,又听说情郎出了关,终于在此时此地让她找到了他。 见面之下,一声“姐姐”,甜丝丝的叫得她将满腔情愁一扫而光,心想:这下总该相思债得偿,谁知仅此而已,柳剑雄冷冰冰的未再加理会。 这一下,泪如江河堤溃,莲足急跺,娇啼失声,水蛇般的腰肢儿缠着柳剑雄似浪扭动,那个丰满的胴体更是在他怀中搓揉。更作怪的是胸前软绵绵,那两个坚挺滑腻的东西,揉挤得他胸脯上起了一阵痒酥酥的感觉。宛如触电,又难过,又说不出的有一阵舒畅的快感。 柳剑雄心荡神驰,绮念顿生,倏的双臂一紧,将陶玉兰搂了个满怀。 “姐姐,你别哭好吗?哭得我难过死啦。” 陶玉兰又将双臂紧了一下,蛇腰又扭摆了几下,“嗯”了一声,轻抬头,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波,向柳剑雄瞄凝。 这当儿,她虽说是仍自泪眼蒙蒙,但那股媚态,那丝荡态看来真个令人销魂蚀骨。 她甜甜的香唇才绽,娇媚的一笑,陡的又白眼猛翻,翘着小嘴儿说道:“弟弟,你怎么会跑到关外来?姐姐替你担心死啦!你不知道三个月来我过的什么日子?简直是苦死啦!” 话到此,缓缓的将头垂下,双肩耸动了几下。 柳剑雄先“唉”的一声轻叹,轻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低垂的下颚,柔声说道:“姐姐别伤心啦!您这样的关怀,小弟感激的很,先坐下来让小弟敬您一杯,算是报答您往时的恩德。”话落,他连忙替姑娘在对面摆了个位子,又忙着将店小二叫来,添了一副杯筷。 灯下相对,低酌浅饮,顿觉情趣盎然。 陶玉兰有如一朵朝露下的鲜花,加上她那副撩人的媚态,这时候喜上眉梢,三巡酒一过,粉脸烧霞,娇靥艳丽,真可倾城。特别是夜晚,本就有了一份神秘的感觉。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妩媚。 这当儿的陶玉兰,真是胜似芙蓉出水,花娇柳媚,妖艳绝代。 酒落欢肠,敛去了半年的那股骚媚蚀骨的淫态又已撩了上来。 只见她秋波才转,倏又流目送盼,一双浑陶陶的醉人水波,挟着一丝甜笑,向柳剑雄瞟了过去。 柳剑雄有点心旌神摇不克自持,疾的将双跟紧阖上,不敢再睁碍一睁。 仅是眨眼之间,心弦“咚咚”的急促颤跳,不由得又令他一睁朗目。 更糟,陶玉兰双目一挑,柳眉又是细语横扫;酒沾唇,未语先笑,纤纤玉手轻理鬓丝,衬出来那两个深深的酒涡。 人含笑身起,轻扭柳腰,莲步姗姗的妙舞轻滑。回目又抛来一个媚眼,还挟着一丝甜透心的微笑,真应了那句:“回头一笑百媚生,怎个令人不销魂。” 舞步一起,衣带飘香,钩魂处,看得令人心痒难搔,陡然一阵要醉人沁心的浓香,如兰似麝的行进他的鼻端。 顿时之间,心神摇摇,目迷五色,哪有人影,只见衣袂缤纷,眼到处,彩虹乱舞。几疑是落英时节,谢了瑰花,凋了碧树。 渐渐地,他的神魂在荡,心旌在摇,心醉神迷,登时热躁难耐。 柳剑雄细眯着醉眼,随着陶玉兰阿娜曼妙的身影在转,舞着舞着,陶玉兰慵不胜的一阵频频娇喘,疾地向床上倒去。 娇躯才着绵被,忽地往外一转,俏脸含春,双睛似水地深望着柳剑雄,浅浅的一个媚笑,娇羞不胜的低唤了声“弟弟”。突的往里一翻,两只如嫩玉般的纤手,轻掩秀面,深深的埋在绣枕上,一头蓬松的云发,散披在枕后,撒满了一枕。 那个妙曼多姿的诱人胴体,紧裹在那身裁剪合适的白绫罗衫内,隐约的透出一层粉红亵衣,使人看来平添多少绯色绮念。 作怪,倏的一翻身,仰躺娇躯,微微震动了一下,星目半阖,显出她荡漾着无限春情。 原来玉面妖狐陶玉兰今晚别有用心,三个月的相思,弄得她神魂颠倒,从南到北,追寻情郎侠踪,吃尽了多少苦头,今晚巧不巧同住进一个旅店,乍见情郎,立作献身打算。 她怕夜长梦多,将来落个恨海难填,深知柳剑雄是一代奇才,他虽是天生情种,但要他非礼苟且,恐怕好事难偕。是以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的起身,翩翩起舞,以迷人舞姿,诱使柳剑雄上钩。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以陶玉兰天生的一身媚骨,能不令柳剑雄迷醉?她不但施出浑身解数,兼且在狂舞之下暗自散放了迷魂香粉,这种香味,会加速人的血液循环,暂时迷却本性,令人坠人另一个瑰丽的绯色梦境之中。 柳剑雄骤闻香味,说不出的舒畅,越闻越想闻,他虽是内功修为有数,这一酒酣、色迷,再加上药粉的力道与陶玉兰一阵放浪形骸的狂舞,药性已是发作,顿时,只感周身血脉贲张、怅闷难耐。 这当儿,他那副样儿真令人难以形容,只见他双颊烧红似火,一双朗目,射出两缕奇异的光芒。猛起身,步履踉跄的向床前扑去,一双俊目,呆瞪定仰躺在绣被上的美妖狐。 绯色的胭脂陷阱,确使这位才华盖世的武林好手心情缭乱,有些飘飘然的把持不定了。 他看着床上的那双迷人水波,突的如痴如狂,两眼闪射出一阵渴求的异彩,疾的向前一俯,举起铁掌,一把向陶玉兰胸前起伏的那双高耸玉峰抓落…… 暂且不管柳剑雄抓下的这回事,回头说玉凤姑娘自襄阳府翠柏山庄中,闻说心上人可能会遭了小天星的暗算,急得她芳心腾跳,这一向,她早已把心交给了三弟,一听心上人将有难,怎不令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饭后,背起柳彤交给她的“银阙剑”拜辞柳彤夫妇与罗老爹后,迳向武汉赶去。 买舟直放长沙,不日来在这三湘重镇,先住下店,待得二更时分,玉凤问了问背上的银阙剑。飘身飞上屋顶,向西城的镇远镖局纵去。 片刻工夫,玉凤跃落第三进大厅房坡上,只见大厅中灯火通明,厅中坐了七八人,上首一人,生得獐头鼠目,颔下几根长不满五寸的疏落鼠须,看样子年纪在四十五六之间,着一身紫色软缎长袍。似是正在同几人商谈一件大事。 姑娘何等功力,虽是与大厅隔有七八丈,厅中商谈的话虽轻,但她听的甚为清晰。 只见那坐在上首的人说道:“怪就怪在这骚狐狸身上,若非是她色迷心窍的将那小子救走,怎会要这般偏劳各位?那小喝了‘雪蛊’药酒,非要本门的解药,方能救得了他。” 话到此略停,接着一拍大腿,茫茫然的摇摇头说道:“偏偏那贱婢懂得解救的方法,据我的推测,古堂主不会将解药拿给那个丫头,她必定是先将这小子藏起来,然后再北上通州去取解药。我虽飞鸽传书转报了古堂主,但十多天过去,仍未接到回书,莫非是古堂主仍未返回通州?目前最紧要的是赶快搜索这小子的下落,如让这小子溜了,把柳彤那老贼引出来……” 姑娘芳心寸裂,心想:“三弟原来遭了毒手。” 玉凤咬碎银牙,她虽没有见过小天星陆兆峰,但她是何等人物,早已认定这家伙是小天星。 信手摸了一块瓦片,“嘿”的一声娇叱,抖手打去。瓦片飞落厅中那张红漆桌面上,四散飞射,但见人影纷然,四起奔逃。 小天星身手不弱,瓦片一落,身形横纵,避开飞溅的碎瓦,猛地两掌连挥,将丈外两只碗口粗的牛油巨烛煽灭。 玉凤接着愤然喝道:“小天星狗贼,你还不出来领死?” 陆兆峰算得上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一生中,他哪曾被人如此叫阵过?不由气得来“嘿!嘿!”两声冷笑,身形如风车一转,早已飞落在玉凤身前两丈远近的瓦面。 跟着风声响起,瓦面上又连续的飞落五条人影。好快的身形,才落瓦面,登时散开来,将玉凤围在当中。 小天星翻了一下那双斗鸡眼,将姑娘细看了一下,他虽是机灵得紧,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这位美丽的姑娘是何来路。 蓦的玉凤俏脸生寒,柳眉陡竖,冷哼一声,说道:“狗贼,柳少侠好意前来看望你,你竟丧心病狂的将他给谋害了,你还算是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拿命来。”声落翻腕背上一探。 龙吟之声盈耳,一抹银虹光彩耀眼,只是冷森森的寒气四射,姑娘手中已执定宝剑。 “银阙剑”寒光闪闪,场中之人齐均面露惊容,前古仙兵端的不同凡响,心中都在暗叫了声:“好剑!” 小天星眼珠直翻,皆因凡是武林中使用宝刀利器的人,不是功力过人,便是招式玄妙,否则,这种宝器,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智谋如海,心中有了数,暗中盘算道:“未听说过武林中出了这位俏如天仙的使剑名手。” 他哪敢大意,不等玉凤宝剑出手,忙抱拳一拱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悉姑娘与柳彤有何渊源,为何要这浑水?”不俟姑娘答话,倏又接说道:“依陆某浅见,还请姑娘看在陆某薄面,请勿插足这场武林是非之中。如果陆某手下有人开罪之处,陆某待目前事了之后,定必登门负荆请罪。” 小天星不愧是在江南道上混了二十年的镖头,眼亮得很说话更是面面顾虑周到。 岂知他话甫落,姑娘已是一跺剑靴,挟着一片“哗啦……”的屋瓦碎裂声,一声娇喝:“陆兆峰,你别做梦,不错,姑娘确是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与柳老英雄也谈不到渊源,姑娘喜欢管天下间不平的事,今晚路过,姑娘忝为武林一脉,像你这种败类,哼!” 小天星被骂得鼠目一翻,几根疏落的须儿无风自动了几下,翻腕背上一探,也是一声“呛啷”龙吟,但见青虹暴射,手中执定了抢自柳剑雄手中的青虹宝剑。 睹剑怀人,玉凤惨然色变,心痛小天星谋害心上人,登时俏眼透煞,冷面凝霜,猛的一长身,银虹一闪,剑气如虹,身未到,剑先出,分心一剑刺去。 小天星本非弱者,乍见姑娘俏脸色变,连忙凝神运劲,睹定姑娘,猛见银虹耀眼,但觉一缕冷森森的剑气,疾如电掣的向胸前袭到。他飞快的一摆手中青虹宝剑,立刻一封。 玉凤怕伤了两把宝剑,忙不迭的中途撤招变式,旋身猛滑,一招“偷云换日”才点双睛,倏的又沉腕削划小腹。一招两式端的全是功夫。 小天星吓了一跳,疾的腕圈剑,化解姑娘攻来的绝招。 玉凤猛见陆兆峰宝剑搭来,倏的风点头,银阙剑回风摆柳,剑转花雨缤纷。呛啷一声,荡开青虹宝剑,展开天山绝学“万灵金阙剑法”,一轮疾攻。 但见剑风飒飒作响,三丈外呆立场外的另五人,被两股冷森森的剑风逼得向后连连后退,心中骇万分。 转瞬之间,十招过去,杀得陆兆风连连后退。 小天星本自非凡,虽差逊姑娘一等,但他仍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一流好手。三五招内必不会败在姑娘剑下。这当儿,姑娘担心两剑相碰,是以不敢放胆抡攻,有好多绝招式,都是心有忌,才让他从容的化解剑招是以十招过去,战来仍是个平局。 眨眨眼,又是几招过去,姑娘已感不耐。陡的剑风一转辣招连绵,右手亦不闲着,骈指如戟,寻缝蹈隙,避剑进招,觑定机会,掌剑、剑劈、指点,十五招一过,小天星已是连连遇险,额角渗汗,渐渐喘吁如牛。 玉凤手中一紧,加了三成力,剑气如虹,剑劈指点,两臻佳妙,眼看不再几招,小天星准伤在姑娘剑下。 小天星陡然一声长啸,四周观战的五名汉子抄起家伙,喝声连连,都向姑娘扑进。 玉凤那将这些二三流的镖师放在眼中,猛的抖起神威,避开陆兆峰削来的一剑,接着抖腕一扫,一式“夜战八方”但见寒光飞洒,剑影横,身随剑进,只听“叮当”连声,那些镖师手中一轻,慌不迭的都后跃。敢情都被惊吓住了,皆因他们此时手中仅执了半截残刀断剑。 有两人功力稍差,更是连手中剩下的半截都握不牢,被震得飞出了半空,虎口涔涔流血。 那小天星打错了主意,姑娘一招就将五个镖师震退,登时心中冒凉,毕竟他机诈绝伦,藉姑娘宝剑一荡之势。退纵丈余,站立一旁,频频牛喘。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他本心如玄狐,一看苗头不对,猛的拔腿,刚待飞纵逃去,突地一点寒星迎面射到,慌不迭的又沉身立定,伸手一抄,接下了一粒银莲子,只觉的劲力奇强。银莲子虽然是接下,身形亦被带得闪晃了两下。 心中寒意连冒,这一稍顿,走的希望又落了空。 姑娘将他欲逃身形阻了下来,他登时猛的一咬牙,暗中决定要作困兽之斗。 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才一进招,手中宝剑沉重如山。 姑娘一看小天星仍图拼命,激的来杏眼透煞,陡的剑招一变,只见银光一掠,有若怒涛卷空,三招一过,已将小天星圈入一片剑网之中了。 他左冲右突,哪能脱得了困,又是两招,小天星“啊唷”一声惨嚎,跟着“呛啷”连声,显然他手中执定的那把青虹宝剑已是坠落瓦面。 玉凤秀目一睁,霍然小天星已是少了一双胳膊,痛得他蹲在瓦面,连声惨哼。额上汗珠如豆,那份狼狈样,令人看得又气,又不觉泛上来一丝怜念。 玉凤虽是狂妄成性,但她一生未杀过人,今天一上来,心切三弟遭难,恨得她咬牙切齿,心想:“今天非把他宰了不可!” 这时乍见小天星这副样儿,登时心中一软,手里执着的宝剑有点颤,劈不下手。毕竟她天性仁慈,不忍再杀重伤之后失去抵抗的人,陡的一脚将小天星踢翻瓦面,厉声叱道:“陆兆峰,姑娘念你成名不易,暂时饶你这条狗命,你得乖乖的答姑娘的话,否则,哼!别怪姑娘心狠。今天虽是暂是饶了你,今后若不洗心革面,定教你魂归阴曹。” 小天星算得了什么英雄,此时性命攸关,哪还敢说个不字,飞快的闪着一对充满哀怜的眼珠,将头朝姑娘直点。 玉凤问他为什么要害柳少侠,他只好具实相陈,姑娘又问他柳剑雄被什么人救走? 闻说竟是洞庭湖中的那双狐狸精,也许是女人天性均有股劲在作崇,听得她气往上撞,猛的冷哼了一声,哪还有闲工夫再问这些那些,随手捡起来瓦面上的青虹剑,再又要回了剑鞘及柳剑雄留下的包袱,不再理会小天星的死活,疾的晃身离开镇远镖局。 翌日一早,晨星仍亮,姑娘已自屏挡就道,她嫌船行的太慢,舍舟就陆,取道白水,直奔岳阳,两天疾奔,已是来到岳阳,日落时分,重习故技的又摇着小船向湖心驶去。 二更方起,玉凤已翻上君山码头,问了问背上的两柄宝剑,纵身飞奔,直向碧云山庄大寨扑去。 俄顷间,玉凤来到大厅屋顶,更楼正是二鼓,只见大厅上漆黑如墨,无一丝星火,她虽是轻车熟路的摸来,竟然一无所见。 她哪肯就此退身,忙的展开绝顶轻功,顺着房顶,向碧云庄的再进院落查探了一遍,怕不花去半个时辰,就是找不到那个狐媚女子的影踪,遑论是三弟。 她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查不到一点端倪,陡的一声娇喝,反手探臂撤下青虹剑,只见一溜青光闪划,平地卷起一抹寒涛,泛起一声锐啸,登时使这平静沉寂的大寨,笼罩上一层杀气。 她这里在喝,暗影之中,已自嗖嗖连声地窜出几条人影,身形端的快极。 人影才现,倏地锣声“当!当!”,下面人声沸腾,火把照得明如白昼。 洞庭湖端的应变神速,不愧在江南绿林道称雄一方。 玉凤俏立在朦胧月影下,三丈外,霹雳掌胡正龙,正瞪定一双惘然的环眼,凝注着姑娘掌中的青虹剑,良久,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说:“她不就是鸳鸯女那魔头?”登时凉意上冒。 玉凤的现身,吓得他亡魂皆冒,说不得只好壮了下胆,一拱双手,堆满了一脸惨笑的说道:“凤女侠深夜驾临寒寨,不知有什么教言?” 胡震龙不愧是个老江湖,一言中的,玉凤先不理会他的问话,先是眼一瞪,道:“秦舵主现在何处?” 胡震龙躬身答道:“在后寨安憩,想来在这一刻会到了。” 话未落,身后风声飒然,秦猛好快的身法,已落在胡震龙身侧。 想是他早听见两人的说话,人未落下,早已将姑娘细打量了一遍,暗中叫了声糟! 身才站定,疾的向胡震龙一摆手,胡震龙早退后五步。他连忙一躬身,一揖到地,谄谀笑道:“寒山何幸,女侠玉趾辱临,真使敝寨增辉。”转头向胡震龙吩咐道:“二弟,快吩咐聚义厅摆酒,替凤女侠接风。” 话甫落,转身堆下一脸笑容,向姑娘点点头说道:“就请风女侠先移玉大厅,秦猛备杯水酒,聊表寸心,稍尽地主之谊;然然再恭聆教言。” 两人说话的这阵工夫,胡震龙已将底下那些执枪提杖的人全撤走了。玉凤一看秦猛这份谦恭有礼的样儿,登时想起柳彤命她顺道安抚秦猛的话来,心想不能太拂人意,给人难堪。反正自己今晚此来目的是追查那狐媚女人下落,如是在君山,哪怕秦猛不说? 玉凤落得大方的连忙将剑还鞘,敛去怒意,淡淡的回道:“舵主如此说,小女子说不得打搅了!只是……我今晚此来有事相求,停会还得请舵主坦直见示。” 金弓三弹一见玉凤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下来,当下哈哈一声朗笑,答道:“秦某对凤女侠是知无不言,怎敢隐瞒这个,就请姑娘放心。” 话落,微拱手道:“有僭了;秦某先行带路。” 两人纵落地面,穿过三重院落,来到聚义厅。 厅中已热腾腾的摆了一桌上席。胡震龙与几家舵主早已恭候着。 几人落座,深宵畅饮,秦猛曲意巴结,有了上次听到的话,姑娘也不怕秦猛会做下手脚。酒过三巡,玉凤猛站起身,向席中福了一福,面色正重的道:“小女子深夜闯山,事非得已,尚望寨主不要介意,”倏的玉面飞霞,一低头,沙哑着声音接道:“秦寨主与上月在贵庄做客的柳少侠是何交情?敬祈赐告。” 秦猛随将自己在襄阳替柳彤贺寿的事说了一遍。秦猛并照实说出自己想依附武当的事来。并说姑娘呕血离去后,柳剑雄如何拼命狂追。 玉凤听得芳心有点甜,亦深喜秦猛的坦率,未免在欣喜中夹着一份怨愁。随向秦猛淡淡一笑说道:“不知令师妹离君山之后,可曾返回来过?” 秦猛摇头说道:“陶姑娘自上次离庄之后,再未来过。” 玉凤是聪明人,心知三弟不会在洞庭,但她仍不放心的笑说道:“可喜秦寨主觉悟前非,但你可知柳少侠在半月前已被小天星毒害?但又为令师妹救下,至令踪迹杳然,不知两人去了何处?” “啊!”的一声惊噫,秦猛与座中人皆悚然动容,似是不信的道:“怪!小天星会毒害柳少侠?” 秦猛在怔神,玉凤反问道:“这么说!寨主真不知柳少侠与令师妹的下落?”话出口,她深悔问得有点太不该。 秦猛仍是一脸诚恳的答道:“在下怎会骗凤女侠?” 玉凤黯然神伤的轻喟了一声,幽幽的低下头,一副戚容,令人堪怜。 秦猛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哪有看不出姑娘的心情来,暗中替陶玉兰担上了一份心。 她猛的觉到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伤情失态,登时一敛悲容,将两泡清泪硬逼了回去,慢慢的将头抬起来,微笑着扫了席中诸人一眼。秦猛骇然失惊,他明明见姑娘低头的俄顷间,两颗泪珠摇摇欲坠,谁知才一抬头,一双俏眼已自清澈得明如寒星,并且扫尽一脸的忧戚,苟非功力已臻上乘,怎能得够? 看得他心中悚然,暗赞姑娘功力精纯,正因为此,他对姑娘敬佩得五体投地。 玉凤盈盈含笑的说道:“小天星投靠了长白派,寨主是否有个耳闻?” 秦猛不由红着脸讷讷的道:“这个,秦猛早知,便是在下也十分懊悔,险之骥附了贼人,陶玉兰上次来洞庭,便是奉了古桧之命来劝在下与长白派联盟,幸得姑娘一搅,敝师妹急着离去,才将这档事搁下。” 稍停,他“唉”的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洞庭湖的弟兄,只想七大剑派的照顾下混碗太平饭吃吃,是以上次秦猛襄阳之行,便是想能骥附柳老英雄……” 玉凤打断他的话,接道:“秦寨主话不是这样说,小女子不尚客套,只好直说,柳老英雄是南方武林中的泰斗,非是他不愿交寨主你怎么个朋友,只是江湖中是非……” 秦猛已知玉凤的意思,随即接问道:“这样说来,秦猛已是濒临绝路啦!但不知姑娘何以教我?” 玉凤听得颇为动容,暗中很是同情秦猛,一皱黛眉,低头沉思了少顷,倏抬头,春山乍展的先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小女子早知舵主这番心意,是以上次顺便上拜访了柳老英雄,如果舵主能改寨为屯,约束部众,耕渔自给,既不扰民,更不打搅官府,做一点有益国家社会的事,人助自助。我想,那时候柳老英雄必会对洞庭湖眷顾,一旦洞庭湖有事,柳老英雄会不请自来。” 稍顿,想是她大侠的豪气顿壮,朗声接道:“如果柳老英雄不来,舵主只要捎上个信儿,小女子必定赶来听候舵主差遣,自信恁我们‘黄鹤三雄’,解得了舵主——你的倒悬……” 秦猛慌忙拜了下去,说道:“凤女侠,太言重了!如得女侠翼护,那真是洞庭湖数千兄弟之福,更何况有朱道爷与柳少侠二位,这简直是我秦猛的大恩人,我秦猛指天为誓,自今之后,决照女侠所示,从善如流,如果心愿相违,皇天不佑。” 秦猛一拜,座中诸人也跟着拜了下去。姑娘慌得伸手一拦,一面退身侧让,还了半礼。 以天山神君的辈份论,玉凤真是见人就大了一辈,受秦猛的大礼也不算过分。 姑娘收服了秦猛,确实替江南的千万生灵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德。自仳以后,秦猛确是遵从玉凤的话去做,耕渔自给,再未做过一次案。 以后几十年,江南地面,盗匪不兴,河清海晏,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 一拜不打紧,洞庭帮已把玉凤奉若神明。秦猛领袖洞庭十八寨,算是一派宗主身份,如此大礼参拜一位裙钗弱质,就武林中说来,这真不是一件等闲事。这一点,玉凤也深知,她深深的了解到自己今后对洞庭帮责任的重大。在忧思三弟之外,暗中又多添了一重心事。 秦猛此举,一方面是确实服了姑娘,希望得到一位牢固的靠山,最重要的还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几人起来,重新叙坐,秦猛通令四十八寨齐奉姑娘为屯主。洞庭帮也随之化帮匪为良民。 且说几人重新叙坐畅饮,吃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杯盘狼藉,斗转参横,方才作罢。 第二天,秦猛用极隆重的礼仪,大排艇队,一直将玉凤送到岳州,胡震龙奉命随扈姑娘。 两人离开洞庭,几将三湘寻遍,就是得不到柳剑雄与陶玉兰的一点消息。 玉凤怎知柳剑雄正在江左养病,又是一月过去,差不多将西湖地面搜遍,仍无一点头绪。玉凤急得暗中不知哭了多少次。 寻人既是茫无头绪,眼看中秋将临,另一线希望又使玉凤沉重的心活动了起来,想来西湖之约,心想:“三弟总会准时去西湖。” 她决定东下西湖,将胡震龙遣返洞庭。她抱着一线希望,惶惶然的在中秋前一日来到杭州。 心中庆幸自己早到了一天,心想:“说什么这冤家明天总会碰得见的。” 她迫不及待的当天就在西湖打了几个转。不但心上人的影子看不到,便是连狂道朱纯飞也是影踪杳然。 这一天,过得特别烦,心如万蛇钻动,真应了一句话: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日头才一倾西,玉凤单身只影就踯躅在苏堤上了,能去的地方,断桥、三潭印月、岳王墓、灵隐寺,……几乎都被她跑遍了。 一无所获,她在楼外楼吃过晚饭,租了一只小艇,备了些果酒菜肴,月儿才跳出地平线,她已将小艇靠在苏堤左近三潭印月尽头的一株垂柳下。这晚真是游人如织,湖上一片笙歌。 看着成双成对的一些少年男女,倚偎赏月,不由得泛上来一股凄怆的愁味。心说:“要是三弟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月华似水,今晚特别明艳,才爬上树梢,玉凤已是急得五内如焚,抬头将苏堤上过往的游客逐个打量了一阵,希望发现三弟的影子。 玉凤早已装束改扮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文生巾,玉抹额,一袭湘绣的锦缎软袍。手执一把牙骨折扇,柄端一颗红宝石的坠子,文采风流,端的俊绝人寰。多少青年游客投给他艳羡的一瞥。 人世间,哪会找得出这样美得来娇滴滴的哥儿。 陡然之间,一阵歌声自柳林传来,歌声词调虽是乎和,苍劲宛如像恳出自一位功力极深的人,在这样喧闹的湖中,歌声仍自清晰可闻。玉凤乍听之下,着实有点惊,留神一听,原来唱的是辛弃疾的一首“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姑娘听得芳心千回,歌声苍老狂放,这口音,有点熟,似曾相识,只是在这种良辰美景之中,来上这么曲丧气的词儿,未免有点大煞风景。 歌声方罢,人影已现,玉凤娇喝一声“大哥”,哪管惊世骇俗,呼声未落,人如乳燕投巢,一飞四丈,投进青城狂道朱纯飞的怀中,但见一阵香肩耸动,姑娘已自嘤嘤啜泣起来。 世事沧桑,半年的变化太大了,她除了自小深受师父天山神君的爱宠外,自下山开始,一年多,不知受尽了多少辛酸,乍见狂道,这胜似手足的义兄,哪能控制得了激动奔放的情愁,想到与三弟好事多磨,一波三折,这当儿,犹自不见他露面,怎不教她伤心。 朱纯飞伸出那只漆黑的脏手,轻拍了玉凤的肩胛,柔声的温慰道:“二妹,不要太冲动,你我兄妹今日相逢,乃天大的喜事。快别哭,你看这么多人在围着看,不怕人家笑话。” 月上柳梢头,正当赏月的时分,玉凤一个飞纵就是几丈,游人哪会不奇?更怪的是这么位俊俏公子,扑倒在一个脏臭的道人怀内哭泣,还不将附近的游人引来围着看热闹。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游戏三味的狂歌豪饮惯了,到处打哈哈寻乐子,这时被这位千娇百媚的假二弟一阵哭闹,登时酸了鼻子,乐不开啦! 他对玉凤还真怜爱,一生狂傲孤独,才收得这么两个文采风流的义弟,哪忍令他们伤心。 但不忍心又怎行,两个拜弟的一切,月前他路过洞庭之时,从秦猛口中听了点端倪,故而此刻呼唤玉凤做“二妹”。 狂道一说,姑娘立止悲声,倏的俏脸生春,红霞烧满双颊,一嘟小腮,白了狂道一眼,说道:“你都知道啦!” 狂道点点头,一扯玉凤,两人点足一纵,已自跃落艇舱之内,朱纯飞手中竹篙疾点,船如疾弩般的向湖心射去。 玉凤动手将食盒打开,忙着摆酒食,嘴可问道:“大哥,三弟呢?” 狂道沉重的叹了一声方说道:“三弟已出了关,我想那是江湖中的误传,说他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二妹,这件事有点不……” “哇”的一声,玉凤吐了一口血,一个娇躯已向后疾倒。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脱落行迹,从不识忧愁烦恼是何滋味,便是那震惊天下武林的“神道伏魔令”被盗,老搭裆妙清急得快吐血,着他一同去踩探,他都依然故我,终日狂饮,仍是无动于衷。 岂知他一生清闲惯了,晚年一高兴,竟结识了这么两个兄弟,因为三弟柳剑雄在短短几月之中,名震武林,名列剑林四龙,连带着“黄鹤三雄”之名亦不胫而走。 正当他老怀欣慰,喜得一日三笑之时,老运突然走墨,一声晴天霹雳,弄得他快活不得,原来二弟易峰是个冒牌子的假货,最糟的是她与三弟之间纠缠了一段儿女情怀。 好事难偕,两人家捉迷藏似的见不了面,偏又夹杂进来个狐媚成性的陶玉兰,在夹缝中死缠活赖。一个弄不好,这对小儿女将来有甚风吹草动,固然是八个响头的情份,狂道要担上万千干系,最使他担心的是如果一个不妥,“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被砸碎了,教他那块老脸今后向哪儿放? 这一替两个拜弟担上了心,自一离开洞庭湖,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这倒是狂道一生中从没有过的事。 且说玉凤痴恋柳剑雄已入了迷,乍听情郎被震下断魂岩,生死未卜,这种令人断肠的惨变,过度的刺激,骤然加在一个灵智痴迷了的人身上,她怎会受得了,能不呕血! 她原来站在小艇的左舷,向后一倒,眼看即将落水,蓦的灰影一闪,狂道何等身手,早一把将她抄住。连忙将她扶靠在舱舷上。 这时候,玉凤俏脸苍白,秀目紧阖。 狂道登时急得跳脚。眼看玉凤已是闭了气,如不赶快施救,再过一刻,她功力再高,纵有仙丹妙药,恐怕要回生乏术了。 虽说江湖人物不拘礼俗,但假货二弟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自己年近花甲,虽有八拜的情份,但仍有些不便,只急的他抓头搔腮,就是想不出来用什么个方法施救? 沉思稍顷,终究他是修为有素的人,人急智生,陡的一扶玉凤香肩,右手一扬,一掌朝她背心“灵台”穴拍去。 玉凤“哇”的一声娇啼,狂道登时“吁”的松了口气,轻摇了下头,一撩那只又脏又臭的破袖,揩了下额头如豆的汗珠。 玉凤虽早醒来,不一刻,两只俏眼哭得红肿如桃,捶胸顿足的哭得死去活来。玉凤一哭不打紧,可把狂道哭得六神无主,登时为之怔愣住。 糟!中秋之夜,湖上游人如云,玉凤这一纵声娇泣,悲恸失声,宛如子规夜啼,凄绝人寰,愁云惨雾,霎时之间,引来不少游客,周围五丈,立刻有七八条船划来。 如要被人看见了,一个长发蓬松的脏臭老道,他船中居然有一位俊俏的娘娘腔的哥儿在失声悲恸,岂不令人产生误会,那怎生了得,怕不当晚要轰动整个杭州城,人们会猜疑这是什么事? 狂道一看不妙,疾地将木桨连拨了几下,小艇登进疾如弩箭的向湖心激射二十多丈方缓了下来。好在这时一朵乌云掩月,遮了小艇的行藏。 朱纯飞蹲下身温言劝慰了好一阵,良久,玉凤方强收痛泪,老气横秋的说道:“大哥,三弟看来是完了!我岂能独生?” 朱纯飞未语先叹,茫然的摇摇头说道:“二妹!你也太想不开了,三弟虽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但他并不是个夭寿之像,怎能断定他确实会死去?再说你哭又有何用?” 玉凤凄声的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做?” 狂道一瞪眼,说道:“二妹,依愚兄之见,我兄妹二人,即刻出关去寻三弟,如三弟未遭毒手,我担保还你个活宝贝……” 噗嗤一声,玉凤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他这里才笑,狂道突然一耸双肩,咬牙切齿的哼道:“万一不幸,三弟葬身断魂崖,哼!朱纯飞拼着这条老命不要,古家堡虽是魔窟,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要硬闯它一下,等到将古桧那小儿的心肝取来,祭过三弟的灵后,那时,……三妹,愚兄也不愿独自偷生!” 狂道义愤填胸的一说,只把玉凤听的是感动得“哇”的一声扑入他怀内,呜咽着道:“大哥,你待我们太好啦!” 玉凤这一猛扑,小船一阵晃动,险险闹了个船底朝天,朱纯飞忙着用千斤坠的身法将船稳住,伸手一拍姑娘的香肩。又慈爱的抚慰了一阵。玉凤才收住痛泪,两人一磋商,急不如快,当晚就离开杭州,向关外直赶。 两人自杭州跨越莫干山,经溧阳过江宁(南京)渡江北上,不日来到淮阴,落了店。赶巧,那家店不卖吃的,才略为梳洗,玉凤已抖开嗓子嚷饿,狂道更是觉得喉头痒酥酥的酒虫直爬。 稍微收拾,相偕就上了大街,找了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才上得楼,百十双眼睛,都瞪定两人瞄。 见怪不怪,一路上早已司空见惯,皆因为一个脏臭的褴楼道人,后面偏又跟了位娇媚如花的浊世佳公子,显得极不相称,总之相差,判若天壤。怎不使人侧目? 店小二引二人在靠窗的一张桌上坐下,要了些酒菜,狂道骨碌碌的转着两个贼猾的眼珠子,将酒楼的客人,挨个儿的细瞄。 一瞄就瞄出了岔子,瞄到邻桌一个正在低头挟菜的人身上,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心说:“啊呀!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与二妹长得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想是那位客人不但是位女客,而且是个美貌绝伦的俏佳人。 不由得狂道只顾比拟到玉凤头上去,是以未将双眼移开,仍自看着邻桌的姑娘。 那姑娘见狂道贼眯眯的干瞪着她,不由心中有气,猛的柳眉一竖,杏眼充满威煞的回瞪了狂道一眼。 敢情好,朱纯飞游戏惯了,无事还要找点赏心乐事来嬉笑一番,猛的见姑娘回瞪,那还不对了心思,登时回敬了个鬼脸。疾的又猛晃了下那个乱发蓬松的大头,藉玉凤的身形一遮,意在躲避对面那位姑娘的怒瞪。 他虽闪身一躲,嘴里怪不饶人,似假还真,含沙射影的一声:“二妹,我怕!” 玉凤可是坐在他对面,背向那位姑娘,未留心身后的人,狂道一嚷,玉凤不由一怔,岂知身后的姑娘会错了意,误把“二妹”听成“阿妹”。本怒狂道偷瞄她,再又怪他口舌轻薄。 想是她怒极,登时俏脸色变,猛的纤腕一扬,一只竹筷,快疾如风的向狂道射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玉凤蓦觉脑后风生,她何等身手,倏伸玉臂,五指一挟,一枝竹筷被她钳了个结实。 那个抛筷子的姑娘,蓦的被前面背坐着的俏公子这种接筷子的手法惊骇住,脑后像长了眼睛一样。距离又近,谁知筷子才出手就被人家捞了去,她哪能不惊。 狂道可乐啦!一看玉凤接筷之后,已是俏脸泛怒,顿时“嗨嗨” 一笑,心道:“有热闹瞧啦!这两个母老虎来个全武行,一个不是饶人货,另一个更不是省油灯。” 玉凤原本生性狂妄,这几天心急情郎安危,烦透、闷透,居然有人想在老虎嘴边上拔毛,拿她寻开心,登时鼻中冷哼了一声,把闷塞了好多天的那股烦愁怨气,都从这声冷哼中发泄尽净。 那姑娘大概也好不了多少,从她美目含愁的神情看来,怕不也是怀着满腹失意的伤心事。 玉凤俏脸才泛薄怒,倏的纤腰一扭,人已站了起来,星目一瞪,“哦”的哼了一声,腻着鼻子,学着男人腔喝道:“哪来这般不讲理的妞儿,出手就妄动无名,差点在本公子的后脑勺上戳了个窟窿。” 姑娘一见玉凤一副鄙薄不屑的神情,气的她铁青着脸,冷漠的回叱道:“大胆狂徒,你敢恶语伤人,划下道来,待姑娘教训你一下。” 楼上酒客一阵骚动,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惊得纷纷避开,眼前好戏就要开锣,狂道突然哈哈一阵狂笑,笑声方落,疾伸手一比,示意玉凤坐下,眨眨眼睛说道:“慢来!慢来!贫道的酒虫还没有喂过,二弟你的五脏庙也没还没有祭过,何必忙在一时?待一会下得酒楼,寻个僻静场所,两位以武会友,英雄儿女,长得一般俊俏,正是一双两好,来上个萍水之交,岂不快哉!” 狂道也许是本意,更存有一份玩笑口吻。可是话听进那姑娘耳朵内,多少有点挂不住,心恶狂道意存轻薄,是以激怒十分,蓦的“呸”了一声,跟着猛瞪俏眼,娇声怒叱道:“贼道,你别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惹得姑奶奶气了,将你满身的杂毛一根根的拔尽。” 狂道猛的一紧牙,哆嗦着向玉凤身后一躲,从玉凤叉着腰的左臂弯下面,露出那双贼溜的骨碌眼,一霎一瞄,低声儿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可别发怒,这儿人多,闹起来多有不便,依我杂毛看来,城外李家桥地方不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时节,我们的公子爷一准恭候着你老人家。” 朱纯飞虽是句作弄两个姑娘的玩笑话,但那位姑娘怎知玉凤是个见不得人的假货,恨极了狂道,气得一跺小蛮靴,扬手一把汤匙,疾如迅电的朝狂道骨碌的双眼奔来。 玉凤占尽了便宜,“咯咯”连声娇笑,一看汤匙飞来,来个不理不睬,让汤匙从胁下射去。 这一着煞手,可把狂道吓了个三魂出窍,“嗳唷”一声大叫,口一张,猛将激射来的汤匙咬住。 一叫不打紧,不但将酒客惊得四散,便是玉凤亦也被他吓了一跳。 狂道一双骨碌的环眼一转,心中暗道:“好家伙,你占够了便宜,只管乐开来,可就不管哥哥我的死活,哼……” 玉凤替他虚惊了一场,“呸”了一声,只听狂道又已嚷道:“姑奶奶,原物奉还。” 姑娘身手不弱,轻舒皓腕,两指钳定汤匙,放还桌上,气得发抖,真拿狂道没法。 狂道环眼一转,有了主意,心恨玉凤适才没给他挡下汤匙,贸然的向姑娘作了个鬼脸,哀声的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人家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遭儿,你要再一耍花样,要了我老杂毛的命事小,万一把柳家的媳妇儿吓坏了,教我杂毛将来如何向那柳彤老儿交待?” 岂知一句玩话不打紧,玉凤又羞又急的低下头,气得无法发作,那位姑娘可就二话不吭,甩下一锭银子,红着脸疾忙下楼而去,连看都不敢再看狂道一眼。 这一下,登时把个老江湖弄得迷糊透了顶,参不透其中的玄虚,想不到一句玩话本是嘲弄玉凤的,谁知竟会将人家姑娘给气跑啦。是以他为之怔愣住。 第九章 三波两折 狂道今天戏弄姑娘的本意,一则是几天来玉凤闷闷不乐,怕她闷坏了,找个机会使她开开心;再则是姑娘生得俏丽如花,与玉凤两相比较,真是难分轩轾。最怪是一双俏眼流光,有如位内家好手,是以他想看清姑娘的路子,有心接纳她,替玉凤找个伴,哪知一句嘲笑玉凤的话,竟然将人家羞跑。 玉凤待发觉人家要走,自己正当娇羞不胜,怎好意思出手把人拦下,别说自己还是一身儒生打扮。 狂道朱纯飞参不透这个闷葫芦,意兴盎然的感到很有趣味。 不由哈哈一阵狂笑。 玉凤猛的一抬头,杏眼一瞪,没好气的低叱道:“你笑什么?” 朱纯飞一伸舌头,顿将狂态收敛,一声不吭。他知道适才的话儿有点过分,本想逗她开心,谁知弄巧成拙,这时见她一脸怒火,真怕她发了横,那真够瞧,忙哭丧着脸,哀声说道:“我的好兄弟,适才是愚兄老糊涂啦,说错了话,喏喏喏,你就饶了为兄这一遭儿,二弟,为兄这厢向你陪礼啦!” 狂道说得出,做得出,他哪管酒楼上百十对眼睛瞪定他,连打拱带作揖躬身一个长揖。 玉凤何尝是真的生气,狂道虽是口不择言的一声“媳妇儿”,倒把她心眼儿说得乐开啦!姑娘家心软嘴硬,羞答答的,但又不得不一本正经的寒着脸说上几句装装门面的话。 岂知朱纯飞将玉凤那副噘嘴翻眼的样儿给当了真,才来上那么一段,引得玉凤不由衷的觉得好笑,狂道才一躬身,突然噗嗤一声脆笑,接说道:“哎呀!大哥,谁怪你啦!” 朱纯飞听得猛愣眼,站直弯下去的身躯,气得吹了几下那把乱糟糟的须儿,心说:“好家伙,原来你是存心冤我,好啊!这笔账暂时替你记下来,等找到三弟,再慢慢的算。” 朱纯飞一生狂荡不羁,到处找乐子,戏耍于人。谁知终朝打雁,倒被雁儿给啄啦!哪得令他不气? 玉凤轻咬嘴唇,俏眼一转,宛若猜出狂道在算计她,懊悔太过火了点,更怨上自己说话露了马脚,登时心想:“如果将这档事放在他心中成了个死结,不设法解开,依大哥的脾性,正不知将来要出什么新花样来戏谑自己。” 念头一转,登时双目微耸,香腮一嘟,白了狂道一眼,冷冷的说道:“大庭广众这下,看你……” 像是气极,人已一屁股朝椅上坐了下去,端起杯儿,低头闷不吭声的喝了两口。 玉凤这一似嗔实喜的使小性儿,真灵,立刻将狂道吓得一哆嗦,心中在打鼓的寻思:“原来她是真的生气。” 他慌不迭的诚惶诚恐的道:“二弟,是愚兄错啦!以后不再口不择言。”边说,边一端酒杯高举过顶的接说道:“喏,二弟,你就不要气啦,喝了这杯,算是为兄向你陪个不是。” 玉凤轻抬头,向狂道淡淡的一笑,说道:“大哥,你知道就好了,自己弟兄,陪什么礼?”话虽说得客气,俏眼可是向狂道翻了一下,登时举杯向唇边一凑,一口喝干。 这顿酒,连吵带闹,直吃到华灯初上,狂道朱纯飞吃得饱醉兴尽,步履歪斜的与玉凤相偕返回客栈。 玉凤进得房来,陡然想起来在酒楼中狂道代约了李家桥的那档事,翩然反身扑进狂道房中,才一进来,只见狂道仰躺榻上,鼾声大作,沉沉睡去。 姑娘气得一跺小靴儿,白了榻上横卧的狂道一眼,翩然转身带上房门。她回到自己房内,斜插上两柄宝剑,换了一套青色的夜行劲装,英姿勃勃,又是一位巾帼英雄。举掌扇灭了烛火,推窗飞纵,略辨了下方向,急朝南纵去。 李家桥在城南约五里之处,日间两人曾在此歇息过一会,官道上,横跨了一座青石长桥,不下五丈长,据说是有三棵参天古树,枝叶茂密,有如几把大伞撑张开来。 初更才过,繁星满天,她已来到桥上,略一打量,夜风清啸,路的两端寂无人迹,只有秋虫的唧唧声,与桥下河水的奔腾声,大地像是进入梦乡,一切是出奇的静。 玉凤心想:大约是时间早了点,人家还未来,她放眼一望,一眼就看到那三棵树,立刻点足一顿,向树下扑去。 秀立树下,抬眼向三棵古树搜索了一阵,丝毫未见一丝人影,随向中间的那棵树上一靠,不由的胡想一阵。想是心中有了得意的事。“嘤”的一声脆笑,接着念道:“月上柳梢,呸!今天哪来这早,人说二十二三,月出两头单,怪不得来早啦!哼!我怎会没想到早来了两个更次。” 她在自言自语的娓娓念着,猛地头顶“嗤”的有了笑声,玉凤忙举掌护顶,一步横纵三丈,接着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她喝声才起,靠左边的那棵古柏上,簌簌的轻响一下,一条俏影宛如柳絮飞坠,轻飘飘的跃落地面。玉凤拿眼一瞄,正是自己要等的人。 人家这份下落的轻灵身法,看得玉凤直点头。 日间与玉凤在酒楼上斗嘴的那位姑娘,身形才一落地,毫无敌意的莲步冉移,腰肢摆得几下,已俏生生的秀立在玉凤身前一丈远近。 黑夜中,只见那姑娘发亮的两颗眸子在玉凤身上溜了几下,然后嗓音娇甜的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 玉凤“嘻嘻”一声轻笑,嗲声说道:“唷!我要真是个哥儿,哪有胆独个儿来见你?” 那姑娘有若自尊心受了侮辱,冷哼了半声,刚等发作,倏又一脸和平的眨了下俏眼,似乎是有所顾忌,强忍下冷哼的尾音。随着一端脸色,柔声说道:“请姐姐不要说笑,小妹今晚是诚心来请教……” 玉凤冷冷的一哼,寒着脸接道:“这个……我早就知道……” 那位姑娘急忙分辨道:“姐姐误会了!小妹是有一事不明,诚心请教。” 玉凤“哦”了一声,心想:“嗨!奇怪!本来是约好了打架的,谁知她会这样和气?”忙亦温声说道:“有什么教言,就请不客气的说出来,小妹只要知道,无不诚意相告。” 那姑娘淡淡的一笑,吃吃的说道:“其实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起的事,姐姐与晚间在一起吃酒的那位道长是怎么个称呼?” 玉凤随口答道:“那是我大哥。” 姑娘又追问道:“那位道爷没有跟你一块来?” 玉凤想是又会错了人家的意,登时冷冷一哼,语音生冷的答道:“他醉啦!领教你的高招,我一人勉强还成,大哥来了还不是等于没有来。” 那姑娘似是被玉凤一讽,有点怒意,但她不吭声的停了一会,宛如不愿立刻翻脸,心中思绪翻腾,情潮纷扰得有点取决不下。 忽的温婉说道:“姐姐会错了小妹的意思!是我想到晚间在酒楼之上开罪了两位,小妹想见一见那位老道长,表示点歉意。” 玉凤透着一层迷惑,心想:“这人真怪!在酒楼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儿,像要吃人,这时又这么随和。” 大概双方都是性情中人,玉凤一看人家言语中肯,也就和颜答道:“姐姐太客气啦!其实是我大哥过分了点,皆因他一生落拓形迹,玩笑惯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一上来,本是剑拔弩张,谁知才三言两语,两个姑娘已谈得十分投缘,显得有点亲密。 那姑娘微笑的说道:“小妹华燕玲,转请姐姐芳名怎么称呼?” 玉凤听得讶然吃惊的心道:“怪道她身手不弱,原来是俏飞燕。”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执定华燕玲的玉手,兴奋的说道:“失敬了!是华姐姐,今天有幸得很!” 随又接着说道:“小妹玉凤。” 俏飞燕侠名满燕赵,但玉凤在中原的名头更是大得吓人。年来,中原武林道上,不管黑白两道,都把姑娘视做煞星,皆因她任性狂妄得蛮不讲理,但凡是惹了她的人,多少都得留下点记号来。 这当儿,俏飞燕乍听眼前长得美如仙女的人竟是那个闻名丧胆的女罗刹,怎不令她惊愕得睁大了两只凤眼,再又细细的将玉凤端详一遍。 好一阵,反手一拉玉凤,讶然的说道:“嗳唷!今天可教我会到高人啦!姐姐的大名,响彻半个天,早一些时,我就渴望着能拜识你,今天真是玉幸了!得见姐姐,足慰平生渴念。” 玉凤淡淡的一笑道:“姐姐快别听那些人瞎说,人家是故意挖苦,我怎及得上姐姐你侠名满燕赵!” 两人本是肝胆相照的侠女,这一攀交,互一通了名,全为对方的侠名骇住,是以惺惺相惜的,大有相见恨晚之慨。这一会,两人手儿相挽,齐坐在大树根上,聊了个没完。 原来俏飞燕自杨柳青走出后,南下万里追寻她认为未来的夫婿柳剑雄,但她是侠门虎女,虽说心急觅郎踪,但沿途碰到不平的事总要伸手管一下,是以延误了不少日子,今天方来到淮阴。 谁知就有这么巧的碰上了狂道,被他作弄了一顿,正当她心火上冒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骤听狂道一声:“柳家的媳妇儿……”,登时羞急得无地自容,这全是她误会了。她人本冰雪聪明,在她想,道人必是与男方有点关连的老一辈人物,自己刚才左一句“姑奶奶”,右一声“老杂毛”,哪还有脸待下去。 误打误撞的碰了巧,狂道压根儿就不知道华氏双雄属意柳剑雄为东床坦腹这档事。早先在杨柳青,华燕玲偷听了华氏夫妇相商命华灵南下襄阳提亲,她本从那时起,早巳认为自己未来一准是柳家的人,事隔近月,在她想来,二叔华灵不但去过襄阳,而且还接了柳家的聘。 因而,此刻她虽是有点急,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感觉,因为从“柳家小媳妇……”几个字中体会,更证实了婚事一定已成了定案。当儿,芳心甜丝丝的,宛如服下了一粒定心丸。 俏飞燕今晚本不愿到李家桥来,终究抵不住“柳家的小媳妇……”几个字的诱惑,她实想将狂道与柳家的关系弄清楚,如果可能的话,很想问问狂道,更希望知道夫婿落脚的地点,是以她硬着头皮的来李家桥应约。才有对玉凤显得非常客气的由来。 且说两个姑娘聊了一阵之后,俏飞燕抽冷子道:“可惜令兄没有来,恐怕以后无缘拜识啦?” 玉凤眨了下眼睛,茫然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华玲一低头,红着脸道:“因为我必须立刻动身南下去追一个人。” 玉凤轻哦了一声,似是不太关心她去迫什么人。 俏飞燕见玉凤不再迫问下去,暗自定了下心,接着一声轻喟,说道:“想来令兄也是一位闻名武林的高人?” 玉凤答道:“姐姐弄错了!他是小妹的义兄,哼!他生就了副爱胡诌的脾性,你不知道他是谁?” 俏飞燕华燕玲轻摇摇头。 玉凤很认真的说道:“这也难怪,他很少去北方,他一向是在川湘一带,他就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疯癫狂妄的青城狂道。” 俏飞燕“啊”的一声惊呼,接着微抬头螓首,凝视夜空,似有所思,口中娓娓的念道:“难怪得……” 玉凤认为是狂道的名头把俏飞燕骇住,岂知华燕玲那句“难怪得”三字之后的一串话可是咽回肚里未说出来,大概是她羞于出口,但她小心儿可接说道:“难怪得是乾坤两道的狂道,那冤家师伯的老搭档,怪道是他对柳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像是原谅了狂道在酒楼上的狂妄,自我解嘲的忖道:“他嘻笑惯了,认清自己后,哪还不谑笑一番?” 玉凤见俏飞燕好半日管自凝望夜空的繁星,像是在索悟往事,无端的语带亲切,温问道:“华姐姐,你想什么呀!哦!我记起来啦!你刚才说是要往南去追一个人,追什么人啊!姐姐,告诉我好么?” 俏飞燕原本是说漏了嘴,这刻被玉凤一逼,不由一阵娇羞,低垂了粉头,迟迟的答不出话来。 华燕玲一看玉凤光了火,急得她芳心忐忑不安,说吗?人家已经多了心。 事情逼着她不能不说,只得猛抬头,瞟了玉凤一眼,慢吞吞的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 玉凤睁大两只俏眼在期待着,轻点了下头,算是答覆她话。 华燕玲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是去追……追一个男人。” “啊哈!她去迫一个男人,太有意思了!”玉凤说不出有点怔忡,跟着也泛上来一阵羞意,暗自啐了一口,忖思:“我不也是为了去追三弟……”想到柳剑雄,一阵莫名的哀伤袭上心头,不由衷的轻唉了一声。 华燕玲为她这声轻叹愕住,疾抬头,柔声问道:“姐姐,你怎么啦?好端端的要叹气?” 玉凤凄惋欲绝的道:“我……我也是为了去迫一个人。” 俏飞燕凤目一转,脆笑道:“我猜姐姐是去追一个既年轻又漂亮,长得温文儒雅的俊美少年,那人不但俊逸不群,而且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可儿儿,是不是?” 玉凤羞的早垂弯了粉头,这时见俏飞燕问到心眼上,嘴还真硬,但见她猛地“呸”的一声,啐了一口,红着脸说道:“你不要乱说,我是同大哥去找三弟。” 俏飞燕“哦”的点了下头,玉凤像是记起什么似的,追问道:“姐姐去追的那人,怕不也是一位天底下最美的奇男子。嗳!华姐姐,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去追他?” 一句话问得俏飞燕春山乍展,秋水生波,一掠鬓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俏靥红得如晚霞烧天,只感到热辣辣的难过,端的是位绝色美人,终于是欲语还羞的说道:“他……他是我……我的未婚夫。” 玉凤听得拍手跳脚的笑弯了腰,心说:“啊哈!真有趣,原来她去追老公。” 这一高兴,只顾谑笑人,顿将自己适才的那阵哀愁为之冲得渺无影踪。 俏飞燕似是羞急十分的道:“我教你别笑,我一说出来你又笑啦?” 玉凤抢着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是替你高兴,怎会笑你?我有了姐夫啦!天大的喜事。”略停,又接问道:“姐姐,那位姐夫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人?” 俏飞燕凤目一亮,有点羞怯怯的,但又喜孜孜的说道:“他……他就是近日江湖中传说的那个‘飞天玉龙柳剑雄’。” “飞天玉龙”甫一入耳,玉凤“呀”的一声惊叫,俏脸骤然变的煞白,一身软弱失力的向树上靠去。 华燕玲为她这声惨然惊呼赫得芳心腾跳,连忙伸手握紧玉凤的纤腕,情急万分的问道:“姐姐,你怎么啦?” 原来自己梦牵魂系,日夕想念的情郎,竟然已早结连理,这种事,还出自一个身旁的姑娘口,哪能令她不信。 人,特别是在情场上,妒往往令人失却理智,亦会使人敏感。 何况情敌是名满北国的俏飞燕,论人才,本就输不了自己,论家声,华家是北五省的武林的盟主,回想自己,依稀记得五岁时见过慈母一面,另外就只有宠爱自己的恩师算得上是最亲近的人,可是对自己的身世,不但师父未提一字,便是两个师兄也是守口如瓶。 门当户对,自己连身世都不明,哪能在门第上与俏飞燕相比,顿感一切希望成了泡影,华燕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化成一把锋利的小剑,向她脆弱残碎的心房插去。 哀莫大于心死,她本是倔强孤傲成性的人,恨不得一剑把眼前的情敌挥为两段,她没有那份勇气,强煞住妒念,咬了下嘴唇,勉强的露出一个凄怆的微笑,说道:“没有什么?我在替你高兴呢!” 那一笑,太凄凉了,比哭还难看。仿佛是人在临死之前,倔强地向人间作一挣扎的微笑,笑得多不自然,掺杂了血和泪的成分,可是那微笑的后面,却是一片灰暗。 是晚上的星光太淡,抑或是俏飞燕为那阵喜悦冲激得心湖波动,忽略了五凤脸上的神情。本来吗?一个少女哪能不会为她有一位人同麟凤的夫婿而自豪?玉凤这一饰词遮掩,不但将俏飞燕骗过,芳心还甜甜的认为人家真是在替自己欢喜呢! 玉凤本已碎裂的芳心,为得知三弟订了亲而撒碎了,化成一缕缕的轻烟,冉冉的飘逝。她的情感已自麻痹,芳心深处,但觉灰茫茫的,俏飞燕再说什么,她未听进一个字去,只是唔唔以对。 没有任何言语,能将她胸臆中的伤痛表达出来,想是哀伤到了极度,反而平静得宛如一泓秋水,静静的斜靠在古树上,乍看像在静聆着华燕玲对柳少侠作得意的描述。 “啊!姐姐,我该走啦!我要在这几天赶过江去找他,风姐姐,希望我们能再见。”俏飞燕已在向她告别。 “再见,姐姐,我也是一样的希望将来能见你。”她漫应着,俏眼早已转向外侧凝思,毕竟华燕玲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根本就没有理会到。 树后响起了一声似幽灵般的哀叹,首先探出来颗乱发蓬松的头,原来是青城狂道朱纯飞,只见他一脸灰败的转了出来,谁都猜得出他的心情一如他的脸色一样沮丧。 本想苦中作乐的寻点开心,岂适这番情景,一句话都没说出。 他是苦透了心,果不然,眼看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立时得砸碎。 狂道是什么人物,他蹑着玉凤来到李家桥,不过他贼猾,并没有跟踵闯到树下,两个姑娘谈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他才趁她们分神之际溜到树后。 俏飞燕华燕玲一说出追柳剑雄真如晴天霹雳,狂道急得浑身直冒冷汗,差点儿牙关打颤。 狂道像幽灵似的哭丧着脸出来,玉凤浑然不觉,一如木偶似的依在老树根上,连看都不看狂道一眼。 朱纯飞颤着手儿轻抚她那一头漆黑的秀发,哀慈兼有的凄声温慰道:“二妹,三弟不是那种人,其间也许另有原因,就是你不顾惜我们‘黄鹤三雄’的招牌,亦要想想当日那几个响头,千不念,万不念,三弟是我们的八拜盟弟,……依愚兄之见,说什么你也得鼓起勇气来,愚兄陪你到关外,找到三弟,问个明白。” 稍顿,又接说道:“要是三弟不幸已是含恨九泉。我兄妹也得为他报却血仇,再履行我们同日死的诺言。” 玉凤轻摇了下头,显得十分缄默。 其实,她此时的心情,柔肠寸断,这种痛苦,怕不比证实了柳剑雄已丧生断魂崖还得强些。虽说他死了,但他的灵魂属于她的,她也可追随他到泉下冥府去,那还算是没有完全失去他。 如今,却是什么都完了,依她的狂妄脾性,在她的生命中,能容忍得下柳剑雄的心中存有俏飞燕的影子吗?但这又是铁铮铮的事实。 这种情感,狂道最为了然,他一生虽不知爱愁为何物,此刻,可是心版上压下了块万斤重的铅,哭丧着脸,毫无一丝生气。 玉凤灵智已失,浑浑噩噩,压根儿狂道说些什么?她就没有听进一个字,傻楞楞的目注寒星,一瞬都不瞬。 朱纯飞急得六神无主,搓手顿足,不管她如何温慰轻抚,玉凤就是不理不睬。激得他狂性大发,陡然震天价响一声:“哇呀!……”的怪嚷,怆声震野,显得漆黑的夜分外悲凉。 他功力何等精纯,这一狂性怒发的陡然一吼,声势威猛,是一身功力所聚,有若禅门的“狮子吼”。 平地一声焦雷,正在失神发怔的玉凤,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狂吼震醒,转着一双星眼,诧然的瞪了朱纯飞两眼,心中七上八下,暗怪他怪嚷连声,她反而显得心平气和的走了两步,一扯朱纯飞的破衣袖,急说道:“大哥,你干什么呀!可是在发神精病?” 狂道将一双核眼骨碌的转了两下,玉凤好端端的站在跟前,那像适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为之愣住,登时嚷声顿敛。嘴唇动了几下,未吭出声来。 这一下,可轮到玉凤发急,将才气得灵魂儿出了窍的事忘却,慌的她又用力猛扯,焦急万状的说道:“大哥,你说话呀!” 朱纯飞猛的一惊,眨了下眼睛似是不相信姑娘已生气勃勃的俏立身前,疾探那只脏黑的瘦手,抚弄了下玉凤满头的柔发,颤着唇儿说道:“二妹,你没什么?刚才可把我给赫坏了!华姑娘的话要想开……” 一句话又揭着疮疤,玉凤“哇”的一声,一头钻人朱纯飞怀中,哭声凄惋,有如杜鹃泣血,宛转娇啼,端的凄绝人寰,令人不忍卒闻。 狂道急得手足失措,慌手慌脚的软语劝慰,又将适才劝慰姑娘的话说了又说。 斯时,玉凤是感伤逾恒,好在她神智非常清楚,一面想,想来想去,亦觉得唯有狂道所说的一途可循了。 狂道任得她在怀中哭得一阵,玉凤两只俏眼红肿如桃,想上哭得力竭声嘶,将满腔怨恨泄尽,顿觉心胸一畅,疾收泪止声,嘶哑着声音叫了声“大哥”。 狂道爱怜横溢的答道:“走吧!早点回去歇歇,明日一早好上路。” 玉凤默不作声的轻点了下头,跟定狂道折返客店。翌日上道,玉凤愁锁春山,一语不发的默随着狂道,狂道可就担了千重心事,快活不起来,两人就这样死气沉沉的来到通州府。 凭两人身手,探了刘相国的别业一次,未发现古桧踪影,再又兼程出关。 两人虽说是一路急赶,未到辽阳的时候已是十月天了,玉凤本是长得丽质丰姿,美比天仙。悲莫悲于精散,再加上月来的旅途劳累与万斛相思的折磨,这当儿,一个如花娇容,亦已折磨得清瘦憔悴得不成人形,但却掩不住那股高贵秀逸的气质。 柳剑雄来到辽阳,玉凤与狂道也在天黑时分落了店。就会那么巧,一投下店,比邻住的竟然是酒楼外铩羽的李珍文冬元二人。 敢情好,两人栽了跟头,哪能就此甘休,文冬元跟上柳剑雄,踩实了他落脚的地方。这当儿,两人在店中相议,商量如何在晚间去找柳剑雄报仇。 隔邻鬼鬼祟祟的一番计议,狂道听得齿牙一哼,心中有了打算。但亦有说不出来的狂喜。 他摸到玉凤房中,将文、李二人商量的话向姑娘一说,随说道:“你先去照顾三弟,免得落了四霸的套儿,这两个兔崽子交给为兄,我将两个家伙收拾后,就来三弟住的客店与你俩会齐。” 乍听心上人活生生的近在咫尺,一阵冲眉惊喜,哪还慢得了! 心想着不一会她可得见情郎,诉尽相思,顿时俏靥舒展,扫尽愁眉,心如雀跃,疾的背上两柄宝剑,顺手挽起柳剑雄的金珠包裹,向狂道甜甜一笑,一溜烟似朝向城南纵去。 狂道轻吁了一声,将月来的愁烦扫尽,不由的周身一松,双肩抖一两下。看样子,他今晚准要找点乐子,两霸怕不要吃足苦头。 且说玉凤欢天喜地朝南奔来。一阵冲心的甜蜜,顿时周身骨骼轻了四两,眨眼之间,就来到柳剑雄所住的客店。 玉凤到时,天方起更,华灯初上,她照狂道说的小院,找到了柳剑雄所住的上房。她轻悄的跃落地面,蹑足溜到窗下,拿眼打窗一瞄,登时血脉贲张,狠狠的啐了一口。 院中积雪盈尺,狂风怒号,雪花乱舞,屋中春意盎然,好戏正自要开锣。 她眯着眼所瞄到的,霍然正是陶玉兰仰躺娇躯,春色撩人的一幕。 玉凤一生中几曾见过这种景象,气的她粉脸失色,怒如火焚,咬碎银牙的忍着羞愤看了下去,她要试试三弟的定力,并看看他的人品。 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越看越糟,柳剑雄一双朗目竟然放射出两缕慑人异采,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床前走去。 玉凤心头一酸,两泡热泪,簌簌的顺腮滚落,忽觉心被剑穿一样,怒哼一声,猛咬牙,莲足一顿,拔步飘身倒纵。正当其时,柳剑雄眼含情焰,扬手一把猛朝仰躺着的陶玉兰酥胸抓落。 她那对尖挺高耸,微微颤动的玉峰,衬上那阵星目半阖,情态娇柔,樱口娇喘连连的诱人媚姿,使得他心情更形慌急,恨不得一把将她抓起来吞下去。 千钧一发,这一把如果抓实,柳彤一生的侠名,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还有灵真道长的毕生清誉,都在这一掌之中毁去。便是柳剑雄本人,真要沦入万劫不复之身,正应了柳彤在襄阳家中告诫的话。 他指风险险就沾上陶玉兰的酥胸罗衫,猛的窗洞开,一声娇叱“接着”,朔风怒卷入内,两件黑乎乎的东西迎面疾电射到。 变生肘腋,寒风使他打了个冷噤,似是神智一清,疾的将下落的掌势硬煞猛撤,变势双手一探,将迎面射到的两件东西抓实。 玉凤在拧身猛拔之时,心痛如绞,但她乃聪慧极顶之人,又极端爱煞柳剑雄,虽是怒恨交进仍起了一种虽欲诀绝他又救他的念头,登就空中拔跃之势,左手扬掌一推,窗户洞开,右手向背上一探,拔下斜插的青虹宝剑,连那个包袱及剑鞘一齐甩去。 玉凤难忍难舍,迎着寒风,两行热泪早似碎珠般的卦落,倏回头,向洞开的窗内一瞥,房中漆黑一片,情郎倩影茫然地不可得见。 她疾的使个身法,向对面屋顶飞去,莲足顿了几下,俏影已自消失在茫茫雪影中了,柳剑雄接得两物,神智一清,暗骂了自己一声“该死”,庆幸自己未铸成大错,吓得冷汗涟涟,为之怔愕住。 猛地想起那声喝,好熟,正在凝神思索。“嚓”的一声,灯火又已点燃,陶玉兰气得铁青着脸,白了柳剑雄一眼,纤手仍自在剔着灯蕊。 柳剑雄不理她的幽怨情愁,忙运目就灯下将手中之物一看,剑鞘一人眼,睹物思人,已知是什么回事,双脚顿处,一声“二哥”,跟着穿窗飞去。 灰茫茫,空荡荡的,窗内传来一声娇呼:“你这没良心……”尾音已是不清了。 玉凤虽是冰雪聪明,但人世不深,儿女情怀的心湖刚动,在洞庭湖为陶玉兰气得呕血,淮阴城错听了柳剑雄与俏飞燕联姻的话,心中对三弟登时爱恨交进;巧不巧的再又碰上这一幕热闹戏,一切希望落了空,她一决定离开客店,心中就下了最大的决定,永不再见三弟。 忙中有错,电光火石的信手一探,哪有思考的余地,误将背上斜插的两枝宝剑记差,出手的竟然是“青虹剑”,“银阙剑”倒还牢牢的安插在背上。 这一刻,她不但恨死了陶玉兰,并且将三弟恨之入骨,须知情之一字,爱之深,恨之切,千古皆然。 因爱生恨,恼极了令她伤心的地方,就想早点离开,心念着“越远越好”。她没有回客店去再看朱纯飞,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一味的拼命朝前狂奔。 且说柳剑雄跃出房来,一迳的向前疾飞,快如流星赶月,顺着风雪,朝向南急奔。少时,出得城外,顺着官道盲目飞驰,一迳的朝前猛进,其快如电,宛如风飘,这还是他坐关以来的第一次展力急奔,大非两月前可比了。 他这般发狂的舍命飞纵,两个更次之后,怕不飞跃了百多里了。眨眨眼,人已跃扑山峦层叠的万山之中,他哪管山路险阻,奔得性起,一连翻了六七座山头。跃过无数深渊绝壑,来到一处插云矗立、秀出群立的高峰。 他住足凝望,苍穹一阵混沌,天地相连,只觉的茫茫雾影中疏落的有几座奇峰在幢幢耸立。他抖开嗓子一声长啸,一连串回声,充满了凄凉的气氛,哪有二哥影踪? 他猜测中,二哥一准是西渡辽河入关,岂知他一阵情急狂奔,竟然立在辽东半岛的一座高峰上,这座奇高的参天峭峰是绵羊山的主峰。 脚步猛的一停,精神登时为之松弛下来,起了一阵疲累的感觉。皆因他今天赶了一程,临到辽阳又与文冬元、李珍苦斗了一阵,才说吃饭,又被陶玉兰闹得粒米未能下咽;现下又是发狂的一阵急奔,一整天,可说未歇得一刻,即便是铁打的金刚,也得累坏。 一阵狂奔,全凭心思着二哥所提的那口真气,一停身,真气一泄,额上直冒热气,显得有点喘。 才喘得几口气,怀中的雪龙陡然蠕动,他探手人怀内一抓,将雪龙捞了出来,心想:“让它透口气。” 手未放,雪龙挣扎着猛扭了几下,想是它银麟滑腻,一扭就滑脱柳剑雄的手掌,但见它一弓猛弹,眼晃处,一条银箭疾闪,向岭下激射。 柳剑雄对雪龙珍爱利用如性命,忽的见它向下飞射,怕他丢失,疾地拔步飞追。 积雪皑皑,堆塞了满山满谷,雪龙一身闪光银麟与积雪辉映,在这般灰苍苍的寒夜,若非他面壁功深,几难分辨得出那是雪龙来。 眨眼间,翻下一座峻岭,这是雪龙从没有过的现象,他心知必有缘故,虽是疲累,仍打起精神随定雪龙飞奔。 又是一刻功夫过去,转过两个山坳,顺着一条峡谷窜跃,瞬眼之间,前面豁然开朗,但见群山环抱,眼前是一片乎缓岗峦,岗上全是参天古柏,葱翠欲滴。 风不舞,雪不飘,暖如春日,与谷外朔风酷寒相较,迥然不同。 这种地方,怕不是一处风水甚佳之地? 岗上寂静沉沉,林木扶疏,万籁肃肃,连虫的嘶鸣声都听不见,出奇的静,静得简直可怕。 午夜深宵,来到这种阴森可怖的荒谷中,强如柳剑雄身怀绝世奇学,亦不禁毛骨悚然,暗中打了几个冷噤。 是幽冥地府,抑或是世外桃源? 他在凝神寻思,雪龙已穿林窜去,连忙举掌护胸,随定雪龙猛追。 进得柏林,但觉浓荫盖地,幽寂的很,偶然一层灰蒙蒙的天光自林空下泻,也分外的显得阴森。 总算雪龙银麟闪焕,仍能看的清楚,眨眼之间,又窜过一层黑黝浓密的树影,扑上岗顶。 眼到处,岔事惊人,但见一片广约十数亩的柔茵草地,三面为这些参天古柏环围着。草坪中央,霍然的一座占地亩许的高大陵墓。向南一面甚为开朗,远处但见峰峦重叠,怪道是风水恁般好。 奇事尚不止此,墓前一个半亩水池,波光潋滟,浮动着无数睡莲,环池遍植,琼花瑶草,看来令人猜测不透,这种地方,似是人迹不到,偏又毫不荒芜,一切井然有序。 呆看了好一阵,连声“啧啧”称奇,他不禁为之愣住。 怔神之间,猛悟道:“既是陵墓,总该有墓碑,不难找出此陵是何路数。”念动身闪,疾的朝墓前跃去。 看气势,这确像是帝王陵寝,向南一瞄,一条青石道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两旁排列着无数高可及人的石人,他跃到墓前,展眼一看,除石人像外,还并列着几对石牛石马,横卧侧立,形态不一。 靠南尽头,还有一对大象,高达丈五,宛如陵墓的两扇大门般耸立着。 在这鸟兽绝迹,数百里不见人烟的穷山僻谷,忽而藏着这般四时长春,风雪不染的妙境,本就教人称奇不置,更何况再有恁大一座古墓。 柳剑雄运目一扫,竟然是这座青石砌就的古陵,碑碣大概是因年深日久,业已斑剥片片,字迹模糊,依稀在那块高达寻丈的双龙戏珠大碑上,上下两端仍有“金”与“陵”的字迹。 柳剑雄天资禀赋特异,再加上他八斗高才,稍为琢磨,就已揣摩出个大概来,事实上,这确是早年大金国一位帝王的陵墓。 陵墓虽被推敲出来,乍然一惊,这阵工夫,雪龙自一窜进古柏之后,就失去影踪,他登时急煞,疾的围着古墓搜了好几转,就是不见这小东西。 墓壁四周的石缝,想是年久灰脱,到处龇牙裂缝,雪龙只须随便一窜,任令你找上三天五日,恐怕也找不到这小东西。 找了几转,可把柳剑雄急得头上冒汗,倒把他出来追寻玉凤的事给忘啦! 雪龙不见,他又舍不得独个儿走开,而且,他确实是疲累了,不但累,简直是饥肠辘辘的食指大动。有点骨软筋酥,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向那只驮着大碑的石龟上。 两眼一闭,靠在碑上凝目养神,一面探手入怀,摸出枝百年气候的野参,一阵大嚼,聊以充饥。 远方天际的晓色才现,东面天边刚染上片鱼肚白色,柳剑雄舒了下腰站将起来,朗目一睁,一看天色尚早,忙又盘膝坐下,气聚丹田,神凝玄关,走黄庭,入内经,做了一阵早课,顿觉气朗神清,疲累扫尽。 这当儿,朝霞电射,看来今天是个好天,外面怕不早已风停雪止了。他抬眼一看,幽谷凝翠,远山如黛;柔草如茵,琪花吐艳,芳兰含芬,令人神情爽然。心想:“可惜是个陵墓,要是辟为清修的福地,真是一个妙绝的好所在。”想着,想着,想是他触动玄机,不由对灿烂如锦的朝霞,按照武当内功心法,做起吐纳功夫。 良久,似是有点感觉,宛如雪龙也在傍身游走,连忙睁眼一看,正是失踪了半夜的雪龙。 几个时辰不见,乍看之下,雪龙一身银麟光泽似比前精莹明丽,身躯似也长了寸许。 他扭动着细腰,那阵镀银灵光更见闪烁摇曳,柳剑雄不由爱极的伸手一捧,想将雪龙盘放怀中赶路,岂知事情有了变化,雪龙似已不愿就范,陡的小腰一弓,激射丈外,登时将他怔愕住。 柳剑雄虽身手不凡,但在不防得的情景下,雪龙又是抢先了一步,这小东西何等滑溜,讲快,差不了他多少,是以能脱出手去。 年轻人气盛,他不由有点光火,半旋身,跃落雪龙存身之处,仍是慢了一步,雪龙已向墓壁石缝中疾游进去,倏忽而没。 他空有一身上乘功力,望着寸宽石缝发横,似是莫奈何的两手一摊,摇了摇头,冲口一声轻叹。 柳剑雄生性耿介,外和内刚,骨子里不折不扣的牛性脾气,使起性来,怕不要摘天上的星星。一看雪龙进了石缝,虽是一叹,人却大大的不自在,冷哼一声,心说:“看我可有办法把你弄出来。” 心有余,力是否足?皆因这块亩许大的陵墓,是一块三五尺见方的青石砌就。虽是年久脱缝,但每块大石均重逾千斤,凭他现下功力,推开倒没有多大困难,难在怕狠力一推,石缝一合,把这小东西给挤扁了。 他稍一犹豫,但又势在必推。 他猛的一亮式,气聚丹田,功行两臂,两掌平抵石块,才一运劲,一声“咿呀”轻响,奇迹出现,那块硕大无朋的墓石倏然大开,霍然是一道墓门。 原来这块大石竟然有两个大门栓支撑着。是以才一轻推,就已敞开来了。里面一片漆黑,凭他的精锐眼神,骤然之间,仍自难得将墓中看得清楚。 雪龙早一步已窜了进去,不见里面有何动静,他信得过这小东西,墓中别无凶险之事。但他谨慎惯了,仍是立掌当胸,一脚向尺半高的门槛跨了进去。 “吱喳”一声,他吓得忙将跨进去的脚缩了回来,心中频频腾跳,强自定了下神,低头一看,不由暗笑。 笑意才起,另一个念头陡然升起,疾的弯腰一抓,竟是一枝半秃的烧残松枝,凝目细看,火把烟痕犹新,最多未超过半年,不禁为之怔愕住,心想:“半年前有人来过?” 他伸手人怀内一掏,摸了个空,想起来火折放在店中桌上。 他稍一怔神,探步跨了进去,展眼向墓中央瞥扫,眼到处,依稀有一副石棺停放着。他轻跃了两下,飘落石棺前,棺盖似已被人揭开,棺前一张丈长石案,看来是供奉陪葬器物的,但此刻已是空无一物,显然案上的珠宝早被盗墓的人洗劫一空。 他不想走过去看,要看,也无非是在石棺中躺着一具骷髅。 墓穴中一片漆黑,极目寻遍全墓,再未见那条银线。 柳剑雄似是有点失望,心方叫糟,突然一阵“哗啦”之声自墓穴里传来,跟着一条银虹疾窜,柳剑雄陡然一惊,他怕雪龙有失,飞快的抽出青虹剑,仗剑飘身疾跃过去。 青虹剑千年神器,尖端三寸青蒙蒙的剑虹,伸缩不定,照得墓穴景物隐约可辨。 剑影映照下,霍然竟是一具完整的骷髅,蜷侧地上。雪龙对主人的到来,宛若无睹,一迳的对着骷髅轻嘶,像是在吸什么?他暗念道:“这小东西老远的跑来,就只是为了来吸几口……” 他为雪龙的举动愕住,暗自在猜测雪龙为什么要吸气?确然,雪龙老远的跑来,正是为了来吸取附在骷髅上的一点气,此中大有文章。 他在一怔神之后,举剑一照,剑虹射向墓壁,不由惊诧得轻噫了一声,陡的运力将内劲一逼,青虹暴涨三丈,光华倍盛。凝目处,墓壁青石之上,霍然有四块刻着图画及字。 第一块是一个凝目参禅的老僧,刻痕深达三分,宛如用金刚指一类工夫刻就;第二三块也同样是参禅图像,所不同的是三幅像跌坐的姿态大有区别,但指力似已不若第一图深厚,人石仅得一分。 移目看第四块,看得他心弦猛的震颤了一下,霍然石上刻了三行字,笔力虽仍苍劲,但人石仅得半分,似是后力不继,勉强刻就。 第四块刻的是: 达摩三式,留赠有缘。 习余技者,葬余骸。 少林门人林少峰 “林少峰”三字一入眼帘,他脑中登时“轰”的响了一声,不禁大大的诧愕住。 百年来,天下武林中各门各派,莫不有人常常驻留关外,所期冀的是探察出追云剑客的确实地点,但恁多高人,几将关外每一寸地方踏遍,谁知林少峰竟然是葬身在这等隐密的墓穴之中。 林少峰三字一现,他飞快的就想到答应过觉愚上人,相助少林寻还那部失落百年的武林奇书——大罗金刚宝录。 他手上又加了点力,青虹暴涨得寸许,连忙运剑向骷髅倒卧之处照去。想是骷髅原先成跌坐状,被雪龙吸倒了,坐处隐露迹印。 霍然所坐之处,有一块方可及尺的青石,除此之外,骷髅四周别无长物,一阵失望,有若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心,他心念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奇书虽失,而壁端的三式达摩坐功图对他这种深领武当正宗内功法髓的人说来,可说是一无用处,但追云剑客是前辈大侠,柳剑雄也是侠门虎子,怎能忍心任令林少峰暴骨寒尸。不加埋葬。 他在怔神沉思的这一阵工夫,雪龙似是大功告成,停止嘘声,柳剑雄连忙将剑置放一侧,就地向这位前辈大侠拜了下去。 拜罢立身,双手一抄骸骨,轻移旁侧。在迫云剑客尸腐之地掘坑掩埋。 他顺手先将那块尺许的青石板一揭,怪事惊人,猛的心弦又是一动,舒眉凝视,石板下竟然放置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玲珑玉盒。端的晶莹可爱。登时血液沸腾,猜知玉盒内必是盛放那部足以震动天下武林的盖世绝学。 他飞快的将玉盒的四周的泥土挖松,双手微颤的将玉盒捧了出来。心中一阵“怦、怦、怦”,心有如要跳出口腔。 他显得有点犹豫,双手搓了两下,迟迟的不敢立刻开启玉盒,说不出此时的心情,真是惊喜交集。 良久,他鼓足勇气,神情有点紧张,小心翼翼的双手一揭玉盒,两只朗目电闪,眼到处,俊脸倏然色变,原来盒中除了一张笺纸外,那本盖代奇书又是鸿飞冥冥。 这一着,太出人意外,令人失望。 他执定素版,失神的踱到墓穴门口,就天光下一看,但见一手行草,字如龙飞凤舞,挥洒自如的写道:“余奉师命,怀宝出关探药,不幸身罹重病,师门奇书失落,无法归还师门,自愧罪孽深重。重宝失落迄今亦已将旬日,余已病人膏肓,惟有坐以待毙,死后不知能否得免暴骨之苦。如遇有缘,少峰以‘银阙剑’相酬,务望葬余陵前峰左四棵苍松之间,面向丙丁,余泉下感戴殊深。林少峰甲丑绝笔”。 第十章 峰回路转 柳剑雄揭开玉盒,才说此番必能得到奇书,岂知竟然又落了空。 须知“大罗金刚宝录”名震天下,百年来,多少高人为它溅血送命,无数武林奇士为它癫狂。柳剑雄虽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但一阵好奇心使他产生了一种极欲一看的心念。 另一重原因,受人之托,很想替少林门立此一件功德,是以他此刻不但失望,心情更是懊丧之极。 惊诧、懊丧,可说是他目前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不但奇书的影儿未见到,便是连那柄“银阙剑”也是踪影渺茫。 当然,这柄剑是被盗墓的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拿去了,他哪知命中注定仍是他柳剑雄的兵刃,辗转的已经落到柳彤襄阳开设的当铺之中。 虽然是感到失望,他没有考虑应该怎么做?毅然的返身来到骸骨倒卧之处,伸手一抄,捧定那具骷髅,向墓外走去。 按照林少峰素笺所示,他沿着墓道石级向下走去。下得岗顶约十丈,远在三数十丈外,左边山坳拐角处,一个突出小峰,峰顶正有四棵合抱古松,虬枝盘舞,有如华盖,在晨风中阵阵摇曳。 他踱下小岗,来到石级尽头一座半塌牌坊下停下来,前面杂草掩径,看来再无路可通了。他只好对正那座小峰,踏着丰草走去。 相去小峰顶还有好一段路,已闻松啸盈耳。 小峰并不甚大,顶端大约半亩,四棵老松占了金、木、水、火四个方位后,中央所余空隙也就无多了。 峰顶光秃秃地寸草不生,枯枝败叶,倒是薄薄的铺了一层。他轻轻的将骸骨放落松叶上,吁了一口气,端详了一下地势。 目到处,峰下是一千丈峭壁。陡立如刀切,望不见底,隐隐得见一河如带,宛似微闻一息湍急的奔腾流水声。远山仍是层峦叠嶂。朝阳迎人,照得头顶的几座峭峰亮闪闪的宛如镀了一层银色。 白云冉冉在头顶半峰飘过,山风拂处,顶端峰壁上的矮松秃枝在“沙沙”作响。 松涛韵啸中,柳剑雄将四棵合抱老松的方位相度了一下,就中央戌己土的方位,遵照林少峰所嘱的“丙丁”向,朝南划了一个长方形,登时运剑如风,沿着所划线条挖掘下去。 顷刻之间,他挖了一个两尺深的土坑,将土运堆一侧,微一忖底,掩埋这具枯骨,卓有余裕。刚待动手将骸骨运放坑内,蓦然一念横过,心想:“三尺黄土,我才挖得两尺……” 念起,随一脚跨下土坑,又运剑掘土。 又是半盏热茶工夫,土坑差不离深达三尺,猛的剑尖锵然一声静鸣,有如插在一块石上。 他毫不为意的运剑挑开上面那层浮土,触目处,霍然又是一块青色石板。他眼珠一转,心知有异,连忙伸手猛将石板揭开,登时有点悚然动容。 石板下安放着一只已经腐锈了的铁盒,长约八寸,宽不及半尺。 他有点微诧,不敢贸然运剑去挑划铁盒,如果再次失望,难免令人惴惴不安;果真盒中就是那部奇书,骤然间心中惴然,会有点过分激动。 强吸了一口冷气,将心情宁静了一下,手儿微颤的举剑划下,那层锈得疮痍满目的铁盖,剑尖到处,业已支离破碎的成了细屑。 他小心翼翼的挑开铁屑,竟然是一盒溶化之后凝固的松脂,色如琥珀,隐约可见是二三分厚一层,里层宛如包了一件什么东西。 他运剑轻轻的将松脂削剥掉,一层油布出现,小心的将油布扯开,一张色鲜如新的黄绫,裹定一支长方形的碧光晶莹的小巧玉盒。玉盒乍现,柳剑雄心如小鹿乱撞,随将动作停止,两手捧定玉盒,不敢贸然揭开盒盖。 他心中转了几转,已有了个数,心知这次盒中必不会再落了空,但他仍没有勇气立刻将盒盖打开。 良久,他心想道:“反正要看的,我怎么啦!” 哪来一股勇气,显出来他的决心动作多么刚毅,轻轻一拈,盒盖立开,映人眼帘的,正是那本瞩目武林的奇书,他惊啊了一声,虽是事前有了准备,仍掩不住那阵激动的狂喜。 