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且容情》 第一章 秋高气爽,徐徐的清风吹过,吹落枝头发黄的树叶,缓缓的坠落尘埃。 风由小到大,由缓到疾,就似炉上加热的茶水,由温而至沸腾,势无可挡。 哒哒的马蹄声自官道上响起,一匹枣红马由尽头走来,马上之人似颇有闲情的左顾右看,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 红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枣红马上坐着一位一白到底的姑娘,就连她的鞋都是白的。不过,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她的鞋边是银线收底,在阳光下还发出刺眼的光芒,然容貌却隐藏在头上那顶帷帽之下,使人无法窥视端倪一二。 马在官道旁的茶肆停了下来,白衣姑娘下了马,往桌旁一坐,道:「来壶好茶。」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悦耳动听。 帷帽被摘下放到了桌上,茶棚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她的脸──眉如远山秀,眼如秋水波,鼻梁高挺,樱唇红润天生不染丹朱,皮肤白里透红,彷佛吹弹可破。这样秀雅至极的容貌,活脱脱就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大家闺秀,让人甚至彷佛可以感到一股书卷之气扑面而至。 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无论怎么想都该是坐在青呢软轿中,掀起轿帘团扇半遮面的娇怯模样,却偏偏骑在了一匹看起来就很高大的马上──很不搭。 拿起茶杯的手,十指纤纤其白如玉,就连被她拿在手中的杯都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光彩。 「店家,请问苏州纪家离此还有多远?」她一开口说话,众人忍不住就要醉倒在她优美的嗓音中。 「回客倌,沿官道直行,大约再有百里可到。」 苏州纪家可是个大户人家,家中曾有人在朝为官至相位,一脉书香传家,历代持家者都用心经营,家产殷实,即使坐吃山空,也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如今纪家更因为有位爱书成痴,才名远播的少爷而大大的热闹起来。 据说各大名门闺秀的千金都瞅准了纪少夫人的名衔,争相托媒下聘,只可惜痴迷于书的纪吟风始终没表示有娶妻的意向,让众家女儿心怀忐忑,犹如云里雾里的搞不懂纪大才子的心思。 「谢了,店家。」白衣少女喝完了茶水,重新将帷帽戴上,登鞍上马,这一回却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纪府很好打听,苏州城出名的纪家就只有城南的这一家,就是找遍全国也只有这一家,就连当今的圣上都对纪家的吟风少爷大加赞赏,这让更多的朝中权贵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到纪府。 没有雕梁画栋的府门,也没有盛气凌人的家丁,有的只是朴朴素素的两扇朱漆大门,和一位和蔼可亲的老门人。 「姑娘找谁?」 「纪老爷。」 「姑娘找我家老爷有事?」 白衣姑娘自怀中摸出一方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即知是贵重之物,「帮我拿这个给纪老爷,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姑娘稍候。」老门人小心的接过玉佩进去禀报。 不到一盏工夫,老门人出来,不但老门人出来了,就连一向极少见客的纪老爷也出来了,并且是一脸的惊喜莫名。 「苏家的女儿,你是盈袖。」纪老爷激动的走上前来。 「小女盈袖拜见伯父。」 「来来,有话家里说,家里说……」纪老爷一路热情的将她引进家门。 朴素却别有韵味的客厅,让人有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去把少爷找来,快去,就说苏姑娘来了。」 下人领命而去,心下却有些犯嘀咕,少爷会来吗? 苏盈袖摘下了帷帽,秀雅出尘的容貌让纪家人小小的惊叹了一下。尤其是纪老爷,他一直以为像苏鸿远那样剽悍的男子的女儿即使不是五大三粗,也不该是这样带有江南女子清越气质的女子。显然,他以往的认知是错误的,或许苏盈袖更像她的母亲。 「是苏家小姐来了吗?」急促的脚步声从后厅传来,雍容华贵的纪老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客厅。一眼看到坐在客位的秀丽少女,不由得眸露赞许,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她就怕是带着江湖草莽之气的姑娘。「真是个可人儿啊。」 「伯母好。」苏盈袖起身一拜,行的是常礼,没有拿江湖上的礼数吓他们。 此时,一名男子匆匆走进。「爹,叫我来什么事?」 「风儿,来来,见过苏姑娘,她就是我一直对你说的那个未婚妻。」纪老爷的神情是激动的。 苏盈袖清亮的水眸望向他,青色儒衫,方巾绾发,眉宇之间是挥不去的书卷之气,眉清目朗,面目间带有一股自身独有的无形魅力,是位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子。 纪吟风的目光落在客人的身上,她像一本耐人寻味的书,这是他的第一感觉。她的目光清亮之中暗隐着一抹玩味与睿智,就像在刻意隐藏着什么一样。在那一瞬间他有种感觉,就是她了,他一直在苦苦寻觅的人。 「伯父伯母,盈袖这次来就是为解除婚约而来,未婚妻这样的称呼还是免了吧。」苏盈袖轻轻的说出自己的初衷。 纪家人为之怔愣。 纪吟风的目光带着探索打量着她泰然自若的神情,「小姐是怕晚生配不上你吗?」 苏盈袖摇头,微笑道:「盈袖只是认为与公子互不相识就如此草率许下终身,不妥。来前与父母仔细商量过,他们也说像纪公子这样的绝佳人品应该匹配名门闺秀才是,似我这样的江湖儿女,不合适。」虽然那个「商量」场面是异常的火爆,不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赢得了结果。 纪吟风不慌不忙,「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岂可儿戏,纪某等至弱冠年华,难道只为等来小姐这一句『不合适』吗?」 苏盈袖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那依公子之见呢?此事该当如何解决?莫不是要小女子当面谢罪?」 「那倒也不必,」他摇头,「只是这婚约倒是不必解除,晚生一点儿也不认为小姐会比名门闺秀差。」这是他的真心话,就算出身名门大户,也未必就有她这样的气质韵味。 苏盈袖柳眉轻蹙,有些恼这书呆子的固执,「纪公子……」 「晚生纪吟风,小姐可直呼名字。」 纪氏夫妇相视一眼,大喜过望,难得看到儿子竟也会对书本之外的人感兴趣。 苏盈袖这回是真的恼住了,她以为这个书呆子该是最好说服的那一个,结果却是最难说服的。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爹娘,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准备婚事了。」纪吟风很坦然的对父母说,然后转身离去。 苏盈袖跟了上去。要是不说服他,她来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不行! 纪吟风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她果然追了上来! 没有进院就闻到浓厚的书墨味,苏盈袖不由得分神看了一下眼前这个很大的院落,难不成这里全是书? 她猜的没错,从一个个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书架上满满的书籍──目光移向走入正房的那个书生,他果然是个书呆,如果一辈子要听他之乎者也个不停的话,她倒宁愿先用剑结果了自己的小命。 「纪吟风,你给我站住。」苏盈袖有些火了,几个轻跃便到了屋内。 纪吟风在书桌边坐下,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坐。」 她是坐下了,不过是飞身坐到了他的书桌上,眼神非常不友善的盯着他,「你存心跟我过不去啊,我千辛万苦才让父母同意解除婚约,你凭什么要我履行我爹当年那个不负责任的允诺?」是她要嫁啊,爹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尤其当年她才六岁的时候,这是不尊重她嘛。 纪吟风也不生气,只是把桌上的书本往一边移了移,继而对她说:「可是,我对这个婚约很满意,又凭什么要因为你不满意而拒绝?」 这真的是那个外界传言只对书本情有独钟的纪大公子吗?她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 「总之,你不能同意。」她最后只能这么说。 「我已经同意了,我的父母也一定开始着手办婚事了。」他很认真的对她说。 「喂,」苏盈袖手一伸就拎住了他的领口,冷冷的瞪着他,「你要是这么执迷不悟的话,信不信我一剑宰了你?」 「除非你想当寡妇。」纪吟风的口吻依旧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苏盈袖瞪大了眼望着他。传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啊? 他伸手拉平自己的衣领,看着她温文的一笑,「还要动手吗?」 忍不住吐了一口闷气,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纪吟风,是我小看了你,不过,这不代表我就会答应嫁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她何必鸟他。 纪吟风突然伸手拉住了她,这让苏盈袖欲转身离去的动作为之一顿。 「你改变主意了?」她希翼的看着他。 「不告而别是不是江湖人常做的事?」他这样问。 「当然不是。」她认为这是他对江湖人的恶意曲解。 唇线轻扬,他笑道:「那就好,至少我可以肯定你不会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 苏盈袖再次狠狠的瞪住他。眼前这个书生绝对不是传言中的纪公子,绝对不是,她以性命发誓,传言害死人啊! 郁闷!非常郁闷! 能不郁闷吗? 她明明是来解除婚约的,照她原本的意思简简单单的一说清,就可以继续去江湖上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可是,这一切都因为这件事的男主角而全部泡汤。 ***bb***bb***bb*** 一池残荷,一地落叶。 凄凉啊! 「池荷已残叶落尽,佳人独坐揽余恨。情思悠远空念恋,不知卿心意如何?」 那个死书呆,居然又跑到她身后作诗,天晓得她这几天都快被他这位大才子给气到吐血了,又不能以武力服人,因为那死呆子居然拿「徒有匹夫之勇」来堵她。 双眸晶亮的瞪着他,巴不得将他瞪得自动消失不见,「你又来干什么?」拜托让她安静一下好不好,那些做喜服的裁缝已经快把她弄崩溃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多少衣物,除了白色也很少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可是这几日,各色布料她全见识了。 纪吟风依旧是江南才子的温文气质,在她坐的石栏边停下,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不见,数月已逝。」 又来了,苏盈袖无力的抬头望天,暗自呻吟不已。「你就不要再这样折磨我的耳朵了,你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这样让人发疯吗?」 纪吟风很认真的看着她,「我有什么不满?」 你狠!她阖了一下眼,「好,我会老实的让他们给我量衣服,这总行了吧。」 「当然可以。」他笑,不过却有些像狐狸一般狡猾。 她从石栏下跳下,打算回房去,不管哪里都好,只要看不到他就行。 「盈袖,你我不久后就是夫妻,你认为这样的相处之道真的可以相守百年吗?」纪吟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转过身看着他,伸出食指摇了摇,「首先,我没说要嫁给你;其次,我根本就不认为我们两个会相守百年。」书生的酸气,她这辈子都不会受得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浅浅的笑了笑,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你一定会嫁给我的。」 「哈,真好笑,你又不是我,怎么能替我决定?」苏盈袖当他作白日梦。 「可是,如果纪吟风病危,而他的未婚妻却临阵悔婚,世人会如何看待这位女子?」 「你──」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被一个弱书生威胁的一天,「这就是你饱读诗书的结果?」孔老夫子应该切腹自尽以谢天下,简直教坏天下读书人。 「你的手很软,不像练武人的手。」纪吟风翻开她的手掌,嫩滑的手上没有练武留下的老茧,就像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般平滑。 「与你何干?」苏盈袖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试图忽略手上酥麻的感觉。 「我只是好奇,据说练武人的手上一般都会有老茧,你为什么没有?」他真的是好奇。 「戴鹿皮手套练就好啊。」她不知不觉的回答了他,然后懊恼的瞪着他。纪吟风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妖术,总是能让人放松警戒,轻易就被他骗了去。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死都不到江南来解除婚约,就让他等到死,反正爹娘联手也不是她的对手,怕什么? 看着她懊恼的神情,纪吟风的心情蓦的大好,对她连日来极不合作的不满统统烟消云散。「秋日登高赏菊,很惬意,要不要一起去?」 苏盈袖继续瞪着他,「不去,还有,放开我的手。圣贤书上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他居然又不知不觉的握住她的手端详起来。 「喔,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他居然敢这样忝不知耻的回答,她真是越来越怀疑眼前这位纪公子是不是被鬼怪附了身才会如此的跟外界传言不一样。 「喂……」她所有的不满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打飞,一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青蛙突然从旁边跳出来,让纪吟风一时受惊,身形晃了晃。这一晃不要紧,连带的让被他握住手的苏盈袖也跟着遭殃,然后两个人就倒做了一堆。 四目相对,距离如此的贴近,气息如此的交互……四片温润的唇密不可分的贴到一起,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形。 她震惊的捂住自己的唇,足足与他拉开三丈的距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吟风慢条斯理的从地上爬起来,轻轻的拍打衣袍上的浮尘,然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原来,女孩子的唇也是软的。」 屁话,难不成女人的唇是铁的?苏盈袖用万恶的眼神继续瞪他。 「那身体自然也该是软的。」他居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把眼瞪得不能再大。这样的男人真的是传言中那个彷佛不食人间烟火,这辈子只打算与古书典籍相依为命过苦行僧一样生活的人吗?依她看,登徒子还差不多。 「假学道。」她唾弃。 「盈袖,陪我到书斋待一会儿吧。」 他居然还敢提出要求! 苏盈袖坚决的摇头,「我想回房休息了。」以她目前的心境极有可能一个失手将他千刀万剐,忍,一定要忍。 「到你房里叨扰一杯清茶不为过吧。」纪吟风彷佛算准了她不会拒绝一样。 事实上苏盈袖确实不敢拒绝,她绝对不想听某人在自己的窗外念上一下午《诗经》中的那段经典求爱告白,什么「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穿过花园长长的鹅卵石甬道,转个弯就到了苏盈袖暂住的临水小榭,环境十分的清幽,从窗畔望去,入目是碧绿的湖水与湖面上自由划水的鸳鸯。 「得成比目何辞死。」纪吟风轻轻的吟了一句,让她的心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看她向内室走去,他笑道:「有男客来访,你却向床榻而去,似乎颇为不妥。」 「闭嘴。」她突然觉得他像是故意挑衅一样。 「在我看来,你倒有七分的诱惑之意。」纪吟风依旧故我的往下说。 苏盈袖深吸一口气。她忍,谁叫当年爹爹落难之时就是为纪老爷所救,她不能害纪老爷晚年丧子。径自除去绣鞋,将床幔放下,躲到绣床上不去理他,给他来个相应不睬,他自然就会没趣离去了。 脚步移向床畔,让床上假寐之人握紧了拳头。 「盈袖,如果你果真不想嫁我为妻,那就算了。」 「真的?」苏盈袖马上就翻身而起,并一脸惊喜的拉开了床幔。 「假的。」纪吟风轻而易举的就坐到了绣榻上,而后很轻很坚决的吐出这两个字。 这个人真的非常欠扁,这是苏盈袖此时最大最深的体会,手握紧了又松开。不断的提醒自己,他是个文弱书生,万一被自己打死了就惨了,这是恩将仇报啊。江湖道义最不齿的行为之一,她不会这么做的。 「据说江湖人年纪很轻就出道,你是多大出师的?」 苏盈袖本来的确不想理他,但每次一接触到他那如同江南水乡月色一般迷人的眼眸,听到他那特有的江南嗓音就会心软,「十三。」 「独自行走江湖很难吗?」 「不会。」至少她没这个感觉,从出道至今一直很顺。 「会寂寞吗?」 她偏头想了想,然后肯定的道:「不会。」她一向都有办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寂寞的时候碰不到。 「你一点儿都不像我听说的江湖人。」纪吟风有些遗憾。 苏盈袖眼神怪异的瞅着他,口气十分的诚恳,「说实话,我也感觉你一点儿都跟传言中的纪公子不像。」 看到自家公子跟他的未婚妻肩并肩坐在床边谈话,无论是谁总会感觉讶异的。 纪吟风的衣服很整齐,苏盈袖的也是,可是,苏盈袖盘膝托腮一副轻松自在聊天的神情让纪府进来送茶水的婢女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所以不消片刻,整个纪府人人皆知他们少爷与未来少夫人的感情很好,好到还没成亲就可以一起坐在床头聊天。 所以当纪吟风被人从窗户扔出去的时候,纪家下人才会惊恐万分,搞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言语起了冲突还是少爷行为越轨?可是,无论怎么看他们家少爷都不像是登徒子之流的人啊,所以这才让纪家人更困惑。 「纪──吟──风,三天之内不准到这边来!」屋内吼出一声后,「砰」的闭实了窗户。 看来,确实是少爷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难道他们家清心寡欲的少爷终于开窍了? 困惑啊困惑! 是夜,恰逢月圆之时,纪家人在花园凉亭摆了茶点赏月闲谈。 从小径慢步走来的苏盈袖穿了一件月白长裙,袖口裙襬都用银丝收边,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流泄出一圈迷蒙的光晕,就像从月宫走下的广寒仙子般轻灵飘逸。 纪吟风的目底闪过惊艳,漫声吟道:「踏月乘风下广寒,共赏人间一轮秋。」 又来了,苏盈袖不着痕迹的白他一眼,随时随地都能诗兴大发,他累不累啊? 「袖儿腰带上的荷花绣得真灵秀,不知是出自谁的巧手啊。」纪老夫人目光惊喜的看着苏盈袖的束腰宽带,上面用银线简单轻巧的勾勒出一幅荷花迎风绽放的风姿,若不是坐得近,还真看不出她的腰带上有这样的巧思。 苏盈袖露出轻浅的笑容,「是我。」 「袖儿很喜欢月牙白的颜色吧,我看你来府换了几套衣物全是清一色的白。」纪老夫人笑言,「花一样的年华还是该多换几色衣物才好。」 「白色素净,清雅。」苏盈袖说出自己喜爱的原因。 「就像你的人。」纪吟风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纪氏夫妇相视一眼,满意的颔首。 苏盈袖不置可否,捏了一块雪花糕放入口内,抬首去看天上的满月。又是月圆了,想不到不知不觉来到纪家已经半月有余,那对活宝夫妻铁定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去了,早知道她就算被他们满江湖追杀也绝对不到苏州来。 打量着她眸底闪烁的懊恼情绪,纪吟风忍不住垂首掩了掩唇,心头暗笑。虽然她看起来一副贞静娴良的模样,可是性情与外貌却有着天壤之别,这让她看起来平添一股不一样的风情。 「袖儿,这月十八乃是好日子,我看婚礼就订在那天吧。」 纪老夫人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苏盈袖差点儿被嘴里的花生米噎住,明眸漾着水波看向纪母,显得分外楚楚可怜,「伯母,太急了吧。」 「风儿都弱冠了,我们两老也想早点抱孙子。」纪老夫人笑呵呵的说,神情极为慈蔼。 苏盈袖顿时无言以对,总不能对他们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成家之事不忙在一时片刻吧。 「娘,盈袖是害羞,您不好当面问她这种话的。」 纪吟风的话让纪老夫人恍然,笑着打圆场,「对呀对呀,看我是老糊涂了。袖儿,吃点心。」 害羞?她是害怕啊,苏盈袖突然觉得嘴内先前可口的点心现在如同嚼蜡一样难以下咽。成亲?她明明是来退亲的啊,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初更一过,两老借口困倦先行离去,徒留两个年轻人继续赏月。 一见两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苏盈袖马上就站起了身,准备回房就寝。 「盈袖,你会跟我成亲吗?」纪吟风笑着问,似乎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苏盈袖右手放在石桌边上,瞪着他,「啪」的一声硬生生拗下了一角石料,在手里搓了搓,顿时化作粉尘纷纷坠地,然后很轻巧的说:「看心情。」 心情不好她真会扁他一顿来解解恨,遇到他之后,她终于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受是什么,而她就是那个倒楣的兵。 第二章 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 纪府上下一片喜庆,少爷要成亲了,府里当然人人面带喜色,无一例外。 为了独子的婚事,一向节俭的纪府里外布置一新,光是用红布将阖府上下围了一遍就花去了数十匹,让苏州城里的人大感讶异。 有什么好奇怪的?苏盈袖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那家伙算准她爱极了白衣,不肯轻易变换服色,这才用红布将里里外外包了个遍,让她那一身白衣成为最醒目的一点,无论如何她别想在白天混水摸鱼出去,无奈,她只得妥协。 晚上?说到晚上,她就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那个道貌岸然的纪吟风居然不顾男女之嫌的跑来跟她秉烛夜话──她想杀人啊! 「临风小筑」是苏盈袖现在住的地方,近两日来每到夜幕降临,小筑的房门就大敞,只见纪吟风捧著书或拿着棋谱待在外厅,一待就是一个通宵。让纪府上下议论纷纷,搞不明白他们少爷到底在做什么。 调息运功一周天,苏盈袖神清气爽的从床上跳下,瞧瞧外面那个捧着圣贤书用功的男人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真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离去吗?她动动手指头就办得到了,只是──现在这亲事嚷得满城风雨,真就此一走了之,只怕恩将仇报这个大罪就终身甩不掉了。 「喂,纪吟风。」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打个商量如何?」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好。」 「我答应同你成亲,让你们纪家下了这个台阶,但是你得立个字据,三个月后写份休书给我,如何?」 「休书?」纪吟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将手里的古书放下,「没写过。」 苏盈袖一脸的好奇,「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没写过也该见过吧。」 他扬了扬唇角,「读书人讲究的是糟糠之妻不可弃。」 「那陈世美怎么出来的?」她不以为然。 纪吟风怔了一下,失笑道:「那也不代表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如此。」 「一纸休书而已,你就写不出来?」 「七出,你犯了哪条?」他反问。 「七出是哪七出?」她很好奇,依稀记得母亲说过世上男儿休妻靠的就是七出之款,可是具体是哪七条,她始终也没搞清楚。 纪吟风忍不住逸出轻笑。世上果真有如此女子啊,不明白何谓七出却硬要求休书一纸。 「笑什么?我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啊。」她可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 纪吟风阖上书页,很认真的看着她,「所谓七出,就是妻子无子、淫意、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你想让我写哪一条?」 这就是七出?苏盈袖柳眉一蹙,神情变得愤慨,「无子能怪妻子一人吗?淫意?男人在外面眠花宿柳怎么就没有事?不事舅姑,谁说父母姑婆是妻子一人侍奉的,丈夫是死人啊。口舌就更离谱了,说话都有罪吗?娶个哑巴刚刚好。盗窃?江湖上以盗成名的大有人在,我看人家侠盗夫妻也挺自得其乐的,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呢。妒忌,难道妒忌不对吗?喜欢丈夫才会妒忌的,要是不喜欢他想让妻子妒忌人家都不肯呢。恶疾,这个最可恶了,难道生了病就可以不要了吗?夫妻不是应该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吗?」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纪吟风但笑不语,耐心的等到她说完了,才慢条斯理的道:「是你让我写的啊。」 苏盈袖狠瞪他一眼,「无子、淫意、不事舅姑、盗窃、妒忌、恶疾当然都不能写了,那就口舌吧,谁叫我不是哑巴呢。」 纪吟风为难的看着她,「盈袖,你没有搬弄是非啊,从你来到纪家你就一直在嚷嚷一件事,那就是解除婚约,我想你真的没有时间去搬弄是非,真的。」 她用力一拍桌子,恶狠狠看着他,「我让你写你就写,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人无信不立,我辈读书人岂能枉顾事实,随意捏造罪名扣加于他人身上乎?」 又来了,之乎者也,她生平最最最痛恨的一件事。 「把你那套酸溜溜的说辞给我收起来,」她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赶快给我写,明天就要拜堂成亲了,你总不想让全苏州的百姓看笑话吧?」 纪吟风点点头,「说的也是。」然后从一边拿来笔墨纸砚,蘸好了墨,笔却顿在半空中,闪着笑意的眸子看向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会食言?」 「我们江湖人一诺千金。」苏盈袖信誓旦旦。 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看不出一个弱质书生写出的字倒是满有一股阳刚之气,苏盈袖在一旁暗自赞赏。 字据、休书很快就写好了,她收起字据,想拿休书的时候却被纪吟风按住。 「你后悔了?」她挑眉。 「我是怕你反悔,所以休书我先保存,三个月后再交予你。」他抽走休书,折好,放入自己的袖内。 苏盈袖撇撇嘴,点头,「也好,有字据我还怕你什么。」转身向卧室走去,然后突然转过头道:「喂,你今晚可以回自己房里去睡了,天天像狗一样看着我,不累啊?」 