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炉传》 第一章 不速之客 深冬时节,万树木叶尽脱。连绵的群山上白雪茫茫,唯有寒梅绽出数点粉红,如少女玉肌上的几痕胭脂。山下一潭温泉,烟雾缭绕;潭边乱石嶙峋,苍苔点点。几间别致的茅屋坐落潭边,屋后数丛梅竹,几株青松;屋前篱落扶疏,小径横斜。这样的住处,比起仙人的壶中天地,恐怕也不遑多让。 两只鸟儿忽从空中盘旋而下,羽毛华丽,有如天界的织锦;数声啼啭,婉转悠扬,胜却人间的丝竹。 “流虹,云霓,开饭啦!”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鸟鸣一般动听。茅屋的门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探出头来,把盛满精米和清水的两个小碗放在地上,招呼鸟儿过来。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发及肩,一手支颐,脸蛋有如被水流琢磨光滑的美玉,没有半点瑕疵;她专注地看着鸟儿啄米饮水,纯澈的眼睛倒映出鸟儿的影子。 “这么冷的天,你们还苦练回翔之术,可比那只大懒虫勤快多了!是不是冻坏了?过来暖暖吧!”她伸出小手,摩挲鸟儿的羽毛。鸟儿也调皮地用喙轻轻挠她的手心。她用小拇指敲敲鸟儿的头:“痒死了,别淘气了!乖乖吃饭吧!”然而她嘴角却漾起甜美的笑容。 “看着你们吃东西,我肚子也叫了起来。得叫大懒虫起床了,”她向屋里喊道,“哥——快起来,快起来,烧饭去啦!我都要饿死了!” 屋里传来一声嘟囔:“楼儿,我的好梦又被你给打断了。刚才我正梦见自己御剑江湖,行侠仗义呢!唉,大侠沦为你的厨子,处境悲惨啊!” “啧啧啧,是谁昨天信誓旦旦,说要做世上最好的哥哥,带我游遍天下,吃遍好吃的,玩遍好玩的?现在我都饿坏了,有人还只顾着做清秋大梦。俗话说食言而肥,难怪你一点都不饿。”那被唤作楼儿的小姑娘道。 “好吧,爹娘不在,只好辛苦我这举世无双的好哥哥给你淘米煮饭,烧水劈柴……”话音未落,楼儿觉得鼻子被轻轻刮了一下,她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少年已经立在了她身前。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高较一般的成人已不低,面容虽仍稚嫩,却已难掩眉宇间勃发的英气。 “好快!”楼儿惊叹道。 少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一套步法叫‘云起风逝’,像云一般变幻莫测,又像风一样迅疾无踪。怎样?厉害吧?!” 楼儿啧啧道:“你就爱吹牛!你整天哪有用心练功夫,净是在贪玩!” “唉,聪明人的世界,你是不会懂的。我只用花这么一点心思,就足够学会这样奇妙的步法了。”少年伸出小指头,在妹妹眼前晃了晃。 “等哪一天真遇到妖魔鬼怪,看看哥你还怎么吹牛!”楼儿撇了撇嘴。 “那还用说,我一定打得它们屁滚尿流。那时你就在一旁拍手叫好吧!” “才怪!我才不需要你保护。我有她们,比你可厉害多了!” “她们?哦——你是说大花小花啊?” “什么大花小花!这是流虹,你看她身上七色羽毛次第分布;这是云霓,你看她雪白和橙红的羽毛交相辉印。娘说过,万物皆有灵,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你要和它们交流,就要用心聆听她们的语言。”楼儿摊开双手,两只鸟儿跳到她手心,齐睁着宝石般的双目,挑衅地看着少年。 “真受不了你的鸟儿,对我这么凶。”少年悻悻道。 “你对她们好一些,她们自然会亲近你的!” “算了算了,一听到什么诸语之术,御灵之术,我就头大。做饭去了!”少年跑进厨房,旋即又奔出来,道,“柴不多了,我先去拾点柴。你在家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说罢,他向山上的林中奔去,衣带生风,不一会已没入林中。他在林中搜寻着未被雪浸湿的枯枝。不多久,他怀里已抱了一小捆木材。 忽然,家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孩的惨呼。少年心头剧震,抛下手中的树枝,往家中狂奔而去。 少年慌不择路地冲出树林,腿上已不知磕破了几处。只见屋门前,楼儿面色惨白,身体瑟瑟发抖。离她数丈远的地方,立着一只形貌可怖的魔物。那魔物身高近一丈,浑身长满褐色长毛,脖颈上暴血管暴凸,有如盘绕的毒虫。他杯盏般大的双目中凶光毕露,獠牙尖利,似欲择人而噬。 “好鲜美的小女娃,哈哈哈——”他声音刺耳,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滚开!”少年怒喝一声。他强压心头的惊惧,一个箭步,冲到妹妹身前。 魔物狞笑道:“今天大爷撞大运,又一只白嫩的小子送上门。先吃哪一只好呢?” 少年扬起柴刀,指着怪物,把楼儿护在还不太够宽厚的肩膀后。 楼儿早已吓得虚脱,软软倚靠在哥哥背上。 “别怕!”少年强作镇定,低声对楼儿说,“你快点回屋里开启结界。我会尽力拖住他。” “不!我不能留下哥一个人!”楼儿鼓起勇气站直了身子,“我好歹会点法术,可以帮哥。” 魔物冷笑道:“哈哈,真是兄妹情深!这么一来,我倒有点舍不得吃你们了呢!”笑着笑着,那魔物一挥手臂,少年只觉阴寒之气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拍打他的经脉骸骨。他仿佛堕入深渊,冰寒刺骨的水沉沉碾压着他的身体。 眼看哥哥牙关打战、面色惨白,楼儿顾不上害怕,一边呼唤流虹和云霓的名字,一边以双手划出好看的符文。两只鸟儿翩然飞旋于她身畔,忽然合为一只光辉熠熠的凤凰,向魔物疾冲而去,修长的利喙直插那魔物的眼睛。那魔物却不闪不避,伸手凌空一抓,竟将凤凰的长喙攥在手中,往温泉旁的山石上一掷。一声轰响,山石崩碎,凤凰亦零落一地飞羽。它挣扎着想飞起来,但伤势过重,终是无力,又变回流虹和云霓,惨兮兮地躺在地上。 她捧起流虹和云霓,怒视魔头,泪眼汪汪道:“你伤了我哥,还有流虹云霓,我……我饶不了你!” “小姑娘,你本事不大,口气倒还挺大。我这就先来吃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魔物冷笑道。 “去死!”一把柴刀忽劈向魔物的头颅,刀刃爆发出强大的气劲。原来,那少年趁魔物分神之际,倾尽全力摆脱魔功的束缚,忽使出这凌厉的一攻。 魔物见柴刀劈来,反以头迎向刀锋。当啷一声,魔物头上只飘落了几茎头发,少年的虎口却震得鲜血长流。 少年顾不上骇然,长喝一声,刀刃如狂风骤雨般劈向敌人的身躯。这一路“风刀霜剑式”,已经是他目前能施为的最高程度,刀光如风舞,刀意如寒霜。 然而,那魔头伸手往刃影中就这么缓缓地一送,只听哐的一声,漫天都是破碎的铁屑,哗啦啦落了一地。魔物双掌平推,少年勉力提掌一接,整个身子立刻飞上天空,重重砸向身后的积雪。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 楼儿握紧木棍,泪水涔涔而落。魔物一步步向她逼近。 “哥——”楼儿惊呼道。 只见少年从雪堆里挣扎起来,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魔物的双腿。 “好小子,受了我三成力的一掌,竟然还能爬起来!”魔物倒着实吃了一惊。 “楼儿,快走!快去开启结界保护自己!快!” “不!不!”楼儿哭喊道。 少年双手死死不放,浑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头顶和背心全部暴露于魔物的掌下。 “臭小子,放手!否则我一掌拍碎你的天灵盖!”魔物咆哮道。 “楼儿,快跑!听我说,哥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少年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不走!坏蛋,你快放了我哥哥!” 魔头双腿运劲一震,将少年弹开数尺远。谁知少年不折不挠,再度扑上来缠住他,嘴里仍喊道:“楼儿,快去开启结界!这坏蛋不敢把哥怎么样的!你要不去,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饭,看你怎么办!” 楼儿掩面狂奔起来。她冲进屋内,关上了门。从屋里飘起好听的吟唱声,如寥寥长风,潇潇暮雨。木屋的墙壁和窗户泛起淡淡的青光,把整座房屋笼罩在内。 魔头再也按捺不住,一掌拍在少年的头上,将他拍晕了过去。但少年仍保持着双手紧箍的姿势。魔头把他手臂掰开,冲向屋前,伸掌猛拍在青光上。那青光受到震动,现出九重天阙之形,将魔物震退数尺。这青光显然是某种遏制魔力的结界。 魔物连攻数掌,亦无法突破结界。他罢了手,冷笑道:“死丫头,算你走运,还能多活几天。不过你哥哥,可要作我的下酒菜了。” 他把少年扛在肩上,快步奔往谷外去了。 “哥——”楼儿的哭声在山谷间回荡。 过了好久,少年才悠悠醒转,头兀自疼得厉害。他睁开眼,只见自己正躺在一片树林中,身畔不远处,那魔头堆了一堆枯枝,用火石点燃,在上面架了个木架子。 少年的心砰砰乱跳:“他……他这是要把我给烤了吗?” 那魔头瞧见少年醒来了,狞笑道:“烤人肉的滋味鲜美得很,我已经等不及要饕餮一顿了!”说罢,他一把抓起少年的手腕,往火边拽去。 第二章 将计就计 少年直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要提气反抗,但脉门被扣住了,真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只得急中生智道:“你……你要敢吃我,下场惨……惨得很!我的家传神功,可以让我的血中混有剧毒,一吃就会毙命!” “那我就把你的血放干净再吃。”魔物冷笑道。 到火边数尺处,魔头却停住了脚步,丢开了少年,以魔劲凝印,缚住了他的手足。 树林之畔是一条小河,魔头轻轻一掌将小河的冰面震碎,探手入水中。他的手上似乎有磁力般,不久便吸上一条上十斤的大鱼。 少年心下稍安:“他定然不是要吃我,否则就不必捕这条鱼了。” 魔头提着鱼在空中晃了晃,咧开白牙对少年道:“我食量很大,你一身骨头,可不够我吃。我还得加餐。” 说罢,他以手作刀,已将鱼剥开,掏去肠子,用木头一插。 少年心道:“我该想个什么法子逃走呢?”他朗声道:“大哥,我来替你烤如何?我手艺高超,保证色香味俱全!” 魔头讥笑道:“你刚才不神气得很吗?怎地现在又如此没骨气,倒谄媚起大爷了?还是说,你想趁烤鱼时下毒,好毒死本大爷?” 少年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只好讨好大哥你,好保住我的小命了。至于下毒,我更是不敢,不信待会我先吃给你看。” 魔物倒真将他身上的缚印解开了。少年先以石片刮去鱼鳞,又划开鱼肉。那魔物竟将一小瓶盐巴递给少年,少年忙接过了,小心撒在鱼肉上。他这才将鱼架在火上,煞有介事地烤着。鲜红的火苗舔舐着鲜嫩的鱼肉,不多时,已是鱼香四溢。魔头咽了一口口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厨艺倒还不错。” 少年叹道:“那是自然。我爹娘不在家时,由我照顾家里那只小馋猫。偏偏她又挑剔得很,这不,就把我的手艺给练出来了。” 又过了片时,鱼已烤好,少年将鱼递给魔头。魔头如风卷残云般将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吃完后,他盯着少年,笑道:“我还没吃饱。” “这……要不你再抓条鱼,我再烤给你吃。对了,你没什么作料,等我们找个市镇,买些作料再烤,那才叫口齿留香,回味无穷,赛过天上的佳肴!”少年心下突突。 魔物冷笑道:“哼!有你吹得那么好吃吗?走吧!”说罢,魔物把少年一把揽起,扛在肩上,踏雪飞奔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少年问道。 “湮寂城。”魔物道。 少年惊道:“湮寂城?那不是魔族在人间的巢穴吗?为什么要带我去那?” 五百年前六界混战,魔族十万大军借道入侵神州大地,遭遇伏击,死伤惨重。其后天门关闭,魔族残余的部众不能重返魔界,只能浪迹人间,生活在无尽的追杀中。直到几十年前,他们才在地势险要处修筑起湮寂城,召集散落天涯的族民。魔族势力渐增,各佛道门派更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屡次攻伐,都是无功而返。 “自然是把你献给我们少帅当点心。”那魔物笑道。 “少帅又是谁?” “少帅是这世间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你长得虽也不赖,和他可还差十万八千里呢!”魔物道。 少年听出他话里由衷的敬意,心道:“风流倜傥和吃人可不搭边。这些魔头到底要拿我做什么?难道和我爹娘有关?我不妨猜上一猜。” 他当下道:“你就别拿吃人吓唬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依我看,你那少帅定是曾被我爹杀得屁滚尿流,心下不忿,又不敢找我爹寻仇,这才想抓我和我妹,来要挟我爹,是不是?!” 那魔头脸色一变,喝道:“小子胡说八道!你爹根本不可能是我们少帅的对手。少帅不过是想拿你和你妹妹,向你爹换一样宝物。” 少年见魔物一激之下,已说出实情,心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不必担心被吃了。宝物?爹有什么宝物连魔族都想要?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他见那魔物不是要吃自己,胆子大了起来,道:“你那少帅还是怕了我爹。他要那宝物,怎么不直接去向我爹抢?却干出绑架这种低级的勾当?” 魔物冷笑道:“那是少帅念及和你爹是旧识,不愿伤了你爹。若我魔族大军倾巢出动,去抢那宝物,你爹焉有抵抗之力!” 少年满腹狐疑:“我爹怎会和一个魔头是旧识?” 魔物却不答话。 少年心道:“想不到爹竟有这么多事瞒着我,等再见到爹,我非问个清楚不可。不过,若那宝物真的十分重要,也不能轻易让魔族得逞。” 他当下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溢寒。既然你只是奉命抓我,咱们不打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如何?” “交个朋友?!哈哈!我玄岩没有朋友。走罢!”那魔物道。不过,他等于也间接告诉了他的名字。 前方,一座奇秀的大山拔地而起,烟云弥漫,古木森森。玄岩扛着林溢寒一路上山,深入密林深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林溢寒半日多没进食,肚子已经咕咕乱叫。他道:“玄岩大哥,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吧!不然我饿死了,你也没法向你少帅交差了,我爹的宝物你也换不到了。” 玄岩奔至一处石洞前,生了一把火,仍是以魔劲缚住林溢寒的手足,道:“你乖乖待着,我去弄些野味来!”说罢,他大步走了出去。 林溢寒心念电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手足为魔劲所缚,无法动弹。魔族之缚印,是以魔气凝成无形之锁链,缠绕手足;不似人之点穴,是以真气力透穴位,使经脉无法流转。林溢寒的家传功法中,原有卸脱缚印的招数。他依法施为,凝神归元,运转真气至手腕和脚踝处。随着真气的凝聚,他的手腕脚踝竟渐渐“肿”了起来,将缚印缓缓撑开少许。过了一盏茶时间,玄岩还没回来。林溢寒忽一收气劲,手腕脚踝陡然内缩,手足一弹,竟将缚印都卸脱下来。他长吁一口气,心道:“爹所传的招数果然厉害,我功力尚浅,竟也一试成功。”他更不迟疑,当下往洞口飞奔而去。 奔了有近一里路,林溢寒忽听身后传来撞断枯枝的声响,显然是玄岩正飞速追来。林溢寒猛催真气,运起云起风逝的步伐,加速前行。然而这步法他习练未久,并不纯熟。而且,此步法胜在短距离的腾挪闪转,长途奔走并非所长。林溢寒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一慌,步法更见凌乱。 “唉哟——”他忽然大叫一声,撞到了什么硬物上。 “啊哟——是谁!竟敢闯入本王的地盘!”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叫道。 林溢寒后退几步,只见面前是一大块木桩,足有数十人合抱粗。定睛一看时,那木头上的纹理正好形成了一张狰狞的脸,一道长长的裂痕是嘴,两个深深的木穴是眼睛,从这对眼里射出幽暗的光芒。原来,这木桩竟修炼成了精。 深山之中自多妖魅,林溢寒自幼居于山谷,也曾数次碰到山精树魅,不过都被娘轻易降服了。他见到这木精,吃惊之余,倒也不怎么害怕。电光火石间,他心生一计,故作惊惶道:“大王——小的并非有意闯入您的领地!小的本是邻山的一只小狐妖,一直和伙伴们好好地在山里生活,结果今天一个大魔头忽然闯来,说是我们这些妖类都要奉他号令,尊他为王。我们自在逍遥惯了,不愿意听他的,结果他就把我的小伙伴们都杀了!我侥幸逃了出来,可他却不肯放过我。大王你听,那是他追来了!” “岂有此理!什么东西,竟敢在本王这里撒野!你不要害怕!本王原是一株万年大椿树,就快要修炼成仙了,结果却被天雷所烧,只剩下这小半截身子,这才衔恨为妖。不过,要教训这不知哪里来的小魔物,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婆子,快来吧!”那木精震怒之下,双眼裂得更大了。 从他身后出现一只藤精,长条袅娜,体态妖娆,款步而来。只听她尖声道:“老头子,先不要急躁,别中了奸计。”她对林溢寒道:“小娃,你说你是妖,怎么你身上半点妖气也没有?” 林溢寒忙道:“禀王后,小的是狐族,自幼习练化人形之术,所以妖气都已敛去了。” 那藤精咯咯直笑,幽绿色的眼睛朝树精抛了个媚眼:“老头子,这小娃叫我王后呢,嘻嘻!小娃,那你现个形给我看看呗!” 林溢寒心道:“这只藤怪倒是机智得多,不易蒙骗。”他当下搪塞道:“当然!不过我现在心里害怕得很,连怎么施法变身都忘了。你们听,那魔头马上就要追来了!他骄横跋扈,根本不把您二位放在眼里!我对他说:‘我们邻山有一对妖王妖后,英明神武,保护我们妖族,你要再为非作歹,我就去请他们过来消灭你!’结果,您猜那魔头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什么妖王妖后的,我看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吧!要是他们敢来,老子非打得他们神形俱灭不可!’”林溢寒绘声绘色道。 “气死我了!竟敢说本王是不入流的小妖?!本王倒要看看是谁被打得神形俱灭!小娃,你不用害怕,本王会替你主持公道!”那树精大怒道。 玄岩已追了过来,喝道:“小子你跑不掉的!” 树精骂道:“我倒是多厉害的魔物呢,原来不过是个半魔!看本王的绝招!”说罢,他施展起法术,大地剧震不已,四周的林木忽然移动起来,向玄岩聚拢。 玄岩不知这树精为何竟会相助林溢寒,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粗壮的大树,宛如一座繁复的迷宫,树枝密密匝匝,如剑戟刺向中央的玄岩。玄岩呼地一掌拍出,魔气如排山倒海,一株合抱粗的大树被齐根震断,倒飞而出,又撞倒两棵树,力道才衰。 然而林中树木何止千百,三株树断折,又有其他大树移动过来,阻住出口。玄岩怒气上冲,身体外凝出一层坚硬的石甲。他纵身撞入林木中,手足皆如棍棒,当者立折,林中一时木屑纷飞。 树精急运法术,一阵狂风吹过,满地枝条飞舞,纷纷射在玄岩身上。石为土,枝为木,木克土,石甲虽坚固,但在枝条的连番刺击下,也渐渐出现裂缝。玄岩大吼一声,石甲忽然爆裂开来,飞石如雨,透过林木的缝隙,砸向那树精。 那树精被砸得嗷嗷直叫,喊道:“婆娘,快来帮我!” 藤精笑道:“大王,你几千年的道行,怎地连这半魔也收拾不了?看我的罢!”说罢,她忽的抖出两只碗口粗的藤条,如巨蟒般扫向玄岩。玄岩又听到“半魔”这个称呼,狂怒已极,以掌为刀,斩向藤条。谁知那藤条柔韧至极,玄岩掌力被尽数弹开。继而,藤条已缠上了他的身体,向内收缩。树精亦趁机施法,数棵大树如重锤一齐砸向玄岩的头。 玄岩被藤条缠得极紧,一时挣脱不开。他双足猛地一弹,翻至空中,藤条如弓弦被拉开尺许。玄岩一个转身,足尖在树干上一踏,借着藤条的韧性,以己身为箭激射而出,自两株大树的缝隙一闪而过,撞向那藤精。 藤精万料不到他竟借助自己的藤条反攻自己,忙又抖出数道藤蔓,于身前交织成一道藤墙,阻住玄岩。 林溢寒心道:“无论哪一方胜利,我都讨不了好去,我还是逃吧!” 于是,他趁两妖一魔缠斗正酣,蹑手蹑脚地走开了。走了几百步,他才又发足狂奔。 第三章 云空之战 跑出约莫数里路,林溢寒心道:“不知那边战况如何?若玄岩胜了,寻着我的足迹气味追来,我还是逃不了。” 他常在树林中捕猎,擅长凭足迹气味来追捕猛兽,由此推想,玄岩以此法或也能找到自己。他忖度片刻,喜道:“有了!我制造假象迷惑他,让他追出林中,自己却躲在树上。他非上当不可!” 他当下走到一条小溪边,忽又沿自己的足迹退回一棵大树旁,轻巧地爬上树,躺在两根较粗的树枝上,运功封闭毛孔,阻止气味散发。他内功虽仍浅,但自小练起,倒是颇为精纯;如此凝神守息,倒真可将自身的声响和气味将到极低的程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自树下匆匆而过,那自是玄岩无疑。林溢寒忙屏住呼吸,心道:“这厮倒也厉害,两只老妖精都没困住他。” 玄岩追到小溪边,一跃而过,在对岸一番探查,忽又回到溪水中,顺流而下。 林溢寒心下暗喜:“他果然以为我是顺溪流而下,是以没了痕迹,而气味也被水冲去了。” 他想下树朝一方逃去,忽又想:“我现在着急逃跑,又会有痕迹和气味留下,那魔物一会折返回来,还是能循迹追上我。不若在此待着,明早再走。” 他又安静地躺了一会,又累又饿,竟然沉沉睡去。 等到林溢寒醒来时,天色已经大白。他睁眼一瞧,只见自己正躺在一条河谷中,身旁不远处,一个魔头屹立河畔,正是玄岩。 林溢寒大惊失色:“你……你怎么抓到我的?” 玄岩淡淡道:“无可奉告。小子,你那些雕虫小技不要再使了,都是白费心机。” 林溢寒仍是迷惑不解,心道:“难道因为我睡着了,忘记收缩毛孔,被他闻道了气味?还是因为我竟打了呼噜?” 他见玄岩衣衫残破,脸上数道伤痕,显然是和那树精藤精恶战的结果。林溢寒看着他这狼狈样,有几分得意;但一想到自己最终仍难逃魔爪,得意之情不免消散无形。 好在玄岩似乎并没有要向他报复的意思。 天上忽然飞来一只赤红色的大鸟,羽翼上布满骇人的花纹。它一声尖啸,俯冲而下,双翅带起的飓风掠过河水,卷起漫天水花。 大鸟停在玄岩和林溢寒身前,高昂着头,凶残的眼神冲林溢寒扫来扫去。从鸟背上跃下来一个魔头。那魔头发长及膝,脸上疤痕累累,额间刺着一轮黑色的太阳,顶门则生有一只尖尖的长角。魔族崇尚黑暗和毁灭之力,他们信奉在太阳的对面,有一轮暗日,专主杀戮,可吞噬世间一切光明。 林溢寒只觉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玄岩瞪着那魔头,冷冷道:“你飞云骑和我苍狼骑素来互不干涉。你来此作甚?!” 林溢寒心道:“久闻魔族有飞云骑和苍狼骑两只骑兵,来去如风,战力惊人。原来玄岩是苍狼骑的,这魔物却是飞云骑的。看来,这两只队伍关系不咋地。” 那家伙狂笑几声,道:“我乃桀帅座下掌旗使犀角,特来相助!” 玄岩摆了摆手:“不过是把这小鬼带到湮寂城,何须相助!” 犀角轻蔑道:“不需要?!笑话!少帅派你去抓两个小鬼,你却只抓来一个。昨日收到你发出的消息后,城主大发雷霆,骂少帅用人不当,说要治你的罪!是少帅苦苦求情,城主这才息怒,派我来接应你。你敢违抗城主的命令么?!” 玄岩说:“城主之命,自然不敢违。只是你可有凭证?!” 犀角冷笑道:“这是城主的令牌,我看你还有何话可说!”说罢,他拿出一块石牌,在玄岩脸前一晃。 看着那石牌,玄岩只好上前行了个礼:“既是城主之令,犀角大人便请下指示吧!” 犀角得意道:“我特带来桀帅的迦楼罗鸟。此鸟数个时辰,便能带我们回湮寂城!否则似你那般步行,不知要到何时才回。”说罢,他对身旁那恶鸟喝了声:“长!” 那鸟儿身躯迅速膨胀,翼展竟长至上十丈,头高足有五丈,有如一座小山。犀角跃上鸟背,玄岩也拉着林溢寒跃上,让他紧紧抓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鸟羽。那鸟长鸣一声,声震寰宇,山鸣谷应。它一扇翅膀,河谷中许多树木哗啦啦地折断。 迦楼罗冲上云霄,往南方飞翔。林溢寒紧紧抓着鸟羽,身畔狂风呼啸,严寒砭骨。身下云海翻腾,山川、河流和森林都没入茫茫一片中。 也不知飞了多久,身下那迦楼罗忽猛扇翅膀,一个急转,几乎要把林溢寒掀下鸟背。只见东方飘来一朵金光万丈的祥云,把半边天都染得金灿灿的。 迦楼罗长鸣一声,声音如敲碎破锣,尖利刺耳。那团金云中则飘来悦耳的啼鸣,和迦楼罗的尖叫形成鲜明对照。 林溢寒发现,那团金云竟是一只大鸟。它双目若日月悬空,照彻云天。 “畜生!竟敢来骚扰桀帅的座驾!鸟儿莫怕!我助你杀了它!”犀角大喝道。 林溢寒道:“那是天界的神禽,名曰黄鸟,非同小可。天帝将它赏与白帝,专司刑罚人间之魔物。哈哈,你是打不过它的!”他自幼便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从爹的典籍中见识过许多珍禽异兽,因此识得这只神鸟。 犀角惊异道:“臭小子,你竟认得它?区区一只翎毛畜生而已,能有多厉害!” 迦楼楼周身的赤红色愈加醒目,如血水渗入空气中,渐渐汇成一轮血月。月中似有无数恶灵咆哮。这恶灵血月,凝聚着被迦楼罗所吞噬的无数怨魂之力。迦楼罗扑展双翅,那血月向黄鸟疾斩而去。那黄鸟似不敢沾染那血光,展翅高飞,越过血月,直扑迦楼罗的脊背。血月凌空倒飞,旋斩向黄鸟。 黄鸟扭转脖颈,眼中射出一道光耀夺目的利剑,劈向血轮。林溢寒只觉双目被强光刺痛,忙闭上眼睛。光剑插入血轮,有如一轮骄阳在血海中翻腾,景象壮美可怖。 迦楼罗连声哀鸣,似在向犀角和玄岩求助。犀角跃上半空,两把钢刺疾插向黄鸟的双目。黄鸟突遭偷袭,急忙扑腾翅膀避开。犀角便如附骨之蛆般紧追不放,钢抓离黄鸟双目越来越近。黄鸟猛一低头,钢刺便插入它的额上。 黄鸟一声悲鸣,高飞几十丈,创口淌出银色的鲜血。它瞪视犀角一眼,光剑斜砍向犀角。就在这时,玄岩忽然跃向黄鸟的身后。只见他双手交错,从他手心飞出一张黑色的巨网,从身后向黄鸟罩去。黄鸟正全力攻向犀角,未料从身后竟突然出现大网。它躲避不及,被大网罩在其中。那网越缚越紧,凝成一个深黑色的箱子。漫天金光旋即消散,像被吸入那黑箱似的。玄岩大喝一声:“封!”那黑箱牢牢封禁,箱壁抖动不停,显然是那黄鸟正在箱中猛烈挣扎,但许久也不曾挣脱。 犀角嘿然道:“你这招‘暗无天日’,很是了得啊!”玄岩道:“承蒙少帅厚爱,将这绝招传于我。黄鸟要挣开尚需一段时间,我们不如速速离开。” 林溢寒冷笑道:“三个打一个,有什么了不起!那神鸟可不会就这般轻易被制服的。” 果然,片刻后,那黑箱抖动得更加厉害,从内已隐隐透出金光。 “看来我以绝技也只能封住这鸟儿片刻。唉,到底是神物,我无法抵敌。”玄岩长叹一声。 犀角道:“何必丧气!看我来助你!”说罢,他喝声:“紧!”从他手中射出道道紫气,缠于黑箱四周,向内收紧。 黄鸟似乎有些不支,那黑箱一点点向内收缩,渐渐只剩下初时的一半大小。 “你我今日能除掉这畜生,也是大功一件!哈哈!”犀角纵声大笑道。 忽然,空中炸雷般一声巨响,金光破壁而出,黑箱已碎为齑粉。黄鸟振翅高飞,脱出桎梏,虽满身鲜血,仍疾扑向迦楼罗。迦楼罗一声尖啸,向下方俯冲而去。 “鸟儿,勿要惊慌!”犀角大喝道。但他适才魔力剧耗,已无法控制住鸟儿。那迦楼罗一个劲地在空中翻腾躲避,躲避利爪长喙。林溢寒紧紧抓着鸟羽,只觉自己像是狂风中的一粒微尘,随时可能被卷入空中。 黄鸟迅猛异常地扑击,利爪在迦楼罗身上插出一个个窟窿。那迦楼罗以被激起了魔性,狂暴地反攻。赤色和金色凌空纠缠,如同两颗星辰撞击,激起万道光芒。空中飞羽乱舞,纷纷扬扬;鲜血四溅,好似下了场银红色的雨。 林溢寒紧攥着鸟羽,双手已然脱力。这时,黄鸟的利爪竟向他所在的地方抓过来,把林溢寒整个地罩在其中。狂风扑面,林溢寒觉得满头长发都要被生生扯离头皮。他在空中使劲一荡身子,躲开黄鸟的利爪,扑向迦楼罗的背上,欲抓住另一只羽毛。谁知这时迦楼罗一个翻腾,他竟扑了个空,飞速坠向下方。 林溢寒一阵目眩,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狂风像要把他的眉眼都铲平。不多时,他便穿越了云海,跌向山川。他只觉心跳急速加剧,连呼吸都要停止。 第四章 昆仑剑阵 忽然,林溢寒觉得自己似落入了一床棉被中,极柔软极舒适。下落之势陡缓。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片金色鸟羽之上。那鸟羽有如一叶轻舟,载着他缓缓飘落。 他正身处一片群山环绕的盆地中,盆地里温度宜人,虽在冬天,花草也颇为繁盛。他死里逃生,刚想长吁一口气,却见犀角也从空中坠下,速度比自己还快得多。在快要触到地面时,犀角往下重重拍出一掌,轰出一个巨大的坑,抵消了下坠之力。他从坑里跃出,看来安然无恙。 “臭小子,跑哪里去了?”犀角高呼道。 林溢寒翻下鸟羽,低身伏于长草间,想逃过犀角的搜寻。忽然,他只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忙着地滚开。劲风贴着他身畔斩下,撕裂大地,掀起的泥土青草兜头盖脸溅了他一身。林溢寒腾身后跃,只见犀角紧跟着又是一掌,拍向他胸口。 林溢寒施展云起风逝的步法,身子往涣卦位一滑,堪堪避过这一掌。他见犀角招招都是要取自己性命,惊道:“你要杀了我?!你不怕你们少帅找你算账吗?!” 犀角冷笑道:“吕彻是玄岩的主子,又不是我的,我又何必怕他!我接受的命令,其实便是杀了你!”说罢,他已亮出两把钢刺,抛向林溢寒。 林溢寒的步法本就不精,动作一慢,后退的方位竟被一把钢刺阻住。他若不停步,等于自己将腿送到钢刺上。他只好急转方向,但另一把已抓向他肩头。 正在危急关头,两块大石忽凌空飞来,砸在犀角两把钢刺上,已将钢刺砸落在地。只见玄岩飞身扑来,双拳如流星怒锤向犀角,喝道:“犀角,你要作甚?少帅命我将这小子毫发无损地带到湮寂城,你岂能伤他!” 犀角格开玄岩的攻击,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少帅的命令早已不作数!你区区一个半魔,竟敢阻我?!” 玄岩大怒道:“少帅都将我视作兄弟,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叫我半魔?去死吧!” 两个魔头斗成一团,打了个旗鼓相当。林溢寒则加快步伐往山谷外逃去。 身后传来两个魔头的劲气交击声和叫骂声。只听犀角道:“混账!住手!那小子已经跑了!我们快去追!” “他跑不远的,先干掉你再追他不迟!”玄岩道。 “你又何必死守吕彻的命令?这小子有什么重要的?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除非少帅亲口告诉我命令有变,否则,就算是你们桀帅亲来,我也会拼死护得他周全。” 林溢寒远远地听到玄岩这么说,心道:“他虽是个魔头,倒也是忠心耿耿。树精和犀角都说他是半魔,这么说,他其实有人类的血统了?他是因为我才和犀角打起来的,我却自己跑了,是不是太不厚道?”他转念又想:“哼,他又能比犀角好到哪去?我还是快跑吧,让你们两个魔头自相残杀吧!”他当下往盆地边缘跑去。 忽然,天上飘来上数十条光芒,或青或白,或赤或紫。林溢寒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二十来把缭绕着腾腾瑞气的利剑,散布长空,如群星璀璨。剑上诸人青衫白冠,衣袂飘摆,气度不凡。 为首一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二三岁,面如刀裁,眉若墨画,身下长剑清光潋潋,仿佛一泓秋水。他朗声道:“昆仑弟子叶萧然带领众师弟在此。阵中魔物,你等插翅难飞,不如速速就擒,与我们回昆仑,听从掌门师父发落。否则格杀勿论!” 林溢寒一听大喜,昆仑碧霄宫历来被尊为玄门第一大派,绵延千年之久,派中高手辈出,道法剑术超卓。这些门人虽是年轻弟子,但二十多人对付这两个魔头,应当不成问题吧。他心道:“怎的忽然有这么多碧霄宫弟子出来?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犀角和玄岩当即罢斗。犀角朝空中破口大骂:“一群乳臭未干的牛鼻子,犀角大爷纵横江湖时,你们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 叶萧然下令道:“结阵!”众弟子跃落山头,只余飞剑仍高悬空中。漫天剑光粲然,如云蒸霞蔚,按东西南北四方,分为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阵。玄门弟子遇到强敌,常结阵法以破敌,随人数不同,阵法亦不同。这样二十八人齐结阵法,是碧霄宫驰名天下的二十八宿剑阵。 “星斩八荒!”叶萧然喝道。他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然后疾指向飞剑。其余弟子如法炮制。那漫天长剑忽然聚为一簇,剑芒交织成一把巨剑,青龙为剑柄,白虎为剑刃,朱雀为剑背,玄武为剑锋,带起毁天灭地的凌厉剑风,直劈向玄岩和犀角。长天好似都被这一剑撕开了个豁口,万丈银河飞泻而下。 林溢寒看着这璀璨的剑光,只觉血脉贲张,心道:“若我也会这样的剑术,那该多好!” 犀角和玄岩无法可避,只得奋起抵挡。犀角催发全身魔力,于身前形成一面坚逾金铁的巨盾;玄岩亦急运魔功,平地突起一座厚逾数丈的土墙,挡于二魔之前。 “轰——”剑光到处,土墙坚盾瞬间崩碎,化为齑粉。但靠着这一阻,犀角和玄岩已跃出剑锋之下,发足狂奔。 “星垂平野!”叶萧然没想到他们一招不敌,便即逃窜,忙下令师弟们变招。众剑重飞上天,又一齐坠向犀角和玄岩身前,星光如屏障,阻拦犀角和玄岩的去路。 然而,两个魔头也非寻常之辈,他们已瞧出星屏中的薄弱处。犀角亮出钢刺,击向一柄飞剑。玄岩亦运功于拳,双拳外土石凝结,已成两把重锤,敲向另一柄飞剑。 两个魔头均知,若不趁早破阵而出,恐怕要毙命此处,因此这两招,都存了殊死相博之意,攻势何等刚猛。两柄飞剑竟似有些畏惧,稍稍向后退避,等待其他剑来相助。 然而,就趁着这一当口,两个魔头已双双跃出星屏,几步便冲上山头,消失在山另一侧。 “追——”叶萧然喝道。 众弟子纷纷跃回长剑之上,御剑疾飞,追赶两个魔头去了,瞬间已隐没在云空中。 “喂——”林溢寒冲空中喊道,然而哪有人理会他。 谷中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溢寒心道:“本来指望这些碧霄宫门人能带我一起的,谁知他们根本不理我。不过,总算逃离了魔爪,我找找回家的路吧。” 林溢寒翻越山岭,四顾茫茫,竟不知家在何方。所幸他还模糊记得自己之前是一直往南行,如此说来,回家便是要一路向北。此刻太阳已然西沉。根据太阳的方向,他辨认出北方,一路踩着些乱琼碎玉,迤逦前行。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那天色由苍白渐转为浓黑。走了约一个多时辰,他走入一大片森林。林风飒飒,树枝摇荡,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还好林中并无积雪,地上还堆积着梧桐和银杏的落叶。林溢寒已一天多没吃饭,饥肠辘辘。他找到了一条小溪,在溪边生了火,捕了条鱼,架在火上烤。火苗轻吐,整个林子不久便弥漫起阵阵香气。 林溢寒望着火苗,想着爹娘和妹妹。忽然,他觉得背部被什么东西拍打了一下,他忙回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等他转过身来,火上偌大的一条鱼,竟突然不见了。 “是谁!要是想吃鱼,那便一同坐下和我共同享用如何?这般偷偷摸摸,是何用意?”林溢寒喊道。他四处望去,天色已晚,林子里一片黯淡,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见鬼了。”林溢寒回到火边坐下。还没坐稳,自己的头上又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他伸手一摸,竟抓住一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鱼头。鱼头上还残留着香气。远处,响起一声奇怪的叫声,既似猫叫,又似一个人在咯咯偷笑。 林溢寒往笑声发起处极速奔去,只见一团白色腾身往一棵大树的高处蹦跳,林溢寒提气一纵,便踩上了一根树枝,足见在树枝上轻轻一点,又跃向“那团白色”栖身的树枝。它忙往更高的枝头纵跃。 林溢寒抓住树枝,孰料那碗口粗的树枝竟嘎吱一声断折,显然是被“那团白色”做了手脚。林溢寒一不留神着了道儿,从树上跌倒泥里,屁股摔得生疼。 那团白色扭过头来,林溢寒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小猫,此刻它的小爪子捂着胸前,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笑得合不拢嘴。那猫儿一身纯白,额头上却有着美丽的花纹,如同戴了顶精致的小帽,煞是好看。 林溢寒看它长得如此可爱,倒也不生气,只是受过的捉弄不可不还。他在树下沉思着计策。 那猫儿对他做着各种鬼脸,见他没反应,似乎觉得无聊,故意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林溢寒灵机一动,想了一招,于是先不去管那猫儿,从河里又打起一条鱼,架在火上。这次,他烤得更加卖力。那猫儿在树上闻着香味,忍不住口水直流。林溢寒待鱼烤好后,故意走开。 那猫儿甚是精明,在树上张望许久,见林溢寒走得远远的,才从树上跳下,扑向烤熟的鱼儿。 它爪子甫碰到那鱼,全身一震,竟被震晕在地。它雪白的羽毛霎时蓬了起来,像一个大毛团。 林溢寒从林中走出,双手轻轻扑住猫儿,把它抱起来,笑道:“我在这鱼上用真气布了震劲,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 那猫儿悠悠苏醒,晶莹的眼睛望向林溢寒,似乎要淌出泪水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它的小嘴巴撅着,伸出小舌头,似乎想轻轻舔林溢寒的鼻子。 林溢寒看着它的样子,想起自己和妹妹也曾养过一只猫儿,却不幸早夭,但那可爱劲儿,倒和眼前这猫儿有几分相似,他不禁叹了口气:“我便放了你,想吃鱼,我给你吃就是了。你可不许调皮了!”说罢,他把猫儿放在地上,松开了手。 那猫儿倒似真乖了起来,在地上伏了片刻,又凑到林溢寒身旁,用柔软的毛发去蹭他的腿。林溢寒被它蹭得很是舒服。忽然,他觉得脚下一凉,只见自己的一对草鞋竟被那猫儿脱下。它将鞋子扔进水中,又跳回树上,望向林溢寒,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挑衅和自豪。 林溢寒不怒反笑。适才还是孤单寂寞,现在有这猫儿和自己胡闹,觉得很是好玩。他想着如何回敬那猫儿。想了片刻,没想到什么好主意,索性躺在地上,看那猫儿如何先捉弄自己,再行还击。 躺了片刻,那猫儿还未见动静。林溢寒睁开眼睛,就在那个时候,他看见一片粉红从上面飘落,坠向自己。 第五章 天降少女 林溢寒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团粉红已经跌在自己的肚子上。林溢寒先是一阵剧痛,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被跌出来了;接着,他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粉红色衣衫的小姑娘,正坐在自己身旁,一脸歉意地望着他。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双眉弯弯,星眸粲粲,长长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火光映照下,她雪白的脸颊上添了几抹晕红。她的秀发垂落,好似天际的银河。然而,她最美的却不是雪肤花容,而是眼角眉梢的一种灵气。不知多少的天地精华,方能铸出这样的人儿。林溢寒不禁看呆了。以前,他总觉得世上不可能有比妹妹还好看的女孩,此刻才知自己错了。不过,这一点将来绝不能对妹妹说。 “对不起,是不是把你砸痛了?”小姑娘赧然道。 “没……没……”林溢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看着他的窘态,盈盈一笑,露出两个笑涡。看着这笑容,林溢寒觉得人世间所有烦恼忧愁仿佛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小姑娘一声唿哨,林溢寒见刚才那猫儿竟从树上跳下,几步便扑入小姑娘的怀中。她轻轻刮了刮猫儿的脸,说:“可不许再乱跑了!害得我找这么久。”那猫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抬起小手挠了挠她的手心,冲她一笑。 “这是你的猫儿吗?”林溢寒问道。 “她不是猫儿,她是白苏。”小姑娘说。那白苏瞪了林溢寒一眼,然后背过头去,一副不屑的样子。 “白苏是什么?”林溢寒疑惑道。 “白苏便是白苏啊!白苏最不喜欢别人叫她猫儿了。” “喔——这个样子啊。好吧,白苏姑娘。”林溢寒嘴上虽这么说,心下却不以为意:“这分明就是一只猫儿嘛!” 小姑娘身上穿着单薄的裙子,此刻冻得有些瑟瑟发抖。林溢寒忙说:“你去火边烤烤吧?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小姑娘抱着白苏坐到火边,说:“谢谢!我来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冷的!阿欠!”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怎么从天上就掉下来了?”林溢寒问道。 “我一直生活在一座挺大挺美的宫殿中,今天我和白苏到花园玩儿,白苏调皮,钻进了花园里一口枯井,我就跳下井里去找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到这儿来了。”小姑娘也是一脸疑惑不解。 “那可真是奇怪。也许是碰巧穿过了什么结界吧?” “那我该怎么回去呢?”小姑娘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脸上忽然绽出甜美的笑容:“嗯!这样也好!终于可以在外面好好玩下啦!” “你不着急回去?”林溢寒问。 “我在那宫殿里可无聊了,爸爸都不陪我玩。身边的那些大姐姐们总是盯着我,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特别没劲,只有白苏整天逗我玩。嘻嘻,现在可没谁管着我了。你带我到处去转好不好?”那小姑娘摇晃着林溢寒的手,对他说。 “这个……老实说,我对这边一点也不熟,不知道该去哪里啊。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从小就生活在一片山谷中,很少出来,这次也是碰巧被带出谷而已。”林溢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姑娘拍手道:“这样就更好了!咱们便这么乱走,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反正哪里都是新鲜的。” 林溢寒觉得她的想法既大胆,又刺激,只是心下仍挂念着爹娘和妹妹,问道:“你若在外耽搁多时,你爹娘不会担忧么?” 小姑娘轻叹一声:“我娘很早就过世了。爹爹一直都很忙,很少来管我。若我真的不见了,或许他才会挂念我,寻找我。” 林溢寒听着她的话,心下恻然,暗想:“她这么小便没有了娘,又很少能见到爹,真可怜……我应当陪她去玩,让她开心才是。她这么柔弱的样子,我岂能让她独自在这陌生的地方闯荡?反正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索性和她一路向北,沿途游逛,倒也逍遥自在。若能找到回家的路,便请爹想办法送她回去。”到底是少年心性,他一想着接下来可以和这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一起游玩,见些从没见过的玩意儿,不禁喜形于色。他点头道:“这样,我们便结伴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小姑娘拍手道:“你真好!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姜若瀛。” “林溢寒。” “林溢寒?嗯!嘻嘻,你的名字可不就是现在么——这风吹来,真的好冷!”姜若瀛一边吐了吐舌头,狡黠地一笑,一边搓着被冻红的小手。 林溢寒见她调侃自己的名字,微微一笑,解下自己的棉衣,递给若瀛,说:“快穿上吧,别冻凉了!” “可是,你自己怎么办啊?” “我不怕!我从小就练武,身体健壮着呢!”林溢寒使劲拍了拍胸脯。 姜若瀛支颐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我有办法!”说罢,她把光洁的手指放在小嘴边,吹出悦耳的口哨。过了一会,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咆哮,一只一丈长的黑熊竟扑了出来。 “小心!”林溢寒拾起一根木棍,拦在姜若瀛身前。 “别!他是我请来的朋友!小黑,过来吧!”姜若瀛向黑熊招了招手,那黑熊低下高昂的头,极温顺地走到姜若瀛的身前,咧开大嘴,似向她微笑。 林溢寒瞪大眼睛地望着姜若瀛,说:“你用了什么魔法,他竟这么听话?” 姜若瀛粲然一笑:“我没有用什么方法啊!只是从小便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他们也愿意和我做朋友。” 林溢寒想起妹妹林小楼苦修诸语之术,也不过能听懂动物们的话,但若要吩咐他们做东做西,却办不到。这姜若瀛却不必学习,就有这样的能力,真叫人羡慕。 黑熊将身子一蜷,躺倒在地上。姜若瀛去倚在黑熊的肚子上,还招呼林溢寒一块过去。林溢寒一边咂舌,一边去伴着姜若瀛坐下了。黑熊硕大的身躯挡住了风,四肢把两人围在自己的怀抱中,甚是暖和。白苏也钻进来一起凑热闹。 林溢寒笑道:“熊大哥,今番借了你的怀抱,以后我可再也不会去得罪你的朋友们了。” 若瀛对黑熊低语了几句,然后朝身旁的林溢寒扮了个鬼脸,笑道:“小黑说了,要是你能帮他教训教训那些捕杀它朋友的人们,他会更感谢你的!” 林溢寒拍了拍黑熊的巨掌:“那便说好了!” 夜已深沉。在黑熊温暖的怀抱里,两人听着风摇动树枝的沙沙声。一两颗星辰从树枝间探出头来,闪烁在若瀛的瞳孔里。 “在我的家乡,每到夜里,银河足有半边天空那样宽阔,从天边一直淌到宫殿四面的青山上。星光从河里溅落,汇成银灿灿的瀑布,从山头倾泻而下,又聚为山脚明澈的湖泊,湖上织了一层丝纱般的光晕,湖水是温热晶莹的,我常和姐姐们就去湖泊中沐浴,看见斜月如小船停泊在银河边。姐姐们说青女和素娥让长发从船舷上垂落,浸在银河里洗濯。”若瀛看着几点疏星说。 “好美的地方!什么时候,我若也能去你家看看,那就好了。”林溢寒心驰神往道。 两人说话间,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六章 囊中羞涩 第二日清晨,林溢寒觉得有什么虫子似乎正往自己嘴里钻。他从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嘴里竟被松针叶儿塞得满满的。