一层黄绫裱面的硬羊皮书面上,用朱笔写了一行篆字——“大罗金刚宝录”,笔走龙蛇,端的腕力强劲。 柳剑雄疾的迎风一晃,不暇顾盼,飞快的探手入怀,早将宝录揣好。 毕竟他是聪明绝顶,谁知恰在此时,顶端峭壁上簌簌的洒落了不少积雪,他登时惊愕得疾将头猛仰,一切了无异状,白云一如早先的悠悠飘逸,峭壁顶上的苍松矮树,仍自在风中摇曳,划空洒落一阵锐啸。 看得一阵,唇角起了一个微笑,心想:“朔风动寒松,怎不会将枝干上的积雪摇坠?” 不以为意的疾将坑中的浮土运堆坑外,再将追云剑客的遗骸捧放其中。 掩埋好林少峰,在崖壁脚端找了一块青石,陡运丹田真气,力透锋尖,运剑朝石上划去,只见石屑飞溅,一口气刻了一个墓碑。 少林大侠追云剑客林少峰之墓 晚荆襄阳柳剑雄敬立丁卯仲冬 石碑刻成,面南立好,插回宝剑,撩衣向墓前拜了四拜。 人逢喜事精神爽,奇书到手,林少峰遗骸埋好,连忙起身想朝古墓走去,找到雪龙,好赶路去追二哥。 意动犹未移步,雪龙已自来到脚边,柳剑雄轻舒臂,抓起雪龙,纵身飞跃。好快,疾似一阵清风劲动,眨眼之间,已飘上岗顶。他未停步,又回眸向古墓作了依恋的一瞥。就一迳的飞身离去。 穿过柏林,纵过峡谷,撒开大步飞跃。 柳剑雄江湖阅历太差,这番粗心大意的落下了几处极为明显的痕迹,诸如立碑落石,未削去墓穴中壁端上的字迹。最重要的是忽略了头顶积雪飞坠的原因,致使后来武林中为这本奇书又引出不少事故。 他疾如旭日飞升,片刻之间,猱升到原来立足的峰顶,将奔势缓得一下,停下身来,顿感口干舌燥。不但渴,而且有点饿,随探手入怀,又去摸出一枚野参,细嚼了一阵,但自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汗倒是流了不少,野参一落了肚,饥火虽压熄,口仍有一丝干涩。 他放眼四望,群峰层峦,找不到一处流泉。忙着又朝北转了两个峰角,来到一堵面阳的峭壁下。 触手处,软滑柔腻,绿苔满壁,缘壁弯身过去,隐闻水声潺潺,连忙循声寻去。 转过一座突崖,朝阳斜照下,峭壁上几股细流交错,顺壁泻流,汇聚在一处两尺深的洼崖处,再满溢下流。 池水清澈见底,端的可爱,柳剑雄探手捧了一把清泉,纳人口中,其味甘美,清凉的令他神智一清。 他连着喝了几口,长吁了一口气,扫眼一看,右侧不远处有一块突崖,他信步走了过去,坐下来歇歇片刻,不由自主地探手入怀,掏出玉盒,轻轻的取出那部盖世宝录,翻阅羊皮硬书面,人眼处,中间挟了四张素笺,写满了苍头行草,字迹潦乱,看来是写的人有神虚力竭、病重垂危之象。 第一二两页所写的是一篇叙事,大体上与雷音寺中觉愚上人所说的相同。第三页写的是追云剑客自出关寻参起,直到藏尸墓穴为止。 原来林少峰自接受师门至宝——“大罗金刚宝录”后,关山万里的来到吉林,耗去了三个月的时间,找遍了老爷岭与察库兰山等几处盛产野参之地,万年成形参王影踪两杳。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深宵,中天月华似水,他踩探到积雪峰,踏遍了每一片落足之处,缘着陡急无比的峭壁,跃落到断魂崖下的那块草坪上,人还在半壁中腰时,展眼处,草坪中央,正有三色参王元神踏月曼舞。 远远望去,但见舞步姗姗,妙曼多姿,元神高达两尺,紫红色的最高,深黄色的略矮,淡黄色的高仅尺许。 (按:元神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不过是老年野参成了气候,药性精气凝固成稀疏的雾状。在每月望日,月满中天之时,月亮对天地万物的吸力特强,老参精气受月亮强力吸引,精气顿时离开人参本体,脱颖而出的有似向月亮飞去。 但是,人参的本体,对精气也有一种强烈的吸力,因此,精气凝固的元神,受两股强大吸力的牵引,产生了一种不稳定的拉力,兀神随着拉力颤动,远看之下,竟然有如在踏月起舞。 世俗说成形成精,其实是一种无稽之谈,因为人参本体长得形似人身,故而那股凝结的精气亦形成了人像。 再者,人参随年代的功候而变色。千年以上的人参,心肉呈黄色,五千年呈红色,到了万年,其肉已变成了紫红色。) 且说这晚正当中秋,参王元神踏月起舞之时,追云剑客乍见狂喜,忙的飞坠草坪,喜得他心花怒放的一迳朝参王元神奔去。 焉知天地间的至宝,必有一种至毒的灵物觊觎,那种毒物必长年守护,只待宝物成为气候,吝食之以帮助功力上的进步。而目前的这株成形紫参,正有天地间至寒奇毒的雪龙在守护它将近五百年。 林少峰想是喜极忘形,没有想到这一层原因上去,一股猛劲的直朝元神飞去。 相去紫参四丈,陡的雪龙庞然巨躯窜跃而来,猛然一惊,疾的煞势停身,但他去势太猛,冲进了丈余,方将前冲身形停住。 雪龙的三丈安全距离被突破,它哪还客气,猛张口,一团奇寒刺骨的劲气喷到。 说时迟,那时快,林少峰身未着地,但劲气已自射到,他似知利害,忙的默运真力,扬掌一记内家重手法,卷起一阵锐风,一掌朝劲气猛推。人更是藉足尖点地之刹那倒射丈余。 他虽是退得够快,但雪龙挟千年功候的寒气,又是早蓄劲猛吐,岂是这种武林中认为利害的内家重手法所能抗衡?一股砭骨生痛的猛恶劲风,挟万钧之力,直朝着林少峰撞到。 幸而他身形凌空飞退,卸去了不少寒劲。即便是这样,仍被那团寒气撞得倒飞出去三丈。 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心知已经中了寒毒,陡然想起来道书所载的雪龙,只有唉声一叹,可是已嫌太晚了。 一感到中了毒,好在他功力深厚,连忙运聚内劲,将周身经脉封闭。暂时阻住攻心的寒毒。 他明了一经被雪龙喷中,就只有七日可活了,不想参王才得在望,又已中了毒。一阵莫名的感伤,使得他有点沮丧。心想:“我死不足惜,如果连带师门至宝沦劫,那我真要沦入阿鼻地狱……” 想得一阵,低声的忖念道:“如果不幸此书落人武林败类或一些心性不正的人手中,他如果习成绝技,将不知武林间又会有一次多大的空前浩劫?” 这一层悟透,登时冷汗遍体,暗中决定了要尽有生的短促时日,将这部师门的镇山重宝,作一个安全的处置。 想起来唐山有一位师兄住在报国寺,如果拼尽全力,七日夜的疾奔,或可在死前赶得上将书交付师兄保存。 想来想去,唯有这一条路勉强行得通,立刻抖起精神,向关内飞奔。 人算不如天算,事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以他目前的功力,如果途中没什么阻碍,七日夜必可赶到唐山。 岂知他怀宝关外采参的消息,来到关外四月无人得知,偏偏在他身受重伤,垂危待毙的当儿不胫而走,哄传关东。 才爬上断魂崖,未到抚松,长白山方面下来四位高手拦截。他虽是一代高手,在这种情景下,怎敢恋战,觑定空隙,脱出重围,尽展全力飞奔。 来到辽阳,又遭到当时长白派的一位硕果仅存的长老困住,他就是施展浑身解数,也敌不过这位长老,何况他现在还中了奇毒在身。 万幸他聪慧过人,机智的脱得被困,但那位高手衔尾穷追。 追急了,慌不择路的落荒奔逃。 那晚是阴云密合,被那位高手一阵穷追,虽在一个多更次之后才将人甩脱,但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事与愿违,他本意是西渡辽河,谁知在天亮时分,阴错阳差的摸到这座荒芜了数百年的古陵之中。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一再的恶斗高手,致使毒伤恶化,身心日见衰颓,进到墓穴之中时,竟然力不从心的靠在墓壁上牛喘。 他心知已耐不到第七天了!但目的地还远在千里之外,沿途更是困难重重。 毫无疑问,这条路已是行不通了,顿改初衷,想出第二条路。 他从容的安排了一番,竟然阖目逝去。 无数的高手徜徉,在白山黑水之间,在关东寻迹达百年,怪道是追云剑客一息了了,渺无踪影。 谁会想到他会葬身在这古墓中呢? 雪龙在峰顶上拼命狂奔,便是嗅到百年前附在林少峰骸骨上的灵气,它自内丹失后,功力大减,早年喷附在林少峰身上的那团寒灵劲气,是它有生以来所喷的第一口,怕不有两百年的功候,他本已灵通,骤闻出失去的那股寒灵气味,怎不要拼命的狂奔?何况吸回灵气可突然增加它百年的功力。 再说追云剑客,心思细密,他担心师门重宝永远沦没,因此做下手脚。凡番测验发现他遗骸的人的心性,使之在最后才获得奇书。 如果是一个心性品德不佳的人,他习练了达摩三式坐功之后,他不一定会埋葬他的骸骨。骸骨不移动,下面尺许见方的青石板也就无从发现。 即使他能开看了玉盒中的素笺,也不一定会将遗骸搬运到陵园左的小峰上安葬,还不是随便弄个坑埋了算数。 反之,如果是一个品性心术很好的人,他一定像柳剑雄一样的做,虽然他获得奇书之后,绝不会用以为恶,这一点他很是放心。 总之,非是一个品德端厚而又颇有耐心的人,绝难一丝不苟办到。 迫云剑客可谓智谋超人,用心良苦。 柳剑雄看完第三页后,接着翻开第四页,在这页素笺中,迫云剑客描述着如何习练宝录中的几种绝世武学。方法上,跟觉愚上人所说的大致相同。 最后,他列了几条,训诫获得这部奇书的人,必须严于遵奉的事,大意是:获得“大罗金刚宝录”的人,须列入少林门墙,师事林少峰,遵守师门诫律,方许习此绝艺。 并要面谒掌门,正式接受少林门训诫,面呈师门重宝——大罗金刚宝录。 绝技习成之后,必须继承追云剑客未了心志,替少林派在论剑时夺取“剑盟神道伏魔令符”。要补完十万功德,发扬少林武学。 练武的人,谁不希望能习成一种超尘绝世的奇学,柳剑雄自也不能例外,但他已身怀绝世武学,倒不希罕再学上宝录中的三种武学,但想到不能列入少林门墙,那四招神拳妙式就不能随意施展。 思来想去,除了师事追云剑客之外,别无他法,何况这位前辈大侠的遗命如此。 柳剑雄疾的起身就危崖上遥空向南拜了四拜,暗中向林少峰的阴灵默祷了一阵,算是行了拜师大礼。 下面的事可把他难住,要匆忙的返回关内去把神道伏魔令的信息报知武当派,又要忙着追蹑二哥的芳踪,更担心的是已看到的那枝万年成形参王,怕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掘去。 他很是为难的想了一下,认为参王是一件稀世奇宝,可遇不可求,心念着:“断魂崖近在咫尺。” 柳剑雄已决定了先作取参王的打算。 他迎着怒吼的风雪奔了三天,一路上,他担心那条银色大蟒会不会让他取那枝成形参王。但他仍是喜孜孜的,心忖道:“怕什么?二哥给我的那颗黄玉珠子,会制服得了雪龙。” 他真不知道雪龙业已被他收服,兼且蜕变缩小了形态。 三天行程,倒也再未发生什么事故,只是风雪比前大了一些,路上积雪已达尺半,车马已自举步惟艰,若非是像他这种身怀绝技的高手,轻功已炼到了踏雪无痕的境域,在这般奇猛的风雪中,哪能行得。 他有点吃力的爬上积雪峰的半山腰,峰腰上几乎是凡可留足之处,均为积雪封冻,稍一不慎,不但落不了足,险险还要为浮雪滑坠。 峰顶之上,更是积雪如山,似乎比前堆高了许多,远非半月之前可比了。 柳剑雄沿着陡滑无比的峭壁,小心翼翼的向草坪上坠落,行来奇险,但他功力非凡,其快真如星丸下泻。 俄顷间,草坪业已在望,凝目俯瞰,半月前一片翠绿如茵的柔草,镀上了一片白茫茫的银色,虽没有堆得厚厚的,看来已是落雪不少了。 正当他凝目细察,陡然自峭壁底冲起一声刺耳惨啸,其音冷峭,有如枭鸣,那阵啸音宛如暴雷怒吼,闷响了好一阵。 斯响彼应,回音激荡在群山之间,久久不绝,柳剑雄但觉耳鼓奇痛,大有禁受不起之概,登时俊脸失色。 忖察发音之人,功力精湛得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域,可说是柳剑雄出道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高手。不由他打心底上涌起了几缕寒意。 啸音未歇,蓦的涌出来一朵红云,有若狂风,宛似疾飙,径朝参王处扑去。 柳剑雄冰雪聪明,他已知是什么回事,身在壁端,相去草坪仍有二十丈之遥,眼看这枝天底下的至宝,瞬眼之间,就要被那红衣怪人得去,登时惊骇交集,空自着急的怒瞪了红衣人一眼。 人急智生,身形未停,陡的功运左臂,抬臂一震,朝下甩去,但见一条银线,有如脱弦怒矢,划空向那红衣怪人射去。 想是他心急的紧,左臂才抬,双足倏沉,稳立如山的牢钉峭崖上,抖开嗓子一声冲霄劲啸,啸音清韵,有若玉盘滚珠,其声劲坚可穿云裂石。 啸声才起,突的峰顶“轰隆”之声大作,有如雷动。 他这声有若老龙的劲啸,那红衣人似是愕然一停,仰首向上察看,这一瞬间,雪龙已自有如电闪般的射到。 身未到,陡的张口猛吐,一团奇寒劲气朝那红衣人影喷去。这当儿,头顶怪声又作,红衣怪儿为“轰隆”之声怔愕住,就在这一刹那间,雪龙的奇寒劲气已迎面袭至。 诸般巧合,他虽是身手超凡,雪龙势猛如虹,红衣人要避,已自不及。 眼看他就要被雪的劲气喷中,好红衣怪人,端的是一代登峰造极的怪才,身形不动,右手一划,一朵丈许红云倏闪,顿将雪龙袭来的劲气挡了一下,人更是趁势朝壁端斜纵。 那条丈许红云,原来是那厮披着的一件锦红大氅,被他临时扯下运劲一抖,才将雪龙的那团劲气挡下。 强如古桧,半月前也不敢硬挡雪龙一击,这当儿的雪龙,吸回了附在林少峰骸骨上的那层灵气,功力已是突增百年,这一全力下击的猛吐,威势又自不同,竟被这厮挡住,足见这人身手不凡。 就在他刚跃避岩脚,峰顶风雪声中,但见白蒙蒙的雪花四溅,漫空积雪下泻,有如一座小山,挟着万年玄冰,宛如飞瀑怒泻,当头压到。 一时之间,群峰环鸣,天地混沌,迷蒙一片。 良久之后,草坪上落雪如山,堆了好几丈高,这还是崩雪突崖挡得一阵,下泻冰雪向外飞坠草坪外的千丈深壑之中。 这阵积雪怒塌的暴泻怪吼声,持续了将近一盏热茶工夫方停。 待得雪崩暴泻的怒啸声一停,那阵随着怪响疾卷,迷蒙漫空的雪花散尽,一切又归于寂然。出奇的静,静得只有山风吹动峭壁上的矮松秃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草坪外缘积雪有如一座小山,愈向壁端走去,堆的雪也就愈少。 参王附近,更是隆起了七八丈高。 壁脚浮雪中一阵蠕动,震破了这片死寂的坪崖,突的一颗长满了寸许长粗蓬黄发的滚瓜圆脑袋冒了出来,两只铜铃眼骨碌一翻,煽动了一下其大如拳的鼻子,猛的一摇头,有如母狗抖毛,藏在发中的碎雪,登时甩了出来。 他猛的又将环眼翻动了两下,双臂猛伸,跟着往上抖了一阵,雪雾四溅,一个长条红影,笔直的窜冒一丈。 他张目四望了一阵,似是得意之极的哼了两声阴惨惨的冷笑,笑声抖颤,两只铜铃环眼飘向参王之处,宛如冷冻了半截,失神的凝视了好一阵。 他心中想是暴怒的紧,猛的一声碎绢裂帛的惨啸乍起,其疾如风的冲霄上腾。 这哪是啸,是野兽受伤后的惨嚎,刺入耳鼓,难听至极。 谁能知道他这声惨啸中隐含什么意味,是为了敌人被毁灭而高兴,抑或是因参王被积雪掩去而哀吊。 啸声甫落,猛觉脑后一股奇寒劲风袭至,登时心中一惊,不见作势,猛的向上笔直的陡升两丈,那团劲气堪堪擦着脚底滑过。 他有点心寒,疾的在半空中使了个身法,人已斜向四丈外落去。足探地,猛回头,想看清敌人,也好施展防御反击。 雪龙滑溜得紧,似是知道来人功力特强,又如故意存心戏弄人,他在吐出劲气偷袭怪人之后,弓腰一窜,电闪似的钻入浮雪之中,待得怪人返身回望,已不见敌人一丝影子! 怪人诧异的呆看着浮雪,雪龙确是千年灵物,刁猾的紧,他存心使坏,缘着浮雪蠕钻,飞快的在怪人身后五尺一冒,疾的张口一吐,又是一团奇疾如风的寒气朝怪人脑后撞到。 这一下距离太近,又是在怪人怔愕不防之下,到他惊觉上拔时,已嫌迟了一点,恰好够到部位,那个肥肥胖胖,生得滚圆的屁股,早巳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奇寒彻骨痛得他龇牙冽嘴,哇哇的怪嚷一阵。 他虽功劲深厚如海,但也不能耐受雪龙这一喷,这还是他身埋在雪中,用不上劲,是以大大的将力道减了几成。 怪人想是一生桀骜不驯,毕生哪曾这般着过暗算道儿?登时怒得短须如戟,双掌一扬,两股开山掌力,挟着唬唬劲,朝身后浮雪推出。 “嘭嘭”两声大震,冰雪激散,雪堆上亦已多了两个三尺方圆的大坑。 雪影蒙蒙中,他又斜向崖下纵去。 雪龙灵性通神,一口喷出之后,哪会呆等在原地挨揍?弓弓身,滑如泥鳅,早已缩入浮雪,并且以最快的身法游开两丈。 雪龙瞄好怪人落身之处,疾窜了过去,探首又是一口喷去。 风声才动,怪人似是早已有备,两掌虚虚向后一击,有如脑后长了眼,一掌朝那团奇寒劲气迎到,另一掌径奔雪龙存身之处。 别看他这遥空的虚推两掌,掌风不起,却是势如奔雷,端的是内家的上乘掌力。 雪龙这次失算一着,楣运高照,眼看它难逃一掌厄运。总算它性灵通神,发觉敌人击掌,疾如电掣的将尾一盘,跟着细尾点地,但见一条纤细银丝猛闪,倒射两丈。 它虽是够快,但那股狂涛似的掌力余锋仍将它轻带了一下,细尾登时有点火辣辣的味儿。 红衣怪人扭腰一个大翻身,环眼扫处,雪龙正好窜入浮雪,登时环眼冒火,双掌连扬,掌劲挟起两阵罡风,直向雪龙落身处推去。 雪龙尾端虽受了伤,但他灵性不泯,才一落地,又飞也似的游移开去。 红衣怪人两掌落空,方自呆瞪着两个大坑怒哼,蓦的身后已有了响动,他是何等功力之人,转身扬掌,两股奇猛掌力已推出。 雪龙确够诡猾,逗得一个功力盖世的大魔头暴跳如雷。 红衣怪人击得性起,两掌交错连挥,掌风激扫浮雪,一块宁谧的草坪,登时又成了迷蒙世界。 风声呼呼,但见漫空残雪飞溅。 那朵红云在一层迷蒙的白雾中狂舞,红白相映,在罩满草坪的雾幕中,透着一点新鲜。好一阵工夫,红衣怪人方收掌停势,气呼呼的暴睁着双铜玲环眼,静察雪龙影踪。 怪人宛若深知雪龙来历,寻得一阵,似是非常失望,骨碌着两个亮晶晶的眼珠,转头踱到被雪堆深埋了的参王处,冷冷的一叹,呆视了良久,莫可奈何的抖嗓一声怒啸,双臂连抖,红影如飞疾如鹰隼的朝东端扑升。 但见一朵红云腾空,刹那间,人影杳然。 怪人大有来历,是东海赤风岛的火灵官岑化龙,功力已入化境,与武林三奇是活对头。早年曾与灵真道长恶斗了几次,最后一次是三十年前在衡山千元观狠搏了千余招。 道长以“乾坤掌”中一招绝学,“指天划地”在他左肩上印了一下。他怀恨在心,二十年仍耿耿于怀,急欲谋思报复,是以埋首赤风岛,苦练艺,准备再进中原报那印掌前仇。 此次因练一种神功,须服千年灵参辅导血脉运转。无意中被他发现了这三株老参。心中大喜,眼看垂手可得,谁知功亏一篑,弄得功败垂成,一声惨啸,引起雪崩,眼看只好期诸来年冰融再说了。 岂知,天底下的至宝,冥冥中早已数有前定,似是上苍早就预作安排。 虽说是柳剑雄今天赶巧了将他阻延了一年,事实上,便是柳剑雄今天不来,岑化龙也无法将参王取到手。原因非常简单,这魔头乐得忘了形的一啸,已将峰顶摇摇欲坠的万年玄冰震裂,势非崩泻不可。 而柳剑雄后来的一声清啸,只不过加速了冰雪倾塌的时间,即便是没有柳剑雄的这一声长啸,雪崩也只能稍延刹那而已。 天意,火灵官不该得此至宝,望冰兴叹!他还没有钻冰取参的那份能耐,是以只好离开草坪。 岑化龙不但功力盖世,兼而生性残狠,今天可说天幸,柳剑雄未与他对面,否则,依他的狠毒性格,柳剑雄恐怕要难逃毒手。 今天若不是雪崩,柳剑雄就是将“百步神拳”抖出来,十招不到,准难逃得出火灵官的魔掌。 雪龙戏弄火灵官的这阵工夫,就是失去了柳剑雄的影子。 强敌已走,仍自不见他现身,究竟他去了哪里? 原来在玄冰崩塌的一刹那,“轰隆”怪声使他悚然狂惊,他是饱学之士,阅历虽差,但脑中装的东西还真不少,稍一琢磨,已知是什么回事。不暇遑顾下面参王,猛抬头,百丈峰顶处,但见万斛玄冰,有如怒潮卷空,灰茫茫的兜头劲压而下。 声势险恶,瞬息泻至,他一生哪见过这种惊骇人的事,登时吓得打了个冷噤。 他自份必死,但人在临死前求生欲念特别强,使他不得不想作死里逃生的冀求,俊目一扫,疾的向三丈外右侧方一处凹岩下跃去。 刚好,一块突岩将那个凹穴盖住,但凹岩小的可怜,仅能容得下一人蜷伏藏身。他飞快的搭住突岩,缩身伏在凹穴之中。 差强的就是他刚将身藏好,万顷玄冰已自突岩上罩下,暴响隆隆。 他心情战颤,侧脸一瞥,但见灰蒙蒙的一片,似是飞瀑疾挂,又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顷刻之间,容身处灰雾弥漫,陡然峭壁又起了一阵“隆隆”的传音,有如一块奇大无朋的坚冰滚撞下来。 越来越近,蓦然“咚”的一声,想是那块万顷玄冰激撞在他存身的突岩之上,地动山摇震得他顿时昏晕欲绝,只觉的天旋地转,一片浑噩。 就在这当儿,那块玄冰被震碎,冰屑崩错,“嘶”的一声,一粒如豆冰屑,自岩壁上反激窜射,正巧撞向蜷伏的柳剑雄,击在昏睡穴上,他登时神智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其实,他已昏迷三个时辰。 目前他功力虽是不弱,但仍未到自动封穴的境地,那撞向背上的冰屑,太已强劲。竟然撞得不轻,到他醒来的时候,背上隐隐作痛,可见适才背上不止挨了一下,正不知挨了多少下重的! 总算幸运,他面朝岩壁蜷伏,俊脸未损分毫,否则,那真是太不幸了。 他醒来的时候,雪龙正在他脸上擦摩,显得分外的亲切。他将一双俊目转动了两下,侧眼向外一看,一块平坦的草地,有如小山的堆满了冰雪,真是景物全非了,登时有点发愣。 心念一转,想道:“那家伙叫得虽然难听,不该无缘无故的葬身雪堆。”他担心火灵官未逃得性命。 雪龙乍见主人醒来,乖觉的向他左臂缠了上去,柳剑雄俊脸上泛上来一个得意的甜笑,轻将腰腿舒动了一下,探臂一把抓住突岩外缘,侧身一个横跃,足点处,岸然的又伫立原来的壁缘上。 稍一俯视,闪动身形,又飘身下扑。 他可是心性仁厚,替火灵官担上了一千个心,要非是他被冰屑击昏,与火灵官一照面,此刻哪还有命在? 待他落到坪底冰雪堆上,不由冒上来一股凉意,暗自替火灵官嗟叹了一声,更深悔自己未能早一时半刻赶到,落得功败垂成,更责怨自己为什么要叫上那么一声,以致引得积雪崩塌。 他惦念着雪崩之后,正不知有多少生灵丧生应劫。 他这种悲天悯人的心性,自怨自艾的悔责了一阵,哪还有心去想到参王,只是怔忡忡的有点难过。 他正准备稍作凭吊离去,谁知雪龙猛然一弹,弓腰向雪堆跃落。才落地,连着几个窜跃,向十丈外扑去。 有了上次在古墓中的经验,他知道这小东西必有古怪,连忙闪身随后蹑踪跃去。 大概是来到参王顶上,雪龙顿失踪迹,他知道他一定是窜到雪缝中去了。却不知如何窜失的,皆因雪龙一身银白似雪,本就难分辨出哪是雪龙,其次是因为他起身落后了五六丈,未留上心。 他俯腰信步察看,转了好一阵,蓦的一步登空,顿时吓了一大跳,疾的双臂猛抖,强提了一口真气,凭空骤拔了一丈。 “哗啦”一阵浮雪碎冰下泻,奇迹出现,黑洞洞的一个三尺方圆窟窿摆在脚下。他临空瞟了一看,疾的将身形横挪了点,斜斜的落在雪洞的南端五尺。 他疾忙旋身一飘,怕再踏陷,强提一口真气,轻飘飘的足点洞缘,俯身一看,“噫”的惊呼了一声。 原来洞里面有点黝黑,空洞洞的宛如是两块奇大无比的冰块斜搭成了一个天然的冰室。洞底到处铺满了散碎冰屑,还看得见斑剥的块块翠绿。 对了,下面是草坪。 他忖度了一下,凭他现下的功力,洞顶距地仅四丈,上下均无问题。困难在洞口太小,这一看准后,轻身飘退,将洞口斜搭着的两块四尺形的冰块横移了下,冰屑连声瀑泻中,洞口登时径扩六尺。 飘身纵了下去,落地一看,霍然是两块大冰斜搭的冰窖。怕不有八九丈长,宽度也将近四五丈。最巧的是靠尽头居然横卧着那块他第一次坐关的青色大石。 天光白头顶那个六尺天窗透射下来,照得洞中不算太暗,一切景物看的还甚明晰。 他在打量洞中景象时,雪龙已自在他脚背上蠕动。他好像感受惯了,知道雪龙在欢迎他。连忙伸手去捞他,一把捞了个空,雪龙弓身一弹,向丈外射落,这就引得他展眼随之凝视。 柳剑雄两眼骤然闪射异彩,心弦嗡然的响了一下,霍然雪龙落身之处,正是那枝万年的成形参王。 奇宝乍现,顿时眼舒眉展,喜得他欢声惊呼,连蹦带跳的跑了过去。 猛的停煞住脚步,似是记起了林少峰的遗言,乍然想到雪龙的利害,俊目左右逡巡了一阵,大蟒不见踪影,但他似不敢大意,伸手掏出“雄精珠”来,手执神珠,试探着向参王小心翼翼的走去。 一切平静得有如止水,大蟒踪影俱杳,来到参王傍侧,犹豫得一阵,不见有何动静,登时心念道:“大概早已远离了!” 念落,伸手一探青虹宝剑,相度了一下参王地势,便待取参,陡然一念升起,是他记得了追云剑客在遗书中告诫的话来:“寻获参王,在出土的瞬间,趁灵气不断,服之奇效更宏,但在服食参王时,须按禅功口诀调气行动,必会两得益彰。” 他怎会慢得了,连忙探手入怀,掏出盛藏奇书的玉盒,取出宝录,翻开第一篇,就头顶泄漏的天光,将“大罗金刚禅功”的诀要,及习练的方法看了几遍,记得非常纯熟,方才将书揣人怀内。 疾的走到参王之处,横卧青虹宝剑,按照他学得的取参方法,连剑人地一划,振臂气腾腾,灵气外冒。 他哪还敢怠慢,右手反臂插回宝剑,左手顺势将参王朝嘴边送去,还未一口咬下,仅是那阵紫气才入鼻管,已自异香冲脑,登时神情奇爽,口内生津。 这毕竟是圣晶奇药,端的不同凡响。 哪能再容得他去思索,早已馋涎欲滴,倏的张口猛咬,但觉一阵脆香,才一人口,已随津化去。 口口相连,眨眼之间,连那十六片参叶也吃得渣滓不剩。 吃时想是神情紧张,不甚觉得,谁知在食完之后的一阵回味,顿觉奇香四溢,腹内雷鸣不已。一股暖流,倏的向四肢伸去,顿觉到血脉在加速运转,另一股激流更是向黄庭射去。 参王确是人间至宝,功夺天地造化,灵验异常,才得服下的俄顷,柳剑雄泥丸宫已自热气冲腾,感觉天地在动,他怎还慢的了,猛的腾身飞纵,轻飘飘的跃落那块大青石上。 就地跌坐,五心朝天,按着书中坐功图诀,六合归一,调气运劲,相助药力行开。 他本是盖代奇才,半年之间,屡逢不世奇缘。习神拳、获灵珠、服内丹、得奇书。此番更是食得天地间最为珍贵的成形参王,真是福泽似海。 但是,最为使他兴奋的是,莫过于得列身少林门墙。 食参运功,诸般机缘凑巧,又是一次面壁参禅。 这一次参禅,算来应该是九九之数的大周天关期,在冰窖之中,确够隐秘,再也不愁担心有人惊扰关期。 可是,天地间的事,往往不尽如人意,谁知就在他坐关的第二天下午,东端陡坡上,厉啸频传,此起彼应。 毋庸疑议,强敌压境。啸声甫落,但见人影幢幢,雪堆之上,已自一列排开的站了五人。 第十一章 野参荒坪 雁翅排开的五人,除了铁背苍龙古桧外,还有连番受挫的唐山四霸。 几人怎么会来?还不是昨天震撼穷山荒谷的两声内家高手长啸,使古桧动了疑心,巧不巧积雪峰的万年玄冰崩塌,促使古桧来此查探。 另一重原因是四霸得知柳剑雄获得那部盖代奇书,蹑踪来到。 四霸如何得知柳剑雄获得“大罗金刚宝录”?是那晚在辽阳,李珍与文冬元被狂道朱纯飞弄得不死不活,总算文冬元心机深沉,见机得早,侥幸脱得身,再不管李珍死活,一径向南飞奔,想赶到海城会齐另外两霸,再图良策。 跑了一程,有点累意,文冬元停身路侧略为喘息,谁知刚坐得不一刻,蓦的来路之上飘来一条人影,文冬元功力不弱,举目一瞪,心中有点激动,来人竟是自己急欲得而甘心的柳剑雄。 他紧蹑着柳剑雄去路猛追,虽是将人追丢了,但是最后竟也让他摸到古墓来。 柳剑雄掘墓得书,均皆落在他眼内,那阵簌簌飞坠的积雪,也是因他过分激动而引起。 柳少侠离开古墓,半途这一寻泉疗渴,复又被他追蹑上,一路上,暗中将他坠上。文冬元到海城会齐三霸,几人一阵磋商,随即动身按着派出去的暗桩所留的记号逐站迫蹑。原来那晚李珍被狂道劝够之后也就放了,跟着就到海城来会齐欧、伍二人。 四霸本想追到柳剑雄后,联手将那部奇书从柳剑雄手中豪夺过来,占为已有。是以行踪甚为诡密,沿途不再谈这件事。 岂知四人才来在头道沟,“大罗金刚宝录”出世的消息,竟因柳剑雄在林少雄墓碑上,落了下款而泄漏,已是不胫而走,哄传关东。 这一下,四霸掂量了一阵,觉得蛇口虽大,难吞得下象,稍为琢磨,打消贪念,上长白山会齐古桧,才有五人今天联袂而来。 回头且说五人跃落草坪之上,古桧自幼即生长牡丹江,对积雪崩塌虽是司空见惯,但像这种万年玄冰暴泻,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草坪上冰屑如山,除残雪碎冰外,空荡荡毫无一丝人影,登时心中嘀咕,奇怪昨天的那阵啸声,分明是发自这块草坪,偏又看不出一丝痕印。 他心想:“莫非他们已葬身在冰雪中了?” 寻思的一刹那,突然八九丈外,自雪堆中冲天涌射出一条亮银细箭,古桧悚然一震,不用猜,准知是上次使自己吃足苦头的雪龙。 他显得神情有点紧张,面色更见冰峭,两手向四霸一拦,低嘱道:“诸位小心,好戏快开锣啦!” 四霸几时见这魔头这般认真过,由不得随之脸色凝重的齐向前看去,一片积雪,空谷寂寂,除崖壁上的矮松秃枝被朔风刮得发出刺耳的尖啸外,一切是出奇的静。敢情四人适才未发现雪龙窜空银影。 四人不由疑诧怔神,古桧马脸却神色阴晴不定,一阵犹豫,宛如他心中有一件事委决不下。 瞬眼工夫,古桧忽然双眉一耸,淡淡的道:“四位小心点!随我来。” 话落,当先迈开大步,一脸肃容,极其谨慎的走了过去。 他从雪龙现身,就联想到柳剑雄,但这一阵工夫,雪龙虽是现了身,对头仍自声息不闻。 他猜疑到柳剑雄早已埋身雪中,更可能是隐伏着,他为柳剑雄的存亡感到有点疑惧,看来是他怕柳剑雄会突然现身,依上次对掌的经验,柳少侠现下的功力,确实使古桧有点震骇。 势成骑虎,他虽对柳剑雄心存忌惮,但又不能不探究竟。 雪龙性已通灵,几人才一飞坠草坪,它已早知,护主心切,是以不待五人走近,早就窜出洞来,偏着头,昂首吐信,瞪定几人。 古桧徜徉着来到雪龙身前四丈处停了下来,两手一伸,随行四人也自停步,古桧环眼冒火,怒瞪着雪龙,四霸弄得一阵迷糊,暗念古桧怎会瞪着一条小蛇发怔。敢情四霸自一见到雪龙,并没有看出它的希奇处来,除了头顶多了一个鲜红的肉冠外,再无起眼之处。 古桧神情悚然的双目凝视着雪龙身后的冰窖,他极希望洞里能再冒上来他所要找的人。 早先,五人都未发觉前面有个洞,这一发现,全都怔愣住,四霸心方释然,才知古桧何以会神情凝肃,都猜出了洞中必有古怪。 古桧似是知道雪龙的三丈安全距离,是以停身四丈外,不敢妄进一步,免蹈上次的覆辙。 距离虽近,洞中是何景象,端的令人无法揣测,想走近一探清楚吗,雪龙当关雄峙,古桧竟不敢贸然越雷池一步。 他忽的眉头一皱,有了主意,张口一声震天惨嚎,空谷回应,冰雪嗡然响了一阵,竟无一丝异样迹象。 空白徒费心机,良久,冰窖中仍自静荡荡的,连雪龙都不理会,仍是昂头吐信,一动不动。 古桧生性阴沉,见一计不成,另一个念头又生,一丢眼色,轻声说道:“四位暂退后一步,待我先将那畜生引开,诸位再进冰窖查看。” 意动身随,古桧双掌蓄劲,探步向雪龙走去。 怕不相去仅得两丈,古桧掌心涔汗,雪龙仍自静瞄着古桧,这就闹得他一阵迷惘,暗叫了两声“怪”! 他忍不住,又探足踱了五步,仍不见雪龙有何动作,这就憋的他心怵发毛,登时冒上来一股凉意。 别看雪龙是一条百足之虫,长仅两尺,但它是千年灵物,心思灵慧。此刻它是心切主人安危,一看对方竟是五人,个个身手不弱,它死心眼的盘算,只要不离开洞口,主人就会安全。 它宛如知道古桧功力不凡,如果一击不中,定会徒劳无功,是以才让古桧走近两丈处仍未见有何行动。 雪龙大反常态,顿令古桧猜疑,心中忖量了一下,有了计较,立刻功行双臂,小心翼翼的探步踱进。 他想骤起发难,一掌将小蛇击毙,步履沉稳,其慢似蜗牛爬行。 人蛇相距丈许,古桧猛的双掌一扬,一股内家至刚掌力,遥空向雪龙推到。 两掌沉雄劲道,是古桧毕生功力所聚,威势非凡,足可拔山摇峰。 “嘭嘭”两声,冰屑四溅,雪龙存身之处,多了两个三尺深的大坑,但是漫天冰屑雪片激射,古桧身后的四霸也咋舌失神,暗惊古桧不愧名头响彻关东。 雾影蒙蒙,古桧嘿嘿两声得色诡笑,在他猜想中,雪龙已自被击成粉碎,是以他冷笑连连。 嘿笑之声甫发,一丝寒飙,陡然起白头顶,心中登时寒意骤涌,来不及收敛嘿笑,塌腰旋步,横挪两丈。 不愧他是当世有数高手,硬将雪龙迎头吐来的一团劲气让开。 雪龙自古墓中吸回附在追云剑客林少峰骸骨上的灵气后,功力猛增,较半月前恶斗古桧时大有进步,兼而能将吐出去的奇寒灵气收回来,这一能收发由心,顿觉内劲不感溃乏。 这一人一蛇,虽全是蓄劲猛袭,但两下里都未收功,古桧可就吃了亏,不但吓出一身冷汗,更是损耗了甚多真力,弄得含怒瞪定雪龙牛喘不已。 雪龙吸回喷出去的那团薄雾后,若无其事的仍旧偏着头,凝注古桧,一动不动。 古桧功力经验两臻佳妙,适才雪龙奇猛的一击,他已体会出来它比前次功力精进得多了,这一刻,他心中翻滚,极其慎重的不敢再贸然进招。 四霸心中惴然,干瞪着八只骨碌眼,目注这一人一蛇,敢情是惊悚过分,弄的一声不吭。 古桧一代枭雄,今朝真个被雪龙慑住,侧顾了四霸一眼,不由涨红了脸。 如果他连条二尺长的小蛇都斗不过!怎么去称霸中原?遑论去报雪“百年灭祖”大仇。 他本是城府极深之人,一看雪龙不上他“调虎离山”的当,登时鹞眼猛转,搜尽枯肠的想鬼点子。 眼珠骨碌碌才转了几下,突然间,阴侧恻的冷哼了一声,转头向丈外的四人招呼道:“小弟欺身进去缠住那畜生,各位可在三丈外相助在下一臂,尽管喂它暗青子,只要将这畜生激怒,位置稍微移动得点,随便哪位能觑定机会,就跃进冰窖……” 四霸已知古桧心意,齐点了下头,连素诩心计奸狡著称的伍修及文冬元,暗中都赞赏古桧的计谋高明。 吃次亏,学次乖,古桧探步走到距雪龙丈许之外停住,两臂并未运劲,扬掌轻描淡写的虚虚拍出,前掌才遥推,后掌中途折势上托,掌劲一吐,人已飘身向洞缘侧方横越两丈。 岂知雪龙何等乖觉,一看古桧虚掌轻推,细尾点地,侧窜丈外。 它身形才一点地,冰屑有如狂风暴雨般的兜头盖脸骤袭而至。 它身形何等灵巧,小腰猛扭,疾闪巧纵,宛如一丝九曲银线,快似疾矢般的穿出冰屑,斜向洞缘边退去。 雪龙身法灵巧,脱出了四霸掌握冰屑的骤袭,更使古桧上托的一掌落了空,但它身形仍自未离洞口丈许。 古桧猛见雪龙刁滑,他志在引开它,是以未出全力,一味的游斗,雪龙则是一心护主,不容五人进洞穴,它施展开灵巧身形,闪避五人的冷招,一方面伺机寻隙,抽冷子的猛喷两口。 这一场缠斗,相持了半个时辰,古桧一看雪龙不上钩,登时心火上冒,再也按捺不住,陡然一声厉啸,双掌一紧,扬掌横扫斜劈,凭空卷起残雪碎冰,一劲的朝雪龙狂卷。 雪龙虽是千年灵物,一阵游斗,已感不耐,乍见古桧掌势骤变,漫天冰屑狂卷袭来,激得它野性陡发,忽然“嘶”的一声刺耳尖啸,身随掌势一变,弓弹了几下,口口淡雾,挟头劈脸,疾喷五人。 古桧一见雪龙势变,猛然心动,展尽一身绝学,巧闪豪纵,躲开雪龙吐来的奇寒劲气,双手一加力,快攻快打,左掌才扬,右掌猛发,一掌直劈雪龙,一掌横扫残雪碎冰。 四霸依样画符,霎时之间,冰窖洞穴顶端方圆五丈,齐为弥漫的残雪盖罩。 五人一见计谋快成,倏又互啸一声,掌力一紧,一轮快攻,登时昏天黑地,雪影滚滚。 四霸推波助浪的仅向浮雪猛推,眨眨眼,漫空雪影又已阔盖七八丈,宛如被密云浓雾所笼罩,再也分辨不清洞穴口的位置了。 雪龙虽是灵性不凡,但它的眼睛还未练到隔物透境的地步,这一被五个武林中的拔尖儿高手环攻,加上它兽性早被激发,渐渐的斗得性起,移动了原来立身之处,不知不觉中,远离了洞口四丈。 紫面天煞文冬元,在孝感吃足柳剑雄的亏,心有不忿,恨极了柳少侠,他早猜疑洞中必有古怪,这一阵听古桧口气,琢磨出洞中之十成是自己欲得而甘心的柳剑雄,是以他眼珠是已翻了几翻,谋思进冰窖之策。 他心思诡异,讲心机,在四霸中以他为最,他双手向浮云卷推,眼睛早就瞄好了洞穴的位置,他人又腾身在雾影之外,是以踩实了洞穴的方位,一见雪龙中计,被古桧引开,怎会放过这千载良机,猛的垫步一纵,人已疾如鹰隼,向雾影中扑去。 漫天雪影滚滚,残雪冰屑沙沙碰撞,冰窖洞穴的位置,他确实记得清清楚楚,但因雪雾太浓,跃落雾影之中,但觉一片浑噩,有如进入迷魂阵之中,哪还辨的出东南西北,顿时不敢举步。 掌风卷起几股狂猛的气流,他静立碎雪冰粒中稍一端详,终于探步向雾影中摸索去。 良久之后,探到冰穴洞缘,险险一脚踏空跌落下去。 他睁大了环眼,弯腰向洞内一瞄,一片灰蒙蒙,看不见洞内是何景象,更无从分辨清究竟洞有多深。 静立在洞缘上犹豫了一阵,不敢贸然跃下去,他不愧是颇有心计的人,忽的一拍脑门,暗中责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探手摸实一块拳大冰块,抖手向洞内甩落。 “砰噗”一声回应,洞内似是空荡荡的无一丝异感,他忖度了一下,知洞深约三五丈,咬了下牙,冷哼了一声,显示出他的决心,立掌当胸,涌身下飘,落地,但觉一阵咔嚓之声。 头顶仍是掌风呼呼,挟着古桧的“哇哇”怪嚷。 文冬元运目一扫,天光淡影疏漏,冰穴内更是一片灰暗,雾影朦胧,伸手不见五指。 双掌护定头脚,猛旋步,转了个半圆,扫出两股掌风,虚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扫到。 他宁神静聆了一下,一丝微弱的鼻息声自西侧传来,登时心中猛动,暗叫一声:“有人。” 飞快的移宫侧跃了三步,依刚才掌风的直觉,侧方不愁会碰到什么。他双脚着地之后,倾耳向鼻息之处一听,但觉其声仍是均匀,登时有了主意,心中飞快的打了个转,探步向鼻息发声处摸去。 走了十来二十步,鼻息声更清楚,他忍得一下,又疾忙探步朝前走去。 声音越来越大,显得距那人越来越近,他内心有点紧张,虽是在奇凉刺骨的冰窖之中,仍自觉得额角冒汗。 洞穴口突然飞坠下一块碎冰屑,惊得他顿了一下,倏又释然的探步摸去,谁知脚触处,竟然是一块奇大无朋的岩石,那阵鼻息之声,宛如自石上传来,他陡然两掌运了下劲,双掌一扬,猛的朝石顶击去。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双掌一举的刹那,身后突然“嘶”的响了一声。 他贸然惊出一身冷汗,已知身后来了强敌,登时打心底冒上来一股寒意,不暇伤敌,疾的旋身扬掌双推,直朝身后“嘶”声之处推去。 掌力未发,一股奇寒劲力堪堪向双脚撞到,其势雄劲无伦,“噗通”一声,文冬元一交栽倒,但觉双足奇痛如折。登时瘫软得爬不起来。 “哎呀”之声未落,又一股寒劲已白兜头喷到,洞穴内登时悄无杂声,石顶上的鼻息声,仍如往昔。 古桧本与四霸同雪龙恶斗不休,五人施出浑身解数,仍是奈何不了雪龙,几人打来虽是有点心颤,但古桧见计得售,不由加了劲力,再次怪嚷嚎啸,劈扫挥划,端的全见功夫。 文冬元摸进冰窖,古桧是无一息不知,三霸是六眼全睹,是以异常关心,全都替四弟担上了心,四霸虽非手足,但情逾骨肉,为掩护四弟,全都掌上加了把劲,一时之间,激卷起漫空雪雾,将古桧与雪龙的影儿全遮隐掉。 也是文冬元该死,不该向冰窖中掷下一块冰,雪龙保等警觉,发觉有人偷摸入洞,登时一口喷退古桧,小腰一扭,隐人雪雾之中,抽身疾窜人洞穴中,两口就将文冬元收拾下来。 洞内“哎呀”一声刺耳惨嚎,三霸心弦齐震,古桧阴侧侧一声嘿笑。 这有个原因,四霸日夕相处,文冬元的惨嚎声,三霸甚为耳熟,古桧是从未听过,误为己方得手。 他正自喜过了头,欧阳盛一步跃落身侧,一脸慌急的说道:“古堂主,我四弟早已摸进洞去啦!刚才那声惨叫,有点像我四弟…… 看来是凶多吉……” 古桧稍为迟疑一忽儿,摇了下头,苦笑道:“看来是今天劳而无功,还得陪上几条命,这畜生真个利害。” 几句话的工夫,斗场已自雾散气清,伍修与李珍早已停手跃了过来。 想是四霸谊深情重,伍修与李珍二人双双向冰穴洞口跃去,探首一看,洞内寂沉沉,自那声惨叫过后,再未听到洞内有一丝声息,便是连雪龙也不再见现身。 古桧知道雪龙必在洞中,心中暗自惴忖:“文冬元可能着了那畜生的毒吻,否则!便是那小子故意设下圈套,暗藏洞中,诱我们下去……” 他不敢再往下想,不由冒上来一股寒意。 他这里怔神,两霸已是跃近洞缘,他乍然抬头一看,悚然失色,忙抖开嗓子急叫道:“二位快请停步,不可莽撞,请回来从长计议。” 两霸虽是心急拜弟安危,但知事态严重,一听古桧出声呼止,忙的停住下跃身形,一阵犹豫,就悄悄的退回二人身侧。 三霸与古桧稍微推敲,齐都认定文冬元凶多吉少,李珍是个直肠汉子,眨了下眼,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四人下去,纵然是救不了四弟,说什么也得将他的尸体抢上来。” 古桧与欧阳盛齐摇了下头,表示不赞同他的意见。 李珍脸色愤愤,欧阳盛沉声说道:“还是先把那畜生引出来再说。”眼神瞟向古桧,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古桧仍是寒着马脸,冷傲的点了下头。 几人一齐动手,冰屑碎块有如暴雨般的向冰窖中投了进去,“砰噗”连声,好一阵工夫之后,方见洞穴内平空蹿起一道银线,直升两丈,方折身下泻。 四人一个动作,健腕齐振,冰屑有如箭雨,齐向雪龙劲射。 冰屑纷飞中,银虹九转,碎冰齐落了空。 四人算是白费了阵力气,雪龙纤纤身形连弓带扭,轻闪巧避,宛如穿化彩蝶,冰屑连它一丝皮鳞都未碰到一下。 任令几人如何逗它,就是再也不离洞穴三丈。 雪龙身形矫健,的确不愧是千年灵物,用“矫若灵蛇”四字,来形容它的灵活真是恰当无比。 好一刻工夫,一蛇四人成了对耗的局面,就是引不开雪龙,连平日足智多谋的伍修与诡诈极伦的古桧都弄得一筹莫展。 李珍平日为人虽是心黑手辣,胸无点墨,但平日与文冬元焦不离孟,感情逾恒,这当儿,急得他万蚁钻心,他为人本无心计,一看眼前态势,对耗到何时方休?不由激的“哇哇”怪嚷。 一阵急怒攻心,他哪还顾得了利害,双手一错,点足圈臂,人影宛如一支疾矢,有若怒弩脱弦般的劲扑雪龙。 三人失声方自惊叫,李珍中途点足换气,已自向雪龙扑到。 惊叫之声未落,李珍双掌朝雪龙猛推,岂知他掌劲尚未吐实,猛的迎面疾拂来一股寒飙。 “啊呀”一声惊叫,随着一个庞大躯体“叭哒”一声从半空摔落,仰躺在冰屑上惨哼连连。一切太快了!快得三人是欲救无及,齐向李珍死灰的脸望去,为那阵垂死的惨哼叫得有如心被刀扎。 古桧一丢眼色,三人一分一合,向雪龙围去。 欧阳盛环眼发赤,怒锉了下钢牙,探步朝雪龙接近,伍修更是牙齿咬得山响,想来是跟欧阳盛一样的怒。 雪龙有如生就了一副菩萨心肠,李珍受伤坠地,它未再进扑,更未吐气追击,兀自虎视眈眈的偏头吐信,盘卧洞侧。 三人这一合围,雪龙顿将头向后猛收半尺,凝神待敌,眼看这一蛇三人,又将有一场生死恶斗。 古桧心思较灵,眼珠一转,倏的止步,打手势,沉声说道:“二位先上,将这畜生引开丈许,待小弟下手救人。” 两霸虽是功力不及古桧,岂能说连引逗雪龙的勇气都没有,何况是为了救自己弟兄,闻言互一打眼色,双双纵身,向雪龙两侧攻到。 两人在四霸中内力最强,城府也深,一出手,早巳打量好了退路,谁知两人才进到距雪龙三丈,局势陡变,雪龙不进反退,尾点地倒射一丈。 古桧不愧名震帝都高手,雪龙身形才动,倏晃身,飞快的跃落李珍身侧,他何等身手,待雪龙返身一口喷到,他已抓紧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抄起李珍,足尖点地,倒射疾飞。 欧阳盛与伍修见雪龙返身猛扑,各个遥空向雪龙两侧狠劈了两掌,顿将雪龙前冲身形阻碍一下。 错眼之间,见古桧已救下李珍,知道雪龙不好惹,虽是怒极,也不得不双双跃退,两人纵落古桧身侧,疾的蹲身察看躺卧着的李珍。 古桧无声的慨叹了一下,露了个凄凉的晒笑;苦声道:“想不到一条二尺长的百足小虫,弄得我……”接着唏嘘连声。 想是他羞于出口,以丧门剑之名,加上唐山四霸,竟然斗不过一条小蛇,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古桧狂傲一生,几曾落得这般凄凉景象过。 欧阳盛与伍修替李珍推拿了一阵,李珍仍惨哼不已,看来是寒毒业已深入内腑,离死已是不远啦! 两人与李珍是金兰情深,急得手足失措,古桧看得过意不去,明知李珍业已无望,仅是早晚的问题,但他仍是苦笑了一下,说道:“两位请歇会,让兄弟试试看。” 两人立起身,向古桧投以感激的一瞥。 怕不过了盏茶工夫,古桧在李珍周身要穴上推拿了一遍,但李珍惨哼之声,依然如故,丝毫不见转轻,疾的停手,转身身后二人摇了摇头。 饶你是杀人不眨眼,一生恶事做尽的四霸,适才已是三缺一,眼看又得报销一个,兔死狐悲,欧阳盛失声悲恸,伍修也泪湿衣襟。 古桧向二人温言劝慰一阵之后,二人强收痛泪,古桧阴侧侧的道:“依我揣测,那小子必在洞中,文兄一下去,惨叫一声后就声息皆无,看来是遭了那小子的毒手,这小子心真够狠,看来是他叫这畜生来引我们下去,好暗算我等。” 两霸垂头丧气的暗忖:“老四的尸体看来已是无法拖出来了!无端的连正点子的面未见,就伤了老二老四两人。” 古桧一想起洞中隐伏着的对头,不由心中凉意涌现,登时出声道:“看来今天真要劳而无功,这小子在洞中,不怕他飞上天去,野参坪上下的路仅有一条可通,兄弟自上次这小子落脚在这儿,就沿外围布下了几道暗桩监视他,只要他一动,总逃不过兄弟派出去的暗卡!” 他低头一看僵躺着垂死的李珍道:“我想还是尽点力,本门的祛毒圣药或可救得李兄,尽待在这儿没用,我等应早点赶返参场为李兄施救。” 他这是遁词,但两霸心急李珍死活,想死马当活马医,不待古桧话落,欧阳盛一抄李珍那个半死不活的庞大身躯,三人暴睁怒目,向雪龙狠盯了一眼,愤愤然的离开野参坪。 上得断魂崖顶,李珍已名副其实魂断危崖,两足一伸,一缕厉魂疾追文冬元向枉死城而去,这也是四霸一生恶事做尽,果报不爽所致。 野参坪本是笼罩了一层煞雾,到此已是风消云散,秃枝残叶仍自在朔风中沙沙作响,冰窖中除了青石上闭目参禅的柳剑雄外,多了一具僵冻了的挺直尸身,一切是静,正因为多了这一具紫面狞恶的尸身,显得冰窖中充塞了一点惨寂恐怖的气氛。 三天之后,风雪更见狂漫,积雪峰已是凝山封冻,任你轻功绝世,也难随意上下,不但人迹杳然,更是连鸟兽都绝了迹。野参坪更是静荡荡的,看来这“九九关期”,再也不愁会遭到外人侵扰了。 这块小天地出奇的静,平淡无波的让时光溜走了近三个月,但是这三个月之中,关内关外沸沸腾腾,出了不少事故。首先是大罗金刚宝录出世的消息,引得那批武林高手齐向关东奔来,他们的目的不外是抢夺这部盖世奇书,以图雄霸武林,看来这关东地面,准得有一场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狂风暴雨。 关内更形热闹,玉凤的一对宝贝师兄大闹武当山,事情都是为了玉凤挟怨而走引起。 须知一个生性骄妄,而又武功才智过人的姑娘,偏又貌美如花,十多年荒山习艺,受天山神君冷傲孤僻的习性感染,更是自小就受到恩师及两位师兄宠爱有加,自幼颐指气使惯了,养成她一副狂妄任性的脾气,学了一身超凡人圣的绝艺,是以她甫一下山便在关洛一带闹得个天翻地覆,神州震动。 哪知情魔牵缠,在她处女的心湖中,在襄阳被柳剑雄投下了一颗五彩的爱情石,将她平静如镜的芳心激荡起了层层涟漪,自此之后,魂牵梦萦,一心以三弟的安危为念,沿途之中,爱重情深,不惜赠珠换剑,并苦心积虑的为柳剑雄着想,竖了一块华盖寰宇的“黄鹤三雄”金字招牌。 一个才华盖世,风采夺人,偏又自负甚高的人轻易不会动情,一旦情动,必如江河堤溃,一发即不可收拾,那缕痴情,必若春蚕作茧,不到丝尽人亡,绝不休止。这两人可说是一见种情,玉凤更是甘为三弟受尽种种折磨,几经波折,仍是要誓必寻到情郎不可。 岂知造化弄人,每每如是,她一心所想的,除了他外,再无别人,谁知情郎劫难重重,中途又跑出来个玉面妖狐陶玉兰,几经拨弄,掀起了她的无边恼怒。 巧不巧,玉凤每一次得见三弟,总会看到一片旖旎风光,特别是辽阳城中一幕动人的绯色画面,岂是像玉凤这种自负骄情的姑娘所能忍受得了的。 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她心恨三弟薄幸,狠了下心肠,在辽阳旅店之中,将柳剑雄的金珠包裹甩进去之后,怀着万斛凄艳情愤,连头都不回,宛如疯狂了般的向南没命飞奔。 灰茫茫苍穹四合,雪浓风劲,玉凤失神的一路揩擦珠泪,心意迷惘的胡乱飞奔,她走得极快,有如一条灰线似的,眨眼即逝。 那层伤痛的暗影,有如铺到路的尽头,无论她走得多快,总是有如踏在这暗淡的灰影上,显得异常的孤寂悲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更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眼前的一切蒙蒙浑浑,她只依稀认出是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 悲恸的她显得孱弱,心里蕴着多么大的哀愁,日以继夜,盲目的奔驰,有时跑累了,就在路边停下来憩息片刻,她曾拢拢散乱的头发,满含幽怨的想着:“我何必要夹杂在情海的纠葛中呢?唉! 想不到人生是这样的苦恼,看来……我应该去找一处幽谷深山,削尽三千烦恼丝,自此以后,长斋礼佛,在青磐红鱼中了却一生……” 想到感伤处,洒落两行晶莹清泪,春山愁锁,楚楚堪怜。 才得几日,玉凤一副娇艳如花,俏如天仙的绝世风姿,业已玉损花憔悴,容颜清减不少,她此刻芳心中的悲痛,肝肠有如被绞得寸裂,痛彻五脏六腑。 这日来在昌黎,踏着碎石古道,踽踽独行,群山寂寂,想是满腔怨懑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陡的仰天一声长啸,有如凰鸣九霄,其音清越中挟杂一缕怨愁,响彻群山。 岂知啸音歇落之后,远处也是传来两声长啸,其音苍豪,相互和应,回荡在重峦中,久久不绝。 两声劲啸有如发自十里外,察音辨声,姑娘登时凰目一挑,倏的气凝丹田,抖声又是一声长啸,荡空回应,有如彩鸾韵呜,清丽甜柔,珠圆玉润,一扫那阵凄清怨愁。 紧接着又起了两声豪啸,其声重浊,较前近了不少。 玉凤乍听这种亲切的合啸,宛如见了亲人,惨然心碎的愁绪陡然开朗,将那满怀情伤抛弃一边。 她点足疾跃,但见双肩连晃,人如一只彩蝶,疾朝啸声之处扑迎去。 好快,一眨眼来路上已现出了两点如豆黑影,其疾如风的宛如平地滚来,黑影越来越大,那阵豪啸之声也愈来愈清晰,但声调苍迈,回旋激荡在山谷密林之间。 日暮天寒,这种苍苍的啸声,显得分外的悲凉。 霎眼之间,来路上现出了两个白发皤然的怪老头,宛如一阵风般的劲刮而至。 身形矮胖的老人,面团微红喷喷,有如一尊罗汉,须眉霜白,着了一身黄麻葛衣。另一人生了一副瘦骨嶙刚的怪样,面容焦黄,两眼精光如炬,一看就知是功力精湛,穿一件淡紫色的阔袖齐膝短褛,头发虽已斑白,偏又在那个尖削的突出下颚上长了几根焦黄短须,处处显得怪诞十分。 两人似是一般年岁,大约都在六十开外。 这两人就是武林中闻名胆落的天山双怪——玉凤的一对宝贝师兄,面团团的是老大笑弥勒屠松,瘦长的是气死神判劳代。 这师兄弟俩功力极高,行事乖癖,两人一生焦孟不离,遇事不察皂白,兴之所至,一意孤行,干了再说。 武林中不论黑白两道,全不敢惹这两人,谁要是逗了这一对宝货,那真是寿星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好在双怪不常下山,行事虽然乖癖,但从不妄伤一人,泛眼江湖之中,谁当得双怪之能为,何况还有天山神君护援在后,是以武林中的各门各派,均告诫门下弟子,勿轻易惹上这对魔头,免得给师门带来无穷的纷扰。 晚近几年,双怪常奉神君之命有事关东,经常是每年出关探察一次,意在那部少林遗失的盖代奇书。 双怪这趟下天山,跟往昔一般,要出关一探,不期然的竟在北国地面巧闻小师妹一声清啸,双怪是什么人物?一听啸声中挟了一缕凄惋怨愁的韵律,登时急得抓头吹须,互望了一眼,疾的抖开嗓子连啸和应。 天山广达千里,一旦有朝返路失散,就全靠啸声求应,玉凤从小就生长天山,有时迷途,只须轻声一啸,两位师兄会立即赶来照应,十余年来,三人的啸音,早已能互辨来由。 玉凤与天山神君名为师徒,实是父女,双怪知之甚详,因此,双怪为讨好神君,对小师妹加倍爱护,这一乍听师妹啸音有异,只急得双怪啸声连连的加急飞奔。 这时双方仍自隔着十丈,老大屠松一看师妹神色有异,不由情急的问道:“师妹,是什么回事……” 话未落,玉凤已一头钻入笑弥勒怀中,“畦”的一声,清泪如珠,有如决堤之河,哀声更宛似杜鹃泣血,双肩耸动,莲足颤顿,哭得好不凄怆。这可是双怪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看到小师妹这般伤心。 这一哭,哭得天愁地惨,凄绝人寰,把两个狂傲不羁的魔头哭得手足失措,心情缭乱。 笑弥勒屠松,面善心软,十余年前自一得见天真无邪的小师妹后,每日被玉凤的刁蛮逗得终日呵呵大笑,这当儿,乍见师妹哭的悲恸天地,不由为之感染,登时老泪纵横,伸手轻抚玉凤柔软漆黑的秀发,颤声儿沙哑着声音温慰道:“师妹,别哭,你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师兄,让我替你出气。” 笑弥勒顿时成了哭菩萨,玉凤一听师兄这份凄怆劲,不由勾动情怀,登时捶胸顿足,哭的更见伤情。 但凡是一个孩子在路上跌了一交,他先抬头一扫跟前有无别人,特别是亲人,如果别无他人在场,孩子必定是爬起来拍拍灰,一瘸一拐的管自走去,假如有另外的人在场,孩子定必是“哇”的一声哭赖在地,如果旁人不理还好,越是拉他,他必哭赖得更凶些。 玉凤年来受尽了折磨,再逞强,总还是带三分孩子气的少女,这一哭开,不但是天愁地惨,简直是无休无止。 一旁的气死神判可就脸色泛青,寒着脸瞥了笑弥勒一眼,倏地环眼一瞪,冷电闪射,一张瘦削无肉的长脸倏忽间罩上来一层煞气,“哇呀!畦呀!”的两声怪嚷,沉声暴喝道:“你俩人不哭好么! 哭得俺心里好难受……” 稍顿,放大嗓子又猛喝道:“师妹,你说,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要这样伤心?快说,是谁欺负了你,俺立刻去把他的皮揭下来替你出气。” 说来够怪,玉凤——生中谁都不怕,逗急了就撒娇,便是天山神君都拿她没法儿,惟独这长得恶煞般的气死神判,只要他瞪了眼,她就得乖乖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皆因这气死神判生得形象骇人,自小从第一眼见他之后,在幼小的心灵中,就刻上了二师兄那副凶神恶煞的丑样,晚近几年,人虽是长大了,但仍是一样的怕。 这时候,贸闻这位煞星一声喝叱,登时心头一凛,由不得哆嗦了一下,噤若寒蝉,出声不得。陡的将粉颈深垂下去,不敢抬头看二师兄一眼。 真灵,天底下的事也真怪。 笑弥勒也随着止住悲声,但仍是爱怜横溢的低声抚慰,气死神判可是双睛怒瞪,觑定玉凤,叱声喝道:“师妹,为什么就说?” 玉凤怯生生的将粉颈抬直,秋波闪划过二师兄威严的丑脸,迟疑有顷,一皱两条细眉,有如芳心绞痛,猛的银牙一咬,俏脸生羞的低垂螓首,泪水盈睫的低声说道:“是我三弟不理我啦……” 气死神判“嘿”的一声打断玉凤的话,发须俱张的怒声嚷道:“柳彤这老儿的孽种,胆敢惹我天山门人,师兄,走!先去武当山搅它个天翻地覆,回头再找那小子,非揭他的皮不可。” 两人本没奢遮,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是以名之为“双怪”。黄鹤三雄近几月鼎沸了半个天,二人早有个耳闻,按一般的常情来说,人家三雄内里的事,很明显的牵涉着儿女情怀,自己虽是当事人的师兄,乐得打个哈哈拉倒,即便是怪,也只能劝慰一番了事。 双怪懵懵懂懂的怪诞了一生,竟想不了这多,心中意识到的,立刻说了出来,真是念转心动,必得做它个透彻。除开天山神君能更改他俩决定的事外,普天之下无人能左右双怪,便是连他们自己有一人要想变更主意,也单独做不得主。 玉凤一听两位宝贝师兄要去大闹大武当山,替她出气,这还真对上胃口,再听要去揭柳剑雄的皮,可把她吓坏啦。 她虽说是因爱生恨,这当儿可把柳小侠恨入骨髓,但真要是谁去碰一碰柳剑雄的寒毛,真还比要了她的小命还难过。 气死神判话落,她心中打了个冷噤,慌然失色的呜咽说道:“师兄,不要怪我三弟,是我自己不好。” 气死神判怪眼一翻,瞟了师妹一眼,道:“谁敢说你不好?我连他一块揭。”这真是蛮不讲理。 玉凤哀声求道:“师哥,你饶了他,他没有错,是我惹了他,假如你摸他一下,那我也就不要活啦!” 这句话,双怪似是没有听懂,齐愣眼互看了一下,像是在问自己,又似在问姑娘,说道:“奇怪?揭了他的皮,你就不活啦!” 这种紧要关头,她哪还顾的害臊,忙睁大了眼睛,朝双怪连点了两下头。 玉凤虽然点了头,但双怪却对望了一眼,齐都摇了摇头,表示两人意见一致,硬是无法更改决心。 她还道心上人这刻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替他担上了一万个心,及见两个师兄齐都摇头,不由芳心更为惊骇,急得嗦嗦发抖。 她毕竟是聪明绝顶之人,见哀求无用,倏的小嘴一噘,剑靴一跺,大反常态的向二师兄白了一眼,莺声叱道:“你敢碰他一根寒毛,我立刻回去告诉师父,放上把野火,看师父饶你?” 这一着杀手锏,登时将两个吓住,两人都明白,这位小师妹如果一使性子,连师父都要怕她三分。 眼前,她竟然连气死神判都不怕了,可见她已经是任了性,二人难免此刻心内嘀咕,笑弥勒忖道:“变更主意吗?师父不在,谁做主,不变更吗?真怕师父将来怪罪下来。” 两人互望着在怔神,登时将玉凤冷在一边,良久,双怪仍是兀自犹豫不决,抄转头一瞄师妹,登时愣诧的惊叫了一声,空山寂寂,玉凤已自香影杳然。 笑弥勒突然“咄”的一声怪嚷,急道:“快!快追师妹。”声落,两人已抄转向来路狂奔。 双怪追了一程,再未发现玉凤影子,心中有事,一路上倒未再生事端。怕不疾赶了半个多月,两人由冀入豫,从开封经南阳,从老河口渡汉水,奔谷城,直上武当山。 武当山地处鄂北,峰峦挺拔,高与云齐,山光溢翠,古树凝碧,为宇内有名的圣迹,近两百年来,更因武当派掌执了神道伏魔令,是以更较前响彻寰宇,盛极一时。天下善男信女,常不远万里跋涉,来武当朝山,瞻仰这名垂千古的胜迹。 香火鼎盛,武当山真是盖古凌今。 武当山本来就秀绝天下,可称得上多彩多姿,山灵水秀,因此,除一般慕名朝山的香客外,附近几百里内的仕女,在春夏之交,常临山访胜踏青,道上游人终日络绎不绝,真是熙往攘来,游人如织。 这天,夕阳残照,奇峰已烟雾缭绕,登山道上,有两个步履轻灵,白发飘拂的怪老头,越过了几起踏雪寻梅的雅士,一径的朝山上飞纵。这两人不但生相怪异,穿着也十分不合宜,又是脚不沾地的直如飘飞,简直是惊世骇俗,在这些凡夫俗子看来,心中起了阵怪念头,有些年老的登山客,误认是土地公公显灵,疾的朝两人身后下拜,口中还喃喃自语的求菩萨保佑。 这两人正是要上武当山来找碴儿的天山双怪。 两人何等身手,眨眨眼,就已来到半山的“解剑岩”。 武当派既执了近两百年的剑林牛耳,受天下武林敬仰,是故,一般武林中人,为了尊崇剑盟宗主的至尊地位,在上武当山时,即自动的将随身兵刃卸除,寄交下院道侣保存,俟到事后下山,再向下院要回。 久而久之,相沿成习,直到百年前,当时夺获第二届剑盟宗主的武当掌门人一心道长,率性在下院登山道旁的一块两丈高岩上,书就了“解剑岩”三字,自此以后,就养成下院主持,派弟子驻守解剑岩,但凡是上武当山的人,到此就硬行卸除兵刃。 且说双怪在暮色苍茫中来到“解剑岩”,虽知此岩的来龙去脉,但两人狂傲惯了,本为寻衅而来,哪里理会这多。 双怪正待拔步登山,蓦的岩左小亭之中飞快的跳出来两个面目清秀的年轻道人,当路将双怪一拦,一面单掌问讯的躬身道:“两位老居士登临寒山有何教言?此是解剑岩,请将尊剑卸下,待贫道通禀后,观中自有人前来迎接两位老居土。”话落;又是一礼。 “解剑岩”本是武当山的头一关,何等重要,执事弟子,都是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是以双怪登山的轻灵身法,早已落在把关的道人眼中,临到近前,更为双怪精光四射的眼神慑骇住,一看两人肩上全斜插宝剑,忙的现身相拦,但却执礼甚恭。 双怪生性再怪,但人家那份恭谨态度,也就发作不起来,岂知一听要卸剑,还要俟着观中来人迎接,不由一股烦念陡升,心道:“哪来这多臭规矩,管他呢。” 意念才动,四只怪眼齐瞪,叱喝道:“什么接不接的,你两个娃娃就快去告诉灵修那牛鼻子,就说是我们天山两个老不死的找他。” 这两个青年道人,既是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对双怪的名头早已有个耳闻,虽心怒双怪口出不逊,冒犯了师祖,但仍不敢形之于色,连忙又施一礼说道:“恕晚辈不知两位老前辈侠驾光临,晚辈这就立刻向内通禀,只是……” 气死神判倏的瞪眼怒声道:“只是什么?” 那个年长点的诚惶诚恐的立掌躬答道:“请恕晚辈唐突,此地是解剑岩,武当山百年来的规矩,凡驾临寒山的武林前辈,均需要……请两位前辈原谅晚辈无心冒犯。” 气死神判似装糊涂,追问青年道士:“均须要怎样?” 那个年长的道土又是躬身一礼,恭答道:“晚辈还请老前辈多担待点,这实在是师门之命难违,如果前辈不卸剑,晚辈就要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 气死神判先不理青年道人,掉转头向笑弥勒说道:“师兄,我把咱们天山的规矩给忘啦!” 笑弥勒呵呵一声,接答道:“师弟,你真该打,家有家法,门有门规,想是你老糊涂啦,将咱们天山门的规矩给忘啦!咱们天山门中,连师妹算上,‘天山三剑’把把锋利,剑剑削金,剑为恩师所赐,须臾都不能离身,剑存人在,剑失人亡。师弟,这等大事,你敢不牢记!” 气死神判恭谨的向师兄躬身一礼,答道:“请师兄明示,解剑岩之前,师弟我是否要卸剑?” 笑弥勒笑容顿敛,脸上的肥肉颤得几下,厚嘴唇抖动了两下,猛然舌绽春雷,“嘿”的一声暴喝,说道:“师弟,你好大胆,敢欺师灭祖?” 这一声暴吼,是笑弥勒数十年功力所聚,如平地-响了个闷雷,只震得两个青年道士脸色乍变,耳鼓嗡嗡作响。好半天,兀自“吱吱……”不绝。 气死神判忙躬身一礼答道:“师弟天胆也不敢,祈师兄明察。” 谁说天山双怪是对宝,但知这一番做作,不但一声暴喝把两个年轻道土吓得瞠目结舌,便是两人对答的一番话,也将两个年轻道土震慑住。皆因这武林中的“欺师灭祖”四字,天下各门各派皆然,是一种罪不容诛的滔天大罪。 第十二章 天罡剑阵 两个年轻道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哪敢犯此大不韪,去逼着人家做欺师灭祖的事。 双怪这一着确实够辣,不但逼得两个年轻道人开口不得,进而硬逼着两个朝欺师灭祖的路上走去。 武当山百年成规,即便是任何门派的宗师到来,也得自动卸剑,门下弟子如果擅自纵容来人携剑上山,破了这条百年例规,就得犯上“欺师灭祖”的大罪。 两个年轻道土虽是被双怪作弄得出声不得,但武当派领袖天下武林,门下弟子哪会差的了。年长的道士眉头一横,已有了主意,一躬到地的说道:“两位老前辈万安,请移驾对过精舍待茶,容晚辈禀明恩师恭迎。”绝口不再谈解剑这回事。 话才落,双怪身形未移动,对面三间精舍之中响起了几下钟声,其声悠悠,三长两短,一快四慢,在暮色将临,晚霞吐艳之中,钟声穿过山林,震荡四空,向远方传去。 双怪是老江湖,为这阵怪诞的钟声吸住,索性不吭声的倾耳静听下去。 山深处,跟着也响起来一阵清朗的钟声,其音嗡嗡震耳,传来的韵律,与适才迥然不同,一长三短。 别看是简短的几下钟声,双怪已然听出其中有了文章,果不然,钟声方歇,精舍之中又跳出来四个相约年岁,清秀绝伦的年轻道人来,背上全斜插着一色的黄丝穗虚飘的长剑, 笑弥勒笑呵呵的眨眨眼说道:“几位小道友这等迎客,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怎敢当得,我看不必这等费心,随便偏劳那位小道友带我们走一趟就成了。” 早先那个年长的道土作礼恭答道:“这个还请老前辈原谅,适才晚辈业已接奉令谕,家师叔要亲自下山恭迎侠驾。前辈还是移驾精舍,以便献茶。” 笑弥勒顿敛豪笑,面色凝重的暗自寻思:“武当山果然名不虚传,几下丧钟之中全藏着鬼画符。” 他这里在想,一时间未答得上话,一旁的气死神判早巳不耐,忽的双眉一横,沉声喝道:“怎么?难道说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杂毛,也要强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硬留下。” 几个年轻道士气得俊脸色变,反手一抄剑把,就要发作。 年长的似是师兄,但见他圆目一瞪,几人又垂下手退后了两步,仍是怒目眈眈的瞪定双怪。 那个年长的道士躬答道:“晚辈天胆也不敢对前辈这般无理,请前辈原谅晚辈几个师弟冒犯之罪。”他似是在拖延时间。 笑弥勒陡然将脸上的肥肉挤动了几下,仰天哈哈一阵狂笑,越笑越见高昂,有如高山仰止,飞瀑怒泻,倏忽间已如万马奔腾。 这种内家气功的豪笑,何等威势,顿将几个年轻道士笑得心慌神乱,脸上神色惨然大变。 笑声未落,几个年轻道士不约而同的齐翻腕朝背上一探,锵然几声,剑风如轮,晚霞辉映下,闪起六朵剑花,腾步飘身,六人已分站了六宫,将两个糟老头围在中心,居然是个六合之数,气定神闲,六个道十像是久经训练,对六合剑阵信心颇强。 两怪为六个小道士的快迅动作,看得暗中直点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剑拔弩张,双方全缄默相峙。 气死神判气得两手发抖,看样子,只要他一伸手,对方剑阵必然立刻发动。 笑弥勒一看自己几十年的气功,一笑仍压制不了几个年轻气盛的道土,心中亦不由有气,但他怕师弟抢先出手,有失身分,疾的左手一拦,将气死神判欲扑的身形挡了一下,未语先笑,打了声哈哈,眯着一双肥肉挤成缝的细眼,横扫了六合剑阵的六个剑士一周,敛笑说道:“几位小道爷何必这样客气,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虽是逛游武当,其实是来找灵修那老杂毛话话旧,几位小道友倒用不着这等礼数,我们两人担待不起。” 他是诚心装糊涂,顿时将几个年轻道土窘得俊脸红透,但已势成骑虎,呆瞪着双怪作声不得;撤剑也不是,不撤吗?糟老头已明点出这样作法,岂是对武林人物拜山的礼数? 必竟姜是老的辣。气死神判暗中颇为赞佩师兄的机智。 年长点的道土一时虽是语塞,但他为人还算机智,疾忙举剑当胸,躬身一礼道:“两位前辈明鉴,晚辈奉令在此接待到此访山的前辈,只是武当山百年成例不可偏废,晚辈怎敢欺师灭祖,听凭两位老人家携剑上山,那就获罪不轻,还请前辈明察晚辈苦衷。” 话是讲得宛转得礼,笑弥勒暗中也直点头,但气死神判可不这么想,心说:“原本是找碴儿而来,这倒是个闹别扭的好机会。” 他双眼闪动,一声断喝道:“这么说,你们几个小杂毛硬是要强人所难,逼人走绝路?” 笑弥勒要阻,已自无及,蓦的剑影闪动,寒涛飞舞,剑花才起,六合剑阵已自内缩小几尺。 年长的道士也再不客气,但仍显得神态平和的淡淡说道:“前辈如果硬要闯山,我师兄弟只好开罪啦!” 气死神判想是气极,“嘿”的一声怪嚷,接着沉声喝道:“娃娃讲话敢这等没有礼数,武当山也不是什么阴曹地府,吓得倒我老人家。” 年轻人大多气盛,恨双怪一再辱及师祖,更将这名山胜迹比拟成阴曹地府,激怒得一个个毛发倒立,几个道士想到这样忍受会有辱师门,顿时剑眉一耸,齐声答道:“前辈如果不信,就闯闯这小剑阵看看。” 笑弥勒似是被年轻人一语激怒,猛的一阵哈哈狂笑道:“六合剑阵,雕虫小技,连三尺童子都困不住,小道友好狂的口气,竟敢看不起我们两个老不死的?” 话落,探腕拔剑,但见冷芒乍闪,银虹飞舞,他手中握了一把长剑。 气死神判“龙行一式”平地腾空,上拔三丈,斜向解剑岩顶上落去,两手一背,气定神闲的来作个壁上观。 他身手真是快逾闪电,六合剑阵来不及发动,他早已立身岩顶,这份俐落身手,硬将几个年轻道土震慑住。 六人哪敢大意,凝神运劲,剑尖颤动了几下,六只剑一个动作,齐指向笑弥勒要穴,持剑静立。 笑弥勒笑呵呵的右手剑一圈一抖,挽起朵朵剑花,陡的双目如电,斜睨了那个掌主剑的青年道士一眼,说道:“小道爷,小心了! 我老不死的可要闯啦!” 六合剑阵按奇门术数变化,暗含无穷奥妙玄理,这几个年轻道士,在功力上,虽难望笑弥勒的项背,但阵势一经发动,威力自是不凡,威力何只增强六倍,的是不可轻视。 笑弥勒闪晃身躯,按奇门方位,走遍剑阵六宫,仗剑笑道:“六合剑阵不过尔尔,小道爷如有辣着,我老不死的大概接得下,请不要藏私。” 这份轻蔑与讥讽,几个小道士被逼的哪还忍禁得住,脸上颜色微变,齐向笑弥勒打量了几眼,年长的道士更是俊目一翻,朗声答道:“这样说晚辈只好开罪啦!” 声甫落,长剑打闪,六人齐一顿足,道袍飘飞,连袂而起,冷芒交错,剑阵已然发动,但见漫空耀眼银虹,齐向笑弥勒攻到。 骤遇这种玄奥的剑阵攻击,他虽是一如往昔的哈哈大笑,动作却不敢慢得分毫,倏的力贯剑尖,旋身连点,一片“铿锵”交鸣,将六柄精钢剑荡开。 但六合剑阵玄机精奥,已然发动,才得荡开,又已涌合,刹那之间,剑光如精芒冷电,结成一片剑网。 笑弥勒一看六合剑阵威势不凡,心中警惕暗忖:“别六十老娘,倒绷了孩儿!”暗中在警告自己,一点都不敢卖老,疾将天山派称雄武林的“万灵金阙剑法”施展开来,一派进手招数,任你六合剑阵如何了得,兀自奈何不了这糟老头。 剑风荡处,有如排山,带起缕缕尖啸,七只剑,如七条匹练,矫疾飞舞,在晚霞辉映中,幻化成千条瑞气。 一旁伫立在岩上的气死神判,看得暗地心惊,寻思道:“武当派的确不可轻视,就凭这几个年轻道士,就挡下师兄数十年的功力。” 他哪知道这几个年轻道士,在江湖中亦算得上是身手不弱了。 七条彩龙漫空戏舞,渐渐的变成灰龙,原来是山雾腾腾,夜幕已垂。 三十多招一过,六合剑渐觉运转滞重,几个年轻道士深佩这糟老头内力沉雄,压力大增,感到十分吃力。 六合剑阵眼看堪堪就得要乱,忽的山深处传来一声清啸,几个苦撑的年轻道士顿时喜形于色,精神振奋,剑阵一紧,又向内逼了一步。 眨眼工夫,暮色苍茫中飞来一条灰影,人在十丈之外,抖开嗓;子喝斥道:“徒儿等不得无礼……” 声未落,人已如一枝疾箭般的射来,脚落地,连忙飞快的单掌向笑弥勒打了个问讯。 道人身未落下,六合剑阵突然大开,各向后跃退五尺,六人均一样的抱剑作礼,齐向笑弥勒告罪,再转身向跃落的蓝袍道人见手礼。 来人是一位红面清须,身材修伟,着一袭蓝色道袍的全真。 蓝袍道人一摆手,不理会六人,向天山双怪立身处挪移了几步,单掌打了个问讯,说道:“原来是天山的屠道兄与劳道兄,适才徒辈多有开罪,望二位道兄担待一二。” 话落又是躬身一礼,右掌仍自平胸直立,头已分向左右一偏,扫了环立身后的六个两眼,怒叱道:“好大的胆子,还不上前去谢过两位师伯。” 敢情气死神判在蓝袍道人一现身就已跃落在师兄身侧,此时两个翻着四只怪眼瞪定这道人,心中直嘀咕,看不出来是武当山的哪号人物。人家竟能一眼认清自己两人。 原来道人是从刚才传报的钟声之中得知闯山之人是天山双怪,是以他一上来就能说出双怪来历,怎不教双怪诧异得宛如当头挨了一闷棍。 偏偏人家才一现身就打问讯、赔礼,跟着又喝斥几个毛头道士赔礼。倒弄得双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措词。 双怪再乖张,亦是介于邪正间的人物,武林中不怕功深,只怕理屈,道人自一现身,就忙着谢罪赔礼,占尽了个“理”字,双怪弄得一时之间板不下老脸,只好拱手还了一礼。 笑弥勒呵呵一声的说道:“恕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眼拙,道长与灵修怎么称呼?” 蓝袍道人答礼说道:“那是家师叔,贫道妙玄。” 双怪“哦”的一声,猛的想起来,这妙玄就是四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武当第一剑龙天池的徒儿。 龙天池当年的名头之盛,远超过师兄,不幸在四十六岁的英年,在一次被天下黑道煞星围攻之下,中了秦中双煞的毒药暗器,弄得他自天水返武当途中,与世长辞。 那时妙玄才十二三岁,得灵修抚养,艺成之后,灵真就再未准他到江湖中沾染是非,一心向道,好在龙天池的大仇早已为灵真报除。 妙玄因从未下过武当山,是以江湖中只知武当第二代弟子中有妙清、柳彤、刘银龙。事实上,妙玄应当凑成武当四杰的数。 事情本就太突兀,这两天,武当山的大部分人全下了山,去追查剑盟令符——神道伏魔令的下落。山上有职司的弟子中,好手已寥若晨星,灵修只留了妙玄镇守三元观。 双怪这一沉神怔想,登山道上已电掣云飞的纵下来两拨年轻道士,每拨六人,一式的黄色剑穗。 笑弥勒哈哈一笑,对飞跃纵落的年轻道士看都不看一眼的说道:“原来是龙天池的徒儿。” 妙玄道心极纯,修为有数,但笑弥勒直呼自己恩师与掌门人名讳,心中也是大为忿然,不由心中有气,两眼一瞪,冷硬的说道:“不错。” 这其中有个道理,天山与武当两派的上几代掌门,全都是平辈论交,轮到灵修掌武当门户时,七差八错的就与天山神君晚了半辈,是以此刻双怪在言语之中,老是与灵修平起平落。 这份账扯不清,按辈分说,双怪没有错,以惯例而论,又有了问题。 妙玄这副忿然神情,落人双怪眼中,登时心生芥蒂,眼看要僵。 气死神判一看妙玄冷傲神气,大为光火,不由恶声恶气的道:“妙玄,我们找的是灵修,这杂毛躲到哪里去啦?” 灵修道长一派掌门,望重四海,受天下武林敬仰,放眼天下之中,有谁敢跑到武当山对剑盟七门的至尊——宗主,叱名道姓,出口不逊? 是可忍,孰不可忍?妙玄涵养再深,但双怪辱及掌门,不由激的他怒火陡升,重眉微耸,高声叱道:“两位请放尊重些,他老人家剑盟至尊,德高望重,天下武林,谁敢不尊,两位道兄信口开河,不怕天下武林耻笑?” 笑弥勒本把妙玄当成晚辈,乍听妙玄道人不成体统,不敬老尊贤,顿时笑脸一沉,两眼瞪得滚圆,白眉一阵耸动,大声喝道:“妙玄你好大的胆,敢对老朽这般无礼?” 两人这一怒声相向,妙玄身后的十八个道士,哪还禁忍得住,不待妙玄吩咐齐都探手拔剑。 剑一出手,划空一扫,乍然闪起数十道银虹,一个个怒睁双睛,瞪定双怪,一眨都不眨。 武当山的道士这一拔剑示威,气死神判可就怒焰冲霄,不待妙玄答话,他已抖声怒吼道:“好一窝杂毛,你们要群打群殴?” 妙玄一看双方已经剑拔弩张,眼看势必要有一场恶斗,心想:“先弄清楚两个家伙来闹事的理由来说。” 他伸手朝身后一摆,向气得须发俱张的双怪问道:“两位上武当山有何教言?” 笑弥勒抢先说道:“你问得好,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是来找灵修,问问牛鼻子,为何欺负我们天山门人?” 妙玄冷哼了半声,仍压住怒火,苦苦寻思这几句无头无尾的话,他想得微顷,眼睛一转,有了主意,淡淡的答道:“他老人家不在,谁欺负了贵派门人?愿闻其详。” 笑弥勒面孔一板,面冷如冰的沉声喝道:“你做得主?” 妙玄重眉一扬,不屑的答道:“叨两位之福,武当山的大小事务,妙玄此时勉力以赴。” “好!既是你做得主,那你就还个公道出来。”笑弥勒停了一下,又接说道:“我问你,柳剑雄算不算武当门人?” 妙玄似是一愣,继又淡淡的答道:“我那柳师侄虽未正式列入武当门墙,但他技出家师伯,与敝派渊源颇深。” 笑弥勒抓了下头皮,心中暗骂妙玄:“好奸猾的牛鼻子,你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沉吟了一下,接说道:“好办得很,我问你,这小子外面生了事是不是要找你武当山?” 这句话真把妙玄难住了,答是固然不好,说不是吗?又弱了武当的名头,但他是聪明绝伦的人,稍微琢磨,朗目电睁的答道:“这个,妙玄不明事实真相,请道兄先说说看,然后妙玄派人查明实情,如我柳师侄有了违背武林道义之处,敝派向来对门下弟子绝不宽贷,贫道当禀明掌门恩师,命我柳师兄处断。” 这番话,难为妙玄搜尽枯肠,不但说得非常得体,兼且能头头顾到。 笑弥勒一晃邪颗肥脑袋,冷哼一声道:“远水难救近火,那小子远在关外,你查到什么时候方弄得明白,你不但是推,也是拖的能手。” 妙玄一听话不投机,这哪是问事,简直是诚心找碴儿而来,不由激的心火暴升,一睁眼,反问道:“依你的高见?” 气死神判两眼一瞪,黄须直立,抢着答道:“牛鼻子,你现在就还我个公道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双怪是无理取闹,诚心寻衅来啦! 妙玄学了一身惊人绝艺,几十年来,从没有同人动过手,技痒难熬,私心想拿这两个武林中黑白两道畏若鬼神的煞星,来量量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 他有若很生气的粗声说道:“贫道不知这个公道,怎样还法? 想来二位心底早有个数。” 气死神判一声冷嗤,冷傲至极的说道:“简单得很,少逞口舌,手底下判公道,要你立刻划道。” 妙玄宛如是对方的话对了心思,不由哈哈一笑的说道:“说了半天,两位是为了打架而来!怎不早说?白费了些口舌。”才停又接说道:“今天真是缘分不浅,贫道得会高人,还能见识一番天山绝学,这么办吧!主随客便,两位想怎么个比划?贫道一准舍命奉陪,两位远来是客,还请两位出题。” 笑弥勒不忘记笑,接着哈哈说道:“好说,好说,那就先由老朽接你几招‘回环飘风剑’绝学。” 妙玄不再客气,朗声答说:“好,对过精舍前面地点颇为宽敞,放得开手脚。”手指了指对过。 三人默不作声的来到精舍面前,不错,万竿修篁围着一块半亩大小的空场,场外是条深涧,深山流水,哗哗奔腾。 两人更不打话,拔剑在手,亮开门户。 