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问剑记》 第一章 青衫不识少年愁 横贯于出云大陆北部的雪域冰原,几可说是人族的禁区。漫无边际的冰原之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的冰川以及凝固不动的冰河。这一个冰的世界,空间俨然冰冻。只岁月和风,不断雕琢雪域冰原晶莹剔透的表层。 初秋的时际,风的刻刀卷起如雾一般的冰渣,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寒流,掠过冰川和冰河,向着冰原南部侵蚀而来。 寒流开进洳国,稍稍做了停顿。 东西走向、绵延两万里长的落雪山脉宛若屏障,减弱前行力量。这样,洳国冬天,才不像冰域的旷野那般原始又枯寂。 第一场雪如期而至。曲折迂回在群峰之间的洳河也安静,犹如飘落的玉带,不再发出奔腾的呼吸。 洳河发源于落雪山脉最高峰的睡莲山,山脚处便是洳河源头的睡莲湖。加上数不清的溪涧、支流,最终汇聚成一江怒号之水,穿山裂谷,自落雪山脉深幽处,纵情而出。 风轻夜再次来到睡莲湖时,天色薄暮。 冰雪覆盖的睡莲山,静默而圣洁。睡莲湖面结晶为光滑的镜子,这一汪落雪山脉最高处的湖水,长约九里,宽约三里,因湖中生长冰雪睡莲而得名。湖之北面,便是睡莲山主峰,高九千七百丈;其南,涓涓洳河之源流淌出一大片草甸;东西两侧的雪杉林,呈振翅欲飞之状。 睡莲湖却永远不会飞翔。 十六岁的少年深深吸口气,随即呼出,人亦轻爽。 看看结冰的湖面,望望睡莲山,祭剑丈许高处,轻轻跃上,歪歪扭扭,驭剑飞往睡莲湖东边。 对于还属小炼气士的少年而言,这般短距离飞行,已经相当不错。仅四、五十丈,一个趔趄,风轻夜摔落,坠于冰面,脚跟相撑,惯性之下,一路滑行,奔向湖岸。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显狼狈。 “剑啊……剑啊……”少年弹弹剑体,俨然责备顽皮孩子。随即,似乎明白,驭不好飞剑,决非剑之缘故,而在于低劣修为。 林中几拐几进,现薄雾。风轻夜直入,景致恍忽一变。亩许生长茂盛的青草以及一座小木屋,隔离了深秋的气息,隔离了季节的更迭,整个空间温暖而明亮,光线里,充盈着某种莫可名状的春天般的意味。 “爷爷布置的这小幻阵,真是精深。”风轻夜感叹道。 这些年,爷俩游历天下,自由恣意,率性而为。两年之前,抵达这北域大地,于枯叶峰修行。 如今,少年临近突破关隘,即入炼气中期。软磨硬泡之下,风勿语应允,让他一个人到睡莲湖修炼。五百里行程,虽尽皆山势嶙峋,挣脱锁链之感的少年,仍旧一路兴奋。 踏上茵茵草地,柔软之感,俨然似梦。屋内,去年插在青璃寒玉瓶中的一支冰雪睡莲,仍如当时,呈含苞欲放状,清香幽婉。嗅之,说不尽的舒坦。少年弹指,一丝轻柔的风,激射玉瓶。这缕风,轻轻漾荡,化去瓶上禁制。 失去禁锢的冰雪睡莲,精神猛然抖擞,数息时间,绽放开来。 这种生命展现的浓郁生机,风轻夜心头,为之一跳。一份介于体验与明悟之间的触动,俨然流云的影子掠过蓝色的湖面。 突破契机,来的如此之快,始料未及。 风轻夜从贮物袋取出九枚中品灵石,扔于地面,打坐上去。三转天玄心法运转,灵气入神庭穴,沿紫宫汇聚丹田;紧接,又吃入一枚极品之丹。丹药融化,喷薄浩然气机。 九个大周天,识海之中,豁然颤动,修为境界似生变故。犹如最深层的黑暗裂开一线缝隙,涌出光亮。这光亮,若隐若闪,遥远而亲近。 此时,真气渐渐激越,直至沸腾,不断冲击和融入丹田。直若怒涛击岸。 一天之后,风轻夜睁开双眼。 瞳仁之中,精光闪烁。 炼气期五层,就这般简单?风轻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幻觉。花儿开了,瓶颈破了,两者之间,难道存在某种莫可名状的玄妙联系? 继而,神清气爽的少年,万分得意,乃至万丈豪情:“说我三个月内突破,便非常了不起。嘿嘿,才来睡莲湖,便已达成。爷爷晓得,不惊掉几颗牙齿?哈哈,估计再不敢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如何了……” 自言自语,难免无聊,少年一时之间,沉默下去。视线之内,唯那怒放的睡莲,它虽处屋内,但尘埃不染,宛如遥立于世,风姿独立。我就是它?抑或,它便是我?风轻夜哂然一笑。 出林中,面朝睡莲湖,极目远方山峦,一声清越长啸。 群山又披一层浅浅的雪,应昨夜所落。坐于岸边,世界安静之至,少年的心境,也归于宁静。 生起篝火,点亮渐浓渐浓的黄昏。 冬天的睡莲山,真的像进入了梦境。山沉睡,水沉睡,森林沉睡,所有的色彩只剩得洁白。唯天空除外。 一段时间,风轻夜彻底稳固了自己的修为和境界。 这时,落雪山脉正式入冬。既便雄奇如落雪山脉,在季节流转面前,亦须卑微低下头颅,缱绻于冰和雪的怀抱。寂寂无声。漫天飞雪湮没四际,风轻夜盘算了一下修炼计划。 既然修为迈进,风刃术及风遁诀便成重中之重。另外则是玄寒锻神诀,此乃锻炼神识之法,借睡莲湖寒冰之气,凝结出实质的神识。这些功法,皆风家之秘,远非道门、魔门乃至佛门的顶尖功法可比。 这一日,雪后初晴。风轻夜看到,睡莲湖西岸,一个人影。心中大喜。 “这位兄台,在下风轻夜,有礼了。”风轻夜靠近,先声说道。 此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青色棉短衫,也是位炼气之士,正在刨冰。听到说活之声,惊奇到了极点,赶忙转身,瓮声瓮气说道:“青州回溪峪铁石心,见过风兄弟。”。 “久仰久仰。在此遇见铁兄,真是有缘。”风轻夜成心搭讪。 铁石心越发吃惊,似不好意思一般,问道:“原来认得俺,兄弟什么时候久仰的俺大名?” 果然出言不凡的人物! 风轻夜汗颜。只得照直:“铁兄,我说的久仰,乃客套话。” 铁石心“噢”一声,又不晓得怎样回话。 风轻夜有心搭讪,灵机一动,问道:“铁兄,挖的什么?” “湖底的睡莲莲藕。值不少灵石。” “哦。去年没见你呀?” “去年照顾我师傅……”铁石心突然醒悟,对方并非问的这个,心中略为慌乱,以至不晓得怎生回答是好。想了想,终于理会了意思,回答的则是:“……风兄弟去年也在这里?” “是啊。”风轻夜说道:“我和爷爷。莲藕值好多灵石?” “嗯。” 一番交谈,熟稔不少。铁石心递过酒囊,说道:“风兄弟,这是俺们青州有名的落喉烧刀,有劲。” 风轻夜饮入大口,一团火笔直喉咙,于腹中燃烧。 “好酒!”风轻夜赞道。 几天下来,两人莫逆于心。世间缘分,大抵如此,一位憨厚,一位纯真,未受红尘诸色之染,未经俗世变迁熏陶,交结往来,自然容易。 风轻夜终于得知了莲藕价值,铁石心冬季所获,大约八块下品灵石。而他的贮物袋内,不论天价极品丹药成瓶成瓶,单说灵石,全属中品之列,数目极大。如此一来,少年尽心尽力,帮忙掘藕。睡莲湖的日子,一下丰富,不再寂寥。 第二章 云卷云舒见有狐 风轻夜从修炼状态中醒来的时候,铁石心肩上扛了一只黄金狍子,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脸上神思肃然,加上身形魁梧,状同金刚,如此表情,大概是被风轻夜集一湖寒气用来修炼所震惊。 “铁兄,好东西。俺去打柴火。”风轻夜学着铁石心的“俺”字语气,得觉这般称谓,好是有趣。 铁石心说道:“俺弄干净这什物。” 说完,肩胛一耸,五十来斤重的黄金狍子自空中抛出一度弧线,软软的飞落在湖中积雪上,发出一声绵软入骨的响声。 浓郁的香味儿弥漫,端酒相敬,风轻夜饮了一口,铁石心则一干到底。 把酒言欢,酣意浓浓,两人明心见性之辈,尽捡些乱七八遭的事儿说,东扯或西扯,铁石心不善言辞,把酒喝开之后,却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说。这正合风轻夜意思。他一介寂寞少年,十多年都是同爷爷一起,几无交际,既便游历丰富,终究少与人往来,而今遇上铁石心这直无心机之人,讲的尽是闻所未闻的事物和从未历经的事儿,最是专注。 “风兄弟,你晓得不……”铁石心喝了一口酒,指了指眼前的睡莲山高处。 “什么?” “三百多年前,有人在睡莲山上采到一株冰天雪莲,那可是天材地宝。传说这一湖的冰雪睡莲,都受了它的灵气。” “当真?” “应当是真的。俺师傅告诉的俺。”铁石心肯定地说,“只是冰天雪莲出世,引发了洳国修真界一场大祸,为争夺它,数千修士在这里杀得天昏地暗。”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株雪莲失踪了。” 又是有头无尾。风轻夜腹诽道。 天色开始暗,傍晚的雾纱影影绰绰升起。 这时,风轻夜端着粗陶青碗,醉意醺醺地说道:“铁兄,有酒无歌,便不完美。且听我唱曲酒歌,便散了今天这顿酒,然后明日再图醉,好不?” “诺!”铁石心。 风轻夜肃正自己的身形,酒碗高举于顶,大呼道:“睡莲山听着,俺敬尔一碗酒。且听我唱。”也不理会此话中又是“俺”又是“我”的。言罢,将酒一倒,洒于积雪之上。 而后,托着空碗,迎风而立,放声唱出: “莫道仙家如是家, 寒烟深处梦莲花。 何人来此共携酒? 一湖冰玉一湖纱。” 其形,风姿卓然;其声,悠扬清亮;其音,顿挫宛转。铁石心瞧着,一片神情迷离,心头大赞:好一个瑰奇少年! 铁石心何曾见过这般雅致,吆喝道:“好歌!好歌!俺再喝一碗!” 第二天风轻夜醒来,头仍晕沉。一出雪杉林,铁石心等候在外,前来告别。 “兄弟一定要来青州寻俺喝酒。”铁石心反复说道。 “嗯。”风轻夜点头道。 铁石心乃平生交的第一个朋友,少年为此,情绪低落了好些天。离愁萦绕,修炼之事,反而上紧,大概排忧去愁之故。 当玄寒锻神诀凝结出第一枚玄寒神识,睡莲山愈发寒冷。 这一天,本湛蓝的天空,兀地一阵风,一朵灰色云朵掠上睡莲山顶。风轻夜待的睡莲湖,霎时黑了一黑。时间极短,似有闪电亮了一亮,数息之后,恢复如许。 空气中却呈异样的压抑。 这压抑之感,也消失的快。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恍惚历经一场梦境。 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过去一个月,已将它忘了个干干净净,风轻夜的修炼,利好不断:第二枚玄寒神识结晶;风刃术小成。新奇之下,试着把神识融入风刃之中,亦得成功。 由此,便专致于风遁术。每天登上睡莲山,御风而下,以此修炼。有时,干脆待在山上,体会风势变化。满月这天,留在山上的风轻夜忽听到几声脆生生的“嗷嗷”之声,循声寻去,才数十步远,便见两颗蓝光,溜溜转动。 -------一只幼小的白狐! 风轻夜伸手,它也不反抗,极为温驯,抱将起来,柔若无骨。小狐盯视少年,蓝瞳若水光流离,再度“嗷嗷”轻唤。 风轻夜不明其意,以目光询问。 小狐挣扎两下,跳至地面,抬起脑袋瓜儿,眼眸中的光,好似急切。前行数步,回望风轻夜。 少年没动,狐又急,过来叼住裤角,往前拉扯。 风轻夜明了过来,示意它带路。小狐松嘴,“嗷”地欢呼一声,急急奔跑。 半个时辰之后,驰出数十里,至一块巨大岩石之前,小狐晓绕至侧边,钻进一道缝隙,在里面,叫唤不止。 风轻夜侧身而进,也往里挤,行进十余丈,一股异常浓郁的幽香和灵气入鼻,只见一朵九寸大小的莲花,安安静静开放。 冰天雪莲? 少年有些迷糊。才听铁石心讲冰天雪莲没多久,自己就碰上一株。 小狐儿急不可耐。 风轻夜用小剑在莲花紧贴崖壁的地方,用力一割,采下莲花。旁边小狐更急,前爪快速抓挠。 风轻夜望着小狐仿佛沁出泪花的眼瞳,递将过去,轻声问道:“你要?” 小狐仿佛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连连点着脑袋。 小狐儿搂紧雪莲花,生怕生怕失去似的。 风轻夜挤出石缝,等的一会,见到少年,小狐欢叫着蹭蹭风轻夜的脚,紧接跳至风轻夜的怀里,让他抱着。而后,尾巴摆出,指向睡莲山巅,愈发急切。 “还有冰天雪莲?”风轻夜心喜。 行出有十余里,按小狐指引,向上攀登,至九千七百丈处,狐窜到冰面,前方一条深壑。小狐水又摆尾巴,往里面晃动。风轻夜点点头,小狐十分高兴,跳了进去。 跟紧小狐,至一处,始见一个小洞,冰雪遮掩洞口。风轻夜手握一块中品火灵石,照亮爬行,数丈到底。里面匍匐一只八尺余长的白狐。旁边扔着一具僵硬的青色狼尸。 此际,小狐先伏在大白狐跟前,煞是好看的眼珠子,雾气涌动。 小狐四腿跪向风轻夜,前爪捧起刚采雪莲。 风轻夜全然明白了小狐之意。接过莲花,俯身至大狐跟前。大白狐的气息,细若游丝,眼角处,泪迹未干。风轻夜伸手按于它额际,真气运转,大狐直若无底之洞,将他一身真气吸尽,并且半点动静也无。 取出全部效伤丹药,塞入大狐嘴中,一边静候,一边调息恢复。 大半个时辰后,大狐张了张眼眼,又无力闭上。其伤之严重,无法想像。 恢复完毕,风轻夜凝出风刃,将整朵雪莲花切得粉细粉细,真气一卷,送入大白狐嘴里。 接下来,唯有等待。 整整一天,少年和小狐听到了大狐的呼吸,重了一点,虽断断续续,却知道终于有了好转。 小狐实在困顿,竟然偎贴在风轻夜怀中,沉睡过去。 一人一狐等待着,奇迹能否出现。 第三章 夜话莲山天下雪(上) 先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自大狐体内透出。 这雾气,凝而不散,渐渐的多了。后来,愈是渐多,化成一团,呈半透明状。 雾团裹挟着昏厥的大狐,它好似沉睡在这团雾茧之中,睡得又香又甜。 守候一边的一人一狐,大喜,差一点雀跃欢呼,只是怕打扰大狐疗伤,险险忍住。两者瞪圆着眼珠,移也不移关切雾茧变化。特别那只小狐,下颚搁在风轻夜臂弯上,风轻夜都能清楚感应到它心跳的急速加快和血液的急速流动。 慢慢地,结成雾茧的团,离地飘起,于洞厅五尺高的空中,开始旋转。 先是缓缓转动,兀自不停。 后来,旋转速度加快,雾茧之中的大白狐,在这加快的节奏中,有了变化。之前身长八尺有余的白狐,渐渐随着雾团旋转而变小起来,仿若凝炼精粹一般。当狐身缩至一定程度,不再变小。 可最大的变幻则由此开始:旋转中,雾气又逐步逐步被大狐纳入体内,随着雾气变稀变薄,白狐的后腿幻成了一双玉腿,渐渐地,大腿、腰身、胸部,亦幻变出来,倒是那条既粗且长的狐尾,无丝毫变动。 雾气再度变的朗稀,只剩浅浅一层,这时,前爪也幻变为了一对玉臂,再就是细长脖儿。 少年看的目瞪口呆,怀里狐儿这刻反倒极为安静。 紧接,雾茧一收,全纳入白狐身体里,那硕大的狐脑壳恍恍忽忽一动,一张倾城的美人头脸化了出来。 只见幻为人形的狐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真个个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少年大是新奇,瞅着眼前胴体,搬不动视线。 女子见风轻夜如此神态,媚笑一声,体内放出一层雾纱,转瞬便幻化为一件纱衣,裹在身上。这才迟迟迈步,袅娜至少年身前,吐气如兰道:“未亡人令狐小媚,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然后,款款一拜。 小狐还没等狐女拜完,就已纵身一跳,跳至那令狐小媚胸前,“嗷嗷嗷嗷”唤个不停,其眼里,尽是盈盈泪水。 风轻夜仿若痴了一般。 “公子。”揽抱着小狐的令狐小媚,轻轻唤了少年一声,音色如鸟儿鸣啭般好听。 这一轻唤,如清泉入脑,淋淋漓漓将整个儿痴了的少年叫醒。 一敛神容,风轻夜忙回礼道:“晚辈风轻夜,参见前辈。”自是懂得,能化出人形的狐妖,非元婴修为不可,而他念念不停的老头风勿语,亦不过金丹后期境界,只是风家功法渊源甚深,战力卓著。 令狐小媚连忙避开少年的一礼,婉言道:“救命之恩,妾身不敢受公子礼的。” “不敢。前辈痊愈,在下只尽了些绵薄微力。真正出了大力的,是您……”风轻夜看着令狐小媚胸前挂着的小狐,反不晓得怎生称呼了。 “这是小女令狐轻寒。”令狐小媚抱着那兴奋个不消停的小狐,再施了一礼:“妾身替小女谢过救护恩情。” 也不知晓是小狐那一连串的“嗷嗷”狐语道尽了前缘后事,还是元婴真人的神通,使令狐小媚明白了事情首尾。 “不敢当的、不敢当的。”少年连连摇手。 见得少年慌乱,令狐小媚展眉一笑,脸上媚气又生,瞧的风轻夜神魂颠倒。那令狐小媚赶紧收了这媚惑神情,显然这份气质乃天生,不经意,便油然逸出。 “前辈,刚才晚辈失礼了。”少年的脸上羞红一片。 令狐小媚反倒内心一惊:这少年可不简单。刚才媚气是自然生出,虽不是试探他,但能如此清神回复,一般的修为深厚者也做不到。 “前辈……”见令狐小媚凝视自己,慌乱的风轻夜叫了一声。 “哈,勿要前辈前辈的叫,妾身又没那么老。公子和寒儿名字里都有个‘轻’字,算你们同辈,叫令狐姨吧。”风轻夜眼前这看上去才二九芳华的狐女说道。 听见令狐小媚说的轻松,风轻夜也松驰下来,神态随着活奂。他本是率真的少年,刚才左礼右礼,已累的够呛。 “令狐姨?狐姨?”试着轻声念叨念叨,肚子里则嘀咕道:“狐姨狐姨那还不一样是前辈?” 仿佛听到少年肚子里的声音,令狐小媚“扑哧”一笑,这一笑连万种风情都无法形容其神采,眉角一挑,深蓝的眼眸子顾盼流离:“可你叫令狐姨才不显的老嘛。” 风轻夜不由得开怀起来,怎的这“令狐姨”跟老头一般性情,怕人说老? 接过令狐小媚的语言,“令狐姨看上去少女模样,哪能算的老?其实我应当叫令狐姐才对。”风轻夜这倒是实话,只不过边说边看着眼前女子,脑海里不听话地闪出刚才令狐小媚幻化人形的一幕,脸上不自觉地变出羞红羞红两酡。 谁知,狐女就是能通透他思想一般,啐了一口,“想什么呢?都可以做你姑奶奶的姑奶奶了。” “呀呀呀,嘴巴也够甜的,但听的舒服。”令狐小媚话语儿又一折。 风轻夜悻悻然,有些不知所措。这狐女,情态圆润多变又浑然天成,连言语亦多番变化,转折处也一样圆转如意,使的他在交谈交往之中很是被动。转而一想,她乃是活了千年的人物------应该称妖物才对-------而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修为还天差地远,怎能在言语或交际中讨得便宜? 如此一想,少年反而彻底放下了包袱,心绪、神情皆变的自然。 “哦,刚才只顾谢恩,忘了谢礼。”令狐小媚嗲声说道。说完,临空一抓,墙角处那七尺长的青色大狼被抓了过来,横着躯身,轻轻飘落于风轻夜面前。 风轻夜没来的及有何反应,就听见令狐小媚依旧用嗲声嗲气的语调在说:“这是一匹金丹中期的疾雪青狼,值点价值。但与公子救我母女的情义相比,这点价值真是太少。可惜妾身如今孑然一身,再日后回报吧。” 听令狐小媚说的如此严肃,可语调又如此腻人,风轻夜慌乱了一下,转而大大方方地收了狼躯。 令狐小媚见风轻夜收了谢礼,暗中点头。 第四章 夜话莲山天下雪(下) “公子,妾身有事,不晓得当不当问?” “令狐姨请说。” “妾身观公子卓尔不凡,应当是名门弟子吧?” 少年沉思了会,反问道:“令狐姨此话怎讲?” “你也不想想,你青衫内衬的那件天蚕内甲,整个出云大陆超不出三件;随手就一枚中品火灵石,当烛光用在这洞窟;刚才收那金丹期的疾雪青狼你不惊不喜,一般修士眼中,仅它那粒金丹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更何况一株异宝的冰天雪莲,公子没丝毫舍不得全用在妾身身上,名门弟子也没你这般气度呀!”令狐小媚娓娓道来,眸间烟波流转,似是询问。 “令狐姨见笑了。那冰天雪莲,是……轻寒……妹子的,我可舍得。”少年微微笑道。 “可你没一点贪念啊!等等,让妾身瞧瞧……”说罢,令狐小媚伸出纤纤玉掌,抓住风轻夜手腕,一股泊泊然的真元,化入少年体内。 紧接,令狐小媚一声惊呼:“怎么可能?先天明心道体!” 接着,又露些微可惜的眼神,注视少年。 小狐听到令狐小媚惊呼,自她胸前抬起头来,睡眼惺忪。散着睡意瞳光,瞅了瞅风轻夜,见的无事,又埋头沉睡过去。 “令狐姨知晓先天道体?”风轻夜寻问。 令狐小媚眼眸儿瞄了少年三、四息,点点头:“妾身与轻寒她爹曾在你们人族游历,在大光明山见过一道卷,道卷里有对先天道体的描述。只是你天纵之资,却生在出云大陆,真真可惜。” 风轻夜微微点头,几乎不察觉。 “道卷上只描过几笔,也不甚了解先天道体,最后归纳为一句,原话是‘惊才绝艳之辈也’。”说完,笑意盈盈地望向风轻夜,看的少年心神儿一荡,类似登高远眺时的心旷神怡,不由赞美了一句:“令狐姨真是美的惊心。” 笑盈盈的令狐小媚笑的更欢,听到少年的话儿,眼波儿漾动更深的水意,眸子更是蓝了。 “不说公子这修真资质,妾身觉的你体内真气,煞是精纯,这般功法,亦了不得。公子是……”令狐小媚淡淡问道,终是觉的这少年,浑身上下,有股神秘味,耐不住地问。 风轻夜捻捻衣摆,沉静数息,还是抬起头,眼神清亮地望向令狐小媚:“不是我不告知令狐姨,爷爷交待过,我家世说不得的。” “啊哈!”听的这回答,狐女放声笑出,摆了摆手,“说不得就不说,妾身只是好奇。” 摆完手,令狐小媚话音儿一转:“两万年前,不晓得什么原因,出云大陆一阵地动山摇,狂风大作,脱离原来的云梦大世界,遗落在这方谁也不知位置的虚空中。两万年来,好多天纵之士,思尽各种办法,想寻得回归之路,终是成空,化为杳杳黄尘。” 这番话说出,少年见的眼前这狐女,情态肃然,连忙凝神,从贮物袋取了两个幽明草编织的蒲团,递了一个给令狐小媚。 令狐小媚接过,细瞧一眼,点头致意,垫下蒲团,坐在少年前方三尺处。 “两万年,虽群英辈出,但都最多修到元婴之境,连元婴巅峰者,也寥寥可数。这便是受脱离云梦大世界影响所致,想是出云大陆天地法则也跟着残缺,桎梏了修真之士的成长。原来的云梦大世界,应当也如此,只是影响大小,不得而知。” “这是令狐姨的推测?”少年插话道。 “嘻嘻,你高看令狐姨了。”转瞬之间,一脸腔正神凝的令狐小媚,现出花儿初绽般的媚态,接着说道:“这理儿是历届修至巅峰者总结出来的,回归之途渺渺不可寻,倒是寻出这一个道理儿。共识大概在九千年前形成,从此,寻归之士愈来愈少,终守在这出云小世界安享独乐。” 少年闻得用此种说法来形容一个诺大的出云修真界,觉的好有趣,也微微一笑。 “即便如此,两万年,出云界英才如鲫,可真正能领风骚者却少之又少,这天下,英雄难觅呀!”令狐小媚感慨道,特别是从她那羞煞百花、千花、万花的玉脸上露出淡淡失落情绪,这表情,自另一番风韵。 闻说起天下英雄,风轻夜兴趣更浓。 “令狐姨,您见识广博,给我说说些这出云界惊世骇俗的英雄人物吧。” 令狐小媚眼眸儿流转,将心里现出的那抹偷笑快速隐了,这才开口道:“那场地动山摇、狂风大作,直响了三十余年。等风静地止,出云大陆早已凋零衰败,两三百年后才恢复些元气,其间,人族出了两位奇绝人物,一人乃皇甫于侯,一手闻所未闻的剑气,打遍出云界,创出星行宗门,其宗专修剑,如今是出云大陆的庞然大物。” 说到这,令狐小媚停顿了两、三息,见风轻夜作点头状,接着说道:“另一个人物更了不得,名风觅阑,只金丹后期,单人匹马,说服十七大元婴后期妖族,签下人妖两族三千年盟约,人族才得以生息发展,如今的修真界格局也依此盟约而来。” “说服十七大元婴后期妖族?”风轻夜问。 “元婴后期妖族,哪那么容易说服?妾身猜最大可能是将他们打怕,为订盟,顾忌颜面才这么个说法。嘻嘻。”令狐小媚不以自己身是妖族为耻。 “只是金丹后期打怕十七大元婴境后期妖族,这等怪事也有,妾身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用的其它法子?但又用哪种法子?”令狐小媚俏脸上细眉儿微蹙。 “管他什么法子呢。令狐姨接着说。”少年反过来安慰令狐小媚,怕她一想下去,全无尽头,自己兴趣儿厚,不想打断。 “也是也是,嘻嘻,管他什么法子。晓得他了不起就行。”令狐小媚的脸直若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又了然无痕。 “一万四千年前,我们妖族出了位顶天立地的人物,名昆无极,用三百年时间一统出云妖界,其鲲鹏铁令一出,莫敢不从。那一时段,压的你们人族寒蝉若惊。”令狐小媚蓝眸闪闪,极是敬仰地说道。 “昆无极聚合妖族力量,准备自出云山脉的云山关突破东进,征战人族,可聚集声势太大,用三十一年才聚集完毕。出征前息,人族元婴期修士在星行宗掌门罗丹城、大光明山觉光和尚、天道门韩秋声等率领下,现身云山关隘。双方约战,各出十九名修士,以决雄雌。”说到这里,令狐小媚瞄了眼风轻夜,见其听的甚是专注,接着说道:“这次约战,倒成就了人族的三位风姓修士。” “与风觅阑一般,其中两位不过金丹修为。人族的先锋便是这风若远、风若静、风若狂,风若远是元婴初境。本是共计三十八位的约战,却成了三人的舞台。十九名元婴妖族出战,此三人尽数接下,三个月里斗个不休,败尽十九名元婴,更可畏的是十九名妖族元婴只败不伤。昆无极黯然西退,自此云山关隘号称‘天下第一关’,其声名赫赫皆拜风家三修士之赐。” “那风家,却能凌驾于昆无极之上。此事后,传言他们便是风觅阑后裔,只是无人知晓是否属实。”令狐小媚总结道。 “云山约战,影响至深,人妖两族平静九百多年,没发生过两族元婴争锋之战。而这一万余年,亦出现众多英才,但再无风觅阑、皇甫于侯、昆无极风范,最多算一时之枭雄,如你们人族的铁血盟卫戍、散修秦放歌、清竹道门苏越离、星行宗第四十七代掌门许敬之、金剑宗金无情之流,妖族虽然相比人族鼎盛,却不求闻达,守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作威作福,无须一一点名。” 说到这,令狐小媚把话收尾。 停了停,还是慨叹一声:“英雄远去,天下唯谁?” 第五章 托狐月下同心契(上) “令狐姨真是渊博,这般史实,如数家珍。”少年恭维道。 不料,这句恭维换来令狐小媚的白眼,眼波儿翻得少年如坠云中。 “这些事,哪几个元婴境界的老家伙不晓得?何况妾身三百多年人族游历是白过的?那些大小宗门爱惜的像个什么似的道卷,被妾身偷阅了十之六七。嘿嘿,瞧他们小气样,当时恨不得看完就一把火烧了。”令狐小媚得意地说。 “那是那是。一把火烧了的话,肯定烧的这些宗门屁颠屁颠的。”风轻夜摸准了一些令狐姨小媚的性情。 此言果然大合令狐小媚之意,一阵花枝乱坠的笑,连连点头,大有孺子可教的味道。 笑过后,令狐小媚神情一转,庄重肃穆,加重语气说道:“原来公子是风家传人。” 风轻夜闻得此言,神色大变,张口而出:“你…你怎么晓得的?” 令狐小媚笑道:“嘻嘻,果真套出。” 少年跟着乐了。 “哦,风觅阑是你先祖,知晓他如何说服十七元婴后期妖族的不?这疑惑害了妾身数百年,一想此事,浑身不自在。”令狐小媚露出哀求眼波儿,盯住少年。 “他们的事我现在还不知。以后我修为渐深,返回家中全部知晓后,再为令狐姨解惑,好不?”风轻寒认定眼前这元婴妖族,乃真真切切一个童心未泯的家伙。 令狐小媚点头。许久,下定决心说道:“妾身之伤,仍需两、三日愈合。到时跟公子商议一件事,公子耐心等等,可否?” 风轻夜应道:“嗯。” 说完,接过令狐小媚递来的恋恋不舍她怀抱的小狐。 “你们去取了冰天雪莲莲根,此物对修为大有用处。”令狐小媚吩咐。 “好咧。”少年回答道。 出的洞穴,弥天大雪消停,圆月当空。恍惚之间,之前种种,宛如梦幻。 一人一狐飞驰而行。 再度归来,风轻夜切断挖来的冰天雪莲莲根,取一节,递给小狐:“你一半我一半。” 浑然没觉端坐不动的令狐小媚,听到这分家家般的话,玉体一颤,强忍住没笑出声。 风轻夜打坐,吃入的莲根,霎时化为极为精纯的灵气。运行三转天玄功法,将一团庞大的能量分化,输往奇经八脉。体内真气迅速变强,真气如洪流,不断攀升。 炼化完毕,已在两天之后。借此突破炼气五层瓶颈,抵炼气六层。 “果然好东西。”盘坐在蒲团上,风轻夜寻思。瞧瞧旁边的令狐小媚,依旧不动如山,侧头看小狐,莲根不在,它匍伏地面,呼呼酣睡。睡相极为可爱。因不见她俩醒来迹象,逐留“我在山顶”几字,离开洞中。 睡莲山的山顶,远非山脚望到的那样尖得刺入青天。登于其上,一块大小三百多亩坪地,光滑如镜,没一点雪。料来雪花一经落下,大风便将其刮走之故。 群峰尽皆脚底,这份感觉,超越世间一切情态,临绝顶而心境寂寥。四方山峦,隔的太远,其形亦小。洳河则若一根丝绦,像被谁随手一扔,蜿蜒在白皑皑的群山之间。 闲得无事,开始胡思乱想。假如铁石心在,把酒言欢,该有多好。可又觉的落喉烧刀太烈,不合这高处不胜寒的情趣。 “在此盖座茅庐,泡一壶白毫灵茶,找伴同饮,那情调,比喝酒有趣得多。可惜铁哥哥不会品茶。令狐姨?对,找一个像令狐姨这样美的女子,陪我品茶。”风轻夜喃喃自语。 语音儿刚落,耳边一声媚笑:“找一个像妾身这样美的女子?” 少年惊得翻身而起,令狐小媚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风轻夜大窘。 “不好意思吧?肯定会有那样的女子陪你,守住这样的风景一同品茶。”令狐小媚柔声说道。 风轻夜窘态不减,挠挠头。挠过后,手又不知放哪儿为好。 “哎哟,害羞?可惜令狐姨大的你太多,女儿都有了。否则必陪你赏这冰雪、赏这出云界,品茶、品天下。人生谁不少年,少年自有玲珑心。玲珑心嘛,亦得多情,这才不枉费一场少年经历。”令狐小媚说道。 令狐小媚的说法,契合在风轻夜的心坎之上,觉的有理。 窘态悄然散了,复原朗朗神情,风轻夜问道:“令狐姨,轻寒妹子还在睡?” 令狐小媚点头道:“嗯,公子,妾身说的事,就是关于寒儿。” 浅笑涟涟的狐女,渐渐收敛笑容。良久,令狐小媚开口说道:“公子,妾身受的伤太重,虽看似好了,但生命本源损耗太重,寿命不超过一百年。” “怎……怎么……可能?那……那怎么救你?”少年结结巴巴地说。在他心中,令狐小媚这样的绝世美人儿,应当永远不老、永远不死的才好。 “没有办法。生老病死,就算我们修真者,也挣脱不掉。妾身反正有那么一天,不过提前了些。”令狐小媚淡淡说道,“只是放心不下寒儿,公子也晓得我们妖族,修炼进阶相比你们人族,难上十倍。一百年时间,对寒儿的成长过于短暂,到时失去妾身庇护,想在妖族界安身立命,何其艰难。” 风轻夜点点头。 “妾身和夫君修炼一千七百多年,方到今日程度。谁知夫君陨落,大仇在身,虽只百年光阴,却仍要拼一拼。所以,更可怜我家寒儿。”令狐小媚说道。 风轻夜注视令狐小媚的眼眸,她的蓝色瞳仁之中,寒光一闪,接着,烟波流转,哀婉之意流露。 “令狐姨何仇?”少年终是问道。 “此家事,不可说。”令狐小媚摇了摇头,拒绝透露。 “但见得公子,心性良善,又家世渊源,妾身已欠公子大恩,仍想问一下。”令狐小媚说道。 “令狐姨请说。”风轻夜微微欠身。 “我家寒儿,乃妾身与夫君修炼至元婴中期所生,虽比不得公子天纵之资,她修炼天赋亦不低,更具一种天赋能力,能敏锐感知天地间生长的灵药灵草。妾身想,若承公子收留,公子宅心仁厚,绝不会亏欠于她,寒儿更得风家护持,避开妖族生息之地的残酷,倘若如此,妾身也能放下这一心中块垒了。” “不可。要我收下轻寒,岂不是作贱她!”少年慌忙推辞。 第六章 托狐月下同心契(下) 令狐小媚一怔,转而明白,肃穆的脸色瞬间笑意盎然,笑骂道:“寻思的好事!我家寒儿乃蓝瞳雪狐族高贵血脉,怎会与你订下灵兽契约,为奴为仆?” “原来不是?”风轻夜这才知晓会错了意。 令狐小媚说道,“公子愿不愿收留寒儿?” 想及小狐的可爱样儿,果如令狐小媚所言,百年之后,孤苦零伶,风轻夜不由心痛。对着令狐小媚,重重点了点头。 “人妖两族,世代天敌,非妾身信不过公子,实乃信不过公子之外的人族。想我妖族,虽残酷血腥、暴力重重,但妖性没人性那么多的贪婪、奸诈,寒儿跟随公子,以后在人族生活,妾身不全然放心。公子认为是否?” 少年又点头。但不明白令狐小媚怎生说到这些。 “妾身之所以如此说,寒儿追随公子,契约还是要订的。”令狐小媚浅笑道。 “啊!还是要订那灵兽契约?”少年惊奇道。 令狐小媚纤指一弹,一股风儿刹时击在风轻夜额头上,隐隐作痛。 “想的美。妾身说的是同心契约。”令狐小媚说道。 “何为同心契约?”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是为同心契约。” 与小狐儿签订这样的契约?风轻夜迟疑。令狐小媚仿佛透彻了他心扉:“公子不要以为寒儿现今是只小狐,它血脉甚高,假以时日,必然成就元婴,那时的寒儿说不定是比妾身娇媚千百倍的人儿呢。” 令狐小媚狡黠一笑。 “这不重要。我答应照顾轻寒妹子,绝不会离弃。同心契约,签订便是。既然诚于心,何在乎哪种方式?”风轻夜眼神,澄澈清亮。 令狐小媚狂喜,跨出一步,抱着少年,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羞得风轻夜满脸通红通红。但也懂的,此乃长辈之爱,细致感觉亲过的地方,又恍惚若失。 “我和轻寒妹子什么时候订契约?”风轻夜问。 “寒儿醒来即可。”令狐小媚盯着少年,似乎愈看愈喜。 “令狐姨,你多久没吃过烟火之食?”风轻夜冷不丁问道。 “哈哈,我想想……应当好多年了。怎么,备些吃食?”令狐小媚戏笑道。 “正是,正是。” 说罢,风轻夜从贮物袋弄出疾雪青狼、盐、调料以及一堆劈成柴火的雪杉木,“山巅之上烧烤狼肉,令狐姨,如何?” “如君所愿。”令狐小媚笑的花枝招展:“等等,我去弄醒寒儿,她还没食过世间的烟火味儿呢”。 令狐小媚抱着睡眼惺忪的小狐出现于山顶时,风轻夜全部安顿完毕。 边烤边吃,同时说些有趣事儿,俨然一家人。 夜渐渐深了,月亮没出,满天星斗,近的仿佛伸手即可摘取。篝火渐渐熄没。风不时吹起些火星子,远远飞出,直落山下,恍若流星。 一人两狐静默一阵,好似默契等待月亮出现。 不久,月儿呈现它洁净的脸儿,自西方的群峦背后,徐徐升起。 令狐小狐痴痴望了一会,开口说道:“公子,圆月如天心,妾身便为你们订下契约。” “好。” 接着,令狐小狐与小狐一阵狐语。小狐点头首肯,伸出舌头,凝出一滴精血。 那滴精血,在月光下,殷红鲜亮。 “借公子一滴精血。” 风轻夜伸出食指,凝出精血。 令狐小媚在虚空中刻划一道阵法,指法繁杂,两滴血化入阵法之内。一连串法诀打出,两滴精血融化在一起,令狐小媚再打出一串法诀,融和的精血分成两份,自阵法中闪电般飞向小狐与少年,隐入他们额际。刹那间,风轻夜感觉与小狐血脉相连。这感觉,煞是微妙。 同时,耳际传来令狐小媚清脆的沉吟:“天地为证,同心契成。” “公子,以后你是寒儿最值得信任的人了。”令狐小媚柔婉说道。 “是。就像寒儿也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一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风轻夜回答。 说完这句,少年心内一阵波动,这是小狐传来的。那波动,亦如誓言。 “妾身终于放心,有些事还须交待你们。” “令狐姨请说。” 令狐小媚说道:“是关于寒儿传承的事。我和夫君有寒儿后,各留下传承精血,以备寒儿晋身元婴真人之用。此乃以防大变之策,保存于雪漪湖九曲寻晴洞,公子等候十天,我取了就回。”令狐小媚说道,“倘若没回,可能陨落。就请风家护持,与寒儿一同前往雪漪湖。封印精血的两个寒玉瓶存放在寻晴洞听雪轩。听雪轩屋内,还有两个玉盒,一个放置我与夫君在极北之地觅得的五枚极品冰灵石;另一盒内,一块巴掌大的皮儿包裹的小剑,此物非凡,一直没弄清楚为何物。盒内物品,是答谢公子照顾寒儿之情的。”说完这些,令狐小媚手掌在雪地上一抹,凝出雪漪湖位置,为睡莲山北方偏东两万六千里处,令狐小媚同样细致勾勒了那片地域的地貌形态。 思考了好久,风轻夜缓缓问道:“令狐姨回来见过我们,又将离去?” 令狐小媚先是不舍,最终毅然,“正是。” “令狐姨,我心中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风轻夜说道。 “公子且说。” “我与寒儿订契,有了亲人一般的血脉相连,因此,算不算家人?” 令狐小媚笑脸儿绽放,柔态万千:“公子当然属我的家人。” “那就好。虽不了解寒儿父亲缘何陨落,也不了解令狐姨仇家是谁,但感觉此番去雪漪湖,凶险重重。令狐姨看似巧笑嫣然,却存玉石俱焚之心,这个我还是懂的。我既家人,那么这事便和我存了干系。且不论那仇,令狐姨,逝者已逝,寒儿父亲定是想你和她活的快乐、活的自由自在,决不想看到你这般死志萌生。虽本源受损,毕竟百年时光可以寻方设法,同时筹措复仇事宜。更何况,这等一家人的事,寒儿与我,亦须负起责任。” 少年娓娓道出,仿佛忽然长大一般。停了停,接着说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令狐姨最重要的事,当为寒儿成长。百年内,我更可担当责任,共寻仇寇,管他通天人物!” (过完这些章节,随着情节渐渐深入,行文也将越来越流畅,故事的味儿,也将越来越浓郁。敬请读者期待。) 第七章 侠骨初峥百年约(上) 令狐小媚专注地打量少年,一脸稚气的小家伙,似柔弱,却怀一颗强者之心。这强者之心,非“共寻那仇寇,管他通天人物”的豪壮,也非清晰条理的分析,更非那份男人气慨的责任担当。从令狐小媚女人的角度,少年的强者之心,反而是埋藏在言语里的深深关怀,温暖得犹如孤寂了许久许久的人猝然看见夜空高处灿烂绽放的烟花。 “公子,你知道莫?” “令狐姨以后像我爷爷那般,称呼‘夜儿’就行。” 令狐小媚点头。 “差不多两个月前,令狐姨见过你。” “啊?” “当时你躺在睡莲湖上,不晓得在做什么。” “那乌云、那停滞的风、那闪电的影子……” “是的。与追逐的仇家交战,最终不得不燃烧本源,重伤了他,逃逸至此。” “啊?”风轻夜惊呼。 令狐小媚横了少年一眼,“一惊一乍什么?料那些蠢驴一样的家伙,没想到妾身逃脱,偏偏敢躲在附近。” “令狐姨好心计。”少年问道:“凝固的空间,就是元婴领域?” “确切点说,是领域残留的掠影。” 风轻夜问道:“为何没伤我?” 令狐小媚脆笑道:“我呈必死之态。正因你在此,也算我给寒儿留下一点希望。只不过变数太大,若你为恶,寒儿命数;若你为善,亦寒儿之命数。临死前赌上一赌,别无他法。” “寒儿总会接近我?”风轻夜内心,钦佩之情油然。令狐小媚心智机变,非比寻常,那般状况之下,亦为令狐轻寒谋了条后路。 “后来我一直昏迷。寒儿观察你多天,并求得帮助。此亦我之命数。”令狐小媚平静说道。 “寒儿聪慧。”风轻夜夸道。 “你不知狐心九窍?况蓝瞳雪狐乎?嘻嘻。”令狐小媚一脸儿的得瑟。 风轻夜已然习惯令狐小媚情绪的转瞬即变。世间的绝美女子,大抵如此,一颦一笑间,了无痕迹,否则的话,怎当得“绝美”之誉? 令狐小媚手指撩了撩悬于脸际的几根青丝,柔声道:“夜儿,听我说个故事。” 少年正容,轻轻抱起小狐。 “雪漪湖往东三千余里处,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冰川,长两万余里,宽三、四千里不等,名隐狐冰川,其内峡谷、沟壑、冰峰、冰湖以及冰涧交错,实蓝瞳雪狐一族的天栖之地。 “两只自小相亲相爱的小狐儿,就生活在隐狐冰川之内。它们不知流年逝逝之意,不懂明月冰川之美,更不知晓何为离恨情仇。每日里,两只狐儿腻在一起,或觅食寻幽,或追风饮露,虽灵智未启,却自在逍遥。 “这般不知过去多少年月,一日,两只狐儿于一处深谷,分食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白色果儿,自此开始表现不同以往的能力,纵横隐狐冰川南北,流连隐狐冰川东西,且灵智渐开。自觉能力不小的两只狐儿,不再寄身此处,决心从东往西探索雪域大地,它们来到雪漪湖。 “这雪漪湖,属冰针毫獴族的地盘。雌性狐儿,见的此处,喜欢的紧,不舍离开。于是,雄性狐儿挺身而出,驱赶冰针毫獴,每日弄的遍体鳞伤,却愈伤愈战,愈战愈坚。最终,两只狐儿------应当是雄性狐儿,以一己之力,驱尽獴族,夺了雪漪湖。 “或许是天道命运,要成就这对雪狐。此后数年,两只狐儿在雪漪湖底下,探到一处洞穴,这洞穴,竟然是一位元婴妖族坐化之地,留有传承。得了传承的两只狐,在雪漪湖修炼千年,达元婴境,受九天雷劫,化身人形。 “雄性狐儿在蓝瞳雪狐的族姓令狐之后,取名雄山;雌性狐儿取名小媚,便是妾身。” 就算令狐小媚不讲明,风轻夜也明白她述说的乃自己生涯。 “此后,夫君与我,啸傲雪域世界,再抵达西域妖界,于那游历,其间百战浴血,但都是夫君维持,妾身只需一旁观战即可。也交际些友人,始知人族修真,易于妖族,道识渊薮,博如大海。妾身与夫君便出妖界,隐迹人族,历历三百余年。其中数临险境,均夫君摒挡,妾身不曾掉一毛一发。” “那日,我俩潜入云蓬宗藏经阁……” “云蓬宗在哪?”少年忍不住问道。 “此出云界最南部一个小宗门,两万年前是出云界大宗门,随着出云大陆脱离云梦大世界而衰落,妾身去时,云蓬宗只一位金丹修土和几百低层修士。”令狐小媚解释道。 “妾身和夫君是闻云蓬宗乃两万年前的大宗去的。在云蓬宗藏经阁,寻到一古卷,上面记载了出云界与云梦大世界分离那刻所见,记录的修士名清泉道人。卷内记述,天地剧烈,抬眼望天,一道光亮遥遥自南而起,往极北方向杳然而逝,几不可察。” “得悉此内容,妾身与夫君决定,前往极北寻访一番。毕竟冰天领地,我们熟稔,又有将近五百年没回雪漪湖。” 说到这,令狐小媚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但终归说道:“回程中,我俩路过兰楼国,听闻丹鼎门一株天火铁树开花,妾身想偷一朵,没想到在丹鼎门太上长老孟寮丁(注:寮丁为古代的钱)手上吃了点小亏。” “夜儿,你得为令狐姨讨回公道。这老家伙,姓孟不好指责他,可偏偏取名叫什么‘寮丁’?他家那么缺钱呀,还梦寮丁?!”令狐小媚满脸忿懑,其愤愤之色好似吃点小亏不要紧,重要的是那家伙不该取个叫“孟寮丁”的猥琐名字。 “哈哈,哈哈。”风轻夜干笑数声:“令狐姨,这公道不好讨。” “你风家还怕他?讨的公道不过拔几根他那稀稀疏疏的胡须、抢三五朵天火铁树花就行。” “啊哈,岂不心痛死他?” “咦,夜儿识得那老家伙?” “嗯。爷爷带我去过小榼山,他们感情很厚。” “麻烦了。”令狐小媚嘀咕道,“和什么人交友不行,交这样的小气鬼。不,这样的老气鬼。”伸手接起小狐,对她一阵狐语,显然交待令狐轻寒以后一定要为她寻孟寮丁出气之类。 风轻夜直摇脑袋。 第八章 侠骨初峥百年约(下) 与小狐说完,令狐小媚瞪一眼风轻夜,责怪他不肯讨公道,随即巧笑道:“言归正传。” “用一十五年,夫君与妾身一路寻幽探胜,到达极北之地的穷尽处,再过去便是虚空。那儿最是单调。但我们收获不小,寻了一条冰灵石矿脉。此矿脉不大,品质极高,在其中掘得十五枚极品冰灵石。极品灵石在而今出云大陆,几近绝迹,得这十五枚极品冰灵石,本欲南归,可妾身还想多掘些冰灵石,又掘了半个月,却挖出一块巴掌大的皮儿,里面裹把小剑,剑体密布裂缝。这皮儿,夫君以元婴之火焚烧,亦不损丝毫,更不必说小剑。知是非凡之物,带回雪漪湖研究。 “之后,妾身与夫君用极品冰灵石突破元婴初境,极品冰灵石剩九枚。此时从极北回雪漪湖已经七十年。” 令狐小媚停了停,摸摸小狐的头,接着说道:“期间仔细研究了皮儿与小剑,无甚结果。这时怀上寒儿,更安心居住雪漪湖。” “寒儿十岁那年,夫君探知消息,传言白玉雕族一件水属性至宝羽蝉衣,不合雕族天赋属性,准备交易出售。整个妖界好多元婴真人齐聚白玉雕族的摩云岭,我夫妇带着寒儿赶去,随身携带四枚极品冰灵石,欲为寒儿购得。另五枚则存于寻晴洞。” “极品灵石稀罕,交易出人意料顺畅。为寒儿简单祭炼羽蝉衣,我们急速东归。但还是小觑了夺宝之人,离雪漪湖四千里处,追踪而来的疾雪青狼族五位元婴及十数金丹出手,其中一位还是元婴后期。他们出手瞬间,夫君省得危急,大呼妾身南逃,他立即自爆元婴,阻挡夺宝者。” “妾身永远忘不了夫君大呼之际,眼眸中对妾身的疼爱。一千七百年,他一直如此注视妾身,那眸光,在此瞬间,如此深刻,仿若亿万斯年一般。从此,妾身再也看不到夫君眼眸里蕴涵的深情、看不到夫君眼眸里流动的爱恋。一千七百年,转眼成空。夜儿,你说这仇,我忍不忍得住?”令狐小媚的眼角,挂着清泪。 无须风轻夜回应,令狐小媚低吟道:“那一个男人,在一千七百年里,为我遮风,为我挡雨;我累,他的胸膛让我靠一千七百年;我渴,他为我端一千七百年的水;水太热,他为我吹凉;水太凉,他为我温热;夜儿,这一千七百年的幸福,一下没了,你说这仇要不要报、该不该报?” 此刻,令狐小媚泪眼涟涟。 说完,令狐小媚凝出真元之水,真元之水在空中瞬间变化,模拟一个人形,渐渐,人形越来越清晰,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清晰地幻化出来。此人儿,爽朗清举,面如冠玉,肃肃若松下之风,含笑凝视令狐小媚和小狐,蓝色眸光氛氤一股比天长、比地久更浩繁的眷恋,魂牵梦萦般悠远。 人儿完整凝结,令狐小媚浅笑一声,吟道:“夫君……” 她的泪水却在眼眶里打着圈儿。 虚影的男子出现,安静的小狐自风轻夜怀中跃出,“嗷嗷”轻唤。 风轻夜赶忙起身,深深一礼。 慢慢,真元之水凝做的令狐雄山,渐渐淡了,渐渐淡了,隐入虚无。 “夜儿,这仇,妾身忍受得了不?!”令狐小媚再次问道。 “忍不了。” “该不该报?” “该报。” “即是如此,妾身为这一千七百年的情,身死道消又何妨!” 风轻夜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风轻夜开口说道:“令狐姨,我不阻你寻仇,也不劝慰你什么。” 咽下一口口水,又静默许久,少年无比艰难地说道:“其实,还有方法寻回雄山叔叔。” 这句话直若天雷轰击,把令狐小媚轰得差点魂飞天外。 “你……你……你……”令狐小媚说不出话。 “令狐姨,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只能沉默心底,绝不能言传二耳。若说出,太过于惊世骇俗,可能危及我们风家。你知否?” 令狐小媚连连点头。 “那就好。”风轻夜踟躇二、三十息,终于说道:“曾听爷爷说过,我风家怀有一个秘术,需元婴之境方能传授。这秘术乃……轮回之法。” “啊!”令狐小媚狂呼一声,立刻止了声息。 “轮回秘术,可在陨落前封存一世记忆,至九幽之地寻找亲人,依循封存记忆,分享给亲人,唤醒他的前世记忆。” 说完这些,风轻夜不再言语,看着令狐小媚从如痴如呆的状态中辗转清醒。 “能请风家传我此秘术吗?”令狐小媚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绝对不会。此消息透露一丝,我风家再强大,也会在出云大陆无立锥之地。” “那如何是好?” “只一种办法。等我达到元婴期,再秘授给你。并且你得立下最可怕的誓言。” 看到希望的令狐小媚赶忙应声说道:“好、好、好!依你、依你。” “因此,接下来这一百年,你要做的便是穷尽所有方法,修复本源,等待我达到元婴境界;另外就是一百年内,必须取了那疾雪青狼族的元婴真人狗命,为雄山叔叔报仇、泄胸中之气!” “正是正是。”令狐小媚泪眼儿还在婆娑,脸上却傻呵傻呵笑起来。 这一刻,风轻夜发觉,眼前这位活了一千多岁的狐女,能莞尔巧笑,能媚意柔柔,能翩然风情,能转眄流精,能静波含兰,能刹那芳华之间晴铺阴翳,赏遍了她万千仪态,独独没赏过这憨憨傻笑之容。 果然,少年出神时际,令狐小媚大声道:“可是、可是妾身的心头恨忍不住……忍不住怎生办?” 风轻夜稍许迟疑,“也是呀。这般刻骨之仇、铭心之恨,怎生忍得?” 一激灵,少年灵光闪烁:“令狐姨,忍不住时,你不晓得找他们狼族中软的下手?打的赢就打,打不过的就跑。杀一两个,出出胸中浊气,你便潜伏。潜伏之后,实在又忍不住了,找得机会再下手,也恨的那些狼头咬牙切齿、痛彻心扉?” “好主意!好主意!妾身怎么没想到?”令狐小媚眼波儿又顾盼生辉。 第九章 风驰电掣临雪域(上) 风轻夜一个人前来睡莲湖,哪知经历如此多姿多彩。先是憨厚的铁石心,而后令狐小媚,偏偏两人,跟他差不多,心性单纯,仿佛身处的这个洁白世界般不染尘埃。 令狐小媚怀里的令狐轻寒更不必说。她还只是狐。 铁石心心性简单,情有可原,性格使然罢了。元婴层次的令狐小媚,恰同没长大的孩子,一千多年的岁月,事事皆由令狐雄山维持,修为虽至出云修真界顶层,心境一如少女,也就不奇怪。 风轻夜纯朴少年,连着结识的人物,亦然如此。这种奇妙,真个有趣。 “夜儿,谢谢你。” “好咧。拿什么谢我?” 令狐小媚笑骂道:“你不晓得我现今孤苦伶仃,身无一物?” 笑骂完,媚惑荡漾,把小狐儿一送,说道:“抱着,这就是谢礼。你们订了同心之契,妾身还费什么劲抱她?” 小狐直欲跃回,令狐小媚摆摆手,几句狐语,风轻夜不知所谓,但脆生生的音色,甚为动人。小狐听令狐小媚说完,便不再动,脑壳瓜儿拱了拱少年。 血脉相通的感应此刻犹为深切。怀里毛茸茸一团,柔软无比,温馨无比,滋生再也不愿离弃之意。小狐恍若感染了少年情绪,脑壳儿再往内拱了拱,贴的更近。 少年与小狐的作态,使的令狐小媚眼波儿恍惚。 风轻夜揉揉小狐脑袋,对仿佛沉迷于某种记忆状态的令狐小媚说道:“令狐姨,寒儿的事,如何办理?” “妾身前去,照原来说的。”令狐小媚神清目明之后,说道。 “也可。” 风轻夜淡淡语气,令狐小媚好奇问道:“夜儿另有方法?” 风轻夜说道:“请爷爷助你,好不?” 令狐小媚摇头说道:“夜儿,人族妾身只信你一人。” 过片刻,风轻夜问道:“令狐姨,那天,雄山叔怎唤你们南逃?” “若逃至你们人族,相比追至雪漪湖并将妾身困于那处,活的希望更大。夫君一瞬之间明了此理,妾身想了好久才想通。” “疾雪狼族知晓你们住在雪漪湖?” “他们不知道。但元婴期的,谁不人老成精?一番查探,应该能估算大致范围。” “难不成他们死守那一带?” “夜儿,你要想想,夺羽蝉衣只是一因,他们更在乎极品冰灵石,妾身和夫君当日出手便是四枚。” 风轻夜听后,若有所思。 “你肯定想拖十年、二十年再去,是不?妾身没有找到修缮本源之物怎么办?并且,回到雪漪湖,不正面交锋,凭这些年雪漪湖经营的些许手段,奈何不了我。” 风轻夜思考少顷,说道:“我有一想法。” 说完,在冰地上大略画出雪漪湖一带的地域,在南边点了点:“这是我们所在的睡莲山,你带我和轻寒……” 令狐小媚欲出声阻拦。 “令狐姨听我说完。”少年摆摆手。 “我们直接往东,到此处,北上隐狐冰川,沿隐狐冰川边缘潜行。在此位置再往西,临近雪漪湖,令狐姨放下我和寒儿。”风轻夜说到这,转而说道:“在隐狐冰川,令狐姨另寻一只小蓝瞳雪狐。” 令狐小媚静静听着。 “……令狐姨携这只雪狐有意无意现身,直往北去,折回隐狐冰川,就算遭遇狼族,也切勿为战。这些区域反正地势地形皆熟,他们追不上你。这般做的好处就是将狼族视线移开雪漪湖。” 令狐小媚眼神发光。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说道:“不行,你太弱。主意确是好主意。” 风轻夜嘻嘻一笑:“并非寻狼妖一族打架,关弱小何事?” 风轻夜从贮物袋取出一张符箓,符箓游离青幽之光,大小正好手握,说道:“这是风行都天符箓,可用十次。” “什么法宝?何用?” “一遁三千里。” 令狐小媚吸了一口冷气,这般法宝闻所未闻,难怪放心他一个人在此。心痒痒的,着实想刨根问底一番,想及风家之神秘,只怕风行都天符箓亦为他们的秘中之秘,强迫着按捺好奇。 “我与寒儿也是逃窜,所以令狐姨大可放心。” 谁知,此言像火燎了令狐小媚的狐狸尾巴一般,媚眼瞪圆,怒气凌人:“也是?你意思我那是逃窜?还是认为我只会逃窜?” 风轻夜哭笑不得,连声宽慰:“令狐姨怎是逃窜?此为战术,放到凡人戏曲,剧目叫做‘两小儿东躲西藏入雪湖,狐侠女单人独剑引恶兵’。” “夜儿说的,非是不行。夜儿答应一件事,便照你的办。”令狐小媚一脸笑意地说道。 令狐小媚这个笑法,风轻夜紧张:“……是不是难办的事?” “不是不是。”令狐小媚笑的更欢。 “令狐姨先说。”风轻夜怕上当,不肯应承。 “你回人族,在凡人地界,请戏班子,演台戏,但戏里须有你说的什么什么‘两小儿东躲西藏入雪湖,狐侠女单人独剑引恶兵’一出。就这事儿,容易得很。” 风轻夜长舒一口气,应道:“一言为定。”心里感慨,原来真有长不大的人儿。 天色微亮,令狐小媚携风轻夜向东飞行,行万里之远,折而向北。 此时,睡莲山方位,一道人影驭使飞剑,风驰电掣追来,其速之快,远过令狐小媚。此道青影,正是风勿语,相貌哪是风轻夜念叨的“老头”模样?三十岁许的样子而已。