不远处,白苏得意地摇晃着身子。 “哼!坏猫儿,又淘气!” 姜若瀛却早已起来了,站在旁边扑哧地笑:“她不过是看你太懒了,这才忍不住要把你叫醒。” 林溢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阳光透过林木的缝隙,洒满姜若瀛的头发,在她身后留下一道美丽的剪影。她的脸似乎刚才溪水中洗过,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儿,白得透明的肌肤里浸着桃花般的嫩红色。 林溢寒只觉心旷神怡,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溪水边,用清水洗了把脸,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 “我们这就出发吧!”林溢寒笑道。 “嗯!” 白苏欢快地跑在前方,脚步轻盈。显然姜若瀛那宫殿把她也给憋坏了。林溢寒仍是把棉衣解给姜若瀛,好在行走之中,一点也不觉得冷。 走出树林,竟是一条官道。那官道甚为宽敞,路上还留着被车轮碾过的辙痕。路旁丛生着数珠梅花,淡香裛裛,亭亭玉立。沿着官道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小镇。虽然只有千百来户人家,可对于林溢寒和姜若瀛而言,已是极新鲜好玩的去处了。镇上房屋多是木制结构,杂以数间青砖大瓦房,想来是镇上头面人物所居住的地方,房屋屋顶倾斜,屋檐上还设有防雨槽。这是南方多雨之处民居的常见形态。几户人家的屋檐上海挂着铃铛,微风拂过,叮咚有声。一条小河穿越小镇,河上飞跨数座小桥,或平或拱,或石或木,或如安卧之龙,或如欲翔之鹤,颇为别致。三三两两少女,在河畔嬉戏,衣袂翩跹,欢声笑语。 林溢寒和姜若瀛沿着镇子的碎石路一路前行,两眼都睁得老大。两旁的民居多敞开着房门,儿童在门前玩耍,老人则搬着条凳儿,在门口晒太阳,一副祥和的图景。一些三十来岁的叔叔婶婶看见两人走来,都啧啧称赞:“这是谁家的女娃,长得真好看!嗯,这男娃也蛮俊的嘛!”若瀛听到这称赞,不禁有些羞涩,她低声对溢寒说:“我真的挺好看的么?” 溢寒听她这么一问,哑然失笑:“若瀛,难道没谁这么夸过你好看么?” “没……”若瀛摇了摇头。 溢寒微微一笑:“那你想听夸么?我多夸你几句好不好?” 若瀛点了点头,忽然又摆手道:“不必啦不必啦……我会不好意思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前方传来喧闹嘈杂的声音。原来他们已到了镇上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市集。只见数百步的河道两旁,铺着宽阔的石板路,路旁是零次栉比的店铺,有杂货铺、琳琅满目的绸缎铺、当铺、药香四溢的生药铺、挑着杏帘儿的酒楼、卖刀剑的铁匠铺、经营博山香、沉水香、安息香、瑞脑、胡椒、苏木等诸种香料的香料铺等等。河畔则摆着各色的小摊,小贩们扯着喉咙兜售着各种货物——吃的有糖葫芦,麻糖、炸糕、酥饼、炒货……玩儿的有布扎的小人儿、草编的蚂蚱、铜手环、竹马……此外,还有乐器、古玩,还有道士卖各种符咒的,却也不知是灵还是不灵。 两人直看得眼花缭乱。那些小贩见他们眼中尽是好奇的神色,便扯了喉咙向他们吆喝:“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啊!北海的贝壳昆仑的琼枝凤凰的蛋麒麟的角鲛人的珍珠,应有尽有啊!” 姜若瀛左瞧瞧又看看,忽然在一个卖头饰的小摊前停下来了。她看着一条银色的发带,似乎非常喜欢。商贩看见来了位漂亮的小姑娘,忙不迭地说:“小姑娘,你真有眼光!这发带是用南海的鲛丝织成的,入水不濡遇火不烧。你戴着一定美得不得了!” 姜若瀛迟疑道:“我可以戴它么?” 那商贩的头点得跟捣米似的。若瀛嫣然一笑,把发带系上,问林溢寒道:“好看么?” “那当然了!”林溢寒重重地点了点头。 若瀛对商贩连声称谢,拉着林溢寒转身走向另一处货摊。 那商贩大喊道:“喂!你还没给钱呢!” 若瀛转过头来,疑惑道:“给钱?那是什么东西?” “好啊——你没钱拿走我东西干什么?!”商贩睁圆了眼。 若瀛委屈道:“我问你可以戴么,你说可以的……” “我只是让你试试,试好了想要就得买!青天白日的,你想当强盗么?”商贩伸手就要抓向若瀛。 林溢寒一把把他的手挡开,说:“付钱是么?我有!” “喔?你有钱?好!这是鲛丝发带,一共值十两银子,快点拿来!”商贩摊开油乎乎的手。 身旁此时已聚了些围观的人众。有人打抱不平道:“喂!你这不是欺负小孩么!什么鲛丝,分明是胡说八道。我看这发带顶多值五钱银子。” “去去去!我爱卖他们爱买,没钱就闪一边去!”商贩喝道。 “十两就十两!”林溢寒拍了拍胸脯,装作伸手进衣带摸银两的样子。他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对若瀛说:“跑!”说罢,他拉着若瀛,往镇外狂奔起来。 那商贩愣了片刻,扯开喉咙大喊道:“抓贼啊,有贼啊!快抓住那两个小毛贼!” 身后立刻便有数十人呼号着追过来。林溢寒使出云起风逝的身法,脚底生风,带着若瀛在人群中穿来插去。不多时,他们已然奔出了小镇,往密林中一路逃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后面的吵嚷声终于消失了。姜若瀛用双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抬起头来,小脸因急速奔跑涨得通红。她惊魂未定,眨着大眼睛问林溢寒:“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那叔叔好凶,非要我给他钱,钱又是什么东西?” 林溢寒道:“在外面的世界,钱是非常厉害的一种玩意。有了钱,就可以和商人换你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钱就能换东西呢?难道它有什么神奇的功能?”姜若瀛好奇道。 林溢寒摸了摸脑袋:“这……这可怎么解释呢?对了,我爹曾向我说过钱的来历,你愿不愿听?” 若瀛拍手道:“好呀好呀!” 林溢寒当下道: 我小时候,有一次爹出远门,带回来好多黄灿灿白生生的东西,倒是蛮好看的。爹说:这些都是金子和银子,也就是钱。有了它,人们就能满足各种欲望—山珍海味、香车宝马、琼楼玉宇、前呼后拥……甚至操控别人的自由和生命;可没了它,便会挨饿受冻,遭人冷眼和欺凌。 我把那东西翻来覆去地看,问爹: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样子,也没有蕴藏着什么灵力,为啥会这么厉害? 爹笑道:它的力量就来自于人心。上古之世,人心敦朴,筑巢而居,结绳而记,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饥则食草木之实,渴则啜清溪之水,衣不过蔽体,食不过果腹,怡然自得,无欲无求。太朴既散,人心丧乱,莫不追逐外物——眼欲观丽色,耳欲听丝竹,舌欲甘酒肉,身欲裹狐裘。只不过,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往往是稀少的。你如果有了,我就没有。我如果不能从你这里夺走,就只有以别的东西同你交换。当时,伏羲见众人以物易物,很是麻烦,就发明了钱,让大家用钱来易物。起初的钱是贝壳什么的,后来,就变成了金银。 不过,令伏羲大帝始料未及的是,钱自此便有了操控人心之魔力。俗话说,人为财死。世间多少人,为钱财奔忙一世;但富贵不过东流水。到头来,千金散尽,只剩一抔黄土,可悲可笑! 我妹妹问爹说:爹,那钱既然有这样的力量,如果我们能好好利用它,也能造福他人呀! 爹说:楼儿,你说得很不错。钱本无善恶,善恶在于人心。若做到无欲,钱就不能夺人之心志。爹爹这笔金银,便是要去散发给一处灾民。你们日后行走江湖,若遇到那些为富不仁,横征暴敛的家伙们,不妨也替他们花花金银吧,哈哈! 姜若瀛听他讲完钱财的来历和魔力,恍然大悟道:“难怪那叔叔那么凶,原来是我没有给他钱。可是我没有钱呀!平常在宫中,什么东西都是可以随便拿的。金银宫里倒是有许多,只是那些都是装饰物,和石头啥的也没什么区别嘛,谁知道它们竟是钱。” 林溢寒耸耸肩道:“唉,可惜我也没有钱。我和妹妹穿的衣服,都是娘亲手缝制的;吃的果子和肉,都是自己采集和捕猎的。” 姜若瀛从头上解下丝带:“既然这样,我们把这丝带还给那叔叔好了,他拿着卖了钱,才能给他的家人们买吃的……不过,那叔叔太凶了,还说咱们是贼,我可得教训下他才行……咦,白苏呢?白苏没有跟着咱们一起跑过来,会不会被抓到了?”她焦急地吹着口哨,呼唤着白苏。 林溢寒道:“不会的!白苏那么精明,说不定此刻又在哪儿捣乱呢!” “可是……我得去镇子里找她。”姜若瀛说。 “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可还都顶着贼的帽子,现在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姜若瀛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笑:“我有办法,咱们可以易容改装!” “什么?你还会易容术?只是又去哪里寻找易容的材料呢?”林溢寒吃惊道。 “这个不难,看我的!”姜若瀛说罢,往林中收集了些落叶和枯条,堆在一处,小手握成一个好看的形状,喃喃念了几句咒语。只见白光一闪,那堆落叶竟然变成一条玄青色的道袍,树枝变为天蓝色的道帽。她把如水长发挽起,戴上道帽,披上道袍,长袖飘飘,神采飞扬,刹那间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林溢寒看傻了眼:“你究竟还会多少奇怪的法术啊?” 姜若瀛笑道:“这不过是些简单的幻术而已,只是为了好玩才修炼,半点用处也没有的。让我看看,把你扮作什么合适呢?不如变为一个老爷爷吧,嘻嘻!” 林溢寒佝偻着腰:“咳咳……乖孙女,快来扶着爷爷,爷爷走不动了。” “哪里哪里,你是白发苍苍的老剑仙,我只是你收的小道童而已……”姜若瀛微微一笑,从地上拾起些泥土,抹在林溢寒脸上,他脸上立刻皱纹密布。她给林溢寒也做了件道袍,然后寻了些枯草,合着草木的汁液,往林溢寒脸上一贴,然后用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拂。一刹那间,枯草变成了白色的长胡须,而林溢寒的头发和眉毛也变得皓白。一只长木棍则化为宝剑,斜挂在林溢寒身后。他对着溪水一照,只见一位骨相清奇,慈眉善目的老剑仙出现在水面上。 林溢寒捋着长须,大感有趣:“徒儿,这镇子里妖气密布,我们这便去看看吧!” “是,师父!”若瀛上来挽着他的道袍,拉着他往小镇里走去。 第七章 劫富济贫 镇子里适才追赶他们的人众已经散去。溢寒和若瀛又来到市集上,四处寻找白苏的踪迹。 经过刚才卖发带那摊子,只见那商贩嘴里仍骂骂咧咧:“那两个天杀的小贼,若是下次被我碰见,定打断他们的狗腿,丢进河里喂王八!” 一旁卖古玩钱币的小贩笑道:“我说张二哥,您就积点口德吧。您丢的那玩意不值几个钱的。” “我呸!那两个小贼怎么不拿你王三的东西?”张二哥对他怒眼圆睁。 王三忙看向自己的铺子,忽然杀猪般叫起来:“我那两枚楚国的刀币不见了!还有西蜀的五铢钱……谁,谁偷了我的东西!” “哈哈!准是刚才那两个小贼!我叫你还幸灾乐祸!”那张二哥捧腹大笑起来,这时,他却看见有一只白色的猫跃上自己的小摊,叼起一支玉钗就跑。 他跳起来追赶那猫儿。猫儿跑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身望着他。 他忙扑向那猫儿。就在手要抓到那猫儿的一刹那,它一个翻滚,从他身下钻走了。张二却在地上跌了个狗啃泥,从他衣襟中跌出几枚钱币。 “我的——我的古钱!张二,真是贼喊捉贼!想不到是你偷了我的钱!大家快来啊,把他抓去见官!”王三喊道。 一群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张二按在地上。张二连声喊道:“冤枉啊,冤枉啊!我没偷你的钱币!” “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王三道。 一个巡逻的官差走过来,带着绳索,便要把张二牵走。 “这位官爷,我看你是抓错人了!”林溢寒见那张二已被捉弄得够惨了,便走上前去正色道。 官差疑惑地看着他:“这位道爷,此话怎讲?” 林溢寒指了指已经跃上屋檐的猫儿——白苏,对官差说:“我是上清派的道士,行走江湖,专门降妖除魔。那是一只千年猫妖,专爱作弄人。必是它偷了钱币,放在这张二的袋中栽赃,自己却在一旁看着好戏。你看,它笑得正欢呢!”只见屋檐之上,白苏把玉钗放下,正神气地望着下面。 四周的人众一听见千年猫妖之名,吓得面如土色,那官差颤声道:“道……道爷,这……这该如何是好?” “你们不必担心!这猫妖道行虽高,却并不伤人!且看我来收服她。”说罢,林溢寒从背上掷出木棍幻化成的长剑,运足真气,腾身而起,随长剑一起跃向屋檐之上。白苏显然是没想到溢寒竟会突然出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林溢寒伸手揽在了怀中。林溢寒在空中轻巧旋身,脚将剑尖一点,那剑便又回射向地面。他踩着剑落下,将白苏轻轻放在若瀛的手上,说声:“阿清,你可将这妖物收好了,莫要让它再为恶。”若瀛一脸恭敬的样子:“是,师父!” 四周沉寂了片刻,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人喊道:“御剑飞行——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了御剑飞行!”其实林溢寒那根本不是御剑,不过是做了个样子罢了。 林溢寒将玉钗交回张二手中,若瀛也来到他面前,将发带放在他手中,说“这位叔叔,刚才我见到两位小贼匆匆逃跑,便顺手把他们截下,他们说这发带是从你这偷的,现在便还给你吧!” 张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仙人,你们一定是仙人!” 溢寒和若瀛强忍着笑,转身正欲离开,却见那些百姓已经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央,有人说:“仙人,您收我当徒弟好不好,我想学长生不老!”有人说:“仙人,我家一直闹鬼,您能不能去帮我家去捉鬼?”有人说:“仙人,我娘子感染恶疾,汤药针灸一应无效,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帮我娘子医治?” 溢寒和若瀛登时头都大了,两人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逗留于此!” 那些百姓立刻垂头丧气起来,看得溢寒和若瀛心下颇为不忍,不过他们这两个假道士,却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 “让开!让开!”一个脑满肠肥油光可鉴的家伙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对那些百姓趾高气扬地呵斥道:“你们这些草民,哪里能得到仙人的垂青?还不快滚!”那些百姓虽然对他面露憎恶之色,却似对他颇为畏惧,向四周散开了。 那胖子转向林溢寒和姜若瀛,立刻满脸堆笑,肥肉都缩到了一起,仿佛能挤出油来。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大袋子,解开袋口,里面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把银子双手呈上,说:“不知仙人光临敝镇,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小民李有财,仰慕仙人风姿,特献上纹银三十两,盼望仙人能光临寒舍,小民必将焚香烹茶以待。” 林溢寒见了他的丑陋嘴脸和行径,颇为厌恶,挥手便想把他赶走。不料身旁若瀛微微一笑,把银子接下,转过身对溢寒说:“师父,这人骨相清奇,与我们颇有仙缘,我们便去他家中叨扰片刻如何?”她一边说,一边向林溢寒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林溢寒想:“若瀛冰雪聪明,此番定有好戏可看。”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嗯,那我们便去这位道友家将歇吧。” 那李有财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溢寒和若瀛跟在他身后。从人群里传来叹息声和辱骂声,有人啐道:“哼!这是什么破仙人!善恶不分,见钱眼开!这世道,连仙人也向着坏人么?谁来管咱们这些穷人?”有人说:“我看那两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仙人,分明是坑蒙拐骗。”也有人过来捂住他们的嘴,低声说:“喂!得罪了仙人可不是好玩的,一道剑光,你脑袋就搬家了。” 溢寒和若瀛跟着李有财走了片刻,走上了一条青石板路。石板路通向一座气派非凡的大门,门前左右蹲踞着两座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门首上的兽头和拉门的圆环也是镀金的。门上方写着福禄寿喜四个大字。走进大门,一整块青色灵璧石的照壁立在门口。绕过照壁,是一条游廊,通向金碧辉煌的正堂。 李有财把溢寒让到堂屋正中的贴金彩绘围屏石榻上,自己则在侧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婢女立刻奉上了清茶,李有才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怒道:“今天是仙人来做客,把咱们最好的茶具和茶叶都拿出来,快!” 林溢寒往四面望了望,发现堂屋的中央供奉着老君像,还插着几根香。两旁则挂着些字画。想不到这土财主倒还是个附庸风雅之辈。 李有财恭敬道:“仙人,不知寒舍尚能入眼否!” “不错,不错。”林溢寒点头道。 “小民多年来一直寻觅仙踪,未想今日碰见两位,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仙人在何处山头,习练什么仙术?” 林溢寒清了清嗓子:“贫道乃是在天柱山修行。各种仙术都曾练过,说来你也不明白。” 李有财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有一种法术,不知仙人曾习练否?” “什么?” 李有财双眼放光:“便是那炼金之术!” “喔?”林溢寒还未来得及回答,若瀛抢先道:“哼!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人?这等雕虫小技又岂能不会?” 李有财的头立刻磕得跟捣蒜似的:“若蒙仙人传授我炼金之术,小民必将永记仙人之大德,日日焚香祭拜!” 若瀛高声道:“你可知修仙之人,最看重的便是心术!若心术不正,就是把经书给念破,也学不会这炼金术。” “小民心肠最好了,那些穷人们没钱买种子,我便借钱给他们;没钱丧葬,我便替他们出棺材费;道路破败,我就雇人修整。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呢!” 林溢寒心里暗骂道:“真是恬不知耻!”然而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哦?有这等事?这般说来,你的心术倒也不错了。只是修道还需抛家弃子,寻到一处世外洞天,隔绝一切尘俗搅扰,不知你能做到否?” “这……仙人……小人只想在家中修行,不知可有办法?”李有财皱眉道。 “哼!栖恬守逸,留恋尘间,又怎么能妄想修得仙术?”林溢寒怒道。 李有财忙磕头道:“小民并非贪图享乐之辈,只是这一镇百姓离不开小民。” 若瀛对林溢寒说:“师父,咱们不是有个便捷的法子么?他既然这般诚心,我们不妨告诉他吧?” 林溢寒点了点头。若瀛便对李有财说道:“你这便拿你家的金银,去这镇上最穷的人家,每户人家买十两银子的土。记住,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斤土,知道么?” 李有财大惊失色:“这……这是何意?我白花花的银子,去买些土回来有何用?” 若瀛喝道:“哼!你懂得什么?这土便是炼金的材料,一斤土能炼成一斤金子,你算一算,划不划得来?” 李有财掐指一算,喜上眉梢,不过仍有些犹疑:“这……小民院子里有的是土,何必去穷人家买?” 若瀛不屑道:“你以为炼金术这般容易么?若不行善积德,天神岂容你把土变为金子?你买穷人家的土,这土便是有功德的,才能炼成金子。不过不可贪多,一两银子就只能买一斤土!” 李有财小心道:“仙人……这个,这仙术太过神奇,可否让小民先开开眼界?” 溢寒淡淡道:“怎么,你信不过本仙人么?这样,你便先花一两银子去买些土,我便让你开开眼如何?” 李有财呼来手下的仆役,递给他一两银子:“去,用这一两银子去咱们镇东头最穷的赵瘸子家买一斤土。” 仆役瞪大了眼睛:“老爷,这……” “要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李有财扬手便打了他一耳光。仆役忙一溜烟的去了,不多时,便用篓子提了些土回来。 “把土倒在堂中吧,阿青,你便去施法让他瞧瞧!”林溢寒说。 若瀛走到那堆土旁,嘴中念念有词,手轻轻在土堆上一拂,地上登时澄光闪闪,出现一大块金子。 李有财的眼睛几乎要跌出眼眶,忙扑到地上,拾起金子,用牙一咬,颤声道:“是真的!是真的!”他忙转过身,向溢寒和若瀛拜倒:“求仙人赐教,求仙人赐教!” “你便找阿青刚才说的去做吧!”溢寒沉声道。 李有财叫人从他床下抬出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满是银子。他把全家十多个仆役都叫来,叫他们每人拿着银子,去镇中有名的贫户家“收购泥土”。 溢寒和若瀛站在堂前的院子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约摸一个时辰左右,那一千两银子已经全部用光,院子里已堆了上千斤土,拢成一个高高的土堆。 “你过来,师父让我教你这炼金之术!”若瀛向李有财招了招手。 李有财忙跑到她身旁。若瀛说:“你望向那堆土,排开一切杂念,想着金子的形状。记住,切切不可想那无干之事,比如这些金子能买多少东西。明白了么?” 李有财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土。 “然后,你念这咒语。听好了!云烟富贵,流水金银。如山之聚,一夕散尽!梦花泡影,妄想痴心。若离贪念,方是干净!记住了么?念三遍!” 李有财也不管那咒语的内容,嘴里振振有词起来。林溢寒看他那愚昧的样子,忍不住便想偷笑。他瞥见若瀛在暗地里做手脚。果然,等李有财咒语念完,那一大堆土,竟变成一座金山。 李有财扑倒在那金山上,发疯般地亲吻满地的金子。他喜极而泣,喃喃道:“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想不到我李有财竟学会了炼金术!哈哈哈哈!从此我便坐拥金山,荣华富贵,娇妻美妾……” “慢!若你今后动了贪婪和不轨之心,不知行善积德,不但你的炼金术不会灵,今天变出的这堆金山,也要变回尘土,你明白么?”若瀛说。 只是那李有财却听不到她说话了,他已经彻底迷醉在金子之中。 溢寒和若瀛离开了李宅。溢寒长吐一口气:“哈哈,想不到爹说的替‘为富不仁’的家伙们花钱是这般痛快!若瀛,你刚才怎么会想到给他念那咒语?真是讽刺!” 若瀛叹道:“我想着他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尘土中,什么也没了,便念了那段话。唉,溢寒哥哥,我们是不是太有些过分了,把他一大箱子银子都给骗得花出去了。” 溢寒笑道:“若瀛,你便是太善良了。你想想,那上百户穷人得了这些银子,便不至于挨饿受冻,不知有多开心。他一个人的失落,换这数百户的开心,你说好是不好?说不定,他明早见了这满地泥土,以为是自己心术不正所致,从此便多做好事呢?” 若瀛听他这么说,便展颜微笑起来。她拍了拍身上挂着的那银袋——正是之前李有财所赠——笑着说:“溢寒哥哥,咱们现在终于有了三十两银子,不必再被人追赶着喊贼了!我们便去试试这金银的魔力吧!” 说罢,两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手拉着手,一并往镇里繁华处去了。 第八章 酒徒逸事 溢寒和若瀛买了些御寒衣物和小玩意,不多时,夜幕已然降临,镇上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灯光透过窗纸映出窗外,星星点点,在冬日里显得温馨怡人。路旁的民屋已经闭上了板门,从门内传来合家欢笑的声音。集市的商贩们也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了,只剩下酒楼和客栈还做生意。 溢寒和若瀛怕“神仙”的名头再招惹来些人群,已经撤去了道士的装束,改扮做一对来镇上游玩的兄妹。这么忙活了大半天,他俩已是腹中空空。正巧不远处,一幢二层的酒楼临河而立,挑着几只红色的灯笼,映照出酒旗上“散愁楼”三个行书大字。从楼里飘来阵阵酒香菜香,间杂着江湖豪客的吆喝声。闻着那香味,溢寒忍不住口齿生津,对若瀛说:“这酒楼看起来不错,我们不妨进去喝上几杯。”若瀛拍手道:“好呀好呀!我在宫中也常爱和姐姐们一块儿喝酒。” 他们俩便携手跨入酒楼。只见宽敞的空间里摆了六七张铁梨木大桌,三三两两坐着些江湖人士。 “两位客官,想来些什么?本店的酒,是这青屏镇有名的风物之一,用梨花浸着初春消融的雪水酿造而成,在窖中藏上十年方始取出,唤作‘展眉酒’。无论你有多少愁绪,三杯酒下肚,这皱起的眉头也要被春风吹展了。”店小二说。 若瀛微微一笑:“真有这么神奇?那便来两壶吧。再给我们来些好菜。我哥爱吃肉,给他做‘吹箫引凤’、‘蕉叶覆鹿’和‘芙蓉红泪’;我要‘玉树琼糜’,‘云英紫芝’和绥山之桃’。嗯,还有白苏的‘梦湖银鲫’。” 林溢寒和那店家的眼睛一并睁得跟铜铃似的。小二支吾道:“姑……姑娘,这些菜的名儿我都没有听说过。您可真难为小的了。” “是么?这些都是我天天吃的啊……那你们都有些什么呢?”若瀛微微蹙眉。 “荤的有熟牛肉,山羊肉,兔肉,剁椒鱼头,炒河虾,红烧鲤鱼……素的有白菜,茄子,黄瓜,青笋,蕨菜,萝卜……”小二一口气报上一大串菜。 这时,换上若瀛迷惑不解了。她说:“唉,哥,还是你去点吧!” “喔,那就切两斤熟牛肉,再随便炒几样素菜吧。还有,烧一条鲤鱼,给白苏吃。” 白苏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满意地在若瀛怀中伸了个懒腰。 “哥,我们去楼上坐!麻烦您一会给我们把菜送上去。” “喂,二楼有一位大哥,脾气不大好,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喝酒。你们可不要招惹他啊!”小二在后面连声嘱咐,可溢寒和若瀛已经沿着那逼仄的楼梯上去了。 他俩见二楼空空荡荡,只有临街拐角处坐着个身材极为颀长的男子,斜倚在窗边,颓然自放,如玉山之将崩。他长发如云披散,在头顶随意结了个白色头巾,一身宽绰的灰色长袍随意垂下,上面满是油污酒渍。他桌上已经排了七八个空空的酒坛,左手仍提着一个酒坛往嘴里倾倒,右手则支在窗槛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脸。一把碗口粗的靛紫色长枪,斜倚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枪上如有云气升腾,枪尖处还挑着个酒葫芦。枪上镌刻着“惊云”二字。 他的脸正望向窗外,所以溢寒和若瀛没瞧见他的容貌。不过,从他身影中透出来的那股落拓不羁的气魄,倒是让溢寒心折不已。 溢寒和若瀛来到临河的窗边坐下,窗外小河上飘起点点渔火。一刻钟后,小二把酒菜送上,窗边那位大汉已醉倒在桌上,鼾声如雷。 小二叮嘱道:“千万不要惹那边那位大哥。否则他生起气来,小的可就遭殃了。” 若瀛吐了吐舌头:“我看那位大哥不像是恶人。” 小二在两人耳边低声道:“我跟你们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一个月前。那次他一口气喝了七坛酒,掌柜见他穿着邋遢,担心他赖账。等他再要酒时,掌柜不但推说酒已经卖光,还和小的一起去催他交酒钱。他左右手各一只小指勾住掌柜和小的的腰带,轻轻一提便把我俩横提了起来,放到这窗外。我俩看着下面的河水,连连告饶。他说:‘我最瞧不起的,便是你们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之徒。你店的酒窖在何处,带我去!’掌柜只有指点他去了。他提着我二人,来到我家装酒的千斤的大酒缸旁,也不把我俩放下,足尖在酒缸下面一点,那千斤的酒缸整个地飞了起来,又坠向他头顶。眼看那酒缸便要砸到他,他蓦地张开嘴在空中一吸,那酒缸竟被他嘴唇吸住。他便如吸着一个小酒杯般轻松,仰脖咕咚咕咚大喝特喝起来。 忽然,他开口说话:‘如此美酒一人独饮,未免吝啬。我请你二人同饮如何?’说话时,那酒缸落下,他便用足弓将它接住,腿微微一弯,那酒缸便向我倾倒过来。我唬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要被酒缸砸死了,却不料那酒缸恰巧斜到我面前,就停住了。我只有依令喝了几口。他大笑道:‘如此美酒,怎地只喝这一点?怕你掌柜找你讨酒帐?你只管敞开肚皮喝,算在我账上便是!’我怕他发怒,只好牛饮了好几大口。 他待我二人喝完,又痛饮一气,那满满一缸酒倒被他喝了有一小半,小的真不知他的肚子如何能装下这上百斤酒。末了,他提起长枪,扬长而去。我们哪里敢拦他。却不料,他走了百步之后,往后面随手一抛,一大锭金子竟稳稳飞落到掌柜的手上。那金子足有二十两之巨,够买得下这整座‘散愁楼’了。” 林溢寒听到这,望向那男子凭窗纵饮的风姿,心生仰慕,叹了声:“好!” 小二继续道:“他出手这般阔绰,自然是好,只是自打他来这酒店饮酒后,小店便日日热闹非凡。先是本地大帮会白沙帮的帮主——你也知道,做咱们这生意的,都需要别人罩着不是——带着几十个帮众过来,包下了整座酒楼。可巧这位大哥仍是照旧黄昏时分来本店饮酒。小的战战兢兢对他说:‘爷……本楼今日被贾帮主包下了,您……您改日再来吧。”他却似没听见我说话,径直往楼梯走去。 楼下的二十多个帮众,拿起兵刃,一股脑便涌了上去,砍向他的背。他却根本没看见似的。诡异的是,那些刀剑明明是砍向他,却忽然在半空中换了方向,砍向他们的同伴。一串兵刃交击的脆响中,他安然地踏上了楼梯,那些帮众却在原地破口对骂起来,骂对方为何来格挡自己的兵刃。 我和掌柜忙跟在他后面上了楼。他连看都不看正在二楼饮酒作乐的贾帮主和他的几房夫人一眼,大喇喇地便往窗边他的老位子一坐,眼望向窗外,叫声:‘小二,上酒!’ 贾帮主哪受过这等蔑视,更何况是在他的妻妾面前。他抄起自己的九环大刀,呼地一声斩向这位大哥的后背。只见刀光一闪,那大刀已从这位大哥身体中划过,斩在了窗槛上,木屑纷飞。 贾帮主满以为一招便已把他斩为两段,谁知过了半晌,这位大哥身上一滴血也没有流下,连衣服上都没有半点裂缝。他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望向窗外,淡淡道:‘小二,我让你上酒,你还没听见么。’ 我吓得脸都白了,忙一溜烟地去拿酒。等我上来时,看见贾帮主的刀如狂风扫叶般劈向他,刀刀都劈过他身体,窗槛下的半堵墙都在他刀力下震出道道裂纹。他却潇洒地转过身来,袍袖轻轻一甩,我端来的那壶酒便到了他手中。在漫天刀光和木屑中,他衣袂飘摆,倒悠然地自斟自酌起来。” 林溢寒叹道:“想来是这大哥的身法极为迅速,你们看不出他闪躲的踪影,就以为那刀穿过了他身体。” 小二拍了拍脑袋:“听小兄弟这么一解释,小的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当时,他的身影只是略有些模糊,小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那贾帮主七十二路狂风刀法已经使完,仍不能伤他分毫,大刀从手中跌落,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惊骇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当时也以为他真是什么磨牙吮血的妖物,吓得撒腿就想跑。这时,这位大哥抬起头来,看向贾帮主,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睛刹那间竟神光四射。他淡淡对贾帮主说:‘你还能活一小会,不急不急。’ 贾帮主吓得魂飞魄散,牙关打颤:‘你……你是谁?’ 那大哥在他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冷冷一笑:‘既然知道了我是谁,你且想想今年五月三日,七月九日,十一月二十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再想想是否还该活下去。’ 贾帮主默然半晌,面如死灰,道:‘不错——五月三日,我不该在劫了财货后,又将那一整队商旅杀得精光。七月九日,我不该因蔡家拖欠本帮钱财,便放火烧死他一家四口。十一月二十日,我不该强逼何家那闺女做我五房姨太,令她悬梁自尽。今天既然遇到大侠你,我无话可说,但求一死。’ 那大哥颔首道:‘好!敢作敢当。既然如此,你喝了这杯酒,和你的娇妻美妾们告个别,就自己了断吧。’ 那贾帮主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到妻妾边。那边,他几位夫人早哭作一团:‘老爷……你……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贾帮主也悲从中来,和她们抱头痛哭。 ‘够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也知道哭,那些你杀死的人,又上哪儿哭去?’那大哥喝道。 贾帮主听见这话,木然地点了点头,捡起长刀,便往脖子中抹去。 这贾帮主平素多么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现在竟然会乖乖地自杀。我和掌柜的都吓呆了。 这大哥从怀中摸出一张极小的纸鸢,给他们的副帮主,说:‘你们此后,若是再敢欺男霸女胡作非为,便和你们帮主一般下场。别的帮派如果趁机来找你们厮杀,便把这纸鸢拿出来,告诉他们:若是敢乱伤人命,这纸鸢的主人不会饶了他们!若他们还不罢休,就把纸鸢抛在空中,念声‘急急如律令’,我自会出面。去吧!’ 白沙帮的那三十多名帮众,过来默默拉走了贾帮主的妻妾,抬走了尸体,竟无一人敢向这大哥出手。 过不多时,整个客栈,就只剩下他一个。他仍是独自在窗边喝酒,背影倒显得有些落寞。又饮了上十碗酒,他用手敲着桌子,倒慷慨悲歌起来,我也不知道他唱得什么,只记得‘寸阴’‘长剑’‘浮云’‘玄鹄’‘青天’什么的。” 姜若瀛低吟道:“于心怀寸阴,羲阳将欲冥。挥袂抚长剑,仰观浮云征。云间有玄鹄,抗志扬哀声。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鷃游,联翩戏中亭。” 林溢寒揣摩着歌中的意味,叹道:“这位叔叔胸中似乎有高迈之志,不欲与凡俗之辈为伍。若瀛,你真厉害,只听了这几个词,就知道他唱得是什么。” 若瀛说:“只是爹爹也常吟这首诗,我就记下来了。” 第九章 孟极妖兽 楼下掌柜大声呼喊小二的名字。小二拍一拍脑袋:“哎呀,我先忙去了,你们两位好吃好喝。”说罢,便噌噌噌地跑下楼去了。 林溢寒望向那男子傲岸的背影,心中满是好奇和仰慕。 “好了,我们先来吃饭喝酒吧!”姜若瀛端起酒壶,给他们俩各斟了一杯酒。溢寒已经饿得两眼发花,一边喝着酒,一边把一大块熟牛肉就往嘴里直塞。吃得太快,倒把自己给噎得够呛。 姜若瀛看着他那如狼似虎的吃相,扑哧一笑,把白苏抱上桌,把一整盘鱼摆到她面前,还倒了一碗酒。白苏也不客气,先喝了一大口酒,用小舌头美美地舔了舔嘴巴,又扑到鱼边狼吞虎咽起来,根本没有和溢寒若瀛分享的意思。 “哼,人和妖物同桌而食,尚不自知,愚昧!”溢寒只听见耳边一声厉喝。白苏被吓了一跳,忙蹦到若瀛的膝上,只偷偷探出小头,看看发生了什么。 林溢寒和姜若瀛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青衫黄冠,背悬三尺长剑的男子,双手环抱胸前,正凌厉地看向他们。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和他一般装束的同门。 林溢寒认出来他便是那日指挥剑阵的昆仑弟子叶萧然,本有亲近之意。不过,看到他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林溢寒又有几分不愉:“你说谁是妖物?!” 叶萧然指向白苏,对二人说:“这孽畜,虽长得似猫,却是妖兽孟极!此刻它还小,妖力不强。若是等它长大,那不知道要吞噬多少人,你们便是它腹中第一道美食!” 若瀛气愤道:“你胡说!白苏就是白苏!她不是什么孟极,更不是什么妖兽!她从小一直陪着我,十多年连鱼都没有抓过一条,你竟说她要伤人?!” 白苏吓得直哆嗦,往若瀛的衣袖里钻。若瀛抚摸她道:“别怕!有我呢!” 叶萧然长袖一挥:“哼!无知!妖物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她现在能骗得你的爱护,日后妖力强大,能幻化人形,更不知要蒙蔽多少人。今日我要将她带回昆仑,听凭掌门处置!” “慢!若是你敢动白苏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了!”林溢寒虽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却迎着他逼人的气势,毫不退缩。 叶萧然冷笑道:“小小年纪,就整日和妖物混在一起,太也可悲!多说无益!枫舞,你去把这孟极妖物抓来。” 一个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的小师弟从一众师兄身后走出来。那日他似乎并未参加布阵,想来是还不会御剑飞行之故。他低着头,抚摸着腰际的长剑,讷讷道:“师兄,就算它是妖兽,也太小太柔弱了些,我不忍欺负他,我不想出手。”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溢寒觉得他倒有几分亲近。只见他的手焦灼地捻着剑柄的流苏,似有几分紧张不安。 叶萧然一对剑眉直挑上鬓角,喝道:“枫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对这些妖物的仁慈,就是对人的残忍!你忘记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了么?!” “我没有忘记!如果遇到杀害我爹娘的妖物,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只是这只小孟极,和那些妖物又有什么关系?”枫舞倔强道。 “啪——”只听一声脆响,枫舞的脸上竟齐刷刷五道手印。叶萧然怒道:“妖便是妖!昆仑弟子自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你连这信条也记不住,怎配在我昆仑门下,又怎对得起我十年来对你的希冀!这次我们奉师命下山,你连御剑飞行都还不会,我便执意带你一道,就是想你历练一番,日后好有一番大作为。你却如此冥顽不灵!” 枫舞只得抱剑走到溢寒面前,低声说:“对不起,师兄之命难违,请让我带走这小妖兽吧!” 林溢寒摆了摆手:“不可!” “如此,只有得罪了!”枫舞伸手想把溢寒推开。 林溢寒运真气于双臂,使了个滑劲。枫舞只觉自己碰到了一条油滑的泥鳅,一不小心,倒差点跌个跟头。 “你……你会武功!”枫舞惊道。 林溢寒道:“略懂一二。你使全力吧,不必客气!” 枫舞道:“你没兵刃,我也不用兵刃。看我的飞花舞蝶掌!”说罢,他双掌在空中翻飞,如风中飞旋的残花,伴着翩然起舞的蝴蝶,卷向溢寒。溢寒只觉一股掌风袭来,如三月的杨柳风拂面,竟极为舒服熨帖;只是被这风轻拂过的百骸九窍,便隐隐有酥软之感。 林溢寒知这风是以柔克刚,以虚克实,使他真气无处着力,散向虚无。既是如此,那眼花缭乱的掌影,便也没什么力道。他索性也不发力,让真气流回气海,以一对手掌迎向枫舞。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交击了数下,却都如击败絮。枫舞本想引溢寒发力攻向自己,这样才可施展出这飞花舞蝶掌的精要——任凭对方狂风阵阵,自己只如花蝶,在风中飞舞而不为所伤。这样,待对方力乏后,再行反击。谁知林溢寒也依样画瓢。这样打来打去,两人倒似在戏台上演戏一样,只是打得好看。 叶萧然在旁边斥道:“笨蛋!你这招虽是示之以虚,引人发力来攻,但别人若是不攻,你不知道化虚为实么?” 枫舞叫声:“看好了!我要出招了!”说罢,他漫天飘飞的掌影忽然消歇,凝为右手一把手刀,向溢寒劈去。招式比起刚才那掌法显得极为稚拙,但威力却不容小觑。 林溢寒刚才听到叶萧然的提醒,又被枫舞自己叫破,早已知道他要变招,当下运起步法,往旁斜斜踩了一步,堪堪避开了枫舞这一招。 枫舞又易手刀为手锤,斜砸向溢寒腰际。溢寒一个旋身,左手掌在枫舞腕上一拨,将手锤方向拨偏。枫舞立刻变锤为爪,来拿溢寒手腕;溢寒手掌疾缩,翻手点向枫舞掌心风池穴。枫舞收回右手,换左掌迅捷击出;溢寒便也单掌迎向他。 拆了这许多招,两人方才硬碰硬对了一掌。溢寒只是身子微微一晃,枫舞反而往后连退三步。他长吸一口气,又一掌拍去。林溢寒见他真气似乎反不及自己充沛,当下气贯掌中,迎向枫舞。两人在空中啪啪啪地连对九掌,枫舞气血翻腾,以手抚胸,沮丧道:“大师兄……他修为在我之上,我怕是敌他不过。” “哼!回来!每天都是玩玩玩,我碧霄宫的脸叫你给丢尽了!”叶萧然厉声道。他转向林溢寒,道:“小子,看你武功,也是玄门正宗一路,为何自甘堕落,与妖物为伍?” 林溢寒愤然道:“就算白苏真是妖族,那又如何?它的生死就应该由你们来决定么?!” 叶萧然拔出枫舞的长剑,掷向林溢寒,随手握起一只瓷杯,冷笑道:“若是你手中这把剑能胜过我这瓷杯,那我便暂且饶了这孽畜。” 林溢寒双手紧握剑柄,指向叶萧然。叶萧然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如泰山压顶,林溢寒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每次跳动都变得无比艰难。在他眼中,叶萧然手中的瓷杯宛如一个巨大的铜钟,随时要把自己罩在其中,找不到一丝裂隙。他手中的三尺青锋反似银针般渺小。他知道这种感觉皆因两人间巨大的实力差距所致。 叶萧然在瓷杯上轻轻一弹,瓷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在林溢寒听来,却好似有人在耳边猛地敲响巨钟,震耳欲聋。林溢寒知道这是他用极强的内力来扰乱自己的气息,他也勉力催动真气,敲动长剑,发出清音与瓷杯的声音相抗。 叶萧然指尖在瓷杯上连续敲击,更猛烈地催动真气。林溢寒只觉身处军阵之中,身边万面鼙鼓动地。不多时,他头上渗出丝丝汗珠,脸色惨白,握剑的手剧烈发抖,剑刃上竟出现丝丝裂隙。 “哼!还不快撤剑!否则你一身真气就毁了。” “休想!”林溢寒鼓足力气,挺剑刺向叶萧然。 叶萧然将瓷杯往空中轻轻一抛,那瓷杯在空中飞旋起来,竟带起一阵狂风。林溢寒只觉剑尖如枯枝被卷入风中,巨大的拉扯力几乎将剑柄带脱他的手中,他急运真气握住剑柄,索性就着风的旋力,随着瓷杯一起旋转,剑刃也在空中划了个圆,斫向叶萧然。 叶萧然伸两只手指在空中一夹,紧紧夹住剑锋。林溢寒顿时觉得剑锋有如嵌在了坚石之中,动弹不得。瓷杯从空中砸在他后心。在那片时间,林溢寒灵光一现,使出家传的借力之法,就势往前一扑,勉力把从背部传来的巨力约有一半传入手中的长剑中,余下的一半三分之一用体内真气化去,只硬受了六分之一的冲击。饶是如此,他也喷出一口鲜血。 叶萧然手指加劲,欲把林溢寒的剑钳住不动分毫。然而他忽然觉得指间一阵滑腻感,那剑仿佛变成了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漏过他的两指,刺向他的面部。 叶萧然往后倒跃了一步,避开剑尖,冷冷一笑:“好小子,竟会慑人心神的幻术!此番我可再不留情了!”说罢,他将瓷杯又掷向林溢寒。那瓷杯在空中暴涨几十倍,把林溢寒罩在其中,然后四壁向内收缩。 林溢寒顿时觉得呼吸极为困难,一张英秀的脸涨成了紫红色,骨骼几乎都要被冰冷的瓷杯给碾碎,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他清楚,死撑下去的结果,只能是五脏六腑爆裂而死。可是他被束缚在其中,唯有殊死一搏。 第十章 江湖浩劫 就在林溢寒无法支撑之际,他耳畔忽然传来“哈哈哈”的大笑,笑声震得整个屋宇都随之颤动。接着,只听“乒”的一声,叶萧然手中的瓷杯竟碎为齑粉。林溢寒身上的压力也霎时解除。 叶萧然脸色铁青,看向窗边那男子处,那男子不知何时已从酒醉中醒来。叶萧然冷冷道:“阁下若想与我较量,放马过来便是,何必躲在角落暗算?” 那男子也不答他,用筷子敲着桌子,竟唱起歌来:“世间多少可笑事,我自笑来人笑痴。天下名门三百六,日日都是夸夸辞。每言正道气同枝,大难临时方自知。贪生怕死鸟兽散,同作异乡无头尸。东南连城尽焦土,百姓翘首盼道士。道士却在千里外,不知何故意迟迟?料得炎魔应难敌,少男少女总可欺。堂堂昆仑大弟子,原来皮厚不知耻!”那男子唱完后,还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放肆!我昆仑弟子岂容你侮辱!”叶萧然身后一干昆仑弟子,齐刷刷地拔出宝剑,指向那男子的脊背。 “且慢!”叶萧然将手一拂,那些宝剑又锵地插回剑鞘。他上前作了个揖:“恕在下眼拙,不识阁下。不知哪些门派已遭魔族袭击?那炽炎魔兽此刻正在何处?若有消息,还望阁下告知。”到底是昆仑碧霄宫的大弟子,这份气量倒颇为了得。 男子懒洋洋道:”都是赶着去中埋伏,又何必那么着急。”他忽然将一个小蜂儿抛向空中。 “这是魔族传信的烟魂蜂。”叶萧然捏了个法印,点向蜂儿。那蜂儿化作一团青烟,散入空气。一个尖利的声音从烟中响起:“禀告教主,林屋派,天台慈航寺和太行云栖观的人马已被小的们一网打尽。据小的打探,此次除魔大会,天虞剑派似乎不曾派弟子前来;太微阁和化城寺的动向尚不明;碧霄宫已派三十十多名弟子下山,就中不乏硬手,且御剑飞行,不易设伏。不知可否请桀帅的飞云骑相助,于空中截杀之?” “哼!可笑!魔族的宵小之辈,屠杀屠杀林屋太行那些学艺不精的徒众也就罢了,遇到我碧霄宫的剑法,还不是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就是!我们此行,就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玄门正宗的厉害,叫他们知道,邪门歪道,不过是些装腔作势的小丑罢了!”““昨日那两个魔将,一招之下就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在荆河谷地被我们追上,交手上十招,一个就被打得重伤跳河,另一个撇下同族溜之大吉!”众弟子七嘴八舌地表示不屑。 林溢寒听他们言语中的意思,最后还是没能杀了玄岩和犀角。 “休要大话!你们和魔族交过几次手?他们变幻莫测的术法招式,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你们又见识过了几分?昨日那两个魔将,实力都不在我之下,我们仗着剑阵之势,最后还让他们逃了。此番除魔大会,诸派的行进路线都秘而不宣,魔族如何得知?”