气死神判与那几个年轻道士,分站在两人身后,替自己这方掠阵。 两人互行了一礼,笑弥勒倏又一顿,笑说道:“单打独斗过瘾点,适才那个什么劳什子阵,打得如隔靴搔痒,不够痛快。”明着他是在嘲笑武当的六合剑阵,暗中是一看妙玄这份气稳神清的架势,心中暗自盘算,要激怒他。 话落,一挽剑诀,说了声“请”,长剑倏的挽起几朵剑花,一招“海市蜃楼”,但见银星点点,向妙玄周身撒落。 这一招确实不凡,但妙玄也不是弱者,那敢怠慢,闪身侧避,就势翻腕一招“后羿射日”横架。 “铿铿”连声,挟着几溜火花,两人齐向后疾退丈余,低头察看自己的宝剑。 搭上手第一招,就硬碰硬的各施了一着辣招,两人是功力悉敌,谁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倏分即合,妙玄长剑打闪,点足探臂,猛的向笑弥勒左肩斜劈了一剑。糟老头怎敢大意,闪身点足右滑,避过妙玄凌厉的一剑,趁势回腕一剑,望妙玄拦腰劲扫。 妙玄招式用老,劈了个空,剑势不变,长剑随腕一圈,招化“斗转星移”,以攻迎攻,横剑削向笑弥勒执剑腕脉。 糟老头被逼的缩肘撤剑,避过妙玄凌厉的一剑。 天山剑法以诡辣出名,笑弥勒数十年未逢敌手,想不到今天初逢这名不见经传的道士,才只三招,就被逼的慌忙撤招,登时激得他怒火陡升,哈哈一声震天豪笑,长剑连挥,将天山辣招绵绵施出。 以他数十年的功候,剑招如冰瀑倒泻,但见漫空剑影,滚滚的向妙玄罩落。 面对这位武林好手,妙玄打得心惊胆战,他四十年的苦练,用于一旦,登时一声清啸,雄心顿壮,武当派雄视武林两百年的“回环飘风剑法”一施展开后,妙玄涌聚,但见银虹错闪,两只长剑,有若矫龙戏空,卷起一阵剑风,荡得场外围观的人须发俱动。 两人均是一代好手,铢两悉称,各展所学,招发如雷,激起滚滚怒涛,是一场罕见的恶斗。 一个是黑白两道的煞星,一个是名门正派的高手,绝世拼斗,看得几个年轻的小道土眼花缭乱,就算是狂傲得如气死神判的魔头,也由不得暗中替师兄捏上一把汗。 自一搭上手,两人将近斗了一个多时辰,妙玄虽是功力精湛,惜乎他从未下过武当山,在历练上就差得多了,须知武功一道,讲究的是三分功力,七分历练。目前两人功力算得上在伯仲之间,但三百招一过,妙玄就显得不够稳练,招式也渐渐的虚浮起来。 一旁喜坏了气死神判,也急坏了武当十八名年轻道土,个个横剑怒目,准备随时接应妙玄。 又是五十招过去,妙玄招招被制,不是后力不继,是他因久战无功而心气浮躁,心中一急,就拼命的抢攻,空门增多,登时被笑弥勒踏隙抢制了先机。 妙玄被笑弥勒的辣招逼得有点手忙脚乱,额上汗珠微现。 又是十几招过去,笑弥勒蓦地吐气开声,狂吼了一声,运剑如风,翻腕一招“横扫千军”。但见一道银虹有如灵蛇般的向妙玄拦腰扫到,招未实,倏晃身,剑走轻灵,滑步变式,招化“大鹏展翅”,剑尖泛起一声锐啸,向妙玄左肋斜挑。 笑弥勒剑招够辣,但他左手仍不闲着,暗运真力,同时之间,扬掌一股奇猛劲力,疾如电闪的向妙玄下盘横扫。 妙玄虽运剑化开了左肋斜挑的一剑,未防得下盘猛递来的一掌,待等发觉狂飙扫来时,已是迟了一步,险险就要伤在对方掌下。 好妙玄,不愧是武当四杰,身负绝世奇学,下盘刚自觉得不稳,藉宝剑上挑力道,身形猛向后仰,足尖猛点地面,势化金鲤倒穿波,向后疾跃丈余。 妙玄身形未落地,场中人影纷乱,夹杂着阵阵暴喝。早先的六个年轻道士,一齐振腕出剑,自左侧攻到,截堵笑弥勒。 岂知一旁虎视眈眈的气死神剑身形一晃,剑扫掌劈,反将六人截下。 在此同时,右侧面亦疾扑进来六人,但闻一阵“叮当”暴响,六人硬将追扑妙玄的笑弥勒截了下来。 两拨人眨眼之间,已是战在一起。 照理说,像这种高手过招,妙玄被逼后跃丈余,显然已是输了招。妙玄出身名门正派,当不会赖,谁知天山双怪今晚早有默契,势必要将妙玄伤在剑下,然后再上三清殿大闹一场。 笑弥勒怎会放过机会,是以身如行云流水的追击妙玄,岂知又引来了武当弟子的六合剑阵。 与气死神判恶斗的一拨全是神勇冠绝,与笑弥勒斗在一起的六个武当弟子本是三流角色,碰上笑弥勒挟战胜余威,又在首战六合剑阵时摸清了阵中奥妙,是以他奋起余威,才得三五个回合,六人就已被迫得手忙脚乱。 妙玄本是退立一旁,此时一看笑弥勒猛不可当,本已无颜再出手,但他心急六名弟子安危,且又知道双怪为人,如不出手替下六名弟子,无非是白饶,顿时舌绽春雷的一声清啸,点足飞身,破空跃拔三丈,弓腰变势,振剑疾泻。 振腕处,点点银星飞洒,一迳的望笑弥勒兜头罩落。 六名弟子,才一闻啸,疾收剑猛退两丈,抱剑环立。 妙玄自空一招闪击,本可伤得笑弥勒,他哪会这样做,见六名弟子乍退,他也随势收剑落地。屹立笑弥勒身前丈远,拱手朗声道:“天山绝艺,的是不凡,贫道已拜只过了,两位可否暂时下山,三月之后,贫道禀明恩师,定然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妙玄是道心极深之人,争强斗胜之心早已抛弃,不愿因自己一个处理不当,令毓秀钟灵的名山胜地,染上一片血腥,致使灵山蒙垢。是以才委屈求全的有此一说。 双怪此来的目的哪在什么公道不公道?还不是为着要大闹一场,妙玄话虽说得宛转,怎奈笑弥勒不领情。 糟老头盈盈哂笑道:“牛鼻子,你说得蛮轻松,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不吃这套,今天不见真章,休想歇下来,刚才那场打得不过瘾,你要是算得上号人物?敢不敢再同老朽走几招?” 妙玄道心虽坚,但笑弥勒咄咄逼人,顿时将空灵中的那点慧光激得闪晃不定,陡的朗目一睁,清须微动,沉声答道:“上天还有好生之德,怎的道兄这等冥顽不化?” 笑弥勒一生哪受人这等教训过!他气的霜眉连耸了几下,猛的弹了下剑尖,一声翁韵才起,倏又仰首一声震天狂笑。 这一声笑,山鸣谷应,久久不散,空谷之中,余音袅袅,妙玄暗中作惊。 笑弥勒这遭是怒极狂笑,笑声方敛,猛翻了几下怪眼,冷芒电射的扫了妙玄一眼。接着一声暴喝,大刺刺地叱道:“牛鼻子,你们武当派的‘乾坤掌’名动武林,算得门绝学,我老人家想开开眼界。” 妙玄有点薄怒,冷哼了一声道:“贫道也正要见识一下天山绝学的‘玄灵掌法’。” 笑弥勒沉声道:“好!”大叫了一声,声落招发,不见他亮式,扬掌就是猛吐“寒莲怒放”,但见一股狂如怒潮的掌风,有如排山,遥空向妙玄推到。 妙玄早已有备,见对方掌势如涛,登时气运宏开,大喝一声,掌发有如风卷残云,迎着来势劈出。 双方全是挟怒发掌,全较上了劲,数十年的功力,威势非同小可,掌风才接,猛然“嘭”的一声震天暴响,身形全向后晃了几下。 势均力敌,暗中都惊服对方的功力深湛,略为一怔,齐又扬掌遥劈。 但见掌势纷飞,风声呼呼,你一掌,我一掌,端的全见功夫。 另一拨人更见热闹,剑影翻飞,银虹闪划,六合剑阵的是精奥难测,七枝剑,有如七条彩龙,盘空飞绕,特别是那六枝长剑,点点剑影,有如骤雨,进退冲击,配合得天衣无缝。 慢慢地,剑阵流动,荡起一层密幕剑影,六枝剑盘绕定中间的长剑,无一丝隙空。 天山二老,性情暴戾,但也确有实学,“万灵金阙剑法”本是集天下各派的剑招妙着于一炉,威势不凡,气死神判这一被六合剑阵罩住,憋的他狂性怒发。断然一声暴喝,将剑法中的精髓辣着源源使出。 几招才过,已将六合剑阵的密合剑幕冲开。 又是十余招过去,他已不耐,陡的手底下一紧。劲透剑梢,一招妙着“落英飞花”,但见剑花如朵朵寒梅怒吐,旋身一圈,“呛啷”连声中,一声狂吼,六合剑阵顿时被他突破。 天山双怪虽是没奢遮的汉子,大体上说来,气死神判粗中有细,适才师兄剧斗六合剑阵时,他已留神察看阵势变化的妙处。 是以他此刻能在二十招内就破了剑阵。 气死神判本为闹事而来,一脱六合剑阵,宛如怒驹脱缰,一声厉啸,人如飞鸟,穿林猛扑,眨眨眼已消逝在深山密林之中。 几个武当弟子,前后分成两拨,没命的狂追,另一拨弟子见势不妙,齐抄家伙,协助妙玄,将笑弥勒绊住。 妙玄几次想脱身追赶气死神判,阻止他强闯三元观,谁知笑弥勒功深如海,再又得见老二闯关成功,猛抖神威,手上加了点劲,硬是反将妙玄绊住,脱不了身。 眨眼工夫,气死神判已将身后猛追的几个武当弟子甩脱,桀桀一声刺耳冷笑,趾高气扬的一迳朝山顶猛窜。 半山腰起了一阵紧凑的钟声,此时斜月满空,照盖山林,水声潺潺,空林寂寂,只有山腰响起一阵杀伐之音,这是这一阵闷雷般的传警钟声,震破了这冷月凄凄的夜空。 下院这阵响遏云表的钟声,显出了武当山百数十年来首次的警讯。 山腰钟声才起,峰顶一阵沉雄嗡然的钟声也从峰巅松林环绕的碧瓦殿宇之中传来,群山和鸣,声震十里。 钟声一阵紧似一阵,此起彼应,持续了半盏热茶工夫方歇。钟声方罢,武当后山陡然起了一声劲啸,有如老龙清吟,其音苍越清迈,缭绕在满山满谷。响彻群山,直冲九霄。 气死神判为这声韵越清啸震颤了一下,稍将上拔身势缓得一下,略一怔神,猛又疾窜。 三元观、上清官等处有职司的弟子,早已振剑待敌,准备拼搏。 祖师堂中更是杀气盈斗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年轻道士全是俊目含威,齐都手横长剑。 气死神判少在武林间走动。武当山还是初上,登山大道虽是一条,但石道蜿蜒曲折,九弯八曲,几乎是每一拐弯处,都有一座气派不小的道观矗立,因此,沿途都遭受了很多六合剑阵拦截。虽然阻力小,也将他上冲的势子挡缓了下来。 他如舍山道越野飞登,不是被飞崖挡路,便是有绝涧阻身,渐渐的,下院衔尾穷追的两拨弟子赶到。相去三元观还有一箭之地,山腰疾纵而来的第一拨弟子赶上,此时,气死神判正为三元观跃出来的一拨剑阵缠了两招。 际此之时身后赶来的一拨人哪还客气,立时加入战斗,两个六合剑阵,一变为十二人天罡剑阵。 镇守三元观的弟子,本就与下院头关的弟子全是佼佼之流,平时又经过严格训练,对天罡剑阵的演练又至为纯熟。饶你气死神判功力深邃,“万灵金阙剑法”至大至微,一时之间就是冲不开剑幕。 “十二天罡剑阵”,玄奥莫测,主剑一划,余剑动处,无不将敌人要穴罩在十一朵剑花之中。 那主剑忒也作怪,十一剑在动,它则随流转的剑幕逆运,遇有针细空隙,迅如电闪的填了过去,深得轻、灵、巧、快的四字诀要,端的无懈可击。 十二天罡剑阵,算得上是武林中各派的剑阵翘楚,此阵颇不易破,但剑钥则在于主剑,主剑动,阵势干变万化,纵令是绝世高手,也要弄得你焦头烂额。是故,武当派能执剑林两百年的牛耳。 妙玄太也任性,否则,在下院之中,发动天罡剑阵,由他主阵,再有两个双怪,也要困在这个奇妙的剑阵中。 且说三元观前的剑阵困得气死神判十招,一时之间不能收功,陡然主剑动剑上扬,十一枝剑顿时如走马灯般团团舞转,剑风如轮,浸肌砭骨,向气死神判卷压。 才三招,主剑又卷划两下,在银虹划闪与剑风锐啸声中,剑阵突的分成两层,里三才,外九宫,主剑挑三才,九宫又逆运。 气死神判心方大骇,来不及破解三才,剑阵又随势一转倏化为外三才,内九宫,二层剑幕,穷尽了奇数变化。 气死神判眼花缭乱,解无可解,化无可化,被逼得团团乱转,左支右绌,疾的施展平生所学划起一道剑幕,先护住周身要穴,再索思破阵之法,勉强算是又支持了几招。 持主剑的青年道士,哪能让他安闲,一看正反九宫、三才都难不了敌人,疾的剑又高举,三朵剑花挽处,阵势陡然突变,八卦套四象,这一下,可把个一代高手的二怪弄得手足失措。 三招之内,捉襟见肘,又险险折在这奇幻的剑阵之中。 他确不愧为武林煞星,三招一过,又已稳了下来。又是五招过去,主剑连挥,阵势又变。 好一个恶阵,正反五行夹挟七绝之妙,真是极尽了五行生克的变化,并穷七绝术数的机运。这一番,饶你是大罗金仙,也难逃恶运。 一般精于剑阵研创的人,讲的是九宫八卦的变化,与三才五行的运用。但像这等名为十二天罡,实在又是三才套九宫,四象含八卦,五行蕴七绝的连锁变化,可说是开创剑阵的新纪元。 其中最奇的算是最为一般人忽略的“七巧”术数,更妙的是七巧之中套了两实一虚的正反五行,怎不将个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魔头逼得走投无路,心凉如水。 十二天罡剑阵真是奥妙无穷,变化万千,七绝五行是阵中套阵最具威力的阵式,阵式才变,气死神判已是手慌脚乱,稍顷之间,背肘处连挨上三剑。 这三剑虽是伤得不重,但在精神上已是给了他莫大的威胁,更形狼狈,看来再也支持不了片刻,准要命丧剑阵。 他恶斗剑阵也只仅得片刻工夫,就在他难得再挨下去,剑滞心慌,压力骤增之时,一声龙吟长啸,蓦的从三元观后转来。 这声震耳长啸,扰得他心慌神乱,“嘶”的一声,那件长不及膝的短楼下摆又被削了半截。心中大骇,手中慢得一慢,主剑打闪,迅若电闪的疾向锁喉穴点到。 眼看气死神判定必血溅五步。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溜银虹自空倾泻,但见点点银星飞洒,“铮!铮!”连声,一位白衣仙女临空飞坠,身未落,主剑已被削下一半,持着半截断剑的青年道土已自闪身疾退七尺。 十多个年轻道士,有半数以上执定半截断剑发愣,有的忘记了惊骇,瞪盯着这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怔愕。 白衣姑娘款款莲步,嘟着小嘴,冉冉走到气死神判身前,白了他一眼,嘴唇嚅动几下,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气死神判本是一脸死灰,惊魂一定,抬眼一瞪身前的美女,登时一脸赧色,猛的一点脚,话也不说,紫影连闪,向山下狂奔。 一声暴喝,几个年轻道士登时醒觉,猛的拔步飞追。 “让他去吧。”身后响起了一声苍迈平和的声音。 几个年轻道士闻声猛的煞住脚步,转身向后一望,不由齐向后跪拜了下去,齐声呼叫“师伯祖”。 姑娘倏的一惊,回头一瞄,身后丈外不知何时站定一位道骨仙风,皓首欺霜,银髯赛雪的老道长。 姑娘芳心猛动,扭转身,也低头盈盈的向老道长拜了下去。 老道长轻摆了下手,命那些道士起来,示意他们退去。一群年轻道士,复欠身一礼,方才躬身退去。 老道大袖轻摆,一脸慈笑的说道:“姑娘请起,这等大礼,贫道实不敢当。” 跪就在地的姑娘,但觉一股无形劲力上托,她心思灵巧,连忙藉着这股劲力站直娇躯,仍自螓首微垂,不敢仰视道长,福了一福,悄声说道:“晚辈玉凤,敢请前辈法讳可是上灵下真。” 道长慈颜一展,微笑答道:“原来是凤女侠,贫道正是灵真。” 灵真道长略顿,又接说道:“贫道几十年未下山,对江湖间的变迁,已不加闻问,前些时偶闻徒辈说及凤女侠名满关洛,是以老朽仰慕得很,今日幸会,姑娘真是人间麟凤,人如名秀,恕老朽眼拙,不知女侠令师是哪一位?” 姑娘将头轻抬了点,肃容恭答道:“晚辈恩师长年在天山清修……” 道长轻哦了一声,打断玉凤的话头说道:“故友传人如此,实堪欣慰。”略一沉吟,又接道:“戚道友多年未见,不知可还健朗?” 玉凤抬头一看道长的红润童颜,接答道:“托前辈的福,他老人家福体康健如昔。” 道长不说什么,轻喟了一声,抬着仰视夜空,玉凤不敢再多话,静静的垂手侍立一旁。 冷月清晖,银光泻满一地,玉凤人本娇艳,衬上一身白绫罗衫,夜风中,衣带飞飘,有若仙子。 良久,灵真道长猛低头,两道炯炯有光的眼神有如冷电般的深注了玉凤一眼,慈颜微绽的笑道:“适才姑娘手中的宝剑,好似是传说中的‘银阙古剑’,姑娘可否借老朽一观?” 乍提到银阙剑,玉凤俏脸飞霞,并泛上来一层羞急,猛低头,探臂摘下神剑,轻移了两步,双手将剑递呈到道长面前,一面恭答道:“正是银阙古剑,请老前辈过目。” 明月洒辉,这把形式奇古的剑,银鳞闪光愈见闪耀,神剑才到灵真道长面前,陡的他两眼神芒闪射,注视神剑,口中“啧啧”称羡。 灵真道长早已参透玄机,定力何等精深,这当儿,乍见神剑,亦不禁为之动容。非是他贪爱这把神剑,而是早知天山神君已获青虹,依他那种冷傲脾性,再得银阙,双剑合璧,怕不今后武林中又要被他搅得不宁,是以道长为之动容。 道长伸手接过银阙神剑,翻覆细细的看了一阵,宛如自语,又像是试探着问姑娘,道:“戚道兄真是仙缘不浅,青虹、银阙两柄神剑都为他一人所得。” 玉凤轻笑着摇头答道:“这柄银阙剑非是恩师他老人家之物,是柳老英雄托晚辈捎给我三弟的。” 说漏了嘴,一脸娇羞,有如晚霞烧天,火辣辣的忙将粉颈垂下了点。 道长朗目射光,似是心定不少,想是他在思索另一层含意,玉凤口吐“三弟”二字,他未作理会。 他神情爽朗,慈笑着问道:“这剑是柳彤的?” 玉凤迟疑了一下,将头猛抬起来,注定道长,轻点了两下头说道:“正是柳老英雄的。” 灵真霜眉耸扬,满脸疑惑的目注玉凤,苦苦寻思道:“柳彤为什么将剑交给她?” 蓦的他记起玉凤说的转交给什么“三弟”,忙着追问了一句,道:“谁是姑娘的三弟?”话出口,才觉得问的满不是意思,不由老脸一阵热臊。 玉凤更将头低了低,迟疑了半天,连脖颈都羞红了,嚅嚅连声一阵,方自从牙缝中进出了简单的几个字,说道:“他……他……他就是柳……” 想到那无情无义的柳剑雄,不由柔肠寸断,咬牙续说道:“他……他就是柳剑雄。”由不得的泪眼闪波,声音低哑。 灵真道长猛的心头一震,心中暗念:“难道我那雄儿与她……” 他不好再想下去,因为那些儿女间的情爱,不是他这种参透玄机的道高长者愿去推敲的,才是一怔,又已轻念道:“怪道自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喜欢她,冥冥之中,因果……” 他不再多事推敲,一看姑娘羞煞娇态,微笑着点了下头,暗自替徒孙高兴。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莞尔一笑,手抚银髯,又是两声呵呵,方说道:“原来你这娃娃是黄鹤三雄中的老二!” 话甫落,双目如电的疾问玉凤道:“我那雄儿现在什么地方?” 玉凤陡然“哇”的一声,清泪簌簌,双膝一屈,向灵真跪了下去,一副楚楚动人的堪怜样儿,唇皮动了几下,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突然的变化,可把灵真道长吓得心慌腾跳。他虽是定力深沉的人,但他太痛爱衣钵传人,关心则乱,乍见姑娘凄怆欲绝,担心徒孙遭了凶险。急得他皱霜眉的疾问道:“姑娘!你快说,怎么回事?” 玉凤抬起凄楚怨懑的泪眼,强咽了口气,想答道长的话,无奈此刻是一肚子的刻骨相思,只想哭个痛快。这一硬咽,弄得她既不便哭,又答不出话来,道长一逼问,终于又“哇”的哭了出声。 第十三章 儿女情牵 灵真道长一生孤傲,晚年归隐,参悟玄机,被姑娘像打哑谜般的一哭,闹得他六神无主,慌了手脚,更疑心徒孙有了不测,急得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怔怔然目注玉凤。 毕竟他道力通玄,灵台空明,稍微索思,似是想通了般的不觉莞尔一笑。 人才笑,袖已拂出,一拂之力,竟将跪在地上埋首悲泣的玉凤拂离地面。 玉凤趁势立起,道长走前两步,伸手一抚她满头柔发,慈爱横溢的温声慰道:“孩子,别哭!你忘记了你是戚道友的高弟,中原道上宵小闻名胆落的鸳鸯女,勇敢点,告诉我,是不是三弟欺负了你,老朽一定替你做主。”他像是猜透了玉凤的心事,竟然一言中的。 玉凤登时芳心一动,暗忖道:“如得此老做主,那冤家敢……便是师父面前也有个交代。”她人本意黠,趁势一撒娇,一头倒入道长怀中,呜咽失声。 道长皱了下眉,伸手在玉凤香肩上爱怜的拍了几下,温声说道:“不要伤心,一切贫道替你做主,先到贫道居处再说。” 身随意动,话甫落口,一带玉凤罗袖,快如电逸云飞,施展出罕有的绝世轻功,玉凤但闻耳边风声呼呼,眼前景物倒逝,两脚虚空飘浮,有若腾云驾雾,不由暗自心折道长的轻功绝世。 片刻之间,两人飞临武当后山灵霞崖。 崖顶松啸盈耳,万籁萧萧,一排三间茅屋,围在修篁之中,崖下一条如带山涧,水声淙淙,月华洒照下,闪起片片银鳞光华,说不出的幽雅静谧,令人心神一爽,有出尘绝世之感。 玉凤虽在途中已止住悲泣,但进到茅屋之后,俏眼仍自泪光隐现,她无心领略这份幽静月夜山色,低头向道长见过礼,静立一侧。 道长一脸慈祥的指了指身侧的石墩,命她坐下,玉凤悄声的默默坐了下去。 她想是心神略定,双眸一转,将茅屋中的景象扫了一眼,说不上什么,只觉得心中自然泛上一片静雅安详。 桌上的松油烛正吐着熊熊焰舌,壁端除了一柄式样典雅的红穗古剑外,别无字画古玩之类。再有,就是南端案头的一炉檀香,香雾缭绕,清芬满室。炉后平摆着张款式古雅的玉琴。琴旁放了几部黄绢经卷。其中一本尤自翻开,想是适才道长闻警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 玉凤心忖道:“他老人家多寂寞啊!终日恐怕除了参研经书外,便只是抚琴自娱了。” 道长轻咳了一声,和霭可亲的问道:“孩子,雄儿怎样了?”道长深念着徒孙。 眼前的两人,同样一般心情的挚爱着柳剑雄,情感均是一般的灼热,只是立场上稍有不同。 玉凤倏又泪眼盈睫的沙哑着声音道:“他在关东……” 她忍下了未完的话,道长轻点了下头,但两只眼神仍慈爱的注定玉凤,接问道:“他在外做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她掏出素绢,低头擦了下眼泪,又是娇羞不胜,涕泪滂沱的把打从襄阳起,直说到双怪夜闹武当山止。 灵真道长听得,慈眉耸扬,心中盘算道:“双怪闹不动武当山,如将戚老怪搬下天山,怕不又要搅上一场绝大的是非?” 忖思一落,微笑着慰解道:“孩子,你三弟与我共处六年,他心性人品我了解甚深,绝不是那种人,辽阳城中的事,你忘记了那姓陶的女娃娃是陶三姑的掌珠,依老朽看来,雄儿定被她挟救命之恩死缠于先,施展狐媚手段于后,雄儿才会迷失本性。” 稍顿,又接说道:“幸好你能及时撞破,救了雄儿一劫,真是万幸,看来也不再碍事了!你虽是在紧要关头救了他,可是……老朽不是故意责备你,你不该不问清个中情由,弃他而去……” 他略一沉吟,又缓缓说道:“你这一挟怨离去不打紧,他不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再说,你二位师兄误会已深,万一恿怂令师亦为此事下山,武林中岂不又将引起不少是非!你两位师兄今天在武当山未讨得好去,可能会到襄阳闹事,如果再别生枝节,你们两个娃儿的事,到时候,恐怕连老朽要爱莫能助。看来还得你到襄阳去化解这场是非。” 玉凤一面听道长训诲,一面低头寻思,芳心不由羞愧至极,听到后来,不由冷汗连冒,慌急十分,疾的站起身来,向道长检衽一礼,伸手一抓放在松木桌上的银阙剑,情急的苦笑了一下说道:“晚辈得聆您老人家教诲,顿悟自己之非,我要立刻赶往襄阳,尽可能拦阻两位师兄任性闹事,然后再海角天涯的去寻找……”说至此她有点羞赧,将话咽了回去。 道长慈蔼可亲的一笑,摇摇头道:“慢来!忙不在一时,凭你的脚程,只要尽力施展,要追你两位师兄不算难。老朽与你今日相见,总算有缘,再说你是我雄儿的二哥,如果不给你点见面礼,对不起雄儿,戚道友将来也会说老朽小气……” 玉凤心急难耐,有如万蚁钻心,虽将身停下来,但内心忖道:“谁希罕什么劳什子见面礼,办正事要紧!”心中想的嘴里可不敢说出半个字来,忙以惶惑的眼神看了道长一眼。 灵真道长拈须微笑道:“数有前定,心急不得,你早到一步无益。贫道就将晚近二十年的一点心得,尽此个把时辰将之传授给你。” 姑娘早先是估错了道长,这刻一听并不是赐赠自己什么东西,而是要授给自己一点绝艺,登时喜不自胜的朝道长参拜下去。 灵真道长年逾古稀,早年名满武林,武林三奇虽然是各生就了一副冷傲性情,却都有震惊武林的绝艺。 能得这种高人传授一招两式,即足以震慑武林,傲视江湖,她虽得天山的全部真传,但灵真道长的绝艺又另具一格,她还是早就冀求于心,今见道长亲授秘技,哪能不喜。 道长点头微笑,看着拜罢起身,婷婷玉立的玉凤,良久双目一瞬也不瞬,看得她不好意思的骤垂粉颈。 道长忒也作怪,猛然呵呵的一阵豪笑,稍停,宛如自语般,含糊的念道:“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玉凤被他这声悄然白语,登时羞得俏脸飞霞,喜上眉梢,笑得如盛开了的芙蓉,不由忸怩作态,倏的一跺莲足,假想发作,突然一伸舌头,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恩师,飞快的一端脸色,将那股刁火压了下去,管自心中暗乐。 这副忸怩娇憨神态,看得道长情不自禁的纵声哈哈大笑,这可是道长一生中难得的一次豪情奔放,说不出为什么,爱屋及乌,连带着玉凤叨了柳剑雄的光,受到这位世外高人的青睐。 玉凤正自忸怩作态,心中直乐得惴惴难安的当儿,道长想是孤独了一生,骤见这种活泼刁憨的任性姑娘,对了心思,突然一声轻喝道:“小妮子还不快随我来!” 声落,不见他作势,烛火轻闪,人早巳挪移至屋外,玉凤哪敢怠慢,疾点足,跟踪跃扑,才出屋外,道长已身在十丈外,她暗中吐了下舌头,忖道:“看来他老人家的轻功怕不要比师父还强些?” 她心在想,脚下可不敢慢,双臂连划,人如彩鸾翔空,沿着陡急无比的峭壁拔跃。 一股劲,猛跃登了三十多丈,攀上峰顶,景色突变,蓝天碧云,谵华流水,虫声啁啾,松涛啸耳,此峰想来是武当后山最耸拔的一座高峰了。 峰顶有亩许大一块平地,参差着长了几株合抱插天古柏,极目处,层峰重峦波伏,朦胧含烟,前山正起三更。 她骤回头向来路俯瞰,三元观星火如豆,正在夜幕中闪耀,倏然月华顿阴,眼前一阵迷蒙,周身凉飕飕的,心方一惊,疾的回头,松涛声犹啸,树影幢幢,依稀可辨。 原来就在她回首转顾之瞬间,飞云骤掩,遮去了月华,掩盖了奇峰,竟失去了道长踪迹。 才心悔未紧随道长,蓦的流云飞逝,依然月光如银,三丈外一棵虬松下,灵真道长如霜银髯在夜风中飘拂,仰首眺月。 玉凤晃身飞纵到道长跟前,垂首秀立。 道长先生莞尔的挂落一串慈笑,然后伸手轻抚了下姑娘的秀发,柔声说道:“你的轻功也不算弱,戚道友调理出来的弟子,拳掌剑术的功夫,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老朽没得什么好的东西教给你,我传了雄儿一套‘九龙连环步法’,就一并成全你们两人……” 道长的话,像含有深意,玉凤羞上了桃腮,樱口绽笑,芳心喜得突突的乱跳。 灵真道长沉默了一下,接着拈须说道:“九龙连环步法,是一种九九术数,暗合五行,巧分八卦的错综迷踪步法,精微博大,变化无穷,是贫道近二十年苦参研创而成的一种秘学,步移势动,无不暗含玄机,是一种玄门中难得的武学。” 略停,又接说道:“以你的天资功力来说,如果能用心学,个把时辰,大致可略窥堂奥,至于未尽的秘奥,你将来再问雄儿吧。” 这种步法确实玄妙,道长未虚张半语。 道长话落,玉凤睁大两只眼睛轻点了两下头,喏喏的应了两声,道长陡然一声“小妮子”,接喝道:“还不仔细看来。” 只见他身形如兔起鹘落,疾走如龙腾虎跃,一面比划,一面诵念口诀。 虽只仅得四式,却暗含了九九八十一种步式,灵真道长一阵腾跃,就是未超出三丈方圆以外,但见步影细碎,身形疾旋有如陀螺,看得她眼花缭乱,目迷神眩,心中一阵嘀咕,暗怨自己太笨。 想是这种步法太也玄奥,硬把个聪明透顶的玉凤看得茫然不解,香腮一嘟,小嘴噘得好高。 眨眼之间,道长走完八十一式步法,停步一扫玉凤,不由为她那份嘟嘴嘟腮的娇痴憨态引得好笑,呵呵的说道:“小妮子,怎么恁般心急?别说是你,就算是当今宇内的几个有数好手,便是瞪圆了眼珠,看它个十遍八遍,也摸不到窍门。” 玉凤不由俏脸羞红,赧然的做声不得,道长一扯她罗袖,柔声说道:“来!小妮子,坐下来先听我给你解说。” 他先向苍松下面那块丈长青石上坐了下去,玉凤也傍依着他挨身而坐。 道长稍作沉思,将九九术数扼精抉要的说了一遍,再按着四式口诀的身形步法,逐一详为解说,总算玉凤心窍玲珑,一身出奇超凡的功力,一窍通,百窍通,经道长一阵讲解,登时对这种玄妙奇奥的步法,领悟了个大概。 她不由自己的一牵道长的大袖,小鸟依人般的甜笑道:“这种步法真是玄妙,诀窍我都知道啦!您老人家快一步一式的慢慢比给凤儿看。” 灵真道长一生哪见过这等灵慧娇憨,秀美可人的孩子,看了她这副小儿女般的痴憨娇态,哪怕他一生不苟言笑,孤傲冷癖成性? 也被逗得心花怒放的呵呵纵声狂笑。 想是喜极,竟然笑得他老泪横流。 玉凤偏偏生就了这份可人劲,伸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欺霜赛雪的玉手一探,在道长那张皱纹堆叠的老脸上,将几条泪痕揩一揩。 别看这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在这位毕生未得过一点人间温暖,且又心情落寞的孤独老人来说,实在有如给他注入了无比温情,顿将他那颗冷硬得像铁石般的心溶化了。 他孤寂一生,这一刻才有如获得了实在的人生,道深似海的定力,也被激动,鼻头一酸,这一下真的是老泪纵横,泪如怒泉,簌簌涌落。 近六七十年间,道长有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武林中的人很少得见道长一面,有谁听说过灵真道长曾流过泪? 玉凤一见老人挥泪,大概是受了感染,突然眼圈一红,“嘤”的一声,两行清泪顺着俏腮挂落。 这倒不是她因生性慧黠而故作多情,讨好道长,实在是她想起自己身世和三弟,不由陪着道长落了一阵泪。另一方面,亦正因为女孩子天性多愁善感使然。 灵真道长学究天人,道力深邃,老泪一流,立刻发觉身边多了个人陪着流泪,顿时憬悟,运力一收,痛泪顿歇,慈颜盈盈一笑,左手轻抚了下玉凤的秀发,轻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下颚。 “带雨梨花一枝秀”,想是玉凤生得太也美艳,香泪冼凝脂,泪痕如新玉初磨,愈增妩媚。 她那双水灵灵的俏眼,闪着一层泪光,闪视在老道长的那张皱纹重叠的老脸上,眼神中有了一丝惊愕,原本老人眨眼之前仍是老泪滂沱,怎的指顾之间,就已慈笑盈面,眼神澄澈。因此,她多少有点惊,心中亦不由为道长的道力深厚而心折。 道长将抚着玉凤秀发的那双手拿了下来,温声说道:“孩子,时间不多,你还得赶路,趁斜月仍亮,一定要将它练熟,快看看,我慢慢的比划给你看。” 人随身起,沉神亮式,一步一式的比划下去。 她强凝心神,向道长默不作声的轻点了下头,慢慢的唇角挂上甜笑。 这一笑,有如百花齐绽,美绝人寰。 道长颇有耐心的连比带说,一刻工夫,比划了两遍,道长第三次比划时,玉凤跟定道长的身形动作练步,第四遍练完时,她已经是全部领悟了。 半个时辰才过,玉凤在这位武林奇人精心指拨下,将一套绝世玄奥的步法,渐由生疏练到了精熟。 前后练了十来遍,口诀步调,已能理会了个中三味,道长轻吁了口气,赞道:“孩子,真难为你,居然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练得这样大致不差,真是难得。”话到此,陡然两眼神光灼射,神色凛凛的说道:“你现在得立刻下山,迟恐误事……”道长语音有点沙哑,接说不下去。 短短的个多时辰的聚晤,说不出为什么,老少两人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浓厚的情感。乍听道长提醒她立刻下山,一种孺慕的依恋之情,顿时油然而生,疾的翻身向道长一拜,俏眼清泪摇摇几欲夺眶而出。 她声调有点冷凄,颤声说道:“凤儿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拜谒您老人家的慈颜?” 道长冷笑了一下,抚着她一头乌黑如漆的秀发说道:“孩子,人生聚散无常,悲欢离合,数有前定。再说贫道也是风烛残年,岁月无多了,记住,雄儿是个好孩子,你要一生一世信赖他。” 玉凤羞得玉颈深垂,没有勇气再看道长一眼,喏喏连声的躬身一拜,眼眶微湿,黯然伤别。她猛的抬头一瞥妙目,微瞟了道长一眼,疾的扭腰转身,朝峰下飞快纵去。 峰上,寂寞孤心的老人,凝目望着玉凤如星丸下泻的背影,轻喟了一声,神目中闪起一阵怅惘的泪光。 玉凤下得百丈奇峰后,心急襄阳,脚下加了把劲,人如乳燕,穿林绕峰,宛如一线白影,踏着斜照冷月,一路思绪纷扰,想着老人的话,对未来的幸福,增加了不少信心。 想着未来那股充满芳香的幸福甜味,芳心一阵猛跳,脚下随之加快了点,片刻工夫,来到前山,山林幽邃,清泉淙淙,冷月正自从上清宫殿脊上斜照下来,更起四鼓,适才那阵打斗的迹象,已不复存,一切静得冷寂。 她没有停下来,想是身形太快,连宫中值夜的道土都未看到她一丝身影。 眨眼之间,来到半山解剑岩,她稍停了停,轻喟了一声,然后又提气朝山下劲扑。 原来玉凤在昌黎碰上两位宝贝师兄,两位师兄决定去找三弟生事,她芳心急煞,趁两人怔神之间,跃藏在路边密林之中,然后蹑定两位师兄,一路来到武当山。适时出手将二师兄救下。 且说玉凤展尽脚程,翌日二更天方抵襄阳。 翻过小冈,翠柏庄内乱糟糟的杀声震耳。玉凤悚然大惊,吓得芳魂摇摇,疾的连闪娇躯,有若脱弦怒弩,向庄内电射。 庄内火把亮如白昼,人喊马嘶,嘈乱一片,玉凤急得冷汗直冒,心中着实怪了两位师兄多事,又暗责自己误时。 她晃了下娇躯,跃过庄墙,极目看去。但见东北角一排屋顶上人影幢幢,兵刃撞击之声“锵铿”盈耳,屋下火把齐明,杀声冲霄,想是家丁在下面呐喊助威。 西南角倏忽间起了一溜火光,她眼珠一转,登时俏脸色变,娇唤了声“糟”,莲足猛点,疾如飞矢的向火光处射到。 她身形何等快疾,眨眨眼就已闪到火起之处,屋面上,气死神判正自执火把,意气飞扬的纵声狂笑。 对面十丈外的马厩之中,火光冲天,人喊马嘶,锣声震耳,乱得一团糟。 气死神判正待拧跃,玉凤情急的一声清啸,有如凤鸣九霄,接着一声莺嗔燕叱的“站住”,登时将气死神判前冲的身形喝停,抄转头向玉凤一瞄,立即为之怔愣住。 玉凤刚一看出是二师兄之时,距他还有十多丈远,及见他向后跃扑,她怕惊坏了柳老夫人,那就令她担待不起,是以急得出啸呼止。 气死神判才停煞住身,玉凤已跃落他身前丈许。气呼呼的娇喘了两下,向他翻了下白眼,叱道:“狗捉耗子,多管闲事,看你到处惹事生非,居然敢犯武林大忌,杀人放火,看我回去禀知师父罚你。” 玉凤想是气极,怒鼓着小腮,不但不怕二师兄,反把他数说得一脸羞愧,怯生生的转了下怪眼。 “杀人放火”是武林中一大忌讳,玉凤一言喝破,想是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登时吓得一哆嗦,连忙将火把一丢,旋身一声厉啸,身如飘风,不理玉凤,疾的朝庄外飞跃。 玉凤知道二师兄发啸是为了招呼大师兄速退,立刻将一颗紧张的心松弛了下来,她明白两位师兄的为人,有一人退,另一人亦必接踵而退,是以她不担心那面斗场不会结束,但她仍向那面跃进。 果然气死神判一退,笑弥勒也发了一声哈哈狂笑,身如鹰隼,冲霄猛拔,一个折翻,向庄外暴退。 玉凤正自庆幸大师兄跟踵退去。谁知笑弥勒身未落地,脑后响起了一声破空锐啸,逼得他反手一抄,急坠瓦面,转身向发珠的红面老和尚。老和尚说道:“老衲也想尽量见识一下天山武学。” 笑弥勒板着冰冷的面孔道:“好!三个月为期,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准到嵩山找你们两个自命为‘武林三僧’的秃驴打个三五千招,现在失陪了。” 话落,滑步抖臂,旋身向庄外扑跃。 武林之中,一经叫下了阵,订了约期,纵有天大的过节,也要暂时甩开,静待到期再了结。弘仁大师名列“三僧”,他怎能不遵守江湖成规,俟笑弥勒话落,随声应了一句“好”,任随笑弥勒离去。 两人对话,玉凤全都听清,暗中庆幸今晚幸得弘仁大师来解此一厄!否则翠柏山庄今晚真是要不堪设想了。 但她奇怪这一阵为什么不见柳老英雄露面,心想:“大概早已离开襄阳了。” 她轻吁了口气,师兄闹出这种事,连带自己也是无颜下去与柳老夫人见面。好在一场凶戾之气弭消,她怀着怨绪情愁,不愿再耽一刻,急疾的离庄而去。 原来双怪在武当山并未讨得好,气死神判险险伤在十二个年轻道士的天罡剑阵之中,便是在下院与妙玄缠斗的笑弥勒,也一样的吃了剑阵的亏。因此二人愤恨填胸,一想事为柳剑雄而起,不由牵怒到柳彤身上去。果如灵真道长所料,双怪相偕到襄阳来闹事。 也是柳家世代积荫,不应遭此一劫,弘仁大师巧不巧的赶上热闹。他本是来邀柳彤出关去寻师门重宝,人虽未得见,倒替柳家解了一围,挡了笑弥勒一阵。气死神判几招就伤了柳彤的大弟陈岚,正要往后堂纵火,幸被姑娘现身吓跑。 眼看一场绝大的是非在俄倾之间烟消云散,师兄妹三人也相继离开柳家。 暂时不管三人,回头且说飞天玉龙柳剑雄,自古桧同欧阳盛与伍修架着李珍走后,连日大雪封山,再也没有人来扰他的关期。 野参坪也不复温暖如春,连日狂风怒号,瑞雪飘飞,平地之间,已是冰冻三尺,连飞鸟都绝了迹。 峭壁顶端的枯藤秃枝上,更是垂挂下条条闪耀晶莹的冰琉璃,煞是可爱。 危崖峭壁,冰融雪冻,全都镶镀上了一层银白。到处滑难留足,纵有一等绝世轻功,也难攀缘上去。 野参坪虽说是当阳之地,但也能呵气成冰,可见那高峰之上,更是奇寒难耐。 冰窖之中,反而觉的温暖非常,那块青石上的柳剑雄,兀自垂帘内视,盘膝跌坐,一副庄严宝像,煞像人定的老僧。 雪龙静静的躺卧在他脚下,这小东西似是知道主人在坐关,也不去惊动他一下。 冰窖中显得出奇的宁谧。 他这次的关期,是九九循环的大周天,如按照一定的循序,必须要苦参八十一天。然而,因为他天赋奇厚,又一再的迭遇奇缘,获内丹,食参王,加之自幼已领悟了玄门正宗内功法髓,诸般遇合,就缩短了这次大周天的关期。才坐到六十四日,玄关之窍已通。 任督二脉热流交汇,周身顿感热燥,倏的狂吼一声,两只神目电睁,朗目到处,登时愣住。 冰窖之中景物依旧,但是多了一具僵冻得发紫的尸首,他一眼就认出是紫面天煞文冬元的尸身,他凝神索解是怎么回事,猛的一眼落在脚边盘着的雪龙身上。 他轻舒了下火热如炭的铁掌,抚了它一下,了然领悟是回什么事。 他关期坐满之后,大罗金刚禅功火候已有六成,此时功力,无庸疑议,已是宇内有数高手之一了。 他一猜悟透了尸身的来源,登时悚惊得疾探手入怀一摸,才轻吁了口气,一脸宽慰,敢情那部盖世奇书仍安放怀内。 神情一松,跟着轻挺了下腰,身形突然凭空纵拔两丈,几乎碰到冰壁。这一下也太快了,竟使他瞠目结舌,暗惊自己身轻如絮。 他竟然会将觉愚上人告诉他的话给忘了,习得大罗金刚禅功,除了灵智功力倍增之外,轻功更是宇内第一。怪道只轻挺腰,便能拔跃数丈。 其实,他此刻的智力何等高超,才闭目一思,已自忆及前事,不禁解嘲似的笑忖道:“上人说习成禅功,轻功举世无双,那么我现下的功力大进是必然……”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登时气凝玄关,功行右臂,力透指掌,轻移两步,一把向那堵坚逾精钢的冰壁端,一股锐厉指风已自插壁深入,“吱喳”之声方起,数十粒如豆冰屑四溅横飞,“哗啦塌啦”坠落满地。 这种掌功指劲,宇内之中虽有塞外的大漠三丑练得如许精深,但三丑从未入过中原,有谁见识过。 柳剑雄不禁得意的沾沾自喜,喜得他手舞足蹈,正所谓到了“得意忘形”的境界。 说句恰当点的话,他本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想到上人说的习成宝录中的绝世功夫,便能无敌天下,哪能令他不疯狂。倒把一旁偏着头注视着他的雪龙弄糊涂啦! 这也难怪,雪龙虽是千年灵物,但人性中的喜、怒、哀、乐,它哪里理会得,更何况是这般迹近疯狂的狂喜动作。 狂欢狂舞一阵之后,人一静下来,觉得有点饥饿,伸手人怀中摸了枝老年野参大嚼,一面嚼,一面守神思忖今后的行止。 凝思顷刻,蓦的想到怀中的宝录,低念道:“先送还师门重宝,面谒掌门……将大罗金刚剑习成,再出关找九龙令,至于……古家堡的生死之约,未订下日期,早迟一步,都无关宏旨。” 行止决定后,忙着轻步走到石边,探手捡起青虹剑及包袱,一伸左臂,雪龙已乖巧的缠在臂上,转身一抄僵冻在丈外地下的文冬元,向洞穴外走去。 轻身一跃,人已出洞,但觉一阵狂风卷体,怒雪在啸风中旋飞,吹得他长袍飘舞。放眼处,四周景物突变。漫天灰暗,远山近树,隐在蒙蒙灰雾中,已不复得见,峭壁崖端的葛藤杂树,只剩些光秃秃的枯枝,兀自在朔风中抖颤。 景象凋零,凄凉得有如是另一世界。 他扫开厚厚的积雪,就地将文冬元草草掩埋,陡然一声清越长啸,有如鹤唳长空声闻于天,暗欣自己内劲充盈。陡地想起上次雪崩的教训,使他余悸犹存,猛然伸了下舌头,将啸声尾音咽煞。 徼天之幸,头顶峰巅的隆隆怪声未作,谅是他收啸得速,但飞岩突壁上那些悬吊在枯枝上的冰条,已被震得寸折,坠落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的雪崩真使他吓破了胆,他驻足仰头向高挺人云的雪峰凝视了一阵,未见任何异状,方拔步向东端尽头走去。 峭壁流光,被一层薄得晶莹发亮的冰层包裹着,滑不留足。峭壁山道本已够险,冰雪凝冻,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试着爬升了好几次,都是仅上腾得八九丈高,在第二次换气藉力时,难以留足,终于又滑落跌下来。 须知,眼前的峭壁,陡立如削,换在平时,若非是身负超卓武学的人,也是无法攀缘。这一被坚冰冻盖,饶他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也不能任意上下。 他天生傲骨,牛性一发,咬了下牙,心中暗自决定非爬上去不可。 略一思忖,他潜运真力于两臂,十指箕张,吸气跃身上腾,飞快的向壁一搭,十指深深的插入岩壁内。猛换劲,松爪上拔,又纵高了五丈。 上腾势歇之际,再伸臂,运爪如钩插入岩壁,就这样,藉力、换气、腾身,一连十来次,已拔跃到头顶突出的那块危崖上了。人也累得有点微喘。 运指、拔身,两者都要运聚周身真气,是以非常损耗真力,虽说他任督二脉已通,习了盖世绝学大罗金刚禅功,毕竟此刻的功力才有六成,相距到达上乘之境仍有一段距离,内功的运用还不到势如江河不遏的程度。 峰顶雪封雾锁,高耸插天,要想登到断魂崖,还须再爬两三百丈,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喘得两口气,再又腾身上拔,连换了十来次气,又已爬高了五六十丈,但已累得额上见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找了处能容足之地,双脚立牢,静下来歇神,心中虽有点怯意,但他生就了副宁折不屈的脾性,精力稍复,鼓起余勇,猛力上拔。 柳剑雄再猱升了数十丈,跃拔力劲已竭,忙的运爪朝一雪堆抓落。 猛的一阵哗啦暴响,千斛积雪有如飞瀑倒泻,似一条匹练般的垂挂了下来。 原来他落手处尺许高端,是一丛生在危崖外缘的积雪的枯藤,看样子浮雪压力已是不轻,只要再积二三寸,枯藤必定断折,那团千年浮雪亦必下堕。 经柳剑雄一抓劲力的牵扯,那堆积雪立即兜头压下,尚幸距离很近,未受砸伤,但人已如断线风筝,笔直的裹在下泻的浮雪中飞坠。 他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身,但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白雪影,使他无法探到崖壁,如果就这样摔下去,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他命不该绝,情急智生,反应迅速,在快如飞逸之下泻中,刹那间手一触及崖壁,一探臂,五指一伸,一把插入崖内,得以停住下堕之势,附身岩壁,但是那堆下泻浮雪劈头盖脸的抒落,打得他脸颊刺痛,但抓住崖壁的手,死牢牢的不放。 一阵浮雪飞坠过后,他睁眼一看,吓得冷汗直冒,下面三丈,正好是那块岩石,如不及时抓人峭壁,只怕真要摔个筋断骨折。 松手轻轻飘落岩石,余悸犹存,难免心中有点忐忑,想是真力运用过度,登时盘坐在岩石上调息。 良久,他睁开双眼,凝目蹙眉的忖想:“大雪封山,冰冻三尺,看来真要到冰融雪解之时,方能脱困了!” 他不再勉强上爬,并不是气馁,事实上这种被冰雪封冻了的插天峭壁,任令是谁,也没有这份能耐跃登上去。 他又悄悄的返回到静坐了两个多月的冰窖中来,木然的想了一阵心事,陡然一念闪起,眼睛一亮,忖想道:“也好,趁这段时间索性将另外两样功夫练成。” 想到练绝艺,未雨绸缪,要多采点人参,以备每日疗饥。采参之念一起,另一念又升,记得师父说的另外两枝参王,登时暗自又怪上了自己,如果刚才匆忙的离去,岂不又错过了这种旷世奇珍。 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自冰壁隙缝中取到两株黄色参王。 他采够了足够维生的野参后就着手练功,每天早午晚三个时辰,仍按禅功口诀,勤奋不辍的续练禅功。日复一日,又是半月过去,他感觉到进步神速,能三数丈外,遥空向数尺长的大冰块推去,冰块碎如砂粒。 这使他欢欣逾恒,顿时觉得禅功已到了能练金刚禅指的火候了。 从这一天起,除开子午二时仍坐禅功外,余下来的时间,按着宝录所载口诀图式,习练金刚禅指。 最初几天,不甚得要领,透出来的指风散乱得不能随心所欲,且又锐劲毫无。他知道要练金刚禅指,禅功火候仍差,又停下来练了半个月的禅功。 半月之后,他有了异感,子午二时腹内已然在凝运真气时,有了吼雷之声。喜得他忙着运力于指,按着口诀图式,五指一挥,朝壁上虚空划去,三尺外的冰壁上鲜明的刻了五条深痕。 这一发现,色然而喜。武功一道,真一点都无法取巧,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如果不是他聪慧过人,半月前回头再练禅功,即无此成就。 这当儿,只要按着口诀一运气,指端已能隐见气飙流转。 他按着口诀图式练了一月,已能运指将两丈外的冰块挥扫成粉。此刻的功力,真大为不凡了。 又是半月过去,他已能运指将三丈开外的冰块扫裂,三丈内更是点石成粉。到此地步,指功已算功行圆满了。 他隐隐记得自第二次进冰窖到现在,又逾两月,金刚指功虽是练成,余下大罗金刚剑仍未习得一式。 洞顶积冰未融,狂雪仍舞,他虽是闷得有点发慌,但想到无法脱困,只好翻开剑诀图。 图解人目,心中愕然,剑诀分成两部分,与觉愚上人所说略同。 金刚四式,虽有图有宇,其实有字等于无字,原因是每式图下面仅有四字,说明剑式何名,至于解说及习练之法,则无只字可考。 他翻开第一图后,细看图中人家,霍然绘的竟是四大金刚的老大——摩礼青,左手食拇二指扣搭,成禅出状,右手握剑环抱,宛如怀抱着什么物件。其下用朱笔写了“金刚坐禅”四字。 这一式剑势含意所指,聪明如柳剑雄,且又禅功已俱六七成火候,仍是无法看出一点端倪。 第二式更妙,活脱脱的是老二摩礼红的像,这一式看起来更有点不大对劲,像虽是画得栩栩如生,令人猜不透的金刚身上竟会长了三十二只手;握剑、抓拿、指弹、钩击,形色不一,其下亦如第一式除了“金刚伏魔”四字外,别无注释。 第三式更是繁复,这一式的像是摩老三——摩礼海,亦如第二式画了很多手,只是多了一倍,计数六十有四,仍是指、掌、拳、剑各式形状,姿势乍看起来,与第二式大同小异。 但有一点极为显著不同的地方,是这一式画像在额顶上多画了一只天眼。 第四式自然是摩老四——摩礼寿的像,这一式有点不同,右手握剑,肘腕之间,圈挂着一座莲台,左手五指箕张,同样在肘端挂着一座莲台,最怪的是头顶三尺处,虚空悬了一座莲台,其下注着“金刚归元”四字。 金刚剑诀中居然是他弟兄四人的狰狞模样,柳剑雄猜不透的是绘者弃置了他们惯用的兵刃,改成执剑形态所蕴的玄机。 须知,他自幼领悟的是道家心法神髓,对佛门禅机,可说是一窍不通。如今,手中捧定的是百十年来,天下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盖世奇书,面对蕴机深邃的四式剑诀图谱,却半式都无法悟解。 第一部剑诀已够他苦恼,他没有勇气再去翻阅“大罗一百零八式剑诀”。 依照往昔觉愚上人的描述,第二部剑诀真是玄之又玄,必定是一种高深的禅理,非是像他这样凡夫俗子所能领悟。 他踌躇了良久,毕竟是好奇心驱使,他不得不去翻它。 心情有点激动,神情的紧张,使他手指微有点颤,他鼓起莫大勇气,揭开了第二部图诀。 映入眼帘的,确是绘工精巧的:-百零八尊罗汉图像。 每一尊图除脸谱各异,衣着并无二致,还有就是有的罗汉像座下那些狮虎豹象之类的通灵神全没有了。 罗汉没有了坐骑,因此,在姿态与动作上就有的兔起鹘落,有的是龙腾虎跃,全有了很大的变化,最为显著的是每尊罗汉手中均执定一把剑,另一只可又是作拳、掌、钩、拿、点、劈诸状,足下所踏方位及所踢动作也不同,反正是四肢之间,拳、剑、指、掌、腿,无不各极其妙。 罗汉菩萨执剑杀人,这简直是怪诞到了极点,从金刚四式中隐射,第二部剑诀虽是兵凶战危的带有火药气味,但他们手中的兵刃拳掌,全是用来斩妖伏魔,非是对常人而作。 他蹙眉凝神,运集了高度的智慧去参悟,从第一尊图像到第二尊像之间,看来两者根本无法连贯。 事实上,柳剑雄心里明白,这两式一准是贯通的。 凭他的智力,隐隐只能猜度出其间还有很多变化。究竟是什么变化,他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就是理解不通。 像这种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武学,且又无注无解,确实是人世间最难理解的一种学问,无怪乎上人说难以解释得清。若仅凭本身的智力,而缺乏佛理方面的禅力,要想去领悟它,这确是一桩繁难的事。 他一口气看完了一百零八图罗汉像,不要说去理解那些繁杂玄奥的变化,凭他这高的智慧,竟是连半式也没有悟通。 其实,这确是一种非常高超的学问,不仅得禅机佛理,纵然天资再聪慧,恒心毅力再强,都不能勉强悟解。 望书兴叹!他轻轻的将宝录阖上,长吁了口气,垂下眼皮,凝目沉思。 他确是一代天骄之才,禀赋奇厚,这当儿,禅门绝世气功业已有了基础,通真悟玄,潜在的智力,也发挥到了最高峰巅,他虽不懂得禅机轮回之理,但他对易经八卦之类的玄学,却早已通达。 他闭目静虑沉思,片刻之间,若有所悟,猛的朗目电睁,神色庄穆的白语道:“先索解前式,大概是……” 他不敢决定这四式的渊源,疾的又注目凝神的细将金刚四式反复看了几遍。 他阖上书,垂目凝神的索悟了一阵,轻轻的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抱阴而胜阳,养气以为和……” 他将老子道德经中对万物化育的道理重复的念了三数遍随又止声寻思。 好半天,猛的睁目一看图谱第一式,凝住了好一会工夫,慢慢的摇了下头,又将书阖上,垂目再跌人沉思。 刹那之间,他闭目轻念了一声:“太极化无极……” 倏的朗目电睁一拍膝头自语道:“对了!我怎不早想到这上面……”想是他悟透了玄机,喜孜孜的接念道:“他怀中不是形似抱着太极吗?” 喜意才上眉梢,倏的又蹙眉思忖,低语道:“另外那两指作何解释?” 他沉思有顷,顿悟起觉愚上人的话:“……大罗金刚剑诀融汇禅功、禅指、剑诀于一炉……”他立刻思悟出左手的两指,必是弹指运禅。 就这样,第一式耗去他两三个时辰,方才悟彻,要是一般武林人物去思悟,恐怕要费上个十天半月。 第一式解透,算是人了金刚四式的门,他稍微净一净乱了的思绪,继续又索悟第二式图谱——“金刚伏魔”。 他看了个把时辰,看出那四个字根本与图式毫无关连,倒是那左右各三十二只手隐藏了甚多玄奥!每一只手有若单独的一式,如果将几只手用线条连起来,又如一些极妙的剑路,另一些相连起来,又成了一种无穷无尽的招势。 千变万化,头绪纷纭,真不知教人从何处着手方好? 好一阵,他无法索悟,不由停下来将第一式的手势端详了一下,猛然呼了一声,迫不及待,有如找出了端倪似的将手指随着图中的手势一阵比划,轻轻的念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 才念到此处,登时朗目一转,俊眼异彩流光,嘴角挂落一丝微笑,笑意之中,含了些许得色。 别看金刚四式仅得简单的四个图式,却包涵了无穷的玄机,极尽了五行生克的变化,与八卦消长的机运,这六十四只手,左右一合,形成太极,两手一分,又幻化成两仪。 手一动,剑势突变,划分四象,四象动,八卦境,卦中含卦,式中套式。 第二式图诀,虽为一招,实包罗了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等剑式,势发如电,快迅绝伦,招式更是幻化繁杂,内藏五行,外合九宫,剑运七巧,功行六合,且又暗生三才,实是武林之中玄之又玄的剑法。 这种驾古凌今的剑招,施展开来,旁观的人所能看到的,仅是几朵耀眼的剑花。有谁理解得,这几朵剑花之中,会含着这种威势绝伦,宛若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剑阵。 像这种精奥难测的剑招,施展起来,普天之下,真难找得出几人能接得下来。 第一二两式图谱,整整的花了他一天的时光,方理出了头绪,但要悟解得那六十四只手的剑势变化,还得需一段长时间的推敲与演绎,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悟透。 第二天,重又研探了一遍第二式图谱之后,再进行探究第三式,白花了一天的时间,第三式图谱的左右各六十四只手大异第二式,使他悟不出来是什么道理,更苦恼的,是摩理海额顶的那只天眼,其意何在?更令人费解! 第三天,早课方罢,时才拂晓,他已埋首剑诀之中。冰窖中虽是暗淡无光,但此刻他日光如电,已能在黑暗之中视物有如白昼。 他运聚了最高智力,穷搜枯肠,将他所知道的天地间的知识汇集,逐一思考,就是找不出这一式的答案。 以他这种八斗高才的饱学之土,穷研苦思仍不能寻出此中玄奥,可见这一式的深奥程度。 毕竟他是聪明人,金刚禅功给他带来了更多智慧,穷则变,变则通,猛然憬悟到,第二式系由第一式中参悟出来,第三式不会由第二式中参研出来吗? 此念二转,智慧陡生,从第三天起,他放弃了推悟第三式图谱,他决定了要从第二式图诀中搜寻第三式的秘窍。 他倾注了全副精力在头两式,耗去了将近三天的工夫,方将第一二两式剑路的变化参研出来,连着又演练了五六天,才将这两记奇幻莫测,而又玄机隐现的绝招练熟。 第二式绝招,确是金刚剑式的起手式,那左手的金刚指一弹,怕不是将金刚指的十成劲力全集中在这一弹的力道上,指力足可穿金裂石。这一弹之力,如弹在对方剑上,饶他是剑术通神的绝世好手,骤遇这种千斤劲道,也定可将剑式荡开,或者兵刃被弹得脱手飞去。 这当儿,右手怀中的宝剑骤化三十二缕剑气,剑式一转,泛起朵朵剑花,与左手的一百六十条指风相合,玄机陡变,起三才,演五行,走八卦,运九宫,动太极而生两仪,化四象而聚六合,机运无穷。 试想,这种绝世剑招,有谁能破解得?就算他是天下武林之中拔尖儿的绝世高手,逃得了一式,必定逃不出第二式与第三式的绝招辣着。 他此刻已知道第二式剑招凌厉无匹,威势奇猛,究竟妙到什么程度,他仍不敢确定。 他又用了一日夜的工夫,第三式图诀已经解通了一半,那些繁杂得理不出的剑招路数,原来是与第二式相左逆运,一正一反,蕴阴阳两重玄机。 这一式,是一记攻中带守的妙着,虽仅一式,可是变化无穷,谁要碰上,够他享用! 他虽是天聪地慧,却仍未憬悟出额顶观天的那只神眼的妙处。 他一再的穷究,始终参不透这只玄奥莫名的怪眼的含意。 一天清晨,风停雪止,他正凝神运剑在雪堆上练招,正自练到第三式,陡然狂风大作,头顶飞岩上的枯枝被吹得簌簌摇抖,他并未在意,仍自聚神运剑。突然“夺”的一声微响,他额顶被风吹折的断枝打了一下,登时一惊收剑,向头顶投以诧异的一瞥。 飞岩上的枯藤秃枝,依然在冷风中嗦嗦抖啸,不时还断续落下几枝断梗。 他凝注了少顷,猛的以手加额,轻哦了一声,嘴角渐自微绽,泛上来一个得意的甜笑,疾将宝剑还鞘,探手入怀掏出宝录,参详了长在额上顶门的那只怪眼一阵,猛的翻开第四式。 他照着图式运指比划了一阵后,阖上宝录,揣入怀内,抽出青虹剑,从第一式起运剑推演,眨眼之间,三招已完。 他陡的将头一仰,右手剑上举,青虹闪处,划起朵朵青莲。左手同时运指一旋,指风错落,嘶声啸耳。登时四周气流闪动,指影有如落絮飞花。 朵朵青莲才现,青虹倏地变势右指,挽剑花,上右步,左手指风倏地已向前后挥撒。 指风过处,气流旋卷,三丈内的残雪碎冰,在嘶声中一阵疾旋,齐向四方撒射,有如箭雨。 是枯枝堕落,使他参悟出来怪眼的奥妙,提醒使这一式时,顶端是一个空门,要设法补救。 补救的方法,当然是剑诀第四式,将上方及四周全包在剑幕指风中,这一式,三层莲台,隐射了三重剑幕。 他天资不愧是宇内的奇才,一窍通,百窍通,无意之间,悟通了最难的一式。 第四式图诀,是剑术中的巅峰,将二三两式揉合成一式神奇无比的妙着,正奇互易,剑指相辅,不但运招攻敌,且能将四周防守得无懈可击。 这一招究竟怎么个运用,已经到了没有一定规则的地步,全看当时敌人进招的方位,与剑势的缓急而定。这一式,最宜于群斗。 反正如何应用得宜,恰合了岳武穆的一句话:“阵而后战,兵之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于心。” 他参解这四式剑招,前后花去了近月的工夫,一套盖世剑法的上半部,总算是功德圆满的练成了。 随着剑术的进步,柳剑雄此时的功力,如中天的皓月,已将达盈满阶段。 盖世神奇剑术上半部练成,但满山满谷,仍为厚厚的冰雪充塞着,雪龙仍始终盘卧青石上,寸步不离。 柳剑雄又耗去了十来天光阴,将四式剑法练得纯熟至极,四式均能随心意运用,照例,每天仍是辛勤不倦的按时习练禅功。 冰雪仍盛,看样子,短时之间仍无法脱得了困,柳剑雄每天除开练习指、掌、拳、剑外,就按时坐参禅功。每天闲暇的时间也随之增多了。 头几天,还不觉得怎样,五六天之后,就感到实在无聊。 试想,一个有如生龙活虎的少年,陡然遭受了这种困扰,与世隔绝了将近四个月,终日面对奇寒刺骨的冰雪,与穷荒萧瑟的绝谷,真是困处愁城,有家归不得。早几天,全力的在研悟剑招,倒未感觉到环境的冷寂。这时闲暇一多,难免就思绪丛生,想这思那。 幸而他自坐关以来,已练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免去了苦寒的侵袭,但孤寂使他有点难耐,难免为玉凤芳踪何处而苦恼。 每想到玉凤,一种刻骨相思终日熬煎着他,这种痛苦,没有一时一刻停歇过,渐渐的他心气浮躁,渐感不耐,恨不能插翅飞去。 日复一日,他为苦恼侵蚀着,长此下去,能不令他疯狂? 总算他是一个修为功深的人,此刻的灵智不易受蒙蔽,才苦恼了几天,就想到要灭除心头的郁闷,就只有找点事做做。 这一天,临到申末酉初之时,他练了一阵乾坤掌,越来越起劲,登时灵机一动,闪起了一个怪念头,自个儿忖道:“乾坤掌如果能化成剑招,定会比回环飘风剑法要强劲玄奥得多。” 夜幕虽已低垂,但这个念头兀自一再在脑中翻腾。上半夜,说不出是一股什么力量,怂恿着他去思索这个问题。 大智大慧,凭他浸淫了四年的一套乾坤掌,闭着眼,也能揣摸出每式的精妙处来。 他筹思了一夜,轻车熟路,以他说来,算不上研创,只认为是化掌上的功夫为剑式,只算是一种组合变化的加工。 起初,他是右剑左掌,按着乾坤掌招式,剑主干,掌辅坤,奇正相辅,剑掌互用,渐渐的又换成剑辅坤,掌主干,阴阳互佐,练了两日,就将一套“乾坤剑”创成。 慢慢的,他又别出心裁的化掌招为指式,以他这种绝世指功辅佐剑招,仍是乾坤掌的路数。这一来,威势陡增,连称雄了剑林垂两百年的“回环飘风剑法”亦已望尘莫及。 习练了几天,威势与日俱增,在他的直觉中,乾坤四十五式的换化犹自未尽,似乎有些妙着绝着,在胸臆中腾跳,不能抽丝剥茧而出。 时间如同生命在赛跑,柳剑雄日以继夜,全心全力的去思悟着那些隐伏在心底,蠢蠢跃动的怪念头。 好几天他都没有踏出洞口一步,这几天,他已悟出了乾坤掌的倒转九式,提剑跃出洞外,当时心胸一畅,原来眼到处,阳光辉照,明空如洗,不知何时,风停雪止,太阳已有点热烘烘的暖意。 敢情是春天已自来临,眼到处,但见一片和煦,春意盎然。 半年来,难得有这么个好天气,令人神情一爽,登时拔剑疾舞,将晤得的“干剑倒转九式”练了一个上午。 接连两天,冰雪渐融,峭壁危岩上的那层光滑如镜的冰幕,与倒悬垂吊在枯枝秃藤上的冰条已融化。 仅是这三两天的工夫,在飞岩突壁上的那些断秃枯枝,已跳出了米粒般的新芽,大地欣欣向荣的在迎接春光。 他本想立刻离开野参坪,因为坤掌的逆式未能悟透,只好耐着性子,静静的研参。 谁知就在似通末透的紧要关头,突然之间,一声裂帛的啸声白头顶峭壁传来。啸声重浊麓耳,有如闷雷划空。 柳剑雄为这声厉啸惊愕住。登时俊脸色变,随手一抄包袱及宝剑,正待探臂去抓雪龙,倏见那小东西两个窜跃,身形疾如电闪,一迳的朝啸声之处窜去。 来人显然内劲登峰造极,柳剑雄惊得暗问自己:“这是什么人,吼声响遏云霄?” 变生肘腋,不敢怠慢,他身形如风的闪身向啸声之处扑跃。放眼向啸声之处一看,在东端峭壁之上,一团似火红云抖动,有如星丸泻空,疾坠直下。 才一眨眼,红影已自滑落地面。 雪龙有如一只脱弦疾矢,点尾弓身,朝红影窜去。 柳剑雄骤然憬悟出这红影在记忆中尤新,不正是早先雪崩之前见过的怪人?他正在回忆寻思,蓦的第二声吼啸又起,音色强劲震耳,他此刻纵然是身怀绝世武学,猛闻这种上乘功力气劲啸,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啸仍自盘空激荡之际,雪龙已自跃停在距红衣人三丈远近处,偏头吐信,凝望着他。 红衣怪人正是先一声劲啸引发雪崩的东海魔头,火灵官岑化龙,想是勾起前恨,“嘿嘿”一声冷涩惨笑,环眼如电一扫,黄发倒竖,扬掌一招“堆山填海”,一股无形罡风,朝雪龙卷到。 柳剑雄诧然的微呆了一下,晃身猛向滚落的红影处扑去。他一跃五丈,才三五个起落,已岸立在火灵官身前三丈。 雪龙千年灵物,知道岑化龙掌力厉害,它身形贼滑,细尾朝地一点,登时脱出了火灵官的如涛罡风,他虽是怒得短发倒立,怪嚷连声,才待再扬掌劈雪龙,猛然为柳剑雄迅捷的身法骇住,环眼狠瞄了柳剑雄一眼,蓦的沉声叱道:“娃娃!你好大的胆,野参坪可是你乱闯得的?” 这魔头确是狂傲得不可理喻,他不想想这般穷山荒谷,这种时令,没有绝世能耐的人,怎能来此? 一声“娃娃”,叫得柳剑雄心有不快,但他此刻已是悟透玄机,涵养功深,心虽不快,仍是双拳微拱,向火灵官淡淡的道:“阁下此话差矣!野参坪是穷谷荒山,普天之下,谁都能来,但不知阁下意指何事?柳某愿闻教言。” 岑化龙大嘴一冽,沉声怒叱道:“娃娃!住嘴。这地方你岑爷爷半年之前就已发现,岂能容你乱踏一步。” 怪人年龄确实不小,怕不有七八十岁,火气可不曾减得半分,不但狂傲,说话更是老气横秋,柳剑雄不由心中有了三分气,无形中金刚禅功已自发动,仰天一声长笑。 笑声清越,有如银铃鸣空,震撼群山。 一声笑不打紧,岑化龙可是识货的人,笑得他红眉耸动,怪眼暴睁,一脸惊疑的将柳剑雄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阵。一点都不起眼!心忖道:“看不出这娃娃身怀上乘功力。” 柳剑雄不是示威,是气极,情不自已的笑,这一笑,真把个盖世魔头镇慑住。 这种发自上乘功力的清笑,出自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岑化龙一代魔头,功力何等老到,猛听笑声,心中断定这种劲力,没有一甲子以上的修为,哪能笑得这样清越雄劲,鼓耳如雷。 毕竟他是宇内有数的魔头,早年他连武林三奇这种高人都不放在眼里,现下虽被柳剑雄笑声镇住,但他眼珠一转,心忖:“毛头孩子,就算你从娘胎中起就练功夫,也不过二十来年,你敢在爷爷面前故弄玄虚?”随抖声叱道:“娃娃!有你的,敢在爷爷面前卖狂,你是活腻啦!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徒弟?” 柳剑雄不但不惧,反而淡淡一笑,拱手说道:“在下荆襄柳剑雄,家师他老人家早在百年前已仙逝,阁下恐不识家师,说来徒费……” 火灵官陡一声暴喝,打断柳剑雄的话说道:“小子,胆敢作弄你家爷爷,你这狗不是灵真那杂毛的徒孙……”话未落,人已仰天哈哈一阵狂笑。 武林中有谁听过徒弟才十八九岁,而师父早已在百年之前物故的怪事,这太不合理了,不但岑化龙有点怒,任令是谁,听后都不免要惊奇不置。 柳剑雄说的是实情,但火灵官岑化龙误认是对方故意戏侮,他在一阵狂笑之后,咬牙接说道:“天赐老夫得雪三十年前的一掌旧恨。嘿嘿,小鬼,先拿你消消恨,然后再去找灵真那杂毛算还旧帐。” 柳剑雄猛可的倒抽了口凉气,但仍傲然的冷哼了一声。 三十年前,火灵官被灵真印了一掌,挟恨于心,隐伏了三十年,此番再度出世,就是为了寻仇而来。 岑化龙一看柳剑雄不吭声,认为他露了怯意,顿时将了看作俎上肉。猛的嘿嘿两声,探步亮式,右掌一扬,一股排山掌劲有如狂涛般的遥空向柳剑雄推去。 他只轻描淡写的用了五成力,但柳剑雄从对方衣着及一副怪相中忆及,对手竟然是赵冲提过的一代魔头,他怎敢大意,将早已运集的劲力聚蓄右臂,掌猛扬,“乾元亨利”一招乾坤掌绝学猛力推出。 两人全算得上是目下武林中的盖世好手,这种上乘的内家掌力虚空一碰,“嘭”的一声震天暴响,岑化龙退了一步,柳剑雄身形晃了两下。 双方都惊,岑化龙惊中带骇,适才托大,吃了暗亏,不但五成掌力被人接下,还被震退一步。反看对方若无其事,哪得令他不惊? 别看他只用了五成力,放眼武林中,接得下他这一掌的还真不多。 他本是狂傲惯了的魔头,稍为怔忡,猛的钢牙咬得山响,怒得他黄发指天,怪眼冒火,双掌一扬,连着全力推出两掌。 柳剑雄心中有数,怎会再硬接这种上乘掌劲,耗损真力,疾的飘身如絮,倒踩九龙步避开了迎面击来的两掌。 岑化龙满腔愤怨,本想在年轻人身上找回三十年前一掌之仇的本利,存心要伤了他,谁知一出手就将老脸丢尽,是以怒火更炽,顿时狂吼一声,身如行云流水,掌势不变,蹑步跟进。 九龙连环步暗藏玄机,是灵真道长苦研了二十年的秘技,饶你火灵官功力盖世,仍是无法揣测。 晃闪之间,柳剑雄影踪早杳,岑化龙两掌又落了空。他心方喊“糟”!疾缩肘翻腕,塌腰错步,旋身一招“垂杨挥露”,朝身后猛推。 这魔头确不愧经验老到,这一招,硬被他算准了,恰与身后一拳捣来的柳剑雄碰了下。 拳掌方接,柳剑雄疾的撤招飘退,身轻如叶,藉岑化龙掌风一荡,落身在两丈之外。 柳剑雄心地淳厚,不愿无端伤人,刚才踩着九龙步旋到火灵官身后,向他背心平淡无奇的轻捣了一拳。岂知一着错,满盘输,反而落人岑化龙的算计之中,他怎能骤然间硬接岑化龙的死劲一推。 还算他退得快,只觉右臂稍有点酸麻,倒也未受到掌伤。 火灵官是什么人物,哪容他再脱出手去,一飘身,掌锋如刃,直向柳剑雄丹田重穴追蹑。 这一下如果戳实了,没有话说,准定要将小命陪上。这一招,他本来是退得狼狈,再一被逼,他连点了两次地面,仍是甩不开岑化龙如狂涛卷潮的身形。 眼看他只要再退三丈,身后就是千寻绝壑,他必定要摔落下去,定摔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人急智生,猛想到甫练成的指功,正好一试,念转势发,潜运真力,五指箕张,手挥处,一招“手挥五弦”,五缕劲风,挟着丝丝锐啸,直向火灵官头胸部位置落。 这一下,距离既近,柳剑雄手才挥,岑化龙只觉的砭骨生寒的几丝冷飕飕的疾锐劲风射到。 好魔头,毕竟功力不凡,临危不乱,双脚一错,猛点地面,身形上拔两丈,躲过了凌锐无匹的五缕指风。 柳剑雄虽是一招退得岑化龙,但他后退的身形兀自未停住,有若闪电,指才挥出,人已一脚踏空,朝崖缘下坠落。 岑化龙避招虽是够险,但在看到敌人跌落下去的瞬间,不由嘿嘿一笑,谁知冷笑未落,猛的断崖外破空飞起,斜斜射上来一条身影,他暴睁怪眼一看,霍然竟是失足坠崖的对头。 他此时已脚落实地,两眼瞄定上冲的敌人,马步一稳,双掌运了下力,拿捏时间,准备赏敌人两掌。 “嘭”的一声,岑化龙两掌未发,“啊呀”一声惨嚎,两手一搂屁股,一蹦一跳的没命狂奔飞逃。 雪龙护主心切,性又刁滑,心眼更是贼猾,情急主人坠崖,又见敌人大刺刺的立马准备堵截主人,登时心中有气,陡然使坏,轻跃到火灵官身后,张口一吐,一个滚圆的屁股,结结实实的被喷了一口。 他虽功力盖世,但雪龙一口轻气力道,确够他受,下肢顿时渐觉麻痹,怎不把他吓得没命的奔逃。 强敌骤退,柳剑雄脚落实地,仰天一声轻叹,无限感慨的自个儿低念道:“想不到学成绝世武功,仍险险葬身千寻绝壁之下。” 他刚才本是一脚踏空,但他此刻功力非凡,后脚甫一蹈空,前脚尖疾的一探危崖边缘,稍借力一点,“玉龙盘空”一旋腰,两掌虚空斜斜一按,身形登时破空飞升。 这一着,说险真够险的啦!如果不幸跌落下去,凭你武功再高,也必要跌得粉身碎骨。 且说柳剑雄这样懊丧,他怎知道今天碰到的人是早年与灵真道长齐名的魔头,且又为人凶残暴戾,也是他经验不够,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未施出妙招,岑化龙又全力猛扑,才险被他逼得坠崖。 其实,凭他现在的功力,一上来就使出绝学,不但败不了,说不定火灵官还真挡不了降魔斩妖的那四式剑招。 可惜他赋性太淳厚,不愿无端伤人,未能挫挫火灵官的锐气。 经过这番变故,创剑的念头因心神懊丧而烟灭,不愿再待一刻。 事实上,别看野参坪静寂得有点沉闷,只要再过三两天,冰解雪融,那些武林豪客奇士,怕不要纷至沓来,真要门庭若市,户限为穿了。 奇书出世,早已轰动武林,岑化龙仅是这些人中的头一拨,往后接二连三而来的人,正不知还有多少? 柳剑雄知道这种道理,再来的人,怕更惹厌,此时不离开,迟得几天再想走,那就要费上点手脚了。 可惜,时机不巧,使一套后来震骇武林的乾坤剑,终感到有点残缺不全,别说他往后没有时间让他静心去悟解,便是有这份闲暇,也会因为心湖不静,难以研参出来。何况他生就的劳碌命,自此时起,将席不暇暖的奔波一生。 柳剑雄稍作收拾,运剑把玉盒削了几个小洞,将雪龙放人盒内,然后将玉盒揣人怀内,再转身跃进冰窖内采了些年份老点的野参,方纵出洞,回顾了小住了四五个月的冰窖一眼,对野参坪做了一番留恋的凭吊,纵步向东端跃去。 风云际会,关东道上剑拔弩张,不单单只是长白派调集了高手准备夺书,便是那雌伏了多年的大漠三丑,东海四圣,与一些黑道煞星,全都前前后后的到了关东。 其他中原武林各大剑派,或明着替少林助拳,或暗着意欲染指的,就不知到了多少高手。 除此而外,那些无门无派的煞神,独脚大盗,还不知到了凡几? 长白掌门人,通臂掌古承修更是亲自出马部署,自积雪峰起,沿长白山各要隘,迄辽阳、铁岭等地,全皆或明或暗的设了桩卡,只待雪融冰解之后,柳小侠一现身,就要倾力迫扑,强抢豪夺,长白派已作破斧沉舟之举,硬要将那部奇书夺到手。 另一拨由关内赶来的好手,由少林掌门人觉智上人率领,实力颇为强劲,有名列三僧的弘惠大师,武当妙清道长与师弟金梭刘银龙,少林监院五老中的三老,还有土老儿神拳赵冲,一共是八位高手。 稍后一拨,弘仁大师与狂道朱纯飞也联袂兼程赶来会合,十位高手,浩浩荡荡的令人侧目。 十人之中“三僧两道”,除峨嵋的伏虎禅师外,全都到齐了。 原来觉智上人在关内只听说师门重宝已出世,究竟是被什么人得去,则不甚了了,是以他间关万里的邀了“两道”与“银龙”助拳,立下宏愿,此番出关,非要夺回师门失宝不可。 这一出关,妙清就听到谣传大罗金刚宝录是被师侄柳剑雄寻得,着实吃了一惊。他惊的师侄虽是夺得奇书,但多少绝世高手心存觊觎,他估量了一下,认为师侄无法保存那部奇书,丢书事小,万一有个好歹,师侄是师伯的衣钵传人,他身上有一门武当派而又是灵真秘而不传的绝技,况且,武当派几代弟子中,谁都喜爱这个师侄。 他忧心如焚,将话向少林掌门陈明,要先行一步替师侄去打接应。 觉智上人乍听师门至宝竟然落在武当门人手上,不由高兴非凡,皆因他知道师侄赵冲与柳彤的关系,不怕失宝被武当吞掉,他千恩万谢的向妙清道劳,并立刻派弘惠大师随二人远行,原来刘银龙也随师兄一块去替师侄打接应。 赵冲比谁都急,急得他抓头搔腮,本想向掌门人请命先行,早点去看看侄儿,但又暗恨两条腿不争气,跑起来没有人家快,怕拖累了三人的行程,只好憋着一肚皮气,闷不吭声。 狂道朱纯飞幸好与弘仁大师有事他往,否则,有了三弟的消息,怕不要狂得蹦跳。 回头且说柳剑雄未待雪融草离了野参坪几天,使长白派措手不及,来不及调动高手拦截,沿途未见有什么人盯梢。 他走得够快,才两天工夫,已来到盘石,一进城,就发觉情形有点不对,好多扎眼的人物,明里暗地的已将他缀上。 他聪慧透顶,发觉被人缀上,一落店就忙着用晚饭,稍息片刻,就将房内的灯熄了,打开了后面的暗窗,飞快的闪身射出,跃上房坡,有如一缕清烟,向城外飞奔。 他不是露怯,蓦闻数十丈外响起了人声碎语,好快,第一声才人耳,那继续传来的声音又较前响亮得多了。 他立足静听了一会儿,心中一阵惊诧,这几人身手均是上乘,说些什么虽是听不真,但几人话声中似挟杂了一句“雄儿”。 他不知是不是人家在说自己,心中难免愕然,疾的闪身道旁一株合抱枣树后面。 也就是他刚将身藏好的俄顷,来路上已现出三条人影,四下虽是一片漆黑,几人尚在二十丈外,柳剑雄已看出来人是僧、道、俗三人。 须臾之间,一声“师伯”划空传去。把前头七八丈外飞跃来的三人怔骇住,疾的停步。 柳剑雄猛的纵身一个飞跃,直落在妙清身前一丈,前面三人登时一散,成了个合围之势,齐都凝神动劲,准备应变。 此中有个原故,夜晚之中,妙清功力再高,黑漆漆的七八丈外,无法看清来人,况他与柳剑雄仅是在襄阳见过一面,其余的两人根本就没有见过柳剑雄。相反的,柳剑雄在七八丈外已经看清是师伯。 柳剑雄一见丈外的师伯惊愕,忙着出身说道:“师伯,是我……我是柳剑雄。” 妙清一看身前立着英风飒飒的少年自称柳剑雄,登时走前几步,看清确是自己要找的师侄,激动的叫了一声“雄儿”! 柳小侠倾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僧、俗二人也在此时围了上来,愕然的看着地下的少年。 妙清想是老怀欣慰,一把挽起地下磕头的柳剑雄;闪着一双慈爱的眼光,将师侄细端详了一阵,柔声说道:“孩子,你不但比去年长高了些,人也英挺得多了。”他虽是在赞着师侄,但一扫柳剑雄那双流辉四射的神目,心中吃了一大惊。 一旁的弘惠大师一听来人自报“柳剑雄”,立刻暗中念了几声佛,皆因他算是第一个来迎师门重宝的少林门人。 金梭刘银龙睁大了一双朗目,着实的将这位与自己同列入“剑林四龙”的师侄细打量了一阵。 妙清怔愣了一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刘银龙一指,说道:“雄儿,快见过你三师叔。” 柳剑雄侧转身一步拜了下去,敢情这一阵,他已将两人看了个够,心中也暗赞师叔英挺。 刘银龙慌的一手扶起师侄,握着他的手甜甜的一笑,这一笑,含了多少意思,打从心底起,他非常赞赏师侄的英俊与气度。 妙清又向弘惠大师一摆手说道:“雄儿,这是少林寺的弘惠大师。” 乍听名列武林三僧的高人,他又细盯了老和尚一眼,但难题来了,师伯命自己见礼,要如何个见法,要见礼吗?师伦大道,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不见吗?师伯谕命难违。 他犹豫了一下,随拱手淡淡的说了声:“大师好。” 须知他自得迫云剑客遗命收为弟子之后,已算得上是名列少林门墙,讲辈分,他高出弘惠大师两辈,连掌门人都要称他一声师叔,是以妙清要他向弘惠见礼,可就作上难,这种别扭的关系,他也无法申说得清。 弘惠心中大不快,妙清更是怪上师侄傲性。 但此时此地,几人都不遑计较这些,来不及问其他的,妙清亦已诧然的说道:“雄儿,为什么天黑了不落店,还要连夜的忙着赶路!” 柳剑雄嗫嚅的垂下眼皮,恭答道:“侄儿本是早在盘石落了店,只是……只是侄儿似乎觉得被几个扎眼的人物缀上,侄儿不想惹麻烦,才连夜赶路,想把那几个家伙甩掉。”这种事,为了逃避强敌追慑,未免有点示怯,是以他说来很难以出口,何况还有弘惠大师在场。 “怎么?”妙清一脸惊疑的急问道:“是些什么人?” 柳剑雄轻摇了下头,答道:“侄儿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只是有这种感觉。” 妙清猛的两眼神光一闪,伸手一扯师侄,侧转头向弘惠大师招呼道:“大师,我们快走。” 走字出口,他已拔步扭身疾跃,妙清怕师侄赶不上,才伸手扶他一把,谁知他竟与师伯奔了个并肩。 银龙与弘惠也紧随二人身后疾扑。 妙清想是出了全力,柳剑雄仍是与他并肩飞驰,反看其余二人倒落后了三步,妙清心中暗赞师侄不愧是师伯的衣钵传人。 他哪知道柳剑雄还是让着他,未出全力,如果尽量放开脚程,怕不早将他用后老远。 四人均是武功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一展开脚程,哪还慢的了,三更天,就已来到海龙。 三更半夜,僧道俗四人,免得惊世骇俗,不方便去打客店的门,凡人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处寺庙,权为歇宿一晚,好在几人均已吃喝过了,不愁肚腹不争气。 几人靠在荒庙的神龛上,妙清问了阵柳剑雄别后的经过,他也概略的向师伯禀呈了一遍,待谈到大罗金刚宝录时,柳剑雄伸手向怀内一探,妙清忽的一伸手拦阻着道:“雄儿,慢着。” 