纪吟风笑道:「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宁愿做狗,因为只有狗才会被美人堂而皇之的搂抱于大庭广众之下。」 咦?苏盈袖歪首看着他,眼睛慢慢瞇了起来。这个登徒子,居然占她便宜。 「我在说狗而已。」他笑得很真诚,没有丝毫的杂念。 她白他一眼,继续往里走去。 「当然了,你抱我,我也不会反对的。」 苏盈袖霍然转身,纪吟风依旧笑得一脸的云淡风轻。这家伙果然──成亲前一天晚上,纪大少爷再次被人扔出了临风小筑,这回看到的人更多。 第二日,一大早临风小筑就热闹了起来,喜娘、婢女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光嫁衣就试了不下三套,哪有人连做嫁衣都做这么多套的?是不是纪家实在有钱没处花啊,这让苏盈袖眸底的火苗是越烧越旺,却不能阻止喜娘忙碌的手脚。还得继续忍受一群人在她脸上,头上抹来抹去,插来插去的,然后她有一个深刻到死都不会忘的切身体会──新娘真不是人干的。 难怪以前看到新娘总会在出嫁这一天哭得淅沥哗啦,原来是被人整得要疯掉又无法发泄才会以哭声来表达。 好不容易终于一切搞定,苏盈袖被人在头上盖上红巾,安坐于床沿,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总算可以不受她们摆布了。 当喜乐响起的时候,喜娘的脚步再次走近,笑道:「恭喜新娘子,现在咱们该上喜堂去了。」 真聒噪!苏盈袖不耐烦的蹙起眉头,任由她扶着自己走出门。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得出去,又不是七老八十还得让人扶着? 越往前走,人声越嘈杂,乐声越响亮,她知道离喜堂也越来越近了。 听着司仪宏亮的嗓音唱着礼,苏盈袖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注视。 当司仪唱到「夫妻交拜」时,她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响起── 「不能拜。」 是他!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轻若鸿毛的脚步靠近,她丝毫未动,就那么站着、等着。 「万事通说你到苏州嫁人,我还不信,现在我终于可以肯定新娘真的是你。」 纪吟风打量着打断婚礼的男子,一身的江湖劲装,透着一股江湖气息,容颜俊美中透出一股孤傲之气,就像一柄没有剑鞘的剑发出迫人寒芒,使人不能近其身。 「敢问这位公子与她认识?」他猜测着这人与苏盈袖的关系。 「苏姑娘,你连应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吗?」 众人听到了骨骼响动声。这男子与新娘子有仇? 红巾之下逸出轻笑声,苏盈袖道:「傲视江湖群侠的血剑前来道无情贺,小女子真是感恩不尽,只是纵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过了今天再说。」 忽闻剑出鞘的声音,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刀光剑影的场面,顿时有人发出尖叫。 「再叫就杀了你。」此话一出,全场立时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到。 纪吟风伸手挡在新娘身前,彬彬有礼的道:「这位公子,今日乃是晚生大喜之日,就如盈袖所讲,再天大的事情也得过了今天再说。」 苏盈袖轻而易举的将纪吟风带到自己身后,直直的迎上面前的那柄剑,她知道剑就对着自己的面门,但她无惧。 「苏姑娘,普天之下敢这样无视我血剑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果真是艺高人胆大。」冰冷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丝的钦佩。 「真的只有我吗?我彷佛记得一年前有位风华绝代的女子也是这样面对你的剑,在一处万丈悬崖边上被你刺中身坠崖底,粉身碎骨的吧。」苏盈袖说得非常的轻描淡写,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她人呢?」血剑无情的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粉身碎骨了啊。」 纪吟风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的妻子在调侃人,而且是蓄意已久。 「苏盈袖,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剑往前递了半寸,红巾飘动。 「我有就好了。」苏盈袖声音中的笑意更加明显。 剑动、身动,众人大开眼界,没想到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纪府居然娶到了一位身怀绝技的儿媳妇,莫不是以后要走江湖路? 但见喜堂红影飘忽不定穿梭于剑光之间,游刃有余。 纪吟风越看越只有摇头的份,妻子摆明就是在逗人家玩,而且还玩得不亦乐乎,好像完全不记得今天是拜堂的大日子。 众人困惑的看着新郎官若无其事的走到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彷佛很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那一对打得热火朝天的人。 「你何必非得今天问我?」听风辨位的躲过一剑,苏盈袖问出心头的疑问。 「过了今天,天下之大,何处找你?」血剑无情剑花一挽,一副不把那碍眼的红巾挑下来就绝不罢手的模样。 「我有那么难找吗?」 「动用江湖三帮四派七十二洞的人都找不到,不难找吗?」 这么难找?纪吟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的表情。 「可你找到我了。」苏盈袖有些小小的郁闷。 「那是因为你在一个地方停留的天数太久,这是你行走江湖六年从未有过的事情,连万事通都啧啧称奇,强烈建议我一定要来找你。」 「哇!那个混蛋,出卖我他有什么好处?」苏盈袖发出惨叫,简直比被剑刺到还激动。 「不说他就得死。」他的回答很干脆。 「林南英,你一直攻我的面门,难道你爱上我了?」 明显有旧椅碰撞的声音,纪家这位新妇说的话很耸动! 林南英的剑势一顿,收剑退后,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我只是讨厌跟一方红巾说话。」 苏盈袖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今天我头上的东西是要我的丈夫揭开的,你再不情愿也只好忍着,不得不说你挑的日子真的非常的不好,你要是昨天或者明天来,我肯定面对面跟你讲话。不过,挺幸运今天不必看到一张讨债脸,下次见面我一定谢谢万事通。」 林南英的脸色当下变得更难看,越发的像讨债脸。 「你,马上跟她拜完堂,把那碍眼的布给我揭下来。」长剑指向正端起茶碗准备喝茶的新郎倌,苏盈袖已经是江湖中的异类了,想不到她嫁的丈夫也这么的怪! 司仪被迫用颤抖的嗓音唱礼,「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喜娘找来了喜秤,纪吟风在喜堂就挑起了红布,当下喜堂一片惊艳声响起。 满头的珠翠也无法夺去那张眉目如画的秀雅容貌的光彩于万一,一双明眸流彩无限,一身鲜红的嫁衣越发显得她肤自如玉,灵气逼人。 纪吟风为之一呆,没想到上妆之后的她会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苏盈袖,她人到底在哪里?」 「难道万事通没对你讲吗?」她一副好吃惊的表情。 「他知道?」林南英的脸色非常差。 苏盈袖把红巾抓在手里玩弄着,漫不经心的道:「我把人交给他已经半年了呢,所以问他可以知道答案,问我就不晓得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讲?」林南英的手筋暴起。 「哦,你打扰了我的婚礼啊,总要回报点什么我心中才会平和,难道不是吗?」她冲着他嫣然一笑,笑容纯真中带着几丝顽皮。 林南英最后投给她一记厉目,然后飞身而去。 「哇,你这样没礼貌的人,晚几年娶到老婆是应该的,这叫天谴。」苏盈袖得意扬扬的冲着某人的背影小声说。嘿嘿,这下又有热闹可看喽,江湖果然不是个寂寞的地方。 「娘子,与人为善何必一定要斤斤计较?」纪吟风走到她身边,笑着摇头。 她甩着红巾,不怎么认真的道:「有人让我的心情不好,我就一定不会让他的心情舒畅,这是我的公平原则。」 用力将红巾甩出去,在天空旋转出一个优美的花形,犹如一朵徐徐绽放的蔷薇开在屋顶。 「各位亲朋好友,可以开心的去吃喜宴了。」她露出羞惭百花的笑容,轻易的安抚了众人方才被惊吓的情绪波动。 纪吟风拉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回到新房,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苏盈袖站在桌前专心的摘着头上的钗环。搞不懂,把这些东西戴上去就能显示富贵荣华了吗?将被盘起的长发放下,顿时感觉舒服多了,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嫁衣,大红大紫的颜色她一直是不大喜爱的。 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帮她除下身上的嫁衣。 「谢了。」她随口道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缓缓回过身去,蹙眉道:「纪吟风,你不用向亲友敬酒吗?」她好像记得别人的婚礼上新郎此时都是在喜堂敬酒的,怎么他不去? 「我只是担心自己没有三帮四派七十二洞的朋友可以拜托。」他淡淡的笑道,将她脱下的嫁衣整齐的放到一边去。 苏盈袖不禁失笑,「我已经说过江湖人最重承诺的,你何必如此?」笑着摇摇头,走到衣箱边打算翻找一件称心的衣服出来穿上。 纪吟风与她同时拿起了那件杏黄色的衣裙,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看不出,你还会帮人挑衣服啊。」她将衣服一抖,俐落的穿到身上。 「你要出去吗?」他问。 「我敢出去吗?」她反问。 「不敢。」他好看的眉扬起。夜幕还没降临,洞房花烛夜都还没过,新娘子怎么敢离开新房。 「废话。」她啐他一口。 「可是,你穿衣服干什么?」 这回苏盈袖瞅着他的目光可就不那么清柔平和了,「纪──吟──风──」 纪吟风翻开自己昨日看到的书页,说道:「多脱一件衣服没什么差别的。」 她的美目霎时火光四溢。这个家伙实在太欠扁了,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不良企图。 书页泛黄的古书被人横空抽走,一张染着火焰的娇颜出现在眼前。 「出去敬酒,我要休息一会儿。」七早八早的被一群人挖起来折腾到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但是绝对不要和这个看似温文的家伙同处一室。 「大家不会介意我敬不敬酒的。」纪吟风笑得很懒散。 「圣人不是教你以礼待人吗?」她哼了一声。 「我滴酒不沾,众所周知,自然也毋需敬酒。」他揭开答案。 「哈,不喝酒?」这个倒是让她感到好奇,「不会喝,还是不能喝?」 「不想喝。」他笑着欲伸手要回自己的书。 苏盈袖往后退开了一小步,柳眉挑得高高的,「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吧。」 「洗耳恭听。」 「今后同房不同床,出门我尊你为夫。你干什么我管不着,同样的我干什么你也别管,三个月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纪吟风笑了笑,欣然点头同意,然后顺利拿回自己的书,依旧坐到桌前开始翻阅,彷佛在他的眼中书才是他要相处一辈子的娘子。 这也没什么不好!苏盈袖莫名觉得心头有些闷,忍不住就这样开导起自己来。 走到床前掀开被褥,然后傻傻的看着床褥上的大枣、栗子、花生。这是干什么?床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摆水果的啊。 「枣子早生贵子,花生,是让你花着生,有儿有女。」纪吟风带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想来一定是看到她发呆的样子了。 「无聊。」她撇嘴。三个月同房不同床,能生得出来那是神仙。动手将床上的东西清理到桌上,这下总算可以休息了。 当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时,纪吟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托腮望着犹如婴孩般熟睡的妻子,怜爱的神情溢满眸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起身点燃了喜烛,洞房在灯光的映照下一片火红,而她就像睡在火海中的白玉娃娃。 轻轻走到了床边,俯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 璨璀晶亮的水眸蓦然睁开,与他两两相望,「有事吗?」 「你不饿吗?」 「当然饿,我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喜娘居然告诉我说新娘子不能随便吃东西,难道新娘不是人啊。」 纪吟风轻笑,「这是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订的啊,改了就好了啊。」苏盈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她看来一切繁文缛节都是狗屁。 「我叫人送饭菜进来。」 「谢谢了。」她毫不吝啬的对他露出迷人的笑靥。 纪吟风眼神一紧,急忙向外走去。 不多时,可口的饭菜就被人送进了洞房。 「纪吟风,过来一起吃啊。」她热情招呼着自己的新婚丈夫。 纪吟风慢慢走来,与她一同坐下用饭,「盈袖,还是不要连名带姓的叫吧。」 「哦,要我叫你相公,我办不到,感觉好难受。」她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叫名字就好了。」 苏盈袖点点头,「你的名字真的挺有意思的,吟风?吟风弄月,不过幸好不是风花雪月。」 纪吟风看着她,勉强压下口内的那口汤,却被呛得咳起来。 「喝那么快干什么?」她递过了一条绢帕。 看着那条月白锦帕,纪吟风目底浮起笑意,要是让母亲知道她身上带的是白色的绢帕,怕不要大惊失色,今天可是喜事呢。 「对了,纪吟风,我问你,你们苏州的新娘出嫁都要做三套嫁衣吗?」她想来想去还是搞不明白,决定还是问个水落石出,否则今晚肯定睡不着。 说到嫁衣,纪吟风忍不住又笑了,「母亲说要绣上花开富贵,琴瑟合鸣,父亲说还是百鸟朝凤好。」 「那你肯定是主张幽兰翠竹喽。」好像她挑中的也是那件。莫名其妙的脸上有点热,只好借着吃饭将头低了下去。 纪吟风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着痕迹的将她的绢帕纳入了自己的袍袖之内,「那是不是可以解释成我们夫妻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苏盈袖霍然抬头,「喂,纪吟风──」 「吟风。」他笑着更正。 她不以为然的撇嘴,「好吧,吟风,这种肉麻的话你最好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讲,我怕自己的胃受不了。」只是巧合罢了,他居然也能说成这样,真离谱。 「那是说不吃饭的时候就可以讲了。」他马上做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苏盈袖缓慢的放下了筷子,极不友善的看着他。 纪吟风马上摆手,「今天你绝对不能把我扔出去。」 是了,今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把他扔出去是不太雅观。可是,不把他扔出去,她心里会非常不舒服。 苏盈袖的手挨到纪吟风身子的时候却突然有了大转变,灵巧的十指慢慢的折磨人心的移向他的衣带,声音柔得似可以掐出水来,「相公,时候不早了,奴家伺候你就寝吧。」 纪吟风一头雾水的看着她突如其来的温柔。 苏盈袖的右眼突然轻轻的眨了眨,他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是了,门外肯定有人听房的。 「时候确实不早了。」他实话实说,二更已过了呢。 红烛投影到窗棂映出两条贴近的身影慢慢走向床榻…… 烛光突然熄灭,洞房一片漆黑。 纪吟风感到一只柔滑的手捂到自己的唇上,一缕幽香钻入鼻中,迷人的嗓音在耳畔轻轻的响起── 「不许胡思乱想,乖乖躺好。」 可是,他已经开始心猿意马了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但纪吟风却觉得他的洞房花烛夜彷佛太过漫长── 第三章 当清晨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射入房内时,苏盈袖就睁开了眼睛,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却在打到一半的时候瞪圆了眼。 犹如婴孩般的睡脸近在咫尺,自己的半个身子被他搂抱在怀里,昨晚被当成楚河汉界的棉被不知何时被甩到床下…… 「醒醒,纪吟风醒醒……」 在苏盈袖不屈不挠的拍打下,纪吟风终于自沉睡中醒来,一脸迷茫的看着因气恼而泛红的娇颜。 「娘子──」 「不许这样叫。」她抓住他的衣领拎近,狠狠的威胁道,「再这样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吧。」他颇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你怎么会搂着我睡的?」苏盈袖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早知道就该在外面的人走远了时就踢他下床,而不是因为看他熟睡的容颜太过可爱而心软,这一心软就差点软出问题来。 「我以为自己抱的是棉被。」纪吟风无辜的看着她,虽然棉被跟人抱起来真的不一样,但这不需要如实报告。 那表情那眼神真的很真诚,这叫苏盈袖纵使怀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恨恨的丢开他的衣领,然后在低头的剎那再次将某人的衣服揪到跟前来,「纪──吟──风──」该死的,居然将她的衣衫半解,她可不记得自己睡梦中还有脱衣的习惯。 纪吟风的手环上她的腰,两个人一起重新倒向柔软的床褥,彼此的心跳呼吸声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盈袖,你是我妻子,这是我们的洞房,而我不是登徒子。」 望着他诚恳清朗的眼神,那一瞬间苏盈袖居然无法反驳他,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你不愿与我行周公之礼,我不怪你,可是情之所致一时踰矩,这也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们说好同房不同床……」莫名的她居然感到良心有愧,真的见鬼! 他伸指按在她温润的唇上,「但我们昨晚同床了,所以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也并不能怪我们没有事先约定好。」 似乎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们可以行周公之礼了吗?」纪吟风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几丝魅惑。 差一点「好」字就脱口而出,苏盈袖杏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大当,「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不可以食言而肥。」 「我长得确实过于清瘦。」他坦承不讳。 「你想毁约?」她的眸底开始冒起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苗来。 「初夜是要见红的,娘子大人。」他认真的盯着她冒火的眼睛,突然发现其实她发火的时候眼神最迷人。 「见……红……」苏盈袖有些结巴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纪吟风一看她的神情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未经人事的男女行过周公之礼后雪白床单上会见红,而通常长辈会验红。」 苏盈袖还是有听没有懂,娘似乎从来没讲过。 「处子落红啊。」他有些无力了。 「你怎么会知道?」她眼睛微瞇,口气隐约透出一股寒气。 「书上有写啊。」纪吟风如实的说。 「是吗?」她笑得有些冷,「我好像记得大凡富家子弟,到了一定年岁都会到青楼妓馆长见识的吧?」 他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盈袖,我以项上人头发誓,我没有,真的是从书上看来的。」 「证据呢?」她压根不信。 纪吟风马上下床去把昨天翻看的那本书拿来。 苏盈袖看了两页就面红耳赤的看不下去,咬牙瞪着罪魁祸首,「我以为你每天捧着的是圣贤书,原来是这些下流的东西?」 纪吟风一本正经的道:「娘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自然是要抱着学习的态度了。我长到如今从未经过男女之事,而今娶亲在际,总不能跟妻子在洞房面面相觑而不知所措吧。」 似乎挺有道理──不对!苏盈袖用力把书砸向他,「你这个下流胚子,还敢说自己思想纯正,你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居然还未雨绸缪。 纪吟风笑着闪躲过去,「对自己的妻子心怀不轨是天经地义的,即使说出去也无伤大雅。」 他居然还有理?苏盈袖跳下床,打算一定要把他扔出窗去。 「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快快……快跑吧……」门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跑?苏盈袖纳闷的拉开房门,就见一名纪府仆役飞奔而来,一脸的惊恐。 「出什么事情了,大清早就这么惊慌失措?」纪吟风走到桌畔坐下,剑眉轻蹙的看着下人。 「少爷,外面……大厅来了一些江湖人要找少夫人,看起来都挺不好惹的。」下人气喘吁吁的说,一边抹去脸上的冷汗。 苏盈袖柳眉一拧,二话不说就飞身奔往前厅。 一向只与官商士绅往来的纪府突然之间来了一群江湖客,的确挺叫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尤其来者都持刀佩剑,透露出一股浓厚的江湖气息。 一抹杏黄闪入大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主位之旁已经多了一位清灵秀美的黄衣少女──她一头如云的乌发散披于身后,并未做妇人打扮。 「爹、娘,你们回房去吧,这里交给媳妇就好。」苏盈袖温言软语的对坐在主位的公婆说。 纪氏夫妇对视一眼,想到昨天儿媳在喜堂的情形,点头同意。 目送公婆走入后堂,苏盈袖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环视一周,嘻笑道:「敢情诸位千里而来是专程来恭喜我成亲的吗?」 为首的中年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沉声道:「苏姑娘,我等前来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苏盈袖露出茫然的神情,轻抚着自己乌黑的长发,「我不是江湖万事通啊。」 「敝教的圣女是否还活在人世?」中年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神情变化。 苏盈袖眨眨眼,好生惊讶的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你们不是已经把她下葬了吗?我记得自己去参加过葬礼的,可怜我那红颜薄命的结拜妹妹啊……」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掉落尘埃,让人看在眼里有说不出的凄楚。 「可是,昨日血剑无情大闹喜堂不是找你问圣女的下落吗?」中年男子也不由得怀疑起消息的正确性。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女人?」 「……」说得似乎颇有道理。 「我强烈建议你们去找万事通。」苏盈袖微瞇的眸底画过一丝狡黠。哼!这叫礼尚往来。 「打扰了,我等告辞。」中年男子有些失望的拱手道别。 苏盈袖微笑道:「最后有件事拜托诸位,千万不要再来纪府打扰,江湖事江湖了,相信诸位也不想与庙堂之上的人和事扯上关系才对。」 中年男子点头表示懂了,领着手下转身离去。 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就彷佛纪府从来就没有来过那样一群人似的。 纪吟风从门外走进,面带困惑的看着那群匆匆离去的人,「盈袖,他们只是来问消息的吗?」 苏盈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 「纪吟风,休书今天就给我。」她是来报恩不是来报仇的,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她不想扯累到与世无争的纪家人身上,否则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纪吟风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瞥了他一眼,缓缓从主位上站起,「我没忘,可是我更不想让纪家的人因我而受到伤害,江湖是个充满了血雨腥风,又毫无道理可讲的地方。」 「夫妻本来就是要相互扶持的。」 「纪吟风,你不懂江湖,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江湖有多可怕。」如果这样可以吓住他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突然发现身负绝学的自己面对这位名声极隆的江南才子时并不占上风。 纪吟风突然笑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兴味,「盈袖,敝人方才在门外看到的彷佛并不是那么回事吧,你唱念坐打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而且从昨天到今天光临纪家的江湖人似乎对你都有着一层无法言喻的戒惧才对吧。」 「你的意思是……」她极不友善的瞇起了眼。这家伙那么聪明干什么?一点儿都不好玩啊。 他挨近她,俯耳轻声说道:「重承诺是江湖人的美德不是吗?那就过完三个月再说啊。」 他确实非常的欠扁!苏盈袖素手轻挥,于新婚第一日清晨就将自己的丈夫扔出了纪府大厅,让庭院中洒扫的下人面面相觑。 少夫人似乎非常的喜欢扔少爷,而他们少爷──似乎挺乐此不疲的。 纪吟风慢条斯理的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她掌握的力道十分好,一点儿都不会摔疼他,偶尔做做空中飞人也不错。 苏盈袖从大厅走出来径自回转新房,一大清早就有人造访害她连头都没梳一下。 「娘子,你还没向爹娘斟茶。」他提醒她。 「蓬头垢面的斟什么茶,我去梳洗一下。」她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是吗?如果他们家少夫人这样的形象都算蓬头垢面的话,那这世上还有几个优雅娴静的淑女? 挽啊挽,挽了六次都以失败告终,这让苏盈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梳妇人髻也是需要学问的,而她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少夫人,还是让婢子来吧。」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婢女终于不得不开口。照他们家少夫人这个情形,梳好头去斟茶都过晌午了。 「我来。」温文却不容违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少爷,您──」婢女迟疑着。这不好吧? 纪吟风摆摆手,「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婢女愣了一下后灵光突闪,恍然大悟,噙着笑意退了下去。 