叶萧然横眉扫视了一下众同门,然后转向窗前那男子,恭敬道:“兄台若有更多信息,还望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那男子仍不曾回头,继续望向窗外的千家灯火,耸了耸肩,悻悻道:“那日的事,想起来真叫人扫兴。几个臭牛鼻子,把整座酒楼的吹雪醪都买光了。老子叫他们留点给我,他们还蛮不讲理,说是要统统带回去给师父做贺礼。他们走了后,老子越想越不爽,打算追上去好歹抢一瓶尝尝,谁知道呜呼哀哉,只剩一堆尸体和几个荒天教的喽啰。那几瓶好酒,也被打得稀里哗啦沧海横流了,我闻着那酒香……唉!可惜啊可惜!”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摇了摇头。 “你!人命关天,你竟只在乎什么酒!”一个弟子愤愤道。 “住口!若不是这位兄台捕获的烟魂蜂,你们哪知情况已这般危急!”叶萧然喝道。 “师兄,我记得师父说过,荒天教兴起至今已十余年。他们借着乱世,蛊惑人心,吸收了大批信众,其中不乏酒客贩夫,商旅行役,散布各处。我们只要一入市集,自然逃不了他们的耳目。”叶萧然右手边一个青年弟子忽然说。只见他生着一张长方脸,大耳朵,厚嘴唇,一对眸子极为分明,仿佛能照出每个人的内心。这容貌虽然并不算英俊,但一眼便能叫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英石所言极是。魔族在人间有两大势力,一是湮寂城,二是荒天教。湮寂城为残留在人间的魔族余孽所筑,地势险要,又有各种魔器咒法守护,因而几十年来虽然正道屡次派人攻伐,也无法拿下。近十余年来,正道各派均出了或大或小的乱子,无心管魔族的活动,没想到他们竟以荒天邪教为脉,吸纳人类的叛徒为魔族所用……这次南方的祸端,正是他们所起。唉,若正道各派再不有所作为,恐怕不久后便有灭顶之灾!”叶萧然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正道聚集召开除魔大会的消息已经走漏,魔族估计要借此机会,诛灭各派的青年才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师兄,依你看,我们该如何?”那叫英石的青年问道。 “速结千里传音阵,将情况告知师父!饭后迅速出发,变易前行路线,先飞向东,再折而向南!多借乌云和夜色掩蔽,尽量不被敌人发现!若遇江湖同道,令他们尽量各派一并前行。”叶萧然下令道。 “是!”众弟子齐声应承。接下来,有弟子拿出法螺状物事,掷在空中,另有多名弟子齐捏法诀,从指中射出一道白光,汇聚于法螺上,叶萧然则上前将情况一一细禀。 不多时,碧霄宫的菜肴已一一上齐,众弟子坐下吃饭。叶萧然只略吃了两口,就携起两壶酒,来到窗前那男子身后,道:“多谢兄台提点,这一壶酒,聊充谢意如何?” “哈哈!好说好说!”那男子仍不回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般,准确地从叶萧然右手拿走酒,和他左手中的壶碰了碰,然后仰脖咕咚咕咚豪饮起来。 “兄台为何仍不回头以真面目示人?”叶萧然有些不愉。 “哈哈哈,见既是不见,不见既是见,有何差别?不如喝酒!”那男子爽朗笑道。 “大师兄给你面子,你竟如此无礼!”众弟子又开始鼓噪起来。叶萧然摆了摆手,让他们住口,然后对那男子说:“兄台所言不错,我也干了!”说罢,他也一吸而尽。 然后,他望向林溢寒和姜若瀛这边,说:“我已无时间与你们纠缠,你们好自为之。若日后纵容妖兽为恶,我定饶不了你们!”说罢,他长袖一挥,楼上的昆仑弟子们立刻停杯投著,起身随他下楼去了。 待他们远去后,白苏这才从若瀛的背后探出头,一脸委屈地用小爪子捧着头。 “你没事吧?”若瀛忙过来看看他是否受伤。溢寒摆了摆手,说:“不打紧。”他走到窗前那男子的背后,说:“这位叔叔!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 那男子缓缓转过头来。溢寒和若瀛看到了一张的饱经风霜的脸。但风霜一点也不曾削弱这张脸的魅力,反而像摩挲玉石的砂纸,将这张脸雕琢得更加迷人;连从眼角划过面颊的一道疤痕,也不过是为他增加了几分苍劲和神秘。不过,这张脸叫最动人心脾的,是一段天然的萧散风度。不知是饮了多少美酒,看了多少风景,才能养成如此超拔的韵致。 男子看向白苏,长叹一声:“白苏啊白苏,十七年了,总算你还活在这世间。” 第十一章 结识豪侠 “你认识白苏么?”姜若瀛惊喜道。 那男子撮指在唇,吹了个口哨。那边,白苏看了他一眼,却没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男子笑道:“我认得她,她却不认得我了。哈哈!”不过笑声颇有几分苍凉。 若瀛凑到白苏的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那白苏喵了两声,晃了晃毛茸茸的身子。若瀛颇有些歉意的看着那男子,说:“不好意思,白苏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那男子诧异道:“你会诸语之术?若非几十年功夫,如何能练成这等精微神妙的仙术?” 若瀛道:“其实,我生下来就能懂其他生灵的话,并不曾练过什么诸语术。大哥,我想白苏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你可不要伤心。” 男子笑道:“哪里,我哪会和她过不去。” “她以前是你的玩伴么?”溢寒问道。 “嗯……不错。四岁那年,我随娘外出游玩,看见一只千年狼蛛,正啮咬落入网中的成年孟极妖兽。那孟极虽也凶猛,无奈蛛网缠身,又中了剧毒,此时已是气息奄奄,眼看活不成了。这时,我发现还有只不足一岁的小孟极,就在不远处泪汪汪地看着这一切,却不知道逃跑。那狼蛛放下口中美餐,又扑向小孟极。幸好娘出手打败了狼蛛,救下了她,还葬了她母亲的尸体。自此后,她就整日随我游逛胡闹,直到我十岁那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来徒惹愁绪。你们俩可有兴致过来同饮一杯?”那男子道。 林溢寒早有心结识这位豪杰,听他这么说,忙点头道:“好!好!” 溢寒和若瀛去那男子身旁坐下。白苏则酒足饭饱,在屋角伸着懒腰打哈欠。 那男子为他俩各倒上一杯酒,自己则仍拿着壶。他笑道:“幸好有两位小友陪我喝酒,不至辜负了这等良夜。来来来!” 杯壶在空中交错,酒香四溢。 “大哥,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溢寒问道。 “杨影尘。你们可以叫我杨叔叔,或者杨大哥,也可以直呼名字,不必拘泥。”那男子说。 “我叫林溢寒,她叫姜若瀛。杨大哥,你刚才不愿见那叶萧然,为何此刻反倒愿意和我们两个无名小辈喝酒?”溢寒说。 杨影尘笑道:“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们,大多循规蹈矩言语无味,尽败人的酒兴。倒不如和你两个小鬼喝上几盅,闲扯几句话来得痛快,哈哈!” 溢寒笑道:“我爹也常说,最怕名门正派有些弟子,整天往脸上写几百个正气凛然,生怕别人不知道。依傍着他人门户,动不动喊打喊杀,无趣无趣!” 杨影尘笑道:“正是正是!不过,你俩为何以幻术改装易容,可是要避过什么?” 若瀛微笑道:“我的这些雕虫小技,自然是骗不过杨大哥你……其实,我们是因为被人当作贼,才不得不这样……”当下,若瀛就把他们此前在青屏镇的遭际给杨影尘讲了一遍。杨影尘大感有趣,特别是听到李财主那一段后,竟忍不住击节叫好,笑道:“我劫富济贫的事,也干了不少,却没一件如此叫人痛快。你们这法子,若是让天下为富不仁的家伙们都吃上一遭,那才是妙极!” 溢寒笑道:“我们都是胡闹罢了。杨大哥,像你之前惩治贾帮主那样的事情,才是英雄豪杰所为。不知你在他耳边究竟说了什么话?” “报上我的名号,再告诉他两条路,让他选择一条。既然两条都是死,选择起来,也就不那么难了。”杨影尘说。他顿了顿,问道:“你们俩可是离家出走,私自闯荡江湖?” 林溢寒和姜若瀛当下将自己如何离家,如何相遇,又如何计划着四处游历一番告诉杨影尘。 杨影尘听了他们的叙述,沉吟片刻,说:“溢寒小友,我虽不知他们到底觊觎你爹的什么宝物,那犀角又为何要杀你。但魔族做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如今虽然逃脱,但他们耳目众多,少不得再抓来。至于若瀛,你的情况更为复杂,我尚不知如何能送你回去。江湖险恶,你们两个修为未到,经验又浅,自己闯荡还是颇多危险。不如,你们和我一道前行吧。” “太好了!杨大哥,和你一起游历江湖,定然非常有趣。”溢寒和若瀛拍手道。 杨影尘笑道:“两个小娃,我可不是带你们去游山逛水,前路有的是苦吃。” “大哥,你要去做什么?”溢寒问道。 “去南方,查查一只名唤炽炎的上古凶兽为何狂躁不安,焚烧城郭村庄,荼毒百姓。”杨影尘道。 “嗯!那炽炎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为什么这么多人一起要去对付它?”姜若瀛奇道。 “我其实也不曾见过。但据逃亡的百姓说,偌大一个南安城,只一瞬间便叫它吐出的烈火烧得连灰都不剩,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坑留在当地。来不及逃出的百姓,也沦入火海,灰飞烟灭。武夷山普护寺派出数十名高僧,以毕生修为凝成甘霖法雨,刚碰到那巨兽的皮,就被烫成了一团白烟,散入风中。要知道这些法雨,便是一整座火山也能给浇熄了。像这等厉害的凶兽,之前早应散见于诸伏魔录中,谁知碧霄宫蓬莱剑派那些弟子竟然也不知它的来历。幸好九嶷山紫霞观的陆澄真人,从捉拿的一个荒天教教众口中得知,这凶兽名唤炽炎,乃是荒天教教主应玺送给正道武林的一件大礼,好偿还这些年魔族所受的欺凌之苦。陆澄真人当即号召天下武林同道,于九嶷山召开除魔大会,满拟纠集高手,将炽炎一举击杀,解除南方的灾患,给魔族一个下马威;同时,也商量如何遏制湮寂城和荒天教的发展。 不过,我却觉得整件事颇有蹊跷。须知,上古魔兽,如饕餮梼杌之流,向来颇为傲气,除非遇见实力远超自己的主人,否则是绝不肯被驱使的。以那什么厉城主和应教主的道行,还远远不够。我猜测,炽炎此前或许一直蛰伏自修,因为某些缘故,才突然暴怒,为祸人间。魔族只不过利用了这个契机,制造陷阱,引各派上钩。我担心,魔族可能在背后伏着什么极大的阴谋。另外,吕彻派玄岩去抓你兄妹,换去你爹的宝物,恐怕也是这阴谋中的一个环节。”杨影尘道。他忽然问林溢寒:“溢寒,你可知你爹昔年的故事?” 溢寒摇头道:“杨大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爹曾有什么经历。在我印象中,他和娘一直在谷中陪着我和妹妹,只是偶尔才出去。至于去做什么,也很少告诉我们。我和妹妹好些次央求他给我们讲他的故事,可是他总是笑笑,说他的故事没什么稀奇的,想看故事,就去看家中的那些伏魔录和神异经。 爹的功夫应该是很厉害的,御剑飞行、兴云布雨什么的,对他而言都是稀松平常,不过我不知道爹的这些道行都从何而来。我记得有一日,爹回来时,脸色有些倦怠,身上满是鱼腥味,手里还提着一大片鱼肉。他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把鱼肉放进厨房后,回到房中倒头便睡,一睡就是两整天。娘倒是把鱼肉给烧了。我和妹妹从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鱼肉,仿佛不是人间能有的滋味。 等他醒来后,又恢复了神采奕奕。我和妹妹就问爹去哪儿了,这鱼肉从哪里来的。他说,有条叫吞洲的怪鱼,在东海上兴风作浪,不只打翻了无数的渔船,更淹没了岸边几座大城,把所有的百姓都变作它的腹中美餐。爹就去海上寻它一战。谁知那怪鱼看起来挺威猛的,却是个胆小鬼,和他打了几十个回合后,一看不敌,就躲到海底去了。他索性就一路追到海底,在它的珊瑚洞穴中和它又大战了一整日,终于将它杀死。不过以真气劈开海水,多耗了些元神;加之那鱼又颇重,为把它提到岸上,更是费了好大的劲。好在这下上百里内的渔民们,一个月内不必出海打渔,都有得吃了。自己也就顺手带回来几斤肉。他还说,这鱼曾经吃人,却不知有一日,自己也要为人所吃,真真报应不爽。” 第十二章 一阳来复 杨影尘叹道:“我曾听蓬莱剑派的道长说,吞洲本居东海之外,为千年凶兽;昔日,东海龙王之子游出疆域戏耍,偶遇吞洲,见它生得庞大笨拙,有心逗弄,跳至它背上拍打;孰料那吞洲扭头张开大口,竟将那条龙整个地吞进腹中。龙王得知后大怒,亲自带兵往域外剿杀吞洲。那吞洲也当真厉害,以一己之力,将龙王连带它的虾兵蟹将们打得落荒而逃。它自己也索性就游到了东海之内,在龙王的卧榻之侧胡作非为,也没有谁可以制它。它自己渐渐骄横起来,以为老子天下无敌,什么也不必怕,就到处打翻船只,淹没陆地,吞噬人畜。蓬莱剑派曾倾派出动降魔,也未能成功。没想到竟叫你爹给变成了渔民们的大餐……像你爹这样的功夫,想来碧霄宫的掌门玄青道长,天虞剑派的掌门如沫仙子也有所不及。不知你爹的名讳是什么?” “林远山。”林溢寒道。他从小时候起,爹便很少和他讲那些陈礼陋俗;因而他也不知避讳,直接便将爹的名字说了出来。 “林远山?不好意思,恕我孤陋寡闻,这个名字我不曾听过。或许你爹当年行走江湖时,并不是用此名。你爹这样视浮名为无物,才是真豪杰所为。若他日有缘一会,真乃人生一大快事。”杨影尘道。 溢寒笑道:“爹若是见到杨大哥,也一定会觉得臭味相投,少不得和你喝上个几天几夜的。” 杨影尘拍了拍酒壶道:“叫你这么一说,我的酒兴又被勾起来了。如何,你俩再陪我多喝上几杯?” 林溢寒连声叫好,姜若瀛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斛月光漏过窗棂,叆叇在天青色酒杯中。夜风拂过屋檐上的风铃,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几点小舟点着渔火,摇曳在浮光掠彩的小河上。林溢寒和姜若瀛饮着醇冽的美酒,听着杨影尘讲些海内外的奇情杂事,兴味盎然。 不知不觉中,已经漏下三十刻。白日熙攘的人群已各自归巢,安享夜晚的宁谧。林溢寒喝下一壶酒,看桌上点起的油灯已有了重影。所幸有内功在体,撑持得住。他看看身畔的若瀛,不过才喝了三杯,面颊像被夕阳烧过的云霞,眼神也有些迷离。杨影尘看他们俩的样子,笑道:“哈哈!你们两个小娃看来是醉了!也罢,今日就到此吧!我们走!”说罢,他提枪在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然后大步向前走去。溢寒拉着若瀛,随杨影尘一道下楼。 “杨大哥,我们这是去哪?”林溢寒问道。 “找个客栈歇一晚,明早启程向南。”杨影尘道。 三人沿着沿河的青石路,走向长街尽头的客栈。两旁的店铺多已打烊。客栈挑着两盏灯笼,一个招牌,招牌上写着“如寄小居”四个字。走进客栈内,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柜台边招呼。 “掌柜的,可有三间上房?”杨影尘问老者道。 老者摊手道:“客官抱歉!本店只剩一间普通客房,不知……” 杨影尘道:“普通便普通吧!若瀛,你且去客房中歇息。” 若瀛疑惑道:“那杨大哥和溢寒呢?” 杨影尘笑道:“不必担心我们,我们自有去处!” 当下,杨影尘付了银两,嘱咐若瀛将门窗锁好。待她进门歇息后,便对林溢寒说:“溢寒,你我去屋顶上暂歇一晚如何?” 溢寒虽觉外面颇有些冷,但想到自己真气足以御寒,不想拂杨大哥之意,忙点头答应。 两人走出门外,先后跃至屋顶上,各自拣择一处躺下。天上并无乌云荫蔽,一钩斜月遥挂天边,几颗疏星嵌在苍黑色的帷幕上。北风从耳畔呼呼吹过,林溢寒忍不住打了过哆嗦,忙运功御寒。 杨影尘道:“可是觉得冷?” 林溢寒忙道:“没事没事。” 杨影尘道:“明日便是冬至日。这风乃是广莫风,坎气所生,其性至阴凝寒,所以肃杀凋零万物。不过,天地生生不息,周流运转,阴气至于极则开始衰竭,阳气开始萌生。这便是《易》一阳来复之意。你试着将天地阴寒之精气自百会穴导引周行全身经络,会聚至丹田处。” 林溢寒依照他说的话引气,一道寒流如冬日的澄泉,自头顶汩汩涌出,淌入全身的经脉河道,顺流而下,最终汇入丹田气海,又从气海流回经络中。如此周身流转了几十遍上百遍后,经络中的阴气越来越盛大,渐成大江大河之势。林溢寒只觉冰冷异常,身体不停地战栗,五脏六腑百骸中无不渗着寒意,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成冰。 “现在觉得如何?”杨影尘道。 “好……好冷……”林溢寒颤声道。 杨影尘笑道:“还能说话,看来还不够冷。继续运行下去吧!” 林溢寒又这么周转了上百遍,身体已经冻僵,衣服不曾裹着的地方,甚至开始凝结小冰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赤身扔进了冰天雪地中,无处可借一丝暖意。 杨影尘看他已经快顶不住了,将手指在他百会上轻轻一点,送入一点纯阳之气。林溢寒却如风雪中的迷人忽然看见一星火把,拼命地将这点热气攥住,把它导入经络中,以抵御寒意。阴气如狂风暴雪,扑打向这点阳气;而阳气虽弱小,却有极其旺盛的生机,在周行几遍后,不仅未熄灭,反而越来越浩大,如同寒冬逝去,东风吹澌冰溶,涌出汩汩春水,而枝上百花待发。又行了几十个周天,林溢寒已觉身在四月,阳气越来越盛,阴气为阳气所熔冶,园中花谢花飞,窗外梅雨沥沥。 渐渐地,林溢寒感到全身燥热,像被关在六月的酷暑中熏蒸着,汗水涔涔而下,呼出来的气有如火焰。那阳气越来越猛烈,像烧过森林的大火,把经行的一切都燃为灰烬。林溢寒忍不住这狂燥之气,要起身飞奔,却被杨影尘一把拉住,说道:“到阳气最盛之时,像刚在那样,将寒气导引入体。如此阴进阳退,阴退阳进,周而复始,运行下去。” 林溢寒依言而行。头顶涌入的寒气,如夏日的阵雨,虽然只能消片刻的烦暑,却也极为熨帖。渐渐地,阵雨转成秋风,天气转凉,万物开始消歇。如此运行下去,又渐渐变为数九寒天,冰封雪飘。只不过此时林溢寒已不必借助杨影尘的外力,而是鼓动体内本有的阳气,再将阴气一点点消褪。 就这么循环运行着,林溢寒身体内春秋变易,四时更替,阴阳消息,倒似悠悠过了数百年。他已经忘记了时间和身体,只剩下灵台的一点清明,在万古的长空中,凌风独立。 第十三章 魔教妖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溢寒才睁开眼睛。他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九窍百脉都像是被温水洗濯了一遍。他想感谢杨影尘教与他这行气之法,起身四顾,只见点点微弱的星光洒在屋顶上,而杨影尘却踪迹杳杳。 林溢寒此刻的目力耳力似乎也较适才更为清晰,夜幕四垂,灯火稀疏,远处民居屋檐上的灰瓦历历在目,卧床边的更漏声滴滴入耳。然而石板路上,小河上,拱桥上,更无一个人影,一点人声。 “莫非杨大哥就这么走了?不会啊,他说过会带我和若瀛一道前行的。难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林溢寒思忖道。 正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衣衫窸窣的声音。他回头看时,却见姜若瀛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对面,而白苏正卧在她的肩头歇息。若瀛换上了白日里新买的白色棉袄,裹住了纤巧的身体。厚衣服更衬出了她的脸姣小可人。 “若瀛,你怎么上来了?”溢寒道。 “嘻嘻,我睡不着,来看看你们在楼顶上有啥好玩的。”若瀛微笑道。 “你不会武功,这么高的楼……”溢寒疑惑不解道。 “这个,保密!咦,杨大哥呢?”若瀛这才发现杨影尘并不在他身侧。 溢寒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他传授了我一套行气的方法,等我练完后,他已经不见了。” 若瀛想了想,道:“杨大哥既是那什么纸鸢的主人,也许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吧!我也睡不着,溢寒哥哥,你陪我聊聊天可好?” 林溢寒点点头,两人在屋脊上并肩而坐,夜如帷幕,将他俩笼罩在诗意的静谧中。 “溢寒哥哥,我真没想到,白苏竟然是和杨大哥一起长大的。”姜若瀛忽道。 “唉,可惜她没心没肺地把主人都给忘记了。”林溢寒看看白苏,睡梦中的她蜷成一团,像一只纯白的棉球,格外可爱。 “这其实不怪白苏。我记得小时候娘曾跟我说,白苏的三魂七魄中,司记忆的地魂残缺不全,因而她遗忘了之前的事情。而且,有一道封印禁锢着她的魂魄之力,使她始终不能长大,更不能幻化为人形。我问娘问什么不帮助她将封印解除,娘说,她尚不清楚这些封印除了禁锢魂力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作用。而且,对于孟极而言,长大未必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溢寒点头道:“不错,你看白苏现在没有半点危害,那些昆仑弟子就非捉拿她不可。若是她真有了巨大的力量,那些名门正派更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 若瀛叹气道:“唉,大家干嘛非要你打我我打你,一块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不是更好么?” 溢寒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他们就是冥顽不灵。咦,有动静!” 只听窗户吱呀一声,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如鬼魅般没入无边夜色。那白影速度太快,两人只觉眼前一花。正吃惊间,镇子里忽传来几声嗥叫,如山鬼夜哭,孤狼啸月。一朵礼花在空中绽放,河面哗啦一响,薯条黑影迅如鹰隼,朝那白影适才的方向去了。 林溢寒道:“若瀛,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到底是少年心性,好奇心远远盖过了对危险的恐惧和警惕。 若瀛也点了点头。林溢寒当下运起“云起风逝步”,托着姜若瀛,从屋脊跃到长街上,飞奔前行。 跑了好一会,那白影黑影仍不见踪迹。林溢寒驻足喘了口气,道:“他们好快!”若瀛赧然道:“都怪我不会轻功,拖累得你也追不上。”溢寒笑道:“要怪我才是。这次回去定要叫爹教我御剑之术。临到用时,才发现自己学艺有多不精。”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跑到小镇的边缘。不远处就是茂盛的森林,林中似有淡淡光芒,如鸟兽的眼睛。从一团炭黑中传出几声鬼魅的尖啸。夜寒更重了,若瀛虽然穿着棉袄,仍然打着哆嗦。林溢寒从手心送过去一缕纯阳之气。若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林溢寒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望向林中。 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小镇,俏立风中。她身形窈窕,背负一把短剑;一身蓝白色的衣衫,不染纤尘,荷袂蹁跹,羽带飘舞。那一点幽淡的蓝白色浸在苍莽的夜色中,如仙如魅,予人惝恍迷离之感。 只听她脆声叱道:“好了!你们别鬼鬼祟祟的了,都出来吧!” 从树林中村镇中钻出十多个黑影。为首一人,用尖细的声音道:“姑娘好眼力!在下就直说来意吧!本教教主一向对贵派掌门敬仰有加,只可惜无缘拜会。如今姑娘在此,教主少不得稍尽地主之谊,请姑娘去盘桓几日,殷勤款待。教主还有些话,想麻烦姑娘带给贵派掌门呢!” 那姑娘冷笑道:“魔教妖人,你们一路做的那些事情,以为我不知道么?!若是我不答应便怎么办?” 那首领道:“姑娘若不去,教主定然责罚在下的怠慢之罪。在下也只好非请姑娘不可了。却不知姑娘的功夫,是否如脸蛋一样俊呢?”他言语轻佻,那姑娘似乎动怒了,背影轻轻颤动,负剑发出淡蓝色光芒。然而她却压住了怒火,镇定道:“既然如此,你们便一起上吧!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只会牛皮吹破的酒囊饭袋。” 黑影们向那姑娘处缩小包围圈。他们左手作烈焰飞腾状,右手伸缩如银蛇吐信,双手这么地在空中划过几道后,在中央汇聚。从他们的手心绽放出朵朵火花,飘入空中,联缀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张牙舞爪,一对耀目的红眼贪婪地盯着那蓝白衣衫的姑娘,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连皮带肉整个地吞噬进去。 姜若瀛拉了拉溢寒的衣袖:“那个姐姐不会有事吧?”溢寒道:“看她身姿轻盈,步法有序,应当暂时没什么问题。” 那姑娘依然颇为平静,手握在背上短剑的剑柄上,却并未拔出,而剑意则紧紧锁住了火龙的颈部;那火龙显然忌惮她出剑的那一击,在她身周盘绕着,却迟迟没有攻击。不过它越旋越快,仿佛筑起了一道火墙,把那姑娘封闭在其中。溢寒和若瀛也看不清楚火墙里发生的一切。 那火龙终于按捺不住,往火墙内一口噬去。一声剑吟如羽调的琴音,奏响在长夜中;那火龙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下,头猛地回缩。便在这一瞬间,一个蓝白色的影子从火圈中挣脱而出,跃到火龙的头顶上方。此时,她终于正面瞧向了溢寒和若瀛。那张瓜子脸蛋本已清秀绝伦,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增添了几分娇艳,如皑皑白雪上开了瓣瓣梅花。她在空中轻柔地旋转了一圈,越转越高,然后一个翻身向下射出,剑尖直指火龙的眼睛。 那头领打了个什么手势,众黑衣人的手在空中做结网,那火龙忽然散成几十条火线,在空中交织,围向那沈姑娘。她的剑割在网上,一划而过,那火却仍连贯成线,不曾断开。眼看那火网就要烧着她的衣衫,姑娘在地上一点后,折转向后,逃开火网。那网就好似生了眼睛,紧紧缀在她的身后。姑娘向后迅速拍出七掌,每掌都带出强烈劲风,七股风融成一股,飞沙走石,霎时将那团火网吹向众黑衣人。 头领喝声散,暂且收了火网,道:“贵派这招‘狂风扫叶’,真叫人大开眼界!刚才不过是陪姑娘玩玩。接下来的可就没那么容易吃得消了。上火器!”那首领话音刚落,每名黑衣人从背后取出一个长匣,每个匣中都飞出上十道火箭,一共百余道,如流星飞追,火雨漫天,刺向那姑娘。 姑娘背后不远处便是镇子了,若她高跃避开,则火箭势必射向镇中,整个青屏镇将成一片火海。那姑娘果然不曾退避,反而挺剑向前,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劈向空中的火箭,空中叮叮当当尽是金属撞击的声音。这些箭威力较寻常火箭大了岂止十倍。那姑娘剑法虽极快,但肩上仍被漏过的箭刮伤了一道创口,空气中登时飘来皮肉烧焦的糊味。姑娘身体晃了晃,强忍住伤痛一声不吭,雪白的脸上汗水涔涔,现出一丝黑气。 第十四章 挺身而出 首领狂笑道:“姑娘这粉琢玉砌的肌肤,多了这么一道疤痕,未免大煞风景。可惜可惜!罪过罪过!” 那姑娘似乎终于被激怒了,右手将短剑抛在空中,左手捏个剑诀,从手心溢出点点蓝光,如萤火虫般,环绕在短剑身周。那剑似乎兴奋起来,发出高亢的剑鸣声,湖蓝色光辉如激荡的波浪,在剑身翻滚。 姑娘轻纵到剑身上。那剑载着她瞬间高飞数十丈,光耀夺目。姑娘的白影也被淹没在蓝色的波涛中。蓝光外,整片天穹烟云翻滚,林间忽然有狂风大作,风中裹挟着逼人的寒气。 虽然隔着上百米,林溢寒和姜若瀛仍觉得如坠冰窟,严寒难耐。 那首领喊道:“再射!”上百道火箭又齐射向那姑娘。那姑娘在蓝光烟云中吟唱道:“北冥之精,黑水之魄,狂风之怒,霜雪之威。九天冰玄剑诀!”漫天烟云和蓝光急速汇聚于剑身上,然后一瞬间散作成百上千把冰剑,好似下了场亘古未见的大雪,遮天蔽月,扑卷翻飞,那些火箭和冰剑在空中相撞,爆裂成点点飞灰。而剩余的冰剑则以莫之能御的气势,刺向地上的黑衣人。几个躲避不及的瞬间被冰剑射出了几个透明窟窿,连血液都被冻住,不曾溢出一滴。 首领忙喝道:“闪开!”剩下的黑衣人忙避入了树林。那姑娘从空中缓缓下落,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不停地喘息,握剑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但她顾不上歇息,而是警惕地凝注着林中,提防着那些黑衣人们的再度攻击。 林溢寒在姜若瀛耳边低声道:“看来这位姐姐为使出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已经耗费了太多真元。若再这么打下去,恐怕气力不支。我们总得想点什么办法才好。” 若瀛点点头,但一时也想不出主意。 正犹疑间,林中忽然巨响频频,只见九根巨木,燃着熊熊烈焰,如愤怒的公牛,冲向那姑娘。那些巨木重逾千斤,姑娘不敢硬接,只能利用迅捷的身法闪避开,孰料,那些巨木竟向小镇袭来。 “卑鄙!你们同我交战也就罢了,何必牵扯上无辜村民!”姑娘花容失色。 “哈!这些草民的生命,与我们何干?!你自己管去吧!”那首领一边狂笑,一边继续催动着燃木阵。 姑娘咬了咬嘴唇,忽纵身疾奔向巨木,真气流转,全身衣带飘舞,挺剑怒劈向巨木,每劈出一剑,就有一道呼啸的剑气自剑刃挥出;这么迅捷如飞地连劈了八剑,八支巨木碎为齑粉,木屑横飞。第九剑劈出时,那巨木却只从中断折,前半部分仍往镇中飞去。 “不好!”姑娘焦急道。不过,适才的“气剑横空”,耗损真元甚剧,她几乎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看那燃木就要砸入镇中,引发大火,林溢寒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他修为不够,又无宝剑在手,无法以剑气劈碎巨木,只得从屋顶跃出,以身为剑,双脚飞踏向那半截木头。 全身的重量加上从空中跃下的力道,那木头顿时被砸落在离小镇的房屋不足两丈的地方。一阵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所幸他有真气护体,还不曾伤及面目,然而身上的衣服却烧了起来。他忙在地上拼命打了几个滚,勉强扑灭了火;但浑身泥土,甚是狼狈,几处皮肉已经被烧焦,剧痛钻心。 “什么人?!”那边的黑衣人头领厉声喝道。 林溢寒心里发虚,但仍昂首走到那群黑衣人面前,喝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羞也不羞?!” 那群黑衣人楞了片刻,哄笑道:“我道是哪个贼秃驴臭道士瞎管闲事,原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说小娃,还是滚回你娘的怀里吃奶去吧!难不成你胡子都还没长全,见这姑娘长得漂亮,也想娶回去当老婆?哈哈!” “闭嘴!你们除了仗着火器之利,又有什么真本事了?论功夫,你们根本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林溢寒怒道。 那首领阴笑道:“管它是火器还是刀剑,只要能杀人,便是好功夫!”说罢,他一声令下,众黑衣人从背后的囊中又摸出一种火器。这火器形似乌鸦,展翅欲飞。 “这位少侠,你快走吧!你的高义,沈挽昔感激不尽。这帮贼子诡计多端,火器又层出不穷,你眼下年纪尚小,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姑娘持剑挡在林溢寒身前,低声道。 “不!我爹常告诉我,虽万千人吾往矣,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大英雄的本色。”林溢寒毅然道。 沈挽昔叹道:“前日魔教围攻梁家弟子,那些七尺男儿们竟然只知跪地求饶摇尾乞怜。若叫他们见了少侠,真不如该向何处挖地缝钻去!不过,待会火器再射来,你须躲在我身后。此火非凡火,我若无风凝剑护身,早已火毒侵体。” 溢寒摇头道:“我岂能躲在沈姐姐身后,那不成缩头乌龟了么。再说,我刚才也被这火烧过,除了疼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那首领淫笑道:“你两个在这里絮絮叨叨些什么?莫非已经勾搭上了?不好意思,老子最不惯看漂亮娘们和别的小子亲亲我我。神火飞鸦,上!” 那数十只乌鸦立刻振翅从他们的手中飞起,双翅扑腾起阵阵火浪。它们在林溢寒和沈挽昔四周啼叫,声音嘲哳干哑。沈挽昔挺剑疾刺,孰知那些火鸦甚是迅捷,一震翎翅,兜个圈子,就躲开了剑光。林溢寒也运出云起风逝歩,在鸦影中来回穿插,时不时以掌风扑击一只火鸦,但那些火鸦纵遭掌风击打,也不过被震飞几丈,旋即又扑回来。 不一会儿,两人都已有些精疲力尽,那些火鸦却越飞越快,用热气侵袭着沈挽昔和林溢寒的身体。眼看两人就要支撑不下去,那首领忽喝道:“收火鸦!” 火鸦们纷纷回到主人的手中。那首领圆睁着暴突的眼睛,打量了林溢寒几下,狂笑道:“你们看!这小子莫不是教主大人严令我们捉拿的那个?” 他的手下忙从背囊中摸出一张卷轴,仔细比对了一下,呼哨道:“天送大礼!苍狼骑弄丢的人,让咱们给找回了,大功一件啊!这下兄弟们可得扬眉吐气了!” “不错!教主也可以好好在城主面前挫一下吕彻那家伙的锐气。” “哼!就是!吕彻仗着城主大人是他的义父,气焰嚣张,谁都瞧不上眼。郡主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小子,结果他偏偏瞎了狗眼,连郡主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不喜欢,几番回绝人家的好意。想想就恼火。” “你这番话传到吕彻耳中,小心他抽了你的筋当弓弦!” “哈,我看秦东是看上郡主了,所以因妒生恨!” “胡说!郡主在我心中就跟天人一样,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第十五章 天虞剑派 “你们都跟我住嘴!大赏在前,还不快给我把他们抓过来!”首领怒喝道。 那些黑衣人从背上摸出长钩状的兵刃,兵刃周围还缠绕着许多丝线。他们站定四方,将林溢寒和沈挽昔围在中央,那些丝线从兵刃上飞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往下方盖过来。沈挽昔挥剑割网,没想到那网是至柔之物,能驰骋天下之刚强,而自己真元又耗尽,怎么也割不开。要往旁边突围时,那势必先被长钩钩破了肚肠。想来魔族捉拿猎物,总是先玩弄一番,折磨得他们筋疲力尽,再亮出捕猎的网罟。林溢寒和沈挽昔在网中一筹莫展,只有等待被擒住的命运。 “住手!”林溢寒忽听到一声叱喝。他忙循声望去,只见一整列白衣飘飘的女子,背负长剑,头上用天蓝色的发带随意绾系住长发,更显潇洒飘逸。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姑娘,肌肤若冰雪,双眸若冷月,无半点烟火气。她穿着一双淡蓝色的云履,脚步轻盈,纤尘不染,若行空明。 那些黑衣人骤然见了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个目瞪口呆。头领不敢怠慢,恭声道:“敢问各位姑娘是何门何派?” 为首那姑娘泠然道:“我乃天虞剑派掌门如沫。若听过我名字的话,赶紧放人罢!” “如沫仙子——您,您老人家不是不爱理这些尘间之事么,为何今天倒有这份闲情逸致?”头领大惊失色。 “哼!本宫的行止,也是你问得的么?速速放人,我就饶你等不死!”这如沫仙子容颜迥脱尘俗,语气也格外凌厉冰冷。 “这——”头领面露为难之色。 “放你们一条生路,已是本宫心情好大大开恩了,你们还磨蹭什么?”如沫怒斥道。 “虽说仙子神功盖世,可如果我就这么把他俩放了,回去定然被教主大卸八块。实话实说,我等久闻仙子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有幸一见,想恳请仙子随意施展几招剑法,让兄弟们开开眼界,兄弟们也好给教主个交代。” 如沫把手按在剑柄上,紧紧盯着那头领,道:“这么说,你要来尝尝我的剑法了?” 头领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的哪配和仙子过招。谁不知道曳影剑一出,不饱饮鲜血誓不入鞘。仙子自己随便使几招我们看看就行了。” 如沫迟疑了片刻,才将剑连着鞘一起取下,说:“你们好歹知道曳影剑的厉害。既然这样,我不出鞘,给你们舞几招便是!”说罢,她身子翩然起舞,剑随着飞旋的衣摆一道画着曼妙的圆圈。不知怎的,溢寒觉得这根本不像是什么高妙的剑法,倒像是佐酒助兴的舞蹈。 如沫这么舞了几圈,空中既无剑气,也无五灵之流转。那边,众黑衣人已经叽叽喳喳起来了:“这剑法能杀得了人么?”“仙人的功夫,我们哪里懂得了,说不定她只要心思一动,你的头就搬了家。”“天虞剑派的掌门真那么厉害么?我看也平平无奇嘛!”“你是不知道,一百二十年前她初出江湖,单身只剑就挑落了妖族四员大将的头颅;一百一十年前,她和一名剑客并肩闯入魔族军队的大营,在重重包围下来去自如,硬是刺死了元帅;一百年前,她更是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修炼至地仙之位,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天虞剑派创派五百年来,除祖师之外,也就只有她修炼成仙了。在玄门三大派中,依我看,这如沫仙子的实力当在空青道长和项宇初之上。佛门中九华山化城寺的虚舟大师或许还能与之颉颃。”“哼!你说了这么多,尽是夸赞那些狗屁的名门正派。依我看,她比教主差得远了!”“那是!教主英明神武,天下无敌!”“住嘴,你把城主放到哪里去了?”“哼,依我看,城主就应该把位子让给教主。只有教主能带我们去魔界过上好日子。城主的气概早被曾经的败仗给消磨殆尽了,成天只想着怎么守好湮寂城这弹丸之地。”“你太大胆了,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黑衣人头领也不禁疑惑起来,他招呼一个手下拿来魔族关于人类各大的门派的典籍,翻到天虞剑派那一章,对着如沫的画像,和眼前的这位好好比对了下,一时又发现不出什么破绽。犹疑了半晌,他从背后摸出一个火器,大声道:“仙子,你这么舞剑太也无聊,我放出一只猴子陪你玩玩。”说罢,他一按机括,从器具中蹦出一团火焰,在空中幻化成猴子的模样,龇牙咧嘴,上蹿下跳,扑向正在舞剑的如沫。 令沈挽昔林溢寒和众黑衣人始料未及的是,仙子身后原本恭谨站立着的弟子们,见火猴跳过来,一个个竟然面如土色,撒开腿就往后面跑去。 “你们别跑!不用慌啊!”如沫喊道。 孰料那些弟子一边跑一边喊道:“姐姐,我们最怕的就是火,太危险了,我们不敢玩了!” 那火猴已经蹿到了如沫面前,她只有拔剑劈向那猴子。剑从火猴身中一斩而过,毕剥之声大作,那把剑竟然烧起来。 火猴见到燃烧的物体,更加兴奋。它在空中陡涨数丈,变成一只巨猿,抬起脚就往如沫身上踩去。如沫忙翻身往旁边躲开,雪白的衣衫已然烧着,冒起股股黑烟。如沫忙把衣服从身上除下。那衣服烧着烧着,忽然变成了满地的枯叶。而如沫的样子也忽然改变。 “若瀛,是你?!”林溢寒大吃一惊。 “嗯——溢寒哥哥,不好意思,我玩砸了!”姜若瀛一边沮丧地说着话,一边躲避着火猿的脚和爪。那边,黑衣头领一身呼啸,收回火猿,打了个手势,将网阵一转,向若瀛的方向包围过去。头领狂笑道:“原来是个香嫩可口的小丫头,有趣有趣!哈哈,明天的早餐是不是有着落了!” 刚才逃跑的那些女弟子中,有一个听到了这句话,不知怎的又折转回来,往执网的黑衣人撞过去,嘴里还喊道:“姐姐快跑!他们说要吃你呢!我不好吃,他们不会吃的!” 黑衣人见她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一会,变成了一朵半人高的花妖,根是腿的形状,叶子构成了手,而雪白的花瓣中间则围着黄色的眼睛和嘴巴,样子很可爱。只是现在,她的叶子形小手被黑衣人攥得生疼,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的那些姐妹们也纷纷赶回来,气鼓鼓道:“放开梅蕊,不然我们就要使绝招了!” 众黑衣人狞笑道:“哈哈?你们这些还没修炼成人的小花妖也有什么绝招?我们想看得很啊!不过,天气这么冷,还是先烤烤火取个暖吧!”说罢,他们端起火器对着那些柔嫩的小花妖们。 姜若瀛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嘶着喉咙大喊:“杨大哥,快来救我们!杨大哥!” “你叫谁都没用。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你们这些懒家伙,快去把她抓住!”头领喊道。 第十六章 太微门下 就在危急时刻,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长枪已直贯而下,如奔雷坠石,如高崖飞瀑,势夺天地之威。那头领刚反应起要拿什么东西遮挡,那长枪已自他顶门透入,直刺到脚,把他整个身子都钉在地上,枪杆露在外面犹有五六尺,震个不停。 所有的人都像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枪给震飞了魂魄,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半晌,那群黑衣人才慌乱地端起火器,指着空中,牙关打颤道:“谁……谁杀了老大……出来……” 林溢寒和姜若瀛却惊喜万分道:“杨大哥!你终于来了!” 只见杨影尘倚着一只高树的枝桠,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捂着哈欠连连的嘴,眯着眼道:“我说各位大哥,以后办事改在白天,给人留点睡觉时间行不?”他肚子上还盘坐着一个毛团儿,正是白苏。 “胡说!老子们爱……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弟兄们,快放火器,给老大报仇!”那帮黑衣人悲愤道。强敌在前,他们再也顾不得节省,将所有的火器都拿出来,一齐发射。一时间漫天都是火光,照得天宇耀如白日。无边的烈焰将杨影尘团团包裹在其中。他依旧好整以暇地躺着,但手却捏成如意状,口中开始吟唱咒法:“飞廉之魅,风后之灵,卦在重巽,风从我命!”吟唱之间,忽有阵阵长风自他袖间吹出,在空中凝聚为一个白色的巨神,鸟头鹿身,胯下一条青色蟠龙。巨神长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火器一股脑都吸入腹中。它被火焰烧得通体赤红,一声嘶吼,猛夹龙腹;那青龙摇动长尾,往云空高飞而去,越来越远,就如一团被夕阳染透的彤云,渐渐消逝在天边。 “你……你竟会风神咒!你究竟是何人?!”那帮黑衣人惊恐道。 “我是何人,与你们有何干系?行走江湖,保命的第一要义便是:打不过就赶紧跑吧!”杨影尘笑道。 那群黑衣人踟蹰在原地,既没有跑路,也没有向杨影尘出手,而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杨影尘道:“你们想找我报仇,但所有火器都没了,再打下去无异以卵击石。不报仇吧,又觉得太窝囊太不讲义气,再说连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打也不是,逃也不是,对吧?” 那帮黑衣人被说中了心事,不禁颇有些尴尬。 杨影尘道:“我看,不如你们回去,和你们教主应玺说,有个叫杨影尘的家伙,想和他比试一番,还望应教主不吝赐教。若有应承,对这小鸢儿说声‘诺’就是。”说罢,他又抛下一只小纸鸢,那鸢儿又稳又准地飞到一名黑衣人的手中。 “原来你就是这几年在江湖上闯下好大名头的鸢侠。输在你手下,我们无话可说。我们会把你的邀约转告给教主。教主自会替我们给老大报仇。弟兄们,我们走。”说罢,那群黑衣人收起网,走到惊云枪边,想把长枪从地上拔出,好收殓头领的尸体。不料惊云枪深陷地中,他们拔了好半天都撼动不了分毫。 杨影尘在树枝上一扬手,那枪立刻从头领的尸体中挣脱出,飞回他手中。奇妙的是,枪身上除了荧荧的紫光外,一点血迹也不曾沾染。 那帮黑衣人这才抬着老大的尸体,一并隐入深林中去了。 杨影尘托着白苏从空中跃下,看着姜若瀛,道:“若不是白苏找到我,你们此时已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如此深夜,不乖乖待屋里睡觉,出来乱跑做什么?!” 姜若瀛微笑道:“杨大哥,我们当时看到有好多黑影追着一个白影,就是这位姐姐,很好奇,所以就跟着过来了。后来情况危急,溢寒哥哥想都没想就跳出去帮忙,我一边让白苏循着杨大哥的气味去寻找;一边偷偷潜到林中去,叫醒这些梅花妹妹们,用幻术给她们易容改装,变成天虞剑派的弟子。我自己则伪装成如沫仙子,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给吓走,没想到还是露了馅。幸好白苏真的不辱使命,把杨大哥找来了。” 白苏跳回姜若瀛的肩上,在她耳边欢快地叫了几声。若瀛笑道:“杨大哥,白苏说,她只不过是闻着哪里酒味最重,便去哪里罢了。” 杨影尘点点头:“不错,孟极确是这世上嗅觉最灵敏的物类了。若瀛,你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幻术只可用来迷惑人一时,终非长久之计。你灵力超卓,以后不妨多习练些仙法,不唯自保,更可救人。” 林溢寒道:“杨大哥,若不是若瀛当时集中生智,我和这位沈挽昔姐姐也没法撑到杨大哥赶来了。若瀛,你怎识得天虞剑派掌门的模样,难道你曾见过她么?” 若瀛忙摇摇头,道:“怎么会?只不过我爹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爹又擅长丹青,便画了下来。我自小在宫中便常看到,自然就记住了。”她走到那些小花妖身旁,歉疚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说请你们帮忙玩个游戏,没想到竟给你们带来了危险。被弄得痛不痛?” 梅蕊摇摆着碧绿色的叶子手,咧开嘴笑道:“不要紧的!这帮坏蛋拿火烧我们的森林,我们都愿意帮姐姐把他们吓唬走!”她又给林溢寒他们一一介绍她的姐妹们梅萼、梅枝、梅叶……那几个小姑娘还在为刚才的临阵脱逃惭愧不已呢。 杨影尘看向适才一直在旁边默默伫立的沈挽昔。 “为何放走他们?”沈挽昔忽然问。 “我一向只诛首恶。”杨影尘耸耸肩。 沈挽昔有些激动道:“你可知他们一路用火器害了多少条性命?我几次想从中阻挠,不但没成功,反被他们缀上了,一直追到这里。你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们又不知道要犯下多少罪孽。” 杨影尘淡淡道:“他们的火器我已尽数用风神咒卷走。以他们的功夫伤不了几个修行的弟子。” 沈挽昔摇头道:“我曾听说过许多有关鸢侠杨影尘故事,知道鸢侠宅心仁厚,不喜多伤人命,往往在诛杀恶人后,反庇佑他的亲友。这种做法我也赞同。不过杨兄昔日乃是对人,今日乃是对魔。人纵然堕入恶道,善根未绝,仍有悔改之可能。而魔与人族类相异,生性残忍嗜杀,善根断绝,万万不可能改过。既然如此,为守护苍生,除魔当务尽。” 杨影尘道:“我并非什么大侠,姑娘若不高兴我的行事方式,那也随你。” 沈挽昔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低声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 杨影尘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是哪一派弟子,为何孤身行走江湖?” 沈挽昔道:“我是太微阁门下,掌门师父让我们分头行动,遇到有麻烦的帮派便加以援手。” 听见“太微阁”三个字,杨影尘脸色一变,现出既悲痛,又憎恨的表情。他的口气也瞬间变得冷硬和不屑:“太微阁?!掌门师父?!