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寻猫小记》 其一 高铁在不知名的雪地轨道上疾行,时速超过320公里,我刚刚从浓厚的梦境的迷雾中睁开眼睛,喉咙像是久未降临雨水的干枯地面,一阵阵疼痛透过口腔传到头顶,我打开座位前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个瓶子,拧开盖子“咕噜噜”地大口喝着水,但正如荒漠里的土壤一样,雨水打在上面却很难浸润其中,疼痛感虽然有所减弱,可并未得到根治。 姑且不去管它—依然躲在喉咙里的火焰般的炙热,抬头望向报站牌,“应该再过半小时左右就会到家了吧,”我喃喃自语道。再一次望向窗外,才意识到,天空已经从京城来时的阴霾转为蔚蓝的颜色,“这才是地道的天空。”我斜过身子,从牛仔裤的左侧口袋里拿出手机,玻璃屏幕显示正在播放的音乐是johnprine的《slowboattochina》,不能称之为恰当的巧合,仿佛一部刚刚开始的电影却在片头就播放出了片尾曲,但这曲调本身让我产生了登上列车时不曾怀有的归乡感,也可能是埋在心里某处的种子刚好在此时孕育发芽了吧。 列车减缓到站,一股久违的寒冷空气不慌不忙地裹住全身,并极力地从鼻腔挤进肺叶。我吐出一口白雾,深深吸上一口空气,让身体完全沉浸在冰雪之中。可喉咙的火焰并没有被冷气熄灭,依旧随着呼吸隐隐作痛。我拖着轻巧的行李箱,里面装有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以及路上所看的书籍和电脑,重量轻得基本可以忽略。在车站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告知地址后,司机一脸微笑地说:“你这是要回家么?”我点点头。 司机看起来四十多岁,皮肤黝黑,平头,身子端正,像是一名退伍军人。因为车内十分暖和,所以只穿着polo衫和一条休闲裤。“你这是从哪回来啊?”司机转过头问道。 “bj,”由于喉咙并不舒服所以也并不像做多余的回答,但司机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这点,继续发问道:“那可是极好的地方,我前几年也去过那边一次,女儿在那里读书,学习对外贸易,校园很大,食堂的伙食也不差,我们还去西单大街和天安门广场转了转,着实觉得相当气派,看你的年纪也不大,想必也是在那里念书吧?” “工作,”喉咙已经由疼转为痒,我干咳了两声,想提醒司机不方便说话。 “哎,那还真了不得啊,可以在那里生活的人一定都很厉害吧?看你穿这么少,这边气温和那边可不一样,一不留神,感冒就会冲进身体里,搅得浑身不自在,要不要我把空调再开大一点,你好暖和一下,”司机说。 我摆摆手说:“没关系,已经很暖和了,谢谢。” “年轻人总是穿的特别少,我女儿也是,怎么说也不听,总觉得好看而不考虑沉淀下来的疾病是会在不恰当的时间里突然出现,让人猝不及防,把生活搞得一塌糊涂,这可是经验之谈,毕竟我也曾经年轻过啊。” 我点点头。 “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就到了,你可还记得路么?”司机笑着调侃道。 “第二个胡同右转,然后看到一个水泥围墙黑色大门的平房就是我家了,”我低头咳嗽了一阵,说道,“门口应该有一排榆树,但是想必这个季节应该挂满雪花了吧。” “不坏,若是问我女儿八成即便是可以回答出大概位置,也没办法描述的如此详细。” 车开到胡同口,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未显示主叫号码,我随手挂掉电话,司机从后视镜看看我说:“想必家里人等得着急了吧?下车后可曾给家里人通过电话。” 我摇摇头。 “每次我女儿回来之前,我的时间也都是按照秒来计算,生怕接她的时候晚点,亦或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所谓的心急如焚就是如此吧。你可曾有交往的女朋友?” 我依然摇晃着脑袋。 “这是我的女儿,”说着司机一只手从副驾驶的座位拿着手机唤醒屏幕递到我面前,“不能称之为美女,但也算得上漂亮吧?” 我看着屏幕里清秀女孩和她父亲的照片,与她父亲不同的白皙皮肤,宛如瓷器般散发着青春的釉色。两只细长的胳膊挽着她父亲结实的手臂上,精致的脸靠着她父亲的肩膀,中长的头发倾泻在微微隆起的胸前,白色体恤,蓝色的牛仔短裤露出笔直的双腿,五官的确算不上美丽,却透露出精确比例的洁净。 “确实,”我点点头。 “恕我冒昧,可以的话,能否在回去以后,在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和生活的情况下,帮忙照顾一下我的女儿,毕竟我不在身边,可以放心的事情少之又少,如果有一个信得过的男孩子在她旁边,我想我的心沉稳许多。” “可您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况且我们也是初次见面,您怎么会对我如此信赖呢?”我满腹疑惑。 “老实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非常踏实,想同你说的话有很多,我每天接送的乘客当然多到记不清有几个,或者几十个,但这种感觉却只出现过这一次,这并非奉承,而是出自内心的话,所以还请你答应,”司机诚恳地说,“若是你能答应—那自然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在你走之前我会来接你,也有一些东西希望你可以带给我的女儿。若是这件事让你觉得为难,那么只管忘记我刚才所说的好了。” “捎些东西自然不算是难事,但是说到照顾可是责任重大,所以我只能答应你带东西这件事,至于另一件,对于我而言实在是力所不能及。” 司机听后立刻大笑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能帮忙已经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再要求更多的事情呢。” 车停在黑色铁门的门口,我同司机交换了手机号码,司机冲我摆摆手,车子便从另一个胡同口拐到街道里。 我将手从门洞里伸进去拉动门栓,然后推开大门,走进去又转身关好大门,这是二十多养成的习惯了,早先总是会有小偷悄无声息溜进毫无防备的院内,窃取一些晾在外面的食物或者工具,虽然并不会造成多大的财产损失,却会让人头疼不已,因为一些平时不起眼的东西,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消失不见。通过隔温的塑料布和玻璃可以看到母亲和外婆在厨房匆匆忙忙地准备晚餐,而外公则在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戴着银色镜框的老花镜看着报纸,久违的场景,回家的感觉从音乐的嫩芽中结出现实的果实。 其二 在姥姥家吃过饭后,我同妈妈辗转回到位于闹市的家中,其实距离并不远,走过一座位于护城河之上的石桥,再走过几条胡同就到了。虽然距离近得走路用不到二十分钟,但是简直就像在某处穿过一层透明的结界一样,结界之内只有零星的几家灯火还闪烁着同星辰相应的光亮,其余的砖房瓦顶,水泥或是木头栅栏都被吞没在黑夜的墨色里,而结界之外的街灯,商铺,车辆的前灯,都发出刺眼的光芒,仿佛巨兽明亮的嘶吼,不断在夜里挣扎着。 “这次回来待多久?”进屋后母亲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问道,“冰箱里放好的啤酒,昨天我特意去超市买的,还有鱼干你可以抓一点吃。” 我走到位于餐厅西面的厨房里,从伫立在橱柜旁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袋鱼片,又在餐厅的木质酒架上拿走一个啤酒杯。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从沙发上拽下来一个蒲垫放到红木地板上,端坐在茶几前,说:“七天吧,帮我朋友忙乎完结婚的相关事情我就要回去了,毕竟请假太久不是什么好事。”我说完轻咳两声,喉咙又疼又痒。 “要不要吃点药啊,回来以后水土不服了吧?”母亲一边调换着电视节目一边问道。 “不必了,喝点啤酒,一会儿去浴缸里泡一下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一觉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恩,也不能一生病就吃药,人体是需要生病然后自愈的,这样不仅对身体不会产生药物影响,还可以提高一个人的抗体。如果总是依赖于药物,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的,”妈妈说完起身朝浴室走,“那我先去给你放水去了,想要放好一大浴缸的水时间可是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还是尽早去做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 “好,”我呷了一口啤酒,撕开一块鱼干放到嘴里咀嚼。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青春偶像剧,男人穿着修身的西装,细长的双腿,俊秀的五官,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家里有钱有势的公子哥,而对面的女孩则是普通打扮,普通长相,普通衣着,是那种丢在地铁人群中便会被人流彻底冲失的女孩。真是叫人一看到开头就会猜到结局的剧本,辛德瑞拉历经磨难后逆袭,和王子回到城堡里从此快乐的生活。但百无聊赖又不想思考的时候,这却是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我看着电视屏幕里的场景,是一个光线充足,环境优美,而顾客又少得出奇的西餐厅内,男女主角面对面的坐在一块用淡绿色桌布包裹的圆形餐桌两边,餐桌上摆着颜色鲜艳的花卉,在他们斜上方的棚顶吊着一个华丽的水晶吊顶,像是在告诉人们这是一家高级得不是工薪可以消费的餐厅,男主人公用刀叉优雅地切开一块鲜嫩多汁的牛排放入口中,女主角闷不做声双手在下面扯着粉色连衣裙的一角。 “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合胃口么?”男主角一脸微笑又不失高贵地说。 “不是的,只是这个餐厅应该很贵吧,妈妈说不可以无顾吃别人的东西,如果吃了就要想办法还回去,但是这太贵了,就算拿我一个月的薪水,恐怕也支付不起哦,”女主角怯生生地小声说道。 “没关系,我不要你还,只管吃好了,再不吃一会儿就会变凉不好吃了,”这个男主角的微笑似乎是人物设定中所必须存在的标志,无论以何种语气说话,笑容也不会发生变形,真是像极了我的一位品学兼优的初中同学。无论在哪所学校总是会出现这么一种人,在一个群体内显得与众不同,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十分讨老师,家长,和很多同学的喜欢,但不知为何,我总无法融合在这个圈子之内,或者说,我很难完全的融入任何的圈子内,就像是一颗沙子不管扔进水里,亦或是沼泽里,都没有办法转化成水或是淤泥。 浴室传来“哗哗”放水的声音,我开始回想关于初中的一些事情,准确地说是关于那个同学的事情,但思来想去除了微笑竟然什么具体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在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过任何交集,才导致记忆被死死地锁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不管从任何一个入口进入,花费多少时间去寻找,还是很难找到。也许在不经意之间,在不经意地光影下,正确的路会不经意地出现在眼前,于是我放弃再与迷宫进行周旋,继续喝着啤酒看着电视。 “你可有需要换洗的衣服?”妈妈从洗衣间探出头问道。 “都在行李箱里,我用蓝色袋子装好了,”我回答。 “水好了,酒喝完了么?”妈妈说。 “嗯,”我点点头,站起身,从卧室里翻出一套睡衣,走进浴室,一股白蒙蒙的水雾迎面过来,非现实的感觉,仿佛还在列车上朦胧的意识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我关上门,将手机放到洗脸池的大理石柜上,在音乐列表里选中autumninnewyork,将音量调到几近最大,便钻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中。 体温随着水的波动再持续上升,额头前已经出现许多汗珠,我伸手将挂在浴缸旁的毛巾抽到手中,叠了几下放到额头上,以免汗水滑进眼睛。音乐平稳的播放着,除了临近洗衣间的洗衣机疯狂转动声——仿佛是列车还在陌生的土地上飞驰——之外,全无别的杂音。 “我在这儿!”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是母亲,听上去声音像是在空旷的洞穴中乱撞后冲到我的耳朵里一样。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身在车厢里,满是乘客,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看电脑里的电影,还有的带着耳机打盹。 “坐到我旁边来如何?”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但是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似的,都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坐在桌位上。我移开身子到座位间的走廊,搜索发出声音的位置,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动静,大家都像是被组装好的机器一样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叫的可是我?”我朝着没人的走廊尽头问道。 “当然,可否坐过来聊聊,十分钟也好,半小时也好,”声音不具备实体的震动,但却在我的脑子里影印出这样的文字。 “可你在哪?”我十分疑惑。 “我就在这儿啊!” 我走到列车的衔接处,一节一节车厢,一个一个乘客的寻找,但毫无所获。 “我没办法找到你,但是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么?我们是否认识?”我打算放弃。 “当然认识,而且十分熟悉,”说完声音的那头底下头笑起来,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笑了,但意识告诉我她真的在笑。有一种被人愚弄地愤怒,陡然而生。我转过头,朝自己的座位走回去,可我竟然忘记自己的座位在何处,车厢里满是人,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像是被拧了发条的机器。列车一个紧急刹车,“咕噜噜”,被呛了几口水后,我紧忙抓住浴缸周围直起身来,毛巾掉入水中漂浮起来,音乐还在舒缓的流动着,洗衣机已经停止不转了。 其三 我吹干头发,拿浴巾围住下体,对躺在沙发上的母亲说我准备休息了,便回身到自己的卧室里。 卧室同我学生时期的布局到现在并未改变过,推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右手边是一个宽敞的写字桌,写字桌的上方嵌入三排书架,看着陈列在书架上被母亲整理得干净工整的书籍,突然发现,我似乎从小学的时候就没有为书籍装书皮的习惯,即便是刚买到手的书,也会先将原有的书皮剥开再进行阅读,正如刚买到手的手机也会被我撕扯的一丝不挂,不会同很多手机或者书籍爱好者那样,为书籍或是手机贴上一层保护膜,即便在时间的冲刷中多少会对书籍和手机产生磨损,我也当成是理应留下的痕迹。 每个物件当然也包括人,都会在不同的时间切片里展现出不同的形态,无非是什么标准的尺子所测量的数值不同,不会对我造成多少影响。 我披上一件外套,从裤子兜里掏出一盒南京并从桌子上拿走一个玻璃烟灰缸,赤脚从床上走到靠近马路的窗台,坐在上面,打开窗子。 街道的嘈杂声急不可耐地挤进房间,我将香烟点燃,深深吸入一口,吐向窗外,楼下的车辆急促地行驶着,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十三分,路上的行人仍是不少,店面依旧灯火通明,十几年过去了,街道和店面没有体现出岁月的痕迹,反而变得宽敞华丽,但人却没有变,有的从店面中醉醺醺地走到马路的杨树旁呕吐小便,有的搂着年轻女郎的腰肢伸手去拦出租车,还有的意犹未尽地拉着同伴的手喋喋不休。 时间会让某些什么变新,也会让某些什么变旧,还会让某些什么一成不变,不知道这本身是否存在何种意义。 一阵阵倦意像是工匠手里的小锤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脑袋,我捻灭香烟,关上窗,拉上窗帘,按下台灯的开关,躺在床上。 不过多时,睡意便将我拉进深不见底的海里。 《七天——寻猫小记》其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其四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什么梦,也不曾醒过,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出门走了,脑袋还是有些浑浊,一个鼻孔好像被棉花塞住一样。上午9点40分,手机显示有五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未显示主机号码,另外四个都是蚂蚁——那位即将结婚的朋友——打过来的,想必是急于找我过去帮忙。我到洗漱间,洗把脸,刮了胡子,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到厨房从锅里取出母亲准备好的早餐,每次都是这样,不用说什么也知道早餐是否做好,摆放在何处。右手用筷子将煎蛋蛋清和蛋黄分开,夹起蛋清放到嘴里,左手伏在桌子上拨通朋友的电话。 “喂,”电话接通后我先试探性地问一声。 “喂,你才睡醒么?舟车劳顿想必十分疲惫吧,真是抱歉那么早就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确实有急事想与你商量一下,”蚂蚁说。 “没关系,本来我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你在哪?