苏盈袖冷冷的看着他,「你会梳髻?」 「不会。」他笑着摇头,走过来拿起牙梳,准备给她梳头。 「那你凑什么热闹?」她真想再把他扔出去。 「这样的闺房之乐敝人并不想让旁人讨了去,娘子的秀发非常迷人,让人爱不释手。」他缓缓梳理着那头柔顺黑亮的长发,就如同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需要我把头发剪下来送给你把玩吗?」她笑里藏刀的问。 「头发之于女子是最宝贵的,青丝不可轻断。」他小心仔细的将发盘起,以一支碧玉雕花簪固定。 典雅大方的坠马髻配上苏盈袖娴静婉约的容貌气质,非常的合适,他满意的点点头。 一伸手就将他拎到了跟前,她的神情可不大温情似水,「你梳得真的不错,说说看,一个只会读书的才子怎么连女人的发髻也梳得这般熟呢?」 「娘子应该知道世上有种人天生就聪慧过人,而愚夫不巧并不太笨而已。」他笑得非常愉悦,「娘子猜忌吃醋的表情很可爱。」 「吃醋?」苏盈袖马上松开了他,一脚就将他送到外间凉快去,「下辈子也别想。」 纪吟风却依旧是笑容满面,毫不在意的重新挥净身上的土,笑道:「如果下辈子娘子也愿意嫁给我的话,我是不会反对的。」 眸光一闪,苏盈袖冲到他跟前一把抓起了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是新包扎的伤口,去大厅之前还没有的,她肯定。 纪吟风无所谓的笑了笑,用衣袖盖上,「总要见落红的。」 「你的血?」她挑眉,心里有丝感动在发酵。 「难道娘子改变心意了?」他含笑眸子瞅着她,闪烁着不可忽视的情欲。 忍不住她的手就又抓住了他的衣领── 「娘子,新婚头一天你不能太不给面子吧。」他抓住她的手,笑容带上了一丝的赖皮。 说的也是,一大清早起来就连被扔两回的话,也确实有些不象话呢!苏盈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他笑着拉住她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走吧,爹娘一定等急了。」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感觉到他收紧的动作,又看到迎面走来的下人,终于任由他牵了手向前走去。 看着犹如金童玉女一样并肩而来的小夫妻,纪氏夫妇是百感交集、欣慰异常。 「爹、娘,请用茶。」苏盈袖手捧香茗,双膝跪地。 「好好,真是乖媳妇。」纪老夫人笑得阖不拢嘴。 纪吟风伸手扶起妻子,笑道:「爹、娘,你们媳妇还有话跟你们讲。」 苏盈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怎么知道的? 「袖儿想说什么?」纪老爷笑呵呵的问。 苏盈袖乖巧的低眉敛眉,温顺的道:「袖儿出身江湖草莽,有些江湖俗事不便带到府中,想离开解决一下,不知父母大人可否准许?」 纪氏夫妇相视一眼,然后纪老爷开口,「只是你与风儿刚新婚,此时远行……」 纪吟风笑着插口,「父母亲大人,儿子读书甚多,感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想出去游历一下山川美景,正好与娘子同行。」 「那是最好不过了,」纪老夫人笑着点头,「只是这样不会影响袖儿的事情吗?」 苏盈袖暗自磨牙。好啊,他愿意跟着一起去,她就让他尝尝苦头。心念转动之际,嫣然一笑,「无妨,只是我二人同时远行,公婆膝下没有人伺奉,这如何是好?」 纪老爷哈哈一笑,「家中有这么多丫头仆役,你们尽管放心远行,不会有事的。」 「媳妇谢谢公婆大度,」苏盈袖欠身拂了一礼,「如果公婆有事要找我夫妻二人,只要到苏州街上捉个乞丐询问就好。」 乞丐? 看到他们眼中的困惑,苏盈袖笑着解释,「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消息灵通天下皆知,只要爹娘报上儿媳的名字他们自然就会知道如何通知于我。」 纪老爷感叹,「没想到衣衫褴褛的乞丐竟如此让人不可小觑。」 苏盈袖逸出轻笑,「这是江湖中的事,爹爹不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知你们准备何时动身?」纪老夫人问。 「媳妇想今天就动身。」 「这么快?」纪氏夫妇异口同声。 她道:「媳妇原也不想这样急切,可是我怕今早的事情再次上演,爹娘会受到惊吓的,还是先去处理了比较好。」 「那好吧。」两老只有点头。 「那儿子媳妇就下去收拾行囊了。」纪吟风向父母告退。 「好。」 出了大厅在回廊一角,苏盈袖用力扯住了丈夫的衣袖,「喂,你干什么非要跟着我走?」 纪吟风一脸无辜,「我们才新婚你就想抛夫?这样不好吧,况且我们以三月为期,你总不是想在外面混过三月直接来找我要休书的吧?」 眼见自己的心思被人揭穿,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是又如何?你有意见?」有意见也要把你打到没意见为止。 他拉回自己的袖子,极有君子风度的微笑道:「我不敢有什么意见。」他只是不敢,并不是没有,她一定要听清楚。 一路无语走回新房,他们各自收拾自己的行囊。 苏盈袖的行囊非常的简单,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塞了些散碎银子,一如她来时一般轻便简单。 「娘子──」纪吟风刚喊出声就被她火样的眸子瞪住,只好笑着摸摸鼻子,「你是我娘子啊。」 「我怕你以后改不了口。」她咬牙,才想起来他今天好像一直在喊她娘子。 我是没想改啊!纪吟风在心里悄悄的说,不过,脸上却是一副讪讪然的表情,「我会注意的。」 眼神闪了闪,苏盈袖漫不经心的道:「出门在外不比你在家当少爷,衣物银两要带足。」 纪吟风唇线飞扬。她还是关心他的。 提了行囊往外走,走了没两步,他就觉得手上一空,转头去看只见苏盈袖带了点别扭的表情。「我来好了。」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撇撇嘴道:「我是怕你这单薄的身子受不得累,万一病倒了,跟你同行的我不就倒楣了啊。」 纪吟风道:「多谢娘子体贴晚生。」眼见她柳眉一挑又要发怒,他提起衣襬就向前跑去。 看向落荒而逃的背影,苏盈袖刚刚升腾起的怒气不知不觉的灰飞湮灭,只余下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浓浓笑意。其实,有个与传言中书呆子形象不符的丈夫或许并不真的太糟糕。 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方才所想的是什么的时候,火一样的温度席卷如花娇颜,伸手抚住发烫的面颊,一时之间彷佛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等在大门处的纪吟风终于瞧见自己的妻子背着行囊牵着她骑来的枣红马缓缓走来,他一直觉得用弱柳拂风来形容妻子的身形是最恰当的,那样曼妙的身姿就连走动都似在跳舞一般,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将行囊绑到马背一侧,苏盈袖飞身上马,然后向纪吟风伸出手,「上来。」 将手交到妻子手里,瞬间感觉腾云驾雾一般飞上马背,稳稳落坐。 「抱住我的腰,要是被甩下马背我可不管。」 纪吟风笑道:「我一定会抱紧的。」虽说君子不欺暗室,但是现在抱住妻子的小蛮腰似乎颇为光明正大啊,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而已嘛! 嘿嘿! 苏盈袖勒住马缰,对站在门外相送的公婆道:「爹、娘,你们回去吧,我会照顾好相公的。」 纪吟风道:「爹娘不必担心,有娘子照顾孩儿当无可虑。」 「你们可要早去早回啊。」纪老夫人的眼睛开始湿润,独子头一次出门远行,到底总是舍不得。 「一路之上万事小心。」纪老爷叮咛再三。 「媳妇知道了。」 「儿子记下了。」 苏盈袖最后看了一眼公婆,然后扬鞭催马,扬尘而去。 感觉风像刀子一样掠过耳际,纪吟风不由得抱紧了妻子的腰,大声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苏盈袖逸出银铃一般悦耳的笑声,于风中飘荡,「再不离开,纪府就会天天被人登门造访了。」 「你得罪的人很多吗?」他只能这样理解。 「不是,我只是不巧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而已。」所以放眼江湖最能躲的人就只有她了。 一出苏州城,马儿就渐渐慢了下来,官道旁的深秋景象也慢慢映入眼帘。 树上的枝叶已经凋零得只剩下一两片枯叶勉强挂在枝头随风飘摇,彷佛下一刻就会落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纪吟风,你有离开过苏州城吗?」她只是好奇。 「有啊。」 「什么时候?」 「七年前进京赶考时。」 「你考中了什么?」她微微侧身看向他。 纪吟风笑了笑,「殿试魁首,不过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所以空负了一个名头而已。」 「状元啊。」她戏谑的笑道,「我听老百姓讲,通常年少英俊的状元郎都会被皇家看中,赐以公主下嫁,你难道没有吗?」 纪吟风以一副遗憾的口吻道:「因为我自幼定亲,糟糠之妻不可弃。」 「信你才有鬼,」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一定是那位要下嫁的公主不能讨你喜欢。」跟这家伙相处快一月,已经能很清楚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遵循世俗礼法的人,虽然他给世人的假象是如此。 闷笑了两声,纪吟风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半对一半,因为那时我对自己的未婚妻还带有一丝幻想,怕太过武断毁了自己的幸福。」 伸手拍打他不老实的手,苏盈袖发出警告,「不要乱摸了,老实抱住腰就好了。」这话似乎……热气又不可抑制的攀爬上她的颈项。 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垂,纪吟风暗笑于心却好心的不说破,他怕有人恼羞成怒之下,倒楣的就是他自己了。 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苏盈袖看看天色,说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肯入朝为官呢?」 「官场不适合我。」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朝堂之上束缚太多,他喜欢自在无拘的生活,就如同跟她相处的感觉一样。 「那你以为江湖适合你吗?」她柳眉轻挑。 他低笑出声,「娘子,你何不明言对我讲。」 「讲什么?」 「你直接说我这种文弱书生根本不适合江湖就好了。」他笑着摇头。他的小妻子真是很有趣呢! 「是又如何?」她有些恼他,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马吃痛立时狂奔起来。 纪吟风的手马上紧紧的搂抱住她纤细的腰,于风中放声大笑。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苏盈袖越发的恼火,自从遇到这个书呆子,她就每每落于下风,她行走江湖这么久都没有这么窝囊过。 无论是谁看到他们都会认为是天造地设一对,两人的气质简直和谐到无懈可击,端的是男才女貌,匹配无双。 所以当他们并肩走进客栈时才会让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一处。 「客倌,用饭还是住宿?」掌柜满面笑容的问。 「准备两间上房,然后把晚饭送到房内,我们就不出来吃了。」苏盈袖如此吩咐。 「两间?」掌柜一脸的困惑。他们明明是一对夫妻吧,难道吵架了?看面前这位公子的文弱劲儿,实在不太可能。 纪吟风笑了笑,「店家,只要一家上房就好,我家娘子正在同我生气呢。」 掌柜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让苏盈袖是银牙暗咬。他们就那么像夫妻吗?她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想来想去都只能怪纪吟风长了一张特别容易让人信服的脸,天理何在? 第四章 一进房门纪吟风的衣领就被人拎了起来,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靠近,「喂,你为什么非要住一间房?」 纪吟风心情大好的看着她明亮似火的眼眸,无辜的道:「我们说好同房不同床的,我没有违约。」 关键是她不想与他同房啊!苏盈袖咬牙瞪着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思的。」 「你承认我们心有灵犀了?」他笑吟吟的问。 他没有武巧,但是她已经感到自己被他弄成了内伤,「我为什么要想不开的来解除什么婚约啊。」她像问人,更像是问自己。 「因为缘份啊。」他一本正经的说,顺手将自己的衣领再次拉平。 缘份?苏盈袖突然间替自己感到悲哀,肯定是老天爷觉得她为祸江湖已久,才决定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能克得她死死的家伙送给她当丈夫。 「咚咚。」外面传来叩门声。 「客倌你们要的饭菜送来了。」 「进来吧。」纪吟风上前拉开了门让店伙计将饭菜端进房内。 「客倌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店伙计放下饭菜,退出房间。 苏盈袖坐到了桌旁,拿起筷子却觉得胃口很差,反观坐在自己对面的纪吟风却吃得津津有味,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说实话,我真的不懂你啊,明明是个读书人,偏偏没有一点儒门弟子的自觉,」感觉他有时甚至像花花公子一样的轻浮,至少对她是如此。「明知道我想摆脱这个婚约,却死都不愿意松手,你到底图什么?」 「你很美。」他停下了筷子说。 她点头,这个毋庸置疑,满江湖没有一个不承认的。 「可是,你的美貌却没有打动我,因为再美的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百年之后俱是一具骷髅而已。」 说这样的话,他真的非常欠扁,苏盈袖的手抓紧了筷子,狠狠瞪着他。 纪吟风露出一抹魅惑的笑,「你像一本书,一本充满了神秘的书,我喜欢你给我的神秘感与清爽感觉。」 她面沉似水,冷冷看着他:「你既然那么喜欢书,何不直接娶书为妻,拖我下水干什么?」她长得像书?人世上活了一十九载,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书是死物,你是活的啊。」纪吟风这样回答。 苏盈袖闭了一下眼,告诉自己要忍耐,然后缓缓睁开双眸,「纪吟风,这不是在说笑话。」 「我说的是实话。」 「那我打你就不要喊屈。」竹筷在手中断为两截,她一脸风暴的看着他,缓缓放开了手中的断箸。 她的手还来不及将他甩出去,他的手已经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子,两片温热的嘴唇紧紧的贴上了她红润若樱桃的唇。 时间在那一剎那间静止不前── 蜡烛被风吹熄,只余急促的呼吸声在暗夜中响起。 她清楚的感到他的心跳得很急,拉扯自己衣带的手在发抖,莫名的有些想笑,这样的男子若要偷情的话,一定很难想象会出什么乱子。 一不小心苏盈袖就发现自己真的笑了出来,想要掩饰已是来不及。 纪吟风感觉她因笑而起伏的胸脯不停的摩擦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更加意马心猿,手颤抖的探入了她的衣襟之内── 「啪」的一声脆响,她拍开了他不老实的手,一脚将他踹上了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烛火,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袖儿……」他不满的喊,重新走回桌旁。 苏盈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彷佛刚才暗室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泰然的执箸用饭。 「吃饭,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她埋首吃着饭,藉以掩饰「怦怦」乱跳的心绪。 纪吟风叹了一声,「原来你真的有事要处理啊。」 「当然,带着你这样的文弱书生行走江湖绝对是件愚蠢的事情,若不是万般无奈,你以为我会让你同行吗?」 「到底是什么事?」 苏盈袖停下筷子,看着他,「还记得成亲那天的剑客吗?」 「记得。」只怕终生难忘。 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嘿嘿坏笑两声,「我赶着去看戏啊。」 纪吟风顿时无语。 「那个该死的万事通向他泄露我的行踪,我就让他也鸡犬不宁,现在『飞月教』的人也搅进来了,热闹一定特别大,错过不看就太可惜了。」 他只能无言的叹气,她这种好事的个性注定会招惹来太多的是是非非,难怪就连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有人找上门去闹,「我以为你会先回去看岳父岳母。」 「看他们干什么?」苏盈袖一脸的不解。 「他们是长辈啊。」 她挥挥手,道:「不用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要不是他们满江湖的追杀她要她去完成那个婚约,她也不会自找晦气的跑到苏州去解除婚约,还给自己弄了一个这么麻烦的丈夫来烦恼。 纪吟风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当年会埋怨父亲定下的这门儿女亲事了,根本无从找起的儿女亲家,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可信的。 「你从小就知道这个婚约吗?」 「怎么可能,」提起这个她就恼火,「他们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才突然告诉我,我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在苏州等我去成亲。」 「可是你今年方到苏州。」他有些奇怪这一年来她做了什么。 「是呀,我被他们追杀了整整一年半,要不是最后达成协定,我也不会跑到苏州来解除婚约。」哪有父母追杀女儿的,可是偏偏她那对活宝双亲就会,让整个江湖以为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家事啊! 「真庆幸你来了。」他缓缓扬起眉头。 苏盈袖死命的瞪着他,「你在幸灾乐祸吗?」 纪吟风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如果你不来,我娘已经打算替我差媒求亲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不早说。」她一脸懊恼,「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再拖一年半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怎么会那么背啊,今年明明不是她的本命年啊。 无可否认,这句话确实打击到了他,想他纪吟风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多少达官贵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偏偏他自幼定亲的妻子弃他如敝屣,说不受打击,骗鬼都不信啊! 「我配不上你吗?」他问。 苏盈袖看了他一眼,耸耸肩,「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我从来就没想到自己还有自幼定亲的未婚夫,还是我老爹为报恩才定的,他干什么不把自己卖给纪家当奴仆啊?」 纪吟风忍不住想笑,能教出这样女儿的父母一定是非常之人,他有些想见见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况且,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要嫁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天晓得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了。还是纵情江湖,逍遥快活的日子幸福。」 「你对读书人有偏见。」他肯定。 白他一眼,苏盈袖没好气的道:「就算有偏见好了,你们这样的书香门第,礼仪规矩肯定是多于牛毛,我这样的江湖野马怎么可能待得住。」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就很有道理啊。」她扬起下巴,很自负的说。 纪吟风笑了笑,放下碗筷走到床前打开包裹拿出一本书就着烛光读了起来。 苏盈袖眨眨眼,确定他没有跟自己交谈的意愿,闷闷的填饱肚子,让店伙计将碗盘撤了下去。 晕黄的烛光下,他坐在桌畔秉烛夜读,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竟有种说不出妖冶,彷佛致命的吸引力,让苏盈袖的目光死死的定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俊美,也很有气质,如果没有平日那些类似无赖的举动,真的就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春闺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很想专心看书,可是被两道探究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努力再三都无法让自己定下心来,只能在心头轻叹一声,慢慢阖起了书页,抬头看了过去。 不说话时的苏盈袖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娴静典范,气质温婉动人,任再清高的文人墨客都会为之动情。可是有了肢体语言的她却是另一番风韵,让人目不暇给的欣赏她多变的风情。 「袖儿,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看书?」他不是指责,只是无奈,他真的想静下心来的。 苏盈袖无辜的眨眨眼,脑袋微微歪了歪,「我没打扰你啊。」 「你已经打扰我了。」 「第一次发现你读书的样子很迷人呢,这是不是就叫才子的气质?」她眉眼微弯的看着他问。 纪吟风心头一动,笑道:「你认为我有才子气质吗?」 「有啊。」 「可是,你平时不都说我假道学吗?」他笑着反问。 苏盈袖瞪他,「喂,你平日的表现像才子吗?」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就想着怎么来扰她的清静,让她时不时的怒火冲冠,这算是才子的人品气韵吗? 他的笑意更深,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脉脉情意,「那是因为才子想博得佳人芳心啊,你怎么能如此不解风情?」 「你哪里是博得芳心啊,你根本就是要惹得我大动肝火。」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纪吟风从喉咙里逸出轻笑。是呀,长到二十春他第一次恶劣对待的就是自己喜爱的姑娘,难怪她会这么认为了。 听到窗外更鼓敲击,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 纪吟风笑道:「二更已过,我们该就寝了吧。」 苏盈袖看看屋内那唯一的床和被褥,再环视房内一周,除了一桌两椅,再无长物,神情不爽的看着他,「同房不同床,今天怎么睡?」 「既然我们已经同床了,而且也没发生什么事,那么就继续好了。」他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苏盈袖玉齿轻磨,口气也变得冷飕飕,「纪吟风,你很想被人扔到门外去,是不是?」 他握住她伸来的玉手,拉到自己胸前,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异常的真挚,「相信我好吗?」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挚,也许是烛光太过迷蒙,也许是……总之,她点了头,这让她自己都很意外。 纪吟风动手除去外衫,苏盈袖挑了挑眉头,什么也没说。等他在里床躺好,她才掀起棉被在外床躺下,伸指弹出一缕劲风将烛火熄灭。 初冬的天气入夜温度更低,仅有的这一床棉被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单薄,她感到他在发抖。心思转了几转,她轻轻叹了口气,「纪吟风,你靠过来吧,天冷。」他毕竟是富家子弟,受不得这种江湖颠簸的。 下一刻,她就感到他靠到身边,并且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想要发怒最终却压了下去。 听着窗外掠过的冷风声,苏盈袖开始整理自己的心思。她应该是不讨厌他的,他虽然有士子的酸儒之气,但是他的性情却似乎并不迂腐,这让他有时显得有几分可爱又可气。人前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形象,在她面前却多了几许赖皮与风趣,有时甚至让她忍俊不禁。她想那个人后的他才是他的真性情,而他似乎也只在自己面前展露这一面。 感觉他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身侧,莫名的感到心安,漂泊江湖这么久,似乎终于有一个根。 伸手缓缓的环上他略显单薄的身板,苏盈袖噙着一抹浅笑入睡,觉得其实有个学富五车的相公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第二日清晨纪吟风睁开眼看到自己再次踰矩的扯开别人的衣裳时,只能长叹一声,「柳下惠这样的品行果真不是人人具备的。」 苏盈袖见他居然还能如此调侃自己,不由得「噗」笑出声,将衣裳掩好,戏谑的扬眉,「我记得有人时常把君子不欺暗室挂在嘴边的,圣人的话是不是统统成了耳边风,读过就忘?」 他发现她竟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不禁大是惊讶,心底悄悄升起一抹雀跃,这说明她接受自己了吗? 「袖儿──」他激动的揽住了她的香肩。 「快点穿衣,我们还要赶路。」她不着痕迹的闪开他的手,趿鞋下地,去整理包裹。 心头闪过狂喜,她真的没有生气! 看着两个人神情愉悦的走下楼来,客栈掌柜露出会心的笑。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小俩口是不会有什么隔夜仇的。 上马前苏盈袖替他系上一件披风,「这种季节你真的不应该跟我一起出来。」 「我很柔弱吗?」他反问。 她抿唇笑了笑,「只是看起来单薄了一点而已。」她飞身上马,然后将帷帽戴上,再向他伸出手,拉他上马。 一马双跨,扬鞭催马上路,身后是数不清的羡慕目光,这对小夫妻真是令人艳羡啊。 「今天怎么想戴上帷帽?」他想一定有原因。 「我不想太招摇。」 确实,以她的样貌是很容易吸引世人目光的。记得初见面时,她的头上就戴着雪白的帷帽,原来是为了避免麻烦。 「可是,你昨天没有戴?」他疑惑问。 苏盈袖笑道:「因为我要让别人知道我已经离开苏州城啊,否则还会有人上纪家去找我的。」 他心头划过感动,她其实是非常有心的人。 马儿奔跑了大约两个时辰后,渐渐慢了下来,苏盈袖松了马缰任由马儿缓缓前行。 「纪吟风,问你个问题行吗?」 「问吧。」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三个月后把那封休书给我?」她凤眼微瞇的看着前方。 纪吟风从喉咙逸出轻笑,环着她柳腰的手紧了紧,「这样如花似玉又可爱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她马上不客气的向他不老实的手拍去,嗔道:「你圣人的书白读了,这么没信用。」 「圣人也说过窕窈淑女君子好逑的话,我辈读书人也是奉为主臬的。」 苏盈袖啐了他一口,「有时看你一副谦谦君子样,一到了我这儿你就打折扣,我欠你啊。」 「是呀,说不定你前世欠了我的情,今生才要还的。」他笑着回应。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房。」她翻白眼。 「那学生就多谢娘子恩赐了。」他的手慢慢上移至她柔软的胸脯上。 「喂喂……」苏盈袖细若蚊蚋的叫,扭头瞪他,「收起你的禄山之爪。」 近距离欣赏着她雪白的颈项慢慢泛红,体温也在急遽上升中,纪吟风失声轻笑,「娘子,马背之上颠簸甚剧,学生也是无心之过。」 