几个时辰前,风勿语照例用一面青铜镜法宝窥探,顿时冷汗漓漓,一晃消失于枯叶峰,径直睡莲山。 仅半个时辰,站在睡莲山山顶,风勿语愈发惊骇:“元婴妖族挟持了夜儿!” 毫不犹豫,朝令狐小媚飞行方向,全速追逐。 冰崖绝壁之上,极目而望,如剑的冰峰林林立立,若万道森然之剑,固守此方世界,瞧的风轻夜心旷神怡。 令狐小媚一声轻啸,啸声缭绕,不大一会,一只蓝瞳雪狐从峡谷间风一般驰来。 随后,令狐小媚带风轻夜再向北飞行半个时辰,落于一处冰涧。冰涧两边挂满冰棱,长的数丈,依在风轻夜怀里的小狐,蜷缩更紧。 “憩息。”令狐小媚开始谨慎。 “令狐姨,取几根头发给我。” 令狐小媚啐道:“做甚?” “我和寒儿从寻晴洞出来,立马遁回人族。每遁一次,丢一根头发。狼族遇上,有迷惑之用。” 第十章 风驰电掣临雪域(下) 令狐小媚、风轻夜何曾知晓,风勿语就潜伏几里之外,动也不动。当看到他们自冰涧出来,风轻夜怀抱小狐,与元婴妖狐亲密得紧,不似挟持之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欲与他们见面,继而一想,匿迹身形,暗中跟随。 “且看这顽劣儿干些什事?”风勿语低声道。 从冰涧到隐狐冰川边缘,一个时辰飞行的路途,却花费整整一天。其间,令狐小媚或落入峡谷潜行,或低空沿冰峰山腰飞掠,抑或直上而起跃过千丈冰崖,也或高空短距离飞翔,反正曲曲折折、快快慢慢、左左右右、忽上忽下、忽隐忽现,极尽想象之能事,仿佛正在甩开后面的追赶者。 一边蜿蜒西进,令狐小媚一边自夸:“能在隐狐冰川追上妾身的,出云界没有……嘻嘻,就算古往最杰出的修士,也未必追的到。” 此言若让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士听到,定当鼻孔一哼,丢句“古往最杰出的修士,现今连蚂蚁也追不上”。 “那是,那是。”风轻夜大为认同。才行百余里,他便头昏脑胀、云里雾里,辨不出东西南北,因而对令狐小媚吸引狼族的谋划,千个、万个放心了。 令狐小媚的谨慎,害惨了尾随的风勿语。 一路下来,风勿语愈发觉察他们的鬼鬼祟祟。此等冰天雪地,动物也没得几只,行程搞的这样神神叨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岂不有愧于这方冰阙晶宫的瑰丽与壮观? 愈到后来,天真如令狐小媚者,愈将此行的神神叨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当成游戏玩耍,发挥到极致。这里本就是她生息之地,熟门熟路,她不觉得怎样,风勿语则越来越苦不堪言,似乎再随他们曲折潜行一次,胸间的郁闷便多一分;再忽上忽下一回,内心的愤慨便浓一分。到最后,咬牙切齿,犟劲上涌,偏要尾随到底,不显形迹,查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搞什么名堂。 风勿语这段苦旅,天色墨黑时结束。 掖掖藏藏的人狐团伙,猫身在隐狐冰川边缘的一座雪山之上。风勿语的郁悒舒展了一点。 “前方三千里草原,四、五月份,冰雪解冻,绵延无际的紫花地丁,漫野开放。”令狐小媚悄声告诉风轻夜。 风轻夜的脑袋前后左右摇摆,不再晕晕忽忽,方听清楚令狐小媚所说。 “寒儿最喜那个时节的草原,每年妾身和夫君都带她……”令狐小媚突然打住,吓了开始认真倾听的风轻夜一跳,以为出了什么端倪。 视线投向令狐小媚,她的嘴角微微上挑,呈煞为好看的弧度,眼神迷离,显然沉浸在当时与令狐雄山、令狐轻寒嘻戏于漫野紫色的回记当中。那份神态,柔美而脆弱,任谁也不愿打扰,生怕生怕稍不小心,触动她易碎的情韵。 好久好久,令狐小媚幽幽叹一声息,说道:“不说伤感的。现在妾身带你们全速飞去雪漪湖。”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 “放心。” 话音没落,拉着风轻夜,流星般直闪而去。 风勿语暗中大叫:“这些家伙又要玩什么花样?!”顾不得思考,御剑又追。 这回追的爽快,笔直一条线。 酣畅淋漓飞行两个时辰,雪漪湖在望。风勿语只见元婴狐妖把风轻夜丢下,纵向高空,元婴气场铺开,使得这片空间震动不已,再化为流影,曳曳往北。其架势俨然要惊醒整个冰雪世界,唯恐别人不晓得似的。 风勿语心喜:“难道发现我,弃夜儿不顾?不应该呀,否则两只小狐都会带走。” 坠落地面的风轻夜与小狐立即消失。 风勿语仔细查探,发现他俩消失处乃一座小幻阵掩饰的洞穴。知晓风轻夜无危险,懒的理会,寻了处视野好的所在,欣赏冰湖。心境情趣相比昨日,大有不同。 风轻夜和小狐钻入的洞道并不大,前行一里,分叉两道。小狐未再进,停分叉处,朝石壁一挤,暗门打开。复现洞道,斜着向下,行两里,至尽头,出现一个洞厅,三丈方圆。 洞厅石壁藏匿暗门,其内的洞道急剧向下,直通湖底。如此几经几转,行二十里,终于看到一扇玄铁之精的大门,上方寒冰玉魄制成的匾,写着“九曲寻晴洞”。 少年叹服,一处洞穴罢了,非得这般“百转柔肠”?风轻夜心中模拟令狐小媚的嗲嗲之声:“不愧狐族。狐心九窍,况蓝瞳雪狐乎?” 小狐探前爪,摸索数下,玄精铁门打开,恍然另一番洞天。百十颗拳头大小的冰灵石,镶于洞顶,照得里面朗朗如晴日。 洞中三座小巧楼阁,中间一座挂“冰心阁”牌匾,左边听雪轩,右为染霜轩。 冰心阁刻了一幅对联,乃是:千叠黛峦冰封尽;一川烟雨心悠然。 对联之中嵌“冰、心”两字,字体隽永秀丽,必令狐小媚的心思手笔。三百年人族生活,她自当学会了人族的所谓风雅。 一人一狐径直听雪轩。厅堂入眼处便一幅泼墨山水,画的云烟缭绕中的葱茏远山,意境甚高,下角署名乱溪散人,应属人族带回之物;冰晶雕琢的桌子上,摆着装有传承精血的寒玉瓶儿以及两个玉盒。玉盒里面,正是令狐小媚说的极品冰灵石与皮革之物包裹的小剑。 收取寒玉瓶和玉盒,一人一狐不顾其他,转身离开。 仅个把时辰,小幻阵生动静,风勿语立马感应。一瞧,果然两脑袋瓜儿晃悠,未及开口,风轻夜一闪而失,抱着小狐远遁。空气之中,一点痕迹也无,甚至气流的荡漾也没惊动。 风勿语恨得牙齿痒痒,不得不御剑南飞,追寻一人一狐。 风轻夜连续六次风行都天符箓,遥遥可见横亘在地平线的落雪山脉。第七次,现身落雪山脉南麓。 雪域的寒风翻过落雪山脉,风势减弱,但仍浩浩荡荡,风轻夜和小狐借着这股风劲儿,逶迤南行,好不痛快。 话说风勿语追至三千里处,察觉不对,元婴妖狐的气息若隐若现,惊诧万分:“不是往北了吗?怎在此处?” 悄然靠近,气息如丝如缕,摇曳不定。风勿语更是小心。这般半个时辰,依然如故,风勿语失却耐性,扑将而去,准备与狐妖对质。 气息飘忽处,哪甚子狐女?唯一根三尺长的青丝,起伏风中,翩跹如舞。 又三千里,风勿语再次感受若隐若现的狐妖气息,不肯上当,直接靠拢,依旧一根发丝。 拈着这根头发,风勿语不由得放肆大笑。 第十一章 舞罢胡旋百千万(上) 群山寂寥,漠视风轻夜这个过客。此时此景,少年涌现些许天涯羁旅的情怀,只不过淡而不浓。 当遥遥望见睡莲山,一阵风袭过,来势突兀。紧接,身体一轻,腾空而起,被人拎着,飞向睡莲湖方位。风轻夜抱紧小狐,怪叫道:“爷爷……” 十息时间,风轻夜脚下踏实,站在湖边。 风勿语沉声说道:“别动。” 说罢,转身过去,“咦”了一声,说道:“狼族元婴真人?” 风轻夜抬头,三道人影,自北飞来,距睡莲湖半里左右,临空而立。小狐紧张,风轻夜淡定说道:“寒儿,我们看戏即可。” 三人中的一位,杀气腾腾,喝道:“兀那人族小子,交出小狐,饶尔性命!” 闻言,风轻夜眉开眼笑,今个儿头一遭听到称爷爷“人族小子”的。小狐受风轻夜情绪影响,平静许多。 “你何人?”风勿语淡淡问道。 “说出来还不吓得……吓得你小子狐奔鼠窜?”此位狼族元婴真人说话甚有水平。说完之后,深感自己“狐奔鼠窜”用的好,狂笑开来。 “这么好笑?”风勿语问道。 语气淡谈,像冷水一淋,浇灭了元婴狼族的狂笑。 场面一时清静。稍许,风勿语反倒笑道:“原来是三个怕报名报姓的鼠辈!哈哈。” 依然那位答话:“人族小子,谁不敢报名报姓?尔听好了,别吓得浑身发抖。爷爷乃郎逐豕是也!”而后,手指两位,说道:“这位是五爷爷郎突豕、这位是三爷爷郎驾豕。” 这名儿报出,确实使得风勿语惊悚:狼追赶猪、狼突袭猪以及狼骑着猪? 人族小子色变,郎逐豕“嘎嘎”怪笑,嚷道:“小小金丹修士,晓得怕就好。交出小狐,不难为你。” “七弟,与他废话做甚?”叫郎突豕的狼族元婴责备道。 “逗逗他,也是乐趣。难道怕他们跑了?” 风勿语表情凝重,遥遥施礼:“当真来历非凡。想必取出这般惊世骇俗名字的狼族先辈,必威名赫赫,其境界亦高山滚鼓、响震环宇。请替他受我一礼。” 忍俊不已的风轻夜,见风勿语演戏,暗自叫好。 郎逐豕深感人族小子的妙趣,大有先乐一乐的打算:“啊哈,这礼,受了受了。狼族元婴真人,都自己取名。我们大哥叫郎讹豕,一脉贯之,才有我们这些威震妖域的名字。没想到,终于碰到了懂得意境的妙人。放心,今天必不取你性命。” 风勿语称谢。心中则尽是“郎讹豕”三字,寻思着,狼怎么去骗猪? 郎逐豕兴趣盎然,问道:“小子,叫甚名啥?” “姓鸠,名字不入三位真人之耳。”风勿语踌躇未展的模样。 “说罢说罢。” “家族赐的名字,姓不雅,名儿更不雅。”风勿语连连摆手。 “嗯。不雅的名字多得很,难不成全是我们这般悠远之思的名字?说罢。”郎逐豕说道。 “名字里亦有‘郎’音之字,是为‘琅琅之声’的‘琅’,尾字茅,茅庐之茅。家族所赐,推托不掉。唉……” “鸠……琅……茅,名字没甚不雅呀?”郎逐豕直接说道。但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念起来拗口,莫非真的因不雅所致? “鸠琅茅……”郎逐豕说道。 叫罢这名字,生生打住,太古怪了吧? “七弟,上当了!”郎驾豕喝道。 郎逐豕茫然,脑筋显然没转过弯:“上当?上甚子当?” “那厮要揪我们的狼毛!不是他名字!”郎突豕说道。 “鸠琅茅……揪……狼……毛……”郎逐豕一念,果然如此,不由大怒,继而念头转动,自己平生都在插科打浑中寻求乐趣,打雁的被雁咀啄伤眼晴,忍不住拍着大腿大笑,笑得眼泪簌簌。 颤颤悠悠指向风勿语,边笑边说:“三……哥,五……哥,哈哈……不要杀……他他,好玩好玩……哈哈,我……要带他他……回去……玩耍。” 郎驾豕与郎突豕不觉好笑。但七弟,一向神经兮兮,任性得很,便随他胡闹。 郎逐豕终于止笑。呼道:“哈哈,吾不管以前叫甚名啥。反正以后你就叫‘鸠琅茅’,擒了尔,为吾取乐。” 风轻夜跨出一步,取出装极品冰灵石的玉盒,打开之后,说道:“你们寻小狐,是为了这东西吗?” “还有羽蝉衣!”郎逐豕瞪圆绿色眼瞳,叫道。 “尽皆在此,就瞧有没有本事拿走。”风勿语刹时明白缘由,却是配合风轻夜。 郎逐豕作势欲扑,“鸠琅茅”摇手道:“哪有你这般不懂风趣、不知风雅的?” 闻言,郎逐豕身形一滞。 风勿语说道:“我们人族争斗,大致三类。一类为不死不休,最属下品,无一点雅意;二类为比斗,相互切磋,证己不足;三类为赌斗,各尽手段,各施风骚,赌奇珍异宝,虽较生死,也较输赢,乃上品之争。” “莫非你选最下品的打法?”风勿语问道。 郎逐豕更加不敢动。若不谈好,岂不坐实自己不懂风趣、不知风雅? “依你之说,当然赌斗。”郎逐豕说道。区区金丹修士,搓挪拉捏,还不是随意而为? 风勿语夸道:“阁下高雅之士!我用极品冰灵石做赌资。” 郎驾豕自贮物袋取一坨黑铁似的东西,抛向风轻夜,说道:“落星陨铁,重九百斤,略输你物,吾只有这东西贵重。你说的赌斗,各尽手段,如何理解?” “三位可共同出手,也可一位一位来,算一方。谁言‘服输’,便算对方赢。” 三位狼族元婴真人难以置信,天底下有此等好事? 郎逐豕干脆,痛快答应:“诺!” 其音刚落,祭出一根十丈长的狼牙棒法宝,以力劈山岳之势,攻向风勿语。 郎驾豕、郎突豕未动,料郎逐豕元婴修为,足以应付小小人族。他们在妖域皆百战、千战之士,更不必说元婴真人与金丹修士的差别。即便郎逐豕不胜,有的是机会出手,扭转战局。 风勿语亦执剑而上,剑身极细,剑影如潮,狼牙棒与长剑堪堪碰上之际,风勿语忽然化作流影,剑尖于狼牙棒上一点,人闪到郎逐豕的身后,随手挥剑,剑啸大作,直取郎逐豕后背。 郎逐豕惊出冷汗,单手执棒,生生顿止下劈,横向一摆,向后急扫,虽慢了一点点,存的则是玉石俱焚之心,即便长剑伤他,狼牙棒也将扫中“揪狼毛”。郎逐豕战法疲懒,打斗方式,堪称机敏。 恰如高手下棋,一招下风,步步下风。 当郎逐豕随狼牙棒转身,迎面剑啸澎湃,叫“揪狼毛”的家伙,宛若微风,再度消失。惊栗剑意又自后背刺入,郎逐豕不得不继续横扫。 如此这般,风勿语愈闪愈快。每闪一次,剑啸杀机,凌厉而至。 速度太快,郎逐豕全无变化可能,唯有一而再、再而三横扫。 风勿语魅影如风,郎逐豕横扫如狂,他的身形儿,跟着狼牙棒愈转愈快。旁人观之,哪是两位高士战斗?俨然一人挥动细细的柳条,另一位被抽得旋转不停,恰似打陀螺罢了。 郎逐豕身处劣势,观战的郎驾豕、郎突豕不声不响分开,与郎逐豕呈三足鼎立之势。 郎逐豕不知道自己转了几百、几千个圈。反正剑影如丝如绦,掠过一次,他便为旋为绕。不知不觉,这般旋转,成为下意识行径,兀自舞之蹈之。 此妖甚为了得,不焦不躁,只顾横扫狼牙棒,数十丈范围皆由他控制。但实在旋转的太快太多,郎逐豕逐渐进入神而明之的境界:转动之中,挽回了劣势,把闪来闪去的“揪狼毛”拖入旋转产生的泥潭。 最后,郎逐豕真的在忘乎所以地旋转:忘却战斗本质,忘却对手存在,甚至忘却自己。心似空灵,隐隐兴奋陶醉之意,仿佛这样的旋舞,真元运行越来越圆浑流动、如臂使指,整个世界,尽在“圈”中,大有天地之间,唯吾独尊之慨。 有诗为证:舞罢胡旋百千万,欲停欲止欲不休。 最后,打破郎逐豕空明心境的,并非剑啸之声。他恍惚听到呼喊,声音熟稔,具穿云裂石的震憾之力。 “七弟!七弟!停!停!” 郎逐豕破茧而出,茫然四顾。而后,盯视郎驾豕、郎突豕,似乎责怪他俩,不该扰攘了自己的美梦。 第十二章 舞罢胡旋百千万(下) 风勿语伫立睡莲湖岸,一抹笑容。 怎生笑的那般诡异?郎逐豕回想刚才交锋,谁胜谁负,根本未见分晓。但最起码自己未败。当然,甫一开始,便转呀转的,这般转个不停,同样算不得赢。既然如此,那家伙笑的得意做甚? 倘若一定要论胜负之理,哪怕请老天爷下凡,也判决不清!只须一口咬住“吾未败、吾未败”,你嚷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赢了、我赢了”,也没屁用。 “笑的当真可恶之至!”郎逐豕磨磨牙齿,恨声说道:“莫非你认为赢了?” 郎逐豕看这家伙,已十二分的不顺眼。 “没有。”风勿语说道。 郎逐豕心情稍许舒服。但仍憋屈,喝问道:“那你笑什么?!” “我在想呀,如果添个外号,你必然越发的威加海内、声名赫奕。所以就笑了。”风勿语如实说道。 这哪跟哪?根本风马牛不相干的两码事。因为外号,所以就笑?定非甚子好外号,但为何可以使自己越发威加海内、声名赫奕呢?郎逐豕好奇心大盛,问道:“什么外号?” “十月胡旋舞,深秋起朔风。狂然无所羁,射月挽雕弓。”风勿语说道:“阁下的胡旋之舞,隐隐唤醒这北域万里寒气,至静之中存至动之韵,至动之韵中又怀至静意境,当前无古人之举,若取个‘胡旋风’的外号,岂不妙上加妙?刚才这么一想,我便笑了。”风勿语说道。 妙呀!妙不可言呀!吾怎么没想到这一高度?郎逐豕心中大赞,十二分不顺眼的“揪狼毛”,顿时又形象大变。 “虽然是敌非友,你说的确有道理。呵呵,从此妖域,便多个‘胡旋风郎逐豕’!这称号,我受了!”郎逐豕倒是一匹妙味儿的狼,不顾风勿语是贬是褒,坦然接受。 郎逐豕念诵数遍“胡旋风郎逐豕、胡旋风郎逐豕”,更发欢喜,朝郎突豕、郎驾逐说道:“哈哈,熊二那厮听了我‘胡旋风’的大名,还不羡慕死?” 风轻夜闻之,估摸熊二,应属郎逐豕的知己之类。一是狼妖,一为熊妖,性情相近,倒也般配。 风勿语见郎逐豕这般可爱性情,正想贺喜,说些恭维话,相互逗逗乐,却听到郎突豕喝道:“七弟!你忘了正在赌斗吗?” “嗯、嗯、嗯,鸠……小子,刚才算平手,再打过。”郎逐豕对风勿语客气许多,连“揪狼毛”也不喊,改称“鸠小子”。 “也好。”风勿语长剑斜斜一指,示意妥当。 “我们这次齐上!”话音儿未落,郎逐豕又那招力劈山岳,气焰嚣张,扑将过来。 风勿语和之前无二,身化流影,疾射而去。 这回,郎逐豕长了心思。狼牙棒与长剑刚要接触,他便顾也不顾,横扫开来,身段急遽旋转。这一招儿,呈水到渠成、鸿爪雪泥之气象,雄劲非凡--------谁也没想到的是,郎逐豕这厮,此战之后,越发在此招之上,独具匠心、精益求精,打败了好多声名显赫之士------当然,用“坑”败了好多声名赫赫之士更贴切。试想,两人堪堪交锋,郎逐豕猛然一旋,亮出一个又宽又厚的后背,对手自会一怔。就是一怔的功夫,“胡旋风”横扫已至。因此,“胡旋风郎逐豕”,其名真的威加到了海内。当然,此乃后话。 郎逐豕旋转,狼牙棒横扫,没发现人影,更别说那令人胆寒的剑啸杀机。恍惚间,声音从头顶淋漓而下。 “上面!”风勿语提的醒。郎逐豕脑顶心处,刹时冰凉。 再旋转也无用处呀!郎逐豕生生止住旋转势头,十丈狼牙棒一撩,踉跄后仰,恰似美人之醉酒。唯一可惜,这獠体魄魁伟、面质青绿,又仓猝得很,与袅袅婷婷、妖娆之中且带纯真气质的美人醉酒,天壤之差、丑美之别。 仅一个呼吸,风勿语长剑恣纵,弃郎逐豕,攻了郎驾豕和郎突豕十数剑。 身如流风,剑如流风,瞬息而至,瞬息而失,看的见,摸不着,在郎逐豕、郎突豕、郎驾逐三位元婴真人之间,来去自如,合围之势犹同虚妄,更为可怖的,剑气如流光,残留空中,玄奥之极,阻挠三妖的行动。 每挡一剑,寒意便多一点。 数百剑后,已然明白,凭这种打法,说不定,稍不留神,真的会揪走一撮、两撮狼毛。 郎驾豕醒悟最快,大喊:“结域!” 三妖几乎不差分毫,祭出元婴领域,一层气膜迅即扩大,成百丈气团。三团首尾衔接,形状愈大。 领域之内,我即无敌!此为应付风勿语的最佳法子。 三妖围不住飘忽的风勿语,挡不住他玄奥剑法,唯用元婴真人独立领域,凭境界层次碾压。小小金丹,看你如何的攻法,且是首尾衔接的三个元婴领域。 风勿语并没停止。 剑法忽变……四道、五道、六道,挥动一次,剑势便多一道,直至十八道之多。每道剑势,若轻风拂拂,若烟涌长天,若怒潮狂涌,变幻莫测,击于三妖的领域。 风轻夜喜不自禁,悄声对小狐说道:“流风十八式。以后你也会学的。” 领域之内,三妖或惊或喜。惊的是,怎有如此可怕的剑势?能够巧之又巧地突入领域薄弱处;喜的是,难不成这剑法施展到天荒地老、真元永不枯竭? 郎驾豕、郎突豕、郎逐豕三妖,潜精积思,不斗力,不取巧,专事消耗。 风勿语剑法,似乎用完,重复开来,再生变化。三、五剑,击得挤压向他的元婴领域,弹开十数丈。复而再进,又几剑出,森然剑意,透入元婴领域。 千次剑击,风勿语似呈乏力之状。元婴领域结界缩小三倍之多,表面剑痕斑驳,触目惊心。好在领域乃真元所化,否则划在身上,别说受伤,就是难堪也要难堪死。 风勿语忽然笑道:“夜儿,瞧得如何?” 风轻夜朗声道:“大有收获。” 郎逐豕三妖,几欲吐血。莫非刚才,“揪狼毛”是让叫“夜儿”的小鬼悟剑?吾等受了千剑之多,怎毫无头绪? 此时,睡莲湖方位传来少年清冽喊声:“打化他们走罢。有重要的事说咧。” 风勿语剑式一引,三妖只感觉天崩地塌。领域之上的剑痕,宛如具备了灵性一般,悠然而动。 第十三章 沾衣欲湿莲花雨(上) 剑痕伸缩,往内钻入,低徊纡曲,作流风之旋舞。 一道剑痕,一朵微末风涡,也就作罢。风勿语千次剑击,那么,千道剑痕,便千朵风涡儿,旋舞开来,架势之大,可不得了。千朵风涡带动领域,急速翻滚,愈滚愈快,愈滚愈小。 天旋地转当中,郎逐豕、郎突豕、郎驾豕只觉得,四面八方,尽皆沛然剑意,剑气如重峦叠嶂,数不尽的层数,俨然充盈天地,莫可抵御。 这哪是自己的领域,乃别人的剑之领域好不好? 风轻夜笑着对小狐说道:“寒儿,好看不?” 小狐的眸光,蓝得锃亮。 风勿语剑诀相引,十丈大小的领域,分崩离析。千朵剑意风涡儿忽忽消失。风勿语一闪而去,剑脊在三妖头顶各自一拍,退回湖岸。 三妖辗转清醒,难以置信的模样。 郎逐豕大嚷道:“鸠小子,吾不服!” 这话嚷得自己都心虚。 风轻夜喊道:“喂,莫非要割下你等三个狼头,才服?” “逐豕兄,时不利兮败不馁,真名士,敢胜敢败。逞口舌之利,岂不坏了赌斗情调?”风勿语说道。 万万不可!名士风采,岂容有失?赌斗情调一坏,岂不掉名士身份?郎逐豕不再思量,痛快说道:“鸠先生,我们服输!” 郎驾豕、郎突豕脸色阴郁,说道:“我们输了。” 三妖说罢,不作停留,飞身北返。走的却是洒脱。 “鸠先生,有礼了。”风轻夜捡郎逐豕腔调,戏谑道。 风勿语冷冷“哼”一声,不予搭理。 风轻夜顽劣之相更甚,搂抱小狐,说道:“哈哈,不理就不理。我有寒儿为伴,今后不稀罕你。寒儿,是也不是?” 此言果然引起风勿语相问:“寒儿?” 小狐乖巧,冲风勿语点头。蓝色眼瞳,清澈如许。 “哈哈,比夜儿讨人喜欢。”风勿语抢去小狐儿,抚着它问道:“寒儿,远去雪域,为的这些极品冰灵石?” 风轻夜仿若马蜂一蜇,大呼小叫道:“你怎么晓得?” 回想数万里行程,或急火攻心,或憋闷难耐,或上当受骗,简直没安稳过,风勿语气不知打哪儿出,现今终于让风轻夜吃惊,心间大为舒坦。嘴里则不饶过,冷冷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风轻夜嘻皮笑脸,怪叫道:“和你。难道拗气,不问前因后果?哈哈,这般离奇,想一想都像梦似的。唉……” “不就是蓝瞳雪狐族的元婴真人?” “哪这些?” 不知不觉,风勿语忘记生气之事。听风轻夜讲述,越听越惊。 当风轻夜说到与小狐结同心之契,风勿语神色大变。 “没什么不妥呀。”风轻夜说道。 风勿语俯看怀中小狐,溺爱之色,十分明显。而后,注视风轻夜,庄重说道:“夜儿,你可知晓,我们风家承了令狐真人和寒儿多大的情?” 风轻夜摇头。 “人族元婴真人,寿元一千,妖族但凡元婴之境,其寿三倍人族修士,绵长三千年之久。盖因他们化成人形之时,受天道雷劫淬砺,体魄神魂,俱比人族坚韧。你和寒儿,生死共享,若都修至元婴层次,你的好处就大了。” 风轻夜内心凛然。当时,令狐小媚竟瞒了这一点。 “所以,无论你,或者风家,绝不能负寒儿。” 接着,风勿语憧憬说道:“呵呵,风家盼来你这先天道体之资出世,又得寒儿之助,说不定真的可以觅得那一缕缥缈天机。” “什么天机?” “现在知道,反而是压力。你与寒儿,专心修炼,入金丹之境,回家接受传承,自会知晓。” “嗯。” “继续说罢。” 隐去许诺传授令狐小媚轮回之法,诸般事迹,盏茶时间说了个通透,何曾还有来去数万里的跌宕起伏? 风轻夜打开玉盒,说道:“令狐姨、雄山叔研究近百年,不知何物。爷爷,你瞧瞧。” 一直以来,风轻夜未曾仔细打量皮革状物体与裹在里面的小剑。摊开在地,皮革三尺见方,黯淡异常,甚不起眼。至于小剑,三寸长短,剑体之上,裂纹密布,俨如用旧的凡铁,亦甚为平常。 风勿语运行三转天玄心法,执剑相磕,“滋”的声响,长剑断裂。个把时辰前,鏖战三大妖族元婴真人的法宝,竟如玩物。风勿语握住小剑,注入真元,小剑无丝毫反应。 深陷思考,许久,风勿语嗫嗫嚅嚅说道:“夜儿……只怕……只怕这是仙剑。” 风轻夜骇然。 “所以,须通知家中,再往那处探探究竟。”风勿语说道:“你祭炼此剑,温养于丹田。修复之法,慢慢寻找。这皮革,也用精血培育,贴在胸口,胜过任何防护。” 依言行事,皮儿贴上,似有星光闪烁,微不可察。 自打有了小狐,风勿语的心思宠爱,好似全部转移给了它。扔给风轻夜二十来块玉简,说句“此云梦大世界超级宗门的剑法,自个儿看”,不再管他。每日陪小狐玩耍嘻闹,教它看书写字,定时为它温经暖络。 小狐性情,日渐活泼。 忽忽数月,睡莲湖的莲花开了。一湖的粉红莲花,既妖且媚,独然于这孤高所在,自展风姿。往年的寂寂芳华,今年有的人赏了。 “寒儿,快来追我!”风轻夜叫罢,掠过万千莲花。 小狐亦敏捷。一人一狐,追逐近半个时辰。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湖中景色,空濛潋滟。 “寒儿,夜儿。来了客人。”风勿语岸上喊道。 “在哪?” 风勿语微笑道:“只有你俩请的动。山顶之上。” 风轻夜雀跃,抱起小狐,风遁术连闪连闪。睡莲山巅,令狐小媚笑靥如花,清丽之质,哪还剩这山色天光的颜色?小狐扑至她胸前,嗷嗷轻唤,拱来拱去。风轻夜见的令狐小媚,哪顾作礼,一个劲傻乐。 令狐小媚指指睡莲湖,说道:“他做什么?” 风轻夜往下看,风勿语正用雪杉,在湖中搭建。如是说道:“令狐姨已至。爷爷大概准备迎接贵客的好地方。” “我们说会话,建好再去。”令狐小媚这回没有拒绝与除风轻夜之外的人族见面。 第十四章 沾衣欲湿莲花雨(下) 令狐小媚又羞又恼。 隐狐冰川夸口“能在隐狐冰川追上妾身的,出云界没有”,风勿语正暗中跟随;她和风轻夜穷思极想,自认天衣无缝的雪域之行,犹如小孩过家家,难道自己和风轻夜一样幼稚? “他……就这样打败狼族三个家伙?”令狐小媚前倾,急促询问,紧接,放缓放低语调:“也……这样如同儿戏?” 风轻夜注意了她一松一驰的神态,没听懂话语之中“也”字的含义。 “是啊。” 令狐小媚大为释然。风家修士,旷古烁今,出云大陆何人不是他们眼里的稚嫩之士?唯一奇怪,风家隐匿世间,极少出世,除非人、妖两族大战过于惨烈,风家修士现身之外,再无任何消息。 他们为何不一统出云界?或者,在人族国度建立一方修真势力? “令狐姨。” “嗯?” 风轻夜指了指睡莲湖。 风勿语在刚搭的水榭之上,遥遥做邀请之状。 令狐小媚揽着风轻夜、小狐,落于湖边。 风勿语迎上,笑道:“行歌尽落睡莲花,明月清风便是家。尊客光临,只一湖山水、满心诚挚。呵呵,亲家母安好。” 风轻夜脸皮发烫。爷爷怎的如此文绉绉、酸不溜秋? 复理解“亲家母”的意思,脸皮更烫。偷瞧小狐,小狐亦偷偷瞧他。念想令狐轻寒和他同生共死,一生一世不分彼此,它的份量,即便妻子也不如。何况,哪天寒儿化为人形,定当令狐小媚般千柔百媚的人物。 少年怦然心动。 一声“亲家母”,令狐小媚心间暖和。款款回礼,说道:“和鸾雍雍,万福攸同。虽不驾轻车,但心鸣和鸾。妾身令狐氏,亲家爷爷安好。” 话语儿酸得掉包,却亲切道来,无一丝酸涩痕迹。风轻夜认为,比较爷爷,令狐小媚高妙不少。 “亲家母有请。”风勿语一引,正是才建的水榭。 水榭粗糙,实则简洁素雅,离岸数丈,融入湖光山景,怡然独立,不显多余。风勿语还立了木牌,上书:水榭莲花。 水榭莲花之上,垫四块蒲团,置酒具,中央摆玉瓶儿,插一支盛开的睡莲花。 风轻夜啧啧称奇。 令狐小媚的感受,另外不同。 风勿语筛酒,奉至令狐小媚:“亲家母,此酒代表谢意。并承诺,寒儿将是风家最受宠的人。饮了此酒,我们卸去礼来礼往的范儿,太累人了,省的麻烦。如何?” 原本装扮一脸端庄的令狐小媚,闻前半段,思忖如何礼性作答,风勿语讲完,哪持的住僵硬?噗嗤一笑,刹时千变万变的风情:“是极、是极。亲家爷爷在理。” 接酒浅啜,说道:“寒儿托付夜儿,便属风家。妾身只盼寒儿受住劫难,化为人形。两人倾心相慕,逍遥于这方风与月,不羁于这片天和地。” 风勿语应道:“亦吾所愿尔。” 类似订亲的仪式,算是完成。 三人一狐,自然随意,其乐融融。令狐小媚霁颜霏霏,风勿语妙语连珠,风轻夜微许腼腆,倒是“主角”之一的小狐,懵里懵懂,不知自己,从今往后,已是人族。 日影斜过,令狐小媚五、六分醉意,说道:“很久没这般畅快。夜儿,我的元婴神通是‘天狐舞步’。今日借醉而舞,来日你和寒儿学习。” “是。”风轻夜应道。 “有酒无舞,便若春无花红、夏失葱翠。我展一支天狐舞,以助雅兴。”令狐小媚接着说道。 两人一狐欢呼。风勿语朗声道:“善!亲家母请舞,我击节行歌。” 令狐小媚盈盈一笑:“好的。” 流姿逝于水榭,飘在一朵睡莲花上,轻飞曼舞。 风勿语击节而吟: “昔不见我击拍, 惊破空灵湖光影; 后不见倾城舞, 翩然若失不复醒。 凝露入芳华, 零落几许秋? 秋意哪悠悠, 飞罢青霄上!” 唱法清新,重复一次,为二迭。荷叶莲花间的令狐小媚,惊鸿缥缥,丽影缈缈。 风轻夜如痴如醉。天狐之舞意境,悄然潜入神情,玄寒锻神诀自动运转。少年心思澄明,悟出天狐舞步的玄机,说是神通,对于战力,几无用处。元婴真人毕生,只修一式神通,因此,无不关乎战斗,或御敌,或杀敌。唯令狐小媚,“另辟蹊径”,仅为个人兴趣。难怪自己与寒儿可以学习。也能想像,令狐雄山娇惯她到了何种程度。 但若非她的率性,哪儿寻的了这份景致?对令狐雄山之胸襟气度,崇拜有加;对不谙世事的令狐小媚,敬佩之极。 当下打定主意,万万学不得。一个大男人,习得天狐舞步,谁看都会笑的喷饭。视线投向小狐,它仍如痴如醉。念头所至:寒儿必要学的。 风勿语歌罢,令狐小媚袅娜踏着湖水而回,绝代气质,因天狐之舞而益发清亮。 这些日子,令狐小媚居住“水榭莲花”。 其间,风勿语与令狐小媚谈玄论机,皆惺惺作态。令狐小媚人族游历,尽捡风赋学问、道藏典藉,知识之渊深,胸罗之博杂,非风勿语比得上的;风勿语家道渊源,凌驾出云界,观点、见解、思想,仰之弥高,往往使令狐小媚另开生面、回味悠长。此为令狐小媚最欢喜的时候。 她的不开心,因一件事。 睡莲湖湖面,令狐小媚恨声道:“太笨!太笨!太笨!” 少年亦步亦趋天狐舞,姿势之古板,气质之怪诞,入目不堪。起始,令狐小媚耐住性子;后来愤懑;再后来,不由生怨。 风轻夜的愤激,非舞步原故。 风轻夜每日练剑。令狐小媚遭逢变故,以前不屑剑法,现今迫切习剑。风轻夜取云梦大世界妙然道宗的“春水凌波十三剑”玉简,和她共同研习。数天之后,风轻夜已得剑意,剑法小成。偏偏令狐小媚,莫说剑意,便是运剑,亦顾此失彼,或顾彼失此。 风轻夜心底狂呼:天底之下,怎有这样的元婴真人? 最终,令狐小媚自己失却信心,不声不响放弃。 多年以来,风轻夜从未体验家的温馨。对少年而言,实是缺憾。修真之路无极,人生之途却有限。俨如他家,处云端之上,但何曾避得开尘世之情?若无情,又修甚子真、寻甚子道?风轻夜只愿,这般的生活,绵绵无尽期,守着这山,守着这水,守着内心的这温情。 这么想着,小狐仿佛感受了他之情绪,依偎相伴。 第十五章 弹剑作歌奏雅声(上) 落了一场秋雨,睡莲湖迅即入秋。前些时候还青翠的荷叶,一下抽走盛夏光泽,枯萎于水面。 这场秋雨,为水榭莲花迎来风轻夜的曾祖风乱鬓、慕清岚。 风乱鬓身着藏青宽袍,穿草结芒鞋,腰间系根长长布带,披一头长发,放任飞扬。整个人煞是落拓。 相互见过。风乱鬓说道:“得勿语传讯,知夜儿奇缘。拜您之情,风家上下,莫不感激。” “是妾身承了夜儿救命之恩。”令狐小媚回答道。 小狐惧生,躲风轻夜身后,偷偷打量。 慕清岚笑道:“寒儿,怕什么?现在开始,你比夜儿重要。更不说将来,一旦成人,老老少少,都归你管。姓风的几个人,巴结你也来不及。” 令狐小媚心思精巧。风家人丁不旺,大致也就数位。他家遁世,出云修真界难觅踪迹,随着风乱鬓到来,差不多倾巢而动了吧? “原本一月之前,就该到。因令狐真人本源受损,我与清岚去了趟碧血猕猴族,耽搁了行程。”风乱鬓说道:“讨了一支六千年碧血灵芝。因此,此百年,风家当以修复令狐真人之伤,为头等大事。勿语,你负责此事。” 令狐小媚欲言,风乱鬓说道:“令狐真人无须推托。因为寒儿,您便属风家之人。修复本源,远非一支碧血灵芝即可。您个人顾及不来。” 慕清岚附和道:“就是。令狐亲家专心调养。寻药炼丹的外务,当然男人做。” 风乱鬓对风勿语说道:“三味主药,缺的六千年冰魄玄参、天藏灵花,罕见出云大陆。其余百味辅助灵药,孟寮丁有的是。再说,九玄缮源丹只他炼得出。” 又是孟寮丁!风轻夜视线掠过,令狐小媚果然眉毛动了动。 “百年之内,我必寻得它们,送往丹鼎门。”风勿语说道。 “嗯。”风乱鬓示意慕清岚。 慕清岚取碧血灵芝以及一张符箓,说道:“此小风行都天符,差夜儿的许多。但适合令狐亲家。” 一遁三千里的风行都天符箓?令狐小媚终于抵不住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法宝?” “夜儿那张,仙界遗落之物。风家倾万年心智,仿造了这张小风行都天符。五百里一遁,用完注入真元即可。令狐真人百年内,不宜争斗,所以备了此物。”风乱鬓坦诚相告。 令狐小媚赶紧推开。 “这等什物,外人看来,也许珍贵,令狐亲家难道当自己是外人?”慕清岚说道。 风轻夜抓起,塞给令狐小媚。 “第二件事呀,当然寒儿。”风乱鬓再度示意慕清岚。 “搜搜刮刮家中所有,全送寒儿。”慕清岚递与风轻夜贮物袋,里面丹药灵石,为小狐修炼之用。 令狐小媚好笑。原来风家,外务男人去办,内务则由女人打理,譬如灵石、丹药、物资之类。怪不得风乱鬓只管嘴说,而后“示意”。岂不是说,真正当家的,乃是女人,就像自己和令狐雄山一样? “第三件事。”风乱鬓明了令狐小媚神色变化,伸伸拇指。 该示意了,令狐小媚思忖。 果然,风乱鬓翘翘下巴。 场中之士,大感妙趣。慕清岚边笑边说:“两本破书,夜儿自己去瞧。” 风乱鬓怪叫一声,四肢撑地,蹶着屁股,凹下腰身,伸长脖子,仰起脑袋。令狐小媚何曾见过这怪里怪气的架势?吃惊不小。 风乱鬓嚷道:“夜儿、寒儿快上,咱们玩去。”风轻夜、小狐坐好,风乱鬓作长嗥,腾空而起,飞入空中。睡莲湖隐约可闻,风轻夜“驾、驾”之声。数息时间,消逝西方。 慕清岚含笑对令狐小媚说道:“令狐亲家勿笑。一路之上,他尽念叨这事。说什么夜儿再长大些,便没法玩了。不想想,夜儿早非几岁,已经长大……也难为他刚才一本正经地装了这么久。” 令狐小媚笑得花枝乱颤。 却说风乱鬓驮一人一狐,飞万里之远,迎面一位御剑金丹修士。堪将错过,风乱鬓突然冲他呲牙咧嘴一笑,骇的此人差点坠下飞剑。 这可怜之人是蝣天宗修士沈吹商。不久前入的金丹境界,正畅意练习御剑飞行。莫想到,今日于落雪山脉高处,遥遥一只鬃毛张扬之物,四足腾空,向他飞来。当时想避,却来不及。再近些,驮负的少年和小狐,不停吆喝,更加震憾,哪方少年,以元婴妖物做骑? 等他们一骑绝尘,立即降落,调理呼吸。憩息刻钟,御剑回去,哪知才飞不久,元婴怪物折转而返,火急火烧,唯恐不快。 鬃毛怒放的“老怪”再朝他一呲牙、一咧嘴,杳杳而去。 害得沈吹商回罢蝣天宗,待在雾岭洞府,数日不敢出门。 陪风轻夜、小狐闹腾数天,风乱鬓、慕清岚欲北往。 令狐小媚知悉他俩此去极北,探究埋藏小剑之地,自告奋勇,充当引路人。三人结伴离开,不晓得这段行程,将花去多少年月;也不晓得,性情如斯的风乱鬓,将玩出多少新花样。 再半月,风勿语离去。 睡莲湖恢复清静。 一湖残叶残梗,蜷曲水中,愈见萧瑟。 风轻夜翻看两书,一是《天下阵法总集》,小狐感兴趣;另一册极薄,记录修炼五行天脉的方法。扉页留言:五行天脉入体,非道体之质不可。夜儿不愿,休理会。按自家功法,至元婴层次,亦逍遥快活。自择之。 当风乱鬓的语气。 风轻夜笑着摇了摇头。 秋天只是那么探一探颜色,倏忽隐去。 落雪山脉的冬天,又来了。 风轻夜依稀梦见睡莲花开的声音,在清晨薄雾中轻颤。声音幽邃,说不出意味的孤寂。少年惊醒,小狐一双眼晴,亮晶晶地看着他。 少年心境洞明,豪气滋生,说道:“既然与世一遭,便应踏遍红尘万丈。寒儿,看我为睡莲湖舞一场剑。我们离开。” 说罢,跃至湖中央。剑光闪闪,心无旁骛,舞得正是流风剑法。 直至一湖的流风回兮,有雪飘摇。 收剑,剑意仍鸣。意犹未尽,搂起小狐,弹剑而歌,连夜下山。风轻夜唱道: “有女同车, 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 佩玉琼琚。 有女同行, 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 佩玉将将。” 歌声渐远。睡莲湖归于真正的宁谧。 第十六章 弹剑作歌奏雅声(下) 山势将尽,洳河愈是宽阔。 “这天下,看似大,实则小。但即使小,也得去瞧瞧。”快出落雪山脉,风轻夜亲昵说道:“寒儿,是不?” 小狐猫身,爬在风轻夜肩上,远眺前方。 一夜千里,小狐亢奋不止。差不多一年,风轻夜熟稔了令狐轻寒的性情,看似柔宛,其实活拨拨的主儿,尤其新鲜儿的事、新鲜儿的物。看书、学字,甚至阵法,上紧得很,样子娴静乖巧;但凡嬉闹开来,又疯又癫。最招风勿语、风乱鬓、慕清岚喜欢,简直集万千宠爱。而关于修炼的一概事宜,趣味泛泛。譬如昨夜睡莲湖,风轻夜舞剑,它漫不经心;弹剑作歌,则神情盎然,比风轻夜更振奋。声调转折处,浅啸相和、低吟相应,以致歌儿,益发悠远长怀。 岂不活脱脱又一个令狐小媚?这大约就是郎逐豕所言的“一脉贯之”。 山形生变,两山峰之间,夹了一座矮墩墩的山麓。江岸处,立一块极大的青石碑,刻“煮雪山”三字。石体斑驳,字迹呈模糊。 少年啧啧称奇:这里人迹罕至,哪个好事之徒,闲的无聊?视线扫过,山上无它物,冰雪覆盖。唯某处岩面,平整如镜,大小十丈,未沾任何的冰或雪。 “一剑劈开?”风轻夜心动。 至跟前,玄寒神识贴在岩石,里面残留的剑意,极淡极淡,再过数年,终会消失。那时候,冰浸雪扰,又与四周无异了。 仔细感应,剑意之内,蕴含一缕刚烈绝伦之慨,微乎微乎,至于无形。沉思静息,领悟半个时辰,终于理会,这一剑,由金丹层次的修士斩出。此人剑道天赋奇高,当出云修真界一流,竟然用的“入世之心”修炼“出世之剑”! 钦佩之余,复见岩石下角一行小字。手指刻痕,写的“用血煮剑,荡尽奸邪”。 “煮雪山”之名,应该缘于这“用血煮剑”的“煮”。 风轻夜深深一礼,说道:“虽不知君为何人,若仍傲立于世,轻夜必交结。” 一路行速减慢,脑海尽皆那剑意韵味。日暮时分,大雪纷飞,抵达百十户散修居住的回溪峪。稍许打听,知悉铁石心的住所。 铁石心手持笤帚,清除台阶积雪。 风雪之中,掩映少年的呼声:“铁兄,有客远来,停笤莫扫。” 铁石心怔怔半晌,大喜过望:“风兄弟?你……你怎么来了?” “送肉来的。”铁石心欲迎接,风轻夜与小狐已至。 “这是寒儿。”风轻夜自顾介绍,不待铁石心反应,紧接说道:“铁兄,这时候扫什么雪?” 铁石心迟钝,答道:“明晨也要扫。” 风轻夜暗笑:这憨子,正因明日也须动手,连夜下雪,这时清理,不多余? 屋里虚弱唤声:“石心,快请客人进屋。” 风轻夜压低音量,说道:“不进去了。此次前来,一为道别,再有话想问。” “风兄弟去哪儿?” “天下。”风轻夜懒与他解释:“也许再不来北域。所以特地问你,愿不愿入宗门修行?” 铁石心坚毅之色甚浓,摇头作答:“俺要服侍师傅。” “早猜到你如此回答。以后找我,去野燎山御火宗问郭慕璞郭真人。”风轻夜说道:“哦,差点忘了,我送肉来的。” 打开贮物袋,提疾雪青狼,隐秘塞入狼妖金丹,同御火宗的信物,放在石阶上。再翻一瓶丹药,说道:“他老人家服用。” 言毕,携小狐一闪,不作告辞,飞驰远走,生怕铁石心拒绝。 追一里,不见风轻夜、小狐踪影。铁石心停步,喃喃自语:你送俺,俺接了就是。你将来穷困,俺一样为你赚灵石。 这话,风轻夜听不见。 风雪愈浓。 少年似惆怅,似失落。但料铁石心的性格,以后必找郭慕璞询问自己下落。相会之期虽然遥远,这人生的第一位好友,断然不会失去。心情好转。 一人一狐,栉风沐雪,欢悦莫名。人性儿,大都类似,谁愿受束受缚,或耐住寂寞?铁石心的事了,再无牵挂羁绊,小狐又蓝瞳雪狐一族,喜的大风大雪,天远地远,奔驰下来,胸襟气象,说不尽的淋漓酣畅,说不尽的恣肆无穷。 风轻夜一声长啸,前方二十余丈飞雪,震荡让开。 小狐的速度,超风轻夜甚多,啸声萦回之中,窜至远方。两小一追一逐,筋疲力尽。稍事休息,继续追风逐雪。 黎明时刻,青州城在望。 风轻夜耳朵动了动,抱住小狐。 天空上方,一人御剑,超越他俩。去半里,御剑之士回头看了一眼,足底踩空,身体偏离,掉向地面。风轻夜哈哈大笑,此人不正是和自己驭剑飞行一样? 这位金丹修士闻笑声走来。 相貌似乎熟悉,记不起哪里见过。风轻夜大感疑惑。 金丹修士神态宽谨,没因少年的大笑而恼怒,礼节说道:“蝣天宗沈吹商,见过两位道友。” 风轻夜不好意思,说道:“前辈安好。小子刚才失礼。” 沈吹商实诚之辈,说道:“两个月前,落雪山脉两面之缘。我也差点翻倒。” 风轻夜记起,啊哈,难怪面熟。当下回礼说道:“小子风轻夜。更觉对不起。” “无妨的。风小兄弟到青州城,有什么事?” “道心障碍,欲历世间,做天下游。”风轻夜如实说道。 沈吹商暗中赞叹。果是以元婴妖族为坐骑的人物!且不论他的家世背景,凭此语气,慷慨众人矣!况区区一个少年?出云大陆,纵横千万里,天下之大,几无穷尽。天下之游,就算元婴高士,也不敢轻诺此言。 略加思考,沈吹商说道:“再半个月,我们蝣天宗有一件盛事。风小兄弟既然阅历世情世态,可存心思?” “前辈明示。” “是云中斗剑。在洳国修真界也小有名气。” 风轻夜心性唯剑。眼色灿亮。 沈吹商大喜,正容道:“在下蝣天宗新晋长老沈吹商,特请风道友观礼云中剑会。道友光临,当蝣天宗之幸。” 邀请恭慎,心意诚恳。 风轻夜答道:“诺!”领取柬帖。 如此一来,交流、相处融洽。边走边谈,始知沈吹商到青州,乃接送一批修真姿质的凡人子弟。云中剑会之前,蝣天宗举行入宗的简单仪式;剑会之后,开办修真物资的小型交易。云中斗剑,由来已久,蝣天宗虽小宗小门,却吸引了不少洳国修真界的年少精英参加。 “我明天回雾岭。风兄弟一同前往?”沈吹商问。 “不了。我俩在此玩耍几天。盖时必来观摩云中斗剑之盛况。那时候,不得不讨扰沈前辈。” 这般商议,入罢青州城,分手各行各的事。按下不表。 第十七章 霜仙不肯云台梦(上) 雾霭犹如水流漫卷,聚散升沉之间,终于云开霁色,雾岭一山陡立。 “好山!”风轻夜慨叹。 两个时辰,一人一狐观览雾海变化。雾气如潮,勾动风轻夜修炼不久的“春水凌波十三剑”剑意。剑意随雾海翻涌,于神识之中流转不停,颇有收益。 令狐轻寒雪地写写画画,想及青州城内它专注的一些事儿,风轻夜溺爱之色更甚。小狐前爪回收,悬而不动,作沉吟状。 准备靠近,瞧写的什么,几人过来。最前一位,眉目天生的两分阴骘,随行数位,背负长剑。自青州城至此,风轻夜遇过好多拔这般装束的修士。当时寻思,负剑而行,应为洳国修真界的一种标志。 阴骘味道的筑基修士打量小狐,冷冷说道:“小子,那只雪狐卖不卖?” 风轻夜恼怒。天底下,万般事物,皆可不为,皆可不屑,偏偏寒儿,那是任谁也不得触犯。瞳仁内,剑意闪烁。小狐和风轻夜心神相通,纵入怀抱,轻唤一声。风轻夜隐去眼中剑意。 “哈哈,愤愤不平?”阴骘修士大笑,偏头对身边修士说道:“你说好笑不?” 此人点头,怕闹出事端,在蝣天宗山门之外不好收场,说道:“小子,栾公子说买雪狐,已很客气。小小炼气士,见我们这帮前辈,不尊不礼,也就罢了。若真见不惯你的傲气,伤你躺一、两个月,再抱走小狐,何必?说吧,便是天价灵石,栾公子也出得起。” 风轻夜懒与理会,转身欲走。 “站住!小子!”栾姓修士喝道。 接过他阴沉语气的,则是一道黄鹂般脆脆的音色:“栾靖虞,又在做恶人?” 一个炼气层次的少女,俏立不远处。她之身后,站着仆从模样的老者,修为则属金丹境界。 与栾靖虞作伴的几人,纷纷行礼。 栾靖虞不畏,森然说道:“姓宁的,关你何事?” 宁姓少女不答他的话,兀自对另些人说:“难道你们也为虎作伥,自甘下流?” 几人慌乱,一阵相劝,拥簇栾靖虞走开。行数步,栾靖虞不解恨,回头道:“那只雪狐,小爷要定了,暖床之用!”大约少女来头大,虽不惧怕,却不敢过分得罪。此言冲风轻夜说的。 风轻夜伸拳,另一只手,横向抚过。 栾靖虞竖眉道:“何意?!” 少女替风轻夜回答:“意思是,用剑说话。” 栾靖虞剜一眼风轻夜,众人推搡,远远而去。 风轻夜正视少女,她的气质,俨然不同,仪静体闲,宛宛约约。十五、六岁年纪,略带青涩,似一支含苞待放的花儿。 “谢谢宁小姐的解围。”风轻夜点头称谢。 少女局促,全无刚才那刻的意气。她心儿细,望到雪地之处,爪印如梅花,上有字迹,袅袅行过。风轻夜嗅入一缕极至的清香,小狐躁动,赶紧收拢心神。苦了少年,这可是第一次离女孩子如此近。令狐小媚不算,情绪、心思迥然有异,至于怀里的令狐轻寒,还是只小狐呢。 宁姓少女轻声念道:“烟浮隐芥子,雾去岭犹明。” 她同样迎面雾海而来,深感触动。低声问道:“可是……小狐写的?” “字是我家寒儿写的,句子她记的。” 宁姓少女温言道:“好可爱的小狐,好可爱的寒儿。”说罢,不敢对视风轻夜,柔和看了看小狐,即与那位金丹仆从,渐行渐远。 风轻夜打量字体,笔法童稚,似笨拙,却具几分的情趣。于是,一边行走,一边夸赞。小狐得意,刚刚的躁动,烟消云散了。 十数里,蝣天宗山门已现。山门口的知客之士,正是沈吹商。 “散修夜轻风,受贵宗之邀,以观云中剑会。”风轻夜说道。 沈吹商闻弦歌而知雅意。风轻夜颠倒姓名,乃是不想表明真实身份,说道:“夜兄弟来的正好。我一直在盼你。” 而后,引风轻夜、小狐直接前往他的洞府。 “你俩尊贵,属我之私交。少与那些流俗交往,省却怄气。我事忙,这洞府,由风兄弟居住。”沈吹商说道。 沈吹商诚笃之言,风轻夜感动。暗想半个多时辰前,就差点受气拔剑呢。 沈吹商拿一个玉盒儿,说道:“此中三两的云台霜情银毫,来自荻国,稀罕之物。今得般配友人品尝,不枉我数十年收藏。呵呵,风兄弟,你俩品一壶茶,想出去玩就出去玩,雾岭数处极佳的风景,值得游览。” “如此甚好。”少年欲说些客套话,但实在疏于言语,吁吁良久,越发不会说了。 沈吹商一笑出门。听到少年“沈兄走好”,心间欢快,终于不再“沈前辈”相称。 云台霜情银毫,通体雪白,银毛茸茸,似霜染。入沸水,升沉有致,数起数落,恰似少女之翩跹,蔚为成观。少年幻觉,怎的宁姓少女作舞? 此茶入口,果然极品的极品。香气盈盈,直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甚至神识之内,亦余韵缭绕。 小狐儿的蓝眸,如烟如雾。 风轻夜不由犯困,迅速入眠。 梦境顿生,奇幻非常。梦中一绝色仙子,清冷如霜,往一座山峰而去。少年一路追随,周遭仿佛百花盛开的春天,蜂萦蝶舞。那位仙子,至山前,原本山景清明,恍惚一换,刹那间云遮雾罩,再抬头,她消失山中。少年入其内,竟直接的山巅之上。一块浮云之匾,明灭不定四个篆体大字,乃为“云台仙梦”。 仙子再也杳不可见。 风轻夜遗憾而醒。 小狐似睡似醒,四周如故,此次入睡,也就盏茶儿功夫。复闭眼流连一番梦境的奇异,怎么也记忆不起清冷如霜的仙子容颜。只觉得极美极美,即便梦里溢出的一丝一缕,也使少年的心头,虚妄成狂。 少年驱除这些画面。遥想,难道因为自己,观看了雾海、沉浸于春水凌波剑意,以及认识宁姓少女的缘故,所以梦境如幻? 这人世间的情态,确实非同凡响。风轻夜自语道。 (作者腼腆地说:如果也触动了路过君子心中隐蔽的那份仙侠情缘,请推荐和收藏。同时,请评论,共论仙侠之道) 第十八章 霜仙不肯云台梦(下) 一连两日,倘佯雾岭之景,譬如雾海浮丹、千山栖霞、氤岚飘屿之类,甚悠闲自在。睡莲山清寂,比较雾岭的人来人往,是真正的世外。而独立世外之心,大都是阅历了太多尘世浮华、沧桑了世事变迁者拥有,非少年及令狐轻寒的心性。 每处景致,负剑修士居多,三三两两,结伴游耍,指点群山。更不少的年轻男女,牵手同行,郎情妹意,言笑晏晏。遇上成双成对的,风轻夜和小狐便目不转睛,一些羞的低头,亦有人笑骂。 风轻夜不时搜寻,总不见宁姓少女身影,不免怅然。 雾岭一处断崖,上有缭云洞,间隔两个时辰,洞内必定飘出一股云烟,形态宛若女子,脸庞、纤足,栩栩如生。这景致,具名“洞女出岫”。 风轻夜守候不久,心头狂跳。 却是挂念的那位来了。 一行五人,除少女仆从以及一位金丹境的美貌女子,另两位著蝣天宗长老服冕。他们出现,此处修士顿作喧哗。熙熙攘攘,大多因那位貌美女子。 “烟罗门的莫问情!”人丛惊呼。 莫问情闻自己之名,腰肢儿轻摆,向人群挥手致意。顾盼间,情味流露,妖娆风姿,使得噪杂之音,更发此起彼伏。 宁姓少女攒眉。心生感应,抬头看到风轻夜痴痴的样子,目光移也不移。视线相撞,两人唯恐不及地躲避。一对少男少女,脸色皆现酡红。 身边低语,风轻夜侧耳偷听。那人说的“……以为真的风情万种?当年叫莫歌雨,因一场情变,杀了情人一族五十余口,改名莫问情。性格不可琢磨,喜怒哀乐,说变就变。烟罗一门,善媚惑而悦男色。你去交往,不吸的枯干枯干?” 好在云烟从缭云洞飘出,场面一下安静。 少年心思,哪在“洞女出岫”虚影?看一眼那处,瞄两眼宁姓少女。 毕竟女孩儿,脸皮儿薄,虽同样偷觑少年,双颊被臊的通红。趁对上视线的机会,嘴唇之间,念了念。 风轻夜按嘴形,不断尝试,终明白其意。刹时无地自容,抱起小狐,落荒而逃。 宁姓少女笑开了花。 他俩的遮遮掩掩,莫问情洞察。暗中叹息:这种纯情,自己还是何时何地的事? 逃回洞府,剩的云台霜情银毫一股脑儿煮了。思绪间,仿佛尽皆少女“登徒子”、“登徒子”的声音作响。 饮罢茶,平静许多。困意又至,止不住的陷入梦境。 依然一个云台仙梦。 梦之内容,无有改变。 少年疑窦。这梦到底因心中所思,还是因云台霜情银毫?等沈吹商回来,问他一问。复而否决,万万不可,难不成对他说,“你饮了云台霜情银毫,是不是梦见一位极美极美的仙子”,怎开这口? 寒儿肯定也做了梦,绝对不同的。浮想联翩一番,作罢不再思量。 蝣天宗的入门礼制、云中剑会、交易会所,都在云中台举行。 所谓云中台,实际乃一块地势极高的巨型岩石,高百丈,宽数百丈。初闻其名,少年意外。饮了便入梦的霜情银毫,产自云台,这儿叫云中台,莫非两者存在关系?但云台一地,远在荻国,断然不至于,巧合而已。唯“云中斗剑”,应该“云中台斗剑”才对。一字之差,意境天差地远。 风轻夜和小狐持两张柬帖,早早到达。他年纪小,修为低,又单独客人,典宾修士引至观礼台末尾。 一人一狐,怡然自得,点数前来云中台的修士。个把时辰,云中台两侧,人数两千左右,多半蝣天宗本门弟子。 再一会,贵宾毕至。入观礼台,始见少年、小狐端坐,小狐占据一席,皆露不喜。栾靖虞同两位金丹修士,看见少年,冷哼一声。风轻夜不以为忤。 只有宁姓少女,灿然对令狐轻寒招手。 钟声九响,百多位入门弟子登上云中台。余音彻底消失,蝣天宗掌门聂尚源起身,致礼诸位来宾。而后,声如黄钟大吕,说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之于天地,亦不过蜉蝣尔。况天道莫测,穷一生心血,难窥天道一厘。但追寻大道,修真之路,从不曾断裂,何为?此乃人心对未知的向往,更是对己之生涯的留恋。哀生之须臾,欲从无穷的天机变幻中,觅得不尽生命,把握命运脉络。人之于世,即是个体,亦为族群,一己之力莫为,便以血脉延续,一代代寻求那缥缥缈缈。既使纵一苇之所知、凌万倾之茫然,仍痴心不悔。所以,宗门延续,便如血脉延续。 “只是,宗门之延续,乃天道探求的思想传承。 “六千七百年前,蝣天宗祖师半樵真人,于此观雾海,日升星沉,历时百载,悟蝣天道心,创蝣天宗门。蝣天一脉,于是传承六千余年。相对邈远时空,这六千年,不过弹指挥间罢了。而今蝣天道脉,虽不可说鼎盛从前,但传承依旧,大道之心未曾泯灭半分。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今蝣天宗,开山门,纳弟子,二十年之盛事,喜新一代寻道之士接踵而来,更以礼缅怀前辈悠远之心。皇天厚土,吾心可鉴。” 至此,聂尚源抚胸仰视,仿若天空高处,无数蝣天宗先辈正在俯看。 两千名蝣天宗修士及新人弟子,抚胸而礼,齐声道:“蝣天道脉,传承依旧;皇天厚土,吾心可鉴!” 接下来,一些简单的宣布宗规、发放宗门用具事宜。 沈吹商这宗门知客,无事可干,不声不响移至风轻夜、令狐轻寒身旁,前来陪同。 少年悄悄指了指宁姓少女,问道:“她是谁?” 沈吹商笑容甚欢,夸道:“风兄弟好眼力!” 此刻,聂尚源朗声说道:“诸礼完毕,云中剑会开始。请宁听雪小友!” 风轻夜吃了一惊,出场的不正是宁姓少女? 宁听雪行完礼,却是说道:“舞剑云中,以开盛事。我特邀了两位知己好友,共作剑舞。” 风轻夜似生不妙。 果然,宁听雪指着他和令狐轻寒,一幅嗔怪之相:“你和寒儿,还不快来?” (作者腼腆再说:新书艰难,路过君子,请推荐收藏。更欢迎评论,共讨仙侠之道) 第十九章 且执长剑去云中(上) 风轻夜好气又好笑,心中又不尽的旖旎感触。她晓得寒儿,也就罢了,对他干干脆脆的一个“你”相称,世间哪有不知姓甚名啥的“好友”?更勿论“知己”。这天底下的女孩儿,当真变幻莫测,尽些戏弄人、捉狭人的鬼心思,亏她的名字,叫“宁听雪”呢? 沈吹商推了少年一把。 “……叫宁害人精,还差不多。”少年被沈吹商推醒。云中台鸦雀无声,全部视线,聚集在他和令狐轻寒这里。宁听雪浅笑盈盈间,暗含一种不忍拒绝的期盼。 风轻夜抱起寒儿,不拖泥带水,行至少女身边,附耳说道:“我叫风轻夜。并非听雪称呼的‘你’。” “听雪”两字,十分的亲昵,恰似知己友人的语气。宁听雪红着脸皮,微微点头。 少年此举,似乎更合所有修士胃口,轰然道好。 