毕竟姜是老的辣,他不愧是个老江湖。 妙清沉声细语的说道:“宝录系少林重宝,干系非轻。雄儿,明天我与你去谒见觉智长老,当面交还这部奇书。” 弘惠大师轻念了声:“佛祖慈悲。” 柳剑雄轻声恭答道:“侄儿敬遵您老人家吩咐。” 稍停,他又接说道:“便是没有您老人家的谕命,侄儿也要遵从师父他老人家的遗命去面谒掌门,将师门重宝面呈掌门。” 妙清颇感惊诧的低问道:“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柳剑雄神色凄惋的答道:“他老人家就是百年前人称追云剑客的林……” 妙清似是有点震颤的打断他的话,问道:“林老前辈是你师父?你见过?” 弘惠大师惊得瞪大两只慈目,全神的看定柳剑雄。 柳剑雄一声不吭,凄然神伤的点了下头。倏的发觉意思表达不完全,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一下把三个老江湖弄糊涂了,妙清陡然沉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剑雄一脸凄怆的道:“他老人家遗命收侄儿为徒,但是……他老人家已仙逝了百年!”边说,边探手入怀内摸索了一阵,将追云剑客遗下的那几张笺掏出来,双手呈给妙清。 妙清接过素笺,展开来,夜虽是一片漆黑,凭他精湛的内力,字迹虽有点模糊,仍是将意思看了个大概。 看完之后,抬头向天井凝目沉思,随手将素笺递给一旁瞪眼的老和尚。 他此时心方释然,怪道师侄只向老和尚随便的拱了下手,原来此中有了这段玄妙的关系。 眨眼工夫,老和尚已将四张笺纸看完,连忙将笺纸叠折好揣入怀内,猛的立身,一扯灰布僧袍,双手合十,上步屈膝,朝柳剑雄拜了下去。 虽说是师门之礼不可废,但弘惠大师亦是六十来岁的高僧,硬向他拜下去,柳剑雄怎敢当得,他慌不迭的点足向侧方一避,两手朝老和尚一扶,口中连说:“大师使不得,那样要折煞柳剑雄。” 弘惠是少林有道高僧,师伦大道,他哪敢儿戏,一味的硬要躬身下拜,但拜不下去是事实,不由咋舌吃惊的忖道:“看不出这位小师叔祖有这种上乘气功。” 两人相持不让,一个要行师伦跪拜大礼,一个是心性谦谨,硬要拦阻。妙清暗自点了下头,心赞师侄这份尊老敬贤的淳厚品性,忙的向弘惠大师说道:“大师再坚持,就要折煞他了。” 弘惠一看无法拜下去,只好借势站立起身子,一垂眼皮,极为恭谨的双手合十,向柳剑雄一躬道:“请师叔祖慈悲。” 柳剑雄拱手还了一礼,答道:“大师请不要多礼。” 一旁的刘银龙心情迷惘,暗自在猜哑迹,似懂非懂的又不便出声相询。 猛的山门外“噫”的轻呼了一声,接着是土老儿的声音,宛如自语的念道:“兔崽子真会变戏法,你不滚出来,我老人家可要开口骂啦!” 这本是一座小得可怜的破庙,山门外讲话,庙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庙内四人不由一齐惊愕住。 敢情好,兔崽子没有赶出来,可把自己人给骂出来啦! 妙清沉声喝道:“糟老儿,你是见了鬼,要指天骂地?” 妙清一出声,土老儿又惊噫了一声,一声“怪”,怪字未落,柳剑雄已踊身一跃,两步一点,人已跃到赵冲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给土老儿连叩了三个响头,口里边说道:“雄儿叩候伯父钧安。” 土老儿赵冲眯着眼睛一瞟地下跪着的柳少侠,呵呵一声笑骂道:“磕头虫,没出息,还不给我站起来?”想是他心中太也得意,伸手一扶,一把挽起跪在地上的柳剑雄。 这土老儿是乐极忘形,半年不见爱侄,柳剑雄确也争气,闯出了这么大的万儿,怎不叫他喜极忘形。 一旁刚从庙内纵出的老和尚,急得直搓手,喊了一声“师弟”,又顿住,暗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妙清一看赵冲只顾乐开来,拉着师侄只管自个儿从头到脚的端详,对刚才骂兔崽子的一码事甩在一边,缄口不提,不由犯了疑,心中嘀咕,忖道:“照理,土老儿滑稽梯突,玩笑惯了,但还不致玩笑到他师兄与自己头上,此中谅有道理!” 他稍为思索了一下,见这爷儿俩竟然旁若无人,妙清再也忍禁不住,猛的沉声叱道:“糟老儿,你是干什么来的?” 一句话将赵冲提醒,“啊”的一声,疾走了几步,先向师兄请过安,又转头与妙清打了个招呼。方诚惶诚恐的说道:“老道哥哥,我们今晚落脚在城内北上街的第五家福安客店后院,是三更天,我听得屋顶有夜行人经过的声音,我先在窗前打了个响屁,接着就穿出窗来,跃上后房坡,正好,师叔他老人家安歇的屋顶上,正有人在探道。这家伙确有几下子,我才一长身,他已惊觉,敢情适才的那声响屁并没有骗得过他,这家伙不吭一个字,拉开腿就溜,真快!才一眨眼,就失去了影子,等我追上城墙,瞄见那兔崽子向这座庙中窜了进来,等我赶来一看,不见那厮影儿,老道哥哥,你说我该不该骂?” 刘银龙一旁插嘴道:“师兄,我们搜。” 妙清摇头道:“这厮功力不弱,看来早走啦!搜也无益,走!我们这就进城去。” 弘惠猛的举手合十,向柳剑雄及妙清施了一礼,说道:“请诸位慢行一步,容贫僧先去禀知掌门师叔一声。” 妙清点点头道:“大师请便,贫道随后就到。” 他知道人家少林失宝重归师门,必定有一番排场,弘惠大师走后,又停下来闲聊,故意拖延了一阵时间,好让少林门人有准备的时间,好一刻工夫之后,爷儿四人才向城内走去巳 就在几人走后,庙后蹑足转出来一高大的黑影,细看之下,是一位年在八九十岁之间的白髯老人,睁着双光灼灼的眼睛,蹑定四人,向城内走去。 且说城中宿在客店中的少林掌门觉智,一听弘惠归报,登时愁眉舒展,接过师叔祖的那张遗书,立刻紧张万分的命弘惠传聚门下弟子与三老,摆设祖师香位,准备迎接师门失宝。 狂道与弘仁大师今天甫自外事毕归队,猛闻三弟有了着落,喜得哈哈一声狂笑,哪管身旁的弘仁,疾的自炕上蹦了起来,转着一双环眼,急问弘惠大师道:“秃驴,我三弟在哪里?” 弘惠哪有心情跟他斗嘴,登时将几人落脚的地方告诉他,狂道哪有这份耐心听下去,不待老和尚说完,人已推窗纵去。 半路上,弟兄俩已自相遇,半年来,经过了多少凶险辛酸,终于又见了面,两人均泪眼相对,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相叙一刻,四人像众星捧月的簇拥着柳少侠翻上城头,纵落客店。觉智上人已亲率三老及两位大师恭立院中迎候。 几人见面一寒喧,进到掌门上房之内,柳剑雄双手捧定师门重宝——大罗金刚宝录,报名进谒掌门人。 柳剑雄高举双手,掌门率所有少林弟子先将师门重宝跪接过去,恭放在临时摆设的香案上。 柳剑雄趁掌门人忙于供奉师门至宝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报名说道:“少林第十六代俗家弟子柳剑雄参谒掌门,愿掌门人福寿无疆。” 觉智上人哪敢受此大礼,随转身与这位小师叔对拜了下去。 两人互相对拜了四拜立起身后,柳剑雄与觉智上人又率少林门人,向上首立着的一块历代掌门祖师的神位祝告了一番。 礼成之后,少林掌门人请小师叔上坐,然后亲率三位长老谒拜本门前辈长老,柳剑雄推让不得,只好受了半礼。 “觉”字辈的门人参谒完毕后,“弘”字辈的两位高僧又报名谒拜师叔祖,柳少侠也只受了半礼。 想是在破庙之中,赵冲已弄清了侄儿与本门的关系,心内感慨万千,一方面替侄儿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本是自己的侄儿,转眼之间,就要变成自己的师叔祖,伦常倒置,心中很觉不是味道,是以他默不作声的随几人返回客店,直到现在均一言不发。 “弘”字辈拜完,该轮到少林第十八代俗家弟子参谒这位小师叔祖了,掌门人都向侄儿行了大礼,师伦大道,赵冲哪敢不敬本门长老,逼得他哭丧着脸,作势要向柳剑雄跪下去。 土老儿自小痛爱他,恩重如山,柳剑雄哪敢受此大礼,拦阻既不可能,受礼又悖逆伦道,他天胆也不敢大刺刺的受伯父一拜,急得他右手一扬,发动金刚禅功,将赵冲刚待跪下的身形托了起来,抢着一步跪下,伏地痛哭道:“伯父,您老人家要折煞雄儿。” 掌门人暗中点了几下头,暗赞小师叔心性端厚。 妙清一看场面有点尴尬,忙抢身站了出来,单掌打个问讯,先向觉智上人告过罪,然后一手扯起伏在地上的侄儿,一手向一旁发怔的赵冲扯了一下。 赵冲一见妙清出来转寰,默不作声的退到弘仁大师身侧,一语不发。 妙清转身肃容向少林掌门人打个问讯,低声说道:“晚辈有一事是否该说,请老前辈示下?” 觉智上人莞尔一笑,说道:“道长有甚高见,老衲恭聆。” 妙清先看了看柳剑雄,迟疑了一下,方缓缓的说道:“令师叔虽是贵派的长老,师伦大礼不可废,但赵大侠自小宠爱柳施主关护至切情,逾父子骨肉,彼此之间,势不能因师门辈分而废人伦尊卑之分,晚辈斗胆代求掌门至尊,可否破格请柳施主仍以谊侄身分礼事赵大侠,以全柳施主孝思。” 少林掌门人显得踌躇不决,转头向妙清身侧的柳剑雄望去,看到那双泪光婆娑,充满希冀之色的眸子,就微笑着向妙清一点头道:“道长卓见,老衲谨遵法谕,但今天有历代祖师神位,赵师侄仍是师伦重礼不可废。” 赵冲知道今天仍是不免一拜,柳剑雄聪慧的紧,他不等赵冲拜下去,早已“噗通”一声的双膝落了地。 这一下子算是两人对拜了四拜,在场诸人均心中赞赏柳少侠的谦恭。 仪节过后,上人请小师叔及两道与银龙落坐,少林门人仍垂手侍立,恭候着觉智上人将宝录用一方黄丝绢裹好,放人玉盒之内,双手捧交给执掌达摩院的长老觉钧上人,再将历代祖师的牌位交弘仁大师背定。 一切仪节完成,掌门人转身朝小师叔及道长合十顶礼,神色庄重的说道:“幸赖师叔寻获师门重宝,使历代祖师在天英灵得慰,觉智想早日奉宝归山,以安祖师英灵,不知师叔有无法谕,弟子恭候示下。”稍顿,又接道:“妙清道长有甚么教言?” 妙清慌的立掌躬身一礼,恭言道:“老前辈言重了!只是……” 他是听柳剑雄说有人迫蹑踪迹,再者,凭自己几人,竟被人家摸进破庙而不自知,可见来人确是武功高深得不可测,这一见少林掌门竟将重宝交给一位功力不高的长老背定,是以就担上了心,他本想说宝录应该仍给师侄背定,又怕长老不快,因此忍住不言。 掌门人慈颜微绽的笑道:“道长有话请说,老衲恭聆教言。” 上人这一说,妙清更是犹豫,心中翻了几个滚,有意点醒上人的说道:“近日齐集关外谋夺宝录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今晚柳施主已被人缀上,来人功力奇高,是以前辈须慎重……晚辈的浅见,返中岳的事,前辈务要预策良谋,慎重从事,方保无虞。” 上人一掀慈眉,淡淡的一笑,说道:“卓见高明,与老衲所见略同,老衲已谋得一条妥切的路……” 上人话到此顿停,弘仁、弘惠不愧是武林名宿,经验何等老到,一看师叔说话吞吐不定,登时宛如平地涌起两股狂风,同时之间,闪出前后窗。 除了繁星满天外,就是漆黑一片笼盖了大地,院落之中,了无异状,双僧互一打手势,又双双跃回上房。 觉智上人环扫了屋中之人一遍,将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停在柳剑雄俊面上,慢吞吞的说道:“这件事,还得偏劳道长同柳师叔……” 上人略一沉吟,妙清轻轻的接念道:“金蝉脱壳。” 上人神目一亮,向妙清伸了下拇指赞道:“道长真是神人。” 两人细一磋商,分作两路,妙清、狂道、刘银龙同柳剑雄,打着护宝的幌子,从东丰经铁岭人关,引开敌人耳目牵制那些高手。 另一路由觉智上人率着一众少林门人,护定师门重宝,抄苍石,走磨石岭,南下营口,然后从水路至登州,再往嵩山。 计议才妥贴,柳剑雄猛的一长身,晃得一晃,人影已杳,房中之人,就没有谁看清他是如何离开的。 变起仓猝,室中的人齐都惊疑交集,不待上人吩咐,除上人与三老外,齐均穿窗夺门而出。 狂道、赵冲与妙清,更是急得心中冒寒,先众人跃上屋顶,放眼四望,万籁萧萧,天上星河耿耿,四周寂静得出奇,哪见柳剑雄的人影。 第十四章 美人迟暮 几人互一推许,齐认为柳剑雄必是发现强敌,当即分作三拨追蹑接应。少林双僧往正南,妙清与刘银龙出西域,狂道与赵冲奔正北,东面因是丛山峻岭,以为来人不会往这里逸去,就留下了一面空门。 几人约定,迫到人之后,以啸声为号。 风驰电掣,六人甫一离开客店,上房屋檐下坠落一条矮胖臃肿不堪,但身形颇为矫健的人影,他一现身,探头向四围打量了一下,稍一犹豫,蹑足踱到上房窗下,贴壁静听。 屋中少林掌门人与三位长老,正在悄声细语,议商一件机密大事。 窗外静听的矮胖汉子,那张油光滑腻团团的肥脸上,挂上了一个诡异的邪笑,从他这副得意的诡笑猜度,他必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来人是东海四异的老二,胖尊者林宏智,凭屋中的少林四位长老,人家摸到窗外仍未发觉,可见东海四异身手确实惊人。 且说柳剑雄本是好端端的坐在妙清身侧,突然长身一闪,就已失去影踪。在座诸人,虽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雄,齐都看清他是穿窗而出,只不过他身形显得异乎寻常的迅捷,快得使人只看到一线黑痕飞逝。 这种罕世的身手,在座的人齐都惊愕慨叹! 原本他静坐着在听师伯与掌门人策划回头的路线,陡然屋顶起了一丝轻似蚊蚋的微声,简直是轻如微风动发,连这么多名重一时的好手都没有发觉,错非是他习了这玄奥精博的禅功,恐也无法听出来,可见屋顶的人,一身武功,不同凡俗。 从这一点上分辨,屋顶现身之人同柳小侠,确又高出三僧两道不知凡几,便是那位年逾古稀、望重四海的少林掌门人,也要较他两人逊色不少。 他心知有异,已知屋顶来了绝世高手,来不及招呼座中诸人,陡然闪身疾飘,纵身跃出,足尖猛点窗槛,身形破空上拔五丈,虚空拢目一看,十丈外一条高大黑影,向南疾窜。 他怎肯任由那人逃逸?登时折腰叠身,两臂一张,两耳风生,身形有如迅电迫云,衔着黑影疾追。 差强用追星赶月四字可以形容这两人身形的快疾,两人有如在御风飞行,的确不愧是武林中的绝世好手。 这是一种武林中不可多见的绝世轻功,除了偶尔微向地点足借力之外,活脱脱的是两支离弦怒矢,划空带起一阵衣袂响声。 僧、道、俗六人,纵是名重一时的好手,待到他们跃上屋顶时,前面两人已是踪影俱渺,消失在夜暗中了。 再说前面奔逐的这两人,奔的快如流星飞泻,快速绝伦,追的似惊电骤掣,疾逾飘风,两人全较上了劲,同时两人的心思,全想到宝录的问题上去。 一个是不愿显露身形,以免打破谋夺宝录的计划,一个是因为屋中的一番密议被听去,非追到前面的那人,不足以护卫师门重宝。 两人这一较上劲,都施展开生平绝学。 旗鼓相当,两人的轻功不分轩轾,前后相距,始终保持二十来丈,眨眼间,两人已向丛山峻岭之中跃去。 柳剑雄轻功绝世,可惜他的金刚禅功未练到十成火候,仍不能算天下第一,如果他的禅功已经功德圆满,便是那轻功号称天下第一的灵真,也要逊色多了。 追不到前边的高大黑影,急得他心中一阵翻滚,这当儿,遍地丰草茂林,他担心前头逃逸的人闪身隐藏,彼此均为绝世好手,到那时要搜,谈何容易,不由心中急得冒烟。 一急不打紧,灵智登时涌聚,陡然想起武当内功心法中的一个“空”字诀来了。往昔,灵真道长曾经垂训过他:“空则灵气往来,心空气灵,气灵身轻,是本门轻功寄寓内功修为的诀窍。” 此念一起,心中有了主意,心忖道:“轻功能寄寓武当内功心法,如果以金刚禅功导引体内灵气,轻功不知要增强多少?” 念转慧生,立即以此诀要默运禅功,以驭真气。 红莲白藕,原是一家,他这里才一运功,神效立见,宛然身轻如飘絮,脚程一紧,才翻过一个山头,已经追近了十丈。 局势一变,柳剑雄心中狂喜,眼见在刹那之间,必可追上前面那人。 他加急紧赶了一程,又已近了三丈,只要再近得四丈,他只须一式“手挥琵琶”,凭他的绝世指功,准得将前面那人截住。 越追越近,前面那人似是惊慌万状,眼看指顾之间,就可截住那人,猛的前逃的高大黑影身形一晃,顿失踪迹。 柳剑雄疾的停身察看,登时发觉右手边现出一条宽仅五尺,峭壁插天的狭谷,谷中荒草没径,头顶仅天光一线,显得谷中幽暗,有点阴森肃杀,放眼朝谷中望去,奔逃的人影踪皆杳。 他十分懊恼,只得小心翼翼的沿谷搜去,才搜得不远几丈,蓦地山谷彼端冲起一条黑影,沿谷底飞纵。 柳剑雄气得怒锉钢牙,猛提真气,足点草枝,凌空飞射猛追。 狭谷长约四十多丈,追出谷外,豁然开朗,前面人影又已远离十六七丈,但显得有点慌急,没命的疾奔。 他怕再将人追丢,疾的脚下加劲,蹑空飞扑。 眨眼工夫,又已迫近了一截,心方暗喜,岂知转过一个山坳,逃奔之人,倏又顿失影踪。 山坳转角背面,是一条危崖险道,道左是一堵陡壁,壁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矮松杂草,险道右面是千丈绝壑,深不见底,前面笔直的伸出去五六十丈的傍山险道。 他停下来盘算了一下,忖道:“这家伙准是翻上陡壁,隐人丛林中去。” 他毫不犹豫的翻上陡壁,跃立上头,低头朝黝黑林海看了一阵,摇了下头,显得毫无所见。 偌大一片茂密林海,如何个搜法?即便搜上一天,也无法将敌人搜出来。他轻唉了一声,废然而返。 他转过山坳,险道千寻,危崖边有一只粗大手掌动得一下,接着自危崖下面拔上来一条高大黑影,“嘿嘿”两声诡笑,纵身朝柳剑雄消逝处张望了一阵。 别看这两人追逐,不到半个时辰,脚程何等快疾,怕不已奔了七八十里,柳剑雄一无所获的废然回走,脚下就慢得多了,将近走了一个时辰,待等他返回海龙客店,师伯妙清,狂道朱纯飞与师叔刘银龙,正急得跳脚,乍见他返来,全都惊喜万状。 柳剑雄睁大一双朗目将房内一瞄,屋中除了几人外,少林门人齐都失去踪影,连伯父赵冲亦已不见。 他不由为之诧愕住,狂道一步跃落他身前,拉着他的手一阵摇晃,关切的急问道:“三弟,你跑到哪儿去啦!害得我们一阵好找。” 柳剑雄木然的看了狂道一眼,亲切的叫了一声大哥,然后朝妙清与刘银龙躬身一揖,轻声叹了口气,方将经过说了出来。 三人听得双目一阵耸扬,思索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武林之中,这等身材的绝顶好手是谁? 妙清神色凝重的在屋中默声踱来踱去,狂道一看老搭档的神态,登时心中犯了疑,憋得他忍俊不住,沉声喝道:“老牛鼻子,有何所见,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狂道朱纯飞与妙清搭档了半生,从没见过他的神情如此凝重,不由出声相询。 妙清听了他的话,轻轻的慨叹了一下,一矮身向椅上坐下,微微摇摇头,说道:“历代相传,大罗金刚宝录,确是武林奇宝,但这部奇书只要一出世,便会替武林带来一次劫难,不知有多少苍生应劫……”稍顿,又接说道:“觉智长老处事虽然慎重,百密仍不免一疏,看来这次奇书出世,已替少林门带来了一次空前浩劫!” 妙清话一落,狂道迫不及待的追问了一句,道:“你是说几个秃驴在前面会有危险?” 妙清没有做声,只轻点了下头。 掌门有难,可将柳剑雄急坏,他见师伯一点头,登时急得俊脸倏变,促声的向妙清说道:“师伯,我们快去追他们。” 妙清轻声一叹,向师侄摇头低声说道:“何必徒自空跑一趟,上人一代宗师,智谋如瀚海,虽是闻警,说不定已将回程路线改变,偌大一座长白山,我们到哪儿去找?一个弄不好,把强敌弄到上人那一条路上去,那会更糟。” 顿了一下,又接道:“只好随他们去闯,说不定佛祖慈悲,也许能逢凶化吉……我看上人另有打算,如果我们将行程变更,可能会牵动全盘计划,影响大局。” 狂道眨了两下眼睛,看着妙清,问道:“老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妙清失神的答道:“从明天起,我们仍按着预定的路程,雄儿也无须再藏藏躲躲,索性明里走,将那些魔崽子引到这一路来,其实……我担心的是那个高大身影的人,会追蹑着上人……” 妙清确有见地,卓见超越,柳剑雄虽是心急似火,但在妙清说完之后,也只好闷在心里。 狂道朱纯飞一生最服这位老搭档,对妙清的解说,暗中点了下头,便是一旁不吭声的刘银龙,也在赞叹师兄高瞻远瞩的处事气度。 第二天大清早,天刚破晓,四人就已离店,沿道之上,狂道依着妙清的话,大嚷大叫,吵闹不休,引得路人侧目。 他本是个疯狂成性的人,换得平时,他也会找上些事乐上一番,这一存心相闹,癫狂如脱缰野马,一发难收,一路嚷嚷叫叫,闹翻了天。 总共海龙城才有多大一点,虽说清晨搅人清梦,但在这时已是武林人物上路的时候,恰好,几拨南下北上拦截柳剑雄的人派出的眼线,全见到了正主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伙儿全都将四人缀上。 每一拨人,全都睁大了贪婪的眼睛,朝柳剑雄身后背定的黄包袱瞄了几眼。 包袱中虽不是那部人人想得而心甘的盖世奇书,却也有两枝算是稀世瑰宝,数千年功候的成形参王。 这两枝参王,价值并不低于那部奇书,但柳小侠背上的奇宝,别说外人不知,便是他身边的三人也是一息不闻。 这些蹑踪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两道,全都将两人视作煞星,一看点子有两道一龙护驾,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默默的远缀在四人身后。 当然这些人绝不是跳梁小丑,算得上是江湖中颇有名气的人物,大多数都是些旁门左道凶恶魔头们派出来的打旗儿的角色。 妙清也不去理他们,管自缓步慢摇的照预定行程朝关内走去。 他们这一有意勾引那些觊觎宝物的魔星煞神,顿时之间,这条官道上倍感热闹,好多扎眼人物,或前或后的全将四人缀上,每到一处,只要是四人落脚的那家店,必会被一些虬筋栗肉的汉子住满,连带着附近的几家客店,都兴隆十分。 夜晚之间,更是暗中将四人住的房屋监视上。 “两道”与“银”“玉”双龙煊赫的名头,使缀定的那些人物迟迟不敢动手,看样子,有如是幕后的主脑人物末到。 一路之上,倒也平安无事,妙清也懒得去管它。仍是按着既定行程,管自走自己的路。 从海龙起程后第四天,这晚已来到铁岭,妙清一瞄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大对劲,离城还有十来里,妙清暗中向狂道递了个眼色,朱纯飞一迳的“哇哇”直嚷要大解,向路侧林中一窜,再未追上三人。 晚霞烧天,炊烟四合,三人急赶了一阵,进城落了店,妙清在临进店门时,在门口上留下了记号。 柳剑雄聪明绝伦,一看师伯支走狂道,心中登时加了三分警惕,也不去多问,准备随时应变。 两道的一番做作,更瞒不了金梭刘银龙,妙清见两人提高戒心,不说什么,将头朝两人点点。 三人进店,叫菜要水,一如往昔,全都不提狂道。好一阵工夫,相邻两个房间也都熄了灯。 午夜深宵,一线迷蒙黑影,疾如流星的闪到妙清后窗下面,偻指轻弹了三下。 妙清一步跃落窗下,落栓轻启窗门,狂道朱纯飞疾如灵狸的纵将进来。 狂道甫一进来,人未落座,先沙哑着声音嚷了声肚饿,妙清知道他的脾性,刀架在脖子上还要嚷,今天还算他知趣,只是压低嗓子轻嚷着。 好在妙清已早有准备,才一嚷,反手自桌上抓了一把酒壶塞去。 朱纯飞先不理会三人,一屁股坐在桌旁,一手执定酒壶。另一只手将桌上的一只鸡子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又凑在壶嘴上嗅嗅,“啊……”的轻吁了一口长气,然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我姓朱的生了个劳碌命,奔波了半夜,才得老儿你孝敬我这个,这总算不枉此行。” 话落,一端酒壶,向嘴边一凑,“咕嘟,咕嘟”的一气喝了小半壶,独个儿管自大嚼烧鸡,全不理会一旁急得心中冒火的三人。 柳剑雄实在忍禁不住,一扯狂道的破袖,悄声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朱纯飞一听三弟开了口,“夺”的一声,地上吐落一根鸡骨头,然后压着嗓子悄声答道:“三弟,别嚷,来了强敌啦!” 妙清陡然截断他的话,轻声问道:“是哪几个魔崽子?” 狂道轻说道:“老儿,这趟来的可不少,普天之下的厉害魔头,差不多到了一大半!嗯!真不虚此行,这一趟够热闹。” 柳剑雄一听狂道含混笼统的说一声“天下的厉害魔头”,根本不着实际,心中可就有点憋不住,更有点发急,登时拉了狂道一把,悄声的问道:“大哥,你说清楚点,来了些什么人?” 朱纯飞虽然同妙清插科打诨惯了,但此番碰上这位义弟,可就规规矩矩的摆出一副做大哥的样子来,显得神情颓丧,沉声低叹了一口气,失神的说道:“三弟,为兄不担心别的,唉!二妹为了你,弄得天涯奔波,几致疯狂,停一会你要听为兄的话,如果一旦有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你就跑,一切有为兄同你师伯接着。” 略顿,又接说道:“你先去找二妹,可不能……” 话至此倏然止住,心情显得非凡沉重。朱纯飞一生从没有像今晚一般的认真过,连妙清都听得暗中慨叹不已。 他略为静了下神,又接说道:“今晚来的全是有名魔头,为兄可一点都没有弄错,大漠三丑,长白掌门人通臂掌古承修,南疆的独臂老怪,崆峒弃徒一阳道人……唉!真是数之不尽,到底来了多少煞星,最是可虑的,听说是早年与天山神君戚玄龄情怨纠缠了几十年的栖霞姥姥,也到了关东。” 栖霞姥姥早年与武林三奇齐名,四十年前埋迹荒山,武林传说她早已物故,想不到在这时会来插手夺书,妙清听得登时心中檩骇,暗中叫了声“糟”。 早年妙清甫一下山游侠,姥姥已经名满武林,那时候,她已达五十高龄,手中一根龙头拐杖,重逾八十多斤,纵横大江南北,三十年来未逢敌手。连当时名震中原的一代大剑客舒炯都败在她的拐下,舒大侠从此封剑隐退,终生再未出现江湖。 这些事,妙清与狂道记得特别清楚,归隐了四十年的姥姥,功力怕已入神化之境,二次出山,必是有恃而来,怎不把妙清听得神情大变。怪道是朱纯飞嚷声也细声细气了。 虽是在漆黑之中,柳剑雄的如电神目,却将师伯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得非常真切,他心中暗忖道:“能使师伯担心的人,怕不是一个最厉害的魔头?”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暗中决定要找姥姥过下手,测验一下自己新习成的绝技。 狂道停下来喝了几口酒,又接说道:“栖霞姥姥武功通神,招诡式猾,另成一派,三弟碰上切不能轻易出手。她生性虽是乖癖,但为人极是正派,此番出关,虽是为夺宝录而来,如果能以理相难,姥姥一生行事大仁大义……” 狂道癫狂一生,不曾一派正经说过一段话,这等慎重言语大出妙清意料,他这番颇有见地的话,暗中是在告诫柳剑雄。 柳剑雄将头点了点,心中十分感戴狂道的爱护情义。截断话头轻声答道:“小弟会照顾自己,请大哥放心。” 狂道轻吁了口气,“咕嘟”连声的将剩下的半壶酒喝掉。 几人住的是个大套房,里间住着狂道与柳剑雄,外间住了妙清与师弟。狂道风卷残云的将整只烧鸡啃完,几人分别登床安歇。 妙清与柳剑雄夜课未做,正在床上盘膝打坐,狂道与刘银龙已是蒙头呼噜大睡。 三更将残。 突然门外起了“剥剥”的两声轻响,妙清一听有人敲门,登时有点惊诧,随轻声漫应道:“是谁?” 门外是一个苍迈的嗓音答道:“有扰道长夜课,是我老婆子夤夜造访。” 妙清悚然失惊,心知来了高人,他暗忖自己运功调息的时候,十丈之内,落叶闻声,可是来人竟然敲门自己才发觉。同时,来人答话的语音苍迈浑雄,偏又平和的有一股柔和劲道,显然气功已达上乘。 他不由犹豫了一下,心中低念了声:“老婆子。”猛的想起,除了栖霞姥姥之外,真还没有人有这份能耐。 妙清心中在冒凉意,嘴里边可连忙答道:“外面可是韩老前辈?请稍待,容晚辈理装恭迎。” 刘银龙闻声惊醒,套间的两人也听清了外面的声音,狂道是惊疑万分,柳剑雄刚想下床,猛的被狂道一把拦住。 其实姥姥来到院内,柳剑雄早知来了高人,但外间有师伯在,自己不便孟浪的出去。 猛听师伯说出是栖霞姥姥,登时就想往外间闯,谁知被狂道阻住。 妙清落地理了下装,将灯火剔亮,然后落栓将门打开,霍然迎门站着一位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古稀老媪,双眼神芒闪射,脸容十分庄肃,依稀可在她苍老的容颜上,找出她当年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来。 手拄龙头拐杖,未语先笑,重纹堆叠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慈祥的异采,向妙清慈笑说道:“老身夤夜打扰道长,还请海涵。” 妙清连忙立掌顶礼恭答道:“老前辈福趾宠降,无比荣幸,客居简陋,请移至里间,好恭聆训诲。”一边说,一边摆手将姥姥往屋里让。 姥姥不再客套,手扶拐杖,一步一拐的直往屋内摇将进去。 这哪像是一位武功极高的好手,活脱脱是位要人搀扶的衰迈老婆婆。 刘银龙乖觉十分,姥姥才一进来,兜头躬身一个长揖到地,说道:“晚辈刘银龙,给您老人家请安,愿您老人家福体康泰,万寿无疆。” “你……你怎么姓刘……”栖霞姥姥两眼神光灼灼的瞪定刘银龙,凄声颤唇的问。 妙清吓得一阵莫名所以,一脸茫然的看着姥姥。 刘银龙不敢再看她那双神芒似电的眼神,垂下眼皮,柔声答道:“晚辈正是刘银龙。” 她眨了眨老眼,愕然了一下,滴下两颗老泪,老气横秋的凄声道:“哥儿不要客气,老身担待不起……” 姥姥转头侧顾了妙清一眼,颤声问道:“刘相公不知是谁的弟子?” 妙清躬身恭答道:“他是晚辈的三师弟。” 姥姥“哦”了一声,仍注定刘银龙,温声说道:“刘相公英华内蕴,错非是灵修道友,怎能调理得出这种风采照人的弟子来!” 妙清随口谦逊道:“老前辈过奖了,我三弟年轻识浅,尔后还得仰仗前辈多多教诲。” 栖霞姥姥微笑了一下,柔声答道:“道长好说。” 妙清是个老江湖,自姥姥一见三弟之后,似是触动心机,跌入往事的回忆中,绝口不提此来的事,他登时点了点头,有了盘算,疾的出声喝道:“师弟,快搬把椅子给老前辈歇歇腿。” 刘银龙真是心窍玲珑,忙着端坐椅敬茶,把个姥姥侍候得慈笑盈盈。 上房来了高人,左右相邻两间内住着的客人本是睁眼猴着上房的四人,乍见来人竟是栖霞姥姥,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妙清心中虽是猜不透姥姥此来的目的,但见事情有点转机,登时有了主意,抬头向里间喝道:“你们两人怎还不快出来拜见韩老前辈?” 狂道人虽狂,但心细如发,乍听外间进入屋内的姥姥是礼貌有加的拜访,不像是前来生事,也就暂时按捺住,静静的听这老婆子耍些什么花样?这时一听妙清相唤,不好得再装呆不出去。 他装着睡眼惺忪的“呵”的打了一个呵欠,跟着惊嚷了一声:“什么?老儿,是韩老前辈驾到……啊呀!我朱纯飞真该死,未能倒履恭迎,罪过!罪过!” 话落,又一声喝道:“三弟,还赖在床上,快!快到外面去拜见韩老前辈。” 里间宛如起了一阵摸索声音。 栖霞姥姥一面拿眼将刘银龙从头到脚的细打量,一面漫不经意的随口说道:“朱道友怎的恁般客气,老身早知你已醒了多时,是我老婆子应该先拜候你才对。” 一语道破了狂道撒的谎,朱纯飞很觉不是味道,想不到今天被老婆子抢了话锋去。心说:“老虔婆,真有你的!” 他知道老婆子不好惹,那敢再装模作样,登时一扯柳少侠说道:“三弟,走!” 柳剑雄随定朱纯飞,两人鱼贯走出里间,朱纯飞虽未见过姥姥,但眼前手扶拐杖的耄耋老媪,除她而外,再无别人,连忙躬身一礼,告罪道:“晚辈连日劳碌,一时贪睡,未迎候您老人家……” 姥姥淡淡的展颜一笑,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将狂道扫得一哆嗦,赶忙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由不得的老脸一红,热辣辣的感到非常难过。 栖霞姥姥似是看出他的窘像,忙慈笑说道:“朱道友不要太客气,老身打扰了你清眠,已觉歉疚……” 她陡然停住,将一双神目移到朱纯飞的身后,登时脸上皱纹一颤,惊多于愣的转脸一扫妙清道:“这位小哥儿又是谁?” 妙清顶礼答道:“是晚辈的师侄柳剑雄。” 柳剑雄多乖巧,细步一移,“噗通”一声拜了下去,小嘴甜丝丝的说道:“雄儿拜见老前辈。” 姥姥才与柳剑雄对了一眼,立刻为他那双亮如紫电的眼神骇得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娃娃不是天赋奇禀,便是武功已入化境。”但她怎会想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武功就有如此造诣?是以才失声惊诧的问妙清。 姥姥一闻是妙清师侄,再一细看他的眼神,不由暗诧,心想:“这娃娃确实是功力已登峰造极,妙清差这娃娃大远一截,怎说是他师侄?” 她抄转头见人家拜了下去,疾的伸手去扶,将柳剑雄挽了起来,又仔细的端详了一遍,想是她过分喜爱柳少侠的灵慧,油然的呵呵敞声清笑,心中有点不服气,又像是赞羡人家似的想道:“天地间最灵秀的异禀秀才,都被武当派罗致去了,怪道灵修那牛鼻子傲视武林?” 一面端详,一面柔声说道:“孩子,你师父是谁?” 柳剑雄眼皮一垂,恭谨的答道:“家师是人称追云剑客……” 栖霞姥姥陡然截断他的话,一脸惊疑的沉声问道:“林前辈在百年之前已仙逝,哥儿你这话可真?” 一旁妙清与狂道朱纯飞两人急坏,明知栖霞姥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谁知柳剑雄偏泄了底。 柳剑雄将头微抬了一下,星目一转,凝睇了姥姥皱纹叠叠的慈容,那张脸,是一张惊疑而慈祥组合的画面,他不忍令姥姥失望,眨了眨大眼睛,将头朝姥姥轻点了下。 朱纯飞与妙清紧张得血脉有点偾张,手心渗出了不少冷汗。 姥姥陡然长长的“哦”了一声,宛如思悟到甚么似的,将两只慈目一阖,轻声说道:“怪道哥儿天庭流光,想已得了他老人家的全部真传,我老婆子此番真是不虚此行了。” 她侧头向妙清一睇,沉声说道:“老身有点不情之请,想见识一下少林的盖世绝学,不知道长肯不肯赏我老太婆个脸?老身想同令师侄在剑术上印证几招。” 妙清忙立掌恭答道:“老前辈北斗泰山,雄儿仅在幼时获家师伯的隆恩,训诲了三五年,后来虽得林老前辈遗命收为弟子,但他在刚得到宝录之后,已将师门重宝呈交掌门人先行携返嵩山,晚辈岂敢蒙骗老前辈。” 栖霞姥姥摇头淡淡的说道:“道长差矣,老身此来,本是为了想见识一下,百十年来使武林中人如狂如痴的绝世奇书武学,并未存有豪夺强取之心。” 妙清似是十分为难,登时语塞,犹豫了一下,苦笑着答道:“老前辈名重武林,晚辈天胆也不敢命雄儿同您老人家过招,将来家师怪责事小,使得武林前辈们不谅,那时候说晚辈目无尊长……” 姥姥呵呵一笑,截断妙清的话,抢说道:“道长真是顾虑太多,武功一道,达者为尊,老身实是竭诚为印证绝世武学而来,别无他图,道长请勿多疑,再说老身岂不落个以大压小的恶名。” 姥姥虽是说得漂亮,但妙清与朱纯飞是什么人物,早就想到姥姥必是有所图谋而来。 “两道”本是深知姥姥莫测高深的武功,与她那副冷僻孤傲的心性,不敢得罪她,妙清才一味的搪塞,并微露风声,宝录已经由少林掌门携走。 他这么说,可不是有意放觉智上人一把野火,脱清自己现在的危难,而是他衡量了一下,少林门人这时已在千里之外,姥姥知道了也无从追踪。 岂知姥姥硬是要与师侄过招,逼得他用江湖礼数与尊卑有序来点明姥姥,用道义来笼扣姥姥,毕竟姜是越老越辣,她心思通灵,分明妙清在点她以大压小,她干脆来上个坦白相承。 这一来话已说绝,妙清到了智穷词竭的地步,不方便再推脱,但也不敢贸然答应,只好侧眼一瞄师侄。 妙清使眼色的本意是叫柳剑雄自己推诿上几句,哪知这一望,糟透啦!柳剑雄竟然全会错了妙清的意,宛如是正对了心思,登时将头朝师伯微微一点。 栖霞姥姥何许人也,这师伯侄二人的眼神脸色,全落在她的眼中。 她不说什么,只朝妙清点头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包含了多少成分,笑得妙清老脸飞红。 妙清见机得很,连忙顶礼说道:“既是老前辈执意要训诲雄儿,那得请你老人家多爱护他点。”他的话意是怕师侄接不下姥姥的招来,希望姥姥手下留点情。 话甫落,疾的朝柳剑雄喝道:“雄儿还不快谢过韩老前辈,老前辈早年威镇武林的绝学‘梅花拐法’,你能得老前辈指教上一招半式,就足够你一生享用。” 柳剑雄何等聪慧,已知师伯在点醒自己,他早听灵真道长说过这套四十年前威慑群雄的绝技,确实诡异辛辣。但他成竹在胸,对拐招的底早有了个数,乍闻师伯一喝,忙上前一拜。 姥姥先前不知人家是少林派的弟子,偏又人小班辈大,此刻一明底蕴,那敢再受此大礼,疾的从椅上闪身侧避,伸手一扶快要拜下去的柳剑雄。 两人一扶一拜,不期然的较上了劲,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姥姥不由悚然动容,猛的又加上二成真力。 柳剑雄真是灵慧的紧,见好就收,趁势立直身。 姥姥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心中暗自感激柳剑雄给她保存了老脸,未当场丢人,暗中赞叹柳少侠心性敦厚淳朴,她知道人家刚才未尽全力。 柳剑雄甫一站直身子,姥姥已转头狠狠的白了妙清一眼,说道:“道长言重了,我老太婆怎敢受此大礼。” 栖霞姥姥所使拐法,本是早年的“梅花剑法”演化而成。姥姥年轻的时候,本是惯用长剑,自四十五岁以后,因人未老,容已衰,一头如云的柔软青丝,已苍苍如雪,一气之下,就弃剑使拐。 姥姥目下年岁虽高,火性倒未见褪减一分,登时站直微显得有点驼的身子,将手中那根儿臂粗的龙头拐杖向椅上一靠,侧转身向朱纯飞说道:“麻烦朱道爷将尊剑借我老婆子一用。” 正合狂道的心意,他正担心姥姥的拐杖是重兵刃,要是动上手,三弟在兵刃上就吃了亏,闻言忙将背上长剑解下,双手捧定,呈给姥姥。 姥姥随手接过来,道了声谢,信手一抽,但见一道光华打闪,长剑不但已经出了鞘,还随带着右手一抖,登时颤起五朵梅花。 姥姥露了这一手,在座的人,齐皆暗赞姥姥功力确是不同凡响,便是连以剑术见长的两个武当名家,也自感到自己的回环飘风剑法弗如远甚。 她握剑一试,甚为称手,一张浓纹堆波的老脸上,泛上一个凄然寂寞的清笑,先深注了刘银龙一眼,然后转头一扫三人,眼神停住在妙清的脸上,说道:“道爷,走吧!南门外有一座小山丘,地势比较平坦宽畅点,正好展得开手脚,老身先在那儿恭候。”话落,淡淡的一笑。 她这一笑,含了几十年的辛酸。 别看她恁般高龄,有点老态龙钟,话一落,人已闪身一晃,真是快如电闪,宛如一缕轻烟飞逝,眨眼已失人影。 四人全是名震武林的好手,纵身齐跃,有如星丸飞掷,随着姥姥纵跃而去。 出南城不远,路左有座小山丘,疏落的排植了几株白杨,二十丈外,柳剑雄已看清姥姥正鹄候在小丘顶上。 柳剑雄低声告诉师伯,四人登时朝小丘顶上纵去。 星光下,栖霞姥姥如霜鬓丝在夜风中飘拂,右手横剑,英姿飒飒,不像一位已近耄耋的老媪,神情奕奕,英气不减当年。 四人跃落她对面,又叙过礼,只见她轻一扬手,口中叫了声:“偏劳刘相公,请接着!”那个古铜剑鞘已缓缓的向刘银龙平伸射到。 这一手,妙到毫巅,分明来势疾劲,偏又那么平缓,最妙的是来到刘银龙身边时,恰已势竭,如不伸手接着,势必要跌落地上,他小心的一抄接在手中,不由讶然。 “两道”看得十分心折,暗惊姥姥名下不虚。 栖霞姥姥向柳剑雄一笑,说道:“小哥儿,老身要讨教了。”话落,振腕一抖,但见剑尖微颤,星光下,朵朵梅花耀眼。 柳剑雄侧身先朝师伯躬身一揖,妙清极端关怀的叮嘱道:“小心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妙清话落,他微一点头应诺,侧头向大哥及三师叔回顾了--眼。 三人全是一脸冰冷的神情,他倒不以为意的向他们笑了笑,缓步走到姥姥身前五尺处,翻腕向背上一探,“呛啷”一声龙吟,青虹闪处,星光映照下,也拘手划起五朵青梅,竟然与姥姥一般无二。 讶然失惊的“啊”了一声,疾的大声叱喝道:“慢着!”她并不是为那五朵青梅惊诧住,敢情是为了这把稀世神剑而讶异。姥姥又干和凄然的说道:“哥儿手中的剑可是名叫‘青虹’?” 这一声叱喝不但将柳剑雄吓愣住,旁立的三人更是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柳剑雄一听姥姥是问他宝剑的名字,登时心中一宽,忙抱剑恭答道:“正是青虹剑,老前辈识得?” 姥姥不答他的话,追问了一声:“这把剑是不是天山神君戚玄龄的?” 柳剑雄忙答道:“正是戚老前辈之物。” 栖霞姥姥神情紧张的诧问道:“怎会在哥儿手上?” 柳剑雄端容答道:“是我二哥送给晚辈的。” 姥姥追问道:“谁又是你二哥?他与戚玄龄有何渊源?” 狂道朱纯飞抢着答道:“他是戚老前辈的三弟子,名叫易峰。” 他怕三弟揭露玉凤的身份,是以抢着回答。 姥姥神情一松,“哦”了一声,仰脸凝视夜空,眨眼之间,两泡热泪盈睫,摇摇欲坠,睹剑思人,一阵感伤,跌人五六十年前的回忆之中。 那时候,这柄剑,日夜伴着天山神君,亦常伴着栖霞姥姥,他俩结伴游侠河朔,情如兄妹,是以每天她都将这把剑抚上几次。 原来栖霞姥姥本姓韩,六七十年前,武林之中,只要提到冷香谷主韩玉英,谁不是心颤神驰,皆因那时她正值花信年华,艳似一朵海棠,风华盖世,神态若仙,偏又生就了一副冷僻性格,冷得像玄冰寒霜,武功又出奇的高,视天下男人如敝屣,是以武林中的人是既爱她,又怕她。 当时,有不少丰仪不凡的武林好手,均试着想一亲芳泽,自作多情的去招惹她。 花儿多刺,那些人,全都闹得灰头土脸,不是断了胳膊,便是缺了大腿。现在雄霸南疆的独臂老怪,当年就因为自作多情而断了一只左臂。 慢慢的,全都知道这朵花儿有刺,再也没有人敢对她稍存妄想了。 上天太也作弄人,冥冥众生中,她独属意戚玄龄,神君年轻时,气宇轩昂,不同流俗,挺拔英俊的风度,确使韩玉英心醉。 两人本可成一对璧人,其奈戚玄龄那时武功不高,嗜武成癖,简直是入了迷,养成了他一副孤高的傲性,除了想练好武功外,身外的一切,视若无睹。 韩玉英自开封一见到他后,心摇神驰,屈意迁就,真是所谓一见钟情。 落花有意,怎奈流水虽有情而无心,两人有如兄妹的结伴游侠了将近二十年,韩玉英从一个娇艳如花的少女,被痴情孽债磨折得成了华发满头的老媪,但她仍不灰心,仍是耐着心苦磨。 戚玄龄食古不化,就是不就范,一点都不动心。 韩玉英到了四十五岁上,心情落寞,想着那狠心人,自己情爱弥笃的苦守他一生,他却心如止水毫不动情,由不得心性大变,终于断然离开戚玄龄,迁到栖霞山,自称为栖霞姥姥,埋迹深山。 四五年后,毕竟顺不下那口气,一气之下,就找上天山,两人狠狠的打了一场。 最后,戚玄龄终于被她点倒,她本待要毁了他,怎奈爱恨交织,复杂心情之下,仍是爱多于恨,虽说爱之越深,恨之越切,但要她狠心下绝情,将自己痴恋了几十年的人毁灭掉,却是办不到。 她一看狠心人仍是风度翩翩,想是神君修为得法,乍看之下,宛如一位中年儒雅文士。反观自己,白发苍苍,自怜衰迈,不由叹了口气,饶了他,但她怕他以后另娶,因此两手将剑一折,咬牙的告诫神君,只要他今后敢动另娶之念,誓必要如此剑。 戚玄龄为她挚情感动,当场发誓终生不娶。 上天真叫作弄人,二十年后,戚玄龄晚节仍不能独守,无意的惹上情孽,铸了一场大错,终于他有了一个艳绝人寰的女儿——玉凤。 戚玄龄怕韩玉英找上天山,别生枝节,如她一狠心,将自己视为命根的女儿给废了,那岂不遗恨终生。 天山神君晚年足不离天山,实是心中隐藏了忧患,人一到了老年,倍觉晚景凄凉,因此,特别痛惜子女,是以他终日忧心如焚。 栖霞姥姥自那次狠斗天山神君之后,一怒折剑之下,就打了一根龙头拐杖,不再使剑,大大的在江湖中闹了两年,发泄了几分怨气之后,断然隐迹栖霞山。埋首荒山四十年,苦研武技,她是此心不死,仍想待武功练得超凡人圣后,再去找那狠心人,冀图晚年落个合籍双修。 静极思动,不由己的离开栖霞,想找上天山去看看神君,谁知才一出得江宁地面,到处就沸腾着少林失宝重现,登时心中猛动,忖道:“那狠心人嗜武成癖,如果我取得那本奇书,送上天山……” 她仍冀求神君能看在宝录的面上,遂她合籍双修的愿望。 她今晚来找妙清,本是下定决心,先礼后兵,破釜沉舟的非将奇书弄到手不可。 谁知事情真怪,金梭刘银龙,与当年戚玄龄一般的年岁,一般才貌,气宇风华,活脱脱的当年她初遇戚玄龄时的化身,乍看之下,心神激荡,芳魂摇摇,教她孤寂了四十年的心湖泛波!凄惋欲绝。 多情还为无情恼,一己痴情误尽了韩玉英的一生,临到晚年,乍然见到有似当年心上人的翩翩风采,怎能不令她感怀!妙清自难体悟到她此时心中的感情是多么微妙。 且说姥姥乍然一睹青虹宝剑,不由深感惊讶,随着盘诘了柳剑雄一阵之后,遂沉声说道:“你把剑拿来给我看看。” 像是命令,姥姥的话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柳剑雄连忙解下剑鞘,将剑插还,然后双手递了过去。 姥姥手有点颤抖的接过柳剑雄手中的宝剑,猛然“哇”的一声锥心惨嚎,四人全都吓了一大跳,柳剑雄疾如飘风的倒纵一丈,“两道”与“银龙”本就替柳剑雄担了千百个心,叫声一起,全都吓得脸上失色。 谁知竟是栖霞姥姥抱剑失声痛哭。 她将剑抱得紧紧的,生像是怕谁会将怀中的宝剑抢走似的,神情激动到了极限,老泪纵横,布满一脸的重纹。 天地间唯有一个“爱”字,堪称得上至情至性,至神至圣,姥姥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情爱,诚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妙清与狂道朱纯飞早年出道行侠时,对武林间的掌故,知道得甚多,那时候,姥姥正是热门人物,她一生的韵事趣闻,几成为武林中人茶余酒后的谈话资料。 今晚这种情形,两人将天山神君,青虹宝剑,与早年两人那段情孽综合了一下,已看出了个大概,油然的泛起来一股同情心。 刘银龙是一知半解,柳剑雄是转着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悲恸失声的姥姥,一会儿又看看师伯和大哥,发现二人脸带同情的惋惜戚容,不由一阵迷惘,心中暗念了声:“不简单。” 的确,事情不太简单,姥姥隐忍了四十年的怨愤,有如一包点燃了导线的炸药,一旦爆炸,恐怕要将整个世界毁灭掉。 睹剑思情,这一哭开来,抑制了几十年的情愫,如江河泛滥,溃堤冲岸,一泻千里,无休无止。 四人均是以极端哀怜的心情默默凝注着姥姥,良久之后,经过一阵发泄,似乎是积压得饱闷的心胸舒畅了一些,但仍是凄惋欲绝。 妙清与朱纯飞已是方外之人,跳出七情六欲之外,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也被感动得心中一阵惨然。 柳剑雄人虽慧黠,但太年轻,那会理解这种含蓄的情感。刘银龙年岁比较长点,他出世得早,人间稀奇古怪的事也看得多点,又是性情中人,眼前这位伤痛得凄绝人寰的老婆婆,油然的令他泛上来一股同情心,觉得姥姥太也孤寂。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登时心念道:“年老气衰,老人家不能过分哀伤,应该劝止劝止。” 身随意动,一念方生,人已向姥姥身前走去,向姥姥兜头一个长揖,低声温慰道:“老前辈不能过分哀恸,应保重福体,人生如梦,世情如过眼云烟,过去的已随流水漂向沧海!总之一切还请老前辈看开点,如老前辈有什么事晚辈能一效绵薄,刘银龙万死不辞。” 栖霞姥姥倏的一收痛泪,顿止悲声,两道冷电,透过模糊的眼帘,狠盯在刘银龙俊脸上好一阵,嘴唇颤动了好几下,宛如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去取决一件事,猛的一声厉喝道:“刘银龙,你此话可是由衷之言。” 刘银龙剑眉双挑,朗声答道:“刘银龙七尺男儿,武林中薄有虚名,大丈夫一言,如白染皂,老前辈如有所命,赴汤蹈火,刘银龙绝不皱一下眉。” 刘银龙一番慷慨陈词,姥姥泪收声止,猛的大声说道:“两道爷,你们可是听明白啦!” 妙清心中一阵翻腾,不知老太婆要闹什么鬼,颇替师弟担心,心中虽抱怨师弟把话说得太满,但他是武林中铁铮铮的汉子,名列四龙,便是姥姥真的要师弟替她去死,自己也不能塌师弟的台。 妙清被逼得略为犹豫了刹那,也就慨然的向师弟脸上贴金,硬朗的说道:“我师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他向来说话一言九鼎,说了就算数。” 栖霞姥姥断然的叫了一声“好”,接说道:“我老婆子的事简单,我已闻到土味啦!离死不远,想到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练成的几招混混儿,眼看将要随着朽木埋人三尺黄土中,我老婆子又没有个传人,唉!是我看着这两个钟灵秀逸的哥儿,难免有点伤心。” 妙清听得心中冷哼了一声。狂道会错了她的意,心中自个儿忖急:“老婆婆,强词饰非……”心在想,口不择言的一揭姥姥的底牌,先作了个鬼脸,慢慢的说道:“老前辈您不是抱着青虹剑伤心,怎会又想到……” 他是生性玩笑惯了,卖弄口舌一揭姥姥的短,当然,姥姥的话,也有一点欲盖弥彰的用心,这一被他道破,姥姥不由“嘿”的一声暴喝,怒叱道:“疯道人,你好大的胆,敢不信我老婆子的话?” 朱纯飞心中一凛,凉了半截,将舌头伸了下,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反驳一句。大概是他真的怕这老婆子发横,疾的向妙清身后一躲。 柳剑雄一看大哥吃了瘪,兄弟连心,忙堆下笑脸向姥姥躬身一礼,岔开话题道:“我大哥生性落拓不羁惯了,他语出无心,请老前辈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但不知老前辈有什么事须我三师叔效劳?” 这几句话对了姥姥的心思,不但解了狂道的围,也压熄了栖霞姥姥的怒火。 姥姥像是同柳剑雄蛮对胃口,向他慈爱的一笑,说道:“哥儿,我要将这几手见不得人的混招传给你三师叔。” 此话一出,场中诸人均大感意外,全都脸色大变。 须知,武林中那有强收徒弟的道理,妙清自是不愿,刘银龙又哪有胆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 妙清脸色寒如凉水,刘银龙嗫嚅半天,方在牙缝中蹦出来几个字:“这个……这个,老前辈……请恕……” 柳剑雄怔愕了刹那,看三师叔一副窘态,正想出言解围,姥姥已沉声叱道:“好一个七尺男儿汉!” 柳剑雄一看姥姥白发指天,忙着一揖到地,接声说道:“老前辈明鉴,我三师叔已身列武当门墙,焉能犯此大讳……” 不待他话落,栖霞姥姥登时截断他的话道:“谁说我要逼他叛离师门,我只想传他武功,我老婆子这大一把年岁,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一生……” 陡然她两眼神光一射,狠狠的扫了妙清一眼,沉声慢慢的说道:“便是我老婆子收他做个儿子,也不会辱没了你们武当……” 姥姥话未落,狂道已喜得跳脚,登时乐开来,想是他抓住了机会,冷嘲似的打断姥姥的话,接道:“捡现成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自己不花上点心血苦熬,就想有这么大个好儿子?” 狂道这几句话大为过火,且带了语病,气得姥姥狠狠的瞪了他两眼,咬牙叱道:“你再敢饶舌,看我不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狂道是什么人,此刻他怎会再怕姥姥,一涎脸,向姥姥作了个鬼脸,哈哈笑道:“要我朱纯飞不吭声,那还不容易,只要有这个就行啦!”他笑眯眯边说,边将腰内挂着的小红漆葫芦拍了两下。 姥姥沉声喝道:“酒鬼,就算老身欠下了你一顿好酒,你记下,,总有一天补还你。” 狂道一瞪眼,乱发一竖,晒笑道:“一言为定,可不许赖,赖了我找你干儿子算帐。” 他抢了个鬼脸,又说道:“欠我的帐往后压一步,现在收了干儿子,可不能藏私,要掏出压箱底的东西给人家。” 姥姥开心已极的笑答道:“酒鬼,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我既是心了他,就得好好的调理他。” 两人一阵口舌相战,把三人冷在一边插不进来,正主儿都未开口,已把人家的事给决定下来了。 原先妙清本是狐疑姥姥要出什么怪点子,心里着急万分,及至(ocr按:原书此处遗漏两页。) 柳剑雄以一套新近研创,算来是残缺未全的“玄天乾坤慧剑”应敌。 别看他新创的这套剑招,威力大的出奇,以姥姥浸淫了数十年的成名剑法,仍不能将柳少侠的凌厉剑招压盖住,逼得姥姥双手一紧,加了点劲。 反正她今天已下定决心,非要迫柳剑雄揭开底牌不可。 姥姥手底一加劲,压力骤增,柳剑雄登时心中一凉,面对这种绝世高手,他那敢大意,陡然一声清啸,右剑主干,左掌辅坤。剑掌翻飞,有如逆龙搅海,气势如虹,翻翻滚滚向姥姥卷到。 五招才过,又已扭转逆势,成个持平之局。 两支剑,有如两条怒海蛟龙,剑起处,千条瑞气漫空,眨眼间,但见剑影翻滚,顿失两人身影。确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绝世高手的拼斗。 狂道惊得睁大了两只眼睛,凝瞪斗场,满腹惊疑,心中寻思,三弟在半年之中,功力一日千里,自叹弗如远甚。 妙清与师弟刘银龙,见师侄使出的剑法,甚觉眼熟,苦苦寻思,一时猜他不出。及至见柳少侠右剑左掌,顿悟出师侄使的是本门的乾坤掌蜕化而成的剑法。两人齐盯住师侄的剑式变化,心中默默的将那些幻化的奇招记了下来。 他两人本是名列武林高手,功力何等精湛,对本门掌法又有深刻的研究,是以看不到十招,已经窥出了这套剑招的诀窍,顿时觉得这套剑法确实比本门现在的镇山剑法强上一筹。 两人心中同样的惊异,猜不透这套剑法是师侄从何处学来? 斗场中两人相持了三十来招,姥姥已拼尽了全力,仍是不能赢得半招,有时反而被柳剑雄奇幻难测的招式逼得退上两步。 她心里直嘀咕,逼得她陡然剑势一变,霎眼间,但见朵朵寒梅漫空飞舞。 姥姥是诚心要逼柳剑雄摊开底牌,是以突出奇招,将梅花剑法中的十二记绝招使出。 柳剑雄骤觉剑尖一沉,满天剑气花影,直逗得他眼花缭乱,生怕被剑花削伤,连忙气运丹田,发动绝世禅功。先护住周身要穴,然后功行两臂,力透剑尖与指端,左手化掌为指,手挥五弦,但闻丝丝风啸,一阵落英凋谢,漫空寒梅消失。 两人这种突变的剑招与绝世指功,场外三人齐皆惊诧错愕,姥姥剑术的奇幻自在意料之中,但柳剑雄这种迹近神奇的金刚指功,是失传了两三百年,鲜能在江湖中得见的内家上乘指功。 不但是三人惊愕,便是连功力已人化境的栖霞姥姥也为之惊骇住。但她此刻毕竟得见少林武学,仍是喜得舒眉一笑。 她手上不敢怠慢,心中盘算道:“哥儿的绝活还不止此,看来不逼他,他不会掏出压箱底的绝活来。” 念生势动,倏的剑势一变,将她埋首栖霞山四十年,苦研的绝学“七巧剑法”施展开来,但见剑影如山,白浪滔天,翻腾雷动,有如万年玄冰倾泻,劈头盖脸的向柳剑雄罩了下来。 这套剑法,威力端的奇大,比之适才的梅花剑法,又高出不知凡几。便是当今称雄武林的任何一种剑法,与它相比,怕不要逊色多了。 柳剑雄虽是早巳运聚禅功护住全身,但栖霞姥姥是前辈武林成名高手,她功力已然超凡,使出了这种四十年精心苦创的剑术,威势不同凡响,这种摇山拔峰的剑势,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憋得他虎吼了一声,运腕一振,玄天乾坤慧剑的倒转九式,有如江河决堤,滚滚倾泻,顿时将姥姥如山的剑影化卸。 这九式,是他习成绝世禅功后,苦参而成的绝学,精博如海,威势不凡。 两人各展绝世妙招,打得天愁地惨,场外三人登时心中凉了一半,一生真未见过像这样的绝学,各人心中慨叹,一股崇仰两人武功的心,油然而生。 又是十多招过去,柳剑雄仍是游刃有余,姥姥硬是无法赢得他半式,逼的心中一急,登时将手里控制着,最具威力“七巧剑法”精华所在的四式绝招使了出来。 第一招,“灵鹊结桥”,剑影如盖,一片银虹突地上涌,柳剑雄疾地运剑一挥,招化干剑九式倒转绝招中一记绝学“干天逆运”,剑运风啸,向平地上涌的剑幕中央一搅,化开姥姥的一招罕世绝学。 姥姥一看第一招被他轻描淡写的化掉,心中猛然一动,已知年轻人确有实学,登时招化第三式绝学“七巧连环”,一只长剑倏化七条剑痕,同时之间,上点魁首,分挂双臂,插截“巨阙”,撞丹田,削下盘。 这一招,真是快如疾电打闪,剑影才动,剑尖已同时分指七大部位。 在这电光石火的俄顷间,要他决定一件奇重的大事。如果不愿失此一招,只须抖腕一式“金刚降魔”神剑妙招,不但可将姥姥凌厉无匹的辣招化去,且可将姥姥手中的长剑搅得寸裂。 那样做,会使姥姥伤心一生,说不定一个把持不住,还要将姥姥伤在剑下,那样太惨了。 如果要趁此收场,让姥姥一招,只须使出九绝招中的“乾元归合”,立刻化去姥姥点向自己头脑手足部位的六处剑影,但那“丹田”穴露出的空门,到自己运剑一封时,已自无及,毫无疑议的,自己的长剑定必要被姥姥一剑挑飞。 说时迟,那时快,心念才动,剑风业已压体,时间宛如电逸,稍一迟疑,定必顿失良机,那时休说化招失招均全不可能,一个应付不当,势要血溅当场。 他那敢再犹豫,振腕一挽,寒光骤闪,招化“乾元归合”,只见两缕剑花一阵闪耀,接着“呛啷”一声,柳剑雄长剑被挑上半空。 长剑甫一脱手,他疾的点足一个倒翻,跃退两丈,躬身一个长揖到地,笑说道:“老前辈神技盖世,晚辈衷心诚服,敬谢您老人家赐教。” 姥姥挑飞柳剑雄的长剑后,无限感慨的微微一声轻叹,摇摇头道:“哥儿你是诚心给我老婆子脸上贴金,如我猜得不错,你还有绝学化得开老身这一招。” 柳剑雄摇头笑答道:“晚辈已是技穷力尽,哪有余力再接得下您老人家的神招来,谢谢您老人家手下留情。” 姥姥轻轻的慨叹了一声,凄惋的说道:“哥儿你别如此说啦! 这一招说来惭愧,我自己心里明白,老身感谢你得很,想不到埋首荒山四十年,徒耗了一长串的岁月,若非哥儿你心性纯笃,老身今天准得出乖露丑。” 那柄被挑飞的长剑,恰好落在妙清身前,他伸手一抄,剑未落地,已一把抓牢,还剑入鞘,心中正在思解两人拼搏的最后两记妙招,蓦听姥姥说师侄让了招,不由心中诧愕,明明是师侄失了招,为什么姥姥硬说师侄让了招? 狂道与刘银龙何尝不也是一样的大惑不解,呆瞪着两只眼睛,茫茫然注定场中的老少两人。 栖霞姥姥唏嘘一阵,缓缓的道:“哥儿已习得那本奇书中的盖世绝学。凭你现在的身手,放眼武林之中,仅得少数的几人能勉强接得下你的招来。” 略顿,又“唉”声沉叹,接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老婆子不中用啦!看来这些争名门斗的事,要数你们年轻一代的啦!” 妙清是为师侄有此绝世身手喜极,姥姥忧戚的一声慨叹,顿时勾起他的心事,暗思道:“自己在武林中虽算得上是号人物,但今天来了不少凶残的魔头,早晚之间,必会有一场凶险……” 倏听姥姥诚恳的说道:“少林重宝重现,武林必生波澜,如道长需老身效点微劳,则我婆子到时一准赶上,如果用不着我老婆子……不过以老身揣度,有小哥儿在,群丑必然魂断关东……” 妙清单掌一礼躬身答道:“老前辈谬赞了,我柳师侄年轻识浅,当然他身怀绝学,此番闯关,我们三人看来要骥附他了。”顿停又接道:“晚辈想来,凭晚辈四人之力,大约已能闯的过去,不敢再劳老前辈的福驾。” 姥姥露了个慈笑,说道:“道长豪气凌云,老身预为祝贺四位早灭妖气,我老婆子先走一步,回去准备一下……哦!道长,龙儿返回关内之后,希望能令他到栖霞来使我们娘儿俩小聚半年,老身就便将几手不堪问世的混混儿教给他。” 妙清躬身答道:“晚辈谨遵您老人家慈谕,事完之后,立刻命三弟专程去侍候您老人家。” 姥姥又向刘银龙嘱咐了几句,几人方依恋不舍的珍重道别。 姥姥扶定龙头拐杖,由刘银龙送出城外方自分别南返栖霞。 折腾了一夜,总算将一场暴风雨平息了下来。刘银龙送姥姥返来时,已是晓色蒙蒙,几人做了一会早课,朝霞已是满天,好在几人内功均深,无须休息,又继续未完的行程。 铁岭在城外十余里,漫山满谷的枫树,如在深秋季节,在夕阳斜照下,染得满山尽红。但在此时,景色又大是不同,时虽初春,但料峭东风,吹得满山枯枝残叶沙沙抖摇,景象肃然,显得春意迟迟。 铁岭是将军府人关的必经官道。兵家必争之咽喉要地,山虽不算太高,但陡峭笔立,出奇的峻险难行。 武林中的人虽不把此地看成险隘,一般商旅,却均把铁岭视为畏途。 妙清与狂道朱纯飞,江湖经验丰富,甫一出关,即已默察地势,,心中早有了个数,见连日沿途风平浪静,心中登时料定这般魔头必会在此动手,是以才有昨晚示意狂道一探敌踪的事。 太阳甫冒出东面那座插天的高峰些许,晨风仍劲,四人已来到铁岭脚下。妙清抬眼向岭上细察一遍,晨雾含烟,除“沙沙”枝叶颤抖声外,静得连鸟兽都不见踪影。就别说是人影。 他回头一眺来路,里许之外有数骑缓辔尾随,不前不后,只怕是从城内起就跟缀下来的。 妙清黯然一叹,向三人说道:“岭上静的出奇,越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出一丝痕迹,越是要加倍的小心,这儿是关外出了名的险要之地,那些魔头要是动手,也必会选择这种地方,来路上的几骑,行动古怪,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路道。” 他稍停顿一下,皱了下眉道:“雄儿功力虽是超凡拔俗,但你阅历太差,这些魔头,全都是凶狠残横得出了名,停会有事,不要尽先出手,如果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亦不要离你朱大哥及我太远。 免得彼此不好照应。” 柳剑雄诺诺的应着,朱纯飞猛的一瞪妙清:“老儿,那大漠三丑,武功诡异,一手‘塞外飞花’,功候虽是不到,与三弟的金刚禅指有异曲同工之妙,三弟的金刚禅指,恰好是三人的克星。” 妙清点了下头,说道:“好吧!停会要是这些魔崽子大伙儿全到时,匀不开手脚,雄儿就绊住三丑,只是……”他似想到什么似的心头一冷,低叹了一声。 狂道一看妙清神色怆然,问道:“老儿,你在闹什么鬼?” 妙清摇摇头道:“我是担心大漠三丑的另一套……” 话方到此,峰顶上遥传来一声震山撼峰的长啸,啸声劲迈冲霄,划破了清晨冷寂的长空,亦打断了妙清未尽的话。 群山盘谷之间,余音缭绕,妙清只觉得心头一震,苦苦寻思道,“这人内劲充沛,功力不凡,到底是什么人?” 一念未息,那声长啸余韵仍绕谷回鸣之际,四下厉啸连连,此起彼应,声声震耳,察音辨声,来人不但功力奇高,且人数还不少。 几人心头惊诧,妙清伸掌一拦众人,四人停下来仰头向峰顶看去,冷山寂寂,荒芜无边,只闻其声,不见敌踪。 敌人似显实隐,几人知道事态严重,就在指顾之间,山坳边已起了一阵如雷蹄声,紧密而急促。 身后来骑太快,弹指之间,三骑疾驰,已朝四人立身处奔来。 虽说此时是在铁岭脚端,但因这一带地势颇高,峰峦层叠,立足之地已是高出云表不知凡几了。 妙清一看前后均现了敌踪,猛然喝声“走!”领先上跃,想找一处有利地势。四人身形如箭,霎时之间,已跃到半岭。 铁岭峰腰,登山大道被两堵高约六七丈的峭陡危崖挟峙,乍看之下,有如一条狭谷。 两壁陡急如削,光秃秃寸草不生,纵有一等轻功,亦难得任意上下,来在这种险恶所在,妙清心中发毛,暗忖道:“这种险恶之地,如两拨人马均是高手,今天要想过得铁岭,就非要狠拼硬闯不可了。” 后面蹄声渐近,妙清疾的吼道:“快穿过狭道。” 声才落,狭谷中刷、刷、刷的窜出来七八条人影,为首三人一字排开的将去路堵住,后面还一排的站了四个中年青衣劲装大汉。 中间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双颊瘦削,两只狼眼似电,神态阴鸷可怖,着一袭古铜长袍,看年龄,当在七十开外。 右首之人,左袖虚飘,云髯堆髻,须眉如霜,扮相不僧不俗,看年岁,当在八九十岁之间。 左面站定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生相矮小的中年道人。看年岁,也当五十开外。 几人背上全插了长剑,惟独这矮小的道人手中多了一把云帚。 除了那个长了一双狼眼的怪老头外,左袖虚飘的人正是妙清与狂道早已耳闻的名震南荒的独臂仙翁,手中执云帚的人更是见过面,并且是两人早想铲除,恶迹满天下的崆峒弃徒一阳道人。 “两道”方在错眼打量三人的刹那。中间那个狼眼老者未语先的三丑好快,快似一阵旋风骤卷,三人一个动作,甩镫点鞍,齐向飞天玉龙柳剑雄背上背定的黄绫包袱扑去。 三丑身形晃动,独臂仙公司与一阳道人哪肯袖手,这两个魔头早已含怒瞪定三人,这时怎会慢的了,一般的点足猛扑。 两拨五人,目的一致,齐都想抢先夺得柳剑雄背上的包袱。 这一着,大出狂道意料,变得仓猝,独臂仙翁才动,狂道已一掌迎头拍去,掌风如轮,将独臂仙翁跃拔半空的身形阻了下来。 同时之间,一阳道长也被刘银龙阻住跃扑的势子,两人缠上了手。 柳剑雄这一阵虽是不吭声,但自前后两拨人一现身,就知几人均非庸手,早将真气凝集待用,狂道更是向马上的三丑一呶嘴,先点醒他,柳剑雄就特别将三丑留上了意。 三丑确有真才实学,势发如疾电奔雷,掌挟劲风,指冒寒气,三人空中变势,指掌齐挥,从三个方位袭到,将柳剑雄全身要穴罩尽,这种威势,骇人至极。 三丑名列宇内有数凶残魔头,武功奇诡极高,“塞外飞花”是武林一绝,武林之中闻名丧胆,三人这一齐施绝技,嘿嘿几声诡笑,三人心中同一心思,满以为是手到擒来。 一旁急坏了两人,妙清怕师侄轻敌,古承修担心黄绫包袱被三丑捷足先得。但两人互相监视,谁也不敢先动一下。 谁知事情大谬不然,但见漫天银星飞洒。青虹乍展,柳剑雄右手倒转九式疾出,左手一招“五弦齐鸣”,指风丝丝震耳,砭骨寒风浸肌,总算三丑功力不弱,连着几个倒纵,方脱出了柳剑雄凌厉的一击。 三丑的塞外飞花不弱,但究竟是旁门左道,功力杂而不纯,纵然是这套绝技被三人练成火候,也只能伤人于丈许之内,与柳剑雄自幼习练玄门正宗心法,而又以禅功奠基的绝世禅指相较,真有小巫与大巫之别。 三丑太自负,一轻敌,险险伤在柳剑雄凌厉的一击之下,总算三人确有过人实学,侥幸脱出险招,才一暴退,三丑在弹指之间,又已蝇集一堆,咬了一阵耳朵,齐一探臂,“呛啷”连声,拔出三把长剑。 柳剑雄聪明过人,在几人咬耳之后,发觉三丑大惊大恐的脸色已转换成诡异狡笑,神色晴阴不定,料定三人必有诡谋。 他不敢轻视三丑,疾的探手入怀,将盛放雪龙的玉盒轻拍一下,雪龙“嘶”的一声,在怀中一阵蠕动,顺着左手袖管露出个头来。 三丑一挽长剑,锐啸连声,分站了三个方位,老大马面天神冯京长剑上举,剑猛震,指风随划,点足疾跃,迎头一指,向柳剑雄袭来。 同时之间,老二矮地虎冯成,老三红面猕猴冯真,双双仗剑吐指,脚步歪斜,分向柳剑雄左胁右腿攻到。 柳剑雄怎敢怠慢,左掌疾吐,挡得红面猕猴一下,顺势化掌为指,向矮地虎扫去,右手一圈,剑吐青虹,向马面天神抖手挽出三朵剑花,一招三式,顿将三人攻势挡了一下。 他再度出手一招,又挡下三个高手联攻,豪气陡盛,仰天一声清啸声才起,三人倏地身形有如走马灯,倒踩七星,反游八卦,滴溜溜围着他一阵疾转,越转越快,矮地虎根本就是在下滚动。 妙清见多识广,大漠三丑的三才迷踪剑阵虽未见识过,但他阅历丰富,见闻广博,对这种奇诡的剑阵,早已有个耳闻,乍见三丑发动剑阵,登时为之惊愕,替师侄担了一份心。 别看大漠派的这点鬼门道,却的确厉害。阵式一发动,以动制静,奇诡难测。 剑阵按天、地、人三才,三丑各主一门。老大马面天神轻功见长,主天;老二矮地虎练就了一路地趟招数,主地;老三红面猕猴闪跃灵活,剑招奇诡,主人。 三人以专精见长之技,密切配合,构成了一个天罗地网的剑阵,蹈五行,走奇门,步调身法,均有一定规律,加上三人超绝的武功,实在说起来,三丑中任何一人,但看他们能挥指横扫近丈劲力,就知是练就上乘功力,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手。 三人这种奇诡的武功,如果发动剑阵去困任一个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都足以将他收拾下。 被困之人,如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且能深悟个中三味,以静制动,了解阵式的变化,按诀要去应付,勉强能支持得一时三刻。 这种剑阵的破解方法,还得要另外一个功力特强的好手,从剑阵外层先削地门,再撤人位,里应外合,一举方能破得恶阵。如果不懂此中道理,外层破阵之人,很易被反困人阵内。 妙清乍见剑阵发动,确实急得冷汗直流,他不敢出声,怕师侄闻声分心,正好落人敌算之中。 早先,狂道向妙清建议叫三弟接住三丑时,妙清正待师侄将三丑的三才迷踪剑阵告诉他,以陡闻啸声而中止,是以他此刻心急十分。 他见师侄此时正瞪大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的注视三丑,宛如心中在猜疑三丑闹什么鬼,不由心中更急。 正当他考虑如何去替师侄解围的俄顷,古承修贸然一摆手,身后四名劲装大汉齐步一跃,将妙清围在当中。这一着,大出妙清意外,此刻要想出手抢救师侄,已是嫌晚了一步。 围在他四围的大汉,气定神闲,两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内外功均佳的好手,个个神光外射,功力不俗,一副精悍神色,妙清知道不是几招就能收拾得下,何况一侧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古承修。 柳剑雄被围在三才迷踪剑阵之内,不光是妙清一人着急,古承修更是心焦如焚,他不是担心柳剑雄的安危,是怕那部奇书被三丑捷足先得,才一摆手,命身后的四个大汉绊住妙清,自己好乘机夺书。 四个大汉一围妙清,古承修登时心中大定,一飘身,落在剑阵外围,仗剑凝神,等待机会。 他既不动手破阵,亦不退开,可把三丑弄得大惑不解,一方面要全力发动剑阵困动正点子。还得分神去防古承修半途插手,顿使三丑心中犹豫,迟迟的不敢摧动阵势。 柳剑雄一看三人这般乱转,运足目力,想找出个中端倪,但看了一阵,找不出一点道理,仅知道这是一座厉害无朋的剑阵,他聪慧过人,不敢轻举妄动,细心的一面凝神观察阵势,筹思破解之法,一面运劲双臂,以不变应万变。 古承修这种不太明朗的态度,使三丑心中作了难,举棋不定的犹豫了好一阵,就是不敢轻易发动阵势,弄成了个对耗的局面。 另外三拨人可就喝叱连声,打得不但热闹,而且十分惨烈。一阳道人与金梭刘银龙是旗鼓相当,两人功力悉敌,这一对全施出浑身解数,拼上了命。 那边的独臂仙翁虽是一条臂膀,但他功深如海,超过狂道多多,幸而朱纯飞招式身形非常贼滑,一味的闪避,就是不同这魔头斗掌,觑定有机会可乘,就踏隙寻暇,抽冷子的回敬两掌。 他一边躲,一边出冷招,嘴里还不干不净,将一身小巧功夫施展开来,有时在旋身避掌之间,滑步探臂,故意在老怪屁股上捞一把,嘴里还真损,只要他一摸到,就大嚷大叫的直说好肥好嫩。 这一下,可把个天外魔头气得怒火陡升,暴吼连连,掌风更见凌厉。 那面围定妙清的四个劲装大汉,确实是长白派的高手,妙清功力再高,也只能堪堪抵住这四个高手的抢攻,暂时维持了个平局。 三拨人各怀心事,但古承修与大漠三丑均是志在柳剑雄背上的黄绫包袱。古承修心里最为着急,看到柳剑雄甫一出手就震退三丑,着实的为他这种超尘绝世的武功惊骇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当儿,他暗自忖思了一阵,显得很是为难,他虽是一代宗师,功力不弱,但自己揣度了一下,自己确没有那份能耐,从人家背上将包袱抢到手中,再说,还有大漠三丑亦非庸手。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如果三丑将包袱抢到手中,古承修以一人的力量,想从三丑手中将奇书豪夺过来,那也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是以他此刻私心但愿场中恶斗之人,落个两败俱伤。 柳剑雄虽是聪慧,但大漠派雄霸塞外的压箱绝技,确有专精奇奥之处。他看了一阵,仍是看不出一点头绪来,三丑这种歪斜错乱得不成章法的诡异步法,还有那种像陀螺般的疾转身法,究竟弄的什么玄虚?很有一段时间了,三丑尽自疾转,一成一变,并不急于发动,就难怪他看不出一点诀窍。 他虽是有耐心,但看到一旁暴睁一双贪婪狼眼的古承修,同暴喝连连的独臂老怪,由不得心中有气,年轻人难免有些傲性,想到适才一出手就震退三丑,此刻本不将三丑放在心上,虽知剑阵厉害,但势所必然,不将三丑打发掉,就难以脱出古承修的冷眼觊觎。 他心中更挂念的是大哥已是气喘吁吁,眼看已是斗独臂老怪不下了。 他本就不知道三丑这种鬼玩艺的玄妙与厉害,陡然一声劲啸,有如敲金戛玉,振腕一剑,挽起几朵剑花,满天青虹齐飞,向四面挥扫,左手一招“播弄玉弦”,指风挟在凌厉无俦的剑风后面,向疾转如轮的三丑攻去。 以他现在的身手,的确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绝顶高手,其奈他经验不够,低估了三才剑阵的威力,如果他能一出手就使出大罗金刚四式,也许凭他这种举世无俦的禅门绝学或可将这种诡异的恶阵破解得,可惜!他挽取的几朵剑花,剽窃自栖霞姥姥的“梅花剑法”,怎能用以挡这种举世惊心的恶阵。 这一来,他可就吃了亏,三才剑阵是以动制静,他才一动,三只长剑,十五股锐厉指风在同时之间罩落,虽说是他那一招“播弄玉弦”威力不凡,但三丑是指招中的能手,浸淫了二三十年,经验何等老到,三人一闪,柳剑雄的指风全落了空。 三才剑阵玄妙无俦,因变生动,三只剑顿时化成一片剑山,疾如飞瀑怒泻,兜头截足,将柳剑雄全身要穴都罩在剑山之中。 总算他功力通玄,刹那之间凝运了绝世禅功,先将周身要穴护住,挡住那十五股锐厉指风,然后青虹疾卷,五指连挥,一阵金声震耳,跟着“嘶”的起了一声裂帛,三丑疾的如怒潮涌退。 才一退身,又各按方位,形如风车般的转动,但身形似是不疾不徐。 马面天神一把百炼金刚长剑,有如朽木碰到利斧,被青虹剑削去三寸,是以三丑大惊大骇的疾退,柳剑雄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左脚裤管被矮地虎削去五寸大一块,险险削伤小腿,右下襟后摆被红面猕猿削了手掌大的一块,这一招确够险的了。 若非是他手执前古仙兵,削断了马面天神的长剑,怕不要挂下几处彩,这一下,真把他吓得冷汗直冒。心中怦然腾跳,方领悟出三丑疾转的奥妙同厉害。 古承修想坐收渔利,刚才一招,他睁得双眼滚圆。一旁与四个大汉疾斗的妙清,心头不由一紧,这是错眼看到师侄裤管被风吹的“劈啪”作响,不由急的五内如焚。 柳剑雄何等身手,不愧是盖代奇才,刚才一招交接,已自体悟出来一点三丑的剑阵端倪,眼珠转了几下,已有了主意,登时索悟出破解的法儿。 柳剑雄大眼睛一转,抖嗓一声拔山摇峰的长啸,双脚一荡,左脚踏九宫,右脚踩七星,旋身一招“五弦齐鸣”,指风如幕,先护周身要穴,右手青虹暴射,到转干剑九式连手挥出,剑影纵横,三才剑阵登时运转如天罗地网,四围合拢。 柳剑雄突然破空猛拔四丈,势竭叠身,震剑下泻,一阵丝丝风啸,剑光如海,指风如刃,临空倒扑,震剑下击三丑。 大漠三丑是识货的角色,马面天神陡然一声厉啸,三人顿足猛飘,脚步歪斜的四散奔避。 才一飘退,猛的又返身点足纵回,疾如驭电飘风,三人一个动作,恰将自空坠扑落地的柳剑雄又圈入三才迷踪剑阵之内。 第十五章 护宝关东 三丑又是绕步如龙,剑动似风,三才剑阵密似铁桶,再度将柳剑雄困住。 他心有如风车的一阵转动,暗中咬了下牙。立即使出金刚四式中金刚参禅,陡然之间,“嘶”的一声,三丈之外,疾如轮盘滚珠的红面猕猴,手中的一把精钢长剑脱手破空飞去。 柳剑雄金刚禅指弹飞剑阵的人位主剑,右手怀中的青虹电动,招变“金刚伏魔”,剑化龙腾,撒出一片光网,向矮地虎兜头罩落,左手五指飞洒,指风锐啸,早将马面天神的断剑卷上半空,另一股指风,穿过红面猕猴的“塞外飞花”指幕,矮地虎登时一声断肠惨嚎。 “噗通”两声响后,一个举世无双的恶阵灭于无形,红面猕猴被弹指点倒,矮地虎惨死当场。 柳剑雄手握青虹,惊诧交集的怔立就地,想不到初施绝技,不但破了这种普天之下绝恶的剑阵,且将三个武林高手一举伤在剑下。 马面天神惨啸连连的飞纵逃去。他仍是惊愕失神的浑如不觉,任令敌人逃去。 通臂掌古承修吓得脸青唇白,年轻人究竟如何破阵,三丑如何受伤?凭他是一代宗师,不说是双方的招式变化,连门窍都没有看出一点来。 他颓然的叹了口气,心中一阵翻滚,自信没有那份从人家背上抢夺奇书的能耐。暗怨孙儿古桧不该带走大部分高手去追蹑少林门人。 