信你才有鬼!苏盈袖狠狠的瞪着他放回自己腰畔的手,「不许抱着我。」 「那学生会摔下马去的。」 「摔死活该。」她口没遮拦的脱口而出。 「啊,娘子,你这么盼着为夫出事啊,莫不是你对休夫不再感兴趣,却对守寡情有独钟?」他好生诧异的说。 「纪吟风──」她要抓狂了,他哪里是什么谦谦君子啊,明明就是无赖。 纪吟风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官道上空飘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一马双鞍的小夫妻究竟在说些什么好笑的事情,让丈夫如此开心。 苏盈袖不着痕迹的偷偷掐了他一把,低声警告,「再笑就扔你下马。」 纪吟风强忍笑意,对妻子的小惩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爱极了她又羞又恼却发作不得的娇憨模样。 手下一紧缰绳一提,枣红马立时飞奔起来。 「袖儿,不是不急着赶路吗?」 「让你吹吹冷风清醒一下。」隐隐有磨牙的声音传来。 纪吟风再次放声大笑。 飞鸟归林,晚霞映红了天际,勾勒出一副绝美的夕阳景致。 他们在城门前下马,这是座小镇,方圆不足百里之遥,却也是附近唯一可以打尖的地方,今晚他们就只能投宿在这个小镇了,再往前去只有漫漫荒野。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面对绚烂的天边,纪吟风慢声吟道。 苏盈袖暗自撇嘴,径自牵了马走向小镇。 进了城门才发现这座小镇小到何种程度,只有零星的十几户居民,镇上只有一间客栈,一处酒肆茶楼,在这里你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没有消耗的地方可去。 镇上唯一的店栈坐落在街道的最后一间,店家是一对老实憨厚的夫妇,店面虽小,但是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让人看在眼里,暖在心头,那是一种家的味道,很容易让身在异乡的游子放心入住。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店家,还有空房吗?」 「有有,当然有。」 「一间上房。」 「两间。」 店家夫妇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的这对小夫妻,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娘子──」纪吟风微微蹙眉。 「我要洗澡。」 「一间上房。」他转头对店家斩钉截铁的吩咐。 苏盈袖瞪着他,暗自咬紧了牙关。 店家打量一下她的神情,「哦」了一声。 用过晚饭,店家很快就将苏盈袖要的洗澡水打到房间。 「你,出去。」她素手一指房门瞪着他。 「外面更深露重,寒夜漫漫,你真忍让我出去受冻?」他轻笑。 「我要洗澡啊。」她低叫,赧然之色悄然上颊。 「我看书,不会打扰你的。」他一本正经的扬扬手中的书卷,尽管心律已经开始不稳,但是声音仍旧维持着平稳。 「真的?」她怀疑的瞅着他。不是她多心,而是这个男人已不太值得相信。 「真的,君子不欺暗室。」这话跟自己的妻子说感觉怪怪的。 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瞟他一眼,慢慢向屏风走去。 随着衣服一件一件搭上屏风衣架,纪吟风握书的手收紧,看见最后一抹淡紫的抹胸搭到了屏风之上,被热气吹拂得微微飘起。 屏风后水气氤氲,雾气蒙眬中隐约可见曼妙的身姿嬉戏于澡盆之内。 听着耳畔不断传来的撩水声,让坐在窗边看书的纪吟风始终无法收敛心神,目光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飞向春光无限的屏风方向。 雾里看花,花非花,意迷人。 听着脚步声移近屏风,苏盈袖柳眉轻扬,唇畔泛上一抹妩媚的笑意,「相公,你也打算洗一下吗?」 书本坠地的声响传来,脚步顿时凌乱起来,她甚至可以想象纪吟风此时窘困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袖儿──」他气恼的低吼一声。 「你是君子,孔圣人的门徒,切记切记。」 无论纪吟风怎么听,都只能听到隐隐带笑的调侃意味,他唯有苦笑。 重新走回窗畔坐下,就着烛光继续看书,虽然心绪纷飞,焦距无法集中,但是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去。 慢慢的心神收敛,专注于手中的书籍之上。 侧耳倾听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苏盈袖嫣然一笑,掬水洗涤身上的风尘。 淡淡的处子幽香钻入鼻翼,纪吟风讶异的抬头── 美人初浴,犹如雨后荷莲更显清新,发梢兀自有水珠滴落,玉面之上笑意浅淡,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苏盈袖一边拿起干燥的布巾轻拭着湿漉的长发,一边坐到了桌子另一边。 「你不洗一下吗?」 他扬眉,若有所思的看向屏风方向,唇边泛起一抹邪肆,「用你的水?」 与他玩味的目光一接,她不由得面上一热,将目光投向一边,「再让店家打来就好。」 「不用了,娘子洗过的水是香的。」他戏谑的看着她泛红的颈项。 「纪吟风──」她瞪向他。 纪吟风凑近她,嗅了嗅,「真的很香啊,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处子幽香?」 苏盈袖抬手就打,骂道:「你个假道学,满脑子的旖旎风情,找打啊。」 他轻轻的抓住她的手,笑道:「对着自己的娘子失魂落魄是正常的。」 「正常个鬼。」她空着的左手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却反而让他笑得更加欢愉。 笑声中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走到屏风后脱衣沐浴。 苏盈袖继续擦拭发上的水渍,一边喃喃自语,「这样恶劣性格的人怎么会被外间传得那么好,没道理啊。」 「娘子在说什么呢?」 「洗你的澡。」她没好气的说。 「帮我擦下背。」 苏盈袖喷火的眸子看向屏风,玉牙轻磨,「自己洗。」他现在可是身无寸缕,她进去不就什么都瞧见了吗?这个家伙,绝对是圣人门中的败类。 「我们是夫妻啊,帮我擦一下。」他不屈不挠的继续要求。 「不擦。」她回绝。 「那我就出去了啊。」他笑,屏风后响起出水声。 「不要。」苏盈袖气急败坏的命令他。 「那你进来帮我擦。」 她的脸瞬间红透,下唇轻咬,犹豫片刻终于起身向屏风走去。 看着她闭着眼睛走到澡盆边,纪吟风坏心的一笑,伸手将她往近前一拉。 「啊!」她一惊睁开了眼,入眼的就是丈夫光裸的肌肤,让她红云上脸,羞赧得无地自容。「纪吟风,你你……」 「帮我擦背啊。」他轻笑着,将布巾递给她。 苏盈袖别过眼去,接过布巾,转到他身后替他擦背。 「娘子没有看过男人洗澡吗?」 「你想光着身子被扔出去吗?」她咬牙。 「当我没说。」纪吟风没趣的摸摸鼻子,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可不想这样出去,既伤风又有碍风化。 第五章 「娘子,你不能欺侮我没有武功。」在数次被人毫不留情面的扔出投宿的客栈房间后,纪吟风提出抗议。 「你也不能欺侮我没你脸皮厚啊。」苏盈袖也是颇多不满。 「不准再把我扔出去。」男子汉的尊严与读书人的气节已经快消失殆尽了,只好努力挽救。 她柳眉一挑,斜睨他一眼,凉凉的道:「看情况。」 纪吟风顿时傻眼。这样的回答真的很寒,非常寒! 看着路旁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发出彷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嘎嘎」声响,苏盈袖有感而发,「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还是换马车吧。」 「好啊。」他忍不住暗吁一口气,马背上颠簸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苏盈袖若无其事的扫过他,心头暗笑,他以为她真的怕冷吗?傻瓜! 换马车自然就要去找车夫,而车夫只有集市、车市才有。而这座繁华的城镇并不缺少这样的车市,所以他们轻而易举的找到一辆中意的马车。 车夫是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的车虽然朴素却不难从四角垂落的流苏看出车主的巧思所在,车厢整体被青布幔过,车帘之上兀自绣上了两只翩翩飞舞的彩蝶,看了就感觉与众不同。 暖意融融的车厢内与车外寒冷的天气彷佛两个世界。 「这样速度不会太慢吗?」纪吟风担心的看着她,马车的速度与马相差了几乎一多半的路程。 苏盈袖拨弄着炭火,笑道:「不会,因为我相信无论林南英与飞月教的人谁先找到万事通,江湖都不会是如此的风平浪静。」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表情,他会心而笑,江湖人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 苏盈袖将一块薄薄的青石板架到炭盆之上,待石板红热,再从竹筐内夹出几片鲜嫩的肉片放上去,一股浓郁的肉香在车厢内缓缓飘散,引人垂涎。 看她专心的烧烤着肉片,纪吟风笑道:「这种吃法倒还从未见过。」 「这是江湖人发明的嘛,出门在外哪里有锅有碗啊,山林之间自有炊具,而且味道十分的鲜美。」她将烧烤好的肉片夹入一个木碗递给他,再夹起数片,盛好递出车厢外,「大叔尝尝。」 「谢谢夫人。」车夫笑着道谢,他为人赶车几十年头一次碰上这么和气的夫妇。 苏盈袖钻回车厢,继续翻烤架上的肉片。 「我们究竟要赶到什么地方去?」纪吟风一直很好奇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 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嘿嘿怪笑两声,「先到金陵城,不过最后……」她露出愉快的笑脸。 「最后如何?」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只待证实。 「我们还是要回到苏州城去的。」她快乐的宣布答案。 果然,他笑着摇头,「你这是在玩耍吗?」 她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有点小人的说:「我的婚礼耶,搞不好这辈子就一次啊,他居然敢千里迢迢的去破坏,不让他兜上一圈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可是,他知道后不会找你算帐吗?」他有些担心。 苏盈袖笑着指指自己的鼻子,「我苏盈袖是什么人,怎么会怕他来算帐,况且我可是他未来老婆的结拜姊妹,他的大恩人呢,他最后也只能打落门牙肚里吞。」 纪吟风哑然失笑。是啊,他怎么能以看一般人标准来看待自己的妻子。他现在反而有些替那个叫什么血剑无情的林姓男子担心,惹到苏盈袖这样的女子绝对是他的不幸。 「喂,纪书呆──」 「我是你丈夫。」他提醒她。 「好吧,纪吟风──」 「连名带姓喊啊。」他有些抱怨。 苏盈袖当下柳眉一挑,凤目微瞇,「名字不过是个表记,你确信要一直在这个问题上跟我作对吗?」她不会介意把他从车窗扔出去的,一点儿都不。 「不敢。」他没趣的摸摸鼻子,唉!每到此时,他就忍不住痛恨起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郁闷啊! 「去过闻名天下的秦淮河畔吗?」 纪吟风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苏盈袖撇撇嘴,「我只是问问,没说你一定去过。」 「没有。」他肯定的回答。 「那我们就到金陵去好不好?」她笑逐颜开的捉住他的手。 他顿时哑口无言。 「到底好不好?」她追问。 「不好,你一介女流去那里干什么?」 「因为万事通住那里啊。」她理所当然的说。 「咳……」很不幸的某人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盈袖一脸的不以为然,「青楼妓馆与洒肆茶楼一向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他身为江湖万事通当然会选择最佳的地理位置了。」 「你常去?」他仔细回想她说过的话,彷佛跟那个万事通很熟的样子。 苏盈袖摸摸自己的鬓发,笑容带上几丝迟疑之色,「我没说吗?」 「你肯定没说。」 「那个万事通,他是我舅舅。」 纪吟风瞬间睁大了眼望着自己的妻子。她舅舅?这不是真的吧?他真的很想昏倒给她看,如果那个万事通真是她的舅舅,为什么要让人去破坏自己外甥女的婚礼,又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担心给外甥女带来血光之灾? 「我舅舅是个很欠扁的人。」她小小声的咕哝。 「没错,真的欠扁。」这一次他无条件支持她的论点,那样不良的舅舅有不如无。 「所以你会陪我去,对吧。」她一脸希冀的望着他。 他忽然感觉自己上当了。 苏盈袖倚向他的怀抱,温声软语道:「吟风,你在生气吗?」 没有,他高兴还来不及,她第一次投怀送抱啊!纪吟风心头的不满马上烟消云散。 面对如花娇颜、软玉温香抱满怀,就算是柳下惠重生,纪吟风相信他也会把持不住,何况他一介凡夫俗子呢?慢慢的贴近肖想已久的那两片樱唇,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含入口内,辗转吮吸,手也慢慢的滑向她的腰际── 晶亮的水眸直直的看向他,紧紧的按住他伸至自己腰际的狼爪。 还玩?纪吟风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的妻子近在咫尺,他却要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简直天理不容。 二话不说狠狠的吻上她已然殷红的唇瓣,紧紧的将她搂入怀中,彷佛要将她揉入体内似的挤压于胸。 情欲在窄小的车厢内慢慢升温,喘息在加重,理智在逐渐背弃它们的主人。 如雨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车前戛然而止。 「强盗!」车夫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声。 「车里的,识相的就把金丝细软给交出来,否则大爷的刀可不认得你们。」 非常标准的打家劫舍开场白。 车内苏盈袖快速的将衣裳重新掩好,最后不忘狠狠的瞪了某个始作俑者一眼。而纪吟风看着她重新掩上的衣襟只有满腹的不甘,只差一点点而已,该死的强盗啊! 苏盈袖娇躯一矮钻出了车厢。 几十个身形剽悍的大汉将马车团团围住,在看到钻出车厢的女人时俱露出惊艳的神情。 一身月白锦锻做的长裙,腰际环佩相扣,玉质晶莹剔透,一望便知是难得一见之物。容颜秀美绝俗,身姿绰约,风流暗隐,让许多人不由得心发痒,淫色浮上眸底。 纪吟风也钻出了车厢,看到那群人的眼神不禁俊颜一沉,就算是泥人他相信此时也会生气的。 「各位好汉,咱们夫妻二人只是赶路之人,并无多少盘缠在身,还请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苏盈袖温声和气的说。 为首的大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小娘子,如果你肯留下来陪我,你丈夫我当然会放他离去。」 纪吟风俊面一寒,冷冷道:「你也是人生父母养,岂能说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话来。」 「小子,我们老大是给美人面子才这么说,你想死我们也乐于成全。」喽啰在下面喧嚣。 苏盈袖眸光流转,笑道:「你们要我守寡也得我同意才行啊,岂能这样枉顾当事人的意愿。」 那样温润甜美的嗓音让人听得骨头都忍不住要酥上一酥,强盗也不例外,露出一脸的痴迷神情,「小娘子,只要你肯留下来当我的押寨夫人,你丈夫我自然会放行的。」 她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我既不愿留下来,也想让我的丈夫平安无事,这可如何是好?」 「只要小娘子的丈夫不介意咱们就以天为被、地为席风流快乐一番,我就放你们夫妇离去。」 纪吟风俊面铁青,「无耻鼠辈,你就无姊妹在世吗?」 苏盈袖伸手按住他的肩头,缓缓环视了一周,脸上虽有笑意,眸底却一片冰冷,「好汉既然如此说,小妇人就算心有不满也别无他法。」 众强盗露出兴奋的神色。 白影轻闪似一抹亮光射入盗匪群中,一阵刀剑坠地声响过,几十个强盗已如泥雕铜塑般动弹不停,摆出各种可笑的姿势定在马背之上。 苏盈袖轻轻拍拍手掌,像要弹去什么污秽之物一般取出一方丝巾将双手擦拭一遍然后双掌一搓,布絮纷飞飘散四下,让一干强盗看得目瞪口呆。 「高手」二字不期然浮上心头,恐惧从脚底升起。 可悲的是他们现在就算想求饶也无法说出只字片语,他们的声音也离他们而去,口不能言。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纪吟风观察着妻子的神情,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猜不出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美目流转,漫不经心的看向远方,「自然会有人处置他们,咱们赶路吧。」说完登车钻入车厢。 纪吟风纳闷的跟着进入车厢。 马车重新开始移动,车上的人继续在颠簸中进行自己的旅程。 车子离开不久后,一个人从道旁的树林中慢慢走出。那是个很霸气的男子,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狂傲不羁将一切踩到脚下的气势,一身黑衣的他彷佛来自地狱的素命夜叉,又恍若幽冥的黑无常。 动弹不得的强盗顿时感到一股沁心凉意直透背脊,或许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黑衣人冷眼看了一眼被人点穴的强盗,手腕起落之间寒芒乍现又隐,片刻之间道上已是尸横交错,无一活口。 无主儿的马匹四下飞奔而去。 寂静的大道上除了冷风吹拂着冷却的尸体,黑衣人已踪影全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六朝金粉地,金陵天下富。 当马车缓缓驶入金陵城,入目皆是繁华街市,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酒肆茶楼青楼歌馆生意兴隆,一片歌舞升平。 纪吟风发出轻轻的喟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 苏盈袖看了眼熙来攘往的街道,继续嗑自己的瓜子,漫不经心的道:「这句话好像书上早就有吧,不要告诉我你才领悟其中的含意。」那她会决定从现在起鄙视他。 他笑着睨她一眼,「家有高堂,子不远游。」 「哦。」她若有所悟的点头,柳眉微扬,吊诡的看着他,「难道你现在就没有高堂在上了?」 「百行孝为先,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他们的儿媳妇都不一定能保住,孙子当然就更不知道在何方了,所以说──」 「你在行孝?」她接着说,将手中的瓜子皮撒向他,笑道,「原来读的书越多,徒增口舌之利而已。」 他笑着闪向一边,「被娘子发现了,惭愧惭愧。」 看着他酸儒的作揖,苏盈袖笑意盈满心怀,漾上眉梢,霎时阳春三月春回大地冰河解冻,让人为之呆滞,无法动弹。 「喂,你傻了?」发现他突然神情呆滞的盯着自己,苏盈袖调侃了一句。 纪吟风的嘴慢慢咧开,「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果然不假。」 怔愣了一下,红晕慢慢浮上脸颊,她神情顿时有些羞赧,啐了他一口,将脸转向了车窗。 像发现天下奇观一样,他凑近她悄声道:「袖儿,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 「闭嘴。」苏盈袖气恼的转头瞪他。这个死书呆,明明是个登徒子嘛。 纪吟风暗笑于心,伸手指向街上一角,「那个酒楼看起来很不错,我们就到那里吃午饭吧。」 苏盈袖抬眼去看,「八仙楼」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三层高的精舍楼阁,飞檐挑角,灯笼高挂,巨柱之上两副对联道尽世间商贾之心──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四个金光大字,照耀四方:恭喜发财。 纪吟风无心欣赏酒楼建筑风格,心神迷失于妻子不经意露出的魅惑神情──水袖轻抬微掩樱唇,凤目微瞇透露出一抹莞尔。 水眸轻转,微露娇嗔,「纪吟风你整天盯着我难道不烦啊。」真是够了,时常对着她发呆,让她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不烦,虽说百年之后再美的人都是一堆白骨,但是秀色可餐还是有道理的。」他一副找到真理的表情逗笑了佳人。 「我不像书了?」她笑问。 「你是书中的颜如玉。」他很认真的回答。 笑意不禁攀爬上眉梢眼角,苏盈袖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赞美会让她觉得心花怒放。 马车在酒楼前缓缓停稳,立时有眼明手快的店伙计上前迎候。 「客倌吃饭住宿咱们八仙楼是第一选择,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当一身蓝锻锦衣,玉簪束发,面似冠玉,眉宇之间风采无限的纪吟风走下车辕时,店伙计立时明白大主顾上门了。不是大富之家不会有这样的气韵神采,不是学富五车,更不会有如此形之于外的不凡气度。 「娘子,下车了。」纪吟风伸手挑起车帘,扶住探出帘外的一只红酥手。 幽香扑面,暗香袭来,纤手如玉,十指尖尖,莲足轻踏,裙裾轻覆,身姿曼妙,体态轻盈,薄如婵翼的轻纱后隐约可见如花娇颜,让人不经意间失了心魂。 「客倌里面请。」小二不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微微的怔愣失神后迅速的回复正常,在前头领路。 「美人如珍宝一旦现世,必引起世人觊觎之心。」纪吟风发出感叹之言。 苏盈袖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一楼大厅尚有一空桌,但是纪吟风却决定去雅间吃,因为他突然发现酒楼食客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自家娘子身上,彷佛非常想看看她摘掉帷帽后的绝代娇颜。 「何必太过认真。」她不以为然的轻笑。 「第一次发现世上的色胚这么多。」他颇有怨怼之色。 打开雅间的窗扇,苏盈袖漫无目标的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淡然一笑,「那是你太过出色才引来的,往日我独身行走江湖之时,反而没有这么引人注目过。」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纪吟风不由得满心疑惑,然后仔细回想,方才跨入酒楼的瞬间似乎是挺引人注目的,但后来众人的目光就移到了自己身边的妻子身上。 「想明白了?」她笑问。 纪吟风无奈的苦笑,彷佛真的是那么回事。 「所以了,世事何必太过计较。」她洒脱的笑,继续向窗外张望。 纪吟风溢满深情的眸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是了,就是这种洒脱之气,让她秀雅的容颜平添几许江湖儿女的飒爽英气,犹如单调的原野突然出现清泉般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菜香飘入鼻翼,店伙计端着满盘的佳肴走入雅间。 「夫人,有人送帖子给您。」摆好菜肴,小二将一封请帖递上。 苏盈袖伸手接过,「麻烦你了,小二哥。」 「这是小的份内的事,客倌慢用,有事叫我。」小二退出雅间,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你似乎一点儿都不吃惊。」这是纪吟风观察她神情之后的结论。 苏盈袖笑了笑,径自打开了请柬,「果然是飞来楼。」 「你早知道?」他更惊讶。 「来到了飞来楼的地界,收到他们的帖子是很正常的。」 「要尽地主之谊吗?」他猜测着可能性。 「或许。」她的答案模棱两可。 「为什么?」他不明白。 「飞来楼」为武林第一楼,亦正亦邪,黑白参半。上一刻有可能主持武林公义,下一刻就可能去打家劫舍。 以上就是纪吟风听自己妻子介绍的概况,他想只能算概况。 「这酒楼的菜做得不错。」她回味着唇齿间的美妙滋味,颇为享受。 纪吟风轻笑,他知道她在故意岔开话题,她似乎并不想多谈那个飞来楼主。 「要小酌一杯吗?」他替她倒上了两杯酒。 「你想灌醉我吗?」她似嗔非嗔的瞅着他。 「娘子不能喝吗?」他笑得促狭。 她推开酒杯,「不喝。」 「只有一小杯。」他殷殷相劝。 「我滴酒不沾。」她坚持自己的立场。 纪吟风只好放弃,随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想到一杯香茶下肚俊面马上就泛起了红晕,眼神开始迷离。 苏盈袖傻眼。茶也能醉人吗?看着歪歪斜斜走向自己的人,她的眼神收紧。 眼见他被椅脚一绊马上就要摔倒于地,她急忙伸手扶住了他,没想到他顺势抱住了她,醉意蒙眬的看着她笑道:「娘子,你晃得好厉害。」 一丝异样的香味飘入鼻中,她神情倏然一变,一把抓过茶壶凑到鼻翼一闻,愠怒之色闪过眸底。 「小二,滚进来!」 有人推门进来,却不是店小二。 玄衣如墨,神情倨傲,看到纪吟风搂抱着苏盈袖的娇躯,眼底顿时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楼主大驾光临有何见教?」苏盈袖直直的迎上来人的目光,毫不退缩。 云飞来冷冷看着陷入昏睡的纪吟风,嘴畔的笑意染上几丝血腥,「当年我说过的,你是我的,而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楼主说过吗?」她讶异的挑眉。当年她当他发癫而已,哪会放在心上。 「你的记性确实该让人提醒一下了。」他嗜血的一笑。 「云飞来,你贵为飞来楼一楼之主,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传出去就不怕江湖非议吗?」不着痕迹的把住纪吟风的脉搏,心头略定。 「只是寻常的三杯倒。」他语音一顿,「下次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了。」 苏盈袖眸光一紧,「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苏姑娘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会不清楚其中的含意吗?」 「云飞来,我现在已嫁作纪家妇,用姑娘称之怕是不妥吧。」她挑衅似的说。 「你在逼我吗?」他跨上一步。 「逼你又如何?」苏盈袖是半点儿都不怕他。 云飞来狠狠瞪了一眼兀自往佳人怀中贴近的人一眼,右掌直击而出。 双掌接实,双方各退一步,云飞来扬眉,似乎颇感诧异,「你的武功又进步了。」经年不见,想不到她的武艺越发的精进。 苏盈袖微微一笑,「多承楼主夸奖,精进谈不上,跟楼主相比,妾身自认还是远远不足的。」 「苏盈袖你记住我的话,不想看他受到伤害最好离开他。」他留下最后一句,从窗口飞纵而去。 「你说的我就一定要听吗?」苏盈袖悄悄扮个鬼脸,根本当他的话是放屁,她恣意江湖这么久,还真没听过谁的呢,就是她的那对活宝父母也别想命令她。 伸手拍拍纪吟风的脸,半点清醒的迹象都找不到,她不由得感慨一句,「这哪里是三杯倒,明明是两杯倒啊。」 「袖儿……」酒醉的人无意识的呢喃着,更往柔软的胸脯蹭去。 苏盈袖凤眼不由得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醉到人事不知却不忘偷香窃玉的人,抬手就打算将他再次扔出去,却在此时听到他的梦呓,「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啊。」霎时所有的不悦都灰飞湮灭,只剩满满的喜悦。 「死书呆。」轻声啐了一口,搀扶起他向外走去,这个样子说什么也得去找地方落脚了。 当马车缓缓停在「秋凤院」门前的时候,车夫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纪夫人来青楼干什么? 苏盈袖将车钱交付于他,转头对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看着她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撇嘴道:「还看啊,过来帮我一把。」 两个女人马上飞奔过来,抢着去扶醉了的纪吟风。 「提行李。」苏盈袖马上就带着丈夫闪到一边去,「这是我丈夫,你们也要染指吗?」哇,舅舅的手下越来越不象话了。 两名女子吃吃而笑,「哟,咱们的苏大姑娘也知道捏酸吃醋啊,不简单啊。」