宁听雪的脸颊,羞色上涌。 风轻夜最怕的就是这般模样。祭剑而出,前后左右,各一剑。 刹那间,云中台中央,少年男女和小狐,仿佛置身在四面如丝如绸的雨幕之内。 宁听雪长剑飞舞,剑尖连连点向风轻夜剑意交织的雨幕。每个方向,一百零八击。每一点,迅速凝做剑意。剑意绽开,幻变为一朵含苞花儿,活灵活现地呈在雨幕之上。 这景儿,正是春雨绵延,百花即将盛开的旷野。 少女的舞剑之姿,细雨的半透明之幕,如诗的剑意,春天的画卷,更一只空灵的白狐,其间隐约。 数千修士皆吸引。不少修士甚至寻思,原来他俩,早已练习好了的,只待这一刻。 雨幕朦胧中的少女,犹如花间穿梭的精灵。而少年,恰作原野之上的远眺,肩负白狐,一袭青衫淋的湿透,也依然守候这美丽风景。 雨,渐渐停了。 少年又四下挥剑。剑意清澈。 四面雨幕,成涟涟水色。俨然春雨歇息,春光明媚。 宁听雪舞的更快。剑尖亦在水色幕上,点的更急。 于是,含苞的花儿消失,许许多多盛开的花儿,在水幕上绽放。 这一变化,观者无不沉浸,他们看到了春天的影子,快速驰飞。 春真的抵达了时间尽头。 水之幕越来越蓝。那些花儿,成簇成簇;青草生长,蔓延旷野;树木茂盛,形成森林。 当少年的剑势宛转流淌,盛夏进入尾声。 宁听雪的剑之舞,舒展到了极至。她的剑意,随之收敛。 少年之剑,再度虚虚挥动。 湛蓝的水幕淡薄,秋风萧萧而起,花儿枯萎,小草凋零,树叶飘飞。 季节的更迭,在少男少女剑意演化之下,既迷离,又清晰。 终于,秋风去往了空间尽头。 雪开始飘落。 雪花飘落之中,宁听雪顿止剑舞。她的剑尖,挑开数片、数片雪花。那空隙,恍忽生长一节苍劲的梅枝。梅枝上,蘸数点梅花。紧接,少女傲然而立。 少年的剑,拎在手里,剑尖下垂,几触地面。看似随意之举,剑意浸入地底。雪花落尽,地面之上,翻涌碧波。两人一狐,宛若踩在波涛之上,正是一幅放逐天地之间的写意。 数十息,碧波褪去。 少年男女伫立云中台中央,小狐轻啸。啸音舒展,悠悠已去云中台之外。 等他们各回观礼台座次,两千余修士方才苏醒。慨叹如潮。 沈吹商甚至在风轻夜、令狐轻寒落坐之后,不顾金丹前辈身份,特意施礼,赞叹道:“四季流兮,君子之心;春光幻兮,窈窕佳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全然忘记,本要打趣风轻夜和宁听雪的心思。 两人剑意妙到巅毫的配合,看的人心旷神怡。特别那些经历多届的人物,更是感慨有加。 每届云中剑会,皆单人独剑舞之,以启盛况,即便他的剑法如何高超、剑意如何繁复,哪比得上宁听雪、少年及小狐的演绎?何况两人剑意境界,就是筑基层次中的拔尖修士,亦不过尔尔。 这等丰采丰姿,虽不能论断后无来者,最起码,无有前人。 整个云中台,当属蝣天宗掌门聂尚源最为兴奋。费了不少力气,请来宁听雪,以壮云中剑会的人气声望,她则暗处安排这一妙招。那少年了不得,难怪是宁听雪的知己好友。趁高潮氛围,聂尚源宣布道:“启雾台试剑影。” 雾台试剑影,乃蝣天宗的金丹修士,在云中台用真元,化一堵雾墙。参加云中斗剑的修士,用剑相击,以试剑道修为。这算云中斗剑的关口,其意淘汰一批修为低劣,且想寄此露露面的修士。 至于那些洳国修真界出名的才俊,不在此列,如栾靖虞那样的人。 宁听雪更不用说。 当然,他们同样可以试之,一展自己的剑道风*流。 落座的风轻夜,即入澄明之境。神识当中,春水凌波剑意,受宁听雪剑意影响,蠢蠢欲动,大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当下默运玄寒锻神诀,悟起剑来,不管云中台上,热闹非凡。 直待一片山呼海啸的声息,把他从入定状态拉出。 耳畔处,尽皆“宁听雪!宁听雪!少年!少年”的呼叫。 宁听雪站在雾墙前面,作凝思状,执剑不动。 风轻夜问沈吹商。 “宁小姐刚才也在悟剑。应当心有所得,前去试剑。”沈吹商笑容诡谲,解释道:“因她出场,所以一干的炼气期修士,也呼你上去。” 风轻夜生动静,“少年、少年”的呐喊,愈发声势大了。 “你也不能违了他们心意吧?”沈吹商说道,随后,添了一句:“当然,还有她。” 宁听雪的剑式,酝酿完成。 剑势如鲜花之灿,击在雾墙。雾墙之上,顿现一朵洁白莲花,数尺见方。剩下剑意光亮,流离不止,如一颗一颗露珠儿,悬挂花瓣边缘。再眨眼,一闪穿透雾墙,去势十余丈,于空中散逸。 此剑全场喝采。更不少狂蜂浪蝶之士,怪叫不断。 宁听雪转身,差点撞上少年和寒儿。羞赧得不行,急急忙忙跑开。 风轻夜暗笑。你不是做弄了我两次吗? 执剑相指。风轻夜灵犀一现,何不将春水凌波十三剑,一贯到底,当一招儿? 松弛长剑,春水凌波十三剑的剑意、剑势,蕴蓄待发。 云中台的修士,哪知风轻夜心思变化?见他取剑欲使,忽然不动,呆呆站立雾墙之前,莫非害怕不成? 一些人物,哄然大笑。其中,不乏栾靖虞之流,更不乏那些倾慕宁听雪的青年修士。 (一个仙、侠、情、缘的世界,才撩开它冰山的小小一角。作者必不负读者。借此章“四季流兮,君子之心;春光幻兮,窈窕佳人”之言,敬请推荐和收藏。) 第二十章 且执长剑去云中(下) 风轻夜心不事外,独沉于自己的剑道世界。 刚开始,玄寒神识模拟的春水凌波十三剑,仿佛天空飘落的雨丝,茫茫洒洒,笼罩整个灵台。雨丝里,他的神识之力奋而伸展,犹若探头的小草尖芽。当突破千万缕的雨丝,神识之野,猝然一座陡峭山峰,高不可视。一条小溪自山巅涓涓而下,百绕千徊。流经之处,岩石涌现苔藓、山坡蔓延绿潮、森林拔节生长。 小溪欢快流淌,化为瀑布,凌空飞落,纵情欢腾。 于是,河流出现。 河流在神识之野,劈开鸿蒙。声势愈来愈大,碧波翻滚、直向天涯。 风轻夜的剑,在这一刻,缓缓点出。 剑式转动之中,恍惚有光和影被缓慢的剑势吞噬。所有修士看来,这是何其漫长的一剑?急性修士,恨不得骂几声娘、跺几跺脚。 剑尖触了触雾墙。 整个云中台,屏声敛息。 风轻夜收了剑。 少许,哄堂大笑。缘由不外乎,风轻夜看似奥妙无比的剑势,轻触雾墙之后,如石沉大海。雾墙如故,没一点变化。 炼气期少年,怔忡那里,全无退下的自觉。风轻夜似乎想好,再用长剑点了点。返身与小狐而回,步履自然,神态也自然,竟有闲心,朝宁听雪扮了个鬼脸。云中台修士关注的,已不在雾墙,而在且行且走的风轻夜,笑谑更响。 坐于观礼台的数位金丹高人,则非一般见识,起身至雾墙之前,一如刚才的风轻夜,怔怔相视,行为异常古怪。 “快看------”修士之中,有人大喊。 高三丈、宽两丈的墙面,飘起细雨。 极细极细的雨丝,在雾体间,洋洋洒洒,丝丝雨痕,悠远益清。这雨丝,无穷无尽,绵绵不断,带动雾色荡漾,使得雾墙,越来越迷离,越来越朦胧。 俄尔,细雨凑聚,汇于上角,宛转一条小溪。 小溪千回百绕,奔流直下。 柔柔的景致和意象为之改变。奔流的小溪卷动雾气,顿成迭迭波涛,汹涌澎湃,迤逦而行。 几位金丹修士,退后数步。聂尚源慨然而叹:“好剑法!” 其音刚落,河流又具变幻。 磅礴的大河,气度一转,波澜不惊,呈烟波浩渺之势。 凡金丹层次的修士,正自疑惑,这是否某种剑道至境。雾墙之中的景象,昂扬如潜龙之腾,穿过墙体,流光般一闪而逝。 云中台静默得只剩呼吸。 率先拍手鼓掌的,却是烟罗门莫问情。掌声如同她的人儿,脆生生而又仿若充满风情,节奏直入人心,蛊惑一份莫名情绪。许多筑基、炼气修士,震的清醒,但张大的嘴巴,久久未曾合拢。 宁听雪唯领悟。一场舞剑,对风轻夜的剑意,理会甚深,犹如少年言传身教她练剑一般,四季变迁的转折,皆风轻夜轻描淡写地铺就,更暗中助她剑意圆融,所以舞剑之后,沉溺悟剑。现见识风轻夜真正的一剑,心跳停止。捉弄捉弄他的举措,反而成就了自己剑道机缘?少女纯真,不作思考少年之神秘。 聂尚源等人,转身回走,忽闻惊呼:“有了字!有了字!” 对呀!少年的长剑,点了两次,应还有剑意、剑势存于雾墙之内。但那么轻羽般的触及,便完成了吗? 雾墙之上,雾气萦绕,形成第一个字:流。 第二个乃“风”字。 第三个“回”字。 第四个“兮”字。 第五个,雾气扭来扭去,成一团,不算字。 第六个,雾气的袅绕变化,繁复得多,化为“飘”字。 第七个,亦繁复,终一个“繇”字。 于是,有学识非凡的修士念道:“流风回兮‘坨’飘繇……” 念声刚完,传来嗤之以鼻:“坨什么坨?你以为一坨屎?应念‘流风回兮‘团’飘繇’。明明一团嘛。” “坨?团?笑死人了!那是流风回兮‘梦’飘繇!只有梦,迷迷糊糊,看不清真实。”不屑他俩的人,掺和道。 之前两位,大觉有理。 宁听雪窘态。他怎敢广庭大众之下,弄这个字?心间小鹿儿似的乱蹦乱跳,音量低的不能再低,吟道:“流风回兮雪飘繇。” 那团雾影,蜿蜒飘离,空中盘旋不定。而后,飞至宁听雪头顶,绕数圈,悬于其上,突然炸裂。千点万点的雪花,落入少女发际,消融无踪。 其余六字,同时炸开。一堵金丹修士真元凝作的雾墙,分崩离析。碎雾何止千点、万点?挥洒开来,其形、其韵,不是雪又是何物? 念“坨”的那位,兀不甘休,大声斥责:“‘梦’也错!是为‘炸’也!流风回兮‘炸’飘繇!” 所有金丹修士,耸然动容。不晓得是他们修为高,闻了此人之言,还是因为风轻夜的这一剑。 片刻,莫问情拉扯宁听雪衣袖,走将过来。 风轻夜未及招呼,宁听雪伸开双手,唤了一声“寒儿”。小狐因剑之舞,少女剑意,百花齐放,心生羡慕,竟让她相抱。宁听雪埋头,贴面与它厮磨,更讨小狐喜欢,亲昵之意,愈发的浓。前几天,风轻夜为少女心神不宁而产生的躁动,小狐忘到了九霄云外。 莫问情一踢就近之人屁股,啐道:“还不起身,妨我观斗剑?” 那人筑基修为,赶紧让座。捂住屁股,受用无穷地躲远。 莫问情顺势扯宁听雪落座,笑嘻嘻问道:“好剑法!姐姐平生未见!请问弟弟之名……” “夜轻风。我的小兄弟。”沈吹商代替答道。 莫问情溜一眼沈吹商,啐道:“多咀八舌,没问你。” 中间处的宁听雪,不惯莫问情这般搔首弄姿,抱令狐轻寒,移了移身体,靠风轻夜近些,离莫问情远些。 风轻夜直言道:“听雪,莫姐姐心性至纯至真,那些传闻,必定虚假。你大可交结,不要生疏。” 宁听雪极为听话,对莫问情轻声说道:“之前,是我一直失礼。” 莫问情初是一僵,凝重问道:“弟弟怎知?” 少年先天明心道体,这明心,即明心见性,自己如此,亦擅分辨人之性情,更勿论善恶之念。否则风乱鬓、风勿语,哪放心得下两小阅历世间? 风轻夜一语带过:“天赋能力罢了。” 莫问情捂嘴笑道:“你又非妖族,哪来的天赋能力?”但心中愉悦,不言而喻。 (作者留言:一个剑道的世界,也撩开了冰山小小一角。请读者期待下章。风轻夜剑出云中,服膺一国剑修之士:《吴钩不堪谁提得》。亦请多多留言指点,共论剑道。) 第二一章 吴钩不堪谁提得(上) 斗剑之风,盛行于出云修真界,大、小宗门,皆办规模不同的剑会。最著名的,属墨阳国星行剑宗举行的“太阿剑会”,一剑而声闻天下,但也曾有豪迈剑修,折桂之后,抚剑长叹:墨阳寻得封侯剑,空向秋波悲逝川。 当然,参与太阿剑会,非金丹、元婴层次的修剑之士不可。登临绝顶,再无可攀,意气风发之余,谁不回首来路之艰辛?谁不怅惘岁月之悠悠? 而人生当为浮名,即便此声长叹,振聋发聩,前仆后继者,亦从未见少。 “弟弟不参加云中斗剑?”莫问情问道。 风轻夜摇头。 “你不是修的剑道吗?”莫问情追问:“凭弟弟剑道层次,夺魁此届剑会,大大可能。” 风轻夜笑道:“莫姐姐高看了我。不说我一介炼气剑士,虽对剑道认知,有些心得,那上不了台面。真正交手,就差的老远。你看-------” 此时,最后一名炼气期剑士,被人搭剑于肩,乖乖认输。云中台上,五十余剑修,莫不是筑基修为。其中的栾靖虞及那位劝风轻夜卖小狐的修士,引人注目。 宁听雪低声道:“我看啦,夜哥哥肯定赢他们。否则,那天不会做拔剑样子,挑衅栾靖虞。” “噢?”莫问情大感兴趣。 “听雪就是依此,猜测我会剑,邀我和寒儿一同作舞?”风轻夜问道。暗中腹诽,哪里我挑衅栾靖虞,明明他欺侮人。 宁听雪假装没听,埋头又与小狐厮磨。 “登徒子!快老实交待!”莫问情方才知悉,这眉来眼去的一对儿,舞剑之前,竟不认识。 宁听雪更发不敢抬头。 “我之剑道,是为守护。”风轻夜老老实实说道:“守护心中之念。虽然不清楚,最终守护什么,现在,寒儿必须守护的……嗯……同样守护听雪。” 莫问情眉飞色舞,脆笑道:“听雪才不要你守……” “护”字没出口,脚尖被宁听雪踩了一下。改口道:“嘻嘻,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不出剑。” 云中台一如之前,接着的混战。 风轻夜不解。 莫问道说了一句:“在云山战线,抵御妖族,难道一个一个单挑?” 风轻夜大致了解一些云山战事的情况,一次战役,便投入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妖两族,果然不会嚷嚷名号,单打独斗。当下,专心云中台的打斗,小会功夫,目光停留几人身上。 沈吹商告知了这几位修士姓名。 这种斗剑方式,风轻夜越看越认真。偷袭、陷阱、联手、背弃、狂攻、佯败、硬拼、示弱,无所不用,无所不出。也有耗上了的,两位偏处一隅,斗的难解难分,未料追逐而过的修士,倏忽一剑,击出云中台。斗剑人士,渐渐稀少,终成两股势力。一是栾靖虞为首的十来位修士,一是解一羽、钟子狄带领的七、八位修士。 “剑道修为倒其次,心智机变,反而更重要。”风轻夜思忖。 战法为之一变。 双方迅速组成战阵,剑光霍霍,呼啸冲锋。一个照面,便三两位剑修击离出阵。战阵错过,返回再冲,气焰气势,更炽更盛。又各一位修士伤退。转身复往,战阵已呈凌乱,参差交接,栾靖虞一方人数多,大占上风。仅剩解一羽、钟子狄,栾靖虞之战阵,犹余六位。场上堪堪八位,皆罢剑。 “八人单独执剑而斗,决这届云中魁首。”沈吹商说道。 风轻夜其心撼摇,意犹未尽。真是小觑了天下剑修之士,双方战阵,一往无前,凛凛无畏。窥一斑而知全豹,遥想云山之西,多少这等剑修风采,便刀山火海,亦然御剑乘风、一去不返的气慨! 不懑栾靖虞的心态,淡薄了许多。 八人捉对,以进四,再捉对。两人一决雌雄。此届云中剑会,蝣天宗均大手笔,邀集了宁听雪、莫问情及洳国修真界久负盛名的几位金丹修士。奖励更不菲,夺魁者,一柄极品灵剑与中品灵石五千。而后渐次,每位加入了斗剑的修士,都有所得。 发放完淘汰修士的奖赏,云中剑会趋向真正的高潮。 风轻夜或叹声气,或赞一声,云中台两人的斗剑之况,形势总会随着他的语调而改变。几场下来,莫问情、沈吹商越来越惊奇,好多的剑法变化、战况变更,他俩也始料未及,风轻夜或叹或赞间,好似早就洞悉。愈到后来,莫问情干脆懒的思考,凡少年发声,再做观看,心思不在云中台的斗剑。 小狐不喜剑来剑往场面,今宁听雪抚弄玩耍,伸着爪子写字交流,宁听雪几无心神在云中台上。 “应解一羽和栾靖虞两人中的一位。解一羽更具潜力。”风轻夜对沈吹商说道。 果不其然,两人又胜一场。 解一羽收取长剑,用的一管洞箫。洞箫斜掠,发穿云裂石之音。 栾靖虞亦换剑器,乃长三尺三的色彩斑斓之剑。 显然两人,在此之前,有所保留。 这场斗剑,因好听、好看引起小狐关注。解一羽每招,洞箫之音,和而不戾,润而不枯,恰似“声剑”;栾靖虞长剑挥斥,彩影重叠,缤纷绚目,恰似“色剑”。如此相斗,极意声、色。两人你来我往,剑招、剑势、剑意,愈发精彩纷呈,自然合小狐的趣味。它也算观了一场云中斗剑。 千余招,解一羽退出斗剑,傲然道:“再三天三夜,亦平手。算我输。” 随即,朝聂尚源说道:“聂掌门,晚辈相请观礼台一位道友赐教。蝣天宗所奖,尽奉之。” 风轻夜不明所以。 莫问情脸露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此八人,皆可不受奖励,邀请观礼台前辈指点之权。乃云中斗剑最后一幕。” “他请哪位金丹修士?”风轻夜想。 少年又一股不祥之兆。莫问情说过“到时候,由不得你不出剑”,偏偏解一羽口称“道友赐教”,不会还是我吧?! 宁听雪眼色晶莹,凝视风轻夜古里古怪的神态,说道:“只怕是夜哥哥。这解一羽,是清竹道门出了名的剑痴。” 第二二章 吴钩不堪谁提得(下) “吾心诚于剑,毕生亦将诚于剑。”解一羽直视风轻夜,说道:“君微微两剑,便演化两种剑道世界,剑道境界,云中台无人可及。自此,一羽之心,再不在斗剑争雄,唯盼与君一战,以证生平剑途,不入岐路。请成全。” “果真?”风轻夜的眸子,剑意流动。 别的请教方式,风轻夜断然不理会。解一羽言语,打动他亦诚于剑的心境。剑意自生。 “当然真的。吾为听雪妹妹,才来的云中剑会。”解一羽说道:“今因君,再不他想。” 云中台那些倾慕宁听雪的洳国修士,无不黯然神伤。解一羽放弃,自己较他,差之犹远,更拿什么争取少女芳心? 解一羽接下来的话,把观礼台上的金丹修士开罪了个遍。他傲岸道:“再说,这里人物,谁指点得了我之剑道?唯君尔!” 如果可以不顾前辈风度,许多金丹修士只怕会破口大骂此子的狂妄。 莫问情则笑:“啐。谁愿指点。”看向宁听雪。 风轻夜应道:“诺!” 风轻夜至云中台,挠挠头,问道:“怎样的打法?”他的一生,随风勿语云游、修炼,最近才因铁石心、令狐小媚,接触了世务,真正与人交手、斗剑,从没有过。云中台所有修士,不知晓这些,一时之间,愕然相顾。 “置生死于度外。那种状态,剑境感悟最深刻。”解一羽坦实说道:“吾只求剑。修为差距,我会把握,绝不伤您。” 解一羽洞箫斜切,风轻夜执剑迎去,洞箫点在他胸口。 云中台哗然。少年出剑,怎给人毛手毛脚之感?这样的打法,随便哪个,皆可将他击败。雾台拭剑的神奇,荡然无存。 风轻夜不动,点在胸口的洞箫撤走。 惭愧一笑,风轻夜说道:“稍许等等,容我想想。” 解一羽被称“剑痴”,亦属奇葩之士,点头同意。两人傻子似的,置身云中台中央,一个作思考状,一个呆呆地瞧人思考。嘘声四起。 片刻时间,风轻夜长剑一引,说道:“可以开始了。” 因诚于剑而战的两人,斗将开来,眨眼便剑影如潮、箫声如叩。 风轻夜“春水凌波十三剑”施展,每一剑,如盈盈春水,或宛转,或清澈,或奔逸绝尘,或烟波浩渺。正是留在雾墙的剑意、剑势。 云中台绝大多数修士,只是觉得少年剑招,极为精妙罢了。解一羽应付自如,洞箫挥洒,击之为清,其音辽远,如鹤鸣九皋。对解一羽的敬佩,反而多的多。 金丹修士们,愈瞧愈惊。少年剑法,论其玄奥,称出云修真界的超一流剑法,亦不为过。更何况,此少年已得精髓,往往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剑,在他们眼中,说不尽意味的妙境。可惜少年修为太浅,无法发挥剑法真正威力,若同为筑基层次,十三剑过完,解一羽定当败了。 风轻夜抖擞精神,春水凌波十三剑从头再来。 解一羽压力,沉重了一分。 当少年又一次开始,解一羽压力再重。十三剑转瞬即逝,俨然狂涛汹涌,一迭接一迭冲击,待数遍,解一羽全凭一轮剑法与一轮剑法衔接的空隙,执箫突击。箫声再无先前的清和、舒畅,渐渐变调。每一击,每一声,似撕碎某物,尖锐而凌厉,音节刺入耳膜,难听之极。 少年翻来覆去,六百余剑,箫声压抑的若继若续、似有似无。 风轻夜何曾如此恣意痛快?恍惚间,灵光闪现,心志大开,顿悟剑法的更深一层奥义:若为惊潮,勃为高浪,其进如万蹄战马,其声若五月丰隆。驾于风,荡于空,突乎高岸,喷及大野,此则水之变也。 柔韧剑法,这一刻,划过空间,犹如天下无物可挡。 解一羽在此刻,亦挣脱压抑的底线。洞箫迎空飞刺,嘹唳孤鸣,势如雷奔。 一箫一剑,碰撞一起,所有气势,竟清浄寂灭。 两人身形,顿时停止。 解一羽狂笑数声,执箫说道:“雷剑修成,拜君所赐。今后但有所托,必天涯海角,为君行事。”说罢,纵身云中台外,一路的狂笑离开。 风轻夜笑着摇头,我也没及谢你呢。没刚才之战,春水凌波十三剑焉能大成? 云中台修士,即使金丹高人,亦不晓得,谁胜谁败,大概应算少年赢。但解一羽雷剑修成,少年可否挡住?少年那剑不收歇,解一羽可否抗御?或者,自己如何面对这样一剑? 风轻夜信步回走。栾靖虞纵身出来,横剑阻于面前,斥责道:“魔宗之剑!余孽,快就地伏法!” 风轻夜笑道:“原来我使的魔门剑法。哈哈,你这厮怎不说偷的你家剑法?”语气变的极不善。 曾随栾靖虞组战阵的五位筑基修士,蜂拥上前,站栾靖虞身后,虎视眈眈。 沈吹商急切,欲前去,与栾靖虞同入观礼台的两位金丹修士飞身拦住,莫问情、宁听雪亦动。双方弩张剑拔。 云中台上的少年呼道:“沈兄,别担心。此等宵小,还怕小弟对付不了?” 沈吹商仍急,对聂尚源大声喊道:“掌门,你不持公道,蝣天宗何颜面立于世间?” 宁听雪大叫:“聂掌门,宁家寻你,如何交待?”眼色暗示她的金丹仆从,那人却行至宁听雪身边,说道:“谁敢伤我家小姐?”其意十分明显,不掺和少年与栾靖虞的事。 聂尚源沉默数息,答道:“宁前辈前来,也须辨识魔、道之分。现今小辈争执,由他们争好了。” 风轻夜“嘿嘿”冷笑。 小狐倏忽弹动,宁听雪措手不及,白影从两位金丹修士中间溜出,闪到风轻夜身上。 少年豪情万丈,大笑道:“寒儿来的好!且看我俩联手,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栾靖虞长剑相指,六人战阵,率先发动。眼晴忽然一花,少年和小狐身在数十丈远处。六人六剑,锋芒所向,席卷过去。 风轻夜长啸声中,执剑而冲。 刚与解一羽斗了场剑,再迎击六人战阵,虽同样的剑法,少年气慨,截然的不同了。 第二三章 云中鸡犬乱残星(上) 风轻夜一人一剑,其速疾如流星,比六位筑基修士的战阵更快。双方剑势之盛,则犹如萤火之于新月,眨眼便碰撞。宁听雪、莫问情、沈吹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云中台绝大多数修士,莫不如此。 少年与小狐迅即被吞入战阵。云中台两千余大小修士,一齐吸气,复一齐吐声。 “啊-----” 此声仍在,所有修士,一齐仰首。 但见一人一狐,自战阵中央钻出,扶摇直上,至数十丈高处,少年翻身,执剑俯冲。 两千人又一齐呼出憋在胸膛的闷气。同情弱者的心态,人皆有之。他安然无恙,从而松懈绷紧绷紧的神经。少年并不借机逃脱,反而无畏无惧,继续战斗,许多修剑之士,恨不得此刻的那少年,便是自己。 就是刚才的交锋,栾靖虞只察觉,剑势甫一触及,极淡极淡的蓝色闪烁,六支长剑击于其上,剑势停滞。一人一狐闪入阵中,长剑掠过,剑光如水,无孔不入,两位筑基修士莫撄其锋,不得不避让,阵型由此乱了乱。少年和小狐窜往高空。 战阵六人,呈直线,栾靖虞为箭头,飞向空中。 风轻夜长剑劈下,圆融为一式的春水凌波十三剑,击电奔星,栾靖虞的剑气刹时涣散,挡无可挡。好在少年仅炼气之士,击溃栾靖虞剑气之后,他的剑势已尽,伤不了人。栾靖虞被此剑,撼得心神颤栗,身后筑基修士挺剑而出,风轻夜足尖一点,风遁术闪到云中台。 站立的少年,脸色通红,胸口起伏。两次交锋,消耗的真气,过于庞大。 六人扑来,少年执剑亦往。 孤影再次被战阵吞噬。 六人剑气交错,杀意凛然。 两千余修士哀鸣。 一入阵内,令狐轻寒的羽蝉衣微蓝之光闪闪,护住他俩,倒入满瓶丹药在风轻夜嘴里。风轻夜长剑一掠,流风剑意融入春水凌波剑式,霎时间,剑势之威,风生水起,六人轰的退却十丈之远。 风轻夜追向栾靖虞,一剑刺出,这厮唯逃窜之份。 五人结阵,奔袭相近,风轻夜向后一剑,剑势如怒海狂澜,不顾战阵,纵步追击栾靖虞。 哀叹之音,变成一片山呼海啸的叫好之声,伴奏风轻夜的剑气之象。 少年虽出了四剑,观瞻的修士,心绪一起一落、一悲一喜,何止四次?流风剑意驱动的春水凌波剑式,威力之大,又何止四倍? 战局顿时改观。但成战阵,一剑相击,几人立即困败瓦解,作流云散落。唯剩少年驱赶,他又只追栾靖虞不放,此厮之相,急急如蝇,离风轻夜所说“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真不远矣。 闲暇之余,小狐塞大把丹药到少年嘴中,每此情形,云中台大笑开来,哪原先紧张?云中台的一人一狐,一剑而出,六人顿散,继而追逐六位筑基修士,好似赶鸭子上架。 宁听雪早已噙满泪水,嘴巴却翘的开了花。 莫问情嘻嘻笑道:“屈突郡、柴黄羊,不去救,你们的宝贝师弟没命了。” 两人转身,突然后背杀机渗人,不敢再移。依然是莫问情笑吟吟地在说话:“多半步,我和沈道友便袭杀你俩。” “尔敢!”叫屈突郡的金丹修士冷声道。 “嘻嘻,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此去南方,天下之大,奈何我俩?” 屈突郡、柴黄羊缓缓调转,沉声道:“莫问情、沈吹商,你们真想结仇高阳剑宗?” 宁听雪淡淡说道:“洳国难道高阳剑宗一手遮天?” 正此时刻,云天之上,猛然强霸之至的声音,滚雷般落在云中台:“杀又不杀,烦死人啦!全都别动,星爷打劫!” 紧接,闪电划破空间,一物砸在云中台上,地动山摇。 两千余修士骇然。场地中央,插一根长五丈的铁棍,上刻铭文,乃“坠天夺星戈”,当是天空高处叫嚣的元婴真人法宝。 此人双脚蹬地,同样的一阵震荡,元婴领域打开,威压之力,直接锁向观礼台的金丹修士。这人一顶破毡帽,斜斜扣戴,遮掩半边脸儿,胡须叉叉,另一半的脸,尘灰之色甚浓,一件衣裳,条条碎碎,故意撕烂的一般。 风轻夜暗想:“谁的剑气,把他虐的这般模样?” 这位元婴真人看看少年和小狐,兀自喝道:“星爷打劫!劫财不劫色、劫宝不劫命!十一位金丹修士留下,其余小虾小米,有多远滚多远!” 聂尚源身为蝣天宗掌门,历经的风浪较多,闻“劫宝不劫命”,心绪稍安,吩咐云中台一干筑基、炼气修士:“真人有言,你们还不快走?” 两千余众,如得敕令,仓惶逃窜。 栾靖虞欲走,此位“星爷”,虚空抓去,真元化绳,捆扎住他:“星爷一生三恨,恨灵石、恨和尚、恨魔修。你之前道了句‘魔宗之剑’,带‘魔’字,走不得。” 风轻夜笑问:“我是不是也走不得?” “星爷”大悦,夸道:“好小子,明事理。星爷喜欢。” 却说那栾靖虞,大嚷道:“快将我放了!否则,我爷爷不饶你!” 风轻夜心头“呜呼”。“星爷”伸指点向栾靖虞丹田,这厮撕心裂肺的哀号。毕生修为,毁于一旦,修真道途,从此中断。 “星爷”阴沉沉地说:“吾劫遍南域二十国,纵横天下,怕区区北荒角落里的元婴真人?竟威胁,可笑!哈哈,可笑!再多嘴,拧下你的脑壳!” 不远处的屈突郡、柴黄羊,勿敢动。 元婴真人敏锐场上气机变化,独眼看去,却见宁听雪手握一张剑符,走将而来,行至风轻夜身边。 少年招手:“沈兄、莫姐姐,你俩也过来。” “星爷”好奇得不行,问道:“你们不怕?” 宁听雪扬了扬剑符。 风轻夜伸手,牵着宁听雪,说道:“劫财不劫色,劫宝不劫命。我们怕什么?你没杀心,更不怕的。” 闻言,“星爷”点头,说道:“女娃子,收了剑符吧。嘿嘿,星爷连天下第一剑修也奈……嗯,瞧这份情意,更不伤你们一根寒毛。喂,那木头和一身媚骨的家伙,过来过来。” 感受少年掌心的温润,宁听雪渐渐平静。只觉得,就是眼前一群的“星爷”,也坦然面对。 第二四章 云中鸡犬乱残星(下) “星爷”在云中台强王霸王之际,洳国最南边的云端,伫立一位修士。此人形貌奇特,高八尺余,双手过膝,著紫色剑袍,束三尺高冠,一脸的古井不波。他喃喃而言:“这厮忒地狡诈,三番五次脱身。好象公子与夜儿如今在洳国,总会遭遇。由公子整治好了。” 说完,踏云朵南返。殊不知,他所言的“公子”风勿语,数月前离开了洳国,“夜儿”则正和“这厮”同在一处。 若见多识广者,看到此人,必认得他乃出云修真界第一剑修、墨阳国星行剑宗首席长老嵇燕然是也。 风轻夜问道:“星爷,小子一事不明,可否听闻听闻?” “星爷”说道:“问吧。” “星爷一生三恨,第一恨就是灵石。为何还打劫?” 此言“星爷”听来,恰如拍马屁拍在了最舒坦位置,受用得不得了。 “小子,可知星爷入的什么道?” 风轻夜摇头。 “星爷入的劫道,当世劫道第一人也!以劫证道,唯恐灵石不多,愿劫尽天下灵石,归星爷一人所有!因此,恨灵石首当其冲,至于那些秃驴、魔崽子之类,次要又次要了。” 少年深感佩服,这样的道理也讲的通。 莫问情、沈吹商胆颤心惊地靠近。“星爷”对聂尚源、屈突郡等金丹修士吆喝道:“乖乖奉上贮物袋,再乖乖自己禁锢修为。” 脚一跺,插在云中台的“坠天夺星戈”,凶煞之气喷涌。“星爷”恶声道:“不听话的,休怪星爷杀人。这杆坠天夺星戈,一两月没饮人血,渴得很!” 九位金丹修士,不敢犹豫,一个一个丢来贮物袋,点击丹田处,打坐于地。 “星爷”大笑。忽闻身旁小子说话:“沈兄,莫姐姐,你俩答应送我的东西呢?” 沈吹商愚钝,莫问情笑道:“是呀是呀,姐姐怎么忘了?”摘下贮物袋,递给少年;沈吹商不加思索,有样学样,赶紧的送与贮物袋。 “星爷”顿时明白少年之意。一时间,脑海千百个来回地思考对策。 “星爷,你不会连我这炼气期小虾小米的东西,也抢吧?”风轻夜问道。 “虎口夺食?岂不使星爷道心出现裂缝?!以后怎的以劫证道?!”“星爷”思忖,又恼又怒。 那方打坐的金丹修士,埋怨自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对呀,这“煞星”赶走筑基、炼气修士,是不打劫这类小虾与小米。当时快点送走贮物袋,事后索要;或者,和莫问情一样,“煞星”不在了,少年定会归还。 莫问情笑的欢快。 宁听雪隐约不对劲。 果然,“星爷”连拍连拍额头,笑得前俯后仰:“哈哈,我……我……没说不劫小虾小米!” 莫问情以及那方的九位金丹修士一寒。特别莫问情,正笑的欢,这么滞涩,表情极是不伦不类,毫无美感可言。 “抢劫我也没关系。”少年静静说道:“既然抢我的东西,自有人帮我讨回。” “谁?” 风轻夜干脆胡诌:“就是追星爷的那位。” 星爷仿佛蛇咬了一口。心思转动更快:小子剑法了得,该不真与那人有关系吧?念想那人之厉害,从南域追过怒海,从怒海北岸穿过中域,直达洳国,百多万里之遥,数临险境!但少年怎现身北荒之北?狐疑之色渐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星爷”问道。 “他叫夜轻风。”沈吹商作答。 莫问情直想揍姓沈的一顿。问少年名字,你抢说做甚?我如此,“星爷”亦如此。 “星爷”的独目,隐晦莫测。 “姓夜?”他的语气,明显颤音。 风轻夜点头。 “星爷”沉思良久,终说道:“看在姓夜的份上,你演示一招剑法,半个时辰内,我想不出破解之法,不打劫你们。” “诺!”风轻夜前行数步,就那般站着。 恍惚中,少年气机一变。 那感觉,犹如坚硬之物,在时光的飞逝之中被风化、被消融,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不真实。他仿若不存在,又确实存在。 但风轻夜的虚空之感,决非静止。他站那儿,逐渐逐渐归向虚空,又逐渐逐渐重归人世,带着奇妙韵律,缥缈而亲近。确切地说,像风,像流动的风。 而后,挥剑。 整个世界因这一剑而灵动。是潮汐拍打苍老的礁石,是冰雪融化,是雷、是电、是云、是雨。是人间的一切。 更是风。 是流风剑法第一式。 风轻夜收剑。眼前一幕使他简直不敢相信。 “星爷”跪倒于地,破毡帽扔掉,一只瞎眼露出,泪流满面。“星爷”悲怆呼道:“少主……少主……我是夜残星……那个逐出夜家家门三百二十年的夜残星啊!” 风轻夜脑袋发胀。名字颠倒一下,便碰了个夜姓家门?演示了一式流风剑法,便成为了他之少主? 夜残星爬起,脚蹬栾靖虞,这可怜之人立成肉泥。夜残星恨恨说道:“难怪少主不杀你,你何资格为敌我夜家之主?”说罢,朝屈突郡、柴黄羊行去。 血气溅射,风轻夜大呼:“星爷,不许杀人!” 闻声,夜残星立即后退,低头恭顺说道:“是。少主。” 屈突郡、柴黄羊的命保住,三魂却吓走了两魂、七魄吓走了六魄。 最惊愕的属莫问情、沈吹商、宁听雪。前两位,真认为少年乃夜残星的主子,而宁听雪则知,一姓“风”,一姓“夜”,哪来“夜家少主”名份?这凶悍之徒,知悉原委,风轻夜将与栾靖虞何异? 打了两个冷噤。 少年握起她手,晃了晃,温暖之意传遍全身。风轻夜说道:“沈兄,蝣天宗你容不下了。到回溪峪寻我好友铁石心,他有去处。” 沈吹商不再愚钝,接贮物袋,御剑飞走。 “莫姐姐……” “我跟弟弟一起。”莫问情当即说道。 夜残星帮忙莫问情:“少主,您俩……”他指了指宁听雪,继续说道:“应有个侍女。她虽然内媚之质,好在金丹修为,侍候您俩正好。” 莫问情心头大骂:金丹修士是做侍女的? 宁听雪又羞怯了。 (作者留言:夜残星的出现,《冰河问剑记》将进入一个小小的高潮。敬请期待。) 第二五章 苍山如海剑照霜(上) 夜残星以元婴领域攘卷三人一狐,北去几十里,折而向西,飞两千余里,落在一座山巅。 “劫有劫道,今少主在,我们都一伙了,分润分润这些什物,由少主您安排。”星爷将劫的九个贮物袋放地上。 莫问情甚喜,宁听雪甚忧。 风轻夜手一划,三个贮物袋推至宁听雪面前,其中之一乃她仆从之物;推两个给莫问情,说道:“星爷,取四千中品灵石及一支灵剑给我,其余你携带保管。” “是。” “给寒儿就行。”风轻夜说道:“我的家当,全寒儿掌的柜。再有呀……” 星爷应声说道:“少主吩咐。” “你只要明白,寒儿比我重要就行。” 少年俨然众首,当然用“匪首”更贴切。 宁听雪想笑,内心忧虑,淡却许多。他“分润”的四千中品灵石及剑器,本就是解一羽云中斗剑奖资,酬谢风轻夜“赐教”之用,是应该拿出来。总不至于自己“劫”自己的东西,再做瓜分吧? 想至此处,少女竟然笑颜飘展,为掩饰,抱住了令狐轻寒。 “听雪,你笑什么?”风轻夜微笑问道。 宁听雪低语道:“我在想呀,该不会星爷带领我们,一路打劫下去吧?” 莫问情答道:“这样也不错、不错嘛。” 夜残星独目精光闪闪,不悦道:“少主何等人物!便一国财富,堆积面前,亦如弊帚!他现今,为历世修炼,我效犬马之劳,尽心尽力服侍,待少主成就元婴,再襄大业。那时,吾以死相报,唯盼‘夜残星’三字,重入夜氏门闾。” 莫问情、宁听雪心间狂澜呼啸:那是怎样的一个夜家?! 莫问情看向风轻夜的眼神,多了一点内容:世家内争,被迫流落,此子应属嫡系一脉。 风轻夜直视夜残星:“星爷说的好,必有那一天的。” 气氛凝重了好一会,宁听雪开口说道:“哥哥,你知我们还在雾岭吗?” 随后,继续说道:“这一带,可能已属荻国。传说,几万年前,并没雾岭。” 风轻夜、小狐、夜残星惊奇。 “……大概说的,这里先有一座无骊观。无骊观生青山源。那山很小,又生左青山、右青山,再而绵绵雾岭。传说不可信,但无骊观,却是真的。”宁听雪说道。 风轻夜追问道:“是不是也有座叫云台的山?” “是呀。那里的霜情银毫,可珍贵了。”宁听雪眼睛澈亮,说道:“只是云台一山,独立雾岭之外。好像离无骊观很近,我不太清楚。” “嗯。须见识见识。”少年闻此去云台不远,大为意动。 夜残星说道:“我们这便前去。” “我觉得,先上无骊观。”宁听雪紧了紧小狐,对风轻夜说道:“传言有缘之士,可在无骊观觅得道机,我一直盼去那里。由无骊观南往云台不迟。” 无骊观的方位,莫问情晓得:“嗯。我陪你们再走一趟问心路。那叫闻人君子的观主,虽然色迷迷的样子,好说话,是个有趣人物。” 风轻夜笑道:“既然姓氏‘闻人’,且名‘君子’,当然只做色迷迷之相,难道动手动脚不成?” 此言逗的莫问情、宁听雪发笑。 两座高万丈的大山,悬崖峭壁。青山源三千丈高,夹于其中。山顶有观。 谷外,两位小道童见一群人,欣喜过望。 莫问情问道:“上一次,不是一人守谷口,索要灵石吗?” “那是我们师兄别远山。”一位道童说道:“我是清风,他是明月。等我俩历世,师尊也会赐号,像别远山师兄那样。” 明月撞了撞清风。 清风想起正事,唱个诺,正儿八经说道:“此入问心路,悲欢待重来。请居士们捐些香火。” 莫问情开怀而笑:“咦,这句话没变。” 星爷嘴巴咧开,森森白牙对向清风、明月,吓的两位道童退了数步。 风轻夜拦住星爷,笑问:“莫怕,怎样的捐法?” 见少年温和,明月又撞撞清风。 清风装镇定,说道:“……像这位爷,不肯香火的,我们也见识过几位……公子试想,历问心路,哪个愿意再受一生悲欢、再承百般隐痛?所以,来此之人,愈发少了,此处也日渐衰落。我无骊观寥寥数人,守业于此,不事生产,全凭慕名者捐赠香火,维持生计。敬请原宥。” 明月也背书似的,作长吟之慨:“欢亦无多,悲则占多,人生何必问心?这世间,问心无愧者,能几人?或者说,世上之士,谁不认为自己问心无愧?咄!莫入问心路,君且回去!” 夜残星烦此等叽叽歪歪之理,痛献香火、花灵石,怒道:“你们不事生产,便赖人供养?” 清风恭敬一礼,肃然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想这天下,哪群人事生产、哪群人事收获?皆不过各有生财之道罢了。请问爷,你事的何般生产?” 莫问情、宁听雪,甚至寒儿,心中响亮作答:星爷事的“打劫”之生产尔! 风轻夜赞道:“说的好。” 取大堆灵石,不管多少,给了两位道童。 星爷悲愤,抢先入谷,说道:“我踏破这条鬼路!瞧以后哪个再问心?” 风轻夜等一干人看着夜残星背影。才数步,他骂骂咧咧的态势竟变了,嘴中念叨的却是:“……灵石好东西呀……灵石确实好东西呀……都说女人、特别俊俏的女人……是好东西,可哪有灵石实在?上天若给我一个俊俏的女人……我不得养她?所以,对我最大的惩罚,莫过如此。上天呀,千万别给我一个俊俏的女人,半俊俏的也不必……” 星爷走在岫岩软玉的小路,渐行渐远。 三里之外,即无骊观。 清风、明月,悄悄躲远,清点灵石。风轻夜闻清风在说“我俩瞒一半、瞒一半。”随之,明月悄声说:“师尊讲过,那句‘请问爷,你事的何般生产’,语气要尽量尽量低、尽量尽量弱,让人听了,直觉英雄气慨激荡,出灵石香火,就不舍惜。清风,刚才你不是这样的。” 清风狠狠敲了他脑壳一下:“这么多灵石呢!你瞎想什么?” 少年抱过小狐,与宁听雪、莫问情,笑着踏上问心路。 (作者乃腼腆地说:敬请路过君子,推荐和收藏。) 第二六章 苍山如海剑照霜(下) 前方里许之外,星爷的腔调,愤激莫名。反复“逆呀”、“杀呀”、“劫呀”,回音震栗,满谷皆他的嘶吼。 再一会,只剩一句:“我便逆天下……逆天下又如何……” 其音郁抑,全无霸气之感,怆恻绝伦。 所谓问心路,宽仅三尺,岫岩软玉打造,抵青山源山脚。挡不了“问心”的修士,横向一步,即离此路。夜残星的声音,郁抑而渐低徊。愈行愈慢,兀不罢休,定要将他的“我便逆天下”嚷嚷到底。 风轻夜、令狐轻寒、宁听雪先后踩踏。 一股温和之意,迅速上涌,遍布全身,宛若春光明媚,人变的懒懒洋洋,体内真气,竟不再流动。风轻夜、小狐的玄寒锻神诀自行运转,神识空明,无有感觉。宁听雪属末经世俗、世情染指的少女,心境泉水般清净,问心路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两人一狐,相视笑笑,踽踽而行。 莫问情磨磨碎牙,说道:“意乱情迷,嘿嘿,又怎样?咱且再试一次。” 抬脚悬空,停了停,落下去。 风轻夜、小狐各用一粒玄寒神识,钻入地底。下方整座岫岩之脉,幽光点点,浩繁如星空,接八方地气,乃布置的一座神奇阵法,渊深难测。玄寒神识似被其吸入、吞没,不敢再探。 风轻夜震惊,那本《天下阵法总集》内的阵法迭加,犹逊之远矣。这么大手笔,难道仅仅为了三里长的问心路,拷问世人之用?小狐沉思,良久,蓝色眼眸清莹秀澈,环指四周。 “这山皆为阵法?” 小狐点头。 “那还想什么。仅这处,耗百年心智,不见得通透,何况方圆几百里?寒儿,你也别费神。” 不知不觉,一人一狐落在最后。 莫问情衣衫零乱,青丝湿漉,两颊桃红,眼色迷离,几近萎顿。宁听雪手足无措,陪伴她旁边。 风轻夜伸指,点于莫问情眉心,玄寒之气直入她识海。数息时间,莫问情恢复清媚之态。略整理,反而取笑:“这么了得的功法,把姐姐一生春梦剔除干干净净,可赔得起?” 少年拘谨,宁听雪解围道:“哥哥,你为莫姐姐留意合适的俊俏郎君,算赔。嗯,按星爷的话,‘上天若给我一个俊俏的女人,我不得养她?’应该让莫姐姐也养一个俊俏的……男人。” 风轻夜正容道:“正是,正是。” 看着眼前男女,回首问心路,当年,不正是和“他”这样一同走过?莫问情忽生嘘唏:岁月早已漂白了青春光泽,人世间万千尘埃早已沾染了单纯的心。假如这世界真有一条路,把人生辗转回去,重返年少,寻找另一种方式成长,该多好。 打趣他俩的心思,自然收敛。 不一会,追及夜残星。星爷声嘶力竭,背影佝偻。 风轻夜如法炮制,一缕玄寒之气渡入夜残星识海之中。 三人一狐,先上青山源。 一观当立,写的“无骊观”。 风轻夜凝视,丹田处,倏地微芒,心神顿时大开。无骊观门楹,两缕气机猝然进入他的神识。搂紧寒儿,手拈剑诀,打坐于地。莫问情、宁听雪不明其故,但见他和小狐,一幅险峻遒肃之态,应在顿悟,一左一右相护。 刹那之间,一人一狐,玄寒锻神诀极至的运转,亦抗不住气机的泊泊然、绵绵然。流风剑意随之而舞,无法缓和。整个神识之海,尽皆无形无相的气机,立马爆炸一般。终于,气机泄泻,奔向丹田内的破损小剑,一溜烟钻入剑内。 风轻夜冷汗淋漓,寻思,捡回了两条小命。 然而,无骊观门槛,两缕气机又直透识海,如月之曙,如气之秋。当风轻夜、令狐轻寒再次头痛欲裂,气机复涌入剑体。 至此,风轻夜大致明白,他和寒儿,实乃无骊观门楹气机与破损小剑的通道而已。破损小剑,似无底之渊,有多少,吸多少,雷打不动。仿佛就是再多,也不够塞足一条裂纹。他俩不再管,忍一时神识撕痛,借此良机,于气机的一来一去中,修炼玄寒锻神诀和流风剑法。 不知过了多久,风轻夜、令狐轻寒睁眼,一月中天,月光洒落在无骊观。 一位头发雪白的道士,面对无骊观,浑身颤抖。门楹两侧,多了一行字,写的:青天若镜隐星月,苍山如海剑照霜。 每一笔,每一划,行气如虹,剑意盈盈,极是豪迈。风轻夜读来看去,却依稀生出一种无尽苍凉之意。特别那个“霜”字,飞之欲出,最为空灵写意,也最为魂牵梦萦。少年一下想到自己做的“云台仙梦”。 宁听雪悄声道:“打坐时,这些字慢慢显示,‘霜’字一完,你和寒儿醒来。好像你俩观想出的一样。” 年老道士念念有词:“祖师笔迹!祖师笔迹!” 莫问情打断他,说道:“闻人观主,不是我们大驾光临,你如何见识这无骊观祖师笔迹?不快快迎接贵宾?” 风轻夜明白,此番变数,全因丹田内小剑之故,无骊观的几人,没丝毫的察觉。 宁听雪脆生生地说:“洳国宁听雪,携友造访无骊观,拜会闻人观主,同来的还有南域夜残星夜真人。” 夜残星落寞。 年老道士缓缓转身,眼睛贼亮贼亮,挤眉说道:“贫道闻人君子。几位居士,天资卓越,轻描淡写走过问心路。无骊观好多年没接待这么多人了。” “取巧走过的问心路。”莫问情说道。 “能取巧,更天资非凡。” “这般讨好人家,想多捐些香火吧?嘻嘻。” “女居士当真善解人意。”闻人君子忽念及祖师爷笔迹没看够,哪来闲功夫逗耍女居士,匆匆说道:“几位请进观。莫居士,贫道记得你。反正山顶,一观三庐,你替我招呼客人,想玩就玩,想住就住,无论多久,不收灵石。无骊观的道机,谁碰上,就是谁的造化。我参悟玄机。” 此人长篇之后,当真不理众人,观字悟玄,喊不声、叫不应。 一向温文尔雅的宁听雪,作势想踢他一脚。 入无骊观,真元、真气凝固,与问心路无异。观内简朴,到了无法更简朴的程度。正殿三、五个蒲团,挂一幅画。画中道人,脸容清癯,背负长剑,腰间系一石印,道袍鼓动,御风飞行。 “无骊观后面是临崖庐、剑庐和霜庐。”莫问情说道。 第二七章 无骊寻道杳茫茫(上) 月色如许,无骊观背后的景致,冥迷着另一个季节的味道。十数树影婆娑,盎然生机;几处花囿,种植的奇花异草,或妍或媸,但见的它们春光澹宕,香气儿弥漫,一阵一阵袭过,沁人心脾。 十数亩之地,俨然飘凌了千山冰雪的封锁,独辟这方微小世界;也俨然挣脱了人间世扰俗乱,出尘于此,却有点不耐寂寞,静候缘者来访。 百余丈高处,结界罩住无骊观以及这儿。此中望月,月晕流离,或紫或蓝,捉摸不定。 另一边,三座茅草覆盖的亭子,一前两后,就是临崖庐、剑庐和霜庐。 莫问情甚至不愿惊碎这里的宁静。指了指临崖庐,复指星爷,夜残星两步走进。 问心路之后,夜残星一副涣散了精气神的样子,萎萎靡靡。一入临崖庐,席地而卧,扒拉破毡帽,遮盖脸,倦闷之态,直让人觉的可怜。哪复云中台“星爷打劫!劫财不劫色、劫宝不劫命”的嚣张跋扈? 宁听雪脸露同情,莫问情牵她衣衫入霜庐。风轻夜修的剑,留下剑庐。 霜庐居两庐之间,位置靠前,犹如临崖庐、剑庐两星拱月。风轻夜看霜庐之中的宁听雪,宁听雪正在看他。两人来不及笑,莫问情眉毛竖立,手指上方。 风轻夜暗笑:无骊观的所谓道机,藏在这三个以“庐”称谓的简陋亭子,哪轻易觅得?无数岁月,无数修士,前来此处,终遗憾返回,直至现在的无骊观,无人问津。这女人嘛,竟还当真。当下打定主意,不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举。 视线投向“霜庐”的“霜”,怀中小狐动了动。看寒儿,它也是专注的那个“霜”字。 与无骊观飞之欲出的“霜”不同,此字凝重。许久,一人一狐没瞧出更多名堂,心境反而空豁了。 月去星更亮,花囿中的一些虫鸣声,渐渐稀疏、渐渐隐退。生命轮回,原本就简单得很。犹如这些虫子。盛夏时高吟,隆冬时消亡,春天时追逐草木繁盛,入秋时湮没枯叶土壤。一个一个年轮,翻来覆去,看似无数变迁,实则命运的轨道从未改变。可这里的虫子呢?风轻夜一通的胡思乱想,不得结果,作罢不自寻烦扰。 偷偷瞄霜庐,宁听雪正在偷偷摸摸和小狐用眼色嬉过来、闹过去。 此等情形,比甚子寻道机、觅道缘,趣味多多。少年似乎心有所悟。 猛然,一道肆无忌惮的狂笑,划破这方宁静。夜残星端坐,一边狂笑一边叫嚷:“哈哈……哈哈……悟通了!悟通了!” 三人一狐,拥簇临崖庐。 宁听雪欢呼:“悟了?” 夜残星点头道:“嗯。悟了。” “星爷……”莫问情颤声问:“你……悟通了什么?” 夜残星头放低,沉声说道:“当然悟通的道机。” 捂住嘴巴,莫问情无法相信。这厮横摊临崖庐内,十分的萧索,十分的惫懒,什么也没做,就悟到了几万年来杳无踪迹的无骊观道机? 这么简单? 手指缝隙间飘出莫问情弱弱的询问:“星……爷……是什么……道机?” 夜残星的脸,埋的更低,示意都蹲下。而后,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生怕人偷听,极轻极轻地说:“我杀破问心路上千万幻象,因少主一点,冷冷清醒。这无骊观内,我更似蚍蜉一般,纵横天下之慨,屁用也没得。” 确实,修士真元禁锢,形同凡人。 风轻夜他们,听的极为认真,唯恐掉却一字。 “……因此,悲怆之气透了个心凉,想人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存在于天地间的蚍蜉,既使不知前路,依然前赴后继;既使不知力微,依然改天革地;既使不知世道变幻,依然凭渺茫之志自生自灭。我入元婴之境两百年,仰睇天路,遥不可攀,却不若一介蚍蜉尔。” 三人一狐,皆肃然。 夜残星继续说道:“回首前半生,万重磨难,孤苦漂泊,尝遍世间苦楚,性情大变;而修炼有成,夺天夺地,劫来劫去,终究稻粱之谋。于是,躺在临崖庐内,如临绝境之崖,心如槁木死灰,觉的生之无趣。” 至此,星爷“嘿嘿”两声:“于是,我悟了。” 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甚至小狐,无不崇仰之至。此是何等之机缘! 沉静数息,宁听雪沉不住气,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低声问:“星爷,悟到了什么?” 夜残星先羞赧,忸怩了会,咬咬牙,狠心说道:“我说出悟的,你们严肃点,不得出声。” 三人一狐,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觉的生之无趣,之前数百年,简直毫无意义……所以,我悟了。从今往后,要活得有意义,便须娶……不,便须劫个老婆!”星爷说道。 这种感觉,荒诞得不能再荒诞。 风轻夜、莫问情、宁听雪无不雷倒。乃至撕烂自己的心思都有。 宁听雪颤抖着声音问:“……悟的……就是……劫个老婆?” 星爷咧嘴,露森森白牙:“那是!” 夜残星不再掩饰情绪,笑的灿烂。 殊不知,三人皆在腹诽:堂堂元婴真人,如此幼稚。用“娶”,还好听点,偏偏本性不改。天底下,哪来“劫个老婆”的道理?你莫非认为,“老婆”是装灵石的贮物袋? 当星爷笑对莫问情,以媚惑风情盛誉洳国修真界的烟罗门长老,打了个冷噤,口齿不甚清晰地说道:“星……星爷……难道……想……想劫我?” 夜残星吓了一大跳:“哈哈,笑死我了。星爷何等人物?以为是女的,我便劫?瞧你一身媚功,妖的无骨,屁股也不大,定不好养。就算好养,岂不费我许多灵石?” 莫问情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忽然娇喘一声,靠向夜残星:“星爷、星爷,你还是劫了咱、劫了咱吧!” 闻言,“悟了道”的星爷,哪敢让她贴上,落荒而逃。 身后,三人一狐,冁然而笑。 莫问情嘻嘻说道:“从此,怕他的人不是我,怕我的人却是他。。” 第二八章 无骊寻道杳茫茫(下) 出观,闻人君子抬头,说道:“山月随人,问心不尘。几位昨晚可有收获?” 念及昨夜之事,莫问情腾起一股无名火,看也不看不远处的夜残星,哼道:“心里的尘更多了,厚得抹也抹不掉。你管甚子闲事?” 大清早,就被貌美如花的女居士冷言冷语,闻人君子笑眯了眼睛,眉毛、胡子且还一跳一跳,莫问情更发恼火,正欲含沙射影那石头一样盯视无骊观门楹的夜残星,闻人君子忽然收笑,恶声恶气朝观内大喊:“清风,明月,快点!快点滚出来!” 两个小道童摸摸索索良久,才踏出一只脚,闻人君子吼道:“两个懒鬼,快去守谷口,莫非等人来到这里,我再耷拉一张老脸讨香火吗?” 清风、明月大概见惯此等架式,仍慢吞吞地。无骊观观主闷声道:“要踢你们屁股飞过去?” 闻言,两小飞奔。至半山腰,步伐缓降。 只听清风说道:“明月,不知何时,我们也像那位公子,谁装腔作势几句,就给谁大堆灵石,点都要点好久。这么宽绰,真的痛快。” 明月小,心性醇,接过清风师兄的话:“我们……我们昨天是不是瞒的太多了?” 清风不屑道:“我一夜没睡安稳,翻来滚去,后悔瞒少了。下回,一定还要多些。我们两个人分,其余的,全部师傅一个人呢。” 边走边说,两小快乐起来。他俩修为低,堪堪进入炼气之门,料不到所说的话,无骊观人士,听的一清二楚。 莫问情也乐了。 特别小狐,直想冲下青山源,和清风、明月结伴玩耍。 闻人君子干咳数声,指着显示的两行字,说道:“观摩、观摩。说不定大机缘就在其中。你们碰的巧,不静心参悟?” 风轻夜、小狐、宁听雪、莫问情,依言打坐。 这是一片极至洁净的水域。 风轻夜的玄寒神识,或悬浮,或下沉,或游弋,或飘翩。水域无垠,上下左右皆探不到边际。漫游在这没有边际的水里,犹如从时间一头到达时间另一头。折而返,返而上,不晓得多少趟,终一些乏味。干脆悬立不动,感受水域柔和的光色。渐渐地,水色渗入玄寒神识,透析而过。风轻夜顿时陷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又似无思无想,无悲无喜,乃彻彻底底的空明一般,神识之海的轻盈、舒展,无法形容。 此时,少年根本没感知,莫问情站起说话:“一个时辰了,就十四个字,枯不枯燥?听雪,我带你去玩。” 宁听雪不肯。 闻人君子搭腔:“两位女居士清雅,应当看遍这青山源及左、右青山之丽色。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每一时,每一处,无不独然成观。” 莫问情啐道:“又这段话。七十余年前,对我如此说,今天还如此。你不能改些字眼,或换段别的?再有,雪窖冰天,哪来丽色可言?听雪,我们走。” “寒儿呢?” “你见寒儿真正离开过夜公子吗?再说,他俩样子,好像真在参悟造化。嘿嘿,不明白,字里藏了甚么玄机?” 莫问情携宁听雪,纵往左青山,其姿曼妙。闻人君子念念有词“贫道看来,青山源无一不风景、无一不蕴涵自然之趣。即使静心倾听,亦天籁之音”,视线则随莫问情,由下而至左青山巅。角度之微妙,恰在莫问情的腰肢处。 风轻夜将春水凌波十三剑的剑意,融入玄寒神识。稍稍动静,玄寒神识周边水域,微皱涟漪。却是找对了路子。 春水凌波十三剑已修至大成,于水域之内使将出来,滞涩非常。但缓缓慢慢完成十三剑,风轻夜对剑法认知,更清晰了一分,更深刻了一分。于是,玄寒锻神诀全力运行,支护玄寒神识,不停演绎剑法。每行一剑,沙粒大小的神识,起伏不定。 剑法愈来愈熟练,愈来愈流畅自如,带动的涟漪纹理,愈来愈大。神识之海,舒展之感,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味道。 到后来,风轻夜弃剑法、剑招不顾,东刺一剑,西划一剑,玄寒神识犹如凌清风而飘摇,极是尽兴。不知不觉,流风剑意被乱糟糟的剑势带动,水域波动更大。一式流风剑法,漩涡流向,蔚为大观。