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我就在新房里,位于庙街的xx小区xx号楼,你知道这里么?” “就是逛灯会那里么?”我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里,但是这里已经没什么灯会了,都被拆掉盖成新型小区了,你八成会找不到,到这边以后给我打电话,我下楼接你。” “好,那就这样。”打完电话后,我将盘子中的蛋黄吃干净,喝了一碗稀粥,将盘子和碗拿到洗碗池里清洗干净,放回橱柜。穿上挂在朝南阳台的牛仔裤和黑色t恤,又在外面穿上墨蓝色长款羽绒服,走出门。 坐车穿过庙街,果然同蚂蚁说的那样,街道两旁的砖瓦房几乎全部蒸发掉了,就连之前香火鼎盛的关帝庙,娘娘庙也都不知道搬到哪里,取而代之的是装修考究的高层楼房和底下招牌显眼的商铺。被人熟知的现代感像是出自同一工厂的加工产品罗列在被冰雪冻得坚硬的土地上。 蚂蚁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小区门口漫无目的地观望许久,直到跟他走回家中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区绝非从外部看起来那么狭小,需要步行十几分钟,才能到达他所在的楼层。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冻了这么久,”蚂蚁满脸歉意地说。 “不碍事的,”我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擦鼻子说,“最近怎么样?怎么变得这样客气了?” “毕竟即将结婚了,总要学着做个大人,”蚂蚁说。 “嗯,感觉如何?”我坐在蚂蚁新买的真皮沙发上,他也落座在我左前方,“沙发十分舒服,想也知道是花费不少吧?” “那是自然,结婚都是要把全部老底都搭在上面的,不过说到要结婚的感觉,”他停顿一下,“要喝一杯暖暖身子么?” “那是最好的。”蚂蚁说了一句等他一下,便转身走到崭新的西门子冰箱前。我靠到后面,身子舒展一下。他取来黑方和一桶冰块,两个方形玻璃威士忌酒杯。给两个杯子都倒上酒后,又分别加了两三个冰块。 “可曾想过要结婚?”他抿一口威士忌说。 “没有想过,总觉得是距离我存在着特别遥远的距离,就像是从此地到达冥王星,”我拿起酒杯说。 “其实在一个半月之前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虽然我们交往已有两年,但是总觉得还不到时候,正如一场篮球比赛还没有打到终场铃声响起,还不知道比分如何,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当决定的那一刻到来时,终场铃声竟然突然想起来了,看不到比分板,也看不到计时器,被裁判顷刻间叫停,大声地告诉我们‘你们应于此时成婚’。当然,这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并非像其他家里的长辈那样催促结婚,而是出于我们的本意,我们默契而生的裁判。就在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当我一觉醒来发现她早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于是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惊讶,任何情绪上的东西都没有,说了一句:‘好啊’,我们便分别通知了各自的家人和朋友,告诉他们我们将于一个月之后结婚,”他掏出一盒七星递到我的面前,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一支香烟接着说,“然后我们便在一周后领证结婚,一切都没有计划过,却又像是计划了很久似的。特别自然,自然到没有察觉出自己已经从未婚过渡为已婚。” “听起来不坏,”我抽出一颗南京点燃,“叫我回来不知道能帮些什么忙呢?” “你有没有察觉出来这个屋子缺少些什么?”蚂蚁问道。 “这房子对我而言十分陌生。” “你还记得当初我与夏雨养的那只猫么?” “灰色的那只美短么?” “正是!我与夏雨交往之后搬到一处新的住所,位于和平街的公寓。就是你去年回来时我们住的地方。随后我们都想养一只宠物来让家里变得更有生气,于是我们就在邻街的宠物店买回这只小猫,取名烟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但并没有什么机会饲养,所以照顾它的时候十分小心。可是就在我们决定结婚不久,烟头突然在这个房间里蒸发了,找遍所有可以让它容身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它。我和夏雨都十分着急,对于心爱之物难以知晓其生死,觉得自身的某个器官被切割丢掉一样。我本人和夏雨现在都要张罗结婚之事,实在难以抽身顾忌此事。” “但我并没有足以找到失踪小猫的本事啊?” “这并不用担心,前些天夏雨认识了一位猫女,据说可以与猫交谈,但是还是需要一个人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开车,与人交谈,直白些说,这位猫女虽然可以与猫没有障碍的沟通,但在与人交流的时候经常有失妥当。找你回来,也是因为除你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足够信赖的朋友,所以我真心需要你的帮助,希望可以在成婚之日前可以寻回烟头,”蚂蚁喝干威士忌,又伸手倒酒,“这里是我的车钥匙,在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有用信封装的一些现金,方便你这几天跟猫女吃饭,汽车加油,以及其他的杂乱事情,”蚂蚁将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喝干杯子里的威士忌。 “我约了猫女十一点去位于西城街的日料店,到时候你直接过去就好。她没有手机,但是我们约定好,她会穿淡绿色的t恤,牛仔裤,和一个仿玳瑁框的墨镜,这个季节戴墨镜的人很少,所以应该很好辨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背着一个黑红色的双肩包,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蚂蚁说完要给我的杯子中倒酒,我摆摆手拒绝了。 “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分了,你中午可有别的事?”我问道。 “真是抱歉,我中午还要去招待夏雨的娘家人,所以不能陪同你一起过去,”蚂蚁满脸歉意地说道。 “不碍,我自己去也没什么关系,那我现在就动身过去好了。” 蚂蚁带我来到他的车库中,一辆近乎崭新的黑色丰田雅阁静静地伏在地面上。 “这车不赖,”我称赞道。 “价格也同样不赖,不过也还好,可以通过银行贷款进行分期付款,压力就小了不少,上去试试吧。”我拿着钥匙打开车门,车内没有多余的车饰,黑色海绵坐垫,后照镜上挂着一个貌似从哪里求来的平安符。 “可要好好照顾她哦!”蚂蚁替我关上车门,挥挥手。我打着汽车发动机,倒车出了车库。西城据此的距离大概有二十分钟车程,不算远,但是在找车位的时候还是费了不少周折,平时没有开车,并没有察觉出来繁华地段的停车位这么难寻,徘徊了几个停车场后,最终在邻街步行过来要十五分钟的一个停车场停泊下来。车子熄火后,我从副驾驶上拿过信封,抽出现金,百元钞票有三十张,但我决定不动,想到蚂蚁又要还房贷又要还车贷,这么点小事本来就应该帮忙的,于是我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将信封塞进去,走下车。 这间日料店是在我离开家以后开的,去年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装修妥当。室内装修十分简约,散发着橘黄色的椭圆形吊灯,座椅都是实木制成的,大概有十几个四人桌,门口是酒柜和收银台,酒柜上盛放着白鹿,菊正宗,松竹梅等日产清酒,也有黑方,杰克丹尼,法国灰雁等威少量士忌和伏特加。深处是被一块巨大玻璃隔成的后厨,顾客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寿司,沙拉和刺身的整个制作过程。 在靠近玻璃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我看到了目标——猫女。出乎意料地顺利,不仅仅是因为店铺空间狭小,主要是在如此灰暗灯光下还带着墨镜的人,真的只能解释为为了带墨镜而戴的人。我快步走上前去,礼貌性地微笑着说:“你好,我是xxx——蚂蚁的名字——的朋友,是他叫我来同你商量找猫的事情。”虽然带着墨镜,但是从露出的肌肤来看,这女孩的皮肤水嫩,散发着青春的光亮。鼻子,耳朵和嘴都十分小巧像是某位知名的陶艺大师用灵活的双手捏出来的满意作品一样。脸庞被墨镜遮住大半,两只纤细的胳膊摆在桌子上,十指相扣。看起来个子不高,大约在159左右。 “哦,”她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摘下墨镜,或许她的意识里还没有发现我的出现,“对于猫所失踪的信息你了解多少?”猫女没有多言,开门见山。 “老实讲,一无所知,糊里糊涂地答应朋友之后,又糊里糊涂地赶到这里,”我这才发现,刚才与蚂蚁的交谈里,关于猫的信息我丝毫没有询问,所谈之物皆非所需之事,我也开始怀疑我的沟通能力了。 “烟头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在32天之前,出走方式不明,但是我估计应该是在主人开门时候溜出去的,或者从露天阳台跳出去的,在你来之前,我问过附近的猫,都没有她的线索,”猫女说。 思路清晰,口齿干净,不明白为什么蚂蚁说她与人交谈有障碍。 “你可吃过午饭?”我询问道。 “没有,”回答简单利索。 我招呼服务员过来,又问猫女有什么想吃的么?猫女说,“有鱼就好,”便缄口不语。我翻了翻菜单,点了份三文鱼刺身,碳烤鳗鱼,蟹爪天妇罗,两碗乌冬面,一瓶啤酒,一杯鲜榨橙汁。 “点这些可以么?”我试探性问猫女。 “可否打包一份甜虾,并把橙汁换成冰清酒?”猫女说。 “当然,”我用铅笔重新修改菜品,递给服务员后,问道:“吃过饭后我们有什么计划?” “去庙街后面没有建成的工地里等待更多的流浪猫,打听更多关于烟头的消息,”猫女说得口干,喝了一口柠檬水。 沉默的帷幕拉下来,应该是有话要说的,但是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询问些什么,而猫女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主动开口的人。摆在吧台右侧的黑胶唱片机开始播放theysayit’swonderful,整个世界都像是浸泡在爵士乐的泳池里,服务生带着潜水镜,双脚漂浮摆动来往反复,为各个桌子,包括我们的餐桌摆放食品。刺身新鲜色美,如同刚从水中某条鱼身上切下来,摆放在盛满冰块的盘子中。冰块所撒发出来的寒气,溢出盘子外围的边框,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抽出餐桌上的纸巾说道。 “没什么,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好,”猫女说,我突然注意到,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融合任何情绪,似乎是从打字机里弹出来的文字语句一样。 “刚刚回来有些感冒,没什么大碍,嗳,我听说你并没有用手机?”我侧身清理一下鼻子。 “我不认识字,就连数字也不认得。高二之前还是知道的,据说学习成绩也不差,但是不知道为何,发了一场高烧,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文字,数字,也不记得了,计算水平也仅限于一张一百元整的人民币花了多少,还剩多少,”猫女夹了很多芥末放到碟子里,又倒了少许酱油,轻轻搅拌着,细长的筷子“叮叮”打在碟边作响、 “那一定带来很多困扰吧?”我也同样搅拌着蘸料,但是相比于猫女,我的芥末真的算是微不足道。 “还好,只是辗转了几个医院也没有大夫可以准确说明出情况,最后也麻烦到心理医生,但效果并不好。因为完全丧失学习文字的能力,所以不得已只好离开学校。父母自然是失望透顶,于是安排完我去城南的麻纺厂做工后,两个人就去了省城给我弟弟做伴读。不过这样不坏,一个人不受到别人管制,而且工作也很轻松。因为是计件结算工钱,所以即便是有事情几天不去上班也不会受到影响,而这些事情都要依靠父母帮助计算,每个月的工钱都会发到他们的银行卡上,再由他们给我生活上所需要的费用,”猫女放入口中一片三文鱼,“所谓绝对的坏事不可能会发生在这个世上,同样也不可能发生绝对的好事。虽然我丧失了文字能力,双亲也不在身边,可就在某一天,我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发呆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趴在花坛边两只猫在说话。从那时开始,我便尝试与他们聊天,有时候聊得很多很晚,也常会给他们带去一些吃的东西。” “也经常帮助别人找猫么?” “这是第一次,你朋友的妻子恰巧有一天在公园里找猫,看到我正在与猫聊天,便上来问我,我如实回答了,但是此事就连我的父母也不知晓,如果对他们说我能和猫交谈,他们一定会说,是不是又发烧烧坏了脑袋,所以也懒得说这些,”猫女迟钝一下喝了口清酒。 “味道还算满意?” “可口,说起来,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这些,每次父母打来钱后,我总是会先来这里好好吃一顿,然后带一些甜虾给朏朏—一只白色尾巴的流浪猫,十分健谈,性格开朗,与其他流浪猫不同,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排斥我这个异类,主动上来对我说,‘嗨,你似乎听得懂猫语,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我们便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坏,”我忍不住又咳嗽两下,呷了口啤酒润润嗓子。 “嗳,我有句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冒昧,”猫女说。 “没关系,只管说好了。” “从我的角度来看—即便是我戴着墨镜也并不会受到影响,你的身体似乎缺失了一些重要的什么,不知道遗落在哪个地方了。” “什么?遗落?”我重复着这两个词。 “奔跑的小鹿将鹿角不知道挂在哪个枝头上,”猫女解释道。 “隐喻么?”我喝干啤酒。 “我不懂。” 窗外下起雪来,看样子不大,也没有风,雪花慵慵懒懒地飘落到地上,像是抵达终点的轮船一动不动地停靠在岸。行人急匆匆地赶路,仿佛被看不见的提现牵动着四肢不停运作。不时有车辆驶向不同方向,轮胎碾出一道道辙迹,像是路,也像是迷宫,不知道谁在其中,也不知谁落下了什么在里面。 其五 可能是因为下雪的缘故,猫女在废弃的水泥板上坐了许久也不见有流浪猫经过,长着白色尾巴的朏朏也没有出现。我坐在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去车里坐会,她摇摇头。 “今天真是奇怪!”猫女对我说,或许并非对我,我无法通过墨镜看到她眼神的方向,“往日里即便是下雪,也还是会有一些毫无目的的猫来此闲逛的。” “也许是因为我的运气不佳吧,”我安慰道。 “不会,应该是出了什么情况,可以随我去路边转转么?”猫女说。 “当然,一直坐在此处,恐怕不过多时就变冻成一座冰雕,”我说。 我们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又站起身打扫一下裤子。我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锁好车门,便跟上猫女朝外面走去。她见我过来,将雪白的左手放到我墨蓝色羽绒服的衣兜里,轻轻触碰到我的手掌后牢牢握紧。她的手冷得出奇,像是搁浅在北极冰面上失去了生命迹象的蓝鲸。 “这样拉着你,你不会介意吧?”猫女将头转向我问道。 “不碍的,”我说。 “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走,看看可否瞧见猫,”猫女指着被蓝色铁板和另一端水泥围墙—已经施建大半的小区外围—分割而成的一条小路。这条路位于蚂蚁所住小区不远的地方,应该是那个小区的三期或者四期建设,因为冬天并不适合施工,所以在冬天尚未到来的时候,横冲直撞的铲车先将这里的平房,庙宇,街道,一股脑的推倒。之后偌大的一块土地变得毫无生气,没了当初的灯火,没了当初的炊烟,也没有了当初孩子们的游戏,即便是等到春天来的时候也看不到开花,只会被钢筋水泥死死地嵌住,堆砌起同样毫无生气地高大建筑。 雪还在慢慢地下着,我们牵着手,步履缓慢地走着,身后的脚印被刚刚落下的雪花填满,察觉不到来过的痕迹。远处看来,我们像极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我可以抽支烟么?”我问道。 “请便!”猫女回答。 我用左手在兜里找出一只香烟,放入口中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轻轻的北风,送来冰冷的空气和猫女身上的香味,很奇特的味道,像是树枝,又像是鲜花,使我想起从前这里的样子。 这里是娘娘庙的后院,高耸的杨树,同我瘦小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我坐在草地上依靠在一棵结实的树干下,用一根树枝绘画各种图案,有红砖绿瓦的庙堂,蹲在树上啼叫的小鸟,同样躺在树旁慵懒的猫。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皮肤散发着小麦色的女孩走过来对我说:“小朋友画的不错嘛,可曾学过?”我摇摇头,并不作声。女孩同样带着一款仿玳瑁镜框的墨镜,米色v字领的连衣裙,在夏日的日光下,墨镜发射着刺眼的光。“那真是难得?”女孩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乱画的图案,由于衣领较低,女孩丰满的胸部表露无遗,一种奇妙的感觉像一只尖锐的剪刀手,触碰了一下我脑后的神经。女孩看着我通红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如春风一般柔软的手按在我的头上说:“小朋友,以后要努力画画哦!” “喂,你在想什么?”猫女的声音把我从记忆深处拉扯回来。 “有些东西一旦说出来,暴露于空气表面,就会被氧化,变质,失去其本来的样子,你可有过这种感觉?”