古承修心中七上八下的在转,另外的三拨人正打得天昏地暗,最为狼狈的莫过于狂道朱纯飞,但看他道髻松落,长发披散肩背,这一阵原是吃了独臂老怪的苦头。 只听他猛然“哇呀呀”一声怪嚷,独自语带诙谐道:“不得了! 老怪你真狠心,我老道要归天……” 金兰连心,柳剑雄猛的惊醒,不管倒卧地下的两丑死活,点足疾腾,向老怪飞扑。 谁知身一起,迎面骤然袭来一股寒风,他不遑闪让,运掌一击,藉掌力回震劲道,一式“喜鹊倒登枝”,俊立秃崖壁端的一根枯枝上,一看偷袭之人是古承修,不由哼了一声。 左手朝古承修一甩,雪龙宛如一道银箭,自袖内向外电射。 弹指工夫,狂道已被独臂老怪逼得步履踉跄,歪斜的向壁脚靠去。他已是退无可退,额上汗珠如豆,气喘如牛,独臂老怪正扬掌猛攻,看样子,只要他掌劲再次推吐,狂道准得成仙证道。 柳剑雄一见不敢怠慢,身形未动,左手猛挥,五道金刚指风,向老怪背上“灵台”、“命门”、“志堂”等要穴点去。认穴之准,指风之锐,在在都显出一代名手的威势。 独臂老怪被狂道一阵戏弄,激得他暴跳如雷,将狂道恨得切齿入骨,猛咬了下牙,决心今天非将狂道伤在掌下不可,这一招如果让他推实,狂道准得完蛋。就在他含劲待吐,扬掌欲发之时,蓦的脑后几丝冷风袭至,陡然一惊,已知身后有高手偷袭。 他不愧是独霸南疆的一怪,猛觉有警,倏地挫腕旋身,扬掌向后加上二成力,吐气开声,掌劲外吐,端的吓人,硬将柳剑雄五股锐厉指风扫歪,失去准头。 饶是这样,仍有一股指风搭了上来,向华盖穴上轻拂了一下,扫得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 狂道牛喘的连续叫了两声“侥幸”,滑步跃到一侧,张嘴呼噜直喘。想是他疲累不堪,无力理会三弟拼斗老怪,同时他对三弟极有信心,只失神的向两人瞟了一眼,并不帮手。 古承修碰上雪龙,真说得上一般的狡诈货色,斗得不可开交。 一阳道人左手一柄云帚,右手一只长剑,使的丝丝风啸,云帚有如灵蛇,缠、拿、卷、夺,一迳的找刘银龙长剑搭去;右手的一只长剑,更是深得崆峒真传,招式诡辣,若非刘银龙是灵修道长的人室高弟,使的又是武林称雄两百年的武当镇山剑法,是难以抵敌得住的。 纵是如此,五十招一过,由于刘银龙功力稍逊,斗来已颇觉吃力,捉襟见肘,险象横生,看来已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一旁的妙清,被四个长白高手缠住,空有一身上乘功力,就是无法全力施展出来。这四个大汉,一看准知平时极有训练,运招进式,彼此之间,配合得极是严密,竟然像有组织的剑阵。 每遇妙清道长出招,四人连手一对,紧密的无懈可击,缚手缚脚的硬将一位武林高手绊住。 独臂老怪功力再高,也只得一只手,他虽一阵全力疾攻,柳剑雄只是一味地步履飘忽,不愿硬接老怪的招。 柳剑雄一面避让老怪的凌厉掌招,一面还剑入鞘,剑眉一蹙,轻声念道:“他怎会只有一只手臂,怪可怜的。” 惜老怜残,他不忍心用兵刃对付这样一个四肢不全的老人,将乾坤掌施展开来,与老怪一味的周旋。 掌影翻飞,十招一过,他已将独臂老怪罩在掌下,老怪一见势头不对,掌势一变,蓦的使出“枯叶掌法”,渐渐的将柳剑雄的掌风迫了回去;一脱出围困,抖声长啸,奇招连连,劲挟风雷,一阵抢攻。 独臂老怪确有实学,这一施展他的毕生绝学,柳剑雄被逼得退了几步。 他心中一阵忖思:“如何能使老怪知难而退?” 意随念动,陡的化掌为拳,拳风起处,势如排山倒海,才得三招,老怪又被迫退丈余。 想是他心性淳厚,说不出的味道,老怪与自己无怨无恨,狠不下心使出绝招,那股惜老怜残的念头掌握了他的意志,使他根本就未考虑去用那四式神拳绝招。…- 独臂老怪雄霸南荒,傲视武林,纵横云贵数十年,黑白两道中的高手,败在他手下的,不知凡几。想不到此番迢迢万里,一出关就碰上这么个年轻的小伙子,真是后生可畏,出手不几招就将他圈在掌风之中,险险令他出乖露丑。 他不由被激得狂怒暴吼,恶念陡生,切齿的怒哼了一声,将在蛮荒搜集的百虫奇毒,苦炼了十年的“百毒掌”运集独臂,登时毒透掌心,咬牙冷哼一声,遥空一掌向柳少侠猛推。 毒掌一出,陡然“嘶”的一声,一条银线激射,雪龙竟舍却古承修,飞腾过来,猛张小嘴,硬迎老怪掌毒,运劲猛吸。 雪龙是百毒克星,老怪掌毒,大部分被他一口吸人腹中,零散腥风,仍随着掌劲向柳剑雄头脸袭到。他虽然运拳风挡了一下,仍是闻了少许,登时微感目眩头晕,不由大惊。 同时之间,忽觉脑后风声飒然,古承修趁隙蹑至,扬掌一式“力劈华山”,自后袭到。 前后均遭高手夹击,惊骇交集,不由招化神拳四绝招的“倒转乾坤”,拳影缤纷,柳剑雄立即脱出了两股强劲的掌风。 两个老魔头悚然大骇,为柳剑雄的神奇妙招惊退,怔立当场,翻着四只怪眼,在柳剑雄身上滚溜,做声不得。 柳剑雄岸立当地,暗中运气将穴道封闭,不让毒气攻向内腑。 右手向怀内一探,飞快的将雄精冰魄珠掏出,含人口内。 霎时之间,只觉一阵辛辣奇香,上冲泥丸,气爽神清,百毒立解。 这一连串动作,做的极快,须臾之间,他试着一运气,顿时百脉畅通,已是无甚大碍了。 雪龙这小东西,是百毒克星,老怪的掌毒,幸被他吸了大部分,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有一利,必有一害,雪龙在老怪运功迫毒于掌就已闻到,它这一没命的窜过来吸毒,虽是替主人挡了一劫,便也替主人带来了一个强敌,若非柳剑雄身怀绝世奇学,险为古承修一掌劈中。 两个老魔怔仲一阵,心,中忖度了一下,古承修虽是对适才一招余悸犹存,但目前为了抢夺奇书,哪顾虑得很多,登时与独臂老怪一打手势,两人三只手,扬掌吐劲,挟雷霆万钧之势,疾如奔雷的向柳剑雄当头压到。 掌风奇猛,威势无俦,疾如冰河倾泻,迅似怒骑狂奔,三股劲风,翻滚如涛,一齐撞到。 柳剑雄恨老怪心黑手辣,妄用这种为武林所不容的毒掌,此刻不但不知难而退,反与古承修合力来攻,心中就不免气甚,立将那股惜老怜残的念头冲散,又而想到这种练有奇毒掌力之人,如果不铲除,正不知今后武林中,要有多少正派人士遭劫。 念头一动,抱着除一恶即是为善的心意,未考虑后果,见两个老怪的三股凌厉掌风推到,猛的将神拳中的绝招,“困井革鼎”划出。 披靡莫当,两个老魔登时一阵虎吼,暴退寻丈,长髯无风自动,凶睛怒瞪,死盯着柳剑雄。 两个魔头心中虽然惊骇,但是狂傲了一世的煞星,那会真的为柳少侠这一式盖世的神奇拳招吓住。怔愕微顷,倏的又复狂吼一声,三掌齐出。 柳剑雄现下的功力何等精深,见两人亡命扑来,立时拳出“雷震五岳”。两个老魔如何逃的过!惨号连声,古承修“分水”穴挨了下重的,“噔!噔!噔!”连退十多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嘴吐了口鲜血,脸色立时煞白。 独臂老怪可就更惨,一声惨哼过后,拖着一条没爪子的血淋淋臂膀,名副其实的剩下了独臂了,痛得他汗珠如豆,泪水长流。 柳剑雄立心要替武林除害,有意在这一式绝招中将老怪废掉,总算他心性仁厚,临时有点不忍,化拳为掌,硬生生的将老怪一只手掌切下。 这也是他一生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该有此报,徼天之幸,尚幸留得下一条老命。 两个老魔一阵惨号呻吟,叫得其余的两拨人都停止了打斗,一阳道人一步跃落独臂老怪身前,一指向他独臂点落,替他将血止住。 与妙清恶斗的四个劲装大汉一见掌门人吐血惨哼,连忙齐向后跃退,围过去施救。 柳剑雄掌震两个老魔,狂道已是换过气来了,见三弟神技惊人,登时踊身一跃,飘落柳剑雄身侧,由不得的睁大两只核桃眼,将柳少侠看了一阵,登时仰天一阵震耳狂笑。 敢情他想着这一下那块“黄鹤三雄”的招牌,为三弟一招伤了两个大魔头,短时之间,眼看又要发光发热,真要响震九霄,光华耀日了。 妙清与刘银龙两师兄弟,无限感激的长吁了一口气,想是两人一阵拼搏都累坏了。特别是刘银龙,再要不停招收场,不出几招,怕不要伤在一阳道人的云帚下。 两人虽是累极,由于师侄打赢了,心中着实暗喜,神情激动至极的一面在喘气,一面以赞赏的眼光向柳剑雄扫去。 两个老怪伤得不轻,长白派虽未全军覆没,在这种情景下,两个主将伤折,一阳道人连刘银龙都收拾不下,只好交代了几句场面话,愤恨切齿的命四个劲装大汉架扶着两个老魔头悄声逸去。 柳剑雄在几人走后,陡然想起死伤在地上的红面猕猴与矮地虎来。 怪事一宗,他放眼搜遍了狭谷,两丑的尸体,已不翼而飞。 他忖想这可能是红面猕猴在醒来后,将矮地虎的尸首搬走了,也就不再查寻。妙清老谋深算,暗中忖思,凭自己四人,红面猕猴再强,已是伤残之躯,况且还挟着矮地虎的尸体,绝无逃出自己眼中的道理,此中定然大有古怪。 柳剑雄心急察看两丑的下落,倒将最为紧要的一件大事忘怀。 原来那枚剑盟神道伏魔令被古桧盗去的这档事,因华燕玲出走,华灵中止了襄阳之行。这档事华氏双雄也就没有传达,是以妙清此刻仍是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师门重宝已有了着落。 这几天,强敌环伺,柳剑雄全心全力放在大罗金刚宝录上,及至见到师伯妙清,更是沿途警讯连续不断,他根本就忘记了提说这件事。 否则,今天倒是一个机会,从古承修身上,还怕迫不出神道伏魔令来? 枯枝仍寂寂在冷风中抖摇,狭谷中已恢复了原有的冷清,除了路中心留下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外,地上洒了一摊色泽仍鲜的血,并多了些被掌力震劈下来的枯枝、断藤、残叶、凋草。 山道仍是险峻一如往昔,一场举世罕见的生死拼搏已烟消云散。空山寂寂,人踪已渺。 四人闯过铁岭之后,再未受到阻碍,沿途平静无事,早些天常见的那些探头探脑的人影,似乎是自铁岭一战之后,全都吓破了胆,乖巧地敛迹。四人也就缓缓的向关内而去。 沿途之中,狂道惊问雪龙的来历,柳剑雄将经过说了一遍。 这天来到锦州,狂道酒瘾大发,嚷着要喝个痛快,事实上,白海龙城到铁岭,沿途全是提心吊胆,几人根本就未痛快的喝上几杯,妙清知道老搭档的毛病,不给他喝个够,可真无法使他不嚷。 平安无事了好几天,妙清也就乐得轻松一下。他侧头向狂道瞪了一眼,朱纯飞即不再嚷闹,他知道妙清那一眼的意思,已暗示给他喝个够。 找了一家酒楼,四人之中,两俗两道,两个年轻的俊秀不凡,妙清是道骨仙风,神情朗照,中间偏杂了个乱须苍发,似癫实狂的脏臭狂道,是以四人一上楼,登时四座侧目。 妙清选了一张雅座,狂道一阵穷嚷,要这要那,吵个不休,幸好十多张桌子中,已上座八九成,闹哄哄的嚷成一片,将狂道的嚷声盖掉。 片刻工夫,伙计送来酒菜,狂道大杯大杯的一劲猛喝。 恰当此刻,楼梯“噔噔”的起了一阵响声,显得上楼的人步履沉重,一听就知是几个练家子。 上楼的几人恰好坐了相邻的一副雅座,听声音大约有四五人之多。 只听隔室几人要过酒菜,大谈武林掌故,胡吹了一阵。 蓦的邻座响起了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他一拍大腿,沉声低叹了口气,说道:“妈巴子的,这一趟差事真苦,好处倒没有,几乎把老命送掉,掌门人念念不忘的那本劳什子鬼书,唉……” 四人停箸相视一愣,妙清将头微点了一下,又静听下去。 只闻邻座的汉子接说道:“说来惭愧,为兄连那部书是长是方都没有见到,险险将老命送掉,我与古堂主仍是迟到了一步,几伙人已打得落花流水,黑夜之中,那个背定包袱的老和尚被一个穿一身火红的怪人一掌劈碎天灵盖,东海四异将几个老和尚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古堂主一见那红衣怪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嘿!这些贼和尚狡猾的紧,那怪人从老和尚背后包袱之中拿出来一本书……” 柳剑雄听得血脉偾张,圆瞪着两只俊眼,倾耳细听,隔邻的汉子又接说道:“那红衣怪人一看那书气得暴跳如雷,三把两把的将那本书扯得粉碎……那家伙同东海四异离开后,我们走到老和尚停尸之处,将那些扯碎的书拼凑起来一看,怪不得那家伙生气,原来不是那部鬼书,是一本白页素册,无图无字。事后古堂主说,可能是那些老秃驴将那本劳什子书另外藏放,背跑了。” 另外一个汉子的声音问道:“大哥,那红衣怪人是谁,凭古堂主的名头,还怕那家伙?” 又是那个中年汉子的声音,他干笑了一声,说道:“别说为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今之世,古堂主亲口所说,再也没有人武功能高过那怪人,他就是武林闻名丧胆的火灵官岑化龙,东海四异还是他的师侄,武功也自了得。” 另外一个汉子的口音说道:“这五人武功如此,如果我们长白派能得这种强大助力,哪还将关内那些七门八派放在眼中?” 原先说话的那中年大汉嘿嘿两声干笑,接说道:“贤弟说得不错,古堂主袖里乾坤,他已想出了网罗四人的妙法。” 妙清听得动容,柳剑雄更是心急师门重宝,剑眉双挑的看了师伯和大哥一眼。 狂道低头喝了口酒,白眼仁一翻,向柳剑雄低声说道:“三弟,别急,急死了还不是一样,吉人天相,觉钧长老虽然护宝殉难,但掌门人尚幸仍护宝逃出了魔掌。” 妙清轻悄的叹了一声,转头向窗外白云飘浮的蓝天凝望出神。 表面上,他没有理会师侄向他求助的一瞥,骨子里,他比谁都着急,皆因火灵官与东海四异这些魔头一出世,武林之中,将会掀起来一场莫大的风波。依他悲天悯人的心性,怎不心急? 另一种使他更为着急的原因,自己是剑盟宗主的掌门大弟子,责任何等艰重? 他猛的转头一扫狂道,轻喝了声“走”,刘银龙与柳剑雄自然是唯他马首是瞻,狂道正抓起一只肥嫩鸡腿,有点不舍,但他一生非常信赖老搭档,妙清话一落,三人遂起身相随,鱼贯下楼。 刘银龙向店伙计递过五两重的一锭银子,狂道趁势将拎在手中的半只鸡飞快的揣人怀内。 四人出城里许,来到一处荒芜无人的乱葬冈前,妙清方缓步驻足,脸上一阵凝重神色,幽幽的说道:“酒葫芦,我们两人生就了个劳碌命,这五个魔崽子一来到中原,眼看又要搅个天翻地覆。” 朱纯飞点了下头,反问妙清道:“你看那五个魔崽子会不会追踪觉智上人?” 妙清唉的叹了一声答道:“何止追少林掌门人而已,眼看中原武林行将多事,你就与雄儿立刻走一趟嵩山,我得与刘师弟立刻赶回武当山。” 朱纯飞将蓬松的乱发点了两下,沉声问妙清道:“老儿,你看我与三弟赶到嵩山,可会嫌太迟?” 妙清沉吟了片刻,抬头耸了下肩,向狂道作了个莫奈何的表示,轻声答道:“数有前定,但人定可以胜天。总之是尽人事听天命,一切虽说前定,如果我们尽力而为,未尝不可将这场浩劫消弭于无形。” 柳剑雄插声说道:“师伯,我真担心掌门人会再被那五个魔头追上,我们能不能想法从中途去接应他们?” 妙清摇头叹说道:“不容易恰好碰到头,如依常理推测,他们可能走了水路,不过觉智掌门慧光明禅,他绝对能暂时甩得脱这些魔头,沿途之中,不致再会有失,从这儿往嵩山是直捷便当的大道,如果在中途一转折,反而误事,依我看,你同你大哥两人,最好还是先上嵩山。” 柳剑雄诺诺应命,展开脚程,拼命飞驰。 当晚落店,几人买了四匹漠北的神骏健马,第二天绝早,四人同路纵蹄飞腾,一轮疾赶。 妙清同师弟刘银龙直奔南阳,过谷城上了武当。 狂道朱纯飞与柳剑雄从开封往郑州,直奔登封,上嵩山。 这两起人各奔一道,不管妙清与刘银龙,且说柳剑雄与朱纯飞二人,匆忙的日夜兼程,不日来到嵩山。 两人均是第一次上嵩山,好在是个佛教胜地,朱纯飞又是个老江湖,不愁找不到这座天下闻名的少林寺。二人不费事的就来到少室峰山脚下。 嵩山为五岳之首,耸拔人云,雄峙河洛,奇峰挺秀,高达五六千尺,峰峦层叠,山势蜿蜒,险崖绝壁比比皆是。 遍山古柏奇松,撑天翠盖,松涛啸韵,汇为天籁。春夏之交,云岭烟溪,花香泉流,一片葱翠景色,再加上绕峰烟岚,真是名山胜景,奇绝中原。 少林寺不光是以武技闻名天下,庙宇连云,禅院遍山罗列,香火之盛,举国无出其右。因之,少林寺能名震遐迩。 两人一到少室峰麓的下院,知客僧立即出来接待。朱纯飞问清觉智上人昨天刚回少林,柳剑雄便向知客僧说明要面见掌门。 知客僧将柳剑雄及狂道二人从头到脚的细打量了一遍,以怀疑的眼神向二人合十打了个问讯,问道:“两位名号怎样称呼?请问二位见掌门有何见教,以便小僧通禀。” 觉智上人,掌门至尊,岂是随随便便的不管什么人都接见。 柳剑雄淡淡的一笑,先指了指狂道朱纯飞,说道:“这位是青城山的朱道爷朱纯飞,在下是襄阳柳剑雄……” 狂道朱纯飞在武林中的名头何其雄健,知客僧是少林寺中闯过罗汉堂的好手,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知之甚稔,闻言已是惊诧不置,再一听说少年人自称是“柳剑雄”,慌得他点膝着地,“噗通” 一声跪了下去。 知客僧叩头如捣蒜一般的恭声说道:“徒孙不知祖师驾到,尚请您老人家慈悲。” 柳剑雄愕然的伸手将地上跪着的知客僧托了起来,口中连忙说道:“大师父不要多礼,相烦通禀一声。” 朱纯飞拈须点头笑忖道:“少林派真个派规甚严。” 知客僧诺诺连声的应道:“徒孙遵命,请祖师稍息片刻,容徒孙面禀师尊。”话落,翩然转身朝里奔去。 瞬眼之间,客室外面悄悄的走进来一位老和尚,面色红润,年约五十开外,着一袭灰袍。一脚跨进客室,抬眼朝两人稍一打量,合十顶礼,向柳剑雄拜了下去,口中恭说道:“弘元参见师祖。”知客僧随在弘元身后进来。 柳剑雄与狂道蓦见弘元大师进来,双双离座,这刻见老和尚要行大礼,柳剑雄慌得沉不住气,刚待伸手扶搀,狂道猛牵他的衣角一下,他疾的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大大方方的任由弘元拜下去。 狂道再扯了他一下,柳剑雄疾伸手向跪在地下的老和尚运掌虚空一托,随笑说道:“大师免礼。” 他这一托,无形之中,大罗金刚禅功妙用顿生,一股无形潜力,将老和尚一个庞大躯体如托飞絮般的托离地面。 弘元陡然一惊,疾的站直身子,抬眼又看了笑意盈面的柳剑雄两眼,方垂下眼皮躬禀道:“请师祖移驾精舍小息片刻,弘元立刻向掌门师伯禀报,前来迎接您老人家。” 柳剑雄谦和的笑说道:“柳剑雄德薄识浅,不敢劳掌门至尊亲迎,大师请不要张扬,那些俗礼一概免去,相烦大师随便派一位大师父带引,领柳剑雄上山拜谒掌门。” 柳剑雄随便一句话吩咐下来,弘元大师立刻被难住,嗫嚅一阵,答不上话来,急得搓手,举止十分不安。 柳剑雄算得上是少林寺唯一的前辈长老,嵩山之上,因他辈分崇高无比,言出如令,所说的话,就等于法谕,少林门下弟子哪个敢吭半声,他这一信口说来,就无异金口令谕,弘元大师有几个胆,怎敢不敬本门长老,犯上欺师灭祖的大罪。是以他此刻甚是踌躇,答不上话来。 少林寺有个成例,为了敬老尊贤,凡是本门前辈长老临山,循例应由掌门人躬亲迎迓,如果前辈长老临山之时,掌理下院的住持不向寺内通禀,就获罪匪轻。弘元身为下院主持,不敢知情不报,但此刻柳剑雄谕示他免去俗礼,是以令他为难万分。 朱纯飞一直缄口默默不语,他一生闯南荡北,阅历甚丰,各门各派之间的礼仪,稍微了解些,核桃眼一转,心中暗念:“少林门必有少林的一套,如果没有一些仪节,就不成其为少林门!” 有念及此,他笑着插嘴道:“三弟,慢着!我有点累啦!先到大师精舍去歇一会再走。” 这种场合,他显得一本正经,将那份癫狂劲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这一句话替弘元大师砌了层台阶,老和尚登时向他投了感激的一瞥。 柳剑雄唯狂道马首是瞻,朱纯飞开了口,不便去驳,乍见弘元向狂道打量不住,猛然失笑的说道:“弘元大师,这是青城派的朱道爷。” 凭朱纯飞在武林中的名头,弘元很是崇仰,狂道也知老和尚是武林健者,名列达摩十二高僧,偶尔也在江湖一现侠踪,只是两人缘悭一面,从未碰过头。两人是心仪已久,乍然相见,惺惺相惜,谈个没完,倒把一旁的柳剑雄冷落了。 还是大殿上响起了一阵钟声,向深山密林之间传播而去,方将谈兴正深的两人惊醒,弘元大师猛然“哦”了一声,疾向冷在一旁的柳剑雄合十告罪。 柳剑雄微露笑意,拱手说道:“大师不必介意。” 弘元连忙头前带路,将这位本门中最为年轻的长老请往精舍。 狂道朱纯飞目光一扫身边的知客,早已不见,顿时憬悟到钟声必是知客僧所敲。 走不几步,头顶白云缭绕的峰巅深处,传来一阵钟鸣,其声清越,响彻云霄,震荡在满山满林之中。 钟声余音袅袅之际,遍山禅院,千百钟声和鸣,此起彼应,狂道在想:“少林门有了大事啦!” 他转头一瞄弘元,老和尚悠然自得的在答着柳剑雄的问话,从 几人落座之后,朱纯飞先见过少林掌门,又转身与几位监院长老寒暄一番,又复与八位高僧叙过礼,八位高僧之中,有五位与狂道相识。 掌门人同朱纯飞叙礼之后,忙着替几位师弟侄引谒本门前辈长老,少不了又是一番礼参。 三位监院长老,有两位在海龙见过,八位高僧中除了名列“武林三僧”的“少林双僧”弘仁大师与弘惠大师外,有六位未见过面。 觉智上人自一见柳剑雄后,虽是慈颜盈笑,但眉目之间,隐隐含有一份忧戚,三位长老与八位高僧更是重眉深锁,愁容满脸。 几人的脸色,自是瞒不过见多识广的狂道朱纯飞,连初临师门的柳剑雄也看得双眉一蹙,闷了一肚子的哑谜,几度想开口询问,又觉不便出口相询,心中不由一阵不安。 几人谈了约莫一刻,夕阳已残,黄昏的余晖,淡淡的抹在天边,掌门人恭请这位年轻的师叔祖移驾上院,狂道与柳剑雄在四老八僧簇拥下,一行十四人展开脚程,疾步登山。 全是武林一时之雄,施展开身形,宛如大鸟在林间穿跃,须臾之间,跃登上少室峰顶,少林禅寺广场上。 山门外黑压压的排了好几百人,几人一到,齐都梵唱合十拜了下去。 一个个光头灰袍,在残霞余晖下,只见人头攒动,黝黑的一片,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这样全寺列队拜接的大礼,怕不是百十年来少林寺仅见,另外一队僧人,数约四五十众,一个个手执法器,正在吹打敲奏,仪典显得极是隆重。 经过列队僧众身前时,觉智上人合十顶礼,柳剑雄走在掌门人身侧,脸色微赧,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答礼,静静随上人身后垂目迈步,安之若素的将这份大礼受了下来。 狂道单掌立胸,多少有点惊异,这种场面,别说一生未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油然的立时将这份狂妄天性收敛了起来,但他心中仍是暗骂少林的臭规矩。 少林寺不是对任何一位临山的前辈长老都用这种大礼,皆因柳少侠完成了少林派四代掌门的宏愿,寻回了师门重宝。再者,觉智上人深觉愧对这位小师叔,是以不摆出这等空前的仪节,不足以稍减心中的愧疚。 穿殿越院,移时来到掌门精院,上人请柳剑雄上坐,他谦让了一阵,狂道示意他坐下,他方万般无奈的落了座。 狂道叨了光,坐了客座的首位。 三位监寺长老也相继落了座,九位高僧垂手分立两侧。 觉智上人挥手示意三个专司接待的弟子退了出去,然后移步至柳剑雄的椅前,柳剑雄抬头擎杯呷了口茶,向上人淡淡的一笑,起身一让。 “噗通”一声,陡然之间,上人矮了半截,神色怆然的跪在柳少侠面前,一颗光秃发亮的头低垂了下去。 事出偶然,柳剑雄心如鹿撞,“怦怦”的一阵猛跳,弄得瞠目结舌,忘了搀扶掌门,转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向大哥盯去。 朱纯飞又何尝不是被这突然之间的变故怔愕住,心中暗自嘀咕,不知老和尚又要闹些什么魔鬼?柳少侠向他投来一个求急的眼色,他未注意到。 觉智上人先叩了个头,才神情凄怆的颤声说道:“弟子无能无德,又将师门重宝失落,还连带觉钧师弟命丧关东,弟子愧对师门,罪孽深重,但愿能到后山面壁悔过,以赎前愆,弟子以待罪之身,敬候师叔裁处。”上人凄楚万状,双肩耸动,仍自低垂着头。 三位长老与侧立的九位高僧似乎并未为掌门人这番哀声自责惊骇,相反的,柳剑雄与狂道宛如晴天霹雳,惊愕得张大了嘴,为之愣住。 两人是同一个心思,暗中都在叫怪,分明在锦州听得的消息,老和尚背上的包袱,内中是一部赝品,怎的长老又说确又丢失? 狂道索思了一下,慢慢的抬头凝目看着窗上的星空,柳剑雄神情有点激动,一脸的慌急容色,但在俄顷之间,已自朗眉一笑道:“掌门请起,柳剑雄德能微薄,怎敢当掌门如此大礼,要折煞我了!” 他疾的离座双手将觉智上人扶了起来,柔声慰道:“掌门乃我少林至尊,快请不要做这样想,宝物虽失,总有寻回来的一天,请不要过分挂念,此事要从长计议。” 觉智上人,一派宗师,受天下武林敬仰,怎会向一个年纪轻轻的俗家弟子请求裁处?此中大有道理,先是弘惠大师呈给他的四张林少峰留下的遗书,他亲自过目,证明了柳剑雄确是前辈长老。 柳剑雄更遵照林少峰的遗命面谒掌门,交呈了师门重宝,最为重要的,是柳剑雄在海龙城已正式拜过少林历代掌门师的神位,有三位监寺长老与两位高僧目睹,而且还彼此叙过辈分,柳剑雄自那时起,在少林门中的地位业已确定,如今碰上这种大事,掌门人哪得不向本门中仅有的这位前辈长老请求裁处。 武林之中,特别是名门正派,最是重视师门礼仪,别看柳剑雄适才虽是淡淡的几句话,事实上已将上人的罪责轻予卸掉不少。 觉智上人心中说不出的要如何感激这位小师叔,才立直身躯,又合十躬身向柳剑雄顶了一礼,恭说道:“谢师叔恩典。” 柳剑雄微笑着一摆手,说道:“掌门请不要多礼,坐下来好说话。” 一旁默坐不吭声的朱纯飞点了下头,心中暗道:“成!我三弟真不含糊。” 觉智上人以待罪之身,未得前辈长老吩咐,也不敢贸然落座,柳剑雄这一摆手命座,就等于法谕,无形中宣布了掌门人无罪的赦旨。 觉智上人真情激动的谢过长老赦罪恩德,方向自己的椅上落座。 三位长老与九位高僧本是面色凝重,掌门一落座,齐将一脸的阴霾扫尽,全都为掌门人欣幸不已。 柳剑雄环扫了在座诸人一眼,矢口不提宝录的事,岔开话题,向掌门人拱手说道:“往时常听人说,本门有五位长老,十二位高僧,除了关外护宝殉难的一位长老外,还有一位长老及三位高僧未能谋面,柳剑雄可否请见?” 觉智上人疾的离座,一脸戚容的合十恭答道:“另一位长老不幸在关外护宝受伤,现在后院养病,另外三个达摩院的弟子,两人值司江湖巡察,年前已离寺,另一人被弟子派往峨嵋,至今未返。” 乍听监寺长老受了伤,柳剑雄陡然想起来,伯父赵冲亦是随上人关东护宝,既是掌门人昨晚才返嵩山,怎不见伯父?不免心中狐疑,登时俊脸色变,浮起了一个不祥念头,暗念道:“莫非他老人家……”陡然寒毛根根直竖,手心渗汗,他不敢再往下想去。 疾的侧脸向掌门说道:“我赵伯父不也随上人护宝关东吗?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去了哪里?” 觉智上人先唉的轻叹了声,方沉声答道:“赵冲也受了伤……” 长老话未说完,柳剑雄一脸慌急的岔断掌门的话,惶惶然的蹙眉问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伤的怎样了?” 最后一句话,他已语声带颤。 掌门人凄然的答道:“现在后院静养,他是受了火灵官的掌伤,弟子已尽了最大的力……唉!他至今仍昏迷不省人事。” 赵冲伤重,柳剑雄急得快要落泪,凄楚万状,语带央求的道:“请带我去看看!” 觉智上人诺诺的连应了几声,疾的站起身来先向朱纯飞一让,然后合十向柳剑雄告罪道:“弟子前头引路。” 柳剑雄默默的与狂道紧随上人身后,并肩跨出精院,三位长老与九位高僧合十恭送。 掌门上人作了个手势,几人在送走柳剑雄后,也就各自回静院而去。 柳剑雄随在上人身后,急匆匆的穿过两重偏殿,来到一所静院,冷月清辉,树影婆娑,分外的冷清,屋内烛光甚明,从窗隙中漏射出来,走廊路径昏黄可辨。 “咿呀”一声,中堂的门拉开一半,探出来一颗光头,想是他看到来的竟是掌门人,连忙双手将中门大开,这才看清原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沙弥。 门一开,他合十顶礼,念了声佛,掌门人摆手止住他行礼,转身问道:“你赵师伯醒来了没有?” 小和尚一垂眼皮,摇头躬答道:“仍跟昨天一样,昏迷不省人事。” 柳剑雄急得搓了搓手,若非掌门人在,他早已一步腾了进去,幸好上人一摆手,小和尚悄声的退立一侧,柳剑雄连忙随在身后,向右手两间净室走进去。 转到里套间,映人眼帘的是一张松木榻,帐幔低垂,紧走几步,三人来到床前,上人伸指轻挑帐幔,霍然榻上卧定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烛光摇曳,面色更见黄如金纸,气若游丝,看来已快不久于人世了。 旧日的那份活跃风趣已不复存,与往时的英风慑人神态也迥然不同,若不是留心细看,怎能辨认得出这是名震淮南的大侠。 柳剑雄眼圈一红,泪光摇摇的伸手轻探了一下赵冲的鼻端,苍凉的颤声轻叫了声“伯伯”。 陡然之间,他猛收痛泪,朗目异采突现,转头向上人道:“请掌门宽心,我赵伯父还有救。” 他将袖一举,轻拭了下泪珠蒙蒙的闪光大眼,解下背上的黄绫包袱,打将开来,捡了一枝两三百年气候的老参,递给一旁那个与他年岁相若的小和尚,说道:“相烦小师父把这枝人参立刻去熬一碗汤来,越快越好。” 小和尚本就猜疑掌门祖师陪伴进来的年轻后生,掌门祖师又偏对人家执礼甚恭,不知这后生是什么来路,心中正在苦苦寻思,乍听年轻人吩咐,语气虽极谦和,但神情之间,像有一种无上的威严。使他不敢仰视,眼皮一垂,上前两步,双手恭接了那枝尺长人参,诺诺连声的应着退了出去。 包袱甫一打开,觉智上人讶然的慈目一扫两只参王,心中暗念了声佛,柳剑雄忙着吩咐小和尚,未注意到上人的脸色,狂道朱纯飞与上人同时并立在柳剑雄身侧,见上人讶异神色,忙顺着老和尚的眼光扫去,登时为之惊愕住。 上人不问参王的来历,他也不好出声相询。上人与狂道阅历均丰,参王入眼,即时了然于心,上人心中暗赞小师叔福泽深厚。 柳剑雄先将赵冲的伤势检查了一下,发觉背上浮肿了手掌大的一片,细查之下,看出是普通掌伤。 觉智上人一旁开口道:“赵冲内腑伤势颇重,受伤之后,又急着逃命,未能适时疗伤,故尔恶化到这种地步,若非他内力精深,恐怕难活到今天啦!” 柳剑雄神色开朗的安慰掌门人道:“我赵伯父看来伤势虽是不轻,但掌门请不要忧戚,我想疗治,这点伤,还能勉力一试。” 觉智上人合十顶礼道:“师叔慈悲。” 柳剑雄双手一拱,笑道:“请掌门万安,柳剑雄要立刻替我赵伯父尽力一试……倒是我大哥酒瘾大作!请上人赐给他一坛松子素酒……” 狂道喉养难熬,“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纵声欲笑,猛见三弟一指榻上的病人,摇了下头,登时咽下了未笑出来的声音;老脸一热,赧然的瞄了上人一眼。 幸好上人慈眉低垂,一语不发的看着榻上病人,狂道笑意甫敛,老和尚缓缓的将头抬了起来,先向柳剑雄合十慈笑道:“理当盛筵款待朱道兄,赵冲的伤势,就偏劳师叔了。” 柳剑雄拱手道:“上人请勿客气……”猛的似想起了甚么大事,先“哦”了一声,方接说道:“东海的几个魔头已经蹑踪而来,就在这早晚可能会进犯嵩山,尚请掌门早策良谋,此外当有急务待理,请自便,无须烦劳日夜陪伴我,晚间我就宿在这儿,一个时辰之后,请掌门派一个弟子来带我去看看那位受伤的长老。” 上人一听师叔柳剑雄之言,火灵官与东海四异即将犯山时,慈眉倏耸,余悸惊心。 柳剑雄转头向狂道说道:“大哥,晚间如有警讯,请招呼一声。” 话完,向二人拱手一揖,狂道将头微点了一下,上人也跟着合十相率离去。 两人离去之后,柳剑雄连忙跃坐榻上,运气调元,真气在体内运转得充盈,有如一团火,两太阳穴更是光华流动,疾伸掌,猛向赵冲命门上按去。 这一按之下,是七成功候的绝世禅功真劲所聚,刹那之间,一股如电暖流向赵冲体内辐散,趋内腑,走丹田,通黄庭,达四肢,赵冲一个瘫软的弱躯,片刻之间,颤动了两下,渐闻鼻息之声,胸部也微见波动。 一刻工夫,赵冲那张黄如金纸的瘦脸亦已渐呈红润,鼻息慢慢转匀,正当此时,那个小和尚手托着木盘跨了进来,盘中一只海碗,热腾腾的正在冒气,一见此情形猛的惊愕住,木托盘抖了两下,险险将海碗中的参汤泼洒掉。 一个垂死的人,片刻之间面色红润得一如常人,更怪的是床上坐定的人,此刻头上正在腾腾的冒白气,与海碗的参汤相较,怕不如柳剑雄额顶的白气蒸腾得旺盛些,怎不教小和尚惊愕呢! 柳剑雄双眼垂睑,想是行功正在紧要关头。 小和尚名门高徒,轻轻的将托盘放在桌上,他了解到床上之人功行紧要关头,悄声的一旁看着,不去惊动他。 又是一刻工夫过去,柳剑雄额上汗迹纵横,显得行功颇为吃力,不大工夫,赵冲四肢伸缩了一下,猛的一睁眼,长长的吁了口气,转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先将室内打量了一遍,有点惊诧,猛的又转头一扫柳剑雄。 突的,他惊啊了一声,睁着一双惊疑的老眼,向侄儿深注了一眼,然后诧然的冲口叫道:“雄儿!” 他拼着损耗真元,硬将伯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下汗湿淋淋,力尽精疲,赵冲才一声惊吁,他已不由自主的将放在赵冲身上的手失力的滑脱下来。 精神一松弛,神情就显得有点脱力。他猛然惊悟,不能松懈,那敢怠慢,连忙运气调息。 赵冲乍醒初愈,神智有点不甚清醒,又是在夜晚的静室。昏灯之下,蓦见自己置身在生疏的地方,乍见侄儿一副萎靡神情,不由大为惊讶。 柳剑雄正在调息,功行玄关,那有工夫理会赵冲,幸好那小和尚上前合十道:“恭喜师伯,您老人家已康复啦!” 赵冲细将小和尚看了一遍,见是师侄悟玄,连忙哑声问道:“悟玄,这是怎么回事?” 悟玄先指了下正在床上调息的柳剑雄,然后向赵冲说道:“师伯你老人家昨晚由我师父背回来,师祖急得流了老泪,很多人抢救您老人家,最后都摇头叹息!还是今晚天刚黑一会,师祖陪着这位小施主来替你老人家疗伤。” 赵冲转头盯了柳剑雄一眼,宛如记起了什么,唉的一声沉叹,自语道:“看来我这条老命是雄儿替我拾回来的啦!” 柳剑雄功力非凡,调息了片刻,功力已自恢复,双目朗睁,清澄如一泓秋水,朝赵冲看去,激动的叫了声:“伯伯。” 两只朗目,随又闪起一层泪光。 赵冲早巳跃落地面,除开神态清瘦点外,已算是大好啦!精神看来比以前更为好些。 土老儿赵冲,挤出了两滴老泪,颤声说道:“雄儿,苦了你啦! 若非是你,伯伯这条老命怕不早巳魂归地府啦!” 柳剑雄摇头苦笑了一下,错眼猛见松木桌那只海碗仍冒着一丝热气,猛然“嗳”的一声,说道:“伯伯,快把这碗汤喝下去。”话落,人已落地,一步飘落桌前,将那只海碗捧到赵冲面前。 赵冲老泪盈睫,似笑若哭的擦了下老眼,颤着唇儿的默默接过海碗,一口喝干。 爷儿俩暂时将师门礼数抛撇开,互叙别情,果真如锦州城中酒楼上的汉子所说一般,因赵冲的一套神拳未学全,最后被火灵官印了一掌,达摩监院长老亦为之殉难。 柳剑雄眨了下眼问道:“伯伯,师门重宝不是背在觉钧长老身上吗?怎的火灵官夺获的是一册假书,那么师门重宝是谁换走了呢?” 赵冲摇头道:“掌门师伯确实将书交给觉钧师叔背着,果如你所说,换走奇书的人,必是另一高手。” 柳剑雄一皱两道剑眉,沉忖了一阵,望着赵冲道:“伯伯,武林之中,谁有这份能耐,会将觉钧上人背上的宝录在不知不觉中换走?” 赵冲双眉一蹙,沉思一阵,缓缓的说道:“普天之下,有这份功力的老一辈人物,除了武林三奇之外,就只有大漠派的掌门人萨哈骥,与东海几个魔头,中原各派中,特别是年轻的一代,恐怕没有人有这份功力,古桧虽然不能,但据你所说他似又不会故弄玄虚。” 柳剑雄摇了下头,淡淡的一笑,说道:“武林三老,除我师伯祖性情温和点外,天山神君与南灵真君段圭都生性怪诞,且又武功奇高,对奇书不无觊觎?” 赵冲摇头答道:“天山神君早年与栖霞姥姥情孽牵缠了半生,心灰意冷,情债难偿,三十年未在江湖现迹,不会存此妄想。段圭更是数十年未闻音讯,此老年岁已高,江湖传言他早已物古,看来绝不会是他。” 柳剑雄出奇的纳闷,心中暗念,想不到失落了将近百年的奇书,才得出世,又被人盗去,最奇的是连被什么人盗去?在什么时候被盗?空自有这么多高手护卫着,竟不得而知,这人的功力高得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沉默充塞净室,赵冲皱眉苦苦寻思,推索天下武林之中,谁有可能是盗取师门重宝的疑犯。 柳剑雄更是穷搜枯肠,推想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奇书被盗,简直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正当两人沉神静思,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位白眉慈颜的老和尚,撞破了室中的宁谧,进来的正是监院长老觉慧上人。 老和尚向柳剑雄合十顶礼道:“佛祖慈悲,若非师叔功力通神,赵冲岂能恢复得这样快捷。” 赵冲连忙上前见礼,上人一扫赵冲,一皱长眉,为他容光焕发的神情暗地惊讶住。 柳剑雄还了一礼,笑答道:“上人谬赞了!柳剑雄蒙佛祖恩典,得习师门绝技,别说为同门疗伤,便是为师门护法而粉身碎骨,柳剑雄仍不能报师门深恩于万一。” 觉慧上人疾的念了声佛,缓缓说道:“师叔言重了,这次师门重宝得而复失,依弟子看来,怕不又要偏劳师叔哩!” 柳剑雄苦笑了下道:“柳剑雄忝为少林弟子,寻回师门至宝,乃份内当为之事,理应竭尽所能,为师门一效绵薄。” 上人合十顶礼道:“全仗师叔法力鼎承。”接着说道:“弟子奉掌门之命,敬候师叔移驾后院,不知师叔什么时候能动身,还请谕示,弟子好前头引路。” 柳剑雄笑说道:“我们立刻就去。” 自上人一进净室,小和尚骨碌碌的转着一双黑眼珠,在三人脸上来回横扫,一脸的疑诧神色。 本来嘛,柳剑雄一会是他师伯赵冲的侄儿,此刻师祖又叫人家做师叔,突然之间,凭空长了三辈,怎不令他心中猜疑,他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这少年人才好? 有个缘故,阖寺之中,自昨晚掌门人归来后,就晓谕全寺,本门有了这么一位前辈长老,恰巧这年轻的和尚,奉命侍候赵冲,未闻令谕,是以不知。 这当儿,猛听师祖要请少年到后院去,突然记起来自己替他端来了一份素斋,仍放在对过屋中,他聪明透顶,疾走两步,向柳剑雄跪下磕了两个头,禀道:“请祖师移驾对屋静室用斋。” 柳剑雄一把扶起小和尚,笑说道:“谢谢你,不用了,我还要到后院去。”一边说,一边伸手人包袱内摸了一枝野参,想来是真的有点饿了。 觉慧上人接说道:“师叔最好用过斋再走,弟子恭候。” 柳剑雄笑说道:“不用了,我们还是早一点到后院去,先探视一下病人比较妥当,我只要吃枝野参,就不会饿了。” 话落,转头向赵冲说道:“伯父创病新愈,真力还未完全恢复,请静坐调息一刻,雄儿去去就来。” 赵冲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个得色的笑意。 觉慧上人告了声罪,头里领路,引着柳少侠来到后院,用同样的方法,替伤重垂危的觉非上人疗伤。 且说这天晚上,嵩山之上,可说得上声“如临大敌”,狂道朱纯飞被掌门人倚为股肱,在召集长老与高僧运筹御敌方略时,他出了不少鬼点子,觉智上人凡是狂道的意见无不采纳,将名列三僧的弘仁大师弘惠大师,派驻在少室峰麓的禅院之中,与弘元大师共同负责前山。 长老中以觉慧上人功力较高,率领了一位达摩院的首座高僧弘恃大师驻守后山。 觉慧上人在引带柳剑雄到后院之后,就辞别回返后山岗位。 二更将过,下院之中突然敲起了一阵急剧的告警钟声,紧接着只闻厉啸连声。 少林掌门乍闻前山警讯,立刻传命监院长老觉慧上人率领达摩院两位高僧,赶赴下院增援。前山之人一走,后山啸声又起,但后山别院之中并未传来钟声,上人心中稍定。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腾腾腾的从前山纵上来两道黑影,须臾之间,便已来到寺前,少林掌门方丈觉智上人正率领一干僧众在寺前列阵以待。 掌门人一眼看出跃扑而来的人,是在关外夺书一役中,会过的“东海四异”中的胖尊者和苦行僧。 觉智上人合十顶礼,慈眉低垂,宣了声佛号道:“佛祖慈悲,普渡众生。两位不在东海清修,苦苦追蹑老衲,意欲何为?出家人心存贪念,真是沙门之不幸,我佛慈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望二位三思。” 胖尊者呵呵一笑,说道:“好说,好说,掌门提起沙门渊源,贫僧有句不堪入耳之言,望掌门笑纳,‘大罗金刚宝录’乃佛门至宝,达,摩祖师手订,举凡禅门中之人,均有权一读,少林寺雄霸此宝数百年……” 觉智上人慈眉耸扬了两下,洪声高宣了一句佛号,打断胖尊者的话道:“大师差矣!宝录历来为少林寺镇山之宝,老衲蒙历代祖师恩典,职司掌门,有权护宝,望大师将本寺重宝立刻交还寒寺。” 精瘦垂眼不语的苦行僧,突然一睁如电精芒,扫了觉智上人一眼,低沉着声音叱喝道:“少林掌门人你好狡狯,趁早献上宝录便罢!否则,管教你千间寺院,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觉智上人白眉一耸,大喝一声道:“孽障,你们不念沙门香火之情,胆敢伤了本寺长老,并强夺本寺重宝,老衲限你两个孽障立刻交出宝录,佛门广大,善渡十恶,为恶为善,全在一念。” 胖尊者眯眼又是两声长笑,扫了怒立在觉智上人身后的一群高僧一眼,然后投注在觉智上人面上,猛然脸色一变,一副狰狞可怖模样,嘿嘿冷笑两声道:“贫僧此来,正是要超渡你们早登极乐,觉智,你再要执迷不悟,不献出重宝?贫僧可要动手了。” 一旁垂手侧立,虎目长眉的觉空上人沉声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孽障狂傲不驯,请示掌门师兄,可否容本座将两个狂僧擒下。” 觉智上人点头道:“师弟小心点。” 觉空一顺手中九环锡杖,一步跃落空场之中,又是一声佛号,方沉声说道:“大胆狂僧,还不弃械受缚,佛祖慈悲,只要交出本门重宝,老衲体上天好生之德,求掌门师兄法外开脱你二人。” 苦行僧冷涩的一笑,阴沉沉的尖声说道:“明明你们几个冥顽不化的老东西将宝录藏起来,怎说是我们拿走?” 他话一落,觉智上人皱眉忖道:“难道几个孽障没夺得宝录,那么宝录又为谁得去了呢!” 别看觉空上人年逾八旬,火气还真不小,冷哼了一声,心说:“这真叫够绝,两个大胆孽障,既夺了宝录,又不敢承认,偏又来此讹诈。” 他心虽在想,手中禅杖猛抡,呼的一声,挟着一阵劲风,向地上揭去,登时将地面捣了个尺许大坑。怒喝道:“孽障,拿命过来。” 胖尊者呵呵笑道:“你吃了熊心豹胆,佛爷技压东海,这双掌下败过的英雄人物,不可胜数,凭你们少林寺的几根棍棒,想在佛爷掌下讨便宜,哈哈……” 觉空上人怒不可遏的反手将锡杖一抛道:“孽障,老衲也用一双肉掌超度你,接招。” 话落,双掌一错,两掌猛吐,两股开山掌力,完全走的刚猛路子,向胖尊者狠劈了过去。 上人功力非凡,胖尊者也不敢轻视,旋足转身,疾的让过两股狂猛掌风,但他盛名在外,功力不凡,反身两掌平推,只见一股大力,有如狂涛横卷,向觉空上人撞到。 眨眨眼,两人已互攻了十掌,但见漫空掌影,狂飚如潮,斗得昏天黑地。 一个是东海的著名魔头,一个是少林有道高僧,打得惨烈十分。 又是片刻之后,后山一声冲天长啸,啸声才起,一旁观战的苦行僧虎吼了一声,点足猛扑,扬掌朝觉智上人劈去。 灰影连闪,掌门人身后陡然跃出两位高僧,一左一右的分将他两掌劲道接下来,霎时之间,三人又斗在一起。 打得最为惨烈的是胖尊者和觉空上人,两人全拼上了真劲,觉空额角冒汗,频频气喘,看得觉智上人心冒寒意,两臂暗中运聚真力,准备出手抢救师弟。 另外两个高僧更是一脸的惊愕,四拳紧握得“格格”暴响,一步一步的向斗场挨近。 “嘭”的一声响处,觉空上人怒瞪着双目,噔!噔!噔的后退了三步,“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 胖尊者得势不饶人,点足疾扑,身如行云流水,双掌直指觉空,两个向斗场接近的高僧早已有备,双双挥拳,硬将胖尊者在中途截了下来。 觉空上人低哼了一声,掌门人身后早已飘出两个身手矫健的悟字辈中年和尚,一左一右的将上人扶持退了下去。 两位高僧功力不弱,拳影纷飞,将胖尊者罩在拳风之中。 胖尊者怒笑了一声,掌如飘雪,横削直截,荡开拳风,内力猛发,硬将两位高僧逼退半步。 达摩院十二高僧功力非凡,个个盛名不衰,才退又复猛扑,拳影如雨,又将胖尊者罩住。 苦行僧与两位高僧恰好斗成平手,但他跻身宇内有数的魔头之列,自有他过人之处。三人斗了顿饭工夫,他已是不耐,突地一声如喘狂啸,将疾速无俦的双掌慢压了下来,慢如蜗牛的东推一掌,西击一拳,霎时之间,气劲飚扬,周身宛如竖起一道无形钢墙,硬将两位高僧的掌劲阻在身外三尺。 觉智上人眉头一皱,暗自心惊,转眼一看胖尊者,竟然也是依样葫芦的学苦行僧的办法,两位高僧兜着他团团疾转,拳风全落了空,一点都沾不到边。 弹指之间,胖尊者肚腹如鼓,额上青筋暴露,施出了外门邪功,双掌交空一划一引,围攻他的两个高僧,拳风被他引得互对了两拳,登时劲风四荡,两人下盘不稳,齐皆向前,交错一个踉跄。 胖尊者觑此良机,阴声狞笑了一下,趁两人跌扑之时,运指如风,分向两人的“天突”穴与“华盖”穴点去,若然被这两指点实,两位高僧必得废命当场。 恰在此时,寺左传来一声森森长笑,一条人影,疾如鹰隼,扑空而来。 觉智上人不由听得毛发倒立,但忙于急解两僧之厄,不遑察看来敌,疾然拱手一拂,一股排空劲气,硬生生的将胖尊者身形推斜,险险的救了两名高僧一劫。 狂道朱纯飞见恶斗苦行僧的两个高僧,也同样的险到毫巅,及见掌门人拂开胖尊者,他也飘身向苦行僧侧推了一掌。 掌风才出,好快,疾扑而来的人影挟着冷笑余音已至,伸手接下了狂道的一掌,脚尖一旋,反身一式“倒挂钟锤”,发出一股掌风,将觉智上人震退了半步。 觉智上人神目一转,旋身一个双推掌,先将胖尊者震动了一下,然后翻腕连环的向冷笑之人劈出两记劈空掌力,硬将来人阻住。 同时之间,踉跄栽跌的两个高僧已自联手一气,四掌交错,又将胖尊者绊住。 吃回亏,学次乖,此番二人不敢再轻率躁进,只守不攻,四掌分合进击,配合得非常严密。 觉智上人低宣了声佛号,不管恶斗的两拨人,向阴笑之人说道:“檀越夤夜闯入少林寺,不知有何教言?” 那一脸阴森气的长脸汉子“嘿嘿”两声诡笑,干脆的说道:“小可古桧,奉家祖父之命,亲率敝派高手,会齐东海四位高人,远道犯险,来到贵寺,嘿嘿……别无他图,只想开开眼界,请老禅师将宝录惠借一看……” 觉智上人闻言,气得有点微喘,慈眉耸动了两下,哼了一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东海四异将老衲师弟觉筠击毙,并将本门重宝夺去!老衲正要追查失宝下落,古檀越怎的也要无端起衅,长白与本门素无恩怨,施主最好趁早退出少室峰,否则!哼! 莫怪老衲失礼。” 古桧铁青着马脸,阴森森的一声诡笑,冷应道:“既入宝山,姓古的从不空手而回,老和尚,你要再不识相,莫怪姓古的心黑手辣。” 觉智上人低宣了声佛号,慈目一亮,说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 古桧陡然一声大叫,打断上人的话,暴叱道:“老秃驴!不见棺材不掉泪,接招。” 话落,双掌一合,翻腕向外猛吐,一股刺骨寒风,劲发而至。 觉智上人阅历极丰,一代宗师,功力不凡,一面行功封住百穴,一面旋足飘身,让过掌风,回头喝了声:“退。” “玄阴寒冰掌”霸道至极,上人虽是避过掌风,但这股排山卷空的掌风,可就冲着那排悟字辈的和尚激卷,几十个麋集一堆的光头僧侣,虽闻掌门人猛喝了声:“退。”但已似嫌太迟,要让也避不开,“噗通”几声,当场跌翻了三四个。 古桧一见上人不敢硬接自己掌力,冷哼了一声,阴阴的讥声讽道:“以堂堂受中原武林万派敬仰的少林掌门,竟然不敢接小可一掌,唉!人说中原武林奇才异能之士多如繁星,今日一会,小可真替中原各大剑派悲叹。” 觉智上人虽是有道高僧,亦不由被古桧此言激得心中翻腾,当着这么多门人,只因自己一避,害得几个徒孙受了掌毒,教自已老脸向哪里放?登时慈眉一扬,默运达摩神功,封住百穴。 恰好古桧双掌推到,上人双掌一吐,猛如鼓浪的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大震,只激得地下细草碎石漫空飞扬,两人各退了两步,古桧停掌叫道:“倒也!倒也!” 岂知上人双眼一眨,打了一个寒噤,哂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老衲面前炫耀……” 古桧寒着脸怒哼道:“老秃驴休狂,再接我一掌,看我不把你收拾下来,姓古的就枉自名列四龙。” 话甫落,双掌猛的往外一击,口中喝道:“老秃驴,与我躺下……” 那边厢恶斗中的胖尊者也狞笑道:“两个狂僧,还不与你家佛爷到西方极乐……” 言犹未了,一声清越的悠扬长笑,自远处疾泻而至。 柳剑雄宛如飞将军自天而落,身在虚空,发言接道:“未必见得。” 双拳疾挥,一招“金牛分水”,“嘭嘭”两声,古桧退了一步,胖尊者身形猛晃一下。 一侧恶斗的另一拨人,陡然一声惨叫,一位高僧左肩被苦行僧击中一拳,另一高僧连忙跳开,但苦行僧立意要将两个高僧料理下,身形如电光石火,一塌身踢出两脚,分取两位高僧要穴。 柳剑雄应变快愈电闪,身在虚空,一个转折,顺势右拳一收,一招“拨弄五弦”,五缕指风,挟着“嘶”声锐啸,分袭苦行僧四肢。 苦行僧是识货之人,他功力精湛,凌空一个倒翻,险险的逃过指戳,但他退得过慢,一双白底云鞋,被指风一削,登时齐巧的将鞋底削飞。 苦行僧吓得亡魂皆冒,一步跃落胖尊者身侧,转着一双环眼,愣注着这少年侠士。 三起拼生拼死的恶斗在瞬息之间,归诸静寂,双方的人,均呆愣愣的睁着几双惊愕的眼睛,齐投向柳剑雄,忘记了打斗。 柳剑雄见自己一出手,两招就将三个魔头镇住,登时豪气干云,冲霄一声清啸,震得一些年轻和尚疾的双手掩耳,便是弘字辈的高僧,与觉智上人也骇然色变,三个魔头更是惊得飞快的聚在一堆商议。 柳剑雄啸声一停,遂向掌门人拱手道:“掌门受惊了,柳剑雄迟来一步,累我少林弟子多人受创,深感罪过。” 觉智上人红着脸合十答礼道:“我佛慈悲,师叔法力无边,救了弟子一劫。” 柳剑雄扫了三个魔头一眼,口中谦逊道:“掌门请不要客气,托掌门及历代祖师之福,柳剑雄当勉力出拳降伏这几个武林败类……” 苦行僧怒吼了一声,打断柳剑雄的话,柳剑雄不由神目一瞪,又向三个魔头扫去,三人登时噤若寒蝉,作声不得。 柳剑雄伸手往怀中一探,另只手向一位高僧一招,那位高僧立即来到他面前,他将怀中掏出的“雄精冰魄珠”递过,低声向那位高僧嘱咐了几句,高僧立刻走往倒卧在地下的那些年轻和尚身侧,逐个儿施救。 三个魔头的存在,柳剑雄却视若无睹,先声夺人,三人在心理上已打了个败仗,眼睁睁的看着少年人大刺刺的在指使少林和尚。 苦行僧心性粗犷,看得有点冒火,油然泛上来一股怒气,脱口“哇呀呀”的一声怪叫,环眼一瞪柳剑雄,疾嚷道:“哪来的小狗,气死佛爷!” 嚷声犹自刺耳,前后山都响起了一片告急钟声,午夜深山,钟声清远,且又密如雨点,听得人心慌慌。 觉智上人慈眉深皱,四位高僧齐向掌门身侧一靠。 柳剑雄聪明过人,心知前后山都来了强敌,再一转头回扫了掌门一眼,心中已有了数,他跨前三步,俊眉双挑,低喝道:“三位手底下见真章罢!狂吼乱叫,徒然费神。” 苦行僧探手向背上一抄,迎着冷月晃划,一柄三尺短铲已握定掌中,刚待提步外跃,古桧横步拦下,低声说道:“大师且慢……” 他转头向柳剑雄阴森森一声冷笑,说道:“姓柳的,别狂,太爷们此来,正是要瞻仰一下少林绝学……”他鹞眼一翻,向前后山连扫了两下,一脸的焦灼。 柳剑雄知他一脸迟疑神色,必是有所期待。傲笑道:“姓古的,今天有多少人犯山。” 古桧嘿嘿两声,沉声说道:“今天诚心来领教少林绝学的高人,不下数十,姓柳的,你耐心的接着吧!” 柳剑雄朗声笑答道:“一定不使好朋友们失望。” 好快,就是几句话的工夫,后山已兔起鹘落的窜来几条人影,霎眼之间,已跃落广场,前面是四个一脸戾气的凶眉老者,后面追赶来的是觉慧上人。 四个老者甫一扑落广场,就分站在古桧身后,这班人全是长白派的高手。 觉慧上人气喘吁吁的落在觉智上人身侧,向掌门举掌合十道:“本座无能,让这几个孽障闯进寺来,并伤了弘恃师侄。” 觉智上人微笑摆手道:“师弟不要太过自责,这是一件非常事故……” 他这里话未完,峰下两条淡影,疾如鹰隼的腾跳上扑,眨眼之间,已纵到广场。后面也跟着追踪着两道人影。 先头抵达广场的两人,装束怪异,全背着兵刃,半僧不俗,原是两个长发头陀,金箍束发,一着紫色袈裟,一着大红僧袍。来人正是东海四异的老大,紫衣罗汉,与老二红袍弥陀。二人一落广场,四异就傲然并肩而立。 后来的两道身影,原是名列武林三僧的弘仁大师和弘惠大师。 两拨人对面而立,觉智上人一看觉慧师弟与弘元大师,及另两位高僧均未返回,不由心中打鼓,着急万分的想道:“不是被高手绊住,定是伤在东海四异掌下。” 他向弘仁看了一眼,见他怒目虎瞪着紫衣罗汉,又将行欲出口的话忍住未说。 柳剑雄一个倒纵,俊立在觉智上人身侧,向掌门微一拱手,觉智上人合十向他告了罪,方将一双精光湛然的电目在对方几人脸上扫了一遍,沉声说道:“少室峰乃释门圣地,东海四友驾游寒山,幸何如之,老衲本当重礼高迎,但道友今晚替我嵩山带来冲霄杀劫,使佛门圣地蒙羞,休怪老衲简慢……” 古桧抢口接答道:“掌门人好说……” 苦行僧微怒的横目瞪了他一眼,胖尊者更是嗔他横自插嘴,冷哼了一声,古桧顿时哑然的向紫衣罗汉拱拱手,神情赧然。 紫衣罗汉清咳了一声,一扫少林诸人,方冷声说道:“长老你倒不需要来上那么多俗套,长话短说,我们今天前来,既非踏山寻胜,更不是寻仇斗殴……” 狂道朱纯飞岔说道:“那么你是替少林寺将重宝送回来啦?” 紫衣罗汉怒哼了一声,说道:“好不识礼教的牛鼻子,胆敢如此与罗汉爷说话,你是号什么人物?” 朱纯飞呵呵一声震耳狂笑道:“你问得好,我牛鼻子大庙不收,小观不要,未服教化的野道土,要是懂得礼教,怎会心生觊觎,谋夺人家重宝。区区是狂道朱纯飞。” 红袍弥陀怒哼了一声道:“好杂毛,你敢恶语伤人?先取你的狗命。”声落,腾身探臂,虚空抓了一把。 出手奇快,不同凡响,眼看一把抓到,陡然腕脉一麻,慌不迭的挪身暴退,转着一双怪恨,将狂道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他一把抓来,狂道固然是连退了两步,但柳剑雄在侧暗中举手弹指轻拂了一下,东海四异中,除苦行僧身受柳剑雄的弹指劲风外,余人是疑云罩顶,不知老二究竟为何要疾退。 这种指力无形无声,便连古桧也未见识过,弄得一头玄雾,还疑心狂道也功力大进了。 紫衣罗汉怒哼一声道:“多辩无益,掌门人你要不交出宝录,休怪我弟兄手辣。” 觉智上人低宣了声佛号,冷冷说道:“你们四个孽障,关东道上拦路袭击,老衲师弟觉筠上人惨死在你四个孽障掌下,且将本门重宝夺去,反来别生枝节……阿弥陀佛,老衲劝你四个孽障快将本门至宝交出,否则,因果循环,天道不爽,今天你们就要难逃公道。” 紫衣罗汉暴跳如雷的怒叱道:“住嘴,老鬼,今天贫僧要不把你送登极乐,你怎会乖乖的双手将宝录呈上!”话落侧脸一扫三个师弟,接说道:“哪位师弟与我将老鬼拿下?” 古桧想是心中有点不服四异,想抢先一炫绝学,俾将四异镇住,登时心中风车般一转,抢先一步跃出,说道:“紫衣前辈,让古某先打头阵。” 寒光一闪,背上丧门剑早已抄在手中,脚踏九宫,挥剑划起一道冷风,几个年轻僧人打了一个寒噤。觉智上人也由不得的心中冷颤了一下,皱了下慈眉,心念道:“古桧真个不可小视。” 狂道深明古桧掌中丧门剑的底蕴,瞟眼一扫三弟,柳剑雄微点了下头,转身向掌门一拱手,低声道:“古桧丧门剑天下无双,柳剑雄不才,想出去会会他。” 觉智上人躬身顶礼道:“全仗师叔法力,觉智替师叔掠阵。” 柳剑雄笑谢道:“谢掌门关注,古桧我已会过几次,不烦劳神,倒是一旁的四个逆僧,还请长老多分神留心监视。” 觉智上人躬身答道:“弟子敬遵师叔法谕。” 柳剑雄双足一顿,一个飞步,岸立在古桧前面,夜风拂衣,笑说道:“古堂主,我们是老朋友了!过去几次,无缘瞻仰一下你的‘丧门剑’绝学,柳剑雄认为是毕生憾事,今天有幸,拜领绝学,可了却一桩心愿,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古桧冷傲的一笑道:“不要饶舌,快亮剑,今天古某要同你打个痛快。” 柳剑雄拱手笑说道:“好!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柳某放肆啦!” 话落,快得出奇,手一动,但见一溜青虹经天,漫空弹起十数朵青梅。 古桧心中一冷,脸色铁青,东海四异与少林僧人齐均心头暗跳,皆因柳少侠挥剑似电,偏又运剑无风,若非剑不是仙兵,使剑之人功力已入化境,怎会臻此? 古桧也非弱者,黑衣一闪,振腕一剑,但见寒涛侵肌,一剑朝柳剑雄劈去。 柳剑雄剑尖打颤,削出三朵梅花,使的竟然是栖霞姥姥梅花剑法的十二绝招,腕底下还真的见功夫。 古桧是识货的武林一流高手,怎敢托大,剑到中途猛撤,振腕又是一招精妙剑式“厉魂惊魄”,疾点柳剑雄的乳根。 柳剑雄一看敌招凌厉,猛的抖手连挥数招,幻眼耀目,朵朵青梅飞舞,漫空冷晖,身形有如电掣风飘,左手并运指向古桧腕脉点去。 古桧未防他剑招凌厉如此,登时双肩猛沉,右足一个盘旋,身形横飘两丈,咬牙横剑,怒瞪了柳剑雄一眼。 柳剑雄朗声道:“古堂主这样吝啬,怎不把丧门剑的精妙绝招使出来,让柳某见识一下。” 古桧怒上眉梢,一声长啸,丧门剑风雷进发,回寰五招齐出,一招狠似一招,一剑快似一剑,寒气荡空,冷飚浸肌,丈许方圆之内,剑花万点,迎头盖脸压下。 剑风威势,委实难挡,柳剑雄被逼得连退了三步,蓦的心中大惊,招化栖霞姥姥神剑“七巧剑法”的“灵鹊结桥”,剑影千重,令人目眩神摇。 古桧怒哼了一声,抖手划出一片森森剑网,将千重剑影整个包没。 “丧门剑”,剑剑惊魂;“七巧剑”,剑剑连环。紫衣罗汉也算得上是位剑术大家,哪见过这种举世无匹的恶斗,便是连一代宗师的觉智上人,生平也未见过这两种绝妙剑法。 场外围观之人,莫不都为这场举世罕见的恶斗惊愕住,一个个瞠目结舌,双拳沁汗,叹为观止。 两人越斗越狠,越打越险,弹指之间,已是三十余招,柳剑雄一面心惊古桧的“丧门剑”真个盛名不虚,竟然如此精妙,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居然能将栖霞姥姥的两路冠绝武林的剑术融通。 古桧更是脸色发白,愈来愈胆寒心惊,心中忖道:“长此下去,恐怕我撑不了百招,准得落败,不如抽冷子的赏他一掌,伤了他再说。” 念头一动,阴森森的一声长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柳剑雄聪明过人,观颜察色,心中嘀咕,暗忖道:“这魔头不知有什么诡谋?”登时倍加小心。 片刻之间,又是十招过去,古桧气贯两臂,丧门剑一招“倒撞丧钟”,剑把一撞柳剑雄剑叶,趁他剑幕被荡开丈宽的一条缝时,趁隙蹈暇,剑把一翻,宽厚的剑叶挟着一缕锐啸,叫足内劲,向剑幕内劈去。 柳剑雄吓一大跳,双脚一错,向右疾滑一步,古桧正要他如此,左掌快如电光石火的印到。 这一着,出人意表,错非是柳剑雄,任令是谁,恐怕都要在劫难逃。好柳剑雄,想是早已料到古桧必会使出冷招,登时脚踩九九,踏着奇妙的步法,身若絮飞萍飘,古桧只感眼前一花,顿失敌踪。 毕竟他久经大敌,猛旋身塌腰,一个滑步,丧门剑翻腕一封,恰恰将柳剑雄从身后递来的一剑化掉。 柳剑雄朗目一睁,剑眉双耸,冲口一声清啸,振腕使出一招“七巧连环”。 早几天,柳剑雄正好是让在这一记辣招之下,替栖霞姥姥保持了颜面。古桧虽是一代鬼才,但他怎及得上身负绝学的柳剑雄,这一招,又是栖霞姥姥埋首荒山,苦研了四十年,方才参透的一招精髓绝学,古桧如何化解得开。 冷光划空,冲天一声龙吟,丧门剑被挑上半空。总算柳少侠心性淳厚,未乘胜伤敌,古桧才能安然无恙。 他倒纵两丈,一脸死灰,两眼发愣,怒盯着柳剑雄。 东海四异互望了一眼,谁都知道,自信没有这份能耐,八只眼睛骨碌碌的齐在柳剑雄脸上翻转。 场中出奇的静,柳剑雄缓步后退,仍是岸然的俊立当场,口含微笑,英姿飒爽,看得觉智上人暗自心折。 狂道一步跃落他身侧,轻轻的说道:“注意四个魔头的奇门四绝阵。” 柳剑雄回头向大哥挂落一个甜甜的淡笑,笑意中满是感激。 古桧身后走出来一个老者,替古桧将丧门剑捡起来,递还古桧。他倒也光棍,手执剑柄,几度屈指欲将丧门剑弹断,犹豫至再,唉的一声重浊慨叹,似有顾忌,下不了手,失神的将剑还鞘,蓦的右手握拳,向左掌击去,“啪”的一声脆响,两眼充满怨毒,狠盯了柳剑雄一眼,更低低的怒哼了一声。 紫衣罗汉收敛起那副不可一世的狂态,心忖道:“这小子确是当今的有数高手,看来功力已入化境,如不及时除去,他将是一日壮大一日,将会无人降服得了他。” 他阴声一笑道:“姓柳的,看你手底下确有两下子,委实是身负绝世武学,我师兄弟四人想见识一下,不知你有没有胆闯一闯我们东海四兄弟的小阵?” 柳剑雄豪气冲霄的爽朗一笑,答道:“奇门四绝阵,东海奇学。 柳某早想见识一下,天幸今天得会四位高人,真是毕生的大幸。” 紫衣罗汉不由惊愕了一下,伸手往背上一探,抄出一只长剑,“呼”的一声,向空挥了一剑,三人一个动作,齐抄出家伙,红袍弥陀右手鼓锤,左手钟拈。胖尊者是一把泼风戒刀,苦行僧是两面精钢飞钹。 四人一亮兵刃,脚步一错,各按方位,踏乾走休,跃离扑景,四人动作一致,连走了两宫与四卦,轻轻巧巧的就将柳剑雄圈入阵中。 东海四异又比大漠三丑强上一筹,钟拈鼓锤列入外门兵刃,剑阵偏又是九官方位含八卦,柳剑雄虽是此中能手,但阵名四绝,怎会料到是按宫卦方位布成,四异才一转步,弄得他一头玄雾,茫然找不出一丝头绪。 他算得上是聪明,知道恶阵厉害,不敢妄动,先运禅功行遍百穴,然后右手乾剑倒转九式连环出手,左手五指连挥。 若然他这一出手是对付任何一个当今的高手,必会使那人大吃大惊,无奈东海四异个个都是当今的魔头,功力不弱,四人再一联手,发动恶阵,这一来,柳剑雄险险吃了大亏,被四股兵器巧妙的一封,剑指均落了空,紧跟着锤风拈影,刀光剑气,迎头盖脸袭到。 但见花影缤纷,此起彼落,你进我退,脚下更是交互相错,飘忽无定。 尚幸柳剑雄功力盖世,乾剑倒转九式连绵,勉强能将四人的奇门兵刃接了下来。 一侧满眼熊熊怒焰的古桧,一看四异将场中的唯一高手困住,登时一打手势,身后四个老者踊身一纵,齐向觉智上人猛扑。 同时之间,古桧更是凌空一个飞扑,双掌一挥,两股阴毒掌风如削,“嘭嘭”两声,两位一侧全神观战的高僧横飞一丈。 他二次掌风再扬,又是一阵闷哼,另一位高僧也中掌倒地。 人影纵横,觉智上人刚待上步吐掌,封拒四人,蓦的弘仁大师与弘惠大师双双纵出,与狂道及觉筠上人,分别将四个怪老头接下,古桧一看有机可趁,足一落地,倏又顿步拧身,扑向觉智上人。 相去尚有丈余,遥空一股寒涛,有若奔雷的向上人推到。 猛的一线银光闪空,“嘶”的一声,古桧的一团掌毒被雪龙吸去大半,余势虽劲,被掌门人劈空一掌震得四散。 雪龙小腰一曲,掉头张口猛吐,“呼”的一声,一团淡雾迎头盖脸,朝古桧喷到。 古桧吓得亡魂惊散,叠身一个倒翻,暴退寻丈,雪龙得理不让人,衔尾直指古桧身后疾迫。 霎时之间,一人一蛇,三度碰头,斗得个昏天黑地。四个怪老头本是长白派的杰出高手,与三僧及狂道暂时成了个持平之局。 柳剑雄乍闻惨哼连声,侧眼一扫,见古桧毒掌连伤了几名少林高手,不由怒吼了一声,才抖手将雪龙破空甩出。这一分神,招式略缓,才慢得一下,立被红袍弥陀在左肩上敲了一锤。 他早已运聚禅功护身,无异铜筋铁骨,虽不惧一般掌力,但东海四圣,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这一锤虽未筋断骨折,但也敲的他隐隐发痛。 正当此时,藏经阁陡然惊钟狂响,一下紧接一下,敲的少林众僧侣人心惶惶。 觉智上人再也不顾斗场中的死活,一脸焦急神色的拔步疾向寺内奔去。 柳剑雄眼球一转,心知寺内来了强敌,而目前的四异联手又是强悍得无懈可击,激得他不自觉的冲口一声嚎啸,一狠心手底招化“金刚剑法”,四式盖世绝学连绵使出,但见剑影如山,指风如幕,一招交接之下,不但恶阵立破,雄霸东海的四个魔头,竟然伤了三人。 四人手中的兵刃,更是齐被震削,扫数毁去。 柳剑雄豪气一发,接着运掌一推,一阵罡风,狂如怒潮卷空,将古桧推出两丈,跌翻草地上。尚幸他功力不弱,并未受伤,就地一滚,爬将起来,-看四异惨状,不由一股凉意直冲脑际。疾的跃过去替四异疗伤。 柳剑雄反腕一掌,又将死缠着觉慧上人的老头震上半空,他惨叫了一声,眼看跌下来也是无法再活了。 觉慧上人一看脱出羁绊,疾的紧蹑着掌门人身后向寺内狂奔而去。 其余的三个怪老头仍苦战不退,柳剑雄举手连挥了三次,金刚指登时将三人脉穴闭住。到此为止,场中再也没有打斗声响。 柳剑雄心急寺内,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猛的一步纵落古桧身前,沉声喝道:“姓古的,你全军覆没,小爷体上天好生之德,饶你一命,还不快滚下山去……,照你这种狠毒行径,,真该替你留点记号,念你成名不易,今晚权免,异日相逢,如仍不悛改,小心吃饭的家伙。” 话落,转身将适才高僧递回给他的雄精冰魄珠,朝弘仁大师一递,低声道:“地下躺着的人,烦劳大师快点救治。” 弘仁一代高僧,见多识广,接过神珠,将头轻点一下,说道:“弟子知道。” 古桧已寒了胆,柳剑雄知他不敢再生事,才放心大胆的令弘仁大师收拾残局,匆匆交待几句后,踊身一跃,向内飞扑,弘惠大师与狂道紧跟着疾跃。 他施展了最上乘的轻身术,眨眼间,已自看出前面十余丈外,一先一后向一座高大楼阁扑去的两条黑影,是觉慧上人与弘惠大师。 就在发现两人的同一时间,那座高楼左端十余丈处,冲霄跃起一条淡淡的灰影,只因距离太远,是以看的不太真切,有一点可资确定的,就是这人身手十分利落,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好快,眨眼之间,灰影已自消失。 柳剑雄心中一震,忽的想起什么!脚下一加劲,身如风发,宛如踏空而行,快的出奇,刹那之间,跃临楼阁,与前面两人先后脚落在瓦面。 他抖臂跃登到楼顶,运目向适才灰影消失的方向看去,月影朦胧,庭院棋布,四周一片寂然,风声微动,身侧跃落五条人影,他知道是什么人,没有侧头看一眼,仍自运目搜寻灰影。 “师叔,发现了什么迹兆?” 柳剑雄一听是掌门人问话,连忙转头蹙眉答道:“是一条淡灰色的人影,好快,眨眼工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依身形判断,委实是个武林中不可多见的好手。” 觉智上人沉神不语,柳剑雄急问道:“寺内警钟急促,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上人喟然一声轻叹,然后一脸庄严的合十答道:“师叔不问,弟子也要向师叔禀陈,适才司职守藏经阁的弟子发现有外人侵入,是以鸣钟报警,待弟子赶到查看,经书万卷,单单不见了达摩神经的中、上二册。” 柳剑雄一脸惊愕的念道:“这又会是谁,看来此人绝不是古桧一伙……” 觉智上人岔说道:“还有那个大魔头岑化龙至今仍未露面。” 柳剑雄苦笑一下道:“火灵官一生狂傲,依他的脾性,此人不会暗中下手。” 略作沉吟,又接说道:“此间不会再有事端,柳剑雄就此告辞,踏遍江湖,务必要将师门重宝寻回来。” 掌门与觉慧上人,弘惠大师、弘仁大师等四人合十恭送,掌门肃容说道:“弟子无能,又要劳动师叔法驾。” 柳剑雄侧脸向狂道说声:“大哥我们走。”走字出口,猛点足,凌空向六丈外的殿脊扑去,人在空中转身一拱道:“掌门保重,请致意我赵伯父。” 话落,人已在二十丈外了,但字音仍是清晰地传人四人耳内。 待他扑到前面广场时,地上仍自躺着几位高僧,弘仁大师正自替几人疗治,古桧与东海四异及四个怪老头已走得无影无踪。广场上清寂冷静。 他没有惊动弘仁及一侧环立的弟子,提步与狂道双双往山下扑去。 第十六章 腾蛟起凤 一下山来到少室峰脚少林下院,瞥眼见觉慧上人正与一个年在六七下岁之间的老者斗得正酣,双方都较上了劲,老者身后两丈,一排的站了六名怒眉横目的中年大汉,两眼均精光灼灼,凸胸凹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内外功俱有火候的好手。 弘元大师倒卧一侧,一位达摩院高僧正自替他疗伤,敢情是伤得不轻,另一位达摩院高僧弘云大师,紧握双拳,神色愤慨,怒瞪着对面的六名大汉。 柳剑雄一到,弘云大师移步过来见礼,侍立柳剑雄身侧,一语不发,仍专心替觉慧上人掠阵。 时间急迫,柳剑雄势不能不立刻去追盗书之人,又不能不顾眼前几个少林僧人的危险处境,一走了之。他稍一观察了下场中恶斗的两人,看出对方那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内力强劲,觉慧上人定非其敌。 目前唯一只有快刀斩乱麻,再要犹豫,不但场中的觉慧上人要被毁,时间更是不容许他空白等待。他默运禅功,右掌向恶斗的两人中间一搭,随着翻腕一引,两人全向后暴退五步。 觉慧上人打得有点吃力,一面呼噜急喘,一面侧目一扫,发觉替他解围之人,立刻泛上来一个慈笑。 那个花白胡须的老者环眼一瞪,扫了柳剑雄与狂道一眼,冷哼了一声,但神色至为惊疑。 柳剑雄淡淡的一笑,说道:“上人请休息一会,让我会会高人。” 觉慧虽觉小师叔解救自己的力道神奇,但生怕年轻人性傲,轻视强敌,连忙退后五步,说道:“弟子遵命,对面的几位檀越,全是阴山的好朋友,请师叔多……”他是在暗中点醒柳剑雄,同时也想看看究竟这位小师叔的艺业,惊人到了何种地步? 柳剑雄朗目一扫老者,看到他额角上的那颗红痣,立刻想起来江湖中恶名最盛的黑道煞神,毒手阴判何岚,不由心里起了个疙瘩,跟着俊脸一红,傲然的说道:“原来是何朋友,阁下的阴山绝技,‘黑风掌’冠盖甘凉,在下心仪已久,今天真是有幸!得以见识一下朋友的绝学。” 何岚冷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惊忖:“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见面就能喝破自己的底,不知是号什么人物?”面上冷冷的答道:“好说!好说!小朋友贵姓,恕我老头子孤陋寡闻,老夫闯荡天下四五十年,就没有见过江湖道中,有你这么胆大的小娃儿。”说得真够尖酸。他想到适才将自己震开的劲道,误认为是发自觉慧上人,是以未把少年人放在眼里。 柳剑雄一听何岚口气太狂,暗中咬了下牙,仍冷傲的道:“在下末学后进,一介无名小卒,微名不足道,说来徒污清听。” 何岚哈哈一笑道:“小朋友你自信能接得下老夫一掌?” 狂道朱纯飞哈哈一声狂笑,接说道:“二位不要争,没有三板斧,怎敢上瓦岗寨,我想替二位做个见证,朱某替二位出个公平题目。”狂道有如是猜透三弟“速战速决”的心思。 何岚大声叱道:“道人先报名号,看你有没有资格做个证人?” 朱纯飞又是哈哈狂笑,接道:“贫道朱纯飞。” 何岚“啊”的惊噫了一声,狂态稍敛,拱手说道:“朱朋友请命题。”大非适才那副狂傲得不可一世之态,敢情他也为朱纯飞在武林中的名头骇住。 朱纯飞平伸着紧握双拳的手说道:“我这两只拳头之中,哪一只掌中有一枚玉钱,你猜中了,让你先打他一掌;如果猜不中,他先打你一拳,朱某担保,他不会反悔,让你占个便宜,你先猜。” 何岚冷哼道:“朱朋友你太看不起我姓何的了。” 朱纯飞哈哈笑道:“到底是号人物,那么让他先猜。”右掌一指柳剑雄。 何岚傲然的点点头,表示不反对。 狂道将两只拳头移向柳剑雄面前,柳剑雄猛看到狂道右拳心露出一丝红绒线头,心中一动,登时记起来在黄鹤楼中,狂道掏出来送给易峰的那枚玉钱,正是有一条红色绒绳。他迟疑了一下,一指左拳。 狂道轻悄的一声嗟哦!侧脸向何岚道:“你赢了。” 何岚“嘿嘿”两声冷笑。柳剑雄上前两步,马步一沉,气定神闲的一笑。表面上有若渊停岳峙,暗中他已将大罗金刚禅功调运了布满前胸,一点都不敢大意。 何岚大刺刺的昂视阔步,走到柳剑雄面前,阴沉沉的狞笑道:“朋友,准备好,何某要动手啦!”话落,右手一扬,平地刮起一股狂飙,令人窒息,向柳剑雄平胸推到。 “嘭”的一声,挟杂着一声惨嚎,柳剑雄屹立如山,何岚连退了几步,一脸铁青,半晌方怒喝道:“小子,你真狠心。” 他脸上汗珠如豆,右臂拖垂,痛得龇牙冽嘴,敢情适才吃了亏,腕骨也被震碎。 六个凶眉中年汉子疾步一纵,凌空抄出家伙,落地将柳剑雄一围,怒目相视。柳剑雄哈哈一声清笑,旋身双掌一划,“叮当”连声,六人两手空空,刀剑齐落,事情还不止此,一个个泥塑木雕,呆立就地。 柳剑雄不但运指将敌人兵刃磕落,还将六人穴道点了,何岚忘了手痛,惊得暴睁双眼,愕盯着柳剑雄,一旁的觉慧上人何尝不是惊。 恰当此时,五丈远处一棵古松上暴喝了一声采。 柳剑雄陡然大惊,凭自己一身超尘绝世的能耐,有人存身在五丈之内仍然不知,可见其人身手惊人,念转心动,大声喝道:“何方高人?柳剑雄在此,可否请下来一会。” 喝声一起,破空冲起一条黑影,传来一阵清朗声音道:“正是专程来会会名震天下的‘飞天玉龙’,在下先走一步,前途恭候……” 好快,声未落,身影如电闪风飘的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柳剑雄不暇答话,先运指一扫六个大汉,替几人解开穴道,转身朝狂道一拱,道:“大哥请稍待,小弟去去就来。” 话未落,人已踊身一跃,向黑影消失方向猛扑。 仅只弹指工夫,追了好一程,依然不见前面的人影,他心忖道:“这家伙功力不弱,像煞是早先寺中冲天飞逝的身影。” 他也不知追了多少路,天色破晓时,已来到一个镇甸,赶早市的人真多,挽车担菜,齐向东方不远的一座城走去。那座城黑压压的宛如一个砚池,横摆在官道的尽头。 他夹在人丛中向城里走去,道上人多,他不便展开脚程,慢步圳午,走了约莫顿饭工夫,才来到城下。这时太阳已跳出山巅,朝霞如锦,照的人舒服爽快。 他沿着一条宽敞的大街进了城,向一家卖早点的店铺跨了进去。谁知前脚才一进店,连忙缩步欲往后退,还是迟了一步,中间一张桌子上突然飘过来一双清澈如秋水的大眼,声调清脆的道:“虹哥,我等得你好苦……” 柳剑雄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心忖道:“几时我改了名,她怎会等我?” 还是身后一声“借光”,方将他惊醒,疾的挪步一侧身,让开路,随赧笑着答道:“燕玲姐姐!” 华燕玲喜极发狂的立起身,姗姗莲步,脚下妙曼生姿的移步到门口,轻舒玉手,一把挽定柳剑雄,先白了他一眼,嗔道:“怎么!你不认识我啦!” 柳剑雄尴尬的答道:“小弟识得姐姐。” 想是他一路狂奔,跑得满头的热汗,此时仍自汗迹纵横,华燕玲舒出那只欺霜赛雪的玉手,自腋下抽出一条绣花手绢,爱怜横溢的先往他脸上揩去,小口一张,吹气如兰,噘嘴嗔说道:“看你一身汗淋淋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真该打!” 轻怜蜜爱,最难消受美人恩,柳剑雄弄得啼笑皆非,一脸绯红,又不便悛拒,他本是多情种子,这一番温柔体贴的滋味,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不由飘飘若仙。 绝早食客正多,几十双眼睛都向这对美丽的青年男女投送来一个艳羡的眼色。女孩子总是心细,乍然发觉四周射出无数对奇异的眼光,登时羞的粉面一红,垂下眼皮跺足嗔道:“看你?都是你呆头呆脑的……” 四座一声哗然哄笑,华燕玲气得俏眼一翻,向周遭扫了一个白眼。 客人更是拊掌狂笑。 华燕玲气得“呸”的啐了一口,娇叱道:“呆子,走呀!” 话出,玉臂一伸,挽定柳剑雄,不容分辨的就将他扯了出来。 想是她怒气未息,白了他一眼,狠咬了下牙,一跺莲足,恨声说道:“都是你!” 这话从何说起,柳剑雄不由讪讪的答道:“华姐姐,我……” 华燕玲又白了他一眼,耸鼻一声轻哼,不屑的冷叱道:“你显得这么生份,敢情你不认识我了!” 柳剑雄愕然的晒说道:“小弟不敢!” 又是一声哄笑,华燕玲甩手将执着他的手摔脱,小嘴一噘,纤腰一扭,转身朝大街负气埋头疾走。; “华姐姐……”柳剑雄张口结和大,喊不下去,有如痴呆,心念道:“女孩子们就是这么奇怪,热时像只小火炉,使人难耐,冷时有如个冰窖,更令人难以相处。” 他傲性一发,不由冷冷的一哼,掉头不顾,疾步岔人南大街,想是他心头多少也有点气。 华燕玲低头疾走,心里面有点气呼呼的,希望身后的人追来,但又不愿回头去看上一眼,这是少女的矜持,芳心深处,她暗自盘算,暗问自己:“他会不会跟着?” 走出不到一箭之地,猛的一头钻进了一个人怀内,两只玉臂突的被人一把握得死牢牢的,她惊得猛滑步,双手一甩,想将握着自己纤腕那人的力道卸开。 谁知一甩没有卸掉,不由芳心一惊,抬眼一扫,抱定自己之人,不正是那冤家虹哥哥,她不由没好气的一声:“你要死。”猛提莲足,朝那人脚上狠劲的跺了下去。 “哎呀!”一声,接着“嘘!嘘!”的连嘘了几口,抱着她的俊美少年,慌不迭的退了几步。尚幸这是条背街,且又时在清晨,无人看见,要不!