直若把这一片太虚浮云般的水域搅个天翻地覆,席卷整域的水色天光。 在此无拘无束的情形之下,风轻夜突破某层桎梏:剑势再不能拘限本性的天真,剑招再不能约束本性的放纵,剑法再不能束缚本性的自由。梦一样的水域,风轻夜终于悟彻“不知剑有我欤、我有剑欤”的剑道奥义。 圆满之境的春水凌波十三剑,一蹴而就。 整个神识之力一扫而空。玄寒神识从而自无骊观门楹,回归识海。 而后,少年醒转。 张眼,便一穹深邃的星空,不知夜已几时。 寒儿亦醒。 身边,宁听雪、夜残星、莫问情、闻人君子,乃至清风、明月,一脸惊奇围着。 宁听雪低声道:“你和寒儿参悟时,那个‘青’字便动,越动越厉害。你俩醒来,字又不动了。” 风轻夜想一想,说道:“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先试一路剑法,再解答。” 几人纷纷让开。风轻夜一手搂小狐,一手执剑,冥思数十息。 一剑挥出。 “击溃战阵的一剑!”宁听雪、莫问情呼道,但似是而非。 风轻夜又一剑。这剑式,正是云中台与解一羽斗剑的剑法。然而,玄之又玄的韵律,哪是那天比拟的? 十三剑,剑剑独立,形成一个剑之领域:水之韵或柔韧或雄伟,或弥漫或升腾,极尽妍态。或错星象而倒河汉,或慑精灵而窜神鬼,剑法不再拘泥人世间水势变幻,而若天上星河,缥缥缈缈,似虚似实。 夜残星眉飞色舞。 宁听雪、莫问情,泥人儿似的僵立。 清风、明月则觉得,这位公子哥哥,剑舞的真好看。 闻人君子咽了咽口水,喉结急剧上下,呼吸紧张地问道:“可是祖师爷留下的剑法?” 第二九章 大梦迟迟谁先知(上) 风轻夜脸色苍白,拖着步子走向无骊观,抚在门楹之上,俯身喘息。春水凌波十三剑大圆满,本就耗尽了神识之力,再将十三剑化为一个剑之领域,现于世间,虽寥寥些人看到,但体内真气不剩一丝一缕。少年此刻的迷惘,却使他更颓累,剑法确实无所羁縻,心则如陷囚笼。 心之所囚,人亦所囚,便以天地为笼,那份孤独,又与谁人说? 无骊观由非石非金亦非出云修真界人士认识的材质建造,手心处,冰凉冰凉,寒气冽冽。风轻夜似无感觉,身形之萧瑟,神情之凋敝,令宁听雪、莫问情睹之伤怀。 闻人君子自言自语:“剑障?还是道障?” 修剑之途,自有“剑障”一说,翻将过去,即另番景象。寻道之路,“道障”多如丛棘,迷者自失,清者自远。但剑,何尝不属道的一种?只是世人区划分开而已。星爷入的劫之一道,自然也有他的迷惑时候,譬如昨夜。但断然不会称为“劫障”的。 “吾家少主,岂惧此等小迷小障?”夜残星沉声道。 “夜居士讲的有道理。”闻人君子说道。 茫乎若迷,小狐亲昵的情绪荡漾传来,紧接,被人扶持,那人柔软而温暖,暗香浮动。 风轻夜心绪振奋,驱尽惘然。与寒儿连夜下睡莲湖,为的不就是放逐天下?紧一紧令狐轻寒,握住宁听雪的手,对她笑了笑。昂扬抬头,眼神亮若寒星。 风轻夜平静说道:“云中台的剑法,人世之剑;但无骊观剑法,已然出世。剑法相同,内质则迥异。既然出世,又何必存于人世之间?我一时之疑惑,因寒儿、听雪的相依相持,明白过来,出世之剑,若不作入世之用,就像隐藏这儿的无骊观祖师剑意,没一点的用处。” 闻人君子几乎喜极而泣:“夜公子,门楹之字,是祖师爷剑意?” “是的。”风轻夜说道:“剑意之中的剑道意志已经消散,唯剩和煦之意了。” 闻人君子嚅嚅嗫嗫说道:“难道……难道……就是无骊观隐藏的道机?” 笑话,剑意内的剑道意志,若不是破损小剑吸取,谁察觉这秘密,谁就得抗御沛然的剑道意志冲击,哪什么道机,实飞来横祸。风轻夜不由鄙视无骊观祖师,念头一转,剑意藏匿其内,便是不想让人发现。 他写给谁看? “应非闻人观主所言的道机。”风轻夜说道:“现存的剑道余意,只能助人修炼剑法、提高剑道修为。” 说罢,实在人困力乏,由宁听雪扶着,去往了剑庐。 “……也大道缘呀。”闻人君子低语。 “哼!吾家少主说不是便不是!”夜残星横蛮说道。 闻言,闻人君子谦逊问道:“夜居士,吾不修剑,可为贫道解惑?” “吾亦非修剑,乃修的劫。这么浅显的道理不懂?”夜残星冷冷说道:“剑法修为、剑道层次,专注其上,总会迎头前进,不断攀升,不依赖吾家少主所说的里面剑道余意,某天某时同样抵达。你说,算道缘或道机么?” “剑”与“劫”,音较近。闻人君子听来,则认为“修的劫”,乃一柄斜歪之剑罢了,不以为意。虽然夜居士张口“吾家少主”,闭口“吾家少主”,但道理一点即明,深以为然。 神识离体,洞真大修士的法门。元婴之上的化神层次,以大修士相称。而后,历洞真之境,入大乘,才算真正的仙流,享无数岁月,逍遥天地之外。风家功法,渊源之深,修真界难想像。闻人君子、夜残星、莫问情,暗想风轻夜用的某类秘法,不疑有它。 当下,闻人君子、夜残星一人一边门楹,额头抵去,想探探究竟。哪知,堪堪触及,真元禁锢,夜深寒峭,霎时结冰,黏于其上,用力方挣脱。 莫问情哈哈大笑,只觉的,今日开心之事,莫过如此。不再逗留,省得看他俩的傻相。 剑庐之中,风轻夜和宁听雪闲聊几句,止不住眼皮打架,昏昏沉睡过去。 宁听雪一招寒儿,蹑手蹑脚,往花囿采掘许多花草,插在数十个玉瓶内,移至剑庐。这等事务,恰巧小狐爱干。这些花草,珍稀异常,宁听雪似自家花圃般放肆,寒儿越发喜欢。 剑庐气象一变。 宁听雪痴痴看着打坐而睡的少年。如此厮守,临高寒之所,依云海之畔,无须劳心俗务,无须穷思所谓的人生,更无须啸歌怀志,也不错嘛。怎的哥哥和他一样,尽是些出世或入世心态,男人都这样吗?眼光中的爱慕之情,越来越浓。 再和寒儿眼神逗闹一会,宁听雪连日的疲倦,涌上心头。 风轻夜睁眼,天光浩浩,刺入眼帘,赶紧闭目,呼吸急促,动也不敢动。许久,调理平息,脑袋瓜儿一点、一点偏向,搁在肩膀处的少女脸庞,不正是听雪? 视线下斜,细细端详,拼命压抑心跳。那熟睡的美人儿,真乃是: 螓首蛾眉,鬓云欲度香腮雪;冰肌玉肤,豆蔻何曾炫年华。 风轻夜痴了。 宁听雪脸颊上极细极细的绒毛,天光映射之下,呈金黄之色。又俨如光亮依附,每一根,宛若具有生命的灵性,更显奇幻般的美丽。 风轻夜指尖微动,极想极想抚触,哪怕像风一样的轻,比一瞬的时间更短。手指颤颤游离,少女眼睑恍惚动静,少年顿止。良久,没见宁听雪醒来迹象,光线却把她的脸儿,漾的更红。 风轻夜的心,直欲跳出胸腔,蹦往天空。 时间仿佛静止的,距离又仿佛无穷无尽的遥远。少年的手指尖尖,终于挨上。那么柔软,那么细腻,像触及了世界上根本不会存在的一缕云翳。 沉睡的宁听雪,脸蛋透红透红。 “嘻嘻,贼手贼脚,偷香也偷得太没底气了吧?”霜庐的莫问情,不合时宜笑道。 风轻夜骇的魂飞魄散。 宁听雪“惊醒”,娇羞难掩,搂过寒儿,飞快逃跑。 第三十章 大梦迟迟谁先知(下) 剑庐弄置的花草,风轻夜无有认识的。三、五瓶待放花儿间,配之一株怒放的花卉,杂之灵草点缀,各般花色,由几丛的碧绿衬垫,煞为养眼。亏的听雪和寒儿,为盗之外,具这般极微极精的心思。 “嗯,我刚才是偷香?”少年心虚。如梦似幻的感觉,依稀留在指尖。 星爷为“劫”,寒儿、听雪为“盗”,自己为“偷”,那莫问情呢?风轻夜抬头。莫问情正袅袅穿过花囿。 风轻夜说道:“莫姐姐,我一事想拜托。” 莫问情回头,笑容狡黠。 少年慌里慌张,取一枚玉简,说道:“这……套剑法,送……给你。” 莫问情初是一愕,她过来之人,见惯各式各样人物的心机手段,焉能不明少年用意:“去、去、去,自己送。劳我的手做甚?” 风轻夜郑重道:“这剑法来历不凡。是送给听雪的不错,你当然也要学学。用无骊观残存剑意,我助你俩至圆满之境。” “扔过来吧。”莫问情心动,嘴中还剩下半句:“害的我以为,要去宁州说媒呢。” 接了玉简,边抛边走,暗笑两人的薄脸皮,款款前往无骊观外。 听雪原来洳国宁州的。风轻夜想道。 两人交往,发乎于情,至真至纯,除晓得对方名字,再不做身世家况之探。一是机会不多,最主要,两人并无此种念头,否则传音交谈,几句就打听清楚。 磨磨蹭蹭好一会儿,风轻夜起身。行走虚浮,皆因莫问情一句“偷香”。 至外头,不敢看莫问情、宁听雪处,更不知此刻莫问情目瞪口呆的神态,宁听雪手握玉简的发愣。小狐一如昨日,凝望门楹,风轻夜明了寒儿,如此修炼流风剑法,懒的动手动脚,单凭观想,对它而言,确实莫大的机缘。 打坐于地,说道:“星爷,你坐我前面,静寂清神。” 夜残星应声道:“是,少主。” 几步走至风轻夜面前,星爷屁股囤地,气机甫而生变,刹时即入清寂。风轻夜怔怔相望,星爷的这付尊容,实在太那个那个了点,干嘛偏偏面对面坐着?少年神态,引得莫问情噗哧一声。 夜残星睁眼,独目看到少年的脸部表情,转身子坐好,低声道:“是我长的难看,污了少主眼睛。” 风轻夜凛然道:“再难看百倍、千倍,又何妨?难道就不是劫遍天下、纵横天下的星爷了?” 夜残星一声狂笑:“少主之言,大快吾心!” 风轻夜伸掌,按在夜残星后颅。宁听雪心一提,几欲出声,但闻风轻夜说了声“收神”,瞄到莫问情责备她大惊小怪的目光,正对着她。 一粒玄寒神识悄然去往门楹的字迹处,另一粒潜入夜残星识海。 玄寒神识进入水域,不像昨日那般挥舞剑意,悬立水中央,让水色渗入透出,受其滋润,感触其律动。 夜残星的神识之内,呈现一片无比深邃的水域,光泽温润,柔远能迩。瞬息间,整个身心浸泡其内,再不做离开之念,唯愿这水,把自己沉溺至地老天荒。光恍惚有动,宁谧而悠邈,透过身心,舒坦之至,但凡逝却,又有光涌进,一层接一层,无穷无尽,带着一种玄妙韵律。那韵律,似生自苍天的最高处,又似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是,无处不在。 夜残星的神魂颤栗。 是大道的声音吗? “星爷,该醒了。”少主的声音。 “多久?”星爷不顾谢“少主”,茫然道。 “半个时辰。”风轻夜说道:“光泽和律动之韵,有滋养神魂的用处,虽不很大,但适合星爷。你且去体会,想感受,我们明天继续。” 夜残星依言而行,不敢再开口,唯恐那份若即若离的感触溜走。 风轻夜侧头问道:“闻人观主,你信得过小子,试试无骊观祖师当年的剑意?” 闻人君子早已猫爪儿在挠,担心的全是夜公子不与机会。再说,能够一窥祖师爷留存之意念,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更与信得过、信不过,没半点关系。身影一闪,展现元婴真人级别的快捷,一干人眼睛没及眨,端端正正坐在风轻夜身前,和星爷仅存的差别,闻人君子乃直接的一个背部。 同样半个时辰,不多不少。 风轻夜仍旧不敢面对宁听雪、莫问情。 两女子走近,莫问情坐下,一招手,宁听雪乖巧,伴风轻夜身侧,距离一尺左右,脸几乎埋在胸前。其害羞,是否因为风轻夜剑庐举动或昨夜脑袋瓜儿搁在了少年肩膀,抑或其他,却是别人不知的。 莫问情脚尖捅了捅少女,宁听雪愈发低头,只好自己开腔:“夜……公子,你知不知道那……那剑法的价值?” 风轻夜微笑。 “你送听雪,理所应当。可我……” “云中台,为一个并不熟悉之人,莫姐姐和沈兄,欲袭杀高阳剑宗两位金丹修士,从此浪迹天涯,亦敢为之。如今一套剑法,怕受了?”风轻夜反问道。 “你知道?”莫问情震惊。当时风轻夜追逐栾靖虞、剑劈战阵,竟注意了她和沈吹商对峙屈突郡、柴黄羊?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说辞!断然不至于呀?应是宁听雪告诉的,否则,这样的炼气小修士,太妖孽了吧! “所以,莫姐姐乃我最值得信赖的人。莫说一套剑法,便是劫来百十位俊俏郎君,任你挑选,这等事我也会做。”风轻夜碰碰宁听雪,问道:“听雪,是不是?” 此言迅速化解三人间的气氛。 宁听雪一个劲点头。 莫问情剪断秋水的眼波儿一溜,巧笑道:“哪有你这般取笑人的?星爷说过,大不了姐姐真给你俩当侍女。” 莫问情所以如此,实在风轻夜送的剑法,价值之巨,无法衡量。相较风轻夜演示的春水凌波十三剑,毫不逊色,瑰意奇行之处,超然犹远,且女子修炼,越发的珍贵。此套剑法,属云梦大世界玉真道观的绝顶剑技,名“拈花纤指剑”,无须剑器,专修剑气。女子婉丽,举手投足间,诸如一撩鬓角发丝、一挽兰花指,甚至细腰轻摆,剑气无声无息而发。实乃阴男人、损男人,使男人防不胜防的宝典。 当然,美貌的女子,才会修炼“拈花纤指剑”;若一位奇丑或体态熊一般威武的女人,哪怕修炼的超越了圆满层次,使将出来,还不得吓的对手有多远跑多远? 莫问情不怀好意,用宁听雪刚好听到的音量,附耳问道:“弟弟,听雪练不练成剑法,其实不要紧,但卓然风姿,却须练好,是也不是?” 第三一章 男儿何须去拈花(上) 清风、明月见师傅无暇顾及他俩,自不肯再去谷外守候那寡淡得没一点味的冰雪。现今一位漂亮小姐姐,一位大方的公子哥哥,以及一只可爱的小狐儿,客居无骊观,便坐在无骊观门槛上,满眼的新奇劲儿。四粒漆黑眼珠子,溜来溜去,俨然活泛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宁听雪好笑,招呼道:“清风、明月,要不要姐姐教你们练剑?” 清风欢悦一声,屁颠屁颠上前,明月偷窥师傅,闻人君子挑了挑眉毛,不敢耽搁,迅速围拢。虽然那天清早闻人君子对着他俩一通大呼小叫,这三师徒之间,法度宽松,并不拘泥于礼,仅在于“教”,如那些如何如何索要香火的说辞之类;否则,也不会有清风、明月的灵气十足了。 整个无骊观,当风轻夜最忙碌。 每天一个时辰,分配夜残星及闻人君子。星爷就罢了,“少主”之随从,由风轻夜引入温润的水域,沉迷“大道的韵律”,潜移默化他的神魂,理所当然之事;闻人君子则食髓知味,夜公子手掌但离星爷后脑勺,他错步而上,规规矩矩坐好。风轻夜一视同仁。 再就是宁听雪、莫问情修炼“拈花纤指剑”,遭遇莫大困难,剑意难以凝结,招式生涩,剑“术”都算不上,更勿论剑“法”,不停请教。 风轻夜不曾学过,揣摩一番,心得领悟再与相授。他家之流风剑法,驰高鹜远、境绝超旷的程度,凌驾出云修真界之上,修炼春水凌波十三剑、拈花纤指剑此类剑法,恰似状元之才耍弄一篇秀才考文般的简单。 两日时间,用无骊观留存剑意之助,风轻夜罄尽拈花纤指剑的神藻。 如是乎,先于宁听雪、莫问情大成。运作无骊观剑意授入她俩神识。内心隐隐不对劲,一个大男人家,练就拈花纤指剑,反而不伦不类。暗暗咬牙,今后决不使用。 再就是和寒儿,于水域之中演绎流风剑法第二式。 宁听雪教清风、明月剑术,少年的事,又多两人。 风轻夜休憩时,闻人君子不忍少年的负荷,谈及一些话题。 “相传,无骊观祖师爷在青山源打坐,磨砺道心。”闻人君子说道。 “哦?”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异口同声。 “嗯。”闻人君子徐徐而言:“所谓磨砺道心,即在这里体验大地变迁,于沧海桑田之间,领略无常与有常之替换,领略有序与无序之交织,领略无我与有我之迷惘。无骊观道脉的寻道之途,道法运用,因此与大地之变不无干系。” 宁听雪问道:“所以,生长了万里雾岭?” “正是。”闻人君子憧憬道:“祖师爷大神通之士,最后成就仙流,破空而去,正在此地。” 包括夜残星,皆被吸引。 “那么,何谓道心?”闻人君子话锋一折,淡淡问道。 对呀!什么是道心?平日里,“道心、道心”挂嘴,寻常得紧,今闻人君子随口一问,风轻夜、宁听雪,乃至莫问情的心境,透凉透凉了似的。 莫问情白一眼闻人君子,抢答道:“道心不就是吾辈修真之士的寻道之心?” 闻人君子点头,复摇头:“也对,也不对,说法太笼统。以无骊观道脉看来,所谓道心,一是对天地的认知,再是对自身的认知。但两种认知不完全是道心,只有认识了自己存在于天地的位置,从而达到个人与天地的微妙平衡。这微妙平衡,才属道心。” “妙!”风轻夜呼道。 甚至狂狷无妄的夜残星,亦肃然起敬。 “当然,此也是我们无骊观的一点浅识见解而已。”闻人君子客气说道。 夜残星施礼道:“闻人观主谦虚了。” 这天傍晚,风轻夜观罢一枚玉简,若所思,叹了声气。夜残星弃与闻人君子的交谈,靠近问道:“少主?何事烦忧?” 风轻夜扬一下手中玉简,说道:“一套佛宗剑法,凝不了剑意。” 夜残星变色,低声道:“道门修士,难修佛门剑法,就像那些秃驴修不了玄门剑道。少主,理会它做什么?” 风轻夜笑道:“你家少主不同的。别人不为,我为之,不好?” 星爷默想,确实,吾家少主天纵之姿,岂同流俗? “对了,星爷,翻翻你的那些贮物袋,有没有佛经?”风轻夜突然想到。 星爷不作思考,瓮声说:“没有,东西早就整理妥当,莫说假慈假悲的佛经,道经也没一页。” 那方的闻人君子却温吞吞地说道:“道经无骊观倒存有那么八、九、十来卷。” 莫问情恼的不行,你无骊观的道经,到底八卷?九卷?还是十卷?闻人君子不赞成风轻夜修佛门剑法、读阅佛经的意思,莫问情则非常首肯。察觉不对,这厮怎盯视的她,蠕动上下咀唇? 怒道:“闻人观主,以后看着我眼睛说话,好不!” 闻人君子从善如流,视线上移尺许,说道:“贫道在观莫居士眼睛说的话。” 风轻夜、寒儿、宁听雪乐了。 闻人君子的徒弟清风和明月,不明所以,互相问道:“为什么偏要看眼睛?” 清风学师傅的样子,直视明月胸前,问明月:“看你这里,就不能说话了?” 明月答曰:“能说。一样的。” 风轻夜咳了咳,说道:“寻本佛经,养些佛性,借助无骊观祖师的剑意,几下练好,也不错嘛。” “岂不容易!”星爷撂下此言,人已去左、右青山之外。 风轻夜一惊,阻拦不及。按星爷性子,那处佛宗寺庙不得遭殃?但不至于为区区一本佛经,喊杀喊劫、大动干戈吧?风轻夜担忧。 一日之后,星爷果然背负一个偌大的包袱返回。 夜残星万分的得意,哈哈大笑,呼道:“少主,我回了。” 包袱一扔,数千册佛经翻腾,洒落一地。星爷再度大笑数声,嚷嚷道:“痛快!痛哉!快也!” “何须这么多?一本足矣。”风轻夜随手一取,乃一册《妙法莲华经》。 夜残星睥睨道:“清风、明月,烧了这些搜索枯肠的荒诞东西,星爷教你俩打架!” 言及“佛”,夜残星必骂侮。按他的架式,平生三恨,理应“一恨秃驴、二恨灵石、三恨魔修”,方为妥切。 第三二章 男儿何须去拈花(下) 夜残星脚尖一勾,散落的一册佛经挑入火海。乘风纵火,夜未央,焰光腾于青山源之巅,燎势极猛。火蛇狂舔,照的星爷那张脸愈加狰狞。 灰烬宛如幽黯之蝶,四处飘曳。闻人君子一摆衣袖,灰烬似有去处,结成一团,顺着问心路向外飞。 “别秽了青山源的地方。清风、明月,记得埋了。”闻人君子平静说道。 其实,真正说来,出云大陆的佛门、道门之争,远没夜残星、闻人君子表现的这样怨怼,基本相安无事。几次大规模魔乱,佛、道两门联手抑压,佛门更由折梅山大光明寺统率,于西南域抗妖族东进,几近两万年,功勋赫赫。偏偏这憎厌佛门的两人,机缘巧合凑一起,烧堆佛经的小事,你迎我合。 夜残星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开始当闻人君子为知音,说道:“最好,别秽了出云界千万里的大好山河。哈哈,闻人兄此言,说的妙!” 闻人君子未及回应,星爷兀自说道:“星爷劫老婆时,必为闻人兄也劫一个!” 无骊观观主脖子一缩,眉毛、鼻子、嘴巴挤来挤去,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忧是喜。 莫问情招手,星爷气焰,顿时消减。 “过来!” 见莫问情笑的灿烂,非星爷害怕的妖里妖气、嗲里嗲气,夜残星放心。 “星爷,劫了几家寺庙?”莫问情低声问道。 此言再度挠在夜残星的痒处。 “一家。我去了,大喝一声‘星爷打劫’……”估摸想到打劫一群和尚,忒丢少主面子,抑或那句“劫财不劫色”,在寺庙嚷出了声,忒丢自己面子,星爷用喉咙里的发音说道:“……那些秃驴抽出棒棍齐刷刷围来,我怎与他们计较……逗逗他们而已。而后直接藏经阁,一股脑儿收了,又不想这些什物脏了我的贮物袋,将秃驴们的床褥打成包袱……咦,那气味,古怪得很……” “停、停、停!”莫问情厉声道。 闻人君子终于明白夜残星“吾亦非修剑,乃修的劫”之“劫”,并非一柄斜歪的剑。眼光中的敬仰,一如明月之辉。 《妙法莲华经》翻罢一半,不再翻动。风轻夜的脑海,尽些奇稀古怪念头。悲悯也好,为善也罢,本就是人族之天性,何必佛经阐扬的那样,俨然佛之智慧。这佛之智慧,不是一样源自人族思想? 我心本悲悯、我心本为善,又何须佛的点化? 立地成佛,终究虚妄,为何不去明白“立地成人”,更坦荡、更独立、更自在? 风轻夜合拢佛经,笑道:“愚人愚己而已。” 想起金光琉璃佛拈花微笑的故事,与拈花纤指剑同样的“拈花”。 当对天地和世界的认知、对自身的认知,到达一定层次,我心本清静,我心本自我,何必因佛作拈花状而微笑感动? 你坐那儿,我也坐那儿;你拈花,我也拈花;你微笑,我不定恣肆狂笑。哈哈,有趣有趣!风轻夜仰望天空无数的星斗,观想一尊金光琉璃佛,于识海之中喝斥道: ------呔!兀那厮,拈朵花笑什么笑? ------吾所感,故微笑。 虚拟的金光琉璃佛,宁静详和地说。 ------尔岂不知,拈一朵花这种笑法,没丁点的男儿气慨? ------色即空,空即色。施主话虽粗俗,却有道理。 ------还搬弄玄乎!尔不知,尔拈个花,极是别扭,愚世愚民罢了。 ------施主请言,吾不拈花微笑,拈什么微笑? 金光琉璃佛温言问道。 ------岂不容易? 风轻夜再观想一坨热气腾腾的狗*屎,奉至金光琉璃佛面前,说道:拈此坨狗*屎,同样微笑,吾便服气! 金光琉璃佛将手中鲜花,弃入星空,接下风轻夜送的氤氲之物。佛门中人最见不得污秽,金光琉璃佛哪微笑的了?作态微笑,偏生挤不出一丝,庄严、宁和的脸,怪异之至。恰似无骊观观主初闻“给他劫个老婆”的表情。 浮想翩翩的少年,胸臆间,一股气通达而至,佛门的“禅那即心剑意”,纷纭识海,大盈若冲,其用无穷,只觉得修炼此剑气,轻而易举。 忍不住大笑:“哈哈,痛快!痛哉!快也!” 寒儿于侧,亦长吟。可惜它的音色,柔嫩之味甚重,无以表现淋漓尽致。一人一狐的笑、吟声,在问心路上空,久久不息。 “成了?”一直守候无骊观外的宁听雪,浅笑道:“你俩样子,真像星爷的少主。” 闻人君子领着清风、明月前来三庐。风轻夜扫视临崖庐、霜庐摆设的奇花异草,暗暗担心,犹其霜庐,弄的花海似的,闻人观主虽不会翻脸,但埋汰两句,如何为好? 无骊观观主一脸无所谓,鼻孔翕动,滋滋有声,念念有词:“香,香,真香、香。” “原来花草放在庐内,才可以嗅到香味。”莫问情从花海探出头,问道:“闻人……香香,怎的来了?” 闻人君子谦谦说道:“莫-----女居士,贫道与夜公子商量件事。” “说吧。”莫问情代替作答。 “请跟我行几步。”闻人君子说罢,至中央处,东蹬几下、西蹬几下,南、北两方,亦用劲蹬踏。 无骊观果然藏了猫腻。 渐渐凸出一方石台,三尺余高,五尺长宽。 上面刻字,乃无骊观祖师的笔迹。风轻夜犹为骇然那开头两字。只见如剑如戈的两行,写的: 霜情露冷飞天去,且踏虚空亦追随。 一股悲郁莫名、一股旷达莫名的气息,交织无骊观。 至此,风轻夜等人,已经明白,这无骊观祖师爷,是位被情所困的可怜之人。但这种可怜,太让人惊艳:爱的那位女子,脱离此方世界,成就了仙流;而他,亦踏破虚空,追随而去。 那么,在仙界,能否赢得芳心? 四人一狐,毛发林悚:是不是说,此位女子若入不了大乘仙流之境,无骊观的祖师爷情愿终老几万年前还未曾分开的云梦大世界? 无骊观静的可怕。 甚至花草间鸣唱的小小生灵,也销声匿迹。唯恐动弹,便被静的力量碾个粉碎。 第三三章 桑田一去复沧海(上) 霎时间,少年的那一个挥之不去、惆怅萦怀的“云台仙梦”,鲜亮涌现。春暖花开的大地,清冷如霜的仙子顾自而过,去向云雾,仿佛身后的春天,刹那便阑珊。伊人远逝,唯云中之梦,缥缥缈缈,令人黯然魂销。 此去云台一山,数百里之遥,像无骊观祖师这样的大神通修士,一步即至。这青山源,特置“霜庐”,两人比邻而居?或者,还有一位爱慕此女子的大修士,坐“临崖庐”?三人眺览无边风月,在这里论道? “这里也是无骊观坤势封象阵的阵眼。”闻人君子的话,石子般投入静寂的湖面。 “闻人观主请言。”风轻夜顿颔道。 “嗯。不怕各位笑话,我们无骊观后人也大致推测到了问心路的缘故。”闻人君子说道:“祖师爷情思入阵,引千里地气、地势,封印他无数相思、眷恋,所以名‘坤势封象阵’。问心路乃阵法主支,凡一丝气息溢出,上面的人士自会迷失。” “直说。”莫问道催促。 “无骊观一脉虽凋零,但道心坚韧。无数岁月,任凭山外烟尘滚滚,仍抱清净之心,看护祖师爷传承。”闻人君子相视风轻夜,说道:“夜公子那晚演示了剑法,抚无骊观门楹而说,‘若不作入世之用,就像隐藏这儿的无骊观祖师剑意,没一点的用处’,贫道幡然醒悟。这些时日的交往,更信公子、星爷以及莫居士。” “莫居士”的称呼正式,无之前那种骚人味道。 闻人君子没点及宁听雪之名,大伙没留意。 “石台为阵眼,亦祖师爷飞升之所,坐上去,按‘霜’字,坤势封象阵启动。无骊观的结界,于是沧海桑田转换,可以磨砺道心。因此,闻人前来,相请夜公子。”闻人君子道明来意。 “那还不快点?”莫问情笑的开了花。跟随这位弟弟,尽一路的好事。云中台本应被星爷打劫,反过来成了“打劫”的,分润贮物袋有二;一套做梦都梦不到的剑法,说送就送;他的一句话,又得无骊观的这实惠。 “公子坐。”闻人君子说道。 “不行、不行的。”风轻夜推辞。 “我与星爷莫逆。这里公子为尊。贫道……” 莫问情、宁听雪已推搡风轻夜、小狐。 手按向“霜”,青山源隐隐生动,左、右青山,抖擞一下,一道阵法横空,包裹方圆百里地域。几人未及感叹坤势封象阵之神奇莫测,头顶处,笼罩无骊观的小结界,光彩夺目。 十数息,小结界潜光匿耀,一派时序荏苒之景。 甫尔,浩大得令人臣服的气势,似从洪荒,纵贯而来。 那是一片大地。 没有山脉河流,没有平原丘陵,没有海洋湖泊,更无生命踪迹。它寂寥空旷,孤独悬于虚空。大地颤动,龟裂无数缝线,布满表面。这龟裂,似由无形的力量牵引,即使再如何紊乱,依然存在某种秩序。 经过无数撕裂、组合,组合、撕裂,产生新的大陆。 隆起了山脉。 衍化了四野。 聚合了海洋。 孪生了江河。 随后,荒凉被绿色的青苔、野草、灌木、森林掩盖。 大地繁茂。 生命昌隆,出现人族。开垦、耕耘、收获。荒芜改造为桑田,原野拓展道路,傍水而居,日落而息,生育繁衍……但这些何其短暂?犹如驹光过隙,消融的无影无踪。 大地的一切,归于虚无。再度沧桑。再度荒芜与沉寂。 而后,周而复始。恰如生命之轮回。 大地也是像人一样的生命?只是它历经的岁月,相对人族而言,漫长的难以想像? 风轻夜、令狐轻寒的玄寒神识,依循石台微细的缝隙,向下渗进。去十丈,其内中空,深不见底,似有光,隐隐约约,明灭不定。石基底部,左、右各一柄大剑,撑住这方石台。一人一狐不做它想,玄寒神识进入剑体,剑意流转。 两支剑器松动,石台陷落。 夜残星、闻人君子、莫问情、宁听雪,伸手拉扯,洞内喷涌的气机,将他们推的老远。气机充斥小结界,正如大地的威严,镇压四人以及清风、明月,纹丝不动。 风轻夜、令狐轻寒,更无法逃脱的了。 仿佛已落向了大地最深最深处,在稠如实质的黑暗中沦陷。终于,光芒绽放,石台顿止,悬在一座石室上空。一人一狐,跳进石室,发光之物,乃三寸许的一方石印,形状与无骊观祖师画像腰间系的石印一模一样。 四壁处,刻满文字,东首第一行写《厚土坤变真经》。一路浏览,玄之又玄,与风乱鬓给的五行天脉功法之裂石天脉,不少相通之处,但《厚土坤变真经》的玄奥、高深程度,不可同日而语。真经内容,包括元婴之上的化神、洞真之境。 两万年,出云界再无跨越元婴层次之士,更勿论洞真这只差一步仙流的大修士,两个境界的功法,镜花水月之用罢了。当真可惜。 一万三千六百字的经文拓印玉简,到时予以闻人君子,它代表了无骊观道脉的完整传承。数万年来,所谓道机应该就是此部真经。 打量发光的石印,石印与放置它的石台,几乎一体。一面,篆“不动根本印”,复看侧面,光洁平整。台上则留不动根本印法诀。 法诀之后,添了寥寥数语:吾一生心血,唯一经一印。而情之哀伤,莫可言喻。悲之,叹之,恸之,痛何以哉!遂脱离此界,且逐霜而去,留经印于此。 落款“李拂剑”。 风轻夜更加明了,“剑庐”是以他名字的“剑”命名,与剑或剑法无关。“霜庐”及“临崖庐”应另两位;一不知其姓,女子则唯一个“霜”字。 风轻夜不屑。痛何以哉,痛便痛罢,也不至于为了追一女子,便不管不顾而走,害得无骊观一脉不知经印藏匿此中。你之道脉,眼瞅着快要断绝。 伸手抓住不动根本印,仿佛神魂俱裂,莫大的危机之感传来。一股天摇地倾的气势,刹时湮没他和寒儿。 就是风轻夜触及石印的瞬间,远在三千里外,雾岭蝣天宗那座百丈高、数百丈大的云中台,开始摇晃;几个时辰后,支离破碎。更触目惊心的,风一吹,石块俨如流沙。从此,蝣天宗的“云中斗剑”,已成绝响。 第三四章 桑田一去复沧海(下) 不仅仅蝣天宗的云中台,万里群山之中,一些悬崖绝壁处,一些万丈深壑、崿嶂烟云之内,甚至一些地底之下,与云中台这般大小形状的石头,流沙般粉齑。总计一百零八。 雾岭的千山万壑,俱栗。 大地深处,咆哮如雷,地殇之震,传遍荻、洳两国。待一切尘埃落定,整个雾岭,矮下了三寸。只是万里的规模,雾岭地势高袤,此番变数,元婴真人难察觉。 风轻夜、令狐轻寒坐于那祸人匪浅的李拂剑飞升石台,回到无骊观。六人脸色惨厉,夜残星见一人一狐,胸腹尚起伏,杀闻人君子的心,方才释却。可怜的无骊观观主,视其莫逆之交,星爷亦引他为知音,却不知,自己大好的一颗雪白头颅,刚刚被夜残星惦记住了。 风轻夜血满全身,小狐毛色,血液浸透,湿漉漉的毛尖,犹在滴血。 思绪间,全无劫后余生的幸运与豁荡,依然那个时刻的险象和跌宕。 危机但生,立揽寒儿于怀中。不动根本印传来的气势,莫可抗衡,俨然天空坍塌一大块,直罩头顶,其压之大,风轻夜和令狐轻寒气血沸腾,沽溢而出,顿成血人。天玄三转心法、玄寒锻神诀运转到极至,也就缓解万之有一的压迫。实在两种功法,廓然独立云梦大世界体系之外,维持一点神明不灭、一点生机不息。否则,哪怕金丹层次的修士,也死的不能再死。 气势大,只是一方面,其无穷无尽,更为可怖可畏。 风轻夜强行开辟五行天脉功法之裂石天脉,体内血气,耗损三之有二,再一口精血喷洒石印之上,破釜沉舟,法诀一掐,暗诵不动根本印的法诀。小狐大瓶大瓶丹药吞咽,自己血液,化入风轻夜身体之中,襄助风轻夜。 如此一来,一人一狐黏结一体,共抗危难。 裂石天脉由脾藏而丹田,丹田沿奇经八脉往大拇指。五行天脉功法,唯做修炼,不具克敌制胜之用,却也好似合了不动根本印的一丝丝道韵。 但一江之水焉顾及小鱼之游、一海之远焉记得絮云之影? 裂石天脉冲的稀烂,风轻夜奋而复修;继续冲的七零八落,风轻夜继续修复。最终结果,免不了少年和小狐的葬身。 小小炼气之士,暗诵的不动根本印法诀,越显荒谬。就像一根枯草,立志凭借自己的燃烧,焚尽一野秋色。其志可褒,其力则实在、实在那个那个了点。 也许天道冥冥。 风轻夜将一粒玄寒神识,附不动根本印法诀,贴上石印,这受无骊观祖师爷残留意念浸泡的神识,竟被不动根本印接纳,受法诀之引,倏忽缩小几倍,钻入风轻夜拇指,笔直丹田。 此物具灵性,本想盘踞丹田,见那儿躺了小剑,吓的一弹,诚惶诚恐,赶紧逃匿,由裂石天脉通道,躲至脾藏,再无动静。 “这厮”的惺惺之态,风轻夜苦不堪言。它敛了气势,也就作罢,不“住”丹田,更没关系,慌里慌张,总荡漾丝丝缕缕气息。这气息,风轻夜怎承受得住?堪堪放下性命之忧,从心至百骸,无处不撕裂的痛楚。 宁听雪眼见风轻夜、令狐轻夜“无恙”,泪流而奔。 风轻夜说道:“抱我去剑庐吧。” 星爷说时迟、那时快,箭步便至。 宁听雪抱着寒儿,揩拭血渍。 剑庐内的风轻夜,声息虚弱地说道:“闻人观主,请进来说话。” 一一述毕,录的《厚土坤变真经》交闻人君子,说道:“那不动根本印,窃居脾藏,蕴含的地灵之气,浩瀚无涯。唯一缕一缕祭炼抽离,方可归还无骊观。否则,大的动荡,我性命不保。” 闻人君子闻言,不做思量,直接的双膝跪地,说道:“无骊观第两百三十二代观主闻人君子,磕拜祖师爷隔世弟子夜轻风。愿无骊道途,再现仙流风光。” 风轻夜绵软无力,手都难抬。夜残星、莫问情、宁听雪更懒的扶他起身。 闻人君子说道:“无骊观第一代观主,乃祖师爷道童,仅记名序列。公子得经印,为祖师爷亲传,这《厚土坤变真经》、不动根本印,皆公子之物,便是无骊观,亦公子拥有。闻人仅随从之份。” “我有自己的道要寻。”少年说道:“不动根本印,必归还的。” 那闻人君子,只顾磕头,不与言语。一干人悯其情形,见风轻夜极坚定,不敢多嘴。 许久之后,星爷弱声问:“少主,莫非修炼佛门剑法,准备入佛宗?” 风轻夜一笑,双颊肌肉牵扯地疼痛,硬着脖子说道:“想什么呢?难道不入道脉,只可入佛宗?我说的是‘有自己的道要寻’,一派一宗或一脉,门墙之所见而已。我的道,非世间的教义或传承,而是未知之道。” 宁听雪安静的搂抱寒儿,虽不明白少年的“道”为何物,心间则别有一番滋味。 夜残星、莫问情摇头:“不懂。” “我也还不懂。暂时只晓得,‘寻求未知即道’,世人各有各的对道之理解,表达方式各异,但自己道途道念,必须坚持的。”风轻夜说道。 闻人君子仍磕首,不忍心,沉思一会,当下说道:“你纠结这个何用?不动根本印在我体内,一日不归还,便与无骊观的牵扯一日未断。嗯,星爷,我安排你件事。” “少主吩咐。” “出这码事,你替我任无骊观的护法。”风轻夜问:“闻人观主,不必磕头,该起身了吧?” “是。” “是。” 闻人君子大概想通了一些关键,朗声道:“请公子为无骊观护法赐名。” 这却是难题。唱一阙清词、吟一首骚诗,说一段俏皮话,皆比这个来得写意。偏偏赐名,对风轻夜,实“大姑娘上花轿”,且正式得不得了,为一家道脉大事。 “星爷。” “在。”夜残星跨步立在风轻夜面前,标直标直。 好一张瑰奇之脸!风轻夜脖子扭不动,夜残星站的位置又照顾他的少主。“少主”沉吟道:“今替无骊观道脉祖师李拂剑,赐第二百三十二代夜残星,名‘除恶’,当‘除恶护法’尔!” 场面肃穆,莫问情不敢笑。 闻人君子见机行事,敏锐之极,贺道:“恭喜除恶护法。” 无骊观除恶护法夜残星一出世,即在盏茶时间之后,于左、右青山上空,恶战一场,光耀无骊观之门楣。无骊观道脉,也因风轻夜赐名的此位“除恶护法”,翻腾着,自北域雾岭,一头扎入滚滚红尘。 闻人君子收罢阵法,山外一道强霸声音,斥问道:“闻人老儿,原来是你盗的洒家天罩寺佛经!” 第三五章 天地鸣兮提长戈(上) 那道声音接着骂道:“闻人老儿,直、娘、的偷经贼,躲无骊观,做缩头乌龟?给洒家爷爷滚出来痛殴一顿!” 星爷正因“少主”之事憋了满腔杀气,泄不出去。好在少主只受伤,且得无骊观祖师灵宝,自己摇身一变,成无骊观除恶护法,从此再非伶丁独步之士,也算身属一家道脉。那厮辱无骊观,更平生第二恨之“秃驴”,哪按捺的了! “快,跟去。”风轻夜说道。 此事归根结蒂,赖风轻夜。若不是想看一本佛经,何来佛门大师寻至无骊观吵骂? 闻人君子负风轻夜即往观外跑,后面宁听雪抱寒儿,以及莫问情、清风、明月一窝蜂相随。 “兀那秃驴,叫什么叫?爷爷来也!”星爷已去左、右青山之外,立谷口上方,喝问道。 闻人君子心细,方便风轻夜观看,将他背靠无骊观门槛安顿。 风轻夜闷声道:“闻人观主,我怎么疗伤?” 对呀!凡贴上无骊观,真元、真气凝固。闻人君子准备再费手脚,莫问情叉住风轻夜双腋,上前几步,边走边喊:“星爷,打架时,注意一下位置,公子的头,扭来扭去,会很难受。” 你的头!同样惹祸的精! 星爷回首而瞄,果然移了移。莫问情的手,往左边扇了扇,呼道:“再偏一点点,挡住了光头!” 夜残星左移了数丈。 那僧人,见无骊观的元婴真人,并非闻人君子,气焰稍弱,又听一位娇媚小娘子大呼小叫,十分的美色。在美人儿面前岂可弱势?手中一团黑不溜秋之物,砸向夜残星,喝问:“尔何人?!” 星爷脚尖拔点,黑团后往,去无骊观。夜残星说道:“闻人兄接好。有用。” 而后,朝僧人喝声:“秃驴听仔细,爷爷乃无骊观除恶护法是也!” 闻人君子接住黑团团之物,乃焚烧佛经的灰烬,清风、明月未去坑埋。对风轻夜说道:“此人天罩山法性大师,总理荻国佛门事务,曾来无骊观,一贯强横霸横。今日没搂个女子,却奇怪。” 清风、明月见师傅未怪责,吐了吐舌头。 夜残星又一声“秃驴”,“洒家”的法性大师暴怒。呼道:“闻人老儿,无骊观何时多的除恶护法?堂堂元婴真人,去天罩寺鸡鸣狗盗,今日洒家前来道理,这厮出言不逊,是想洒家打断他狗腿、撕烂他嘴皮子?” 星爷烦理论。这般打又不打,尽口舌溅射口水,哪合心性?祭坠天夺星戈,劈将而去。 法性大师速退,大叫:“等等!等等!” 夜残星一滞。 只听法性大师说道:“洒家取了兵刃,再开打!” 星爷闷躁。 法性张嘴,吐一道金光。金光迎风便涨,化一杆五丈之长的金刚降魔杵,倒是与夜残星的坠天夺星戈般配。 夜残星未动。法性执金刚降魔杵暴击,坠天夺星戈横扛,一件佛门大师、一件元婴真人的法宝,淬大蓬火花,穿云裂石之音,响彻群山。夜残星压矮了尺许,法性大喜:不过尔尔。 未及再喜,金刚降魔杆弹开,那坠天夺星戈劈下。法性横杵抗之,同样淬出大蓬火花,再一声穿云裂石之音,接着尚未散失的鸣飚,一齐嘹唳。 法性亦压矮尺许。 坠天夺星戈收去,金刚降魔杵复击,那厮不变招。第三声嘹唳。 于是乎,两人均不使变化,全凭真元,你一戈,我一杵,翻过来,覆过去。整个世界皆乒乒乓乓、乒乒乓乓的敲金击玉,缭绕不绝,音质清澈,直上云表。两千余声连珠,曲儿般好听。但凡位置移徙,夜残星不显形迹,逼其归位。 自是因为风轻夜扭脖子不方便的缘故。 闻人君子赞道:“除恶护法好手段!难道耗尽法性的真元,再手到擒来?” 无骊观观主猜对了一个点。星爷如此,多为发泄。一是泄无骊观内杀意,再是被嵇燕然逐赶百万余里,几个月时间,只顾逃窜,此份郁悒,何其雄厚?偏偏斗不过“天下第一剑修”的嵇燕然,否则报复就是。今遭遇法性这脑筋不太转弯的,陪他乒乒乓乓,大是畅快。 再五千声,一个时辰已过。 法性力所不逮,跳出争斗圈子,呼道:“且暂!洒家要先与你无骊观论论理,再打不迟。” 这厮竟真的不管不顾,越过夜残星,跳落在无骊观闻人君子面前。 这等打斗,还有停了讲理的? 星爷闷躁得不行。他大小数百战,从来都是打的赢便恃强凌弱,打不赢便逃之夭夭。打着打着停了说理的,头一遭碰上。这北荒之地,修士打斗的规矩,当真别出心裁。 “好呀。”闻人君子不愧“君子”之名。 “我理论。”夜残星战意未消,愤慨道。 “善。”闻人君子应允。刚才一战,星爷莫逆之交的份量,加重了不止一倍。 讲道理便有讲道理的方式。 法性大师一宣佛号,宝相庄严,开门见山说道:“你无骊观,为何盗我一阁佛经,在此烧毁。何理?” “因为我想温一壶酒。”星爷当然一本正经。 莫问情扑噗一笑。这般胡搅蛮缠,过瘾过瘾。 大师不知温一壶酒与盗佛经存何等关系,只好又问:“无骊观想温酒,就去盗天罩寺经书?何理?” 他确实讲道理的高手。 帽子反正不扣某个人,专扣无骊观。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当然,此处应当“跑的了道士跑不了道观”。何况,那厮非道士装束。 “因为没柴火。” 这时,法性大师反而窒闷。和无骊观除恶护法道理,忒的难受。堂堂元婴真人温一壶酒,需要柴火? 他打的甚么机锋、藏的甚么偈语? “满山遍野树木,没柴火?” “因为没佛经干燥好烧。” “干燥好烧的事物,多的很呀?” “因为佛经烧的火、温的酒,更解渴。” “为解渴,盗我佛经?”法性大师难受死了。他一张嘴,自大光明寺吞云吐雾至北域荻国,从没如此艰难阻塞的。问题绕至最初的地点。 果真,无骊观除恶护法回答:“因为没柴火。” 闻言,法性大师的宝相庄严,变幻不定。 星爷之痛哉快也,酣畅淋漓。原来讲道理,也是门快乐的事儿。 耳边,一长串“呀呀呀呀呀呀”。“呀”完之后,法性大师惊雷炸裂:“气煞洒家了!” 第三六章 天地鸣兮提长戈(下) 醉则宜冰,可清泠其思;登高则宜远,可揽云天一色而舒胸襟之志。 星爷大概两种情绪皆有之。 法性大师七窍生烟。他则忘记了周遭事物,极目天边一片微云。哪怕平生,再如何骄人的战绩,也比不上刚才讲道理来得沈博绝丽!难怪天底下,动嘴皮子的多,动手的少。星爷之人生境界,隐隐超脱了那“遇弱欺之,遇强避之”的层面。 若不是莫问情推他一巴掌,夜残星仍在陶之醉之。 法性大师已入无骊观。僧袍弃旁边,袒露金刚体魄的上身,眦睚道:“来!来!来!与洒家再打!” 幸亏大师此言,否则出云修真界,从此将多一位只论道理的无骊观除恶护法。 夜残星还在回神,法性大师擂擂胸膛,大声道:“洒家修般若之法,属佛门密迹力士之躯。除恶护法盗我寺佛经,并非拼死拼活的事儿。但洒家若任之放之,那便丢了佛门颜面。所以洒家选此项,力搏一番,谁赢谁输,揭过此事。闻人老儿、除恶护法,若何?” 还是要打架解决问题!夜残星一步跨去,学法性样子,脱上衣。 闻人君子、莫问情,乃至宁听雪,担心星爷。 这法性,却也狡猾,无骊观内打斗,与凡人肉搏无异。真元凝固体内,虽不流动,谁的力气伤得了元婴修士?何况他修成佛门密迹力士之躯?再大本领,最多弄的对方头肿脸青,一出无骊观,真元运行即好。 看来大师成心削一下无骊道面子,佛经之事也就算了。 然,星爷亮罢身段,众人满眼震悚。只见夜残星身前、后背、手臂,全蚯蚓般长短大小的伤痕。 每道伤痕呈青紫色,俨若蠕动。 无骊观除恶护法沉声道:“吾一生之战,尽烙印于身,因而,以战行道,以劫入道。莫说取些佛经,爷爷劫遍天下佛门,尔奈我何?寻这等心机,真是讨打的秃驴!” 法性大师寒意。 盗经那天,大师身在某处温柔乡,得悉之后,寻到这一带。偏偏地动山摇,左、右青山晃的厉害,闻人老儿虽不行走荻国修真界,他则认识。何曾想到,来此处,即见那团灰烬,自不能不管;更料不到,盗经贼乃不曾听闻的无骊观除恶护法,铁板一块,这厮软硬通吃。 而今好了,自己虽密迹力士之躯,人家可是以战行道,那是真真切切从血雨腥风,脱颖而出的。 不想弱气势,法性大师喝道:“以战行道,你吓唬谁?” 却不知,这般回应,其气、其势,已落下风。 语音刚落,无骊观除恶护法暴起,一只钵大的拳头,击在眼眶。大师视线模糊,用手去抚,喊道:“你偷……” 哪知,另一只拳头再击另一边眼眶。 大师的“……袭”,方才出口。 朦胧视野里,除恶护法退回,抖动拳头,淡漠说道:“袭、你、个、鸟。” 密迹力士的躯体,经受得住锻打。否则,在这等不讲理的人两拳之下,便输了个一干二脆。 法性头陀此时之怒,力拔山河兮!他施秘法,肌肉鼓胀,一步一蹬地,灰扬尘卷,其势汹汹。两三步,临近夜残星。双手张开,鹰扑小鸡般搂去。架式甚为彪悍。 战法古朴,全凭以力降人。 星爷猫腰,一头肩膀撞于法性大师肋部,音质之闷,听得莫问情、宁听雪、令狐轻夜之流,心底发虚。 法性当真强蛮,这撞,略微趔趄,探手搂抱夜残星腰身,往上一掀,欲重重砸向地面。 星爷掀得凌空而起。 无骊观众人惊呼。 但以战行道的星爷怎会被这般招数击倒?借掀起之势,双足重重蹬踏于法性发亮的脑顶。 法性大师没明白什么事,阵阵晕眩,坐于地上,鼻孔流血。 众人不忍,此等招数,过于狠辣。还好是无骊观内,若外面,同样如此,岂不是一下要了大师的命?! 夜残星示意闻人观主给他那团灰烬。 法性大师见机的快,说道:“洒家打不过,佛经之事作罢。你不是想塞进洒家嘴里吗?不劳动手,洒家自己吃!” 风轻夜欲阻止,大师接过黑团,身子一偏,窜出无骊观,纵身山外,却是跑了。 星爷一动,风轻夜说道:“他既然说了作罢,怎还不放过?再者,本就是我们的错。” 夜残星埋头道:“是,少主。” 观内之战比较观外之战,似乎更惨烈。却也忘了,观外稍有疏忽,便及性命,而观内拳脚往来,仅算“切磋”。法性大师假借吞吃佛经灰烬而逃逸的机智,轻松了无骊观的气氛。 星爷冷声道:“自己命值钱,还是别人命值钱,好好想一想?现在开始,我教你们怎样保命!” 手连指连指,对向莫问情、宁听雪、清风和明月。 这世间,芸芸众生,何其多也?看似拥簇,实际皆在自己的轨迹之上,踽踽独行。一些人,即便许多次的错身而过,终将夜空的星辰一般,永远存在距离,永远陌生。而一些轨迹,却不管相隔多遥远,则总会在某个适当时间、适当空间交织。只有交织一起,踽踽独行的人,才不会再孤单,并且可能一同转向。 譬如,风轻夜之于令狐小媚和寒儿,之于宁听雪,之于铁石心、沈吹商、莫问情、夜残星、闻人君子。甚至,之于无骊观。 因为交织,世间才诞生“情”。诸如友情、爱情、亲情。 星辰皆在自己的轨道运行,从不偏离,谁见识过它之情?天道唯一,这唯一,更无交织的可能,所以才有“天道无情”之说。 法性大师“辞别”无骊观的第二天,问心路上,一道长啸绵绵不息,刚峭沉雄,行神如空。 啸声刚起,宁听雪奔出无骊观。 一干人出观,宁听雪挽一人胳膊,登上青山源。此人气质,恰如其啸,当天地与立。负巨剑,长发随风而舞,剑意凌人。 夜残星感受杀机,执坠天夺星戈,侧立风轻夜之旁,杀意如涛,逼将过去。 闻人君子笑道:“问涕翔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莫问情牙床打颤地对风轻夜低语:“听雪的父亲,洳国第一剑修宁问涕……” 宁问涕的目光,扫视莫问情。她声音顿止。 第三七章 论剑青山云且驻(上) 宁问涕直视风轻夜,而后夜残星。心中可惜:少年好一付皮囊,眉宇间纯正无邪,偏偏为祸作殃。 当下,芒寒愈冽,质问道:“旬月前,可是夜真人打劫蝣天宗及虐杀我洳国修士?” 星爷的坠天夺星戈一提一顿,便欲厮杀。风轻夜抬了抬手,温和说道:“洳国修士就杀不得?” 宁问涕气为之一结。手臂处,亦为之一轻,宁听雪竟然放开他,碎步跑过,俏生生站在少年身边,一幅为敌的架式,且对他说了句“我也是打劫的”。 怎么回事? 目光移动,呼道:“闻人兄?” 闻人君子肃容道:“到时,闻人自会与问涕拼命。” 哪复刚才那刻“问涕翔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温润如玉? 执戈的夜残星真人狂笑不止,喝道:“闻人兄,凭这句,星爷的命,从此交托你。” “闻人之命,早在昨天,即与了护法。” 其意明显,夜残星当上无骊观除恶护法那刻,闻人君子便存此心。一脉所属,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应当便是这个样子。 “哈哈,大善!”无骊观除恶护法放声:“星爷答应,为闻人兄劫两位老婆。” 闻人君子意气风发,应声道:“大善!”两人一唱一和,胆肝相照之慨,置若罔闻于众人。 宁问涕心绪难平:此还是自己数百年交情的闻人兄吗?亏“听雪”之名,他取的呢!再有,听雪亦弃自己而伴少年? 宁问涕忽然脑海昏愦,眼睛冒火--------夜姓少年怎与她牵着了手! 一股气不绝如缕,直欲将天空撕成两爿。 抽巨剑,夜残星的坠天夺星戈伸出。 “此战,当我为之。”少年说道。 “宁前辈,稍安勿躁。”风轻夜说道:“在外面斗剑,那是您欺负我。若无骊观内……” 宁听雪慌促松手,呼道:“不行、不行!那就是你欺负他!” 宁问涕宽慰,立即觉得满口不是滋味。“他”?“欺负他”? “……也是哟。”少年不容宁问涕过多思考,兀自说道:“宁前辈与闻人观主厚交,便请闻人观主公正仲裁,我俩论剑一场,省得杀来杀去,失却无骊观的山色。至于劫蝣天宗及杀栾靖虞,事后小子自会有交待。星爷,我们去右青山,静候宁前辈。” 闻人君子应道:“这法子好。问涕,请。” 闻人君子凌空盘坐在左、右青山之间,充当论剑的主持。 左青山上,宁问涕一人独坐,面对右青山的“打劫云中台”团伙。风轻夜居前坐着,小狐坐于其旁,稍稍后些,左右为宁听雪和莫问情,虽然她们也盘坐,落后了风轻夜半步,其神其态俨若两位侍女。最可笑的乃星爷,他如临大敌,手里的断天坠星戈收了,身体却挺得直如长戈,立三人一狐之后。 别的修士看到,必定感慨:“此无骊观除恶护法,当真不愧护法之名。” 仿佛为了渲染这场论剑,西天的烟霞愈发炫目。 “剑即是道,论剑即畅谈道途道念。道途万千,剑居其一,而剑之道,亦包容万千,天下器物,皆可入剑。一枯枝,可为剑,一沙石,可为剑,甚至情绪、风雷、云雨乃至虚空,亦可成就剑势。剑者,护己之道心;剑者,可行善为恶;剑者,纵横宇内,凌厉霸道;剑者,幽处空冥,清灵悠然。 “观渺渺时光,修剑之士多如天际繁星,剑心亦多如天际繁星,而何谓剑之道?其说更多如繁星也。 “余年岁七百九十五载,虽不修剑,但时常问剑于心,终有浅薄之见解:问剑即问天。今洳国宁问涕、无骊观祖师李拂剑之隔世弟子夜轻风,论剑左、右青山,当无骊观之盛事。余愧领主持,问剑二人。” 闻人君子说道。 宁问涕终于明白少年之于无骊观的重要,难怪闻人君子要拼命。他站起身,向闻人君子一礼:“敬请闻人道兄主持论剑。问涕亦恭贺无骊观。” 闻人君子点头答谢。 风轻夜站立致礼,道谢闻人君子。 论剑两人相对行礼,等候闻人君子拟题。 闻人君子思考二十来息,徐徐而言:“剑道第一问,何谓剑之法?” 而后,左右顾盼,说道:“两人可各使一路剑术,结合剑境体悟,以证剑之法。” “诺。” “诺。” 宁问涕、风轻夜答道。 风轻夜先于宁问涕说道:“小子后辈,得不弃,相与论剑,感激前辈之情。率先抛砖引玉,以敬前贤。” 那边的宁问涕客气说道:“剑之领悟,与修为无关,更勿论前辈后辈。夜公子客气了。问涕剑之道,与公子之剑道,相知一番,定会有所增益。请。” 风轻夜祭剑而出,对左青山顶盘坐的宁问涕说道:“此剑术,名‘春水凌波十三剑’,乃云梦大世界妙然道宗真传剑法。小子练此剑法总计四月。” 而后,演示了“春水凌波十三剑”。 收剑而谈,其声清亮:“小子用三天,于神识之中拟出‘春水凌波十三剑’之粗浅剑意,而后三天,通剑术。” 闻者皆惊。 天下竟如此奇才?六天通一套真传剑术? “小子随洳河一下千里,感触冰下动静,明了水势变化和水流节奏。结合此套剑术,‘春水凌波十三剑’略进展,小成。此时,历三个月。” 演之,剑法圆熟。 宁问涕松了一口气。还好,此子非修剑妖孽,天赋奇高而已。三个月时间将一套超级宗门的真传剑法练得小成。 “半月前,与听雪舞剑云中台,受其木之生长剑意的牵引,领悟到水流如同四季的轮转与虚幻,剑法再进一步。” “同日,小子参与蝣天宗云中台试剑,雾墙之前,冥想十三剑势,从雨落至溪流,从百转到千回,从荒芜到丰盛,终于在意识之野劈开鸿蒙,十三剑迤逦而行,化作一式,碧波翻滚,直向天涯。至此,十三剑近于大成。” 而后,示之。 宁问涕吸了一口凉气。 “亦同日,云中台两场斗剑,小子恍惚之间,灵犀一闪,终于从剑法中顿悟到更深一层奥义:若为惊潮,勃为高浪,其进如万蹄战马,其声若五月丰隆。驾于风,荡于空,突乎高岸,喷及大野,此则水之变也。” 言罢,风轻夜挥剑而出,仅一式,但其势,犹如天下无物可挡。 少年垂剑,说道:“至此,‘春水凌波十三剑’已算大成。” 宁问涕心惊。这还只是“已算大成”? 只听到少年平静说道:“前些天,小子得李拂剑遗留的剑意之助,再修练此剑术,终触摸剑的一丝神髓:剑势再也不能拘限本性的天真,剑招再也不能约束本性的放纵,剑法再也不能束缚本性的自由。” 言至此,风轻夜复使一遍“春水凌波十三剑”。 正是除宁问涕之外,一干人观摩过的:水之韵或柔韧或雄伟,或弥漫或升腾,极尽妍态。或错星象而倒河汉,或慑精灵而窜神鬼,剑法不再拘泥人世间水势变幻,而若天上星河,缥缥缈缈,似虚似实。 “所以,依小子认识,何谓剑之法?剑随心动,心变则剑变。剑无羁于心,法不再有度,是故剑之法也。小子谬论,敬请宁前辈校正。” 风轻夜行礼坐下,等待回复。 此时,宁问涕站立起身,静默许久。揖礼道:“公子修剑之资,卓然于世。若早些年月,问涕遇上公子这般论剑,修剑之心定万念俱灭。公子证道剑之法,使问涕心折。但问涕一生求剑,闻公子剑道之音,若凤鸣九天之上,欲以一生心得,印证剑之法,和奏公子雅声。” 风轻夜道:“小子惭愧。” 宁问涕执巨剑,对着虚空一击,其势刚烈勿伦。 “此剑式无名,余晋金丹之境所悟。以刚正不阿之心为剑性,以除奸锄恶之情为剑骨,以行侠仗义之气为剑意,以护家卫国之志为剑势,自此,崭露洳国。余豪强轻狂,虽倍受摧折,剑心不息,自认为乃手中这柄剑之主。” 第三八章 论剑青山云且驻(下) “又五十年,入金丹境中层。剑心磨砺,锋芒隐晦,但仍盛气凌人,闭关三月,悟得余非剑之主人,最多剑之师也。” 宁问涕手中巨剑,再度往虚空一击,光华黯淡了些。但其势依然。 “百七十年后,金丹境圆满。时元婴真人霍忱甫转修魔功,为祸洳国,余单人独剑往之,于煮雪山斩杀此獠。余亦九死一生,躺在煮雪山之中,血手抚剑,忆起惊魂一战,与剑生感。至此,不敢再称剑之师,自号‘煮雪剑友’。” 停顿的宁问涕,巨剑一挥,仍这式无名。但光华大盛,堂堂正正矣。 风轻夜暗呼:果然是他! 那日对煮雪山石壁施礼,言“虽不知君为何人,若仍傲立于世,轻夜必交结”。世间之缘,当真奇妙。且不说和听雪互相倾慕,期盼交结之士,乃是其父亲,早就注定必将认识。因暂时敌对的原故,在洳国之外的荻国遭逢。 “入元婴之境,余凭此剑,内阻各派纷乱,外攘别国欺凌,为洳国争得国泰民安。南来北往,西迎东抗,终心力憔悴。