我说。 “有过,”猫女不假思索地说,“可以看一下现在几点了么?我走得有些累了。” “四点十一分,那我们先回车里,”我说完拉着她转身朝着停车的方向走。 雪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估计还要下很久。 “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坐回车里,打开空调,暖气像是河水般流淌开来。 “无人领取的甜虾,以及早晨没吃完的米饭,”猫女坐在副驾驶上。 “不去吃点新鲜的么?”我问道。 “不了,我最不喜欢浪费食物,所以明天再去好了。” “严格的习惯,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再见?” 猫女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写着数字的卡片说:“这上面是我家里的地址,和电话,虽然我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你打过来的话,我只要拿起话筒就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了,这是我父母为了防止我走失而复印的卡片,所以请你务必收好。”我接过卡片,放到大衣的内侧衣兜里。 “那么我现在送你回家?”我问道。 “是否能放点音乐?我想睡一会儿,”猫女双腿蜷在座椅上,用长长的羽绒服盖住细小的双腿。 我打开广播,音响里传来不知道是谁演奏的曲名为“我可爱的情人”的萨卡斯与钢琴的合奏曲。音乐如丝巾一样,围绕在我们周围,我打开发动机,没有夸张的声音,“真是一辆地道的车,”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话。汽车在雪地上缓慢平稳的行驶着,猫女团在旁边,不时地发出细小的鼾声。我按照她家的地址开到位于城南的一处独户平房,平方并不大,院子看起来也是小的只够种些花草,猫女还没有醒来,而我也并不想叫醒她。不知为何,同她在一起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慢得可以清楚地记得她脖颈的光泽,身上的味道,手掌的温度,熟睡的喘息。这样想着,身体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靠近一些,试图在确认我记忆中的印象是否完全正确。 “她墨镜下面藏着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呢?”不知名的声音从我的脑海深处传来。但我并没有搭理,退回到自己座位,调节了一下座位角度,身子靠进柔软的软垫里,伸出手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翻看。 “被拐卖的后天残疾儿童沿街乞讨遇到亲生父母”,“某二线女星与某富商发生婚外情”,“走失的柴犬三天后重回家中”。 “真是厉害的小狗,如果烟头也会这样倒是可以省去不少事情啊。” 这时手机上方出现一条短信通知,未显示主机号码,短信内容简单得只有两个字:等我。 其六 醒来的时候,觉得嗓子像是被夹碎的核桃般干裂,我赤裸着上身拿起宾馆内电视机旁的矿泉水,坐到垂着白色窗帘的落地窗地板上拧开盖子,“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水,拉开一点点缝隙,让光线偷偷溜进来一些。 宾馆位于之前吃过的日料店楼上22层,通过一点点缝隙足可以看到整个西城街的景象,车流涌动,行人拿着各自购买的商品衣物游闲的在广场前散步,几个外国人捧着手风琴拉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旋律。我又喝了几口水,干咳了两声,转过头,看着躺在大床上尚在熟睡的女人。 她侧身卧在床上,抱着被子,像婴儿一般双手紧握着被单,一只形状美的**露在外面,雪白的小腿搭在被单上。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察觉不到她另一条腿的位置,似乎不曾存在于她的身体上一样。头发散乱的遮挡住面部。我试着从记忆中摸索出来她的样子,但仿佛被什么阻隔起来一样。姑且等她起来以后再仔细看看吧。 我套上体恤衫和牛仔裤,点燃一支香烟,又回到落地窗下偷偷看楼下的风景。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在一脸诧异地环视完四周后,终于将目光对准我,目光中带有等待解释的无声言语。 “说起来也许会花上一点时间,你还想听么?”我在烟灰缸中捻灭香烟。女人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昨天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我从我外婆家吃过饭,便去邱雨的酒吧喝酒,就是位于此处不远的一间复古酒吧,自从高中开始,我便会在空闲的时候过去,从那时候算起来足有十几年了,但是酒吧依旧没有变过,整日放着beyond,披头士,beachboys等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摇滚音乐,偶尔也会播放一些michealjackson。因为好久未见,他请我喝了很多啤酒,还送了一些花生,我们聊到大概九点半左右的时候,你从门口走进来,由于灯光过暗,加上你当时已经醉得低着头摇晃,所以我并没有看清你的样子,或者在某个瞬间看清而后又忘记了。你坐在距离我有两个座位的吧台前,要了一整杯威士忌,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应该比外面的天气还糟糕。此时的酒吧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俄罗斯男人猎人般一边喝着伏特加一边巡视着四周。不过说实话,他的酒吧本来人就不会很多。 “时针跳到十点的时候,其中的一个俄罗斯男人走到你身边与你交谈,因为音乐声音过大,我并没有听清你们在说什么,尽管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怒吼,但却一个字也塞不进我的耳朵。当男人试图抱你的时候,被邱雨及时制止了,他身上拥有纯粹的正义感,所以即便是在他家喝多了,也不用担心被偷窃或者失身,当然走出那个门就各安天命了。分针跳到40分的时候,两个男人悻悻而去,我也准备回家,却被邱雨叫住,此时的你已经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了,褐色连衣裙的胸前沾满你的呕吐物,不过幸好你预先将貂皮外套搭在另一个椅子上,否则一定也难以幸免。 “邱雨叫住我说:‘麻烦你带她回家,我这里不收容醉酒的女人。’但是我们翻遍你的皮夹,外衣兜也无法找到关于你住址的信息,或许你的手机里有,但我们并不是黑客,无法通过系统漏洞钻进去。于是,我便带你来了这里。我说的你可明白?”我又点燃一颗烟。女人点点头,拉起被子盖住身体,下床寻找衣物。 “你的裙子我清洗过后挂在浴室里,不知道现在是否干了。” “谢谢!”女人拉着被走进浴室,不一会儿,听到浴室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我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两下被关紧的浴室的门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吹风机声音突然停止了,窸窸窣窣地响动结束后,浴室的门打开了,女人裹着浴巾,被子瘫软地趴在浴室的瓷砖上。 “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十分抱歉。如果昨晚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当然是我的责任,我并不会责怪别人,但是希望你不要对外讲出去,”女人低着头说道。 “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了什么,似乎说了很多,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个字都像是泡进水里饼干,已经不成样子了,所以请你再次放心,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不良影响的,”我系上羽绒服的拉锁,“还有什么问题么?” “可是为什么我会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 “连衣裙和高跟鞋是我脱下的,因为担心会弄脏床铺,文胸,内裤是你自己脱下的,或许是长久以来的睡眠习惯吧。” “我可以相信你?” “如果有圣经的话,我可以把手按在上面对佛祖发誓。” 女人点点头,关上浴室的门。 “钱我付过了,可以待到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的时候,拿着门卡过去就好,我先走了,”说完我拉开宾馆的房门,迈步走出去。身后依旧是吹风机在响,没有变化,我合上房门,深蓝色的运动鞋踩着柔软的地毯上,地毯高级得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一样。或许真的是某种动物的皮毛,只是被从血红色的肌肉上分隔开后又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没有生命迹象的生命,机械般冰冷的生命。 其七 到达猫女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空气清凉,像是被冰冻了的啤酒一样。猫女钻到车里的时候默不做语,我问她是否要吃些早饭的时候,也是紧锁着眉头。无奈,我只好先把车启动,朝庙街开去。 “你昨晚和女人睡觉了?”车开出她所在的胡同后,她开口问道。 “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但绝非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我盯着路面,没有转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上车,”猫女语气冷淡,一如既往。 “有什么必然联系么?”我通过后照镜看了看她的表情,戴着昨天一样的墨镜,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除了交配期,猫讨厌一切关于性的气味。” “幸好讨厌的并不是香烟,”车子开到街道上,速度平稳,我拿出一颗香烟,点燃放到嘴里,按下自动车窗按钮,打开车窗。 “是否能找个地方,你把自己收拾一下,简直就像是一只钻入下水道的猫。”我靠路边停下车,打开车门,俯下身子对着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自己,果然如猫女所说,胡茬肆意生长着,眼睛窝里还带着未擦干净的眼屎,臃肿的眼皮像是被煤块蹭过一样露出黑色,百分之百的油头垢面。我回到车里,从车子的抽屉里翻出一盒口香糖,放在口中咀嚼,并递到猫女面前,猫女摇摇头。 “这个样子确实不会交到什么好运气哦,”我自嘲着,“随我先回趟家如何?我的洗漱用品都被放于家中的洗漱池旁,只需二十分钟,保证恢复昨天你见到我的状态。”猫女点点头,如昨天一样蜷缩在副驾驶上。我伸手去加大暖气,被猫女一只手按住了,依旧冰冷的体温。 “不碍,如果可以放些音乐会好些。” 我打开广播调到音乐频段,正在播放的是舒伯特的“冬之旅”。我可以感觉到,音乐响起的时候,猫女安详地闭上眼睛,尽管墨镜将她的半张脸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是总是有一种,可以称之为第六类感知的东西,触手般一点点探知着她墨镜下的样子。 我将一捧冷水扑到脸上,嘴边和脸颊的泡沫被一冲而下。轻轻揉搓了两下面部,对着镜子照了照。简直像换了人一样,不足的睡眠,大量的酒精,种种折磨人身心的手段,都可以通过洗脸来清扫干净,而清扫的终究也只是精神振作,眼袋归根结底也都还挂在眼下,但是不碍,已经从已经从下水道里出来了,而且被净水管冲个干净。我用毛巾擦干脸,走出洗漱间。此时,猫女坐在我平日里抽烟的窗台上,眺望着外面的街景。 “是在看我家附近可否有猫么?或者它们也会知道烟头的下落,”我点燃一支香烟对猫女说。 “冷冷清清,似乎连人气也少得可怜,”猫女转过头,“能喝杯冰的饮料么?” “真是抱歉,回来的时候只想着赶快收拾好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事情,想吃点东西么?”我满是歉意。 “不会麻烦么?”猫女说。 “很快就好,你可以继续观望,顺便开始查下面走过的车辆,到第十三个的时候,就会得到一个鸡蛋三明治,”我说着走到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母亲冰好的啤酒,先送到猫女坐的窗台上,她道了声谢谢,我微笑着转身又到厨房,打了四个鸡蛋,摊在已经预热好的平底锅内,又切了几片火腿,黄瓜片和西红柿,放到加热过的吐司上,鸡蛋出锅,铺满另一片吐司,然后夹上几片生菜,用刀切开装盘,端回卧室。 “怎么样?来了几个车?”我端着四个鸡蛋三明治说。 “第十个,不坏,”猫女说。 猫女抓起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不赖。”突如其来地褒奖,我一时并不适应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那就多吃些,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做,这个并不复杂,”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又呷了一口啤酒。 “炖牛肉你可喜欢?”猫女问道。 “最喜欢的菜品,没有之一哦,”我回答。 “明天中午十一点来我家如何?”猫女说。 “并不困难。” “那就这么定了,不要迟到或者爽约啊。我这人特别讨厌别人迟到,如果你迟到的话,我就会把一锅的牛肉都喂给路边的流浪狗,”猫女说,即便是字里行间充满着情绪,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依然像冰川里的流水一般。 “当然不会。” “今晚还会再跟那个女人睡觉么?” “应该不会。” “奇怪的男人!” 其八 说起来,在我大学的时候,也曾在住所里养过一只猫。住所在六层是一间30平米左右的开间,窗户中规中矩,厨房开放,卫浴单独被隔成一间。因为学校的宿舍暖气管道冻裂,一整个冬天都无法为学生提供暖气,于是学生们开始同校方进行一次次热闹的交涉,结果不尽人意,舍管部毫不妥协地一次次查收了所有寝室内部的用电取暖设施。后来演变成为学生罢课,在网络上广泛宣传学校的举动,有些还算客观,有些不可避免的添油加醋。 对于我而言,这本来是无所谓的事情,我不喜欢执着地去争取——虽然说是应得的利益——既然宿舍无法提供良好的住宿环境,就只好搬出去住。然后我在网上找到了房东,以一个月400元的价格租到这里。 能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一行李箱的换洗衣物,宿舍发放的铺盖,一个蓝色的暖水壶,黑色的华为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老式lp唱片机——是我之前认识的音乐系朋友送给我的,在他出国留学之后,他将所有国内的生活用品都分给了朋友,“这些东西带起来太麻烦,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他抱着吉他一面喝着啤酒一面对我说,我指了指唱片机,他笑着点点头——还有一些11寸的黑胶唱片,大部分是已经过时的爵士乐。 搬到这里后的两三个月里,我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台前一边听着那个人留给我的唱片,一边嚼着花生喝着啤酒。有时候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在那两三个小时里我什么都不会想,完完全全的任由意识随着头脑里的风飘荡,不加以外力干扰,也不存在所谓机械性的东西,近乎自然的移动,正如窗外的树枝一般,毫无规则地晃动。 打破这份宁静的分割点是在三个月以后,我正在所打工的西餐厅配餐间内,为刚刚端上来的水果挤沙拉酱。领班——一个身材丰腴,皮肤白嫩,中等身高的三十岁女人——带过来一个叫雪的姑娘。 “马上就是旺季了,于是我们又招来一个跟你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兼职学生,你们以后就要一起工作啦,”领班吐字清晰,声音明亮。 “你好,我叫雪,”雪伸出右手示意要同我握手。我接过她暖和而柔软的右手,简单示意了一下友好。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东煜你帮我给她讲一下具体的工作吧,”说完领班冲我们礼貌性的微笑后便转身离开了配餐间。 雪对于食物摆放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每次从厨房拿回来的菜品都会通过她巧妙地双手如获新生,顾客们自然赞不绝口地夸奖餐馆越来越上档次,但几乎没人知道,这都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所谓天赋,多半会从出生开始就体现出来,当然也会有在某个阶段突然如火山喷发般源源不断涌现出灵感的天赋,即便是平常人如何努力的累积后天经验,也无法将这些经验如同音符般巧妙地排列成美妙绝伦的乐章。这么说或许对平凡人很不公平,但是“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们第一次睡觉是在认识的三个星期之后。十一点下班的时候,我询问她是否要我去我那里坐一坐,喝一杯伏特加取暖,她没有犹豫地跟我回去了。事后我们挤在并不算宽敞的床上,我左手拿着一支香烟,右手揽着她洁白的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唱片机缓慢地旋转着,音响里飘散出来名为“angeleyes”的爵士乐。雪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胸前,并不重的小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那是她的第一次,床单上面的血迹很久无法被洗掉。 