怕不要引逗得好大群人围观。 她高傲得有如一个女神,决绝地掉头向城外走去。 俊美少年惶惑的追上两步,低唤了两声:“玲妹!” 华燕玲连头都不回一下,一味轻盈地,款步前迈,快的出奇,霎眼间,香影已自消逝在街的尽头。 俊美少年一脸迷惘,不胜悔恨地轻叹了一声。良久,他猛咬了下牙,显得极其坚毅的低哼道:“女人是个不可理喻的谜,有如天际的风云——善变。” 他失望地转了一条街,低着头匆匆朝前撤步疾奔,他也不知要奔到什么地方去? 失意的人,往往会抛撒开周遭的一切,即令是死神到来,他都无动于衷,特别是情场失意之人,生死对他更是索然无味。 少年心性,人又长的俊逸不群,未免性情骄纵了点,一赌气,发狂的疾奔,傍晚时分,他已来到许昌。 许昌在三国时代是魏国的政治中心,自然是一个热闹的大城,他沿着街头游走了一遍,再未发现心上人的影子。他走得累了,随便找了家客店,要了间干净上房,略为盥洗,并要点卤菜,喝着闷酒。 他凝目沉思:过去三个月来,他与俏飞燕华燕玲,合力编织过一幕旖旎的幻梦,他们曾努力把这个梦,染上一层绚丽的情爱色彩,可是!好景不长,变生肘腋,无缘无故的,华燕玲决绝拂袖而去。 此刻,他有点恨,恨她漠视情感,恨她漠视了过去两人指天咒语——那些庄严神圣的誓言。 他脸向窗外,凝目眺望着西天的绮丽彩霞,良久,微喟了一声,低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余霞渐秋,天近黄昏,他正自孤零零地擎杯低酌,突然店外有一个清脆的口音,说道:“店伙计,厢房太暗,我要间洁净点的上房、” 这口音,听来好生诧异,十成之中,有八成像是出自一个深闺弱质之口,猛的一惊,心道“是了!听那种娇滴滴的脆朗声调,必是她。” 好几次,酒意怂恿着她,想探头一看究竟,男性的矜傲与自尊,使他止住了步。 终究,内心的激动,撕碎了那层隔阂,立起身形,就着门缝向外瞄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脸,透着一股高贵和端丽,一头柔发束在根鹅黄缎带之内,微翘的嘴角显着骄傲和智慧,那么她星星般的眸子,衬映出梦一般的神色,深深地蕴满了两眼忧郁。不是她所要期待的她,竟然是另外一个娇艳不输俏飞燕的美女。 他有点失望,颓然坐回椅子上,凝视窗外碧天朗空,黄昏初现的星星,在向他眨眼,暮色悄然的从窗外涌人,他呷了口酒,低头一声喟叹,空白的心头,却凭空的挤入了一份莫名的惆怅。放下酒杯,凝目夜空,又怔然跌入回忆的思潮中。 四个月前,他——这个叱咤风云的江淮总舵主,名列剑林四龙的闹海金蛟萧锦虹,竟然病魔缠身,卧病逆旅之中,大烧大热,失去了知觉不知多久,到他醒来,身边多了一位绝世美人,袒胸露臂的毫不避嫌,将自己搂抱得紧紧的。 他感到茫然莫名,直觉的牙关在打颤,意识到自己在发寒,敢情这位好心的美人,正以本身的体温来暖和自己。 他下意识的向她投了感激的一瞥,她有点不胜娇羞的向他怀内躲藏去。 当然,这位好心的姑娘就是俏飞燕华燕玲,她体贴入微,侍候他的汤药。萧锦虹也未追问何以她要这样待他的原因,他很聪明,如果一旦问出口,会是一种最愚笨的举动。 渐渐地,他的病已好了,俏飞燕的温柔,骄美融化了他,半月相处,耳鬓厮磨,萧锦虹已堕入情海,这时候,天底下唯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怀中的美人,可是,这是一次包藏了炸药的畸型恋情,迟早有一天会现出原形。 原来是造物者太绝,飞天玉龙柳剑雄,与闹海金蛟萧锦虹,竟然一般的年岁,除开萧锦虹右耳多了一颗红痣外,音容笑貌,两人是酷似逼真。任令是谁,如不细心,就难以分辨出谁是柳?谁是萧?事实上,两人确实有一段外人不知的关系,两人确是一对孪生兄弟。 终有一天,萧锦虹主动的向她提出求婚,并介绍自己的身世。 晴天霹雳,有如五雷轰顶,弄得俏飞燕苦苦寻死了好几次,总算是萧锦虹的柔情融化了她,事实上,半月肌肤相亲,她确实爱上了与自己未婚夫婿长得一般俊美的少年。 山盟海誓,两人终于订下了鸳盟,但是俏飞燕担心自己的家声,又怕将来柳家找上门。 于是她向他提出了条件: 一、两人埋名隐迹,退出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二、萧锦虹立刻摆脱江淮总舵主的头衔。 萧锦虹样样依她,只提出一件事,因自己身负血海大仇,要等寻到仇人,将亲仇洗雪之后,方能陪伴玉人遁迹世外,俏飞燕也无异议的依了他。 恩恩爱爱,两人过了三个月的甜蜜生活,昨天因萧锦虹私心想盗少林奇宝,练好武功,报却大仇,了却两人归隐的心愿。是以他背了俏飞燕偷上嵩山,岂知上苍太作弄人,鬼使神差的柳剑雄会在今早碰上俏飞燕,闹上了这场情海风波。 且说萧锦虹喝了阵闷酒,想了些心事,只要凝目顷刻,俏飞燕的如花娇容就呈现在眼前。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想起了俏飞燕的一颦一笑,心里就“咚咚”的直跳,起了几个疙瘩。他有一种直觉,普天之下的女人,没有一个比俏飞燕美。 烦!情丝束得他透不过气来,起身轻悄的将房门打开来。他踱出小院之中,让疲累的身心浸沉在柔和的银辉下,心凉的夜风,挟着阵阵融合了夜来香和蔷薇的芬芳香味,冲进他的鼻孔,一阵清新,令得他多吸了几口。 小立片刻,返身又踱回房内,想是房中充斥着酒气,他任仅门窗洞开着,拍手唤来店小二,将残肴撤去。 小院之中,月华似水,满眼一片清新,顿时又想起深藏胸臆中的爱侣,若然此刻她在身边,双双并立院中,花香、风拂,还有这片大好的月色,该是多么富有诗意,他不由自己的轻叹了一声。 叹声甫歇,白影一闪,房中已自多了一个人,萧锦虹惊诧交集,他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正是早先在院中要上房的那位秀美姑娘。 他讶然的向她投了一个惊愕的眼色。 姑娘眼圈一红,滚落两颗泪珠,凄颤着声叫道:“三……弟……我……” 萧锦虹剑眉一皱,大惑不解的问道:“姑娘,你……” 他为她两道幽怨冲霄的冷电眼神吓得一抖,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姑娘怒得柳眉陡扬,怒咬了下银牙,冷喝道:“好一个忘情负义的……” 萧锦虹暗怪她太无理取闹,不由剑眉双剔,俊眼笼罩上一层鄙薄之色,神情冷峻的沉声问道:“我们互不相识,在下赋性疏懒,不喜交游,姑娘一介女流,为何夤夜闯入卧室?姑娘不怕人言可畏,在下倒怕人说举措轻狂。”他怒瞪了姑娘一眼,又接说道:“姑娘请放尊重些,怎可恶语伤人?” “哇”的一声,白衣姑娘一跺脚,咬牙凄声道:“你这个世间最大的负心人,看你将来……”白影一闪,人已夺门疾奔,霎时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萧锦虹一脸茫然,暗念了声:“倒楣!”他也是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今晚这位无理取闹之人,若非是位姑娘,他怎会忍得住? 但仍气愤愤的木然了半晌。 一波未干,一波又起,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口掩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奇怪的是他一进门,两眼发直的愣盯着自己。昏灯夜暗,萧锦虹走前了两步,将那个冒失闯进来的怪客细细一看,登时心中一阵猛跳,低念道:“怎么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谁说不是!活脱脱的,进屋之人,硬是萧锦虹的化身。 萧锦虹“噫”的惊吁了一声,语带薄责的问道:“阁下夤夜闯入房舍,有何教言?” “阁下身手不凡,昨夜跑上嵩山,不但盗去藏经阁中的‘达摩禅经’,而且还大言不惭的约在下一会,怎又虎头蛇尾的不敢露面?” 萧锦虹怒叱道:“住嘴,谁说萧某拿了什么经典?萧锦虹虽是一介草莽,心仪阁下一身惊人艺业,与往日的侠风义举,才专程上嵩山拜识,但萧某到时不巧,贵派正值多事,是以才留言约阁下一会,阁下如果信口妄加在下罪名,可别怪萧某不敬重朋友。” 萧锦虹一报姓名,泖剑雄心田猛震。他早在丰台酒楼之上,听太极掌门陈桐祖孙论剑林四龙时,暗中已赞仰萧锦虹的为人,存了结纳之心,此刻一见萧锦虹动了气。不由一声朗笑道:“柳某出言无状,萧舵主多海涵,不过……在少林藏经阁中,在下确曾见盗书之人身手不弱,依身形判断,有点像……” 萧锦虹带气的答道:“如果柳大侠说那人是萧某,在下百口莫辩,唯有踏遍天涯,替贵派寻回失书,以洗脱萧某污名。” 柳剑雄笑容道:“萧舵主言重了!当时在下相距盗书之人数十丈外,时在夜晚,难保柳某不眼岔,还请不要太过介意才好。” 萧锦虹说道:“柳大侠不愧一代武林奇士,单是这份磊落胸襟,就使萧某心折。” 柳剑雄拱手谦逊道:“萧兄谬赞了!柳剑雄粗犷庸俗,怎敢当得武林奇士四字!” 萧锦虹拱手笑道:“柳大侠威名震神州,当之无愧。” 相见恨晚,萧锦虹登时请柳剑雄坐下,两人泛论武林兴衰盛事,柳剑雄高瞻远瞩,一番宠论,萧锦虹暗中心折不已。 情投意合,萧锦虹慨然说道:“柳大侠一代奇士,兄弟恨早年溷落草莽,怕污了你的清誉,否则,萧某真愿执鞭坠镫,攀附骥尾。” 柳剑雄哈哈一笑,执着他的手道:“萧兄言重了!如萧兄不弃,折节下交,柳剑雄倒愿追随左右!”稍顿,朗目射光笑说道:“兄弟想与萧兄结为金兰之盟,不知萧兄可肯交我这俗人?” 萧锦虹剑眉一轩,一步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小弟萧锦虹,叩见大哥。” 柳剑雄慌得连忙拜了下去,两人对拜了八拜。 萧锦虹叫来店小二,吩咐备一桌上席。 一时俊彦,两人均非俗士,虽是金兰证盟,也不须香烛三牲之属,简简单单的互磕了几个头,就完成了一件大事。 少时,店小二送上酒席,二人相对痛饮,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酒意六成,柳剑雄朗声道:“贤弟,你双眉深锁,隐含幽怨,想是有伤情失意之事?你如不见外,愚兄想替你分担一点忧烦。” 萧锦虹未语先慨叹了一声,俊脸红红的将他与俏飞燕两人间的一段情海风波,撷精扼要的告诉柳剑雄。 柳剑雄听完之后,跌入沉思中,良久,猛然一拍大腿,歉然的道:“贤弟,看来这件事是出于误会,早先……”他意识到不便说出自己在天津卫见过华燕玲,稍作沉吟,方接说道:“早先在禹县,为兄碰到一位极美的姑娘,她叫了我一声‘虹哥’,为兄因不识她,是以淡答了一句,就走开了。可能那位姑娘就是华……” 萧锦虹情急的叫道:“大哥,你此话可真?”话出口,才知失言,大哥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自己怎能不信他的话,不由施施然的赧颜说道:“大哥,小弟无状……” 柳剑雄淡笑着安慰他道:“自己兄弟,贤弟别介意。” 此刻,他已原谅了俏飞燕的无理取闹,非是无因,更怪上自己任性,没有耐心,登时下了决心,踏遍天涯海角,非找到她不可。 他吃吃的说道:“大哥,我想立刻去找她!” 柳剑雄笑说道:“正应该如此,华女侠在杨柳青,女孩子一受了气,必定会往回走,贤弟何妨走一趟天津。” 萧锦虹依恋不舍的道:“才与大哥相聚,又复离别,难免令人怅惘。不知何日才再能与大哥一图良晤?” 柳剑雄轻喟一声,说道:“愚兄也想能与贤弟多聚几日,但愚兄要事在身,不容闪散,但与贤弟一见投缘,虽有急事,无论如何,也要抵足畅谈一宵,明天再走。” 萧锦虹问道:“大哥还未落店?” 柳剑雄摇头道:“我准备连夜追查失宝,是以未落店。” 萧锦虹道:“往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柳剑雄黯然的说道:“为兄要办的事太多了!不过贤弟要想找我,到嵩山或襄阳两地,总可探得出为兄萍踪何地……何况,为兄已离家经年,家慈倚闾盼望,愚兄也该返里省亲。”就是这样两人海阔天空,上下古今的谈了一夜。 一宿易过,翌日绝早,两人依依惜别,萧锦虹北上天津,且自不表。 且说柳剑雄怅然若失的有阵空虚感触,无端的对萧锦虹有种亲切感。东行,南下,自己也不知该走那个方向去追查失经下落,东行吗?由鲁入淮,南下吗?正好顺道回襄阳省亲。 犹豫了一阵,毕竟他是一代奇士,选择了往东的一条路,暂将私情甩在一边。令他往东的另一原因,是因齐鲁多豪侠,大好山河,正好趁此一游,顺便查访师门失宝下落。 且说这天来到山东与河南交界处,名叫朱集的地方,突然奇事出现,当街要道人口处,一家高大门第的粉墙上,被人用刀剑之类的尖刃划了一条盘空玉龙,刻工精巧,栩栩如生,纵有一流的丹青妙手,也难刻划得这般神态生色。 奇的还不只此,偏偏一条神灵活现的灵龙,脖颈之中,深深的插了一柄长寸小剑,剑柄飘着五绺丝穗,中央一绺剑穗上缀了一颗径寸明珠。此事委实太煞风景。 柳剑雄有点奇,油然的驻足多看几眼,方自赞赏刻工精巧,猛的发现灵龙脖劲中刻划的小剑,不由剑眉一皱,沉忖道:“此话从何说起,墙上之物刻痕犹新,眼前别无他人,这件事,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种无头公案,令人颇费猜疑,他细心一推敲,看出来作画之人,与那把七寸小剑及明珠大有关连,登时穷插枯肠,就他记忆所及,想不出武林之中,谁有这种小剑明珠的表记。 他想了一阵,将思绪归纳起来,所得的结论是,第一,此人至少目前仍缀着自己,离朱集不远,二,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名头,作画之人一手妙笔丹青,公然敢向自己挑衅,可见此人不但才华出众,更非凡俗之辈,他猜不透人家为何要这样恶作剧。就下定了决心要见识见识这人的武学,登时眼珠一转,探臂拔剑,劲透剑梢,运剑向粉墙上随手疾书四句: 玉龙冲天腾九霄,明珠小剑语狂傲;子夜砀山决雌雄,珠毁剑折龙飞高。 书罢之后,看着粉墙笑了笑,心思一动,运剑细心将小剑明珠削掉,再一深注了顷刻,剑虽削去,但斑痕不雅,再又运剑划了一朵白云相同的云彩,登时暗与末句吻合,真个是珠毁剑折,龙腾九霄。 但虽非丹青妙手,但也刻划的非常生动,若非细心注视,绝难辨出小剑痕迹。 砀山距朱集百里之外,现下已日近西山,若非是身具上乘轻功的高手,两三个更次,决难准时赶到。柳剑雄聪明过人,这一着手法高明至极,既可煞煞对方傲气,又可藉机较量一下轻功。 他不慌不忙的先在朱集打过尖,到暮色苍茫,四野无人之时,方展尽脚程,尽情飞驰。 身负绝世轻功,宇内少有,他提了下神,认清方向,三更不到,就已来到地头。 砀山在城外五里,奇峰峻拔,时届阳春,丰草茂林,到处一片葱翠。在他想来,自己可能提前到了一步,人一纵落峰腰一块平地上,抖嗓一声清啸,啸声穿林绕谷,数里可闻,啸声一落,远处村庄正好更鼓三响。 更鼓声未停,五丈外一棵老松上刷的一声,轻飘飘的纵落一条纤巧人影,轻灵妙曼,有如一只彩蝶。这人影也作怪,下泻身形离地三尺,猛的两臂陡张,往下一按,一个细条身段突然凭空升高三尺,一式“平沙落雁”,有如一片秋叶,左右一飘,悄无风声的亭亭玉立,不多不少,恰好纵落他身前半丈。 这份身手,确实算得上干净俐落,柳剑雄心折不已。 柳剑雄双拳一拱,脱口赞道:“好身手。” “嘤”的一声银铃脆笑,柳剑雄朗目一睁,向来人面上看去,不由倒退了两步,抽了口凉气。 月光如水,夜风轻拂,一身纤巧适度的白罗衫,在银辉下,缟素飘飘,有若仙女,美中不足的,来人一张疤痕斑斑的容颜,与一身飘飘若仙的风姿绝不相称。 她看见柳剑雄倒退了两步,登时嗓音娇甜的“唷”了一声,语声带刺的说道:“人说飞天玉龙如何英雄了得,今天一会,令人失望得很,竟然这般胆小。” 柳剑雄慧眼独具,贸然之间,虽是被对方奇丑的容色惊骇得退了几步,但他细心一看,发觉对方脸上一副死板板的肤色,心中一动,登时了解于胸,闻言不由傲笑道:“月黄星昏,姑娘这副尊容,任谁见了都疑心是鬼魅现身,难免要大惊大恐。柳某则不然,虽是心上有点惊,但我惊的是凭姑娘这份身手,会戴上一副人皮鬼脸面具,柳某阅历肤浅,猜不透姑娘真正居心何在?是以有点惊疑。” 白衣女子哑然无言的呆立了一阵,讷讷说道:“算你的点鬼聪明,看透我脸上蒙着面具。但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你约我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不先来候着,反而迟到一步,这种行径,有失男子汉的气概。” 这等强词夺理真叫够绝,分明是存心找岔而来。 柳剑雄淡笑道:“柳某约姑娘三更子正,未过分毫,至于姑娘先到端候,在下心中确实难安,望姑娘见谅。” 白衣女冷哼一声道:“粉词饰非,枉你是个男子汉……” 柳剑雄有点怒,傲然的打断她的话道:“姑娘是有意挑衅,替柳某妄加些莫须有的罪名,这种卑词不值一笑,在下一事不明,姑娘何以在朱集粉墙上刻下那种迹近恶作剧的画?” 白衣女郎简简单单的答道:“我想见识一下你打败东海四异的那几手剑法。” 柳剑雄眼珠一转,急问道:“你前夜上过嵩山?” 白衣女郎轻点了下头。 柳剑雄剑眉一剔,右手摊掌向姑娘一伸,说道:“拿来。” 白衣女郎娇笑了一声,说道:“算你聪明。”探手入怀内一摸,接说道:“拿去。”顺手一抛,将一个黄绫小包掷了过来,柳剑雄轻舒猿臂,一把抄定那个小包,掂了一下,顺手揣入怀内,朗声笑道:“姑娘不愧女中丈夫,行事倒有点气概,单凭这一点,今晚绝不使姑娘失望。” 白衣女郎“嘘”的一声冷嗤,用不屑的声调说道:“谁像你!夜郎自大,目空四海,什么‘珠毁剑折’乱吹气泡。”好在她戴了人皮面具,否则!怕不是一副冷得快要冰冻的面孔。 柳剑雄被说得脸有点发烧,暗中在责怪自己器量太小。不由赧笑解嘲的道:“对不起姑娘,柳某委实是题字无心,目的只想激姑娘来赴约,探查师门失宝。” 白衣女郎冷笑一声道:“你的心愿算是了却一半,我的心愿可还没有沾着边呢!” 柳剑雄翻着一双俊眼,大惑不解的问道:“姑娘此话怎讲?在下有点不大明白姑娘话中的含义?” 白衣女郎脆笑道:“你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自己题的字,要我珠毁剑折,这不是很明显吗?” 柳剑雄哂笑道:“一时气话,姑娘请不要认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声,说道:“一时气话?我只能提醒你……” 她显得沉吟地颦眉了一刹那,昂头深注着柳剑雄,斩钉截铁的道:“各有各的心愿,我的心愿是把这柄金剑插入你脖子中。”好快,一边说,一边迎风一晃,登时金光耀眼,一柄七寸金剑冷森森的执在她手中。剑柄下坠一粒闪光明珠。 想是剑气浸肌,柳剑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 他拱手笑道:“彼此素无仇怨,姑娘何必太认真,兵凶战危,刀剑无眼,谁伤了谁都不大好。” 白衣女郎又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以为有把握赢得我手中的小剑?” 柳剑雄先不答她的话,失声的“哦”了一声,说道:“闹了半天,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她摇摇头,冷冷的应道:“彼此素无瓜葛,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 柳剑雄忍下了她这份冷傲,淡笑道:“如果柳某万一剑毁落败,好让姑娘的美名流芳武林……” 白衣女郎打断她的话,一迭声的道:“得……,我才不计较那些虚名。说来说去,你这人的鬼心思不小,但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真名,你就叫我‘金剑明珠’好啦!” 柳剑雄眼珠一转,微笑说道:“这么说,我得称你一声‘明珠姑娘’啦!” 白衣女郎淡淡的说道:“任由得你,你爱怎么叫都行。” 柳剑雄心忖道:“你这份冷傲、刁蛮,人世少有,到底是什么来路?”眼睛一转,也傲然的道:“明珠姑娘,你既然不接受在下的诚意,不知要柳某如何个方式,接受姑娘赐教?” 白衣女郎神气十足的道:“不妨我们以三阵赌输赢,赢得两阵算胜方。每人有一次命题权,第三次的命题权属于……” 柳剑雄拱手笑岔道:“柳某奉让姑娘。” 白衣女郎冷叱道:“姑娘不领你的情,谁输了第二场,谁有权命题你同不同意?” 柳剑雄接答道:“好办法。”略停,接说道:“第一次命题,今晚姑娘是客,在下又晚到了一步,就请姑娘先命题,算作补偿姑娘……” “咯咯”一声娇笑,好不容易引得她笑开了口,柳剑雄不由己的也分沾了一份喜悦,唇角挂落一丝笑意。 她笑了片刻,陡然停煞,认真地道:“赌注如何?” 柳剑雄微笑说道:“姑娘何必太认真。” 白衣女郎冷嗤了一声道:“想不到男子汉竟这么没种,你怕输?” 一句话激得他轩眉朗声叫道:“断头流血,任凭姑娘定下赌注。” 白衣女郎娇笑道:“好,你输了我把金剑插在你脖子内。” 柳剑雄打了个冷噤,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呢?” 白衣女郎直截了当的笑答道:“珠毁剑折。” 柳剑雄心中突突的一阵腾跳,心想:“反正有一个要死,何必呢?我与她又无深仇大恨。”不由笑说道:“姑娘三思,我们无什么深仇大恨,姑娘何必迫的一定要有人走绝路?” 白衣女郎大声抗答道:“你不要认为你能准赢,姑娘要是输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要是怕死,干脆,往后将‘飞天玉龙’四字改成‘人地泥鳅’。” 柳剑雄气得愤愤的冷声道:“全依你,你就命题吧!”他宛如是感到自尊心受了伤害。 白衣女郎用赞扬的口吻道:“这才是男子气概。” 稍顿,接说道:“头一阵我们比比脚程。” 柳剑雄默不作声的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白衣女郎道:“日落时分你在朱集发现粉墙上的画,题下了四句,你本意是想同我赛赛脚程,有没有这种打算?” 柳剑雄是一代奇才,即使是内心所想的,他也不愿欺骗人,被白衣女郎像县太爷审案的一问,看着她自以为是的神情,不觉好笑,点了点头,心中也着实暗赞她心思的细密。 白衣女郎“咭咭”一笑,又复说道:“刚才你先承认晚到了一步,因此,头一场赛脚程,算你输。” 她说得在情在理,柳剑雄赧笑着答道:“头一场柳某认输。” 话出口,猛的想到什么,愕然愣住,暗念了声糟,忖道:“三阵之中,总有人要输两阵,我已输了一阵,第二阵我又势不能输。” 白衣女郎甜笑着催道:“想好了没有?轮到你命第二阵的题了!” 柳剑雄笑说道:“第二阵,我想与姑娘斗斗内劲。” 内力方面,他蛮有把握胜得过对方,心想,关键在第三阵,对方此来目的在见识我的剑术,我的剑已然通神,只要把握好,既不赢她,她不输给她,成个和局,最后定会落得好收场。 白衣女郎催问道:“我们怎样比呢?” 柳剑雄答道:“在下想向姑娘讨教一手内家气功‘遥空击石’。” 白衣女郎点头笑道:“鬼儿眼,你着实高明,‘遥空击石’并不甚难,难的是要石碎而形不变,才算见功夫。这纯粹是一种潜颈柔力,我得自家父的一点‘玄天罡气’,自然不及你的‘大罗金刚禅功’来得出色,这一阵,我明知必败,仍要勉强一试。” 柳剑雄搜了两块三尺大小的青石,并排横放在白衣女郎身前丈许,走了回来,向她拱手道了声“请”。 白衣女郎也不客气,娇笑道:“我先献丑啦!”话落,气往下盘,马步一稳,气运右掌,遥空虚飘飘的一掌击去,掌风过处,哗啦连声,右面一块青石,碎裂四溅。她面红红的暗念了声:“惭愧!” 柳剑雄脚下不丁不八,猛吸了口气,将大罗金刚禅功运于右臂,右手拳劲一吐,徐徐向左边的青石击去,拳风过处,青石纹风不动,他方念了一声献丑,白衣女郎早已红着脸,扬掌一股狂猛如涛的掌风扫出,劲风一刮,粉雾卷空,青石已被柳剑雄击成齑粉。 柳剑雄蛮有把握的忖道:“除了比剑而外,你还耍得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功力,已到了丈外遥空一击,能击石成粉,登时豪气顿壮的道:“请姑娘快命第三阵赌题。” 白衣女郎“咯咯”一声娇笑道:“柳大侠一笔丹青,妙绝人寰,小女子想在画事上,讨教几手柳大侠的妙笔。” 此语一出,有如冷水浇头,柳剑雄从头冰到脚,但自己有言在先,第三阵命题之权,应归第二阵赌输人出题,事先更没有规定出题的范围。那年头,琴、棋、书、画,举凡是名门仕女,莫不该精。柳剑雄本来也擅此道,但以朱集粉墙上的画品评,他知道眼前的女子,画艺已到了精绝神妙的地步,自己一点肤浅的画艺,与她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他失神的无语一声慨叹,朗声说道:“姑娘高明至极,第三阵赌注吗?柳剑雄有自知之明,一准输定,彼此有言在先,姑娘已赢得在下项上人头,姑娘就请动手。”话落,双目一闭,负手等待她动手。 “咯咯”娇笑声又起,白衣女郎柔声说道:“你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倒是天底下少有,哼!我不上你的当,你是不是想赖?”敢情她怕他使诈。 柳剑雄怒声抗辩道:“大丈夫死则死尔,一颗头颅,能值几何?” 白衣女郎轻喟了一声,说道:“年纪轻轻的,死得不明不白,未免太也不值,我或可免你一死,只要你……” 柳剑雄剑眉一轩,怒声辩答道:“甚么不明不白,姓柳的从来话无反悔,你不要出什么花样,想要挟在下,那是白费心机。” 稍顿,朗目电射,沉声说道:“是不是要柳某亲自将人头捧上……” 白衣女子心中一凛,说道:“好!我一准下手,先切你项上的人头!” 柳剑雄怒瞪了她一眼,咬了下牙道:“不行,你还得替我…… 不!我死之后,你要担保不能动我身上的几样东西,心存觊觎,你最好能替我将这几样东西送回去。” 白衣女郎点了点头道:“全依你,送到什么地方?” 柳剑雄从怀中掏出那个黄绫小包,抖手抛过,白衣女郎伸腕抄住,笑说道:“经书送还少林寺。” 柳剑雄点了下头,反手解下包袱,递给白衣女郎道:“这个小包袱,请送到襄阳,亲手交还家父。” 白衣少女接说道:“一掌震乾坤柳老英雄……” 柳剑雄凄然的点点头,反手从背上解下青虹宝剑,双手捧绐白衣少女,道:“这把剑,相烦姑娘交给我二哥……” 想到玉凤,不由神情一惨,接说不下去。白衣少女有点发愣,沉声喝道:“你这人真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谁是你二哥?” 柳剑雄凄然的滚落两颗豆大泪珠,轻声说道:“她是天山玉风。” 白衣少女尖声大叫道:“什么?她是你二哥?” 神情不但惊奇,且还带着一种失望的颤栗。她仰首凝目夜空,将他冷在一边。 良久,她“呵呵”几声脆笑,又接说道:“天底下尽多怪事,没有听说过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叫一个女孩做‘二哥’。” 柳剑雄带气的怒声道:“你敢侮辱我……”想是他发现自己有失君子风度,言词语态不该显得粗犷,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声调,解释道:“你听过‘黄鹤三雄’没有?” 白衣少女迷惘的一颔螓首。 柳剑雄点头道:“我二哥易峰就是她。” 白衣少女无言的一声慨叹!半晌,方凄惋的说道:“我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一生吗?” 柳剑雄大眼一转,说道:“你杀我,是我输了赌注,我为什么要恨你?反正我死了!此生已了,恨你何用?” 白衣少女凄然的说道:“这件事会使我抱憾一生!” 柳剑雄有点气,心说道:“你简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猛的剑眉一轩,微微笑道:“你也不要抱憾终生,我们谁也不要对谁怨恨。我对你有个无理的要求,算我们两相扯平……” 她那双水波荡漾的大眼一亮,抢着问道:“什么要求?快说,我全依你。”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想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白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道:“我丑得像个夜叉,你看到我的面貌,会把你吓坏,我还是不给你看。” 柳剑雄唉的轻叹了一声,说道:“强人所难,妄求非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到的抱撼有点虚伪,你连将真面目给人看上一眼都吝啬,怎会为人抱憾一生?” “住嘴,”白衣少女断然一声厉喝,神情十分激动的道:“我不想赢你了!” 柳剑雄茫茫的问道:“为什么?” 白衣少女咬紧下唇,答道:“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在我长大之后,我曾经发过誓,此生之中,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他必须对我……否则?我就要杀死他,早先,假如你提出这个要求,我一定同意,现在……” 柳剑雄茫然不解的问道:“现在为什么不能?” 白衣少女将头慢慢的低下去,沙哑着声音吃吃的道:“因为……因为你有了二哥……” 柳剑雄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他懒得再往下拌嘴皮,低叹了一声,方徐徐的说道:“反正我立刻就死,不过心里面有疙瘩,死得真不舒服。” 白衣少女又复抬起头来,仰头向中天浩月慨叹了一声,沉思良久,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一定要看?” 柳剑雄轻“嗯”了一声,表示他的决心。 她踌躇了良久,转过脸来,低头一声沉叹!如星星闪光的两颗黑眸子中,波光一闪,弹落两颗珠泪。 柳剑雄愕然一怔,她飞快的伸掌往脸上一抹,登时宇宙为之昏暗,星辰为之失色,柳剑雄惊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霍然眼前一亮,冷月下,那双波光闪耀,澄如秋水的妙目,竟然安装在一张姿容绝世的俏靥上,人眼时,两粒如莹晶泪正自顺腮滚落,“梨花带雨一枝秀。”仪态静娴,衬上一副骨肉停匀的纤长玉体,风飒飒罗袂,翩然若仙。 柳剑雄愕然微顷,拱手道:“请姑娘原谅我的愚蠢无知。” 白衣少女凄然的挂上一个淡笑,低下螓首,柔声说道:“这件事不怪公子,小女子有难言苦衷。” 柳剑雄凄然的起了一声同情的慨叹,说道:“姑娘如有什么事需在下效劳,柳某万死不辞。”话落,赧笑了一下,忖道:“这是什么话,命还捏在人家手里。” 白衣少女幽幽的答道:“相公深情,小女子心领,其实,我没有什么困难事需要人帮忙。”略为沉神,转脸凝目夜空,好半响,方幽幽的叹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风女侠现今侠踪何处?小女子心仪已久,很想有缘拜识。” 话落,她侧头将一双水波大眼飘向柳剑雄。 柳剑雄神情凄怆的颤声道:“我也不知她现在何处!在下正是天涯万里,找寻她。” 白衣少女猛咬了咬牙,娇躯抖索了一下,心念道:“是他自己寻死,怪不得我,我不能违背在娘面前立下的誓言。”想是她心有点醋意,决心履行誓言。 她那双水波大眼陡瞪,俏脸生寒,冷得像被露水打湿的石头,柳眉透煞,低叱道:“天快五更,黄泉路冷,去晚了鬼门关不收。”语声不但冷涩,还带着些讥讽。 柳剑雄不由己地冷颤了一下,一种死神的悲哀神色,在他脸上划过,瞬间又已平复,他微微向少女一笑,笑意中,多少挟杂一点苦涩味与求生的企求,这一声笑,有如一枝利箭,“嗤”的一声,穿透了她那颗生硬的心,她打了个冷噤,低哼了一声。 柳剑雄意态悠闲的轻移了几步,两只湛湛眼神一瞪,他何等功劲,两只眼神的光芒有如冷电,逼得她不敢凝视,疾的将头别转开去,俄顷之间,她视线转正,两只素袖嗦嗦抖垂,一脸的黯然神色。 他双眼一闭,引颈说道:“请姑娘动手。” 白衣少女猛咬了下香唇,一双俏眼瞪得滚圆,将柳剑雄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遍,仰头失声呼了一句:“苍天!”想是她心中有件莫告的伤痛,是以呼天求告。 柳剑雄双眼一睁,看到少女这种几近疯狂的仰叹神色,不由出声道:“姑娘,你……” 无语告苍天,苍天不应,她怎禁得住他这一声扣人心弦的“姑娘”,登时心如刀绞,猛的银牙一咬,金光划空,耀眼昏眩,一柄冷森森的七寸金剑,带起一溜冷风,朝柳剑雄脖颈一绕,倏的又将剑收回。 剑一落,柳剑雄一个雄伟的躯体软绵绵的无声向地上滑落,一切又复归于平静。少女轻吁了口气,抹去一脸的冷汗,收起七寸金剑,解开柳剑雄的包袱,手有点颤的捡了一枝千年参王,迟疑了一下,顺手把那柄金剑塞放在包袱中,将青虹剑仍插在柳剑雄背上,并将那部黄绫包的禅经揣入他怀内。 一切动作非常快捷,她收起那枝千年灵参,依恋不舍的向地上软瘫蜷卧的柳剑雄瞥了一眼,拧身一跃,俏影已自消失在蒙蒙晓雾中。 白衣少女一走,五丈外一棵合围苍松下,疾如风飘的纵过来一条矫健人影,手捋了捋尺长的一脸络腮胡,“嘿嘿”两声冷笑,两只阴沉的环眼一转,将地下软瘫着的柳剑雄瞄了一眼,一脚将他蜷侧着的身躯挑了个仰面朝天,得意至极的又复一声阴笑。 他将地下仰躺的人端详了一遍,偻身蹲下去,探手向他怀内一摸,一把掏出那部少林失经,打开来人目细览,嘴角挂落一个得意的诡笑,又一把揣人自己怀内。 想是那柄形式奇古的青虹剑吸引住他,环眼一转,探臂将宝剑抽将出来,偻指弹了两下,低声念道:“委实是柄前古仙兵,难怪天山老怪仗着它纵横宇内几十年,可惜!段老怪的七寸金剑被丫头带走了,否则,两剑相辅,普天之下,所有的兵刃要逊色不知凡几!” 飞快的将柳剑雄背上的剑鞘解下,击在自己手背上,然后还剑入鞘,他扇了下鼻子,“哈哈”一笑,将手放住柳剑雄鼻端一探,疾的缩手,暗念道:“这小子命大,那丫头并没有把他弄死。哈哈!真妙,要不是这小子在墙上鬼画符的写了那四句,我赵斌那会有这种机缘?” 略顿,他仰头一看东方葱郁的奇峰,金霞泛彩,略一沉思,“啐”的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的咒道:“鬼丫头,我姓赵的好惹,若不是看在段老怪份上,我早就想出来收拾你……这小子也是该死,竟会碰在段丫头手里,弄他个半死不活,啊呀!不好!这丫头确实够厉害,竟耍弄上一手借刀杀人!哼!老夫不上你的当,你们段家的独门手法,让少林的一干秃驴与武当的那些杂毛去找你姓段的。” 他瞥了地下躺着的人一眼,移步朝山下走去。 走不几步,他猛的停步,环眼一翻,摇头自语道:“不对,留下这小子是个祸根,禅经同宝剑是我亲手从他身上得来。”越想越觉不对,急匆匆的又折回头向柳剑雄躺身之处走来。 他又将地下躺着的人细看了一遍,稍为犹豫,咬牙冷哼了一声,说道:“事不由人,我只好这样做了。” 声落,他右掌一扬,刚待落下,猛的停煞,右掌仍自高举,默念道:“杀了他太可惜,这小子知道那部盖世奇书——大罗金刚宝录的下落,我何不用我独门绝技,分筋错骨法,逼这小子交出宝录,哼!将这小子废了,三年之后,我走遍天涯,凭一身绝世武学,找几个魔头拼一拼,哼!那时不怕大仇报不了!”话落收掌。 他飞快的蹲将下去,伸手将地下躺卧的柳剑雄翻弄了一遍,察看了周身几大要穴,猛的将眼睛停在柳剑雄后颈昏睡穴上,两道浓眉一皱,自语道:“这小子是被那丫头点了昏穴!” 他细心的又察看了一阵,“噫”的惊叫了一声,念道:“不是段家的独门手法,像被甚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凝目沉思了俄顷,“哦”的一声,接念道:“那丫头有个誓言,谁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谁就要爱她一生,否则,她就要将这人杀死,唉!老虔婆不但一生害了段老怪,她那种偏激的性格,还连带影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天地间真怪,有人临到死,还教自己的闺女,立下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咒。” 他眨了下眼睛,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剑雄,有点惋惜似的道:“这小子长相挺帅,不知那丫头为什么会看不入眼,竟狠得下心要将他废掉,唉!真是暴殄天物,不近人情。” 他想着有点不对,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的道:“段老怪一生冷傲,孤僻性不输他那老妖婆,近传老怪受了重伤,这丫头孝心颇重,走遍天下名山大泽,遍寻奇异灵药,想是这丫头心情不佳,是以要狠下心的将这小子废掉……” 他摇了下头,忖念道:“不对,此中大有文章,明明看那丫头要宰这小子,为什么会点了他的睡穴,怪道人竟飘然离去,莫非……莫非那丫头真个对这小子动了情?” “唉!自古情海之中,不知有多少痴情儿女没顶?真是苦海无边,段丫头虽有点冷傲,但她的一生也太凄凉了!值得人一掬同情之泪,那丫头与这小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斌慨叹了一声,又低声自语道:“唉!当年我不也是为情所苦!我这一生,就断送在一个情字上!” 他又低头看了一下静静地躺着的柳剑雄一眼,哀悼的语声,慨叹道:“眼前的他,宛如是我当年的化身,这一幕,也正好是当年我所身受,唉!我也行将就木,怎能再以当年身受的痛苦,加在这年轻人的身上,梗人海中多添两个怨魂!” 他沉吟了一下,陡然环眼如电,低头一扫地下的人,沉声喝道:“小子,算你有造化,但你该知道如果老夫放过了你,你应该怎么做?” 话落,他轻舒一指,向柳剑雄脑后一探,嘴角挂上来一个安慰的笑意,探手将那个黄绫小包塞入柳剑雄怀内,再将那柄青虹宝剑解下,替他系牢,向他深注了一眼,方兴高采烈的向山下跃去。 几乎是先后脚,他背影刚自消失,柳剑雄神情懒慵的霍地坐起身子,转着一双澄澈的眸子,迷惘地向四周投了深深的一瞥,飞快的抬手朝脖颈上一摸。 朝霞万道,穿过稀疏的云层,透射在烟雾弥漫的原野,露浓草芬,脚下一片小岗正自霞光如海,如火如荼地烧满了山野。 他有如从一个香甜的梦中醒来,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清晰地映人脑海,明明记得自己被那个娇艳如仙,而又奇冷无比的少女用剑杀死,怎么会睡在地上?想到此处,猛的探手向怀内一掏,触手处,那个小包袱已揣放怀内,伸手一探背上,包袱及青虹剑均牢系着。 他蹙眉凝思,分明牢牢的记得自己将三件东西都托付了那个艳冷绝伦的少女,她并将自己处死,谁知事情演变得谲幻如梦,想着想着,登时一念陡升,他放眼疾向四外细搜,毛发一阵倒竖,暗急道:“莫非我碰到鬼了!” 眼到处,一片红如烧天的杏花,衬着翠柏苍松,与柔软草地,目力所及,境物了无异状。 昨夜所历,似梦还真,扰人深思,委实令人费解。 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伸手掏出怀内黄绫小包,打开包袱布,曙光辉照下,入眼的,霍然正是两册古本手抄,朱笔篆字,写着达摩禅经几字,他轻点了下头,释然的念道:“昨夜所见的女子,行事何以如此诡异,令人无从臆测!”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已自确定了昨晚所遇,是一幕真真实实的事。 柳剑雄满腹疑云,施施然的找路下山。 来时心念失宝,兼程急赶,一日一夜之间,他已奔驰了四五百里,好在经书已追获,这一回程,就不急着赶路,竟然走了三天,方来到嵩山。 嵩山真是多事之秋,古桧与东海几个魔头一闹,少林寺伤了一位长老与三位高僧,强敌虽退,但那两册列少林派镇山重宝的达摩禅经又被人盗去,掌门人觉智上人立刻传出谕令,除弘仁大师与觉慧上人留着镇守少林寺外,其余的一众长老及高僧均下了山,追查失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山双怪已自前来赴约。这时候,高手走得一空,少林寺可说是实力空虚,连重伤甫愈的土老儿赵冲,也会同狂道朱纯飞下山去替柳剑雄打接应。 双怪一到,弘仁方惊觉早先与笑弥勒有三月嵩山之约,只恨连日专心护宝卫道,未将此事禀明掌门,及至双怪此刻闯山,方匆忙间将去岁襄阳与笑弥勒订约之事,简略的向掌门禀述。 强敌压境,觉智上人确实心中怪师侄粗心,怎奈此刻无暇对他斥责,也就打点应敌之策。 以天山双怪的冷傲,三言两语不和,就动上了手,少林虽说是人多势众,但毕竟是武林间举足轻重的一大宗派,行事自不能不顾武林道义,更何况双怪岂是胆小怕事之徒,是以双怪一上来,就与弘仁大师及觉慧上人接上了手。 以双怪的能为,无论在功力及招式上,均比两名少林高手强上半筹,五十招不到,觉慧上人已中了笑弥勒一记“玄灵掌”,打得血翻气涌,退立旁侧疗伤。 弘仁大师也未能保持平局,在觉慧上人落败之时,也连遇险招,看来不再几招也要落败。 笑弥勒呵呵一声狂笑,双掌虚空一推,呼的卷起一股劲风,冷冷的说道:“少林绝学,不过尔尔,觉智,还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来打上一场过瘾架,别再拿那些秃驴子孙受苦受难,一个弄不好,弥勒爷全给他们送上西天,枉死怨魂,四大金刚岂肯让他们进极乐世界!” 少林寺僧众上千,达摩院的十二高僧虽是有十一位离了寺,但弘字辈中的好手,仍是多如斗量,笑弥勒话一落,“噗、噗”两声,自觉智上人身后跳出来两位年约四十余岁的僧侣,人现声出,一声“狂徒”,叱喝之后,接说道:“少林寺佛门禅地,岂容你这种狂妄之人骚扰!” 觉智上人洪声宣了一声佛号,两手一摆,两个弘字辈的僧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上人慈目射光,威芒电射的扫了笑弥勒一眼,说道:“两位无故闯我嵩山,不怕武林朋友笑话?” 笑弥勒呵声笑道:“佛爷是专程为应你那秃驴师侄之约而来,怎说是闯山?”一指与气死神判斗得正酣的弘仁。 觉智上人慈眉一扬,倏地露出一个威光四照的洪笑,沉声说道:“但两位不按江湖礼数拜山。” 笑弥勒呵呵哂笑,说道:“觉智,你别不识抬举,佛爷这样做已经是对你们少林寺格外慈悲了,凭我们天山两个老不死的,闯遍天下,别说是你这座三片瓦搭盖的少林寺,便是那皇帝老儿的紫禁城,我们师兄弟俩,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哼!憋得佛爷发了气,先放上把野火,超度你们这群不识抬举的秃驴。” 觉智上人一代掌门,怎受得了笑弥勒一再的撩拨,气得慈眉连扬了几下,手中金环锡杖一顿,“呛啷”一声,接着喝道:“狂得大胆,趁早与老衲滚下山去,还可以看在戚道兄份上,不追究你们擅闯佛门圣地之罪,否则!少林寺僧徒盈千,岂能容你两个狂徒放肆?” 笑弥勒想是气极,张口一声“呵呵”狂笑,笑得脸上肥肉一阵抖颤,眯着眼缝,不屑的说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正想见识一下少林门的七十二项绝艺,你不要以为人多势众,说真的,凭你这干徒子徒孙,还真不放在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眼里,在你想叫他们群殴之前,让我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 “阿弥陀佛!”觉智上人低宣了声佛号,接着说道:“你既然想瞻仰我少林的七十二艺,不难,你先接下老衲的三十六手‘降龙金刚杖法’再说。” 笑弥勒似知上人杖法的厉害,不由沉声答道:“好啊!我老不死的有幸能瞻仰一番你当年成名武林的绝学,真是不枉此行了。 动手吧!还等什么?” 觉智宣了声佛号,说道:“老衲当年向佛祖立过宏愿,此生绝不以宝杖同空手之人过招。” 笑弥勒虽然狂傲,但他在某一方面心思特灵,真不敢以自己的长剑接上人的金环锡杖,登时傲笑道:“我老不死的就用一双肉掌接你两招。” 上人摇头道:“施主敢莫是苦海……” “啊唷”一声闷哼,打断上人的话,只见弘仁大师“噔、噔、噔”的退了三步。一脸煞白,气喘不息,想来是伤的不轻,气死神判一声厉笑,飘身纵落笑弥勒身侧,不可一世的瞪了觉智上人一眼。 两个弘字辈的少林和尚纵将出来,将弘仁扶到一旁去疗伤,所有的少林和尚均怒哼了一声。 觉智上人一顿宝杖,沉声说道:“你们两人今天居然连番出手伤人,老衲今天要破戒了,不训诫你们两个狂徒一番,太巳不成体统。” 气死神判挟战胜余威,一步横跃,闪身拦在师兄身前,刚待答话,笑弥勒已抢身伸臂一把将他带后两步,然后不屑的说道:“觉智,亏你是一代宗师,且为禅门弟子,居然不顾诫训誓言,今天竟要破禁?……” 上人慈眉一扬,怒声问道:“依你呢?” 笑弥勒呵呵一笑道:“先领教你的拳掌功夫,你那根自认为仗以成名的哭丧杖,留待压轴。” “好!老衲全依你,姓屠的,你看上了哪一套,老衲先侍候你。” 笑弥勒淡笑道:“我们还是慢慢的来,循序讨教,贵派人门第一套功夫,自应数‘百步神拳’,我老不死的就先见识一下贵派的入门神拳。” 话声末落,寺前坡下有人接答道:“何方高人,要见识我少林门的入门拳式?”神韵清朗,有如凤鸣。 笑弥勒为这声清越的朗声怔愕住,分明这声调,音清韵柔,宛如出自一位内家高手,更惊的是声到,人尚未现,想来此刻仍在坡下。 觉智上人慈颜露笑,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须臾之间,坡上翻过来一个俊朗少年,少林寺僧,从觉智上人以下,齐均念了一声佛,这一声充满了多少欣欢与慰藉。 天山双怪愣睁着四只怪眼,齐注现身的少年。 少年风华朗然,未见他如何急行,脚下竟是快的出奇,宛如行云流水,霎眼之间,已白移步来到场中。 来人正是身怀师门失宝返来的柳剑雄。他这一现身,一众少林弟子有如服了一剂定心凉药,觉智上人则是暗中念佛,默祷道:“我佛慈悲,使本寺失经复归师门……” 小师叔来到身边,他仍自痴念着佛号,迨至柳剑雄向他拱手一礼,他方自惊觉,他刚待上前见礼,柳少侠已自转身面向双怪道:“两位闯我少林,不知有何见教?为何将本寺高僧伤了?”他神目如电,甫一现身,已自瞥见一侧疗伤的弘仁大师。 笑弥勒呵呵笑道:“小朋友你好狂的口气?老朽是与弘仁有个生死约,谁教他强出头,管人闲事,慢说今天才伤了他,便是将他废了,也是罪有应得。” 柳剑雄微哼了一声,说道:“同属武林一脉,彼此又无深仇大恨,凭弘仁大师架了阁下的梁子,就要这样切齿记恨……何况!在下委实信得过,弘仁大师名列武林三僧,江湖之中,侠名震天,即使是他横臂相架,强行出头,依在下推测,仍恐怕阁下的不是。”一顿数说,笑弥勒气得双腮鼓动。 气死神判“哇呀呀”一声怪嚷道:“好狂的小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教训人?” 柳剑雄朗声清笑道:“小可人称‘飞天玉龙’,不知两位高名上……” 双怪一闻“飞天玉龙”名号,骤然一个虎扑,动作疾如电泻星坠,四掌一轮,四股排空风暴,左右卷到。 电光石火,生死一线,柳剑雄双足一顿,凭空猛拔四丈。身形才一腾空,脚下已自“嘭嘭”的起了两声暴响。 双怪恨极了柳剑雄,四掌都是出足了全力,那料敌人身形会这么快,发觉击了个空,已收势不住,四掌相对,荡出了一阵排空劲气,连远在几丈外的一些光头和尚,都被劲风震得灰袍飘拂。 这还是双怪发觉击了个空,临到两股掌力遥空快击实之际,收卸了不少劲力,否则!威势更要强劲上不知好多倍。 这四掌如果击实了,石头也要被击成齑粉,柳剑雄再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骤然之间,也不敢轻易将四股掌力承受下来。 柳剑雄虚空一个转折,用了一个极端美妙自然的姿势,落在双怪身侧两丈外,长笑了一声,说道:“二位将柳某看成积恨强仇,倒叫柳某不解。” 笑弥勒气呼呼的道:“好小子,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正是要来揭你的皮,天堂有路你不走?哼!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气死神判大发慈悲心肠,道:“师兄,正主儿找到了,将他一身逆鳞篦个精光,替师妹出出气,这些和尚就饶过他们算了。” 笑弥勒朗笑了一声道:“本来上嵩山是为这小子而起,如今既然找到了这小子,与这些和尚屁的相干?” 柳剑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双怪的话越说越奇,宛如跌入五里雾中,但有一点他是搞清楚了!双怪大闹嵩山是为他而起,登时忖道:“能伤得弘仁大师之人,算得是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了,两人既是为自己而来,何不将他引离此地,也免使嵩山再蒙羞。” 念落,探手入怀一掏,将那个黄绫小包执在手中,双手捧定,向双怪扫了一眼道:“待柳某将一件要事办妥,再陪二位将恩怨清结一下。”话落,转身向觉智上人走去。 上人一见小师叔捧定黄绫包裹走来,登时心中狂喜,连忙双掌合十,向柳少侠躬身一拜,双手接过包袱,慈颜肃穆的说道:“仰仗师叔法力,又解了弟子一次厄难。” 柳剑雄微笑答道:“掌门请勿过谦,柳剑雄担受不起,师门恩泽如海!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师恩于万一。” 双怪愣诧的暗念道:“这小鬼分明是灵真那老杂毛的传人,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这秃驴的师叔?” 柳剑雄转身向天山双怪一拱道:“佛门胜境,争强斗狠甚是罪过,二位如果是专程为小可而来,可否稍待另觅地点,只要将柳某不是之处指陈,柳某确有开罪二位的地方,束手听凭裁处如何?” 双怪齐道了声“好”。笑弥勒冷冷的道:“明夜子正,孟津渡,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准等着你,小子,你别想溜,跑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你要不来,莫怪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心狠,三天之内,一准先烧了少林寺,再去捣武当山。” 柳剑雄看出双怪功力奇高,未摸清底细,又不知道双怪已上武当山及襄阳两地大闹过,是以不敢贸然的顶撞双怪,强忍这口气怒声一哼!抗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剑雄非无名之辈,两位怎的信不过?” 笑弥勒竟然轻点了下头,笑呵呵的道:“好!老朽信得过你。” 话落,两人一声长笑,向觉智上人看了一眼,踊身几个飞纵,眨眨眼,早已翻下坡顶。 双怪一走,觉智上人与一众少林和尚疾的过来与这位前辈长老厮见。柳剑雄突然想起什么急事,向上人一拱道:“柳剑雄无状,擅自纵释侵犯本山的外敌,还请掌门裁处。”边说边静首肃立,候掌门发落。 本来,在武林宗派之中,山有山规,门有门风。少林寺历来门规森严,掌门人在场,门下弟子之中,谁也不敢搭半声腔,何况今天来犯的敌人,竟然伤了本门两位高僧,显见恶已不容诛,柳剑雄虽是前辈长老,也不该越俎代庖,轻轻的将双怪纵释。 此举,未免有点越权,就事论事,柳剑雄此举,委实是不容于少林门规,但今天情形有点不同,在情在理,他这样做法,纯粹是出之于爱护师门,且又在紧急关头解了师门之危,是以掌门人不但不怪,反而慈笑合十恭答道:“师叔言重了!今天若非师叔适时现身,将两个强敌吓退,少林恐怕又要小历一次灾劫。何况!天山双怪人本怪诞,生平未有大恶,本门也不该树此强敌,弟子本我佛慈悲之旨,苦渡十恶,请师叔不要挂念于心。” 柳剑雄拱手答道:“敬谢掌门人不责之罪。”心中可惊愕得愣然,忖道:“什么天山双怪,不知与二哥有无渊源,明夜相见,应先问明,如果两人确实与我二哥有点渊源,那么我该忍让一点。” 念落,猛然憬悟道:“他们说要将自己的逆鳞篦去,替师妹……是了,准是二哥的师兄,但是……好叫我大惑不解,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二哥?要使双怪来寻我泄恨……” “师叔!”觉智上人打断了他的深思,接说道:“请师叔移驾精舍憩息。” 柳剑雄笑着点了下头,随在上人身后来到方丈精舍。 这一晚,柳剑雄息足方丈精舍,觉智上人将柳剑雄离寺之后的情形,作了次详尽的禀述。 弘仁大师托人将“雄精冰魄珠”转还柳剑雄,连带着分沾了一点光,掌门未再责备弘仁。 柳剑雄运集绝世禅功,替觉慧上人疗了阵伤,老和尚内伤本重,经他运集真力协助治疗后,已好了大半。 好在孟津离嵩山不远,翌日午后,柳剑雄方辞别少林掌门,临行,觉智上人欲随行,被柳剑雄婉拒了,只问明了与双怪约晤的地点方向,就只身下山迳奔孟津渡而去。 傍晚时分,来到孟津。 孟津西邻洛阳,北滨黄河,孟津渡出城数里即到。柳剑雄到得早了几个时辰,找了家酒楼,薄饮三杯。 一上酒楼,当口一张桌上,坐了一位年约七十左右的老者,一脸愁容,尺长连腮银髯,沉重的慨叹一声。看神情,宛若心中积压了件如山岳般沉重的心事。 老者本是低头闷饮,柳剑雄上楼,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这种失神的愁态,引起了柳剑雄的好奇,闷不吭声的选了个老者邻座坐了下来。 他随便吩咐店小二点了几样下酒的菜,斟了一杯酒,端定细饮,一面瞟眼察看老者神态,发觉老者越来悲叹声越重。 老人酒落愁肠更愁,“唉!”的吐一声沉叹,失神的抬眼向四周一扫,当他与柳剑雄四目相对时,本是失神的眼睛,倏然闪电似的亮了一下,仅只是瞬间一瞥,又复低头不语。 老人双目有如电闪,柳剑雄看得心中冷颤了一下,忖道:“此老若非功力精纯至炉火纯青的境地,怎会两眼神光湛湛,凭他这身武林之中少有的能耐,怎的偏怀满腹心事?” 老人低头闷沉沉的想了阵心事,未再叹息,只不时瞟眼向柳剑雄送来一个求助的眼色。那眼神之中,含有多少哀戚的成分。 柳剑雄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闷酒,时日易逝,不一会儿,已华灯初上。天才起初更,老人会过帐,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楼下走去。 柳剑雄计算了一下时间,侧转头向窗外看了下天色,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立刻摔下一锭银子,跟着老人之后,疾步下楼而去。 远处,老人已岔入一条背街,柳剑雄轻功举世少有,两个疾纵,已自转到街口处,举目一看,十丈外,昏暗夜影中,老人正徜徉独行,柳剑雄保持了十丈左右的距离,蹑定老人身后。 老人行的方向,似是往西,行不数里,来在一处荒芜无人的坟场,虫声唧唧,几株枯瘦白杨,笔直的宛如要冲入云霄,青冢累累,磷火点点,阵阵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分外的显得阴森可怖。 老人踱到一株白杨树下,失神的向树上一靠,低叹了一声。 柳剑雄趁老人不注意之时,一个飞跃,纵到一株白杨树上,二次腾身,高踞在离地三丈处。 星光黯淡,没有一等眼力,在这种昏暗夜色中,绝难发现树上会隐藏着人。他一攀上树,摆目向四外一扫,来路上二十丈外,正有一条黑影疾跃而来,快绝得无与伦比。 霎眼之间,来人身形渐自毫发可辨。柳剑雄双目射光,心弦震了一下。 来人一现身,倚在树上的老人油然地打了个寒噤,一步跃了出来,双手一拱,道:“韩大姐别来无恙,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不知大姐昨晚传下‘冷梅令’,招小弟有何见示?” 来人苍苍银发,一副老态龙钟的神态,冷哼了半声,说道:“赵斌,你当年狠得下心,不但对我妹妹绝得了情,还将她弄成残废。” 这老人原来是三天前在砀山,曾意图对柳剑雄心怀不轨之人。 赵斌先向老婆婆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姐,我与琴妹间的一段情海风波,当时因你已退隐栖霞,不知事实原委,即便是小弟我,查了几十年,也查不出来一点头绪。” 老婆婆正是栖霞姥姥韩玉英,她冷哼了一声,怒道:“看你能编出些什么花言巧语将老身骗过。就凭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中忽善忽恶的行事,有不少成名人物,居然毁在你这种偏激的脾气之下,可见你当年曾辣手摧花。”姥姥将拐杖狠力向一块碑上撩去,“铮” 的一声,激起几溜火星,怒咬了下牙,又恨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老身要动手了!” 赵斌凄声道:“琴妹一身情孽,确实毁于另外一人,非是小弟负心。” 姥姥哈哈一声尖笑,凄厉得紧,虽是昏夜之中,柳剑雄仍能清楚的看出来,她银丝根根直竖,想是她怒极而笑。 笑声一歇,陡然尖声厉喝道:“赵斌,你今天便是舌灿莲花,老身也不信你的话,老身退隐之时,我妹妹与你双栖冷香谷中,武林之中,皆知冷香谷的禁例,即使是名列武林三奇的几个老东西,也要看在老身薄面,绕道而行,其他之人,望谷生寒,谁敢擅越一步?” 赵斌摇头一声慨叹,说道:“大姐你话确是不错,依你早年的慑人英威,任令是谁,都没有那个胆向冷香谷正眼瞄上一下,可是,事情往往会出乎偶然,你老人家隐迹栖霞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亦正因为去追赶你老人家,被一个绝世魔头趁隙进谷,毁了琴妹的一生!” 姥姥怒焰填胸,又将手杖向那块残碑摔去,怒声喝道:“赵斌,你找死!我妹妹一生毁在你手里,死了还落个不清不白之名,你这丧心病狂的屠夫,拿命来!”举杖劈空一抡,“呼”的一声,一股排山杖风,劲力万钧,向赵斌扫去。 赵斌一步纵开,大声叫道:“大姐且慢动手,小弟尚有下情上陈,将话说完,小弟死而无憾。” 姥姥一顿拐杖,沉声喝道:“快说,今天不把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剁成肉泥,怎消老身心头大恨!” 赵斌先是一声慨叹,又凄惋的失声说道:“琴妹被辱,本想自尽,后因我外出未归,她含辱苦待,及至小弟返谷,琴妹哭诉,只说此生已对不起小弟。十载恩情,小弟与琴妹情爱弥笃,惟天可表。 从那时起,小弟日夜防范,生怕琴妹寻短见,谁知琴妹死志已决,有一天,趁小弟不备,挽剑自尽,幸我及时赶来,虽然救了琴妹一命,但她趁剑下压之势,自断了一臂。此后,琴妹虽再未寻死,但也终日郁郁寡欢,小弟也矢口不再提那回事,生怕引起她的伤情。谁知,天不假年,廿年前,琴妹终于与世长辞了。在她弥留之际,一再告诫小弟,不准小弟寻仇,此中因果,小弟不得而知,琴妹含恨九泉,至今仍不知仇人是谁?”最后已自泣不成声,猜想中,他当年确实与那位名叫琴妹的女人情爱弥笃。 他老泪纵横的悲泣了一阵,又哀哀自陈的道:“打从那时起,小弟走遍天涯查访仇踪,二十载岁月倥偬,至今仍一无所获,小弟愧对琴妹。” 妻仇大恨,二十载天涯迹访无着,难免性格大变,是以善恶不分的做了很多错事。 姥姥霜眉一皱,云发一竖,凝思了良久,又瞥了下一旁冷立着的赵斌,陡然寒面罩霜,切齿忖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看那狠心汉子,哼!他害了我的一生,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赵斌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念落,沉声暴喝道:“赵斌,你满口胡谄,老身要送你早点超生去,你还有何屁放?” 赵斌哀声答道:“小弟话已陈明,琴妹之仇,恨小弟无能了结。 深仇未报,死不瞑目,小弟有一事相托大姐,希望大姐将来能代小弟了却心愿,赵斌泉下感戴不尽,请动手吧!” 话落,双眼一闭,一副静穆神态。 柳剑雄心中冷颤了一下,又将他多看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姥姥冷哼了一声,念道:“老身超度了你,也就等于替我妹妹报了仇啦!”声落手出,一溜银光舞处,姥姥手中拐杖挟着一股破空锐啸,向赵斌扫去。 赵斌双目下垂,沉静如山,闭目领死,一副视死如归神色,柳剑雄打了个冷噤。 这一杖关乎着一件武林沉冤,如果击实了,一切都不了了之,赵斌死不瞑目,韩玉英不但未替妹妹报得大仇,错杀妹夫,也成了千古罪人。 千钧一发,柳剑雄金刚禅指一弹,口中大叫道:“老前辈请息怒,杖下留人。” 一杖劲道,在疾抡之下,力道如山,他一指之力,虽未将姥姥拐杖弹飞,但也震得她连退了两步,一杖击在另一块石碑上。 姥姥怒不可遏,知遇强敌骤袭,刚才自己的拐杖,不明不白的会被震斜,心中大骇,登时收杖放眼向发声之处瞄去。 柳剑雄轻如飞絮,飘堕姥姥身前,双手一个长揖,一步拜了下去,说道:“柳剑雄叩候老前辈金安。” 韩玉英看清眼前之人,不由慈笑冲眉,挪步向前,双手一挽地下的柳剑雄,说道:“哥儿请起,折杀老身了。” 赵斌眼中一亮,低念一声:“因果循环,天道不爽,老朽一念为善,今天他救了我一命。” 姥姥不再理会一旁的赵斌,一丢手中拐杖,双手一执柳少侠,笑道:“哥儿怎会救这狠心人?”一指立在一旁的赵斌。 柳剑雄笑答道:“晚辈无理,做了隔墙之耳,赵老前辈确有苦衷,老前辈何不宽限两年,让晚辈稍效绵薄,相助赵前辈侦访此事,天幸能访得强仇,不但泉下的韩前辈英灵得慰,两位更是了却一桩心愿。” 心气一平,姥姥似也看出来一线端倪,深悔自己行事孟浪。遂向柳剑雄福了福,谢道:“哥儿美意,老身感激的很,如能得哥儿鼎力相助,舍妹之仇或有昭雪之日!” 赵斌一步拜了下去,沉声念道:“柳大侠是我赵斌的再造恩人,往此以后,执鞭坠镫,赵某愿终身追随柳大侠,惟望柳大侠稍伸援手,助我这无能之人报却贱内血仇,此恩此德,赵斌粉身碎骨……” 柳剑雄慌的双手疾挽赵斌,笑说道:“赵老前辈言重了!老前辈此举要折煞晚辈了。” 姥姥笑道:“哥儿能出头,我老婆子不再管这回事了!哥儿一切托付给你,事完之后,与银龙来我栖霞小聚数日,……”声出人逝,好快的身法。倏已闪身隐入夜暗之内,最后一句话,语音已是听不清了。 第十七章 玉龙返里 冷香谷的韩氏双妹,早年艳冠群芳,不但美绝人寰,更是一身艺业,韩玉英比其妹韩玉琴虽是强一筹。然韩玉琴武功之高,亦非一般武林高手能望其项背而赵斌能得到她的青睐,可见年轻时,不但仪表不俗武功也不输韩玉英多少,在武林之中也薄有侠名。 赵斌这一感恩图报坚欲为执鞭随从。柳剑雄虽深觉现时自己技艺冠绝武林,但说什么也不能屈辱一位前辈大侠。 两人一再争执,时间也就消逝不少,柳剑雄扬面一观星辰,见时已二更将残。如不赶快动身,孟津渡在五六里之外,三更一至,势必要迟到,如此一来岂不失信于双怪落个话柄,顿时心急如焚,连忙说道:“如果赵老前辈不嫌,我叫你一声老哥哥吧!” 赵斌也是性情中人,早年性格爽朗,应了声笑道:“愚兄,高攀了”话落,双手一拱,双人结成了忘年之交。 柳剑雄双眉一皱道:“老哥哥,我还有个生死约,小弟先走一步,在孟津渡等候你。” 赵斌拱手道:“贤弟先请,愚兄随后就到。” 柳剑雄拱手一晃身,黑影一闪,身形顿杳,赵斌暗中惊讶不已,暗幸自己结识了这位少年英侠,不由泛起来埋藏了四十年的壮志豪气,纵声长笑。 且说柳剑雄别过赵斌,快如冷电惊风,眨眼之间,已绕过孟津城,转道北向,一连十数个腾身,早已瞧见远方有两条寸高黑影,正伫立在河滩上,两个黑影的后面,正是那条浩瀚怒奔的黄河。 正当此时,孟津城中突然更鼓三敲,他急得心焚难耐,一面脚下一紧,一面朗声长笑了一声,气凝丹田的遥空传话道:“柳剑雄费二位久候,深觉歉疚难安。” 好快!也就是他话落一会儿,人已疾步跃落河滩之上。笑弥勒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子,你好精纯的气功?”眼下似知今天讨不了好。 柳剑雄双手一拱道:“柳剑雄因事迟来一步,请两位海纳。”气死神判“哼”的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小子!反正你来了,迟来送你上鬼门关也是一样,大爷不计较这些。” 柳剑雄剑眉比挑,俊脸含威,欲待发作,又强忍下了满脸怒火。 淡淡说道:“柳剑雄与二位素昧生平,但不知两位为何要苦苦的向在下启衅寻隙,请两位明示。”微顿,又接说道:“柳某出入江湖有时行事难免失错,如果有开罪之处,柳某愿负荆请罪。”气死神判冷涩的缓缓的念道:“小子,你仗着灵真老杂气的荫庇,竟胆敢欺负人天山门人。” 柳剑雄惊异说道:“此话从何说起,自己从入世游侠以来,所遇的人物中,除了二哥是天山弟子之外,别无他人,更何况,我与二哥……”想到此,不由心中一惨,热泪盈眶。 他强捺下一腔惨然愁绪,向双怪扫了一眼,说道:“请两位说明白一点,不知道我得罪了贵派那一位高人?” 笑弥勒“呵呵”笑道:“小子你真会装蒜,我师妹被你欺负得柔肠寸断,痛不欲生。今天不但要揭你的皮,还要问你师门还个公道出来。” 柳剑雄疾声问道:“令师妹可是天山玉凤?” 气死神判怒声答道:“除了她还会有别人?” 柳剑雄情急的追问道:“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笑弥勒冷冷的说道:“小子,这就要问你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正要问你要人。” 柳剑雄唉的一声长叹,一脸的迷惘神色,道:“不瞒两位,柳剑雄从北到南,天涯奔波,也正是为了追寻我二哥。” 气死神判神情一冷,怒声道:“小子!亏你说的出口,你还追她则甚?” 柳剑雄幽怨的一声细叹,说道:“我与她发生了一些误会,想找她解说一下,并且……” 气死神判怒气冲霄的说道:“小子,你欺负了她,仅想向她解说几句就算了事?哼!天山门人这般好欺负?” 柳剑雄深觉双怪口舌尖刻,口气中更满是无限蛮横,虽一再忍让,但对方这种狂妄劲,咄咄逼人,是年轻人无法接受的,油然的也就犯了年轻人的通病,大声吼道:“两位行事再怪涎,说话也不能这等不讲理,柳某虽有对不起我二哥之处,那是我们‘黄鹤三友’中的私事,二位何可强行我事,难道……” 话未尽,气死神判冷森森的岔道:“小子!什么黄鹤三雄,反正你欺负了我师妹,老朽今天不剥你的皮,怎消得下心头这口闷气!” 笑弥勒呵呵一声狂笑,接说道:“小子,你就乖乖的随老朽上趟天山,将你们黄鹤三雄的那桩事交代清楚点,我恩师一定……” 柳剑雄不待他话落,怒气叱道:“天山,迟早一天,柳某一定要去瞻仰一下,但不是此时,两位今天如果硬要出头为难,妄加柳某罪名,想挟持柳某,哈!哈!……两位不嫌做得有点过分吧?” 气死神判冷冷一哼,双脚移宫换位,欺身上步,探掌一招“天台指路”,兜胸印到。 柳剑雄双脚连退,笑弥勒立掌一封,阻住柳剑雄的退路,呵笑声中,两掌排空击出,与气死神判成夹攻之势。 双怪是一流高手,这一联手,出招够险够辣,掌风如幕,登时将柳剑雄罩在掌风之中。 正当此时,十丈外起了一声惊呼,另一个方向,正有一条黑影疾纵而来,身形快迅有如惊电。 双怪确非泛泛之流,双掌威势如涛,柳剑雄仓猝应变,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倒踩七星,两掌交划,施了一招“脱袍让位”,硬从两个高手掌下脱险出来。 一身冷汗,心中忖道:“天山双怪盛名不虚,确有实学,毋怪连弘仁大师都要伤在他们掌下!” 笑弥勒呵呵一阵豪笑,夹杂气死神判的几声阴森厉笑,笑得柳剑雄毛发俱竖。 赵斌在十丈外就抖开嗓子大吼一声道:“柳兄弟,你斗的可是天山双怪,为兄……”话未说完,陡然起了一声暴喝,随之而来的是几股呼呼掌风,敢情他已被人拦截下来了。 赵斌一呼叱,柳剑雄心头一颤,但他知赵斌功力不弱,不会出差错,故未放在心上,倒是眼前的双怪,行事不分皂白,完全不讲礼数,一时间真使人作了难!放手制服两人吗?双怪又是自己二哥的师兄;不拿出点真实学问来斗二人吗?双怪手底下还真行,一个应付不当,看样子还得栽在双怪手下。 时间那容他再犹豫,双怪一阵笑后,双双虎吼一声,同时一个跃扑,齐挥掌攻南柳剑雄。 柳剑雄眼珠一转,一声长啸,拳出如雨,猛向双怪反击,眨眼间,就已连攻五招。 天山双怪,一代怪杰,两人一联手,配合的妙到毫巅,但见掌影翻飞,硬将柳剑雄狂猛如涛的拳势阻住。 柳剑雄本想双怪知难而退,谁知双怪不但不退,反而狠力的一轮狂攻,四掌如云,上削下切,确将柳剑雄迫退几步。 柳剑雄一看势成不了之局,登时双掌加上三成劲力,暗中将神拳那股柔劲运集在拳招中,双拳一推一划,立将双怪迫退一丈。 双怪睁着四只精芒电射的环眼,疑诧交集,将柳剑雄细瞄了一遍,笑弥勒呵呵一声狂笑,说道:“小子拳法不弱,你敢再接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几招剑招?” 柳剑雄微拱了下手,豪气冲霄的则声答道:“柳某本不愿开罪两位,但二位逼人太甚,只要吩咐下来,柳剑雄当舍命相陪。” 气死神判没好气的冷哼声道:“小子,近日传说你已经剑术通神,果真如此,我们师兄弟还是联手出招,我们天山的‘万灵金阙剑法’,你能接得下三十招,我们就从此遁迹天山,武林中算没有天山双义这一字号。” 柳剑雄嫌他语气太狂,亦不由激得豪性陆发,呵呵一声朗笑,还以颜色的大声道:“柳某要让二位在我剑下走上十招,照样的,从今后,武林中没有飞天玉龙这号人物。” 双方均是语气有点狂,豪气冲霄,不可一世。 双怪探臂一挽,漫天剑影,冷森森的经天剑气浸肌,双怪手中横执两柄长剑。 柳剑雄一见双怪抽出兵刃,从双怪挽剑的路势看,确是一代使剑名手,顿时一声清笑,也向背上一探,五朵青梅耀眼,双怪齐现惊容,失声惊呼。 双怪不但惊于他手中执定的是师妹的青虹宝渝,兼且显露了一手栖霞姥姥的“五梅颤雪”,早年双怪初下天山,一出道就碰到姥姥,更绝的是当年双怪被折辱在姥姥这一招绝学之下。 一则是要查问师门宝剑何以会落在柳剑雄手中,二则是要探查早年苦缠恩师之人,两件事同属重要,一时之间,不知该先问那一件好?双怪心中翻腾,脸上透罩了一层煞气,愕然的瞪定柳剑雄。 柳剑雄何等聪慧,一看双怪神情,猜出双怪是为自己手中剑怔住,立刻微笑道:“柳某掌中之剑,正是贵派的镇山重宝——青虹剑,是我二哥交给在下保管,请二位不要生疑。” 气死神判冷冷一哼,叱道:“住嘴!青虹剑是我天山重宝,我师妹受赐于恩师,剑存人在,剑毁人亡,她怎会不知轻重,将此重宝交你保存?小子!莫非……莫非是你从她手中豪夺了去,才害得她痛断肝肠?”猛的狠狠将牙一咬,锉得震天价响,怒气冲天的喝道:“就凭你强夺我天山重宝,今天就是死罪。” 柳剑雄气得俊脸泛红,洪声傲答道:“柳某再不屑,怎会豪夺强抢?你不要胡说八道,信得过,柳某愿将剑交请二位转还我二哥,信不过,去问问她是不是她交给柳某保管。” 笑弥勒哈哈一笑,说道:“你这篇话,是强辩饰非,简直只配骗骗三岁顽童,想在老朽面前耍花样,你可别做梦。小子!剑的事压后一步再说,我先问问你,刚才你那一招可是‘五梅颤雪’?而且是出于韩玉英那老虔婆。” 柳剑雄见双怪不信自己的话,心里多少有点不大受用,傲然一哼的答道:“信不信在你,柳某是实话,至于适才柳某出剑的一手剑式,算你有点眼光,确是韩老前辈的‘梅花剑法’。” 气死神判按捺不住心火,登时虎吼了一声,道:“小子,你找死,那老虔婆在什么地方?快说。” 双怪这种不近人情的狂态,柳剑雄确实有点受不了,不由带气的答道:“你要找韩老前辈不难,先赢了我掌中的剑再说。” 气死神判哇呀呀一阵怪叫,向笑弥勒使了个眼色道:“师兄,与他磨什么嘴皮?把这小子制服了再说。” 笑弥勒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霜眉一耸,沉声喝道:“小子,仔细接招,老朽要动手啦!” 柳剑雄傲然岸立,一副怡然自得的精神,竖剑护胸,俊脸泛上来一个笑意,笑意之中,似是嵌入一丝傲态。 双怪一摆手中和剑,荡起两股剑风,有如盘龙绕空,奇快无比的向柳剑雄罩落。 “万灵金阙剑法”天山秘学,实非一般剑法可比,出诸双怪之手,威势自是不凡,双怪深知柳剑雄确非易与之辈,一出手就是连着五招精妙绝招,登时将柳剑雄罩入剑幕之中。 柳剑雄虽说剑术通神,但碰上这两个一等一的高手联攻,使的又是冠绝一时绝妙的剑法,一时之间,倒弄得穷于应储,显得有点狼狈。 他曾夸下海口,不让双怪走上十招,他本以乾坤剑应敌,但弹指之间,五招已过,自己还落了下风,不由心中一凛,登时招化倒转乾坤九式,再配合绝世禅指,三招一过立刻扳平劣势。 双怪见柳剑雄使出神奇妙招,猛的双双虎吼一声,笑弥勒招化“花外流莺”。气死神判振碗一式“三元及第”,笑弥勒剑出如山,气死神判削出一片耀眼精芒,分向柳剑雄头、胸、腹三大部位攻到。 这一招,不但招式精绝,两人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强如柳剑雄这种身负绝世奇学的人,也暗自心惊。尚幸他应变神速,一招“干天飞霞”,勉强瘵双怪客中极其猛恶的剑势化解开。 十招已去其九,每招均被双怪攻得透不过气来,剩最后一招,难道真要自己谢绝武林?心如风力般的一转,左手禅指一弹,右手招化“金刚伏魔”。 “呛啷”两声,笑弥勒长剑脱手飞出两丈,气死神判掌中一柄长剑被削两截,三人同时之间,各退跃一丈。 双怪长剑脱手,恰好十招,两人转着四只怪眼,先愣然的瞪了傲然岸立沙滩上的年轻人一眼,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气死神判陡然一声凄厉惨啸,啸声悲凉,与呜咽的江流相应,看到他一脸惨绿神色,为之怔煞住。 气死神判啸声方停,猛的右手一扬,手中执定的半截断剑向脸前有如迅电股的插了下去。 祸起萧墙,变生肘腋,笑弥勒与柳剑雄均狂吼了一声,笑弥勒是师兄弟连心,眼看师弟自绝,自己空有一身上乘功力,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他毁在半截断剑之下,自己措手不及,无法抢救。 柳剑雄是惊服气死神判太也性烈。 就这样事情有了变化,“呛啷”一声暴吃,气死神判手中的半截断剑落了地,但一件紫色的短楼上,自胸前向下就被划了五寸长一条缝,须臾之间,涔涔的淌了一片血,血印越来越广。 笑弥勒一步跃了过去,一摇那颗白发苍苍的头,凄声道:“师弟你何苦来呢?”一副关怀劲,溢于言表,两手一阵摸索,察看师弟伤势。 气死神判,唉的一声嗟叹,两只失神的眼睛向柳剑雄瞥了一眼,这一眼之中,包含了多少种滋味,是恨!是敬!是感激!是哀伤!兼而有之。 原来刚才气死神判举起半截断剑之时,柳剑雄确是吓得一声惊呼,但他功力不凡,应变力更是天下武林之中算得一等,才出声一叫,自己还未决定应如何救人,左手已自一招“手挥五弦”,轻轻的遥空一弹,气气死神判的半截断剑扫落。 就在气死神判一声哀叹才起,场中已多了两人,赵斌一步跃落柳剑雄身侧,备极关注的的向他看了一眼。 柳剑雄陡然一声:“二哥,”一步向跃落气死神判身侧的白衣人影身边跃了过去。 “嘭”的一声柳剑雄被白衣人反手一掌打了个倒翻,飞出去一丈多远。 赵斌不愧经验老到,垫步一个飞纵,半空中一把将柳剑雄抄住,脚才落地,柳剑雄“畦”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 白衣人影除了玉凤之外,再无别人,她天涯奔波的寻找柳剑雄,谁知在禹县错把萧锦虹误说是心目中的情郎,日思夜想的三弟,平空的受了一顿排喧嘲讽,千真万确的她认定了那是三弟,她恨柳剑雄太无情无义,气得愤然决绝而去,一路之上,作了很多决定,她曾想到过死,也曾想到过削发为龙,青灯红鱼,了此残生。 想到遁迹隐世,她凄苦的不敢再往下想,连着哭了两天,她恨死了柳剑雄,亦恨死了横刀夺爱的俏飞燕,还有那个死缠活赖的陶玉兰。 