那一日,余抚剑而叹,觉‘剑友’之号,名不符实,余不过一剑之奴尔!” “于是,弃千般事端不顾,闭关半年,入元婴境中期。” “出关第一天,便闻得听雪出生的啼哭。刹时,新生的喜悦冲入胸腑,余亦同新生一般。清啸于云海之上,抖擞于朝阳之中,余剑出,剑奴之慨不再,当年剑之主人意气重回。于是,生出了这一剑-------” 刹那之间,烟霞凝固,天宇澄清。其剑意,若苍松临崖,若篁竹挺节,若梅傲孤寒,湟湟熠熠,刚直凌厉。 正是: 问剑哪悔前尘事,凌云回首一寸心。 右青山巅的风轻夜、莫问情、宁听雪、夜残星,乃至凌空盘坐的闻人君子,皆觉得此剑不但封锁了空间,连他们的心亦被剑意之中的刚直凌厉攫住。 宁问涕收了这式无名,将剑扔回背上剑鞘,说道:“从剑之主,至剑之师,至剑之友,再至剑之奴,几可说道尽了余一生心路。好在那一串新生啼哭使余顿醒,剑便是剑,哪有人为剑役的道理?余再当剑之主人,却犹如从终点回到起点,但个中历程,倾注了数百载心智。何谓剑之法?余以之而证:剑属之于人,人役之于剑。行剑者,即行己之喜恶。喜恶须有度,剑之法,亦须有度。” 此言即出,与风轻夜的印证剑之法,截然相反。仿佛两个领域,但又都是证道剑之法。 风轻夜早就站立,对宁问涕深深一礼:“前辈剑声,小子茅塞顿开,窥见剑之法另一片天地,心悦诚服。” 宁问涕答道:“公子之剑境与证法,问涕亦受益匪浅。同样拜服。” 此时,主持论剑的闻人君子,开口说道:“听两位剑声,如谛听道音。道之音无有高下之别,两位的证道剑之法,同样无优劣区别。引人发省,明心智,见性情,便是论道之果。” 众人点头。这番印证剑之法的声音,与自己内心道念对照,都觉得开启了对道途新的理解与探知。 闻人君子评述了宁问涕与风轻夜的证剑之后,从空中跳至右青山顶,法诀一引,山顶渐渐隆出一方石碑,黝黑发亮。 “公子剑声,当记之,以启无骊观道脉后辈及来者。”解释完,食指虚划,石碑上现数行字,乃风轻夜所言的剑之法: 何谓剑之法?剑随心动,心变则剑变。剑无羁于心,法不再有度,是故剑之法也。落款了夜轻风名字。 而后,去左青山亦这般做法。录的自是宁问涕的证剑法度: 何谓剑之法?余以之而证:剑属之于人,人役之于剑。行剑者,即行己之喜恶。喜恶须有度,剑之法,亦须有度。宁问涕。 这等好事的论剑主持,古往今来,闻人君子怕是第一人。 不能等论剑完毕,人随山月去,再干此事? 岂不知晓,如此录了,初读者矛盾重重。一个说“法不再有度”,一个言“剑之法,亦须有度”,哪个弄的懂? 宁问涕、风轻夜及宁听雪、莫问情,不明无骊观观主意图,星爷更不必说。正因为如此,那些后来之人不明白,纷纷奉灵石,寻无骊观询问。 当真生财亦有道。 闻人君子的做派,唯令狐轻寒这只小狐儿留心记住。 “剑道第二问,何谓剑之心?” 闻人君子再次凌空盘坐于左、右青山之间,提出论剑第二问。闻人君子的两个论剑之问,其实乳臭未干的小儿,亦有他的答案。 但提问越简单,越不易作答。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自然也不同;所处的高度,对待事物的角度,更不尽相同。 此刻,新月探出它的尖芽,一点清辉迷朦夜空。 “何谓剑之心?心见真性,通真而达灵。剑之心,自应真性真灵之心。但如此说法,过于肤浅,大概修剑的人,谁都晓得。”风轻夜思忖。 少年毕竟阅世不深,剑道理解,皆在修炼之上。而所谓的“剑之心”,当为剑道与世道的相互融合,剑道为世道之用,反过来,世道滋养剑道精神。也可称“剑之志”,即剑道意志。 风轻夜的玄寒神识,潜入贮物袋,于历代风家先祖讲述剑道的玉简内,查找关于此方面的内容,一边等待宁问涕讲述“剑之心”。 宁问涕打坐着,平静,内敛,如山石之沉默。 良久,说道:“剑之心,为杀。” 此五个字,听得夜残星差点跳跃而起。 “知音啊!”星爷的胸腔之中悲怆地叫道。 “剑之心,为杀,亦为破。杀破一切道途阻碍,杀破一切道心不适,杀破一切视为敌者。剑,器也。剑本无心,唯利器之用。一如天上之月,天本无心,月居天心之位。然,剑若有心,杀便如月之光华,驱逐暗寂,明晰道路。”宁问涕说道。 刚落音,右青山传来一声“妙呀”,响若闷雷,自是无骊观除恶护法憋不住,发声出的。 “妙呀!”右青山上的星爷再度呼道。 而后,对左青山一边行了个礼。宁问涕回礼。 这时,该风轻夜说了。 却见少年,似在沉思,所有人不敢打扰,等候他阐述“何谓剑之心”。 哪知,风轻夜不闻不动,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悬空左、右青山之间的闻人君子不耐,落右青山。 第三九章 天地囚笼一剑开(上) 这种打坐静思,对修真之士来说,司空见惯。 即使宁问涕,少年心不在焉他的“剑之心,当杀”,何妨?所谓君子不器,各具道途,这星空之下的世间,才这般多姿多彩。如果皆同样的思想,同样的一条路,不枯燥单调,早就日暮途穷。 说不定,夜姓少年,如同论剑法,再一番惊为天人言行,受益的则是自己、闻人兄,以及听雪他们那一伙轻又轻不得、重又重不得的家伙。 这妮子,长都没长大,情窦已开。唉,女孩子外相,古人诚不欺我耳!那小儿女作态,叫当父亲的,情何以堪? 便是刚才论剑,宁问涕对少年态度,悄然变化。如今再关注少年,不单单眉宇纯正无邪,更一份翩翩玉质,无瑕无疵。至于“为祸作殃”,一套“春水凌波十三剑”,已经说明。 心不正,人不正,剑境何来的旷达天地? 风轻夜浏览玉简内的记载,无“剑之心”的只言片语,甚至连个“心”字也没得。他现在还不晓得,风家历代修剑,身虽历世,心则不沾惹世道烟尘,更无“剑道精神”一说。 但玉简最底部,寻了篇玄之又玄的文字,寥寥数百字,大概说的“剑”与“灵”。心中甚喜,就以此篇搪塞“何谓剑之心”吧。 于是乎,默念一句。但一句,体内生奇妙之感,若微风之漾,涟漪般散于神识。 许久,其感褪尽。再默念一句,奇妙又涌现。 览罢此篇,两个时辰已过。 少年见宁问涕也站右青山,不好意思,当即而言:“何谓剑之心?” 一干人凝神倾听,思考两个时辰,其言必惊世骇俗。 风轻夜琅琅上口,言道:“万物皆有灵,剑之有灵,乃受执剑者天道感悟熏陶,而有灵焉。” 少年不顾体内涟漪一层接一层的扩散,快速地念:“……剑之灵,无形而不可见,无极而不可穷。其动,而生垂天之慨;其静,而藏芥子之中。一动一静,故若太空之变也!” 闻者骇然。 少年似被一层光包裹。 那光,由他身体之内溢出。 “……剑之灵,冲虚而决然,返璞而守真,抱元而自成界,含精而独化生。然其性也,莫御天地,一念而至动,星辰为之乱;再念而至静,宙宇复清明。” 光,笼罩右青山巅,所有人置身其中。那是玄妙无穷的感触,直若自己孤悬于天、地之外,俯瞰一宇星辰。 风轻夜丹田内一缕极弱极弱的气息,吐了一吐。这气息,迅捷茁壮。啸傲天地之意,忽然而出、勃然而动。 少年喷薄一层超以象外的剑意,窅然空踪,渊流浩淼。 剑意无视任何人,将他们纳入,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宁听雪、莫问情霎时陷在“莫御天地”的剑境。 寒儿因和风轻夜心神相通,和风轻夜无有差别。 “何谓剑之心?”风轻夜站起,轻轻问道。 其声,犹如林籁泉韵,又如同来自星空的最高处。 只听风轻夜直抒胸臆,放声道: “万道冰河锁不住, 笑罢红尘尽卷来。 哪日敲门苍穹处, 天地囚笼一剑开。” 一道光华从少年头顶,倏忽闪出,划过百万里之长的轨迹,飞逝虚空。 一镰新月,轻轻颤动。 超之象外的剑意、剑境,在天明时刻渐渐释却。有些,匿迹他们识海,或潜踪他的身体。 宁问涕不停地喃喃作语:“这就是剑道天人合一、剑道天人合一?” 看少年,少年亦迷迷糊糊的神色。斯时,风轻夜丹田内的破损小剑,呼吸一下,不,只“呼”了一息,整个人猝然变化,神识属自己,又不属自己;“莫御天地”的触动,蕴蓄那番“剑志”,那也仿佛属自己,又仿佛替破损小剑释怀。 但确实类似宁问涕所喃喃的“剑道天人合一”。 半夜时间,对他们来说,则是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亦成就不了的境界。身临其间,感触之深,犹如曾抵如此绝高之境。 从此,那一抹窅然,将潜移默化所有人的修真之途,潜移默化所有人的心。 曙色起,云霞激。 那一方绮丽之下,不正是宁听雪、莫问情的家乡洳国?那一方绮丽之中,宁问涕不是曾经一声清啸、一剑抖擞?自那绮丽处,绵延至眼前的千山冰雪,不正是风轻夜吟的“万道冰河”? ------锁不住,便笑罢红尘,管它卷的如何遮天,如何蔽日。 且畅快今朝、畅意今生。 唯脚下的道路还要继续。无论走多远,无论走多久,谁又能够挣脱命运的锁链,敲门苍穹的高处?一剑劈之?!飘渺的天道和内心的虚妄,终究一个“悲”字了得。 许久许久,闻人君子打趣而侃:“问涕,论剑第三问,或第四问么?” “索然无味、索然无味矣!” 众人似醒。 “你们暂且回无骊观,我和宁前辈说些事。”风轻夜搂抱小狐说道。 宁听雪刹时脸色通红。莫问情心知肚明,风轻夜乃论剑后的“交待”,即打劫蝣天宗和杀栾靖虞的事宜,拖少女,纵回无骊观。 夜残星、闻人君子亦离右青山。 稍许沉默,风轻夜说:“我曾在煮雪山,一睹宁前辈的那一剑,即存交结之心。” 宁问涕微微一笑。这小子,口吻老气横秋,若非昨夜论剑,小小炼气修士,存交结元婴真人之心,哪是想交结便交结的?复悚悚然,凭他的剑道境界,当为天下剑修之师,便嵇燕然、郭慕璞,不归城城主澹台沧海,玄元宗查如道,乃至妖域剑天尊侯沐冠,不过如此吧? 仅剑一项,应天下之士交结他才对。 “我与解一羽斗剑……” “解一羽?” “宁前辈应指点过他的剑法。” “嗯。”宁问涕说道:“一羽痴剑。于剑一途,又太过狂傲,反而非好事。不明白这点,成就有限。” “狂傲不好?” “世间修剑之士,谁不狂傲?”宁问涕耐心说道:“狂傲应敛锋芒,藏于心。狂为执、傲为念,胸襟则须海阔天空,善吸纳众所长、剥离己之短。这样的人士,方可登临剑道之巅。” 风轻夜应声:“是。” 宁问涕差点响指一叩。没说你!说的解一羽!终叹一声息:“说是如此说,可几人做的到?” “所以,站在剑道之巅的,也就几个人。”少年沉声而言。 第四十章 天地囚笼一剑开(下) 右青山之巅,倒是一时安静了。风如刀,空念远,两人又不使真元、真气抵抗,任狂烈的寒风,刮得衣衫鼓竦。直待一轮冬日,从云霞间腾挪出来,群山披上一层金色,两位剑道追寻迥异之人,相视一笑。 “但盼公子,将来一天,挥长剑驱遣尘浊,傲出云而以清歌。问涕再弹剑和鸣。” “诺。”风轻夜应道。 少年眉梢微挑,抖动一线阳光,说道:“我与解一羽斗剑之后,栾靖虞阻拦,斥责‘魔门剑法’。” 宁问涕念头一动,果真与蝣天宗那些人的绕舌腔调不同。 “呵呵,还不是因为小子一人,无依无靠,修为也低,便欲图谋抢夺?”风轻夜说道:“假如我殒没他们手中,事后,宁前辈会不会寻高阳剑宗,为我这并非洳国的修士,讨个公道?” 问得好! 此言诛心!宁问涕叹息。少年身死,栾靖虞得剑法,木已成舟,自己听说了,虽不喜,却不会为陌生少年罪责栾靖虞以及高阳剑宗。 偏生这时,风轻夜错开话题:“听雪手中,有枚剑符,曾拿出来直面星爷,和我同患难、共进退。那剑符,必宁前辈倾力炼化,请问,里面几道剑气?” 说罢,风轻夜取一枚剑符,递了过去。 “六道。”宁问涕慷慨之士,坦然说道。 “您感受一下此枚剑符。” 宁问涕不推诿,握住感受,当即失色:“星行剑气?” 过十余息,益发惊叹:“九道!九道星行剑气!” 宁问涕当然明白这剑符谁的。刚才想到嵇燕然,转眼间,手中握了这“天下第一剑修”的剑符。思绪之间,想的更深远。 伸手归还,风轻夜摇头,说道:“善吸纳众所长、剥离己之短,胸襟海阔天空,宁前辈何必拘小节,若遇上,他一样会求证您之剑道。宁前辈一边揣摩,一边听我讲述就是。” 宁问涕不再执拗。 “小子遭逢此事,唯听雪、沈吹商、莫问情扶持。其余金丹修士,再无一人拍案而起,更无一句秉公之语,放之任之。洳国修剑之士,负剑而行,学的宁前辈风采吧?” “正是。” “呵呵,没学您的风骨。”风轻夜笑道:“不怪他们,世风如此,量力而行,岂因区区陌生少年惹祸上身?因此,星爷将栾靖虞杀了,那便杀了。身为星爷少主,后果我担待。” “毕竟洳国修士。”宁问涕叹道。继而一想,少年凭剑符,当屠尽云中台的金丹修士! “既存害人之心,便应承被人杀之悟。没有洳国修士杀别人、别人就杀不得洳国修士的道理。”风轻夜停顿小会儿,说道:“无骊观前,星爷执戈欲与您一战,内心无所畏惧,宁前辈就算赢他,也有限。星爷脱身绝非难事,但这样一来,只怕更不好收场,星爷怨气发泄高阳剑宗,那时,又将死多少洳国修士?” 风轻夜此言,非威胁,而是分析个中厉害。他看似跳跃得大的说话方式,存在必然的联系。否则,提“嵇燕然”之名,简单了事。洳国倾一国之力,难道对付得了星行剑宗数十万剑修? “世间存善、恶,哪因国与国,而不辨善、恶?”少年侃侃而谈,后半句,更使宁问涕掀起万丈狂澜。 但闻少年声音,清清泠泠,却直击宁问涕的心:“剑道处一国之巅,当慨然天下。宁前辈也应解开这层樊篱了。” 宁问涕何尝不明白,因栾靖虞纷争大起,受牵连的不止高阳剑宗。这些时日,为搜索夜残星及少年,洳国修真界闻风而动。那夜残星狡诈之极,云中台九位金丹修士明明见他挟裹三人一狐北去,哪知一下折而往西。北方即雪域,所花时日甚多,再东、南两面追查,又费不少时日。西方这带,宁问涕放心,宁听雪知自己与闻人君子的交情,必想方设法落脚无骊观。 雾岭剧震,他立即赶来。栾靖虞该杀,少年一句“斥魔宗剑法”,即清清楚楚来龙去脉。否则小妮子断然不会与自己对立,吆喝-------“我也是打劫的”。 可是,打劫云中台,少年夹自己和夜残星之间,该如何?夜残星以劫入道,退所劫之物,道心受损;自己一生,栉风沐雨,不辞辛劳,负保家护国之志,罔顾放过,又何必修剑道? 瞥见少年悠闲的神态,似笑非笑,大概早盘算了解决之道,这小子,竟考量我? 风轻夜的解决办法,这次意简言赅。 “既然少主,星爷打劫,由我赔偿。”说罢,把风勿语从郎逐豕处赌斗赢来的落星陨铁,送宁问涕。 “九百斤重,价值差不多。如何归还那九人,烦宁前辈了。” 前面的一番理论,稍许琢磨,谁都可以头头是道。这九百斤落星殒铁,少年一掷,价值几何,宁问涕清楚,可非仅仅维护夜残星那么简单。弃得了物,心才不沾物,这样的人,才属至情至性。暗声喝采:好个男儿!正该如此魁奇与洒脱。可惜无酒,当图一醉! 宁听雪一直于无骊观外翘首以盼。心情或喜或忧,想控制,偏偏控制不住,且还夹杂一种莫名儿的滋味,任阳光如何耀目,也仿佛空空洞洞般不存在亮度。反倒清风和明月,小姐姐晃荡来、晃荡去,小步儿越来越急,这一对受无骊观道统传承的家伙,眼睛贼亮得一塌糊涂。 清风撞了撞明月的肩膀:“好像蛮好看的呐。” 明月躲了躲清风,语气柔弱些,回应道:“看着小姐姐,我都不想说话了。” 清风顿时变色:“嘘,嘘,嘘……要看着眼睛才能说话。莫……莫女居士讲的。” 待风轻夜和小狐落在宁听雪面前,半响之后,少女才想起问:“……他呢?” “宁前辈返一趟洳国,明天即回无骊观。”风轻夜说道:“听雪,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去云台山游玩?那儿的霜情银毫茶……噢,对了,你喝过的,是不是?” 少女“嗯”一声。 少年左看右看,见只有清风、明风两个小鬼,低声问道:“听雪,喝了霜情银毫,你做没做梦?” 这般白痴似的问题,何复右青山之神采? 宁听雪一蹬脚,转身之际,不忘抢走寒儿,留一声“不理你了”,跑进无骊观。 第四一章 闲来风起青萍末(上) 少女的娇嗔,风轻夜大开眼界。宁听雪和寒儿早已去往了无骊观背后,他仍在兀自回味不休。世间红尘的情趣,说来说去,只有年少的心态,意会得最深刻,体会得最细腻。当疲于炎凉,或乏于劳苦,尝多了悲欢,积多了愁虑,便屑于此情此趣,好似天地尽廖廓苍茫,那个时刻,反是人、心俱老,实生之戚戚矣。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个中之妙,几人能懂?就算懂了,又哪比懵里懵懂的少年之时? 嗟乎,人还是简单最好。 风轻夜对并排坐在门槛上的清风、明月说道:“让让。” 清风大不以为然,左右两边宽敞,就是刚刚,小姐姐便从一侧窜进,且飘过好闻的味道儿。见风轻夜抬了抬下巴再示意,清风、明月不得已,挪了挪屁股。风轻夜走近,脚尖拔移、拔移两人足踝,转身弯腰,插他俩中间坐了。 清风、明月大为喜欢。 但听两小鬼仰慕之至的公子哥哥,深深吸一口气,谓然而叹:“-------好舒服哟。” 这话,清风、明月犯嘀咕。一坐下来,屁股冰冷冰冷,好久方才捂除寒气,舒服?或者,低声在小姐姐耳边说话,定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小姐姐生气不理你了,舒服?孩童的心思,来去极快,清风、明月学风轻夜的样,长长呼吸,把一口大气吞入腹底,小胸膛挺的不能再挺,再喷吐这团浊浪,果然好舒服的感觉。 沿左、右青山中间,远眺出去,山势渐矮。这冬日里的阳光,经冰雪折射,似乎比夏日还来得璨烂。天际之蓝,将人的心也取走了似的,欲收拢神思,又生“忽魂悸而魄动”的错觉。罢、罢、罢!便不去看它。 山势尽头,一点影影绰绰,当是产霜情银毫茶的云台山。泅在天边的蓝色中,由一路的冰与雪衬托,这才叫灵动呢。 无所思又有所思,忆及昨夜的临高居寒、傲岸天地之境,恍惚太不真实。默念那玄之又玄文字,破损小剑无有反应。左、右瞧瞧,“青天若镜隐星月,苍山如海剑照霜”,字迹徘徊俯仰、容与风流,青天确实隐了星月,这“剑”照“霜”,则是叫“剑”的男子与叫“霜”的女子碰面吧?所谓剑道天人合一,应该李拂剑的剑道意志,被破损小剑吐哺出来。 “呵呵,寒儿,瞧这三个呆瓜。”宁听雪见风轻夜久久没进去,强拉莫问情,与寒儿复又出来。 当天深夜,宁问涕自洳国返无骊观。 宁问涕刚直,非谨守礼法之辈,朗声道:“星爷,去时我记得,携些酒回,与你图一场醉。匆匆忙忙,把这最重要的事忘了。” “月魄俯山影,酒魂壮士心。宁兄欲醉,夜残星必陪三百场。哈哈,那才叫痛快!” “诺!便依三百场!” 两人言欢。 闻人君子正式介绍夜残星与宁问涕。当闻说法性大师之狼狈,宁问涕大笑道:“可惜无酒!可惜吾不在!” 闻人君子笑道:“你在此,更添乱。” 宁问涕摇头道:“佛祸不消,荻国之患也。” 风轻夜、夜残星对宁问涕“佛祸”一说,兴趣盎然。 “两百年前,我便联合洳国修真界的玄门宗派,驱尽了佛门。从此,凡洳国传佛之士,皆杀。因强硬,绝不容忍,佛门不敢再入洳国一步。”宁问涕说道。 夜残星恨不能撕破嗓子,吼天吼地。星爷平生第二恨“秃驴”,且止“恨”而已,宁问涕更绝,传佛之士皆杀!高出的不计其里,一在云天,一在井底。 “何故?”风轻夜惊奇。此般手段,着实惨烈。 “我认为,佛门一旦昌盛,即佛祸。”宁问涕再次强调了“佛祸”两字,说道:“非道门与佛门之争,实乃我与几位至友亲历亲为,在凡人国家钻研,得此结论。但佛门昌盛的国家,其国运便长久不了。” “为何?” “先从佛门的一些教义分析。如佛言破执证空、万法皆空、皆可成佛之类,到芸芸众生,便不依天地之法,寻什么空性,由此抛弃物理,为其所惑。即惑,更难接受其它思想,由此,众多人士遁入空门,国家便少一批务实之力。此风愈盛,由下渐上,直接精英阶层,国家心智亦渐渐抽离,更何况,佛门敛财,为所欲为。一国心智被迷、被障,一国财富被夺、被耗,国之气运,哪会长久?” 闻者屏息。 “且不说佛门僧人,戒律不婚,违背人之本性。单那些僧人,何不是在现状之中,碰得头破血流、或无所作为、或庸庸碌碌之辈?这些人中,哪一个称得上精英之士?但世人顽愚者多,跟风者多,佛风一起,愈陷愈深,从那虚幻泡影,寻求寄托。以我察之的国家而言,无佛之前,国之精神,无畏无惧,但有犯者,驱霆策电,堂堂皇皇,刚削宽容,为凡世国度之无敌。佛门一入,求空遁世思想曼延,初些年份,不显不彰,许多年下来,一代一代,佛风昭昭,却再不复当年精神,懦弱畏缩,再无勇者。这不能不说佛门思想对国之精神具有的一定影响。” “说的好!”星爷嚷道。 “因此,入佛门的人士,空来这世一遭,确证了万法皆空之佛理,却不知道自己这一遭,与野间小草、风中浮萍无异。所以,我称‘佛祸’。”宁问涕最后说道。 “可惜,那是世俗国家,修真界不得参与……”闻人君子说道。 “哈哈,将西南域佛门一脉灭了,不就成了?”夜残星过于兴奋,信口开河。 出云大陆西南域,皆佛国。佛门势力之大,与道门隐隐鼎立。灭了佛门,抛除人族内耗,谁抵御妖域之南的妖族? “两万年来,佛门之功,却抹不掉的。”闻人君子说道。 宁问涕、夜残星不得不点头。 风轻夜发笑,想起风勿语的一些言传身教。宁问涕“传佛之士皆杀”,够惊世骇俗,但风勿语的某些观点,相较而言,更荒诞不经。 “夜公子,你也说一说?”宁问涕笑问道。 “嗯,那好吧。”风轻夜捡风勿语的说腔,说道:“西南域抗御妖族,那功劳,不是佛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疑惑不解。 “没有佛门,难道人族就不在那里抵御妖族了吗?那么,到底是佛门的功劳,还是人族本应的功劳?”风勿语原话如此,风轻夜重复一遍。 众人正欲赞同。宁问涕身体一抖,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说道“……那是不是说,怒海以北的出云山脉战线,也非道门功劳,而是人族功劳?” “对。道门也好,佛门也罢,只是世间教义。抗御妖族的功劳,算人之一族,反而更贴切。”风轻夜干脆说道:“正如无骊观道脉所称的‘道心’,当对世界与自身的认知,达到一定高度,每一个人族内心坚定自信,还需要假借虚幻的信仰吗?唯一信仰,只存在对天道运行的探索。” --------“这,就是我曾说过的,‘探索未知即道’。”少年说道。 第四二章 闲来风起青萍末(下) 论道与论剑,个中差别大了。一者虚,即道;一者实,即剑。虚,存在无数可能。而实,看得见、摸得着。恰如风轻夜梦里的清冷仙子与宁听雪,仙子再如何惊艳出尘,终究缥缈,哪及宁听雪一颦一笑,活灵活现? 偏偏许多世人,喜好虚的事物,便在无数可能之中,驱去复还,乐此不疲。即使得结出某理,欣欣然的并非自个,反而越发崇拜“虚”之博大渊深、不可揣测,好似那至理至奥,乃“虚”之妙用。岂不知,正因这样,陷溺在了佛家所云的迷障,实实在在的人,沉浮于“虚”,悲哉。 宁问涕、闻人君子、夜残星皆知,这“道”,“论”不得,寡淡无味。大多“说的唾沫四溅,听的耳中生疖”,不若一壶酒、一枕明月来得过瘾。当然,对无骊观观主来说,更不如瞟一瞟莫女居士;对星爷来说,更不如嚷一嚷“劫财不劫色”。巧的是少年也不知自己的“道”乃为何物,否则嗫嗫嚅嚅一番,徒使人皂白难分。 各人有各人的“道”,论之,一样“虚”字了得。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独立于天地之间,融洽于世态之内,此亦道也。乃人生之道。 天色微亮,风轻夜、寒儿、宁听雪、莫问情准备云台山作游。莫问情不愿带清风、明月,虽不至于要为两道童揩鼻涕之类,但携他俩,委实麻烦。偏生风轻夜昨日答应了,宁听雪、寒儿缀意清风、明月同行,正欲呼他俩,无骊观外,骂骂咧咧,惊破了青山源的晨曦。 进来一人,身如铁塔,雄壮非凡,浓眉大眼,唇甚厚。 清风、明月跟此人背后,探头探脑。见的风轻夜他们,奔跑过来,牵的牵少年衣衫、扯的扯宁听雪袖子。看来莫问情摆脱他俩的意图,从一开始就实现不了。 那人见闻人君子,气咻咻,愤意更烈,呼道:“师傅,那个除恶的鸟护法呐?”目光则瞪夜残星,鄙夷之色,犹如洁癖士擦了一下邋遢乞丐,也犹如邋遢乞丐伸手没讨到富家翁的半个铜钱。 这楞头青鼻孔重重一哼,责问:“你就是鸟护法?!” 星爷怒极而笑:“不是因这鸟护法的身份,凭第一个‘鸟’,爷爷已拧下你的脑壳!” 传承数万年之久的无骊观一脉修士,总算聚齐。闻人君子、除恶护法、清风、明月,以及这厚嘴唇的别远山,共计五位。风轻夜念叨念叨:闻人君子夜残星,明月清风别远山。音节顿挫,也像回事儿。 粗人的方式,迥异君子。君子如怒,云淡风轻;粗人一怒,即呈血溅五步之势。 当年问心路外“讨过香火”的别远山,与清风、明月两个小鬼没法比较,蛮牛一般,闻鄙夷之人要拧他脑壳,头槌直朝星爷抵去,边喘粗气,边闷声道:“好,你拧、你拧!你个鸟护法!” 倘若宁问涕,避开了这蛮牛。莫问情,则尖叫着避开了这蛮牛。 星爷何许人?虽昨夜有回应宁问涕的“月魄俯山影,酒魂壮士心”之语,骨子里却比粗人不止糙百倍、千倍。别远山腾云驾雾,“扑通”砸在地面。这厮坐起,指着无骊观除恶护法,干笑数声,嚷道:“欺负我,本事?现在谁不晓得,无骊观除恶护法被天罩寺法性大师打得哭爹喊娘!哈哈,对,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来呀、来呀!” 闻人君子揪住这厮耳朵,往观外拖。 别远山仍不罢休:“……无骊观名声,被你丢尽了!” 星爷脸色青紫,沉声道:“无骊观本来就没一点名声,能丢?”喉咙内,则一阵一阵嗥嘶。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数度变换,独眼红的似在流血,鼻息如雷,便欲出无骊观。 风轻夜温言道:“星爷。” 星爷止步,背对众人,嗥嘶之声,或断或续。无人敢劝慰。 小会功夫,闻人君子夹两坛酒而入,说道:“跪在外面,却带回了酒。星爷,先消消气。” 夜残星拖一坛酒,不开泥封,一手坛口,一手坛底,横托着,大嘴一啃,嘎吱作响,咬破坛腹,举起便倒,酒水小瀑布般倾泻,仰面张口,二十来息,吞了个干干净净。双手微掠,欲摔酒坛,却停顿,喘粗气,狂叫十数声,沙哑而嚎: 酒呀个酒呀呀呀呀, 色呀个色呀呀呀呀, 财呀个财呀呀呀呀, 气死个人呀呀呀呀。 虽唱的酒、色、财、气,悲愤之情,若寒蝉凄切,不忍卒闻。犹不解恨,捧住坛罐,一口一口便吃,满嘴的脆裂之音,嚼碎再咽。 风轻夜呼道:“星爷-------” 夜残星转身,呐喊道:“少主,那秃驴说了作罢,这次谁错?”眼角竟然淌血。 “好了,不要伤人,你去发泄一通。”少年无奈说道。 星爷出观,啸如猿啼,百余息方散。等静了,宁问涕说道:“佩服。” 此也是一位煞星,犹胜星爷远矣,当然佩服。宁问涕察觉众人眼色古怪,解释道:“我佩服星爷。那酒坛,没砸烂再出的无骊观。” 莫问情笑。 “说明星爷气归气,心中则理智。”宁问情说道:“呵呵,荻国佛门,会闹翻天哟。” 风轻夜等人寻思,确实如此。 出左、右青山,风自起。寒儿率清风、明月,一路在前,宁听雪既想追上,又不舍与风轻夜亦步亦趋,反而夹中间的位置。天色尚早,群山掩映于云气,萧散逸致,另具风情,云去即玉映之泽,云来便掩一点冰心,俨然冰雪的世界动了。少年愁绪犹在,夜残星此去寻法性大师的事端,缘生缘起,皆因他想看一本佛经。自此,法性来而去,今天则星爷去而将回,无骊观默寂在此,从今往后,只怕再无安宁。 少年抬眼处,宁听雪正好回眸,盈盈如水;令狐轻寒更与清风、明月驰去了五、六里,声音隐约,最是明快无邪。 风遁术一闪,至宁听雪面前,拉着她便追赶无忧无虑的寒儿他们。此番再跑,步步踏实,积雪即溅,音质绵长而柔和。原来雪落之时,可听;雪覆大地,亦有可听的法子。一侧之雪,飞溅宁听雪的裙裾之上,初时惊惶躲闪,少年故意为之,逗的这娴丽少女,亦然蹬雪而行,乱琼碎玉。 迤逦这一片银装素裹,去的又是多一些尘烟的所在,莫问情落在最后。 第四三章 茗茶微雨无尘色(上) 云台山峭拔于野,苍然突屼。皴云影,入太清,傲岸之姿,隐隐超绝了其北的千山万岭。山因野而绰绰立立,野因山而寥兮寂兮。穹崖嶙峋,怪石垒垒,点缀些雪迹,悬大大小小的冰晶,更显此山之瘦劲孤峭。 这才是真正的云之台!那霜情银毫茶,便应生长在崖壁上,或者山巅处。 至近处,两位金丹修士自西侧御剑飞来,于一干人前落下。其中一位说道:“道友止步。因云台山交接事宜,近些日子不待来客。” “交接?这云台山,还送来送去?”莫问情掩口而笑,媚眼儿一抛:“两位道友莫非……莫非消遣奴家?” 风轻夜、宁听雪宽慰。听了他们言语,自己只怕就在这里看看,四处晃悠晃悠,便返无骊观了。现莫问情与他们侃谈,凭她的机变手段,应该有可能上的山去。 两位金丹修士明显呼吸紧凑一下。 依然那位,问道:“道友并非荻国修士?” “是极。奴家洳国,闻云台山景以及霜情茶,不远万里……唉……”莫问情抚胸蹙眉说道。 “这下麻烦”,那人说道。当下细致说了云台山的事。这云台山,在荻国,不属任何修真门派,一国共有,因此,便由几大宗门轮流管理,十年一换。这些天,正是荻国的长生道宗接手凌天道宗,皆有元婴真人到场,特别凌天道宗蒙高阳,性情如火,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慢几天,我容随疏一定扫塌相迎道友,及各位小友。”容随疏说道。 “那怎么办哟……”莫问情忧悒说道。 不忍小娘子惨色,另一位说道:“山东首一去处,每冬日,都有人住。前来云台,不为的品一壶茶吗?可去那儿碰碰运气,这样,也不算空跑一趟。游云台一山,日后随疏兄安排,道友放心。” 两人事多,作礼,便离去。 “嘻嘻,不管它,我们上去?”莫问情说道。 宁听雪说道:“星爷在的话,那还差不多。” 莫问情笑的更欢:“反正无主之物,星爷只怕会抢了这座山,幸亏他不在。” “不更煞风景?”风轻夜笑道。 “你会拦的嘛。”宁听雪亦笑。 “星爷真抢,我不会阻拦。哈哈。”风轻夜边笑边说:“我们往东碰碰运气吧。” 一行人到云台山东侧,远远望见诺大的一片异种篁竹,绵绵十数里。虽雪压其上,苍翠色泽,仍温润了一野的冰雪,也温润了云台这座寒山。若晨时,背倚云台,栖竹林,览绮霞流曳,于这北国隆冬,何其之幸? 天色渐且入暮,寻得一条去往竹林之内的小径,里许,遥遥几座草庐,周围结篱。篱门前,置石,写“紫篱燕咏居”,草庐之间,三人围坐一块大石之旁饮茶。两位元婴真人,一位年老之士,无修为。 风轻夜咳嗽清嗓,准备说话,其中一位元婴真人说道:“冉老,来客了。” 那位称“冉老”的老年之士看一眼风轻夜他们,倨傲说道:“去、去、去、去,这里不待见人。” 风轻夜手扶竹篱,说道:“小子想问一声,可否霜情银毫茶买?” 两位元婴真人大笑。 冉老气极,白眼一翻,问道:“买多少?” 风轻夜想了想,说道:“两斤便行……三斤更好了。” 笑声更谑,冉老不由得笑:“小子,你晓得荻国中等修真门派,每年多少霜情银毫茶?” 风轻夜摇头。 老年的元婴真人笑道:“三斤。” 风轻夜“哦”一声,无奈面对寒儿。回走几步,复返身扶着篱笆,问道:“可否讨一壶茶喝?” 冉老一怔。 草庐中有人轻呼:“冉老。” 闻声,冉老立即起身应道:“是。小姐。” “讨一壶茶,风雅之事。由我接待几位吧。”声音清澈,如玉之莹。 冉老快步打开篱门,说道:“吾家小姐有请。刚才是我怠慢。” 入内,草庐之内,出来一位少女,一手提篮,另一边挎古琴。再瞧少女容貌,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甚至清风、明月和寒儿,无不惟恍惟惚。她笄年之颜,清微明净,似揽尽了天下的钟灵毓秀,无法言喻。 少女被看得俏脸绯红,明眸一转,露皓齿,说道:“我前面引路。” 轻盈迈步,这才发现裙摆之下,赤着纤足。她亦无修为的样子,估计和冉老一样,具极高明的敛气法门,按年龄,应当炼气层次。行半里,少女俏皮说道:“他们聒噪了一个下午,我又没人陪着说话。刚刚那位哥哥的‘讨一壶茶’,好有味哟。” “请问小姐闺……” “我也只在这住几天。互相名姓,反而着了形迹。您们知道我诚心诚意就好了。”小女子温宛说道。她含笑样子,眼晴弯为月牙儿形状,灵秀之外,又多一点明黠。 再小会儿,竹林深处,闻泉声。泉眼之旁,备了石几。小女子将竹篮放上,取诸般茶具及装茶的玉匣,动作自然恬淡,赏心悦目。做好这些,横搂古琴,说道:“茶您们自己泡。许久没抚琴了,紫心……” 说至此,赶紧捂嘴。 莫问情、宁听雪、风轻夜皆笑。也是一个未经历世事的小女孩,说着说着就漏嘴了自己名字。 宁听雪微笑道:“妹妹就该讲出名字。我叫宁听雪,这是清风、明月、莫问情姐姐,这是……夜轻风,这是寒儿。我们这里,寒儿最宝贝。” “嗯。”紫心盯着小狐看了许久,说道:“好可爱的寒儿。” --------风轻夜心一跳,与那日宁听雪初次见寒儿,一模一样的话。 紫心说道:“紫心便抚琴相伴。寒儿,你来陪我不?”小狐哪不愿之理?少女盘坐,横琴于双膝,寒儿依她身边,摸了摸寒儿,指尖挑弦,琴“淙淙”而鸣,十丈内的竹叶,无风自动。紫心大大方方说道:“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此曲名《林下》,我师娘作的。” 琴声起,音绝尘。 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即入琴境。琴声中,依稀青山楼阁,一位抚琴的女子;烟雨凄迷,杏花儿湿,碧草慴伏,林霏森然;山前一倾湖水,新荷繁茂,水气氲丰,湖那边,掩映更远的青山之影。渐渐地,雨丝儿稠密,抚琴女子的心绪恍惚一丝凌乱,琴音生涩,却更具意蕴,仿佛她在为远去的人儿哀愁。当再也感觉不到离人的存在,琴音更乱。于是,雨丝更急,终化作满天的碎雨,轻轻敲打一方烟雨的世界。 半湖荷叶,被敲击得纷纷摇晃。 同样,也摇晃了琴声织造的意境,摇晃了倾听《林下》之人的心神。 第四四章 茗茶微雨无尘色(下) 琴与茶,最相宜。君子安雅,若水之澹泊,如果渗入一缕清香、萦徊高古音色,这份澹泊情致,夫复何求?当然,把茶作牛饮者例外。此类人,宜鼓宜擂,非琴。 但既使擂鼓,亦挡不住少年饮霜情银毫之后的入眠,惊不醒那依旧的梦境。 云台山下云台梦,枉然仙畔再寻仙。宁听雪、紫心,乃至今后化作人形的寒儿,谁不是这尘世间仙女一流的人物?好在梦境短暂,俨然少年沉醉琴曲。睁眼,紫心抱着寒儿,握它前爪,在琴弦之上,拂、抹、勾、摘,竟然成调。心中愧赧。 紫心红润润的小嘴唇,贴在寒儿耳际,轻轻哼唱:“紫竹林间暗玉笛,疏香榻畔燕来栖。茗茶微雨无尘色,搁罢青瓷月满溪……搁罢青瓷,月、满、溪。” 是有新月之辉,洒落竹林。 少年搁下青瓷,那茶,不敢喝了。 寒儿慧根之渊粹,直承令狐小媚。一遍便记之,挣开紫心的手,抚琴作吟。这曲调简朴,狐音哼之,更得六分清雅、三分空灵、一分怅然的意蕴。 紫心大喜,一个教的欢,一个学的欢。她们玩耍她们的了。紫心忘了抚琴相伴,寒儿忘了品茶。 辞别紫篱燕咏居,堪出竹林,紫心追来:“寒儿,听雪姐姐……” 给小狐一个玉匣,里面几两霜情银毫。紫心说道:“那琴,不能送寒儿。否则师傅骂死我……嘻嘻,当然骂不死啦,但也不能送。所以寒儿自己寻一把,好不?” 一人一狐再亲昵片刻,这才分手。 待北去的身影融入迷朦月色,紫心踮足尖,点着斑驳月光,蹁跹回走。 紫篱燕咏居内,冉老说道:“那些人,不晓得回礼小姐?” “啊?真的哟!”紫心蹦蹦跳跳,挽冉老胳膊,一阵摇动:“紫心也不晓得,冉老小气呢。送人东西,一定要回?难怪喝茶时,两个人没你一人多……嘻嘻,小气到茶水也占便宜。” 冉老连声道:“剑仆怎如此之人?” 紫心放开他手,脆生生嚷道:“还不是?喝酒呢?便宜占的更大,十之八九,都进你肚子。” 冉老笑道:“剑仆说不过小姐。小姐开心就好。” 紫心得意,扮了扮鬼脸,复看竹林之外,神态一变,幽幽叹气:“真的羡慕他们,这么多人作伴……” 声息如露珠,沾一丁点儿的月华,滑落夜色。 回无骊观路上,明月最先开腔:“夜哥哥邀请紫心姐姐做客,明明她想来,为什么又拒绝?” 莫问情欲答。清风咳了咳,说道:“你个笨明月。” “怎么笨了?”明月不服。 “紫心姐姐来无骊观,肯定不想离开我们了,是不是?”清风说道。 “当然。”明月说。 “不想离开,肯定跟我们一起长大,是不是?”清风说道。 “对。”明月加重语气。 “一起长大,就会一起变老,是不是?”清风继续问。 “是呀。”明月更大声。 “女孩子,是不是要嫁人?”清风忽然压低音量。 “嗯。” “那你想一想,紫心姐姐嫁给你明月,还是嫁给我清风,或者嫁给夜哥哥?” 明月说“不知道”。 “就是嘛。很难选择,紫心姐姐想到这一点,所以不来了。明白不,笨明月?” 明月不明白,但一想,也有道理呀。 三个大人忍不住笑。莫问情夸道:“确实。喂,弟弟,怎么没回礼紫心?” 风轻夜一路上,烦的就这事。当时不至于捧堆灵石,或取好多丹药,抑或那柄极品灵剑当礼物吧,忒俗气了。 “拈花纤指剑法可以送紫心妹妹。”宁听雪似知少年苦恼,微笑道。 “怎么行?假如紫心和令狐姨一样,修不了剑道呢?”少年说道。 此言立即引起莫问情和宁听雪兴趣,刨根问底,方知世间有令狐小媚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人物,即寒儿母亲。风雅之情,无与伦比;学识之博,包罗万象;元婴神通,亦为好看的天狐舞步,偏偏就是修不成一式剑法。更得知风轻夜学天狐舞步过程,莫问情、宁听雪笑靥暧暧,当然是他天狐舞步没会,拈花纤指剑会了的原故。 虽如此,两人对令狐小媚之崇拜,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难怪寒儿这么聪明!”宁听雪搂紧小狐,嗅嗅它的味道,说道。 “咦,怎么扯令狐真人身上了?”莫问情说道:“哎,问你哟,是听雪美一些,还是紫心美一些?” 宁听雪慌了神,眼睛则忽闪忽闪。 云台山下的紫篱燕咏居,紫心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知何故,仍喜滋滋。试着再打,却无那种忽焉而至、勃焉而去的通达之感,仍扰有兴趣玩了多遍。想起寒儿、听雪姐姐、那位哥哥,以及清风、明月、莫问情,想着想着,甜甜入睡。 “不同的。紫心之美,天下无风景可比。紫心的美,在眼睛里。”少年没察觉宁听雪瞳仁暗淡,接着说道:“而听雪的美,则在心中。” 少年脸皮发烫。少女眸光皎洁。 此时,这群不搭世务的家伙,殊不知,万里之外,一场追逐、破坏,破坏、追逐的“游戏”,如火如荼进行,持续了十数天之久。 主角自然是离开无骊观的夜残星。 星爷坐一座山峰之巅,朝后面二十余里吆喝道:“憩息憩息。过会继续。” 三位佛门大师叫苦不堪。一位乃法性大师。 从荻国,至南边陶国、再荻国,追逐了三圈,自始至终瞧的背影。这不说,沿途庙宇,无骊观除恶护法但凡看到,竟有闲功夫,挥手毁去。害得一群群和尚,披衣的、光身的,围长巾的、穿裤衩的,莫睡觉的、惊醒的,站在破败不堪的砖石、瓦片、横梁、倒柱之中,对着天空大骂。 “法性,除恶护法到底谁?”其中一名大师,一边调息一边询问。 “哪晓得?他偷了佛经,我寻到无骊观,跳出这么一位除恶护法。”法性大师愤愤说道。 “你以为元婴真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姓甚名啥也不问,便开打。现今倒好,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到,两国佛门之地,搞得个稀巴烂。唉。” “慧心,你莫非想打退堂鼓?当初约你和宝默大师,专等这厮上钩,不单出口恶气的问题,更在佛门颜面。”法性大师说道。 年龄最大的宝默大师诵一声佛号“南无无垢光明佛”,说道:“慧心大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 “这厮鬼精鬼精,不去天罩寺,不上钩,没捕住他,反而毁荻国三十余座寺庙,引我们来追。现在倒好,连带宝默大师的陶国,共计六十六座寺庙被毁。这厮犹可恨,不伤一人。否则直接上无骊观杀人放火一番就是。”慧心说道。 宝默大师诵佛号,说道:“善哉,善哉。不若弃除恶护法,往无骊观,拆他道观?” 此言一出,法性与慧心看怪物一般,盯着宝默大师不说话。 第四五章 霜刃摇光剑气寒(上) 寒月已落,天地谧然。星子稀稀疏疏,贴的左、右青山更近一些,亮的更澄澈一些。清风、明月分别爬伏风轻夜、莫问情背上,酣畅睡觉。寒儿绻缱宁听雪怀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那一曲《林下》,在这种时刻回味,更加渐入空濛,玄远而不可及。 “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风轻夜低吟。音量微细,一如冰籁,飘向阒寂的空中。夜静更阑。 “嗯。”宁听雪柔柔说道:“我刚刚也想的《林下》琴曲。” 少年和少女相视微笑。 寒儿的蓝色眸子顿时幽幽。 “嗯,我想的明月这家伙,口水流我衣衫上了。”旁边的莫问情,恼火道。 风轻夜哈哈大笑。伸手揉揉寒儿脑袋,说道:“这下不妙,勾引了寒儿兴趣。当时应问紫心,下半段是什么。” 莫问情细细咬嚼文字,似具一种无处可去的哀伤、一种无法排遣的愁怨,摇漾心底。眼角不知怎的便****,身体无由虚羸,喉咙干涩。清了清嗓门,终还是说道:“一首情诗罢了。紫心师娘作的,估计不好全部诵咏,只吟这两句。不如,你们领寒儿返回去问问紫心?” 寒儿竟然意动。 风轻夜说道:“寒儿长大了,这类风花雪月,信手拈来,自己添上两句就是。” 其音刚落,一耸肩,清风腾空而起。 少年风遁术闪展、两粒玄寒神识先后飞逝;长剑激宕,春水凌波剑十三剑矫若星河,脱手劲射;两枚剑符执于掌内,遽切插入一团剑光。所有这些,一气呵成。清风屁股触雪,后方百丈处,剑气啸乱,剑光翻涌,一些碎冰乱雪喷溅而至。风轻夜与偷袭之人交上了手。 莫问情失色:“元婴真人!” 寒儿忽闪即去,宁听雪、莫问情纵身即往。少女握剑符,莫问情张嘴一吐,本命法宝“寄春缠愁丝”激射,但沾剑光,寄春缠愁丝震兢委地。本命法宝受锉,莫问情口角溢血,凶悍之色更烈,不顾命一般扑将过去。 偷袭的元婴真人没料少年反应如此迅疾。眼晴未及眨,那少年挺胸直抵剑光,似舍身赴死,心中一喜,识海突然纷纭剑意,剑意若风之狂号,搅的心神恍惚,整个人一滞;奔来的长剑银河倒泻,漫卷开来,虽奥玄莫测,其势其威,对偷袭之人来说,则如米粒之珠,生滞的长剑轻挑,剑势立破;风轻夜蕴含流风剑意的第二粒玄寒神识炸裂,剑意回旋,此人神识再度瞬间的昏钝。 又一息时间错过。 待回神,此人心中寒气直冒,如陷冰窖。少年左、右两手,各一道剑气。一者流风浩荡,锁住他的剑势、剑气;另一道星光之曳,无坚不催、无物不破。右肩疼痛,执剑的手臂已然卸下,左手欲抓,浩荡的剑气哨呼,成剑啸。此人魂飞魄散,元婴领域展开,拼着剑啸肆掠,飞身逃窜。 但离此圈,又一道剑气,踏罡步斗劈来。宁听雪已至。 此人逃的更快。但他偷袭的一剑之威,少年尽皆承受。 寒儿遁入此起彼伏的剑气、剑啸之内,猱身贴上风轻夜,三转天玄心法、玄寒锻神诀急速运转,他俩功法同源,心神相通,潜进少年体内,护住风轻夜生机。 自少年甩开清风,到偷袭之士受伤逃逸,仅仅四息时间。生死存亡,亦四息之内,错身而过,惊心动魄之慨,无法形容。 剑气、剑啸许久方才散释。风轻夜脸色惨白,眼、鼻、嘴、耳淌血,胸前的天蚕内甲,条条絮絮,里面肌肤,却没血迹。 “莫姐姐,你疗伤。我来守护。”宁听雪俏立,一张粉脸杀气盈盈,别外的风采,说道。 莫问情“嗯”一声,盘膝打坐。她的伤,相较风轻夜,轻太多,但心中惨急,平生之未有。当时状况,无论她,还是宁听雪、寒儿,无不是飞蛾扑火。风轻夜虽击溃了偷袭者,念及那一刻的履险蹈危,犹害怕,甚至也有点云谲波诡之感。元婴真人偷袭她们,反被炼气少年驱逐。此番疗伤,莫问情平静不了。 谁?云台山两位元婴真人之一?为什么? 两个时辰后,风轻夜弱声道:“听雪。” 宁听雪嫣然一笑,恰如花苞儿绽放的刹那,柔艳之极。所有的牵挂,在这一声轻唤中,飞的老远老远,天光一下子明净妍和。 “别让星爷知道。”风轻夜喘了喘,对莫问情说道:“高阳剑宗。” 洳国高阳剑宗仅一位元婴真人栾瘦棘,莫问情一下了然前因后果。星爷云中台杀栾靖虞,结下大仇,宁问涕且回了趟洳国,栾瘦棘暗中跟踪到了这一带。莫问情好气、好笑,瘦棘,“瘦鸡”也,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察觉比喻得不对,恨恨拾掇栾瘦棘丢弃的长剑,打量一番,说道:“也好,留下了镇宗之宝高阳帝翔剑,再养伤一、两年,呵呵,更不怕。” 笔挺跪在无骊观外的别远山,望见莫问情负少年,踩一根红丝线,后面少女、小狐,清风、明月吊在尾部飘飘荡荡,四条小腿儿乱踢乱窜。回头吆呼:“师傅、宁前辈,回了!回了!” 这厮自觉,双膝匍匐而行,挪移一边跪好。 闻人君子、宁问涕出来,大惊失色。知悉原委,宁问涕盛怒,便欲返洳国寻栾瘦棘。 “星爷都要隐瞒,宁前辈千万别将此事闹大。”风轻夜说道:“这帝翔剑,我想换成灵石,宁前辈买了?” 此言使得宁问涕消气,笑道:“哈哈,我在洳国,是名声大,家境贫。可买不起。” “宁前辈今后小心此人。” 宁问涕肃然改容。堂堂元婴真人,偷袭小修士之举也干得出,栾瘦棘品性之阴毒,以前没觉察。防小人不防君子,正是此理。寒儿助风轻夜继续疗伤。宁问涕推敲少年与栾瘦棘之战,千般算来、万般算去,皆无少年赢的道理。剑符内嵇燕然的星行剑气再厉害,毕竟面对元婴真人,“死物”与“活人”之差,天堑之别。即便莫问情执嵇燕然的剑符,正面栾瘦棘,最终结果亦败。一时间,怔怔了。 此战,唯风轻夜方可胜。先天明心道体,对危险的敏感极锐,此其一也;风遁术之速,此其二也;胸腹之间,贴包裹破损小剑的皮革,此其三也。至于他剑道层次再高、剑法再强,恰如栾瘦棘一瞬所想的“米粒之珠,焉放光华”,偏生少年不止一枚剑符,还有风乱鬓炼化的一枚,之内十八道流风剑气。 宁听雪碰了碰宁问涕,附耳一番。 “让我做这等事?洳国剑道第一的颜面何存?”宁问涕竖眉道。 少女一蹬脚,脸颊生霞。 “好了,算我怕你。你在旁边陪。”宁问涕笑道。 父女俩下青山源,寻了处岩壁,宁问涕巨剑挥洒,竟干的采石之勾当。半个时辰,石桌、石墩做好,又由宁问涕搬上青山源。安置妥当,宁听雪、莫问情入观内,移出众些奇花异草。当风轻夜醒来,无骊观外,却是风物宜人,不复之前的枯燥。 “听雪和莫姐姐呢?” “她们呀,携好多花草,五颜六色的都有,绛紫的最多,说往云台山回访友人。贫道心痛呀。”闻人君子如是说道。 第四六章 霜刃摇光剑气寒(下) 寒儿情绪靡敞,蓝色眼眸内,倒映些许花红草绿之泽,但仍残存缕缕雨迹云踪的影子,风轻夜的心,撕裂般的痛。额头相抵,摩挲一番,却不知如何安慰。短短的时日,两次受伤,皆搭入性命的程度,虽都是无妄之灾,对寒儿着实的愧疚。 情温以柔,意悲而远。小狐儿灵慧,剪水的双瞳转动,蓝莹莹地,光彩如春天的晴丽了。 宁问涕先于宁听雪、莫问情回无骊观,两女子前去紫篱燕咏居拜访紫心,他怕栾瘦棘仍在,暗处保护。小会儿,莫问情、宁听雪回来,手中空空,看来见到了紫心。 “怎样?”少年问道。 “紫心离开了。”莫问情说道:“留言在篱门上,你看吧。” 一张淡红色笺纸,用娟秀的笔迹写着“寒儿、听雪姐姐,我会想你们的。”好聪颖的女孩子,知他们定有回访。留言不论及其它,看来今后再难聚首。天下茫茫,轻易碰的上、遇的见? 莫问情、宁听雪、风轻夜一阵唏嘘。 寒儿的眸子,又渡一点云翳。 遥想那日,洳河之上,手指落雪山脉外,与寒儿豪言壮语“这天下看似大,实则小”,“小”也是“茫茫的小”啊。少年一时出神,内心难免失落。笺纸工整叠好,交与小狐。 “那些……那些呢?”闻人君子问道。 “摆在听琴的地方。莫姐姐置阵法护着,放了好多灵石,三、两年不会凋谢。”宁听雪说道:“就算枯了萎了,紫心也知道我们曾看望她。” 闻人君子正色道:“正该如此。” 风轻夜的伤一日好过一日,亏星爷没返无骊观,否则难得去做掩饰。别远山贮物袋中,酒甚多,亦有茶叶。众人决定,那酒,等除恶护法归来一同畅饮。茶虽霜情银毫,但属上等灵茶,本就是别远山孝敬闻人君子之物。无骊观外,又多一份雅兴。 休对尘嚣喙眼色,且住青山一碗茶。 惜无琴。 却说那宝默大师,被法性、慧心盯的发毛,问道:“何不妥?” 慧心大师一声长叹,答道:“大师居陶国,没去过无骊观,怪不得。” “无骊观传闻数万年前的洞真大修士居所。莫说我们三人,倾大光明寺以及整个佛域之力,也拆不动它。”法性大师解释道。 闻前方,嘎嘎怪叫:“哇、哇、哇、洼,竟有闲情聊天?气死爷爷了!这就去砸烂天罩寺!” 夜残星叫罢,果然天罩寺方向。 三位大师哪敢耽搁,慌张追赶。 五、六千里,祸害四座寺院,无骊观除恶护法突然折向,往东南,不去天罩寺了。三位佛门大师之苦不堪言,郁之闷之,便默念十万遍“南无无垢光明佛”,亦无法消除。 逮住那头戴破毡帽、身形猥琐、相貌可憎的家伙嚷嚷“憩息憩息”的机会,宝默大师沉声道:“无骊观除恶护法,荻、陶两国佛门清净之地,被你弄得乌烟瘴气,造此番孽,休想作罢干休。今老衲在此明言,荻、陶佛门下战书无骊观,敢接否!” “这才像人说的话!秃驴,如何战法?”夜残星喝声道。 “半旬之后,吾等至无骊观求战,一刷佛门耻辱!”宝默大师言道。 “诺!爷爷无骊观候着。战后再玩耍尔等。哈哈,吾打个屁,便去也!”夜残星躬身,真的朝宝默、慧心、法性三大师“咕隆”作响。一点一弹,刹时北去,逝却身影。 三位佛门大师一寒。 “瞧这厮速度,先前逗我们玩?”慧心惊道。 法性大师憨直,哼道:“你以为呢?” “如今之法,只好邀来普光大师,结成楞严金刚降魔阵,才降服得了他。”宝默大师沉吟道。 法性、慧心两位荻国佛门大师振奋道:“大善。” 无骊观除恶护法回观,恰是闲暇的下午时分。熟视无睹观外变化,清风奉上茶,一口饮尽,星爷痛声嚷道:“好酒!” 清风小心纠正,说道:“星爷,这是茶呢。” 除恶护法一拍清风后脑勺,蛮悍道:“星爷说是好酒便是好酒!” 清风唯唯诺诺,不敢违拗。却想不通此中关键,明明茶,一百年不动,还是茶,怎的变酒?事后,问问明月,问问夜哥哥也行。 闻人君子、宁问涕贺道:“恭喜星爷。” 夜残星见风轻夜一抹微笑,说道:“少主,吾没伤人,没弄出一滴血珠子。” 风轻夜笑道:“应该这样。” “喂,那小子,跪做甚?不来为星爷筛酒?”无骊观除恶护法这才打量手中茶具,乃石碗,斧凿痕迹粗劣,不堪匠人水平,但这制甚古拙,装茶盛酒,实属好得不得了的什物。 莫问情拉无骊观除恶护法坐下,问道:“星爷,如何?” “法性秃驴放风声,说什么无骊观除恶护法被揍得哭爹喊娘,那是摸准了爷爷脾气。”夜残星怪笑道:“嘿嘿……” 筛酒的别远山手一哆嗦,酒水倒在石桌上。 “……料爷爷必去天罩寺惹事。那秃驴不想想爷爷是谁……” “无骊观除恶护法夜残星是也!”莫问情答道:“捡重要的说,简洁点。” “哦。”莫问情反而扰乱了星爷的说腔,停滞十来息,继续说道:“天罩寺藏了三位佛门大师,设的圈套。我于是在荻国毁他寺庙,十几座后,三秃驴沉不住气,来追我。于是,我故意跑,他们故意追……” 莫问情、宁听雪疑惑,这有“故意追”的道理? “于是,我看见佛门的地方,就去毁,从荻国到陶国,陶国的也毁。于是,三位秃驴大师更加追的凶猛,我嘛,故意跑的更加凶猛。大概毁坏了七十多座寺庙,具体多少,不记得。”夜残星端碗饮酒,放下后,示意别远山再筛。 “完了?” “完了。”夜残星记起,说道:“对了,还有。荻、陶两国佛门下战书无骊观,半个月后来这里打架。于是,爷爷就回了。” 之前的畅意,瞬间湮没,最终还是引火上身。如果夜残星嘴中的“于是”,能够掏出来,撕烂、撕烂、再撕烂,然后,踩地上蹂躏、蹂躏、再蹂躏,莫问情必会做的。背脊发冷,望向宁问涕。 宁问涕推开筛酒的碗,端起之前茶水,饮罢,慨然而叹:“好酒!” 一伙人笑作一团。 别远山更是摩拳擦掌。夜残星对他冷笑一声:“干你小辈何事?” 可怜这位入金丹之境十余年的无骊观大弟子,吓的退在清风、明月身后。 第四七章 鄙俚但惊青嶂里(上) 这一碗酒下去,胸腹之间,腾挪一股气流,雄浑粗犷,那些郁结之意、块垒之碍,何复存在?酒气上涌,眼帘蒙胧水气数层,醉眼中,宁听雪娇艳欲滴、莫问情烟视媚行,更仿若有紫心的琴音,倏然而鸣,却是激昂锐利,托着他直上九天之云台,便那缥乎的仙子,亦手到擒来似的。 真气运转,化尽酒意,琴声寂寂。莫问情当然不干:“图的就是几分醉,浮生皆醒,岂不累得慌、闷得慌?” “噏青云之流瑕兮,饮草木之露英。不正是这碗中之物?”宁问涕说道:“但看这山,看这山外的世界,格外不入眼。且听我唱。” 宁问涕拍膝为节,其啸也歌: 我持一柄入世剑, 谁知云路哪不平? 逸啸林壑顾自舞, 徊翔湛湛尽浮尘。 世上真豪杰,无论立于世、隐于世,胸襟无论出于尘、入于尘,谁不是心思系在世道流转?棹兰舟而遁万顷烟波,伴菊黄而归林下风月,心志无不留了一点在尘埃纷涌之内。再旷达,再放浪形骸,俯仰啸歌,飘去的那方向,必然人道熙攘之处。只不过或悲或狂、或清冷或豪情罢了。 众人兴起,酒干的欢畅。便是寒儿、清风、明月,亦饮了半碗。 莫问情七、八分醉,要行酒令。