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她一生只会取笑他人为乐呢。」 「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理她们的调侃,苏盈袖抱起丈夫向里走去,熟门熟路的直奔最后一进院落,当看到紧闭的院门时,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开来。 「苏盈袖你不要每次都让我修门好不好?」有人发出不平之声。 「能得到我这临门一脚,是身为房门的荣幸。」苏盈袖振振有词。 「你徒然浪费了那张娴静秀雅的脸蛋,对外不要说我认得你。」 「彼此,我也不想承认我认得你。」苏盈袖毫不客气的登堂入室,嘴上一点儿亏都不吃。 第六章 耳畔不停的传来熟悉的清灵嗓音,似乎在催促他醒来。缓缓的搧动睫毛,纪吟风慢慢睁开了眼睛── 天蓝的床幔,金黄的流苏垂落,放眼望去,一具画着四大美女的屏风隔出了内外厅,熟悉的声音正是从外间传来,还有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些什么。 「我说袖儿,你多留点儿心,虽说上次云飞来替你处理了那些强盗并不代表他是好人。」 「这话你说了一百遍了,我耳朵都长茧了。」 「你以为我这武林万事通是当假的吗?你就不晓得他这些年是如何的到处打听你的行踪,只差将江湖翻过来找了。」男子声音中难掩担忧。 「他要真有本事就让他找到了,事实上他一直没找到,所以担什么心。」这是苏盈袖满不在乎的声音。 「可是,你现在不是独行侠了,你有丈夫了。」 「说的也是,那个书呆是挺容易暴露目标的。」 他竟然成了别人的累赘?纪吟风心头顿时阴郁起来。 「我听他们说你是去解除婚约的,怎么反而成亲了?你是不是见人家读书人好欺侮才起了不良之意,决定留在身边一辈子欺侮人家?」 「我有那么恶劣吗?」苏盈袖不满意了。 纪吟风险些笑出声来,如果真像万事通说的那样他就开心了,不过,这对甥舅的对话也着实有些搞笑呢。 「对了,林南英没来找你吗?」 「你这个不孝的家伙,怎么能给自己的舅舅找麻烦呢?」万事通顿时冒起火来。 「是你这个当人舅舅的先开的不良开端,你害我行踪暴露,差点给纪家引来麻烦。我才嫁人好不好,你这样干不是明摆着想让我在婆家混不下去吗?」 「我是帮你啊,以为这样可以帮你快点解除婚约,谁知道挑的时间还是晚了一步,早知道就该早点让血剑无情打上门去。」万事通无限懊悔的说。 「是呀,你一辈子精明,独独这件事就变笨了,我的一生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踹坏你两扇门根本就不算事情。」苏盈袖终于逮到理了,马上咬住不放。 她踹坏了人家两扇门,难道这甥舅二人本来要讨论的就是两扇门的问题,然后杂七杂八扯出这么许多有的没的?纪吟风顿时满头大汗,一对活宝啊! 「你的书呆相公醒了,去问候一声吧。」 他怎么知道自己醒了?纪吟风顿时大骇。 「纪吟风自己出来吧,我就不进去扶你了。」苏盈袖语气轻快的说。 「你就是这样当人妻子的?」万事通替人抱不平。 「你连舅妈都没娶呢,怎么可能知道别人是怎么当妻子的,不要一副你很了解的表情,太虚伪了。」 「苏盈袖你这臭丫头,从小到大你就目无尊长,真想揍你一顿好解气。」 「有本事你早打到了,怕你啊。」苏大小姐完全是无法无天的口吻,简直打算气死自己的舅舅。 纪吟风扶着依旧微微晕眩的脑袋,慢慢走出内厅,当看到跟妻子坐在一起的人时,马上瞪大了眼。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乍看跟苏盈袖的年龄不相上下,眉宇之间依稀有几分神似,如果不是已经知道外间只有万事通跟妻子两个人,他一定不认为这个年轻的男子会是自己妻子的舅舅。 非常年轻的舅舅,难怪两个人说话完全的口没遮拦。 看到他震惊的表情,苏盈袖撇嘴,「没什么好吃惊的,我舅天生一张娃娃脸,已到不惑之年的他依旧是闺中少妇思春的对象。」 「什么少妇,难道不能是少女吗?」万事通对此说法是大大不满。 「有少妇思就不错了,还肖想人家少女,你这个老不修。」 眼见那对活宝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争吵,纪吟风心头大叹,他已经可以想象未见过面的岳父母会是什么样子的个性,八九不会离十。 「舅舅在上,请受吟风一拜。」 万事通见有人对自己行礼,当下笑逐颜开,「乖,真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就是配这无法无天的丫头太可惜了,我这秋凤院内各色女子应有尽有,你大可敞开了去挑。」 「万诗礼──」苏盈袖大吼,「你敢教坏他?信不信我拆了你的秋凤院?」 「信。」万诗礼更大声的说。 纪吟风左右打量一下这对甥舅,无语望天。 俐落的倒了杯水递给丈夫,苏盈袖立马又跑回舅舅跟前,「最后问一句,飞月教跟血剑无情有没有大打出手?」 「如果有的话,你以为江湖上还会如此平静吗?」 「那没准了,搞不好他们是悄悄决斗,连你这个号称万事通的男八婆都不晓得而已。」苏盈袖不以为然的说出自己的独特见解。 纪吟风将空杯放到桌上,开口道:「娘子,舅舅是长辈。」估计他本人也没那个自觉。 万诗礼像找到了知音,兴奋的道:「还是外甥女婿说话知心啊,以后想找外室找舅舅,我一定帮你找朵解语花。」 一把椅子马上劈头就砸向了说话不经大脑的某人。 万诗礼蹦到一边躲开,大叫,「袖儿你谋杀长辈。」 「我还真想杀了你。」苏盈袖老实的坦承。 纪吟风摇头叹道:「舅舅,我不会想找外室的,你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他的人生自从遇到苏盈袖开始就老是碰见一些行事古怪的人,真不知是好是坏。 「啊,公子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个娇媚的女子从门外走人,一脸关切的走向纪吟风。 白影一闪,苏盈袖中途就挡住了她的去路,笑道:「玉娘,信不信你再靠近他半步我就毁了你这张人见人爱的脸蛋?」 「啊!」玉娘尖叫一声,马上跳回到门边,双手捂着脸颊,怨怼的瞅着她,「苏大姑娘,你不能每次都拿毁容威胁我吧。」 「我高兴。」 纪吟风为之失笑,此时的苏盈袖调皮任性又孩童心性,就像一个恶劣的顽童把众人惹得眉毛冒火却又对她无计可施。 「舅,警告你的手下,谁敢打我丈夫的主意,别怪苏大姑娘手下不留情。」苏盈袖一副母大虫的凶悍形象逗笑了万诗礼跟他的手下。 纪吟风轻笑,「袖儿,此时的你应该可以冠上七出中的妒忌之名了,要不要?」他可是好心提醒她休书终于可以有的放矢,不用再辛苦的鸡蛋里挑骨头了。 众人惊呼声中一条人影飞出房门,「叭哒」一声落于花坛边缘。 「真可怜的美男子,怎会娶到苏大姑娘这样的女子为妻,真是想不开啊。」 「谁说不是呢。」 「……」 不一刻工夫,纪吟风倒下的地方就围上了一大群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完全印证了三姑六婆的经典形象。 左扔一个,右抛一个,好不容易才把丈夫身前的人给清理干净,苏盈袖已是大为光火,扠腰骂道:「喂,你们秋凤院的姑娘不用接客啊,死赖在这里对着别人的丈夫流口水像什么话。」对别人的丈夫流口水她没什么意见,但是对着她苏盈袖的丈夫流口水就绝对不能听之任之。 「外面的男人十之八九也都是别人的丈夫啊。」 「我们只是拿他来练习一下勾引人的技巧而已。」 「是呀,这位公子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与他春风一度真是人生幸事啊。」 「……」 七嘴八舌之后有人发出惨烈的叫声。 苏盈袖一脚踏在某名说话太过露骨的女子酥胸之上,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春风一度?信不信现在就让你香消玉殒?」 「开玩笑嘛。」女子讨好的笑,一点儿也没有被人欺侮的不悦之色。 苏盈袖收回莲足,顺手挥了挥。 该女子马上发出第二声惨叫,「大姑娘,我刚换的新衣都没挥土,你居然挥鞋?」 「我替你挥啊。」苏盈袖理所当然的说。 一句话逗笑了所有在场的人,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几天工夫下来,纪吟风已对发生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吵闹打斗、嗑牙拌嘴、拉扯不清的情形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了,尤其是面对自己妻子跟一群青楼妓女之间笑骂打闹的场面习以为常。在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眼中,苏盈袖就像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因为她把她们当姊妹一般亲昵,半点都不会觉得得她们污浊,更不会轻视她们。 可是,面对此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情形,他就感觉有点不能忍受了。 白衣如雪,貌似潘安,俊比宋玉,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尽展,活脱脱一位浊世羽衣佳公子,坐在一大堆烟花女子堆中谈笑自如。 「袖儿。」他在心里暗叹,这群烟花女子也是奇怪,偏偏喜欢跟他抢老婆,而且还乐此不疲,整整五日时光,他都没能近自己妻子的身前五尺之地。 扮作男儿身的苏盈袖朝他挥挥手,「纪吟风,过来一起坐。」 看她跟前花团锦簇的样子,他哪里有心情过去一起坐啊。 「姊妹们来客人了,出去招呼一下吧。」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从门外走入,轻摇着手中的团扇。 各色女子马上一哄而散,出去迎客。 「嬷嬷,这种天气您不冷吗?还拿把扇子。」苏盈袖不以为然的撇嘴。 「小丫头,这才显出嬷嬷我与众不同啊。」 「是呀,您特别耐冻。」苏盈袖自行推演出结果。 纪吟风喷笑,急忙用手捂住嘴,但是抖动的肩头泄露他爆笑的心情。 嬷嬷犹如小女孩般的撇撇嘴,不以为忤的说:「不跟你贫了,走了。穿成这样又打算去祸害哪家姑娘的芳心?」末了,不忘问一声。 「我哪有?」苏盈袖冤叫。 「没有吗?秦淮河畔近年来的花魁不都是被你这个假男子给弄得芳心黯然,你居然还想赖账?」嬷嬷言语之间难掩好笑。 苏盈袖顿时没趣的摸摸鼻子。 纪吟风走近妻子身边,好奇的问:「你让花魁对你一见钟情?」以她的男装扮相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总比让男人对我一见钟情好得多了。」她颇能自我安慰。 他不禁一同附和。说的也是,女子倾心不妨,若是倾心的男子太多,他这个为人夫者就绝对会醋海生波。 「你穿成这样子,打算出门吗?」 「是呀,整天戴着帷帽好烦的。」她摸摸头上的书生巾,摆出一副士子的傲慢神情,「学生这厢有礼了。」 纪吟风再次喷笑出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一青一白,同样的儒衣方巾,同样的风流倜傥,同样的墨香盈袖,同样的斯文秀气,这样两个才貌出众的男子相偕同游怎么说都是件引人注目的事情。 可是这样两个丰神俊秀的男子若是在大街之上被人偷袭暗下杀手的话就不是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了。 十几个黑衣武士的刀剑齐齐向身着青衣的男子刺去,统一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却不料青衣男子袍袖翻飞之间,谈笑之间已将五六把刀剑卷入袖中,再一甩手就飞到了丈外。 「飞来楼就只会干这样下三滥的事情吗?」青衣男子笑问,双袖翻飞再次卷走几柄利刃,神情潇洒得彷佛在谈天说地一般轻松自如。 「你是苏盈袖!」总算有人想明白了。 「可不就是我嘛。」男装扮相的苏盈袖莲足飞踢,将一人远远踢飞到对面屋顶之上,手上不忘抱拳施上一礼。 「小心。」纪吟风在旁边只看得心惊胆战,却偏偏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半点忙也帮不上。原本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同自己换衣服,现在他明白了,可是心头却越发的沉重起来。到底有什么危险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她这样独自承担只会让他更加的忧心。 眼见飞刀迎面而至,纪吟风却闪避不开。 苏盈袖举起一脚将就近的一名黑衣武士踢飞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承受下那三柄飞刀。 她笑道:「欺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是飞来楼的强项吗?」 青衣闪挪之间,黑衣人尽数被击飞或踢飞。 「你没事吧?」她巧笑嫣然的重回他身畔。 「你呢?」他审视着她全身。 「有事的是他们啊。」她笑,俏皮的眨了下眼。 谁说不是呢,十几个黑衣人就像射飞镖一样倒在不同的地方,房顶、屋檐、摊位、木桶、板车……最好笑的是有一位竟然一头栽到了饭店的馊水桶内。 「我们回去吧。」被黑衣武士这么一闹,他一点儿游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也好。」她也没有兴致,那个飞来楼主真的很差劲儿呢。 回到秋凤院落,纪吟风一脸冷凝的坐在房中,一言不发。 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的神情,苏盈袖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跟前,清了清喉咙,说:「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怕你会担心害怕而已,你生气了?」看样子是真生气了,从相识到现在还真没见他露过这种表情呢。 「我是你丈夫。」他说。 「没错。」事实如此,不需要反驳。 「而且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原因?」他不希望做个无能的弱丈夫,那是对他自尊的践踏。 苏盈袖沉默了一下,笑了笑,「因为你不是江湖人,告诉你也没用。」这个呆子,江湖事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啊,而她也实在懒得去解说。 「是那个飞来楼主?」虽是问话,但是他却有九成把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嗯。」她轻轻点头。 「他不想对你放手?」纪吟风心头有些动气,她都已经嫁为纪家妇,那个男人为什么还不肯放手呢? 她耸耸肩,亦感无奈,「云飞来是个太过执着的人,我个人感觉他是个疯子,而对于疯子我们没必要跟他一起疯。」 「但是疯子的对象是你。」这才是关键所在。 「难不成你想把堂堂一楼之主关到疯人院去吗?」她调侃道。 「可能吗?」他扬眉。 苏盈袖摇头,「你去作梦比较快。」云飞来的武功之高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能打败他的人据说满江湖不超过五个人,虽然她个人是挺怀疑的。 「这可如何是好。」他无措的叹气,一个心态不正常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虎视眈眈,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担心也没用,天一样会黑,月亮一样会出来,所以咱们吃饭去吧。」她笑着拉起他往饭厅走去。 「有时候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他感叹一声。 「你不是我肚内的蛔虫,猜不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笑着扮个鬼脸,将他按倒在餐椅上,把饭碗塞入他手中。 纵使心头有再多的烦恼,看到她如花娇颜纪吟风也只有抛诸脑后,或许她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也未可知。 月上梢头,二更打过。 一条人影掠出秦淮河畔的秋凤院,眨眼之间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飞来楼──武林第一楼,位于金陵城外三里之地的一处山丘之上,让过往江湖人士心生畏惧,不敢在此地多生事端。 月光下一抹倩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飞来楼脚下,晚风吹起帷帽的轻纱,露出如梦似幻的清绝容颜,让人有月宫仙子下凡的错觉。 楼门慢慢打开,一身黑衣的云飞来走了出来。 「你果然如约而至。」他对此很满意。 苏盈袖笑道:「能得到楼主之请,是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妾身怎么可能不来。」 「请。」 「楼主客气。」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入飞来楼,楼门悄然阖上,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墙壁之上镶嵌的豆大夜明珠,将楼内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宾主坐定,香茗上桌。 「楼主请妾身赴约不知所为何事?」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不想多作耽搁。 云飞来深幽如海的眸子看向她如花美容,「何必明知故问。」 「楼主,」苏盈袖容颜一正,「妾身已是有夫之妇,楼主又何必痴迷如故。」 「这是我的事情。」他冷笑。 「既然楼主这样说,妾身也没有话好讲,只不过我辈江湖人之间的纠纷还是不要牵扯平民百姓为好。」 「你在担心他吗?」双手紧紧抓紧座椅扶手,檀木制成的扶手瞬间化为粉末。 苏盈袖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泰然的道:「妻子担心丈夫的安危是人之常情,楼主大可不必如此愤怒。」 他一动,她就动,两人之间终究隔了一丈的距离。 「你要逼我杀了他?」他犹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吼。 「杀了他,他也依旧是我的亡夫。」 「但他已经是个死人。」 「哦,」她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我正好对守节也挺感兴趣的,要是朝廷能给我立个贞节牌坊就更好了。」 云飞来额际青筋暴现,铁拳紧攥,「江湖送你踏月无痕鬼见愁的名号,果然实至名归。」这是整个江湖人士之痛,却苦于无计可施。纵观江湖,她的仇人遍天下,相对的朋友也满天下,是个人人头痛,人人无奈的角色。 「多谢楼主谬赞。」苏盈袖拱手道谢。 「你以为将他放在秋凤院内就平安无事吗?」他的笑容嗜血。 苏盈袖心头一紧,面上却镇静如故,轻笑道:「楼主这样讲,妾身也没什么办法可想,毕竟我现在远水不解近渴。」早知道就该带他一起出来的,该死。 「你明白就好。」他唇线轻扬,露出几分得意。 「楼主要以妾身丈夫为人质要胁于我吗?」她扬眉。 「那有用吗?」他反问。 「恐怕没用。」她摊手,「如果我因为他而委身予你,只怕我家相公用自绝于世,结果还是一样的。」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想必楼主的手段一定出乎人意料之外了。」她一副好奇的表情。 「你行走江湖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处子泪』?」他邪肆的一笑,返身落坐,有了闲暇跟她闲话家常。 苏盈袖眸光闪了几闪,心头大骇。「处子泪」──处子泪落五更天,是江湖盛传最恶毒的一种催情剂。服食处子泪的男人如若不与处子交欢,必定经脉爆裂而亡。而据说如果服食处子泪而得以生还者,此生对催情药物终生免疫。 只不过据说当年研制出此药的苗女因此药太过恶毒,并未留下处方,但是她当年用剩的一半后来不知所踪,想不到云飞来居然得到手,并拿来对付个文弱书生。 「我不杀他,可是我相信就算他能活下来,沾过其他女子的他也不会再让你留恋半分。」他恶毒的笑着。 苏盈袖瞪着他,他是料定了已嫁为人妇的她童贞已失才会用这样恶毒的春药,只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它独特的安排,是他这种凡人无法预料的。 「告辞了。」她话起身动,毫不客气的将飞来楼三楼的窗户撞了个人形大洞出来以供世人瞻仰,而后消失于苍茫月色中。 流星赶月般飞奔回秋凤院,踏进自己居住的后进小院还没走近房门,就已经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当下足尖一点,从窗口飞入房内。 床上原本熟睡的纪吟风被人五花大绑在床头,一脸的情欲膨胀痛苦不堪。看来云飞来倒是想得周到,还留给她思考的空间,让她自己决定是不是要让丈夫去碰别的黄花闺女,她会记得去登门拜谢的。 将窗户阖上,房门紧闭,她快步走近床榻。 伸手将绑缚他的绳索扯断,没想到绳索刚一落地,纪吟风滚烫的身子就扑了上来,让苏盈袖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 「喂,不要乱扯啊。」她低叫,天啊!这处子泪到底是什么制成的啊,他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大力士。哇,她的衣服,刚穿上一天而已啊。 「嘶嘶」之声不绝于耳,苏盈袖看着漫天飞舞的布条欲叹无声,由她自己脱不是更好,这多浪费啊。 就算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她也认为还是床比较柔软舒服。 一掌将他打开,她才刚跳到床上,他就又扑了上来,简直比武林高手还厉害。 难怪叫做处子泪,苏盈袖若有所悟,中了这种毒的男人根本就理智全失,就像一头只剩情欲的野兽一般,恶毒的地方在于就算他与女子交欢,若那女子不是处子,他一样会死于非命。 够恶毒! 第七章 裸裎相对,原本该是一件浪漫唯美的事情,可是,在有人中了春药的情况下,所有的唯美荡然无存,只余赤裸的情欲。 缺少柔情的爱抚,更没有体贴的情话,纪吟风直截了当的进入她,穿透一切阻碍。 处子落红冲刷过,他的理智一点一滴回复,满头大汗的慢慢看清被自己压于身下的人,一时张口结舌。 「纪吟风──」她咬牙切齿瞪着他,抡起粉拳就打。痛死她了啊,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根本就是骗人的,明明是痛苦不堪的人间地狱…… 「袖儿……」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间,苏盈袖迷蒙的睁开眼,看到纪吟风放大的俊脸,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别吵,困死了。」 纪吟风笑了笑,将她身子扳正,重新纳入身下,俯身亲吻着她敏感的锁骨,「袖儿,别睡……」迷糊的呓喃断断续续的传入她耳中。 熟悉的撩拨让睡意蒙眬的苏盈袖瞬间清醒,骇然的瞪着精力充沛的人,这个「处子泪」太恶毒了,简直是想要人的命啊,以前听闻有一夜七次郎,她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她想那人说不定就是中了春药。 五更鸡啼,天色大亮。 院子里响起零碎的脚步声,证明日头肯定上了三竿,青楼妓馆这种地方的人通常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 睁开迷蒙的水眸,感觉床似乎仍在晃动──真是太可怕了! 浓重的睡意让她真想继续睡下去,可是脚步已经接近了房门,想来有些人是不太想让她睡个安稳觉的。 「袖儿,你们夫妻两个不打算起床了吗?年轻人悠着点儿。」万诗礼隐含笑意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看吧,真是一点儿为人长辈的自觉都没有,居然说这种话刺激晚辈,苏盈袖忍不住翻个白眼。 「舅,不说话我不会认为你是哑巴的,再来吵我,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贼窝。」苏盈袖柳眉倒竖,真想冲出去踹某人两脚解解恨。 「好好,我不说了,你们继续──睡。」一阵大笑伴随着万诗礼离去的脚步走远。 真欠扁啊,这! 苏盈袖才刚刚起身,一条臂膀已经从后面环上来,将她重新拉回到热呼呼的被窝里,慰烫的体温贴上她的身子,引起她一阵轻颤。 「袖儿,我终于明白君王贪恋芙蓉帐,不肯早朝的原因了。」暖暖的热气在耳后吹拂,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头。好痒! 「你真美,」他贴近她耳畔,「销魂入骨的春宵让我刻骨铭心。」已经隐约猜到自己昨晚的失常来自于被人强灌的那杯茶水,可是,他却只想感谢那个人。 火热顿时席卷苏盈袖的全身,念及昨夜的疯狂,她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伸手将她的肩头扳过来,四目相对,暧昧情丝在瞬间产生。 苏盈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米,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细若蚊蚋的说:「不要了……」她全身都快散架了,真的无法再承担更多的欢愉,现在她终于明白「处子泪」的得名由来,处子会流泪至死的,幸好她自幼修习武功,内力深厚,否则一定死于床笫之欢。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回复平静。 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在房间飘荡。 那是一种直觉,武者的直觉。 尽管苏盈袖疲惫不堪,可是她的直觉还是让她及时清醒,「谁?」 一阵静寂之后,来人终于出声,「怎么会是你?」他不相信,他苦苦策划的计谋会失算。 苏盈袖嘲弄的扬起唇线,「云大楼主不敢相信是不是?说的也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嫁人数月之久却依旧是清白之身。」 「为什么会这样?」云飞来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吼。 「因为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跟一个文弱书生过一生。」她火上加油。 「是我,居然是我亲手将你推到别的男人怀中。」云飞来心头剧痛,身形摇晃了一下,一口热血涌上喉头喷洒于地。 「我家相公应该摆上酒宴来答谢楼主的一片成全之意才是。」 云飞来飞出一掌,掌风扫开了床帷。 银光一闪扑面而来,让云飞来不得不闪身躲避,床帷重新归于低垂。 但是,刚刚那惊鸿一瞥已经足够让他气血倒翻,尽管他们锦被在身,但是从裸露于外的胳膊就可以看出锦被之下空无一物。 桌椅翻倒声在房内响起,云飞来发出一声巨吼,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从房间飞奔而出。 苏盈袖讶异的睁大了眼。他不会是疯了吧? 「袖儿……」纪吟风发出一声梦呓,伸手环上了她的腰。 看着睡得跟死人一样的男人,苏盈袖只有苦笑一声。他还睡得真踏实啊,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一个来回了。 ***bb***bb***bb*** 当睡饱的苏盈袖踏出房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舅舅表情怪异的坐在天井看着她。 「突然发现我更美丽了吗?舅。」她调侃着走过去。 「云飞来疯了。」万诗礼期待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真的?」她吃了一惊,「真的疯了?」堂堂一楼之主这样脆弱?难道偏执的人是禁不起刺激的,或者是这个现实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来,给我说说前因后果吧。」他八婆嘴脸马上出现。 苏盈袖柳眉一扬,很跩的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是你舅。」他努力摆出长辈的样子。 「你不但是我舅,还是江湖有名的长舌男,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整个儿一大喇叭,他知道就代表全江湖都知道了,那她还不如写个告示昭告天下呢。 看着外甥女扬长而去,万诗礼不气不馁,将目光放到里面的人身上,笑得一脸奸诈的走向纪氏夫妇居住的房间。 刚刚将衣襟掩好的纪吟风纳闷儿的看着走入房间的人,「舅,有事吗?」