哼哼!你竟然是项宇初那老儿的弟子?可悲啊可悲!那老儿可曾告诉过你,他有多残忍自私?!” 沈挽昔雪白的脸上因生气而泛起一晕赤红:“你——不许污辱掌门师父!” 杨影尘冷笑道:“你若是知道他的真面目,便会因为摊上这样的师父而羞愧不已了。” 沈挽昔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呼吸也变得重浊。她忽然锵地一声从背后拔出风凝剑,指向杨影尘,怒道:“家师清名不容你如此诋毁。挽昔虽不才,也不得不以手中此剑,维护师门尊严!” 杨影尘盯着她手中的利剑,赞道:“好剑!那老儿看来颇器重你,竟将太微五剑中的风凝剑传与了你。只可惜你功力未到,发挥不出她实力的三成。不如将它让给我吧!”说话间,他将惊云枪插在地上,竟以一对肉掌去夺沈挽昔手中的利剑。 沈挽昔一抖剑尖,迎向杨影尘的肉掌;眼看剑尖就要刺中他的手心,忽然一阵狂风袭体,她硬生生被往后吹了好几尺;杨影尘则随风而来,飞掠到她身侧,手拿向她腕部。 沈挽昔忙运剑平砍向侧面的杨影尘,剑未到,剑气已经发出嗤嗤的破空声。但杨影尘就如风中的柳枝,借着力道往空中一荡,便避开了剑风,身子如苍鹰搏兔,仍是扑向沈挽昔手中的剑。 沈挽昔的剑在空中飞舞盘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剑招如行云流水层出不穷,剑气也越来越劲健,如龙吟虎啸。但杨影尘就如在这剑的影子,无论她怎么舞动,影子都紧紧缀着剑,剑却伤不了影子分毫。 杨影尘在空中飘飞,青袍猎猎,长发洒然,恍然天际中人。他笑道:“姑娘,你的剑法还不错,只是少了点狠辣决绝之意。看来你并非真的想杀我。” 沈挽昔一听这话,剑舞得更快更急了,但之前强行使出“九天冰玄剑诀”,已然耗费了太多真气;此刻,焦躁之下,她的剑法已经有些失了方寸。冷不防杨影尘一掌拍向她面门,沈挽昔忙提剑格挡,却不料这一掌只是虚招;他的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剑柄,轻轻一使劲,那剑便到了他手中。 杨影尘一握上剑柄,风凝剑就如同遇见了多年未见的故知,发出清越的剑鸣声,浑身蓝光如水流,顺着剑柄流到杨影尘身体里,又流回剑身。 沈挽昔脸色惨白,黯然道:“人剑如侣之境……挽昔不才,剑法达不到你的修为,无力维护师父的清誉,更失落师父亲赐的宝剑,唯有以死谢罪。”她本就清丽脱俗,此刻满面愁容,更如山色空蒙,美得叫人心疼。只见她素手一挥,往颈中切去。 溢寒若瀛和那些小花妖都惊呼起来。杨影尘忙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我虽武力低微,但太微阁的弟子,岂容你如此羞辱!”沈挽昔使劲摇着被杨影尘钳住的手,但哪里动得了分毫。 杨影尘将剑塞回她手中,摇头道:“我又岂会真的贪图你的剑?真不知那老儿怎么教的你。言语不合便动手,动手打不过便抹脖子。枉你长得如花似玉的,竟一点不知自爱。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沈挽昔怒气仍未平复,狠狠瞪了他一眼,斩截道:“若你还是言语辱及师门,不管打不打得过你,我都要和你拼死一战,大不了被你杀了便是!”说罢,她别过身子,径直往镇子里去了,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 第十七章 丹药种魔 若瀛忽对杨影尘说:“杨大哥,既然你这么恨那个什么项宇初,下次见到他,会不会就杀了他?”林溢寒看见她眼里现出哀伤的神色,却不知何故。 杨影尘长叹一声,苦笑道:“这世界上,有的人就算你恨之入骨,也不能去杀了他。” “为什么?”姜若瀛惊问。 杨影尘望着层层叠叠的屋宇,低声道:“因为,他就是我的父亲。” 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花妖们向姜若瀛挥手作别,回到林中去了。 林溢寒对杨影尘说:“杨大哥,那项掌门既然是你的父亲,为何你会这么恨他?” 杨影尘怅然道:“溢寒若瀛,往日种种,我一向不愿去提。你们也不必知晓。你们若与那项宇初有什么瓜葛,想找他算账,我也绝不会过问。” 若瀛低声道:“找他报仇又有什么用,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却怎么也回不到这世间了。” 林溢寒心道:“父亲常说太微阁掌门项宇初是不世出的奇才,兼修道法、剑术、符箓与星阵。太微阁在他的统领下,俨然已将凌驾于昆仑碧霄宫之上,跃居玄门第一大派。但爹又觉得他手段狠辣,屠戮太过,并非得道之人的风范。不知杨大哥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杨大哥不姓项?还有,若瀛似乎也和这项宇初有过节,可她一个小姑娘,初入江湖,能有什么旧怨呢?” 他满腹疑团,却又不敢问他们。 杨影尘叹道:“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我们回去稍歇片刻,养养精神,明日一早启程罢。早赶去一分,便少一个百姓丧身火腹。”说罢,他往旅舍走去。林溢寒也拉着姜若瀛跟在后面。若瀛不知为何,竟是心情郁郁;林溢寒便一路讲笑话逗她,又和白苏闹成一团。若瀛到底是少年心性,虽然还没开怀一笑,但不多时,紧锁的眉头已舒展开来。 第二天天明,三人在客栈前厅胡乱吃了些米粉,便启程上路。 一觉过去,杨影尘和姜若瀛倒似忘记了昨晚被项宇初的名字惹起的不快,开始和溢寒有说有笑了。 “杨大哥,你昨晚先去哪里了?还有,你为啥要和那什么教主约战?” 杨影尘道:“昨夜,曾接过我纸鸢的龙霸帮,不知怎的就烧毁了我的纸鸢。我觉得蹊跷,便乘夜往龙霸帮总舵一探,却见他们的上百名帮众,都聚在练武场上,进行着一个奇怪的仪式,俯伏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大概说的是什么:‘天地将倾,大道将丧。神鬼难逃,人妖俱亡。惟以微躯,荐于大荒。大荒英明,保民无疆……’他们前方的高台上摆着一张虎皮大椅,坐着一个紫衣红发的使者,表情倨傲。他等所有人都恭谨拜过后,拿出一个装着许多丸药状的东西的水晶罐子,对下方的帮众说:‘你等诚意要加入我荒天教,教主包容天下,自然不会拒绝。你们眼下功力低微,无法为教主办事。但教主恩深似海,着我带来种魔丹百枚,服下此丹,可为你们种下魔功之根源,只要依法修炼,你们的功力就会突飞猛涨,终至百病不侵,长生不死。’ 他嘱咐随从将丸药发与众人。忽有一人迟疑道:‘大……大人,这药会不会是尸虫什么的,吞进去就会吸干我们的精魄,把我们变成受它控制的干尸?’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停顿下来,不敢把药丸往嘴里送。 那使者冷笑道:‘你不吃,那也由你。’说罢,使者如一阵疾风,眨眼间便从高台上飘到了那不敢吃药的帮众旁,一手从他手中夺走药丸,塞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过了片刻,他盯着那帮众,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我有没有被尸虫吸干精魄啊?!” 那帮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头磕得像捶鼓,满脸都是殷殷血迹。他哀求道:‘小人不该怀疑教主和大人的大恩大德……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准许小人戴罪立功!’ 使者嘿嘿道:‘不错不错,你眼下便有一个立功的机会!’ 那帮众大喜道:‘什么?!’ ‘把你的心献出来,做我的点心。’使者一边这么说,一边用左手直插进那帮众的心脏,一把把整颗心都掏了出来。那心脏在他手上兀自跳个不停。 那帮众的脸还没来得及现出惊恐的表情,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那使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心脏吞进了肚中。 ‘怎么?还不吃丹药么?’那使者抹一抹嘴边的血迹,狞笑道。 帮众们冷汗淋漓地吞下药。过了一盏茶时分,他们的面色越来越黑,眼睛里放射出血红色的光芒,手脚膨胀了一圈,连声音都变得刺耳了很多。那药丸显然是激发了他们体内潜藏的魔性,令他们躁动不安。 使者满意道:‘不错!你们既然已经服了药,就是我教中人了。以后你们必须服从教主的命令,否则就会和眼前这具尸体一样。’ 从那些已经魔化的教众喉咙中喷出重浊的应和声。 ‘这剩下的肉,就赏给你们吧!’使者指了指那具尸体。魔化的帮众们开始还迟疑着,但渐渐按捺不住,扑到尸体上就大嚼特嚼起来,还为了抢夺肉而大打出手。 我没想到那药丸如此厉害,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可以让他们彻底丧失人性。靠着这药丸,荒天教就可以迅速地扩张自己的力量,把更多的人变成魔。若不是对实力已经颇有自信,这次他们不会向各大门派公然开战。但各大门派对荒天教的急剧膨胀还缺乏足够的警惕,否则碧霄宫和太微阁这次不会只派弟子到南方主持大事。” 若瀛道:“杨大哥,你担心他们的力量大到难以受制,所以打算在那一天来到之前先重创他们的教主?” 杨影尘道:“若瀛你真聪明。不过,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晓荒天教教主应玺的实力究竟如何,我对他也并无胜算。” 若瀛担忧道:“那若杨大哥打不过他,岂不有生命危险。” 杨影尘笑道:“古语有言:‘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习武之人,譬如河伯,不见汪洋大海,未免欣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而生骄慢怠惰之心。置之险地,挣扎求存,反而能激起体内潜藏的力量,推助自己更上一层。何况人生在世,若没有些难事去挑战,岂不有些平淡寡味?” 溢寒点头道:“杨大哥此言甚是。不过,如果那什么应玺当缩头乌龟,不肯应战怎么办?” 杨影尘道:“我会将约战之事散布天下,若他不敢应战,那对荒天教的声望将是极大的打击。” 若瀛叹道:“这么说来,这一站是不可避免的了。杨大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去那什么倚云峰上为你助威。” 杨影尘笑道:“到时那峰上鱼龙混杂,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你们远远地等我消息便是,我定会活着回来与你们喝上几杯。” 第十八章 乘鸢而行 三人走到青屏镇镇外。杨影尘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鸢,念一声“长”,那纸鸢便迅速膨胀起来,直长到三丈来宽,伏在地上。 杨影尘道:“溢寒,若瀛,你们站上去吧!” 溢寒和若瀛走到纸鸢的中央站好。杨影尘在鸢首捏个法诀,不多时,一阵大风从地上吹起,将纸鸢缓缓托到空中。 若瀛和溢寒都大感有趣。溢寒虽曾被爹带着御剑飞行,也曾坐过那只凶巴巴的迦楼罗鸟,但从不没想过小时候放飞的风筝也能载着人升天。 若瀛笑道:“杨大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何是鸢侠了!” 杨影尘点头道:“不错,我出行向来都爱坐这只鸢儿。你们可站好了,我要提速了。”说罢,他念着咒语,纸鸢下的风势越来越大,载着纸鸢急速高飞。下方的树林和镇子已经淡成了巨幅山水画上的一痕墨点,若有若无。溢寒和若瀛看着如诗如梦的景色,心情舒畅,所有忧愁尘劳都抛诸云外。 那鸢儿虽然飞得极快,但却稳如平地。不过若瀛仍有些害怕,所以紧紧攥着溢寒的衣角。杨影尘站在纸鸢的前方,风吹得他衣衫猎猎,长发如云。他抱枪在怀,迎风长歌道:“天地如逆旅,行客寄此生。名利幻戏场,芳华蝴蝶梦。仗剑求天道,仙路渺无踪。不若凌沧海,红尘一笑中。” 溢寒和若瀛听着他歌中的意味,看着下面变换的风景,只觉神思飘然。 那飞鸢一路向南,山光水色也越来越妩媚动人。湖泊如星月散落在地,河流则像用花针钩出的绣线,盘旋纵横。也不知行了多少里,远方出现一座绵延几百里的大山,山势蜿蜒如龙蛇;山上烟云笼罩,雨意凄迷,别是一番意趣。 杨影尘道:“溢寒,若瀛,下面便是南岳衡山了。” 溢寒和若瀛忙细细品味着衡山的风景。五岳之中,泰山若人皇,气势沉雄,正襟危坐,不怒自威。华山若剑客,绝壁千仞,极峰峭拔,险绝天下。嵩山若长者,涵养深厚,山势平缓,偃然高卧。恒山若飞将,独临边塞的百丈风尘,岩石崚嶒似利剑长枪。衡山却如含羞少女,肌肤秀嫩水灵,体态窈窕曼妙,但常以轻纱覆面,眉目之间,愁绪万千。 溢寒和若瀛都沉浸在空濛的诗意中。忽然,不远处飘来一阵黑压压的云彩。天色陡然黯淡下来,适才迷蒙的氛围变得压抑而恐怖。那团黑沉沉的东西遮盖了天空,像从臭水池里掏出的污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杨影尘眉头微皱。他使出御风术,迅速将纸鸢降落在峰头,拉着溢寒和若瀛躲入一处山洞,避开那令人作呕的黑云。 “杨大哥,那是什么东西?”溢寒和若瀛问道。 “那并非一团乌云,而是成千上万只鸱蛮鸟。”杨影尘道。 “鸱蛮鸟?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魔族豢养的一种鸟,专门食用魔力染污后的人肉和人血,残暴异常。它们不会一下子把人吃掉,而是先在人体内注入极烈的魔毒,等魔毒侵入人全身,再群起将人肉啄尽。只是这么大群的鸱蛮鸟,我还是头一次见过。所以,不如暂避其锋。”他在洞口设下一道结界,施加克制魔力的法术,避免鸱蛮因嗅到人血而来袭。 正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叱喝。声音似乎是那群鸱蛮鸟的中间传来。 “沈挽昔!”溢寒惊呼道。 “嗯!是沈姐姐的声音。”若瀛道。 杨影尘叹道:“这姑娘也忒不小心了,竟卷入到魔鸟群中。你们在这里躲好,我去去就来。”说罢,他在洞口布下阵法,驾着纸鸢,绰枪在手,飞往头顶的鸱蛮阵。惊云枪通体透亮,闪耀紫色的光芒,如一道划破苍穹的闪电,要劈开那一团浓密的幽暗。 那些鸱蛮鸟闻着活人气息,霎时如潮水般涌过来。杨影尘舞动惊云枪如龙翔鹤翥,紫光流转处,狂风呼啸,无数鸱蛮鸟在枪影中爆裂,溅出蓬蓬鲜血。然而那些鸱蛮愈加狂暴,毫不畏死地冲向杨影尘。身畔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杨影尘再不迟疑,使出风刃甲,召唤劲风护住周身,惊云枪和身子连贯成一线,激射向沈挽昔声音传来处。鸱蛮在风刃的割裂下血肉横飞,但亦有极少数的鸱蛮冲破风甲,撞在他的身上,被他的护体真气震死。不多时,他的长袍上已满是血污。 在压抑的黑暗中,忽然现出一抹明净的蓝白色。只见沈挽昔站在一只巨雁的背上。那巨雁周身黑白相间,一对羽翅长近三丈,此刻正用并不锋利的喙无凶猛地啄着四周的鸱蛮。沈挽昔的剑法已有些凌乱,呼吸也颇重浊,想来是久战之后,气力不支。 杨影尘喊声:“我来!”他把惊云枪舞得密不透风,沈挽昔四周的鸱蛮立刻被逼退了好几丈,虽然拼死扑咬,但极难蹿到近处。 “是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功夫不济,大不了战死罢了。你污蔑我师父,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沈挽昔一见是他,不知怎的,语气就变得格外冰冷。 “眼下并非斗嘴的时候。我带你们冲出鸱蛮群。”说罢,杨影尘一边继续舞动惊云枪,一边拍拍大雁的背,示意它往下方飞,孰料那大雁根本不听使唤,继续疯魔般地扑击那些鸱蛮。 “这鸟儿怎么了?”杨影尘问道。 沈挽昔摇摇头。 杨影尘道:“那你为何不自行逃出?” 沈挽昔道:“若任这大群鸱蛮鸟这么飞下去,一路不知有多少生灵要遭受涂炭。我太微阁弟子为世人除害,当殒身不恤。” 杨影尘道:“若你自己都丧身了,日后又如何为世人除害?” 沈挽昔争辩道:“自然会有同道中人做我此刻在做的事情。” 杨影尘看着她固执的样子,又生了戏谑之心,微微一笑:“别人能做你做的事情,却未必能生得你这模样。” 沈挽昔脸上红白间杂,怒道:“你若再言语戏弄本姑娘,本姑娘定要你好看!” 杨影尘笑道:“好吧,是我无礼了!我帮你除去这些鸱蛮鸟,权当赔罪如何?” 沈挽昔挺剑挑落一只冲到身旁的鸱蛮,兀自倔强道:“你快走!这不关你的事!” 杨影尘却不再说话,将惊云枪抱在胸前,闭目凝神。一道紫气自他的眉宇间下行,经过他的手腕,淌入那柄亮得几乎透明的长枪中。惊云枪有如明月荡出层云,冷光如水,溢满天宇。枪上龙吟阵阵,紫电缭绕。杨影尘的身体围绕着惊云枪开始旋转,越旋越快,不多时,他和惊云枪一并消融在绚烂光华中。忽然,那一截光华直射入空中,如飞龙在天,俯临万物。从光辉中飞出八条电龙,扑向上下左右的鸱蛮。一时漫天狂雷大作,电光四溅,被击中的鸱蛮立刻化为齑粉。 第二十章 克敌制胜 杨影尘眼见凌黯的无影刀无孔不入,忖道:“既然防无可防,索性攻吧!”说罢,他念了个咒法,一阵疾风吹来,托着纸鸢高飞于天,然后俯冲直下。杨影尘邪着俯冲之势,惊云枪突刺而出,一往无前。那一刺,仿佛遁出了时空的束缚,划出一道永恒的直线,从六合之外直下万仞,洞穿天地,避无可避。 凌黯还未反应过来,那一枪已经直射他的面门。他忙提起暗殇刀抵挡。长枪碰到刀刃上,竟将刀刃从中劈为两截,而枪尖噗的一声,没入了凌黯的咽喉。 杨影尘正在诧异间,却见枪尖下的凌黯碎为满天飞尘,而自己的脊背却忽感刀刃袭体。他忙往前疾冲,避过刀劈。饶是如此,背上还是被割开了半寸深的伤口。幸而他身体健壮,并无大碍。 他回身看时,却见刚才的满天灰尘又凝聚成凌黯的模样,而断刀也在空中合为一体,回到凌黯手中。 凌黯嗤笑道:“鸢侠,刚才是否以为已经杀死了在下?哈哈!夺情谱的第六名,可还够你消受吧?” 杨影尘大笑道:“原来,你不过是一具没有身体的游魂,借这些飞灰勉强凝聚人形罢了。你的刀,想来就是传说中含光承影一类的神兵,无形无相;而你手中的那把,和你的身体一样,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把戏。” 凌黯怒道:“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可怜的人类,留恋朝生暮死的肉体,怎及得上我以尘土铸形,不生不死,聚散由心!而我这暗殇刀,只要刀魄尚在,刀体便能复原。你既已识破,那便尝尝我的真实实力!月殇之怒!”他将暗殇刀舞了一个圈,一轮明月从他剑刃上挣出,霎时照彻云天,清辉万丈,把杨影尘整个包裹在其中。杨影尘只觉皮肤上传来灼烧的痛感,一切事物在强光中都隐遁不现。忽然,那轮明月瞬间黯淡,所有的光芒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和阴冷,仿佛天狗一口将月亮吞噬。杨影尘终于明白“月殇”之意。在最光明绚烂之时忽坠黑暗,那么这黑暗所带来的恐惧感自然远胜过平时。 “小心!”杨影尘忽听见沈挽昔的惊呼。他只觉剧痛袭体,小腹上利刃已插进一寸,深入肌肤之中。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忽然左手握住小腹上的刀刃,运足真气,向外平推,将来袭者来人带刀都推了出去。 光明重现。这一下兔起鹘落,惊险万分。若不是杨影尘反应迅速,小腹已被凌黯戳出一个窟窿。他小腹上寸许长的创口正汩汩流血,左手也鲜血淋漓。他反而微微一笑:“凌黯,这次你偷袭未果,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凌黯握着弯刀,刚才遭受那猛力一推,也颇有些不好受。他嘲讽道:“你已经数处挂彩,狼狈至此,还好意思口出狂言?” 杨影尘笑道:“你以暗系之力,配合无相无形的刀法,猝然临之,确实防不胜防。但我已大抵摸清你的路数。五十招内,你必败于我之手。”说罢,他竟闭上了眼睛。 凌黯展开刀法,招招狠辣,风声大作。而杨影尘已不再惑于他手中的有形之刀,而是以灵觉去把握暗暗袭来的无形之刃。魔族的暗系之力,能吞噬光明,常常以黑暗遮蔽敌人视线。此刻杨影尘目不视物,自行投入黑暗,反不受它影响。 虽然初时他还颇有些被动,但仗着风刃甲和真元护体,纵然添了些刀伤,也不算大事。渐渐地,他已完全领悟了凌黯的刀势。于是枪法更加大胆,手势中还能还击数招。凌黯多次抢攻不成,气势上不免堕于下风。 杨影尘长枪一振,狂风骤雨般刺向凌黯。这星瀑式虽不及适才的破天式那般刚猛无匹,但胜在迅捷。凌黯刀法也确实不错,左挡右格,以圆转刀法消解攻势,兵刃交击,星火四溅。 杨影尘枪法再变,星雨收束,变招为逐月式,连环刺出,枪尖始终凝聚在凌黯胸口,他不得不勉力格挡。承受了连环七刺后,他的刀刃上又裂纹密布。杨影尘枪法却再变,变刺为扫,带起一阵疾风,枪身电光缭绕,又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这招风雷隐隐和云龙震八方一样,是催动惊云枪自身蕴藏的雷灵之力。凌黯此刻不仅要格挡长枪,还要承受电击带来的麻痹感,渐渐有些撑持不住。 其实,杨影尘连环使出绝招,自己真气也损耗甚剧。只是沈挽昔已经身中魔毒,若不速战速决,后果不堪设想。他一杆枪越使越神妙,招式千幻,劲气横空,直杀得凌黯左支右绌。 战至第四十余合,杨影尘觉察凌黯的攻势越来越弱,忽将惊云枪朝凌黯猛力掷出。昨日,他正是用这招穿云式将赤焰堂的副堂主一击毙命。凌黯见闪避不及,忙使出散形术,在长枪入体之时,将身体化作灰末。未想杨影尘的用意并不在这一枪。他忽然极快地转过身,双掌抱至胸前,平推而出,掌风如排山倒海击向正在凝聚成形的凌黯。 只听一声惨叫,凌黯的身体还未凝成,就被震成了飞灰。只是这次,他因闪避不及,魂魄也一并受了损伤,无法再施展化身术。空中,那团尘埃如被狂风席卷,连同那只巨鼠,飞速地往远处遁走了。 杨影尘刚才耗力过多,此刻身体颇有些疲惫。他望着尘埃远去的方向,叹道:“魔族果然能者辈出。这家伙的魂魄生受了我这一掌,竟还撑持得住。打败第六名已如此费劲,那厉渊和应玺想来更加难以对付。”他回身看沈挽昔,却见她原本透澈如水晶的眼睛都已被黑气覆盖。 “你觉得怎么样?”杨影尘忙问道。 沈挽昔摇摇头:“没事……你总算赢了……”然而,她话音未落,身子一软,竟从大雁背上往后仰倒,坠入下方的茫茫云海中。 第二十一章 鸱蛮之噬 鸱蛮鸟肆虐之时,姜若瀛和林溢寒听从杨影尘的嘱咐,带着白苏,躲在小山洞中。鸱蛮群遮天蔽日,洞里一团漆黑。洞壁上时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幸而杨影尘临去时在洞口布下玄雷结界守护。鸱蛮虽然凶猛,却在玄雷的轰击下尸横遍野。浓烈的血腥气透进洞中,两人几欲作呕。 身畔的若瀛似乎颇为害怕,林溢寒握紧她的手,感觉她手心里冷汗淋漓。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昏暗中,只有鸱蛮凄厉的惨叫声撞击耳膜。姜若瀛低声问道:“溢寒哥哥,它们会不会冲进来咬我们?” 林溢寒心里也发怵,却故作镇定道:“怎么会呢?!杨大哥那么厉害,他布下的结界,这些小魔鸟哪里破得了?我们索性别管它们了,不如,我给你唱首歌罢?” 若瀛嗯了声。林溢寒清清嗓子,唱道:“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唱到这里,若瀛忽然接着他一道唱下去,声音如戛玉敲冰,沁人心脾。溢寒如听仙乐,忙住了口,静静聆听。起初,歌声柔媚和缓,仿佛湘妃在江上凝波微步,翩若惊鸿。继而,歌声缠绵婉转,仿佛湘妃芳心已许,与舜帝相携而舞,天南地北……但到最后,歌声却转入深深的怅然和遗憾。林溢寒直听得如痴如醉。在无边的黑暗和喧嚷中,这歌声虽然轻柔,却响遏行云,不绝如缕。等若瀛唱罢,林溢寒仍神游湘水之畔,久久不能自拔。 若瀛轻声道:“溢寒哥哥,你也爱这首歌么?我爹每次回到宫中,夜里总爱一个人徘徊,一边弹琴一边唱这首歌。我想,他定是怀念往昔和娘在一起的时光……” 溢寒叹道:“你爹一定非常爱你的娘。” “嗯……自从我娘去了后,我爹就再没有笑过一次。等我渐渐长大,他每次见到我,都有些黯然神伤。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得越来越像娘,爹看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若瀛幽幽道。 “对不起,我不该唱这首歌,勾起你的伤心事。”溢寒歉然道。 若瀛摇摇头,道:“这不怪你。现在想来,其实,最痛苦的一直都是我爹。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什么叫痛苦,他只能独自承受。这十年来,我总埋怨爹,怪他忙来忙去,不多抽时间陪我玩;怪他总是给我诸多限制,不让我到处玩。可是,我却没有想着多安慰爹,替他分担点痛苦。”说着说着,她不禁流下泪来。 溢寒安慰道:“你现下明白这些也不迟啊。将来你还有的是机会对你爹好。” 若瀛揉了揉泪眼,道:“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溢寒道:“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爹娘和妹妹估计都急坏了。不过爹以前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上再困厄的境况,都会有扭转的契机。再说能和杨大哥一道闯荡江湖,是极难得的经历。” 他们正说着话,白苏忽在若瀛的肩头跳个不停,似乎很惊恐。 “怎么了?白苏?”若瀛抚了抚她的头。她喵喵了两声,眼睛紧紧盯着洞口。这时,溢寒和若瀛听到什么东西撕裂开了,血腥气扑鼻而来。 “小心,若瀛!它们进来了!”林溢寒脱下粗布长袍,浸满真气,在空中飞速旋转,抵挡冲进洞里的鸱蛮,护住身后的姜若瀛和白苏。长袍猎猎作响,不多时便被狂躁的鸱蛮啄出许多碎片。 林溢寒拉着若瀛退到洞里的一处角落,使他们暴露在外的面积缩减到最小,一手仍以长袍作盾,另一手则使出家传断云掌中的乱云风舞,全身真气鼓荡而出,掌势如狂风横扫天际,无数鸱蛮都在掌下纷纷毙命。 如此支撑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溢寒的布袍已经四分五裂,而掌力也渐渐衰竭。那些鸱蛮却似怎么杀也杀不完。 终于,一只鸱蛮突破他的掌圈,在他手臂上狠狠啄了一口。林溢寒剧痛攒心,掌势一缓,又有几只鸱蛮扑在他身上乱啄。林溢寒只觉有亿万小虫啮咬皮肤,要往他身体里钻入。还有几只鸱蛮向若瀛窜去。溢寒强忍痛苦,忽然回身把若瀛抱在怀里,以脊背对着疯狂的鸱蛮群。 “你——你——”若瀛大惊失色。 林溢寒觉得背上被割了一刀又一刀,如烈火灼烧般疼痛。他咬牙道:“若瀛,我已身中魔毒,或许命不久矣。我武力低微,没能保护好你。这样子,或许还能撑到杨大哥回来救你。” 若瀛哽咽道:“不——溢寒哥哥,是我没用,拖累了你。你快放开我,让它们咬我好了!”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魔鸟群继续扑到林溢寒背上。她泪如雨下,坠落在林溢寒的衣襟上,打湿了一大片。 林溢寒道:“快别哭了,若瀛,如果你以后遇见我的妹妹,替我多陪她玩会儿。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若瀛先是不停地点头,继而又拼命摇头,泣不成声:“溢寒哥哥,你不会有事的,杨大哥一会回来,一定有方法帮你除毒。” 林溢寒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但诡异的是,他感觉那亿万钻入血液的小虫,似乎被一团烈火给烤成了灰;而背上虽然火辣辣地,但似乎没有再被啃噬。 “咦——那些……那些鸱蛮后退了!”若瀛惊喜道。她脸上依旧梨花带雨,但忽然绽出一抹阳光。 林溢寒回过头一看,却见那些鸱蛮果然退到了几丈外,逡巡不敢前进。而刚才咬过他的那几只鸱蛮,竟然坠落在地一动不动,看来是死了。 “咦——怎么会这样?”溢寒除了后背仍然疼痛难忍,身体似乎并无其他异状。 “哈哈哈!小子,我们又见面了!几天不见,我可想死你了!”伴随着这阴恻恻的声音,一个头生尖角的魔头走入洞窟,双眼贪婪打量着他们。那魔头正是飞云骑桀帅座下的掌旗使犀角。 林溢寒惊道:“犀角,你怎么会找到我?玄岩呢?” “那蠢货身中七剑,坠落河谷,恐怕不活了吧。怎么,你还指望他来保护你?做梦吧!”犀角瞥见他身后的若瀛,双目放光,嘴角垂涎,浪笑道:“小子你艳福真不浅,一别几日,你从哪里勾搭上了这娇美的小姑娘?哈哈!小姑娘,等大爷杀了你这小俊郎,带你去湮寂城玩玩!” 若瀛见他面色狰狞,容颜可怖,又听他说出这等话,不禁毛骨悚然。林溢寒强作镇定,喝道:“你敢!我杨大哥一会就回来。你敢动我和若瀛一根毫毛,他非在你身上戳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犀角冷笑道:“小子,有人撑腰,长本事了?实话告诉你,外面只有遮天蔽日的鸱蛮鸟,恐怕你那杨大哥早已被啃得尸骨无存了吧!” 林溢寒怒喝一声,伸掌猛切向他的面门。他刚才蓄了许久的气力,这一招上来就是断云掌中最霸道的斩云天裂,全身真气凝结如宝刀锋芒,劈空而出。 犀角没想到林溢寒竟敢主动攻击他,勃然大怒,挥掌迎向溢寒。双掌交错,一声巨响,溢寒重重跌在地上,嘴角淌出鲜血。而犀角只是身体一晃。他走到溢寒身畔,举掌作势欲拍。若瀛挡在林溢寒身前,娇弱的身体有如蒲柳,但眉宇间却流露出宁死不屈的决绝。 犀角笑道:“小美人,怎地,大爷要打小俊郎,你心疼了?大爷可是舍不得打你!”说罢,他伸掌一拨,一道较缓和的气浪已将若瀛推至一旁。继而,他掌力忽又化柔为刚,向林溢寒猛拍去。 第二十二章 山中异境 洞中忽然尘土飞扬,沙石横飞,遮掩一切。等犀角驱散灰尘,洞中竟然空空如也,再无林溢寒和姜若瀛的形迹。猎物从眼皮底下消失,犀角勃然大怒,追出洞外,四处张望,只见群山莽莽,烟云渺渺,哪有半点踪影。犀角勃然大怒,双掌在山上乱击,打得巨石崩裂,林木摧折,整座山都颤抖不停。 林溢寒和姜若瀛只觉身下的泥土如流水般滑腻,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们俩,带着他们在土中“游动”,一直游到一处光亮的地方。他们身旁立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红衣胜火,裙上波浪似的褶子恰如火上舞动的焰光。她雪白的腮上两点桃红,明艳不可方物;一对妙目神采飞扬,顾盼生辉,一个眼神便如说了千万句俏皮话儿。 少女笑语嫣然道:“我叫夏霓。你们俩肯定比我小,可以叫我夏姐姐。” 若瀛道:“夏姐姐,我叫姜若瀛,他叫林溢寒。还有这只小淘气叫白苏。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夏霓忙摆手道:“不必啦!可惜姐姐功力低微,不知能否打得过那个大魔头,只好先带着你们溜之大吉!” 林溢寒抚了抚胸,道:“我还以为这次逃不了当若瀛都逃不了当晚餐的命运了呢!夏姐姐为何会来这里,又凑巧地救了我们?” 夏霓道:“我在这里打探情况,正好看见那魔头对你们不利,于是就顺手救了你们。你背上伤口流了好多血,我带你去我们村子,给你上些药包扎下吧!” “你们村子?好啊好啊!”溢寒和若瀛拍手道。 “我们村子,就在这山腹之中。你们且随我来!”说罢,夏霓指引他们走入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缓慢向下方旋转,道路两侧点着几盏长明灯,灯下偶尔浮起一两幅色彩斑斓的壁画,画得都是些奇谲诡怪之事,似乎有轩辕和炎帝牧野之战,和蚩尤涿鹿之战,有共工怒撞不周山,有大禹猎杀修蛇…… 溢寒和若瀛越看越惊奇。若瀛道:“夏姐姐,你们的村子为何隐蔽如此,还有这些奇怪的画?” 夏霓微笑道:“你们待会见到我们村长,就什么都知道了!先往前走吧!” 甬道继续向前,长明灯换做了耀目的夜明珠,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石壁上嵌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花纹,有的像云彩,有的像虬龙,有的像饕餮,有的像麒麟……在夜光的点染下,这些花纹泛着绮丽的光辉。溢寒和若瀛只觉穿越时光,步入了悠远的太古时代。 前方甬道渐尽,忽现出一座小桥,用铁链和石板钉成。桥下汩汩流淌的不是河水,竟是滚烫的岩浆,不时翻腾起泡沫。夏霓笑道:“这可是我们村子的十景之一,唤作‘石桥惊涛’,你们可好好欣赏吧!” 溢寒和若瀛见桥下熔流湍急,怒涛拍岸,激起点点火星,不禁咂舌。石桥晃晃悠悠,走在上面惊心动魄。溢寒以真气贯入双足,使出千斤坠的脚法,牢牢踩在板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若瀛的手,提防她失足滑下。夏霓见状赞道:“溢寒,你的功夫不错嘛!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走这座桥,还只敢抱着锁链一步步往前挪呢!” 溢寒疑惑道:“你不过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莫非你这一两年进境神速?” 夏霓扑哧一笑:“哈哈!你这么说我可真开心。不过,老实告诉你,姐姐我可是已经一百岁了!” 溢寒和若瀛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一百岁?怎么可能?” 夏霓道:“我族得炎帝神农和赤帝祝融神力庇佑,得以青春永驻。因此我虽已百岁,但容颜仍如十五六岁。” 若瀛听了这番话,不禁流露出羡慕之色。夏霓看着她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妹子可是也想永葆青春?你生得这么美,若是永远年轻,将来可不知有多少俊俏郎君为你痴迷了!” 若瀛脸上微微一红,嘟嘴道:“姐姐胡说些什么,我才不没这么想呢!” 夏霓笑了笑,旋即又叹息道:“说是青春永驻,其实也不过略微延长些性命。百年和千年,又短长得几分?这世间谁又能逃得过那命定的劫数?纵然是神农和祝融那样的神明,也终究形体消散,复归天地罢了。” 溢寒想了想,说道:“我记得爹说,这世间总会有些不灭的东西。就像神明的形体虽散了,但力量仍在世间传续。众生轮回,迁流不息,至善和信念却永不会随世相变幻。” 夏霓展颜道:“谢谢你这么说!喏,前方便是第二景,星落危崖,你们随我来吧!”说罢,她拉着她们走上一道长长的阶梯,直攀上一个宽不盈长的石台,石台两侧均是万仞深谷,谷底热气蒸腾。然而奇妙的是,现在石台上方数尺的洞顶上,星罗棋布地嵌了许多枚宝石,有红宝石、绿宝石、祖母绿、天星石、翡翠、金刚钻……粲若群星,流光溢彩,五颜六色,把三人的脸庞映得像天上浸着彩虹的美玉。 翻过石台前行,小径屈曲回环,如柔肠百结;两侧奇石林立,美不胜收。若瀛赞叹道:“这里真美,不过,若是能有些繁花点缀就更妙了!”夏霓笑道:“这第三道景,便是幽谷繁花,妹妹且看!”果然,走过羊肠小道,三人进入一片幽深谷地,两侧山壁上烂漫地开了许多野花,千姿百态,颜色瑰丽,有的如残月经天,有的如铜钱染绿,有的如蒲苇凌风,有的如笔著点墨……直看得溢寒和若瀛眼花缭乱。 若瀛奇道:“这些花,外面都是极少见的。在这深洞里,不知她们如何存活?” 夏霓笑道:“这些都是我们村掌管药材的司青姐姐亲手所种,你若有疑问,我替你引荐,你直接问她便是。溢寒背上的伤口,也须她相助方能医治。” 溢寒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夏姐姐了?” 夏霓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姑娘最喜欢救死扶伤,不过我们村庄少有人生病,她连试手的机会都没有。我把你送给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正说话间,一个颇有些威严的声音传入耳中:“夏霓,你为何违背祖训,带外人进来?!” 第二十三章 药师司青 林溢寒和姜若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长将近一丈,毛发浓密,胡须戟张,肌肉虬结,手握开山大斧,身披精钢铠甲的猛汉正屹立在道路中央,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们。夏霓咯咯一笑,跳到大汉的身旁,一边用手去扯他长长的胡须,一边娇嗔道:“介胄伯伯,你干嘛凶巴巴的,吓到我的朋友,我可不依你!” “小妮子,别扯我的胡子,都快没几根了!”那介胄拿手遮掩着胡须,一脸无奈。 姜若瀛上前歉然道:“这位大伯,不好意思,我们并非有意要闯来。因为我的朋友受了伤,想来你们村庄医治。若有得罪,还望伯伯见谅!”她的语声轻柔婉转,介胄一听,敌意霎时舒缓了许多,不过他仍旧板着脸,对溢寒和若瀛道:“念在你们还是小娃,我就放你们进去。治好了伤便速速出来,不可久留!更不可把此处的消息透漏给外人!否则老夫定要扇你们几个大耳光!”说罢,他身子往旁边一侧,让出一条道。夏霓冲介胄扬眉一笑,拉着他们俩继续往前。 “姐姐,为啥这伯伯让我们进去了?还有,你们祖训是不让你们见外人的么?”若瀛问。 夏霓笑道:“我想是他怕自己胡子被扯光了吧。再说你们俩看起来也没有半点坏人的影子啊!至于祖训……老实说,现在已经没有守的必要了!” “为什么?” “我族隐居避世,远离江湖纷争,本来借着炽炎神兽和祝融珠之力,守护熔岩地脉。只是现在,炽炎神兽和祝融珠都已不见踪迹。我们唯有重出江湖。” 姜若瀛和林溢寒惊道:“炽炎神兽?姐姐,我们听一位大哥说,一个名唤炽炎的魔兽在正在南方毁城灭地,屠杀生灵……而很多门派已经派出弟子去剿灭它,有昆仑碧霄宫,太微阁,武林各大世家……” 夏霓大惊失色:“什么?那些家伙要去围攻炽炎?她可是上古神兽,是神农大人昔日的座驾;当年斩妖除魔,立下赫赫功勋……糟了!炽炎定然是因失去孩子被激怒,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好意思,你们快随我来,等司青给溢寒医治后,我们赶紧去见村长,说明情况之危急!”说罢,她再无心游赏两侧风光,拉着两人快步前行。 不多时,三人走进一处巨大无比的洞府。洞府气势恢宏,构造不凡,有包揽八荒之势,鬼斧神工之奇,高逾百丈,径达百米,几乎是挖空了一座大山而建成。洞府呈环形,数十圈嵌着围栏的石阶盘绕在洞壁上,一直延伸道高高的穹顶之下。穹顶用晶莹的石头镶嵌,中央日月辉映,四周诸星陈列。洞壁上沿着石阶开了无数扇门,仿佛蜜蜂的巢穴那般精致。石栏上倚着许多青年男女,玩耍嬉戏。四个茶壶状的开口,分列四方;从壶口中不停涌出岩浆,流到石罅中,汇入洞府中间的深潭。 夏霓道:“其实地下的熔岩和地上的江河一般,周流不息。而这四只茶壶,正关系着熔岩的流转。若是有一只出了问题,便是某一方的熔流出了问题。” 林溢寒和姜若瀛都啧啧称奇。夏霓拉着他们沿着石阶攀登而上,经过一扇扇门户。穿着各色服饰的男女们倚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林溢寒和姜若瀛。走了一会,夏霓停在一扇外表平淡无奇的木门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颇有些慵懒的女子声音:“谁呀?” “司青姐姐!是我!夏霓!” “哦……小妮子又来闹我做什么,莫不是想来尝我新炮制的极乐丸?” 夏霓笑道:“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丸药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这里有一个伤员,麻烦你帮忙上些药!” 门迅速地打开了,出现一个随意披了件青色对襟大褂,浑身飘着药香,头发不插簪,任由它散乱着的女子。虽不修边幅,但却别有一番动人韵致。她听见有伤员,似乎一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飞速在林溢寒和姜若瀛身上打转,道:“谁是伤员?快说快说!” “我……”林溢寒应道。虽然夏霓早说这位叫司青的姑娘会很乐意帮他疗伤,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司青一把把他拉进屋内,喜滋滋道:“哈哈!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我这里什么药材都有,包治百病!有龙舌兰,九节蒲,地捻根,忘忧草,噙香果,优婆罗花,百草丸,辛夷露,回仙饮,逍遥叶,龙涎草……” 夏霓推了推司青:“姐姐,快别犯病啦!” “喔——”司青赧然一笑,让林溢寒在屋中的圆凳上坐下,让他脱下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林溢寒环视了一下屋内,却见屋中空间甚大,足可容纳上百人,正对着门安置着一座卷帙浩繁的书橱,书橱左侧是一排嵌着许多小格子的大药柜,右侧则是摆着瓶瓶罐罐的储物架。 药柜旁边摆放着许多簸箕,簸箕里则是各种新采集挖掘的药草和矿石;屋子中央是五六只青铜古鼎,鼎上雕刻着仙草的纹样。在古鼎环绕间,架着一张竹制小床,床上还放着捣药的杵臼。 白苏从若瀛的肩上跳下,在屋子中欢欣奔跃,喵喵地叫个不停。司青惊异道:“这位小姑娘,你的这只小家伙为何如此兴奋?”若瀛微笑道:“不知为何,白苏向来对各种药草味儿极其喜爱,更时常偷吃呢!我曾问她,她自己也不知何故。” 司青喜道:“这倒奇了,我还从没见过爱吃药的小兽。待会我再给她瞧瞧看是什么缘故。”说罢,她低头检视溢寒的伤口,却见他背上有七八个创口,所幸都未曾伤及筋骨,而血液也早已止住,只剩下殷红的疤痕。 “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只消上点续补肉生肌的药就可以了。”司青转身走到架子旁,拿起一个青瓷瓶,用棉签蘸了些药,均匀涂在林溢寒的创口上。林溢寒只觉一阵清爽的滋味拂上脊背,所有疼痛感刹那间消失无影。 姜若瀛俯身在夏霓耳边低声道:“夏姐姐,我怎么觉得司青姐姐有些怏怏不乐呀?” 夏霓微微一笑,低声回道:“想来是好不容易遇到个伤员,却这么好医,有些无聊罢!” 姜若瀛莞尔一笑,心道:“这姐姐真可爱,痴迷医道竟至于此。”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极蹊跷的事,忙问道:“司青姐姐,溢寒哥哥的伤可是被鸱蛮鸟咬出来的,我听说会中极烈的魔毒!可是为什么溢寒哥哥一点也没有中毒的样子,那些鸱蛮咬过他后还纷纷毙命呢!” 司青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溢寒身旁,又细细查看了一遍他的伤口,先是点头道:“不错,这确是鸱蛮鸟啮咬的痕迹。”继而又摇头道:“奇哉怪哉,我从书中获知,鸱蛮鸟毒性极强,中者纵然自己真气极强,也只能把毒缓缓化去,而伤口总会留下一些残留的黑色,累月才消。而你的真气并不强,不足以化解魔毒;伤口更是纯然血红,就想不曾染毒一般,这又是为何?”她在房内来回踱步,双眉紧锁,时而驻足沉思,时而以手拍额,时而往书橱边拣二三本书查阅,任三人如何唤她,她也不应。 姜若瀛抱歉道:“我本想给姐姐找些难题去解答,让她开心些,没想到倒让她陷入苦思,真不好意思。” 夏霓笑道:“她就是这样,一遇到问题可以好几天不吃饭不睡觉。不如,我们先走吧,等她想出来我们再来找她也不迟。” 姜若瀛犹豫道:“这样不告而别,会不会不太好?而且,我觉得司青姐姐很喜欢大家能和她分享医道上的所得,若是待会她想出来时,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定会很开心。” 夏霓道:“可是炽炎之事……也罢,难得司青遇见难题,我们便再等等吧!” 又等了一刻钟时间,夏霓终于等不及了,要拉着两人离开;司青忽然似从梦中惊醒,抚掌道:“我想明白了!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是宇泰族裔!” “啥?宇泰族裔?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林溢寒一头雾水。 司青拣出一卷竹简,竹简上用蝌蚪一般的甲骨文歪歪扭扭写着些字,林溢寒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什么呀?”姜若瀛问道。 “《洪荒经》。书中所载都是些上古之事。其中第十七卷记载,宇泰族,其祖寥天一,盘古时人,秉九天至清至正之气而生,不染一切邪魔妄念。寥天一之后,皆忠肝义胆正道直行之徒。传至宇泰,受封为天庭之神将,掌天剑星衍,日与魔族厮杀,斩敌不啻万数。后不知何故,为天帝伏拔殛于斩神台。宇泰之子玄默携星衍剑逃出天庭,避居林间,以父亲之名为族名,复自姓为林,婚媾于凡人,繁衍绵延,其后代渐渐失却天神之力。唯一腔碧血,依旧执持清正之气,足以抵御一切妖性及魔性,心性至纯,永不更易。书上记载的都清楚明白,你可是姓林?” 林溢寒点头道:“正是!可我爹从没告诉过我这些啊?” 司青道:“也许他有不告诉你的理由。你既姓林,又不畏惧魔毒,我想我的猜测不会有错。” 林溢寒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道:“司青姐姐,既然玄默秉承着至清至正之血,为何天帝要杀他?我也曾听爹给我讲过天庭帝位的更替。传说伏羲大帝逊位后,让于轩辕黄帝。黄帝传于其孙颛顼。水神共工欲与颛顼争帝位而不得,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崩塌,地维断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颛顼之前,天帝亦是人皇,总领两界之事,事无大小,皆劳费心。颛顼即位后,让重与黎绝地天通,彻底隔开天人二界,将天帝与人王之职分也分离为二,命侄子帝喾继任为人皇,管理下界,自己则不再过问人间事,乐得清闲。其后,帝喾传于尧,尧禅位于舜,舜禅位于禹,这是人界的历史流衍。但天上之事,因为两界隔绝,世人多已不知。这伏拔是何时继的天帝之位,又做了些什么事情?另外,若我真是什么宇泰族裔,姐姐你可知道更多的关于我族的事情?” 司青遗憾道:“这部《洪荒经》就记载了这么多,你的这些问题我还答不上来。不过,这里的书不少,我再去给你查查。”说罢,她又埋首书柜,不一会儿,满地都是打开的册页和竹简。 第二十四章 上古神话 “司青姐姐,若是找不着就算了,我回去当面问我爹就是!”林溢寒见司青如此辛劳,颇有些过意不去。 “喏,我暂时只能找到这么多了。”司青抱着几册书转过身来。溢寒一看那些天书般的文字,头都大了。司青笑道:“自然是我帮你读。这本《天之阙文》中,有一段关于天帝伏拔的记录,是这么说的:伏拔,伏羲大帝与女娲娘娘之幼子。自女娲娘娘捏土为人后,人类繁衍日盛,而风俗日丧,其中多有难抵妖魔之诱惑者,贪欲淫心泛滥,种种丑行恶行罪行数不胜数。伏羲大帝目睹人族之堕落,暴怒难抑,遂派遣十万天兵,欲将人族毁灭殆尽,以示惩罚。然而女娲娘娘慈悲为怀,不忍自己亲手创造之子民蒙受屠灭之祸,苦苦劝谏伏羲大帝。然而伏羲杀意已决。女娲见劝谏不成,便与伏羲大帝决裂,降临人间,率领人族与天神相抗。战事绵延日久,生灵涂炭。女娲娘娘眼看子民受苦,于是与伏羲相约昆山之巅,一战定人界之存亡。 交战之过程和胜负,无人知晓。战后第二日,伏羲即令十万天兵归返天庭,不可再犯人界。而女娲娘娘却被伏羲剑气所伤,创口无法愈合;又因为久居人间,故而神力日渐衰微。但她仍以残存力量苦苦守护人族不受妖魔残害。 数百年后,轩辕黄帝横空出世,一败炎帝于牧野,再败蚩尤于涿鹿,统一天下,将妖魔鬼怪从神州大地赶走;又以星衍墨浑双剑之力,建立起坚固的结界,阻拦在六界之间,避免各族杀伐不休。伏羲见轩辕功业盖世,遂遣神龙于鼎湖山迎接轩辕登基,即天帝之位;自己却下放人间,隐居东方,以养木莳花为乐。 伏拔因父亲不传为于己而传位于轩辕黄帝,愤愤不平,遂前往魔界,日与群魔厮杀争斗,苦修神功。黄帝逊位后,伏拔自己神功未成,遂挑拔共工同颛顼争斗,想从中坐收渔利。