第二天我便将她的行李一股脑地搬到家里,开始了一段毫无波折的同居生活,安稳且平静,因为我和她的朋友都不多,所以前来造访的客人也少得可怜。不善交际,不善于使用社交辞令,如同身处南极的一对企鹅,依偎在一起,每日看着极光,听着爵士乐,喝着伏特加,缠绵在一起,互相取暖。 几个月后,天空下起雨来,窗外面的树生出来绿枝。但是她却不见了,学校里也没有,摆在家里的,关于她一切的东西都像是蒸发了一样,只剩下一直黄白相间的猫。 其九 下午的时候,我和猫女来到位于城北的体育场附近。猫女说这边有一个流浪猫收容所,是一所本来废弃的房子,后来一个好心的老妇人在里面布置了很多适合小猫居住的窝,有时候也会来喂猫一些食物,所以渐渐的这座城里的猫经常跑来到这里度日,尤其是在饥寒交迫的冬天。 “我们在此打探一些关于庙街的猫为何突然失踪的消息,”猫女指着前面破旧不堪,满是积雪的房子。 我将车听到胡同口,似乎很久没人来过这里,所以胡同的积雪很深,正常轿车不容易开进去,只有一条狭窄的,勉强能够让两个人并行的甬道被不知道何人打扫出来。 我们同上次一样手牵着手沿着小路行走,大约在一百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我看到了猫女所指的房子的大门。是一块老旧的铁门,褐色的铁锈像是牛皮癣一样紧巴巴地贴在铁门的身上,铁门似乎早就习惯了,斜着身停靠在门口,已经失去了门所应有的作用。我拉开门栓,和猫女一同走进去。 果然如猫女所说,这里的雪地上满是猫行走留下的脚印,水泥墙壁的房门前还坐在三四只盯着我们观望的猫,房门下面被开了一个足够一只大猫进出的洞,使用木板挡着。猫女从口袋里取出鱼干,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与猫打招呼,我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总之都是些“喵喵”的声音,不过仔细听起来,音调和音节都有所不同。 我走到院子中心偏东方向的石凳上,旁边的石桌还蹲着一只看起来十分年长的黄色大猫。看我坐下来,对我喵了一声,我回复一句你好,猫便不看我,闭着眼睛,继续爬在石桌上,而我则点上一颗香烟,静静地等着猫女与猫交谈。 交谈过程中,猫女起初充满微笑,随后有紧缩眉头,原来,她只是在与人交谈的时候毫无表情。一颗香烟燃尽,我抬起头看着被风雪清洗得一干二净的天空,与京城的天空不同,那里总是充满工业生产的深灰,匆忙忙的汽油味,让人无一刻休息的紧迫感,而这里只有恬静和冰凉的北风。我同老猫一样闭上眼睛,让阳光打在眼皮上。宿醉的疲倦如投入春水中的墨汁,瞬间淡化开来。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只见猫女紧贴着我的鼻尖,直挺挺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回过神问道。 “好奇怪,”猫女不知道何时已经摘下了墨镜,水灵灵的眼睛,瞳孔微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样地望着她。 “我是说你这个人好奇怪,你一定也觉得我的眼睛奇怪吧?其实没什么,我奶奶是俄罗斯人,”猫女说完望着我,希望听到我也做同样的解释。 “我是地道的中国人,”我回答。 “嗯,刚才那只猫说,庙街那里出现了一只可怕的生物,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专门捕食掉入口中在那闲逛的猫,可怕至极,所以那里的猫都纷纷逃亡别处,如果烟头没有逃走的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随后我同几只从庙街跑到这里的猫描述了一下烟头的样子,它们都说没有见过,”猫女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喂,那只老猫你可认识?”我摇摇头。 “老猫说它认识你,而且可以听懂你说的话,又说你和之前有所不同,好像身体缺失了某个部件,‘那个部件是解决庙街在某些地方有所关联’,老猫这样说,”说完猫女叹了一口气,“可曾想起什么?”我同样摇摇头,转过头看着老猫,完全没有印象,一丁点也没有,干净得像淡蓝色的天。 “也罢,”猫女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哪?”我问道。 “我需要一个人去一个地方,”猫女戴上墨镜。 “那我开车送你吧。” “不必,”猫女转身走出院子,我紧随其后,但是她并没有牵我的手,一个人,双手插进墨绿色的大衣兜里。 我们走到车子跟前,她示意我先上车,她要看到我走后,才选择往哪边走。我没有多问什么,转身上车,开出这里。绕着城区漫无目前的游走,现在的时间是下午3点23分,时间绰绰有余,而该做的事几乎一件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猫女去了哪。仔细想想,这两天似乎都是猫女在告诉我要去哪,而一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在白昼的阳光下,竟然找不到自己的目的地。车开了不知道多久,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到底是在哪了。我迷路了。 其十 起初的时候,我以为雪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类似于西伯利亚。寒风从那里吹到中国大陆,但是足够的冰冷却阻隔住任何电波的传输。 所以,她无法与我沟通,无法给予我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于是,每天我都会一个人去码头,听着并不时髦的爵士乐,喝着伏特加,望着来往穿行的船只。 可能她会在某所归来的船上,即便是我并没有搬家,但她也极有可能在归来的时候迷路。 我需要为她引路,至少当时我执着于此事。而那只黄白的花猫,我取名为jim,因为当时我正好拎着一袋子薯片,鱼干,和一瓶jimbeam威士忌。 如此说来,名字起得确实草率,但叫起来却还是蛮让人觉得舒服。不必刻意咬字音,也不必区分平卷舌,只有简单地颤动声带就可以脱口而出的名字。 从毛色和体形来看,jim已经超过六岁,如同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 不像年轻的猫那样四处跑跳,也不会乱抓床单和我单人的皮革沙发。总是独自趴在我为它铺的一套蒲垫上,渴了就慢悠悠地走到蒲垫旁的饮水器上吸吮我一早填满的纯净水,饿了就吃几粒餐碟里的猫粮,因为运动不多,jim也很少吃东西。 偶尔我买回来的鱼生,甜虾,鱼干,它也没有表现出来多少热爱,同猫粮一样,一点点撕咬咀嚼,然后再慢悠悠地走回蒲垫,闭着眼,像是在睡觉。 雪走后,我辞去餐厅的工作。每天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都是像被黑色的桌布遮挡住似的。 街灯逐一亮起,将城市照得昏黄。我拎着一大袋从超市买来的零食和啤酒,一个人回到家中,按开门口的电灯开关,客厅被照的透亮,jim依然趴在蒲垫上,如果不是呼吸时候可以看出身体的起伏,我甚至会觉得它已经死掉了。 我坐在沙发时,jim似乎才反应到我回来了。从蒲垫走过来,跳到我身上,我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毛茸茸的温暖从手指顶端传遍全身。 我从超市塑料袋中拿出一袋小鱼干,一罐啤酒。撕开后放到嘴里一片,又用手捏起一片喂到jim嘴边。 jim张开小嘴咬在小鱼干上,从上面撕下一条肉丝用粉红色的舌头舔到嘴里嚼起来。 我将耳麦从手机端口拔出,屏幕显示转换成外放扬声,milesdavis的小号声音如岩浆般缓缓流淌出来。 “砰”的一声,啤酒被打开,我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啤酒液体的流动向上提高一下。 沉重的睡意突如其来,我放下怀里jim,它慢悠悠地走回蒲垫,放下手中的易拉罐,脱掉上衣便一头栽倒床上。 梦境把我拉到黑暗的海底,我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是否存在。 久违的梦来得不合时宜。 其十一 我看到一个白得像雪一般朦胧的身影,坐在我写字桌前的凳子上。也许是梦,但无从考究。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以至于判断梦境真实性的神经早就退化迟钝。 身影看起来是一个少女,泛着银质的微光。一丝不挂背对着我,我四肢无法移动,喉咙除了可以发出“咕咕”的震动声外,其他的声音都从意识中消失了。 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弯着腰,低着头,双腿抱在胸前,沉思良久,然后转过身走到床边,在我的面前蹲下,用毫无重力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没有一丝触感,如果不是睁开眼睛看见,连她的手是否接触到我也无法判断。她面部模糊,看不清样子。那是藏在记忆深处的容颜,在时光的海岸边不知道被搁浅多久,如今看来显得破旧不堪。 她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没错,即便是无法准备的通过视觉判断,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在移动着双唇。 “等了多久?” “可知道我在哪?” “你还看得到我么?” 声音并没有传到鼓膜,而是直入大脑皮层。少女微笑着摇摇头,转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下面是喧闹的午夜街道,这个时间,街灯依旧明亮,行人依然不知疲倦地喝酒,呕吐,怀抱女郎。少女的坠落没有引起他们的骚动,一如既往的各行其是,而这一切也并非来源于我的眼睛和耳朵,怕是它们早就睡着,或是死去了。 《七天——寻猫小记》其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其十二 醒来时天早就透亮了,同昨天一样的晴朗。时针指向九点钟,睡的时间足够长,母亲不知何时出的门,早餐安安静静地趴在餐厅的玻璃桌子上。我走到浴室,用淋浴冲掉身上的汗水,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刮了一遍胡子。换上昨天被母亲熨烫好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 与猫女约定的时间还早,吃过早晨后我从嵌入墙壁中的书墙上抽出村上春树所写的《奇鸟行状录》,躺在沙发上翻阅。里面也有一只名为“青箭”的奇怪的猫,走失后再次回来,尾巴似乎出现了某些问题。但不知道烟头回来的时候——如果它可以顺利被找回或者自行回来——是否是完整无缺的?但愿不会被那个怪物咬去尾巴。 我又想到了我那个优秀的同学,不知为何,每次我坐在沙发旁边或者身子陷入沙发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些。 起初我们的关系还算融洽,因为我们母亲是同事的缘故,再加上十几年前的城镇并没有像现在扩张的这么离谱——记得在查看城镇记事的时候,区区十年之间,人口从6万增长到30几万,居住区域占据了周边大部分的可耕种农田——所以,大家在一起见面的机会很多,关系也没有被距离拉开。 而就像列车到达某个终点站,有的人上车,有的人下车一样,我们的关系也在某一个点土崩瓦解。甚至面对面的时候也不会寒暄,但绝不是出于不和或者是对于彼此的厌恶,只是走到了不同维度中的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并无打招呼的必要。与此同时之前的记忆,都被暂且搁置了,朋友如此,有的时候,恋人也是如此。 后来,我去了中国最北面的大学,对岸便是俄罗斯远东第二大城市布拉戈维申斯克。与很多初中,高中的同学都失去联系,连接交集的蛛丝因此而被空间上的距离扯断。这虽然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但却让我觉得莫名的轻松,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圈子,在同类的圈子如异类般存在,在异类的圈子又如同另一种异类存在。 “你似乎被果冻一样柔软却无法捅破的固体包围着,”高二的时候第一次来到邱雨酒吧,邱雨递过啤酒说着,随后他点燃一支香烟,“我比你大上几岁,所以看得你并不近,也并不远。” 我嘴唇贴着啤酒瓶口的边缘,听着唱片机里吵闹的摇滚乐和邱雨的声音混合出来的奇妙音调。 “离得近的人会在更进一步的时候被弹得很远,离得远的人会觉得十分柔软而试图靠近。” “不需要我伸出左手,你再仔细地瞧瞧么?”我揶揄到。 “我并非出于本意地说坏话,”邱雨将一颗香烟熄灭。 “而是苦口婆心。” “对。” 我笑了笑喝干面前的啤酒。 出门的时间在11点10分,我开车去超市买了瓶巴黎之花香槟便赶往猫女的家。刚一进门,猫女正在客厅收拾着用白色桌布围成的餐桌。客厅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但是一个人生活倒是会有些富裕。乳白色的墙纸,天棚上挂着一个有六个灯泡组成的小吊灯,墙面上挂着一台42寸的电视,电视对面是皮革沙发和一个实木茶几,而餐桌就位于电视机和茶几之间。她将洁白的陶瓷餐具摆在桌子上的时候,我用手拧开了香槟的软木栓。 “色香味俱全,”猫女端来热气腾腾的炖牛肉时,我说。可能是因为在家里,她只穿了一件印着米奇老鼠的长t恤,边缘的位置刚好在臀部和膝盖中间,洁白如纸的小腿暴露在外面,宛若琉璃般流露出敏感的光泽。头发散落下来,应该被炖牛肉时水蒸气蒸的,头发的末端有点潮湿,有的粘在额头和脸颊上,没有带墨镜,眼睛里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昨晚睡得可好?”猫女拿来两个杯子,我分别倒上香槟。 “肩膀上像是背着一座大山。” “现在呢?” “山被移开了。” “什么时候?” “看到如此丰盛的午餐后,”我抿了一口香槟。猫女不露牙齿地笑了,她的表情和语气竟然全部都被释放出来了。 “是否有烟头的消息?” “它还活着,”猫女喝干透明玻璃杯子里的香槟,又给自己倒了一些。 “何以知道?” “自然有神明告诉我,‘应该出现的东西,一定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 “神明是否可以再清晰地阐述多一点呢?” “神明之所以会称之为神明,就是要凡人猜不透启示中的含义。总之只需要继续等待即可。” “不再去找了么?” “已经无处可寻了。” 我点点头。“那怪兽?” “这个我帮不了什么,”猫女夹出一块牛肉递到我的盘子里,“我失去了与猫交谈的能力。” “因为神明?”我惊讶道。 “‘应该出现的东西,一定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同样,该失去的东西,也会在理应失去的时候失去。” 其十三 在雪不知去向的那段时间,我同三个女人睡过觉。第一个信奉基督教,每天用餐之前一定要祷告,即便是在餐厅用餐,也依旧不改这个习惯。 皮肤淡黄,但是一对眼睛却大得出奇,总是水灵灵的像是可以有陵鱼在其中游荡。 “这是上帝的旨意,”她全身赤裸仰望着白色的天棚说道。此时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只是依稀泛着波光。 “上帝也会饮酒么?”我从宾馆的冰箱里拿出两瓶科罗娜,坐在床沿递给她。 “上帝创造了人,欲望创造了酒,但人本身而言却创造不了任何东西,只能通过旨意而劳作,”她接过冰凉凉的啤酒。 我们只接触了短短三周,一共睡过五次觉。之后在同她见面的酒吧里便一直也没有寻到她的身影。 “上帝也许摆弄着提线,带她去了另一个地方吧?”我将冰凉凉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沉默不语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是一扇洁白得没有把手的门,何时打开,何时关闭,完全遵照某种力量的支配。 《七天——寻猫小记》其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其十四 离开猫女家前,她送我走到门口,我们没有说话,直接相拥在一起,接了吻,可这一切并非出于爱情或者**,只是单纯地需要拥抱而拥抱,需要接吻而接吻,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回过头时,她已经关好房门。天空有些阴霾,屋顶的烟筒冒着浅灰色的烟雾,顺着空气中的什么梯子,一直攀爬到天边。 我坐在车里,正要拨通蚂蚁的电话,一个未显示主机号码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接通电话。 “喂,你好,”我说。 “可以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么?”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不需要保险,也不需要贷款,而且我现在在开车,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把电话挂掉了。” “五分钟就好,人一生中有足足有上千万的分钟可以使用,只消五分钟,并不会给你带来丝毫困扰。” 我沉默不语。安静地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过去有三十秒,还有四分半,你可否说句话?无关痛痒的应和声也好。”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但是我现在需要给我的朋友打一通必要的电话,不然极有可能错过最佳通话的时间,你可明白?” “明白,所以我并不会占用你太长的时间。好吧,我长话短说,我希望你可以抱我一下。” “现在?我的面前是方向盘,如果抱住它,车子就会亲吻到旁边的防护栏。” “然后亲吻我的额头,眼睛,嘴巴,耳垂,和脖子…” “对不起,打断你的话,但这并非是不礼貌的行为,我这样认为。如果这是一通**电话,我希望你另寻他人,我真的没什么时间。” “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后背,柔软的皮肤。” 我没等她说完就挂断电话,顺手拨通蚂蚁的手机。一连几次都是无人接听,想必是婚前忙于应酬,听不到电话铃声。我将车停到上次与猫女来到庙街时,停在的废弃空地上。