该怎么说呢,他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不怀好意,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曲解长辈? 万诗礼一脸和善的走近,语重心长的说:「吟风啊,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袖儿没说吗?」纪吟风剑眉微扬,笑着问了一句。 万诗礼摸摸鼻子,「没说,你说你们两个在屋里待了一天两夜,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奇心可以杀死九命猫,何况是他这个以好事出名的武林万事通。 纪吟风低头笑了笑,将一脸的幸福掩饰过去,抬起头神色一如平常,「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前天晚上我被人强行灌了一杯茶水而已。」一会儿逮到袖儿一定要问清楚,到底茶水里放了什么药,让他变身成不知餍足的色鬼死缠着她求欢。 「前天夜里?」万诗礼瞪大了眼,「原来那个夜行人是故意引我离开的。」 「舅?」 「你被人强行灌药,袖儿去赴约,然后次日飞来楼主得了失心疯──」万诗礼自言自语,陷入自己的思路当中,片刻之后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双掌一拍,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云飞来不自量力自讨苦吃才会招来恶果。不过──」他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纪吟风,「你究竟被人灌的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但显然万诗礼不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你真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个淡淡的声音飘来。 万诗礼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苏盈袖已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只盛着饭菜的托盘,正一脸兴味的看着他。 「是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问。 苏盈袖慢条斯理的将饭菜摆上桌,漫不经心的道:「处子泪。」 纪吟风一脸的迷茫。 万诗礼闻言却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吟风,吃饭了。」她径自招呼丈夫吃饭,对舅舅变得诡异的目光视若无睹。 「成亲这么久,你们两个居然没有圆房?」他太好奇了,明明他们平时表现得挺恩爱的啊。 托盘应声飞出,直接招呼某人。 他一个筋斗翻出房间,不满的叫,「苏盈袖,你太目无尊长了。」 「反正你也习惯了不是吗?」她闲闲的回了声,将盛好的米饭递给丈夫。 「我习惯了不代表你就可以继续这样。」万诗礼在外面跳脚。 「既然已经习惯了,我担心我一改常态你反而会不舒服,这是我太孝顺了,舅。」苏盈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自己的理由。 纪吟风闷笑,低头用力扒饭,这对宝贝甥舅,简直就是开胃菜。 饭才吃了一半,万诗礼就兴奋的冲了进来。 「舅,有消息了?」苏盈袖凤眼轻挑随口问了声。 「血剑无情被无情门的人捉回去受审了,难怪没来找我的晦气。」他扬扬手上的纸笺说。 下一刻苏盈袖的眼就不由自主的瞪大,这个消息确实让她吃了一惊,当下放下手中的饭碗,一把抢过纸条。 「吟风,我们吃完饭就动身。」她飞快看完纸上的内容,随手搓碎,然后再次端起碗。 ***bb***bb***bb*** 不明白,真的有点不明白,纪吟风眉头轻蹙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苦苦思索。 「想什么呢?」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的苏盈袖审视着他的表情问出口。 「你舅送你时放炮竹。」他说。 她袖点头,「对呀。」 「什么意思?」 「送瘟神。」她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直接把答案提供出来。 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瘟神?在万诗礼的眼中她或许真的称得上是瘟神,据说在她借住秋凤院的十几天内,秦淮河畔的青楼生意十分清淡,不为别的,就因为有名有姓,红得发紫的女倌都跑到秋凤院闲磕牙打屁,对自家老鸨的话视同放屁。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我是人见人爱的苏大姑娘嘛。」苏盈袖笑嘻嘻的看着他,摆出搔首弄姿的动作来,顺口问声,「有没有一点儿风尘味?」 「没有。」他直接予以否定,她一身的幽雅气质,想学风尘女子真的学不来。 她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突然将头发放下,衣襟半解,露出细腻白皙的肩胛,凤眼半瞇做魅惑态,用着江南特有的软侬语调道:「现在有没有?」 纪吟风眼神一紧,声音变得粗嘎干涩起来,「袖儿──」佳人罗衫半掩,娇慵懒散,美目流盼风情万种,并且近在咫尺,浑身的血液都往一点冲去。 在他扑上来之前,苏盈袖飞快的掩好了衣裳,闪到一边去,「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风尘味,没有打算投怀送抱。」 「我不介意。」 「事实证明,她们教的法子真的很管用。」她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接下来的话马上证实了他的想法,「想让男人把持不定,这招最管用了。」 伸手抹了一把冷汗,他有些无力,「你学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好奇,青楼里的女人是怎么把别人的丈夫勾引过去的。」 「你……」纪吟风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她坐回到他身边,「吟风,我们到京城转转吧。」 「好。」他的手环上她的腰,头慢慢靠近她透着馨香的领口。 「啪」的一声轻响,就让他神情气爽,灵魂归窍。 「好像记得圣人讲过君子不能贪闺房之乐而忘了自己的责任。」那个孔老圣人讲过的话实在太多了,好像随便引用都能用到。 「适可而止就好。」他委屈的撇了撇嘴。 「所以了,你又想到车外去清醒一下了是不是?」她不怀好意的瞅着他。 「当然不是。」他马上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做起和尚入定的功课来。 苏盈袖「噗哧」一声就乐了。 ***bb***bb***bb*** 京畿重地,历来都是集聚天下繁华于一身。 在偏僻的小店落了脚,甚至来不及休息,一入夜苏盈袖就打算出门去探消息。 纪吟风扯住了她的袖子,表情决绝的要求一同前往。 「我去幽冥门啊,你跟着去不合适。」她低声拒绝,不想惊动客栈内其他人。 「幽冥门?不是无情门吗?」他记得自己听到的是无情门。 「江湖事、江湖人你不懂。」 「不,我绝对不想再让人强灌一次药茶。」这是他的理由。 苏盈袖沉默下来,而后无奈的点头。 一个杀手组织的总部会在京城?这无论如何都是让纪吟风无法相信的事,可是,他又不能不相信,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坐在人家总部的房顶上吹风。说实话,这样寒冷的天气,跑上屋顶吹风真的是非常的不舒服。 「早告诉你不要跟来啊。」苏盈袖看着他非常的无奈,伸手解下自己的白色披风给他披上。 纪吟风看着她,心头再次叹息,不是他要说啊,夜探人家杀手总部,她还一身刺眼的雪白,真的很嚣张啊! 「我的衣服不好看吗?」她微微偏了偏头,表情带了几分困惑。 纪吟风摇头,「很好看。」就像踏月临凡的仙子。 「那你叹什么气?」她越发的不理解了。 「你穿成这样来探路,会不会太……」他含蓄的看着她的衣服,就算他不是江湖人也知道通常夜探都是一身黑衣。 苏盈袖「噗哧」一声笑了,「我的傻相公,我本来就没想隐藏啊,让你一起跟来跟明闯一样了。」 纪吟风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不会武功,所以让你一起来就注定要暴露行踪。」就算她一个人来也不会刻意去换衣服的。 他似懂非懂。 原本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的院落,突然之间灯火通明。 「朋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声音从下面传来,说话的人是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人,他的颔下飘着三绺青须,看上来居然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没什么见教,我们夫妇只是觉得京城的夜色格外的迷人,这才月夜赏景,借房顶站一下不过分吧。」苏盈袖神色自如的回答。 「踏月无痕鬼见愁苏大姑娘,几时也这样谦虚了起来?」中年人脸上带着笑,但是眼神却锐利如刀,冰寒彻骨。 是她的绰号吗?纪吟风心头嘀咕着,如果真是那还真是贴切呢。 「好说好说,连幽冥门的门主大人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京城富贾,妾身谦虚一下也是正常的。」 「姑娘是为林南英来的吧。」他开门见山的直指核心。 苏盈袖摸摸长发,咬了咬下唇,表情带了几许困扰,「好奇怪哦,为什么我明明成亲了,怎么每一个见到我的人还依旧百折不挠的称我为姑娘呢?」 纪吟风仰头无奈的看着高悬于天际的一轮圆月,袖儿又想把人弄得晕头转向了吗? 「这是敝门的家务事,只怕苏大姑娘不适合插手吧。」中年人非常和气的继续说,显然定力十分深厚,不亏为一门之主。 苏盈袖非常用力的点下头,「没错,是家事啊。林南英爱的是我结拜妹妹啊,你把我未来的妹婿都给关起来了,我当人姊姊的自然要来看看他了,顺便送口牢饭不过份吧。」 纪吟风把头转到一边,闷笑在心头。 「违背师训的人应该得到惩罚。」 「说的也是,」苏盈袖赞同的点头,语锋却在下一刻突然一转,「可是,这也要看当人家师父的下的命令对不对啊,明明是你们上一代的恩怨──」她歪首作思索状,然后继续说:「我听说是因为门主求爱不成,被飞月教上任教主拒之门外,一时心下不忿,从此结怨……」 连纪吟风都明显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可是他的妻子却兀自说得滔滔不绝、欲罢不能,简直像当年亲眼所见一样讲得巨细靡遗。 在灯光的映射下,纪吟风清楚的看到了中年人脸上阵青阵白的情绪波动,想来袖儿说的要不是与事实相符,就是背道而驰,他一是被人道破真情面子上挂不住,二是被气到浑身发抖。 「杀!」他咬牙切齿的下达了必杀令,数条黑影由暗处直扑而出。 「哇!一点儿都不好玩,门主的修养太差劲了,开个玩笑你就下杀手啊……」苏盈袖第一时间将纪吟风护到身边,身形闪躲挪移之间已掠过拦截之人跃下屋宇,现身于庭院之内。 「苏盈袖就是苏盈袖,能这么堂而皇之闯进我幽冥门却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你是第一人。」中年人的眸光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苏盈袖突然腼觍的笑了笑,试探性的说:「如果我说我早来过了,门主会不会特别生气?」 中年人的面色顿时大变,纪吟风私以为用面沉如墨,阴寒恐怖来形容都不为过。 偏偏有人好像不气倒一两个来捧场绝不甘心的继续说:「也不太多了,只有三次而已,加上这次不超过五根手指头,门主不必太生气了。」 不生气?纪吟风已经可以看到那个门主头上隐隐冒起的无形烟火了。 「你在威胁我吗?」中年人再一次咬牙切齿起来。 「啊!」苏盈袖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怎么会?我只是想让门主网开一面饶了林南英而已,怎么敢威胁门主大人。」 中年人更加愤怒的瞪着她,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全江湖的人都认为她是鬼见愁了,她根本就是以气死人为毕生的事业。 「你来过三次,都是空手而回吗?」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据说苏盈袖从不空手而返的,却也从不留下踪迹让人有迹可循,故而江湖才送她一个踏月无痕的雅号。 苏盈袖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入宝山空手而回,傻子才会干的事情,我又不傻,不过也只是顺手从你的丹房里偷渡了一点东西出去把玩而已。」 轰的一声,中年人爆了开来,手指发颤的指着她,「原来是你将我辛辛苦苦炼制的『命系一线』拿去了……」 那个东西一定相当的贵重,否则他不会这样气急败坏的,纪吟风却不由得好奇那到底有什么样的功效? 没趣的摸摸鼻子,她咕哝了声,「这么小气干什么?才不过二十丸而已。」 还而已?幽冥门主差一点儿就因为她的话而中风倒地,他苦炼三年总共才炼出三十粒而已,她就拿了二十粒,还而已? 纪吟风扯扯妻子的衣襟,对她轻轻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把人逼疯了,把飞来楼的一楼之主气疯那是迫不得已,但凡事还是不要太过了。 苏盈袖回他一记媚笑,让他的心当下就急促的跳动起来。 「所以了,门主,真要让我自己去找林南英被关的地方就太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了。」她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幽冥门主眼角抽搐了几下,却不能否认这是事实,但是又极度的不甘心,「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说的也是,」苏盈袖赞同的点头,「所以了,我要是再顺手牵羊、反手牵牛的拿了贵门什么东西的话,门主就请自认倒楣好了。」 幽冥门主嘴角开始抽风,一时竟无法成言。 「袖儿。」纪吟风叹气,「你究竟是来探路还是来玩的?」依他看更像后者。 「玩啊。」理所当然的答案不用问肯定是苏盈袖说的。 他无语。 「我们不在前面玩,玲儿妹妹怎么去救她的心上人。」看到远处天空绽开的那朵烟花,她漾开了一抹绝美的笑容。 「苏盈袖──」幽冥门主大怒。她居然玩调虎离山这出戏?而他堂堂一门门主,杀手组织的老大,居然忘了戒备之心,更是无法原谅自己。 左手护住纪吟风,右袖行云流水般挥洒,在月光轻舞曼妙的身姿犹如舞技高超的优伶在从容献艺,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的身形转动。 单手之力就可以对付一门之主,此等功力已不是言语可以形容,幽冥门众人心头倒抽冷气,难怪门主的注意力会太过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而疏忽了其他事情。 幽冥门主停下手,狐疑的看着始终面带笑容的人,「这究竟是什么功夫?」 「流云飞袖七十二翻云覆雨手!」苏盈袖笑咪咪的说出答案。 纪吟风只觉这名字十分的雅致,但是幽冥门主却大惊失色。果然是那个传说中失传三百余年的绝世武功,难怪她行走江湖从来都是如履平地,有惊无险。 「你们走吧。」他挥手放他们走,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无法留住他们。 「那咱们就后会有期了。」她笑嘻嘻的说。 「还是不见为好。」幽冥门主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再见她他一定会血管爆裂的。 「也好。」苏盈袖从善如流,非常乐于付诸行动。 第八章 炭盆内的炭火燃烧着,让屋内暖意融融,有别于屋外的冰天雪地,呵气成冰。 舒服躺在软榻上,瞇眼享受丈夫拿捏适度的按摩,苏盈袖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你几时与她联系上的?」他有些好奇,明明他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怎么到最后竟不知道她已经与人串通一气,感觉有些郁闷。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你不是江湖人,自然就不懂江湖上的易容之术,我们的车夫早就换人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是这样吗?一个人可以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吗?他不明白。 「下面一点……嗯……真舒服……」她满意的逸出满足的喟叹。 纪吟风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看着她,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在享受主人的抚摸与呵护。 感觉身上按摩的手指慢慢的游移到某些敏感的地带去,苏盈袖猛的睁开了水眸,挥手拍掉了他不老实的手,再奉送一记大白眼。 「袖儿──」他紧紧的黏了上来,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很冷的。」她捂紧了领口,坚决不让一丝冷气袭身,这种天气还是穿得暖暖的最舒服了。 「过了三九冬天就结束了,而且屋里已经够暖和了。」他抱怨着,而且她不是讲过有内力的武林人是不怕寒冷的吗?根本就是摆明了推托之词嘛。 苏盈袖掩口打个秀气的哈欠,揉揉眼,重新趴回软榻之上,咕哝道:「最近很爱困啊。」她明明不是个懒人嘛,真奇怪。 「你变懒了。」他笑,伸手将她耳畔一绺头发顺到耳后,露出雪白粉嫩的脸颊。 「说的也是。」她承认这个事实。 「出门走动走动吧。」他建议,否则老关在屋子里极易想入非非,走上邪路。 「京城真的好无聊。」她越发的不满了,要不是大雪封路,她一点儿也不想留在京城。 「不会是因为你刚刚捅了幽冥门这个大马蜂窝,害怕人家报复吧?」他打趣着问。 抬眼看了看他,苏盈袖撇嘴道:「谁怕谁还不一定呢。」否则她就不会在踏月无痕之外还有个鬼见愁的绰号了。 「起来了,出去走走。」他拉起她,帮她拉展褶皱的衣纹,再将帷帽给她戴好。 「讨厌。」她不满的咕哝着,还是由得他拉着自己出了房门。 由于这几日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待上的人明显的锐减,几乎已到人烟稀少的程度,看起来有些萧条。 转过寄宿的客栈所在的街道,人渐渐多了起来,到酒楼街市时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似乎这里根本没有寒流来袭一般。 「去小酌一杯吧。」他笑着询问,看向她。 「好啊,驱驱寒。」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柳眉微挑,凤眼斜睨的看着他,「你不是滴酒不沾吗?」好像洞房花烛夜时他说过这话,她记忆犹新。 纪吟风唇线轻扬,绽出一个迷人笑靥,「我是说不想喝,并不表示不能喝或不会喝。」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也不会忘记。 毫不客气的奉送一记白眼,顺手甩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赌气的朝酒楼走去。 纪吟风笑着摇头,她越来越孩子气了,不过,这只让他更爱她而已。 「两坛绍兴女儿红,越陈越好。」苏盈袖往酒楼一坐,甫一开口就让小二吃了一惊。 「一坛就好。」纪吟风恰在此时走进,顺便做了决定。 小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遍,最终决定听从这个俊美书生的话。 酒菜陆续上齐,苏盈袖抬手欲摘下帷帽,却被一旁伸来的手阻止,「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了。」她的美丽他只想独自珍藏品味,不想与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分享。 苏盈袖撇撇嘴,用眼角余光看看四周,好像的确有好事者向这边探头探脑,这世上好奇的人永远是层出不穷,让人颇感无奈。 三杯酒下肚,想要斟上第四杯时却被人拦下,她挑眉看过去,「干什么?」 「小酌可以怡情,太过伤身就不好了。」他口气慢条斯理淡淡的说。 「三杯?」 「就三杯。」他坚持。 「剩下的呢?」他们可是要了一坛。 「拿回去慢慢喝。」他笑。 苏盈袖可笑不出来。回去慢慢喝?要是一次只喝三杯的话,够喝上好久的呢。 「多吃菜吧。」他动手为她夹菜,将她面前的碗碟塞得满满的。 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她忍住了,摇摇头,拿起筷子吃菜。好吧,听他的,不过真的很不爽哦,江湖人讲的就是纵情恣意潇洒过活,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啊!真真是个书呆子,一身的文人酸气,可是,谁叫他是自己的丈夫呢,所以认了。 纪吟风低垂眼底划过一丝别有居心的笑意。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确实需要慢慢喝,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十几坛陈年女儿红,苏盈袖眼刀毫不留情的飞向自己的夫婿,「你要这么多酒干什么?」 「小酌几杯啊。」理所当然的回答。 「小酌怡情,酒过伤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使得一向得心应手。 「我喜欢看你微醺的样子。」他喜欢她三分带娇,三分醉人,三分撒娇的薄醉模样,微醺的她还有四分让人说不出味道的迷人韵味,就像是一副极佳的泼墨山水画一夕之间被注入了一股灵气一般。 「不想喝了。」她瞪他,越过酒坛,径自走到软榻前坐下。 「喝酒暖暖身子也好。」他不急不躁的说。 「有炭盆。」她指指脚下烧得正旺的炭火,回以挑衅的一瞥。 真是个爱记恨的小女人,纪吟风笑着摇头,「这样跟我赌气有什么意义?」 「心里比较舒服。」答案就这么简单。 他为之失笑,端了一杯酒走到榻边,放到矮几之上。 苏盈袖将头扭向一旁,眼神却忽的一敛。有人,而且为数不少,方向就是他们这里,听脚步功夫都不弱。 「纪公子在里面吗?」 她扬眉,低声问了句,「你在京城有朋友?」还是武林朋友? 纪吟风摇头,表情困惑的看着房门,「请问是什么人找在下?」 「静怡公主请公子过府一叙。」 苏盈袖原先只是纳闷这个说话的人嗓子怎么会如此尖细,现在终于明白了,是太监,难怪。 纪吟风的眸底闪过一抹烦躁。怎么她还是不死心? 打量着他的神情,苏盈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须臾之间已明就里,凑过身子,轻声问道:「当年皇帝打算赐婚给你的人?」 看到他一脸吃惊的看着她,她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忍不住撇了撇嘴。 「袖儿──」她不会误会了吧? 「我没误会。」她抢先开口,而后语峰一转,神色诡谲的看着他,「我只是担心你羊入虎口。」 纪吟风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羊入虎口? 苏盈袖心头暗叹,请人过府一叙却派了不下二十位的武林高手,摆明了有强请之意。而那些高手毋庸置疑就是用来牵制她的,虽然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知道有人如此惦记自己的夫婿心头确实不怎么开心就是了。 「公子收拾好了吗?是否可以动身了?」门外传来催促声。 「走。」纪吟风伸手拉起妻子。 「要我一起去?」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的合适吗?」 「夫妻共进退,你是我妻子不是吗?」他挑眉看着她。 「说的也是。」只怕有人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一走出房门,纪吟风就被眼前为数众多的宫廷侍卫吓了一跳,他们真的是来请他赴宴的吗? 「公子,公主殿下只请您一人前去,尊夫人就留在客栈好了。」 用油头粉面形容那个人或许过份,但是苏盈袖就是感觉他太过女性化,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捏着莲花指──唔,有点儿想吐了。 「不舒服吗?」他敏感的察觉到妻子的不适,担心的问。 摇摇头,她笑了笑,将掩在嘴畔的衣袖放下,「胸口有些闷,不妨事。」 「烦请公公转告公主,草民的妻子身子不适,草民改日再登门拜访。」纪吟风不卑不亢的婉绝。 公公的脸色变了变,如刀的眼神射向弱不禁风、貌若天仙的苏盈袖。这个女人会是公主的劲敌,而为了从小看到大的公主,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苏盈袖低垂的眸底划过一丝疑窦,这位公公似乎颇有些来历。 「相公,你去吧,妾身在房中躺上一会儿就好。」 纪吟风看向她,感觉握着手悄悄捏了他一把,然后缓缓点头,「也好,要小心身子。」 「妾身知道。」她表现得温顺娴良,就像一只无害的兔子。 目送丈夫被二十几个侍卫前呼后拥的带走,苏盈袖恬静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深沉。静怡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即使冰天雪地,也不会看不到乞儿衣衫单薄的身影。 在一所破庙里,苏盈袖找到了一群乞丐。 白色的雪,白色的人,大地苍茫间彷佛一切皆是银白一片。 肉香在风中飘散,引得乞丐垂涎,目光终于落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衣人。 将两只盛满肉包的竹篮放至台阶之上,苏盈袖微笑着开口,「不知是否可以打听一件事情?」 望着女子不经意间露出袖口的一方玉符,乞丐神色一肃,点头,「姑娘请问。」 「静怡公主。」轻轻的淡淡的吐出这个名字。 半炷香后苏盈袖心满意足的离开破庙,而在她的身后没有一只脚印。 「踏月无痕,果然名不虚传。」为首的乞丐发出低语,拥有丐帮千年寒玉符的几个人中,只有踏月无痕苏大姑娘的轻功才能达到如此境界,要猜出来人身份并不困难。 漫天飞舞的雪花掩盖了行人足迹,却掩盖不了阴冷似寒冬的杀气。 苏盈袖慢慢的停了下来,静静的站在一株枯死的老树旁。 冷风打着旋转从远处移来,一片枯叶在风中摇曳不定,蓦然之间树叶碎成千片万片,散入风中消失无踪,就像天地之间从未有过这样一片叶子。 「公公还不愿意现身吗?」淡淡的声音就如同落地无声的雪花般轻飘。 他也是一身的白,在他抖动身体的一剎那间白色纷坠如雨,还复一身暗黄宫服。 「听闻纪大公子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做夫人,今时今地咱家才相信夫人确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的声音尖细依旧,却不再那么让人作呕,多了一种沉稳与慑人的气势。 苏盈袖颇有闲情逸致的整了整袖子,凤目微瞇的看向距离自己三丈之地的人,「彼此彼此。」 「夫人好锐利的眼。」 「能问公公一事吗?」 「说。」 「你家公主死了驸马难道就非要抢别人的丈夫吗?」轻浅的声音字字如刀直刺某人的心口。 公公平静的神情霎时变得狰狞愤慨,「若不是当年纪吟风这小子坚持拒婚,公主何至于所嫁非人,杀了那人算是便宜他了。」 「哦。」她淡淡的应了声,「原来那人果然是公公杀的,公主的丈夫死了,就要抢我的丈夫,我没有丈夫又该去抢谁的呢?」 「那是你的命。」 「可我这人偏生就不信命。」 「那就重新投胎做人好了。」公公声未落,身已动。 白茫茫的天地间,两条人影缠斗在一起,由慢到快,快到分不出彼此。又由快到慢,直至静止不动。 点点殷红滴落雪地,就如同绽放寒冬的红梅一般耀眼夺目。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穿过层层回廊,越过亭台楼阁无数,最终在一处偏僻宁静的院落外停下。 纪吟风打量着这所院落,摒弃了前面的奢华繁富,淡化了傲人的皇家气势,融合成眼前这清静平淡的气韵。 梅花雪中怒放,带来盎然生机,平添几许诗情画意。 苍白如雪的面色,洗尽铅华的容颜,清亮若水的双眸在看到走进院落的身影时闪过惊喜。是他!当年那个文采风流,傲视天下的头名状元,那个午夜梦回萦绕心头的男子。 时光飞逝,风采依旧,仍是当年那扑面而来的书卷之气。青衫如故,不沾世俗铜臭气息。 