无奈共工实力远逊于颛顼,不仅不能撼动他的统治,反而自取覆亡。伏拔唯有继续等待。 直到颛顼逊位时,颛顼本欲召帝喾至天庭继位。但此时伏拔神功已成,自魔界返回天庭。诸天神将,除宇泰外,竟无一名可在伏拔手上走过三合。而帝喾素来仁厚谦恭,不欲与伏拔争斗,多造杀戮。于是伏拔便即了天帝之位。孰料他在魔界时日已久,深心早受了魔性侵袭。他妄图在六界唯我独尊,设法削弱了轩辕设下的六界结界的力量,挑动魔族、妖族、人族之间互相攻伐……” 司青念着念着,忽叫道:“糟了,后面的竹简已经散佚了,看来只能讲到这里了,好遗憾!” 林溢寒道:“司青姐姐,你讲得已经够清楚的了!天界的这一段历史,我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我原以为天帝都是像轩辕黄帝那样英明神武又宅心仁厚的大好人呢!谁知道还有伏拔这样不择手段心肠毒辣的家伙……那宇泰神将一定是因为反对他的暴虐统治,才被他杀害。唉——连我一向崇仰的伏羲大帝,都有过要屠灭万民的可怕想法。” 司青叹息道:“穷览历史,无论天上人间,权力都是最可怕的毒药,足以将一个人的心性彻底腐蚀,将智慧彻底蒙蔽。” 姜若瀛忽道:“其实,伏羲大人后来是极后悔的。和女娲娘娘一战后,他回到天庭,黯然神伤,无心朝政,将政事交给了炎帝神农,自己每天骑一匹天马,携一壶饮之不竭的仙酒,信马由缰,管他东南西北;自己只是披头散发,一边喝酒一边唱歌。醉得深了,就随意找一处躺下。银河之畔,桑榆之阴,旸谷之石,昆仑之圃。好些次,他从马背跌到银河里,任河水漫过他全身…… 那时,伏羲大人早已有想法前往人间,寻回女娲娘娘,不惜一切求得她的原谅,和她破镜重圆。只是他觉得神农大人虽然性格敦厚淳朴,为政也兢兢业业,但总少了些一统八方的魄力,若将天帝之位传于他,恐怕魔族妖族势大难制。直到数百年后遇见轩辕大人,他才安心卸脱尊位,降临人间,寻找女娲娘娘去了。 谁知天地渺渺,女娲娘娘竟已不知去往何处。伏羲大人知她不欲与自己相见,是以有意敛去了形迹。可他仍不甘罢休,天南地北,苦苦寻觅。 数百年后,共工与颛顼争帝位,撞破天柱,致使天塌下一块,女娲娘娘才再度现世,以全身灵力,炼就五彩奇石,修补天穹之残缺。又斩鳌足,立四极,杀黑龙,止洪灾。伏羲大人一直从旁相助,满拟能和女娲娘娘鸳盟重谐。谁知,灾祸一平,女娲娘娘又抽身离去,芳踪杳杳。 原来,女娲娘娘因剑创难愈,神力日渐枯竭,为继续守护人间,已与一名凡人成婚,诞下一女,以延续自己的血脉及神力。而炼石补天后,她残余的神力也消耗殆尽。不久,她便长眠于苗疆一处百花烂漫的幽谷中。等伏羲再度寻见她时,她已沉睡数年。伏羲在她耳边呼唤了三日三夜,她也不曾醒来,只是眼角淌落一滴泪水。伏羲悲不自胜,深深悔恨自己昔日的残忍,于是自我放逐,浪迹天涯。每到春日,他知道女娲娘娘素来喜爱绿草繁花,便让风后吹起东风,让雨伯送来好雨,以己之神力,令芳草添绿,柳丝染碧,池塘新满,姹紫嫣红开遍,以此来祭奠他与女娲的情意。后来,人们就把伏羲大人称作青帝。” 司青奇道:“小姑娘,你这些故事又是从哪里听来?” 姜若瀛道:“我也是之前从书上看来的,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夏霓吐了吐舌头:“那我也来说一段。介胄伯伯的爷爷的爷爷当年就是神农大人的侍卫。介胄伯伯说轩辕黄帝根本就没有击败过神农大人,大人是淡泊名利,主动放弃了帝位,让给轩辕;自己跑到人间遍尝百草,精研医术,教导人们定居耕作……哼,不过是因为轩辕的后裔一直居住在中原,当帝当王什么的,就使劲地夸自己的祖先罢了!依我看,尽信书不如无书。上古之事,浩漫难寻,这些文字记载的时代,离伏羲轩辕之世都不知隔了多少年,哪里能一一如实?谁又知道,这些是不是哪个每天只知道啃书的呆子凭空想出来的呢?”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不怀好意地冲司青笑了笑。 司青打了她一下,笑道:“你又在拐着弯骂我是个呆子!” 夏霓道:“就是,你别整天泡在药和书里,也该出去晃晃,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了!” 司青笑道:“我有药和书也就够了。与其找个如意郎君,倒不如多找几个病人替她们治病开方。唉,若非祖训不许,我早想出山多救些黎民百姓,这才算顺遂了药者之心。”她转向溢寒,道:“抱歉,关于你们族的记载,我确实找不到了。只有这本医书里曾提到宇泰族之名,但也不必去理会了。” 林溢寒不解道:“医书?为什么不去理会呢?” 司青道:“医书里说,宇泰族裔之血用来作为药引是最好不过的了。上可以与金丹玉液相熔冶,服之白日飞升;中可以与人参首乌相熬煎,服之延年益寿;下可以与屠苏雄黄相浸泡,服之驱邪去病。但血液乃精华之物,关乎一体之存亡,岂能移之入药?” 她话刚说完,溢寒忽然运起“云起风逝”的身法,一步飘过三丈,在屋内的石桌上拿起一个空瓷瓶,以剑气在手上割出一道创口,催动血液往瓶中留去。他的行动太过迅捷,等司青夏霓和若瀛反应过来,已然迟了。 第二十五章 白苏之谜 “快住手!”司青喝道。她快步上前,想制止林溢寒的行为。林溢寒笑道:“姐姐若再过来,这瓷瓶被我摔在地上,岂不可惜?!” 司青听他这么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溢寒直等到整个瓷瓶都被血液装满,才停止催动真气。他觉得头微微有点眩晕,所幸身体健壮,并无大碍。他将瓷瓶递在司青手中,道:“姐姐,血液流出不久会凝固,你快放些什么药剂罢!蒙你救好我的伤,又帮我查这查那,我无以为报,只有送上这一瓷瓶血给姐姐。若真能炼些好药救人,那再好不过了!” 司青呆了还一会,才将瓷瓶倒入些抗凝散,封好放入柜中;然后又翻出一个小铜壶,从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到溢寒手中,道:“这是一粒生生再造丸,以上百种珍贵药材炼制成,服用后补气益血,你赶紧吃了!” 林溢寒摇头道:“这么珍贵的药,姐姐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罢!我身体健壮,失这点血不算什么。” 司青脸色一黑,叱道:“你才多大岁数,就如此糟践身体!你刚才被鸱蛮啮咬,虽然化去了魔气,但失血不少;又中了霸道的一掌,纵使你真气还算浑厚,抵挡得住,脏腑也已微微受损;现在,你又鲁莽地放了这么多血……若不吃下这颗丹药,这几次伤害累积,恐怕会减损你的阳寿!快!听话!” 若瀛听司青这么说,也劝道:“溢寒哥哥,司青姐姐一片好意,你就吃了吧!” 溢寒这才将药丸吞入肚中,以真气化开,将药力导入经脉。果然,不久之后,小腹中升起一股极熨帖的热气,渐渐烘暖全身。他之前因失血而滋生的疲惫感渐渐消失无影。 林溢寒忙对司青连声称谢。司青正色道:“以后可不许这么胡闹了!还有,宇泰族裔之血世所罕见,你服用的这颗丹药也不过炼制费时而已,到底还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我这里还有不少延年益寿强筋健骨的药材,你若想要随便拿就是!” 林溢寒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倒是白苏,姐姐不妨招待下她。你看她瞅着那几个药瓶眼睛都发光了!” 只见白苏正踮着后肢,身体张成一把弓,前肢搭在药柜的小屉上,似乎正想用脚爪将抽屉打开。司青笑道:“小家伙看来有些急不可赖了。小姑娘,她平常都偷吃些什么药?” 姜若瀛道:“我也不太认识那些药,只记得有一次她打翻的瓷瓶上贴着‘定魂丸’的字样。” 司青奇道:“可巧!她现在正拨弄着的这个药柜里装的是补心丹,也有定魂固魄之用。莫非这白苏能辨识药材,体内也需要这类药材?” 姜若瀛道:“不瞒姐姐,我娘曾说过,白苏体内三魂七魄中的地魂残缺不全,而她体内还有一道封印禁锢魂魄之力。”说罢,她撮指在唇,吹了段极好听的乐曲,白苏立刻从药柜边跳下来,跃到她怀里。若瀛将白苏交给司青:“姐姐可否帮我瞧瞧?” 司青抚摸着白苏绵软的绒毛,叹息道:“我对魂魄之事知道得不多。不过,我想到一种情况,也许……也许白苏的本就是由别的魂魄,寄宿于这孟极兽的体内。因为魂魄和肉体不能完全弥合,所以必须服用固魂之药,还须借助封印之力。” “由别的魂魄,寄宿在孟极体内?为什么?”姜若瀛迷惑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要知道,世间的游魂,常有以宿魂术,另寻一具身体寄宿其中的情况。而固魂药和封印,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将灵魂系缚于身体内。对了,白苏在你身旁这些年,可有过变化?” 姜若瀛摇头道:“不曾变化。从娘把她带到我身旁时起,她就是这般样子。” 司青点头道:“那就是了。也许因为封印禁锢魂力,所以她不能长大。不过若白苏真是以宿魂术寄居在这孟极兽体内,却不知当初是何缘故?为何她的地魂会残缺不全?这么多年,她仍然嗜吃固魂药,显然魂体仍未弥合。” 姜若瀛叹道:“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白苏呀白苏,你先是被人说成妖兽,后来杨大哥说你是他儿时的玩伴,现在你又和什么宿魂术扯上关系。你到底有多少小秘密呀?” 只见白苏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摇了摇毛茸茸的头,一脸茫然的样子。 林溢寒插道:“若瀛,若能将她的地魂恢复,是否她就能记得以前之事?那样子,种种谜团就会一一澄清了。” 司青叹道:“补魂之术失传已久。何况,若不能找到白苏残损的魂魄碎片,纵使补全灵魂,她也难以忆起往昔之事。只是要找到碎片,又谈何容易。” 姜若瀛用小拇指点了点白苏的头:“唉——若你能突然想起一切,那该多好!现在看来,希望好渺茫。” 司青道:“事在人为。魂魄之事渊深浩瀚,以我的学养难以窥测万一。不过妹子天资聪颖,兴许能找到那什么补魂之术也说不定。又甚或白苏的地魂碎片就寄附在某件宝物上,某一刻就能被寻回。何况这小家伙现在不也过得挺开心么,补不补什么魂,解不解什么封印,又打甚么紧。且让我先好好招待她吧!”说罢,她从柜中取出各种定魂固魂的丹药和仙液,都摆在白苏面前。白苏就像吃着世间的至味,大快朵颐,吧唧吧唧地发出声音。 “女孩子吃东西不要这么粗鲁!”若瀛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但白苏也不理会她,仍旧乐在其中。 等白苏吃饱喝足,夏霓忽道:“伤可疗了,药也吃了,溢寒,若瀛,我们可否去见族长,说起炽炎大人之事?” “唉呀,我都快把这极重要的事给忘了。那咱们快些去吧!”林溢寒道。 “嗯!司青姐姐,谢谢你给我们疗伤吃药,也谢谢你那些好玩的故事!我们见过村长后再来找你玩!”若瀛道。 司青道:“这么快就要走!这妮子整天就知道族长和族务,好无聊。那你们快去快回!” 夏霓笑道:“是你平常都没人说话,好不容易找到两个乖巧聪明的小娃陪你逗趣吧!我们走了,你先继续研究你的药材呗!”说罢,她拉着溢寒和若瀛往外走去。溢寒和若瀛频频向她挥手告别。司青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回到杵臼旁,继续捣药。 三人回到石阶上,一路攀援前行。深潭的正上方数十丈处,悬浮着一块硕大无朋的石头,石上足可容纳百余人。溢寒奇道:“夏姐姐,这大石重愈万斤,并无支撑,如何能浮在空中?”夏霓笑道:“火曰炎上。这下面的深潭为地下火气之所聚,燎起的升腾之力道足以支撑这巨石。” 三人走到石上,只见大石中央是一张天然的石榻,镌刻着九州之图。榻上坐着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慈祥可亲,但此时脸上却写满忧虑。他左手立着三个少年,右手则是两个少女。五人衣饰各异,或璀璨如日月,或素淡如冰雪,或典雅如兰竹。 夏霓道:“我族除族长外,一向拣选少年男女主管族中事务,男子分金木水火土五令,掌管五行典籍。女子分春夏秋冬四官,春官掌宴饮游乐,夏官掌府库兵器,秋官掌刑罚律令,冬官掌建造修葺。五令四官除掌管族务,亦各自统领一队族民,以备战时之用。我便是本族的夏官。” 姜若瀛奇道:“这五令四官加起来应该是九人。为何此刻加上姐姐只有六人?其他那三人是不是还不曾前来?” 夏霓黯然道:“说来悲伤,我族二十余年前曾出过一件大事。春官绮疏姐姐不幸亡故,木令和火令两位哥哥也以身殉族,一部分典籍也被奸人窃去。虽然后来,族人凭借记忆将典籍补全,但空出来的位置暂时没有填上,因为依照我族规矩,要担当这些职分,从出生起,需要经历至少三十年的考察和二十年的学习……所以时至今日,这些位置仍然空缺着。” 第二十六章 云游剑客 姜若瀛见自己的话触动悲伤的往事,忙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问这些。” 夏霓摇摇头,冲她一笑:“这些事情,我此刻不说,想来待会你也会明白。”说罢,她提着两人跳上石头。那三令二官的五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林溢寒和姜若瀛也瞧向这三男二女。三个男子,最靠近村长的一个显然天性活泼好动,一双眼睛明若丽日,射出来的目光也是火辣辣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温暖的笑容。他一身水蓝色长袍,襟带飘洒,线条流荡,恰似高古游丝描勾出的衣影。中间一个颧骨高耸,面容消瘦,沉默寡言,一身月白衫,干净整齐。旁边一个略有些肥胖,满脸堆笑,憨态可掬,穿着土黄色粗布大褂。两个少女,左边的那位刚健动人,英姿飒爽。右边的神情淡然,隐隐有出尘之质。 夏霓带林溢寒和姜若瀛走过那穿水蓝色长袍的男子身旁时,男子忽低声道:“霓妹,不用怕,族长责骂你的话,我自会帮你顶着!”夏霓脸一红,啐道:“谁要你帮!”说罢,她快步走了过去,到白胡子村长面前恭敬站立,道:“族长爷爷,霓儿回来了!” 族长叹息道:“霓儿,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和外人打交道。你还把外人直接带到议事台来了,当真胡闹!” 夏霓道:“他们只是小孩子,心地又善良。再说,情况危急,我怎能见死不救!救人当然要救到底呀,若我不带他们到村中来,怎么找司青给这位小伙子敷药?而且,他们俩还有关于炽炎大人的消息要告诉我们!所以,我才将他俩带来见村长您呢!”说罢,夏霓将她碰到两人如何同魔物殊死相抗的情境同村长将了一遍。 族长无奈道:“你的说法总是一套套的,真拿你没办法!两个小娃,你们既然来都来了,那便说说,知道哪些关于炽炎大人的事情吧!” 林溢寒上前道:“族长爷爷,我听人说,南方惊现一只力量无匹的炽炎兽,为害人间,所到之处燃起弥天大火,城池村落森林草原都化为飞灰。许多门派已经派遣弟子,前去剿灭炽炎。族长爷爷,听夏霓姐姐说,炽炎是上古神兽,神农大人的坐骑,因为被激怒才会做出这些祸事。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族长眉头紧皱,白眉拧成了个一字。他说:“炽炎是炎帝神农的座驾,昔日随神农一道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后来,轩辕黄帝入主中原,神农不欲与之起争端,于是率族民前往南方定居。当时南方仍是蛮荒之地,处处妖魔横行,荼毒生灵。炽炎又随神农浴血杀敌,斩魔不啻千百。经过长久之杀伐,终于为我族开辟出一片安居乐业的土地。 神农大人消散前,将炎帝之位传于祝融。祝融发现大地之下,实有熔岩火脉运行不息。若运行出了岔子,便会导致地动山崩,烈火喷涌,万物毁于一旦。而火脉的垓心,便在这衡山之下。当时,火脉躁动异常,濒于爆发,祝融大人以神力勉强将它封住。他担心之后神力衰弱,火脉爆发;也担心后世有魔族利用此火脉危害世人甚至毁天灭地,便营造了此熔岩地宫,带领部分族人在宫中居住,赐予他们超凡的灵力和绵长的寿命,世代维护火脉之周流。祝融大人消散时,残余灵力凝聚为神器祝融珠,由炽炎看守。祝融珠和熔岩火脉关系天下之命运,所以我族谨遵誓言,几千年来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哪怕是五百年前之间的大战,我们也不曾卷入。然而,二十余年前,我族却发生了一件极其惨痛的事情。”说到这里,村长脸上现出哀戚之色,似乎二十余年的时间也不曾将他的悲伤消泯半分。夏霓和那几位少年男女也神情黯淡。 “二十余年前,我族春官绮疏在山上意外发现一个重伤的青年,便把他带回洞中救治。那青年名唤张傲风,自称是一位云游剑客,在和魔族的战斗中身负重伤,魔气侵体。绮疏当时查看他的伤势,确实是伤于霸道的魔功,并且魔气已经侵入他的经络中。绮疏当下央求村长以族中最好的药材来救治他,又结成阵法净化了他的魔气。伤愈后,我们让他速速离去,他却说自己已厌倦外面的打打杀杀,情愿在此世外桃源终老一生。张傲风苦苦恳求,言真意切;绮疏又在一旁替他说情,我思之再三,终于允可。 起初,我当然并不信任他,只是让他在村中做些粗重体力活,然而他倒也任劳任怨。因他聪明机警,善言谈戏谑,又谦卑随顺,所以时日一久,我族人对他都是交口称赞。我便让绮疏偶尔指点他几招。他进境神速。单凭根骨资质,我族上下绝无一人可比得上。绮疏对他颇有好感,把自己所知的木系与土系法术倾囊相授,两人时常一起过招,情愫暗生。 我当时对他仍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我们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况且当时木令执一对绮疏一往情深,我不希望傲风掳走绮疏的芳心。于是我便不再让绮疏传授他武功,改由我亲传。众人艳羡不已,但其实我当时并未传他一招半式,只是试他有何反应。谁知他对我恭敬如常,似乎并未因此而心生怨恨,反而时常与绮疏四处游玩。他们还一起为这熔岩地宫选了十处风景并命名。这些少年情怀,我一日日看在眼里,逐渐对他打消了疑虑。” 林溢寒道:“如此看来,这傲风倒挺有生活情趣的。” 族长续道:“我当时也这么想。再者,以他的资质,若勤加修炼,前途不可限量。若他真心为我族效力,实乃我族之福分。于是,我决心传他一些功夫。只数年内,他已可与五令四使一较高下了。我便让他做了我族的斥候,专司打探外界的消息。随后,就是我族二十五年一度的‘抢亲会’了。” “抢亲?”若瀛奇道。 族长道:“那是我族婚俗。楚江,你给他们解释下吧。” 那水蓝色衣衫的男子站了出来,朗声道:“抢亲,顾名思义,就是抢夺自己的心上人作娘子。抢亲会前,男子将自己的名帖帖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门上,约定来抢亲。若两男子选定了同一名女子,则要在抢亲会上先打一架以决出胜负。姑娘遇着抢亲,不能躲开。若不喜欢那男子,可以央人帮自己打败他,也可以自己亲自上阵。不过,若不能胜出,那就只能乖乖被抢走咯!”说罢,他冲夏霓嘿嘿一笑,道:“再过几年便又是抢亲会了。霓妹,这次你可找好了助拳的人没有?”夏霓红晕上脸,啐道:“死楚江!我不邀人助拳,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再说,你应该找嫣凝妹子比武才是,与我何干!” 那气质出尘的姑娘抿嘴浅笑道:“姐姐勿要拿我取笑。这次看来你是逃不掉了!” 林溢寒和姜若瀛见他们如此开放直接,都忍俊不禁。 姜若瀛道:“族长爷爷,这规矩很不公平啊!若一个姑娘不爱一个男子,打不过他,又没人帮忙,岂不要被迫嫁给她不爱的人?” 族长道:“我族这婚俗已延续数千年,自有其合理之处。须知,若功力不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别人抢走。受此婚俗激励,我族的少年男女练武都十分用功。不过,抢亲中失败的,也不能怀恨在心。这也是我族规矩。” 他顿了顿,续道:“那场抢亲会,果不出我所料,木令执一早早就将名帖贴到绮疏门口。然而,傲风不甘示弱,也贴上了自己的名帖。按照规定,执一必须和傲风先战一场。执一在我族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不独精通木火土三系法术,更练得一身外家功夫,骨力超卓,刀剑难伤。但傲风的修为竟已不在他之下。两人鏖战一日一夜,难分胜败,招式越来越狠辣,比武较量渐成生死肉搏。我担心他俩有谁遭遇不测,便发令让他们择日再战。但他们谁也不愿退步。执一忽然使出火系法术中最狠辣的一招“无余涅槃”。此招须拼尽全身灵力,催动太初之劫火,焚烧一切,中者轻则化为灰烬,重则神形俱灭。我惊怒交加,但又不能相助,只能眼看着傲风被卷入劫火。孰料他不退反进,一声长啸,纵身投入火海。从他身周冒起腾腾烟雾。就在苍茫烟气中,傲风飞跃而出,以手作剑,横在了执一的颈项前。原来傲风早已暗中领悟了水系最高的护身绝学“上善无争”,以灵力凝作水衣,冒着被劫火烧散之险,一招抢攻得手。 虽然终于险胜,但傲风灵力受损,而身上已炙伤多处。若绮疏有意为难他,他绝不可能获胜。但绮疏不过胡乱和傲风比划了几招,就甘心败在他手上。执一这才明白,绮疏一颗芳心早给了傲风,只想嫁与他为妻。执一也只有黯然离开。我虽替他惋惜,但心想如此一来,傲风娶了绮疏,便彻底为我族族民了,也有几分欣慰。” 林溢寒想象着那惨烈的抢亲之战,以及执一落败后的惆怅,不禁神思邈邈。 族长道:“他们婚后倒也幸福和满,时常一道练武游玩。只苦了执一那个孩子,心结难解,不明白为何打小和绮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最后却得不到她的芳心。他整日神思恍惚,没精打采,连功夫都荒废了。我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就这样过了一年,某一日,傲风和绮疏竟然双双失踪。我们在他俩的房中发现绮疏的一封留书,说是在地宫中悠悠百岁,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心中缺憾难平。她已决意与傲风联袂闯荡江湖,待看遍山河湖海花月楼台后,再回宫中。我想,八成是傲风耐不住宫中寂寞,哄着绮疏同自己一道离去。虽然心下埋怨这孩子忘恩负义,但我转念一想:他究竟并非我族中人,本不必留于地宫肩负我族之使命。而绮疏嫁夫随夫,也无可厚非。于是,我便对族人说:且由他们去吧,只盼他们不会泄露我族秘密。” 第二十七章 地宫之战 族长长叹一声,又道:“岂料事情远没那么简单,那日我回藏经洞检查典籍,却发现记载五行法术的至高宝典《窥天录》,记载天下宝物及异兽的《九州异典》,记载上古巫术符咒的《万法宝笈》,还有关乎祝融珠、炽炎神兽、熔岩火脉之秘密的《炎居志》都已不见踪迹。当日应是执一看管藏经洞,我忙找他问明情况,却见他正醉倒在一处大石边,神志不清。我叫人弄醒他,喝骂他为何玩忽职守,致使族中极重要的典籍为人窃取。执一冷汗淋漓,酒已醒了一大半。他说,是绮疏数个时辰前忽然找他喝酒,说是有许多话,此前都不曾和他说过。不久后,她就要离开此处了,想来和执一告个别,还请他不要将他们出走之事告诉村长。执一点头应允,又和她喝了数杯酒。孰料酒中放有极烈性的催眠药。是以,执一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恍惚之间,大错已铸成。执一羞愧难当,发誓要追回张傲风和绮疏。我当时在盛怒中,也未及多想,立刻允准。等执一走了以后,我才意识到危险,忙带领族民追了上去。 然而,我们终究来迟了一步。等我们赶到现场,执一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绮疏在一旁泣不成声,而傲风则负手冷对我们。我勃然大怒,忙叫族人上前,围攻傲风。傲风以一敌众,仍然不露败像,显然一年内他的功力又大有长进。我想,若任由这心术不正的家伙握着我族典籍逃出地宫,假以时日,必将势大难制,为祸天下。再说,他杀了执一,现下不管如何,必须将他除去。于是,我叫他们困住傲风,自己亲往炎帝台唤醒炽炎神兽。 炽炎一到,族人立刻散开。炽炎口中吐出元始之劫火,只不过这劫火与昔日执一使出之‘无余涅槃’中的劫火相比,威力不啻天渊之别。傲风一连凝出九道冰盾,而炽焰却以摧枯拉朽之势,破碎九块盾牌,直逼到傲风面前。 眼看张傲风已难逃葬身火海之命运,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绮疏忽然纵身扑到傲风面前。她的青衣被迅速点燃,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她回身看向傲风,凄然道:‘我不想知道你曾欺骗过我多少次,也不想怪你为何杀了木执一大哥。我只想问你,你做的这一切,都为了什么?!’ 张傲风想上去抱她,她却以残存的灵力,凝出一道法障,隔在他们面前。张傲风哽咽道:‘我若说为了无数和我一样,从小便被人肆意欺辱杀戮的人,你愿意信么?’ 熊熊火光中,绮疏点了点头,微笑像骄阳中明媚的落花。不多时,她娇媚的脸蛋也被烈焰吞噬,化成一缕青烟。” 说到此处,族长的语调变得极伤感,而身畔的少年男女们也难掩伤痛之色。 族长一声长叹,又道:“焚烧绮疏的火光映在傲风噙满泪水的瞳孔中。忽然,他怨毒的看了我和炽炎一眼。那目光有如幽冥鬼火,看得人毛骨悚然。他把满天飞灰都收入掌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几个弟子打算去追他,没想到竟被一股极强的力量给逼了回来。原来绮疏借着火焰焚烧躯体,竟施展了我族秘法魂禁之咒,将魂魄生生逼离躯体,化作禁断穿行的咒法,施放在我们和傲风之间。虽然禁咒不过能持续十二个时辰,但我们只能眼看着傲风离开。 我回身查看执一,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气绝身亡。一日之内,我族遗失无数典籍不说,更痛失两位少年英才。我平生所受之打击,无有如此者。” 林溢寒和姜若瀛听到此处,心下恻然。 族长又道:“事情若从此没了下文,倒也干净。然而我已知那傲风所图非小,断断不可掉以轻心。三年之后,傲风竟同数千部众,前来强夺祝融珠。这些部众功夫诡异,掺杂着魔功和五行法术。而他们领头的另有其人,功力更远在傲风之上。 我们当然抵死不从。须知祝融珠为祝融大人灵力凝聚而成,为世间火之精华,若以强大法力催动,能操控熔岩火脉焚天灭地。何况据祝融大人所推测,当时正值劫期,若火脉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六界都有可能难逃焚毁的劫数。 我族仗着神兽和神器之力,殊死抵抗,伤亡惨重,几个长老和火令笑天都牺牲于战乱中。就连炽炎大人也因寡不敌众而遍体鳞伤。眼看祝融珠就要落到他人之手,炽炎大人忽然将祝融珠吞入腹中,与神器之力融为一体,击退来犯的敌人。 敌人退去后,劫期渐至,火脉已无法控制,岩浆多次涌入宫中,烧死我许多族人。偏在此时,傲风又带来更多的部属,攻击比前一次更猛烈了许多。 眼看这地宫就要落入敌人之手,想来是上天垂怜我族数千年的功绩,竟派了一对神仙眷侣,来挽救我们此刻的危局。 我直到今日,仍能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宫中激战正酣,血肉横飞,一对璧人,忽然自上方破石而出,男的清朗超迈,女的幽静疏洁。男的持一把森冷长刀,女的舞一柄如水利剑。刀剑合璧,舞入敌阵,看似闲庭信步,却如狂风卷地,所向披靡。傲风同他们的首领便撇下我们,前去迎战那一对仙侣。恕我词拙,根本无法形容那一场厮杀的激烈和精彩的万一。宇宙之神奇,星月之辉粲,四时之变易,风云之波诡,都凝聚在这一战之中。宫中熔岩咆哮,大地震颤,而我们在一旁观看战斗,竟都忘记了一切。” 说到此处,夏霓楚江们都面露神往之色,满眼都是崇敬和仰慕的光辉。连溢寒和若瀛,虽不曾身临其境,也仿佛被那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鏖战所吸引,不禁心潮澎湃。 “最后,那对神仙眷侣到底是胜出了,虽然胜得也颇艰难。那首领被打入滚滚岩浆,而傲风则重伤逃逸,其余部众也作鸟兽散。 但适才的剧斗已彻底摧毁祝融大人昔日施加在火脉上的封印,加之劫期已到,眼看烈焰就要从地底喷涌而出,流入世间,焚毁万物。而炽炎大人剧斗之下,虽然祝融珠在体,竟已无力控制火脉。那一对神仙眷侣见状,竟拼着耗散大半功力,强行压服了熔岩火脉,铸以封印,替世间化解了这一场劫难。 末了,他俩告诉我,那头领名唤路重野,乃诡秘教派归墟宗之宗主。而傲风是该宗的三圣使之一。该教派对世间的不公极其愤恨,决意毁灭六界,于废墟上重建起平等的新国度。经此一战,归墟宗宗主已死,傲风又受极重的伤,若非五七载时间不能复原。我族大可安享一段时间的太平。说完这席话后,他们便飘然离去了。” “此后近二十载的漫漫光阴,我也曾派人去外面打听归墟宗、傲风以及这对神仙眷侣的下落,但也只打听到数年前,神州大地确有名唤归墟宗的教派,徒众成千上万,煊赫一时;但后来不知何故,竟突然销声匿迹。而那一对眷侣,因为我们不知晓姓甚名谁,更无从打探。我族感念他们恩德,便塑了他们的像,供族人膜拜。”说罢,村长左手指向洞壁上一块浮雕,果见用白玉雕作一对璧人,正联袂翩然舞剑,男的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女的冰清玉洁,超凡脱俗。溢寒和若瀛仰首欣赏良久,歆慕不已。 族长道:“我族能够幸免于难,和这将近二十年的太平,实赖此二人之功劳。然而炽炎自吞下祝融珠后,日日受火毒煎熬。虽身为上古神兽,也不能化解神器的反噬之力。时日一久,它的性情越来越暴虐,竟偶尔伤及族人。 好在数年前,炽炎不知何故,竟产下一只小神兽。小神兽长得像小狗,又有几分像狐狸,浑身都是金黄色的绒毛,热乎乎的,还闪闪发光,头上双耳间则生着两只刚露头的青色小角。我们称他小暖。” 听到此处,姜若瀛扑哧一笑,道:“我一直以为炽炎大人是公的,原来……” 族长无奈道:“其实,我们之前也不知道炽炎大人是公是母。而这小神兽,也并没有父亲,或许是感化天地之灵气而生吧。生下小暖后,炽炎受火毒烦扰的状况似乎好了些,而性情也温和下来,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看护小暖身上。 但厄运仍不肯放过我族。那一日,炽炎大人在炎帝台上歇息,我便让几个少年男女照顾小暖玩耍。谁知数声惨叫传来,待我们赶去看时,已是尸横遍野,而小暖早不见踪影。敌人出招之狠辣迅猛,实属罕见。我派人外出搜寻,却哪里找得到小暖和敌人的影子?而炽炎大人寻子心切,盛怒之下竟冲出地宫。想来是它在外面依旧寻不着小暖,又被人类的门派袭击,是以怒火难抑,终致为害一方。如今眼看又是一场杀戮,不但你们那些人类门派将死伤惨重,炽炎大人也恐怕难逃一劫……这可如何是好?” 秋官霜清朗声道:“我们不能置炽炎大人于不顾,必须去阻止那些门派!” 金令莫铮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忽道:“霜清妹子,若是这般,便中了那偷走小暖之人的圈套。我想当务之急是找回小暖,让炽炎大人和它母子团聚,这样炽炎大人便不会再暴怒难驯了。” 霜清反驳道:“若我们找不到小暖,炽炎大人又被些鱼目混珠的家伙给害了,那可如何是好?” 林溢寒问道:“村长爷爷,你们此刻对小暖的下落可有头绪?” 族长摇头道:“还没有。我族的斥候,可以气味,足迹等判断敌人的去向;但敌人去之已远,气味已经散去;想来又是以翔空之术飞走,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死者的伤痕中可曾透露出敌人的武功?”溢寒道。 “我族隐居既久,对如今人间的道法武功知之甚少,哪里辨认得出什么?只知道敌人是使什么棍杖类的东西,都只一招,便敲碎了我族那几位殉难者的头颅。” 姜若瀛在旁边沉默片刻,忽然插道:“族长爷爷,我想,小暖的失踪,会不会和那什么张傲风有关系?当年他的妻子死去炽炎大人的神火之下,他衔恨报复,想让炽炎大人先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然后再被人们围攻至死。” 夏霓道:“妹子,你真聪明。我们也曾想到这一点。但就算他尚且活在世上,炽炎大人生下小暖的消息,怎么会被他知道呢?” 莫铮道:“莫不是族中出了奸细?” 族长摆手道:“弄清事实之前,切莫胡乱猜测,伤了族中和气。” 霜清道:“我们该如何做,还望族长示下。” 族长想了想,叹了口气:“唉,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如今炽炎大人危在旦夕,小暖也不见踪影,我族再也无法隐居避世,唯有倾举族之力,守护炽炎大人,寻回小暖。水令楚江、土令原岑和冬官嫣凝,你三人各自兼了青木卫、燎天卫和夭桃宿的统领,连同你们原本的沧海卫、千岩卫,绿萼宿,合三卫三宿之众,前往炽炎大人之处,若能把它带回,那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能够,那就驻留它左右,不要让炽炎大人再受半点伤害!” “是!我们定当誓死守护炽炎大人!”原岑、楚江和嫣凝拱手听令。 第二十八章 魔音乱心 族长继续颁布命令道:“夏官夏霓率领芙蕖宿驻守地宫。金令莫铮、秋官霜清,你们带领自己属下的兵戈卫、丹枫宿,及我族残存的数十只巨眼雕和二十余只天鼻神犬,分头寻找小暖的下落,若有蛛丝马迹,立刻派雕儿传信。我和三位长老在这儿静候消息,若必有一战,我们几个老骨头也会披挂上阵,助你们一臂之力。” 霜清朗声道:“族长,哪里劳烦您和各位长老爷爷!上阵杀敌,本就该是年轻人的事情,您们就安心等我们的好消息吧!若寻不到小暖,我们誓不归来!” “好好好——有你们这番话,我就放心了!速击传音钟,各卫宿列队集合!”族长一声令下,夏霓嫣凝楚江等人先后抬手,以气流击向高悬在洞壁上的一排编钟。那排编钟一共九尊,由大到小排列,而钟声亦从低到高响起,清越好听,萦绕在洞府内部,久久不曾消散。伴随着钟声,六人自高台跃下数十丈,跃到下方的熔岩火池之畔,自怀中各摸出一只管子状的物事,吹奏出不同的音乐,交织成一片。不多时,从洞壁上无数扇门后走出几百名青年男女,身着五颜六色的衣衫,如数道浸着彩虹的江流,汇入下方楚江夏霓等人的身周。不多时,那缤纷璀璨的彩色就分成整齐划一的九个纯色方阵,五个方阵是清一色的男子,四个方阵则纯是女子。一阵之内,不仅服饰一致,兵刃也相同,如夭桃宿都是着粉色纱衣拿柳叶刀的姑娘,芙蕖宿都是着翠色长裙拿轮刺的姑娘,兵戈卫都是着银色战甲拿金色长戈的男子……此刻,几百人齐整列队,兵戟森立,步履划一,煞是雄壮。姜若瀛和林溢寒从没见过这等阵仗,不禁看呆了。 下方列队完毕,而掌管园囿的族人已牵来巨眼雕和天鼻神犬。那巨眼雕的一对大眼足有脸盆大小,整个洞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已收入它眼中。而神犬的一对大鼻子竟没有孔窍,像一个光秃秃的角伸出。 夏霓他们便又吹了一遍手中的乐器,然后看向族长,静听指示。 族长正待发号施令,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嘲笑。那声音并不大,但奇怪的是,几百丈宽的洞穴中,几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嘲笑。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声音的传来处。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正漫不经心地倚靠着一面铜钟。他脚未曾触到实地,手也不曾攀援,显然只是借助和铜钟的一点接触将身体黏在钟上,但偏又如此不露痕迹,就仿佛蹑空而立。他一头墨蓝色的中长头发,头上什么也不戴,背上背着一把海水般颜色的巨弓。巨弓较一般成人要长上数尺,也就堪堪和他的身形相配。虽然他此刻的姿势极为疏懒,但林溢寒只觉有一种难言的气势自他周身散发开来,有几分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又有几分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阁下何人!为何擅闯我熔岩地宫!”族长大怒道。然而他心下也有几分惊惧。谁也不知道这青年何时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而且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青年却不答他话,而是在空中绕着九只巨钟转了一圈,忽道:“这几只编钟倒也有趣,看来是几千年前的旧物,不料倒被你们拿来充当这等无趣的作用,不如我给你们敲首曲子如何?” 众人未待反应过来,他已饶有兴致地敲起钟来。那千年古钟的声响本就空灵悦耳,经他这么一演奏,更汇成一首浸满魔力的曲子,所有的人莫不将一颗心紧紧绑缚在那钟声上,随之俯仰回旋,一唱三叹。初时,钟声如从雾中山寺里飘来,浸着淡淡的湿气,朦胧低沉。继而,云开雾散,钟声亦变得清越悠扬,沁人心脾……忽然,钟声转急,如万千兵刃厮杀碰撞,乒乒乓乓;又如夏日骤雨敲打新荷,叮叮咚咚……而众人之血液也随之奔腾躁动,几欲挣脱肌肤喷涌而出……拼杀至酣处,一声轰响,如战鼓擂破,炸雷横空,下方传来一阵兵刃坠地的声音,显然都是被这声响所震落。 那钟声停歇片刻,忽又如冰雪初融,嫩芽自泥土中探出头来,春风和婉,吹苏了少年男女的芳心,曲声也变得格外旖旎多情,缠绵悱恻。下方的男男女女们,本是年方韶华,情窦初开,听了这样的曲子,禁不住面色绯红,眼光迷离,瞄向自己心上的人儿,巴不得牵着她的手,就在这曲声中相伴而舞,哪里还想着什么出征和厮杀。 族长知他这曲子中藏着极高深的魔功,足以摇荡心旌,生怕自己族中弟子还未出征,便已被弄得神魂颠倒,只想着儿女情长,忙大喝道:“楚江夏霓嫣凝等听令,速以你等手中画角,吹奏神农大人的《悲哉》曲!” 那六只“画角”立刻齐奏出极悲慨的音乐,如北风萧萧,易水冰寒,壮士抚剑,浩然弥哀。原来炎帝神农心地仁慈,故每逢出征前后,便令将士齐奏此《悲哉》曲,悲悯战争之酷烈。此上古神曲一出,便冲淡了那青年钟声中的缠绵之意。 青年哈哈一笑,倒似觉得眼前的局面颇为有趣,手底钟声再变,变得极为轻松欢快,如少年男女并辔疾驰,放声高歌;又如除夕夜燃放无数爆竹,噼里啪啦,喜气洋洋……那画角声里的沉郁悲凉掺杂进了这些欢声,变得颇有些不伦不类;而夏霓等人的角声,倒被钟声也带得节奏也快了起来。不多时,六人的脸都已胀得通红,似是憋足了气力与钟声相抗。但不管角声如何响亮,钟声就如调皮的顽童总爱踩着伙伴的鞋跟,不断扰乱画角的节奏。 族长知六人的角声非那青年之敌,朗声道:“阁下的魔功当真了得,不知在魔族中居何位置,来我熔岩地宫有何贵干?” 青年止了钟声,道:“我是魔族里一个无名小辈,不值一提。来此有两件事,一是想告知各位,似你们这等功夫,不必往外面送死去了。” 这句话清清楚楚传入火池边数百名男女战士耳中。一时,众人脸上浮起既愤怒又惭愧的神色。 夏霓高声叱喝道:“功夫不济,大不了被人杀了,也胜过躲在这儿做缩头乌龟!” 青年从高处远远看了她一眼。夏霓触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深邃的眼睛,乍看之下似乎只有轻佻的笑意,但笑意背后似乎又有淡淡的嘉许和劝慰。看着这眼神,不知怎的,夏霓竟有些慌乱起来。 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神龟寿至千载,就是拜了缩头之功吧。姑娘的脖子稍有点长,若能略缩一缩,岂不更美。” 夏霓大怒,扬起手中长鞭,往空中使劲一挥,一道半月形的火轮飞出上百丈直刺向那青年。孰料那青年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往火轮的垓心一点,那火轮就如玩物般,在他手指上飞速旋转,煞是好看。青年将火轮扔出,那火轮便爆裂成漫天火星,有如绽开的烟火。 族长知道夏霓的功夫与他相去甚远,喊道:“霓儿住手!若我族执意要出去送死,阁下又当如何?” 青年耸肩道:“命是你们自己的,我言已至此,不会再多说。” 第二十九章 五行生生 地宫的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经历过二十多年前的血战,倒也并不多畏惧战争和死亡,但他们对外界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而这青年突然神秘莫测地出现,功夫高得出奇,又一副料定他们此次出战必会败亡的样子。是以人人心中都生了惧意。 族长见他们脸上已现出犹豫之色,知道那青年的魔乐,以及适才的一番话,已对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若不及时鼓舞军心,后果恐不堪设想,当下对青年道:“死或不死,也要等打过了才知道。阁下也无需谦虚,似你这等功夫,我想整个魔族也不会超过五个。不若我俩较量一番,可好?” 不料青年摇头道:“老伯,你胡子头发都花白了,我怕打坏了您的筋骨,还是不打了。若真要打,不如叫你们那六个领头的一同陪我过几招也好。” 族长气得胡须颤抖,夏霓等人更是脸色发青。还未等族长发令,夏霓已跃众而出,在火池边画下一块区域,对那青年高声道:“不消他们一起上,我先来教训教训你这信口雌黄的家伙。你们谁若赶相助,我便和谁过不去!”说罢,她抖开长鞭,此鞭名唤“星雨”,镶嵌了无数奇石,舞动之时,流光溢彩,粲然生辉。而她红衣似火,恰如一团彤云,美不胜收。 那青年自几十丈的空中一跃而下,右手负于背后,左手伸出两指,道:“我以两指对你。多用一指,我便算输。” 夏霓怒气上涌,挥鞭横扫向那青年。星雨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长空,破空之声甚急。丈许长的鞭子,倒被她使得像短剑一样迅捷。瞬间鞭鞘已及那青年面门。孰料,他身如鬼魅般,蓦地横移,两指夹住鞭鞘。长鞭适才如白虹经天,此刻却似被掐住七寸的长蛇,绵软无力。那青年的长发在劲风中飞舞,脸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夏霓俏脸红晕,怒抽鞭鞘,那青年也不用强,撤手放回。鞭子得到自由,复如灵蛇出海,腾挪舞动。夏霓吸一口气,将长鞭舞得密不透风,一时空中无处不是鞭影。那青年不再夹住鞭鞘,负手在鞭风中飘舞,往往在间不容发中避开长鞭。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其实有若闲庭信步,绰有余裕,偶尔出指在鞭上某处拨弄一下,便致使夏霓手忙脚乱。两人相持片刻,夏霓虽纯是攻势,额上倒沁出一圈汗珠。 夏霓将长鞭收回手中,左手食指往空中一捺,吟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地崩山摧,飞沙走石!”吟唱罢了,她复抖鞭于空中,长鞭竟带起无数沙石,黑压压卷向那青年。夏霓叱声:“缠沙之阵,困!”漫天沙石倏地向内收缩,凝成一块巨大的石头,把那青年封在当中。 楚江等人喝了声彩,然而夏霓却神情紧张,一边吟着咒语,一边握鞭指着巨石。那石头半晌不见动静,表面忽然出现一行行书,笔势劲健,如走龙蛇,写的却是:“雕虫小技,以之捕鸟,未为不可!”“可”字的钩刚挑出,大石轰然碎为齑粉。那青年含笑收回食指,身上纤尘不染。 夏霓脸色煞白。族长皱眉道:“霜清、原岑、嫣凝、莫铮、楚江,你们五个去助她,布五行生生之阵!” 夏霓抖动长鞭,又羞又怒道:“你们不要过来!若我就这么被他以二指之力击败,还有什么面目在!”说罢,她一声叱喝,身上凝聚出炽烈的红光。楚江惊呼:“霓妹,强施幻化之术,有损灵力!”只见夏霓身上衣衫竟然化为飞羽,背上挣出两道彩光,凝作美丽的双翼,双腿化为五色鸟尾,光彩熠熠,绚烂处绝胜孔雀开屏。片时,她已化身为高飞之凤凰,身上火焰升腾,光芒万丈,尖利的鸟喙直扑那青年。林溢寒和姜若瀛都看得目瞪口呆。 那青年笑道:“这化身到比原本的肉身还美得多了,就是太凶。”说罢,他在长喙将袭体时,忽然又伸指疾夹,正夹在凤喙上,竟将这锐不可当的一击给生生夹了下来。 一人一凤在空中对峙,夏霓双翅扑腾,红色的美丽长喙欲突破那青年的指力。但不管如何费力挥舞翅膀,夏霓也不能迫使那青年再多使一指。施展化神之术极其消耗灵力,是以不久后,夏霓便感到自己颇有些支撑不住。她鼓足全身余力,贯于双翅,拍打向那青年。那青年倒也不肯就此多使出一指,竟硬生生挡下这一击,身上黑色长袍刺溜碎了一片,如蝴蝶般飘入风中。但那青年只是脸上蓝光一现,旋即恢复正常。 夏霓却终于支撑不住,复化为人形。那青年忽觉指上感觉有异,由尖利的刺痛感变为温软湿润的感觉。原来那凤喙已“恢复”成夏霓的嘴唇。那青年坏坏一笑,收回了手指。夏霓恼羞成怒,但身体已摇摇欲坠,向后扑倒。楚江忙过去把她接在怀里。她面色苍白,呼吸不继,显是灵力损耗过巨。 楚江横眉怒目,一改适才潇洒不迫的神态,望向那青年,冷冷道:“请阁下尝尝我族的五行生生之阵。” 那青年道:“有什么都快些来吧,我尚有第二件事要做。” 众人倒也没问他第二件事是什么。楚江等人分立五方,心意相通,灵力交感,浑如一体。五人各捏法诀,从手心腾起五种颜色,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周流不息,青木生赤火,赤火生黄土,黄土生白金,白金生黑水,黑水生青木,在周流中,五色越来越明亮耀目。 那青年优游不迫地看着他们布好阵势。 然而这阵势究竟是经过几千年的锤炼形成,攻守兼备,变幻莫测。况且五人一起修习已近五十年,彼此配合默契。阵法发动开来,那青年顿觉自己仿佛陷入无穷无尽的天地间,电闪雷鸣,山崩地裂,狂风大作,海浪喧天,刀剑森然……而个人的力量,在天地的威势中显得微不足道。楚江和嫣凝二人攻上前来,合了水木二系之力,风又属木,一时飓风卷起无边雪花,冰凉刺骨,青年只觉自己好似赤足立于数九寒冬中,霜刀割面,寒冰蚀心。当他透过风雪欲攻击二人时,阵形一变,他遭遇的却是原岑和莫铮以金土二系之力凝结成的坚墙,掌及墙面,坚硬异常,石中钻出万千利刃,直刺那青年的掌面。若非他撤掌迅速,恐怕已被利刃刺穿手心。 而霜清于此同时,正在一旁蓄势待发,似攻而非攻。这不确定的一,倒给了陷身阵中者以一定的心理压力,致使他出招时有所顾忌,不得不提防霜清可能突然发动的攻击。 须臾,霜清与原岑联手攻上,巨石挟着熊熊火焰,铺天盖地袭来。那青年左闪右避,勉力避开火石,欲反攻时,却又遭遇嫣凝莫铮裹着冰霜的尖盾……一时间,那青年攻亦不成,守也难守,迭遭险情。 族长叹道:“这二十年来,我们一直精研此阵,本为对付张傲风卷土重来之用,没想到此刻便不得不派上用场。” 林溢寒看着那青年,心底竟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对族长说:“族长爷爷,这位大哥哥虽然言语多有不敬,但是似乎并无恶意。” 族长道:“以他的功力,绝非魔族的无名之辈。唉,却不知他如何知道这熔岩地宫的位置?若魔族派兵来抢夺我族的宝物,我们怕是难以抵挡。” 姜若瀛道:“族长爷爷,你们的祝融珠不是已被炽炎大人给吞了么,炽炎大人自己现在也跑走了,还有什么宝物担心给人抢走呢?” 族长叹了口气,没有作答。 第三十章 魔族少帅 那青年也没想到这古老阵法的威力较刚才夏霓一人竟大了几十倍,一时间应付起来颇为吃力。其实,这阵法的威力倒不在于五行相生,而在于它的变易之道。此阵法中五人俱通两门或以上的五行法术,可随时变换,两人主攻,两人主防,攻守随时可以变换,更有一人在旁边伺机待发。恰如周易有上下卦和六爻,六爻中又有变爻。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本已有极其复杂的变化,若再加上变爻,就更加变幻莫测。幸而五人五行法术都未臻极致,否则若阵法达到“神无方而易无体”的境界,那么他再强上许多,也难与无穷无尽的天地相抗衡。那青年在阵法中左闪右避,接连躲开了五人的攻势,但身上已有数处挂彩,还好伤得并不重。虽占上风,楚江等人心中的惊惧却越来越盛。他们合五人之力,又加上阵法之威,竟然还不能将他击败。 那青年在阵法中既久,渐渐觉得,这阵法虽妙,但究竟不能像天地一样无穷无尽。他甚至隐隐觉得,那伺机待发危险难测的“一”,恰恰可能是自己可突破的地方。 