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将手机拿到面前,未显示主机号码的电话,从我回来那天就没有间断过,难道只是为了同我在电话里一番云雨?蚂蚁的电话迟迟没有打进来,猫女失去了奇妙的能力,那么现在的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应该出现的东西,一定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 一支香烟很快熄灭了,我又点上一支,调高了音响的音量,依旧是milesdavis的爵士乐“sowhat”。我放低座椅靠背,捻灭香烟,深深陷入座椅中,闭起眼睛,让周遭都消失在黑暗里。 列车猛然间摇晃一下,便停了下来。“各位乘客,您好。当前列车在通过隧道时电路出现问题,导致紧急制停,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工作人员正在及时赶修,请诸位放心。” 我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车厢衔接处的卫生间还亮着绿色的指示灯。广播停止后,车厢内的抱怨声,孩子的啼哭声,如同沸水般逐渐响起。我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却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右手。 “能否再陪我坐一会儿,”是之前那个女人的声音,但是车厢里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我缓缓坐下,她的脑袋靠在我的右肩上,双手搂住我的胳膊。 “你是谁?”我问道。她没有回答,除了匀称的呼吸,没有做出任何动静。但是从右臂传过来她心跳的频率,平稳恬静,似乎四周的吵扰声一丁点也挤不进她的耳朵。 左边原本应该是在看书的中年男人不停地敲打前面座椅上的方形桌子,前面的年轻少妇同她的孩子一起声嘶力竭地辱骂着列车的工作人员。 她应该是睡着了,我伸出左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拂拭着,没有汗毛的触感,如同刚从冰箱中拿出来的布丁一般光滑又富有弹性。我凭借着声音和皮肤,快速搜索在记忆中可曾存有类似条件的女性,但被周围吵闹声一次次打断。 “我想去一趟洗手间,”她直起身子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说。 “不行,你哪里都不能走,否则我会找不到你的。”我点点头,尽管并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到。她挪开娇小的身子,走到走廊中,消失在黑暗里。 广播“叮”的一声,“列车故障解除,请大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列车马上将要启动了。”吵闹声逐渐消退,直到列车开出隧道。车厢重见光明,每个人都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左边的男人轻轻地翻着桌子上的书刊,前面的少妇抱着孩子缓缓地唱着摇篮曲。我见她很久没有回来,便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去看。但是卫生间里空无一人,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 我猛然从汽车靠椅上惊醒,太阳已经落到西面高楼的后面,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副驾驶上,屏幕没有显示任何号码呼入的信息,空荡荡如同这里,没有烟头,没有怪兽,什么都没有。 其十五 现在来说说那个特殊时间里第二个同我睡觉的女孩,坦白地讲,谈起已故的人时,心里或多或少都会些抵触,而讲述一个年纪轻轻就被死神领去的姑娘,事情就变得更加困难了。因为死去,所以在人们的印象里他们永远年轻,同样也是因为死去,他们所做的好事与坏事都变得无足轻重,却异常珍贵。 而截止到现在,还存活于世的我们,却正在一天天地老去,不断地重复做着看起来不同事情,犯错之后改过,改过之后又会去犯别样的错。计较着得失,追逐着结果。更为可怕的是,我们无法得知这样的事,会在哪一天像没了电的闹钟一样突然停止。 她是一位年龄只有20岁的音乐系学生,有着章鱼般柔软而灵活的手指,170公分左右的身高,肤若凝脂,身材纤细,双腿修长,头发经常如清泉般泄到胸前,**并不饱满,长相也不惊艳,但是颧骨略高,眼睛细长,极具东方女性的魅力。 在雪出走大概四个月的时候,第一个女孩消失的五周之后,我在一堂李斯特的音乐公选课上见到她。下课后,她走过来问我是否是中文系的东煜。我点点头。 “我叫多琦,我看过你们编排的那场话剧,而且那场话剧中间的很多音乐都是我弹奏录制的,你可有印象?” 我瑶瑶头。 “你们在礼堂排练的时候,我曾去看过,我这个人记性出奇的好,所以记住的东西轻易不会忘记,怎么样?你也喜欢李斯特?” “巡礼之年。”我似乎终于找到可以交谈的突破口。 “不赖,”多琦不露牙齿地笑着。 “因为村上春树的缘故,所以买过一张由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和拉扎尔·贝尔曼弹奏的黑胶lp唱片。” “音质如何?” “好极了。” “带我听听如何?” “随时都可以。” 于是在冬天的末尾,我们坐上拥挤的公交车,回到我当时的住所。 “不算体面,”我指着杂乱无章的房间说。 “只是不太整齐,但还能称之为干净。” 我从柜子里翻出唱片,放到朋友送给我的唱片机上。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着手于我房间的整理工作,期间我问她想喝点什么。她以极为简洁的语言回答我“冰的啤酒。” 我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科罗娜,因为没有找到起酒器,所以用水果刀分别撬开,摆在餐桌上。然后将猫砂盆里jim拉的粪便清理到垃圾袋中。转身看jim的时候,它正躲在窝里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 “它叫什么名字?”多琦靠在我的单人沙发上,喝了一口啤酒。 “jim,jimbeam的jim,”我坐在她旁边地上的蒲垫上。 “它喜欢喝威士忌么?” “刚好它来的那天我在喝威士忌。” “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多琦再次露出笑容。笑容极美,宛若在古老的画卷中印刻出来一样。 “你可想过把那个剧本写成小说?”多琦问道。 “想过,但是结局还是要下点功夫,”我把酒瓶放到地上,点上一支香烟。 “为什么?” “我不喜欢用主角的死亡来推动剧情的结束。” “介意死亡?” “深恶痛疾。” 音乐戛然而止,沉默在室内弥漫开,仿佛粘稠的汁液涂满四周的墙壁。 “还有冰的啤酒么?”多琦打破寂静。 “保鲜层被塞得满是。” 于是我们一直喝着啤酒,听着《巡礼之年》,再没有谁开口说过话,直到冰箱里的啤酒瓶铺满地板,而后我们像两只受冻的企鹅一样赤裸着身体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 其十六 “蚂蚁一定是为结婚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吧?”邱雨用干净的抹布擦着透明的玻璃酒杯。 “反正托付过找猫的事情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我喝着啤酒,扒着花生。 “没去家里找过么?” “我又不是高利贷。” 邱雨在本地经营这间不大的酒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同于近些年来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出来的酒吧,此处没有华丽的布景,具有格调的吊灯,浓妆艳抹的跳舞女郎,只有古老的摇滚乐,啤酒和一些调制鸡尾酒,花生以及邱雨本人。生意并不红火,但他丝毫没有在意过,酒吧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藏身之所,为了免于与家人有过多交集的场所,当然对于音乐倒是极度痴迷。 “都是些一无是处的有钱人。”邱雨一语带过地介绍过自己的家人。然而事实上,关于这个家庭却并非那么简单。80年代末90年代初其父亲辞退了本地交通局的工作下海经商。买卖二手汽车,货车起家,由于之前的交际关系,所以干得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后来转向房地产,在房价暴涨的蛮荒时代,自然也是挣得盆满钵满。其哥哥继承了父亲精明的商业头脑,和一部分资金后,成立了本地最大的汽车交易中心,还有几间高级宾馆与娱乐会所,与许多富二代相同,其哥哥的生活并不检点,时常被八卦周刊拍到同车模,嫩模出入酒店的照片。 “各取所需,”谈到他哥哥的私生活时,邱雨并不在意的说了一句。 “关于猫的事情可有什么新的线索?”我把酒喝干,邱雨又拿来一瓶。 “无法接听电话的蚂蚁,失去奇妙能力的猫女,庙街莫名其妙的怪兽,这些算是线索么?”我呷了一口啤酒说。 “不坏,你知道福尔摩斯的是怎么侦破案件的么?靠的都是别人眼中不能称之为线索的线索,”邱雨笑着点上一支香烟。 我也笑了起来。 此时位于吧台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邱雨接过电话,点点头,将话筒递到我的面前。 “喂,你好,请问你是?”我礼貌性的开场。 “喂,你好,真没想到你竟然还在那间酒吧,”电话里头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这里可是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你几点回去,我很快就会过去一趟。” 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21点零三分,“大概在一个小时以后。” “好的,我十分钟以后到。” 话筒传来风音,我递给邱雨。 “你朋友?”邱雨放下电话问道。 “喝醉了的那个女人。” “不错。” 三十分钟后,女人走进酒吧,但是与那天的穿着不同,长款白色羽绒服,黑色印有adidaslogo的休闲运动裤。 “还以为你不会来,”我说。 “女人是没有时间观念的物种,”女人叫来邱雨点了一杯兑有橙汁的伏特加。 “这次如果喝醉,我可不会那么好心了。” “放心,不会。” 邱雨利索地把酒杯递过去,然后转身走到吧台的另一边。 “找我可有什么事情么?”我点燃桌面上的香烟。 “感觉应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因为质疑?” “因为慌张,坦白说,经历那种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所以难免不知所措,”女人说完也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 “哦,不算是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发生了总要面对,而且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的责任,推也推不掉。” 我吸着香烟,沉默不语。 “对不起!应该好好感谢你的,却因为我一时间脑袋空白而忽略了。” “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 “想从新做一个地道的人。” “从前不算地道?” “活得像是娼妓。” 我看了一眼手表,21点40分。 “我接受你的地道,那么还有别的事情么?” “今晚可否有空?” 我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希望可以同你睡觉,不掺杂任何外在条件的交合。” 其十七 《寻猫小记》剧本 第四幕(节选):咖啡厅的交谈 人物:男主角若凡(大学刚刚毕业的文学系学生),女主角雪凝的表哥(资深律师) 地点:咖啡厅 背景音乐:舒伯特《冬之旅》 表哥:时间尤为珍贵,那我们长话短说好么?(声音温暖极具亲和力) 若凡:如果算上婚礼,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加一起说的话也不会超过手指的数量,所以应该没什么叙旧的必要,你只管简洁坦率地说就好。 表哥:即便是你对我持有敌意,但是该说的事情,我还是应该遵照我的委托人的意愿向你说明。 (若凡默不作声,点起香烟,这是第二支) 表哥:关于我的委托人,我想你心中应该早就知晓——雪凝,如果是别人,即便是委托到我的身上,我也不会处理,毕竟处理这样的事物太过麻烦。而且干涉于别人的婚姻,怎么说也不算地道。 若凡:那么具体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表哥:具体的事?她之前应该给你发过短信吧? 若凡:发过,说她喜欢上了别人,叫我不要在等她,然后就没有音讯了,手机卡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直到现在也无法打通。 表哥:那是当然,如果想和一个人做了断,自然要彻彻底底,无牵无挂地断绝一切可能联系到的方法。 若凡:但我无法想得明白,我们的感情向来很好,为何无缘无故地出现了这种问题。 表哥:这个我并不知晓,我来此也不是为了向你解释这些超出我所知之外的事情。 若凡:那么请告诉我她在哪里? 表哥: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若凡接着点燃下一支香烟) 表哥:对于你的境遇我表示惋惜,但同时,作为过来人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们从一开始就做出了一个极为幼稚的决定,所以当有一天意识到这一问题的时候,及时终止,避免错误继续下去,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若凡:对于你作为过来人的总结,我并不认同,你对我们之间的情感一无所知,如果只是出于年轻的冲动,我们不可能相敬如宾的相处这么久。 表哥:那是因为你们的相处建立在互相不触碰到内心深处软体为前提。 若凡:我不想陷入诡辩的沼泽里。你何以知晓雪凝喜欢上别的男人? 表哥:从雪凝嘴里直接说出来的,大约在两个月前,她找到我。我们见了面,并为她安排了临时住所。雪凝明确告诉我她有另一个交往的男人,所以她走了。 若凡:好吧,即便是我很难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你也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表哥:当然这并非在扯什么慌。 若凡:那么你的到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切结束了,我应该同意与她离婚,让她去找新的归宿? 表哥:千真万确。 若凡:对不起,对于这个请求我很难答应。 表哥:对于一场得不到家人支持,而感情又支离破碎的婚姻,你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若凡:这是我的事。 表哥:当然你的事我不便多言,但是事关与我的表妹雪凝,我还是劝你再想一想。 若凡:那就带我见她,与她当面说清。 表哥:她并不想见你。 若凡: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谈的了。 (若凡捻灭香烟,喝了一口咖啡) 表哥:说句题外话,其实她在与你结婚之后,同不少男人都有过染。所以,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只是你没有察觉。 若凡:也是她亲口对你说的? 表哥:没错。说的时候充满愧疚,但也表示无能为力。 若凡:无能为力? 表哥:所说的无能为力,也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去做那些自己不能去做的事。 若凡:此外还有什么题外话么? 表哥:还是不愿意放弃? 若凡:长达两年多的婚姻里我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表哥:那是因为你对你的太太没有半点怀疑,这是好事,有时候却不是。那么,可以在协议上签字了么? 若凡:不能。 表哥:好吧,那我就不多做打扰,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一旦想明白了,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今天说的这些,对你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我也不喜欢咄咄逼人,这是我的电话。(从公文包里掏出名片,摆在若凡面前,转身离开。) 旁白1:她的行为就像是一个**,令人作呕。 旁白2: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旁白1:什么样的隐私可以让人出卖肉体? 旁白2:鬼知道,但这世间一定存在着这样的原因,等待着人来找寻。 旁白1:无中生有的借口。 旁白2:无法选择的境遇。 (帷幕落下,若凡点燃第四支香烟) 其十八 我把车停到猫女家门口的时候,此处的路灯已经全部被黑暗吞食得干净。在酒吧以自私而虚伪的“时间不对,所需要找的东西还并未找到”为理由,告别后,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驾车在城里四处闲逛。“还不能回家,”除此之外又不知道还能去哪,便莫名其妙地开到猫女家门口。 我关掉车灯,让一切都融为一体。打开车内的音乐,johnpizzarelli用独有的极富磁性的声线正在演奏《icriedforyou》。我伸手从被放置于副驾驶位置上的购物袋中取出一瓶喜力,并用钥匙撬开。 天空正合时宜的飘起雪花,我按下车窗,啤酒的气味被冻得冰冷,过时的爵士乐,车厢里残留的烟草氤氲,远处高层上面如星光的灯,组成了一场没有止境的冬季甜美的梦。 猫女家里的灯一盏也没有打开,烟囱也失去了白昼下的袅袅生气。我拿起手机,拨通猫女家的电话。十几秒钟过后,客厅被灯光照得通亮。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猫女满是睡意地声音。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给你,是否打扰到你的美梦了?”