「草民纪吟风参见公主殿下。」撩袍跪于雪地之中。 急奔的莲足顿住,欢喜之色淡去,这一重皇家身份让她厌恶,让她与所爱之人隔了千重山、万道关。 「平身吧。」淡淡的带着悲戚的声音响起。 「谢公主。」他挥尽雪花,躬身站立,「不知公主召草民前来有何事?」 「是齐公公让你来的吧?」苦涩划过眸底。那个疼爱她的老人啊! 「莫非公主竟然不知晓?」纪吟风扬眉,不敢置信的低语。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静怡公主轻轻的问出声。 「承蒙公主关心,草民过得还好。」 「听说你娶妻了。」 「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不该问的,可是她却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一个让草民愿意终生厮守的人。」 「你们很相爱?」看着他的神情,她只有更加的黯然。 「是。」 话已尽,却不想放他走,思念多年的人终于站到自己面前,她想多留他一刻。 「吩咐下去,设宴款待纪公子。」 「遵命。」 「公主──」他想拒绝。 「就当陪一个失意的朋友吧。」 她的哀怨让他不忍再说下去。 金盏银杯,红烛高燃。 佳肴美酒陆续上齐,但是在座的人却都没有半点食欲。 凌乱的脚步声从远至近,神情慌乱的内侍走进厅堂,「启禀公主,齐公公……齐公公……」 「他怎么了?」静怡公主霍然起身。 「他受了重伤。」 「是谁大胆伤他?」 内侍低下头去,「是公公执意要去找纪夫人,结果奄奄一息的跌倒在府门前。」 「纪夫人──」她惊惧的看向一边。 纪吟风面色遽变,「袖儿怎么了?」 「原来相公还记得起我啊。」带着一丝怒意的声音传来,惹得周围护卫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缓缓自厅外行来,犹如雪之仙子飘然而至的绝美身影出现在眼前,雪白的衣襟上斑斑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袖儿──」纪吟风龇牙咧嘴,喷火的眸子射向静怡公主。 她心头剧痛。他不相信她啊! 慢慢环视一周,苏盈袖唇线轻扬,翦翦双眸看向慌乱跑向自己的人,「我以为这里是鸿门宴,却原来是温柔乡,是我多事了。」 看着自己的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开,纪吟风心头犹如重创,嘶声道:「袖儿……」他看到了她的伤心,往昔那双彷佛可以笑傲天下的凤目中此时闪过的却是被人背叛的酸楚。 「踏月无痕笑天下,江湖人称鬼见愁。轻歌曼舞舒广袖,千山万水我独行。」她慢慢露出笑容,那笑容看在纪吟风眼中却分外痛心,「奴家祝你们百年好合。」 乘风归去兮,复来无期。 猎猎寒风中一抹白影翩然于雪中飞起,恰似奔月嫦娥一般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苏盈袖──」纪吟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他知道这一别再见只怕无期,他没有三帮四派七十二洞的人可以拜托,而她向来行踪缥缈不定。 细碎的雪花变成鹅毛大雪飞舞在天地旷野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塞外三月,依旧黄沙扑面,气候干冷。 一只骆驼远远从黄沙漫漫的天际走来,驼峰之间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帷帽遮住了容颜。风吹来,掀起帽纱一角,一方雪白丝巾蒙于面上,只有一双明如秋水,亮若繁星的眼睛露在外面。 这一片绿洲在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中是一处极热闹的市集城镇,而马上之人的目的地就是这座位于沙漠腹地的绿洲城市。 骆驼在一家酒店外停下,跪倒于地方便背上的主人下地。 举步踏入酒店,环顾一周,在一处空桌坐下,顺手摘掉了头上的帷帽,再将蒙面的丝巾扯了下来。 看到她的相貌,小二有片刻的闪神,非常美丽的一位女子,纵使长途跋涉而来,却没有风尘仆仆之感,依旧那么淡雅从容。 「二两卤肉,一壶热水,一张大饼,一碗热汤面。」简洁的吩咐完毕,苏盈袖就将目光投向了店外往来的人群。 小二怔愣过后,急忙后面报饭去。 离开中原几个月了,越想淡忘反而更加的清晰,那样的温文尔雅,却是那样的任性恶劣……缓缓的仰起头,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强抑回去。 手摸上微微凸起的小腹,一抹浅淡而幸福的笑浮现在嘴畔,那里孕育着她与他的骨肉,纵使再多的怨恨也不能让这无辜的生命夭折而去。她会将他养大,让他幸福快乐的成长。在这大漠深处,人烟稀少的沙漠绿洲,绝对是个待产的最佳地方。 远离了江湖的恩怨,亦远离了中原的繁华,只有那一抹无法抛却的思念陪伴着她浪迹天涯。 慢慢啃着沙漠独有的厚实大饼,神思却悠然远走飘回那绿柳低垂的烟雨江南。 一滴两滴……终于泪眼婆娑,抽出腰畔绢帕拭去脸上的泪滴,深吸了口气,重新收拾起心境,慢慢的将热汤面吃掉。 付过银钱走出店外,却突然看到街那头的人慌乱的跑过来,嘴里喊着──「沙漠强盗来了,快跑啊。」 沙漠强盗?时运还真是不济啊,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居然还会碰到这种事情,苏盈袖一时感慨万千。 静静的站在骆驼身边,静静的等待着远处的那片黄云飘过来。那团黄云正是强盗飞马扬起的黄沙,它代表着凶残与杀戮。 马队突然在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一个似乎是首领的落腮胡子打马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然后仰天大笑。 「这是上天赐给我阿拉木的妻子啊。」 「你疯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又十分清楚的传入匪首的耳中。 「姑娘你没事吧?」面对他们一大群的沙漠悍盗,居然神色如常,并且说他疯了。依他看,她才有可能是吓疯了,才导致言行失常。 「你疯了。」她依旧是那一句,然后跨上了驼背,骆驼站了起来,准备上路。 二三十骑强盗将骆驼团团围困,苏盈袖却视若无睹的继续赶着骆驼向前。 这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特别到沙漠强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向她出手。 但是等到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们就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退一步有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漫天飞来的不是黄蜂不是利刃,只是寻常的磨牙零食──花生和瓜子,但是就是这些非常寻常的东西就足够让强盗们目瞪口呆,保持着各式各样滑稽可笑的姿势坐在马上或摔落于地。 看了看自己手中剩下的花生瓜子,苏盈袖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一人一粒,非常的公平合理。」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蓦地扬声,「要他们生还是死你们自己决定吧。」以前不杀生,现在她更不想杀生,她就要做母亲了啊。 大漠既然不清静,那么就再换地方好了,她现在只想寻一处清静之所迎接孩子的到来。 一直向西越过弋壁荒漠来到了水草繁盛的天山脚下。 夜晚靠着篝火坐在草地上看着离自己很近的星星,听着悠远的歌声飘扬在空中,心情舒畅无比,直想终老天山,再不回中原。 一点白影在夜幕下飞过,她兴味的扬起了眉,中指轻弹,一缕劲风直袭上天,一抹白影从天而降,苏盈袖轻巧的跃起接到手中。 果然是只信鸽。 远离江湖许久,还真有些想念呢,就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吧!她笑着想,然后心安理得的拆开了绑在信鸽脚上的信笺。 一看之下,不由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果然是怪事年年有,居然有人拿信鸽传递情书,情书啊! 凑近火堆,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别人的情书,顺便安抚一下在怀里不停扑翅的鸽子。放心,看完了就还给你,着什么急啊。 片刻之后看着鸽子飞向空中,渐渐消失,苏盈袖抱着肚子开始狂笑。 「宝宝,你相不相信,明天一定会有人找到门来的。」 感觉肚皮跳了一下,她继续说:「是吧,你也同意对不对?所以我们明天就等着客人上门喽。」 等到篝火慢慢熄灭,苏盈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帐篷走去,喃喃自语道:「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宝宝啊,你长大了不会是个懒虫吧。」真不是个值得期待的事情啊。 天未大亮,确切的说是天甚至离大亮还远得很,也就是苏盈袖才进入梦乡不久,一个暴怒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苏盈袖,你给我出来!」 看到简直跟暴跳如雷没什么两样的青衣男子,她微瞇起凤眼,笑呵呵的道:「柳大掌门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啊?」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天山掌门现在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苏盈袖鼓鼓的腹部,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到底是谁那么勇敢啊?心头浮上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第九章 冬去春来,柳树成荫,紫燕飞来人未归。 望着飞过窗户的燕子,纪吟风长长的叹了一声,遥望天际茫茫人海,芳踪杳然。 不止一次徘徊街头,向乞儿询问着佳人的音讯,可是却总也没有确切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怀疑是否他们根本就不想告诉他袖儿究竟身在何方,他记得她说过想知道她的行踪问街头乞儿一定可以知道的。 面对着窗外无限春光、莺歌燕舞,他的眉宇之间却怎么也无法舒展。 情到浓时情转薄,情天难补恨海波,奈何? 叹息声。 纪吟风猛的探身窗外,急切的呼唤,「袖儿,是你吗?」 窗外空有风轻拂而过,哪里有什么人影? 「书呆子,我像女人吗?」就在他失望的缩回头时,一个声音从屋顶飘下。 纪吟风直直的看着一个丰神如玉的乞儿倒挂在自己的窗上,是的,这名乞儿的容貌绝对要用丰神如玉来形容,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神俊的人物。 「我是丰神玉,纪大才子。」乞儿大方的报上姓名。 「人如其名。」 「是吗?总算找到知音了。」丰神玉一脸天涯遇知音的感慨状,「我老婆和你老婆可半点儿都不这么认为,好像从小就认定我是一只绣花枕头。」真是窝火啊。 「你认识袖儿?!」纪吟风欣喜的看着他,「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就算要回答你的问题,总也该请我喝杯茶吧。」某人吊儿郎当的说,一个倒栽葱从窗口翻了进来。 纪吟风马上端来了一杯茶。 「呆子,你有一颗真心,一副柔肠,一片痴情吗?」丰神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纪吟风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其用意。 丰神玉抹了一把脸,摊开了说:「我家七巧说了,只要你拥有这三样,就可以告诉你苏盈袖的下落,反之,就拉倒。」 纪吟风默然。 「纪书呆,你哑巴了?」 「如果尊夫人认定我没有,也就不会让你来找我了。」他这样说。 丰神玉马上一脸被雷亲到的表情。原来如此…… 「袖儿究竟身在何方?」 「塞外。」丰神玉倒也干脆,在心情无比郁闷的情况下他也懒得逗他了,同是天涯可怜男,相逢何必再相残嘛。 「塞外何处?」 「据说她经由玉门关出塞,后来在沙漠绿洲大闹一场,而后就消失无踪了。」 这算什么消息?纪吟风真想掐住他的喉咙问问他。 丰神玉搔了搔不太散乱的长发,自语一般的说:「没有人见她招摇过市的回来,就说明她肯定还在塞外逍遥快活,所以我断定她肯定在塞外某处。」 「你何以如此认定?」 「基本上苏大姑娘的个性就是如此了,某些时候十分自大兼欠扁,就算把九大门派全部得罪光了,她依旧可以跑到人家眼皮底下去招摇,然后引得人家挥刀狂追,她却开心无比。」 是这样吗?纪吟风忧心起来,这样的个性确实太危险了。 「不过呢,放眼江湖,她的朋友跟敌人一样多,所以想死也不太容易了。」 如果这算安慰的话,纪吟风认为半点效果都达不到,他反而越来越担心了。 「而且呢,据我家七巧分析,她极有可能玩够自动出现,劝你最好守株待兔,免得她远游归来,你却行踪全无,一怒之下,估计就真的会消失不见了。」 「是……是这样吗?」他清楚的记得她当年的眼神,那样的伤痛、那样的心碎。 「应该是吧,七巧跟她那么熟不会搞错的。」丰神玉亦不确定,女人心海底针,反正他这辈子是不打算搞清楚沈七巧的心思了,太累了,并且毫无成就可言。 听他这样说,纪吟风的一颗心再次沉到谷底,她可能永远不会回来。 「我要去找她。」他语气坚决的说。 「这样啊。」丰神玉迟疑着,「那你就上路吧。」 纪吟风终于可以肯定这人绝对是苏盈袖的朋友,并且是最铁的那种,他们都拥有让人抓狂的个性。 物绝对是以类聚的。 ***bb***bb***bb*** 纪吟风决定远走塞外寻妻,纪家二老忧心不已。 反观半躺在他们家客厅懒散的吃着花生米的乞儿就太放心了,一边吃还一边说:「没事了,我会让穷家子弟沿途照顾他的。」 「穷家子弟?」纪家两老狐疑的看着他。 「我没说吗?」 「你肯定没说。」纪吟风又想叹气了,这个对话曾经是他和袖儿说过的。 「我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现任帮主啊。」丰神玉漫不经心的说,顺手再拿过一杯茶润喉。 纪家人顿时面露惊异。 苏盈袖讲过的,武林中最大的帮派就是丐帮,最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丐帮,却从来没有告诉他们其实现任的帮主是如此年轻英俊的一个乞儿。 「所以,纪书呆肯定不会出事了。」丰神玉喝下最后一口茶,飞身出了客厅,翻上屋顶,飘然而去。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人? 似乎只要跟苏盈袖沾边的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风儿,你若执意前往,我们也不拦你,但万事要小心啊。」纪老爷这样说。 「数月不见,为娘真的很想念袖儿呢,那丫头是个开心果啊。」纪老夫人无限怀念。 纪吟风点头,「我一定会带她回来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天山派来了一个贵客,只不过这个贵客似乎跟他们尊贵的掌门大人有些不太对头,天山派弟子三不五时就会听到他们的掌门师兄中气十足的发出狂吼。 与掌门师兄的狂吼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天山之上飘荡再飘荡。 「啪」的一声巨响,柳丝成在厚实的枣木桌面上印下一只手印。 「哇!柳掌门的五爪金龙就是比较与众不同啊。」苏盈袖笑嘻嘻的发出赞美。 这一来,柳丝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要不是看在你临盆在际,我真想将你一脚踹下天山去。」他只能咬牙切齿的发泄自己的不满,却不能把一个孕妇怎么样,这太不人道了。 「踹吧,我相信江湖上的人对天山派掌门的红粉知己一定非常有兴趣对不对?」她不怀好意的瞄着他。 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下一刻柳丝成就跳了起来,手指发颤的指着她,「你你……我当年怎么会跟你交上朋友的,简直是瞎了眼。」 「说的也是哦,」苏盈袖赞同的点头,「当年你没认出我是个女的,真是太让我吃惊了,原来我还有易容的天资呢。」 然后柳丝成不得不再次承认试图跟苏大姑娘讲道理,无异于自掘坟墓。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离开,她的笑容灿烂起来。啊,原来世界还是一样美好,欢声笑语依旧随处可见。 淡淡的忧思笼上心头,眼神变得伤感起来,可是──为什么心头的那一股牵绊总是甩之不去啊,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水光山色的绮丽江南那一抹颀长孤寂的身影。 其实,离开不久她就后悔了,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再回头。原来爱是这般的让人牵肠挂肚、柔肠百转、百味杂陈啊…… 一阵巨痛传自小腹,她的心神陡然回转,伸手抚摸着肚子,轻轻的道:「孩子,你真的要出来吗?何必这么急啊。」 深深的吸气,试图将疼痛缓解,可是这一次却功效不大,一阵紧似一阵的腹痛席卷而来。 「柳丝成,我要生了……」 清亮而带痛苦的声音传遍天山派。 ***bb***bb***bb*** 产婆到位了,热水烧开了,一应事物都准备妥当了,只有──他们年轻的掌门师兄心神不宁的在产房外走来走去,就像每一个等待小生命降临的年轻父母般焦急而兴奋。但是,这个孩子是师兄的吗?疑问在天山派众人的心头泛起,萦绕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好丑。」这是虚弱的产妇抱住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时说出的第一句话,绝对应该载入丹青让后世瞻仰。 「夫人,新生孩子丑如牛,会越长越漂亮的。」接生婆笑呵呵的解释。 可是,再丑她也会爱他如生命一般。苏盈袖紧挨着自己的孩子沉沉进入梦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纪朗月也一天一天的长大,终于迎接了他降生人世的第一个百日。 天山派上下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下。 白衣如雪的苏盈袖抱幼子站在厅堂之上,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幅送子观音的赏心悦目图,引来四下一片私语声。 「柳掌门的夫人真像仙女一样啊。」 「就是啊,两个人站到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 一旁的低声议论清晰的传入某些人耳中。 苏盈袖蹙眉瞟了一眼,柳丝成眼角抽搐的望过去。他和她?让他死了吧。 「这是姑苏纪家的少夫人,在下的朋友,只是借地方给孩子开个百日宴而已。」 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来贺的人宾客恍然大悟,难怪他们没接到柳丝成的喜帖,却直接来喝百日酒。 「这小子越长越见水灵。」柳丝成玩味的看着襁褓之中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奶娃娃,无比艳羡。 「他是男的。」苏盈袖提醒他,只有女孩子才能用水灵来形容。 「长大了一定是个祸害世人的家伙。」已经明显有嫉妒的口气了。 「他是我儿子。」她毫不客气的警告他。 相偎相依的两个人,逗弄着怀抱中的幼子,和乐融融的全家福。 风尘仆仆的从中原赶来漠北,结果看到的却是如此令自己痛心的事实,纪吟风被沙漠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庞浮起一抹怆然。 扶在门框的手收紧,心头一阵痉挛,两眼发黑。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不是要来看她嫁人生子的啊! 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立于厅堂的苏盈袖缓缓抬起头,当目光落在远处的那一抹青影时,心头一恸。是他! 越过人群,四目相对。 嘴唇蠕动半晌,他神情一黯,慢慢转身,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抹白影闪到他的身前拦住了他。 「你这就走了?」她扬眉。 他苦笑的看着面色红润,眉宇含笑的她,心头越发的苦涩,「难道还要我说声恭喜吗?」他很想这样大度,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苏盈袖偏头看他,唇线玩味的扬起,「你以为这里在干什么?」 「天山派掌门为儿子庆生。」他忍住揪心裂肺的感觉,慢慢说出听来的消息。 「我还没成亲,你不能坏我的行情啊。」某人哇哇大叫,毫无一派掌门的泱泱风度。 又是一个怪人,这是纪吟风最大的感触。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就走,将来他不认你也无可厚非。」苏盈袖一脸无奈的看着怀中的幼子,叹道:「我可怜的儿啊。」 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狂喜泛上心头,看向她怀中的婴儿,他睁着一双黑玛瑙一样灵净的眸子看着他,慢慢露出一抹笑。 「我看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笑我啊,没良心的小子,跟你娘一样可恶啊。」柳丝成在一旁抱怨。 「我……我抱抱他……」纪吟风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苏盈袖将儿子小心放入他的怀中,看他抱孩子的那副蠢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纪公子,他不是搪瓷娃娃,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捧着。」柳丝成在一旁调侃,早把他自己初见婴儿的拙样忘得一乾二净。 苏盈袖水样的明眸看向他。 柳丝成先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而后恍然大悟,以最快的速度闪边去。好险! 接手抱过孩子,苏盈袖亲了亲儿子粉嫩的脸蛋,笑道:「还是我抱吧,你的胳膊都快僵硬了。」动都不敢动呢,真好笑。 「你不生气了?」纪吟风小心的打量着她的神情。 「生什么气?」她反问。 「在京城的时候──」他犹豫。 「其实一个伤心失意的女子想见一见自己曾经芳心所系的爱人,没什么太过份的。」苏盈袖自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很云淡风轻了。 可是你的口气酸得太明显了。纪吟风不敢将话说出来,他怕某人会翻脸。 「比较过份的是她的手下,居然想杀我。」每每想起那个混蛋太监她依旧是愤恨不已,要不是她见血呕吐起来,他怎么可能伤了她。说来说去,原因就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他不知节制,她就不会怀孕,不会怀孕就不会见血呕吐,当然就不可能被人伤成重伤。然后当她心急火燎的赶去救他,却看到那样和谐的用餐情形,要不气怒交加拂袖而去都不可能。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咬牙切齿的盯住自己,纪吟风突然有种被迁怒的感觉。 「要不是我从不杀生,还真想宰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他心头漾起一抹笑意,她这不杀生的规矩很符合佛家的禅意,种善因得善果,所以即使她有时无法无天,也依旧可以活得自在安详。 三日后,柳丝成就迫不及待的送客出门,让纪吟风惊愕不已。 记得当初离开金陵时,万诗礼放了好一阵炮竹欢送袖儿。没想到这次天山派掌门更热情,足足放了一夜的烟花表示庆祝。 为了贪看那直冲上天,在天际绽放绚丽花团的烟花,苏盈袖在天山脚下逗留了一个晚上,差一点又返回天山去白吃白住兼白拿。 「我们该回家去了,爹娘在家望眼欲穿的等着我们呢。」纪吟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停下了上山的脚步。 恋恋不舍的看着烟花消失的方向,回想着自己大半年来在天山的惬意生活,苏盈袖不免喟然一叹,「天山的景色很美啊,尤其能时常看到柳丝成那张长期便秘的脸,真是舒服啊。」 轻风拂过耳际,纪吟风彷佛听到了风的叹息声。丰神玉说的没错,袖儿绝对是那种得罪了人家还招摇的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的人,非常的──欠扁。 「你真的从没想过我吗?」他恍似自语般轻轻的问出口,他既想听又怕听到答案。 苏盈袖抬眼望向远山,满目青翠,默然半晌,「如果不想你我何必跑到塞北苦寒之地。」只可惜纵使可以天涯海角去飘零,一缕相思却牢牢的系于江南一隅。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浪,就像随时准备羽化飞天的仙人一般飘逸出尘,脱俗中却不免染上了几抹淡淡的哀伤。 纪吟风悄然阖了下眼睑,虽然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那眉宇之间飘过的淡淡忧伤却是那么的让他触目惊心。张开双臂将他们母子抱住怀中,保证似的说:「我们不会再分开,绝对不会。」 苏盈袖笑着点头。她也不想再分开,相思好苦的! 「你这样文弱的人穿越沙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怜惜的摸着他变黑的肤色。 「还好。」他一笑带过,再多的辛苦在看到她的时候都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盛载了太多的情意,不由得相视而笑。 ***bb***bb***bb*** 京城的繁华依旧,来往商队络绎不绝。 那是幸福的三口之人,男主人温文尔雅,女主人飘逸若仙,垂眉敛目照看怀中幼子时那温柔的母性光辉让人不忍将目光离开。 他们牵着骆驼从街市走过,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 城门之下的告示栏内悬挂着一张皇榜,围观的百姓众多,且议论纷纷。 「可怜这纪大善人,一生与人为善,到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啊。」 「听说是因为他儿子拒绝皇家公主下嫁。」 「虽说是公主,可毕竟是守寡之人,依纪公子的才学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谁说不是呢。」 「听说纪公子远行寻妻根本就不在家中,但是因无人接旨皇上大怒,一怒之下才决定将纪家满门秋后处斩的。」 「真是可怜,儿子太出色也是祸啊。」 「……」 闻言纪吟风失控的挤进人群中,在看清告示所写内容之后,双眼充血,上前一步一把抓下了圣旨。 「什么人敢撕皇榜?」守卫的士兵长矛挥来。 明明刺的是那书生的胁下,怎么会刺向同伴呢?士兵甲一头雾水。 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那位撕了皇榜的书生已踪影全无,当下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为纪家鸣不平了。」 众人想想方才那书生的俊秀神韵,私下竟不知不觉的点头认同。 僻静的小巷内,苏盈袖拦住了丈夫的去路,一脸的不认同。 「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 「就算天下都是皇家的,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他握紧了拳头,生平头一次这样激动。 「可是单凭你这一腔热血就救得了公公婆婆他们吗?」她不以为然的说。 「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处死。」 「你现在出去不过是平白添一条冤死鬼而已。」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扬眉,「既然圣旨是皇帝下的,那就让他再下一道好了。」 纪吟风看着她。 「今晚夜探皇宫。」她云淡风轻的吐出答案。 「你……」 「放心好了。」 ***bb***bb***bb*** 纵使京城是天下富庶集中之所,也依旧免不了会有乞儿的身影。 