只见他挥动左手,硬生生拦住楚江霜清的“林火之怒”;又集中劲力,贯于右臂,砸在嫣凝和原岑凝成的“寒冰巨石”上。接连承受重击,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借着反震之力,他却翻跃到阵外,反手一把握住背上的长弓,疾拉满弓弦,遥指向一旁的莫铮。 他弓弦上并无一物。但莫铮只觉有万仞高峰压在自己肩上,自己只要动了一分一寸,就会被压成粉末。莫铮紧紧锁着他手的动作,连大气也不敢出,仿佛能听见血液流过耳旁的声响。 此时,青年所有的精气神都贯注于长弓上,左右空门大开。若楚江嫣凝霜清原岑趁势抢攻,必能重创他。但不知为何,他们面对着长弓一击必杀的霸气,竟都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自己还未得手,莫铮已命丧气箭之手。 开弓最难的其实并非拉满,而是拉满后,保持在力道最强的一点,而气势丝毫不衰竭。那弓少说也有千斤之力,青年竟维持着拉满的状态,双手纹丝不动,双脚则向后迈步,离阵中越来越远。虽然他在后退,但莫铮感受到的压力却一点也不曾释去。 渐渐地,青年已退到楚江等人攻击难及的地方。他忽然缓缓放开弓弦,笑道:“嗯,这阵法倒还不错。今日我有事,改日再找你们好好较量一番。”说罢,他足尖在地上使劲一蹬,一个腾跃,便跃到村长、林溢寒和姜若瀛所处的大石上。莫铮陡感浑身压力放松,浑身大汗淋漓,双膝竟已发软。而楚江等人也长吁一口气。然而他们却不知这青年又要做什么,一齐抬头望着上方,生怕他要对族长不利。 林溢寒又细细打量了一下这青年的相貌身形。只见他肤色微白,肩宽胸阔,傲岸挺拔,衣衫也掩不住躯体上线条颇好看的肌肉。他的脸型较长,到下巴处线条却微有些尖削,长眉如炭擦,双目并不算大,眼神还有些惺忪,额上披着齐整而微有些凌乱的长刘海,鼻子瘦削坚挺,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坏笑。这样的身形和容颜,不得不说是极有魅力的。 青年看了林溢寒和姜若瀛一眼,神色微有些诧异,但旋即又恢复正常。他望向大石下方衣衫华丽的众宿卫战士,叹道:“唉,想你们正同人界那些门派厮杀,杀到昏天暗日血流成河,忽然漫天都是滚石乱箭……呜呼哀哉,满地都是英俊少年和美貌姑娘的尸首,可惜可惜!” 族长揣摩他的言外之意,忙道:“阁下的意思是,有人要趁我族和那些门派拼斗之际,从背后忽然袭击?” 青年道:“我可没说,这可是你自己猜的。嗯,我来此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带走这位小友。”说罢,他指了指林溢寒。 林溢寒疑惑道:“带走我?为什么?”他看着那青年背后的长弓,忽然似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是湮寂城苍狼骑的少帅吕彻!” 青年微笑道:“你倒挺聪明!那便同我去吧!”说罢,他走向溢寒身旁。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极其缓慢,但奇怪的是,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竟已拉住了溢寒的胳膊,带着他一同往洞穴上方跃去。 族长知道魔族有一种极高妙的身法叫“幻如身法”,于行动间能将人心灵中的时空感压缩或拉伸,故给予人极大的错觉。只是这身法太难练就,故而他从未见过。没想到今天竟由这青年使了出来,一时之间猝不及防。 族长紧跟在他身后跃起,一掌切向他拉着林溢寒的右手手臂。村长虽年事已高,但这一掌掌力雄浑刚猛,竟远甚于楚江夏霓等人。吕彻不敢怠慢,在空中回转身子,以左掌迎向族长,两人掌力交击,声音有如惊雷乍响,族长被生生震回大石,连退了好几步才立足。而吕彻也是闷哼一声。但借着掌力,他一跃几十丈,拉着溢寒,钻入了洞府侧面的山石之中,隐没不见。 族长抚胸喘息,怅然道:“他竟然还会空间越行之术!魔族为何总是能者辈出?” 听见族长此言,楚江夏霓等人的脸上都现出惭愧之色。他们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都是佼佼者,但未想天外有天,他们合众人之力,竟也不能制住吕彻一个。而其余那些战士们更是斗志沮丧。地宫上一辈高手大多卒于二十年前的大战,九位长老如今只余三位,族中尽是些功力未成的青年,又失去了炽炎大人和祝融珠的力量,恐怕真如吕彻所言,不必出去送死了。 姜若瀛则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吕彻和林溢寒消失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 换血疗毒 杨影尘眼见沈挽昔从巨雁背上坠落,也不及多想,从纸鸢上纵身跃下,紧追在沈挽昔身后。 两人越坠越快。沈挽昔的雪白衣衫在风中摊开,呼呼作响,宛似一朵巨大的白莲花。杨影尘则保持头朝下,将阻力保持在最低;又不断念着咒法,借着风力减缓沈挽昔的下落速度,这才离沈挽昔越来越近。 杨影尘看准时机,一把抓住了沈挽昔的手。她的手冰凉滑腻。杨影尘拉着她,另一只手紧握惊云枪,吟咒驱动长风,将他们吹得靠近悬崖峭壁,然后蓦地将惊云枪刺出,插在石壁上,插入足有一尺多深。壁上火星四溅,石屑纷飞,被长枪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但借着岩石的阻力,他们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停在了半空中。 杨影尘这才得空重新把纸鸢唤来,拔出长枪,带着沈挽昔落在纸鸢上。虽然以他的修为,刚才救下挽昔并不算是太艰难的事情,但此刻,他仍是冷汗淋漓,心有余悸。他看向挽昔,却见她双目紧闭,表情痛苦,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原本白净粉嫩的肌肤已是一片漆黑。 他拉起她的袖子,从创口上渗出的血液有如沥青,乌黑黏稠,腥臭难闻。毒性显然已弥漫进她血脉深处,杨影尘内功再深厚,恐怕也难以将她体内毒素逼出了。 杨影尘看着她已被毒素染污的面庞,还有轻轻颤动的睫毛,思绪万千。这原本清丽无匹的容颜,此刻虽然变了颜色,但仍有几分动人之处,许是因那精致的五官和不凡的气质并未随容色变易。这么娇嫩的花朵,若就这么凋残,定是这世间最缺憾之事。 杨影尘扶她坐起,一边从背上往她心脉附近注入真气,护住她的生机;一边苦苦思索疗毒之法。他这才发现,她背上有两处连衣衫带皮肉被鸱蛮撕去,一处在肩下,一处却在腰间近臀部的地方。难怪之前他问及伤处,她要着恼了。杨影尘忙移开目光,撕下一截布袍,欲替她掩住伤处。但他的手刚离开挽昔的背,挽昔又软软向下倒去。所幸倒在纸鸢上,并无甚伤害。 一个什么东西从她的怀里跌了出来。杨影尘拾起来一看,全身忽然剧震。那是一枚翡翠的玉璧,刻着“忆取”二字,石中悬浮着丝丝缕缕的纹路。玉璧温润如春水,倒似佳人的素手,令人爱抚不已。 看着这玉璧,那些年的回忆一股脑便涌上心头。杨影尘巴不得沈挽昔马上告诉他关于这玉璧的一切,她怎么得到它的,为什么会随身携带…… 然而,她却依旧无言地躺在这纸鸢上,奄奄一息。杨影尘看着她的眉眼,抚摸着手中的玉璧,忽然失魂落魄般地大喊道:“有可能!一定有可能!不!我一定要救活你!不管用什么方式!” 说罢,他驱使纸鸢从空中停落到地上。这是山峰下靠近溪涧的一小片滩地。他把沈挽昔平放在地上,从背囊中取出两只银色的细管,然后将两只细管的一头分别插在自己的一只手上,另一头则插在挽昔手上。他自己的双足则浸入溪水中。然后,他运足真气,将挽昔的污浊之血从一只细管中吸入自己体内;另一只细管,则向她体内送出自己的清洁之血。 这招换血大法,他习练未熟,更从未试验过。师父曾千叮万嘱,若非自己的内功达到极致,轻易不可使用此招替人疗毒,否则非但救不了别人,自己也要赔上小命。何况若血液不相合,两人亦会殒命。然而此时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多想。若他所猜测一切的就是真相……那么哪怕搭上他的命,他也绝不会后悔。 血液在两人的体内循环,所幸并无异样。杨影尘以深厚内功,将吸入体内的毒质自脚底的涌泉穴逼入溪水中。 时间一刻刻过去,沈挽昔脸上的黑色一点点消褪。杨影尘内功施展至极致,头上冒出丝丝白汽,但脸上的黑色仍越来越深,显然还有许多毒无法化去。而整条小溪几乎都被染黑,漂起许多条翻着白肚的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挽昔终于悠悠醒转。她看着正在给她换血的杨影尘,愕然道:“你——” 杨影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他的头上大汗淋淋。魔毒在他的体内有如万千钢针,四处攒刺,而他唯有凝神集气,将毒一丝丝地拔除。 沈挽昔呆呆地看着他,表情不知是担忧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脸又恢复了晶莹光洁,一双妙目如两泓澄泉,倒映出杨影尘的模样。 忽地,她将足上的淡蓝色布鞋还有罗袜除下,现出一双无瑕的玉足。杨影尘不自觉地看了那双脚一眼,又忙收回目光。只见她也将脚浸在溪水里,然后闭目运功。 虽然沈挽昔内功远逊于他,但究竟能起到作用。杨影尘觉得进入他体内的毒质少了许多,而自己也有更多精力应对体内还未化去的毒质。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挽昔体内的毒终于尽数消失,反倒是杨影尘的脸上仍缭绕着黑气。他忽地将细管拔掉,站起身来,对沈挽昔道:“好了!” “你的毒不是还没化完么?挽昔虽没用,也许还有点绵薄之力。”沈挽昔看着他说。 杨影尘哈哈一笑:“这点毒留在体内不打紧的,时间一久自然就化去了。”他从怀中拿出玉璧,递给沈挽昔道:“这是从你怀中掉出来的。” 沈挽昔不知怎的脸上忽然一红。她接过玉璧,低声道:“谢谢!” 杨影尘本来想问她一串问题,现在倒有几分紧张了,半晌才道:“这……这玉璧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爹给我的。爹说这是姐姐当年的东西。怎么了?”沈挽昔疑惑道。 “姐姐……你……你是她妹妹?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了!”杨影尘喃喃道。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惊奇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淡淡的失望。 沈挽昔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应。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爹姓?”杨影尘又连忙问道。 “我小时候身子弱,爹找人算命。算命者说我爹的命太硬,本不该有子女,若要保全我,除非让我改姓。所以我改和娘姓了。爹还自责没有早点算命了给姐姐改姓,导致姐姐早夭。你认得我爹和我姐姐?”沈挽昔问道。 杨影尘却没答她的话,似乎陷入了幽幽的回忆。好半天,他才用有些感伤的语调缓缓道:“命理之数,本属虚妄。你爹不该自责。该自责的人,应该是我。若不是认识我这祸星,你姐姐就不会……” 沈挽昔大吃一惊,呆呆看着杨影尘,好久才说:“你……你就是姐姐日记里的那位‘爱哭的小哥哥’?” 蓦地听到这个称呼,杨影尘眼睛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前尘似梦 沈挽昔的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像是遇见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你是掌门师父的儿子!我每次问爹姐姐是怎么死的,问‘爱哭的小哥哥’最后去哪里了,他总是不和我说,跑去一个人喝闷酒。其他的叔叔伯伯也不肯告诉我,同辈的师兄弟们又不知道,我又不敢去问掌门师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那么恨掌门师父,连姓都改了?” 杨影尘摇头道:“你爹不愿讲,因为有的事讲起来,就和再经历一遍一样难受。这十七年,我也不曾和别人说起过,你也没必要知道。傻乎乎地活下去,才是最开心的事。” 沈挽昔低头不语,半晌后忽又抬头看着他,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你听到这玉璧的来历后会失望了。因为这玉璧,你原猜测我或许是姐姐的转世,所以才拼了命要救我!但没想到我只是她的妹妹。姐姐若知道你还这么惦记着她,一定会很开心……” 杨影尘被戳中了心事,苦笑道:”我若先就知道你是她妹妹,自然更要救你。” 沈挽昔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杨影尘低声道:“将来……不知可否能看看你姐姐留下的日记?” 沈挽昔点头道:“嗯——当然。姐姐的所有东西,爹都完好地放在一个箱子里。不止日记,还有你给她雕的小木马,给她折的纸船和纸鹤,为她做的风筝。爹不让我动,但我小时候顽皮,总爱偷偷地翻箱倒柜,所以……” 杨影尘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抱枪在怀,对挽昔道:“我们走吧,耽搁了这么久,我得赶快去看看我那两个小友怎么样了。” 沈挽昔嗯了一声,说:“我随你一起去。上次匆匆离开,我都没有好好道谢。” “那么到这纸鸢上来吧。”杨影尘道。 沈挽昔说:“不必了,我可以御剑飞行了。” 杨影尘也不勉强她,当下施展御风术,驾着纸鸢凌虚高飞。挽昔亦踏上风凝剑,追随他之后。 行至半空,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自旁边俯冲直下,撞在尖利的山石上。 “啊!是那只雁儿!”沈挽昔驻足惊呼道。 杨影尘见那只巨雁撞得血肉模糊,眼看是活不成了。而就在它身旁几尺处,倒有一只比它略小的巨雁,显然已僵毙多时,浑身飞羽零落,肉也被咬去了多块,露出发黑的骨头。杨影尘刹时明白,因为那雄雁的伴侣被鸱蛮啃啮,雄雁为了报仇不顾生死和鸱蛮群拼命。而挽昔想来是为了救那只雄雁,才被卷入魔鸟群中。 沈挽昔飞到那雁儿旁边,抚摸着它的颈项,伤心道:“它……它到底还是殉情了……” 杨影尘叹道:“大雁之坚贞任情,远胜我世人,叫人敬慕不已。你离开这儿,让我把它俩葬了吧!” 沈挽昔轻轻把它的头放下,转身离开。杨影尘以掌力隔空击向山石。一声轰响,山石崩塌,将一对大雁掩在碎块下面。杨影尘又以枪尖凌空疾划,在一块较齐整的大石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十二个字:“生不白首,死以同穴。雁侣之墓。” 沈挽昔痴痴看了看墓碑,又默默祷告了片刻,这才重新踏上宝剑,准备出发。杨影尘见她眼角泪痕宛然,想着她的善良和奋不顾身,忽然就忆起了十七年前,那个和她一样善良勇敢的小姑娘。 挽昔和她姐姐长得并不算相似,这也是杨影尘为何之前不曾觉察的缘故。但自从知道了事实后,杨影尘不知不觉便在挽昔身上找到了许多熟悉的痕迹。 杨影尘长叹一声,将视线挪开。 飞了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适才溢寒和若瀛待着的小山洞边。 杨影尘发现洞口的结界已被破去,脸色一变。他喊道:“溢寒!若瀛!” 无人回应。杨影尘抢进洞中,却见洞里只余满地的鸱蛮尸体。 挽昔紧随他进洞,低声问道:“他们不见了?” 杨影尘嗯了一声,道:“看地面上留下的掌力痕迹,因是魔族所为。” 挽昔歉然道:“都怪我耽搁了你的时间,让他们俩落入敌手。” 杨影尘道:“休要这么说。是我太大意,只布下了足以克制鸱蛮的结界,却没想到还有魔族的高手埋伏在侧。当务之急,是把他们倆救回来。” 挽昔道:“嗯,我也去!” 杨影尘道:“你师父没给你什么任务么?” 挽昔道:“师父让我在腊月十日前赶到九嶷山重华殿同各路英雄聚会,商议击杀炽炎魔兽,以及讨伐荒天教的各种事宜。途中,则尽量暗地探访,帮助那些被魔族偷袭的小门派。那两位小友被魔族劫走,我怎能坐视不管。” 杨影尘道:“腊月十日。嗯,那就是后天了,倒也无须着急。你师父为何让你们分开行走?他倒对你们的功夫颇有信心。” 挽昔道:“师父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若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地往九嶷山开拨,难保敌人不会派出大部队来劫杀。那时纵然我们能冲出包围,伤亡也一定颇为惨重。倒不如化整为零,在暗中观察敌人的布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挽昔不才,暴露了行迹,这才被缀上了。幸好那日有杨大哥你出手相助。” 杨影尘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又有宝剑在身,到哪都有人注目,自然难以掩藏行迹。” 若是在往常,沈挽昔听到这样的话,少不得要着恼。但她听出杨影尘的话颇为真诚,并无戏谑之意,所以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何况,她已经知道了杨影尘就是她姐姐昔年的挚友——她从小便偷看姐姐的日记,而姐姐日记里,倒有一半以上都是关于他的。他十岁就失去了娘,被掌门师父带回太微阁。那时掌门还只是个后辈弟子,出身又寒微,虽然功夫好,在门中却没有权位,庇护不了他。他每日都被几个入门已久,仗着爹身居高位就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们欺凌。后来,他好不容易才由当时的掌门批准,拜入了挽昔爹的门下。他悟性奇高,练武又极勤奋,所以爹很喜欢他。不过,爹对他也很严厉,不许他有一丝半点的偷懒。每次他被爹责罚,姐姐就会跑去爹身旁撒娇,给他求情。他累了饿了,姐姐就偷偷地揣着他最爱的酥糖,拿给他吃。他那时候还小,想起娘总会跑到角落里去抹泪,姐姐就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拭泪,陪着他去天星台上吹吹风,说说话……就这么读着读着,挽昔渐渐觉得日记里这位小哥哥也是自己极亲近的人。虽然眼前这位潇洒从容又饱经沧桑的男子,绝难和日记里的那个青涩少年联系起来,但沈挽昔仍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 杨影尘心下却想:“项老儿颇有才干,难怪这些年太微阁发展如此迅速,江湖声望竟已几乎超越昆仑碧霄宫。可恨的是,他的心中只有权势……”他不在沈挽昔的面前直斥她师父了,毕竟,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又问道:“你师父自己是否也要去赴会?” 挽昔道:“师父尚有别的要事,无法抽身。所以这次是明罚长老华章主持除魔事宜。” 听到华章这个名字,杨影尘有些愕然:“华章不学无术,道行低微,如今倒也做了长老?” 沈挽昔问道:“不学无术?道行低微?杨大哥,华师叔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 “我自从离开太微阁,就未曾见过他。莫非他竟转了性?” “挽昔听爹说起,华师叔自从前掌门遭遇不测之后,立誓要为父亲报仇,是以卧薪尝胆,闭关苦修。十余年过去,他已成太微阁屈指可数的高手,一手‘龙战苍穹’使得出神入化,更隐隐窥得‘伤逝’七剑的堂奥。呀,我想起来,姐姐日记里提起,华师叔当年对你似乎也不大好……” 杨影尘耸耸肩:“我对他并无多少恶感。随我来吧!”他乘纸鸢飞到半空中,然后环顾四周,但没见到半个魔影。他从怀中摸出八只小纸鸢,在鸢上画了一个符,嘴里吟了一串咒语,然后将纸鸢往八方抛去。它们便如活物般,飞快地扑扇翅膀疾飞。 “这些鸢儿好有趣。为了做什么呢?”沈挽昔道。 杨影尘笑道:“你等着看就是了。” 第三十三章 星衍墨浑 过了半盏茶时间,那些纸鸢又纷纷飞回杨影尘手中。只见八只纸鸢中,有一只尾部有黑色印迹,而另一只从头到尾都有印迹,且印迹的颜色逐渐加深。另外六只则无黑色印迹。 沈挽昔奇道:“这些黑色是什么意思?” 杨影尘笑道:“这些纸鸢若遇到魔气,便会变黑。而变黑的位置则是对距离的记录,头部变黑说明魔气离此处较近,尾部变黑则较远。魔气在空中会逐渐消散,你看这只纸鸢,只有尾部有印迹,表明它沿此方向,飞到了远处,才捕捉到了魔气。而这一只,从头到尾都有印迹且逐渐加深,说明有个魔头不久前才沿此方向离开。” 沈挽昔啧啧叹道:“真神奇。这些法子你都是怎么学会的?” 杨影尘道:“我有一个师父曾经靠捕猎魔物赚取赏金为生,是以他钻研出了各种追踪之术。” “那我们沿那个方向追呢?” “自然是这刚走不久的。虽然不一定对,但至少这条还有追上的可能。嘿,我好久不曾尝试极速飞行了,今天倒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多快。”杨影尘道。 沈挽昔道:“那我偏要和你比一比。来吧!”说罢,她驾驭风凝剑,飞射而去,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小白点。 杨影尘忙御风追赶她。山河风景就像长卷上的画面,一张张迅速摊开。两人宛若飞仙,身影不久消失在天尽头。 林溢寒被吕彻扣住了手,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更何况两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纵使反抗也是无益。因此林溢寒索性由他拉着往外腾跃。 出了山腹之后,吕彻唤来一只长达数丈的巨狼。巨狼两胁还生着双翼。不过,这狼似乎并没有桀帅的迦楼罗鸟那么凶猛,灰色大眼睛只是扫了扫林溢寒,便似颇不屑地挪开了目光。 吕彻将林溢寒放在巨狼的背上,自己也跨了上去。他沉声道:“坐好了,否则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说罢,他一声口哨,那狼便扇动羽翅往高空飞去。 林溢寒忽道:“你究竟要抓我做什么?可否直接告诉我?” 吕彻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要拿你和你爹换一样关系到我族命运的物事。” 林溢寒不屑道:“你们若想要什么,直接找我爹要,要不到拿实力去抢啊。定是你们打不过我爹,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要挟。哼,若你们要拿那件东西为恶,我爹决计不肯给你们。” 吕彻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手段确实极下作。而且,我确实打不过你爹。就连我义父,也不是你爹的对手。” 林溢寒见他如此爽快地自认不如,愣了一愣,又说:“既然你自己都觉得下作,为何不把我放了。若你们真需要那物事,又并非为恶,我向爹求情借你们便是。” 吕彻笑道:“你倒心好。那物事如此重要,何况我族要做的事虽无恶意,却有极大的风险。你爹绝不可能轻易将那物事借给我们的。” 林溢寒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我可从没听我爹说过他还有这样的宝贝。还有,你们究竟要拿它做什么?” 吕彻道:“告诉你也无妨。传说盘古开天辟地,混沌散为阴阳清浊二气,清气上升为天,浊气凝聚为地。清气之中,孕育出诸神;而浊气之中,孕育出诸魔。那时,不过是气禀不同,并无善恶之分,也无冲突争战。 时间一久,诸神诸魔都觉得生活颇为无聊。当时,神族之领袖名唤星衍,魔族之领袖名唤墨浑,他们各取清气之精和浊气之精,铸造了两柄剑,日日持剑比武为戏,倒也痛快。就这么过了不知多少年,清浊二气交界之处,已衍化出美丽的神州大地,而女神茵若,是这片大地的主人。星衍和墨浑同时爱上了茵若。为了她,他们决定来一场终极的较量,胜者则赢得茵若和神州大地。 那一场比武,他们不知打了多久。但最后,墨浑还是以一招惜败。他唯有默默抱剑离开,回到魔界,眼睁睁看着星衍在穷追不舍后,终于抱得美人归,也拥有了神州大地。 然而,墨浑对茵若的爱却一点也没有削弱。星衍成婚后,迷醉于温柔乡中,已不再找他比武。他唯有独自练剑,用疯狂的练习来削弱对茵若的想念。他也一遍遍反刍着自己落败的场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星衍竟然能不惧自己的必杀一招,反而刺中了自己的手,打落了他的剑。终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因为星衍料定墨浑并不会真的杀他,料定他在剑快刺中他的时候一定会收势……所以,他选择了趁这个时候反击…… 其实,星衍已经败了。他利用了墨浑的单纯。娶走茵若,并拥有神州大地的,本来应该是墨浑。 想到这一点,墨浑这些年压抑的情感一瞬间爆发出来。他找到茵若,告诉她,其实当年那场比武赢得是他,她应该是他的新娘。 谁知道,茵若反问他:‘如果当初你爱我,为什么要那我当赌注?我不是你们争来争去的一件东西,这神州大地更不是赢得我之后附带的奖励!何况,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你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墨浑失魂落魄地离开。不久之后,他忽然听说茵若竟奄忽而逝,化为一汪澄湖。他去找星衍问个究竟。星衍郁郁道:‘其实茵若一直爱的是你……她之所以嫁给我,是怨恨你拿她当赌注,怨恨你不辞而别……这些年她活得都不开心,所以这样的消逝,也算一种解脱吧……’ 墨浑在极度的悲伤中,把对茵若的爱都变作了对星衍的恨,怒道:‘若不是你当初使诈取胜,茵若现在也不会死!”他们俩越说越僵,终于拔剑相向。 这一战已不再是比武较量,而成了生死相搏。战至激烈时,墨浑忽然又使出了当初那必杀一招。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而是一剑洞穿了星衍的身体。 重伤之后,星衍却笑了起来,他对墨浑说:‘我终于偿还了当初那一剑,可以终结这无涯的一场生了。’ 墨浑忽然觉得一片虚无。本来,他就算没了茵若,还有星衍这个兄弟。但现在,他却一无所有了。 他想帮星衍疗伤,但他的浊气,根本没法帮得了由清气凝成的星衍。此刻,清气正飞速从星衍的伤口中消散。奄奄一息之际,星衍笑着向他比划了一个招式,然后闭目而逝。 墨浑呆呆地想着回味着这个招式,忽然明白了一切——原来,星衍其实有破解自己必杀技的招式,但此招一使出来就会将墨浑毙于剑下。星衍不想杀墨浑,但又不愿明明可以赢却认输,所以才用诡计取胜。 而今天,星衍又一次地让出了杀他的机会。只不过他,却再也没像当初那样收手。“ 第三十四章 道明原委 吕彻继续道:“墨浑看着星衍的形体消散,满怀悔恨地回到了魔界。然而,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神族为了替星衍报仇,不断地攻打魔界。墨浑不愿向神族动手,亦不愿弟兄们被神族屠戮,加之爱人及挚友都已逝去,自己活着也无甚趣味,终于自刎以谢罪。 但魔族怨恨神族逼死他们的首领,又转而杀向神界。自此之后,两界间杀伐不休,仇怨越积越深,终于势同水火。神州大地成为两界共同争夺的领土。而两界自身因为失去领袖,内乱不休,且失去对部下的辖制能力,故多有心怀不轨者趁乱为恶。后来,伏羲持星衍剑统一神界,不但将魔族从神州大地上驱赶走,也将神族中的为恶者流放入魔界。女娲则在神舟大地上以泥土铸人形,浇以清浊二气,赋之生命,建立起人间世界。 魔族自然不甘失败,往往潜入人界,以种种方式诱惑人心,或化为容颜姣好之女子,或化为辅佐枭雄之谋士,或化为囤积居奇之商贾。而人本就是泥土所铸,虽集二气于一体,但难逃物欲之束缚,肉体易朽,意志不坚,因此常常轻易被俘获。人界既被败坏,污秽横流,伏羲想毁灭人间。由于种种缘故,他最终没能实现这一目标。几百年后,蚩尤夺得墨浑剑,并重新统一魔界,欲与神界重新一争雄长。当时女娲已受剑伤,灵力耗散,伏羲意志消沉。神农又温和恬退,为蚩尤所败。蚩尤满以为自己不久即可一统神州,为魔族建立不世之功勋,孰料轩辕竟横空出世。蚩尤轻敌冒进,导致在逐鹿之战大败亏输,自己也身首异处。轩辕既集星衍与墨浑剑于一身,便以双剑之力铸造结界,横亘于六界之间。唯留下数条通道,供必要之往来,亦保证清浊二气仍能运行沟通。须知六界本为一体,人体若血液壅塞会生疾病,六界间元气不得流动,也会致使六界异常。 人族和妖界、鬼界、仙界及神界间俱有通道,但和魔族间却没有。人界与妖界之通道为神族把持,保证让人间修行成妖的生灵能沿此通往妖界,不至于滞留人间多生事端。魔界只和神界及妖界间有通道,堕落的神和魔化的妖便沿此路被放逐至魔界。这两条通道俱有重兵把守,魔族绝难硬闯。结界既成,六界间确实享有了一段日子的太平,但魔族则被禁锢在魔界中,又因清浊气沟通不畅,致使魔界之气越来越浑浊燥热,魔族的生活也艰辛难熬。神界与其他五界俱有通路,但亦因浊气之补益减少,宫阙楼阁均摇摇欲坠。唯人界本为清浊二气交汇而成,结界既成,人界之内二气流转,竟自成系统,并无灾殃。轩辕乃由凡人修行至天帝之位,故其处处为人类考虑。 等到伏拔即天帝之位后,忽然允可魔族自、神人二界之通道前往人间,也撤去了驻守连通人妖二界之回梦峡的神将。魔族和妖族便蜂拥来到人间,烧杀淫掠,攻城略地。孰料伏拔此举,其实是为了让魔族和妖族与人类互耗,而自己好一举获得对六界的统治权。 但一位名唤承轩的剑侠,以一己之力击败伏拔,并将他封印在九幽冰湖之下;又以残余之力,封印了人神二界之绝壁天梯,及人妖二界之回梦峡。自此之后,人妖,人神二界亦已隔断,人间世界遂自行发展,再无外力干涉。但无奈的是,已经来到人界的魔族和妖族,便无法再回到故土了,反受人类的排斥与屠杀,到如今已五百余年。 残留人间之魔族,自建立起飞云骑、苍狼骑及湮寂城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居所,在人间扎下了根。然而人类仍经常前来袭扰。我族早已厌倦这种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我们留在魔界的同族,因为难以得到清气滋润,此刻的生活定然十分困苦。是以义父在思虑多年后,决意寻找星衍剑与墨浑剑,以双剑之力,在人魔二界间开启数条通路,使清浊二气得以沟通,而我族则返回魔界安居乐业。 经过许多年之搜寻,我们才发现,墨浑剑早在五百余年前伏拔与承轩的大战中沦为碎片,而星衍剑则由宇泰族裔守护。宇泰族裔隐居山林,不易寻觅。二十年前,我族本欲趁归墟宗作乱之际,在人间有所作为。大军整装欲发,你爹忽然单人只剑,在湮寂城虎牙关前邀战。魔龙禁尉头领沧澜按捺不住,第一个出关应战。但未想数招之后,竟被一剑枭去了头颅,尸横当场。须知,沧澜当时在绝情谱上排名第四,在你爹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义父见状,只得亲自出战,招架了上百回后,又渐渐呈露败象。桀帅和沧澜乃是死党,报仇心切,便也顾不上颜面,加入战局,以二敌一,这才将将匹敌他狂风暴雨般的剑势。 你爹和他俩又战了上百合,魔族大军见义父不能取胜,亦纷纷上前,欲形成合围之势,将你爹困在其中。他却忽然遁出战局,在空中大笑三声,道:“哈哈哈,原来魔族的规矩就是以多取胜,领教了!哼,任凭你有千军万马,若敢犯我神州大地,我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告辞!”说罢,他就扬长而去了。 林溢寒听着父亲昔日的英雄事迹,不禁心驰神往。 吕彻顿了顿,才又说道:“经此一战,我族锐气尽挫,决定坚守雄关,不再去淌浑水,亦明白人间高手如云,我族留在此地,实无益处,因此去意更甚。十余年前,如今的荒天教教主应玺忽携带一堆宝剑碎片投奔我族,说是墨浑剑的碎片,而他自己则有方法重铸墨浑剑。虽不知晓他此前的经历,但义父仍待他以上宾之礼。应玺借助湮寂城的帮助,创立了荒天教,广泛吸收欲修炼成魔的人类为教徒,实力日渐膨胀,俨然凌驾于湮寂城之上;但义父念在他的功劳,仍对他推心置腹。数年前,他又不知从何处查知原来星衍剑就在你爹手中。 要如何取得星衍剑,我族内意见各异。桀帅和应玺都主张设计伏杀你爹,既为沧澜报仇,又可夺得星衍剑。在我的据理力争下,义父决定采取一个折衷的方式,即抓走你和你的妹妹,迫使你爹以宝剑来换取你们的性命。我便被派来负责这任务。 我自然不想亲自出手去抓你两个小娃,让玄岩替我代劳,谁知竟遭遇变故,而玄岩亦不知去向。犀角那无耻的家伙反倒在义父面前污蔑他,说他与昆仑碧霄宫勾结,出卖了他,还放走了你!哼!玄岩又岂是这等背信弃义之辈。可义父大人却勃然大怒,一边传令捉拿玄岩,格杀勿论;一边责令我速速将你拿回。我也只好依令行事。只可惜我也不知玄岩此刻在何处,不然定会带他和犀角对质。” 林溢寒听吕彻讲完了这一大段故事,对他已不再畏惧,问道:“你们既然决定要拿我要挟我爹,那为何犀角后来又要杀了我?”说罢,他将犀角屡次要杀他的事情告诉了吕彻。 吕彻怒道:“他竟敢私自改变义父的命令,当真是胆大妄为!这定是桀帅的主意,他和沧澜是兄弟,非要杀了你全家为沧澜报仇。他见我和义父不同意,竟然派犀角找机会杀你,好逼得我们和你爹再无转圜余地。” 林溢寒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何不管我怎么逃,你们都能抓到我?” 吕彻忽往林溢寒身上轻轻一拍,林溢寒只觉一阵恶心,竟呕出两条肉乎乎的黑虫来。吕彻伸指一点,两只虫顿时化为灰烬。 “这是什么!”林溢寒想到那东西是从自己身体里呕出来的,心中烦恶之感久久难消。 “那是我族用来防止猎物逃跑的蹑形虫,钻入体内后,会让身体产生某种异味。你体内那是雌虫,雄虫在主人处,会凭借异味寻找雌虫,主人便可紧随其后。玄岩和犀角都是凭借此物找你。” 林溢寒怎么也回忆不起玄岩和犀角各自是何时将虫子送入自己体内。他又道:“那……那你又是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 吕彻道:“我自然不需这样的伎俩。”但他却没再细细说明。 林溢寒问道:“我听玄岩说你和我爹是旧识,那是怎么回事?” 吕彻嘴角一扬,笑道:“我和你爹,其实只有过数面之缘。虽因种种原因,不曾结交为友,但我心下对他着实倾慕。我亦不愿看见你爹这样的英雄豪杰为阴谋诡计所害。” 林溢寒脸色一变:“什么阴谋诡计?” 吕彻道:“他们正大光明地打不过你爹,自然只能用阴谋诡计。至于什么计策,我和他们素来不睦,他们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但城主并未采纳他们的计策,你无须担忧。” “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奉义父之命,去飞云骑的大营,将你交与桀帅。我族已给你爹传书,桀帅将率部众在飞云骑大营中,等待你爹拿星衍剑来交换你。”吕彻道。 林溢寒道:“恐怕那桀帅仍想害我,我爹还没赶来,我就已呜呼哀哉了。唉——” 吕彻傲然道:“我会在那儿一直待着,直到你爹来!看谁敢动你一根头发!” 林溢寒见他又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霸气,亦为之侧目。 第三十五章 迷雾森林 吕彻举目望向下方连绵的山色,不再言语。二十年前的往事,若烟云在他眼浮现。若这次真能够顺利将魔族从人界带回魔界,让两族之间从此再无战争,也算是兑现了对故友骆斩云的允诺。却不知他和她此刻已投胎转世至何处?若上苍有眼,那便让他们做一对邻家小儿女,青梅竹马,早结连理,远离世间纷扰,就此白头到老,安然一生。若自己再不能与他们重逢,不知是遗憾,还是幸运? 吕彻正沉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如沧海龙吟,山鸣谷应。吕彻座下的天狼也被这声长啸惊得驻足不前,雄躯颤抖不已。 吕彻不惊反喜,笑道:“好久没遇见过这样的高手了。”说罢,他抱弓在手,拨动弓弦如琴弦,弦声与啸声在空中纠缠,一雄浑,一高亢,如龙飞凤翥,酣战不已,难分胜败。许多鸟儿自林间被惊起,四下乱飞。 一个娇脆的女声忽叱道:“魔头,快把人留下!” 吕彻大笑道:“能追上我,人你们便带走!”说罢,他吹一声口哨,坐下的天狼立即猛扇翅膀,极速前行。 林溢寒回身望去,却见几百丈外,一男子青衫磊落,长枪森然,正踏鸢而来。而他身旁不远处,一女子足履宝剑,白衣飘飘,长发飞扬。两人不是杨影尘和沈挽昔,却又是何人。 林溢寒见他们都平安无事,心下稍安,挥手道:“杨大哥!沈姐姐!我在这里!” 杨影尘低声道:“还能更快么?”沈挽昔歉然道:“不能了!”“那上来吧!” 沈挽昔依然跳到纸鸢上,收了宝剑。杨影尘拉着她俯下身子,念了个咒语,坐下的纸鸢忽变得更加尖细狭长,双翅斜起如帆。一阵极狂暴的风从他们身后吹起,载着他们如一把利刃,劈开长空向天狼追去。 吕彻见他俩越追越近,拉开长弓,瞄着杨影尘的纸鸢,嗖地射出一箭。杨影尘忙挥枪格挡,虽劈碎气箭,但虎口震得发麻,枪杆几乎拿捏不住,这才意识到自己为挽昔疗毒,着实耗费了不少真气。 吕彻又连射三箭。杨影尘不敢硬接,驾驭纸鸢避过。但这么阻上一阻,他们和吕彻间的距离又被拉远了许多。 一鸢一狼就这么你追我逃,忽近忽远,杨影尘怎么也无法追上吕彻,但吕彻亦无法摆脱杨影尘。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过了数百里的路程。吕彻忽然高声道:“两位朋友,兄弟我还有要事,改日再和你们好好比一比脚程!少陪!”说罢,他运起魔功,一团紫光将一人一魔一狼包围在其中。待紫光消失,他们竟都不见去向。 杨影尘又定睛搜寻了许久,终于沮丧道:“吕彻那家伙想来是以空间越行之术遁走了。” 沈挽昔道:“他就是魔族苍狼骑的少帅吕彻?” 杨影尘道:“不错。除他之外,湮寂城还有谁的弓术能威猛至斯。” 沈挽昔道:“吕彻似乎不大在江湖上行走,倒也没听他为过什么大恶。师父十年前倒曾和他交手过,但师父当时身负要事,甫接一招,便匆匆离去。后来回想他的箭招,觉得威势虽盛,但似乎后劲不足。若当时师父能停下手头事情与他鏖战到底,定能将他毙于剑下。” 杨影尘不解道:“这就奇了……我刚才接他的箭,觉得他似乎还留有余力,并未出杀招,就已相当可怕。更何况若无极深厚的魔功,岂能生生扭曲空间,穿越其中呢?” 沈挽昔支颐道:“也许是他这十年来功力突飞猛进呢?又或者你气力尚未恢复呢?” 杨影尘微微一笑:“你为何不说是因为你师父的功力远在我之上呢?” 沈挽昔笑道:“挽昔不过你的手下败将一枚,哪敢评判你和掌门师父的功力高下。” 杨影尘见她面上血色已复,笑起来就如海棠新绽,忽然又想起她姐姐,心下黯然。他忙勉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如此一来,只好再用小鸢儿追踪形迹了。” 吕彻带着林溢寒进入一片浓雾之中。时已黄昏,夕阳的光芒被无边的雾气模糊成血红色的一团。越往前行,雾也越来越浓,把一切景物都遮掩在厚厚的帷幔下。夜幕降临,四下一片漆黑。吕彻从背囊中摸出一颗明珠,不仅放射出璀璨的光辉,更能透过迷雾,映照前面的路程。只见他们已飞入一片奇妙的森林,四周都是粗达数十围的参天巨木,巨木的枝桠上多结着屋宇那么大的巢穴。一只只可怖的怪物从巢穴中探出头来,有的长着三个蛇头,吐着长信,六只眼睛射出寒光,看得林溢寒冷飕飕的。有的没有头,从脖子处长出几十道尖刺,尖刺中有一个长长的触手状吸盘。有的就是硕大无朋的蚊子,探出的吸管就像一只长矛,翅膀扑腾出令人作呕的噪声。但这些怪物见着吕彻的坐骑,立刻畏缩地退回巢中。 “这……这就是飞云骑的巢穴?”林溢寒道。 “不错!这些怪物不过是些丑陋的杂碎。”吕彻不屑道。 “那自然比不上你这只天狼威武。”林溢寒道。 “嗯,多谢!它叫隐夜。它母亲曾是天界豢养来御魔的战狼,后来流落人间日益衰老,为魔族围攻所杀,只留下这只小狼。我便把它带在身旁,一直养大。因有战狼之血,所以这些魔物都怕它。”吕彻说。 林溢寒心道:“若我也有这么一只狼,那该多威风。”他用手抚了抚隐夜的头,隐夜一声怒吼,使劲晃了晃头。许多怪物被它吓得从巢穴中窜出,落荒而逃。 林溢寒吐了吐舌头:“不过是摸一下,至于这么生气么。” 吕彻道:“它又不是什么宠物,被你一个小孩子这么逗弄,自然不快。” 前方忽然出现一株如巨峰般的大树,树底足有一座村子那么大,高处隐没不见。巨木自根部至数十丈,都没有一根旁枝。树前有一片空地,空地四周围绕着一圈燃烧着的木头,把空地照得亮如白昼。此刻,这空地中央摆着一桌筵席,筵席上满是精致的菜肴。筵席周围则有魔族的姑娘翩翩起舞,身段曼妙,骨子里都浸着一股媚意。但筵席上只坐着一个魔头,他身长足有丈余,只穿一条短裤,裸露整个上身,纹着奇形怪状的刺青,肌肉像磊磊的石块,汗毛浓密。他一手端着美酒汩汩饮个不停,另一手则搂着个魔女,抚摸亵玩。 吕彻鄙夷道:“桀帅,你这是何意?叫我去奔波,你倒在这里花天酒地!待会林江流就要来,你就这个样子会他么?” 林溢寒心道:“林江流?这便是爹当年行走江湖时的名字么?” 桀帅大笑道:“林江流至少还有几个时辰才来。吕少帅是我魔族出了名的风流浪子,我若不拿些美酒和姑娘来招待,岂不坏了你的胃口!这桌上的酒,都是驻马楼最好的存货,你平日不是最爱去那里么,我一股脑买了过来,包你喝个够。这里的姑娘,你也请随便挑!” 吕彻冷冷一笑,道:“酒和姑娘都不错,只可惜这里没有谁配与我共赏。”说罢,他拉着溢寒从“隐夜”上跃下,让隐夜自己去林中觅食,自己则大喇喇往桌边一坐,握起酒尊,给自己满上美酒,一饮而尽。 桀帅脸上阴云飘过,旋即又恢复笑容,对怀里的魔女道:“你知道么,这便是我们族大名鼎鼎的少帅吕彻,最是怜香惜玉。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在你的身上摸来摸去,哈哈!”他一边说,一边用毛茸茸的大手在那姑娘的臀部上,狠狠摸了一把。那魔女娇嗔地嘤了一声,伸手在桀帅手上拧了一下,嘴里嗲声道:“你总是这么粗鲁!我不理你了,去找这位英俊潇洒的公子去!”说罢,她竟从桀帅怀里挣脱,袅袅婷婷往吕彻这边走来。 吕彻瞥见她刚才和桀帅间的勾当,眉头一皱,摆手道:“慢!我不爱这一套,你该回哪回哪去吧!” 那魔女刚抬起酒壶,准备来给吕彻倒酒,听他这么说,眼睛瞪得大大的,竟然抛下酒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身上白嫩的肉也随之颤抖不停。 吕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么,来帮我倒酒吧!” 桀帅大笑道:“小骚娘,看来,还只有我这粗鲁的家伙宠爱你,哈哈!” 那魔女瞬间止住了哭泣,擦干泪水,也不理桀帅,替吕彻斟满了酒。她转了转眼睛,看向林溢寒,又妩媚一笑:“哟,还有个小俊郎,嘻嘻,让姐姐也替你倒杯酒吧!” 林溢寒本来单纯,年龄又小,看着这魔女的媚态,只觉得还算好看罢了,但既比不上夏霓沈挽昔,也比不上妹妹和若瀛。自己现在身在魔窟,心情不佳,自然也不想喝什么酒,忙摆手道:“不必了。” 那魔女接连受挫,表情甚是沮丧,显是对自己的媚功失望。桀帅摆手让她下去。 第三十六章 剑拔弩张 吕彻道:“桀帅为何摆这一桌筵席?若为吕彻一个,未免太过声势浩大了吧!” 桀帅笑道:“自然是为少帅所设。一来,谢少帅辛苦将这小娃带来;二来,想借此机会消除我和少帅间以往的误会。” 吕彻道:“不必假惺惺谢我,若非义父强令,我绝不会做这无聊卑劣之事。你我之间也并无误会,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我倒有几事,想请教一下桀帅。” 桀帅道:“但说无妨。” 吕彻道:“你的掌旗使犀角,自己畏敌逃跑,为何还诬陷我的部下玄岩?他又为何要杀死林江流的儿子,破坏我们已制定的计划?” 桀帅惊道:“有这等事,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吕彻道:“他若没你首肯,岂敢这么做。哼,是你想杀了林溢寒,好逼我们再杀林江流。” 桀帅饮了一杯酒,看着吕彻,忽道:“少帅为何一定不许我们对林江流那厮动手?你忘了他二十年前如何折辱我们的了?再说,就算我们有这小子在手,林江流就会乖乖把星衍剑交来吗?不如强抢来得直接!” 吕彻不屑道:“哼,就凭你们几个,能杀得了他么?若杀了他儿子,激怒了他,惹得他报复,我湮寂城不知有多少子民要毙于剑下。” 桀帅道:“依我看,是因为林江流是骆斩云的师弟吧!你自从杀了骆斩云后,就跟丢了魂似的,再也不是昔年战无不胜的少帅了。” 吕彻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摔,怒道:“他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桀帅笑道:“我对少帅可是关心得很啦!少帅本是我魔族的希望,二十岁不到便击败除城主外的所有高手,得以在绝情谱上位列第二;又做了苍狼骑元帅,麾下一支铁骑,席卷东南,荡平多少门派。那时,我湮寂城的子民,都盼着有着一日,少帅能带着他们横扫九州,做这花花世界的主人,再也不用受人类的欺凌。哪知道少帅自和骆斩云一战归来后,就整个地变了样,每日沉醉温柔乡中,倚红偎翠,好不快活,把王图霸业和我族子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绝情谱》第二的位置,都拱手让于应教主。我族上下,对少帅可都失望得很呢!” 吕彻冷冷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这个样子,不再和你们争权夺势,你们不是开心得很么?再说,你定要袭杀林江流,不也是为了私心,为了报沧澜的仇。” 桀帅道:“不错!我是想为沧澜报仇!沧澜和我是过命交情,又是我族大将,于公于私,我为他报仇有何不对?!你却为了渺小的人类同我们争斗不休,又是何道理?” 吕彻道:“哼,骆斩云和林江流虽是人类,却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沧澜辣手摧花,玷污多少姑娘。就算林江流不杀他,我也必取他狗命!” 桀帅冷笑道:“那是那是,沧澜玩弄女人的手段可比不上少帅。少帅还需要用强么?玉树临风那么一站,便有多少姑娘巴巴地拿白花花的身子来贴!啧啧,真叫人羡慕!” 吕彻哂道:“像你这样的俗物,脑子里自然只有‘玩弄’的字眼了。我又何必和你多费唇舌。” 桀帅嘿然道:“行行行,少帅是风流才子,老子我是下流坯子。哼!老子看上的姑娘,至少还会娶进门。少帅呢?害得多少姑娘巴巴地干等!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唯一喜欢的,就是好兄弟骆斩云的女人……” “住口!”吕彻气得青筋暴凸,腾地站起身来,怒视桀帅。 正在此时,适才那魔女端着酒壶前来替吕彻斟酒,娇滴滴道:“公子何必动这么大肝火?来喝杯酒消消气嘛!” 吕彻正在盛怒之下,挥手推开酒壶。那酒壶从魔女手中跌落在地,她啊呀一声,俯身去拣。 吕彻并未注意她的动作。忽然,他觉得小腹上一阵剧痛,有利刃刺入。情急之下,他双足猛地一踏,连人带凳飞出去数丈,俯身看时,衣衫已被刺破,露出个颇深的创口,汩汩淌着紫红色的血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桀帅的斩魄轮已飞旋而至,如一轮划开黑暗的丽日,不可逼视。而偷袭得手的魔女又猱身而上,匕首直插吕彻的心脏。 吕彻一声怒吼,一只手抓起坐下玉凳,贯注魔力,如巨锤般挥向来袭的斩魄轮和匕首。凳轮相交,玉凳裂得粉碎,而轮亦因此而被击偏了方向。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既快又狠地钳住了魔女的匕首,往后使劲一推,那匕首竟从她手中挣脱,匕首的把柄砸向她咽喉。 魔女慌乱间使劲地往后仰头,才躲开匕首。吕彻一脚把她踢到一边,虽然并未杀她,但也足以让她失去战斗能力。 桀帅哈哈大笑:“吕少帅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不愿意下狠手杀了她。