今天午后,来到孟津,想渡河返天山,找师父痛哭一顿,谁知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两个宝贝师兄,本想立刻现身相见,后见双怪行动鬼祟祟,登时有了主意,暗中蹑定两人,想看清究竟。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她此刻但愿柳剑雄能死掉,她也好追随着殉情泉下,柳剑雄一现身,她恨得银牙咬碎,在一种矛盾心理作祟下,又爱又恨,见两位师兄出手联攻三弟,吓得一惊,但一惊之后,又发现急赶而来之人功力甚高,说实在的,她真希望两位师兄能给三弟吃点苦头,是以怕来人援手,立刻出手将赵斌拦下,两人打了起来。功力悉敌,打得个难分难解。 柳剑雄与笑弥勒一声惊叫,吓得两人停止了恶斗,齐跃落自己这一方。 玉凤瞥眼看见二师兄一身殷红,胸前血迹斑斑,回忆两位师兄自幼对自己爱护备至,不由芳心一痛,暗中一咬牙,骂了两声“三弟该死”! 她心中在骂,眼睛正瞄着二师兄,身后突然一声“二哥”,风声飒然,登时气往上撞,反手一掌拍去!在她想来,这一掌顶多能将三弟的前冲身形阻住,但她此刻是含恨出手,劲道如山,威势不凡。 柳剑雄天性流露,半载相思,乍见二哥,喜得发狂,毫无防备,再又是身形太快,根本就未想到二哥会赏自己一掌。乃至发觉,掌力已沾身,应变已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玉凤一掌。 这一掌打得确实够重,尚幸柳剑雄及时运动护身,方将掌劲化解了这一部分。 玉凤蓦见一掌作了三弟,且又将他打得吐血,“啊”的尖叫了一声,一阵惊悸,袭上心头,两行清泪,夺眶涌出,暗责自己道:“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为何要打伤三弟?” 她回头凝目向地下席坐的三弟深注了一眼,见他蹙眉皱额,一副痛楚不堪的样儿,芳心一酸,凄怆失声,哭声中挟了一份忧郁情怀!突然,娇躯猛扭,人如乳燕,穿破夜幕,向茫茫薄雾中投去。 玉凤一走,不但急坏了双怪,柳剑雄更是为之急煞,他虽挨了她的一掌,但他一点也不恨她,赵斌茫然不解的问道:“柳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剑雄喘了口气,刚待说话,赵斌倏的止住他道:“兄弟,老哥哥糊涂啦!快不要讲话,试着运气看。” 赵斌功力不弱,柳剑雄一面运功自疗,他也将本身内力真元凝聚掌上,一掌按向柳剑雄的命门。 柳剑雄连经两次坐禅,得天独厚,不但生死玄关早巳冲破,连带着奇经八脉中最为难开的任督二脉也已打通,这一掌是伤得不轻,但并未震伤内腑,在他这种身负奇学的内家高手来说,这只能算一点微伤,运气周身行了一遍,登时痛楚全消,神澄气清。 赵斌放下抵在柳剑雄命门穴上的右掌,柳剑雄向他投了感激的一瞥。 柳剑雄运目一扫,双怪已自失去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原来双怪狂傲一生,晚近几十年,双怪从未在招式上失过手,不想此次下山,首挫于武当派的“十二天罡剑阵”,再又是两人联手,走上十招,就败在这么个初出道的雏儿手下,老脸委实无法搁放,再又失了师门的颜面,气死神判性子较热,是以想运剑自绝。 原本恨煞了眼前的少年人,偏又是他将自己救下,这种不愿领,而又无法璧还的情,使气死神判心中感慨万千,慨叹了一阵,见人家被师妹一掌打伤,登时气已肖了大半,师兄弟猛一想,再待下去不是味道,悄声的双双离去。 且说柳剑雄见爱顾自己情深的二哥,绝情下手打了他一掌,心中多少有点心灰意冷,喟叹了一阵,也无颜再去追她,低沉着啜音向赵斌说道:“小弟离家经年,想回襄阳一趟,老哥哥如无事,请伴同小弟往舍下盘桓数月。” 赵斌轻摇了下头,答道:“目前,我有些俗务尚未了结,想趁此前往一了。然后再专程到府上拜候令尊。” 柳剑雄笑说道:“老哥哥言重了,你这份情谊,小弟先代家父敬谢,小弟在襄阳扫榻恭候就是。” 两人分别后,柳剑雄带着沉重的心情兼程南下,返家心切,脚下不觉加了劲就更快了点,这日来到翠柏山庄,甫一扑进浓荫道,老远就看到庄前青石桥旁,慈母凝眸望着青石道的尽头,身侧立着一位素衣少女,柳剑雄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老远叫了一声“娘”,人如一头大鸟,两臂一张,扑向前去。 双方相去仍有三数十丈,老夫人老眼昏花,极目仍难看清叫自己的人,但母子连心,爱儿的音容,不须深辨,她已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雄儿。”张臂一揽,搂住了扑向怀里的人。 老夫人险险倾倒,幸得一侧倚立的素衣少女伸手疾扶了一把,方将老夫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扶住。 她喜极欲泣的抖声叫了句:“雄儿。”立即哑声呜咽,老泪如珠,说不出话来。 柳剑雄张臂扶定慈母,亦不由眼眶一红的又叫了声娘,只觉喉咙发梗,半晌才柔声说道:“娘,您老人家好吗?雄儿不孝,远离膝下经年,使您老人家担惊受怕。” 老夫人慈颜凝泪,绽上一个甜笑道:“孩子!你一去就是一年,想煞为娘了。” 柳剑雄甜笑道:“娘,雄儿不是回来了吗?” 这娘儿俩一叙离情,一侧秀立的素衣姑娘被冷在一边,但她心思剔透,咳了一声。 老夫人轻哦了一声,说道:“雄儿,这是罗姑姑,娘幸得她陪伴了半年多,解了不少闷。” 柳剑雄微拱了下手,心中愕然,这么年轻少女为何会长自己一辈,口里忙说道:“谢谢罗姑姑照顾家慈。” 罗凤儿向柳剑雄甜笑了一下,双手一福,以赞赏的口吻说道:“柳公子真是人间麟风,玉凤姐几世修来!” 柳剑雄愕然的抢问道:“罗姑姑认识她?” 罗凤儿两只大眼睛一眨,点头甜笑道:“岂只认识,小女子与家父蒙她的大恩,不但救下了两命,还将我父女送来府上……” 柳剑雄转头急说道:“娘,她来过我们家?” 老夫人点了下头,柳剑雄搀扶着老夫人往庄内走去,罗凤儿像只百灵鸟,将半年前自己父女如何在洞庭湖求玉凤,及王三如何向自己父女逼税,玉凤如何救了自己两父女,并送来襄阳的经过说了一遍。 柳剑雄听得真激动,暗责自己愧对二哥。 片刻之间,三人来在大庭,柳剑雄侍老夫人落座后,跪下去向老夫人叩了三个头。老夫人痛爱的将他挽了起来,柳剑雄站直身躯后,笑说道:“娘,爹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爹生成个劳碌命,前些时武当山又有什么大事,你妙玄师伯不知怎么被人打伤了!昨天有人来叫他上武当去了。” 柳剑雄疾声问道:“娘,我师伯怎么受伤的?” 老夫人摇头答道:“这是……娘也说不上来,停会儿可去问问你陈师兄。” 罗凤儿去张罗酒席,替柳剑雄接风,娘儿俩聊了些家务,柳剑雄又将外面一年的所见所闻,捡了些老夫人愿听的告诉了老夫人。 聊了一阵,柳剑雄俏目飞神的一笑,细声说道:“娘,前些日我结拜了一个兄弟,那个人名头很大,是江淮一带的水陆两路总瓢把子。” 老夫人关心的说道:“雄儿,你怎么同强盗打起交道来了?” 柳剑雄说道:“娘,你老人家放心,雄儿交结了他,就是要他改邪归正,管教他从此以后,会变成个好人。” 老夫人凝神微顷,说道:“雄儿,这人既是名头不小,想来有了一大把年岁,你怎么会把人家收做兄弟?” 柳剑雄俊目一亮,笑说道:“娘,真有趣,这人非常年轻,这人非常年轻,与孩儿一般看见岁,你怎么把人家收做兄弟?” 柳剑雄俊目一亮,笑说道:“娘,真有趣,这人非常年轻,与孩儿一般年月,更奇怪的是他长得与我一般面貌。” 老夫人疾声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柳剑雄愕然的回答道:“他叫萧锦虹。” 老夫人双眉一皱,一副失望的神色,低念道:“他不姓陆?” 柳剑雄不知母亲所说含意,又不敢追问,弄得一头迷雾,轻声说道:“娘!他不姓陆。” 老夫人一脸伤痛神色,追问道:“他右耳垂上是不是有颗红痣?” 柳剑雄摇头答道:“这个,孩儿未留神。” 老夫人唉的轻叹了一声,柳剑雄柔声问道:“娘,为了什么事?你老人家不要伤了身子。” 老夫人黯然神伤的滚落两颗珠泪,酸着鼻尖的沉叹了口冷气,擦了下老眼,看着爱儿说道:“雄儿,娘在生你之时,亦替你生下了一个弟弟,他右耳垂有一颗红痣。” 柳剑雄心头一阵腾跳,忖思道:“有个弟弟,该是一件好高兴的事。”接口问道:“娘,这些年,我都没有见过弟弟的面,他去了哪里?” 老夫人幽幽的一声沉叹,说道:“两岁时,你们两兄弟就离开了,他被你一位姓陆的伯伯要去,起先一年,我们还知道他们住在四川岷山,两年之后,你父亲因事入川,曾顺道前往一探,发现门庭荒芜,宛如久已无人住,屋内杳无人踪,陆府举家不知何往,唉!转眼十多年了!你弟弟仍无一丝信息,真是想煞为娘。” 柳剑雄听得剑眉轩动,说道:“娘,等爹回来后,雄儿要往岷山走一趟,查明陆家踪迹何处,不论天涯海角,孩儿一定要将弟弟寻回来。” 柳老夫人轻声慨叹道:“你不要再费神了!能做的,你父亲早已做过了!倒是哪天你将你那个姓萧的义弟带来见见娘。” “不出一个月之内,他一准会到襄阳来。” 恰在此时,柳彤的大弟子陈岚走进大厅,老远一见师弟,想是他喜极,不顾师娘在座,洪声叫道:“师弟,你一去经年,令人想煞。 可惜你来迟一步,师父去了武当。” 柳剑雄上前见过师兄,疾声问道:“师兄,武当山出了什么事?为何妙玄师伯会受伤,请师兄说明白一点。” 陈岚先向老夫人见过礼,方嗟叹了一声,说道:“就是近日间的事,东海赤风岛的那个魔头,火灵官岑化龙,突然闯上武当,指明要找师伯祖报仇。 妙玄师伯从未在江湖中走动过,不知火灵官是武林之中的难缠魔头,师伯恨他狂妄,三言两语不合,就动上了手,三招不到,师伯被逼的连连遇险,幸好一侧的十多位师兄弟见机,发动了‘天罡剑阵’,方将这魔头缠了五十多招,这魔头确实了得,虽有妙玄师伯主阵,五十招之后,狂吼了一声,剑势一变,有如平地疾,卷一阵狂风,轻轻松松的就将本门的剑阵破了,还一掌将妙玄师伯打得吐了一口鲜血,据说已然受了重伤。” 柳剑雄冷哼了一声道:“又是这个魔崽子,哼!有一天要是小爷再碰到他,非把他废了不可!” 陈岚茫然不懂的道:“师弟,你认得那魔头?” 柳剑雄点了下头,柳夫人慌的出声拦阻道:“雄儿,你快别惹那种凶神恶煞,连你师伯都被他打败,可见他委实太凶,恶人自有恶报,你不要惹他,总有一天他会遭到报应呢!” 柳剑雄怕老夫人担忧,笑说道:“娘,您老人家放心,像他这种人,坏事做了一大堆,迟早一天会碰到比他更强的人,您放心,雄儿不惹他。” 老夫人伸手一抚柳剑雄,说道:“孩子!娘最痛你,你要听娘的话。” 柳剑雄笑着点了下头,侧脸问陈岚道:“师兄,那魔头在武当山还伤了些什么人?” 陈岚说道:“幸好师伯祖从后山灵霞崖及时赶到,与那魔头打了半天,最后赏了那家伙一下,方算是侥天之幸,师门再无人受伤。” 柳剑雄暗中念了声“侥幸!”沉忖顷刻,接说道:“不知师兄可知道师门失宝已经有了着落处了?” 陈岚说道:“近日风闻师门失宝是被长白派的古桧盗去,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北上察访失宝的确实地点。” 柳剑雄说道:“小弟已探查清楚了!失宝确是被古桧盗去,现藏放在牡丹古家堡中,小弟正想上武当一趟,将探查失宝的经过情形向师祖禀陈。” 陈岚:“师祖不在山上,你会空跑一趟。” 柳剑雄说道:“昨天是什么人来请我爹上武当?” 陈岚:“来请师父他老人家的是刘师叔。” 柳剑雄“哦”的一声道:“我想起来啦!早先在锦州大师伯与三师叔正是为了怕武当多事,才专程赶上武当,怎么没有碰上岑化龙那魔头?” 陈岚说道:“师伯与师叔上武当之时,正好晚了一天,岑化龙那魔头早一天铩羽离去。” 恰当此时,罗凤儿姗姗进来。向老夫人福了一下,抿嘴笑道:“接风酒已摆好啦!” 老夫人淡淡的一笑道:“你就别折他了,雄儿年纪轻轻的,他怎敢领受‘接风’二字,倒是哪天你请我们痛痛快快的喝上一顿喜酒,嗯!他刘师叔几时修来这么好的福气!” 罗凤儿莲足一跺,忸怩了一下,俏脸红喷喷的道:“不来啦!你老人家尽管拿我打趣。” 柳剑雄聪明透顶,黑眼珠一转,一眼瞟向大师兄,陈岚微笑不语,柳剑雄不知哪来一股顽皮劲,转身一个长揖,边说道:“雄儿与三师婶候安。” 罗凤儿小嘴一噘,嗲声嗲气的说道:“不来啦!你们尽拿我开心。”她羞得将头低垂在胸前,敢情罗凤儿此刻已名花有主了!许配了刘银龙。 老夫人想是今天特别高兴,笑说道:“反正你欠下了我们的一席酒,赖也赖不脱,总有一天要吃,今儿个我们不谈,待将来刘师弟来的时候再说吧?罗姑娘,再劳你跑一趟,到凤麟书院去请令尊出来薄饮几杯。” 罗凤儿如获大赦,翩然转身向后院走去。 这一顿洗尘酒,直吃到天起初更方罢,柳剑雄与老夫人娘儿俩畅诉离情。三更天,他方辞别老夫人回书房安寝。 翌日凌晨,柳剑雄禀明老夫人,匆匆上道,朝武当山走去。 他脚程何等快捷,当晚起更,已赶到武当,也就是这天下午,柳彤与师弟刘银龙甫抵武当。 他到的时候,师伯妙清,与父亲正同师叔刘银龙三人谈论如何北上关东,踩探“神道伏魔令”的事,柳彤一年未见爱子,乍然相见,喜得不刻白持的抱着爱子拍了两下,将柳剑雄细端说了阵,爱子侠名满四海,喜得哈哈一阵纵声大乐。 柳剑雄叙过礼后,低垂眼皮,沉声说道:“师伯,沿途未将探着神道伏魔令的事向您老人家禀陈!” 妙清跌足问道:“怎么?在关外你就知道‘神道伏魔令’的下落了?” 柳剑雄低声垂首答道:“早在去年,侄儿在长沙初斗古桧之时,就已知道失宝下落,侄儿本待返武当或襄阳两地,将事禀陈,岂知事不由人,不但未能将信息送上武当,险险又为古桧毒掌所伤。” 妙清安慰他道:“一切数有前定,既已探明失宝确实地点,迟早我们总要将重宝寻回来,雄儿切不可自责过甚。” 柳彤接说道:“孩子,你说说看,失宝到底被谁盗去!现又藏在何处?” 柳剑雄遂将古桧如何因报“百年灭祖大恨”,而挟怨盗宝,及失宝现放于牡丹古家堡的事说了一遍。 他话一落,妙清似是恍然记起前事,哦了一声,凝目半晌,方点头说道:“事隔两百年,谁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怎就没有想到这件事上去!空白白白的费了十年的光阴。” 刘银龙向妙清望了一下,说道:“师兄,事不宜迟,既然已知师门重宝的下落,凭我们师兄弟几人,说什么也得把师门重宝寻回来。” 妙清点点头,看了师弟及师侄一眼,说道:“理所当然,责无旁贷,我们应该将师门重宝寻回来,依为兄之见,目前恐尚不是时候,一则是师尊不在山上,妙玄师弟又未痊愈,我们三人一走,谁来镇守上清官?二则是长白派处心积虑,欲雪积愤,必有一番部署,此事应从长计议。” 柳彤一掀长髯,说道:“此事如能得师伯他老人家出面,会顺利点,否则,怕不要多费点手脚。” 妙清摇摇头道:“他老人家可能不会离开灵霞崖,这件事,如果雄儿能陪着走一遭,行事定会顺手点,只是……” 妙清一脸的疑难神色,柳剑雄大眼一眨,说道:“师伯,雄儿虽是门列少林,但怎敢或忘师伯祖他老人家六年的培育恩德?师伯但有所命,雄儿万死不辞。” 柳彤看着爱子,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妙清也笑着点头道:“雄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想少林门得而复失的重宝,不仍是端赖你去追查吗?” 柳剑雄笑着叫了声师伯,款款的说道:“在铁岭伤了长白掌门古承修,本可趁那时逼着他要回‘神道伏魔令’,侄儿真该死,当时只想到一心护宝卫道,未忆及这件事上去,至今想来,实是侄儿粗心大意之过!” 柳彤闻言说道:“当时姓古的已经重伤,便是你及时向你师伯禀陈,你师伯是何等人物,也不会逼着一个重伤之人……” 妙清岔断他的的话淡笑道:“师弟确不愧是领袖一方的英雄人物,凭你这份气度,就足够武林中人景抑了,你太谬赞愚兄了!总之,这件事确不能怪雄儿。” 柳剑雄被父亲说得一脸绯红,心中着实敬佩父亲这份磊落胸怀,但也心中稍安,遂笑说道:“师伯,雄儿认为事有轻重缓急,大罗金刚宝录固然需要寻回。但那本宝录所载武学,非朝夕即能学成。 获得宝录之人,纵令他是天资神聪的一流奇才,也不能得在短时中习成,何况奇书为谁盗去,至今仍无一点可寻线索。神道伏魔令则不然,眼前不但关系着武当的清威令名,而且还关乎着目前的一次武林劫运,第三次百年论剑在即,着实的地点已有点头绪,如不趁现在寻回,迟恐生变,那时如一个弄不好,耽误了百年论剑,而使武林多事,就大违初衷。” 妙清听得直点头道:“雄儿年纪虽轻,说话却有见地,但我还是认为我们人手不够,须从长计议。” 柳剑雄很认真的道:“古桧与东海四异前些日上了嵩山,最后虽是铩羽而回,侄儿担心他们连成一气。那个火灵官亦不可轻视呢!” 妙清嗟叹了一声道:“雄儿所说极是,我想,如果约上你大哥同玉凤女侠,再会齐‘少林双僧’,我们八人上一趟长白山,或许不会势孤。” 提到玉凤,柳剑雄神情骤变,眼圈一红,轻叹了口气。 柳彤一怔,急问道:“孩子,什么事?你师伯的话有什么不对?” 柳剑雄遂将孟津渡的一档事说了出来。 妙清沉重的慨叹了两声,道:“看来武林真要多事了!天山神君戚玄龄一生孤独,极端护短,天山双怪吃了亏,玉凤又愤然而去,如果三人求告老怪,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林之中,真个要多事了,老怪一身能耐,除了师伯他老人家能与之抗衡外,恐怕……” 他眼一望师侄。 柳剑雄听得心中为之一冷,蹙眉忖道:“便是我能搪得下他来,也不能这样无礼的去对付一位武林前辈,何况他还是二哥的师父。” 柳彤掀长髯,淡笑着道:“凤女侠聪明绝伦,虽然打了雄儿一掌,可能事出误会,绝不致对雄儿绝情到这——地步,依我看来,双怪可能会上天山,玉凤则会顾忌‘黄鹤三雄’的招牌,可能还会从中化解这场纷争。” 妙清立掌当胸,低念了一声:“无量寿佛!”慈目一闭,凝神沉思。 柳彤喜形于色,注视爱子微顷,又掀髯惊忖,暗念道:“这孩子真个不凡,重创大漠三丑,力退东海四异,再又挫败天山双怪……” 妙清倏地神目电睁,说道:“柳师弟,依为兄推断,戚老怪一定会下天山替双怪找场,他埋首荒山几十年,也该下山了。” 柳彤点头答道:“师兄所说极是,就在在左近一两月内,老怪必会下山,只不知他要到什么地方闹事?武当山?还是少林寺?” 妙清点头沉吟俄顷,说道:“依愚兄看来,戚老怪上嵩山的成分多,因雄儿份属少林,是以他必会找上嵩山。” 柳彤急说道:“少林派自关外护书一役,已元气大伤,再又连经两次变故,如今多人负伤,一旦戚老怪闹嵩山,佛门历劫那真是一件莫大的罪孽。” 妙清神色凝重的道:“照理,少林有了急难,唇亡齿寒,我们三兄弟应该齐赴嵩山才对,但愚兄怕老怪摸上武当,那也是件惹厌的事,事实上,武当山不能不留人镇守,刘师弟陪着你,带同雄儿,往嵩山走一趟。” “那么关外寻宝的事怎办?” 妙清眨了下眼道:“愚兄待妙玄师弟病愈之后,就去洛阳会齐两位师弟,嵩山事了之后,你们顺便邀上‘少林双僧’……” 柳彤一拂长须,接说道:“师兄好主意。” 四人计议停当,就打点分头办事。 柳剑雄猛然想及去年父亲命自己采参的事,立将背上背定的包袱解下,再将包裹野参的那上青绸小包从衣包中拿出来,向三人一笑,随手解开,一面口里说道:“爹,雄儿在关外找了两枝老年野参,请你老人家看看……” 话未落,陡然金光耀眼,柳剑雄惊得直愣愣的,三人更是满面惊愕,齐瞪定他手中的包袱。 柳剑雄双手捧定那个青绸小包袱发愣,妙清两眼神光闪烁,低噫了一声,拿起包袱中的那把七寸金剑,蹙眉念道:“一个戚老怪已令人头痛,再要凭空窜出来个段老怪,那么莽莽神州,真要永无宁日!” 柳彤急问道:“师兄,你说的可是那个早年与师伯同列名‘武林三奇’的灵南神君段圭?” 妙清微一颔首,仍在沉思。柳彤已一把拉着爱子,急问道:“雄儿,‘金剑明珠’你从那儿得来?” 柳剑雄本已诧然于心,再一看到师伯父亲这份惊容神色,又听出是南灵神君之物,也不由惊愕得望着柳彤,半晌方讷讷的将月前砀山赌命的事说了一遍。 妙清眉头深皱,柳彤低叹了一声,心忖道:“师兄说他双眉卧龙藏凤,情孽无边,看来段丫头立的那个恶誓要应在雄儿头上,唉! 玉凤的事已够耗神的了!再要添出个冷癖怪诞的段玉芝来,不要将来武林劫运应在雄儿头上,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妙清摇头道:“雄儿,你可知这把剑的来历?” 柳剑雄摇摇头恭答道:“祈师伯明训。” 妙清轻喟了一下,念道:“善哉!善哉!” 他愕然微顷,方接说道:“七寸金剑是神物利器,剑名‘屠龙’,吹毫断发,无坚不摧。明珠乃‘凤骊’,功能避邪祛魔,更有一宗好处,此珠入水不浸。乃早年南灵神君段圭夫妇赖以成名的两宗至宝。” 柳剑雄本是天地间一等的聪明人,天悟神聪,闻言顿时一阵寒凛,打了个冷噤,忖思道:“莫非那白衣女子对我……不好!她竟然犯了誓言,不忍杀我,而又将父母的至宝暗中赠我,哼!我才不喜欢她那种冷冰冰的容色,下次我定然璧还给她,谁希罕她的劳什子东西!” 妙清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低嘱他道:“雄儿,段玉芝不是个好缠的姑娘,你要当心点,还有你二哥玉凤……” 柳剑雄俯首沙哑的声音道:“雄儿知道。”心中在七上八下的翻腾,筹谋将来如何摆脱段玉芝的纠缠。 妙清轻声微叹,摇头忖道:“这种事勉强不得,我只能点醒他,如何去做,要看他自己!” 柳彤也有同感,摇头苦笑了一下,他知爱子心性淳厚,也就未再从深处说,伸手抓起一枝参王,又惊讶了一声道:“师兄,这枝老年野参,怕不是成了气候的参王?” 妙清随手将金剑明珠递还柳剑雄,双手接过参王,细端详了一阵,方说道:“看来已具五千年的功候了!确是件人间圣品,难为雄儿不知如何寻得?” 柳剑雄惊的将包袱翻了几遍,找不到另一枝人参,柳彤经验何等老到,分明爱子说是两枝老参,但除了师兄手中那支尺半的黄参外,爱子包袱之中,尽只是些三五寸长的山参,登时明白有了古怪,遂出声道:“雄儿,莫非是掉了什么东西?” 柳剑雄嗫嚅着答道:“另一枝尺长人参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他俊脸绯红,反正有人从他包袱中盗走了东西,是件奇耻大辱的事。 柳彤似猜透爱子的心理,剑眉一皱,凝神稍顷,又复轩眉道:“雄儿,不可能有人从你包袱中将参王盗走,要盗,他必定要盗两枝,并还不放过屠龙金剑,为父想来,必是段姑娘趁你昏迷不省时,顺手拿走了一枝。” 柳彤抓起青绸小包中的几枝野参,捡了两枝道:“这两枝给你母亲进补,就由为父收存着,那枝参王,劲道太强,不合你母亲服用,服了有害无益,幸好你未留在家中,否则,真要暴殄天物了。” 柳剑雄捡了两枝,双手呈给妙清,妙清笑着收下,他又拿了两枝递给刘银龙,刘银龙谢了一声,也未推辞,就收下了。 柳剑雄一指师伯手中的参王,向柳彤恭禀道:“雄儿想将它呈献给师伯祖,不知您老人家认为妥不妥当?” 柳彤笑说道:“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记挂着他老人家,正该如此,明日一早,为父陪着你到后山走走。” 良宵苦短,柳彤父子畅叙离情,眨眼之间,天已五更,好在三人全是修习上乘功力,静坐调息了微顷,疲劳已自恢复,父子俩辞别妙清,迳往后山灵霞崖灵真道长清修之所而去。 片刻工夫,两人登峰越涧,来到峰丽崖秀的后山,相距老远,突岩之上,已自伫立着一位仙风道骨,神情飞逸的老仙长,一头云发,衬上一把莹洁如雪的白须,山风拂过,道袍轻飘,柳剑雄脱口一声“师祖”,人已如一枝脱弦怒矢,快得有若一缕闪电,疾的向二十丈外的突岩扑去。 柳彤加把劲,紧蹑着爱子飞驰,但他此刻用足全力的扑去,仍落后了五丈,心中暗惊,一阵嗟叹,又加了把力追去。 两父子方在一前一后的追扑,突岩上的灵真道长已欢声说道:“孩子,总算我等到你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听得柳彤“啧啧”称奇。 灵真一生,性傲孤僻,功参造化,轻易不苟言笑,更不为身外的情景所动,目下这份情,纯是早先被玉凤将他至情至性的慈爱天性引发,是以柳彤觉着深以为怪。 柳剑雄腾了几次身,有如一只乳燕,轻灵的扑落突崖上,他想必也是天性流露,忘记了磕头,一看灵真道长的慈祥面容,再见老道箕张两臂迎来,登时一头向道长怀内钻去。 灵真道长慈泪盈眶,轻拍了柳剑雄的肩胛一下,低头将徒孙细看了一阵,凝泪慈笑,宛如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似的。 “侄儿参拜师伯,叩候您老人家金安。”不知什么时候,柳彤已跪在灵真前面。 柳剑雄猛然惊觉,慌的疾退了三步,“噗通”一声,跪在父亲身后,轻举衣袖,将脸上泪痕擦抹了一下。 灵真猛吸了口气,收敛泪痕,换上一副慈容,莞尔笑道:“贤侄与雄儿起来,不要多礼。” 柳剑雄随定柳彤叩了三个头,然后两父子跟在道长身后,朝峰侧那丛修篁围绕着的三间茅舍走去。 移时来在茅舍之内,叙礼落座后,柳剑雄遂将年来游侠江湖的所见所闻,撷精扼要的向师伯祖禀述,说到与双怪约斗孟津流,被玉凤赏了一掌时,道长轻嗟了一声,两手拢入袖内,沉神冥思良久,慈眉一扬,笑道:“雄儿,如我推算得不错,此番故人确实要下天山,兵戎相见,在所难免,幸好在杀伐之中,天喜星亦自流转,惊险虽有,但无凶隙。总之,遇事三思,不忘恕道,天助自助。” 柳彤深知师伯学究天人,袖里乾坤,胸罗万有,从适才自己父子未到后山,老道长早已候着迹象看来,自己与爱子来谒见他老人家,道长似已早知,今见师伯语中隐含玄机,似是知道爱子未来境界,父子连心,他太也关怀爱子,登时躬身一揖道:“请师伯慈悲,明示雄儿……” 灵真道长一笑摇头打断他的话道:“天机不可泄漏,儿孙自有儿孙福,雄儿未来的成就,你毋须操劳。” 柳彤唯唯恭应。 柳剑雄一看父亲碰了软钉子,知道自己要是多问也是无益,亦就缄口不言,随手解下背上包袱,打开里层的青绸小包,双手将那枝参王捧到老道长跟前,笑禀道:“雄儿关东游历,增长了不少见闻,偶然得到一枝老年野参,您老人家培育雄儿大德,日夕萦心,雄儿没有什么能教敬您老人家的,这一枝野参,给您老人家补补神,聊表雄儿寸心。” 道长双手接过野参,莞尔的慈笑了一下,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枉我六载教导,可是我行将就木,这种神物,于我毫无裨益,白白的糟蹋了,你留在身边,他日自有用得着的时候。”话落,随手将参王递还给柳剑雄。 柳剑雄双手接过参王,捧着发呆,莫知所措,转头向父亲望去。 柳彤知道师伯已功参造化,委实对这枝人参毫无需要,轻向爱子点了下头,柳剑雄也就将参王放还包袱之内。 道长慈笑了一下,探手入怀内一掏,摸出一本白绢素册,薄薄的顶多不过十数页,递给柳剑雄道:“这本小册之中,记有‘九龙连环步法’,及一套晚近五年我悟思而得的一套掌招,步法你已习练,掌招将可称雄武林,但你已身具武学中的上乘奇学,学此掌招自属多余,反而分心不专,最好不学,你是我唯一衣钵传人,但你与武当无缘,本门未来光大弘扬的关键,偏又与你有关,你今代我保存这本小册,他日待你妙清师伯将‘神道伏魔令’寻获之后,可将此小册交给你师伯。” 柳剑雄诺诺连应,双手接过小册,妥为揣放怀内,忖道:“他老人家已点明要我协助师伯,将武当失宝寻回来。” 老道长转头一扫案头的经卷、玉琴、古剑,露出依恋不舍的神色,然后两只慈目驻在柳彤面上,柳彤心头“噗噗”一阵腾跳,他是内外精修,且又经验丰富之人,已看出师伯眼中蕴蓄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辉,登时想到事情不简单。 果不其然,灵真道长注目他微顷,笑点了下头,叫道:“柳彤。” 柳彤忙起恭应道:“侄儿在。” 灵真道长换上一副庄重的神色,说道:“将壁上的古剑摘来。” 柳彤连忙急步走到壁下,探手将悬在壁上的古剑摘下,双手捧定,走回来捧呈给道长。 灵真道长接过古剑,先轻舒三指,拂了一下飘坠在柄端的两绺红丝剑穗,然后将古剑爱不忍释的抚弄了一阵,低念道:“老朽已二十年未用此剑了!”倏然之间,声调一轩,朗声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话落,慨叹了一声,说道:“柳彤。” 柳彤领袖江南武林,智慧超人一等,已知师伯之意,连忙应了一声,一屈膝跪在这长石墩前面,柳剑雄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灵真道长神情严肃的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柳彤叩了个头,垂下眼睑,恭声答道:“弟子愚鲁,祈师伯训诲。” 道长凝神一阵,方缓缓说道:“这柄剑本是恩师他老人家所赐,应属本派掌门所有,早岁,因老朽生性落拓,不愿受尘世搅扰,是以将掌门之位让给你师父,但这柄镇山古剑,你师父坚不接受,从那时起,我也就封剑不用,弃置了二十年,当然,这柄剑一则是先师所赐,二来是老朽奉命收执,你师父自不便接受,是以晚近几十年,古剑未发挥威力,才由得跳梁小丑,横称强梁,我今以这柄古剑授你,你当知我意,会怎样做?方不负我所望。” 话落,将剑双手授给柳彤。 柳彤一拜接过,欲将剑柄红丝穗解下。 灵真忙出声喝止道:“慢着,红丝穗虽是本门中辈分极尊之人佩用,但老朽受之于你师祖,老朽今虽将剑授你,名虽是赠,实是要你仗剑替我多积善功,因此不须解除剑穗,这一点,他日你师父见时,亦能体会我之本意。” 柳彤唯唯连声的将古剑斜背肩后。 灵真又笑着自怀内摸出两粒龙眼大的药丸,裂去蜡衣。清香满室,使人闻后馋涎欲滴,道长分递给两人,命柳彤父子立时服下。 柳剑雄知道师伯祖所赐,必是灵效的奇药,登时一口服下,随涎吞人腹内。 柳彤也自服下,灵真道长慈眉一掀,说道:“柳彤,你快依本门心法运功,老朽以本身一点真元助你一臂。” 柳彤依言盘膝跌坐,调息运功,道长一看侍立一侧的柳剑雄,说道:“雄儿,你快运起大罗金刚禅功,我从‘百汇穴’,你自‘命门穴’,合力助你父亲一臂。” 助父亲行功,柳剑雄那还慢的了,登时应了一声,跌坐运功,右掌抵向柳彤命门。 灵真道长在同时之间,也将本身修为一甲子以上的灵味真元,从柳彤百汇穴上导入。 这两位盖世的绝顶好手,同时之间运集释道两门的内功,相助柳彤调元,柳彤恰恰又在甫服灵真给的灵药——红芝丸,药力一行开,得这两种大力劲道内外一攻,特别是柳剑雄,服了红芝丸之后,内力更是如江河倾泻,滔滔不绝,身受的又是自己生身的父亲,着意的加了把力,约莫顿饭工夫,柳彤额角血水气上腾,心气浮动,顿感周身炙热难耐。 灵真一声清叱道:“绝世奇缘,天大的造化,还不宁心凝神。” 柳彤本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灵智奇高,闻言睁目一瞥师伯,倏又低垂眼皮,强慑心神,霎时之间,又已怙花聚顶,六合归一,入忘我之境。 又是顿饭工夫过后,柳剑雄吸了口气,腹部收缩了两下,灵真慈目一睁,看了徒孙一眼,点了两下头,也自强吸了口气,内劲外吐,猛攻入柳彤体内。 片刻之间,柳彤腹内已起了雷鸣声。 柳剑雄诚心要成全父亲,施出全部功力,强劲程度,连灵真道长也微感力道不平衡,逼得他也施出全力。 这一着太险,柳剑雄几乎害了柳彤,尚幸道长加了把劲,使两股大力平衡,否则,柳彤准得受伤。 柳彤真是福泽如海。奇缘凑合,得两个绝世高手成全,一时之间,自一流高手,一跃而成为绝世高手。 且说他又过了盏茶工夫,倏的朗目电睁,两眼神芒外射,先扫了爱子一眼,又转顾在师伯慈颜上,泛起一个感激的笑意,同时之间,放在穴道上的两只手已自松落下来。 柳剑雄长吁了口气,微现倦乏的说道:“爹,恭喜你老人家。”敢情他用力有点过了分。 灵真慈笑了一下,喘了口气望着柳剑雄道:“你禀赋奇厚,想不到任督二脉已然打通,生死玄关也已通窍!” 这时柳彤已喜极欲狂的一步纵了起来,躬身拜了下去,说道:“谢师伯成全侄儿之德……” 灵真摇手道:“道了!说起来,还是雄儿出了不少力。” 柳剑雄深知自己适才的冒失几乎害了父亲,俊脸不禁一红,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练武的人,想达上乘之境,势必要气贯十二重楼,冲破生死玄关,但要达到此地步,谈何容易,有些人苦练了一辈子,仍自不能达到这等境界。柳彤诸般巧合,本身已具正宗内功法髓,禀赋也厚,道长又复有意成全,才在倾刻之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须臾之间,祖孙两人齐睁朗目,双双跃起,又已神情爽朗,根本不像适才耗费过多真力。柳彤又向师伯一拜谢过,爱怜无比的看了爱子一眼,嘴角挂落一个得意的微笑。 灵真道长掀眉一注窗外蓝天,俄项工夫,双眼仍望着冉冉自晴空滑过的白云,低声说道:“雄儿,你在铁岭斗栖霞姥姥韩玉英的那套乾坤剑招是从本门的‘乾坤掌’变化而成,虽经过你番参悟,但仍属武当技艺,你应交还本门,并且从此之后,这套剑招,除武当门人外,你不应转授。” 柳剑雄登时心惊,暗忖道:“莫非那晚在铁岭城外与韩老前辈过招之时,他老人家在场?” 心在想,口则唯唯连声的应道:“雄儿遵命,只不知……”他抬眼望着道长背影沉吟,心中在想,不知自己应该如何还法。 灵真道长未看他一眼,似知他心意,语音振振的说道:“你们父子俩,就到屋前将这套剑招印证一下。” 柳剑雄一揖恭答道:“雄儿遵命。” 父子俩相将踱出茅屋,柳剑雄先向柳彤一拜,告过罪,方探臂一抄青虹剑,亮开武当“乾坤掌”的门户,挽剑一抖,青虹耀眼,右剑左掌,剑干掌坤,一招一式的将九式使完,接着换式为掌干剑坤,招式相连的比划了三十六手。 柳剑雄反复的比划了五遍,“乾坤剑”由“乾坤掌”脱胎而来,柳彤在乾坤掌上浸淫了几十年,算是此中能手,虽然化成剑式,较掌势奇诡不少,但他何等智慧,爱子五遍比划之后,他已了然于心,独自练了四五遍,也就觉得纯熟十分了。 两父子又印证了两遍,柳剑雄发觉父亲已完全悟彻了剑招的奥妙,方收剑停招。 一个上午悄没声息的逝过,三人略进山果,休息片刻,又费了两个时辰,柳彤方将“韩剑倒转九式”练熟。 道长语带惋惜的说道:“难为你创出了这套剑招,干剑的倒转九式已自威力无俦!可惜……” 柳剑雄心知师伯祖所指的是自己未能将坤剑的倒转招式创完,不由轻喟了一声,心中也认为这是一件颇为遗憾的事。 道长了结了古剑的心事,一指那架玉琴,向柳彤道:“琴赠知音,如不逢知音,无异煮鹤焚琴,琴也交给你,他日觅得知音识货之人你就以之相赠。” 柳彤已知是回什么事,不由神情一惨的向道长跪了下去,说道:“师伯……您老人家……” 灵真道长一掀雪白云髯,淡淡的一笑道:“贫道孤傲一生,虽是通玄悟道,但心中老是感到差了点东西,前些日玉凤那个女娃娃一来,贫道有了感触,我要将晚景寄情山水,游尽天下名山大泽,前些时心念雄儿,如今得见他,我也心有所托,大可放手一走……” 柳剑雄痛泪失声的呼了声:“师祖……” 道长抚抚他的肩胛道:“孩子!你前程宏远,好自为之,未来领袖武林,功业盖世……” 柳彤沉浊着声调,说:“师伯,往后要拜谒您老人家的鹤驾,不知该去什么地方请见?” 道长慈笑道:“今后身若浮萍,胜似闲云野鹤,我也不知会歇足何处!到时我自会来见你们。” 柳剑雄痛泪失声的大叫道:“师祖,你老人家霜华之年,岂能无人侍奉,雄儿愿侍奉您老人家,直到鹤驾飞升为止。” 灵真苦笑了一下,道:“傻孩子!证仙成道,只不过出于世俗传说,我已年近期颐,风烛残年,总有一天要撒手尘寰,摔下这副臭皮囊,你正当英华之年,前程锦绣,武林中几件大事,亟待你去了结,怎能有出世之想?” 柳剑雄分辩道:“非是孙儿有出世冥想,只是您老人家教导雄儿,临到晚年,雄儿怎忍心常离您老人家膝前?” 道长哈哈豪笑道:“孺子可爱,孩子!你孝思虽可嘉,但你对我这片孝心未免太也狭窄。为人子者,不可顾小失大,要尽大孝,你师祖素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本门的神道伏魔令,天山神君重入江湖,即将到来的武林劫运,哪一件不是该你去完成,我对你有六年培育恩德,实指望你尽点力,完成这几件功德,谁知你意这般孺慕,不明事理,这样你不但侍奉不了我的晚年,反而使我临入土还偷不了一日闲空。” 柳剑雄有如醒醐贯顶,登时叩了三个头,哀声道:“雄儿知错! 往后一定本着您老人家今天的教训,做完你老人家未了的心愿。” 道长一欣长髯,笑吟吟的一把挽起柳剑雄及柳彤,豪情盛慨的长笑一声,踊身一纵,青衫晃眼,人已向峰后云雾中纵去。 柳彤知苦留无益,一挽柳剑雄,双双朝峰后跪了下去。 云雾深处传来一声“柳彤”,又接说道:“善视雄儿,更要珍惜红穗古剑。” 道长走后,两父子返身进入茅舍,将静室收拾了一番,柳剑雄背着古琴,柳彤抱着十几册黄页经卷,将茅舍封闭,父子两人失神的向前山奔来。 翌日凌晨,刘银龙随着柳氏父子起程迳奔襄阳。妙清将两位师弟及师侄直送到武当山下方始握别。 来到襄阳,乐叙天伦,柳老夫人笑口常天,柳剑雄也十分乖觉,除了练功之外,终日常伴老夫人,寸步不离,在柳家做客的罗老爹,终日高卧醉乡,这位名列剑林四龙的乘龙娇婿,也酒量惊人,翁婿几整日擎杯相对。 罗凤儿一看夫婿蛮对老父心思,也连带着欢欣无比,笑口常开。 好景不长,佳日无多,柳剑雄惦念着师门安危,这日晚餐后,禀明父亲,欲往嵩山一行。 柳彤立刻省悟三人联袂返家已匆匆的过了半月,遂对爱子说道:“雄儿,明日一早,我们就齐上嵩山。” 当晚备下一席盛筵,算是老夫人替柳彤父子及刘银龙饯行。 席上诸人各怀心事,罗老爹狂醉,老夫人心痛爱子甫聚又离,罗凤儿更是欲语还羞的替未来夫婿担上了一重心事,柳彤父子及刘银龙到底英雄胸襟,对于离情较为淡漠。 一宿易过,翌日凌晨,三人上道,渡过汉水,取道登封,行经数日,来至登封城,天色恰已近晚,于是落店歇下,打点翌日上嵩山。 这晚住的东街一家来顺栈,这家客栈气势不小,三人开了三间单房,由于一路疲累,喝了几杯酒,初夏天气,有点闷热,做了阵夜课,才相继就寝。 柳彤住在正房,吹不着南风,觉得有点烦闷,一时之间不能人眠,遂踱出庭院,小立乘凉。 这晚上弦月朦胧斜挂,四外晕昏,正当他卓立于一盆景之前,低头在欣赏时,蓦的眼帘一闪,对屋凌空闪过一道淡影,好快!眨眼工夫,已自隐入茫茫夜色中了。 柳彤猛的一惊,心念道:“好快的身手,午夜攒程越屋……”他不暇再索思,踊身一纵,上了屋顶,辩了方向,提步朝黑影逝去方位猛赶。 今非昔比,如今他的功力已可跻身宇内有数高手之列,脚下一加力,快如电闪云飞,顷刻之间,已自扑出城外。 柳彤心有点急,暗念道:“分明那人是上嵩山,我追他则甚!”不由脚下慢得一慢。 猛的又低念道:“少林正值多事,这人身手不弱,正该追上去查看清楚。”念未落,脚下已自生凤。 俄顷工夫,二十丈外现出一点淡影,心方一喜,又加了把力,又追出去三里多路,相去前面人影不到八九丈,越追心越惊,原来前面跑的人竟然是爱子柳剑雄。 他有点疑惑,又拼力连纵几下,更近了些,注视一看,谁说不是爱子,登时脱口大叫道:“雄儿,什么事引得你发狂的奔跑,为什么不招呼我一声。” 前面人影不知身后有人追蹑,闻言倏的停煞身形,淡月疏影下,面对柳彤傲然岸立,张着一双朗目,不答柳彤的话,只顾转着两颗黑眼珠打量柳彤。 柳彤心中犯疑,不由没好气的语带薄责的道:“雄儿,你怎么啦!连为父也不识啦!” 那人淡笑了一下,温声问道:“对面可是人称乾坤掌的柳老英雄?”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柳彤有点气,怒气说道:“雄儿,你发疯了吗?” 那人又知说道:“晚辈是萧锦虹,人称闹海金蛟。” 柳彤登时“哦”了一声,猛的记起爱子说过收了个萧锦虹做盟弟,这人酷肖他——柳剑雄,想通之后,不由哈哈一笑,掀须说道:“原来是萧舵主,老朽正是柳彤。”一面说,一面拢目将身前少年细打量着。 萧锦虹荒的屈膝拜了下去,说道:“小侄叩见伯伯。” 柳彤急忙跪在地下的萧锦虹一把扶起,虎目一亮,笑说道:“贤侄免礼。”略顿,一蹙剑眉,若有所思的说道:“贤侄,不知你识不识一位姓陆的前辈大侠?人称只剑镇川西的陆崇德。” 萧锦虹双眉紧皱,好半晌,方摇摇头道:“侄儿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前辈奇侠。” 柳彤沉声低叹道:“难怪贤侄,陆大侠成名甚早,二十年前就已归隐岷山,十七年前突然离岷山他往,晃眼十七年,不知寄迹何处! 我查访了十余年都得不到一点讯息。” 萧锦虹必知那位陆大侠与柳彤必有不平凡的关系,但自个儿觉得非常奇怪,也不知为什么?对柳彤似有一种亲切感觉,姓陆的事根本与自己无关,但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很愿意听。 柳彤问不出要领,登时转变话题,说道:“贤侄夤夜登嵩山,不知为何急务?” 萧锦虹吃吃半天,方说道:“小侄……小侄因有一件事需找雄哥哥帮忙,昨天碰到一位武当派的朋友,承他相告,说我柳大哥早已上了嵩山,小侄急欲见我大哥,是以连夜赶来,不想幸遇伯父,伯父可知道我大哥现在何处?” 柳彤急欲一看萧锦虹右耳是否有一颗红痣,登时笑说道:“雄儿与老朽均住在登封客栈内,贤侄欲见他,可随老朽入城。” 萧锦虹应了声,两人就折回头向来路疾驰,片刻工夫,已回至顺客栈,柳彤才进屋剔亮灯火,柳剑雄也闻声推门进来。 两兄弟一见,喜得相拥雀跃,一个叫大哥,一个叫二弟,两人搂抱一堆,连柳彤想看看萧锦虹右耳是否有颗红痣都无法办到。 柳剑雄真是灵慧,无意中瞧见老父脸色,随手将萧锦虹一扯,拖到灯下。 柳彤虎目射光,讶然的“噫”了一声,同时之间,柳剑雄亦霍然看清,萧锦虹右耳垂上,果有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红痣。 一个把自己扯到灯下,另一人又愕然惊呼,萧锦虹登时为之怔愕住,转着一双俊目,茫色不解的在柳氏父子脸上溜来溜去。 柳氏父子千真万确的十拿九稳的看准了萧锦虹就是柳剑雄的孪生兄弟,但苦于他不姓陆,萧锦虹领袖江淮黑道人物,名气不小,又为了顾全他的身分,不便强行说破,只有暗暗的在心中盘算,将来如何查出萧锦虹的身世,好以父子兄弟相认。 一声惊呼,不解说清楚怎么,柳彤赧笑了一下,解嘲似的说道:“萧贤侄,早先听雄儿说及你同他生得一模一样,老朽还有点信不过,如今灯下一看,竟然真个酷似。” 萧锦虹释然的哦了一声,忖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 柳剑雄出声打断他的思维,笑说道:“贤弟,你找为兄有什么要事,又忙着连夜赶路?” 萧锦虹俊脸一红,望着柳彤,吃吃半天,做声不得。 柳彤一拂长髯,冲着他慈笑了一下,备极垂爱的说道:“贤侄有话但说无妨,你最好不要把老朽看成外人。”柳彤虽未将他认下,但在心中,已把他认作自己的次子,父子天性,柳彤有点急。 柳剑雄又出声催道:“二弟,我父也等于你父一样,有什么话令你羞于出口?”他更进一步的点明了柳彤与萧锦虹的关系。 萧锦虹慌的急口分辩道:“大哥,我并没有把伯父看作外人,我说……我说……” 想是话确实难于出口,他结结巴巴了好半晌,方接下去道:“大哥,许昌一别,小弟……就兼程北上去追……华……”他委实羞赧得说不下去了。 柳剑雄见他那副窘态,干脆代他接说道:“去追俏飞燕华燕玲,是不是?” 萧锦虹俊脸红如涂脂,怯生生的瞥了柳彤一眼,柳彤笑盈盈的掀须不语,双目看看他。忖念道:“一个叱咤风云的绿林霸主,乍然提到女孩子,竟然会有这么害臊?”他非常满意萧锦虹这份淳厚心性。 柳剑雄一扯他他的衣襟,催说道:“快说啊!我爹又不是外人,枉你是个男儿汉,倒羞答答的像个姑娘家!” 萧锦虹怪难为情的看了他一眼,双颊更红的像只熟透的苹果,猛的眼睛一闭,接说道:“果如大哥所料,真的回到杨柳青华家堡,小弟壮了下胆,投帖请见华老英雄,谁知华氏双雄均不在家,华老夫人破例的出见小弟,小弟恭恭敬敬的向她白叩了三个头,这老太婆生就了副火爆脾气,她受了三个头,一点都无动于衷,待小弟立起身之时,他提起拐杖,迎头就一杖劈下,并骂小弟薄情,不该有禹县气走华玲,幸小弟及时闪开,否则,真要被劈成肉泥!” 柳剑雄问道:“后来呢?” 萧锦虹向柳剑雄打了一拱,慌恐的说道:“小弟将大哥推出动做挡箭牌,解说是事出误会,嘿!谁知这老太婆竟然这般不讲理,居然说大哥也是忘情负义之人,她连大哥也要一起……” 柳剑雄俊面飞霞,双腮也红似榴火,柳彤看了他一下,看得他连忙偏头急问萧锦虹道:“贤弟,她老人家要连我一起怎么样?” 萧锦虹苦笑了一下,答道:“请大哥恕小弟放肆,她说要连大哥一块揍。” 哑子吃黄连,柳剑雄有苦说不出来,仅哦了一声。心忖道:“这话从何说起?为什么又牵到我头上,前在华家堡,我与华燕玲只不过见了一面,何况我还避着她,如何会怪到我头上来?”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接口问道:“后来呢?” 萧锦虹答道:“老夫人说要见华燕玲不难,要小弟约着大哥一道去,方准小弟见玲妹。” 柳剑雄剑眉深锁,他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出此中道理何在,但二弟有事相求,只好慨然的说道:“好!待小兄嵩山事了,就与贤弟走上一趟。” 柳彤凝神不吭气,沉思半天,也揣想不透此中道理。 正当此时,刘银龙一步跨了进来。 柳彤忙替萧锦虹引见,两人一阵寒暄,彼此全为对方的琅琅仪表及盛名吸住,倾谈之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柳彤捋髯呵呵一声豪笑,说道:“剑林四龙,名噪寰宇,今晚已到其三,真是盛事,可惜时过子夜,无从筹办,否则,来上一席酒,为你们三人祝贺一番,那才是快事!” 屋外一声哈哈狂笑,黑影一闪,屋中多了一人,柳剑雄疾纵了一走,猿臂一伸,将来人握定,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大哥。” 狂道朱纯飞又是哈哈一笑,向柳彤道:“老儿,好酒,我倒有一壶,道道地地的开封陈年四喜春,还有两只烧鸡。”又伸手解下腰间悬着的那个红漆酒葫芦。 敢情他将烧鸡挂在裤带上,柳彤一翘大拇指,赞道:“不错!你真行。” 柳剑雄接过狂道手中的葫芦及烧鸡,找了几只茶杯,并将桌椅摆好。 萧锦虹一脸疑诧的神色,俊目一瞄狂道,心想:“怪!他叫柳伯伯做老儿,我雄哥哥又偏喊他声‘大哥’,他们之间……”猛的他想透了似的,又复心念道:“黄鹤三雄与乾坤两道,唉!总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别扭。” 柳彤与狂道打了两句哈哈,狂道方转头朝刘银龙点了两下,刘银龙也向他拱手一揖。 柳彤伸手一招,说道:“萧贤侄,来,我替你引见,这位是朱……” 萧锦虹未待柳彤说完抱拳一个长揖,微笑说道:“萧锦虹有幸今天能拜识朱老前辈,毕生快事。” 狂道双眉微耸,讶然的惊呼了一声,心中嘀咕道:“他怎生长得与三弟一模一样?”敢情他此刻才看清萧锦虹的面貌。 场面有点尴尬幸好柳剑雄雄已斟好了酒,过来邀众人人座,他一手扯萧锦虹,另一只手挽着狂道。 狂道呵呵笑道:“萧兄弟,老朽叨我三弟的光,也叫你声‘兄弟’。”一面随柳剑雄向桌边踱去,一面笑赞道:“萧兄弟领袖一方,万人景仰,琅琅风仪,不愧名列剑林四龙。” 萧锦虹笑逊道:“萧某一介草莽,幸蒙我大哥垂爱,叨列四龙。” 柳彤豪笑道:“都是自家人,为什么这样客套?”他一手拉着柳剑雄,一手挽着萧锦虹,也不分上下,五人随便入席。他心里有数,分坐身旁的两人,均是自己爱儿,不由左望望,右盼盼,豪气顿壮的一笑。 这一笑,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开心大笑,狂道对柳家的人头之熟,如数家珍一般。十七年前陆崇德抱走柳彤次子一事,他知之甚稔,他坐得恰在萧锦虹对面,一看柳彤神情,也就了然于心。 两只烧鸡,每人撕了一快,萧锦虹一看狂道自脏袍之下摸出烧鸡,本有点恶心,此刻一见大哥及伯父嚼得津津有味,也就收起那阵嫌弃之心,一手擎杯,一手扯下一条鸡腿。 你一杯,我一盏,几人吃得其乐融融。 柳剑雄突然停杯道:“大哥,你不是同我赵伯父一起下了嵩山,他老人家现在那里?” 狂道想是啃鸡腿正有劲,懒得答三弟的话,一翻白眼,冷冷的道:“你还说,你追人连等都不等我一下,害得我找你找得好苦,哼! 土老儿吗?谁知他去了哪里?我们一下嵩山说分手了啦!” 柳剑雄从未碰过狂道这种钉子,但他心中有点歉然,哑然的看了狂道一眼,低头喝了口酒,轻喟了一声,方说道:“请大哥原谅小弟一时大意,其实是因为我萧二弟的脚程太快了,我追了半天都没有追到他。” 狂道啊了一声,道:“什么?你追的是他?”一指萧锦虹。 柳剑雄点点头,答道:“不是他?你怎会追出个兄弟来?”他语带双关,狂道微笑点了两下头。 三龙之中,算刘银龙辈分最尊,柳剑雄与萧锦虹双双向他敬了三杯,然后三龙又分向柳彤及狂道二人各敬了三杯。 这一顿酒,虽是为祝贺三龙初聚首而设,其实是柳彤家父子的一餐团圆酒。柳彤今晚特别高兴,多饮了三杯,已具薄醉,五人直吃到斗换星移,方各归房就寝,萧锦虹被柳彤留住,父子抵足而眠,狂道随三弟一道,两人畅叙离情。 一宿无语,翌日凌晨,五人打点登山,晌午时分,来到峰脚禅院,一问之下,得知武当掌门灵修道长正作客少林寺。柳剑雄顿时传命下院主持,不准惊动上院。主持唯唯应命。 五人展开飞行轻功,劲疾猛登,免起鹘落,只一阵工夫,就跃登了少林寺上院。 不容通禀,知客僧引导着五人向后院方丈精舍走去。移时来到方丈精舍,智客僧老远就发话叫道:“师叔祖法驾临掌门精院。” 觉智上人闻声疾忙迎了出来,身后随定四位临院长老。 觉智上人与四位长老合十向柳剑雄候安,又与柳彤及狂道等见过礼,方鱼贯进入方丈精舍之内。 灵修道长正掀髯含笑,坐在石墩上,柳彤登时率师弟刘银龙与爱子齐向恩师请过安。又转身替萧锦虹向两位掌门引见。 狂道与在场之人均熟,一一见过礼。 两位掌门深为萧锦虹的面貌酷似柳剑雄惊愕住。 灵修道长慈目一阖,立刻记起了十七年前的事来,心念道:“莫非此子是柳彤的次子?”由不得的将萧锦虹我看了两眼。 柳彤将武当山被火灵官岑化龙闹事,详细的向师尊禀陈了一遍,道长慈目连耸了两下,低声道:“善哉!善哉!”他知道武林之中,从此将要多事。 原来灵修道长得知“神道伏魔令”落在关外之后,特地赶来少林邀人助拳,不想前脚一到,两个爱徒及徒孙也跟踵而来,登时心中大喜。 风云际会,平添了几位名震武林的高手,灵修慈笑盈面的问柳彤道:“你师兄怎不见来?” 柳彤忙答道:“师兄因妙玄师兄受了岑化龙的掌伤,一方面要照顾妙玄师兄,一方面要镇守上清宫,弟子已经同他约好,压后几日在洛阳白马寺见面。” 灵修上人点了下头,说道:“乾坤两道,加上剑林三龙,连同为师与你,此番出关,非将‘剑盟令符’请回不可。”他不知柳彤已远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心中以为他是最弱的一环。 柳彤唯唯的应着。柳剑雄与少林掌门谈论天山神君可能会下中原,觉智上人也有同感。 佳宾云集,觉智上人传命摆下两席素酒,招待佳宾。 狂道“咕嘟”的咽了口唾沫,心念道:“总算今天又混到一顿松子佳酿,上次因东海四异一闹,没有喝痛快,这一次绝不放松机会,非喝他个缸底朝天不可。” 须臾之间,掌门方丈精舍内筵开两席,柳剑雄因灵修道长及父亲在场,处处谦谨,不敢以少林派前辈长老自居,觉智上人也不强行执礼拘束,因此,两位掌门与四位长老坐了上首一席,柳彤与狂道率着三个年轻人坐了下首一席。 “松子酒”真个名不虚传,今天开的又是陈年佳酿,酒味特别芬香。狂道大碗大碗的连灌三碗,方啊的一声,五爪一伸,抓了一只豆腐皮做的素鸡脚往嘴内一送,嚼得津津有味,正待端起第四碗松子酒往嘴里倒,蓦的山林深处,传来一阵狂疾而有节奏的钟声。 他登时愣住,手擎着酒碗,环眼一扫上席的觉智上人,发觉上人也满面惊容。 只见老和尚慈眉连竖了两下,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转头朝灵修道长合十说道:“钟声传警,下院到了强敌,且系一派宗师,不知是哪位高人宠临少林?老衲十分抱愧,只好暂时失礼,率领四位师弟前去看看!” 灵修道长霍地立起身道:“贫道等跟随道兄一同前往如何?” 觉智上人谦谢道:“老衲怎敢劳动鹤驾,请道兄稍待罢。” 灵修笑说道:“道兄不要客气,不知哪位高人驾到,贫道如不随道兄出去一会来人,反而令人说贫道不懂礼数了!” 觉智也就不再谦让,笑着点了下头道:“谢谢道兄如此关护。” 两位掌门领头一走,柳彤也随在道长之后跨出精舍,狂道莫奈何的将手中的海碗放下,暗骂道:“是哪个短命的王八羔子,真煞风景,早不来迟不来,道爷酒甫沾唇,偏在这个时候来!” 他仍立在桌旁瞪定海碗依恋不舍的喃喃自语,柳剑雄伸臂扯了他一把,说道:“大哥,快走!”他不由己的随定几人走出精舍。 片刻之间,一行十余人穿堂越殿,走出了山门。 沿途之中,少林僧众井然有序的荷杖执刀,达摩院的几位高僧,除有职司的几人外,全都一脸严谨神色的出了封门。随在老和尚身后。 几人才一出山门,蓦的寺前广场尽头处,从坡下疾如鹰隼的翻上来三人。 中间一人,云髯霜发,一见两位掌门,登时哈哈一声冲霄豪笑。 笑声震耳,气劲之足,连柳剑雄都觉得耳鼓如雷,难过之极。 柳剑雄拿眼一扫,认出分立老者左右之人,正是月前在孟津渡铩羽的天山双怪。不由心中暗念道:“那老者准是二哥的师父,天山神君戚玄龄,……” 他猜得一点都不错,来人确是名列武林三奇的天山神君。 戚玄龄已自敛笑出声,用内家气功中最为上乘的“导音飞韵”,身在二十丈外,但见他双手一拱,一股极为柔和的声音钻进两位掌门及柳氏父子的耳鼓,他说道:“老朽来得匆忙,不耐以俗礼趋候两位道兄法驾,还请原谅,戚某擅闯贵寺下院这罪。” 第十八章 天外神君 这一手,戚玄龄做得确实厉害,恁远的距离,开口就考较两位掌门的气功。 两位掌门虽是领袖天下武林,说实在的,他们也算得是武林中难得一见高手,只是还及不上戚玄龄这种修为了功深的前辈隐世奇人? 来人开口说了话,自己身为主人,如不答话,未免于理不合;要答吗,则自己没有这份传音人密之类功夫的能耐,如果抖直嗓子大叫,相隔二十多丈,传了过去,恐怕要语音不清,惹人笑话!觉智上人显得有点踌躇,老脸红喷喷的向灵修道长望了一眼,赧然的又慈目一瞬,向柳剑雄投来一个告急的眼色。 柳剑雄心思灵巧,苦笑了一下,忖道:“我虽习得绝世禅功,但‘导音飞韵’一类工夫,只是早先几年,师伯祖将诀要传授过,自己从习成禅功已来,还未试过……” 事不由人,他强提一口真气,叩关冲穴,将丹田之气转得滚圆,然后按照师伯祖所传口诀,用导音飞韵的方法,回答天山神君。身旁目注着他的十几位高手,但见他唇儿颤动了几下,谁也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 稍顷,只闻天山神君传音说道:“老和尚的达摩禅功已到炉火纯青,老朽今天得见高人,真不虚此行了。” 话落,撒开步子,慢腾腾的踱着方步向寺门走来。说是慢,其势真还快,一移步就丈许远,瞬息即已来近。 一众和尚与狂道、银龙及萧锦虹,看三人甫一现身又复顿停,两位掌门的窘态,柳剑雄的颤唇,齐皆看得大惑不解。 原来适才柳剑雄运聚了大罗金刚禅功,学着觉智上人的嗓调,用导音飞韵的独门手法,代替觉智上人向天山神君致了一篇欢迎辞。才算暂时将戚玄龄的狂焰压下了一点。 天山神君走来,觉智上人连忙与灵修道长双双步下台阶,迎上前去。 双方相距尚在丈外,就也停了下来。 觉智上人慈眉一扬,笑说道:“寒寺有幸,神君宠临,少室增辉。” 天山神君哈哈一声冷笑道:“好说!好说!老和尚,你这话说得有点不该,少室峰高插九霄,你不看它已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吗?”语气不但冷傲,而且满含讥诮。 觉智上人霜眉一掀,十合答道:“中岳乃名山胜境,果如神君所说,缭绕峰顶的是愁云惨雾,那真是要大煞风景了!” 戚玄龄“嘿嘿”两声冷笑,笑声才起,淡影一闪,不知什么时候,神君面前已跪了一人,接着狂道一个飞步,也纵将出去,与地下之人跪了个并肩。 “晚辈朱纯飞、柳剑雄叩候前辈金安。” 想是柳剑雄怕神君与觉智上人说僵,且又知神君是冲着“黄鹤三雄”而来,不愿使少林与天山之间结上仇怨,登时一扯狂道,点足错步,快似风旋的拜倒神君前面。 戚玄龄虽是一代宗师,但他哪见过这般快疾身法,以自己的一身超卓能耐,就是未看出来人家如何纵落身前,不由己的退了三步,愕然的愣视着身前跪着的二人。 他毕竟有点惊诧,连两位掌门都觉得事情有点偶然。 戚玄龄看了身前的两人,不由怒气腾霄,冷冷的笑的说道:“什么黄鹤三雄,我那凤儿正是害在你们两个东西手上。”说此,面色凝霜,又厉声喝道:“我那凤儿现在何处?快说!” 狂道知道神君生性冷僻,不可理喻,一带身侧的柳剑雄,跃起身,环眼暴睁,乱发一阵抖摇,冷哼道:“要不看在我二弟份上,谁向你磕头,不叫你声戚老怪,已经算是对你分外客气了!你不要倚老卖老,人家都怕你,哼!我们黄鹤三雄,自问行为磊落,从未落人话杯,行事一本侠义……” 戚玄龄切齿的怒哼了一声:“住嘴,”又接说道:“我问你我凤儿在何处?你给我扯上篇鸟帐,朱纯飞,你的口舌竟是这般刻薄,老夫若不念你是个后生小辈,早就赏你一掌,不将你啃草的当面大牙扇落才怪!” 朱纯飞抖嗓一声狂笑,说道:“我最恨你说话倚老卖老,你不要自认为在穷山恶谷中待了几十年,便夜郎自大的认为普天下无敌手,其实,哼!何消我朱纯飞出手,就凭你们天山那点现世东西,你只要胜得过我三弟,朱纯飞自动的把门牙拔下来双手捧上。” 天山神君气得牛喘,脸色变成铁青。怒哼了一声,转头一扫前面的柳剑雄,心中嘀咕,暗自心惊。 柳剑雄气定神闲的岸然卓立,下盘沉稳,嘴角微笑,不愧一代高手的气度。 戚玄龄真不敢贸然的答应下来,他虽具一身超凡武学,但柳剑雄近日的名头确实大得唬人,力创三丑,逐走四异,若非是负绝世奇学,那得够!他想了一阵,心中犹豫,真怕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临到晚年,将一生英名送在一个后生手上,才有点冤。 他不愧是聪明人,确是一块具有气候的老姜,不理狂道的话,双眼神光陡射,怒睑觉智上人一眼,低喝道:“觉智,你这是迎客之道?” 狂道似看透神君的心事,不侍他话说守,又哈哈一阵冲霄狂笑道:“姓戚的,你找的是我们黄鹤三雄,不要牵涉到人家少林门去……” 神君气得有点发抖,沉声低叱道:“不错,老夫找的确是你们二人,只是罪魁首的人名属少林,老朽现下当问问觉智。”一面说,一面指了下身前岸的柳剑雄。 柳剑雄知道大哥心思,如果将今天的局面扯成门派之争,正不知今后武林中又要多出少事故来?他俊目一转,有了主意,向戚玄龄躬身一个长揖,恭禀道:“门有长老,派有掌门,‘黄鹤三雄’之事,有我大哥做主,晚辈纵有得罪我二姐之处,自有我大哥做主。如晚辈行事有违武林道义,及触犯门规戒律之处,掌门自会给晚辈适当的惩处。请老前辈看在晚辈与我二姐八拜之情的份上,祈请明察,勿将晚辈之事牵入门户之内,否则,晚辈获罪不轻,在老前辈来说,同道之中,均会赞誉前辈宏德大量。” 神君轻点了下头,沉声喝道:“依你说,小子!该怎么办?” 柳剑雄双手一揖,躬身答道:“前辈明鉴,由我大哥去寻我二姐,等寻到她后,柬请三位掌门主持公道……” 神君怒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小子你强词夺理,老夫只要你们立刻将玉凤交出来,待老夫问她受了你们甚么气,然后再收拾你们两人。” 柳剑雄双手一揖到地,说道:“请老前辈宽限数日,晚辈便是踏遍天涯,也要将我二姐寻到……” 神君大声叱道:“老夫做事向来干脆,最恨拖泥带水,玉凤之事你别拖,这笔帐压到最后再说,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你既是与玉凤有八拜之情,为甚在孟津渡要折辱他两个师兄?” 柳剑雄急叫了一声:“老前辈。”讷讷半天,接说不下去。 神君冷哼了一声,暴怒的瞪了柳剑雄一眼。 朱纯飞哈哈一阵狂笑,一指神君两侧倚立的双怪,不屑的说道:“枉你是你一派宗师,行事不先查清楚,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他们逼得我三弟……” 神君大叱一声道:“住嘴!”转头一看气死神判,气死神判一脸死灰,连头都抬不起来。 戚玄龄不愧是一代宗师,再怪诞,也觉得身份要紧,不愿落人话柄,登时扫了狂道与柳剑雄一眼道:“这两件事留待老夫查明之后,再找你们两人算帐,老夫行事向来有个成例,遇事绝不空手而回,今天幸会,风闻少林奇学再现尘寰,老朽想瞻仰一番。” 觉智上人笑说道:“神君太客气了!本门技艺,怎及得上天山的‘万灵金阙剑法’!依老衲看,神君请勿太客气,瞻仰一语,更愧不敢当,如要印证武学,第三次百年论剑瞬息即至,到那时必不会使神君失望。” 这一阵,由得狂道与柳剑雄,剑拔弩张的同戚玄龄斗了半天嘴,不但两位掌门一声不吭,便是连柳彤都不动声色,宛如漠不关心的作壁上观。此中有个缘故,狂道一口将事搅在头上,谁都明白,今天的事,绝不能牵入门户之争,是以任由两人以“黄鹤三雄” 的家务去敷衍神君。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在场的人全都明白,戚玄龄名列“三奇”,一身武学,玄奥得莫测高深,便是两位掌门,也不敢贸然出手,有把握接得下来。但谁都明白,今天能接得下神君的人,柳剑雄差强能勉力一试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是以吵了半天,全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现在不同了!戚玄龄矢口不提玉凤的事,转变话题到少林绝技头上去!觉智上人身为一派掌门,不能不再吭声了。 且说上人话一落,戚玄龄冷涩的一笑,说道:“时隔几十年,老朽二次出山,今天碰巧遇上了这么多高人,教我空手而回,岂不抱憾终生。” 柳剑雄一见事情将近了结,神君虽是横生枝节,要瞻仰少林绝学,见掌门与天山神君搭上了,正好趁机退身,一扯狂道,双双跃回。 谁知柳剑雄才一跃落柳彤身侧,觉智上人向他飘来一眼,匆忙间,他不明了掌门眼色中含义,遂点头向掌门笑了一下。 觉智上人上人遂朗声向天山神君答道:“神君今天亲临赐教,觉智荣幸之至,不知神君想在哪门工夫上指教?” 上人知道小师叔习成了盖世神功,心怒神君闯山,有意请小师叔出场,发动绝世祥功,令戚玄龄丢个人,煞煞他的傲气,使他不敢轻视少林。 戚玄龄冷笑道:“天下武术,气功一道,公推贵派执其牛耳,老朽不惴愚昧,想讨教一下贵派失传了数百年的大罗金刚禅功。” 柳剑雄讶然的看了觉智上人一眼,心中暗道了声:“糟!”忖道:“是祸是福,是祸躲不脱,弄了半天,又回到自已头上来!” 觉智上人目注他笑了笑,事到如今,他只好轻点了下头,表示硬着头皮的接受。 柳剑雄、狂道,连灵修道长,全都暗中着急,觉智上人向神君笑说道:“神君太客气了!天山的‘玄阴罡气’,同道中谁不推崇,本门之大罗金刚禅功,怎敢与神君闻名武林的奇技争辉,既是吩咐下来,老衲只好请我柳师叔向神君讨教两手。” 戚玄龄冷笑道:“长话短说,你就别再客气,我们立刻就开始印证吧!” 觉智上人慈眉一耸,笑答道:“神君真是爽快。”转身向柳剑雄合十顶礼道:“偏劳师叔!” 柳剑雄淡笑着答道:“柳剑雄敬遵掌门谕旨。”话落,一步跃出,落在距戚玄龄身前五步,抱拳一拱,说道:“晚辈托本门历代祖师之福,虽然侥幸得学失传武学,但自愧愚鲁,仅悟通十之一二,怎敢在前辈面前献丑!” 戚玄龄冷傲的说道:“不来那些俗套,各尽所能,胜的一方,自然代表本门的气功,是否高出对方,小子!你就尽情施为吧!” 柳剑雄听得心中凛,忖道:“这老人真不好缠!这番竞赛,竟然说出关连到门派间荣辱的话。我真悔不该……”猛的思及这种想法太也懦弱可耻,不由朗声叫了个好字,接说道:“请老前辈示下,晚辈怎生讨教。” 天山神君浓眉一轩,说道:“气功之道,最重意随心动,到大乘之境时,可以意克敌,伤人于无形,老夫自信无此能耐,但气功如达小乘之境时,能刚柔随心。老夫有个不成玩艺的比赛方法,第一场,想看看你的硬功,第二场,想看看你的柔功,第三场,与你斗斗内劲。” 柳剑雄聪慧绝顶,一掀剑眉,笑答道:“请老前辈说出怎样比法,晚辈一准候教。” 天山神君,一代奇人,修为精湛,经验老到,柳剑雄轻轻的一口答应下来,登时把个柳彤急得五内翻腾,暗中跌足叫苦。狂道与萧锦虹何尝不也是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同意柳剑雄的话。 不同意又怎行?戚玄龄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第一场,相烦大和尚去找两根茶杯粗细的精钢禅杖来,要一般的尺寸。” 觉智上人回手一摆,一位高僧转身如飞的奔人山门内,片刻工夫,肩上扛着两根禅杖,如飞奔来,向两人之间轻轻一放,躬身行过礼告退。 天山神君戚玄龄一指地下两根一般粗的精钢禅杖,说道:“我们两人,各拿一根,两手握着禅杖两端,默运本门气功,将禅杖扳弯,杖头杖尾相触,同时动作,看谁先做到,谁就胜第一场。” 神君话甫落,四围起了阵惊噫声!连狂道都伸了下舌头。 柳剑雄笑盈盈的一指地下两根禅杖,说道:“请老前辈随意拿一根。” 神君哼了一下,说道:“小子,禅杖都一样……” 柳剑雄知道他的意思,以他的辈分,自不便出手先拿,也就不再谦让,弯腰拈定靠近自己身前的一根。 柳剑雄两手拈了拈,颇感沉甸甸的十分坠手,心下也有点暗惊。 神君弯腰拿起另一根,转头将两位掌门扫了一下,说道:“烦二位替我们推荐个发令的人。” 觉智上人一指刘银龙,说道:“刘施主足可胜任,戚兄意下如何?” 神君点了下头。银龙一步跨了出来,往两人侧边一站,目注两人一眼,然后轻声说道:“请两位准备好,我数三声,两位就开始行功。” 神君笑说道:“好主意。” 刘银龙见两人已将禅杖平握两手,轻声说道:“准备。”两人同时吸了口气,一般的凸胸凹腹,刘银龙然后接连数了三声。 第三声一落,两人同时运劲,但听一阵“嘞嘞”声响,两根茶杯般精精钢禅杖,渐由直变成弓,倾顷之间,杖头杖尾相触,变成两个粗大铁环。 两人同时吁了一声,登时场外响起了一阵掌声及喝采声。 柳彤两只拳心沁出了一阵冷汗,狂道举起破袖,将额角的冷汗撩了一下,敢情两人适才全替柳剑雄捏上了一把汗。 天山神君冷笑了一下,说道:“这一场谁都没有输,小子你确有两下。”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谦逊道:“惹非您老人家有意相让,晚辈必定是个输数。” 神君冷冷一哼,但柳剑雄第一阵未输,心下大定,拱手笑道:“请你老人家明示第二阵如何赐教?” 戚玄龄一指山门外两根天斗旗杆,说道:“小子,这一阵要花点心血,我们各人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根发丝,将自己吊在天斗角上,遥空互劈对方三掌,看谁的发丝先断,谁就输第二阵。” 柳剑雄听得凉意上涌,心中冷颤了一下,场外之人均伸了下舌头,便是连两位掌门都听得大吃一惊,须知以一根发丝之力,将自己吊上半空,已是件骇人听闻的事,再又虚空运劲,施出上乘功夫,向五丈外之对手劈空推去,更是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 柳剑雄虽是有点心胆骇栗,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得咬紧牙关,替师门一争光彩。稍微惊愕之后,遂朗声答道:“晚辈敬候前辈赐教。” 戚玄龄嘿嘿两声冷笑,转头向觉智上人道:“老和尚,相烦我弄两颗铁钉来。” 上人向后一摆手,早有一位高僧飞身人寺,片刻工夫拿出一包两寸长铁钉,还有一把钉锤。向掌门上人面前一站,这一下,真把两位掌门给难住了,天斗高达四丈,要在上面钉两颗钉子,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沿旗杆攀上去,但此法今天行不通,那样做,未免显得少林派太脓包了,另一个方法,便是耸身纵上去,攀住天斗边沿,再打钉子,但在场之人,有这份身手的,除了自己两人之外,两派弟子中,只有柳剑雄有此功力,自己两人身为掌门,势不能以掌门之尊,亲自出马去做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柳剑雄更不能自己去打钉子。 两位掌门面面相观,均是一脸赧色。 柳彤不得已一步跃落掌门上人身前,向师尊及上人笑了一下,拱手一拜,然后自那位高僧手中接过钉子,转头向神君笑说道:“天斗年代久远,难免朽腐,柳彤有点不放心,要越俎代疱的想先察看一下,不知戚前辈是不是会嫌晚辈多事?” 神君冷笑一下,淡淡的说道:“谁上去都是一样,反正把钉子钉牢就算数。” 柳彤双手一拱,说道:“晚辈放肆了。” 灵修道长慈目瞪得大大的,注定自己的得意高弟,心中多少有点疑惑,谁知事情竟然令他大大的吃惊了一下,爱徒柳彤,已点足一纵,破空猛拔四丈,一手攀住天斗边沿,一手将斗角摸了一下,然后捡了块坚硬之处,打了一颗钉子,人木一寸,又试着摇动了一下,觉得满意,方飘身落地。 他向灵修道长微笑了一下,移步走向第二根天斗旗杆下面,二次腾身,如法泡制,将另一颗钉子钉牢,方飘身纵落。 灵修一脸疑诧,直愣定一双慈目看着柳彤。他怎知爱徒已得师兄及徒孙叩开任督二脉,今非昔比,别说才四丈,便是五六丈,也难不倒他。 柳彤这份身手,在场的人都暗中大吃一惊,戚玄龄更是暗中嘀咕,忖道:“柳彤己如此身手,看来灵修及灵真两个牛鼻子更是功通玄奥,不可轻视了。”他瞿然的转头向灵修道长望了望。 “老前辈,”柳剑雄一声将他惊醒,转脸“哦”的一声,望着柳剑雄,柳剑雄接说道:“钉子已经钉牢,晚辈恭候您老人家赐教。” 天山神君“唉”的轻叹了一声,顿敛傲态,点了下头,低应了个“好”字,伸手往头上一捞,抽出一根三尺长的霜白发丝,执定发尖,打了个活结。 柳剑雄依样葫芦的也将一根发丝,在法端打了个活结。 天山神君回目一瞥柳剑雄,默声不响,信步朝右面那根旗杆走去。 驻足旗杆旁侧,仰脸看了杆顶一下,一手执定那根头发,向柳剑雄说道:“老夫先上:”话落,踊身上拔,快到天斗角端时,突的身形一慢,执定发丝的手轻向钉子上一搭,将发丝的结套在钉上,然后一松手身形虚飘飘的往下一落,身形已被发丝虚空高悬四丈! 谁都不信是那根发丝的力量能支持着他的庞然躯体。 柳剑雄伸了下舌头,心中一阵“噗噗”腾跳,他没有试过,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份能耐,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得挺胸一试,登时一手执着发圈,仰头看准天斗位置。然后双足一点,一式“潜龙升在”,猛拔三丈,接着身形一换,“玉龙盘空”,慢腾腾的又向上升起,怪事迭出,只见一松手,那根发丝更是作怪,有若灵蛇,突的笔直向上,生像是长了眼睛,那个活结,自然的向钉上套去。 这一下,不但立在场中之人惊愕得呆愣愣的,便是连狂傲得不可一世的天山神君戚玄龄,亦咋舌不已,暗中叫了声苦。心忖道:“这小子果如武林传言,武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柳剑雄舒舒泰泰的一如神君,虚飘的悬空挂在靠左那旗杆的天斗下,儒衫飘拂,有如临风玉树,神采不凡。 神君暗中喝了声采,又是羡慕,更是嫉妒的向他看了两眼。 柳剑雄微微一笑,拱手向神君作礼道:“老前辈,我们何时开始过招。” 戚玄龄柔声答道:“就是现在吧!” 柳剑雄知道神君是武林前辈,决不肯先行出手,也就不客气的说道:“那么晚辈要放肆了。”话落,扬掌轻轻一推,一股柔和微风朝五丈外悬空的天山神君吹去。 神君知他存心相让,登时出声喝道:“小子,你别存相让之心,你如果不尽全力,一样的要输。”话落,双掌一击,一股大力劲力兜头盖脸的向柳剑雄刮到。 柳剑雄感到劲风压体,登时右拳一划,使出神拳潜劲,用了个卸字诀,将那股狂大掌力向侧一引,同时之间,默运禅功,用了个“空”字诀,登时身轻如絮,仅荡空摇摆了几下,也就将身形定住。 这一着,委实够险,柳剑雄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天山神君这一招,是一记双推掌力,业已出尽全力,见不能将柳剑雄的发丝震断,身形推落,不由心中大骇。 柳剑雄见势成骑虎,想让也无用,就不再客气,登时扬掌回敬了神君一招“乾元亨利”。戚玄龄身躯虚空荡了好几下,方稳住身形,想来他化解柳剑雄这一招,也确实够险的了。 他身形甫一稳住,呼的又是一记劈空劲力向左侧旗杆扫到,这一掌,他明知无功,仍是使出全力猛推。 这一次,柳剑雄早已有备,两拳一挥,硬将神君掌力卸开,身躯悬空微摆了两下。反手轻轻一挥,象征性的一股柔风向神君袭去,只略微将神君的衣袂吹扬飘舞了一下。 两人均为对方奇高的功力赞叹,知道谁都不能奈何谁,戚玄龄轻声一叹,最后,也象征性的回推了一掌。 锱铢悉称,一般的强劲,三掌一过,柳剑雄举手一拱,笑说道:“谢谢老前辈手下留情。” 天山神君冷冷一哼,白了柳剑雄一眼,浊气下沉,发丝立断,飘身落地。 神君一落地,柳剑雄伸指一划,发丝立折,相随飘坠地面。 两人一落地,场外围观之人全喝了一声采,天山神君师出无功,气得一脸绯红,柳剑雄想是庆幸自己能与神君比了个不相上下,心中多少有点乐开来,是以笑意盈盈的看了众人一眼。 喝采声本是对两人而发,但神君性情偏激,认定场外之人意存示威,不由心中泛起一层薄怒,冷冷一哼! 柳剑雄向他拱了下手,说道:“不知第三场老前辈怎么赐教法?” 戚玄龄面寒如水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斗内力的法儿可不少,老夫倒不喜欢别出心裁,还是照抄老文章。” 场外之人听得心头一颤,两位掌门与狂道及柳彤,全是名重一时的好手,对比内力的方法知之甚详。 老方法是两人盘膝跌坐,四掌相抵,各运内劲,力道自掌内外流,攻击对方,这种方法,不判出强弱,绝汉有收手,但败的一方,必定是个死数。如果双方功力悉敌,那就更惨了!非拼到油尽灯枯,两败俱伤之时,方才能罢手,但比拼内力两人离死已不远了。 天山神君名列宇内三奇,自有他超卓的能耐,生平除四十年前折在爱侣韩玉英剑下之外,从未输招与人。谁知二次出山,硬押着两个宝贝徒弟来找柳剑雄,想多少扳回点颜面,谁知连斗了两场,竟然无功,再受众人一喝采,不由气往上冲,已存心今天非要将柳剑雄伤了不可。陡然想到自己埋首天山苦修了四十年的“玄阴罡气”,心中冷哼了一声。 柳剑雄阅历不够,神君话才一落,他已盈笑接答道:“晚辈舍命敬候。” 想是他答得匆忙,连“舍命”两字都脱口说了出来,登时把两位掌门及狂道、柳彤全急得跳脚。 柳彤不停的搓手,显得极度不安,父子连心,心中谋筹,如何在必要时出手相救爱子。 他几度张口欲言,不知为了何故,又忍了下去。想是他不忍损爱子在武林中的名头,自己更是武林之中名噪大江南北的好汉子,一向羽毛自惜,本意虽想代爱子比斗这一场,终因身份有关,说不出口。 狂道何尝不是急得快要发疯,环眼一转,有了主意,猛的哈哈一笑,看了神君一眼,冷嗤了一声,说道:“戚老怪,你这不是叫比内力,是叫拼命,我先提醒你两点,我相信我三弟不会输给你,如果万一输给你,第一,谁去找玉凤?除了他外,谁也找不到她,第二,当日我们三人在黄鹤楼结义之时,有个千金诺言,三人要同日同时死。老怪,你想伤我三弟事小,哼!恐怕你也要失去一位得意高弟。” “老夫不信我那风儿会为了他也要寻死?”戚玄龄阴瞪了狂道一眼,用手一指柳剑雄说。 朱纯飞哈哈一笑道:“你要不信,哼!你睁大眼睛看清他背上的宝剑,她连你们天山重宝都交给他,还在乎一条小命?” 戚玄龄被狂道说得心动,毕竟他也太爱玉凤,登时有点踌躇,仰头沉吟。 天地间的事,数有前定,年轻人谁都有三分傲气,狂道一再的说泄气话,柳剑雄心里不大受用,心忖道:“我就不信会输给他,今天我非要斗他一下不可!” 年轻人气盛,哪知厉害,朗声豪笑道:“难得今天有这么个机会,能领教一下戚老前辈的绝世武学,真是天幸,大哥,我已答应过戚老前辈了……” 戚玄龄“好”的大叫了一声,虎吼道:“小子有骨气,来来来,干干脆脆的别再拖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长袍下摆上撩,朝山门前的石队前走去。 灵修道长嗟叹了一声,狂道也跌足不已。 柳剑雄随在神君身后,举步朝山门走去。 少林寺是天下名刹,殿宇千间,均系名工巧匠所造,山门更是雕梁画栋,五门横列,中间是奇大无朋的两扇山门,自门外朝内一看,迎面是座丈许高的弥勒佛,袒露着肚腹,呵呵大笑,宛如迎接来寺朝香的善男信女。 山门外的台阶及石栏干,一色的肥白大理石,走廊甚为宽敞。 