破庙之内的乞儿数量之多,让纪吟风一时目瞪口呆,更让他吃惊的是丰神玉赫然在座,瞧他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估计早就得到消息他们今日抵京。 「你想怎么做?」丰神玉玩味的看着不露声色的苏盈袖。 她笑了笑,拍哄着怀中的幼子,「你又打算怎么做?」 「现在你回来了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在问你我如果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做?」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弄的主儿。 丰神玉干笑两声,没趣的摸摸下巴,「偷梁换柱老把戏了。」 「猜得到。」她微微一笑。 「你猜到了?」丰神玉反而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 纪吟风狐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来转去,他们似乎在说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依你我的关系,纪家出这么大事情你还可以泰然的坐在这里喝你的猴酒,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的也是。」丰神玉没趣的点头。 「他们呢?」 「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纪吟风插嘴,「你是说我爹娘没事?」 丰神玉惊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对呀,如果你爹娘出事,你家娘子一定会把天下搅个鸡犬不宁的。」 她可以吗?纪吟风的目光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她绝对可以,江湖上受她恩惠的人太多,而她本人又太过无法无天,老天爷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纪吟风看向一脸平静的妻子。 苏盈袖轻轻的笑了一声,「丰帮主谬赞了,我可不敢当。」 「说吧,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此何事?」丰神玉不再同她扯淡。 「我将他们父子留在这里,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吗?」她扬眉。 「你在质疑丐帮的能力吗?」 「或许哦。」苏盈袖似笑非笑的神情绝对会让功力浅薄的人吐血。 「有事你就赶紧滚!」丰神玉形象全无的吼出来。 纪吟风担忧的看着妻子,「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会平安回来。」她将幼子放入他的怀抱,闪身出了破庙。 ***bb***bb***bb*** 夜幕笼罩下的宫殿显得死寂得令人心惊。 一抹白影轻而易举的掠过屋宇,就像一抹月华闪过。 二更时分,御书房内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 一阵风从门口吹入,灯烛摇曳明灭不定。 身着龙袍的皇帝抬眼看去,就看到一位绝代佳人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 「你……」鬼魅之说用在此等佳人身上未免唐突,可是狐魅又太过亵渎,若要说是人,他却认为太不可能,这可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啊,她怎么可能一路行来毫无阻碍,犹如出入自家庭堂一般? 「民妇是苏州纪家的儿媳妇,特来向皇上认罪领死的。」 领死?皇帝根本就不信。 「你就是纪吟风娶的那个江湖妻子?」果然是风华绝代,世所罕见,他突然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 她点头,「民妇只是想问皇家如此轻率的处斩纪氏一门,是否有些过份?」 听着她略微扬高的悦耳声音,看着她微笑的如花娇颜,皇帝心叹,「有人对朕说,你当日弃夫而去奔走天涯,那纪卿岂非已是自由之身,而朕将爱妹下嫁,有何不可?」 「皇上,民妇问的不是这个。」苏盈袖淡淡的提醒。 「显然这根本只是误传,你今夜就是为纪家人出头来了。」宫中禁卫长所言不假,此女果然是不出世的高手。 「皇上肯高抬贵手吗?」她问得轻浅。 他却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看来她向不取人性命的习惯极可能因为纪家而改变。 「朕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有,您是皇上,天下您最大。」她的话不无嘲讽。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踏月无痕苏盈袖苏大姑娘,朕只想问你一事。」 门外的侍卫听到异响,纷拥而至。 皇帝摆手,他们又重新退了出去。 「皇上但问无妨。」自始至终苏盈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径自对着他说话。 「五年前的中秋之夜,是否是你将玉玺借了一夜把玩?」 眉飞目扬,她笑道:「莫非皇帝是在算旧帐吗?」年少轻狂啊,这种事情她早忘掉了,却没想到偏偏有人念念不忘。 「有何不可?」皇帝轻轻的吐了这样一句。 是呀,有何不可。 第十章 纪家莫名其妙的获罪,又莫名其妙的获释,整件事情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秋风送走了夏日的炎热,带来秋日的凉爽,就连天空都显得分外湛蓝起来。 推开两扇雕花木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纪吟风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到远处苹果树下的那抹纤细身影,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呀,不知又在干什么。 「朗月啊,喜欢吃苹果吗?」苏盈袖很认真的指着树顶的一颗红苹果问怀里的儿子。 目前只会傻笑的纪朗月挥舞着一双粉嫩的小手,表示赞同。 「那咱们就吃。」眸底闪过一抹诡异,水袖一挥,一缕劲风直袭上树,哗啦啦十几颗大苹果落了下来,她衣袖再一甩,十几颗苹果就如同飞箭一般向一旁射去。 「扑通扑通」数声,几个江湖人就从隐身的地方摔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情形,纪府下人已经做到见怪不怪,基本上可以视而不见,除了偶尔会被吓上一跳外,已经不再对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心存畏惧。事实上,他们家的少夫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从他们每天抬出去的人数就知道了,当然那些人不是死人,只是一时动弹不得而已。 「袖儿。」纪吟风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妻子飞起数脚将人从墙内直接踢飞出去。 苏盈袖展颜对他一笑,「纪吟风,你不读书了?」 「不读了。」他伸手抱过儿子逗弄着,「今天又来人了?」 「是呀,朋友太多嘛。」她笑得一点儿都不见心虚。 「你呀。」纪吟风轻叹一声。自从嫁给了他,定居到了苏州,每日前来拜访她的江湖朋友就络绎不绝,当然了,寻仇的也从四面八方涌来。 苏盈袖撇嘴,「我有什么办法啊,爹娘不希望我带着他们的孙子东奔西跑的,而且你又死活都不肯老实的待在家里,我只好让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来踢馆喽。」她也是很无辜的啊。 说的也是。纪吟风的面皮稍稍的泛红了一下,他离不开妻子,爹娘又舍不得孙子,所以一向像鸟一样飞翔的她就只能留在家里拍蚊子玩──蚊子的个头稍嫌大了一点儿。 「你惹事的本事实在太大。」他叹气。 苏盈袖摸着长发,没吭声。有时她也不想嘛,可是麻烦找上门置之不理又不是她一贯的个性。 「真想不到你居然还偷过玉玺。」至今想起这件事他都会一身冷汗。 「我好奇啊,而且我只是借来看看,什么也没干。」她觉得很冤枉,就为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皇帝那家伙就拿纪家人来开刀,真的太没品了。 「岳母他们真的会来苏州吗?」 「不晓得。」对于日前收到那一纸信笺,她根本就没在意。 「你不想他们吗?」 「我只记得他们满江湖追杀我。」想来就气,不就是为了一门亲事嘛,值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吗?要不是她武功了得,早就被五花大绑扔来纪家成亲了。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感觉就差太多了。 纪吟风转到一边闷笑去,每每想象他们当年你追我逃的景象就让他喷笑,简直是江湖搞笑大追逃啊,至今在江湖上都传为笑谈。只不过,至今也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他们是因为家事,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盈袖却不免有些郁闷,这种事被人家当成笑话来看,真的高兴不起来啊。她当年真的是很认真的在逃婚啊,哪里想到会搞出那么多好笑的场面,活像她故意弄出来的一样。 「袖儿,前面好像很吵。」眉峰轻攒,抬眼望向前庭,似乎有些异样的动静呢。 「确实不清静。」苏盈袖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显得意兴阑珊。 「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接手抱过孩子,转身往房中走去。 「到底是什么事?」他越来越好奇了。 「据说武林大会要在苏州城召开。」她无奈的给出答案。 他研究着她的表情,迟疑的开口,「你似乎不太高兴。」有点气苦的样子咧。 苏盈袖哼了一声,「据说召集此次大会的人说由于江湖人最近大多都在苏州城晃荡,大会就一事不烦二地的在苏州举行好了,也省得各路英雄来回奔波。」他们是省了,她的麻烦可大了,武林大会啊,三山五岳的人都会来,她一定要找个地方躲出去,避避风头。 纪吟风很想忍住,但他发现这太勉强自己了,所以就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这绝对是袖儿的大麻烦,难怪最近登门拜访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 「喂,你就是这样当人家丈夫的?幸灾乐祸啊?」她柳眉倒竖,口气很不爽。 「我道歉。」 「没诚意。」扫过他中风一样抽搐的嘴角,苏盈袖白了他一眼。 一双白嫩的小手抓啊抓的,企图把挡住自己食物的那些布料抓到一边去。 「朗儿饿了。」纪吟风颇是吃味的瞪着儿子。这个小家伙把属于他的福利剥削得很彻底,真想扁他。 「他叫朗月。」苏盈袖纠正。 「叫月儿太女孩气了。」他一直试图给儿子正名的,但是太座太过凶悍,目前依旧只在心头酝酿,未敢实施。 「我一直想生的是女儿啊。」对此身为母亲的苏盈袖也是颇多抱怨。水灵灵的女儿多可爱啊,偏偏是个儿子,将来一定是祸水。 显然有人忘记了红颜才多是祸水这句话。 「那我们再生一个好了。」纪吟风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你生吗?」她毫不客气的扫过一眼。 「我不会生啊。」 「所以了,痛的人不是你。」苏盈袖瞪着他,「我不会再生了。」生孩子太痛苦了,一次就好。 纪吟风扬了扬眉,没吭声。 她进入内室,坐到床边,轻解罗衫,露出丰满的乳房喂食儿子。 纪吟风的目光在儿子拚命吸吮的嘴巴与妻子雪白的胸脯上转来转去,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面露遐想,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素手轻拍,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苏盈袖慢慢的将吃饱的儿子哄入了梦乡。轻手轻脚的将儿子放入摇篮中,盖好薄被,来不及起身就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住。 「放手。」她轻声娇斥。 「袖儿──」声音中难掩情欲。 「青天白日的……你给我规矩些。」苏盈袖从头烧到脚,火热一片。 「朗儿吃饱了,我还饿着呢。」纪吟风有些抱怨的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样跟儿子吃醋的父亲啊。 「饿死活该。」伺候完小的还有大的,当她铁打散啊。 须臾,衣裳落了一地,床帐低垂,从床上偶尔传来几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摇篮之上,里面的稚子熟睡如故,小小的脸蛋上有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粉白的手臂掀起了纱帐,探头看看摇篮中的幼子熟睡如故,露出安心的笑容。趿鞋下地,将衣物重新穿戴整齐,拉门出去。 等苏盈袖端着食盘重新走进房门时,就看到纪吟风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床铺。 「怎么了?」 「朗儿尿床了。」纪吟风叹气。 「他不是睡摇篮的吗?」 「我抱他上床跟我睡啊。」 眸底泛上笑意,唇线轻扬,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我来收拾吧。」 俐落的替儿子换上干净的衣物,再放入摇篮,回头再把床上尿湿的床单被褥统统拿到外间去,喊来丫环抱出去晾晒。 「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吗?」纪吟风忍不住感叹。 「差不多吧。」她笑睨一眼。 「袖儿,你何苦一直打击我?」 「好玩啊。」她理直气壮的回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诗书传家的纪家近日来却席开百桌的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江湖客,一时尉为奇观,让苏州百姓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话题。 自从纪家娶了一位美若仙人的一样儿媳,许多稀奇古怪,往日根本不可能在纪家发生的事情纷纷登场,让左邻右舍看得是目不暇给。 左手抱着麟儿,右手点着金银,一脸的神采飞扬。 纪吟风从外面走入库房时看到的,就是妻子这副幸福快乐的模样。 「你真的收人家食宿费啊。」不想叹气的,真的不想,可是──他还是叹气了。 「为什么不收?」苏盈袖一点儿都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应该。 「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是吗?」 「兄弟吃喝住也是要花钱的啊。」她张着一双水亮的眼眸看着他。 纪吟风被她这一句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了,让他们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但是一天十两会不会贵了点儿?」他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苏盈袖手下停了停,歪头想了想,「可是,如果真的贵的话,他们怎么死都不肯走,而且还越住越久?」 说的也是,他再次无言以对。 「所以,我觉得再加十两都不一定有人肯走。」 她一副想到就做的神情着实让纪吟风甘拜下风。 「我要走,我一定要走。」终于有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住下去,他就要破产了,回不回得去天山都不知道。 纪吟风吃惊的看着头顶,天山派掌门柳丝成神情激动的坐在房梁上瞪着下面数钱的人。 「想走就走啊,我又没要留你。」她朝他挥挥手,一副「恕不远送」的态度。 他不干了,气愤的跳下房梁,「喂,做人要有良心啊,苏大姑娘,想你前几个月在我天山白吃白住最后临走还白拿的,我到苏州来你居然还好意思收我食宿费?」只要是人,他就一定会抗议,他能忍到房价涨到二十两才出声,已经是圣人的典范了。 苏盈袖瞟了他一眼,云淡风清的一笑,「说的也是理儿,可是,如若此例一开,我们纪家岂不是会被你们这群大肚侠客吃穷了?」 柳丝成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啊,她一个人白吃白住还不打紧,可是,这几百号上千号的人白吃白住谁也受不了啊。 「所以你要是不住就住客栈好了,费用纪家给你掏。」她微笑着说。 「我今天就搬,今天的食宿费你不能算了啊。」他临出门前再多讲一句。 「没问题。」苏盈袖笑得很开心。 目送柳丝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纪吟风的眉头打结,「他一直在房梁上吗?」 「刚来没一会儿。」她解释。 「这样孤男寡女的,他怎么不避嫌?」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盈袖低低的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外面至少有十个人在盯着我。」 啊…… 纪吟风突然扑到窗前,「砰砰砰」的将窗户都关闭起来。 苏盈袖先是怔愣,尔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相公真的很可爱啊,这样就能挡住身手不凡的江湖客,也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没关系了,至少有这么多双眼睛帮我看着银子,要是还能丢就只能说他们真的没什么真材实料了。」 纪吟风摇头叹气,有些时候他真的不了解妻子,不过,他很确定自己爱她。 「这是蔑视啊。」外面有人发出不平之鸣。 纪吟风仔细听听,人数似乎颇巨,狐疑的看向妻子,「真的有十个?」 「只多不少。」她这样回答,然后一脚将银箱盖踢上。 「苏大姑娘,你这样拚命敛财,等武林大会开完,你就成了富人了。」有人酸溜溜的说。 「下次让武林大会开在你家你就发了啊。」苏盈袖理所当然的给予建议。 「怎么可能,大家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戏啊。」 「就是啊,我们可没那么多恩人仇人找上门,又是报恩又是报仇的,上演十八般武艺大对拚。」 纪吟风彻底无语。难怪袖儿会收钱收那么狠了,他现在都想涨到三十两一天了。 「没有二话,马上加钱。」苏盈袖脆生生的撂下话,离开库房。 「苏大姑娘真财迷啊。」 「难道嫁人的女人都这样吗?」 「如果这样的话,我也打算娶妻了,顺便帮我理理财啊,我快穷疯了。」 「什么?你娶妻是为了理财,踹死你。」 「……」 肯定有人说错了话,被未来的虎姑婆扁了,这种人不需要同情的。 纪氏夫妇的身影却已经去得远了。 刷刷……六声,六条人影出现在夫妻二人面前。 纪吟风看看慢条斯理逗弄着儿子的妻子,再看看似曾相识的六张面孔。 「我们的圣女当年根本没死,是你救的。」 对上号了!纪吟风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飞月教的人,一年前来过的,难怪会眼熟。 「不是我。」苏盈袖不予承认。 「明明就是你。」 「是沈七巧救她的,你们以为我有那医术吗?」苏盈袖扬眉,「我只是从悬崖下救她上来而已,她那一身的内伤与外伤,我可无能为力。」 「可是,你去参加了圣女的葬礼。」 「你们送帖子来,我不去也不好看啊。况且当时沈七巧说得很没把握,我以为妹妹真的不治身亡呢。」她推得一乾二净。 「要不是我们收到幽冥门的喜帖,还不知道圣女居然嫁人了。」 啊,原来是那个幽冥门主居然在背后出这种损招,算他狠。苏盈袖美目流转,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们,「可是,没人送我喜帖啊,会不会是幽冥门主为了刺激你们飞月教故意弄出来的喜帖?」 倒也不是没可能啊,为首的人情绪又开始产生波动。 「况且就算妹妹真的成亲,我这个结拜姊姊她总会通知吧,可是没有啊,所以一定是幽冥门主的离间计,你们千万不要上了当。」苏盈袖再接再厉,继续游说。 看着那群人再次飞身而去,纪吟风悠然长叹,「他们被你骗太多次,以后肯定不会信你的了。」 「不会啊。」她倒不这么认为,「类似如此的对话场面近三年之内已经有无数次了,他们每次都信啊。」 纪吟风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得出结论,「怪只怪老天给了你一副诚实可靠的面相。」她就算当面说假话,世人也会相信那是发自肺腑的真言。 「老天对我偏心嘛,是不是朗月?」她冲着儿子眨了下眼,纪朗月发出「咯咯」的笑声。 纪吟风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一对母子,逸出满足的喟叹,其实守在他们身边,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抬头望着悬在半空的月牙,苏盈袖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在想什么?」 「后天就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了,不晓得到最后是谁登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呢。」她有些好奇。 「总之不会是你。」他笑,他可不希望她真的戴上那样一顶大帽子,那会是天下武林的不幸。 「为什么不能是我?」苏盈袖不服气了,一双漾着小火焰的凤目瞪着他,「我后天就去参加打擂去。」 不是吧,纪吟风傻眼,他的本意可不是要达到这个效果啊。 扼腕! ***凤鸣轩独家制作***bb*** 尽管纪吟风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依旧不能阻挡妻子打擂的决心,最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抱着儿子去擂台上凑热闹──她本来就是去凑热闹嘛,本来她对权力一向没什么兴趣的。 没错,苏盈袖飞身上擂台的时候怀里就抱着自己的儿子。 台下群雄一看清上台的人影,立马一阵轰然,可见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尤其那几大掌门的脸色更是五颜六色、百花齐放,丰富多彩的很。 「苏大姑娘要打擂?」几个德高望重的武林星宿同时问出口,看表情他们真的不太相信她会来打擂台。 「对呀。」她很认真的点头,但是纪吟风只想掩面呻吟。 她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啊?都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儿稳重也没见长。 「你何不直接说你想当武林盟主呢?」有人大胆提议。 「我只想打擂啊。」苏盈袖眨着一双水眸,状似也很苦恼。 这…… 「苏大姑娘,来,这边坐,喝口茶。」一位面目和蔼可亲的青衣老尼朝她招手,热情邀约。 苏盈袖环顾台下,黑压压一片,愣没一个人站出来,她只好没趣的搔搔头,缓缓朝老尼身边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咕哝,「这么没人情味啊,陪我打打擂热热身也好啊,还是九华神尼前辈有良心,惦记着我啊。」 一旁的几位一脸的苦笑。唉,这就是让人头痛的苏盈袖苏大姑娘啊。 纪吟风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明明知道苏盈袖成了亲,孩子都抱在了怀里,他们还是不肯改口,执意的喊什么苏大姑娘,真是越听越郁闷。 「听着不舒服吧。」 咦?纪吟风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蹲了一个穿着百家衣的乞丐──丰神玉。 「你……」 「我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丰神玉一副「我了解」的神情,「我也郁闷啊。」 堂堂一个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发哪门子郁闷啊,纪吟风一脸的狐疑。 丰神玉感慨的拍拍他的肩,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我家七巧也一样,人人只记得她是名满江湖的七巧神医,却把她丰夫人的身份忘得一乾二净,整天沈姑娘、沈姑娘的叫着。沈姑娘?我家小赖都那么大了,他们看不见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得的是一样的郁症啊。 「嫂夫人也来了?」纪吟风开始四下梭巡。 丰神玉有气无力的说:「别找了,我就是找不到易容后的她,才在这里叹气的。」原来岳父当年还藏了私,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无论自己如何易容都能被七巧准确认出的原因了。 坐在看台上的苏盈袖目光不经意的瞄向一角,然后眼睛微微瞇了起来。那两个男人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些什么啊? 「想不想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苏盈袖淡然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神尼,「才智无双的沈七巧难道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吗?」 神尼惊讶的瞪着她,「你居然识破我了!」她引以为傲的易容术啊。 「你扮谁不好,偏偏扮九华神尼,她见我必定横眉怒目,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和蔼可亲过。」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你人缘差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啊。」沈七巧不胜欷吁。 「谁说的?」苏盈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了。 「神尼是化外之人啊,见到你都要横眉怒目以对,你说说你已经天怒人怨到了什么程度?」 苏盈袖颇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很确定的对她说:「现在我很确定你跟我一样人缘很差。」看着神尼一脸困惑,她毫不吝啬的解释,「我们半斤八两,人尽皆知啊。」 彼此就是对方的镜子,看一个就知道另一个了。 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其实非常简单。 「你们刚才说什么?」苏盈袖直截了当的问当事人之一的纪吟风。 沈七巧在一旁撇嘴,「你总该给我个机会试试我新研制的『老实粉』灵不灵啊。」 丰神玉在一旁流汗,纪吟风则是一脸茫然。 苏盈袖非常干脆的说:「我的相公不是你的试药人,当然了,我不介意你把丰帮主当药人用,请随便。」 「要试也是试你相公啊。」沈七巧毫不示弱。 「恕不奉陪。」苏盈袖老实不客气的拉起丈夫离开擂台,坚决跟某危险人物保持安全距离。 只不过,少了江湖豪客喧哗的苏府也不是一个安静的去处。 才刚刚迈步进了前门,就听到了一阵倍感亲切又恼火的笑声。 「怎么了?」纪吟风狐疑的看着妻子停下脚步,一脸犹豫的神情,似乎正在挣扎要不要继续往里走。 「我们去周游天下好不好?」她提议。 「为什么?」 「不去我自己去。」她不爽的掉头就往外走。 「袖儿──」他当然不肯让她独自离去了,急忙赶了上去。 此时,苏府内突然响起一个不满的声音,「死丫头,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你的父母吗?」 「相见不如怀念,爹娘,我会一直怀念你们的。」苏盈袖带着顽皮笑意的声音远远由风送回。 原来是岳父母大人到了!纪吟风心头恍然,可惜,只有下次再拜见了。 青山不改,细水长流,相见……不如怀念。 【全书完】 *想知道古灵精怪的沈七巧如何将丐帮帮主丰神玉治得服服帖帖,请看裘梦新月缠绵281庸人谷之一《风流乞儿爱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