姑娘们,再陪他好好玩玩!” 他话音一落,那些跳舞的姑娘们从舞鞋中抽出匕首,团团拥上,将吕彻困在垓心,几十道白光齐刺向他要害。吕彻一跃数丈,从圈子中跳出,直扑向桀帅。姑娘们抛出匕首,射向他后心,但吕彻身法奇快,匕首还未及身,他已贴到桀帅身旁,接连拍出三掌。桀帅也伸出双手,连接三掌。响声震得林木都扑簌作响。三掌击完,桀帅坐下的板凳已然碎裂,而匕首恰攻至吕彻的后心。吕彻忽以难以想象的姿势扭转身体,翻至一侧,那些匕首倒往桀帅飞去。 桀帅转动轮刃,几十把匕首尽数碎为粉末。他大笑几声,忽纵跃到离地数十丈的树枝上,长啸一声,那些姑娘们忽然尽数退去,林中涌出无数手持强弓劲弩的飞云骑部众,而树上亦有许多埋伏好的士兵,空中则飞来许多只飞怪,背上则是握着弓弩的敌人;几百把弓弩齐齐锁死吕彻,真可谓插翅难飞。 林溢寒在刚才吕彻遭袭时,一直伺机逃跑,但无奈有几个魔女一直紧紧盯着自己,无法轻举妄动。此刻,他看着四面八方的弓弩,更是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吕彻一把拉过他,施展空间越行术,但不知为何,竟然无法奏效。桀帅在树上狂笑道:“刚才偷袭你的匕首上涂有克制魔力的天刑草,你刚才运功,药性已侵入你血液。你功力已不到七成,休想再施展越行术,哈哈!看来少帅今日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你那些小娘皮,看来要为你哭个不停了。嘿嘿,你一死,老子就把她们通通收了。” 吕彻厉声道:“我就算只剩五成功力,一样能打得你皮开肉绽。”他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淌血,若在平日,以他的魔体,伤早该自行愈合。但此时创口有天刑草的药力,妨碍了疗伤。 桀帅得意道:“再加上这几百名弓手呢?” 吕彻默然不语,而暗地里则运功逼出药物。以他的功力,毒物对他几乎全无作用,是以他根本未曾提防。但天刑草乃是专门克制魔力之灵物,一般只生在仙界,不知桀帅从何处得到,又熬出浓度如此高的汁液,是以竟着了道。 桀帅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大声道:“吕彻,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吕彻哼了一声,道:“自然因为我平日瞧你不起,又屡次阻你大计。” 桀帅摇头道:“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大家扯平而已。至于大计什么的,大家都为湮寂城效力,各执己见,也属正常。既然你马上要死了,我还是让你死得明白点。其一,老子看上郡主已经很久了,谁知那小丫头心中只有你,你还偏偏不领情。看来只有让你死了,绝了郡主的念头,她才肯乖乖嫁给我。其二,有位好朋友委托我替他杀了你,他给予的报酬实在非常优厚,鄙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少帅,只有对不住了,哈哈!” “喔?谁竟对吕某的头这么感兴趣?”吕彻问。 桀帅道:“那你只有去阴曹地府问问阎罗王了。” 吕彻不再答话,忽地挽弓在手,竟把林溢寒举起放在弓弦上,嗖的一声,向巨木之巅射去。 第三十七章 巨木之巅 “快截住他!”桀帅喊道。但林溢寒飞行的速度太过迅捷,竟穿越了上空的包围网,径直飞向隐没在云空之中的树巅。 “派个魔将去追他!飞云骑部将,放箭!” 漫天飞箭如瓢泼大雨泼向吕彻。吕彻猛地擎起一旁的楠木大桌,往空中一抛,挡住箭雨;自己则躲在木桌之下跃起,一手持弓,一手在空中兜了一圈,抓住了数十只羽箭,一齐搭在弓上,劲射而出。只听惨叫之声连连,上十名飞云骑士兵被羽箭洞穿身体,倒毙在地。 来自上空的羽箭哔哔啵啵地射在大桌上,满桌杯盘被打得粉碎,汤汁四溅。忽然一声轰响,整个木桌亦碎成漫天木屑。少了木盾荫蔽,又身在半空,四方的箭雨立刻袭来。吕彻往桀帅所站的树枝疾翻而去,但仍有躲避未及的两支弩箭,啵地插入了他的背上。 吕彻一声怒吼,拔下背上的箭,搭在弓上,噌地射向桀帅。桀帅运起轮刃,拦在身前。箭轮相交,桀帅只是往后退了数步,但便是这数步,也为吕彻留出了一点空间,他已站到了树枝上,同桀帅近身搏斗。 桀帅的轮刃和他的长弓连对了数招。吕彻将林溢寒拼尽全力送往高空,已耗费太多力量。此刻,数处创口流血不止,又受药性遏制,渐渐抵挡不住。偏在此刻,又一拨箭雨射向他背心。吕彻将魔力运在双足上,勉力一纵,又纵出数丈,向另一条树枝跃去。桀帅也随之跃出,掷出轮刃。 吕彻听到背后的兵刃破空声,唯有急速旋过身子,横弓硬挡了轮刃的一击,虎口虽已震裂,但借着势道得以继续上升。 忽然,他觉得一阵劲风从后面袭来,忙运魔力于背,生生接住了这蓄势已久的一掌。 吕彻喷出一口银色的血,回身看时,偷袭自己的竟然是犀角。自己一向连正眼都不瞧他,此刻却伤于他之手。 于此腹背受敌之际,吕彻忽又喷出一口鲜血,竟以血作暗器,挟着劲风袭向犀角。趁犀角低头躲避之时,吕彻忽伸长手臂,抓住了他肩头,使劲一扳,竟再度上跃,攀到了更高的枝头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的较量,吕彻残余的魔力几乎耗光。但他来不及喘息,如猿猴般继续向更高的枝头纵跃。此时,他忽然听见了来自隐夜的声声咆哮。想来是飞云骑的那些妖魔小丑们正在围攻它。吕彻心下巨恸,狠狠道:“桀帅!今日种种,吕彻日后必十倍奉还!” 忽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少帅,我看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吕彻仰头看向上方,却见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家伙,如搏兔的苍鹰,从上空扑向自己。他手中法杖笼罩着一圈诡秘的光晕,直指着吕彻的头颅。吕彻只觉自己就像被一张铁网死死困住,几乎没有逃遁的希望。 荒天教教主应玺。 他出现在了这一刻,这个地方,目的显然那只有一个——杀死吕彻,不给他一点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吕彻拉开洗天弓,将剩余的一点魔力都凝于弦上。就算必死,至少也要给敌人一点创伤。 …… 林溢寒从未有过如此急速飞升的经历,心脏仿佛都要挣脱出胸膛。飞到几百丈的高空,上升的势道终于衰竭,他觑准时机,跳到了一条斜生出的树枝上。 林溢寒还未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他四下张望,只见自己已脱离了茫茫迷雾。鼻端空气极其清新,点点疏星如宝石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这株树倒也奇特,虽然大逾峰峦,但竟没有硕大的树冠,只有些小枝斜生而出,许是枝叶已被魔族铲除。他抬头看向上方,只见树巅离自己只剩数十丈远。 正在此刻,一员魔将驾着生了双翼的恶虎,从雾海中蹿出。那恶虎的眼睛冒着赤红色的光,正紧紧锁着林溢寒。魔将狂笑道:“哈哈,小娃,看你往哪里跑!”说罢,他催动恶虎,向林溢寒待着的地方一步步向他逼近。 林溢寒往后退了数步,背部已贴在了树干上。眼看避无可避,他忽然将全身真气贯于掌中,使出家传断云掌的斩云天裂。这一招将手化作一把长刀,自头顶斩下,真气都集于掌缘的一点,势道如斧劈华山,锐不可当。虽然林溢寒功力尚浅,此招威力大打折扣,但要劈断这只有手臂粗的树枝,仍是绰绰有余。林溢寒将数丈长的树枝抄在手,当作武器,打向恶虎。 魔将未想这小子居然还有反击之力,忙拔出长鞭准备迎击,孰料林溢寒这一击完全是虚招。他忽提气往上方跃出数丈,将手中的木棒往高处的树枝上一拨,借力往上飞跃。如此借着树枝腾跃数次,他竟来到了巨木之巅。 只见树顶有一栋宫殿,斗角飞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他物。身后传来魔将的呼叱和恶虎的咆哮。林溢寒顾不得多想,使出云起风逝的身法,耳际呼呼生风,往宫殿边奔去,拿肩膀生生撞开了红木大门。 他举目四望,想在宫殿中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孰料宫殿中空空如也,除了几根大柱子撑着房梁,竟然什么都没有。便在此刻,那魔将已冲入殿中。一魔一虎,四只血红色的眼睛,四排尖利的獠牙,都透露着死亡的气息。那魔将拍了拍恶虎的头颅,笑道:“有你的一份。上!” 恶虎嘶吼一声,先飞跃到半空,旋即扑向林溢寒。林溢寒急运真气,往侧面闪开。恶虎一击不中,更加狂躁,双爪在地上一按,将身子整个掀过来,冲着林溢寒,奋足疾冲。 林溢寒急忙奔向柱子的后方。猛虎冲到柱前停步,茶壶般大小的眼珠在林溢寒身上剜来剜去,血盆大口喷着重浊的气息。 魔将隔着巨柱,挥鞭抽向林溢寒,满拟将他连人带柱缠在一块。林溢寒却忽然向后仰倒,那长鞭自他面门掠过,绕着柱子足足转了数圈,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林溢寒趁着他鞭子被缠住,连忙自后门奔出。来到殿外,只见殿后竟有一个秃鹫头形状的木门,门里一道阶梯通往巨木内部,幽深难测。 猛虎的咆哮声又从后方逼近。林溢寒钻进木门,蹭蹭地沿着阶梯往下面跑。阶梯旁用来照明的是许多对拳头般大小的萤火虫,锁在金制的小笼里,亮逾火把。 林溢寒跑了几十步,回身看时,那魔将已追了进来。他的坐骑显然太大,只能徘徊在门外怒吼。林溢寒加快速度奔蹿。渐渐地,前方阶梯开始旋转。而路两旁则出现许多道门。林溢寒忙打开一扇门,然后躲进门内,屏住呼吸。 魔将急促的步点在门外停住。显然他已发现林溢寒的脚步声消失了。 他在附近兜来兜去,似乎是还无法确定林溢寒逃进了那扇门内。忽然,魔将停在了林溢寒所在的门前,手放在了门把上。 林溢寒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伏在门边,暗自聚气,准备在魔将开门的那一刹那殊死一击。 第三十八章 化蛇异兽 好在魔将并没有推门而入。远方传来恶虎的咆哮声,像是遇到了什么敌人。魔将转身离开,去探查究竟。 林溢寒还没来得及长吁一口气,耳畔就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来干什么?” 林溢寒扭头看见一团肉球握着菜刀,正眯着小眼睛看着自己。说他是肉球,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他腰部的直径足有他身高那么长,脖子早就陷在了肉里,腿又短又粗,像两个石墩子。脸上的肉都快垂到了肩上,眼睛则被额头上的肉压成了一条缝。 林溢寒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极宽敞的厨房里,厨房正中摆着一个大鼎,足可放下一头牛,鼎里正煮着肉汤,冒着丝丝香气。大锅旁的方桌上还摆放着许多食器和酒器,簋簠鬲豆尊彝爵觞,各色食物和酒玲琅满目,好些都是林溢寒从没见过的。但他一看到还有蝎子蜈蚣之类的东西,立刻便恶心欲呕,收回了目光。 林溢寒猜到自己或许是误闯进了厨房里,灵机一动,对那肉团道:“桀帅让我来看看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肉团没好气道:“刚做完一顿,又做一顿,老子成天从早忙到晚,也喂不饱这帮饕餮的家伙。老子精心做的美食,全当喂狗了。” 林溢寒笑道:“你干这个差事,可也没少尝到甜头,是不?” 那肉团嘿嘿两声,道:“老子每天做那么多,还不许尝几口?你看,这里上百道菜,都是为庆功宴准备的。老子还露了几手绝活。” 肉团一边给他介绍,林溢寒一边啧啧有声。忽然,他看到一个盘子里竟放着一只人手。林溢寒强忍住肠胃的翻腾,问肉团道:“这人手是从哪来的?” 肉团得意洋洋道:“飞云骑每天都会给老子送几个活的来。人肉是最美味的食材了。咦,说到人肉,哪来的人肉气息?” 林溢寒忙指着人手道:“不是这里的么?” 肉团道:“不对!是新鲜的人肉气息!”他左嗅嗅又嗅嗅,嗅到林溢寒身旁,忽然目露凶光,扬起菜刀,咧嘴道:“哈!原来是送上门来的菜,还敢消遣你大爷!看刀!” 林溢寒忙避开菜刀,一掌击在肉团的肚子上。孰料自己的手倒像打在了极有弹性的胶皮上,啵地一声,被远远弹开了。 不过,那肉团刀法也着实不佳,挥着短粗的手臂,劈了半天,也没沾到林溢寒的衣角,倒累得气喘吁吁。他索性将身子蜷成球,滚向林溢寒。 林溢寒将全身真气集中在脚上,使劲往肉球上一踢,那肉球转变方向,滚向墙壁。肉团在墙上一撞,又弹了回来。 这么弹来踢去,满屋的菜肴都被打翻,连肉汤也流了一地,香气四溢。 那肉团打不到林溢寒,又见杯盘狼藉,惨不忍睹,忽然坐在地上,把刀一扔,破口大骂起来,骂得极其难听;骂完了后又嚎啕大哭:“老子的菜……老子的菜就这么让你个龟儿子给浪费了!你赔老子的……” 林溢寒没想他这么无赖,打不过就又骂又哭。他听见猛虎的嚎叫声传来,叫声似乎颇苦楚。林溢寒暗想:“莫非是吕彻打败了桀帅,上来救我了?” 他刚准备开门出去,忽然听见一阵那肉团的惊叫:“你……你怎么出来了……” 林溢寒回身一看,只见一只怪物撞裂了数丈厚的墙壁,钻了出来。那怪物生着一张女人的脸,身子像豺狼一样,却只有两只前爪,拖着一条蛇形的尾巴,背后伸出两只小翅膀。 林溢寒回忆起此前看过的伏魔录或珍禽异兽谱录,惊道:“你……你是化蛇!” 那怪物却不答话,有如蛇一般蠕动向那肉团。怪物浑身都是冰蓝色,滑过的地方,满地的热汤凝结成冰,空气中则有冰晶簌簌坠落,如同下了一场雪。 “好强的冰系灵力!”林溢寒道。 肉团连声道:“不是……不是我要吃你……是桀帅……桀帅要吃你增长功力……“ 那化蛇没等他说完,便喷出一口凉气。凉气经行的地方,空中出现一条冰柱。那肉团转身刚想逃,凉气已将他冻成了一个大冰坨。 化蛇撇开它,也不理林溢寒,径直往外滑去。 “你要去哪?”林溢寒问她。 她不答话,却越行越快,滑向阶梯的下方。林溢寒本打算不去管她。忽然,他听到一阵呜呜的哀鸣,似在求救。 林溢寒驻足倾听,那叫声就从一扇木门后传来。 化蛇前去的方向,正是那一扇木门。她撞开木门,钻了进去。那哀鸣声也更响亮了。溢寒忙跑向叫声传来的方向,想一探究竟。 他冲进房中,却见角落里有一个大石笼,笼里关着一只形状似小狗的灵兽,浑身金黄色,头上生着两只小角。此刻,它蜷缩在笼子里,如琥珀般透彻的小眼里泪水汪汪,浑身止不住颤抖。 那化蛇拿尾巴奋力一扫,将石笼打破,然后抓起“小狗”,吐着信子,口水都流到了地上。那“小狗”眼睛一闭,嘴里呜咽有声。 林溢寒喝道:“住手!” 那化蛇却不听他,张开嘴巴,就要咬向“小狗”。 林溢寒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抬掌劈向化蛇。 化蛇正陶醉在将入口的美食上,冷不防有人偷袭,竟被击中了背。她转过身,勃然大怒,一张本就不甚美丽的女人脸,扭曲成一团,阴森可怕。 林溢寒有些紧张,却仍大声道:“你放了它,我便饶了你!” 化蛇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作死!”然后喷出一道冰气。 林溢寒早见识了这冰气的厉害,忙向一旁闪开。化蛇不停地喷气,不多时,整个房内已如冰窖一般寒冷。林溢寒冻得瑟瑟发抖,忽觉自己的脚也被冻在了地上,竟然迈不开步子。耽搁了这一秒,冰气袭来,他的双腿双手都被冻住,只留着头还在活动。 化蛇扑到了他身旁,长信在他脸上左舔右舔,露出满意的表情,道:“我本不打算理你,你偏要送来。那么,我便拿你的热血当吃它前的开胃酒吧!” 她的嘴一寸寸贴近林溢寒的脖子。 林溢寒忽道:“慢!” “喔?刚才还神气活现的,现在要摇尾乞怜了?”那化蛇讥讽道。 林溢寒道:“你为何要吃它?它都没有几两肉!” 化蛇道:“老娘冷得要命,它体内全是火灵,够老娘暖暖身子的了!” 林溢寒又看了看那小狗,忽然想道:它莫非应当便是炽炎大人的孩子“小暖”?所以一肚子的火灵?原来它竟被关在了这里? 他忙道:“你可知,它是神兽炽炎的崽。你吃下去,定叫你烫烂了肠胃。” 化蛇道:“老娘体内有冰夷的内丹,岂能被这还没长全的小兽给烫坏。” 林溢寒嘲笑道:“我当你多厉害,原来你的冰系法术,全仗着偷了别人的内丹,无耻啊无耻!” 化蛇脸一红,怒道:“小子先让你老娘喝个够!”说罢,她的牙齿已咬在溢寒的脖子上。 林溢寒只觉脖子一痛,已被化蛇咬破。适才,他和化蛇说话,正为拖延时间,好施展杨影尘教给他的方法,以丹田内一点阳气,周行全身,扩充至浩然纯阳之气,融化身上的寒冰。但究竟功力尚浅,还没破冰,已被制住。 林溢寒焦躁万分。但越急躁,体内气息的运行便越紊乱,经络间好不容易凝聚成流的阳气又散成细流。 但那化蛇饮了几口后,忽然捂着肚子,表情极其痛苦。林溢寒回想起鸱蛮吸了自己的血后的反应,又想起化蛇亦属魔兽,瞬间明白了就里。 那化蛇趴在地上,将林溢寒的血尽数呕出。显然她魔力较强,不至于像鸱蛮那样殒命。吐完后,她横眉怒视林溢寒,道:“什么东西,血都不能喝!那就去死吧!” 她张开爪子,抓向林溢寒的头。恰在此时,林溢寒终于融开了手上的冰,呼地一掌击出。化蛇猝不及防,竟被他击中了小腹。 她一声惨呼,喷出一颗如珍珠般散发着莹洁光芒的小圆球。更奇妙的是,那圆球有如活物一般,脱离化蛇体内,便在空中跳上跳下,似乎颇为欣喜。化蛇却也不顾不上林溢寒和小暖了,忙死命追赶那小圆球。圆球东飘西荡,躲避化蛇的追捕,无奈室内颇为逼仄,化蛇又接连施展凝冰术,封冻住它逃窜的路线。眼看圆球就要被化蛇扑住,孰料它竟冲林溢寒奔来,从林溢寒的嘴中钻入,一直钻到他的胃里。 第三十九章 冰夷内丹 林溢寒只觉有无数把冰刀在自己的体内切割,把五脏六腑都冻得粉碎。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连创口都不再流血。紧接着,寒气侵入他的头颅。他仿佛堕入了九幽地府中,光着身子,僵卧在地,看不到一丝光明,觉察不到一丝暖意。冰冷的鬼一刀刀切着他的肉,但他却一点知觉都没有,眼看着自己只剩一副骨架,连骨架也被冻得粉碎。他的碎片被抛在冰湖里,渐渐沉底。 永恒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就像一生那么长。在长久的时间里,林溢寒一点意识都没有,好像已沦入一片虚无。忽然,他觉得有一点光亮在湖底闪现,他忙往光亮的方向使劲游去,却忘了自己早已没了身体。他只有拼命地呼喊,却喊不出声。但那光亮终于一点点近了,还带来一星微弱的温暖。忽然,他听见咚咚的声音,虽然极缓慢。那似乎是自己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在。然后,他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又和暖。似乎有一只手把他从湖底捞了起来,捞到了外面的世界。 林溢寒睁开眼睛。先是白茫茫一片,渐渐,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庞出现在了眼前,正是沈挽昔。 “你怎么样了?”沈挽昔问道。 林溢寒冻得浑身直哆嗦,从脸到嘴唇都一片乌青,声音也颤抖不停:“好……好冷……”他四肢僵硬如石头,只有胸口还有一点热度。 沈挽昔叹道:“幸好还有这只小狗,浑身都是热气,护住了你的心脉,不然,估计你都要冻死了。” 林溢寒抬起头,看见小暖正伏在自己的胸口。自己胸口的衣服已撕开,它毛绒绒热乎乎的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肌肤,柔软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心口。 他还发现,化蛇正脸色灰败地靠在一旁,被沈挽昔用镇魔印压住了魔力。沈挽昔拿剑指着她,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化蛇叹道:“他不小心吞了冰夷由浑身冰灵凝结成的内丹。此刻,冰灵已侵入他五脏六腑,回天乏术了。” 沈挽昔惊道:“你说什么?” 化蛇幽幽道:“我生来相貌平庸,却偏偏爱上了桀帅。可惜他根本不喜欢我,只喜欢那些美貌的姑娘们。后来我在海中遇见了冰夷姑娘,见她美得惊世骇俗,心生嫉妒。我曾听说,冰夷的美貌,是千年修行所得。我便想,若我窃取了她的修为,说不定便和她一样漂亮了。此念一起,我便百计千方打听窃取修为的办法。后来,不知怎的,我这件事竟被桀帅知道了,他找到我,给了我一件宝物,说是能将内丹从体内取出,让我趁冰夷熟睡之际对她使用。他还允诺我,若我真能变易容貌,便娶我为妻。 我用他给我的宝物,抢走了冰夷的内丹。但她的冰灵太强,我也不敢一时间尽数吸收,唯有以天玄果之壳封住内丹,吞入腹中,每日只取渗出果壳的一点冰灵,化为自己的功力。 谁知桀帅根本就是利用我。他见我已经得手,便拿谎话将我骗到这里,忽然将我擒住,投入牢中,说是要等一样至热之物到了,和我一起炮制什么既济丹。原来,他诱骗我窃取冰夷的内丹,竟然是为了炼药增进功力。 我懊悔不已,却只能恨自己太愚昧。体内的冰灵,渐渐撕破天玄果壳,侵入我的体内,无法遏制。我每日都受酷寒煎熬,生不如死,心性也逐渐扭曲。这几日,我忽然觉察有强大的火灵就在我附近,若能吞下这些火灵,便能抑制我体内的冰灵,缓解我的痛苦。于是,我借着体内的冰灵之力,冻脆了锁住我的精铁,撞开牢笼,冲向火灵的所在。但没想到这少年半路杀出,阻止了我,而我体内的冰夷内丹,因为并未能和身体弥合,竟被他一掌击出,意外地进入了他腹中……天玄果壳早已被摧毁,冰灵再无限制,已侵入他全身。时间一久,他撑持不住,必将冻毙。” 沈挽昔大惊失色,忙道:“可有什么解救之法?你那宝器在哪?是否可将这内丹取出?” 化蛇黯然道:“此内丹为冰灵所聚,唯有其主人才能长久维持其形态。我以天玄果壳佐以魔力强行压抑,才使冰灵不至于散开。内丹到了这少年体内,冰灵失制四散,早无内丹存在,是以用宝器也无法取出。除非有谁恰好也是修习的冰系灵力,且实力在冰夷之上,将他体内的冰灵引走,他才能得救。” 沈挽昔秀眉紧蹙:“那你为何要吞食火灵?这是否也是一个方法?” 化神摇头道:“火灵入体,必和冰灵厮杀争战,而互相削弱。我乃魔体,自然承受得住。这少年是凡人之躯,火灵和冰灵若在他体内缠斗,用不了片时,他就会经脉脏腑爆裂而死。” 沈挽昔看向林溢寒,只见他牙关打战,仍在瑟瑟发抖。挽昔长叹一声,安慰他道:“一会杨大哥定有方法救你。” 林溢寒道:“没……没事……我还……死……死不了。”他催动丹田中的纯阳之气,但阳气一入经脉,就如暴雪中的烛火,被迅速扑灭。他努力了许久,仍不能将阳气凝聚成流沿经脉周行,只得作罢。他的身上已结了一层冰晶,眉毛头发都变成了雪白色。他强忍住痛苦,从地上缓缓站起,把小暖紧紧抱在怀中。 化蛇看向他,叹道:“你倒坚强,居然还能站起来。只是这严寒会一日胜似一日,倒时……唉……” 沈挽昔怒道:“你住口!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么遭此困厄?” 化蛇哀戚道:“你说得不错……我一错再错,害人害己,活着已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你一剑杀了我吧!” 沈挽昔定睛看了她片刻,忽叹道:“师父虽说除魔务尽……但你究竟是一片痴心……罢了,我今日不杀你。你去吧!”说罢,她念了个咒,解开了化蛇身上的封印。 化蛇向她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挽昔忽道:“你……你是否去找桀帅抱仇!” 化蛇摇头道:“不……他虽然这样对我……要我找他报仇,却是不能。” 挽昔道:“他如此狠毒,你也不怨恨?” 化蛇道:“不管他怎么负我……我始终没有办法怪他。也许日后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也会像我这样吧。不过,你如此美丽,你爱的男子,定然也会对你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沈挽昔道:“容颜媗妍能有几时?若一个男子爱你只是因为你的容颜,那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化蛇却不再回答。 沈挽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又回身看向林溢寒,道:“可还能走么?” 林溢寒点点头,道:“不……不打紧……多走走,也许……就不……不这么冷了。” 挽昔叹道:“可惜我的真气也是阴柔一路,无法助你驱寒。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说罢,她拉着林溢寒往巨木外走去。 第四十章 挑战应玺 吕彻眼看着那法杖离自己的头越来越近,忽然,空中紫光一闪,一把长枪如恶虎脱笼,怒击在法杖上。应玺双手紧握,虎口几乎震裂,法杖才不至于脱手。吕彻忙趁机放开弓弦,虽然气力衰竭,但这一箭仍迅猛威烈。应玺已来不及持杖格挡,身子骤然横移,这才堪堪避过气箭。他看向长枪击来的方向,却见一只浑身鲜血淋漓的天狼,正挟着被激起的狂暴,爪牙森森,疾飞而来。它背上坐着一个气宇非凡的男子,正是杨影尘。 众魔还未回过神来,那战狼已飞至吕彻旁。杨影尘喝声:“快上来!”吕彻迅速地翻身跃上狼背。 战狼一声长啸,怒扇双翅,飞往高空,冲破包围,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 应玺、桀帅和飞云骑一众兵将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应玺抖开自己的黑色披风,如一只张开羽翼的苍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战狼飞行的方向追去,一瞬间也无影无踪。 “元帅,我们是否也该追去?”犀角问道。 “当然!只可惜我的迦楼罗鸟伤重未愈,只能骑些慢吞吞的翎毛畜生了。犀角和四营的统领,跨上你们的坐骑,随我一道去追!其余部众留下待命!” 说罢,他一声呼哨,唤来一只巨形的秃鹫,驾着它高飞进苍茫夜空。而犀角等五个魔头,则紧随其后。 战狼在夜色里疾驰不停。吕彻在杨影尘背后沉声道:“我劫走了你的朋友,又曾同你交手,你为何反倒出手救我?” 杨影尘道:“少帅虽被偷袭刺伤,也不曾杀了那些姑娘,是为仁;身处生死关头,仍惦记着溢寒安危,是为义;独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凛然不惧,是为勇。仁义勇三德兼备,可当得上豪杰二字。杨某虽不才,却素来好与豪杰为伍!” 吕彻哈哈大笑:“多谢杨兄谬赞!我见杨兄适才踏鸢而行,莫非你便是近年来名震天下的鸢侠杨影尘?” 杨影尘道:“不错。名震天下什么的,却休要再提。” 吕彻抚掌道:“妙极!吕彻多闻杨兄英雄事迹,颇对脾胃,早想和你一块喝酒打架,哈哈!” 杨影尘笑道:“喝酒打架?痛快!不过眼下咱们最要紧的是逃命!你听,敌人已经追上来了。” 吕彻中毒之下,耳力大不及从前。他凝神听辨,果然听到一阵尖利的破空声。 杨影尘从身上取出纸鸢,抛至空中,自己腾身跃上,御风飞翔。如此一来,战狼承受的负重小了一半,速度也快了许多。但身后那破空声仍是越来越近。 吕彻道:“应玺那家伙擅长“暗行千里”之术,夜色中速度犹快。不过桀帅的那些飞禽定然大大拖后。不如你我合力,先将应玺格杀!” 杨影尘沉吟片刻,道:“以少帅对应玺的了解,你我联手一击,能有几成把握得手?” 吕彻试了试弓弦,说道:“实不相瞒,一成把握都没有。像应玺这等级数的高手,纵使我未曾中毒,你我联手也极难杀他。但我仍愿倾力一试!” 杨影尘道:“少帅中毒已深,若不及时施法逼出,反倒强行使力,恐怕后患无穷。既然无法杀他,一旦陷入缠斗,待桀帅他们赶来,我们便再难脱身。依我之见,不如少帅先行退却,留下杨某独自应付吧!” “你说什么?!”吕彻惊道。 杨影尘道:“我昨日曾向应玺下战书,约他比试一番,未想今日便天赐良机。我阻住他,少帅便可速速撤离,觅地疗毒。” 吕彻慨然道:“吕彻又岂可撇下杨兄独自逃走!桀帅他们赶来,杨兄一人又如何应付?” 杨影尘哈哈一笑,道:“你快走,我自信有法子脱身。若我不幸战死,你便每年挑些好日子,替我斟上一壶美酒如何?” 吕彻看着他,胸中涌起一股炽热的暖流。他与杨影尘素未谋面,未想对方竟拼死相救。自从斩云死后,这些年来,他再也未曾体会过这兄弟般的情义。他铿然道:“好!我相信杨兄定能全身而退。待我回去料理完一些杂事,五日后,我便在湘江烟雨渡头置酒备船,等杨兄过来痛饮一番,如何?” “好!杨某侥幸不死,定当赴约!” “如此便后会有期了!”说罢,吕彻跨着战狼疾飞而去。杨影尘却收了疾风,傲立鸢首,抱枪等待应玺。 不一会儿,应玺已自夜色中现身。适才照面,未及细看,此刻细细打量,杨影尘才发现这应玺的长相颇有些奇特,一张灰白色的面皮,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石头雕成。头发根根上刺,如剑戟森森。一对眸子,不时露出阴鸷冷酷的光芒。他看着杨影尘,哼了一声,道:“吕彻呢?!” 杨影尘道:“他早已远去,应教主不必费心了!” 应玺冷笑道:“鸢侠送他好大一个人情,吕彻那小子任情任性,怕是以后拼死相报了。哈哈,如此轻易便将他收作你的棋子,妙计!妙计!”他的声音虽在冷笑,但脸上仍是丝毫不动,煞是诡异。 杨影尘坦然道:“应教主自己满脑子都是尔虞我诈,自然看我也是如此。不过,吕彻此番安然逃脱,定将阻拦你奸计得逞。我也不能说全无私心!” “奸计?!哈哈,你又知道什么?!”应玺狂笑道。 “你残杀各派弟子,豢养鸱蛮鸟,又以种魔丹邪术毒化教徒,扩张力量。今日,你又和桀帅一道设局偷袭吕彻,意在诛除异己,好放手作为。哼,依我看,炽炎兽在南方的肆虐,也是你们一手造成,好引出各派弟子,趁机偷袭。我虽不知你们所图究竟为何,但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阴谋!”杨影尘道。 应玺摸了摸手上的冥无杖,阴森道:“我一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特别是自作聪明的人。我荒天教的一切事情,和鸢侠本无干系,鸢侠又何必淌这一滩浑水。” 杨影尘道:“不错,我与应教主无冤无仇,我与荒天教也本无关系。只不过我素来爱多管闲事,这趟浑水既然已经淌上了,不搅个明白,我是不会罢手的。” 应玺冷冷道:“鸢侠,我本已打算下月十五在倚云峰上接受你的挑战,那时再取你狗命,没想到你竟如此没有耐性,连几十天也不想多活。” 杨影尘淡淡道:“择时不如撞日,早死晚死几十天,又有什么分别。” “那我便成全你!”说罢,应玺手持法杖,吟唱咒语,法杖上笼罩起一圈诡秘的红光。他将法杖一捺,指向杨影尘。只听暗夜之中,忽听见树木疯狂生长的声音,树枝交织成巨大的网,布满杨影尘身周,向他密密麻麻缠绕过去。 杨影尘一声怒吼,激起全身的真气,力贯长枪,当空横扫,从惊云枪上迸裂出一道球状的闪电,向四方膨胀。这招永夜燃雷,不似云雷震八方那样声势惊人,但正好克制木系的法术。电光到处,树枝纷纷被殛为飞灰。杨影尘枪尖一指,巨大的电球便向应玺袭去。应玺却不闪避,疾念咒语,几十道火焰便从他手中连环飞出,在空中凝作一个巨大的火球,同电球相撞在一块,竟将电球生生撞碎。应玺继续催动法力,火焰借着林木迅速蔓延,又将杨影尘团团困在垓心。 杨影尘见状,忙运起风神咒,席卷大火,吹向应玺。火借风势,更加猛烈。孰料应玺丝毫不惧,竟纵身投入火海。他身周笼罩着一层冰蓝色的光芒,阻挡了火焰侵袭。只一瞬,他便从火海穿出,法杖如泰山压顶,砸向杨影尘,无数飞石亦随着法杖一道袭来。 杨影尘持枪硬接了这一招,双臂如承受万仞高峰,酸麻不已。他已无暇分心格挡飞石,只有运足真气以肉体硬生生接下。身体剧痛之余,他心下惊叹更甚。适才应玺不惧火焰袭体的那一招,想来应是水系法术中极高深的招式“上善无争”。杨影尘已知自己在法术上的修为与应玺颇有差距,眼下唯有凭借精纯之真气和枪法,和他近身厮杀。 他们枪来杖往了数十合。斗至酣处,应玺亦无暇分心吟唱咒法。纯凭招式和气力较量,杨影尘便觉压力小了许多,只是没有半点胜算可言。 又战了片时,两人枪杖相交,竟成角力之势。双方的功力似乎都催发至了极致,杨影尘头上白汽蒸腾,而应玺脸上却是黑气缭绕。杨影尘觉察对方的魔力如潮水般从杖上涌来,渗入自己体内,刺痛经脉。自己此前因替挽昔疗毒,已耗费大量气力,竟渐渐生出枯竭之感。眼见那法杖向自己一寸寸靠近,他唯有保持灵台之清明,紧守丹田之气,勉力抵抗。 忽然,从应玺口中发出阴恻恻的笑声:“鸢侠,怎样?滋味如何?若还不够味,那便再来尝尝我的情天恨海之术吧,哈哈!”说罢,他嘴唇抽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杨影尘见他此时尚能开口说话,已颇为惊诧。他忽觉察到一股极黑暗的力量自枪上渗入自己的体内,又侵入他心绪之中。渐渐地,他心中巨浪翻腾,爱恨情仇如小舟沉沉浮浮——后悔、痴狂、仇恨、怀念……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火海。这些情愫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啃噬着他的血肉。 第四十一章 情天恨海 杨影尘堕入一片渊深的噩梦中,梦中,每一寸的感觉都无比真切。他仿佛又回到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午后,阳光稀稀疏疏漏过枫林,点缀在地上,漫天红叶在剪影里飞舞。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娘那噙满温柔的眼睛正凝望着他,她脸上的微笑如阳光一般绚烂。他张开双臂,想投入娘的怀抱,忽然,娘的小腹上鲜血汩汩涌出,他手忙脚乱地拿手去堵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鲜血漏过他的手指,染红了地上的芳草;他发疯般地哭喊,喉咙都快要撕破;娘却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只是这微笑中却深埋着无比的哀恸。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气若游丝地对他说:“诺儿,娘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快点强大起来。这世上的人都有两张脸,你看得见的,你看不见的。别被你看见的那张脸给迷惑了,真正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你记住了么?” 他也不管自己听懂了没,只是拼命地点头……那一刻,他忽然恨自己平常太不听话,总是惹娘生气,饭也不好好吃,功夫也不好好学,就爱上墙爬树,惹事生非……只要娘能不死,他一定会好好做娘吩咐他做的一切,让娘开心…… “娘,你一定要活下来!诺儿一定会变成一个好孩子,我一定会让娘看到的……”他拼命地说。 “诺儿……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娘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她的眼睛,也终于缓缓闭上。 “不——不——”他使劲摇晃着娘的手,幻想娘还会睁开眼睛,和他说话……以前,他曾无数次顽皮地摇着娘的手,让她为自己做这做那。只是这一次,娘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 忽然,眼前的景象一变,他又回到了十七年前,月光如雪,彻夜生寒,他牵着她的手,慌不择路地乱窜。荆棘丛生,割破了他们的双腿。山风呼啸,她冻得瑟瑟发抖。身后不远处是烧透夜空的火把,天上则飞舞着五色的剑光。他们跑到一座石洞前,路已到了尽头。洞门紧闭,他俩绝望地捶打着门,不一会,两双手已鲜血淋漓,那石门却纹丝不动。 一抹银色的光芒自长空落下,银光敛去,现出掌门那冷硬如冰的脸庞。他森然道:“项诺之!你这妖族孽种,竟对你师叔痛下毒手,罪不可诛!狼骨项链想来也是你所盗!我当初真该把你和你娘一道铲除!还不速速引颈就戮!还有你,韩雨凝,竟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你此刻改悔还来得及,若再执迷不悟,我便连你一道诛灭!” 他按捺住心头的惊惶,松开了她的手,说:“凝儿,你不必理会我了,快些回去!” 她望向他,执拗地摇了摇头,说:“凝儿哪也不去!诺之哥哥一个人孤苦伶仃,凝儿要陪着诺之哥哥!哪怕共赴黄泉,凝儿也不会离开的!” 他眼角一酸,泪水就要落下来。她又握住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似乎一秒也不愿放开。 掌门冷笑三声,大声道:“韩拓,过来看看你生的好女儿和你教的好徒弟!” 从夜色里走出一个高大磊落的身影。正是他的师父韩拓。师父平日里对他十分严厉,脸上几乎从来不见笑容,眼神也像耀目的日光,令他不敢逼视。但此刻,师父的脸上一片死寂,像深秋枯槁的芦苇。 “师父……”“爹……”诺之和凝儿看着韩拓,涩然道。 韩拓的眼神掠过他,停留在凝儿的脸上。他能感觉到师父眼里的落寞和苍凉,仿佛一日老了十岁。师父对凝儿柔声道:“凝儿,你过来,快和爹一起回去。你娘在家里炖好了鸡汤,还等着你回去喝呢。” 凝儿看了看爹,又看了看诺之,终于摇头道:“爹,除非你们饶了诺之哥哥,我才和你们回去!” 掌门冷冷道:“做梦!项诺之戕害师叔,盗走项链,罪不可赦!” 韩拓道:“掌门师叔,此事尚有蹊跷!罗辉师弟未必是诺之所杀,而项链也未必在诺之那儿。不如我们先将他拿回,调查清楚之后再定夺!” 掌门不屑道:“事实一清二楚,不是他还能有谁?有什么可调查的!韩拓,你可是要护短?!” 韩拓道:“掌门,韩拓不敢!只是韩拓近日曾与诺之试剑,他全力施为下,招式中仍不见有半点妖力蕴藏。而罗辉尸体上妖毒弥漫,显然是由道行极高之妖所为。何况以诺之的功力,要杀罗辉,可实属不易。” 掌门哂笑道:“妖族惯于隐藏自己的实力,你不过被迷惑了而已。我数三声,韩雨凝,你若不回到你爹的身旁,我便要出剑了!” 他看着掌门举起的三只手指,忽然使劲将凝儿一推,将她推到师父的身旁。师父忙将她的手抓住。她挣扎道:“爹!放我回去!我要和诺之哥哥一起!” 他满怀留恋地看了她一眼,终于别过头对着掌门,缓缓拔出背上的剑,咬牙道:“华旸老儿,你当年杀死我娘,我今生虽不能杀你替我娘报仇,来世也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韩拓喝道:“诺之,放肆!还不快俯首认罪!” “师父……对不起,您的恩情,徒儿也只有来世再报了!还有凝儿,你要和爹娘一起幸福地生活,不必记着我……”他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湿润。虽然握着剑,但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掌门一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刚才逃跑的时候还恐惧万分,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已不再害怕,仿佛即将到来的死只是一场迷梦罢了。 凝儿的哭声传入他耳中。便在这个时候,掌门手中的长剑如九天飞瀑,光芒万丈,已直逼他咽喉而来。他挺剑相迎,如一株蒲草迎向滔天巨浪。 时间像凝固住了。他听见长剑碎为齑粉的声音,接着,是巨石破裂的轰响。 他有些茫然。却见掌门正怒不可遏地瞪着韩拓,喝道:“韩拓!你竟敢阻我!反了你了!” “师父……”他终于明白,是师父的出手,将掌门必杀的一剑击偏,打在山石上,石屑横飞。 韩拓道:“韩拓不敢!只是韩拓曾允诺宇初师兄,为他好好照料诺之。宇初师兄外出降妖未归,不管诺之有何过错,我想等师兄回来后,再行处置。” 掌门怒道:“这么说来,你是只服你的师兄,却不服我这个掌门了?!让开!我今日非除此妖孽不可!若你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掌门若执意如此,韩拓也只有违抗到底了。”师父高大的身影拦在掌门身前。 他的心头涌出汩汩暖流。师父平素对他不苟言笑,但生死关头,竟为了他担上犯上作乱的大罪。 掌门脸色铁青,哼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他挺剑刺向韩拓,而韩拓亦放开凝儿,挥剑抵挡。两人在空中激荡出万千剑光,纵横交错;漫天都是剑气破空的嗤嗤声。韩拓虽实力逊于掌门,但纯取守势,一时竟不露败象。 凝儿脱开爹的手,赶紧跑来拉着他,喊道:“项大哥,我们快跑!”“小心!”他忽听到师父的呼喊。他急忙转身,却见明罚长老从天而降,手中抖落七道剑光,袭向他周身各处,竟是太微剑法中极高明的一招“天雨飞虹”。 在幻美的剑光中,他扭过头,想看看她最后一眼。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她跃至半空,双手在胸中结成好看的形状。她脸上现出痴迷的表情,一圈纯净如雪的白色,覆盖在她莹洁的肌肤和淡青色的衣衫上。她嘴里传来好听的吟唱声:情字谁铸?金石之坚。情根谁种?千丝万线。情药谁煎?亦苦亦甜。情梦谁画?如雨如烟。为谁伤情?摧肝断肠。为谁迷情?终生不悟。为谁痴情?至死不悔。为谁寄情?来世重见。愿为君故,葬身情海……她竟然施展着太微阁的禁法“问情咒”…… “不!”他和韩拓同时喊道。可是,已经迟了。七道剑光一齐击在她的身上,如虹光照着积雪,五颜六色,霎是美丽。继而,一抹刺目的红色绽开,像大把大把的玫瑰花。她从空中跌落在他身旁,血色点点撒在她青色的衣衫上,像草丛上点缀着的小红花。 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躺在自己身旁,奄奄一息。他紧紧抱着她,泪水有如决堤,大颗大颗淌落在她的脸上。他想和她说好多话,但是喉咙却像梗着铅块,怎么也说不出。 她伸手拂落他脸上的泪水,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爱哭的小哥哥,你答应过凝儿,不会再哭的……不论遇见什么……都会微笑面对……是不是?” 他拼命想挤出一个微笑,但泪水却更汹涌地滚了下来。她脸色越来越灰败,声音也渐渐微弱:“诺之哥哥……能死在你怀里,凝儿已经很满足了……遗憾的是,凝儿曾说过,要陪你一起游遍这世间的美景,去祖洲、聚窟洲、瀛洲都走一遭……对不起,凝儿做不到了……” “不——凝儿,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他无力地嘶喊道。 她又望向一直扑倒在她身旁老泪纵横的爹,悲戚道:“爹……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对不起……” 韩拓在她身上拼命注入真气,却仍然无法阻止生命一点点从她身上逝去。渐渐地,她的眼神都已游离不清,嘴里却还用微弱的气息哼着什么。他把耳朵紧贴在她嘴边,却听见她在低声唱着一首歌,依稀便是当年他教会她的那一首《鸢》。歌是这么唱的:“妾牵一缕线,线系在鸢首。鸢飞如君行,线连似妾心。短长心犹系,远近思不尽。但恐狂风至,剪断痴人情。君飞万里外,空余妾独愁……”歌声一字一句,像重锤一般砸在他的心上。而那微弱的声音,就如歌里的风筝,忽然就断了线。 他看着那缓缓闭上的眼睛,心也随之重重地坠了下去,像落进一团深黑色的淤泥,无法再跳动。他像个死人一样,抱着她的尸体枯坐当地。 掌门这时却森然道:“项诺之,她的性命,也是你害的! 他侧头看向掌门和明罚长老,绝望和悲伤化作仇恨和愤怒,怒气像燎原的大火,从心头蔓延至他的每一寸肌肤;而仇恨更似烈性的毒药,啃噬着他的意识。他要杀了他们,为她报仇!在狂怒中,他只觉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正慢慢苏醒,越来越强大,如猛虎拍打着牢笼,欲破兕而出…… 第四十二章 符纸脱身 只一瞬间,杨影尘已尝尽往昔的爱恨情仇。应玺看着他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宛似看着一幕大戏,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他倒不忙就此杀了杨影尘,而是一点点催动暗力,要逼得他神智错乱。而他的冥无杖,已几乎触到杨影尘的胸膛。忽然,杨影尘眼里闪现出炽热的光芒,脸上怒气缭绕,全身的肌肉都膨胀起来。应玺只觉一股极强的反击之力自他枪上袭来,竟将他的法杖生生荡开了数尺。他惊诧的看着杨影尘,不敢想象已深陷暗力漩涡中的他,为何突然会实力暴涨。 应玺还在不明就里中,杨影尘的枪已疯狂地攻来。应玺忙挥杖格挡,法杖和长枪剧烈撞击,火星飞溅,声震四野。杨影尘的每一枪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开山凿石,雷霆万钧。应玺左格又挡,手心被震得隐隐发麻。他看着杨影尘几乎要喷出血的眼睛,和因愤怒而扭曲变得狰狞的脸,心下竟生起一丝骇然。杨影尘几乎每一招里都有好几处破绽,但应玺却不敢贸然进攻……因为对方似乎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死,只求和他同归于尽,纵然他能抓住破绽重创杨影尘,对方的垂死反击想来也会伤到他。而应玺显然并不愿意在这样的关头负伤。数招过后,他心中已萌生退意。 空中忽传来猛禽嘶鸣的声音。桀帅和犀角几个已先后赶到。 “大帅!我们是否上去相助应教主?” “不,大帅,依我之见,应教主料理这小子绰绰有余。不如我们继续追赶吕彻?” “大帅……恕小将直言,我们的坐骑恐怕都难以追上吕彻的天狼。” 桀帅摆手示意手下驻足观战,自己则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思索。 杨影尘对几个魔头的到来视若无睹,倒是应玺,反倒不好就此退却了,却也不好开口求助,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厮杀。又战了几十合,应玺满以为杨影尘的攻势会渐渐衰竭,孰料他竟越战越猛,状如疯魔;而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毛也越来越浓密,嘴里露出四颗獠牙,手上的指甲亦变得尖利。应玺目睹他的变化,大吃一惊;自己施展情天恨海之术,本想趁杨影尘失魂落魄之际,痛下杀手;没想到竟逼出了一个如此可怕的他。 桀帅见应玺久战不下,终于按捺不住,对准杨影尘,掷出斩魄轮。轮刃如一道月光,往杨影尘颈项飞射而去。 …… 项诺之在无尽的黑暗里漂浮着。仇恨和愤怒是他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忽然,记忆像月光一样划破了暗夜。在一片清冷萧瑟间,他看见许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像盯着一个怪物,眼里充满着鄙夷、憎恶、愤恨,嘲笑,恐惧……只有一双眼睛里,是痛心和悔恨。那是师父的眼睛。 虽然那些目光也叫他刺痛,因为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他的师叔、师兄、师弟、师妹……但只有师父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刺穿了他的心房,让他疼得近乎绝望。 “不……我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不是……师父……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他在心底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他的喉咙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也许只有一双眼睛,在面对这样的他时,还会保持当初的温柔和纯净……可是,这双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 “妖孽!