天山神君戚玄龄踏入走廊,寒着脸回头看了身后的柳剑雄一眼,说道:“我们就在这走廊上比拼吧!” 柳剑雄淡笑道:“悉凭您老人家尊便。” 柳剑雄冷哼了半声,粗度了下地势,双足一错,跌坐在大理石上。 柳剑雄莫知所措的站在神君面前,愕然的看着神君,天山神君先不理柳剑雄,冷冷的向随后围上来的觉智上人说道:“老和尚,找一个人替我们做见证。” 觉智上人先看柳剑雄一眼,方缓缓的点了下头,说道:“还是再偏劳刘施主一次。” 金蛟刘银龙拱手道:“晚辈敬遵佛谕。”话落,向前走了几步。 狂道一步跃落柳剑雄身侧,两人咬耳咕哝了一阵,柳剑雄点了下头,看天山神君,发觉他已平伸两手掌心向外,柳剑雄立刻双足一盘,跌坐在他对面,亦平伸出两手,掌心抵住天山神君的两手心。 刘银龙看两人已准备好,登时叫了一声:“预备。” 跌坐两人闻令之后,均提神猛吸了一口气,各人将本身的气劲凝集,导于两臂,停聚双掌,一待开始令下,即吐劲向对方攻击。 刘银龙默察跌坐的两人已准备就绪,猛的轻咳了一声道:“二位预备,我数到三,就开始。”话落,接数道:“一……二……三……。” “三字”一落,两人猛吐劲力,一个是迭逢奇遇的武林后起之秀,一个是早已名震寰宇的武林三奇;一个是一代宗师,不愿将一世英名葬送在一个毛头孩子手上,一个是少林派的前辈长老,一心要替师门争光。是以一出手,都使上了全力。 大罗金刚禅功是绝世武学,可惜柳剑雄此刻仅具七成功候,如达十成功力,真不知要强胜天山的玄阴罡气多少。 天山神君虽以一甲子多的成就,但仍难胜柳剑雄一分,两人不用说,虽是都使出了全力,但从一开始,就功力悉敌,谁都没有退避一分。 双方均不敢大意,两人相持了一个时辰,想是因全叫足了真力,两人都一样的头上热气腾腾。有如两只正在上气的蒸笼。 围观的人,包括天山双怪在内,全都神情紧张到了极点,狂道与柳彤一副焦急神色,谁都知道,长此下去,总有一人要伤在对方掌下,即便是两人功力悉敌,最后仍是要两败俱伤。 又是一刻工夫,柳剑雄俊脸嫣红,有如涂脂,天山神君一张老脸渐呈惨白。 不但两位掌门与最关心柳剑雄的柳彤及狂道焦灼不安,便是一侧侍立在神君的天山双怪,眼角眉梢,也显呈忧急。 人世间,唯名利二字。一般人勘得透名关,逃不过利诱;惟独武林中人对一个“名”字,极少有人窥得破。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全毁在这个字上。 眼前狠拼的两人,火候功劲相等,名望相若,此刻已势成骑虎,谁先收手,定必要丢个大人,是以.两人此刻已欲罢不能了!定必要耗到油尽灯枯,胜负判分,才能收手。 狂道及萧锦虹十分担心柳剑雄的安危,金兰连心,两人慢慢凑近柳剑雄,以防万一有甚不测,好救下这位知己。 天山双怪,更是一脸忧怒,双双踱近神君身侧。 四人步声虽轻,但比斗中的两人身手绝世,同时之间,猛睁了下双眼,分向自己这方走来的人,摇头露出个惨笑,四人登时停步,不再前移,愣诧的怔立当地。 两位掌门轻声一叹!柳彤内心惊悸的几欲大叫,但他毕竟是领袖一方的大侠,心知叫出声后,会影响爱子行功,才强咬着唇没有叫出口。 渐渐的的柳剑雄宛如喝醉了酒,俊脸陀红似火,神君更是有如病人膏盲,老脸煞白,隐透青灰。 狂道滚落两颗老泪,一步跃落灵修道长身侧,说道:“上人不便出手,前辈乃局外乏人,怎不一层法力,将两人救下。” 灵修道长摇头轻叹!觉智上人接答道:“朱道友,他们两位位均可说是当今宇内的绝顶高手,我们有自知之明,一旦出手,不但求不了,反而……总之,如果能无碍的开解,我们早就做了。” 狂道憋了一肚子的火,“哇呀……”的一阵冲天狂叫,接着吼道:“今天如果我三弟有个三长两短!哈哈!哈哈!朱纯飞啊朱纯飞!何以对得起黄鹤楼结义一场……” 他是怒愤交进,这一叫,深山传音,且又叫声发自丹田气劲,竟然声达数里。 他吼声方罢,坡下起了一声尖轻的应和,一声“大哥”,自峰下林间传来。叫声甫落,接说道:“谁敢伤我三弟……大哥,我们两人全不要命了……”好快!声落人现,玉凤有如一只彩蝶,自坡下扑上寺前广场,在她身侧并肩飞来一位苍苍霜发的老婆婆。 老婆婆才一翻上广场,脚下更快,举掌虚空猛劈了一下,哼得一声,急怒攻心的说道:“凤儿,你说,谁是你三弟?快!快告诉娘。” 何消几个纵落,两人已跃近斗场。 双怪叫了一声:“师妹!”接着又叫了声:“师妹!”向玉凤母女迎了上去。 玉凤白了双怪一眼,冷嗤了一下,不理双怪,早已一步向台阶上纵去。 少林武当两派的人,一看是玉凤现身,全都心中一动,暗念道:“看来今天两人有救了。” 狂道朱纯飞一步跃过,张臂拦着她,柔声说道:“二妹!他们全到了紧要关头!你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救不了他们。”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被人堆遮着席地比斗的二人。 玉凤自人缝看清了地上狠拼的二人,登时激动得俏眼滚落两串泪珠,挣着要闯进去。 狂道怕他闯出乱子,也就不再避嫌,一把抓着她的双臂,说道:“二妹,动不得。” 柳彤也走了过来,一脸忧戚的道:“凤女侠不可轻动,我们要想个法儿将他们两人救下,否则,既救不了令师,更救不了小儿。” 玉凤“哇”的一声,一头向柳彤怀内倒去,颤唇凄声说道:“伯伯!我一身罪孽,你老人家说,我该怎么办?” 柳彤轻拍了下她的香肩,虽是摇了下头,但仍是温声安慰她道:“风女侠,你不要急!我们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一声“师叔”,萧锦虹一步纵向现身的老婆婆身侧,两人抱头大哭,根本忘记了恶斗中的两人。 双怪愕然不解的看着自己师母,又看看长得与柳剑雄一般模样的少年,心中惑然的忖道:“他们之间有着一连串牵缠不清的关系。” 场中之人不光只是双怪愕然,所有的人,全都大惑不解,一脸惊诧,奇事更是越来越希奇!玉凤挣到神君身侧,轻轻的叫了一声“爹!” 这一下,除双怪与现身的老婆婆外,全都惊愕交集,弄了一头玄雾。 玉凤与天山神君名是师徒,实乃父女,然玉凤今天方才弄清楚。 现身的老婆婆,正是早年归隐岷山的西川大侠,陆崇德的胞妹,也就是玉凤的生身母亲。 陆崇德在岷山被一个武功极高的仇家追杀时,玉凤的母亲陆筠芳刚好赶上,将萧锦虹救下,寄养在云南一位姓萧的世交家中,怕那大仇人追蹑陆崇德的后代,是以改姓萧。 陆筠芳早年因游侠西北,不知侄儿是大哥陆崇德从柳彤抱来,疑为大嫂所生,萧锦虹长到四岁时,正好陆筠芳因爱女在三岁上被天山神君强行抱走,这位花信年华的少妇,失去爱女,心情落寞,精神找不到寄托,只好远去云南,等了两年,待萧锦虹六岁时,方把他携到华山抚养,并授以一身武功,十余年来,只准他叫自己为师叔。 三年前,陆筠芳看萧锦虹武功已小有成就,只告诉他有一个大仇人,要他下山行道,顺便探访仇人,将来好报血海深仇。 想不到萧锦虹一入江湖就名动武林,列入剑林四龙,且为一方霸主。 玉凤这次本是一掌误伤了三弟,自知做了错事,精神受了莫大刺激,不由兴起一股遁世隐迹的念头,早先常听人说,华山多异人,是以他一股劲的就上了华山,巧不巧碰到陆筠芳,母女相认,说明原委,陆筠芳知双怪与神君脾气,真怕老伴下山伤了爱女的情郎,那真要遗恨终生了,是以带了玉凤星夜赶来嵩山。 且说陆筠芳将萧锦虹看了一阵,甜甜的挂上一个慈笑,心中默祷道:“大哥!小妹已尽了最大的力量,将侄儿抚育成人了!只待他将来替你报却大仇,你泉下有知!应该有所慰藉了。” 想她是喜极。登时把爱女的事忘记,猛然想到他们表兄妹还没有见过面,不由笑挽着萧锦虹的手,说道:“虹儿,你还没有见过你师妹……” 一掉头,正赶上玉凤在对天山神君叫唤。 陆筠芳登时想到此来目的,挽着萧锦虹疾忙奔到玉凤身侧。 玉凤一抬头,猛的愣了一下,俏目泪光闪闪,先回头看着地上的三弟,又看看母亲手中牵着的少年,惊异愕然,睁大了两只眼睛。 陆筠芳何尝不也是为地下盘膝跌坐的少年那副模样怔惊住,她终究是阅历丰富的人,猛然憬悟出地下斗内劲的少年,必是爱女的三弟,一看与少年对手的人,又偏是自己年轻时的爱侣,再一看,两人已快到油尽灯枯之时,不由大惊大恐。 想是她心中太急,不暇替爱女及侄儿引见,一声狂吼道:“老鬼!你越老越糊涂啦!你要害玉凤一生?” 陆筠芳母女二人甫一现身,天山神君与柳剑雄二人均已知道,无耐对手太强,不敢分心,是以充耳不闻。 玉凤见母亲吼叫之后,地上两人均相应不理,登时大骇,返身一头又复倒入柳彤怀内,嘤嘤啜泣。 事实上,盘坐地上的两人此刻均十分懊悔,均想收手,但此刻已快脱力,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都不敢先收劲力,生怕一个弄不好,受了伤,定必五脏皆裂,喷血而死。 眼见武林之中,两位绝代高手,在俄顷间就要萎谢,不但两位掌门扼腕慨叹,柳彤更是眼角泛潮,狂道尤其怪吼怪叫,声调悲怆,令人不忍卒闻! 萧锦虹一脸凄惶,“噗通”一声,跪向陆筠芳面前,颤声禀道:“师叔,请您老人家救救我柳大哥。” 陆筠芳摇了下头道:“虹儿,我若能做的话!早就做了,怎还要待你说。” 其实在场的之人,以柳彤现在的功力,及地下两人耗力的程度相比一下,柳彤此刻确有解救两人的力量,只须他运劲双掌一贴两人相抵之掌,猛一分手,将两人相抵的力道向外卸开,两人登时就可解去厄难。 柳彤知道这一点,但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生就了一副宁折不屈刚直脾气,他宁叫爱子血溅五尺,也不肯折辱名声。他并不是不关心爱子的生死,硬得下心肠,其实他比谁都急,在他的心中,希望另外有人能插手解救二人。 再则他不愿出手解救二人,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柳剑雄之父,万一在解救中出了一丝差错,不但使自己一生的英名受污,设若神君有个三长两短,誓必要引起一次无穷的纠纷。 所有在场的人,均手足无措,刘银龙一看师兄惨然神色,再见恩师忧郁容颜,不由心中一阵惨然,抖嗓大声嚎叫道:“刘银龙哪刘银龙!枉你是七尺男儿,竟然不能分担师门些许忧患……。” 他号泣声未落,后山峰林深处,划空传来一声清越劲啸,啸音高昂,挟着一丝凄怆韵律。 啸声一歇,传来一阵清雅的声调,说道:“龙儿何事忧伤,为娘来也……” 狂道与刘银龙喜得一阵惊跳,心中暗祷苍天道:“谢天谢地!这一番,两人有救了。” 灵修道长惊得张大了嘴,晒望着徒弟,心想:“他不是只有父亲吗?那又会钻出个母亲来,怪在这女人功力已到了登峰造极境界,是什么人?” 不光是灵修道长惊愕,在场的人,除了狂道没有不惊的。 俄顷之间,少室峰后如飞泻落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一刹那,人影已从寺侧窜跃至寺前广场上。 刘银龙老远就甜丝丝的叫了一声:“娘!”人已如一只乳燕般的疾朝来人迎去。 狂道朱纯飞老均匀就立掌打了个问讯,道:“老前辈福趾宠降,哈哈!天缘!我朱纯飞想来要倒敬你老人家一杯了!” 来人银发苍苍,欺霜赛雪,手柱一根龙头拐杖,正是金蛟刘银龙的养母,栖霞姥姥韩玉英。 姥姥一现身,除了说话的两人,知他底蕴的就只有双怪与两位掌门。 双怪是心病太重,当着陆筠芳的面,只好来个不理不睬,两位道长各自说了句:“女施主”“女檀越”打了个问讯,姥姥亦福了福。 姥姥是追蹑天山神君戚玄龄而来。 刘银龙向姥姥请过安后,姥姥关切的一拍他肩胛,说道:“龙儿,什么事使你烦心,看你一脸忧急神色!说给娘听听,天大的事,有娘一手接着,怕什么!”她举眼一扫灵修道长。 道长微点了下头,向她慈笑了一下,不说什么!刘银龙伸手向石阶一指,然后一扯姥姥衣袖,说道:“娘!快走!您快去救救我柳师侄。” 韩玉英惊愕莫名的道:“你师侄!雄儿他……他怎么啦?” 两人两个飞纵,早已跃上了白石栏杆。 众人一分,姥姥展目一看,啊的惊叫了一声,连忙移步至跌坐的两人身侧,先看戚玄龄,不由心底一惨,爱恨交进的冷哼了一声,眼眶一湿,滚落两颗豆大泪珠,竟失神的跌入沉思中。 还是刘银龙在她耳旁亲热的叫了一声“娘”,她方猛一抬头,发现几十只期冀渴求的眼色全看着她。 她向刘银龙慈爱横溢的看了一眼,一颗苍苍如银的白首点了两下,方抄转头一睇柳剑雄,轻叹了二声,然后双手平握拐杖,马步一沉,凝聚修为一甲子我的内力真元,在体内流转了三周。 她轻轻的将手杖平放在两人相抵的四只手掌下方,抵住掌根,然后力贯双臂,将内力贯人拐杖之上,传人四只掌根,动作快如飞虹的向下一引,再其快无比的朝上一挑,两人盘坐的身形,登时各自向后微移一尺。 场中之人,紧张情绪一松,齐皆吁了一口大气!“啊!”的叫了一声。 萧锦虹一步跳落柳剑雄身后,在此同时,玉凤亦已纵步飞到,两人身未着地,双肩靠了一下,玉凤俏脸一红,连忙借势横移五步,跃落神君身侧。 萧锦虹忙着替柳剑雄揩擦一头冷汗,招呼他调息,玉凤亦替神君擦了下满头的汗水。 其余的人皆大欢喜,刘银龙扶定栖霞姥姥,正待转身拔步,往两位掌门身边走去,蓦的为玉凤柔声低唤了一声“爹爹”而将步止住,姥姥睁大了双睛,将玉凤细瞄了一眼,陡然一声冷哼道:“丫头!你是他女儿?”她一指地下气息奄奄的天山神君。 玉凤一生刁蛮够绝,那会被人指着鼻子怒声叱骂,登时气往上撞,若不念姥姥适才出手将神君及柳剑雄救下,怕不立时要变脸动手,即便是这样,也真够瞧的了,但见她柳眉一竖,出声叱道:“怎么?他是我爹,难道不成吗?” 栖霞姥姥“啊呀”一声怨艾,一指席地调息的天山神君,怒声喝叱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今天要送你上西天……”话未落,顺手一式“力劈华山”,拐杖挟着一股排山劲风,兜头朝戚玄龄压下。 刘银龙来不及拦阻,冲口疾叫了声“娘”,双手运劲,猛朝姥姥手腕架去。 姥姥功力通玄,刘银龙岂能架得住,一个踉跄,登时暴退三步,也幸而得此,姥姥的拐杖,下落劲势方缓得一下。 玉凤一见杖风压顶,她本可一步纵开,但见父亲垂目调息,不忍父亲惨死杖下,人一急,也就顾不了后果,一个娇躯,向父亲身上一挡,拼着自己魂归阴曹,说什么也得将父亲救下。 她双目一闭,正待等死,谁知身侧“哗啦”一声暴响,四尺外的大理石雕花栏干,被姥姥一杖击成三尺大块,石屑四溅,正向台阶下飞去。 响声才起,接着萧锦虹一声惨然惊呼,众人不由一愣,齐向萧锦虹望去。 变起俄顷,柳剑雄一脸蜡黄,软绵绵的昏死在萧锦虹怀中。 姥姥回目一扫,见柳剑雄的一副死白脸色,顿时拐杖一丢,伸掌一探柳剑雄鼻息,摇了下头,滚落两颗老泪,哀怜的叹了一声。 刘银龙一步跪倒她身前,情急的叫道:“娘!您救救我师侄,他肩负艰巨重伤,如果他……”他接说不下去,正在此时,柳彤垂下两颗老泪,一蹲身伸手一扯柳剑雄胸衣,急着眉探手在他前心一摸。 萧锦虹急问道:“伯伯,我大哥怎么样?” 柳彤仍自皱眉不语,半晌,凄声道:“前心微有点余温,看来心脉仍未全停。” 栖霞姥姥颤声道:“老身真该死,对不起小哥儿。” 柳彤:“老前辈不要这样说,实是小儿命该如此……” 姥姥眼睛一亮,急声问道:“你是柳彤?” 柳彤战斗答道:“晚辈正是。” 姥姥一笑道:“前些日子碰到灵真道友,谈起柳大侠,说你现已跻身天下绝顶好手之列了!真是可喜可贺……” 柳彤心里真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快,心怒道:“我儿子都快要死了!你还有心情扯闲!”他未答姥姥的话,闷嗯了一声,仍自蹙眉看着爱子。 姥姥双眼闪光,笑说道:“柳城侠,令郎有救了!” 柳彤两眼陡睁,一脸焦急的问道:“请老前辈快说,怎么个救法。” 姥姥淡笑道:“要救令郎还得要柳大侠自己尽一把大力,老身从旁协助。” 柳彤心急如焚,登时凄声说道:“请您老人家快说,要晚辈怎样救。” 姥姥笑着答道:“我本门有一种疗作手法,只要受伤之人心脉未断,找一个功候登峰造极的高手,以十成内力,从受代办处之人‘命门穴’将内力缓缓迫人,老身再在他‘心经’穴上施展疗治手法……” 柳彤急得颤着唇问道:“老前辈有话,但说无妨。” 姥姥方说道:“第一,被疗之人,虽是暂时救下一命,但在半年之内,不能使用自向带功力,并要服用天地间的一种灵药,也要耗去不少真元,恐亦要养息一段时间……” 不侍姥姥话落,柳彤抢着答道:“请您老人家快动手,只要救得小儿,便是陪了我这条老命……” 姥姥笑道:“好!我们现在就开始。” 姥姥登时命萧锦虹将柳剑雄身躯扶正,然后命柳彤盘膝坐在柳剑雄身后,好一卷双袖,示意柳彤动手。 柳彤登时气凝玄关,剑眉一垂,右掌徐徐向爱子背上按落。 姥姥更不怠慢,慈目一阖,跌坐柳剑雄前面,双掌向他胸前一阵搓揉。 这提这面疗伤,旁侧可就热闹多了!玉凤一见三弟昏互过去,登时和身扑来,幸为狂道及时拦住,这一下,她哭得够伤心的了! 呼天抢地,豪啕痛哭,狂道何尝不伤心,但他偷眼一看姥姥在察看柳剑雄伤势,发觉仍未到绝望之时,强自忍下悲哀,温言劝慰了玉凤一阵,及见两人开始替三弟疗伤,她也就不再哭闹,反而与狂道围过来,睁大四只上眼睛,注视三弟的脸色。 天山神君则仅是脱了力,一日夫妻百日恩,陆筠芳心里虽然多少有点妒念,及见戚玄龄白惨惨的神色,油然的升起一股爱怜之念,过去帮助他纳息调元。 盏茶工夫,神君功力已自恢复了大半。 他睁眼一看场中情景,向正在替柳剑雄疗伤的栖霞姥姥扫了一眼,回头又望了陆筠芳一眼,摇头低叹了一声,向双怪一使眼色,登时冲起三条人影,向山下扑去。 一旁替柳剑雄疗伤的栖霞姥姥自然不知,但在他身侧立着的陆筠芳,可就跟踪追了上去。 玉凤一见父亲及母亲均悄没有声息的走了,不由脱口喊了声“娘”。 陆筠芳一听爱女娇声急唤!不由心动,猛又将步停住,玉凤一个飞扑,一头倒入她怀中,嘤嘤泣,哭得好不伤心。 狂道随在玉凤身后,踱了过来,将陆筠芳细看了一阵,又回头朝萧锦虹望了一眼,猛的心中一动,向陆筠芳打了个问讯,说道:“陆前辈不知可识川西大侠陆崇德?” 陆筠芳猛的一转头,滚落两颗珠泪,哀叹了一声道:“那是家兄。” 狂道又接问道:“萧锦虹不知与前辈有无渊源?” 陆筠芳眨了眨眼睛,滚落两颗珠泪,答道:“他是舍侄。”狂道听得将头连点了两下。 狂道又接说道:“朱某有点不明,他为什么姓萧?” 陆筠芳将原委一说,狂道方释然的“哦”了一声。 想是这些问题太也有趣,玉凤也停止了哭泣,竖直两只耳朵在听,心中在嘀咕,奇怪大哥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但她也弄清楚了,原来萧锦虹是自己的表弟。 陆筠芳话一说完,低头一看女儿,柔声说道:“凤儿,你跟娘一块走,再晚,要追不上爹了。” 玉凤摇晃了下头,娇躯在陆筠芳怀中扭了两下,说道:“娘,我要慢一步走,我三弟……”她双颊绯红接说不下去了! 陆筠芳怜爱的说道:“也好,娘先走一步,你与你三弟的事,我向你爹提说上一声。” 玉凤一翘小嘴,白了陆筠芳一眼,又羞赧地叫了一声“娘”。 陆筠芳转头侧顾了狂道朱纯飞一眼,笑说道:“道长,我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她与柳少侠的事,老身就托付你。” 狂道哈哈狂笑了一阵,单掌一立,说道:“一个是二妹,一个是三弟,晚辈怎不尽心竭力?” 玉凤一扯他的破袖,一跺莲足,蹶着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又复凄侧侧的叫了一声“娘”!原来陆筠芳已拔步走了。 原本栖霞姥姥举起龙头拐杖,挟着一股排空杖风,向戚玄龄父女兜头碰落,何以拐杖向下一落,并未将他父女击成肉饼,拐杖反而击向四尺外的石栏杆上面去?又柳剑雄原本俊面红红的,正在调息,何以突然会昏死过去? 原来他一见栖霞姥姥举杖朝二哥玉凤头上砸下,一时情急,竟不管本身已脱了力,陡然运起大罗金刚祥功,挥指朝姥姥拐杖弹去。 这一指之力,是他以本身仅余的全部真力,孤注一掷,何等劲道,竟然将姥姥砸下的拐杖弹斜,救了两人,但本身业已油尽灯枯,精力耗尽,立即昏死过去。 回头再玉凤见母亲一走,怔了一下,猛的记起来三弟昏死过去,不知救醒了没有,登时“啊”了一声,一扯狂道破袖,朝阶沿上跃去。 上得台阶,展眼一看,栖霞姥姥与柳彤正是功行紧要关头,柳剑雄虽仍双眼紧阖,但已呼吸转粗,胸部起伏已渐渐加速,全身起了一阵波动。 顷刻之间,气息渐匀,脸上泛现一朵嫣红,看得一侧静立的两位掌门都轻吁了口气,宛如搬走了积压在心田上的千斤铅板一样。 狂道凑近她的耳朵,轻说道:“三弟有救了!” 玉凤向他甜甜的一笑,说道:“大哥,我们三人,待三弟好转之后,天涯海角,再也不分开了!”说时,俏脸飞霞,娇羞不胜的螓首低垂了下去。 狂道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容易,有一天要是你们嫌大哥碍眼,兼且喂我的酒虫麻烦,看着我这份德惹厌,哼,小两口跺脚一走,摔下大哥我,又癫又狂,孤苦伶仃,一副穷相,大庙不收,小庙不要,那时节……” 玉凤摔了他一把俏眼斜飞,狠狠的瞪了一下,低喝道:“你敢再乱说,还是多关心点三弟……” 不知什么时候,除了刘银龙及萧锦虹陪着盘坐在走廊上疗伤的三人外,两位掌门瑕一众高僧全走了个精光。 狂道也不理这多,顺着玉凤的话拿眼向前瞄去,正好柳剑雄长吁了一口气,将一双大眼睛睁开,神态有点衰颓。 玉凤一声“三弟”,正待走了过去,栖霞姥姥倏的回目瞪了玉凤一眼,玉凤疾的又将步止住。 姥姥看了柳剑雄一眼,说道:“哥儿,别说话,快行功调息。” 柳剑雄登时照着姥姥吩咐,闭目行功,调息扶元。 他这一醒转过来,在场之人,全都惊喜万状,齐皆驱散了满脸的哀伤阴霾。 狂道一见三弟醒来,雀跃狂跳,环眼一转,有了主意,知向萧锦虹招了下手,一面一扯玉凤,退下台阶,走到广场上。 萧锦虹跟了过来,双手一拱,向玉凤一揖,叫了声“师姐”。 玉凤甜笑说道:“不!你不姓萧,我妈才告诉我,你是我表弟!” 萧锦虹啊了一声,愕然失惊的自问道:“怎么?我姓陆?” 玉凤轻点了下头,表示不错,他不由“哦”了一声,忖道:“难怪!难怪柳伯伯他问我是不是姓陆?想来柳伯伯对我的身世很清楚……” 他剑眉一飞,看了玉凤一眼,急问道:“表姊!那么你对我的身世非常清楚了?” 玉凤摇摇头道:“我也不大十分清楚……”话至此,眼圈一红,接说道:“刚才娘说,表哥在两岁时,舅舅遭了变故,被一个极厉害的魔头寻上门,将舅舅他老人家害了,幸好娘及时赶上,将你救下,送到云南姓萧的一位伯伯家中……” 萧锦虹眼含痛泪的大声说道:“表姊,这些我知道啦!请你告诉我,谁是我的杀父仇人?”他双眼喷火,神情显得激动十分。 玉凤轻摇了下头,答道:“娘没有说清楚……” 萧锦虹疾声问道:“姑姑她老人家呢?” 玉凤凄惋的一笑,答道:“她老人家早走了!” 萧锦虹“啊”的一声失望慨叹!将头垂了下去。 狂道突然哈哈一笑道:“叹什么气?要想报大仇,何不去问一个人?” 萧锦虹急得快要吐血的问道:“朱道长,麻烦你说说,去问谁啊?” 朱纯飞哈哈狂笑了一下,答道:“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听,等我故事说完,你再去找那个人,一定会问得出点头绪来。” 玉凤狠瞪了他一眼,心怒道:“哼!人家快急死了,你还卖关子。” 萧锦虹催说道:“请道长快说啊!” 狂道先扫了玉凤一眼,关照了一声,道:“我说故事的时候,你可不许插嘴。” 玉凤狠狠的白了一眼,说道:“谁吃多了,管你那么多闲事。” 狂道不再理她,笑了笑,又望了下萧锦虹。方说道:“十多年前,有一位武林中极负盛名的人物,生了一对双生子,大儿子留在身边,二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就被他一位知己好友抱去抚养,一年之后,这位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到老友家去看爱子,到他抵达之时,发觉老友家园荒芜,阒无人迹,不但老友杳如黄鹤,爱子也不知下……” 萧锦虹“啊”的一声,玉凤一双俏目看了狂道几眼,狂道若无其事的又接说道:“这对孪生兄弟长的极为俊秀,貌相更是十分酷肖,几乎不易辨出来,幸好老二右耳垂上长了一颗红痣……” 玉凤一声惊叫,敢情她已看清了表弟右耳垂上正有一颗红痣,她哪得不惊。 萧锦虹人本聪慧,狂道话未说完,他已掉转身,如飞的向台阶上纵去。 三人说话的一阵工夫,疗伤的人已功德圆满,柳剑雄正入定调息,栖霞姥姥与柳彤正在擦汗,刘银龙侧侍一旁。这时少林掌门觉智上人,也来在几人身前,想必他是将灵修道长陪进精舍之内,又来侍候小师叔。 猛的萧锦虹一步跃落柳彤身前,叩头如捣蒜般的怆迷着声音说道:“孩儿该死……”语不成声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柳彤剑眉一轩,神情悲喜交集的滚落两颗老泪,点头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父子俩抱头痛哭,柳剑雄睁开那双失神的大眼,看了看父亲及兄弟,微笑了一下,又将眼睛阖上。 上人与姥姥都轻点了下头,这件事,自难瞒得过他们的慧眼,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刘银龙有点迷惘,看了看地下抱头悲声的父子二人,又看了下跃落身侧的玉凤与狂道。 柳剑雄虽是被栖霞姥姥与柳彤将他自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姥姥疗伤的独门手法与众不同,人虽医好,但要调养半年,便是柳彤,也因耗力过甚,要养息一段时间。 柳彤略不调息之后,神情一爽,纵身跃了起来,向姥姥施了一礼。 同时之间,栖霞姥姥也站了起来,觉智上人忙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女檀越救了老衲小师叔一劫,请受老衲一礼。”话落,和身下拜。 姥姥慌的一步跳开,谦逊道:“上人请不要多礼,柳少侠禀赋奇佳,说到这次疗伤,还得归于柳大侠,老身怎敢当上人这番谬赞?” 柳剑雄恰在此刻,亦已自地上跃了起来,上人忙着又向他见过礼,并恭贺了一番。 一下午的折腾,天色也就不早了,归鸦噪晚,上人陡的一皱眉头,柳剑雄心窍玲珑,察言观色,登时记起来初上嵩山之时,弘元大师曾向他说过:“历代相传,本寺上院之中,禁止女客进入。” 他大眼一转,向上人笑说道:“柳剑雄内伤未愈,不便住在上院之中,恳祈掌门准柳剑雄与我大哥二姊等一道,今晚在下院住宿一宵。” 上人合十说道:“师叔明察,弟子立刻命觉慧师弟前来随侍师叔……” 柳剑雄笑谢道:“不和了!我虽贱体未完全复原,但有我大哥二姊及我兄弟一道,想来不会碍事,下院之中,必会替我们安排一切,掌门请不要劳神了!倒是武当掌门及家父,今晚可能要搅扰上人。” 上人合十恭逊了一阵,柳彤与栖霞姥姥经验何等丰富,登时点了下头,暗自推许柳剑雄的机灵过人。 柳彤笑道:“雄儿,你要好好的侍候韩老前辈,去吧!还是趁早到下院休息去吧!” 柳剑雄转身向上人及父亲一个长揖,然后向栖霞姥姥笑道:“今天多亏老前辈救了晚辈一命,无以为敬,只好到下院敬您老人家一杯素酒,聊表寸心。” 姥姥笑说道:“哥儿,别那样说,老身愧死了,若不是为了老身一时使气,哥儿你也不会脱力到这样险境。” 七人一路说说笑笑,满面春风,一路扑奔下院。 “黄鹤三雄”在一年之间,名满寰宇,但三人自“黄鹤楼”一别,始终未碰过头,直到今天,方始算是三雄自结拜后的第一次重聚,玉凤也得知上次禹县城中所见的人是萧锦虹,萧锦虹也向玉凤致歉,并说出爱侣是华燕玲,登时前嫌尽释,玉凤显得分外的高兴,傍依着三弟,玉手搀扶,两人落在后面,喋喋不休,互诉相思。 一年来,几经波折,两人有着万千相思,此时方才得以倾诉,是以甜得如胶似漆。 刘银龙扶着狂道,也是一路闲扯,金梭刘银龙真是对上了栖霞姥姥的心思。娘儿俩谈个没完。 下院的住持弘元大师将几人视作稀有的上宾,殷勤款待。当晚,六人也就权在下院宿了一宵,翌日巳时,灵修道长与柳彤辞别觉智上人,双双来到下院,柳剑雄上前参拜过师祖,又向柳彤请过早安。 众人均互相见过礼之后,道长又向姥姥谢了相救徒孙之德,方自笑说道:“龙儿立刻随韩老前辈住栖霞小住,小心侍候你娘。”敢情柳彤昨晚已将栖霞姥姥收师弟为义子的前因后果,就他所知,详细的向师父禀陈过了。 姥姥慈笑首向灵修福了一福,谢过道长对她娘儿俩的成全。 道长又说道:“中秋之夜我们仍在洛阳白马寺会齐,然后出关寻宝,柳彤此间事了之后,你就带着雄儿先去白马寺看看你师兄,将我的话转告他,令他立刻返回武当山,为师另有要事,要他去办。” 柳彤唯唯应命,道长交代一完,然后向姥姥施礼告辞,独自一人先行下山,返武当而去。 众人忙起身躬送。 原来昨天戚玄龄一顿搅闹,后来虽将一场万顷风波平息了下来,但赖以往关外寻宝的主力——柳家父子,一个几乎命归地府,一个亦因替爱子疗伤,以致大损真元,迫不得已将寻宝这档事,压后半年。以俟柳剑雄伤愈复元。 灵修道长走后,玉凤趁着在座之人均与她有深切关系,于是“噗通”一声,向栖霞姥姥跪了下去,躬禀道:“我爹爹当年有什么地不起您老人家的地方,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过我爹这遭儿,您老人家如顺不下这口气,凤儿愿代父受责,您老人家要打要骂,凤儿万死不敢有怨尤。” 栖霞姥姥将手中龙头拐杖向地上猛力一顿,铺地的耐火红砖,登时被她震碎了好几块,白发怒竖,根根拌摆,切齿的冷哼了一声,说道:“要我轻轻易易的放过他,哈哈!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孩子,你舍身挡挡也消不了这桩债。” 萧锦虹闻言,不由双手一揖到地,接口含笑答道:“老前辈明鉴,我姑姑与戚老前辈的结合,确有一段不平凡的因果在内;晚辈跟我姑姑学艺十年,可就从没有听她老人家提过戚前辈半个字,更未见她离开过华山一步,千祈您老人家明察因由,如果是件无……” 姥姥寒着脸冷笑接道:“因由?事实俱在,他害了我老婆子一生,到头来,居然毁约背信,自食其言,似此恨海难填,不杀之难消我……” 柳彤一看事情有点僵,登时向师弟使了个眼色。 刘银龙何等乖巧,噗通跪了下去,柔声说道:“娘!您老人家何苦来呢?八九十岁的高龄啦!气坏了身体,不叫孩儿着急吗?您老人家为什么不看开点,安安逸逸的乐享天年,龙儿待师门事了,一定随侍你老人家,晨昏定省,不远离膝下一步,请您老人家曲谅孩儿的不孝,高抬贵手,饶了神君吧!” 栖霞姥姥唉的轻叹了一声,宛如被刘银龙的话所感动,摇了摇头,说道:“龙儿,娘受的苦太大了!若要娘轻易的将他放过,确实太便宜了他!” 刘银龙一看姥姥已然心动,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又磕了三个响头,登时额上起了一片青色。 这一下还得了,姥姥看得心绞般疼痛,连忙伸手一扶道:“孩子!快起来,别这样……看你,难道你不痛?” 刘银龙才比柳剑雄大上几岁,乍看之下,仍是个大孩子,他见姥姥这一伸手扶来,顿时心中一动,冒上一个撒赖的主意,扑在姥姥怀里,双膝一沉,仍坠在地上,双肩乱晃,腻着鼻子,说道:“娘!我没有脸站起来,起来了见不得人。” 姥姥慈目陡睁,愕然不解的急问道:“你说,见不得谁?” 刘银龙一指柳剑雄道:“我没有脸见我柳师侄?” 姥姥惊诧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见不得他?” 刘银龙又指了指跪在身侧的玉凤,说道:“因为她是我师侄的二哥,他们‘黄鹤三雄’,生死与共,你老人家倘若拽上天山,凤女侠势必要挺身替父赎罪,那么我柳师侄可就难了,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叔,难不成眼看着他也舍身殉命,而不予成全?” 姥姥慈目一睁,怒声叱道:“胡说,老身收你一场,难道辱没了你?你倒全向着外人……” 刘银龙低头不语,只是磕着响头告饶,姥姥凄声叹了口冷气。 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柳剑雄说道:“哥儿,你师叔的话可真?难不成你也要为此狼心狗肺的人舍死忘生?” 柳剑雄淡笑了一下,躬身恭答道:“您老人家明鉴。” 姥姥抬头凝注供桌上香炉中冒起的几缕香雾,良久,又复冷叹了一声,凄惋若泣的颤声说道:“你……你们俩……两人都给我起来……我一切……全依了你……雄儿……” 最后一个字已是泣不成声,老泪有若堤溃,簌簌洒落,谁都想得到她心底蕴蓄了多少哀伤。 玉凤盈盈的拜了三拜,恭说道:“侄女终身感戴您老人家成全孝思的大德。”话落,站了起来,向三弟投了感激的一瞥。 刘银龙却俯伏地上,不肯起来,痛哭流涕的道:“娘!龙儿不孝,害得您老人家伤心,您老人家要是不原谅孩儿,不解颜欢笑,孩儿就长跪着不起来。” 姥姥擦了一把老泪,立止悲声,伸手一挽刘银龙,慈笑了一下道:“孩子,为娘永远不再哀伤了!起来吧!” 刘银龙站了起来,柳彤与狂道又向姥姥谢了一番。 凭着玉凤的孝思,柳剑雄的机智,刘银龙来上一条苦肉计,将栖霞姥姥与天山神君间,牵缠了四十年的积怨,消弭一空!无形之中,也替武林苍生,又立下了一件天大的功德。 化戾气为祥和,柳彤与狂道这种大侠,将天下安危视为己任,这场可以掀动滔天巨浪的纷争,俄顷之间,消弭于无形,两人对姥姥这份容忍气度,委实心折,玉凤更是心底狂喜。 姥姥悲喜参半,心里多少有点愤愤然,暗忖道:“玉凤这丫头怪灵秀的,若然那负人心不负心,说不定这孩子还是我的呢……”她有点感慨!不愿再待在这儿,登时向狂道及柳彤告辞,携着刘银龙,娘儿俩一迳的回栖霞而去。 姥姥走后,柳彤与狂道率着三个少年男女,相继下山,迳奔洛阳。 这日来到洛阳,洛阳是帝王之都,气势雄伟,人物荟萃,自不待言。 几人落了店,柳剑雄当天就上了一道白马寺向住持方丈留下了话,然后告辞返店。 白马寺的住持,玄通禅师,也是一位名震中原的侠僧,与妙清道长方外至交,是以才约晤在白马寺。 妙清未到,几人闲住客店无事,柳剑雄也就静静的在后院中调养。 这天,柳彤陡然记起来,姥姥说过爱子要服一种灵药进补,方能将她这种独门手法疗伤所亏损的精力,慢慢调养复原。当时因忙于开解姥姥与天山神君的情孽恩怨,未问清楚到底应该要服什么灵药方有效?现时记起爱子包袱中,还有一枝成形参王,参王是天地之间的灵药,如果服下,定有功效。 他找到狂道,与狂道商量了一下,两人均认为可行,立嘱爱子将参王服下。 参王确是人间圣品,功效不同凡响,他吃过参王之后,每天按时打坐调息,玉凤更是悉心侍候,寸步不离。 柳彤本想留下一封书信,托白马寺住持,转交师兄,然后自己率爱子返襄阳养病,及至见爱子服了参王之后,病势已有起色,也就打消了动身之念,想静侍爱子身体恢复后再动身。 除了玉凤终日伴着柳剑雄,一刻都不离,两人细语绵绵,倾诉恩情外,狂道与萧锦虹,均闲得无事可做,当然,萧锦虹也克尽人子之道,尽心侍奉柳彤,这一来就别说柳彤有多高兴! 狂道一生落拓不羁惯了,那能旦夕困坐斗室,但又不愿离两位义弟而去,有时闷得发慌,不免哇哇大叫。这一天,柳彤发觉他无聊,猛的心一动,笑说道:“你不要乱叫,是不是酒喝得不过瘾?我准备痛痛快快的请你喝上一顿。” 狂道环眼一转,愣了半晌,答道:“老儿,你请喝酒一定不简单,你说吧!要我姓朱的跑腿?还是卖嘴皮?反正我这条命,准卖给你们姓柳的就是了!你看!哼!隔壁那两个小没良心的,平常嘴多甜,大哥长!大哥短,这几天,两人蜜里调油,如膝似漆,可就将大哥我甩在一边啦!” 柳彤朗声笑道:“你不要发牢骚,这一趟虽然腿也要你跑,嘴皮也要你卖,可是此行任务不同,你是为了吃喜酒而去……” “吃喜酒……”狂道大吼了一声,接答道:“我去!我去!老儿,你说去吃谁的喜酒,又往哪儿去?” 柳彤一指萧锦虹,笑说道:“吃他的喜酒,去的地方吗!杨柳青……” 狂道环眼一瞪,吼道:“慢着,你是叫我去说媒?” 柳彤点头说道:“正是要你去卖嘴皮,做媒人。” 狂道摇摇头,泄气的说道:“我不去!” 柳彤为他的话愣住了,问道:“有喜酒喝,不去?” 狂道点了下头道:“君子爱酒有道,有能喝的,有不能喝的。” 柳彤气说道:“你怕华氏双雄?” 狂道摇了摇头,说道:“早岁我被华荣那个母老虎般的老婆,打过一赶狗棒。” 萧锦虹听得噗嗤一笑,心说:“你这一说,岂不变成了狗了吗?” 柳彤哈哈一笑道:“柳彤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此行正好她求上你,给她出点难题。” 狂道疑诧不解的瞪着一对眼睛,说道:“她求我?” 柳彤点了下头,笑说道:“你这趟做的是现成媒人,她求你还来不及呢!”当下,将萧锦虹与华燕玲的一段情海风波说了一遍。 狂道看着萧锦虹,笑道:“我准去!但事成之后,你们小两口可不能再像隔壁的那两个小没良心的,将我一脚踢得远远的。” 柳彤哈哈一笑,萧锦虹连忙双拳一抱,一揖到地,说道:“全仗您老人家玉成,这番恩德萧锦虹一生不忘。” 狂道哈哈笑道:“老儿,我立刻动身,快说!你看我怎样做法?” 柳彤笑说道:“当然,做媒有一定的手续,老夫修书一封,备上一份生辰八字的喜帖,再交给你一件下定之物。” 狂道一拍大腿,吼了一声:“成,”连声催道:“老儿你快办。” 片刻之间,柳彤提笔写了一封给华氏双雄的信,并写了萧锦虹的生辰八字,柳彤更往怀中掏出一方家传的龙凤温玉,交给狂道。 狂道哈哈一笑,到隔壁向两个义弟说上一声,辞别众人,就起程上道,往天津卫而去。 不管狂道此去提亲如何,且说柳剑雄人本天赋异禀,一再的逢到不少旷绝千古的奇缘,连经两次大小周天的关期,若不是他金刚禅功只有七成功候,差强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他虽与天山神君赛技脱力,受了姥姥独门手法疗伤之害,但他功力不凡,服了参王之后,又得玉凤悉心调理,再一行功练气,半月工夫之后已日有起色。 柳彤亦因连服了几枝老年山参,体力亦随之恢复。 爱子日见复元,柳彤心情也日益爽朗,这天午餐之后,天朗气清,春意充盈。想是他老兴一发,登时率着两子及玉凤想出城踏青。 柳剑雄闲得有点发慌,见老父提说出城郊游,不由对了心思,喜极欲狂。 四人出得城,一片春光明媚,鲜花似锦。柳浪莺闻,登时心胸一畅,柳彤常听师兄妙清说,邙山的桃林,万顷花蕊,胜极一时。登时取道邙山。 十几里路程,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登临,邙山原本是历代旁王陵墓卜葬之处,是以山色挹秀,常年一片葱绿,再加上此时漫山桃花如海,又别有一番风致,极一时林泉之胜。 玉凤紧依在柳剑雄身侧,有若一只云雀,打开了话匣子,喁喁低语。事实上,两人早种情根,又连经波澜,近半月来的耳鬓撕磨,玉凤的一片如水柔情,使得柳剑雄为之心醉。 两人此刻,正漫沉在幸福的爱河中。 柳彤心中多少有点喜悦,剑眉一轩,豪笑了一下,心想道:“佳儿佳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萧锦虹却触景伤情,感慨万千,心中冷了一下,暗忖道:“假若燕玲也在我身边,我也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让大哥与表妹专美了!”他轻轻的嗟喟了一声。 柳彤对这双爱子同等关切,锦虹虽是轻声一叹,那能瞒的过他,不由一抬眼,将爱子着实的看了两眼。 萧锦虹有点不好意思,猛的将头别转过去,这一转,登时愣然,一个生相怪异,面红如火,且又生就一副猴相的人,正向他们四人瞄过来,萧锦虹与那人对了一眼,发觉那人两眼精光灼灼,极像内功到了火候的人,登时心中打了个冷噤。 游春的人本就多,那人眼色虽是怪异,但萧锦虹怎好去盘问人家。何况自己不也是瞪了人家一眼吗? 他本想半这件事向父亲禀说,但他孝心极重,知道柳彤身体未复元,不忍父亲担上一份心事,心道:“哼!来吧!不管你是什么路道,小爷全接着。” 这倒不是他骄狂,实在是江淮一带,萧锦虹跺跺脚,东南半壁真个要随之颤动。 柳剑雄只顾同玉凤说话,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偷窥,萧锦虹不愧是雄霸过一方,经验、机智算得一等,沿途随步踏青,发觉那人暗暗踩着自己四人。 他在心中暗自冷哼了一声,更留上了心。 游罢回城,想是太累,玉凤逼着柳剑雄休息,替他熄了灯,关好窗户,也就返回自己卧室。 天才不到二更,正当她尚在理妆之时,窗户突然洞开,疾如风飘的飞进来一张纸笺。 她登时一声娇叱,挽剑一步跃出窗外,踊身一纵,对面屋脊上有二人动手,兵刃撞击,“铿锵”之声,震破寂空。 侧目向柳剑雄屋内一看,门窗依旧,刹那之间,柳剑雄也仗剑一步跃落她身侧。 同时之间,柳彤亦已跃至,三人一相度,齐向打斗之处奔去。 谁知他们才待举步,前面狠斗的两人已自停手,正有一人拼命狂奔,另一人提步欲追,柳剑雄看清追赶之人是萧锦虹,连忙出声呼止道:“二弟且慢。”话落,萧锦虹已将步停住,跃了过来。 玉凤向柳彤福了一下,说道:“伯伯,这家伙用一手上乘气功,将一张纸笺掷进侄女窗内。” 柳彤争问道:“上面写些什么?你拿来我看。” 玉凤返身下房去拿纸笺,萧锦虹已一步跃了过来。 柳彤说道:“那家伙是什么路道?” 萧锦虹一面收剑,一面答道:“孩儿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路道,他不但生相怪异,长了个红猴面,而且招势也怪诞的很,孩儿从未见过像他这种怪招。” 柳剑雄轻哦了一声,有如想起一个人来,但他拿不准,不敢肯定,只沉吟了一阵。 柳彤只顾与萧锦虹说话,未留心柳剑雄的态度。 刹那之间,玉凤手中拿着一张黄纸,跃上屋面,纵落柳彤身前。 她一面嘴里咕哝:“这家伙没头没尾的写了几个字,约我们明晚子正,在邙山秦王陵前会一面,怪的是没有落下款,令人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一面双手将纸笺呈给柳彤。 柳彤才一接过信纸,内心微颤,剑眉一皱,脸上神色立变。 柳剑雄一看老父神色有异,不由惑然不解的道:“爹!你老人家怎么啦?” 柳彤唉的一声轻叹,说道:“孩子!你在铁岭重创大漠三丑,矮地虎当场死去!他师父大漠神雕哈萨骥已经找上门来了!”话落,将那张黄纸递给他。 柳剑雄注目一看,一张烟熏的焦黄牛皮纸,除了玉凤所说的字外,真的是无头无尾,不由一皱剑眉,说道:“爹!我看不出来,从什么地方去分辨,这是姓哈的东西?” 柳彤轻嗟了一声,说道:“这魔头有一种表记,是一只大雕,这种烟熏纸,武林中视之为追魂令,见了这张纸,命就去了一半了! 要辨认这张纸的真假,你只要将纸放在月光下一照,就可以看出来,它上面有一只水印大雕。” 柳剑雄迎着月色一照,果然纸上有一个水印的大雕,他看了一下,玉凤一把抢过去,对着月色再看。 他有点不解,道:“爹!为什么武林中这么怕他?将他这张纸视作追魂令?” 柳彤神色凝重的道:“这魔头很少踏进中原一步,要来,必定是为要了结一件深仇大恨,他这种纸在中原一带,七八十年间,也仅出现过三五次,但每一次这张纸一现迹,对方必是惨死,他手段太辣,有时还要将对方剥皮泄愤……” 玉凤冷哼了一声,说道:“伯伯,这东西委实太凶,正好明晚一举把他除去,替武林除一大害。” 柳彤长叹了一声,说道:“柳彤从不把一些江湖败类放在眼中,但这魔头确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魔头,适才现身之人已自了得,可见他武功超绝不凡,唉!我担心的是雄儿才有起色……” 几人一筹展,柳剑雄剑眉紧皱,沉声说道:“早先二弟报说的在邙山蹑着我们的那人,正是大漠三丑中的红面猕猴,这么说来,当真是他们师徒了。” 柳剑雄一说出那人是红面猕猴,柳彤更沉叹了一声,说道:“看来大漠三丑之中的两丑,也随定这魔头来了,明晚……唉!为父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要斗斗这魔头。”话落,一摆手,跃落客店,各自定息。 当晚无事,但柳剑雄心中起伏不定,暗中筹思对付哈萨骥之策。他和三丑动手,知大漠武功委实不凡,哈萨骥又是大漠派的祖师,父亲如何能与他匹敌?而自己身未复原,是以终宵难寐。 第十九章 玉女遁影 萧锦虹一生未尝碰到强硬对手,甫一出道,轻轻易易的就成了一方霸主,哪把哈萨骥放在眼中,玉凤则又是另一种看法;普天之下,在她心目中,能算得上绝世高手的人,就只有灵真道长、父亲与三弟几人,是以柳彤说出了哈萨骥的凶狠,她只在心中冷哼了一下,不以为意。 四人分作两拨,心思不一,大体上说,柳彤较为忧烦,他最为担心的是爱子身体未复原。 时间那容得他尽一味的愁思,虽说这一天特别难过,宛如比往日特别长了点,但不知不觉中,夜幕又已低垂,黑暗偷偷地溜了来,柳彤剑眉蹙得更紧了。 初更时分,四人晚膳已毕,扎束了一番,玉凤相帮柳剑雄系好青虹宝剑,她抚了一个剑匣,朝他妩媚的甜笑了一下,柳剑雄向她深注了一眼,泛起一个幸福的微笑。 玉凤偎着他说道:“依你昨晚所说,很可能对方来了三个人,那么三人之中,又数哈萨骥强点,停会要是动上手,与我锦虹表弟接着两丑,哈萨骥再强,凭你爹现在的功力,一定会接得下来;你不许出手,只好在一旁看着,本来这把剑我替你背着,又怕万一情势所迫,一旦急用上,措手不及,因此,还是你自己背着,但你可要听我的话,不管我们战胜了,或是战败了,你都不许出手,非到己身危急之时,方准出手。” 她深情款款,一双俏目弟睇着柳剑雄的俊脸,细语叮嘱。 柳剑雄笑着听她说,话一落,他轻舒二指,将她的下颚一抬,凝目含笑的低问道:“我爹,我爹是你什么人?” 玉凤俏脸飞霞,双颊红的似火,娇躯在他怀中扭了一下,莲足一顿,噘着嘴白了他一眼道:“不来了!人家给你讲正经话,你一点都不听,还促狭的讲调皮话。”说着,玉手飞快的往柳剑雄大腿上死劲的拧了一把。 尽管柳剑雄调侃她,问出这么多羞人答答的话,她听后宛如有点生气,但心里面可就是甜得有若跌进了蜜缸里面,简直是甜透了心。 拧一把不大紧,柳剑雄想是真有点痛,忍禁不住,不由失声“哎哟”的叫了一声,这一声,有如一把千斤重锤,狠狠的在柳彤心弦上敲了一下。 “雄儿,怎么啦?”隔壁房中传来柳彤的声音,语调有点儿抖急。 玉凤的俏脸更见娇红,像一只快落地的苹果,狠狠的又白了他一眼。 柳剑雄油然的俊脸绯红,讷讷的说道:“没有什么,你老人家万安,是袜子里有只小虫,咬了一口。”他应变还算机灵,柳彤轻轻“嗯”了一声,续说道:“快点准备,天时不早了,就要起二更,晚到了会落人话柄。” 柳剑雄答了一声,再未说什么。 三更天不到,冷月照着幢幢森郁黑影,凝神细看,原来是些石人石马石象,杂草蔓生,几将这些斑剥的石象遮了一半,夜风吹过,树顶枝叶沙沙作响,冷月斜照,陵墓显得分外的阴森、冷寂。 树顶枝叶中起了一声袅鸣,声音一落,飕飕飕飘落四条人影,来人正是柳氏父子。 柳彤招眼向四外一望,但见这邙山全笼在夜雾之中,一片银辉虽是照得远处那座奇大的陵墓清晰可辨,但想览清邙山夜幕下的真面目,确属是件不易的事。陡的,他目光停在六丈外一座大石象后面,讶然的愣瞪着石象,柳剑雄突然一步跃落他身侧,朝着那只石象点点头。 父子所见略同,齐皆认定石象后面藏有人。 柳彤不吭声,仰首往天空一看星斗方位,时间已快子正,登时气凝丹田,哈哈一声长笑。 “噗噗”两声,两只夜枭“呱”的冲霄飞起,柳剑雄嘴唇动了几下,朝石象后面用“导音飞韵”的绝技学着父亲的口气,说道:“时已将近子正,劳三位久候,可否请出相见?” “喋喋”两声如枭嘶叫,大石象后闪出三人,红面猕猴与马面天神垂手分立在一高大棕色短发怪人两侧。 这怪人长得鹰鼻鹞眼,一脸尺长的棕色虬髯,根根粗如钢针,一张海口,嵌在血红如丹砂的脸上,着一袭紫色窄袖胡服,背插一只金光闪闪的豹爪。左壁套了两只乌光发亮的钢环。年岁竟然令人无法估计。 那两只钢环特别惹人注目,柳彤虎目眨了两眨,猛的心中一动。 那人咧开大嘴,一口浓浊的塞北口腔,说道:“柳彤你确不愧是中原一号人物,昨晚我还责怪两个徒儿,怪他们大惊小怪,嘿嘿嘿! 你当真已算得上是号人物了!凭你这手传音入密的功夫,今天准可痛而快之的活动一下筋骨了。” 这家伙确实够狂傲,一扬一弃,将中原的武林高手看成是他活动筋骨的对象。 柳彤虽不会“导音飞韵”之法,但爱子唇儿一张,他也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心中一喜,猛的忖念道:“雄儿功力已自恢复了八成了。” 现身三人,谁都猜得出是哈萨骥师徒,柳彤双目仍是凝注在他左臂那两只发光钢环上,哈萨骥话一落,柳彤虽是不耐他这种狂傲劲,但仍双手一拱,豪笑一声道:“哈老前辈过奖了!柳彤在中原武林道上,微不足道,怎能当得上‘一号人物’的谬赞?” 哈萨骥一声傲笑道:“武当横霸武林百年,嘿嘿,门下高徒,自然算得上是号人物。” 柳彤心中有点气,不由也傲然的朗笑道:“敝派承武林各门抬爱,尊家师为剑盟宗主,执掌剑门令符,柳彤不知哈老前辈所指‘横霸’二字是什么意思?” 哈萨骥傲然狂笑道:“还不是横霸,你这野种儿子不但在关内胡搅一通……”他一指柳剑雄,倏的两眼暴睁,有似两只铜铃,怒叱道:“居然敢到关外行凶,伤了我三徒儿,若非是我一位老友逢其会路过,将我两个徒儿救下,哼,你们竟然不念武林一脉,不将我大漠一派放在眼中?” 柳剑雄怒哼了一声,玉凤幸好傍着他,登时扯了他一把,他方将快要爆炸的满腔怒气压下去。 柳彤身前侧一摆手,意在制止柳剑雄,豪笑了一下,说道:“哈!哈!哈!老前辈望重武林,不嫌说话有点不大近情理吗?老前辈不约束马氏三雄,虽然恃强出手,凯觎少林失宝。犬子卫道师门,虽伤了令徒,似是三位高足抢先联手环攻小儿,这一点,也是大悖武林道义,有损老前辈令誉。” 哈萨骥“哇呀呀”的狂吼了一声,叱道:“柳彤,你太欺人过甚,说话强词夺理,你那杂种儿子技出灵真那牛鼻子,而失经又份属少林,你怎能配说是卫道师门?” 柳彤剑眉连扬,没好气的沉声抗答道:“柳彤敬你是位前辈,心仪你往昔风范,可是你此时口齿不清,一再出口不逊,姓哈的,你怎的行事不尊重自己的身份?” 哈萨骥气得五内爆裂,大喝一声道:“柳彤,你是活得嫌命长了不是?本来今天我只向你那杂种儿子索命,嘿嘿!没说的,今天你们全都有份,谁都休想离一邙山一步。” 不光是柳剑雄怒,玉凤与萧锦虹又何尝不是气得顿足,萧锦虹再也忍禁不住,大吼了一声,说道:“爹!让孩儿替你老人家将这狂徒擒来。”声落,他正待一步纵出。 柳彤将他一把扯了回来,发话道:“虹儿,慢着,为父尚有件重要的事问一问他。”登时虎目一瞪,一指哈萨骥臂上的两只钢环,沉声喝道:“姓哈的,你臂上的两只钢圈,可是龙虎钢环?” 哈萨骥嘿嘿两声冷笑,语带傲气的道:“哼!算你识货,你全猜对了!” 柳彤追问了一句:“你怎样得来?” 哈萨骥又是两声傲笑,不屑的答道:“怎样得来!是一场血债的代价。” 柳彤侧头看了萧锦虹与玉凤一眼,强忍了一下胸中气愤,终于忍禁不住,虎目发红,怒声喝道:“这对钢环,哼!是不是从只剑镇西川,陆……” 哈萨骥有点不耐,截断他的话接说道:“一点都不错,陆崇德早年伤了我大漠门下一名弟子,我只取了他的狗头与两个铁环,还算便宜了他呢!” 贼子!拿命来!柳彤身后飞出两人,朝哈萨骥猛扑,身未到,四股凌厉掌风,带起一阵锐啸,朝哈萨骥撞去。 柳彤来不及拦阻,“嘭嘭”的两声大震,哈萨骥身后跃出来大漠两丑,将萧锦虹和玉凤的两股掌力接下。 玉凤迹近疯狂,两只玉掌有如雪片乱舞,“玄灵掌”绝招连连,将红面猕猴罩住,她全心全力的要替舅父陆崇德报仇。 萧锦虹更两眼红的怒恨腾霄,他是陆崇德的养子,此刻见了杀亲仇人,真是恨冲九霄,又掌一紧,想逼开挡住他的马面天神,以全力去搏杀哈萨骥。 柳彤低叹了一声,知道此时要拦下二人,也不可能了,心中一阵转腾,知道今天已是势成骑虎,难以善了,低声向柳剑雄嘱咐了几句,正待出手攻哈萨骥,哈萨骥已嘿嘿冷笑道:“柳彤,你也别闲着,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们父子俩,是谁先替我徒儿填命?” 柳彤豪笑了一下,说道:“老友陆崇德的血海大仇,姓哈的,柳彤正要找你偿还!” 哈萨骥双手向后一负,不管一侧打得狠烈异常的两个徒儿,冷然的傲笑了一声,漫应道:“我在陆崇德身上还没有捞够本,柳彤你就替他再清偿一部分债务吧!小杂种算是偿我徒儿的命,你们父子俩齐上,免得祖师爷多费手脚。” 柳剑雄气得周身抖颤了一下,清啸一声,双拳一捏,“咯咯”作响,但父亲在,不好发作,将怒火强压下去。 柳彤也虎目快要喷火,咬牙叱道:“柳氏父子,一生侠义,岂能双双对付你这魔头,没的反辱没我父子一生英名。”哈萨骥嘿嘿两声狞笑道:“好硬的骨头,明摆着让你们占个便宜,你都不要,好!祖师爷只好先打发你。” 他话一落,脚下不丁不八,仍是两手背负,嘿嘿傲笑道:“柳彤还不亮家伙?” 哈萨骥一派宗师,年过百岁,功力已然人了化境,凭这份气定神闲的气势,柳彤也暗自心折,不由警惕自己,忖道:“我怎能急昏了头,不要把一生英名葬送在这魔头手内!” 他不愧是领袖江南武林的盟主,念动慧生,静神调气,口中微笑说道:“柳彤一生之中,从未以兵刃向徒手之人搏斗过,你不亮出你背上的金豹爪,柳彤自不便亮剑,就空手陪你走上几招试试。” 话落,双拳一抱,礼不可废的说了声:“请!”请字一落,“呼”的劈出一股掌风。 柳彤自生死玄关叩开以后,气劲充盈,一掌劲道,猛若狂风,足可开山,哈萨骥虽是一派宗师,也不敢轻攫锋锐,他是识货之人,登时嘿嘿一声厉笑,双脚移宫,疾如潮泻,闪身挪移五步,避开柳彤强猛的一掌。 柳彤出身名门,不忘记“敬老尊贤”,应谦让三招,他足有余力趁势追扑,但猛的将步煞住,双掌胸前一错,反待哈萨骥发招。 高手过招,首先着重在劲力强弱,如果势均力敌,则只有靠彼此之间的招势去取胜,但最为紧要的,还是抢制机先,柳彤这一谦厚,登时坐失战机,被哈萨骥连续攻了五招。 这五招,凌厉得有如江海翻腾,掌势直若天崩地裂,兜头压盖而下。 在内力与经验上,柳彤本来就逊了一筹;招术上,武当派饮誉武林百年的“乾坤掌”虽称精绝,但在招式上也稍逊大漠派的诡辣。 五招一过,柳彤因坐失先机,连连后退,只看得柳剑雄怵目心惊。 父子连心,他不自觉的探臂一挽青虹剑,青光一闪,俊目朝净,凝神呆瞪着狠斗的二人。 一侧恶斗的另四人,一样的打得翻翻滚滚,双双势均力敌,斗得狠辣异常。 柳彤只为心厚忠厚,想谦让三招,却不防哈萨骥不理那些俗套,一输猛攻之下,只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领袖一方,自有其过人之处,登时掌势一变,只守不攻,先稳住表势,这一着正合了先求稳当,次求变化的原则。 两掌翻飞,劈出几股刚猛的掌风,将哈萨骥攻势阻了一下,登时心中一动,劲贯双臂,将熟练未用过的“韩坤剑”倒转九式化成掌招,连绵攻出。 柳彤本以韩坤常称雄武林,他对乾坤掌已有独到之妙,倒转九式一经施展开来,威势确是不凡,走的是反八卦路势,两掌招式,一正一反,登时将个域外魔头弄得捉襟见肘,拿捏不定柳彤的掌招路势,顿时将一派进手招式化成守招,只有悉心化解柳彤的奇招。 九式一过,哈萨骥狂吼了一声,两臂一圈,足下一盘一绕,登时两掌似风,有如两把利刃,一迳的朝柳彤兜头削下。 毕竟他是一派宗师,无论那一方面都比柳彤强上一筹,这一全力反扑,登时又将柳彤逼退数丈,气喘吁吁。 但此刻已是强弱悬殊,要退,也自无法脱出哈萨骥的强劲掌招之外,况且,身后正自退到一座庞大的石象后面了!恰当此时,哈萨骥嘿嘿一声厉笑,人在一丈之外,双掌划空一绕,扬掌向外一登,眼见两股刚猛无俦的劈空掌力,就要劲压而下。 这两掌如果压实,柳彤准得废命,就在哈萨骥出掌将要吐劲之时,突的身后凉飕飕的五缕指风袭来,这五股冷风势道劲锐,兼且分袭“灵台”、“命门”、“志堂”等五大要穴,认穴之准,指风之锐,饶他哈萨骥是一派宗师,也不敢轻易一试。 他本精于“寒外飞花”,这门大漠绝技,恰与柳剑雄的大罗金刚禅指有异曲同工之妙,登时心中一栗,不遑吐掌伤柳彤,疾的双脚一盘,快似风车的一转,十缕指风向身后交错弹出。 一年以前,普天之下,无人能够运指隔空伤人,且远达两丈以外,哈萨骥勿怪近年蠢蠢欲动,日夜均欲思将大漠势力伸入中原,更图谋在数年后夺得神道伏魔令符,凯觎剑盟宗主的宝座。那时候,睥睨武林,称尊宇内,岂不快活一世。 谁知他此刻十指一扬,宛如石沉大海,不见影踪,相反的,身后五缕指风,虽是在转身之间让过,但仍一缕几搭上灵台穴。哈萨骥惊得红脸煞白,疾的一晃身,将那股冷风错开。 他应变够神速,但灵台穴边沿,仍是一凉,登时周身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他不愧是经验丰富之人,自一发觉冷风袭体,登时就运气将百穴封闭,否则,被这种内家指扫着一下,何止才打个冷战。 哈萨骥双足一滑,侧里一个横跃,纵出丈外,转着一双怪眼,往适才偷袭自己之人扫去,登时凉意上冒,心中嘀咕,转着一双疑诧的眼神,扫了柳剑雄一眼。 柳剑雄右手横剑,左手五指散伸,正自缓缓下垂,一副气定神闲情态,看得这个漠外的大魔头,心中一阵颤抖,这么个年轻后生,竟然真如一般武林传说,功力已入了化境。 稍一呆痴,冷不防右侧方“呼”的劈来一股劲风,接着一声娇叱道:“恶贼,拿命来。” 他双脚移宫,打横一跃,避过这股拳风,不由怒哼了一声,双手一挥,“塞外飞花”,十指冒着缕缕寒气,朝疾奔来的人影扫去。 玉凤本是恶斗红面猕猴,两人功力本来不相上下,打了半天,谁也无法稍占半丝上风。她本是怒极攻心,气昏了头,此刻见哈萨骥一怔神,猛的芳心一动,脚下倒跃九九,踏着灵真道长传给他的九龙连环步法,足下一盘,登时登出红面猕猴的羁绊,莲足猛点,娇躯轻似紫燕掠空,人未落地,玉掌一翻,朝哈萨骥劲劈而下。 她来势劲急,哈萨骥指招何等凌厉,两下里一凑,“期门”与“魔窗”穴上,登时被老鹰头扫了两指,两指劲道何等雄锐,“叭答”一声,登时跌落青石陵道上。 哈萨骥见状趁势一个猛腾,右臂一伸,朝跌仆石板上的玉凤抓去,恰当此时,红面猕猴蹑着玉凤身后,齐巧赶到,也伸手扑向玉风。 两人指爪,快沾及玉凤衣袂,红面猕猴猛的忍了一下,想让师父下手。依照往例,大漠神雕这一把抓下,掌下之人定必是个死数,是以他不敢抢着出手;谁知哈萨骥别有用心,同时之间,将下抓手掌停了下来,他本意是让徒儿挟着人,自己好腾开手来对付两个强敌。 事情有了变化,就在这师徒二人各自忍手,变换主意的倾顷,哈萨骥已感到冷风袭体,红面猕猴也觉身侧有一股力道劲袭而来。 不遑伤敌,先求自保,两人侧里一个横跃,避开这两处疾猛的袭击,足跟站稳之后,拢目一扫,方看清分袭自己师徒之人的是柳氏父子。 两人此时正跃落玉凤身侧,柳彤双掌贯劲,在胸前交错,虎视眈眈的瞪定哈萨骥师徒,柳剑雄右手伸缩间,运指连敲了玉凤双肩前胸五处要穴。 玉凤一动不动,柳剑雄不由剑眉一皱,左掌往前胸轻拍了一下,但听“嘶”的一声过后,柳剑雄左袖一阵蠕动,袖口外沿探出一颗似银的雪白蛇头来。 柳剑雄低声向柳彤说道:“爹,请你老人家照看我二哥,我来对付这魔头。” 柳彤先擦擦汗,然后,低声叮嘱道:“小心点,这老魔头委实难斗!” 柳剑雄运剑颤抖了一下,青虹闪处,五朵青梅耀眼,一面傲然的双目怒扫了哈萨骥师徒一眼,一面低声回答柳彤的话。 哈萨骥连声冷笑,说道:“小鬼,原来那韩老虔婆也教了你几手?” 柳剑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仅傲然的冷哼了一声,事实上他这两手是剽窃栖霞姥姥的。他本是天纵奇才,在铁岭与姥姥较技,已将她的招式全数记了下来,只为上次在武当后山拜谒灵真道长时,道长当面谕示他,尔后,“乾坤剑法”,要列为武当的独门绝技,非武当门嫡传弟子,一律不准用这套剑法。 剑招虽是他创的,如今既受灵真道长限制,自亦无法运用,而少林门的一干僧众,在行脚江湖,不是使杖,便是用方便铲,至于俗家弟子传递相承的“一百零八达摩剑法”,柳剑雄素未一见,是以他除了大罗金刚剑诀的金刚四式外,别无剑招可运用,虽是尚熟谙武当的飘风剑法,但那套剑法至今仍为武当派的镇山剑法,他身为少林长老也无法分享这份权益。 如果动辄施展金刚四式,难免会多造杀孽,上干天谴,是以他要找一套剑式平和点的剑法应敌。在襄阳半月无事,就将对姥姥的梅花剑法与七巧剑招日夕苦练。此时振腕一颤,施展出来竟宛如得自姥姥嫡传,难怪哈萨骥要兴此一问了。 且说柳剑雄一声冷然傲笑之后,切齿说道:“姓哈的,你这一生,坏事做够了!灭门、剥皮,无所不用其极,今天小爷也该替世人除害……” 哈萨骥气得须髯根根翘竖,短发指天,“哇呀呀”一声大吼,打断柳剑雄的话,怒声叱道:“小杂种,你找死!”死字未落,探臂朝背七一抄,登时金光耀眼,他手中已执定一柄二尺长的外门兵器,金豹爪。 金豹爪迎风一亮,划空一声锐啸,不屑的叱道:“你就将老虔婆的花招尽数抖出来,嘿嘿!祖师父的爪下,让你走过二十招,就算得是大漠神雕。” 柳剑雄愤然的一声清叱,青虹猛颤,左抖右旋,立幻漫天冷梅,长笑一声,青光炫目,飞洒而出。 哈萨骥确是一块老姜,柳剑雄的起手一剑,立使他心中惊骇了一下,知非易与,登时疾滑五尺,手中金豹爪一横,其快惊人的纵横挥霍,金光飞涌,朝漫天冷梅迎去。 三个徒儿是他剑底惊魂,哈萨骥不敢大意,登时使出大漠六十四路威震塞北的爪法,凌厉得有如怪龙搅海,荡起层层劲波,朝柳剑雄逼攻。 柳剑雄哼了一声,振腕连抖了几下,剑光所幻梅影越来越多,剑风越来越强劲,直如松涛鸣啸,四山震摇,方圆二丈之内,草飞枝折。 哈萨骥功劲超人,嗤嗤两声怪笑,绝招连绵,霎时之间,但见一团金光,在漫天银色梅影中翻来滚去,直若盘龙绕空,两人身形已自不可分辨。 弹指之间,两人已换了十七八招,柳剑雄后方不继,额上微见汗迹,原来他劲力才恢复八成,一再的强运真力,是以微露疲意。 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后方不断,他此刻,渐觉心气浮躁,剑尖有如挑着一山岳般的沉重。 心中不由大为骇然,但顾不了许多,登时默运禅功,左手食拇二指一弹,锐风划空之声起,哈萨骥握得死牢牢的一柄金豹爪,宛如狂风怒涛中的雷霆一声,顿时被震飞五丈之外,落在陵墓的石道上,激起一溜火星。 接着柳剑雄左袖朝哈萨骥一抖一摔,雪龙“嘶”的叫了一声,小口陡张,淡淡的朝哈萨骥喷了一口浓雾。 金豹爪一出手,哈萨骥本已骇然大惊大恐!这魔头一生之中很少以金豹爪对敌,遑论兵刃出手,此番兵刃出手,怎不要把他吓出身冷汗,谁知在他惊慌失错之时,迎面射来一线银虹,兜头喷下雾气,不但力道劲猛,又是奇寒刺骨。 他未防柳剑雄出手这么快,登时右臂微沉,足下一个微旋,身形窜出两丈,回身一掌,朝雪龙喷来的淡雾劈去,怒喝了一声道:“小杂种怎会这般无赖,借重起畜生来了?” 柳剑雄双足稳立如山,傲然仰天大笑,笑说道:“姓哈的,你说不让小爷走上二十招,不错,刚好二十招,小爷承情相让,怎说小爷凭藉畜生之力,你手中家伙出手可在这畜生出现之先。” 哈萨骥被气得脸如紫酱,胸部起伏隐现,微闻喘声。 雪龙甚为乖觉,善体主我心意,柳剑雄屹立不动,他在喷出一口淡雾之后,出就小尾一弹,落在柳剑雄足前,静卧不动,偏着颗小头愕然的瞪定哈萨骥,又回头看了看柳剑雄,宛如是期待主人动作行事,萧锦虹与马面天神二人,可说是棋逢对手,打得翻翻褒褒,全部拼上了命。 哈萨骥猛的回头朝恶斗中的两人看了一眼,陡然大喝了一声:“住手!” 这一声狂吼,有如怒雷行空,他何等功劲,一喝之力,登时将狠命狂拼的两人叱得陡然跃开。萧锦虹俊眉双桃,寒着脸冷哼了一下,回头一看父亲与哥哥,发觉两人全部都头脸泛汗,登时心中一凉,疾的跃了回来。再又看清地上躺着的表姐,不由俊脸色变,疾的一步回跃到柳剑雄身侧。 他不愧是曾经领袖过一方黑道的霸主,机智胆识超人。瞥眼一扫场中景象,已知父兄因功力未复原,不能再久缠下去,表姐更是昏卧地下,看来伤得不轻,眼球一转,哈哈一声豪笑道:“哈老怪,今晚你金豹爪不争气,但你们大漠一派的绝技,除开塞外飞花外,还数‘三才迷踪剑阵’算是门绝活,今晚再斗下去都没有多大意思,你有没有胆,打个地点,半年以内,你们师徒三人摆下恶阵,就由在下与我父亲同大哥见识一下如何?”敢情他正看到红面猕猴将哈萨骥的金豹爪捡拾回来。 哈萨骥老脸再厚,兵刃出手,以一派宗师身份,自不便再呆下去,萧锦虹的话,无异是替他砌了下台之阶,顿时藉机转圜,嘿嘿一声冷笑,答道:“小子!就依你。但祖师爷将阵摆好以后,你父子三人到时可不能龟缩耍赖!” 萧锦虹剑眉双桃,狠瞪了他一眼,大声抗辩道:“哈老怪,我父子三人,全是铁铮铮的汉子,你敢小看我……” 柳彤怒吼了一声,柳剑雄沉声叱道:“姓哈的,我二弟说的话一准作数,半年之内,你只要将时间地点通知我们一声,无不舍命候教。” 哈萨骥嘿嘿一声冷竣的傲笑,中了一声:“好!”双手一挥,带着大漠二丑,纵身向夜雾中纵去。 三人一走柳彤“啊”的轻吁了口气,扫了两个爱子一眼,缓缓的低头,目光落在石板上躺着的玉凤。 柳剑雄仍然屹立原处不动,但俊脸已自渐转煞白,双目凝视着哈萨骥师徒消逝在夜幕中的背影,心中不停的慨叹,忖道:“幸而这魔头未死缠下去!否则,后果真是堪虑。” 他猛的回头,一看大哥面色,登时心中猛跳,不由“啊”的一声惊呼,关切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柳剑雄不说什么,轻摇了下头,虚弱的叹了口气。 萧锦虹疾的双手一扶,连忙柔声说道:“你会下来调息一下吧!”说着双手一搀,将柳剑雄扶坐地上,帮他盘好膝。 柳剑雄气息衰弱,但仍俊目一睁,看了萧锦虹一眼,淡笑了一下,说道:“你不要管我了!快去看看你表姐吧!”说完,他跌坐不语,暗自调元。 萧锦虹低应了一声,踱向父亲身边,一脸关注的向柳彤道:“爹!我表姐是怎么受伤的?” 柳彤黯然神伤的道:“受了哈萨骥那魔头的指风扫中穴道。” 萧锦虹泫然欲泣,低沉着声音问道:“不知可有解救的方法?” 柳彤点了下头,说道:“这倒不是什么手法,只是她的前胸几处要穴,被这魔头的指风扫得将脉穴封闭,只需运劲推拿一番,也许很快的就能复原过来。” 萧锦虹听得双眉愁皱,急得搓手,低声说道:“替她推拿,看来只好我哥哥能勉为一试。”他语带双关,一则柳剑雄功力较高,再则是他与她谊属金兰,且又他日必成连理,是以他方有此一说。 柳彤低叹了一声,说道:“不错!唯独你大哥能做这件事,适才他已运指敲了她几处大穴,只可惜他此刻功力未彻底复原,不能立即叩开经脉,不过……有他敲了几指,已不碍事了!只须再稍为推拿,就可以使她苏醒过来。” 话落,父子俩对望了一眼,眼色之中,均显示出自己爱莫能做的神色。 良久工夫,柳剑雄沉重的吁了口气,一双朗目又神光灼灼,一挺腰,站了起来,俊眉一剔,朝父亲看去。 萧锦虹一步跃过来,说道:“大哥,好了没有?” 柳剑雄笑着点了下头,不说什么。 萧锦虹面凝愁色的沉声说道:“表姐仍未醒来,爹说等你替她推穴。” 柳剑雄俊面一红,点头吃吃的答道:“为兄也不知现下有没有这份能耐,他老人家既是这样说,为兄只好试试吧!”话落,两兄弟疾趋了两步,来到玉凤躺身的石板前。 柳剑雄先看了下柳彤,柳彤点头一笑,他猛吸了口气,登时劲贯双臂,凝睇了仰躺着的玉凤一眼,十指错落,冷风丝丝,十缕指风,不停的在玉凤胸前六大要穴一阵跳动,宛如运转在琴键上,轻灵曼妙而有节奏的弹动了俄顷。 指顾之间,玉凤琼鼻先耸了两下,陡的俊眼猛睁,看清三张关切的含笑面孔,登时一骨碌爬了起来,羞意撩人的朝柳彤福了福,又默然含情的也目瞥了柳剑雄一眼,不由己的唇角披露一丝甜笑。 萧锦虹拱手笑说道:“恭喜表姐复原了!” 柳彤仰脸一观天象,焦急的说道:“五更将尽,还是趁早返店吧!” 话落,当先拔步,朝山下飞扑,三人鱼贯相随。 经过一番风险,柳彤益发的知道,如果不尽快的使爱子复元,出关寻神道伏魔令真不容易,还有萧锦虹虽是使诈将哈萨骥诓跑了,但三才剑阵是字内有名的凶毒剑阵,如爱子身体不能完全康复,这个恶阵又怎生个去破? 翌日起,柳氏父子住在客店之中,深居简出,除开偶尔命萧锦虹上趟白马寺,去探看一下有无妙清的信息外,父子几人,终日不离房内一步,闭门苦练内功。 十日易过,这日午后,几人正在房中闲谈,天井中起了一声“哈哈”狂笑,萧锦虹闻声一喜,一步窜到天井之中,朝狂道躬身一个长揖,笑意迎人的说道:“朱道爷一路风尘,辛苦了!萧锦虹不知该怎样报答你老人家?” 身后相继踱出来柳氏父子与玉凤,朱纯飞哈哈一笑,倏的一板面孔,朝柳彤瞪了一眼,低头沉声冷冷的说道:“免、免、免,你别灌我米汤……”接着抬头又朝柳彤怒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柳大胡子,你我数十年的交情,嘿!这一趟你将我支使得够了!险险肋骨为华荣的母老虎敲断了三根。” 柳彤拈须豪笑了一下,肃身一拱手道:“偏劳之处,柳彤敬谢,有事先请进屋再说。”朝萧锦虹怒了下嘴,说道:“虹儿,快!去关照外间送桌好酒来替朱道爷接风。” 朱纯飞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舌头一伸,舐了一下厚嘴唇。 萧锦虹恭应了一声,翩然转身朝外间走去。 柳剑雄与玉凤双双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的分执着狂道的双手,玉凤甜笑盈盈亲切的说道:“大哥一走,去了半个多月,想煞我与三弟。” 狂道哼了一声,先看了柳剑雄一眼,方转头朝玉凤狂笑了一声,说道:“你此话可真?只怕是要我多在外面几天才好!免得日夕在你们身侧,有点碍手碍眼。” 柳剑雄知他故意打趣,只淡笑了一下,未说什么,玉凤可就脸上有点挂不住,被他说得玉面飞霞,立时噘着嘴,白了他一眼,恨声说道:“一天到晚疯天疯地,一见面,说不上三句好话。尽拿些短命话来调侃人。” 狂道哈哈一声大笑,核桃眼一翻,白了柳剑雄一眼,说道:“怎么样,现在就嫌大哥我疯地疯天的讨厌,要等到……哼!那时候,你们两人要把我看成眼中钉了。” 玉凤气得莲足一顿,冷着面孔狠狠的白了狂道一眼,撇下几人,转身扭着腰肢,朝自己房内走去。 柳彤豪笑了一声道:“难得!你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尽管拿自己两个义弟打趣,忘记了好多天没有喂过酒虫了!走,先到里间静一下,待会好好的让老朽敬你三杯。” 狂道周身骨节眼一动,宛如轻了四两,心说道:“嘿!你别在我面前卖关子,今天有你这未来的公公在,谅你不敢使小性儿?” 他去年自杭州陪着玉凤北上寻柳剑雄之时,确实受足了玉凤的气,此刻有柳彤在,他是有恃无恐,想着想着,不由又哈哈笑说道:“三弟,天幸今天我们兄弟三人聚在一起!哼!说实在的,今天我们三弟兄,如果少你一人,哼!为兄这把老骨头,何消华灵的母老虎敲,怕不早被老二抖得骨是骨,肉是肉了!唉!反正为兄这把老骨头,总有一天要被人拆散呢!” 玉凤在房中闷不吭声,柳剑雄躬身一个长揖,笑说道:“大哥!我们兄姊弟三人,自黄鹤楼结义起,我和二姊全仗大哥提携,小弟今天薄有微名,莫不是大哥所赐,自己弟兄,小弟如与二姊以前有甚对不住大哥之处,小弟愿负荆受责。” 狂道哈哈一笑,说道:“成!你说,有了事不找你,叫我孤苦伶仃的去找谁?这件事易办,你只要诚诚心心和老二给大哥我双双敬上两杯,也就行了!” 柳彤父子哈哈一笑,三人鱼贯向柳彤卧房走去。 移时,萧锦虹喜孜孜的一脚跨了进来,身后随着两个店小二,两人动手摆设桌椅,接着端进来一桌上席。 狂道哈哈一笑,向三弟努了下嘴,柳剑雄向他微笑了一下,莫奈何的摇了下头,低着头向玉凤房内走去。 房中三人已自落了座,狂道两眼直钩钩的望着酒杯,咽了口唾沫,好半晌,不见两个义弟进来,登时周身血液沸腾,喉头发痒。 良久,柳剑雄一脚跨了进来,望着怪道做了下鬼脸,摇了摇头。 狂道自作自受,急得心中发毛,轻声问道:“三弟,怎么!她不来?” 柳剑雄点了点头,一双俊面目愣望着狂道。 柳彤豪笑了一下,说道:“解铃还是系铃人,谁教你疯疯癫癫的嘴皮缺德胡调侃!你这是叫自作自受。”说完,向狂道使了个眼色。 狂道环眼骨碌的一转,登时“哦”了一声,向柳彤咬了阵耳朵之后,又扫了柳剑雄一眼,立时站了起来,向玉凤房内走去。 好半晌,玉凤俏脸红得似五月的榴花,低着头,随在狂道身后走了进来。 几人入座,狂道豪笑狂饮,与柳彤说些武林掌故,矢口不提杨柳青说亲这档事。 柳剑雄聪慧过人,已知是父亲与大哥商议好了,怕一提出说亲的事,刺激二姊,是以矢口不提。 萧锦虹是当局者迷,不知狂道杨柳青之行如何,几度想启口探询,又碍于难以出口!将个叱咤风云的江淮总舵主,憋得满腹是火。 事情确实是这样,狂道生性落拓,喜欢到处找人打哈哈,半月不见两个义弟之面,真是想煞,也为之闷煞,今天乍然相见,以他的脾性,闷了半月,难得今天乍见亲人,怎不要乐上一番。 一上来,他寻乐子的对象本是萧锦虹,不想萧锦虹被柳彤差去备酒,才又转移方向,对正两个义弟。 玉凤含羞回房,大出他意料,酒妄摆好,急得向三弟使了个眼色,不意柳剑雄出老无功的回来,迫不得己,狂道自己去向玉凤陪尽小心,她才随他来喝这席洗尘筵。 前车之鉴,狂道不敢再打哈哈了,席间只敢与柳彤闲聊,不再拿三个年轻人说笑,这一顿,表面上他大杯大杯的灌,痛饮开怀,心底下,狂道苦死了,他暗自盘算,用什么方式,要尽快的撮合这两位义弟的婚事,免得夜长梦多,他日生变,方不负陆筠芳在嵩山上的重托。 其实,狂道此番杨柳青之行,结果非常圆满,不费吹灰之力,华老夫人还不是一口允诺,换了年庚八字与定聘之物,华荣请他大醉了三天,方半他送出百里之外,才任由得狂道南返,他故意危言耸听的说几乎被华老夫人将肋骨打断,也无非是想柳氏父子,多敬他几杯,落得个哈哈。 且说,这餐接风酒直吃到华灯初上,方才意兴阑珊的将残席撤去。三个年轻的推说回房夜课,各自辞出回房。 三人一走,柳彤唉的轻叹了一声,说道:“醉葫芦,雄儿与凤女侠这件事,虽说是我柳家的事,但以江湖礼数而论,这牵涉‘黄鹤三雄’的家务事,老朽不便硬行做主,只能仰仗大力玉成。” 狂道哈哈一声劲笑,笑骂道:“好一个赖皮公公,将来的孙子可是柳家的啊!他不会变成黄鹤四雄吧!怎说是我们黄鹤三雄的家务事?你倒推得干干净净。” 柳彤一拂胸前尺长美髯,豪笑了下,正待出声相驳,朱纯飞已接下去说道:“你翘尾巴,我准知你要溺水,老儿,你说,是不是要我跑趟天山?” 柳彤呵呵一笑道:“不管是你们三雄的家务事,抑或是我柳家的事,此事离了甘草,就不是一剂药,当然得再劳你跑一趟天山?” 话未落,他朝狂道兜头一个长揖。 狂道有点惊骇的大声叫道:“怎么!真的要我跑天山?” 柳彤一扬剑眉,扫了他一眼,不屑的道:“是不是嫌山高?还是嫌路远?” 狂道一声狂笑,接着冷冷一哼道:“你别用激将法,什么山高路远,总之一句话,‘我姓朱的命苦’,你生了个好命,享惯了清福,命中注定你一掀那把大胡子,再打上个哈哈,就可以抱孙子了。” 柳彤连忙又打一拱,哈哈一笑道:“孙子是我抱,哈哈,将来长大了,他还不是成罐成罐的将三十年陈酿抱出来孝敬你!你还不趁现在多卖点腿力,将来谁个孝敬你?” 狂道哈哈一笑,说道:“老儿,算你又钓上了条笨鱼,你说,什么时候动身?” 柳彤又朝他一揖,笑说道:“这件事,拖不得,急不如快,明天就动身如何?” “明天?”狂道大叫了一声,摇了下头,沉声缓缓说道:“我朱纯飞生就了个苦命,这两条腿,真要卖给你们姓柳的了。” 柳彤笑说道:“谁教你贪图将来的口福呢?” 朱纯飞低声一叹,说道:“好!老儿,你准备好,明天一早正路。” 话就这样说定了,两人说的话,并非俏声细语,隔邻一连三间房内的柳氏兄弟与玉凤,均皆听到,玉凤听得一阵羞急,芳心窃喜,柳剑雄何尝不也是喜得飘飘若仙。 最苦的,仍是数萧锦虹,满腹狐疑,猜测不出狂道杨柳青之行结果如何? 翌日一早,柳彤将柳剑雄的生庚八字及喜帖,另外摸了个一颗奇大的家传明珠,一并交给狂道。 狂道接过之后,朝柳彤笑了笑,又朝柳氏兄弟二人笑说道:“杨柳青之行,幸不辱命,替锦虹兄弟办完大事,此番又奉令尊之命,去天山料理一下我们黄鹤三雄的家务事,三弟,我走之后,你要善待二妹。” 两人疾的朝狂道一揖相高等,萧锦虹心中一阵舒畅,有如落下了千斤重石。 狂道不理二人,大踏步往玉凤房内走来。 房门仍是深闭,他敲了三声,不闻回音,不由心中一惊,疾的走到窗前,伸手向窗扇推去。 哪知窗扇竟然虚掩着,应手而开,猛的运目朝屋内扫视了一遍,桌椅床褥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柳氏父子顿觉狂道脸上神色有异,三人本是伫立天井之中,准备送他上路,这一发觉不对,三人立时跃了过来,柳剑雄为之俊脸失色。登时惊啊了一声,急声问狂道,说道:“大哥,你看,二哥会去了哪里?我去追他!” 口里一面在说,心时一面在想,昨夜二哥房内,四更天传来阵阵“咝嗦”之声,自己当时心神不宁,他当成二哥跟自己一样的睡不着,当时因两人均听到狂道大谈提亲这件事,怕二哥羞煞,是以未便出声,谁知道一大意,竟然凤去楼空,二哥芳迹杳然,他暗中跌足失悔,不免就形之于色。 柳彤环视了一遍,凝目沉思。 蓦的,朱纯飞呵呵一声狂笑,说道:“你们不要发呆,她丢不了,我一准还你们个活宝贝,此刻我要趁早上路了。” 话落,他大踏步向店外走去,柳彤父子赶忙随后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