她这酒令,出的有意思,每人四言,必须使她喜怒哀乐之情,尽皆呈现。 别远山先行罚自己酒,认输了事。 “怂包,看我的。”无骊观除恶护法嚷嚷道。 星爷出口不凡,第一句乃:“你捡了百万灵石。” 莫问情果然一笑。 “却被星爷抢走。” 莫问情一瞪夜残星,盛怒。 “抢走后一夜花光。” 莫问情柳哀花怨之色。 “原来为你置办了嫁妆。” 莫问情大喜。爽快喝酒三碗。 水渌渌的眼光觑向宁问涕、闻人君子,两人乖乖自行罚酒。 醉色九分的盈盈眼波,如丝如雾,如暮雨朝云:“弟弟……该你呐。” 风轻夜笑道:“那以后不许寻麻烦。” “罗嗦甚子……快……快……” 风轻夜一指莫问情,大声道:“你这半老婆娘!” 莫问情勃然大怒,瞋目切齿,便欲扑过石桌,在那可恨的嘴脸之上,一顿锯牙钩爪。 “压倒天下芬芳。”少年酒意,惊走一半还多,赶紧说道。 莫问情喜溢眉梢,欲嗔欲羞。 “年华悄然流走。” 莫问情幽怨,为之一哀。 “哪里有你的郎?” 此言一出,顿时轰然的大笑、道好之声。 青霭沉沉,依稀里面一派的林寒涧肃。左、右青山算得一处方外之荒,无骊观更匿藏方外。方外之地,那人的心,同样张望着尘世间的繁华。闻人君子如是,无骊观道脉的前辈们,何尝不如是。雾绡曼妙,无穷又无尽,闻人君子、宁问涕、夜残星相视点头。 闻人君子踢醒别远山,说道:“进观去。他们敢进来,启坤势封象阵。” “那就关门打狗。”无骊观除恶护法补充道。 别远山入无骊观,大呼道:“来了!来了!打架咯!打架咯!”剑庐、霜庐、临崖庐的风轻夜、寒儿及宁听雪、莫问情立即奔赴观外。一阵接一阵佛号,浪潮一般,在山外喧腾。始知,离真的打起来,还差的远。 星爷怪叫道:“啊哈,来了这么多秃驴?” “星爷,我俩去瞧瞧?”宁问涕笑道。 “问涕且在坐阵。我与星爷先打一架嘴皮子仗。”闻人君子说道。 “我们呢?”莫问情着急。 “你们随便。反正帮不上忙。”夜残星说罢,即与闻人君子纵上左青山。 莫问情断然不会放弃观看这大好的热闹,一手宁听雪、一手风轻夜,三人一狐跟往左青山之巅。浑不知无骊观内的别远山,抓耳挠腮,看不了热闹不要紧,打不了架不要紧,可扯不了几嗓子谩骂那些光脑壳,实在实在的心急如焚。 雾霭稍散,法性、慧心、宝默以及陶国的普光大师,袈裟飘飘,凌空而立,后方十八位相当金丹修为的佛门尊者。问心路谷口,整整齐齐一个僧人大阵,执棍棒类法器,那些佛号诵唱,他们所发。 组阵僧人,齐刷刷的光头,眼花缭乱,点起数来,愣不小心便迷失。宁听雪低声问道:“多少僧人?” 莫问情笑道:“五百。说不定我们与他们打呐,这架式,要闹出个大场面,才肯干休呀。” 见左青山众人,法性挥手,十八位尊者落到大阵之前,五百之众顿止佛唱。 世界好是清静。 “法性,你认为无骊观好欺,定要血光之灾?”闻人君子开口说道。 “若非无骊观鸟护法,哪今天事端?毁荻、陶两国寺庙数十座,此乃大仇。闻人老儿,洒家劝你把他交出来,哼哼,否则,你也逃不脱。”法性大师斥道。 “交除恶护法行啊。但贫道一个条件。”闻人君子凝重说道。 法性大师心喜,应声问:“什么条件?” “你们蓄满头发,当了道士,我便答应。” 左青山顶的寥寥数人闻此言,嘻嘻哈哈,全无一点大战之前的严肃了。 “闻人老儿,尔敢消遣洒家?”法性大师暴怒。 “消遣又怎样?伙同别国佛门,罔荻国之地,前来惹事生非,难道好酒好肉招待你这一身肥肉的家伙?” “呀呀呀呀呀呀呀,气死洒家也。开打、开打!”法性大师暴吼。 “消遣又怎样?伙同别国佛门,罔荻国之地,前来惹事生非,难不成好酒好肉招待你这一身肥肉的家伙?” “呀呀呀呀呀呀呀,气死洒家也。开打、开打!”法性大师连串怪叫。 刹时,左、右青山之外,五百僧兵的佛号犹如松涛起伏。法性、宝默、慧心、普光四位大师,浑身佛光闪耀,连成一团,正是佛门“楞严金刚降魔阵”。 听到“开打”,别远山乱蹬乱蹬,启动坤势万象阵,嗖嗖出观,却见并无开打的迹象。宁问涕饮了一口茶水,说道:“嘴仗没完,你就急。先去山上吧。” “各位暂且罢手。”一声温和之至的声音,自南方传来。数息时间,一位老年道士现身。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在竹林见过,乃陪冉老饮茶的一位。 “荻国三十年没宗门之战,难得太平。各位,老道说和说和,如何?”老道稽礼,说道。 “黄箬蓬,你管甚子闲事?”法性嚷道。 闻人君子同样认识长生道宗的黄箬蓬,回礼道:“箬蓬真人,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黄箬蓬说道:“老了哟、老了哟。闻人观主,今日为的哪般?” “无骊观与法性纠葛,法性大师闲得慌,定要松松筋骨才快活,所以领一群和尚,前来讨打。”闻人君子笑着说道,继而问:“箬蓬真人,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 黄箬蓬说道:“长生道宗接掌云台山,有了些时日。” 法性不耐烦,喝声道:“闻人老儿,黄箬蓬,拉家常,滚一边去。” 黄箬蓬说道:“法性大师好大的火气。慧心大师安好,莫非真有化不开的仇雠?” “不瞒真人,此事皆无骊观除恶护法挑起。如今,获、陶两国佛门,被这厮祸害得惨不忍睹,七十七座寺庙毁坏,数百个佛祖、佛陀、菩萨金身粉碎,两国佛门,人心惶惶。这等孽债,不问个清楚、道个明白,佛门一脉,何颜面立足北域?”慧心大师朗朗说道。 “闻人观主,慧心大师所言当真?”黄箬蓬皱眉问道。 “正是。他们又奈我何?”闻人君子答道。这话,简直法性、星爷之风格,蛮的不讲理了。 第四八章 鄙俚但惊青山嶂(下) 黄箬蓬一时无言。与荻国修真界极少往来的闻人君子,性好清澹,这般的言语,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法性,吾问你,那日无骊观两战,你是否承诺了佛经之事作罢?” “是又怎样?” “你打得头肿脸青,反而在外宣扬无骊观除恶护法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是不是?” “洒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诺!怎么说不要紧。这一说,猜到除恶护法必去天罩寺晦气。你们三位佛门大师专等上钩,岂不是包含了祸心、暗藏了杀机,要除我无骊观除恶护法性命?” 黄箬蓬骇闻而惊耸。无骊观与两国佛门之怨,难做调和了。 “哈哈,闻人老儿,你怕了?”法性大师狂笑:“欺我佛门、辱我法性,哪那么容易收场?” “所以,别说几十座寺庙、几百个泥胎,尔不过自取其辱。而今,别说贫道没警告你,杀了尔等,那大光明寺也奈何不得无骊观。” “来呀!来呀!躲里面作甚!”法性叱喝道。 “各退一步、各退一步。”黄箬蓬言道:“慧心大师,你做做公允之论。” 慧心大师冷笑道:“除非无骊观赔偿佛门损失,除恶护法磕遍两国佛门大小庙宇,再受佛门之戒一百年。” “爷爷我赔你个老、娘!”夜残星再也忍不住,直接开骂。 “爷爷我戒你个老、娘!”一旁的别远山,见星爷开骂,闻风而动。这一嗓子飙出去,蛙鸣鸱叫一般,煞是风骚。 星爷一乐,拍拍他肩膀。别远山更挺拔。 宝默大师喧佛号,天地好似澄彻,说道:“善哉、善哉,两位怎的骂粗话?” 左青山之巅,扶摇一道声息:“我善你个老、娘!” 紧接,便是别远山破铜锣的音量:“我哉你个老、娘!” “秃驴,尔想谋害爷爷,爷爷骂都骂不得了?!” “秃棍,尔想欺凌无骊观,小爷骂都骂不得了?!” 别远山匠心独运,创了这“秃棍”一词。夜残星越发满意小子,再拍拍这猛汉肩头,大有“孺子可教”之意。 “呀、呀、呀,气死洒家也!找骂,那好,骂完再打!儿郎们,给洒家骂!”估计这法性,草莽出身,后来入的佛门,成就为出云界一流大师序列,竟然呼数百僧兵做“儿郎们”。黄箬蓬乃至左青山那几位“看热闹”之士,觉得法性大师这般叫法,大是有趣。 五百僧兵齐声佛号,声震云天。忽而安静,数十息之后,终于挤一些骂声,诸如“牛鼻子,乖乖给僧大爷投降了”、“除恶护法奶奶的”、“你们这些玄门败类”之类。声音稀稀朗朗,极不整齐。怪不得他们,平常泡在佛经之中,与外人交道,又谦冲宁和,何曾料想一日,需用粗鄙话打架? 另外,五百僧众须仰着脸朝山上喊叫,声音逆风,待登临山顶,声线早已断断续续,反不如星爷、别远山那般干脆和响亮。左青山巅被骂的一干人,笑得前翻后仰。 至于黄箬蓬,僧兵骂“牛鼻子”时,有些愤慨。山外就他一个道士,无骊观虽属玄门,闻人君子亦自称“贫道”,从来半道不道、半俗不俗,更勿论那位除恶护法,骂“牛鼻子”屁用也没有!但数百年来,阅世数不清的稀奇古怪,兵戎相见的两宗之斗,忽然停了,转而开骂,真真头一回遭遇。眼见云台山方向来人,便过去,舍得双方喝来喊去,他夹在中间,仿佛都是冲着他。 “直、娘、贼、的!老子来骂!”法性大师七窍生烟。 欲张嘴,徒然发现自己不擅长,除了寥寥几个粗俗词字,再没什么骂人之语,可以一泄胸中愤懑。 顷刻间,左青山一前一后,两道声音,一浑厚一铿锵: “老你个秃驴!” “子你个秃驴!” 莫问情笑做一团,说道:“可惜我的声音太柔,否则也可以帮扶着骂。” “你一骂,那是助他们气焰。”风轻夜笑道:“咦,也说不定,那些和尚听的这娇媚之声,骨头都融化了,我们便不战而胜。” 法性大师终于想起些骂人之语:“奶奶、个熊的……” 五百僧众多了经验,在法性大师这换气的节点,齐声梵唱,烘托得大师之骂声,华丽无比。这等声势,比星爷、别远山,雄厚了百倍不止。 梵唱将断未断之际,两道声音虎啸狮吼: “奶你个秃驴!” “熊你个秃驴!” 恰到好处地落在梵唱的尾音之处。 “除恶护法你这狗、娘、养、的,没人教的,你这杂碎,禽兽不如的!”法性之声,突如其来。梵唱又起。 此回,夜残星没再回骂。箕踞而坐。一干人唯别远山仍站立,闻人君子干脆不再搭理,下山回无骊观。 除恶护法不骂了,法性大师反倒不知所措。 只听独眼的那厮说道:“法性,爷爷逗你玩玩,你不至于泼妇一样吧?” 别远山对星爷之崇拜,犹如滔滔江水。 “法性,你练过佛门剑法?”无骊观除恶护法拉家常般问道。 想与洒家斗剑?法性大师思绪闪动,嘴上却说:“关你个鸟事!” “听说你修炼的佛门上乘剑法?” “关你鸟事!” “但为什么不修佛门上乘剑法,却练佛门下乘剑法?”无骊观除恶护法说道:“莫非大师想成就下剑法性的威名?” 这厮不开骂,却侃侃而谈,法性大师恼恨,怒道:“洒家便练的佛门下乘剑法,割了你这厮的脑袋,更配‘下剑法性’威名!” 君不入瓮谁入瓮?莫问情噗嗤而笑:“下贱,哈哈,下贱法性!” 等法性大师反应,又是骂他,一声天龙之吟,佛光大盛,直冲左青山上的除恶护法。宝默、慧心、普光三位大师,佛光如炽,圆转恢奇,猎空虚、击流光,楞严金刚降魔阵呈首尾相衔,奔泻过去。 离无骊观除恶护法三百丈,但闻雷炸,楞严金刚降魔阵撞击坤势封象阵。山外数百人,耳痛牙酸。法性大师复撞。这佛心之怒,纵观出云修真界,无敢小视其威,接二连三,连三跨五,不信破不了这坤势封象阵。 左青山上,莫问情、宁听雪花容失色。 罪魁祸首无骊观除恶护法哈哈大笑:“对、对、对!兵法云:你们气,星爷便不气!待星爷气了,你们便不敢气!” 别远山指手划脚:“笨蛋,用光头撞、用光头撞!连撞一百零三千下,阵法就撞开了!”这厮语言方面之天赋,非同凡响。骂的创意且不说,这“连撞一百零三千”之语句,亦水到渠成地运用,不显一点的荒谬与荒唐。 第四九章 吞尽霜天五百尘(上) “莫姐姐,有人向你打招呼呢。”宁听雪埋首,提醒莫问情。 专心致志于四位大师不停撞击坤势封象阵的莫问情,侧脸黄箬蓬等云台山修士的方向,容随疏的手,伸得更长了一些。 “骚包。”莫问情啐道。柳叶眉儿一展,满脸春风,朝那处笑逐颜开。容随疏的手掌,摇的更欢。莫问情蓦地眉毛紧锁,泫然欲泣之状,令人心碎。容随疏恰恰笑的明朗,不自觉地嘴脸僵直。 娇媚小娘子,指尖戳了戳胸口,复点了点容随疏,愁红惨绿之色更甚。容随疏缩手,不肯定回点自己,见十分美貌的妙人儿凄婉点头,这位长生道宗的金丹修士心花那个怒放呀:原来她是相思着我呢! 容随疏聚精凝神。 莫问情用力指了指他,手势拖回,一抹脖子,食指斜向四位佛门大师。 长生道宗之金丹修士吓的退到黄箬蓬身后:笑话!让我去杀佛门大师?!刚才的欢喜,霎时空了荡了,冰了冷了,不敢再对左青山之上搔首。 莫问情不顾仪容,哈哈大笑,说道:“听雪,你看看,山外没一个真正的男人。” “无趣之至。”星爷说道:“嘴里淡出了个鸟,回去喝酒、回去喝酒。让这些秃驴瞎闹,星爷来了兴致,再戏弄。” 说罢,与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宁听雪以及仍不愿罢休“骂仗”的别远山离开左青山。 闻人君子、宁问涕早筛酒以待。 正是:青山自有尘扰,酒罢谁与同归。揽得云霞当被褥,我醉欲眠。偏偏,总几处牵挂、几声嘈切,煽乱了清梦,离不了人间。 楞严金刚降魔阵撼撞坤势封象阵数十下之多,法性大师的怒火统统宣泄,于是乎,神来气旺,慧根而智。喝道:“哈哈,闻人老儿、除恶鸟人,原来凭此阵法硬气!好,洒家便耗上,看你们做多久的缩头乌龟!” “善哉、善哉。”宝默大师凡喧聒佛号,唇齿之间,必闪灼清和之光华,修为显然臻至佛门极高境界,取宝物毓金羯磨蒲团,大师打坐其上,说道:“诸位施主,降了吧,吾等只寻除恶护法的因果。” 四位大师当空而坐。 法性大师呼道:“儿郎们,诵佛经,不要停,感化他们。” 十八位佛门尊者及五百僧众闻无须吆喝粗野之话,这念佛诵经,乃最重要的修行,最好不过。当即坐地,五百一十八口嘴,五百一十八舌头,灿若莲花。 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大方广佛华严经》,又《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复《药师琉璃光本愿功德经》,且《大佛顶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佛音庄严,澄心静性。一束一束涌入问心路,穿行左、右青山之峭壁,抵青山源,上无骊观。 无骊观前的一干人,怡然自得。间或侧耳谛听,此般情形极少,大多时候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当然,用推碗换碗更妥贴。 五百余众,腔调一改,乃《地藏菩萨本愿经》、《占察善恶业报经》、《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讲的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之宏大誓愿,即“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佛音无畏,大悲大慈。 超度一切众生的地藏三经,无甚效果。佛诵切换,是为《饿鬼报应经》,其音靡丽: “尊者大目揵连。从佛在耆阇崛山中。游行恒水边。见诸饿鬼甚多。受罪不同。见尊者目连。皆起敬心。来问因缘。一鬼问言。我常苦头痛。不知何罪所致。目连答言。汝本为人时。不能修忍。以杖打众生头。今受花报果在地狱。一鬼问言。我常疮痛。何罪所致。答言。汝为人时。无有慈心。焚烧山野。残害众生。今受花报果在地狱。一鬼问言。我举身疮烂。不可堪忍。何罪所致。答言。汝为人时。喜燂猪羊。今受花报果在地狱。一鬼问言。我食无足。初不得饱。何罪所致。答言。汝为人时。虽饭众生。恒令不足。今受花报果在地狱……” 直至“……诸鬼闻已,皆大欢喜”。 呜呼!众生为恶,前往地狱报应,难怪“诸鬼闻已,皆大欢喜”了。正因“地狱报应”一说,唯“佛”方可解脱,世人奉佛,在所难免。 群山落日之中,佛唱把夜色引来。 与佛唱一同盘旋左、右青山的,还有寒栗的北域之风,它凌驾于众山、旷野之上,那才是真正的冷漠、真正的恣无忌惮。 诵经之律,平和悠扬,清净无秽,极乐之处,成就如是功德庄严。两天内,荻国的几位元婴真人及百多位金丹修士赶来,其中一位和黄箬蓬曾在竹林陪同冉老,应该凌天道宗的蒙谷夫。此些玄门之士纷纷询问黄箬蓬,得知原由,或摇头作叹,或不声不响,便是传闻性情如火的蒙谷夫,屁都没打一个。 无骊观的地位,闻人君子在荻国修真界的交际,可想而知。 不论及之前谁是谁非,当前情景,无骊观众人躲着不出,佛经念的再天花乱坠,最终结果,还得碰碰哪个拳头硬。拳头硬的,之前“全非”,那也“有理”。成者王,败者寇,是非对错,从来强盛者凭血、凭拳头划定,无须口舌。 第三天,星爷烦了。 靡靡之音,个把时辰,或许心所感染,若连续数日,犹如附骨之蛆,那就浑身不自在了。浑身不自在,那就成切肤之痛。 终于,无骊观除恶护法狂叫道:“奶奶的,星爷杀------不!星爷劫了尔等!” 暴戾之气迸出,夜残星只觉得通体舒泰、心境明爽,烦恼一扫而空。独目睒闪,说道:“我要劫了五百僧兵。” 闻者吃惊,“以劫入道”的星爷,果然无所不劫! “将那些唠噪家伙抢到山里,坏他们佛性佛心,变为无骊观五百道兵。”星爷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否则枉当无骊观除恶护法,光大无骊观一脉,便从这批道兵开始!” 闻人君子赞道:“大善!” “远山小子,你先在山下建个院落,立块‘无骊观下院’的牌子。哈哈,既然我星爷挑起的事端,岂不轰轰烈烈大干的道理?数年之内,吾率五百众,出雾岭,劫遍那些看戏的玄门!” “还有我!”别远山生怕落下他。 夜残星谲诡而笑:“闻人兄、宁兄,你俩帮我一把。” 第五十章 吞尽霜天五百尘(下) 月冷酒残,一伙人入观憩息去了。因无骊观的小结界,山外看不到观内之人的举止,荻国玄门各派修士,也起憩息之念。 这般守着人家念佛诵经、遥望青山源上无骊观的人物安之若素,性格佻急者,犹为不懑。打又不打,骂又不骂,搞什么名堂,难不成双方胶黏一、两年,便蹲这里看一、两年?恨不得快点打完了事,明了输赢,拍拍屁股走人。 此些人物不想想,无骊观及荻、陶佛门,并没邀请他来观战,那不耐不愤,生的略为多余。 清静栖灵,故神而明之。佛音滔滔汩汩之内,亦另具神而明之。 无骊观外两丈方圆的石桌,酒坛或立或倒,酒碗凌乱,显然又明天一早,少女先行出来拾缀的了。花草丛密,精心用阵法护理,即便月影迷离,也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更勿说白日里现身的两位绰约逸态的佳人儿。那里,才是美妙的去处呀。 无骊观后面,山外动静皆在小结界上纤毫毕现。 五百僧众中,一些瞌睡,嘴唇仍念念有词,某个和尚,愣不小心,涎水长流,他反应极快,唿颊睁目,垂下的涎水倏然溜了回去。左右瞧瞧,见无人注意,更几位师兄师弟,摇头晃脑在睡境,嘴皮似动非动,便欣幸。双肩一耸,下巴一抬,佛经念的有劲多了。 莫问情自始至终关注这僧人情态,大有妙趣横生之意,欣欣然。 别远山主掌坤势封象阵,伸手李拂剑飞升石台“霜情露冷飞天去,且踏虚空亦追随”的“随”字处,说道:“准备好了。” 宁问涕、闻人君子、夜残星站无骊观门口,感觉动荡,两人如离弦之箭,奔轶剽急,踔飞而上。 一柄巨剑、一顶破毡帽,错眼便至四位大师之前。 巨剑挥斥,剑气煌熠,攫戾执猛,破坚摧刚。破毡帽的家伙,身影落空,于楞严金刚降魔阵下方,执一柄太乙幽光拂尘,挥麈间,山势昂霄耸壑,隐隐横隔空间,出手即元婴神通,知其雄、守其雌,刚柔并济,訇轰四位佛门大师。 慧心大师暗呼“不好”,宁问涕的巨剑,劈泻三十六次之多。每一剑,飙腾凌厉,必使楞严金刚降魔阵摇晃不定,佛光明灭闪烁。下方,闻人君子的元婴神通,其势其威,不输巨剑半点,重重山影,一道一道,似乎蕴蓄了雾岭千山的雄奇。 四位大师奋然抗之。 此战之突兀,山外人士谁也没臆想到。 只见天空,一上一下两位元婴真人,全然不讲理的打法,不遗余力攻打楞严金刚降魔阵。那位使巨剑的元婴真人,之前坐在无骊观,一直事不关己的样子,这般剑气纵横捭阖开来,荻国最著名的剑道高人蒙谷夫头一低,欺身至黄箬蓬身边,问道:“洳国宁问涕乎?” 黄箬蓬答道:“正是。” 宝默、普光、慧心、法性,叫苦不堪。无骊观除恶护法,癫子一个;这两位打架,亦癫亦狂。两国佛门,招惹的疯子之窠? 有修士呼道:“快看下面!” 一条身影舞长戈,切入十八佛门尊者当中。斯时,五百余僧人仰视楞严金刚降魔阵御敌两位无骊观的元婴真人。北域佛门,传播教义为主,即便四位大师,打斗经验,浅之又浅,与西南佛域在南出云山脉抗击妖族的菁英比较,或许佛性境界更高、佛家义理更深,但真正为战,战力远逊。以十八佛门尊者为例,联手战阵,抗衡一位元婴真人,绰绰有余,却不曾去想,即开战,他们已经置身战局,不做防范而观瞻。 顷刻,坠天夺星戈点及九位尊者,封禁修为、挑入问心路,其余九位乱了方寸,皆手到擒来,一一丢进山谷。夜残星虎入羊群,五百僧兵慌作一团,鱼奔鸟散,越发好收拾。元婴领域张开,两、三百丈尽皆笼罩,五百众无有逃脱者。 无骊观除恶护法砍瓜切菜,风卷残云,掠五百人归问心路。 闻人君子一记千山雾岭元婴神通,阻滞楞严金刚降魔阵,喝道“风紧扯乎”。宁问涕疾走,刹时遁回左青山。 坤势封象阵忽兮浩荡、横绝于空。 慧心大师张望,五百僧兵泥菩萨般不动,摆百种姿势,或奔或逐之状居多。除恶护法接住闻人君子抛来的破毡帽,独眼盯视四位大师,闲情雅致地掸了掸破帽,规规正正戴好。 数十息,虏五百一十八位佛门僧人,此獠且还这般惺惺作态,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法性大师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狂性大发,真元燃烧,又开始猛撞坤势封象阵。 但撞上,眼睛似花,除恶护法的破毡帽顶来。焚山烈泽之怒,更甚。复冲;那可恶之人,呲牙咧嘴,怪叫连连,亦然复至。两人只隔了层几尺的气流,俨然一触即分,分而复往,不碰个头破血流,决不干休。场面之滑稽,玄门的观热闹修士无不莞尔。 宝默、普光、慧心三位大师,意绪萧索。五百僧兵、十八位尊者,荻国佛门泰半之力,一战而没,损害惨重,非颜面不颜面的问题了。 玄门一方,以为闻人君子那句“风紧扯乎”,够奇葩,此战目的劫人,用“风紧扯乎”收尾,恰如其分。无骊观除恶护法再迎法性大师撞击,刚才战况的昂扬宏壮,冲淡的若隐若无。 而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的鹰撮雷击,犹历历在目。蒙谷夫、黄箬蓬等荻国元婴真人,暗中掂量,愈想愈惊。特别闻人君子,不显山不露水,夫唯不争,避世此处,今一手元婴神通,不仅撼在楞严金刚降魔阵,更撼在他们心坎。若无骊观从此雄宕荻国,除恶护法主外,闻人君子主内,进则锋芒,趋则无骊观内,就如当下与两国佛门的争衡,到时际,无骊观观主同样撂“风紧扯乎”,荻国修真界唯有打落牙齿喊肚痛的份。 一时间,各般心态,各种心思。 当夜残星懒和法性大师“戏耍”,左、右青山内外,不闻声息,莫名的晦默。四位佛门大师孤零零。宝默大师地位最尊,说道:“善哉,善哉。老衲请问,此位剑道真人,何方人士?” 宁问涕傲然道:“洳国宁问涕是也!” 第五一章 寥廓拘囚空回首(上) 除恶护法寻思了许多法子,被闻人君子、宁问涕、风轻夜一一否决。乃至“劫来一群女子,让这些秃驴陷在温柔乡,坏他们佛性佛心”也道出口,星爷料不会再有人反对。 莫问情笑道:“是不是生一群小和尚,星爷负责去劫另一群女人?” “财帛使人心动,美色惑人心智,大把大把灵石、大批大批美女,星爷不信他们撑得住!”除恶护法冷笑道。 “别远山,赶紧剃个光头,混那堆人里。有人养你、供你,还不快去?”莫问情恼怒道。 这女人嘛,特别长得美的女人,由笑而嗔的瞬间,那份风情委实迷魂众生、颠倒众生。星爷正钻在“美色坏佛性”的牛角尖内,而今莫问情妖姿艳丽、蓊若春华,活生生的一份美色,且修的媚功,柔情所至,再坚毅的男子亦甘作裙下之臣。 “美、色?”天下劫道第一人喃喃自语。 “美你个头!”莫问情大声道,觑见夜残星神态不对劲,犹其那一只眼晴,盯着她幽咽幽咽,顿时寒毛卓竖,怵然道:“星爷……” 风轻夜说道:“星爷。” 夜残星清醒,应声道:“是。少主。” “为战,可迂可直,可奇可偏,可锐可趋,百无禁忌。”少年说道:“行事之法,则唯正之一途。堂堂正正行事,方能堂堂正正做人。那群和尚,就算还给佛门,也安不得莫姐姐一笑,何况用媚惑之术?” 夜残星凛然:“是。少主。” “我有个办法,不见得光明正大,但起码不失偏颇。”风轻夜说道:“金光琉璃佛喜与人在迷卢山论道,身后站韦驮天。论道争辩,各持己见,天地之道,非佛门一家,金光琉璃佛也有辩论得恼羞成怒的时候。至此,佛曰:咄,邪魔外道尔!韦驮天出,执杵相击,碎之。” “佛经是有这样的记载。”宁问涕点头道:“好在不是佛门一家独大,否则全属邪魔外道。” “碎了五百多秃驴?”除恶护法问道。 凡少主说话,叱咤风云的星爷,便不太动脑筋。 “佛能够杀邪魔外道,那么,别人同样可以言之杀佛。”风轻夜蘸酒水,在桌面写“弑佛”,说道:“世间云生云灭,国兴国亡,乃至佛门兴衰,自有天道运转的规律左右。虽并非真的‘弑佛’,弄这两字唬唬人,不犯天条。他们每天诵颂几百遍,久了,总该坏一点点佛****。” “哈哈,只欺下愚,不蒙上智。大快吾意!”宁问涕大笑道:“我也送些字。” 宁问涕鲸饮,一口酒雾喷薄,空中显迹剑意崚嶒的十九个字,乃:既拘于天地之间而不甘,况囚于佛门一家之说。 “大善。”闻人君子赞道:“佛门讲究大觉大悟。慧性非形碍,察天地之微、循四时之变,方为智。他们透彻了,心哪还容佛门?” “他们不诵呢?”莫问情泼凉水。 “嘎嘎,这得瞧星爷的厉害手段。”除恶护法说道:“远山,随星爷下山,点化那些秃驴。” 寒儿、宁听雪、莫问情、清风、明月欲随行,见识见识星爷的“厉害手段”,夜残星言道,会有些难登大雅之举,坐无骊观外面看最好-------按那类迁客骚人的酸不溜秋之语,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宁听雪、莫问情、寒儿当即止步。清风、明月仍跃跃欲试,别远山举巴掌,吓的退到闻人君子身边。 别远山看似五大三粗,心窍依然灵活。虽不知所谓“难登大雅”,但星爷做的,必不会错的。自除恶护法砸七十余座寺庙归罢无骊观、端一碗茶痛呼“好酒”始,别远山已唯星爷马首是瞻。莫女居士她们近观不得,清风、明月甚小,不雅之事,小孩勿近。他之巴掌张扬的骇人,落不在两位疼爱的小师弟身上。 两人即去。 无骊观外的其余人,嗅的花香,远远观之。 夜残星指指点点一番。看了一处右青山峭壁,祭坠天夺星戈,凌空劈下,石块、石屑飞溅,清理一块石面。而后,执戈而书。中锋用“笔”,转折拖划,接体型之大小,当两丈许的擘窠大字“弑佛”。退八、九步,专注打量,不断点头,大概满意自己“戈”法,又在左、右挥戈作毫。待书写完成,倘佯观之,摇头晃脑,分明的吟哦之状。 莫问情、宁听雪、寒儿,心细如发,狐疑相视。星爷运“戈”行书,字数出入极大。宁听雪弯指算计,说道:“一边写‘既拘于天地之间而不甘,况囚于佛门一家之说’;另一边写‘哈哈,只欺下愚,不蒙上智。大快吾意。’” 看见令狐轻寒点头,宁听雪微笑。 无骊观的几人,琢磨琢磨,“大快吾意”没必要弄上去,“哈哈”两字,更加如此。 “那字,应当极好的书法,否则星爷不至于这般装腔作势。嘻嘻。”莫问情说道。这话,得大伙一致认同。 别远山驱赶五百一十八位僧人,面对右青山坐好。十八尊者最前,三排而坐。夜残星指其中一位,喝道:“站起来,读一遍。” 此僧站是站了起来,却道“南无无垢光明佛”,再不言语。 无骊观除恶护法喜怒不形于色,停六、七息时间,平静问道:“名讳?” “尊者炬照。” “姓?” “此身入佛门,万法皆空观自在,一尘不染见如来。炬照已弃世俗姓氏。” “噢。炬照尊者。”除恶护法言道:“远山,他既然不念,绑起来,脱掉裤子,光腚朝外,爬伏跪着。” 别远山麻利,数下便捆扎,掀开僧袍,俯手一撕,罩裤齑粉,拖着往山谷豁口走。 炬照尊者且羞且怒,斥道:“辱我炬照……” 除恶护法冷笑:“辱你?将他拖回来,爷爷便与你说道说道。嘿嘿,万法皆空,观得自在;一尘不染,即见如来。光一小屁股,就觉得受辱,尔的万法皆空、一尘不染,白白修了?尔辱及祖宗,就理所当然不觉得辱?” 炬照尊者兀自嚷道:“吾哪辱祖宗了?” “姓都不要的家伙,辱没了你祖宗十八代、二十一代、九十九代,知否?”星爷说道:“尔出家之前,姓什么?” “史。”炬照尊者说道:“史炬照。” “嗯,记得姓什么,说明没全忘记你史家祖宗。那么,爷爷也退一步,‘弑佛’两字,不用嚷嚷,尔念叨两旁的字。再不依,休怪爷爷将你剥光,送谷口罚跪!” 第五二章 寥廓拘囚空回首(下) 那石璧上的字,实实在在的狂放不羁。除“弑佛”,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息,两侧之字,有的如蚯蚓般扭来曲去;有的菀枯,挤作一团;有的开花散叶,那种程度,极尽书写之想像。反正该长的短,该短的长,该飞的收,而该收的,偏偏又飞了。炬照尊者“呜乎哀哉”,盯视这些字,不如专注牛溲马溺之物。 说佛门坏话的那行,读不得。掠过两个擘窠大字,炬照尊者更念不出口,屁股之上,凉飕飕的,虽然别远山照顾他,暂时掀下僧袍盖住,此种心情,哪里发得了“哈哈”之音?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好字呀、好字!星爷越来越觉得龙飞凤舞。”无骊观除恶护法俯仰一番,问道:“炬照尊者,可否领略了爷爷书法的妙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炬照尊者懂的,唯唯诺诺,也算应付了过去。 “你瞧的这行字,何其壮哉!” 炬照尊者认真,“哈哈”两字,写得搞笑。特别此行那个“下”字,粗野的一竖,拖了五、六尺之长,那一“点”,则紧贴在横与竖的角落,犹如老鼠屎一般猥琐。心头不由沾了些许喜噱。 “跟爷爷念-------”除恶护法手指两字,奇姿燎朗而声:“哈哈……” 炬照尊者受其感染,干涩笑道:“哈哈。” 虽低徊沉郁,毕竟开了口。“……只欺下愚,不蒙上智。大快吾意”便自然而然顺着除恶护法腔调,念将出来。 “大快吾意”一旦吟诵,仿佛真有人生之通塞感触。 “远山,解除尊者捆缚。这两行字,尊者已属佛门高僧,哪会惧之不念?至于所有人,同样不嚷嚷‘弑佛’。不念两行的,那根粗绳子,便有用途。”说罢,传音别远山数句,撒手不管,回无骊观。 莫问情、宁听雪、寒儿,甚至宁问涕、闻人君子、风轻夜,刮目相看星爷。此些字,假如缺少“哈哈”及“大快吾意”,再震憾人心,再高深精谛,也干巴巴的犹如鸡肋。添此六字,便光风霁月,那处石壁,既非泥古而不化。 夜残星享用众人的钦仰目光,说道:“星爷交待了远山小子。我们都不用操心了。” 莫问情问道:“还留了后手?” “当然也。想不想知道?” 莫问情、宁听雪、寒儿一个劲点头,清风、明月赶紧筛酒的筛酒,奉茶的奉茶。 “说给你们听却是无妨了。我告知远山小子,不诵读的,只可光一、两个屁股,跪在谷口。” 宁听雪刹时脸红,后悔刚才的点头。 星爷大概醒悟言语粗俗,装作没看见,继而说道:“这叫杀鸡给猴看。都不念不看,难道全部光……光光跪着,屁……屁屁朝天?山谷内满满排着,反而不觉得羞辱。” “光腚”硬生生改成“光光”,“屁股”硬生生改成“屁屁”,粗卤意味,一下子少了很多很多。闻人君子一口茶水扑哧喷出。 莫问情娇滴滴赞道:“大善!” “嘿嘿,还有更加大善的。‘弑佛’两字,星爷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之杀意,尽注入其内。他们瞄过来、瞄过去,杀意无形之间潜入,再古井不波的佛心,终究有一天,也会狂涛骇浪。” 夜残星说完,见风轻夜抬头望天,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少年回神,讪讪笑道:“刚才听星爷讲的‘古井不波’,想起一些教诲,也带‘井’字。” 宁听雪问道:“能够说给我们听吗?” “当然。”风轻夜一指左、右青山之上,说道:“我们身在此处,是不是类似‘坐井观天’?” 众人一齐抬头。上面的天空,隘狭而幽僻,宛如一道虹,确与坐井观天差不多。 “而天下之人,谁不是坐在自己的井内,只看到自己的天?”少年稚嫩之气未脱,说这样的话,难免古里古怪,只听他接着说道:“这天,或许大、或许小,但毕竟看到了天,还算幸运。怕就怕,天都看不到。” “瞎子看不到天。”明月嘴快,清风暗中埋汰自己的嘴慢。 “呵呵,哥哥不敢讥嘲他们。”风轻夜说道:“当人的心,被一种思想蒙蔽,认为那思想即是‘天’,因而看不到真正的‘天’。这才是最悲凉的事情。我们看佛门如此,佛门看我们,亦如此。或者,我们某一天重新回首,也可能笑今日的自己,同样是‘坐井观天’呢。” 清风、明月迷糊。其余人,皆肃然。 山谷之中,稀疏涌现“哈哈,只欺下智,不蒙上智。大快吾意”,七、八位在念唱,诵读的半死不活、暮气沉沉,全无“大快”之意。好是悲凉! 道家曾有圣人云:开若枯骸,心若死灰。五百多位佛门僧人,入此道家之境,咄,好是悲凉! 左、右青山外面,早有玄门的好事之徒,在别远山绑炬照尊者时,便凑在问心路外张望。“弑佛”两字,看得心惊肉跳。记住星爷的“戈写”,向黄箬蓬、蒙谷夫等不好掉面子探询究竟的元婴真人汇报。 “弑佛?!”蒙谷夫反问。 “是。是弑佛。” 于是,除了玄门的五位元婴真人,以及高高在上的四位大师,荻国玄门来此瞧热闹的修士,皆往谷外瞻仰了无骊观除严护法之书法。品头论足者渐多,说字难看的多数,说字好的,也大有人在。 第二天,小部分的僧人开始诵那两行“真言”。 第三天,声势更大,小成规模。 到第四天,已蔚然成风了。 法性大师按耐不住,他的五百多位“儿郎们”,诵的甚么鬼东西!准备扯破喉咙来几声佛门“狮子吼”,惊醒入迷障的众多弟子。宝默大师言道:“善哉、善哉。法性大师下去看一看为好。” 法性大师无奈,身形一锉,离楞严金刚降魔阵。下降两千余丈,无骊观窜两道人影,披头散发的家伙执巨剑,戴破毡帽的家伙执坠天夺星戈,直扑宝默、普光、慧心三大师。法性一急,腾空归位。 那两人却落在左青山山巅。 无骊观除恶护法怪笑道:“玩耍玩耍。真要打架,爷爷会叫嚣的。” 第五三章 醉里狂悖谁禅剑 上 所谓的坐井观天、以蠡测海,在世人眼里,唯狭隘的含义。√∟,然而,在它自身存在的世界,何尝不是一种驰高而鹜远?正如寻道之士,路漫漫而其修远,朝发轫于苍梧、夕忽忽其将暮,在这上下求索之中,何尝不是深藏了不被人知的悲凉与挣之不脱的禁锢。 穷天地而渺茫,道之哀也! 但再哀再恸,莫非就不去寻,甚至不去活啦? 寻道之途迥异,行走的路径,多得无法衡量,仅因这不同,争来斗去,人性之劣根也。同样的一个“哀”字了得。 “弑佛”两字,便出云修真界玄门一脉看来,当哗世动俗之嫌,太过份了。何况四位佛门大师。法性大师瞧见凿的两个“弑佛”大字,血气攻心,原本一干佛门弟子大呼小叫“哈哈”、“大快吾意”窝的火,犹如淋了一盏琉璃灯的香油,冒腾腾烟焰,嗥叫道:“除恶鸟人,怎敢如此污辱佛门?” 夜残星眇视之。 宝默大师终于不诵“善哉、善哉”,平和说道:“除恶护法,请归还弟子,从此佛门再不与无骊观为敌。如何?” 俨然听了天大的笑话,也俨然看到了人世间最可笑的事物,无骊观除恶护法笑道:“哈哈哈哈,鬼都笑出尿来!” ------鬼一滴液体也无,哪会有尿?这笑话,确实好笑。宝默大师之言,温厚纯笃,并无可笑之处呀。 除恶护法继续说道:“……尔说战就战、说不战就不战?吃点亏便讨饶,反过来又心怀杀念;当时劝言和,尔等不肯;本观观主直言,尔等不信。天底下哪这般好事!秃驴听好,天罩寺设计杀我,老子早已立誓,此生专与天下佛门过不去!” “善哉、善哉。”宝默大师说道:“当时只想留住护法,并无杀念。” 星爷不言。 “既然不归还众人,护法何必凌侮他们?”宝默大师料定无骊观不会杀人,如是说道:“世尊怀以身饲虎之慈悲,佛门自有以身护教的弟子。” 此言引得另一个人大笑。 宁问涕问道:“佛祖以身饲虎,可否死了?” “南无无垢光明佛。世尊千亿轮回,不死不灭。” “他以身饲虎,世上之虎是不是全吃饱了,不再食肉?” “南无无垢光明佛。世尊此举,是言他大慈大悲之心。善哉、善哉。” “好一派胡言!捏这等虚假事物,乱世哗众!天道流转、世道运行、人道攸长,皆万事万物循环不息,饲虎而不死、虎依然食肉,而虎不食肉又焉存?一幅假慈假悲的嘴脸。比这假慈假悲,犹为可憎的,明明违逆天道法理、世道法度,却祸祟世间人心!” 宁问涕的话,一如他剑法的刚烈凌厉。宝默大师一时之间,“善哉善哉”未出口。 道不同,不相为谋。要辩得对方心服口服,岂三言两语能之?便三、五百年,三、五千年,仍在那里纠缠,我认为我的是、他认为他的对。最好的办法,通俗点说,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直接的办法,打的对方发不了声、讲不了话,然后自己头头是道。就如金光琉璃佛在迷卢山的论道。 宁问涕狷介人物,此番言论,砭清激浊罢了。 夜残星沉寂少顷,问道:“以身护教,大师是不是说他们可杀?” “南无无垢光明佛。” “大师言之有理。”无骊观除恶护法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舍身成仁,与‘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义理相同。” 问心路旁边,五百一十八位僧人,戚然又担心。一些怕死的,合什作诵“南无无垢光明佛、南无无垢光明佛”不断。 “善哉、善哉。”宝默大师应道。 “屠五百一十八条性命,吾做不出。不如大师一人入地狱,吾当即释放他们。大师一人,换这么多人,慈悲为怀,更立地成佛。”除恶护法说道:“请大师割下自己头颅,尔等之中的另外一颗,也行。” 怕死而诵佛号的僧人,心头一松,长长吁气。佛号诵的真是时候,冥冥中的十方诸佛、满天菩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性命。 宝默、慧心、普光、法性四位佛门大师齐声道:“善哉。” “尔等割是不割?难道佛门慈悲,是挂在嘴上的空空两字?!”宁问涕喝道:“人的慈悲之情,天性尔!偏要搞得唯佛门才有,披一层佛的外衣,便佛的大慈大悲,那么,尔等还记得自己是人么?!” 法性大师怒斥道:“战又不战,尽逞口舌之利。洒家且问,尔等敢出来战否?!” “诺!” “诺!” 但见坤势封象阵一呼一吸,归于左、右青山。宁问涕、夜残星闪出,一剑一戈,横行掠杀,剑来戈往,刹那间与楞严金刚降魔阵战成一团。 那些打着哈欠关注事态的荻国玄门修士,顿时气宇轩昂。元婴真人级别的大战,难得一见,前些天虽见识了一回,几个照面就草草收场,不如不看。观了那战,一直食不遑味:架打的不干不脆,打之作甚? 宁问涕瞻之在前,夜残星忽焉在后,星流霆击,为所欲为的气慨,观者无不大呼过瘾。挥戈但枕云天,击虚空,碎浮云;一剑归尘,倾泻万里山河气,肝胆啸,只问世间风物,敢试锋否? 一剑而劈,佛光炽烈,吞之噬之,楞严金刚降魔阵瑰丽绝伦,迎而往之。坠天夺星戈在后面一挑,崩而诡异,寒芒隐入佛光之内,四位佛门大师不得不抵挡。降魔阵依然无畏无惧,冲向宁问涕。 重峦山影,阻了阻楞严金刚降魔阵来势,宁问涕冲天向上,剑芒陡峭,斩斫即下,却是闻人君子拿着太乙幽光拂尘已至。宁问涕于“天”之位,闻人君子于“地”之位,除恶护法于“人”之位,这“天地人三才阵”成形,悬在楞严金刚降魔阵的三方位置,战况愈发激烈雄壮。 莫问情与风轻夜、令狐轻寒、宁听雪、清风、明月到达左青山山巅,双方翻腾来、翻腾去,一时佛光更盛,楞严金刚降魔阵占了上风;一时三人空实莫测,移形换位,天地人三才阵主动。 元婴真人与佛门大师,真正战开,威力山崩地摧,又结阵战斗,愈打愈往天空之上而去,直至不见人影,唯一点的佛光隐约。那上面,却掉下来一个人。 此人光头,戴一张獠牙面具,身著月白僧袍,腰间挂了个诺大酒葫芦。僧袍奇特,胸前绘三名女子的面容,一娇一艳一恶。此僧落地,恰在问心路谷口仰望的别远山身前,他单掌作什,食指一弹,谦恭说道:“贫僧有礼了。能否进去瞧瞧。” 请各位书友访问9???9???.c???o???m,sj.9??9??,纯绿色清爽阅读。 第五四章 醉里狂悖谁禅剑 下 cpa300_4();正午时分,雾岭的群山,正自一片冰封雪锁的藩篱内,奋力地张望,隐秘地冲动。看>书>阁>>kanshhuge>最新更新天边的一些云朵,即便凝而不动,也说不尽的轻盈柔美。碧落从来空颜色,唯云澹荡有闲心,大概就是如此。任是季节变化,地面的万般事物,沉润在时序的转换之中,只有那仰视的高处,未曾改变。 黄箬蓬、蒙谷夫等一干荻国玄门修士,追逐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和四位佛门大师的打架,去往了更高处的天空。此僧出现的唐突,他往下掉的身姿,落叶的飘零一般,没人在乎。 风轻夜挡住莫问情、宁听雪,说道:“你俩下去没用,我与寒儿去。” 别远山恍惚,这位僧人散发一层清和的佛光,极淡极薄,温温润润,舒服得不得了,闻他的声音,悠逸动听,心中漾起一种莫可名状的膜拜似的。复见光光的脑袋、獠牙的面具,无骊观大弟子一磨钢齿,驱尽好感,怒道:“秃驴不许进去!” 此位僧人“哦”了一声,说道:“吾不是秃驴,吾乃贫僧。” 说罢,为证明自己是“贫僧”而非“秃驴”,他伸手,拇指与食指在脑顶之上交摩,扯呀扯的,拉出一根三尺多长的发丝。 “施主请看,贫僧有头发。”“贫僧”说道。 这一幕之怪哉,无骊观大弟子难以置信,他粗枝大叶的神经,一时转不过弯。既然有头发,哪怕一根,且还是当面拉扯出来,当然不算秃驴一类。可让他进去,偏又不甘。 风轻夜与寒儿落在别远山侧边。 “少祖公……”别远山呼道。 打这厮从闻人君子那里知悉风轻夜为祖师爷李拂剑的隔世弟子,辈份遥遥了两百多代,别远山苦思冥想,悟透了一路滔滔、追本溯源几万年的天地奥妙,即用“少祖公”尊称风轻夜。少年数次拒绝,别远山恁不改口,莫得办法,随他的呼叫。这叫法大多时候被清风、明月搞得啼笑皆非,但凡别远山称呼“少祖公”,两小屁孩无事也叫嚷风轻夜几声“哥哥”。 “贫僧”瞧瞧少年,瞧瞧少年搂的小狐。又瞧瞧少年,随之多瞧了小狐两眼,单掌作什,食指弹弹,说道:“贫僧有礼了。两位道友好。” “大师安好。”风轻夜回礼道。 寒儿紧盯“贫僧”的光脑壳,那一根头发,吹得直冲而上,飘飘摇摇,此般的卓尔不群,看得小狐的湛蓝眸子笑意盈盈。 “贫僧”面具之上露出的两眼,水色澄莹,问道:“小狐道友可是喜欢?” 寒儿连连点头。 “贫僧”的眼色亦笑,手掌抚在头上摩挲数下,两根手指又捻一根头发,拉扯出来。小狐儿笑的更加欢天喜地,这位僧人笑声出口,透过面具,音色甚是萧散,犹如林间风吟。 “贫僧最多再拉一根给小狐道友看。然后,要去里面拜拜。”此处而望,半里外的“弑佛”,很是醒目。于是,这位僧人拉扯了第三根。不知故意为之,还是风吹的缘故,三根长发,忽立忽倒,或拖沓脑后,随风起伏。 “谢谢大师。请进。”少年说道。 “贫僧”得到应允,身形一闪一闪,两、三息时间,即站在无骊观除恶护法的书写之处。伫立凝视,更无刚刚的温文尔雅以及童真烂漫,“贫僧”俯仰狂笑,化作阵阵松涛,充盈整个问心路山谷,不绝于缕。此番笑来,维系了刻许钟之久。 “当敬之。”“贫僧”边笑边说,解下腰间酒葫芦,拨塞倒立,酒水湍急,十息,抬葫芦倾酒水入口,同样十息。再酒水洒地相敬,然后豪饮。地面呈小水潭,他亦饮如此之多。酒葫芦的法器,不知装了多少酒水。 五百一十八位佛门弟子屏声息气。 “贫僧”如醉如痴,越发的癫狂,待葫芦不剩一滴酒,他的三根头发,笔挺如锋,剑芒吐哺,生剑啸。三种剑啸之音,奇恣参差,或清削,或高古,或空势巍峨,佛意湛冽。交错开来,不显繁紊,反而自成妙华。 风轻夜仔细谛听,剑啸如渊如海,深不可测。其中一缕,似乎有点熟稔的意味,识海运流“禅那即心剑意”,竟与之合拍。“贫僧”所修的佛门剑道,必然有一道禅剑。只是少年的“禅那即心剑意”,着实的肤浅,否则禅剑而鸣,伴奏一番,对他修炼此门剑法,大有裨益。 佛门剑声,自然而然的一份悲天悯人,五百余佛门弟子尽皆拜伏。 “贫僧”喝道:“当拜之。”他竟然一撩月白僧袍,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每拜一次,氤氲的佛光便亮一分,三拜完毕,站起身子,佛光已灿烂夺目。此僧轻吞慢吐而言:“贫僧拜都拜得,你们怎么就念不得?” 缓缓转身,当头棒喝,怒道:“给贫僧嚷出口来!” 五百余众如遭雷殛,齐声道:“--------弑佛!”此言出,胸怀之间似乎洞开了一点明心见性,又似乎萦绕了一丝灵动之慧,澄而澈之。可惜那位大师醉步凌乱,往谷外行去。心头又重归惘然。 “贫僧”行至风轻夜、寒儿、别远山前面,酒意已无,行礼道:“这位施主,两位道友,贫僧孟浪,见笑了。” “何至于此?该怒就怒,该笑就笑,大师情致挥洒,不为形迹而役。小子若言‘钦佩’,反而落入下乘,浮生能得大师半点风范,我之幸也。”风轻夜诚恳说道。 “千万别学贫僧。”“贫僧”言道:“贫僧于世,干的便是‘弑佛’之事。” 别远山嚷道:“大师难道不属佛门?” “贫僧”不与回答,言顾其他,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些字迹,与贫僧的字,上下仿佛。请问,无骊观没有书写更好的人吗?” 这可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好在“贫僧”自顾自答:“贫僧犯了嗔戒。呵呵,怎能嫌弃字之好坏?”三根头发立马萎顿。 寒儿即笑,“嗷嗷”有声。 风轻夜问道:“大师所为何来?将去哪里?” “贫僧前往陶国杀宝默。听说他已去天罩寺,来到荻国。见识了那位除恶护法毁两国佛门之地,再跟到此地。”“贫僧”大概觉得自己罗嗦,简洁说道:“还是为了杀宝默。然后回家。” 第五五章 暮云收敛入山暝 上 少年和小狐愈觉出这位僧人的殊形妙状。﹎_8w·w·w-.-性气乖张,一收一展,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狂态清举,便敬酒的佯狂,也是憨意可掬;当头棒喝,荡魂摄魄,说起话来,又若春风的和煦,甚至坦承杀宝默,也最自然不过了。更勿说他曾经尾随夜残星、四位佛门大师穿梭荻、陶两国,为逗寒儿开心,拉扯两根头之类,心机的佻诡与淳质,世上只怕再难寻出第二位这样的“贫僧”。 偏巧“贫僧”才说罢“出家人不打诳语”,转眼之间,又言杀了宝默“然后回家”。 既然身属出家之人,何来的回家? 场面一时无语。倒是寒儿和“贫僧”,眼神挑逗,三根头百十种的作势,皆具鬼神莫测之妙用,或媸而妍之,或古而怪之,寒儿大开眼界,一僧一狐,玩的不亦乐乎。 别远山思索一番,语气不敬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杀宝默?” “贫僧”好似自己犯了错误,三根“烦恼丝”随即匍伏在精光精光的脑壳上,大概三、四息,其中的一根,弹跳起来,“贫僧”温醇言道:“贫僧早点杀宝默、晚点杀宝默,甚至什么时候杀宝默,干施主何事?” 别远山一楞,确与他没干系。这厮浑劲上涌,管不得“贫僧”挥手便可捻苍蝇一样将他捻瘪,嚷道:“怎么不关我事,没有宝默,能打到那高高的天上去吗?害得我看都看不到!” --------你看不到,是因为守住五百多位佛门弟子,好不好?风轻夜腹诽道。>8_>>w-ww.这般牵强的理由,亏他还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星爷也做不到。 从“贫僧”的角度,却有几分道理。既然早杀、晚杀都是杀,为什么不早些杀了,使得这位施主看不到打架?这位僧人言道:“贫僧之过也。让施主观战,贫僧可以做到。” 说罢,他闪身飞往天空,一飘一卷,转眼即逝。 “他……他……不是拎着我去?”别远山目瞪口呆。 小会儿,莫问情携宁听雪、清风、明月落入山谷。别远山细致讲述,莫问情、宁听雪越听越奇。 “听雪不必担心,这位佛门大师不会帮任何一方。否则当日星爷哪能安然无恙归来?”风轻夜宽慰宁听雪:“再说,就算加入,宁前辈他们亦可自保,退回无骊观。” 宁听雪灿然一笑。佛门大师追进无骊观,那么,凭星爷一人足矣。 临高不觉寒,更有最寒处。﹎>﹏>吧 玄门的金丹修士御剑已至极限的高度,仍然只遥望云天的更上空,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与楞严金刚降魔阵的战斗。楞严金刚降魔阵的劣阵,显露无遗。 此阵本是降服除恶护法之用,四位大师结阵,对单独之士,实则威力无俦,但宁问涕、闻人君子、夜残星的“天地人三才”之位,浮光掠影般互换变化,楞严金刚降魔阵沉滞有余,灵动不足,每一次攻击,闻人君子皆可阻之一阻,宁问涕、夜残星的一剑一戈,霎时肆无忌惮攻来,既便楞严金刚降魔阵的炽盛佛光抵得住,坠天夺星戈和巨剑的杀意,仍有那么一丝一缕透入阵中,夺人心魄。 这两人,一位剑道天姿,非同凡响,几以一人之力保洳国修真界的安定,煮雪山上,金丹之境斩杀转修魔功的元婴真人,浴血鏖战,更凭借满腚胸襟的杀念;一位以劫入道、以战行道,虽心无正邪之分,做的邪门歪道之事,这偏执之人的杀心却不让宁问涕。四位大师明知,就是不动弹,任一剑一戈,劈里啪啦两、三天,楞严金刚降魔阵亦然安全,但宁问涕、除恶护法的凛冽的战意及凌人的杀气,使他们渐渐胆寒。 无骊观除恶护法的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势若奔峭,又恣为谲戾,无从捉摸。戈法浩滂滔天之时,含三十六点天罡星象;极异而崛诡之时,无痕无迹。三位元婴真人数他的战斗最为瑰奇、最为好看。如果单独为战,也数他最难应服。 宁问涕反正便是刚锐一剑,闻人君子反复的一式千山雾岭的元婴神通,一者强于攻,一者强于守,再厉害也不如星爷来得精彩。 黄箬蓬、蒙谷夫之流的感受,比楞严金刚降魔阵内的宝默、普光、慧心、法性更甚。设身处地,无骊观除恶护法的坠天夺星戈之下,唯逃跑的份。蒙谷夫甚至想的更多一些,按他脾气,幸好那天紫篱燕咏居没开罪少年一行,否则无骊观除恶护法寻上他,岂不只有躲在凌天道宗的霞川山当缩头乌龟?这般想来,背流冷汗。这位荻国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元婴真人更念及,从此以后,凡陌生的人,千万别暴性子,动不动就怒。 底下的荻国玄门修士,较之别远山,幸运的多了。起码瞻望了打斗的全过程,他们本就是为的凑热闹,哪方赢、哪方输不重要,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与楞严金刚降魔阵再耗一个月,他们同样津津有味。当一片“落叶”从他们眼前扶摇而过,落在战局的三百丈上方,一层五百余丈的般若领域,佛光闪灼,一位佛门大师悬立其间,这帮人方才想起,曾掉下过一个人,此位佛门大师参与战,这架将打的愈激烈,兴奋之情澎湃。 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换位之际,那位佛门大师似乎动了一动,般若领域因而也似乎压了一压。 无骊观的三位元婴真人及楞严金刚降魔阵,扑落五百丈。 观战的荻国元婴真人这份眼力还是有的。此位佛门大师并不存心入战局,而是借战况的气机流转,强迫七人的战斗下降。他的仿佛“动一动”,正是战局最虚弱的时分,但仅此足以说明,他已入出云大6一流的境地,乃玄、佛两门屈指可数的人物。 北域十数国家,无骊观除恶护法出现的突然,此位大师难道是西南佛域折梅山大光明寺主持花三藏?与丹鼎门孟寮丁、星行剑宗嵇燕然并称“一丹一剑一僧”的那“一僧”么? 如此惊天人物,现身北域之地,莫非有天大的玄机? 宝默、普光、慧心、法性则也不认得。大光明寺除了花三藏主持,再无此等修为的佛门大师。再说,三藏主持的一百零八颗七宝菩提佛珠、一身流光不涅罗汉袈裟,乃他的标志,此僧月白僧袍、獠牙面具,却不知佛域何方的大师。既然又有佛门大师至,修为高绝到了出云修真界攀无可攀的境界,与无骊观之战,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了。 “贫僧”又动。 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的“天地人三才阵”,受般若领域牵引,不得不再度落下五百丈。