我说。 “梦倒是已经离我而去有些时候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请问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在我走之后,你收拾过家里么?” “当然了,不然即便是冬天也会招来不少蟑螂。” “嗯,那你可曾看到什么不同于往常的东西?” “没有啊,怎么了?” “我总觉得丢下一些东西,但是却不记得丢了什么。” “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再帮你找找如何,借助灯光找寻重要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碍的,找不到也没关系,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遗落在别的地方也不一定。” “放心好了,如果是在这里丢的一定不会被我随手丢掉的,”电话那头传来比较坚定的语气。 “我相信。” “这样,你把电话留一下,如果我明天找到,就给你打电话过去如何?” “你认得字了?” “从1到0,应该没什么问题。” “学习能力也回来了么?” “模糊得像透过布满冰冻窗花的玻璃去看外面的世界。” “不坏,总比一无所有强得多,”我打了一个喷嚏,按上车窗,打开空调。 “你还没有回家么?” “这就回去。” “好像下雪了,路滑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也快去休息吧,或者一觉醒来,模糊的世界会变得清晰。” 电话挂断,我没有立刻离开,也许是出于担心汽车突然启动,会被猫女听到。当第三颗香烟燃尽后,我绕过胡同,驱车开往家里。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扯得细长,蔓延到夜色的深处,看不到终点。 雪在半小时后停止了,此时的我坐在窗台上抽着烟,望着街景,顷刻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塞进胃里。我跑到洗手间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地在抽搐,誓死要将异物排挤出去。 其十九 “你不是第一个同我睡觉的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多琦全身赤裸靠在枕头上说。身体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直到警察从江里打捞出来她的尸体时,她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形态。 “需要吃点东西么?”我系上腰带走到冰箱前。 “什么都好。” 我炒了一盘牛肉和新兰花,并将煮好的米饭盛到碗里。 “神奇,”在吃第一口菜的时候多琦说。 “一个人生活久了,而我又不习惯长期亏待我的嘴巴。” “以后还会有人因此而感到惊讶的,”多琦不露牙齿地笑着。 多琦有着与其身材极不协调的饭量,随后我几乎把冰箱中所有可用的食材都消耗殆尽,才总算满足她的胃口。 “真不知道那些食物都跑到了哪里,”我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因为并未从她平坦的小腹上看到已经填满的凸起。 “统统被黑洞吸进去了。” “黑洞?” “对啊,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黑洞,当然,平时我们因为没有在意过所以无法对此进行判断,突然有一天你会觉得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不见了,那就是被黑洞吸走,移动到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而我的胃,可能就处在黑洞之中。” “看来下次要在冰箱里备足食物才好。” “还有啤酒。” “协调的搭配。” 我们一直在屋里待完一整个白天,期间我下楼一次,买回一些牛肉和蔬菜,还有啤酒。做了三次饭,每次吃完我们都会回到床上缠绵一番,然后各自坐到床的一边喝着啤酒,听着音乐,不时,我会点燃一支香烟。 “哎,想好故事的结局没有?”多琦撕开沉默的纬纱。 “还没有,”我吸着香烟。 “想到了可否第一时间告诉我?” “另一个的黑洞么?” “没错,这也是你的黑洞。” “我的黑洞?” “毫无察觉?” “毫无察觉。” 多琦从后面抱住我,轻巧的双手交叉在我胸前,光滑的额头贴在我的背上,标致的五官被浓密的头发埋藏起来,温热的气息从鼻孔中钻出来轻抚过我的身体,如夏日般恬静自由,从那以后,我似乎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死亡,将她们一起带到深渊里。 傍晚的时候,多琦说了句“时候不早了,需要回去看看”,便离开此处。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jim,时光依旧,除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的她的气味之外,没有丝毫与往日不同的地方,然而,气味也会被时间之流冲刷干净。 房间在月光粉刷后变得空旷,jim卧在蒲垫上酣睡,我坐在窗台上抽着香烟。楼下面一个瘦高的男人挥着锄头不停地挖着树旁的泥土,极为卖力,但听不到一丝动静,没有金属撞击石料的声音,也没有与之相应的喘息。挖到大约一米深的时候,他四处张望一番,小心翼翼地从大衣的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球体,放入坑中,然后迅速将坑填满,转身离开,动作十分利索,绝无拖泥带水。我本想下去挖开看看他到底埋了什么,但是刚走到床边便像是被棒球棍打中一样倒在上面,坠入寂静的梦境里。 其二十 我做了一个令人厌烦的梦,以至于在我醒来后的半个小时里,仍然无法调节平稳急促的心脏跳动。在梦里我是一只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的田鼠,游走于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中,偶尔探出脑袋在陆地上寻找可以填满饥饿肚皮的食物。 腐败的树叶和什么动物的骸骨混合成浓烈的气味挤满我的肺叶,皮毛上尽是些稠密的粘液。身处于地下,眼睛几乎没有成为了一种形同虚设的器官。来往穿梭完全依靠着直觉,以及算不上体面的嗅觉。 我不停地与迷宫周旋,所谓东南西北这些涉及到方向的字眼统统被丢入搅拌机里碾碎,变成粉末,撒到身后的土壤里。 醒来之后,我用冷水冲掉因为疲劳而沁出的汗水,胃不再像昨天那样翻腾,而是觉得有些空虚。我吃光母亲预备好的早餐,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黄瓜做了几个三明治,才勉强算是满足了食欲。 天空晴好,“已经是第五天了,猫的事情毫无头绪,明天就是蚂蚁的婚礼,该做些什么呢?”该出现的一定会出现,不去管它。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再一次抽出村上春树的《奇异鸟形状录》,将手机音乐调到勋伯格的《升华之夜》。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细微得让人无法察觉的变化无时无刻不在产生。一阵喧闹的电话铃声打破寂静。 “为什么要挂掉我的电话?”未显示主机号码。 “我的立场和言辞都已经很明确了,”我把书放下,点燃一支香烟。 “五分钟很快就会过去。” “要区分做什么样的事,有些事情五分钟很漫长,有些事情一小时都显得很短暂。” 短暂的沉寂后,“你可是在找一个叫做烟头的灰色美短猫?” “你知道它的下落?” “凶多吉少。” “可否说的具体一点?” “还在庙街后面的荒地上。”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捻灭香烟,等待着电话里为我指向一个新的问题。 “可否答应我一件事?”电话那边如我所料的提出要求。 “我现在毫无**可言。” “只要完整回来。” “完整?” “没有丝毫缺失。” “会有危险么?”我语气中带有一些紧张。 “也许,”她停顿了一下,“在你找到猫之后,让我找到你。” “你是!”我猛然间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一瞬间觉得整座楼房开始坍塌,身体深陷于一片黑暗的沼泽之中。 其二十一 《寻猫小记》剧本 雪凝最后的信 (若凡从家中门口的邮箱里取出一封匿名信函,走到公园的长椅上,拆开信封) (雪凝旁边朗读) 每次想要给你写什么的时候,总是拿着笔呆住许久,但我知道我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只是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反反复复地撕碎了几百张稿纸后,终于在临近终点的时候,不得不以一个仓促的姿态开场。 首先要跟你说的,当然是难以启齿的歉意,但我必须告诉你,与你短暂的婚姻生活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我们一定会安安稳稳地过完以后的生活,那是我所希望的,也是你所希望的。 如你所知,在与你第一次交合的时候,我并无落红,我真的不止一次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你解释,但是无论我如何说服自己鼓起勇气都无济于事,我实在无法道出这事情的原委,可是现在,我所乘坐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小舟即将被海水吞没时,却忽然想到,你需要知道事情的原委。 在我只有六岁的时候,被父亲的弟弟强奸了,就是身为律师的表哥的父亲。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一切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直到我和你第一次的时候,我突然如梦初醒,那一切是真的。于是,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里,在混乱之中,我拼命地挣脱着死死嵌在影子里的阴霾,也曾想让你帮助我撕开那块皮癣一样的病患。可这一切都是徒劳,它一直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随着每一次同你亲吻,拥抱,交合,不断地绞痛着我整个身体。 但如果那个人不曾出现,我想,这样的病痛,我是完全可以忍受的,我们也可以一直过着地道的生活。 在我们结婚一年半后的某一天,出于工作需要,我与一位年过五旬的客户单独去吃晚餐。期间他暗示性地用手指触摸我的大腿。与每次你抚摸的感觉不同,一股强烈的欲望直接冲到头顶,犹如台风来时的巨浪,立刻吞没我全部的知觉,老实说,我毫无招架之力。于是,离开餐厅后,我们去了宾馆。 自那以后,我大约同四五个年龄,体形和样貌都几乎相仿的男人上床。就跟表哥说的一样,我深感愧疚,却无能为力,也因此患上淋病,这也是为什么在离开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会拒绝你。 我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用莲蓬头喷出的冷水将身体浸湿,然后对着镜子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脸,一直到捂住嘴巴的手再也困不住抽泣的声音,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方才停止。 忽然有一天,也就是我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身旁的你还在安睡,真实的鼾声,真实的容貌,真实的温度,我忍不住地想去抱你,忍不住地想去吻你,但这想法太不真实了,于是我决定要回归真实的生活,从问题的根源解决问题。 告别前,你为我最后穿一次外套,最后一次吻我的额头。随后我转身离开,来到表哥这里,希望可以与叔叔说清。 结果不尽人意,他承认了当年的事情,但毫无悔意地企图再一次强迫于我,所以我杀了他,或者说是早有准备,从一开始便打定了杀人的主意,这在日后开庭审理的时候,我也会毫不避讳地对法官说出来。 看到他的血从脖子的动脉里喷射出来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上的病痛也随之消失不见了,我变成了现实而完整的我。 还是想跟你道歉,跟那个梦道歉,若是可以像我们当初所构想的那样,生下一群孩子,买下一处房子,然后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岁月带来的甜蜜,那该有多好。 现在我就要去自首了,等待法律带给我应有的惩罚。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缺失而缺失自己,你会过着梦一样的真实生活。不必再等我了。 其二十二 再一次来到庙街的时候,与上次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样子。那天下着雪,而今天天空晴朗的没有一片云彩,但是厚厚的积雪仍然暴露出几天前下过雪的现实。下车的时候意识到没有猫女的手一起放在大衣兜里,衣兜原来这么空旷。 我照着之前的路一直走着,比之前更慢,因为我还在寻找一个奇怪的东西。即将走到娘娘庙后面的时候,一只黄色的大猫慵懒地趴在地上。正是城北的那只老猫。 我走过去轻轻摸了一下它背后的皮毛,它才知道有人到来,缓缓睁开眼睛。 “真是磨蹭,”老猫开口说道,字字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没有丝毫含糊。 “你在说我么?”我惊讶地看着它。 “这里还有别人么?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就如同与人交谈一般。” “本来也是一样的,”老猫眯着眼睛,用爪子擦了擦脸,接着说,“自从那天离开城北的时候,我就回到这里,因为想到你会来,所以,有些话要对你说。” “请讲。” “你所寻找的东西的确在此,但是你所缺失的东西,却无法再一次找到,我说的你可明白?”老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也许明白,”我点燃一支香烟。 “明白便好,”老猫站起来,将后背弓成270度左右的弧形,费力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要走。 “jim,”我叫住它。它的身体一下僵住了,呆呆地立在那里。 “很久不见,你的白色皮毛怎么少了那么多,”我蹲在它的面前。 “我也不晓得,退过几次毛后就变成这样。” 我摸着它温热而柔软的小脑袋,“去车那边等着我怎么样?我在车里放了一些小鱼干和啤酒。” “没什么食欲,而且是时候回到城北了,再晚一些那个东西就会出来了,我有预感,”jim舔了舔我的手指。 “嗯,再见,”我再一次抚摸一遍它的后背。 “你需要等到太阳落下以后,那个东西见不得阳光,一直躲在坚硬的土地下,不肯出来,”说完jim转身悄悄离开了。 我走到后院,找到一个水泥墩子上坐了下来。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不锈钢酒壶,喝了一口伏特加,然后又点燃一支香烟,一股强烈的炽热感从腹部扩散到四肢。太阳慢慢从远程落下,身影在雪地里逐渐拉长。 其二十三 得知多琦死亡的消息是在她已经死亡的第二天,阳光刚刚爬到不远处楼房的天台,一阵强有力的敲门声把我幽暗的睡梦中叫醒。 当我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时,两个身穿刑警衣服的男人站在外面,一个身材高大,面部有着像是被雕刻出来的坚毅,另一个个头比较矮,但是从紧绷的制服来看,肌肉十分结实。 “我们是xx公安局的,可否请你去局里协助调查一起案件的调查工作,”高个男人语言中吐露出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气势。 “这个没问题,但是可以等我洗漱之后么?” “对于案件而言,每一分钟都极其宝贵,所以,请你换上一套可以出门的衣服,就随我们去吧,如果顺利,你很快就可以回到家里进行梳洗,”高个男人依旧使用着强硬的语气。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叫他们稍等片刻,转身回到屋里换上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黑色t恤,出门前在洗漱室里含了一口漱口水,便随两个警察下了楼,在楼下的垃圾桶旁,吐掉漱口水。我和矮个警员坐在后面,由高个警员开车,车子开得很快,与他的行事作风无异。 “这次我们找你过来是因为一起凶杀案,”高个警员开门见山地说,“其实这么说并不恰当,因为目前还无法判定到底是凶杀还是自杀。”矮个警员打开一个记事本。 “再直接点好了,你是否认识一名叫多琦的音乐系女生?” “认识,”我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仿佛被面前的景象被无数砂石划过一样。虽然我竭力地说服自己恢复清醒,但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们是什么关系?”高个警员接着问道。 “朋友。” “男女朋友么?” “事实上应该算是吧。” “东煜!尸检报告显示,在多琦的身体衣物上只有你一个人的dna,所以目前为止,你既是重要的线索,也是重点嫌疑人。但我们不会盲目地对你冠以罪名,毕竟你还是一个大学生,我们希望帮助你洗脱嫌疑,也希望你可以积极地配合,不然谁也救不了你!”高个警员提高音量。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回荡在耳道中的风鸣。 “怎么死的?”我反问道。 “窒息,肺泡里注满江水和泥沙,”高个警员恢复音量,“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那段时间你在干嘛。” “也许在窗台抽烟,也许已经睡着,我没有看过时间,”我隐瞒了楼下有人挖土的事情,因为直觉告诉我那不会对案件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带来一系列复杂的麻烦。 “你和多琦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间?” “昨天傍晚,太阳已经落下了,应该在六七点钟左右,”我不假思索地说。 “之前一直在做什么?” “吃饭,喝酒,睡觉。” “那为什么晚上的时候让她走了?” “她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看看’,我没有挽留的理由。” “你们之后有再通过话么?”高个警员从衬衫兜里掏出一盒长白山,放到桌子上,跟矮个警员分别点燃一颗,烟的雾很快才阴暗狭小的审讯室里蔓延开,犹如滴入水中的墨汁。 “没有,”我忍不住咳嗽两声,我虽然也经常吸烟,但是却闻不了二手烟味。 “不会抽烟?”高个警员说道。 “会,但是对太过浓烈的烟味依然忍受不了。” “没办法,我们从今天凌晨两点接到江边渔民的报案,一直折腾到现在也没有休息,不靠咖啡和这个根本顶不住,”高个警员走到我跟前,递了一颗香烟。 “不了,谢谢,还有什么问题就尽快问吧,我还从没有改变过不吃早餐的习惯。” “很多事情了解起来会花一些时间,要不我定个外卖吧,正好我们也都没有吃饭呢,你看如何?” 我点点头,“我能看看她么?” 高个警员看了一眼矮个警员,矮个的警员会意地从一个档案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到我的面前。 多琦的面貌虽然被水泡得稍显浮肿,但是五官依旧分明,雪白的肌肤毫无血色,比听到她死亡的信息更为直观的冲击力,肆无忌惮地如飓风一般掠过我整个身体。我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指尖轻轻触碰到照片,就在十几个小时前,她还爬在我的背上,还有温热的呼吸,形状美好的胸部紧贴着我的身体,但是现在,她已经变得如同这些照片一样冰冷,毫无知觉。难以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说不上是因为什么,爱情,可能言之甚早,总之,似乎有什么不停地在我的后背处抽取着某种养分。浓郁的烟味,瘫软的四肢,多琦的照片,晦涩的光影,这是我闭上眼睛前最后的景象。 其二十四 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失明了一样,看不清周围的东西,黑暗的桌布把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光溜出来。也不觉得寒冷,说来奇怪,我现在应该在娘娘庙后面的空地上,但是却感觉到似乎在头上面的天棚中,有中央空调在一阵阵传来温暖的空气。 而身下的石墩也变成柔软的剧院桌椅,渐渐地,眼睛开始适应黑暗,面前呈现出似曾相识的舞台,是学校礼堂。 礼堂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直到帷幕拉起,一个四肢修长的女生坐在舞台中央的一架钢琴前,灯光打在她的身上,更显得瘦弱。女生一身雪白的连衣裙,端坐在琴凳上,十指灵活地在琴键上跳动,却听不到声音。 我踱步过去,希望可以看清她的样子,大约距离十米的时候,她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我,露出无害的甜美笑容。 “雪!”声音忍不住从喉咙里涌出来。女孩身体的边缘撒发着银质般的光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只有一步之遥,她凭空从琴凳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衣服上的尘埃,乌黑的头发,温热的呼吸,随着她全部烟消云散。 我站在舞台上环视四周,台下不知道何时坐满了观众。多琦从后台缓缓走过来。 “哎,可怜人,你还来做什么?”她走到我的面前说。 “我?这?”我一时语塞。 “我不想见你,不想用沾满肮脏的血液的双手触碰你,你还是快点回去,不要再等我了。”舞台的场景被布置成一个充满金属铁锁的监狱,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雪凝?”这是那场话剧么?我心里默念着。 “我要回去了,”多琦说吧,转身要离开。 “等等,这是哪,你为什么会在这?”我朝她喊着。 “这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我与她相隔不过一个塑料仿铁窗,可我不管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拉碎塑料道具,“你等等!”我大声地喊叫着。多琦转过头,眼中的泪花在灯光下发出如钻石般闪烁的光芒,然后极为挣扎地离开了舞台。 台下的观众发出仿佛雷电般震耳欲聋的掌声,我松开手中紧握的铁窗,捂着头,蹲到地上。我想告诉台下的人,这不是戏,这是真的,但计算好的表情,刻意的肢体动作,挂有千篇一律表情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同情。 我愈是痛苦,台下便愈是表现热烈。他们或许是出于喜欢,对于表演技巧由衷的敬佩。但此时此刻的所有并不是真的表演,要比真实更加深层的情绪雕刻,宛如玫瑰花瓣一片片凋落下来。 帷幕落下,黑暗如凝固的脂肪包裹着周围。台下的欢呼声犹如海浪一样一层层打到台上。 “多琦,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我喃喃自语到,“还有…” 还有什么正好卡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狭小的入口处。 “你在那里做什么?”一个来自远处的实在的声音。 其二十五 在多琦去世的一周后,我向学校递交了一份休学申请,理由是患有一种极难治愈的病症,需要去京城的医院疗养。因为有几个朋友在医院工作,所以病例在我去说明情况的当天就被开出来了。学校以极高地效率给出同意的回复,当然也与学校担心学生在校时出现任何身体或者心理上的问题有关。 于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背着一个装有水杯,换洗衣物,睡袋,手机充电器,微型手电和少许压缩饼干的旅行包,登上了开往对岸布市的轮船。 说起理由,我自己也无从得知,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我。 在办理完十天的落地签证之后,我搭乘一辆看不懂终点的公共汽车,开始幽灵般的穿梭在市里。与对岸几乎相同的建筑,但是人的肤色却有极大的变化。我窝在车后面的左边靠窗位置,饿了就啃两口饼干,渴了就喝一口杯子里的水,偶尔探出头看看窗外,但也是全无有意的反射动作。 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在一个门口摆放着斯大林铜像的公园前停住了。公园不需要门票,偌大的场地栽满松树,桦树和杨树,几条小路纵横交错,每个交汇处,都会摆放着一位苏俄伟人的铜像,每一位都拥有十分夸张的高度,以及深深嵌入土地里的异常沉重。 我在一个铜像旁的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掏出水杯和饼干,奇怪的是,丝毫察觉不到饥饿的感觉,但是行为意识告诉我,太阳已经要落山,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内填饱肚子,然后去找一个可以躲避夜间风雨的地方,以供晚上睡觉。 这个季节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展露出淡黄的痕迹。远处传来阵阵钟声,洪亮而有力,期间从我身边走过五个人,三个男人略带醉意,相互交谈打闹着,像是准备再找个地方喝酒,还有两个年轻的俄罗斯少女,都长着高高的鼻梁,一个是金黄色的头发,另一个的头发是棕色的,看样子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来这里散步。 天空从东面扯来一张墨蓝色的渐变围布,西边开始泛起火红的晚霞。在走遍几乎整个公园之后,终于在公园的深处看到一处正在施建的场地,陈列在空旷路面的水泥管是理想的住所。心里少许有些踏实后,走到公园外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beluga,两块黑面包和几根香肠。 月亮渐渐升起,皎洁的光辉如秋雨般散落下来,树木仿佛带着湿气散发着冷光。我将卫衣的帽子戴上拉到眼眉处,将体温尽可能锁在衣物内,拧开beluga的瓶盖,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流入胃里,随后传遍全身。指尖不再觉得麻木后,我掰开黑面包放入一根香肠,大口咀嚼起来。 老实说,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宽阔的天了,上次看到的时候,应该还是在外婆家的后院里,有勺子形状的北斗星,有璀璨的银河,曾几何时,那曾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也因为希望看得更清楚而偷偷攒下零用钱买天文望远镜。本来这一切是记不得那么清楚的,但是在一次与初中同桌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知道么?当时觉得你十分特别。一个因为考试无法考到满分就哭鼻子的小男孩。一个因为喜欢看星星就用一年多的时间从伙食费里节省,去买望远镜的小男孩。一个马上就十六岁还不知童贞是什么意思的小男孩。真是让人怀念,但是在精致的沙粒,也会在湍急的河流中变得光滑,希望你不会。”说完她咧着嘴笑起来,我也笑起来。 时间和回忆都是在意识到它们时候,才觉得它们已经不在。我又喝了一口伏特加,把瓶盖拧紧塞进背包里,脱去鞋子放到身旁,钻入铺好的睡袋里。梦境比以往来得更快一点。 深夜里,灯塔闪着橙黄色的光,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江岸的防护堤上,呆呆地望着静谧的湖面。微风吹拂她的裙摆,掠过她的刘海和睫毛,她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之间。 她在因为什么哭泣着? 其二十六 声音将意识打破,七零八落的碎片像是穿越了一条悠长的走廊,渐渐拼凑起来之后,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身体感受到的压力,明显不像是在某处空地中。望不见星光,月光,连云彩也看不到。应该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我摸索着大衣兜内的手机,猛然想到,刚刚分明有一个人在叫我,于是回头寻找,与四面八方同样深邃的黑暗,空无一人。我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首先照亮我脚下的路面,是有青砖和水泥修葺成甬道,然后移动着手机查看一下四周,是一个用水泥钢筋筑成的圆拱形空间。 是防空洞。 在69年的珍宝岛事件发生后,整个东北都按照主席的指示:深挖洞。目的是防止苏俄突袭,对人民的生命安全造成危害。城里的几个洞,多数都在城北,但是庙街后面因为当时人口相对集中也挖掘了几个,这应该是其中的一个。我整理着杂乱的记忆,却没有如何进来的印象。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疑问如同疲倦的肌肉,一同粘黏在坚固的骨头上。我沿着醒来时的前方,缓慢地走着。手机光线像是一只短小的触手,在无尽的空洞里不断地敲打,摇晃的光影将时间感和空间感不知道丢在哪里。 体力下降到临界值,我依靠在弧形的墙面上,不断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焦急地从大衣兜中掏出香烟,迫不及待地点燃,吸了一口。灯光未及的黑暗处,似乎有无数只眼睛,闪烁着被抽干了所有感情的寒光。我垂下头,弓着身子,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滴到路面,浸湿的一块很快又凝结成冰晶。 手机电量过低的提示音突然响起,音量被充满沉默的防空洞扩大得震耳欲聋,我关掉手机灯光,仅有的光明以极快地速度萎缩至殆尽,空间似乎也在随着黑暗而被无限延伸,犹如一个黑洞蚕食鲸吞着周围的全部。 而我就处于黑洞之中,无数只眼睛正在一点点靠近,汗水也没有干涸的意思,仿佛黑洞正在用无形的大手拧干我身上仅有的水分。我拧开酒壶,喝着所剩不多的伏特加,然后又点上一颗香烟,沉寂与黑暗几乎同时撕开一个小口子,又飞快地愈合。 香烟顶端的火光,随着每一次地吸入变得明亮,可以清晰地听到烟草燃烧的“噼啪”声。不远处的眼睛停住脚步,但目光不减锐利,虽然无法看到,但阵阵寒意从始至终都未曾断绝。 “该出现的总会在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脑子里迸发出来的剪影,是酒吧的那个女孩子上下移动的嘴唇。声音戛然而止,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也如她一样看着她。 “有没有想过去旅行?”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世界的尽头。 “去哪里?” “喜马拉雅山脉如何?听说那里的水最为洁净,又具有灵气。” “不坏。” “放下手中的工作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可以协调。” “那就好,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她的目光投向别处。 “请说。” “抱住我,抱得紧紧的,叫我无法透过气来。” 我遵照她的话去做了,可是手臂无法用力,她冰冷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雕。我正要问她。她低下头说:“不要转过头,只需要抱紧我。”我没有怀疑她所说的话,直到她的身体融化。 香烟的火焰烧到海绵烟蒂,橙红色的火光化成一丝浅蓝色的氤氲,摇曳着被防空洞中沉闷的空气稀释得没了踪影。目光所及的最远处,空间看起来正在发生扭曲,吸入旋涡中的一切被碾得粉碎。我闭起眼睛,等待着最后的钟声想起,那是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黄铜笨钟,声音洪亮而有力。 其二十七 醒来的时候,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有几只落在树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如同躲在肚子里的饥饿感,敦促着我立刻收拾起来。我将睡袋叠好,抖落一下上面的土,装入背包中。然后一边舒展着四肢,一边走到便利店买了一杯热牛奶,连同昨天剩下的黑面包一起塞到腹中。 胃里感到充实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昨天坐在江边哭泣的女孩子,所以未加思索便决定,尽快走到江边,看看那个女孩子还在不在那里,又因为什么哭泣。 空气清澈得像冰雪融化成的水,路上的人只有零星几个,或许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没有从昨日的醉意中苏醒过来。道路两旁的洋房镶嵌着自然曲线的装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的还印有不同字体的俄文。我顺着路标来到江边的广场,并不像对岸修得那般精致,有些地方还没有被水泥覆盖,露出黄色的沙土。 这个时候的阳光刚好,温热地打在身上,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带着某种力量急速循环。我找到靠近江水的一块大青石,然后坐在上面,感受着所谓生命力的温度,那风来的刚好,夹杂着水气和树木的清新。一位长着修长双腿的俄罗斯少女坐到我的旁边,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的嘴弯成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今天天气不错,”我使用简单的俄语跟她打声招呼。 “的确很好,”女孩回应道。 “在等朋友么?” “是的。” 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双手交叉着放到脑后,躺在石头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知道此时,这个星球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看着这片天,还是低着头,忙碌着手中那单调重复的生计。我抽出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一颗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雪白的云朵,像是冬天里印在蓝色玻璃上的窗花,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改变着形状,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似乎有东西已经从灵魂中剥离出来,化成细小的碎末飞扬到不知道什么方向的地方。 “可以给我一支香烟么?”女孩弯着腰,带有少许雀斑的白皙脸庞挡住我的视线。我从兜里取出香烟和火机递给她。“谢谢,”她再一次笑着看着我。 “你也在这里等朋友么?”女孩问道。 “并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我吐着烟云。 “你真是奇怪。” “怎么了?” “几个月前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我重复着她说的最后四个字。 “是啊,是一个瘦小的中国姑娘,也是坐着这块石头上,”女孩用食指和中指优雅地夹着香烟。 是雪。我立刻从石头上坐起来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么?” “不知道,只是简单的交谈了几句算是客气的话,然后我的朋友来了,我就跟着走了,不过那个女孩看起来像是已经身怀重症,不久人世。” 雪病了?我像是被什么钝器猛然击中头部一样。 “你没什么吧?”