纵然你现了原形,还是难逃一死!明罚、抱朴、司天、砺剑四位长老,速速布下诛邪之阵,格杀勿论!” 项诺之的双目正一动不动地凝注在她的脸上。她脸上兀自带着泪水,嘴角微张,似乎还在唱着那首未曾唱完的《鸢》。他浑然不觉四面刺来的剑光。 忽然,他听见一声惊呼:“当心!”声音熟悉而又好听。他已如枯木死灰般的心一瞬间又复苏过来,他忙望向雨凝,却见她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冲自己招手。他还来不及狂喜,雨凝却化作一缕光芒,刹那明媚,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杨影尘蓦地从梦中惊醒,斩魄轮已逼近咽喉。他急往后仰,那轮刃堪堪贴着他的面皮掠过,割掉了他额前的几缕头发。杨影尘就势倒纵几个圈子,落在一棵大树上。而应玺竟没有趁机追杀。 杨影尘抬头望向空中,却见一只金色的大鸟正展翅高飞,大鸟上,一个清秀绝伦的姑娘正探出头来,一双妙目正紧锁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着关切,正是沈挽昔。 杨影尘看着她的目光,想起她曾见过自己的异状,却并未有嫌恶和惊惧,心中涌起熟悉的温暖感。只不过,这温暖感立刻又勾起了他对雨凝的怀念。虽然幻境已经消失,但那些真实的情愫仍然盘绕在胸头,纠缠不休。 杨影尘默念净妄咒,澄静心神,努力把纷乱的情感和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压服。他身上的异状渐渐消失。刚才和应玺打了这些时候,想来吕彻早已安然逃脱,而对方援军已到,他已没有必要继续恋战。 那边,应玺、桀帅和犀角等的目光,已牢牢被那金色大鸟吸引。犀角道:“大帅,这鸟儿便是咬伤迦楼罗的祸首,似乎叫什么黄鸟!” 应玺道:“不错,正是!黄鸟已数百年未现于世,却不知为何近日竟会频频现身。” “大帅!那鸟背上的妞好像很不错,哈哈,要不小的去给您抓来!咦,她身旁还有一个小子,不就是吕彻带来的那个么?他怎么也在这里?” 桀帅脸色一黑:“哼,沙隆那个蠢蛋,连个小娃都拿不住。你们几个,去帮我杀了那小子。妞要活的!” “是!”犀角几个正待一拥而上,却忽听到杨影尘大声道:“应教主,桀帅,少陪了!”说罢,他从怀中摸出十余枚纸鸢,念了个咒法,那些纸鸢立刻点燃,放出极浓密的烟雾,迅速扩散,不仅阻断众魔头的视觉,更连听觉和嗅觉也一并隔绝,令他们完全无法把握杨影尘等人的动向。过了一盏茶时分,烟雾渐渐散去,应玺举目四顾,却哪里还有杨影尘和黄鸟的影子。 “什么东西,当真邪门!”桀帅道。 “鸢侠善会操控纸鸢,这大约是一种符纸之术。我早该料到了,鸢侠屡入险境,又每每化险为夷,定然有独门的逃跑绝招。想来他和我久战,只是为了替吕彻拖延时间。” “应教主,别怪我说,当时我以斩魄轮偷袭他时,若你趁势追击,他必死无疑。却不知教主是否别有打算。”桀帅道。 应玺笑道:“桀帅当真聪明。这鸢侠武功超卓,又颇聪明,是个难缠对手。不过,我适才和他交手时,发现他体内有股可怕的力量,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不若留着他的性命,也许有一天这力量我们能用上!” 桀帅赞道:“教主所言甚是。哼,他有这样的能力和异状,终有一天会被狭隘的人类所排斥。” “大帅,教主,我们……我们是否该继续追赶!”犀角几个终于苏醒,上前请示。 “不必!速速回去整顿人马,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可是那小子被救走了,是否会影响大计?” “嘿嘿,那小子不过是一个诱饵。鱼已经上钩,诱饵还有什么作用?我们走!” 一众魔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夜风仍在呼啸个不停。 第四十三章 此身难辨 黄鸟载着杨影尘、沈挽昔、林溢寒和小暖,往衡山方向飞去。适才,林溢寒已将他和若瀛在熔岩地宫中的一些所见所闻,以及吕彻向他所讲述的一切告诉二人。是以,杨影尘决定将小暖送回熔岩地宫,助他们迎回炽炎,打乱魔族的计划。而沈挽昔则叙述了他们如何在巨木之巅陷入敌人的包围,又如何忽然得到黄鸟的相助逃了出来。 “这只神鸟为何会突然前往魔窟,又恰好救了你们?”杨影尘疑惑道。 “也许它是追赶迦楼罗鸟,所以误闯入了迷雾森林?”林溢寒道。 杨影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溢寒体内冰灵稍稍平息,又累了这许久,不多时,便抱着小暖沉沉睡去。杨影尘和沈挽昔则坐在黄鸟的颈项边,俯瞰白茫茫的云海。拂晓临近,天边已经涂上了些红橙黄紫,一层层铺展开。 “杨大哥……你……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好像要吃人一样……”沈挽昔忽然低声道。 杨影尘沉默片刻,忽道:“沈姑娘,若我真是什么妖类,你是否会对我拔剑相向?” 沈挽昔忙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杨大哥又怎会是妖类……妖类形容丑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可是杨大哥却惩奸除恶,行侠仗义……” 杨影尘道:“若我不是妖,又怎会生出獠牙利爪?体内又怎会有一股莫名力量?” 沈挽昔秀眉微蹙,支吾道:“也许……我听爹说过,若人被妖力侵染,身体也会出现异状。可是我们不能把它们当做是妖而格杀勿论,应当想法子助它们把妖力化去……杨大哥,或许你也是这种情况……” 杨影尘淡淡一笑,道:“说到底,你仍不愿意正面回答,若我当真是妖,你会怎么做?” 沈挽昔咬了咬下唇,忽然斩截道:“那我也绝不会对杨大哥动手!” 杨影尘看着她笃定的表情,心头一震。这个表情像极了当年的雨凝。 那个时候,他和雨凝并肩坐在天星台上,望着浮城般的星空。第二天,他们便要执行入门以来的第一次诛妖任务了。雨凝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她爹曾诛灭的那些妖怪,猫妖、鼠妖、狒狒妖、猪妖、筷子妖、扫帚妖……他虽然表面也在随她嘻嘻哈哈,但心头却似盘踞着一块大石,越来越沉重。 “诺之哥哥,你说我们会遇见什么妖怪?一个废弃的佛寺,噫,会不是什么念珠妖,木鱼妖,钟鼓妖之类的?不对,爹说那妖怪专门偷过路旅客的背囊。一个爱偷的妖怪,嘻嘻,会不是是小猴子?千万不要是什么蛇精、蜥蜴精、蜈蚣精、蜘蛛精之类的,长得可怕又恶心!最好可爱一点儿!嗯!” 他叹道:“长得可爱有什么用,还不是都要被杀!” 雨凝终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问道:“诺之哥哥,你怎么了?” 他摇头道:“凝儿……我,我怕自己那天根本没法杀得了那个妖怪。” 雨凝微笑道:“怎么会!爹一向不夸人,近日都称赞你功夫进境神速呢!那什么小妖怪,在你项大侠的手底根本不够看嘛!” 他迟疑再三,终于道:“凝儿……若我有一天忽然变成一个尖爪獠牙,浑身黑毛的妖怪,你会不会也要杀了我……” 雨凝听了他的话,灵巧的眼睛转了几转。忽然,她嫣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道:“若你成妖,凝儿也必成妖!” “你说什么?”他大吃一惊。 凝儿的眼神里闪现着明澈又坚定的光芒:“你变成妖,就没法待在这太微阁了,那我该多无聊,不如也变成妖找你去咯!” 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那……那你的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来杀你怎么办?” 凝儿道:“哼,我才不会让他们杀呢!我和你躲得远远的,不被他们找到呗!” …… 往事如烟云,从眼前掠过,旋即散灭,空余一地的怅惘。 杨影尘看着沈挽昔的目光,问道:“为什么呢?” 沈挽昔低头道:“杨大哥纵然是妖,和别的妖也是都不同的。” 杨影尘道:“若我是妖,那便未必和它们不同。你因为对我有几分了解,便觉得我行事不似妖魅。若你能了解更多妖,也许便会觉得妖和人一样,有善有恶,有悲有喜,有他们所渴求的幸福,有他们所守护的珍贵。其实,不独人和妖,众生皆是如此。” 沈挽昔道:“所以杨大哥刚才坚持要救那个什么吕彻?” 杨影尘点头道:“不错!据我所知,吕彻作为魔族苍狼骑的元帅,这二十多年来统御部下,几乎不曾与各大门派发生争斗厮杀;根据我曾击败的魔将所述,吕彻还曾屡次阻拦桀帅和应玺的狠毒计划。适才你也曾见,他不顾个人安危,也要将溢寒送出战局。这等男儿,是魔族又如何?!我这些年杀了不少妖魔鬼怪,却也杀了不少人。这些人中,不乏恶贯满盈之徒;他们双手所沾染罪孽,胜过妖魔十倍。我渐渐明白,要断定孰善孰恶,不能根据种族,只能根据他的所作所为。” 沈挽昔疑惑道:“可是……可是人和妖的天性究竟不同,人是天地之灵明所铸成,而妖却是禽兽草木修行而成,智慧和良知大不如人,多按本能行事,难以驯服内心的恶念。” 杨影尘道:“若良知被蒙蔽,而智慧沦为欲望的工具,那岂不更加可怕?” 沈挽昔嘟嘴道:“挽昔辩不过杨大哥。杨大哥今日所说的话,和掌门师父素来所授很不相同,挽昔猝然之间难以接受,不过定会牢记于心,好好思量一番。” 自相识以来,她一直是一副清丽冰洁,不容调谑的样子,和她姐姐大不一样;此刻她却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言语还略有嗔意,杨影尘看在眼里,又恍惚生出错觉。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沈姑娘,不好意思,杨某并非要将这些都灌输于你,更不是为自己辩驳。” 沈挽昔轻叹道:“其实,挽昔也知道杨大哥的话颇有道理。那日在青屏镇外,若非那些小花妖扮作天虞剑派的弟子出面,挽昔恐怕已没命在。她们对人又哪里有半点戕害之心了?只是……挽昔曾听爹说,玄门三大派,天虞剑派肩负镇守回梦峡之职责,一向不愿轻动;碧霄宫屡遭变故,实力大不如昨,派中长辈又多以成仙为宗旨,对其余之事不甚关心。而我太微阁坚持以降妖除魔为第一要务,庇护黎民百姓无数。若太微阁亦在此事上摇摆不定,恐怕魔族与妖族更加猖狂,祸患无穷。” “嗯——大家各为其类,也许总免不了冲突杀伐吧。不过,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族类,却也不必坚持哪一方的立场,哈哈!”杨影尘自嘲道。 “杨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体的异状的?”沈挽昔问道。 杨影尘道:“八岁的时候……那天,我在湖边游玩,忽然看见湖里倒影出一个极可怕的模样……娘哄我说,我是中了咒法,不用害怕。过了几天,娘请来了她的三位师兄——也就是后来我的师父们,说是要替我驱除咒法……现在想来,他们其实是在为我施加封印,禁锢住我体内的那股力量。之后的数年内,我一直并无异状,直到十六岁那年……” 杨影尘顿了顿,决意不告诉她和太微阁相关的那些事,说道:“那力量发作时,我失去了神智,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后来,听师父们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一位仙女又为我设下了封印。等我醒来,她已飘然离去。” 沈挽昔问道:“杨大哥,这么说来,最近那仙女的封印也开始失去效果了?” 杨影尘道:“不错。” 沈挽昔忧虑道:“杨大哥,那是否该再找高人为你施加封印?” 杨影尘摇头道:“不必了。师父告诉我,那仙女离开的时候曾说过,‘终有一天,他需要去面对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这些年,我渐渐清楚,我越是恐惧它和逃避它,它便会越来越强大,终有一天突破桎梏,控制我的身心。倒不如把它放出来,和它痛痛快快拼杀一番,了解它,击败它,驯服它!” 沈挽昔道:“若解开这股力量,杨大哥是否可能变成妖……” 杨影尘傲然道:“若我本是妖,做妖便是,何必伪装遮掩。只要不悖离我心中的善恶准则,就算举世非议,又能奈我何?!” 沈挽昔惊道:“那……杨大哥向那应玺下战书,是否也有借和他的对决,激发那股力量的意思?” 杨影尘道:“确有此意。其实,之前我已和体内的力量有过数次交锋,只是它一直处在潜抑状态,是以能被我轻易压服。但刚才,我自己的实力被应玺消耗颇多,而心神又被“情天恨海”之术扰乱,它竟突然爆发出来,差点令我彻底堕入仇恨的深渊……若非你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沈挽昔颦眉道:“杨大哥……挽昔始终觉得这样太过凶险。若杨大哥真的为这力量所控制,心性大变,残忍嗜杀,无恶不作……那挽昔该如何对待杨大哥呢?” 杨影尘笑道:“若杨某果真变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那沈姑娘若见到杨某,万万不可手下容情,务必邀集江湖同道,将杨某击杀!” 沈挽昔脸色一白:“那怎么行?!” 杨影尘道:“我绝非戏言。世间种种,俱有因果。因若是杨某所种,果亦须杨某所承。若杨某注定堕入恶道,必以死偿我所造恶业。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我的族类!” 沈挽昔陷入了沉默,神情颇有几分伤感。 杨影尘正找几句话来安慰,却见一旁林溢寒的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脸色青得像死人一样。他怀里的小暖则呜呜地叫个不停。 “糟了,溢寒体内的冰灵又发作了!”沈挽昔焦急道。 第四十四章 重回地宫 杨影尘忙握住林溢寒的手,度入纯阳之气。阳气与冰寒在林溢寒体内冲突交战,林溢寒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青气稍退,但片时又卷土重来;红气足足战了几盏茶功夫,才彻底把青气逼走。 “杨大哥?怎么样?你可有法子治好他?”沈挽昔问道。 杨影尘道:“恐怕有些困难。若他只是寒气侵体,我自然可以以纯阳之气化去。可如今,他体内的冰灵,顽固而强大,且已散入他全身。你想来也知晓五气与五灵之差别,灵乃气之聚合,气之精粹。气乃物质,灵乃精神。物质易损,精神难灭,譬如人之肉体与魂魄,肉体虽丧,而魂魄则轮回转世。 如今,冰灵在他体内,便如统帅,可随时聚合寒气,侵袭他的经络脏腑。我刚才逼退寒气,只不过是胜了它的部众,令它暂时偃旗息鼓而已,却并未对它造成多大伤害。” 沈挽昔担忧道:“那可如何是好?” “只有等到了熔岩地宫,看有没有精通冰系法术的高手,能将这冰灵引出吧。若实在没有,我或许也有法子,令他体内的冰灵暂时被压制。但这法子终究无法根除祸端。”杨影尘道。 “只要溢寒能保存性命,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倒是据他适才所说,魔族意在获得星衍和墨浑双剑,在人魔二界间开辟数条通道。此举恐怕后患无穷!”沈挽昔道。 “人魔之间自轩辕时期已相互隔断,若猝然打开通道,谁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何况魔族之中,心思各异。吕彻应是想着把族民带回故土;而应玺等恐怕别有所图,否则荒天教便不会大肆劫杀各门派弟子。”杨影尘道。 沈挽昔道:“杨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说魔族会趁着结界打开之际,大举从魔界入侵人间;而荒天教的所做所为,便是为这入侵扫平障碍?” “嗯!不过诛灭这些后辈弟子,未见得便能对正派武林的实力有多少损伤。或许魔族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卷土重来的决心。眼下当务之急,是防止各门派因剿杀炽炎兽,和祝融的族人战作一团,却被魔族黄雀在后。” “魔族本来打算拿林溢寒和他爹换星衍剑,如今溢寒已被我们救出,他们会不会另施奸计暗算他爹,抢夺那什么星衍剑?”沈挽昔道。 杨影尘道:“刚才溢寒曾说,他爹昔日行走江湖的名字应是叫林江流。这个名字,我十三四岁在太微阁中时曾听说过。据说他是当时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二十岁不到,功力便已登绝顶高手之列。我虽不曾亲见他的武功,但又经过这二十年的锤炼,魔族想要从他手中抢夺星衍剑,恐怕是难比登天吧。沈姑娘,等我们将溢寒送至熔岩地宫后,你就赶往九嶷山,将魔族的阴谋告知陆澄真人吧。我也会和你同行。” 沈挽昔惊喜道:“真的?杨大哥也要去参加除魔大会?”她旋即又担心道:“可是……太微阁前往重华殿的人马中,有不少师叔师伯,不知他们是否还认得杨大哥……若认得的话,会不会多有不便?” 杨影尘道:“我可未说我要去参加大会。” “可杨大哥刚说要和我同行……”挽昔不解道。 杨影尘笑道:“要去参加大会的,不一定是‘杨影尘’。” 挽昔更加迷惑了。她嘟着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笑道:“我知道啦!杨大哥虽然不去赴会,可是大会上发生的事,你是一点儿也不会漏过的。” 杨影尘赞许道:“真聪明!那你说,我该请谁去呢?” 沈挽昔道:“一位邋遢的糟老头儿?一个矮胖的大和尚?要不,还是一位娇俏的姑娘吧!” 杨影尘哈哈一笑:“姑娘我可请不来。好吧,不管让谁去,到时我会让他向挽昔致意的!” 天边,红日已从苍茫的云海里探出头来,撒下万道光芒。群峰如美人在明媚的晨光里沐浴。杨影尘指了指下方,道:“喏,快看,我们已经到了!” 林溢寒从梦中悠悠苏醒,一抹初阳亮澄澄地在他眼前晃荡。美好的晨曦让他暂时忘却了梦中曾经历的痛苦。小暖似乎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家,已经兴奋地叫唤起来。 黄鸟停在山上,待三人下来后,望向溢寒,点了点头,一声长鸣,振翅高飞而去。 杨影尘笑道:“溢寒,这神鸟似乎对你颇有好感。或许你们有些前缘也说不定。” 林溢寒吐了吐舌头,道:“我之前在迦楼罗背上时,差点被它害死。不过幸好抓住了它掉落的羽毛,才保全小命。” 小暖已按捺不住,径直往一个小山洞中跑去。眼看它就要撞上一块山石,忽然,它竟没入石中,就此不见。 “小暖!”林溢寒忙唤道。话音刚落,小暖便从石头中探出一只爪子,朝他们仨招了招手。 沈挽昔道:“杨大哥,溢寒,原来洞里的这些山石,不过是些幻相罢了。” 三人钻过“大石”,那条长长的甬道立刻出现在眼前。三人沿甬道盘旋向下,小暖则在前方欢快地蹦跃着。忽然,它一个趔趄,在地上连滚好几个跟头才停住。 “小暖,跑慢点!”林溢寒喊道。 一个白色毛团儿笑咯咯地从旁边闪出。 “白苏!”林溢寒和杨影尘同时喊道。白苏被发现“罪行”,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闪入侧面的小洞,好一会才探出头来。 林溢寒跑到白苏旁,看着她那张顽皮又可爱的小脸,问道:“白苏,若瀛在哪里?我回来了!” 白苏似乎这才认清楚是他们,颇兴奋地晃了晃脑袋,然后指了指前方。 小暖从地上爬起,气冲冲地跑到白苏旁边,一脸不开心,似乎要发火。白苏忙蹿到杨影尘背后,故意冲它扮了个鬼脸。 林溢寒笑道:“好了,小暖,别和女孩子一般见识。”说罢,他把小暖抱起,快步行走。 第四十五章 一对活宝 不多时,“石桥惊涛”之景已跃入眼帘。溢寒惊喜地发现,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正俏立桥边,就在她身旁不远处,一个冰雪可人的小姑娘正倚着山石熟睡,眉眼弯弯,睫毛长长,睡相恬静而美好。 夏霓看见溢寒过来,喜上眉梢,喊道:“你——” 林溢寒伸出一只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夏霓这才看见她怀里的小暖,眼睛更是瞪得如铜铃般,忙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回来了,还把小暖都给救回来了?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三位长老还有几十位战士,正带着天鼻神犬和巨眼雕去救你呢!” 林溢寒笑道:“是我身后这两位把我救出来的。这位是杨影尘杨大哥,这位是沈挽昔沈姐姐。” 杨影尘冲夏霓点头致意。沈挽昔则微笑道:“我们未经许可,便闯入贵地,无礼之处,还望包涵。 夏霓笑道:“我还没有多谢你们救回小暖呢,你们倒这般客气。” 林溢寒问道:“夏姐姐,若瀛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夏霓道:“自从你被劫走后,我族兵分三路,一路去寻找炽炎大人,一路去寻找小暖,一路去救你。我暂时留驻宫中等候各路回报。若瀛妹子非要跑到这里来等候你的消息,我就陪她过来了。她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刚才终于抵不过瞌睡虫,睡着了。” 林溢寒心下大是感动。灯影摇曳在若瀛白得透明的脸上,更增一番动人。蓦地,她似乎觉察了些什么,轻轻睁开了眼睛。林溢寒的影子便映照在她的两泓澄泉里。 “溢寒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她惊喜道。笑容有如桃花在她的脸上绽放。 “还有杨大哥和沈姐姐!太好了!”她站起身来,拉着林溢寒的手,道,“溢寒哥哥,快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林溢寒正待娓娓道来,若瀛忽又好奇道:“咦,这只小狗是不是就是小暖,好可爱!” 林溢寒把小暖递到她怀中。于是,若瀛的注意力瞬间被它给吸引走了,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发,又碰了碰它青色的小角。小暖则乖巧地用热乎乎的舌头舔着她的手心。 林溢寒道:“若瀛,它有没有和你说啥?” 若瀛笑道:“它说自己好歹也是一只神兽,不要再把它当小狗啦!还有,它对小暖这个名字很不满意,说不知道是哪个不动脑筋的家伙给起的!” 林溢寒哑然失笑,道:“一个像猫不是猫,一个像狗不是狗,他们俩倒真是一对活宝。” 小暖则似乎还对适才的遇伏耿耿于怀,瞪了白苏一眼。白苏则别过头去,自顾自地玩着小爪子,完全无视它的怒视。 杨影尘、沈挽昔和夏霓看着这两个小家伙,都不禁莞尔。杨影尘忽道:“夏霓姑娘,能否带我们去见你们族长,我尚有要事和他商量。” 夏霓道:“好!我忙着高兴,倒把要事给忘了。你们快随我来!” 五人一路走一路说,不多时便到了地宫中央的大石上。此刻,大半族民已外出办事,宫中变得冷清了许多。族长正拄着拐杖在大石上徘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是以夏霓在后面呼唤他时,他竟吓了一跳。 不过,等到转过身来一看,他顿时笑逐颜开,乐得合不拢嘴。林溢寒把小暖送回族长的怀里,杨影尘则上前将种种事情一一详述。一席话了,族长感叹道:“当年归墟宗入侵我族,危急时刻,上天忽然派下一对神仙眷侣,拯救我族族民于水火之中,亦化解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灾祸。如今,魔族对我地宫图谋不轨,各大门派又合计对付炽炎大人。我族实力大不及从前,本难以应对这危局;没想到上天又派下杨大侠和沈姑娘这一对璧人,来襄助我族。老夫真要好好感谢上天的对我族的庇佑!” 沈挽昔听到璧人二字,脸上一红。杨影尘见状,忙道:“哈哈,老伯,你勿要开玩笑。挽昔乃是我的小师妹。” 挽昔愕然片刻,脸色又恢复正常。 族长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疑惑道:“哦?这个样子?老夫见两位郎才女貌,如此般配,是以妄自揣测……抱歉!抱歉!” 夏霓见他两人颇有些尴尬,忙插道:“族长,是否该传令让三位长老还有原岑霜清他们回来?” 族长点头道:“不错!既然林小兄弟和小暖都已被找到,速速传他们回来待命吧!只要楚江他们找到炽炎大人,我们便可一道去把它迎回!” 夏霓忙听令唤出两个信使,跨上青霜马各自传信去了。 杨影尘道:“族长,听溢寒说,那日劫走小暖的高手用的武器是杖?” 族长点头道:“不错!” 杨影尘道:“那想来是应玺所为。不过小暖却是溢寒在飞云骑的营地中找到,或许是由应玺赠予桀帅。小暖被劫走,炽炎兽被激怒,为祸人间,而碧霄宫太微阁他们只道炽炎乃是魔族放出;而这一路魔族的截杀,不仅加深了他们和魔族仇恨,想来也更令他们误会,魔族此举是要阻止他们诛灭炽炎。若你们为保护炽炎,贸然同各门派交手,他们只会当你们也是魔族一脉,对你们毫不容情。这样,反而正中魔族下怀。族长,我和师妹已决定前往九嶷山,争取能化解这场误会。而族长务必尽快将炽炎带回,还须提防魔族的偷袭!” 族长道:“昨日劫走溢寒的那个魔族青年,话里话外似乎也是在提醒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他既是魔族,为何要助我族?” 杨影尘道:“魔族之中,禀性各异,立场也多有不多。或许就在近日,湮寂城中,就将有一场大变故,却不知结果是吉是凶。族长,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不知族中是否有精通冰系法术的高手?若有的话,还烦助我帮溢寒将冰灵自体内引出?” 若瀛惊道:“什么?!” 挽昔道:“他误吞了冰夷的内丹,是以冰灵入体。不过有杨大哥在,他应当没有生命之险。” 族长伸出一只手,按在林溢寒的脉上,脸上先是惊诧,既而愁云密布,终于摇头道:“唉,着实抱歉,林小弟体内的冰灵太过强大,我族合族上下,想来也没有谁能够制服得了。唯有炽炎大人的火灵能同它一战,但以溢寒的凡躯,想来难以抵挡。” 姜若瀛看向溢寒,满脸尽是担忧之状。林溢寒心头又是一热,笑道:“若瀛,我没事的!还没帮你找到回家的方法呢,我哪那么容易死!” 杨影尘思忖片刻,道:“那敢问贵地是否有药房,若能寻得几味药材,佐以针灸,我或者可以帮溢寒暂时将冰灵休眠。” 夏霓忙道:“当然当然!司青妹子那里灵丹妙药应有尽有。若真能救得溢寒,她不知有多开心呢!你们快随我来!” 第四十六章 同道中人 杨影尘和沈挽昔向族长行了个礼,就随溢寒他们一道去了。族长则令族人带小暖去沐浴进食。 夏霓驻足在司青门边,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司青!司青!你看我都带谁来了!” “小霓儿,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司青在里面说道。 夏霓疑惑道:“奇了,今天这小妮子竟然一点都不激动……”她打开门,只见司青正背对着她,坐在一个炉子旁边,一手摇着把蒲扇,一手擦拭着额上涔涔淌落的汗滴。那炉火烧得正旺,炉子上放着个花纹稚拙的青铜小鼎,鼎里炼着药,满屋子都是奇怪的味道。 司青似乎极为专注,是以五个人和小白苏都已站在她身后,她仍是茫然不觉。 杨影尘微微一笑,撮指在唇,念了个咒法。一道青色的风自他手中飞入炉内。炉火忽然乍旺数尺,将整个小鼎都包卷入内。鼎中忽放出绚烂的青色光芒。光芒慢慢黯去,鼎中只余一枚乌青色的丸药。 司青喜道:“成了!”她也顾不得鼎中仍高温,拿着一个镊子,就要去取丸药。杨影尘施展“隔空御物”之术,伸指一弹,那枚丹药便从鼎中飞出,落入一旁的铜盘中,滴溜溜地滚动。 司青这才喜滋滋地转身。只见她一张脸蛋被炉烟熏得漆黑,眼白里满是血丝,唯有两粒眼珠仍是晶莹透亮,映出溢寒若瀛他们的影子。而这些影子如颗颗石子,在她的眼波里激荡起盈盈笑意。 “溢寒若瀛!你们又来看我了!还有你,小妮子!你们可知道我炼出了什么呀?!” “你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哪里猜得到!”夏霓撇嘴道。 杨影尘道:“闻这味道,姑娘鼎中有石钟乳、硫磺、紫白石英,赤石脂诸矿物,人参首乌,龙骨鹿茸,雄黄防风等药物,还有火光兽之髓,赤精鸟之羽,又以熔岩之火烧成,药性极热。凡人若吃这丹药,恐怕顷刻间便会烧肠烂肚而死。不过,对于习练火系法术的人来说,若能妥善吸收药力,便能大大地增进功力。” “咦,刚才便是你以御风之术助我炼成丹药的吧?!多谢!”司青惊喜道,“没想到你也通药理,那你不妨再闻闻,我这鼎中除了你说的那些外,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影尘见她痴迷此道,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同道中人”,自然免不了想切磋一番,于是微笑道:“杨某虽也曾随师父略习医术,但于诸种药材知之甚少。我姑且猜一猜,错漏之处,姑娘权当信口胡诌好了。” 司青满怀期待地瞧着他。杨影尘唤起微风,将药味送至鼻端,细细品触,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姑娘这丹药果然非凡,于极热中,竟别具一股温润,似乎加了幽兰,白芷和千年古玉等物;就仿佛翩翩君子,处在燥热的世间,仍能葆有心性的清净。” 司青笑道:“妙极!司青还想请教一下兄台,这粒丹药中,热性为主呢?还是温性为主?” 杨影尘思忖片刻,说道:“若以军队设喻,这些热性药虽分量较多,但只是冲锋陷阵的士卒;温性药虽较少,却仿佛是运筹帷幄的统帅,驾驭百万雄兵。这小小一粒丹药有如此名堂,杨某着实佩服。” 司青指了指溢寒:“若不是溢寒惠赐的宇泰之血,这丹药是万万合不成的。” 溢寒笑道:“没想到我的什么血倒真挺神奇的。哈哈,若瀛,将来我行走江湖身无分文时,就在身上插个草旗,变作个生药铺得了!” 若瀛莞尔一笑,但旋即又蛾眉微蹙。杨影尘正色道:“溢寒,你切记,以后万万不可对外人提及你身负这什么宇泰之血。” “为啥?”溢寒愕然道。 杨影尘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鹿有角,象有牙,麝有香,狐有皮,是以屠戮于猎人之手。世人利欲熏心,佛玄二门中人也多有不免,曾有门派因为鲛人之泪饱含灵力,有助修为,竟攻入南海一处鲛村,在母亲面前杀死孩童,在少女面前杀死情郎,以收集泪珠。溢寒,多少修仙之人费尽心思,务求除尽身上魔性,若让他们知道你的血竟禀赋至清之性,难保不会心生觊觎。那时你便会招来无穷的祸患。” 林溢寒吐了吐舌头:“不是吧,难道他们竟会像妖魔一般吃人肉喝人血?” 杨影尘道:“这也难说得很。” 沈挽昔叹道:“成仙本为救护苍生,若只求一己之长生不老,甚至不惜戕害他人性命,纵然修得仙体,终将遭受天谴。” 杨影尘道:“不错,只是这世上有太多愚人参不透这道理。溢寒,你这次回去,可要好好向你爹学功夫。等你武功超卓时,自然没谁能伤害你。” 溢寒点了点头,问司青道:“司青姐姐,你炼这丹药是为了做什么呢?” 司青道:“是为了助炽炎大人彻底恢复功力。自从诞下小暖后,炽炎大人的身体一直较为虚弱,这次被激怒后,又几次三番地施展神功,消耗甚巨。唉,大家都在为族中的事务奔走操劳,我也不想自己全无用处。” 若瀛奇道:“炽炎大人是火系之神兽,自然需要补充火系之灵力,不过这药中加入宇泰之血,又是为什么呢?” 杨影尘道:“还是以军队作喻,药物好比援军,以充实自己的兵力。但若援军过于强大,且怀有异心,反而会在体内作乱。加入这宇泰之血,便是为援军指派一位正直的统帅。司青姑娘,你如此精通药理,不知可否为在下炮制出一味‘奸细’呢?” 司青愕然道:“统帅、援军之类的,司青倒也明白,这‘奸细’却是什么呢?” 杨影尘道:“实不相瞒,我们来叨扰姑娘,是因为溢寒体内有强大冰灵盘踞,随时可能危及生命。而我功力低微,无法将之引出,唯有暂时施法将它封住。而这一味‘奸细’,便可凭借药力将冰灵引至髓海,然后以银针施展封印术。” 司青大惑不解:“这髓海上丹田,乃是人体极关键的所在,为何要把冰灵封在此处?” 杨影尘道:“髓海乃藏神之处,与三魂七魄息息相关。若冰灵侵入髓海,那便有可能统御魂魄,令人彻底丧失神智。” 夏霓惊道:“既然如此危险,为何还要这么做?” 杨影尘道:“医道便如兵道,危急之时,往往只能险中取胜。若非有此诱惑,冰灵便难以被引入圈套中。是开门揖盗还是关门捉贼,那就得看医者的手段是否高明了。溢寒,你可有胆量让我一试?” 林溢寒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我相信杨大哥的本事!” 第四十七章 封印冰灵 司青看着杨影尘自信的神情,不再多说,忙从药柜上取出几味药,放在杵臼中捣碎,然后用窖藏的寒泉水泡成一味药。 杨影尘赞道:“此药极寒,却暗藏热性。司青姑娘果然聪明,这药正和我意。溢寒,你快去把药喝了,然后我来运功替你封印冰灵。” 司青将药端到溢寒面前。溢寒一口饮尽,刺骨的冰凉从舌尖一直滚落到小腹。杨影尘将手掌按在他的小腹,驱动灵力,林溢寒只觉那股冰凉凝聚成了一条蛇,在他的体内穿行,所到之处,血液凝固,骨节颤抖。而身体里的冰灵遇到这条蛇,似乎都兴奋起来,纷纷聚合在蛇的身周。 冰蛇在溢寒体内游行了数周,忽然直窜向林溢寒的眉心,钻入髓海。林溢寒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整个脑海里茫茫一片,空中乌云滚滚,无边无际的暴雪下个不停,一条巨蟒在雪海里飞舞,而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赤足走在雪地上。冰蟒张着血盆大口,从空中猛扑向他。 忽然,一柄耀目的火剑刺破浓密的乌云,疾插向冰蟒。那冰蟒猝不及防,慌忙闪避,已被火剑割破了蛇皮。它勃然大怒,喷出一股暴风雪,卷向火剑。那火剑却蓦地消失了,然后在冰蟒背后再次出现,这次已不只一把,而是变成了三把,分三面袭击冰龙。 冰蟒和火剑厮杀了多时,那火剑并不与冰蟒正面缠斗,而是不停从旁骚扰,且越变越多,一直变作九把,合至阳之数。那冰蟒渐现疲态,不愿再战,掉转头,欲逃出火剑的合围。 杨影尘一直闭目凝神,催动全身阳气炼化作火灵,度入林溢寒体内。本来他的修为已抵炼神还虚之上清境界,灵力颇为超卓,但究竟火候不足,且偏于风系一路,之前比之应玺已略有不及,此刻,更难敌这冰夷的千年道行。为确保封印成功,他不得不强运真气化神。此举大大耗损真元,沈挽昔看在眼中,心下忧虑不已。忽然,杨影尘睁开眼睛,从一旁的针盘上连取数针,接连刺在林溢寒神庭,曲差,阳白,眉冲等穴上,浸以灵力。 冰龙正欲逃走,忽然,四面竖起几根参天大柱,彼此之间火灵流转,结出数道坚固的火墙,将冰蟒困在其中。冰蟒拼命挣扎,往火墙上乱撞,却只是劳而无功。而九条火剑又在身后骚扰不停。 它渐渐急躁起来,回身连吐出几十块巨冰,欲同火剑决一死战,孰知火剑又闪避过巨冰,继续游走战术。那冰蟒已近乎狂暴,忽然,它体内竟冒出一点火焰,化成一纸符箓,暂时压住冰蟒的灵力。事出突然,冰蟒也只好着了道儿。 这点火焰,正是司青在药性中潜藏的热性,直到此刻,才被杨影尘激发出来。杨影尘更不迟疑,默念咒法,九把火剑在空中张结成网,扑向冰蟒,将它缠在网下,向内收束,固化成一道封印。 杨影尘又运功片刻,加固封印之力,待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收回银针,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因为真气损耗过巨,他双膝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林溢寒头上的剧痛渐渐褪去,睁开双眼,看见杨影尘纸白色的脸,感激道:“杨大哥……你为我运功,竟耗费了如此多的真气,我……” 杨影尘忙摆手道:“不必谢。我功力低微,也只能将这冰灵封住数月。不过那时想来你便能找到你爹,他武功远胜于我,自有办法替你根除祸患。若不是我没将你照顾好,你又岂会遭此罪。” 司青忙从柜中取出一支精美的药瓶,倒出枚丹药,递给杨影尘,说:“杨兄,快把这枚丹药服下。” 杨影尘摇头笑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杨某虽浅陋,也看得出这药丸乃上百种珍惜药草炼制成,极其珍贵。杨某适才蒙姑娘相助,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贪图宝药。” 司青道:“溢寒也是我的朋友,那点小忙,又算得上什么。倒是杨兄拼着大损功力,也要替溢寒封印冰灵,医者之心,令小女子佩服不已。我虽然略通药理,但对医术却所知甚少,还有好多地方要向杨兄请教呢!这粒丸药,就当和同道中人的见面礼吧!再说,这药我有好多呢!” 杨影尘笑道:“若我没猜错,这恐怕是最后一粒吧。姑娘适才晃动药瓶时,我已听出。” 司青惊愕他功力大损后,竟仍有如此耳力。她忙搪塞道:“这个瓶子是空了,不过我还有好多瓶呢!” 沈挽昔忽向司青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杨大哥,你莫要拂了姑娘一番好意。” 杨影尘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接过药丸,吞入肚中,运功化开药力,不多时,真气已略微恢复少许。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司青,笑道:“我已收了你的见面礼,不可没有回礼,这本《云隐针诀》,是我的一位师父集毕生医道所著,你若感兴趣,便略翻一二,兴许会有所启发。” 司青也不推辞,接过针诀,欣喜若狂,道:“这……太谢谢啦!只怕我太驽钝,领悟不了书中的精义。” 杨影尘笑道:“放心,你自然能比我学得好上数倍。我兴趣驳杂,于医道不过浅尝辄止。若我那位师父能遇着你这痴迷弟子,定然十分高兴。唉,只是不知他老人家此刻已云游至何处。” 司青道:“嗯,我先好好参详这本书,日后碰到尊师,也好请教!” 杨影尘又道:“溢寒,若瀛,你们先在熔岩地宫休息几天,等候我们的消息。我和挽昔去九嶷山化解危机后,再回来帮你们各自想办法回家。” 林溢寒点头道:“嗯!你们多加小心。对了,杨大哥,我忘了告诉你,我爹昔日行走江湖的名字似乎是‘林江流’,你有没有听说过?若你遇见我爹,能否替我提醒他,小心提防魔族的圈套?” 杨影尘回忆片时,道:“也许听过吧,但已不大有印象。不过你放心,若我能遇见你爹,仅凭修为高下,便能辨认出。毕竟,能单挑魔族三大高手的,这世间能有几人。”说罢,他向夏霓、司青等拱一拱手,道:“我这便和挽昔一道前往九嶷山。虽然各派聚会是在明日,但挽昔须赶紧将这些情况告诉陆真人,而我也要去探察一番。” “杨兄,你功力为复,为何不多休息会再去?”司青道。 杨影尘道:“多亏姑娘的仙药,杨某已恢复大半,剩下一小半,待出去御风飞翔,饱览风景一番便好。等化解危难,再回来叨扰。告辞!”说罢,他从墙边绰起长枪,挥了挥手,往门外大步走去。挽昔向他们行了个礼,也随着他去了。 “杨大哥,挽昔姐姐,你们保重!”溢寒和若瀛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就连一直在药房里无聊地转悠着的白苏,也像模像样地摇了摇爪子。 夏霓轻轻拉了拉司青的袖子,笑道:“怎么啦?嫌医术还没切磋够?巴巴看这么久?喔,是不是书呆子要情窦初开了?” 司青白了她一眼,说:“小妮子的嘴又开始欠了。开玩笑也要挑人的!你没看见杨公子身旁有位貌美如花的挽昔姑娘么?” 夏霓咯咯笑道:“这么说,你只是担心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哈哈,我听杨公子说了,沈姑娘是她的师妹!” 司青啐道:“我不和你说了!快忙你的去吧!溢寒,若瀛,走,我带你们在地宫里转转,别理这疯丫头!” 第四十八章 苍梧之野 杨影尘和沈挽昔一道往九嶷山飞去。路上两人并无太多言语,只是各自望着脚下茫茫云海。从衡山到九嶷山不过数百里路程,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美不胜收。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已飞过零陵,沿潇水一路往南。只见一条清澈幽深的碧水蜿蜒而上,两岸奇峰怪石,苍松翠竹,清景无限。 杨影尘忽开口到:“挽昔,昔日舜帝南巡而崩,葬于苍梧之野。娥皇女英二妃,便是沿这潇水逆流而上,寻找舜帝。只可惜青山犹在,而舜帝早已踪迹杳杳。纵然功业德行如舜帝,也难逃生离死别之痛苦。” 挽昔道:“我曾听一位长辈说,人这一生,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去。所谓爱侣,也不过短暂的同行,本不曾相系,又何来分离。能像舜帝和娥皇女英这般琴瑟和鸣,一世恩爱,已是万幸。旁人也只有艳羡的份。” 杨影尘道:“挽昔不必艳羡,以你的福分,日后定会遇见一位如意郎君,白头到老。” 挽昔摇头道:“多谢杨大哥的吉言。若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纵然只有短短几天,已经足够。挽昔不敢奢求太多。” 杨影尘听见这话,心头一震。她这笃定而真挚的样子,太像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各自陷入了思索。 忽然,沈挽昔低声问道:“杨大哥,这十几年,你都没喜欢过别的姑娘么?” 杨影尘微微一笑:“有啊,我数数看,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挽昔嘟嘴道:“杨大哥,你又不正经了!” 杨影尘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说实话,只有两个。第一个是20岁那年,我奉师命去苗疆消除瘟疫,在大理遇见一位白苗族的姑娘……” “真的么?”沈挽昔听他讲了一大段故事,蹙着眉头问道。 “当然!这还能编么?”杨影尘道。 沈挽昔侧着头,看着云海,不再说话。 杨影尘道:“你让我说实话,我说了,你却生气了?” “没……”沈挽昔说。 “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姐姐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有些难过。”她轻声道。 杨影尘道:“凝儿自然会为我高兴。这样,她才可以放心地去转世投胎。” “可是……也许她希望你一直等她,等她转世后和你重逢呢?” “世界如此之大,我又到哪里去找她?再加上,记忆遗失,容貌变易,纵然重逢,大家也是彼此不识罢了。”杨影尘道。 “不……杨大哥!我知道你一定在骗人!没有白苗姑娘,也没有小妖女……那天,你陷身应玺的妖法时,曾把我错当作姐姐。那一刻,你若痴若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根本没有喜欢过别人!”沈挽昔有些焦急道。 杨影尘长叹一声:“是的。你说的不错。这十七年来,我自始至终,心里只有凝儿一个人。” “那……那你有时候,会觉得孤单么?”虽然听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沈挽昔似乎并没开心起来。 “孤单?也许吧。不过,比起曾经拥有的快乐,和失去时的痛苦,这点琐屑的情感,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 “那杨大哥就打算这么一辈子了么?”挽昔问道。 杨影尘道:“一辈子的事情,谁又能料得定。不过这些年,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乐得无牵无挂。也许如你所说,有天能遇见凝儿的转世,也说不定呢,哈哈!”说罢,他驱策长风,泠然而行。 挽昔望着他落拓不羁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又行了片时,杨影尘道:“挽昔,你看,前面不远处便是九嶷山了!” 只见云烟缭绕之间,九座奇峰拔地而起,错落有致。雄踞中央的是舜源峰,娥皇女英二峰依偎两旁,姿态曼妙。桂林、杞林、石城、石楼、朱明、潇韶六峰,如文臣武将,拱卫前后。 “挽昔,你是否需去和同门会合?”杨影尘问道。 “师父说,到九嶷山后,自有紫霞观的道士负责接待。我只需去山门即可。杨大哥呢?要去哪儿请明天参会的朋友呀?”挽昔眨着眼看他。 杨影尘笑道:“我现下还没想好。你快去吧!我明天定然派个有趣的朋友赴会,不让你失望。我就先去探察一番,顺便睡个大觉!” “嗯!虽不知杨大哥去探察什么,但一定要多加小心!你这些天真气损耗过巨,尚未恢复,不要轻易与人动武啊!挽昔先去了。”说罢,她冲杨影尘挥一挥衣袖,然后御剑往山门飞去。飞了没多远,等回头再一看,杨影尘已不见踪迹,唯有孤云一片,漂浮天际。 沈挽昔收了风凝剑,走到山门旁。一位黄衣道士已迎了过来,执迎客礼道:“敢问姑娘是何门派?” “太微阁。” 道士眼睛一亮:“原来是太微阁的师妹,快快这边请!贵派已经陆续来了三十多位道友。这次除魔大会,贵派鼎力相助,敝观上下都感激不尽呢!” “降妖除魔,乃是敝派分内之事,师兄又何必多礼。”沈挽昔随他穿过山门,走过数百级石阶,已来到紫霞观前。只见几十栋仙馆楼台依山而建,飞檐斗角,气势恢宏。这紫霞观,因紫霞岩而起。紫霞岩乃道教第二十三小洞天,名曰“朝真太虚洞天”,古来已有严真青萼绿华等仙士来此修炼。不过,这紫霞观的创立,却不过四五十年的光景。祖师陆澄真人,本为龙虎山天师道入室弟子,后因与掌门不睦,索性孤身离去,云游天下。等行至九嶷山,见紫霞岩幽深宁谧,仙气缭绕,于是决意在岩中闭关参修。苦修十载,一日,忽闻耳畔有仙音缭绕:“汝十载静修,精诚可鉴。今日,特传你数句真诀,依此修炼,神功可成。你当开山立派,拣选弟子,将此道法发扬光大。”陆澄环顾四周,并不见人影,但钟乳石壁上却浮现修道之法诀,末尾钤刻魏华存之名。原来,南岳真人曾在岩中设下秘术,若有谁能一心向道,绝俗苦修,十年期满,石壁上真诀自现。 如今,陆澄真人已年近百岁,虽未修至仙阶,但仍是须发如墨,耳聪目明,道法修为深不可测。而紫霞观经他几十年的励精图治,规模已颇可观,虽还不能与碧霄宫这绵延千余年,太微阁、天虞剑派这些五六百年的名门相比,但俨然已是荆南第一大派。是以这次陆澄真人召集除魔大会,倒有上千名武林同道前来赴约,把这清修之地塞了个人满为患。 知客的道士带着沈挽昔穿过门廊,绕过大殿和道观。许多江湖人士在馆阁外活动。他们穿着各色服饰,有的大声喧哗,有的打情骂俏,有的已经摆开一张大桌,呼三吆五,大赌特赌起来,有的则扯着观中道士喋喋不休,抱怨缺酒少肉。知客道士皱眉道:“这些人好歹在江湖上有些身份,竟如此不守规矩。” 挽昔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他们并非佛道中人,想来一直都是恣意妄为惯了。再说,若不久就和魔族有一场大战,大家能否生还还未可知,就这么胡闹一番,又打什么紧。” 道士忙点头道:“师妹说的也是,如此,倒是贫道无礼了。” 挽昔心下想的却是:“若杨大哥来,说不定也混在里面,和他们喝酒划拳了。也不知他此刻跑去了哪里?” 从这些江湖豪士旁经过时,许多男子都对她投来注目礼。沈挽昔倒也不生气,只是加快了步伐。忽然,她的余光瞥到一个眼神,似乎温暖而熟悉。她忙望过去,却看见一个方面大耳,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摇晃着手里的骰盅喝道:“看老子不把你们通吃!” 她有些失望,继续往前走。道士指了指半山腰一栋五六层的楼阁,说道:“师妹,那摘星楼,便是贵派的住所。” 挽昔道:“多谢师兄指点!师兄不必送我了,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那道士又磨蹭了片刻,这才离去。 挽昔继续拾级而上。她不欲施展御剑术飞行,那样太过扎眼。 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师妹下次出来,还是带个面具吧。我看刚才那个道士都快动烦心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