此僧隐而不,不立刻入战,悬立于上方,必定的是敌非友,但与楞严金刚降魔阵胶着,腾不出手攻击,拖他入局。三人暗中收了两分之力。 “贫僧”对战况的把握,已至阐幽明微的程度,说道:“三位真人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决不帮扶那一方,你们施展浑身解数,继续打。贫僧只想战局落到下面一些,有施主看不到。” 第五六章 暮云收敛入山暝 下 “别远山,他真的说可以做到?”莫问情张望上空,许久没见动静,嘴角一翘,说道:“这位大师捉弄你玩吧?” 这妖精,举手投足,一蹙一笑,总暗香浮动,嗅了那味,心里便虚,别远山极怕。r?anw?e?nw?ww.吞吞吐吐,费半天劲才挤出一句“大师绝不会骗人”。 “你应当去半空观战。”莫问情说道。 别远山迈开步子,踩得积雪“簌簌”地响,突然停止,说道:“少祖公,我还是不上去好。” 莫问情笑道:“刚才是我跟你说话呢。” “大师让我在这里。”别远山说道:“飞去空中,那就不是他让我看到,而是我自己看到的。” 本来是逗逗星爷的这位跟屁虫,谁知反而被这句话驳得再无戏谑他的兴趣,莫问情冷哼道:“言之有理,浑之有球。你不去,我去。” 吐出寄春缠愁丝法宝吐,莫问情带宁听雪往天空而去。逾左、右青山,一群群小黑点越来越大,却是荻国玄门的金丹修士向下而来。容随疏眼尖,御剑冲刺,几个呼吸即至莫问情、宁听雪身边,呼道:“莫道友,快下去、快下去!” “何故?” “要打给下面一位施主看。为免受波及,我们这群人只好先躲。” 容随疏急切,直接用的大师口吻,“施主”相称站在地面的人物。按他以及其他人的推断,修为绝顶的佛门大师强迫战局下降,必是为了那位与小狐形影不离的少年。小会儿,荻国的众多金丹修士,野鸭子一般缭乱下降,莫问情眼睛的溜骨碌一转,朝上方嚷道:“啊呀,杀来啦!快逃呀、快逃呀!” 长生道宗的容随疏,此君之机变,万中挑一之选,顿时明白莫问情用意,紧跟着大喊:“快逃!杀来了、杀来了!” 两人转身,摆动胳臂、缩肩埋头,御剑的剑,御粉红之丝的御粉红之丝,一派逃之夭夭之相,唯恐不及。他俩大呼小叫的时机,恰是“野鸭群”急急慌慌的时刻,又见底下的三人,做势即逃,一些生性怕事之徒,刹时仓皇失措,也不思考,也不回头看看情况,抱着先行避走为妙的心思,追赶容随疏、莫问情、宁听雪。 如此一来,引得全体金丹修士乱象纷呈,皆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更有甚者,越了莫问情等三人,背后的“快逃”、“快跑”,更的急吼吼。 待全数落在问心路之外,仰面而视,风平浪静。这么虚惊一场,却再无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家伙,肯飞上天空。一些修士,干脆进山谷,有的试着走一走问心路,有的瞻礼无骊观除恶护法之书法,亦有两、三位性情调皮的,伸手在这个和尚头顶摸几下、在那个和尚头顶摸几下。这些天以来,五百余僧众修为封禁,生长了一层短短的髹,大然不同光滑滑、圆溜溜之感。 一些修士与炬照等尊者旧识,次说些闲话,免不了的嗟唏。 暮色渐染。四下的山野中,冰雪的颜色毫无缘由地晦黯了两、三分,山景叆叇,那一抹将沦未沦的晚霞,落寞如斯,镀最后的一份凄艳,于西天的尽头。烟山入暮,睛雪失容,心悲者哀,心旷者则达,同样的时物,不同的心境罢了。 那天空高处的战斗,渐渐进入眼帘。 “贫僧”的般若领域,俨然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天机云锦,灿然点亮了千山暮气似的。他站姿散漫,月白僧袍,猎风而鼓,隐约于般若领域之内,此般空灵,好似遥不可及,又好似真真切切。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与楞严金刚降魔阵的打斗,比较而言,却是不受关注的了。 荻国的金丹修士见之不怪,风轻夜、寒儿、宁听雪、莫问情、别远山等无骊观一方的人士,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特别是风轻夜和别远山两人。“贫僧”在领域内,动了一动,战况再度下降五百丈,他便是以这样的法子,一步一步逼他们下来,方便别远山观战? 这位僧人,自打出现,言行举止,无不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说荒诞不经。但与这景象相比,之前种种,皆“小巫”见“大巫”,明明拎着别远山飞去天空观瞻一番,轻而易举、信手为之的事,偏偏选了个最难、最危险的方式。殊不知,稍许差池,三位元婴真人、四位佛门大师的攻击,牵往他一个人,境界再绝顶、修为再高强,亦抵挡不住,甚至有搭进性命之虞。 “那位施主,可观到了战?”“贫僧”的声息,落在别远山的耳边,清晰得犹如就在几尺之外。 “看到啦!”无骊观大弟子大喝道。 “贫僧”说道:“那就好。” 此时,众多修士及打斗的七人,方知此僧为的是别远山。 “贫僧”继续说道:“三位真人,再斗几天,楞严金刚降魔阵必破,到时估计也不会杀他们。请听贫僧一言,您三位暂时退让,待贫僧做些事之后,接着打,如何?” “诺。”闻人君子应道。 “天地人三才阵”即撤,“贫僧”的般若领域一收,当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落脚左青山山巅,那位“贫僧”执一柄佛门的直断破烦慧剑,罩着楞严金刚降魔阵一阵的乱劈。剑啸清悠,仿佛涤思去虑,剑气则曳彩虹之流离、飏精灵之莫测,只见楞严金刚降魔阵飞地旋转起来。 “贫僧”言道:“三位真人,贫僧具佛门神通,破此阵可不是想把你们比下去。” 言毕,直断破烦慧剑一震,裂成八十一块碎片,盘旋于他的周遭。此僧诡瑰一闪,出现在阵内,伸手便掐住宝默大师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腹部一探,洞入其中,丹田即碎,紧接,宝默大师的头颅脱离身体。 八十一块剑体碎片炸开,“贫僧”摘了宝默大师的贮物袋,再度诡瑰一闪,出了已支离的楞严金刚降魔阵。 “贫僧”单掌作什,正欲开口说道,法性大师悲愤道:“尔何人,敢杀我佛门大师?!” 单掌作什,“贫僧”这次弹的是中指,涟漪一朵花状的光影。 “贫僧杀都杀了。法性大师莫非想让贫僧不说话?” 闻言,法性、慧心、宝默大师刹时惊惧之色,似乎遇见天地之间最可怕的东西。 “贫僧”温和地再次问道:“是不是想让贫僧不说话?” 既便法性,亦已浑身颤栗,三位佛门大师鼓足勇气,言道:“大师请说话、请说话。”那种神态,好像唯恐“贫僧”不说话,他们便有大灾大难。 “嗯。明白就好。”“贫僧”说道:“无骊观外,你们失了佛门的面子,那么,贫僧就寻玄门一脉找回来。” 法性、慧心、普光恭谨说道:“是。” “贫僧”扫视荻国的五位元婴真人,澄净的目光停留蒙谷夫脸上,跨步便至他眼前,扬手一记耳光。 第五七章 不如持我决浮云 上 “贫僧”一步跨至蒙谷夫面前。两人距离将近三里,他的那一步,不疾不徐,腰间酒葫芦摆动了数下,月白僧袍犹如翩翻的帜羽、绘画的“一娇一艳一恶”的三张脸庞俨然灵活,芒鞋沾的几点冰渍清晰可辨,这些细节,无一遗漏之处。可就眨了眨眼晴,“贫僧”伫立蒙谷夫身前,扬起了巴掌。 他的手形削瘦,五指叉开的甚是夸张。蒙谷夫遮挡,反应不可谓不快,手臂抬起之间,真元急浚奔涌,残影重重。 但“贫僧”的手掌,同样不疾不徐,落在蒙谷夫脸上。 蒙谷夫挡不住、躲不开。 “贫僧”击破楞严金刚降魔阵、掐杀宝默大师,因佛门神通的缘故,只能用“诡瑰”形容,那么,他的一跨步、一扬手,恍惚生动而又简约玄澹,已然玄之又玄了。左青山上的宁问涕、夜残星,瞳仁中寒芒闪烁。 “啪”的脆响,在薄暮世界,宛如流啭一声莺啼。 蒙谷夫速退,怒道:“你……你……” “你可以出手。”“贫僧”温和说道:“那么,贫僧就有杀你的理由。” 这巴掌,没用真元,只用力道,否则无异于宝默大师的下场。蒙谷夫再愤懑,也明白受辱与拼命的孰轻孰重。转身欲远远离去,听见“贫僧”说道:“别想现在躲避。抓你回来,耳光更多。贫僧做完事、说完话,再走不迟。” 凌天道宗的元婴真人、荻国修真界鼎鼎大名的蒙谷夫,当真不敢擅自而去。 却说这人间世道,一啄一饮,皆具定数,有失必有得,有亏必有盈。蒙谷夫受此奇辱,性情大变,从此做事做人,谨之又谨、慎之又慎,领略了“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的道家妙义,享寿元之悠远,至千两百岁,乃人族的元婴真人层次,最长久的。 “贫僧”目光对向黄箬蓬,单掌作什,言道:“箬蓬真人,贫僧有礼了。” 黄箬蓬尴尬,一时不知回礼的好,还是防备的好。“贫僧”足尖一点,身影遽然后退,飘摇去向荻国另外三位元婴真人的方位。手背反掠,击在一位的脸部;抖闪间,扑于一人之前,扇了一掌;斜切而飞,伸手横扫。三记耳光连成一串,速度之快、出手之捷,正是佛家所云的:犹如梦幻与泡影,亦如朝露与电光。 三人畏畏缩缩,目睹蒙谷夫一幕,现今亲身体验,怫怒之气,唯憋之屈之,莫说腾身还击,便言语指责、飞速逃离的念头,也生不起来。 “贫僧”放肆大笑,一野的沉沉暮霭,纷纭涌动。癫狂之态,与面对“弑佛”两字无异,但笑声内,一缕明澈的佛音,空灵有质。 “贫僧”道:“荻国玄门,贫僧辱之,无敢战之勇?” 左青山上,剑气煌煌耀眼,激越一道傲然之声:“吾来战!” “问涕真人且慢。您乃贫僧最敬重之士,哪等同他们?佛门滋事无骊观,这些所谓的玄门之人,屁不放、屎不屙,一幅幸灾乐祸。法性大师等人晓得两国佛门抱成一团,他们倒好,不仅不帮衬同属玄门的无骊观,连一句公直之言也没有。此等人物,贫僧一记耳光,还算轻的。问涕真人洳国拒佛,贫僧早在佛域就听闻,虽然行为偏激,但敢做敢当,大丈夫也!因此,贫僧曾临海北望,敬过您的酒。” 宁问涕战意未消,执剑而礼,说道:“大师之酒,怒海替吾饮了,快哉!哪日,问涕专程怒海北岸,遥望佛国,敬大师的酒!” “诺。”“贫僧”答道:“吾舀三瓢海水而饮。” “哈哈!” “哈哈!” “我也哈哈!”无骊观除恶护法嚷道。 “除恶护法也做了件贫僧开心的事,刚才言及怒海,贫僧再多多嘴。一万九千余年前,人、妖两族签《云山盟约》之后,玄、佛两门订《怒海步夏岛之约》,佛门踞守西南域,其他地域,每国不得超过寺庙三座。法性、普光,贫僧问你们,大光明寺是不是准备把北域之地,变成佛国?” “大师……”普光说道。 “尔难道想贫僧不说话?” 只要道出这句话,法性、普光、慧心三位佛门大师便吓得不得了。 普光大师赶紧说道:“吾等立即把多余的佛门势力,撤回佛域。” “嗯。记得告诉花三藏那秃驴,宝默大师是无骊观杀的。”“贫僧”说道:“反正你晓得他在陶国的所作所为,该死。” “是。” 人、妖两族的《云山盟约》,在场的修士都知道,至于所谓的《怒海步夏岛之约》,年代如此久远,偏居一隅的北域修士,甚至风轻夜,闻所未闻。佛门的大师记得不稀奇,但对佛门还具约束力,则稀奇了。 所有玄门修士,包括宁问涕、夜残星、闻人君子等人,这位佛门大师的古怪言行,和早些时候风轻夜、别远山的感受如出一辙。 身为佛门大师,“屁不放、屎不屙”的粗俗之言,琅琅上口;自己光着一颗脑袋,却斥呼花三藏为“秃驴”;宁问涕洳国杀佛,他用“拒佛”代替,坦承敬重,远隔百万里敬酒陌生人的豪迈之举,更不像佛门之人。最甚者,几百双眼晴看着他杀的宝默大师,他“出家人不打诳语”,却将脏水硬生生泼在无骊观身上。 还有关键的一处,他必须“说话”,一旦“不说话”,便天大的麻烦来临。 任是谁,越琢磨,越无头绪,心中越迷糊。天地间奇人异士无数,性情不类,可“奇异”到这种程度的,纵观古往今来,亦难找出同类。 果然,“贫僧”对他“最敬重之士”宁问涕说道:“三位辱及佛门,楞严金刚降魔阵败于无骊观,贫僧要讨回面子。” “诺。”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应道。 “贫僧”祭一柄佛门智剑,说道:“此剑名‘四谛无邪剑’。众生有执,历苦、集、灭、道之四谛,得无生无灭,证寂静无为,乃‘四谛无邪剑’的剑义。贫僧愿与无骊观一战。” “吾先来。便以这杆坠天夺星戈,会一会大师的‘四谛无邪剑’!”无骊观除恶护法喝道。 坠天夺星戈一掷,直奔“贫僧”。 夜残星腾空而起,扑了过去。 “苦也。”贫僧曰:“苦谛之剑!” 第五八章 不如持我决浮云 下 两人霎时缠斗。????火然?文??w?w?w?.?坠天夺星戈刺透暮色,戈尖一点碧光,其光幽映,又或枭锐;左青山至“贫僧”的五、六里之遥,坠天夺星戈划破雾霭之音,凄冽而寒颤,又或鬼啸而悲怆,三息时间,急促变奏。一点寒光、数重音调,俨然穿行一段遥不可及的空间,离“贫僧”三十丈处,这一路的暮霭,倏忽而动,云彻雾卷,吸入坠天夺星戈洞透的空隙。“贫僧”的佛门苦谛之剑一竖,剑啸如泣如诉。坠天夺星戈诡诈翻腾,戈尾的暮霭,浓如墨汁,铺天盖地烂开,笼罩“贫僧”。 曲折而飞的夜残星,赤手空拳,闯入粘稠的夜幕。 剑啸悲苦,在那团墨色之中,惋咽一叹。夜残星鬼魅般闪出,手诀一引,坠天夺星戈再次翻腾,穿入夜气。其内又生剑啸,剑鸣愁苦。夜残星猱进鸷击,复钻了进去。但闻戈剑撞击,绵绵不断。待剑啸哀吟,夜残星执戈遁出,身形稍显一丝狼狈。 挥戈仍去。 里面的“贫僧”言道:“众生皆苦剑。” 苦谛之剑的光华便盛一分。与坠天夺星戈交鸣,一人一戈弹出。夜残星狠劲,依然挺戈为战。 “一切无常剑。”佛光再炽盛一分。 “贫僧”每言之,夜残星必退。外面的修士看不到“贫僧”怎样挥的苦谛之剑,但剑啸之音和他的每一句话,乃至夜残星越来越滞涩的身法,知晓了“贫僧”大占上风。然则此还是“四谛无邪剑”的一道“苦谛之剑”。 当星爷的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堪将使完,“贫僧”接连两声:“轮回无休剑、因缘生起剑。” 佛剑之光华恰如一轮烈日,焚烧夜色。 “吾来也!”左青山的宁问涕喝声道。 风轻夜一碰莫问情,说道:“快带我上山。”莫问情的寄春缠愁丝一卷风轻夜和寒儿,立即飞往左青山山巅。耳畔中,听到“贫僧”说道:“贫僧以集谛之剑迎候问涕真人。” 目光瞄去,“贫僧”的佛门智剑换手,食指微挑,苦谛剑气,攻向夜残星。集谛之剑的“众生有执剑”、“有分别相剑”、“有执有住剑”、“有住有灭剑”、“五蕴缠身剑”等诸多剑式,匹敌宁问涕。 一时间,三人斗得难解难分。 待风轻夜落在左青山山巅,“贫僧”六分攻势,宁问涕、夜残星已然守多攻少。默然小会儿,别远山携宁听雪、清风、明月跟了上来。少年说道:“闻人观主,你替换一下星爷。叫他来此。” 闻人君子一挽太乙幽光拂尘,说道:“大师,闻人用七十二路无骊拂法,接战大师的四谛无邪剑道。” 一旁的别远山嚷开了嗓子:“星爷,星爷,少祖公叫你先回来。” “贫僧”应道:“诺。贫僧以灭谛之剑相待。” 食指回收,不搭理夜残星了。 闻人君子入战,却惊煞观战的荻国元婴真人及法性、慧心、普光三位大师。七十二路无骊拂法施展,但见得物换星移、光阴荏苒之象。此番事端之前,从没听说过闻人君子出过手,与楞严金刚降魔阵两次交锋,仅用千山雾岭的元婴神通,这压箱压的无骊观绝技,一经现世,方知他的修为已至如此地步,尽皆羞愧。 星爷落脚左青山,风轻夜直接说道:“打坐。悟。” 一粒玄寒神识进入夜残星识诲,无骊观祖师爷李拂剑存留的剑意之韵,迅荡漾开来,那水纹一般玄妙律动,刹时蔓延在夜残星的整个身心。又一粒玄寒神识,勾勒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的粗略轨迹,融汇于玄妙律动之间,蹁跹而振。夜残星顿时闪现一缕明光,天罡劫夜戈法若圆融玄妙的律动,抑或玄妙律动渗透三十六路戈法,隐隐然的另一番天地。 刻钟左右,夜残星独目一睁,手握的坠天夺星戈,微微颤悸,立身而起,气息俨然变化。熟悉星爷的莫问情、别远山、宁听雪等人,明知星爷生变,却又不知哪里变了。 “替换宁前辈。”风轻夜说道。 “贫僧”再度以苦谛之剑迎战夜残星的那杆坠天夺星戈,犹为诧异。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明显与之前无有差别,却威力倍增,许些进退之处,剖玄析微,妙不可言,那变幻,稍纵即逝。因苦谛之剑须尽力而为,又得用灭谛之剑交战七十二路无骊拂法,无从洞察戈法之变的关键。 风轻夜对宁问涕剑道的理解,远夜残星的天罡劫夜戈法。煮雪山便沉浸于宁问涕的剑道之志,左、右青山两人论剑,关于宁问涕的“入世心修出世剑”的剑道之路更加深刻,玄寒神识模拟宁问涕的无名剑式,已三分精髓。由而,宁问涕在李拂剑的存留剑意的玄妙律动之中,悟剑所得,亦比夜残星更深远。 当宁问涕替下闻人君子,“贫僧”的苦谛、集谛、灭谛三剑齐出,才略压过一剑一戈。内心则早非诧异而是愕然了。这两人,回左青山坐了坐,怎的剑法、戈法的修为突飞猛进?那闻人君子,也正在打坐,等他进入战局,便道谛之剑使将出来,能不能抵住这无骊观的三位元婴真人? 他一身修为,至出云大6绝顶之列,值得较技的人物,寥寥无几。在这种层次之上,反正再无可登的高度,谁有事无事便打架斗殴,应证一番修为?邀战无骊观,他们愈强,“贫僧”好胜之心愈烈,斗着斗着,眼瞅着一阵强过一阵,好奇之心也愈盛。这架,打得也越来越酣畅淋漓,全然忘记“为佛门寻回面子”这回事。 但无骊观的三位元婴真人,好似默契,无论如何都是两人和他鏖战,一人去左青山打坐歇息。一人往一来,十数回后,终于逼迫“贫僧”挥出道谛之剑的“现大涅槃剑式”和“得无上果剑式”。 随之,一声清吟,佛音缭绕,说道:“贫僧不打了。” 闻人君子、宁问涕、夜残星退回左青山。 “贫僧”收了佛门智剑,氲丰的佛光敛迹,恢复淡淡然的气度,平静问道:“贫僧之佛门剑道,若何?” 宁问涕答道:“吾三人远远不如。” “贫僧”说道:“单独比较,确差贫僧很多。剑道寂寞,今天也算尽了兴。哈哈。” “哈哈,哈哈。”无骊观除恶护法亦大笑。 “贫僧”的妙处,是在他的说话方式,总能够出乎人的想像,他见夜残星笑的张狂又开心,便询问道:“除恶护法之星爷,可是陪贫僧在笑?” “非也。”夜残星说道:“大师言‘剑道寂寞’,好笑。” “哦?” 风轻夜已阻不住星爷了。 “大师的剑道,与吾家少主相比,确实好笑。” “贫僧”目光炯炯,看向风轻夜,见少年点头,傲然道:“那便请公子论论贫僧的四谛无邪剑。” 夜残星推着风轻夜上前几步,说道:“少主,说几句、说几句。别让大师剑道寂。” 如此一来,风轻夜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四谛无邪剑,非剑道。” “贫僧”狂笑。 “四谛度尽众生,众生无邪,证道大圆满正果,终归走的佛门‘空’之一道。既入‘空’,何来剑?众生皆空,剑有何用?”少年说道:“谁知闭匣长相思,不如持我决浮云。剑为世道之用,不为‘空’之用途。” 第五九章 便向蒿莱埋旧剑 上 “贫僧”斥道:“狡辩!” 左青山上的少年,说声“是小子狡辩”,便退到夜残星、宁问涕、闻人君子身后,不再言语。『≤,“贫僧”卡在喉咙的气息,顿时回落,四分五散于胸腔之内。复觉不是滋味,犹如力气用在了大团大团棉花上,软绵绵、空泛泛,徒然的无奈。一时呿嗟,不知道该如何责问那惑妄小子。 少年论四谛无邪剑,似是而非,悖谬之至。四谛之剑,佛门最博大精深的剑道,几可说佛门大半数剑法,源自于此。少年以佛家思想混淆,虽然“剑为世道所用”戳中了剑的真谛,难道佛门剑法为的就不是世道、佛门就不在世道之内? “小子,你懂个屁的剑!”“贫僧”的气,又郁积心间,不吐不快。 “我不懂剑。”少年犹豫数息,说道。 “贫僧”的三根头发天华乱坠,怒意熏天了:“不懂剑,尔乱放屁!” 这小子,道骨非凡,气质也讨人喜欢,问心路和他交往的好感,涣兮若冰之将释。若非刚与无骊观一战,对宁问涕等三位元婴真人的敬重,多了几分,否则逃到天之涯、海之角,一记耳光怎么也要劈下去。 “哈哈,你才乱放屁!”星爷怒道:“吾家少主破四谛无邪剑,跟下饭菜一样!” “贫僧”的修为层次、涵养功夫,与法性大师不可同日而语。法性大师一旦气极,“呀呀呀呀”狂叫,“贫僧”虽同样极度的生气,却是三根头发,嘹唳剑声。忽想到少年仅炼气修为,和他斗气,来就自己不应该,拔剑相向,较量剑道,那更自己的不应该了。 三根发丝萎蔫。 但嘹唳剑声,扶摇夜穹深处,兀自竭嘶。 “小子口尚乳臭,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除恶护法如此,贫僧不屑。闻人道友,无骊观打不过贫僧,便言语争强?” 闻人君子说道:“大师错之在前,侮及无骊观之主,除恶护法反驳,护的是主人,并非针对大师。” “哦?”“贫僧”沉吟道。 “再说,只论剑道,吾无骊观之主破大师的四谛无邪剑,虽不至于像星爷讲的那样,却还是做得到的。” “贫僧”一懵,萎蔫的三根头发竦立,复怒。“星爷讲的那样”即“下饭菜”,你无骊观观主的意思,不过婉转含蓄一些。单掌作什,中指欲弹,森然道:“无骊观莫非想让贫僧不说话?” 法性、慧心、普光三位大师喜容绽放。 左青山的无骊观众人,不晓得大师的“不说话”,到底甚么玄机,但他威慑之意显露无遗。宁问悌大笑道:“谈论谈论剑道,值大师动怒?说破得了,破不了,一试便知。” 星爷对风轻夜剑道的信心,至无以复加的地步。风轻夜在蝣天宗云中台展示的一剑,那才是真正的剑道之巅,仅剑道层次而论,天下无剑不破。更勿说和宁问涕论剑时的“剑道天人合一”之境,夜残星身临其间,那等高迥于天地的渊微玄杳,便追了他百万里的出云界剑道第一人嵇燕然,亦相形见绌、黯然失色。哪日敲门苍穹处,天地囚笼一剑开。少主剑志,凌驾凡世之上,岂惧这位佛门大师? 当下嚷道:“区区四谛无邪剑,萤虫之光尔!便大师一身通天彻地的剑道,吾家少主尽皆破之!” “贫僧”作什的手掌,闻宁问涕之言,已经垂下。听除恶护法放肆之言,信了几分。欲开口说话,除恶护法嚣张道:“少主破不了大师佛门之剑,星爷便割下这颗脑袋,给你垫屁股坐!” “贫僧”心一动。 那些观战修士,无论玄门的,还是佛门的,一片哗然。“贫僧”独战除恶护法、宁问涕、闻人君子,四谛无邪剑道之高,神出鬼没,挥洒写意,三位元婴真人勉强抗衡。现今听见“便大师一身通天彻地的剑道,吾家少主尽皆破之”,必是吹牛,反正牛皮不怕吹破。不料除恶护法撂出“割脑袋垫屁股”的赌局,惊吁得发不了声音。星爷这番话来势汹汹,中间无有停顿,待左青山一干人反应,已掷地有声了。 宁问涕、闻人君子惴惴不安,莫问情、宁听雪、别远山、清风、明月之流,吓的浑身颤抖。星爷率性豪迈,不知刚才之言,未惊“敌”方,先惧“己”方。 “诺。”“贫僧”问道:“公子贵姓?” 除恶护法断然喝道:“不可!” 风轻夜笑道:“小子请问大师贵姓?” “哈哈,别讥诮贫僧。”“贫僧”说道:“贫僧有姓,也不可说。难道吾说姓‘贫’,公子便言姓‘少’?” “大师妙语。”风轻夜说道。 “贫僧压制修为,与公子一较剑道。却不知哪里斗剑为好?” 闻人君子说道:“大师不必,请入无骊观,与少主人一战。再说,大师莅临此地,当尊贵客人,无骊观岂能无礼?天色即晨,明早吾等问心谷口,迎候大师。” “诺。” “大师和少主,以剑鸣道,奔轶自当绝尘,非流俗之入眼,安不得围观。”闻人君子说道:“一心慕剑者,无骊观当然不拒绝这般雅士。” “说的好,大快吾心!”“贫僧”说道:“贫僧自佛域至,闻无骊观之高洁,慕名拜会,求一缕剑声,吾之幸也。” “大师客旅无骊观,吾等之幸。”闻人君子和道。 天亮时分,无骊观外的闻人君子,衣袖一挥,观外的数百奇花异草,依次飞去,沿问心谷口一路摆放,迤逦至无骊观。这些花草,被左、右青山间的流风吹拂,摘艳熏香,幻如蝉纱的晨雾袅袅,斑斓隐约,点缀的浅翠花红,使得这处世外之地的冬天,奇葩逸丽,入驻了几分春色。 山外悬空打坐的“贫僧”,见闻人君子此举,礼尚往来,嘬一道禅吟。那禅吟,如春山百鸟之啼,入谷之后,翛然徊翔,清雅美妙。 无骊观众人,穿过这水色浸润般舒散的禅之吟唱,行至问心路谷口。闻人君子、夜残星出谷。 闻人君子言道:“无骊观相请大师,入观斗剑。” “贫僧”答道:“贫僧请无骊观赐教佛门剑道。” 斗剑之盟,算是完成。迎入“贫僧”,一干人徐徐步行,闻人君子讲解问心路及无骊观,“贫僧”猎奇,定要走一走。跳上问心路,便听他言道:“啊呀,小娘子娇呀娇……” “贫僧”一步跨出问心路。面具之下的表情,众人看不见,沉思之状,则耐人寻味。稍许,“贫僧”再入问心路,又是一言:“啊呀,二娘子艳呀艳……”他遇到鬼似的,赶紧横移,离开那条岫玉小道。 莫问情轻声对风轻夜、宁听雪笑道:“大师再踏上问心路,第三句肯定‘啊呀,大娘子恶呀恶’。” “贫僧”恍若未闻,思考良久,鼓足勇气,踩了上去:“啊呀,大娘子怕呀怕。”和莫问情推测,一字之差,且“恶”与“怕”,含义无甚区别。 而后,“贫僧”一连串“馋呀,馋、馋、馋、馋、馋……”,走了百来丈,飘身脱离,再不涉足了。 第六十章 便向蒿莱埋旧剑 下 正午时分,雾岭的群山,正自一片冰封雪锁的藩篱内,奋力地张望,隐秘地冲动。∑頂點小說,x.天边的一些云朵,即便凝而不动,也说不尽的轻盈柔美。碧落从来空颜色,唯云澹荡有闲心,大概就是如此。任是季节变化,地面的万般事物,沉润在时序的转换之中,只有那仰视的高处,未曾改变。 黄箬蓬、蒙谷夫等一干荻国玄门修士,追逐无骊观三位元婴真人和四位佛门大师的打架,去往了更高处的天空。此僧出现的唐突,他往下掉的身姿,落叶的飘零一般,没人在乎。 风轻夜挡住莫问情、宁听雪,说道:“你俩下去没用,我与寒儿去。” 别远山恍惚,这位僧人散发一层清和的佛光,极淡极薄,温温润润,舒服得不得了,闻他的声音,悠逸动听,心中漾起一种莫可名状的膜拜似的。复见光光的脑袋、獠牙的面具,无骊观大弟子一磨钢齿,驱尽好感,怒道:“秃驴不许进去!” 此位僧人“哦”了一声,说道:“吾不是秃驴,吾乃贫僧。” 说罢,为证明自己是“贫僧”而非“秃驴”,他伸手,拇指与食指在脑顶之上交摩,扯呀扯的,拉出一根三尺多长的发丝。 “施主请看,贫僧有头发。”“贫僧”说道。 这一幕之怪哉,无骊观大弟子难以置信,他粗枝大叶的神经,一时转不过弯。既然有头发,哪怕一根,且还是当面拉扯出来,当然不算秃驴一类。可让他进去,偏又不甘。 风轻夜与寒儿落在别远山侧边。 “少祖公……”别远山呼道。 打这厮从闻人君子那里知悉风轻夜为祖师爷李拂剑的隔世弟子,辈份遥遥了两百多代,别远山苦思冥想,悟透了一路滔滔、追本溯源几万年的天地奥妙,即用“少祖公”尊称风轻夜。少年数次拒绝,别远山恁不改口,莫得办法,随他的呼叫。这叫法大多时候被清风、明月搞得啼笑皆非,但凡别远山称呼“少祖公”,两小屁孩无事也叫嚷风轻夜几声“哥哥”。 “贫僧”瞧瞧少年,瞧瞧少年搂的小狐。又瞧瞧少年,随之多瞧了小狐两眼,单掌作什,食指弹弹,说道:“贫僧有礼了。两位道友好。” “大师安好。”风轻夜回礼道。 寒儿紧盯“贫僧”的光脑壳,那一根头发,吹得直冲而上,飘飘摇摇,此般的卓尔不群,看得小狐的湛蓝眸子笑意盈盈。 “贫僧”面具之上露出的两眼,水色澄莹,问道:“小狐道友可是喜欢?” 寒儿连连点头。 “贫僧”的眼色亦笑,手掌抚在头上摩挲数下,两根手指又捻一根头发,拉扯出来。小狐儿笑的更加欢天喜地,这位僧人笑声出口,透过面具,音色甚是萧散,犹如林间风吟。 “贫僧最多再拉一根给小狐道友看。然后,要去里面拜拜。”此处而望,半里外的“弑佛”,很是醒目。于是,这位僧人拉扯了第三根。不知故意为之,还是风吹的缘故,三根长发,忽立忽倒,或拖沓脑后,随风起伏。 “谢谢大师。请进。”少年说道。 “贫僧”得到应允,身形一闪一闪,两、三息时间,即站在无骊观除恶护法的书写之处。伫立凝视,更无刚刚的温文尔雅以及童真烂漫,“贫僧”俯仰狂笑,化作阵阵松涛,充盈整个问心路山谷,不绝于缕。此番笑来,维系了刻许钟之久。 “当敬之。”“贫僧”边笑边说,解下腰间酒葫芦,拨塞倒立,酒水湍急,十息,抬葫芦倾酒水入口,同样十息。再酒水洒地相敬,然后豪饮。地面呈小水潭,他亦饮如此之多。酒葫芦的法器,不知装了多少酒水。 五百一十八位佛门弟子屏声息气。 “贫僧”如醉如痴,越发的癫狂,待葫芦不剩一滴酒,他的三根头发,笔挺如锋,剑芒吐哺,生剑啸。三种剑啸之音,奇恣参差,或清削,或高古,或空势巍峨,佛意湛冽。交错开来,不显繁紊,反而自成妙华。 风轻夜仔细谛听,剑啸如渊如海,深不可测。其中一缕,似乎有点熟稔的意味,识海运流“禅那即心剑意”,竟与之合拍。“贫僧”所修的佛门剑道,必然有一道禅剑。只是少年的“禅那即心剑意”,着实的肤浅,否则禅剑而鸣,伴奏一番,对他修炼此门剑法,大有裨益。 佛门剑声,自然而然的一份悲天悯人,五百余佛门弟子尽皆拜伏。 “贫僧”喝道:“当拜之。”他竟然一撩月白僧袍,双膝跪地,拜了三拜。每拜一次,氤氲的佛光便亮一分,三拜完毕,站起身子,佛光已灿烂夺目。此僧轻吞慢吐而言:“贫僧拜都拜得,你们怎么就念不得?” 缓缓转身,当头棒喝,怒道:“给贫僧嚷出口来!” 五百余众如遭雷殛,齐声道:“--------弑佛!”此言出,胸怀之间似乎洞开了一点明心见性,又似乎萦绕了一丝灵动之慧,澄而澈之。可惜那位大师醉步凌乱,往谷外行去。心头又重归惘然。 “贫僧”行至风轻夜、寒儿、别远山前面,酒意已无,行礼道:“这位施主,两位道友,贫僧孟浪,见笑了。” “何至于此?该怒就怒,该笑就笑,大师情致挥洒,不为形迹而役。小子若言‘钦佩’,反而落入下乘,浮生能得大师半点风范,我之幸也。”风轻夜诚恳说道。 “千万别学贫僧。”“贫僧”言道:“贫僧于世,干的便是‘弑佛’之事。” 别远山嚷道:“大师难道不属佛门?” “贫僧”不与回答,言顾其他,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些字迹,与贫僧的字,上下仿佛。请问,无骊观没有书写更好的人吗?” 这可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好在“贫僧”自顾自答:“贫僧犯了嗔戒。呵呵,怎能嫌弃字之好坏?”三根头发立马萎顿。 寒儿即笑,“嗷嗷”有声。 风轻夜问道:“大师所为何来?将去哪里?” “贫僧前往陶国杀宝默。听说他已去天罩寺,来到荻国。见识了那位除恶护法毁两国佛门之地,再跟到此地。”“贫僧”大概觉得自己罗嗦,简洁说道:“还是为了杀宝默。然后回家。” 第六一章 寒山萧瑟星如雨 上 风轻夜收剑。?火然文???w?w?w?.?无骊观的人,依稀认得这套剑法,即少年曾演绎的“春水凌波十三剑”,浩繁、旷逸之处,远远甚之。剑法底蕴乃“春水凌波十三剑”,由简入繁,由以象外而入造化流斡,则属一种出世之剑再入世的全新剑道。 剑光仍在所有人的脑海湛然生动。剑道之丰韵,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出奇无穷。越品味,越觉得深邃。 “贫僧”的月白僧袍,无风自动。双瞳非烟非雾,迷离聚散。佛心荡漾剑意,毕生剑道的积淀,湍流奔涌,转瞬之间,目光明净,一如空水氤氳。少年站立他两丈的前方,随随便便掂着长剑,微微而笑。那神朗风姿,说不出意味的高邈。 正是:已随仙去今复返,寂寂山空人更寒。 舌底惊雷,咄一道禅吟,当即打坐于地,闭目沉思。半个时辰,“贫僧”又咄嗟一声禅唱,绵绵而悠长。他睁眼说道:“公子再示一遍。” “诺。” 少年出剑,剑声如鹤鸣于九皋。剑境之中,天地清明,一掠天河横斜。剑法依然之前的剑法,却极其缓慢。剑风流溢,涛生潮起。那韵律,无骊观众人熟稔,是为李拂剑留存剑意的玄妙节奏。********,剑境生幻,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林木葱茏,蔚然神秀。剑花一朵、两朵、三朵,粲然开放,无始无终,仿佛满世界的生灵欣悦,满世界的生机盎然。剑法运行的痕迹,飘然可挹。 一套剑法,两种剑道内容,更是所有人士无从想像。 剑法未完,“贫僧”浑身颤动,禅吟霏霏,不得不用佛门剑道执念,抗拒风轻夜剑道之境的诱惑。 少年最后一招剑式挥洒,“贫僧”心中剑道,激得如沸如汤,心神再也承受不住。横膝的佛门智剑一竖,四谛无邪剑的苦、集、灭、道诸多剑式,缤纷而舞。佛音深沉,四谛如泛舟苦海,终至无生无灭。如今被他坐打演绎,从无量诸苦至涅槃正道,自成剑道幻境。佛慈佛悲,拔苦度厄,四谛无邪剑之四剑齐飞,至如般若缘深,灵根夙植,伽陵破卵,香象绝流。 “贫僧”气机牵引,立身执剑,便向风轻夜攻去。 少年一步一剑,匹练光华。 这斗剑生的突然,宁问涕、闻人君子、夜残星、黄箬蓬、慧心大师倒瞧出了端倪。风轻夜的展示的无骊观剑道,便再使第三遍,剑道之境,还将变化。无数遍,便无数的剑道风采。因为剑法演示的是一种“万物各适其性即为逍遥”之道。 与四谛无邪剑无量诸苦、无生无灭的剑理恰好相悖。世间万物,各具生灭的轨迹,随天地的运行而运行。那自生自灭的轨迹,勃昂生之欢乐,因生而喜,不因灭而悲,如是而逍遥。 仅两者相反,“贫僧”不必在乎少年剑境干扰。偏偏风轻夜剑法之中,似牵引一缕隐约的天道流转之音,佛门剑道怎么修炼,最高也不过人道之巅。天道与人道比较,高出的层次,就差距大了。若听任无骊观剑道一遍一遍使下去,“贫僧”的佛性修为再深厚,终将迷失。 不得已,只能战。 青衫单薄的少年,俊逸的眉目间,含着笑悦,剑势灵动,欣欣向荣,其姿又如屹立孤山绝顶,剑光卷动秋风萧瑟,亦然的天质自然,亦然的生气蓬勃。或有彩虹惊乍,或有春花绝艳,或有苍云仰浮,或有朝阳斜映。剑招吐哺,宛若一江之水,滔滔不息。 宁听雪抱着寒儿,俨然重回舞剑云中台的情景。凌千千里烟波,便去往人间,撷红尘万丈,漫天舞,染就此生风月。这小妮子,在少年长剑挥击之中,遥想的,自己正是那随少年放逐一生的伊人。少女腮渡桃晕,美眸儿莹莹有光彩,浑不知寒儿伸爪,于她脸颊上挠来挠去。 但见剑光冽寒处,谁道长剑又无情?情来情多情深在,剑气卓然一丹心。 纵横捭阖于夜残星、宁问涕、闻人君子的四谛无邪剑,自始至终,悲苦嘶噪。四谛剑式,堪出一半,少年如料先机,剑尖的寒星一点,曳曳而至,“贫僧”剑道修为,几近神出鬼没之地步,顺势变招,挡住少年凛凛剑势,反而出击。这剑式,又堪半,寒星逝逝,直奔四谛剑法的薄弱处,“贫僧”再变。至千余招,苦、集、灭、道之四谛剑式,无有一式完整。那感觉,状若呼吸一半,便被强行摁住,摁的手松动,再一半呼吸,又强硬遮盖得密不透风。 剑来剑往如此之久,不闻一声两剑交鸣,虽剑式参差,剑招交辉,却还是像两人互在演示剑道一般。 “贫僧”与出云修真界的寥寥几位剑道绝顶高手,皆斗过剑。甚至前往妖域,会同妖域剑天尊侯沐冠,于潄石山论剑、斗剑,整整一月。一妖一僧因剑交情,成莫逆知己。侯沐冠言:弟佛门剑道之妙,花三藏亦不如也。当然,此乃两百三十年前的往事。 所以,平生斗剑,唯与少年这一场,苦之又苦,谛之又谛。剑道层次,区区少年出他,已然惊艳。剑式、剑招皆处处受制,一方面是剑道因高压低之故,另一方面确是少年的无骊观剑法玄远精妙。如此旷世的剑道天才,出世无骊观,历久经年之后,这无骊观一脉,雄视天之北,必直追南域墨阳国的星行剑宗了。 此战已入尾声,除非“贫僧”换另一种佛门剑道。 风轻夜剑式恢弘,剑尖之光,倾泻如雨。“贫僧”蹿出剑势的笼罩,呼道:“不打了!” 剑锋孤削偏向,三根头掠断。飘飘摇摇,落在地面。“贫僧”好不痛惜,俯身拾起,纳于袖内。 风轻夜不好意思,言道:“大师另具佛门剑道,怎不再斗一会?” “贫僧”不语,看了少年许久,落拓而说:“贫僧的四谛无邪剑输,其它佛门剑道同样会输。徒劳之争而已。公子剑道,当世而立,已高处不胜寒,难怪直言‘四谛无邪剑非剑道’,也只有公子这般轻视傲物的剑道境界,敢做此言。” 风轻夜说道:“小子狂妄,大师别放心上。” “哈哈,哪能不放心上?贫僧会一直放在心上。待公子入元婴之境,吾寻你,至九天高处,再斗一剑。那日,贫僧的一身剑神通,便尽情施展了!” “诺。” “贫僧”说罢,即出无骊观。往天空一钻,南飞而逝。 第六二章 寒山萧瑟星如雨 下 慧心大师至谷外,荻国玄门修士,仅剩容随疏等驻守云台山的长生道宗之人,法性大师、普光大师寂寞地盘坐空中。两国佛门,当日北上此处,五百余僧众,连日连夜诵经念佛,一野的冰雪,沐浴佛音,皎澈澄鲜,何其明亮?无骊观人士,龟缩不出,何其颐指气使?那番景象,犹历历在目。现今落了个戚戚然不知何必的心绪。 五百一十八名佛门弟子,拱手相送,送就送了,宝默大师却白白搭掉性命。一位佛门般若大师,殒落北域,实佛门一脉的大损失,这事怎生向大光明寺交待?再想那位佛门煞星,法性大师、普光大师更莫名的害怕。佛域传说之中的人物,百年难得一现踪迹,寻到这里,宝默大师着实的倒霉。 “咦,还没走?莫非晓得贫僧会折回来一趟?” 法性、普光直立低头。一影闪过,去往无骊观。 “斗剑输给公子,贫僧匆匆忙忙,忘了件事。”“贫僧”说道:“既然见识了无骊观剑道,怎不留下礼仪?贫僧献花献佛,这毓金羯磨蒲团相送小狐道友,结一份善缘。” 寒儿欢喜接过毓金羯磨蒲团,风轻夜代为谢道:“大师客气。可否饮碗酒?” “吾应了问涕真人酒约。怒海南岸三瓢海水之后,再与公子共醉。哈哈,贫僧去也!” 他来得急,走得快。莫问情正在调笑他,说的“贫僧”和无骊观两次斗剑,皆以他的“不打了”收场。这种方式,真正不败于天下。今后但凡战况不利,她也要捡“不打了”用上一用。 “当然,对手是星爷这样穷凶极恶的家伙,我说‘不打了’,他如有停顿……”莫问情手指做兰花状,一撩鬓边,往下说道:“我拈花纤指剑出手,同时嚷一句‘谁说的’。” 星爷大赞其战法之奇思妙想。一伙人嘻嘻哈哈,邀请黄箬蓬入座之际,“贫僧”返无骊观送礼寒儿,三言两语即辞别。这一来一去,率真而又遒豪,知俗而又蔑世,交织一种令人折服、令人倾慕的独特风范。绝顶之士,岂流同于众?莫问情反而因之前调笑,心怀惶愧。 于是,一席交谈,绕不开的便是僧袍上绘了三个女子容貌的“贫僧”。 黄箬蓬、宁问涕、夜残星见多识广,集众思,得不出他属佛域哪国大师。“贫僧”喜作禅吟,佛域有天龙禅国和天蕲禅国,禅宗流派开花散叶,恰如一湖之水分化为万千涓涓细流,这些门派皆小寺小户,从无杰出大师闻名于世。若非佛门剑道、佛门修为千真万确,众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佛门人物。 “大师风神磊落,奇伟不羁。可惜那一个‘佛’字,否则问涕愿与之结义。” 闻人君子沉吟道:“问涕此言差矣。交结的是大师这人,不关佛门不佛门。” 夜残星“咕噜”一碗酒,大声道:“宁兄前往怒海北岸,捎上我,平生恨的秃驴,大师不算。我也倒几坛酒,不管大师在那边瓢不瓢海水喝。” 不知何故,除恶护法说完此句,围着石桌而坐的一干人,全都静默。“贫僧”与风轻夜斗剑虽败,反而是无关轻重。风轻夜视线朝山外掠过,其余人抬头的抬头、扭头的扭头,顺着点缀的一路瑶草琪花,望向天边。阳光泻注问心山谷,光线至纤至悉,俨然残存的禅之吟唱,犹在里面飘袅。山外的天空,暗色了一层。 容随疏跟着清风、明月入谷,两小鬼一人拎一个贮物袋,显摆地朝青山源之上招摇。三人上山,清风、明月见黄箬蓬,立马打止眉飞色舞,咳了咳,乖巧将贮物袋交给闻人君子。 两块长生道宗令牌写的内容,无骊观观主大惊失色,慌忙归还黄箬蓬:“箬蓬真人,哪能这么多……” 黄箬蓬按住令牌,推至除恶护法面前,说道:“无骊观平添五百多位弟子,一切事务,方兴未艾,长生道宗仅尽点绵薄之力。” 星爷看去,点头道:“长生道宗心意,吾替观主收下,无骊观得长生道宗之情,日后必有回报。箬蓬道兄,五百一十八支极品灵剑,改为长戈,如何?” 别远山蠢蠢欲动。 “嗯,再加一杆长戈。”星爷说道。 “大善。”黄箬蓬欣然应道。 风轻夜示意莫问情、宁听雪,三人一狐,飞上左青山。 “星爷,怎不听听少主人的意思?”闻人君子递过金箔度牒,说道。 夜残星伸手接过,大大咧咧说道:“吾家少主,整个荻国,也不会放眼里,这等芝麻小事,何须烦他心?”再看金箔度牒,怒容隐现。 “星爷,交给长生道宗办就是。七十六处佛门产业,座落灵脉灵眼,不错的修真之地,经营一番,价值更胜我长生道宗之礼。” “诺。”夜残星将令牌、度牒交与黄箬蓬,说道:“那秃驴,尽做不干不净的事。星爷毁的寺庙,全送无骊观,忒的小心眼。哈哈,箬蓬真人,无骊观便请长生道宗打点,所获各半。” 待黄箬蓬、容随疏告辞,清风、明月怂恿道:“星爷,贮物袋内还有、还有!” 无骊观除恶护法大笑道:“你俩在谷外辛苦,赏给你们。” 见闻人君子含笑首肯,两个小道童就势仰躺地上,四只手、四条腿乱挥乱蹬,哇哇怪叫,呼道:“哈哈,哈哈,我们也是夜哥哥一样的宽绰公子了!” 风轻夜自然不知此时清风、明月的快乐。 少年、少女并排伫而立,云台山的轮廓,影影绰绰。后面的莫问情,看着那两人一狐的背影,何尝不是一份“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兰独不然,芳芬弥多”的感觉?心生触动,悄悄下山,将这方天空,留给了多情的他们。 两人肩膀,微不可察地碰了碰。速即分开。两人心间旖旎,又不知所措,实在挺立的不敢动弹,怎会摇晃身体?正是温馨且疑惑,肩头又触及,带着妙不可言,宛然离开,若所失,若所甜。耳畔清晰可闻对方的呼吸,宁听雪低语道:“哥哥……” “嗯。”风轻夜侧过身子,阳光斜过少女眉尖,游离七彩的光亮。 少年缓缓伸手,拇指触抚少女眉尖,轻轻划过,手掌边沿,还是沾在宁听雪脸颊上。情窦萌动的韵律,婉然如斯,仿佛比天空更柔软、更轻盈。少年的手,仓惶下垂,牵到宁听雪的小手,结结巴巴说道:“听……雪,我先……传你无骊观剑道。” 一粒玄寒神识携与斗剑“贫僧”时的剑法,在少女识海,洐曼开来。 当宁听雪长长的睫毛一动,眼帘之中,天低欲坠,星如雨,如倾如奔。夜色中,少年和寒儿的那四颗星子,最为灿烂。 第六三章 去时轻雪云台路 上 星光浣濯的少女,显得格外幽清明净,出尘无瑕。那雪后初霁般的气息,袅娜一缕若隐若现的柔柔情意,空气莫可名状地流漾,直渗入少年神魂之中。一根心弦,拨动的不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音色,而是夜空最高远、最高远处,曼妙的无数落英。 不疑仙境已相见,此心依稀乘星槎。宁听雪本就是婉约纤妍的女孩儿,由得这满天繁星的敷华,更增添几分朦胧绮媚,少年失魂落魄,不知此处是何乡,也就怪不得他了。 少女的视野之内,仿佛罩了重重薄雾,掩掩映映,前方看不真切。恍惚风轻夜的长袖动了动,眼睑儿赶紧半遮,螓首微低,心头一只小鹿在乱蹦乱跳似的,羞赧期待:哥哥该抚抚我的脸了吧? 这般一想,吐息如兰,自己都觉得自己虚泛的没力气。 少年的手,抬起了,不敢伸过去。停在空中,又不愿收回来。半晌,娴雅如宁听雪者,亦暗恼道:“手都牵好多回,这还不敢。胆小鬼的哥哥。”觑见寒儿探头探脑,偷瞄她的眼睛,顿时失了方寸,搂住小狐儿,语气紊乱说道:“寒儿、寒儿,我们下山,我们下山。” 人的一生,回首前尘往事,大多觉得最美事物,美不过初恋情缘。而要真正说出个所以然,除了一番蹁然浮想,能够道出美在哪里的人物,少之甚少。初恋之缘,懵懂之情,美妙的是感觉,无论随波逐流多远,纯洁如故,永远梦魂牵绕,大概便是它最美的原由。 宁听雪一只脚跨空,惊的尖叫,退了回来。嘴角上扬,一弯俏皮的笑痕。 腰间,一只手轻巧搂住,少年带着她和寒儿飞身而下。驭风之术,上左青山费劲,下左青山,则轻而易举。这振衣凌风,而不知风乘我焉,还是我乘风焉,飘飘洒洒,逸兴遄飞,痴于情思的少年男女,却只感受到身畔之人的味道。揽在纤腰的手心温润如玉;娇慵依偎在肩头的髻影,暗香盈人。无须诉之言语,便心心相印,夫复何求? 无骊观外,莫问情形单影只,支颐凝坐。风轻夜的足尖堪点地面,莫问情视线直朝观内,喊道:“啊,宁前辈……” 宁听雪手肘横摆,推远少年,碎步踉跄。 只听那害人精笑着继续说道:“……躲在里面。嘻嘻,估计就是怕看见某个女孩子家家情意绵绵的样子。” 接下来一段日子,风轻夜沉浸于李拂剑的剑意,流风剑法修炼到了第六式,再无进展。借机捡一些云梦大世界超级宗门的绝学,如丹霞道门的“霞逝紫光剑法”、太虚玄宗的“落星剑诀”、曲阿山的“天机一梦剑法”修至圆满之境,来自烂泥山半刹寺的“禅那即心剑气”亦然小成。特别录制一枚无骊观剑道的玉简,交与闻人君子。 清风、明月的剑法修为,势如破竹。月余,两人联手,竟和宁听雪斗上二、三十招。风轻夜传授剑道的法门,犹如刻了一个剑法世界在他们识海,只待领悟和演习,百十年后,清风、明月自当迈进一流剑道高手之列。众人惊奇两个小鬼的剑道进展,暗中琢磨,自己一身所学融汇玄妙韵律,修为见涨之速,并不亚于他俩。 闻人君子则打心底认定,此即祖师爷留在无骊观的飘渺道机。 石块砌成的“无骊观下院”,座落问心山谷,则在右青山一侧,里许之长。星爷正领着五百余众在谷外操练。所谓操练,乃列为战阵,双手假执长戈,一声一声跟着星爷嘶嗥。每震呼一次,拳心空空的双手,即做劈刺。那规模架式,雷奔涛怒,众山戚戚。 无骊观除恶护法训道:“小子们,做和尚,爷爷光你们屁股。做无骊观弟子,爷爷便惯你们、骄你们、纵你们!捅破天,爷爷也为你们担着、扛着!从这里给爷爷望向过去,这一片天空下面的东西,爷爷带你们都劫来!这一片天空下面的地方,任你们强横霸横!横着走、竖着走,没人敢挡你们的道!” “听见没有!”星爷吼道。 “弑!” “听见没有!”星爷再吼。 “弑!弑!” “只欺弱小,不抢女人!” “弑!弑!弑!” 每每这等关口,无骊观外的人,便分神无法修炼。听星爷开始的训导,五百余众必成虎狼之师,但最后一句嚷出,料来他们也就比乌合之众好一点点。 容随疏跟在黄箬蓬身后,正好除恶护法率领这即将兵锋荻国修真界的班底,如此俯仰激昂,先是心胆俱裂,再是大为不屑。嘀咕“遇强愈勇,女人也抢,方显英雄本色。岂不豪迈”,这厮完全忘了,那日左青山上,莫问情对他一抹脖子、指四位佛门大师,自己畏惮如鼠的寒碜之相。 黄箬蓬眼光独到,贺道:“恭喜星爷,成就一支不败雄师。” “哈哈,箬蓬真人,知音也!”除恶护法迎了上来。 “只欺弱小,当然不败。”容随疏埋汰师尊软骨头,但这话,只敢心里头翻来腾去。 三百一十九支长戈,由别远山及以前为炬照尊者的史炬照当即分发。 “爷爷绝不保留三十六路天罡劫夜戈法。谁练到吾现今层次,天下大可去得。那时,脱离无骊观门墙,必不阻拦!”星爷朗声道。 黄箬蓬与闻人君子交接完毕,取一个尺许的玉匣,相送风轻夜:“这霜情银毫,采自云台之巅的古茶树,极品中的极品。公子曾空往一趟云台山,黄箬蓬愧之。今特邀公子,再做云台之游。” “诺。” 星爷好奇道:“这是茶?叫霜情银毫?”李拂剑飞升石台,刻“霜情露冷飞仙去”,由此来的名字? 黄箬蓬细致讲解。 除恶护法大笑道:“哈哈,原来云台山乃是我青山源及左、右青山的老婆!” 此言从他嘴里吐出,一点不好笑。黄箬蓬顿生不妙之感,星爷安慰道:“十年后的事、十年后的事。但那些家伙,喝了我们青山源老婆无数年的茶水……嘎嘎,嘎嘎……” 黄箬蓬回云台山的路上,庆幸自己先见之明,顺势而为无骊观的崛起。为证明云台山真是青山源、左青山、右青山共有的“老婆”,闻人君子还开启坤势封象阵,让他见识了无骊观祖师爷飞升时留的笔迹:霜情露冷飞天去,且踏虚空亦追随。念及云台之巅的那“霜情”两字,黄箬蓬也相信了,云台一山,确属无骊观的“老婆”。 本书行文至此,枫特敬谢年度报表(爪姬)、雁灵羽、素衣浅蝶、豪侠客、岁月浅浅、钱迷王子、xii葬爱、剑过留尸、、施主舍个批来日等等诸君的点评。正如贫僧所言“剑道寂寞”,行文之寂寞,亦如斯。枫与诸君,陌路尘埃,心则鸣知音,枫之幸事。枫必求仙侠之经典,以此回馈喜爱《冰河问剑记》的君子们,亦请多多留言鼓励。一言赐之,枫莫名感动,心劲滋生,引以为知己。 ; 第****章 去时轻雪云台路 下 “师尊。嗯,我呀,唉,算了。”容随疏说道。 “呵呵。” 接着,长生道宗的师徒两人,寂声了一小会。容随疏忍不住,问道:“师尊的‘呵呵’,‘呵呵’什么?” “呵呵。”黄箬蓬笑道:“你和莫小娘子眉来眼去,当为师不知道?” 容随疏大喜,霎时赳赳如清晨的雄鸡。眉飞色舞,语速急迫,声腔宏亮,倒豆子一般,倾泻他与莫小娘子的互为渴慕,直说得两人已是栖情于无边风月、缱绻于云蒸霞蔚,莫小娘子此生,那是非他容随疏不离不弃;而他容随疏,也是非莫小娘子不娶不可。 “情至深处,方恨佳人不伴,此心之悠悠,唯那一眸一笑。”容随疏感慨道。 “呵呵。” 容随疏愤然道:“师尊!难道刚才没听我说话!” “听了。”黄箬蓬说道:“痴徒啊,先想想那位公子何等仰之弥高。洳国宁问涕敬之,自称‘贫僧’的佛门大师,敬之。莫小娘子便算侍女,跟随此般人物,眼界的悠远,怎在北域?人家那是逗逗你,掐熄自己心火吧。” “莫小娘子绝对不会!” “呵呵,”黄箬蓬说道:“云台山到了。” 无骊观后面的霜庐之内,莫问情两只耳朵微微发烫,搓了搓,揉了揉,这才好些。倘若让她晓得,耳朵发烫的缘故,乃是容随疏雄鸡一样高亢他俩的“款款情深”,不知做何感想。听到脚步之声,透过花草的缝隙,看到风轻夜和寒儿在前,星爷在后,走了过来。 “莫姐姐,我和星爷商量些事。”少年说完,去剑庐。 “嗯,我去外面。”莫问情说道。 “少主,莫丫头在旁边听吧。”夜残星说道。而后,招手莫问情,一同进入剑庐。 风轻夜思考良久,本想好的说辞,竟然没了头绪,一时间,踟蹰不语。 夜残星说道:“少主,我来说。” 少年奇怪问道:“星爷知道我讲的事?” “嗯。”无骊观除恶护法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说道:“少主欲离开无骊观,我当然看出来了。” 风轻夜怔住。 星爷喝道:“莫丫头,你好好听着!” 此声极其凶恶,面容又极度狰狞,莫问情吓的花容失色。夜残星说道:“吾家少主,阅历世道修行,我如果一直跟随,事事操心,少主怎将成长?现在这无骊观大有用处,我和闻人兄经营此地,今后少主举大事,再不济,也有这条退路。何谓未思胜,先虑败,便此理。莫丫头,我遵少主之令,入无骊观道脉,脱不开身,同样为的少主。少主此去,必然登临巅峰,你能不能答应,服侍吾家少主,像星爷对待少主一样?” 风轻夜阻止道:“星爷……” “少主别太纵容她。”夜残星说道。 “便赴死,莫问情也先于弟弟。”莫问情断然道。 “嗯。得此言,星爷放心了。”夜残星却不在乎“少主”与“弟弟”的差别。 风轻夜说道:“星爷,想商量的确实这件事。我入金丹之境,即回无骊观一趟。或者,你也可去找我,我将在小榼山落脚一些年份。” “是。”夜残星应道。 莫问情弱声弱气问道:“丹鼎门的小榼山?” 星爷大笑道:“出云修真界,除了孟寮丁孟前辈住的小榼山,哪里还敢用此名?” 兰楼国丹鼎门,执出云界丹道牛耳,孟寮丁享誉“天下第一丹师”之名近四百年。丹鼎门坐纡青十八峰,小榼山为最。著名的“灵山不问前方路,哪及纡青一亩微”,称赞的即这出云修真界超级势力之物华天宝。纡青山外的明玑城,更属天下三大名城之一,风流尽揽。 “听雪也暂归洳国,我约了她小榼山相见。不日,游完云台,我们就不回无骊观了。”风轻夜说道。 “嗯。”夜残星沉声道:“我去知会闻人兄。” 翌日一早,风轻夜、寒儿、宁问涕、宁听雪、莫问情出观,回身打量,无骊观及上方的小结界,湿漉漉的。闻人君子、夜残星、别远山神色凝重。 清风和明月,眼睛哭的通红。 少年笑道:“哥哥这一转身,即出问心谷,此去天下,带的‘问心’两字。问人间之情,问世间之路,也问手中之剑。但问这问那,必先问心,问得无愧无悔。你俩呀,过不了多久,也要问一问天下的。驾清风、骑明月,哥哥等着你们。” 两小鬼听“驾清风”、“骑明月”的**有味,破涕而笑。 闻人君子肃然道:“无骊观一脉,谨记少主人的‘问心’。” 风轻夜看一眼夜残星,说道:“星爷,我们走了。” “嗯。闻人兄,我一个人送少主他们到山外。”星爷说道。 众人步行,下青山源,时当冬末,再旬日,即早春待发。清晨的问心路,霜重露冽,岫玉色泽更为窅窕,弥漫的**白晨雾,一层一层拂动,这伸向山外的幽秀小道,似乎隐约飘曳。由此去,是为世道之内;由此来,是为世道之外。三里长的路程,曾隔离两份迥然的心态,但从此,只怕再难得。别时的情绪,影响一干人心境,均默默无语,盯着这条路、盯着白雾茫茫,离愁渐渐绵邈,前方一片,犹如烟迢迢、水迢迢了。 踏出问心谷口,星爷哽咽一声“少主”,双膝弯曲,便爬伏跪在残雪之中。 少年眼角湿润,停了十余息之久,说道:“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少主。” 