女孩推了推我, “没事,”我摇摇头,“或许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个人。” “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那个女孩如果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应该早就回国了吧,”女孩探头看着我。 “也许吧,”我打开背包,掏出伏特加,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来一些么?” “我不习惯在中午的时候喝酒,”女孩摇摇头,“你如何看待死亡?” “很难说的清楚。” “也许死亡并非我们想的那般恐怖,而是怀有求生欲的生命对于失去的一种排斥,当灵魂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或许看到的是比生前更美好的景象。” “或许吧。” “你让人觉得很想靠近,又很难贴近,你可知道?” “有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恋人?” “不折不扣的毫无相关的朋友。”一棵不知道哪里漂来的松木顺着江水流动到不知道哪一个终点。 “没有无谓的等待,其实你所祈求的或许一直都存在于你的身边,只不过,时间与空间的纬度错开而已,但是当你放弃那一刻,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被丢掉,那时候才可以真的判定为没有等到,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丢弃的东西有的会轻易找回,有的却很难有结果,”女孩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堤岸,“嗨,我的朋友来了,很高兴与你聊天,换成是别人绝对会说我是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姑娘。” “我想你帮了我一些忙。” “真的么?那么下次再见怎么样?同你聊天十分轻松,”说着她站起身,用手打扫了一下裤子。 “不坏,”我冲她摆摆手。她以来时的微笑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再一次躺下去,心想,天黑之后,她应该会再一次出现。 其二十八 “你在那里干嘛?”同列车上一样的声音无二,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快过来。” “你在哪里?”我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是否是睁开的,像是被浸入墨汁的世界,看不到一丝景象。 “我就在你的前面啊,”女孩的声音留下空灵的回升。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希望可以点燃一丝光明。 “别用光找到我的脸,能保证么?”女孩突然提高了音量。 “保证,”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看不到双手,也感觉不到它们正处于哪个位置。 “不会骗我么?”女孩说。 “不会。” “那,走过来一点可好?” 声音低沉空洞,似乎来得很近,又似乎去得太远。我极力辨认着自己四肢的位置,然后抬起左手挡在脸前,右手打开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一丝火光如长矛般撕开黑暗的一角。火光熄灭后,我在脑袋里一一确认自己身体每一个器官的位置,从大衣兜里掏出酒壶。 “要来一些么?”我喝了一口,把酒壶递到前方,意识中大概是她所在的位置。 “可以,”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接过酒壶,随着咕噜吞咽声音消失之后,酒壶又被推到我的胸前。我接过酒壶,只是片刻已经冷冰冰的像是风雪过后的铁栅栏。 “实在是太久没有见你了,”我开口说道,被酒浸润过的喉咙增添了几分熟悉的热度。 “是吗?”她说,“应该是好久了。” “如果记忆没有骗我的话,应该有三四年了。” “记忆还会骗人么?” “常常都会。” “唔,”她有些失落。 “去了哪里?”我吸着香烟恍恍惚惚的火光前,抬头那一撇,一个瘦小的模糊影子怔怔地站在前面。 “的确绕了很大一圈,”她说。 “从上次在列车上感受到你之后,我设想了很多种情况,虽然没有把握,但是还应该有对你说的必要。” 她叹了口气,“是么,没有把握的事情也要做么?” 我点点头,头是点给自己的,在这种环境下,别人也无法得见。 “是的,我认为你是雪,起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电话里的人,列车上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后来想法逐渐变得清晰,没错,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真的么?我是雪?”声音有些颤动。 我感觉到某一个器官如寄生物一般滋生,内脏开始觉得拥挤,膈肌不停地收缩,肺部向大脑发出缺氧的信号。食道极不协调地抽搐着,我极力地摸索着黑暗中的墙壁,企图找到一个支点可以休息片刻。 “也就是说,假如你是雪,发生的这些事情才可以解释的通,”我喘着粗气。 “是这样?如同先找到凶手,再去分析作案动机和证据的逆向推理?” “你给我打了多次电话,而在我有限的接听的两通电话里,你在展示着你的诉求,这种诉求更像是一种隐喻,并不是浮于表面的需求,同样,与列车上的效果相同,你通过不同途径传达给我相同的事情,绕开最简单的直接传达,一定也是碍于什么不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才使用类似也暗号的语言。” 她沉默良久,手指不时敲打在墙壁上,发出“噔噔”的声音,“那么,我是雪?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雪。不知道,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是否说得清楚,不要紧么?” “不要紧。” “那么你到这里,是为了看到雪,但是你见到的却是我,一个不确定是否是雪的什么。” “我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到这里,本来我的身体还在庙街的娘娘庙后院,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来到这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来到这里的确出于我意识表层之下的判断。” “那么,你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你的意识有告诉你么?” “带你回去。” “为什么要带我回去呢?” “因为我爱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同样爱我,而且在寻找着我。” “你的自信似乎从未有过缺失。” “至少在这件事上。” 沉默的出现,让她的手指敲击声变得格外空荡。 “但是我有几个疑问,希望你可以帮忙解答。” “能不能回答?可能我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但是可以尝试一下。” “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什么事情,让你一定消失不可呢?你从没有做出过任何解释。但是却在离开后发短信告诉我‘等你’,此后就了无音讯了,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用了很长的时间等待着答案,也利用自己不算聪明的脑袋思考过,”我停顿了一下,又在身上摸索着香烟。 “结果呢?” “那部话剧,还有jim。” “jim?”她的声音充满不解。 “是你走后家里出现的一只猫,我给它取名jim,jimbeam。” “这件事我并不知晓。” “那是一部分关于记忆的碎片,后来在我离开家去了京城后,就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走失了,”我身子倾斜,靠在墙壁上,“而那部话剧,写成之初你曾对结局表示出极度厌烦,但是时间紧迫,我来不及修改结尾就送到社团,此后没过几周你就消失了,事情由此开始。” “担心发生的事情总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不远处被扭曲的空间面积逐渐扩大,她走过来用右手摸着我的脸颊,额头顶到我的额头,说:“似乎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了。” 其二十九 布市的太阳从东面升起的时间很早,昨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手指打在青石板旁的酒瓶,叮叮咚咚的响声将我拉回现实世界。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兴许没有做过任何的梦。 “你醒来了?”昨天的那个俄罗斯少女似乎坐在我身边许久了。 “什么时候来的?”我直起身子,从背包里掏出湿巾简单地擦拭一下脸,然后用漱口水清理了牙齿。 “天上还有星星的时候,”少女的眼神比起昨天像是缺失了一些什么。 “来找朋友?”我掰开一块面包递到她面前,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拒绝我送过去的面包还是对于我的提问给予否定。 “去我那里洗把脸吧,顺便把胡子刮一下,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少女站起来拍来拍裤子上的尘土。 我点点头。跟着她沿着江边走了大约30分钟,然后从一条小路拐进一个多层居民楼。她家位于小区进门后第二栋楼房的顶层。由于两天没有充足的睡眠和规律的饮食,爬到五楼的时候一度觉得呼吸急促,大脑无法顺利供氧。 “再上一层就到了,要休息一下么?”少女转过头问我。我摆摆手,示意还可以坚持一下。 打开门锁后,房间一如我之前住的公寓般紧凑,门口整对着的是一个双人沙发,说是双人,但是如果两个人坐上去一定会觉得十分拥挤,沙发前有一个摆放着晶莹玻璃杯子的圆形茶几。进门后右手边的侧厅里摆放着一个陶瓷浴缸,最里面的卧室里只有一个盖着星空图形床单的双人床。 “我们似乎忽视了一个常规的步骤,我叫npnha(伊琳娜),”少女转过身指着沙发,“你先坐一会,我去倒杯咖啡。” “不用麻烦了,我包里有水,”身体深深陷入沙发的同时,疲劳感如洪水猛兽般一股脑冲到头顶。 “先别睡着哦,稍等一会儿,一眨眼就好了,”少女的嘴巴稍稍想左上方倾斜一下,犹如新月般静谧的微笑。 “我可不敢确定真的可以眨眼,”我也同样笑起来。 伊琳娜走到狭小的厨房后,一阵咖啡豆的搅拌声隐约地响起,因为担心单调的声音会让困意加剧,所以我从藏青色的柔然沙发上站起来,踱着步开始数着古旧墙壁上的裂痕。 “我说过很快吧,”伊琳娜端着两只十分考究的白瓷咖啡杯放到茶几上。 “真的十分感谢,”我回到沙发坐下,她则坐在我左侧的沙发扶手上,“味道浓郁。” “还以为你会喝不惯黑咖啡,”伊琳娜放下咖啡杯的时候,粉红色的唇印犹如月光洒在金色海岸上泛着若隐若现的微光,“你的包里可有刮胡刀么?我这里可没有打扮男人的东西哦。” “带了,”眼神像是被神秘的磁力吸引住一样,不由得再次看着那只带有唇印的茶杯。 “你可以去洗个澡,然后把胡子刮一下,”伊琳娜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敢直视她。 “好,”我低声答应着,喝完面前的咖啡,起身走向浴室。 拧开水龙口后,水汽以极慢地速度在房间里弥漫开。我脱下衣服裤子,整齐的叠好放到整理柜上,试了一下水温后,迈进浴缸里,浴缸不大,需要稍微曲着腿才能正好躺下。温暖和稀薄的空气无限制地放大着睡意,眼皮随着身体的放松而搭在一起,意识坠入黑暗的深渊里。 应该是过了很久,水的温度已经变得不像是之前那么温热,但是房间里的水雾依旧如新鲜的牛奶般浓郁。下体的快感,随着一阵触电般的抽搐后,身体如同台风过后平稳的海面般寂静。一个雪白的身影急匆匆地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又关好,室内掠过一阵微风后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安静的陈列在四周。我连忙起身擦干身体,穿上衣物走出浴室,此时伊琳娜正蜷缩在沙发上酣睡,丰满的胸部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我转过身,对着浴室墙上的一面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才两天,胡须就已经如荒野里的杂草混乱不堪,眼窝深陷,脸颊也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过似的消瘦许多。 “也许是一个梦吧,”我右手捏着下巴喃喃自语。 刮掉胡须后,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当我再次走出浴室的时候,伊琳娜已经坐起来,身子斜靠进沙发里。 “你洗完啦,”伊琳娜抻了抻懒腰,“这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嘛。” “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觉得脸颊有些发热。 “想吃点东西么?”伊琳娜站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山涧中的清泉。 “今天不要去等朋友么?”我点燃一支香烟,也抽出一支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伊琳娜接过香烟,“只有昨天在等,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足够了。”香烟的颜色从蓝色渐渐变成灰色,围绕在她金色的长发周围。 “不会改变么?” “改变对于我这类人而言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那个浴缸,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用过么?” “她也来过,那个瘦弱的中国女孩,”伊琳娜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其三十 “他来了,”像雪一样的白影退后一步。 黑洞里一只围绕着深绿色雾气的手臂以极为缓慢地速度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臂和整个躯干。高出我一个头的模糊怪兽摇摇晃晃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手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被当做武器的工具,但此刻我并不想后退。 “现在时光正好,我要带你回去,”我握一下雪的手,然后松开,面向怪物,身子不自觉的瑟瑟发抖,双拳紧握着护住下颚。 这时,它伸长着手臂,直挺挺地向我抓过来。我向右前一个闪躲,一个勾拳打在它的肋骨上,然而它的身体就像是被注入胶质的玩偶,拳头打在上面没有丝毫着力的感觉。正想收回拳头,它的另一只手已经触及到我的脖子,并迅速地掐住。我试图用腿扫踢它的脑袋,但是它的手臂正在变得越来越长,重重地将我的身体按在冰冷的墙面。 一阵阵呕吐感像是带有钩子一般拉长我的舌头,胃里的酒精和不知道混合的什么东西,一股脑地涌上来。颅腔的压力不断上升,整个脑袋仿佛随时可以爆炸的炸弹,泪水和鼻涕不自觉地流淌出来。我勉强支撑着几近模糊的意识,从衣兜里掏出火机,划开火焰,试图利用这微弱的火苗将勒在喉咙上的大手烫开。但是,当火星燎到怪物手臂的一瞬间,火焰变得巨大,并如捕捉到猎物的蟒蛇以极快的速度缠绕到它的身上。 怪物发出低吟的吼叫声,碰撞到水泥墙壁的音波因为不断回响而变得异常沉重。我被丢到一旁的地上,全身的骨头像是已经粉碎了一样不能动弹,任凭声音震碎我的耳膜。它转过身,企图回到扭曲的黑洞中,但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的边缘,就被一股无力的微风吹成粉末。 火光随着微风的拂过而消失殆尽,我用积攒下的仅有的气力喊了雪一声。但是四处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回复我的话。终于,我撑不住了,眼皮被浓郁的黑暗拉到最低的位置。 《七天——寻猫小记》其三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其三十一 在伊琳娜的家里住了两周后,我返回国内。在码头边,准备上船的时候,她问我:“回去应该会好好生活吧?” “一如既往的艰难,还是需要习惯,”我点一直香烟,也问她点燃一支。 “时间只剩这么多了么?”伊琳娜看着被烟云缠绕的手指说。 “眼睛可以看到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失去和得到的或许成正比例,但总觉得失去了些什么?” “没有找到她的失落?” “算是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接着说,“但是,总觉得,某些碎片只要重新组合就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东西了。” “你给我带来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或许某天我还会在江边找你,我的朋友,”伊琳娜再次露出了如初见时那样的甜美微笑。 “你也一样,”我吐着香烟。 回到国内后,我并没有急着去学校报到,对于我而言,时间还是充裕的很。于是,未同任何人打招呼,犹如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丝毫印记一样,买了张火车票,一个人去了京城。一走就是几年,随后这里的一切,清澈的江水,柔和的春风,刺眼的光芒,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还有那场话剧,那些在生命中逗留过的人,都如同那场梦一样,只不过,那场梦,再也没有来过。 《七天——寻猫小记》其三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