说罢,宁问涕御巨剑,携带他们而去,不做任何停顿。 半个时辰,夜残星方起。 云台山东首,凿了一条天梯,盘虬于嶙嶙山石,通往云台之巅。山脚下错落众多巨岩,留诗刻字,附庸的那文人骚雅。路口处,一块十丈青岗石,题“且赊云路”,寥寥数语,乃:莫去临风,莫去把酒。将浮云看遍,堪悲了人生。君不闻,且寻碧叶千山外,莫问红尘心无篱。雅事尔。 此言兴之所致、随口道来一般,落的还是茶之处,不款名,反而一股清高意气。 黄箬蓬早先一步陪同宁问涕飞往山巅。莫问情溜一眼容随疏,说道:“小疏疏、大疏疏,不带眼法,还不领妾家上去?” “不带眼法”,大概属于某地俚语。容随疏呼吸一紧,故作萧洒状,和这使得人心慌慌、生得又媚汪汪的莫小娘子先行,留下风轻夜、寒儿和宁听雪。 两人一狐安静地走了一会,宁听雪说道:“哥哥,星爷他……” “嗯。”少年说道:“星爷也是一个可怜人。” “嗯。”少女停步,目视风轻夜,说道:“哥哥配得上当他少主的。” “嗯。”少年伸手牵住宁听雪,笑道:“那是当然。我也会配得上这牵着的手。” 寒儿柔声“嗷嗷”。这去往云台山顶的路,于是走得时快时慢,絮絮叨叨的多半是不着边际的话语。至半山腰,一场小雪如约而至,雪花如澈,轻盈飘散。 “到顶上,我们看一眼就离开。算了却一场心愿。”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宁听雪紧了紧寒儿,说道:“看一眼紫心妹妹住的紫篱燕咏居,就可以啦。” ------------------------------------------------------------------------------- 作者留言:《冰河问剑记》即将进入新的篇章。一个仙侠的世界,也将渐渐宏大起来,直至波澜壮阔。敬请喜欢此书的君子们,为枫鼓劲。由于第一章、第二章一直是本人心病,遂决定这两天重新写。更新或许慢一天。求理解。 第六十四章 去时轻雪云台路 下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师尊。嗯,我呀,唉,算了。”容随疏说道。 “呵呵。” 接着,长生道宗的师徒两人,寂声了一小会。容随疏忍不住,问道:“师尊的‘呵呵’,‘呵呵’什么?” “呵呵。”黄箬蓬笑道:“你和莫小娘子眉来眼去,当为师不知道?” 容随疏大喜,霎时赳赳如清晨的雄鸡。眉飞色舞,语速急迫,声腔宏亮,倒豆子一般,倾泻他与莫小娘子的互为渴慕,直说得两人已是栖情于无边风月、缱绻于云蒸霞蔚,莫小娘子此生,那是非他容随疏不离不弃;而他容随疏,也是非莫小娘子不娶不可。 “情至深处,方恨佳人不伴,此心之悠悠,唯那一眸一笑。”容随疏感慨道。 “呵呵。” 容随疏愤然道:“师尊!难道刚才没听我说话!” “听了。”黄箬蓬说道:“痴徒啊,先想想那位公子何等仰之弥高。洳国宁问涕敬之,自称‘贫僧’的佛门大师,敬之。莫小娘子便算侍女,跟随此般人物,眼界之远,怎在北域?人家那是逗逗你,掐熄自己心火吧。” “莫小娘子绝对不会!” “呵呵,”黄箬蓬说道:“云台山到了。” 无骊观后面的霜庐之内,莫问情两只耳朵微微发烫,搓了搓,揉了揉,这才好些。倘若让她晓得,耳朵发烫的缘故,乃是容随疏雄鸡一样高亢他俩的“款款情深”,不知做何感想。听到脚步之声,透过花草的缝隙,看到风轻夜和寒儿在前,星爷在后,走了过来。 “莫姐姐,我和星爷商量些事。”少年说完,入剑庐。 “嗯,我去外面。”莫问情说道。 “少主,莫丫头在旁边听吧。”夜残星说道。而后,招手莫问情,一同进了剑庐。 风轻夜思考良久,本已想好的说辞,竟然没了头绪。一时间,踟蹰不语。 夜残星说道:“少主,我来说。” 少年奇怪问道:“星爷知道我讲的事?” “嗯。”无骊观除恶护法笑比哭还难看的说道:“少主欲离开无骊观,我看出来了。” 风轻夜怔忡。 星爷喝道:“莫丫头,你好好听着!” 此声极其凶恶,面容又极度狰狞,莫问情花容失色。夜残星说道:“吾家少主,阅历世道修行,我如果一直跟随,事事操心,少主怎将成长?现在这无骊观大有用处,我和闻人兄经营此地,今后少主举大事,再不济,也有这条退路。何谓未思胜,先虑败,便此理。莫丫头,我遵少主之令,入无骊观道脉,脱不开身,同样为的少主。少主此去,必然登临巅峰,你能不能答应,服侍吾家少主,像星爷对待少主一样?” 风轻夜阻止道:“星爷……” “少主别太纵容她。”夜残星说道。 “便赴死,莫问情也先于弟弟。”莫问情断然道。 “嗯。得此言,星爷放心了。”夜残星却不在乎“少主”与“弟弟”的差别。 风轻夜说道:“星爷,想商量的确实这件事。我入金丹之境,即回无骊观一趟。或者,你也可去找我,我将在小榼山落脚一些年份。” “是。”夜残星应道。 莫问情弱声弱气问道:“丹鼎门的小榼山?” 星爷大笑道:“出云修真界,除了孟寮丁孟前辈住的小榼山,别处地方谁敢用此名?” 兰楼国丹鼎门,执出云界丹道牛耳,孟寮丁享誉“天xià第一丹师”之名近四百年。丹鼎门坐纡青十八峰,小榼山为最。著名的“灵山不问前方路,哪及纡青一亩微”,称赞的即这出云修真界超级势力之物华天宝。纡青山外的明玑城,更属天xià三大名城之一,风流尽揽。 “听雪也暂归洳国,我约了她小榼山相见。不日,游完云台,我们不回无骊观了。”风轻夜说道。 “嗯。”夜残星沉声道:“我去知会闻人兄。” 翌日一早,风轻夜、寒儿、宁问涕、宁听雪、莫问情出观,回身打量,无骊观及上方的小结界,湿漉漉的。闻人君子、夜残星、别远山神色凝重。 清风和明月,眼睛哭的通红。 少年笑道:“哥哥这一转身,即出问心谷,此去天xià,带的‘问心’两字。问人间之情,问世间之路,也问手中之剑。但问这问那,必先问心,问得无愧无悔。你俩呀,过不了多久,也要问一问天xià的。驾清风、骑明月,哥哥等着你们。” 两小鬼听“驾清风”、“骑明月”的讲法有味,破涕而笑。 闻人君子肃然道:“无骊观一脉,谨记少主人的‘问心’。” 风轻夜看一眼夜残星,说道:“星爷,我们走了。” “嗯。闻人兄,我一个人送少主他们到山外。”星爷说道。 众人步行,下青山源,时当冬末,再旬日,即早春待发。清晨的问心路,霜重露冽,岫玉色泽更为窅窕,弥漫的乳白晨雾,一层一层拂动,这伸向山外的幽秀小道,似乎隐约飘曳。由此去,是为世道之内;由此来,是为世道之外。三里长的路程,曾隔离两份迥然的心态,但从此,只怕再难得。别时的情绪,影响一干人心境,均默默无语,盯着这条路、盯着白雾茫茫,离愁渐jiàn绵邈,前方一片,犹如烟迢迢、水迢迢了。 踏出问心谷口,星爷哽咽一声“少主”,双膝弯曲,便爬伏跪在残雪之中。 少年眼角湿润,停了十余息之久,说道:“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少主。” 说罢,宁问涕御巨剑,携带他们而去,不做任何停顿。 半个时辰,夜残星方起。 云台山东首,凿了一条天梯,盘虬于嶙嶙山石,通往云台之巅。山脚下错落众多巨岩,留诗刻字,附庸的那文人骚雅。路口处,一块十丈青岗石,题“且赊云路”,寥寥数语,乃:莫去临风,莫去把酒。将浮云看遍,堪悲了人生。君不闻,且寻碧叶千山外,莫问红尘心无篱。雅事尔。 此言兴之所致、随口道来一般,落的还是茶之处,不款名,反而一股清高意气。 黄箬蓬早先一步陪同宁问涕飞往山巅。莫问情溜一眼容随疏,说道:“小疏疏、大疏疏,不带眼法,还不领妾家上去?” “不带眼法”,大概属于某地俚语。容随疏呼吸一紧,故作萧洒状,和这使得人心慌慌、生得又媚汪汪的莫小娘子先行,留下风轻夜、寒儿和宁听雪。 两人一狐安静地走了许久,宁听雪说道:“哥哥,星爷他……” “嗯。”少年说道:“星爷也是一个可怜人。” “嗯。”少女停步,目视风轻夜,说道:“哥哥配得上当星爷少主。” “嗯。”少年伸手牵住宁听雪,笑道:“那当然。我也会配得上这牵着的手。” 寒儿柔声“嗷嗷”。这去往云台山顶的路,于是走得时快时慢,絮絮叨叨的多半是不着边际的话语。至半山腰,一场小雪如约而至,雪花如澈,轻盈飘散。 “到顶上,我们看一眼就离开。算了却一场心愿。”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宁听雪紧了紧寒儿,说道:“看一眼紫心妹妹住的紫篱燕咏居,就可以啦。”—— 作者留言:《冰河问剑记》即将进入新的篇章。一个仙侠的世界,也将渐jiàn宏大起来,直至波澜壮阔。敬请喜欢此书的君子们,为枫鼓劲。由于第一章、第二章一直是本人心病,遂决定这两天重新写。更新或许慢一天。求理解。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六十四章 去时轻雪云台路 下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师尊。嗯,我呀,唉,算了。”容随疏说道。 “呵呵。” 接着,长生道宗的师徒两人,寂声了一小会。容随疏忍不住,问道:“师尊的‘呵呵’,‘呵呵’什么?” “呵呵。”黄箬蓬笑道:“你和莫小娘子眉来眼去,当为师不知道?” 容随疏大喜,霎时赳赳如清晨的雄鸡。眉飞色舞,语速急迫,声腔宏亮,倒豆子一般,倾泻他与莫小娘子的互为渴慕,直说得两人已是栖情于无边风月、缱绻于云蒸霞蔚,莫小娘子此生,那是非他容随疏不离不弃;而他容随疏,也是非莫小娘子不娶不可。 “情至深处,方恨佳人不伴,此心之悠悠,唯那一眸一笑。”容随疏感慨道。 “呵呵。” 容随疏愤然道:“师尊!难道刚才没听我说话!” “听了。”黄箬蓬说道:“痴徒啊,先想想那位公子何等仰之弥高。洳国宁问涕敬之,自称‘贫僧’的佛门大师,敬之。莫小娘子便算侍女,跟随此般人物,眼界之远,怎在北域?人家那是逗逗你,掐熄自己心火吧。” “莫小娘子绝对不会!” “呵呵,”黄箬蓬说道:“云台山到了。” 无骊观后面的霜庐之内,莫问情两只耳朵微微发烫,搓了搓,揉了揉,这才好些。倘若让她晓得,耳朵发烫的缘故,乃是容随疏雄鸡一样高亢他俩的“款款情深”,不知做何感想。听到脚步之声,透过花草的缝隙,看到风轻夜和寒儿在前,星爷在后,走了过来。 “莫姐姐,我和星爷商量些事。”少年说完,入剑庐。 “嗯,我去外面。”莫问情说道。 “少主,莫丫头在旁边听吧。”夜残星说道。而后,招手莫问情,一同进了剑庐。 风轻夜思考良久,本已想好的说辞,竟然没了头绪。一时间,踟蹰不语。 夜残星说道:“少主,我来说。” 少年奇怪问道:“星爷知道我讲的事?” “嗯。”无骊观除恶护法笑比哭还难看的说道:“少主欲离开无骊观,我看出来了。” 风轻夜怔忡。 星爷喝道:“莫丫头,你好好听着!” 此声极其凶恶,面容又极度狰狞,莫问情花容失色。夜残星说道:“吾家少主,阅历世道修行,我如果一直跟随,事事操心,少主怎将成长?现在这无骊观大有用处,我和闻人兄经营此地,今后少主举大事,再不济,也有这条退路。何谓未思胜,先虑败,便此理。莫丫头,我遵少主之令,入无骊观道脉,脱不开身,同样为的少主。少主此去,必然登临巅峰,你能不能答应,服侍吾家少主,像星爷对待少主一样?” 风轻夜阻止道:“星爷……” “少主别太纵容她。”夜残星说道。 “便赴死,莫问情也先于弟弟。”莫问情断然道。 “嗯。得此言,星爷放心了。”夜残星却不在乎“少主”与“弟弟”的差别。 风轻夜说道:“星爷,想商量的确实这件事。我入金丹之境,即回无骊观一趟。或者,你也可去找我,我将在小榼山落脚一些年份。” “是。”夜残星应道。 莫问情弱声弱气问道:“丹鼎门的小榼山?” 星爷大笑道:“出云修真界,除了孟寮丁孟前辈住的小榼山,别处地方谁敢用此名?” 兰楼国丹鼎门,执出云界丹道牛耳,孟寮丁享誉“天xià第一丹师”之名近四百年。丹鼎门坐纡青十八峰,小榼山为最。著名的“灵山不问前方路,哪及纡青一亩微”,称赞的即这出云修真界超级势力之物华天宝。纡青山外的明玑城,更属天xià三大名城之一,风流尽揽。 “听雪也暂归洳国,我约了她小榼山相见。不日,游完云台,我们不回无骊观了。”风轻夜说道。 “嗯。”夜残星沉声道:“我去知会闻人兄。” 翌日一早,风轻夜、寒儿、宁问涕、宁听雪、莫问情出观,回身打量,无骊观及上方的小结界,湿漉漉的。闻人君子、夜残星、别远山神色凝重。 清风和明月,眼睛哭的通红。 少年笑道:“哥哥这一转身,即出问心谷,此去天xià,带的‘问心’两字。问人间之情,问世间之路,也问手中之剑。但问这问那,必先问心,问得无愧无悔。你俩呀,过不了多久,也要问一问天xià的。驾清风、骑明月,哥哥等着你们。” 两小鬼听“驾清风”、“骑明月”的讲法有味,破涕而笑。 闻人君子肃然道:“无骊观一脉,谨记少主人的‘问心’。” 风轻夜看一眼夜残星,说道:“星爷,我们走了。” “嗯。闻人兄,我一个人送少主他们到山外。”星爷说道。 众人步行,下青山源,时当冬末,再旬日,即早春待发。清晨的问心路,霜重露冽,岫玉色泽更为窅窕,弥漫的乳白晨雾,一层一层拂动,这伸向山外的幽秀小道,似乎隐约飘曳。由此去,是为世道之内;由此来,是为世道之外。三里长的路程,曾隔离两份迥然的心态,但从此,只怕再难得。别时的情绪,影响一干人心境,均默默无语,盯着这条路、盯着白雾茫茫,离愁渐jiàn绵邈,前方一片,犹如烟迢迢、水迢迢了。 踏出问心谷口,星爷哽咽一声“少主”,双膝弯曲,便爬伏跪在残雪之中。 少年眼角湿润,停了十余息之久,说道:“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少主。” 说罢,宁问涕御巨剑,携带他们而去,不做任何停顿。 半个时辰,夜残星方起。 云台山东首,凿了一条天梯,盘虬于嶙嶙山石,通往云台之巅。山脚下错落众多巨岩,留诗刻字,附庸的那文人骚雅。路口处,一块十丈青岗石,题“且赊云路”,寥寥数语,乃:莫去临风,莫去把酒。将浮云看遍,堪悲了人生。君不闻,且寻碧叶千山外,莫问红尘心无篱。雅事尔。 此言兴之所致、随口道来一般,落的还是茶之处,不款名,反而一股清高意气。 黄箬蓬早先一步陪同宁问涕飞往山巅。莫问情溜一眼容随疏,说道:“小疏疏、大疏疏,不带眼法,还不领妾家上去?” “不带眼法”,大概属于某地俚语。容随疏呼吸一紧,故作萧洒状,和这使得人心慌慌、生得又媚汪汪的莫小娘子先行,留下风轻夜、寒儿和宁听雪。 两人一狐安静地走了许久,宁听雪说道:“哥哥,星爷他……” “嗯。”少年说道:“星爷也是一个可怜人。” “嗯。”少女停步,目视风轻夜,说道:“哥哥配得上当星爷少主。” “嗯。”少年伸手牵住宁听雪,笑道:“那当然。我也会配得上这牵着的手。” 寒儿柔声“嗷嗷”。这去往云台山顶的路,于是走得时快时慢,絮絮叨叨的多半是不着边际的话语。至半山腰,一场小雪如约而至,雪花如澈,轻盈飘散。 “到顶上,我们看一眼就离开。算了却一场心愿。”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宁听雪紧了紧寒儿,说道:“看一眼紫心妹妹住的紫篱燕咏居,就可以啦。”—— 作者留言:《冰河问剑记》即将进入新的篇章。一个仙侠的世界,也将渐jiàn宏大起来,直至波澜壮阔。敬请喜欢此书的君子们,为枫鼓劲。由于第一章、第二章一直是本人心病,遂决定这两天重新写。更新或许慢一天。求理解。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六五章 一川星月江流尽 上 此处而望,但见得一川星月,万里江流。 洳河之水,奔腾浩漫,挣脱落雪山脉的桎梏,滔滔行程,至洳国南部,气度已呈“江入大荒流”的壮阔景象。从落雪山脉深处滚滚而来的涛声,早就失却了曾经的暴戾,多了更让人憧憬的雄浑。 它依然一往无前。 这般不知道响彻了多少岁月,不知道牵动了多少诗客的幽叹,更不知道,这一迭一迭又一迭的浪涛,看遍了多少悲欢,阅尽了多少离合,埋葬了多少壮志,又激励了多少豪情。 宁听雪俏皮一笑,对宁问涕说道:“我和寒儿、哥哥还有件事没做。” 不等宁问涕回答,少女顾自说道:“哥哥,去远一点点的地方。” 岸边枯草,踩上去,甚为柔软,风中的暖意,虽然淡薄,再些日子,草色浅浅蔓延,洳河的春天,就恰如这对少年男女眉目之间的温然了。 宁问涕、莫问情却是奇怪他们的神神秘秘,当宁听雪取长剑,少年俯身扒弄得草屑、泥土纷飞,明白了做何事。“长剑沉埋萋草处,春来壮气盛蒿莱”,无骊观少年曾承诺“贫僧”。原来他们早商量好,埋剑洳河岸边。寒儿接长剑,摆进坑底,于是乎,动手的动手、动爪的动爪,掩盖开来,又一阵泥土飞扬。 远观的宁问涕、莫问情,倒是好生羡慕。 两人一狐彼此打量,对方脸上的草屑泥渍,嘻嘻笑笑。宁听雪静默小会儿,说道:“哥哥,我许了愿。但你必须面对洳河,大声说出口,讲什么都行。” 少年直立,稍顷思考,清亮而言:“长剑枕涛入梦,我暂天涯听雪。” 少女的眼眸,狡黠有光,搂抱寒儿,站将起来,足尖踮立,身子不稳,前倾向少年。紧闭的双唇,好巧不巧,印在风轻夜嘴上,停留两息时间。这才放手寒儿,远远跑开,拖住惊愕的宁问涕,催促着北飞而去。 刹时间,风轻夜的脑海,空空如也。唯几分鲜亮、几分兴奋、几分羞赧的少女瞳光,飘忽意识之间。嘴唇那绵长感触,轻盈得无法形容。一点温润,一点怡然,一点宁听雪独有的气味儿,交织出一个天长地久的世界,在那萦绕。这位入世红尘的少年,牵过很多次少女的手,嗅过很多回少女的清香,萌生的情愫,也一直在内心不断冲动,但所有这些,哪及少女双唇一贴?眼睁睁看着宁问涕、宁听雪飞走,少年痴迷嘴边的余韵,再没别的反应。 莫问情靠近,风轻夜仍抿紧嘴巴,暗笑少年之人的情不更事。怅然怀念那自己的悠悠过往,何尝不同样粗枝粗叶、一掠而过?一时间,竟然心也空了,陪着少年、寒儿,在洳河岸边发愣。 一江春水,何处不明月? 涛声再度深沉于耳畔,隔岸的烟树,愈发迷蒙。 少年说道:“莫姐姐,我们重新结识一次。” “哦?” “弟弟风轻夜,携令狐轻寒,拜见莫问情莫前辈。哈哈。” 风轻夜行的正式之礼,莫问情不由不信。突然想起,夜残星认主的原因,吓一大跳,低声道:“……那,那星爷?” 少年想想,说道:“我既然当星爷少主,那么,我就给他希望。” “夜轻风”之名,风轻夜唯蝣天宗山门报了一次。与莫问情、夜残星往来,都沈吹商抢先嚷嚷。莫问情还因此抱怨那多嘴八舌的家伙。这般想来,少年从没说自己是“夜轻风”,无骊观闻人君子面前,又由宁听雪介绍,蒙在鼓里的,就只她一人。当然,还有更惨的星爷。 莫问情恼火说道:“好呀!你和听雪那臭丫头,寒儿也是,瞒的我好苦!” 她心思转换,犹如表情的媚惑之幻,一串娇滴滴笑声,响过月色,说道:“嘻嘻,弟弟身为星爷少主,能给他希望。那么,给姐姐什么?” 风轻夜视线,顺洳河水势,手指向大河远逝的尽头,说道:“那里,便洳国之外的莽山国;再南数国,即中州;中州之南,是怒海。越怒海,过南域,经乌有戈壁,抵一条千万里长的天堑,横隔出云大陆和虚空。我在姐姐身边,给姐姐的,只有前方的路,以及抛却洳国的勇气。姐姐盼的,不正是这样吗?” 莫问情震撼的无声。少年淡淡的语气,道尽前路,那必将是他要走的!然而,任是如何辽远,任是如何轻巧,便真的闲庭信步去往了那遥望虚空的天堑,也不如“给姐姐的,只有前方的路,以及抛却洳国的勇气”来得扣人心弦。 刻钟前,他和寒儿、宁听雪去草挖土,做埋剑的小孩子玩家家般的勾当,再回味给星爷“希望”、给自己“勇气”的言语,直指人心,确是两人最稀缺的东西。少年之奇幻,莫问情不敢想了。 “妖孽!”莫问情啐道:“哎,妖孽,晓得星爷最感动姐姐的,是哪里么?” “分你云中台打劫的贮物袋。” 莫问情杏眼怒视,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软言软语说道:“才不呐。是他呼我‘莫丫头’。” “嗯,莫丫头。”风轻夜笑道。 “哎,少爷。莫丫头遵星爷之令,服侍少爷,我们出无骊观,第一件事是什么?”她继续说道:“对了,少爷刚和听雪小姐做了第一件事,现在呢?请少爷吩咐莫丫头。” 风轻夜脸一红,说道:“为寒儿买琴。起码要买一具法宝级别的好琴。” “是,少爷。”莫问情笑盈盈地应道:“莫丫头身为贴身丫头,事关少爷的长不长大,有提醒少爷的地方。” “莫丫头说罢。” 莫问情两根食指搭桥,点了点,诡笑说道:“今后少爷再和听雪,或和其他女孩子,这个这个,别紧闭嘴唇,张开一些……” 少年与寒儿,纵身跃入洳河,在莫问情的“咯咯”笑声里,落荒而逃。 数里之后,心绪稍平,与宁听雪分别的愁绪,涌入胸中,再也挥不去。嘴唇之上,那片温润又在游离,味道儿似乎越发的浓郁、越发的心旷神怡。 莫问情追来,说道:“嘻嘻,少爷,此处往东七百里,即芙晴山。山中的芙晴市集,都洳国特产灵材。我们收购一番,到丹鼎门出手,赚个百来倍,不成问题。为寒儿买琴的灵石,不就有着落?” “闻人观主不是偷偷给了你灵石?” “天啊!一百万啊!哼!星爷拿回去了!”莫问情说道:“背着你,教训了我一顿。” “哈哈,拿回去我信。”少年说道:“教训你,我和寒儿都不信。” “嘘!莫丫头,灵石你和少主自己赚……赚不到?没赚不到的……实在没办法?你难道不可以瞒着少主,对人搔首弄姿,手指戳晕别人,抢了他贮物袋?”莫问情绘声绘色说道。 第六六章 一川星月江流尽 下 除了音质,无论语气、腔调,莫问情抑或眯一只眼睛、凶巴巴的神态,生生一个星爷。 “弟弟,莫怪星爷,他为你好。”莫问情认真说道:“历世为人,利益交往最洞察人心,星爷叫你我赚灵石,就是这个意思。” 风轻夜微笑道:“当然。” 莫问情恍惚,这凌波踏浪的少年和寒儿,丰神逸宕,由得世俗之利漂染,岂不失了这样一份矫矫卓立的风采?心绪微乱,一双俏目儿,竟然烟波翦翦、云深雾漾了。她则不知,风轻夜也好,风家先辈也好,所谓历世,必先存“不争”之心,若纠葛于利益层次,又哪会是慕清岚所言的“搜搜刮刮家中所有,全送寒儿”?一家之资,仅够风轻夜、寒儿修炼罢了。 少年以为莫问情还在痛惜百万中品灵石,说道:“按闻人观主的**,无骊观是我的呢。那些灵石,伸手要也是拿自己之物。” “是哟,你不在乎灵石,怎么给寒儿买法宝级别的琴?” “卖高阳帝翔剑。” “真卖?”风轻夜对去芙睛山兴趣怏怏,莫问情急了,不梳理言语,大声道:“毓金羯磨蒲团要高品灵石才飞得动,宝默该死,几个元婴层次的人物用得起?不管,现在我当家,必须听我的!你不赚灵石,我赚,这么好的机会。赚的灵石,我和寒儿一人一半!” 寒儿兴致勃勃。 “再说,历世不就是见识、经历一些事情?寒儿,是不是?”莫问情很快和令狐轻寒结成同盟。 离了洳河,迎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疾驰。涛声远了。天地近了。春之节气,正酝酿到某种临界的限度。四下的旷野中,残雪凝寒,却是又清又冷的索寞。整整一个冬天的蛰伏,“春”只须翻越那层薄薄的隐约,忽啦一下,便山麓湛碧、一野晶滢。因此,寒儿惊见些许急不可待的草芽尖尖,免不了倘佯一番。欲行欲留,惹的少年亦然,视线所及,仿佛总是有宁听雪的眸光,闪烁草芽、露珠之间。 春来早,春若心中,便无时不刻不春情。 莫问情说道:“芙晴山有我俩的故人。” 风轻夜反应极快:“解一羽?” “聪明。”莫问情赞道:“清竹道宗拥芙晴山、控蘘荷湖,守的洳国南门户,宗主叶泛菰与宁前辈交好。我们吧,不惊动清竹道宗,舍去旧友嚼舌,放肆收购,直接南下莽山国。” 少年心性,大都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类。被莫问情鼓动,寒儿也喜好亮花花的灵石,风轻夜说道:“干脆大干一场。我和寒儿的丹药兑换,购入灵材灵药,到丹鼎门再买就是。” “嘻嘻,像个大男人样子了。” 芙晴山外的蘘荷湖,浩淼扬波。隔湖相望芙晴山,水色、山景、天空浑然一体,洗涤来路旅人的蓬尘。到这里,修士往来蘘荷湖,北上南去,碌碌生计的匆冗,和凡人世道的贩夫走卒,无甚区别。生的欢乐,修士与凡人,多在奔走趋利,真正“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的人物,少之又少。 下午时分,风轻夜、寒儿、莫问情过了蘘荷湖,到达芙晴山之南的市集。人流稠密,熙熙攘攘之中,寒儿终于见识了人族修真界的第一处繁华。 芙晴市集的十里长街,横卧蘘荷湖岸,北六十里,即芙晴山。街道两旁屋宇,鳞次栉比,皆悬商家名号。市集的首店,挂“清棹居”牌匾,门口之联不俗,书“薄云曳荷岸,明月堕烟波”,无丝毫商贾之气,入内一块两丈璁珑青玉屏风,浮雕一湖风荷。一墙置架,古木雕镂,一格一格摆着玉匣,贴了灵材之名,百十种之多。这才有了点做生意的样板。 年老的掌柜,筑基修为,眼力极毒,一下看出少年为主、金丹女子为从,问道:“公子购何物?” 风轻夜指了指架间,说道:“全买了。” “全买了?”年老掌柜声音含糊不清。 “嗯。有多少买多少。你报个……”风轻夜正说着,莫问情猛推少年,替他说道:“灵石的事,由我谈。” 她溜一眼风轻夜,啐道:“去、去、去,和寒儿玩去,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掌柜老于世故,笑眯眯说道:“清棹居筹备,需一些时辰,这位前辈在此就可以。集市里面有家星津渡,品一盅小酒,尝尝洳国佳肴,流揽湖光,观日暮芙晴,是个好去处。公子不妨那里坐坐。” 莫问情长串的“去、去、去、去”,挥手将少年和寒儿赶出清棹居。 风轻夜、小狐左瞧右瞧,时不时进些店面浏览,拉闲散闷般的模样,店中之人,懒和这逛荡少年搭讪。不疾不徐观玩了两里,终于见一家“请剑阁”的大店,掌柜之人出乎意料,乃高阳剑宗屈突郡。风轻夜笑着打声招呼,便在屈突郡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出“请剑阁”大门。 寻到星津渡,登最顶层,点了桌好呷酒菜,远眺窗外的蘘荷湖,暮色自湖水的远方,浸湿过来。浅啜慢饮,久违的人间烟火之香亦醉人,更不必说寒儿。几壶莲花酒入腹,一人一狐五、六分酩酊,夜微寒而沾衣,明月凌空,一湖淼淼,正是酒饮到最佳的时际。 “有酒,便须有剑。寒儿,听哥哥为你长吟。”少年佯狂,几步外廊,凭栏轻啸: “拔剑逍遥酒逍遥, 男儿侠气去云霄。 问莲哪堪梅时雨, 一湖惊罢万乘涛。” 酒意喷薄,剑意喷薄。这酒意和剑意,给蘘荷湖畅饮了。 转身,双瞳明亮,见的莫问情神色一丝不自然登楼而来,旁边一位冷艳女子。两人后边的清棹居掌柜,提鼓鼓囊囊的袋子,内中只怕放了好多贮物袋。 “弟弟,此位清竹道宗李飘零,我旧友。清棹居属清竹道宗。”莫问情一边介绍,一边走近风轻夜,传音道:“三百五十万中品灵石。” 说罢,笑对冷艳女子说道:“我姐弟俩,说了有多少便买多少,怎少灵石?” “哈哈,姐姐说的极是。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为姐姐买下芙晴山呢。”少年一下子玲珑剔透。 风轻夜取高阳帝翔剑搁桌上,说道:“用高品灵石回找我姐姐。” 莫问情脸笑得开花,呼道:“屈突郡,鬼鬼祟祟在楼下做什么?滚上来,看看这柄剑!想想栾瘦棘那条胳膊怎么丢的!” 屈突郡上楼,一眼看到那高阳剑宗的镇宗之宝。 “你莫非还打歪主意?栾靖虞丢掉小命,你是不是发配这里?这剑,认得吧?价值多少,心中有数吧?栾瘦棘也捡了条命,你就别搭进自己。安生一点,传讯他赶来购回这高阳帝翔剑。”莫问情冲屈突郡一通嚷嚷,反而不理会那位冷艳的李飘零旧友。 第六七章 莲畔何年再沽酒 上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高阳帝翔剑?!”李飘零终于低呼一声,冷僻表情在扬起的眉毛衬托下,尽然难以置信之色。 修真一途,法宝须金丹境界方驾驭得了,一般温养金丹之内。筑基、炼气修士,用灵器、法器之类,如风轻夜、宁听雪的长剑。“宝”与“器”之别,威力的差距,仅一个方面,最重要还在层次的高与低,至于元婴真人法宝,价值更难衡量。帝翔剑由高阳剑宗历代宗主祭炼,成镇宗之宝,已属出云大陆顶尖宝物,李飘零可没听说过此等物件抵押灵石的事情。 莫问情这位旧友倔强说道:“清竹道宗买不起。我要灵石。” 屈突郡漠然举步,几人正以为他离开,突然眼前一花,快如闪电出现桌前,手一探,抓住高阳帝翔剑。鼻息闷哼,侧身右手横扫,又抓剑,身法之乖刁、行动之捷疾,皆一息之内,再闻他闷哼,速退丈许。高阳帝翔剑坠桌面,连同两只手掌。 复瞧屈突郡,脸色苍白,两手齐腕而断。 莫问情手型兰花状,翘起的食指和小手指,美妙颤袅。笑靥儿如媚如丝,柔婉说道:“抢我们东西,没废你修为,屈道友,你得谢谢我呢。” 李飘零这才知晓,屈突郡乃莫问情所伤,两道闷哼即斩下两只手掌的疼痛之声。莫问情使什么手段,如此悄然无声,视高阳剑宗金丹修士为无物,还是她认得的莫问情——不,还是她认得的莫歌雨吗? “好剑气!屈突郡谢不杀之恩!”屈突郡目光阴沉,生硬说道。 “算一位修剑之士,傲的好。可惜心性入邪,外加愚忠不智,剑道成就有限。”少年甩一粒丹药给李飘零,说道:“李前辈,请为他接好双手。” 李飘零打量丹药,不动声色,运真元,续掌敷药。 风轻夜偷偷将一物塞入莫问情手中。 半盏茶时间,屈突郡恢复如初,不言不语,甚至不看人,当即下楼。 李飘零冷冷说道:“刚用的绝品续骨生肌丹,修真界没几人炼得出。一万中品灵石,我明日‘请剑阁’讨要。” 莫问情笑道:“高阳帝翔剑,我们到莽山国请云留城天宝阁拍卖,告诉栾瘦棘。” 屈突郡稍稍停步,离开了这家星津渡酒楼。 李飘零朝风轻夜颔首致意,视线移向莫问情,说道:“剩三百四十九万。” 风轻夜好笑,这两人,明显怄气,搞得比清风、明月还小似的。一位吧,来的路上准备躲着,巧巧遭遇了;一位吧,只怕搬了清竹道宗小半库存,赌另一位没这么多灵石;偏生吧,另一位怄便怄,硬挺着脖子,就不受气;这位吧,犟的到底,一派不依不饶。少年抱定看戏念头,坐寒儿旁边,筛数杯酒,不再掺和。 莫问情左眼对风轻夜、寒儿眨了眨。笑容像桃花之灿烂,心气足得瞰群山而嫌小、藐万物而嫌俗,脆生生笑一阵,说道:“李啊李,零啊零,我付灵石,你莫又说清竹道宗买不起。” 李飘零竖三根手指头,换四根手指,大约“九”不好举双手比划,冷笑道:“尾数我抹去。” “不用。”莫问情收笑,说道:“回找高品灵石。” 一物轻轻摆放桌面,莹魄澄玉之虚,冰魂皎质之清,内中灵气犹如流云奔涌。氤氤氳氳的毫光,玄妙莫测,俨然日月之辉,尽摄其里,再由它极度吝啬地润出了那么一丝丝。 李飘零见此物,半晌不语,继而嚎啕大哭。 风轻夜、寒儿,乃至莫问情,没料她的变化这般天翻地覆,反倒不知所措。李飘零哭罢,哽哽噎噎道:“你……你……莫歌雨,原……来……你……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接着,撕肝裂肺呼道:“情愿断自己道途,也不愿我面前低声下气一句!还是那句话,清竹道宗买不起!拿走!永yuǎn别让我再见你!” 莫问情眼睛一湿,止不住,泪流满面。 这下子,看戏的风轻夜、寒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怄气,怎么忽拉拉哭起来?不就是一枚极品冰灵石? 他两位,堪堪涉世,纯的跟白纸差不多。哪知李飘零的边哭边说,隐藏了多少过去,隐藏了多少情意? 人世的情,最不可方物,诸如那天风轻夜辞别无骊观,言“此去天xià,问人间之情”,少年不识愁之语罢了。人与人的情,何来“问”之一说?可问世间之路,因前路迷茫;可问手中之剑,应不应该拨。偏偏这“情”,堪不得“问”,天大本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李飘零当然认得极品冰灵石。 但凡金丹之境圆满,修士资zhi再差,完全可以凭借极品冰灵石的浩瀚灵气,一举突po那层横隔无数金丹修士的天道樊篱,迈进元婴境界。对个人来说,莫说一柄帝翔剑,大捆帝翔剑,亦不如极品灵石之价。 修真修真,最实质一点,并非谋霸业、图强权,而在长生之道,成就元婴真人,享更悠长寿元,才是目的。李飘零熟悉“莫歌雨”,没大的机缘和造化,入元婴层次渺茫,现今为了赌气,甘愿断却此生道途。这恨她,已入骨,顾及不了怄气,唯嚎啕一番,方能释怀。 莫问情流泪,恰好相反。李飘零不要极品冰灵石,心中痛惜,心中牵挂的,还是她“莫歌雨”呀!那情,何须问?那些往事纷杂,便两人经年不相往来,隔了千山万水的少女之情怀,依然当初,依然洁净,自己如此,李飘零何尝不如此? 幽幽说道:“你更名‘李飘零’,我改名‘莫问情’,其实我俩弄反了。这些年,为不值得的人……唉,不说这个。反正我一人,茕茕而迷,孑然而厌,飘零来,飘零去,心早不在这洳国,更不在洳国之外的地方,心都失去了……你……你难道真不懂,我购买灵材,做什么?” “就是知……道,从此天涯,你……你那性格……再不会踏回洳国一步……” 闻言,莫问情泪如雨倾,凄然之中,绽一道明艳的笑意,说道:“那你为何不为我高兴?” 李飘零放声痛哭,只摇头,不说话。 “故乡遥,何言去?心在云端,便作天涯旅。从此依稀相忆否?牵侬倩影,梦里春山晓。”莫问情轻轻哼唱,那曲调儿,淡雅柔和,听得人心绪荡漾,李飘零啐一声“还唱他的词”,不由随莫问情轻哼起来:“……兰舟不系,且驾相思,披一生风雨。飘零终是飘零,看夕阳无语。何年沽酒,莲花畔,情衣凋落。落、落、落,风月无边处。” 两人几乎同时衣袖一揩泪眼,嚷道:“你羞也不羞?” 竟然笑了。 莫问情走将过去,牵李飘零衣袖落座,说道:“青涩懵懂,被这空泛泛的歌儿勾走魂魄。这才羞呢。”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第六八章 莲畔何年再沽酒 下 风轻夜、寒儿听来,那曲调好听得不得了。莫问情、李飘零和声哼唱,说不尽的缠绵悱恻,歌词里的不羁胸怀,犹如一幅写意的嵯峨山石,泼墨于淡染的疏云空水,蓊郁之气息,神韵隽逸。 再闻莫问情一句“空泛泛的歌儿勾走魂魄”,风轻夜整个人如梦初醒。 怄气的两位女子,大概少女时期,喜欢同一个人。而那人,最终弃她们离开洳国,便所谓“兰舟不系,且驾相思,披一生风雨”了。 风轻夜恨不能抓这“且驾相思”的此獠,撕烂其虚伪嘴面,说的再天花乱坠、唱的再矜情作态,情随事迁之后,掩饰不了的,还不是真正的无情又无义? 突然浮现自己面对洳河“长剑枕涛入梦,我暂天涯听雪”,宁听雪痴痴的神情。少年寒气自足底而生,直上脑顶,那算不算“空泛泛”?念头所及,立马否定,自己心里喜欢的女孩,便不要天下,也要与她相守、共那无边风月! 心境自然而然通达。 李飘零黯寂,摇头说道:“我不羞,因为我心,只装得一个人。守在芙晴山,天天眺望蘘荷湖,盼的也是某一天,他踩一湖碧荷,前来接我。” 莫问情眼睛又沾湿,许久,叹息道:“何苦呢?陷在那情魇之中。” “我心茕茕,也是我的快乐。”李飘零提气,振奋道:“但我同样为你快乐,不再迷失这份情魇。” 莫问情悲酸说道:“我飘零,你问情。唉,不能醒醒?” “你以为你就醒了?别纠结了,今夜为你送行,只说我俩小时候的事。再有,我在芙晴山远眺的,还有一位叫莫歌雨的女孩子,在万千莲花盛开的时候,从南边归来。”李飘零说完,吩咐清棹居掌柜:“东西放下,去备多些莲花酒,她也要带一点故国的温暖远行。” 莫问情伸手,在她腰间一掐,李飘零即笑,作势回击。忽见少年、小狐笑眯眯关注她俩,身子偏斜,附耳莫问情,问道:“老实交待,是不是为的你这位弟弟?” 李飘零音量轻微,风轻夜清晰可闻。明的悄悄之语,实则给他听,少年臊得满面通红。 “是呀。”莫问情灿亮说道:“你吧,最好当宁问涕真人和宁听雪这样说话,就有人收拾你了。” “啊?云中台与解一羽斗剑的少年?” “嗯。” “宁姑娘也是和他一起私奔?呵呵,现在传遍了洳国修真界。” “也是?”莫问情恼道。 李飘零起身,以礼言道:“清竹道宗谢公子成就解一羽剑道。他回芙晴山,闭关一月,即入金丹境。这时和宗主外出,拜会不了公子,敬请见谅。” 风轻夜被之前一席话,弄的非常腼腆,客气作答,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讷于言的男人,靠得住。”李飘零挤着眉、弄着眼,对莫问情说道。从她登临星津渡顶楼,冷艳表情、倔犟脾气、哭天喊地、忘情轻唱,再“我心茕茕”的哀怨、再捉狭莫问情与风轻夜的欢喜气,风轻夜确看了场好戏,到头来,却自己的不对劲、不自在。 “高阳帝翔剑真准备卖掉?”李飘零问道。 “是啊。”莫问情说道:“有什么奇怪的?” “你捡回这两物。有多少先付多少。反正去云留城天宝阁拍卖,委托天宝阁把欠的灵石送来清竹道宗便是。”李飘零说起正事。 莫问情握极品冰灵石,说道:“你不需要,我收起了。” 李飘零傲然道:“谁像你?” 莫问情取贮物袋所有,管也不管,由着李飘零清点。其间,李飘零捺不住问“怎么这么多乱七八遭的东西”,莫问情笑言“打劫蝣天宗分的”。李飘零信了。 “五十五万。”半个时辰,李飘零说道:“富得流油。” 莫问情笑吟吟说道:“为你买一个好情郎?” “为自己买吧。”李飘零瞟向少年。 风轻夜、寒儿正津津有味欣赏她认真清点灵石、计价物件,那古里古怪、高深莫测的目光一至,慌了神,赶紧儿说道:“我和寒儿还有。” 一万左右的中品灵石不打眼,百十瓶丹药摆放,李飘零吃惊,莫问情更吃惊。 李飘零看过一瓶,觑另一瓶,瞄下一瓶,连续十瓶,怒气冲冲,拍了莫问情脑壳一巴掌:“自己瞧!” 莫问情不知其故,看数瓶,说道:“很好呀,珠圆玉润,属上品丹药。” “当年就只晓得妖里妖气,不学无术,这些年过去还一样!”李飘零斥责道:“什么上品丹药?都是绝品之列的丹药!” “弟弟,你这是哪位丹道大师炼的?”李飘零语气一降,温言问道。 “丹鼎门孟寮丁孟真人。”风轻夜如实说道。 “天,屈突郡那一万,收少了。”李飘零的第一个念头即这个。 莫问情不稀奇,凡事出在这位弟弟身上,再罕见,也平平常常了。譬如夜残星认他少主,那夜家,暂不知底细,星爷口风,却是不把几个国家放眼内的巨擘,风轻夜倒好,明知“天下劫道第一人”认错主子,他理所当然似的。因此给拈花纤指剑法,拿出极品灵石、孟寮丁丹药,算什么?弟弟拿不出,才奇怪。只不过嘛,太多了一些。 若晓得,此乃出云大陆不世出的风家几乎全部家当,供风轻夜、寒儿一生之用,又做何想? “一小半,不,留一半。”莫问情做主道。 “财迷心窍。”李飘零挑选,取金丹、元婴层次有用的丹药,二十瓶即抵所有灵石。这等交易,信任之人办理,无须操一点心,不费一点事,早知这样,莫问情委屈委屈,直接寻李飘零即可。但两人心结解开,从此豁然一生,洳国还有莫问情值得留恋的所在,这才弥足珍贵。 曾经沧海难为水,风轻夜虽还是不清楚那“情魇”细节,但抛开心事的她们,捡少女时光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时而娇俏,时而嬉闹,时而沉静,俨然重返了旧日光景,仅那气息儿,也酒不醉人人自醉。 窗外,明月当空,数颗寒星点缀南方的天际。风轻夜琢磨出了这“星津渡”之名的妙处。从这里,披一身的月色,渡蘘荷湖,去往的,必然某个幽邃的过往,那里存在,曼泽如星光的记忆。 听雪这时候,也在望着南方的星星吗?少年轻抚猱身他怀里睡觉的寒儿,如此地想。 第六九章 琴心犹在云留处 上 “记得不?那年师傅带我来芙晴山,初次见面,你领我沿这蘘荷湖岸玩耍。” “是呀,是呀。我们听到有人弹琴,悄悄过去。” “那人真是的,看到我们,不弹了。穿著洗白麻衣,坐垂柳下,石头一样。” “嘻嘻,我们也较着劲不动。就是想听一曲琴嘛,那么小气。” “是哟,是哟。好笑的,琴旁摆壶酒,两只丁点的酒杯,那人才喝三盅,醉得一塌糊涂,天底下竟有这样不能饮酒的人。” “还好,我们等了一个时辰。他虽然还是不理,却弹了琴、唱了歌给我俩听。” 莫问情一推李飘零,说道:“自作多情吧,哪里为的我们?唱罢便往西飞走,没看我俩一眼,瞟都没瞟一下。” “唉,估计因为这个,从此……” “咳,咳、咳。”莫问情说道:“还记得他唱的不?我哼琴调,你唱。” 两人一齐举杯,倒莲花酒润喉,那个快捷。莫问情哼哼,李飘零清唱: “吾即狂夫疏且懒, 问醉西子了然身。 莲畔何年再沽酒, 凭栏酣睡梦零仃。” “他好像哭着飞走的,我当时感觉。”莫问情老神在在地说道。 “管他呢。应该在莽山国最东边的西子湖唱,跑蘘荷湖唱什么?害苦了我一生!”女人一旦不讲理,就真的不讲理了。 少年便陪她们一夜。两位叽叽喳喳,你抢我的话,我抢你的话,当风轻夜是没长大的大男孩,一些闺中韵事毫不隐晦,总有话题,这个完毕,那个钻将出来。假如不是天亮,没完没了下去,外面的蘘荷湖湖水,不涨五寸,也得涨个两、三寸。 风轻夜愈听愈新奇,他孤独惯了,女孩子原来这么长大,羡慕难免。 沉默了盏茶时间,李飘零叹道:“散了吧、散了吧。”清棹居掌柜出现的及时,送来多坛莲花酒。 莫问情爬伏桌上,侧贴脸,慵懒味极浓地说道:“我醉了、我醉了。” 李飘零不计较,收拾一干物品,放入莫问情贮物袋,下楼而去。 酒阑珊,梦阑珊,少女的情思,亦阑珊。湖烟薄,前尘寒,蘘荷湖的雾气,一层一层涌进,料峭寒意中,夹杂一缕春天的味儿,最做醒酒之用。 南出蘘荷湖,即莽山国。莫问**将高阳帝翔剑与极品冰灵石归还风轻夜。 “原本就准备送你,听雪一枚,还剩三枚。帝翔剑要卖,放你那里,你也有一份。” “喂!”莫问情尖叫:“真想把我变成侍女啊!” “谁不顾命往栾瘦棘的剑气扑?”少年郑重说道。 少年的眼睛,明亮、坚定,莫问情气势怯弱,轻柔得像微风一样,说道:“弟弟,让我杀了你,好不?” “呵呵,为什么?” “抢你的贮物袋,和寒儿分。”莫问情嚷道:“寒儿,我们先走,不理这败家子!” 不急不慢,前行十数里,一人一狐笑嘻嘻在等他。莫问情绰约而立,几缕发丝,自随常云髻间凌乱而出,由得风儿吹拂,轻飞曼舞,飘摇徊翔。这般看去,那多情、美艳的容貌,多了几许雅淡、几许清浅;眉目含着盈盈笑意,纯纯的,净净的,仿佛蔓延在了曲裾糯裙的飘飘凌凌之中,风抚动一次,她那笑,便挥挥洒洒一分,以至周边的阳光,也在笑似的。 此等情态,真正称得上飘忽若神、华容婀娜了。风情万种,每一种风情,可令无数的狂蜂浪蝶,趋之若骛,而这一刻的莫问情,俨然凝集了万种的风情。少年目炫神摇,这瑰姿艳逸的女子,哪还是他莫姐姐?遥远又亲近、亲近又遥运,活脱脱一位谪落凡尘的仙人儿。 “弟弟,我心都飞起来了。”莫问情说道。 “一出蘘荷湖,离开洳国,我的心……我的心,像了揭去一层看不见的影子……那影子,阴阴暗暗,却就是看不见……心里面的压抑,也一下子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亮亮的,好轻好轻呀,轻得一直在飞、一直在飞。我好像又成为了少女时候的莫歌雨,不,成为了一个真实活在这个世上的莫问情……以前那莫问情,是假的,是幻觉,现在的我,才是真的。” “你懂不?”莫问情问道。 难怪变了个人似的! 少年说道:“不懂。但能够感觉姐姐内心的快乐。怎么说呢,那快乐,就如同婴儿的笑一样纯粹。” “哈哈,哈哈。”莫问情一个劲点头:“哈哈哈哈,现在我只想笑。一直笑下去,笑不动了,也想笑。” 如此一来,打消赶路心思。反正按莫问情所说,跟随修士,往南往南,自会到达云留城。莽山国的风俗景物,有别洳国,寒儿新奇,莫问情也新奇,甚至看见形状特别的石头、不认识的树木,也讨论一番,乐此不疲。风轻夜乐在其中。少年第一次随心所欲行走,澄思静虑,身边有寒儿、莫问情,心里有宁听雪,远方有未知的世界。 这里,已属尘世。 途经一些村庄、一些河流、一些树林,泥土的醇厚,空气的芬芳,那种欣然,那种畅快,使一直沉浸修炼而又高处云端俯看人世的少年,渐渐明白,一种贴在大地的真实,一种游离人间的乐趣。 淋几场春雨,渐行渐远,悠悠闲闲半个月,行六、七百里。俨然不知,这一路南来,身后绿茵茵一片,前面也绿潮如海。古道天涯迷碧草,穿陵去岸笑沧桑,那是一干豪迈之士抒发的情怀,与少年、寒儿、莫问情无关。 他们,只是进入尘世。 像这个时节生长在原野、阡陌、山麓的青草,探首着这方天地的温度与辽远。 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孤零零的老旧小寺院,看在他们眼里,也蕴藏了生机。里许之外的小镇入口,一位中年文人正与卖肉屠夫闲聊。 “苦大师,在牛庐镇习惯?” “嗯,习惯呢。贫僧云游天下,每一处,都净土。” “哈哈,净土不净土,俺粗人,理会不了。大师这样的人,自称和尚,脑壳没净,还是理会得了的。” “说的妙。呵呵,切五斤肉,贫僧还须买两坛酒,拜访仲夫子。” “又斗嘴巴子?俺说呀,苦大师,您买肉买酒,怎不买米?每次舀米做饭,他家刮米缸声音,大半个牛庐镇都听见。” “咦,贫僧没想到这点。呵呵,多谢提醒,多谢提醒。”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入这牛庐镇不久,便见前面一人,穿长衫,肩袋米,一手拎肉,一手提草绳绑扎的两坛酒,站街心青石板上,看两个顽童骂架。 两小孩骂的欢,其中一位,眼见少年一行越来越近,陌生得紧,撂一句“你气我,我低头,你老婆生了一窝猴。有蹦的,有跳的,个个都是傻笑的”,即回家。 “观战者”俯仰大笑,那袋米,恁地掉了下来。 第七十章 琴心犹在云留处 下 “猴?生一窝猴好啊。但贫僧只见过人之傻笑,却闻所未闻傻笑之猴也。”他说罢,放下酒、肉,便欲弯腰提米,转身之际,见的少年、莫问情,还有一只小狐,双眼豁亮,赞道:“生的好!翩翩公子,如玉佳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贫僧?”莫问情狐疑地问。 “贫僧苦非禅。”苦非禅说道:“浊世浑浑,出而不染,濯而不妖。呜呼!这天地,怎么造出的两位?” 人嘛,大都喜欢奉承话。苦非禅文人装束,夸人的言语,文绉绉,比一般马屁,更为悦耳,更为清涤受用之人的心思。何况,他发乎于情的赞叹?风轻夜、莫问情实在因为无骊观的那位“贫僧”,神神而叨之,叨叨而神之,现今又遇自诩“贫僧”的文人,携酒携肉,喃喃“闻所未闻傻笑之猴也”,酸包“出而不染,濯而不妖”、“呜呼”之类,满脑子的杯弓蛇影,犹如一派山雨欲来。 “你是,你是贫僧大师?”莫问情灵光闪现,“贫僧”当日踏问心路,呼罢“小、二、大”三位娘子,“馋、馋、馋、馋、馋”下去,莫非那“馋”,乃苦非禅的“禅”,而非“馋”娘子? “贫僧苦非禅,人称苦大师。‘贫僧大师’的说法,奇哉,妙也。” “苦非禅?哪三个字?”莫问情仍怀疑。 “苦非禅的‘苦’、苦非禅的‘非’……” 莫问情恼火,抢说道:“苦非禅的‘禅’也!” 时行人经过,喊道:“苦大师,仲夫子在等你呢。” “呀,差点忘了。”苦大师扛起那袋米,曲膝下蹲,提酒、肉,颤巍巍站立,念及今日辩题,说道:“公子气度,应学识之士,贫僧与仲夫子辩‘治大国若烹小鲜’,贫僧连续输了七场,公子帮帮贫僧扳回一局?” “诺。” 却说这仲夫子,大概此些天,好酒好肉,滋润得红光满面,今又见两位与众不同的人物,抱只小狐,前来参加他和苦大师的辩驳,抖擞精神,直接开讲,施展平生所学,口若壶河。这“治大国若烹小鲜”,被他引经据典,翻江倒海起来,终落脚“无为而治”之处。其间数见少年不耐,当他观点相左,不以为意。 “老夫世道不容,一生抱负,郁结胸间,守牛庐镇而荒废度日。惜之,惜之矣。”仲夫子收尾时叹道。 “炒一盘这样的剩饭,你便认为自己负地矜才而无所用?若言‘治大国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若烹小鲜’,我深以为然。”少年忍不住说道:“空空而谈,没一点实际,难怪不容世道。” 风轻夜不让他插嘴,斥道:“天道运行,有天道规则约束,这约束,便在一定法度之内。世道也好,国家也罢,不以规则约束,不以法度治理,不求知这些……迂腐这样的虚无之理,拾人牙慧且以为本领、以为了不起,真的仕途,世道容了你,不更大祸害?” “你……你敢罔顾道家圣人之言?” “道家圣人就不放屁?”少年不知气打哪处来的,越说越怒:“尔言世道不容,难道要整个世道容于你、顺着你、迁就你?不想想自己为何不容,试图融入,量力而为之……田间劳作的农夫也强尔百千倍。尔等家伙,看我一剑剁下你的朽头!” 那边的莫问情,摁住仲夫子,少年剑光霍霍,可怜的夫子,浑不知裤裆之内湿渌渌一片。苦大师栗栗危惧,这哪里辩论?简直邀的煞星上门。一剑斩去,仲夫子烂泥般瘫软。醒来,少年一行已走,苦大师扶起莫名其妙遭殃的读书人。 一出牛庐镇,莫问情瞅着怒气难消的少年,笑开了怀。既便寒儿安慰,风轻夜依然未平息。 仲夫子受了无妄之灾,风轻夜更发的无名之火。修士世界与凡俗世界,虽两个层次,撇开这点,修士同样也是凡人。自莫问情结识少年,他从无得失之心,虽持入世念头,漠然万事万物的气韵,若有若无地萦绕,仿佛取舍之心亦没得。便栾靖虞等高阳剑宗修士图谋他、栾瘦棘偷袭他,那般履险蹈危,风轻夜淡然处置,不怨不恨。偏偏仲夫子,和他没一点干系,完完全全两个世界,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物,风轻夜怒了。 莫问情暗笑:这才像个没长大的少年,入不得眼的东西,当怒便怒。如果人世间,值得愤怒的人和事,也不存在,活的意义又在哪里?只有两种人不会愤怒。一种看穿了世态炎凉、尝遍了人情冷暖;一种嘛,傻笑的“猴”不愤怒。越想越有味,任风轻夜一言不发,冰着一付面孔。此刻的风轻夜,更让莫问情觉得亲近。 南三百里,山势延绵,进入燕尾山脉,当真正的莽山之国了。少年仍落落寡欢。向相逢修士问清楚小天山云留城的方位,莫问情驭寄春缠愁丝,带一人一狐,飞了一天,抵小天山,径直云留城,访得天宝阁,即前往。 云留城乃莽山国北部修士翔集之地,依小天山而建,北迎洳国,南临莽山国,其名直接沿用雄踞小天山的云留剑派。云留剑派则不干涉城中事务,联合诸多修真势力,三千余年经营,使云留一城,著名北域。 “最值得信赖的商家,就天宝阁。两百年前,出云大陆各国的天宝阁分号,纷纷改弦易辙,从此,可肩星行剑宗、丹鼎门、御火宗的一方超级势力,流云散状。唯温之峤在云留城开的这家,仍挂‘天宝阁’之名。他当年,只是筑基修士呢。” “现在呢?”少年问。 “元婴真人。但这,谁也不在乎。他的名气,在于诚信。怎么说呢,就像李飘零对待我们,高阳帝翔剑,交给温之峤,才放心。” 莫问情津津乐道的此家天宝阁,着实不打眼。一座小楼,老老旧旧,门厅內冷冷清清,掌柜三十岁许的相貌,清秀得很。如果不是这等人物,天宝阁用“凋敝”形容也不为过。 掌柜之人温和微笑。 莫问情说道:“我们找温之峤温真人。” “我就是。” “啊哈,你就是?” “呵呵,温之峤又非甚么了不得之人,没必要冒充。”温之峤笑道。 “嗯。此物我们请天宝阁收购,或代为拍卖。”莫问情取高阳帝翔剑,递向温之峤。 “且慢。”温之峤一眼识得,说道:“这帝翔剑非你俩所属。为盗为劫之物,天宝阁不经营。” 莫问情一怔,手中之剑,收回来不是,送出去不是,极尴尬。 “姐姐,收起来吧。”风轻夜说道:“非为盗为劫,但这剑,是我们的就我们的。” 温之峤奇了。少年说道:“此行我们想购一具琴,价值相当高阳帝翔剑的,也行。天宝阁可有?” 温之峤好气好笑。天下哪这么好的琴卖?不受帝翔剑的买卖,你便此番言语挤兑?温之峤诚垦人士,谦和说道:“有一具好琴,需以宝易宝。已被人订约,公子晚了半个月。” “能否和那人通融?”莫问情追问。 “她说三年之內来取。”温之峤说道:“不懂你们现在小孩的心思,明明自己有好琴,这样贵重之物,还想要。” 风轻夜心一动,问道:“可是一位光脚的女孩订琴?” 第七一章 吾抚归兮去林下 上 cpa300_4();紫篱燕咏居拦住了冰雪,数间草庐,幽静守圄在红尘之外;通往篁竹林的深处,那一双纤足,不沾丁点人间烟火;一眼泉水,一道霜情银毫茶,一曲曲琴音,诸般情景,毫无预兆涌现,袅袅绕绕,又似乎流经了漫长、漫长岁月,倏然而至。看<> 她,和那睡莲湖的自己般,一样地孤独? 少年出神,温之峤没急于回答。寒儿、莫问情似各有所思。 “正是。”天宝阁主人缓缓说道。 此言犹如阒寂的林间忽然传出一声鸟之鸣叫,气氛霎时生动。莫问情想像之丰富,几达鬼神之穷变,哗然道:“哈哈,哈哈,紫心肯定为寒儿买琴。”雀跃不止的寒儿,刹时火上更浇了油似的,张牙舞爪。 “半个月?半个月肯定没在云留城了,我先寻紫心。弟弟,你和寒儿住天宝阁……我去了。” 待风轻夜、令狐轻寒追出门外,莫问情已飞上了天空。 返回里面,风轻夜说道:“便讨扰天宝阁和温真人了。” “你姐弟这么信任我?”温之峤笑道。 “要信人,方得人相信。”少年说道:“温真人清誉,以信立世。连您也信不过,这世道岂不太让人心寒?” “哈哈,讲的好!但我其实没公子胸襟。我的所谓诚信嘛,诚于该诚之人、信于该信之事。” “小子受教。” “把我这天宝阁搞的和自己家一样,呵呵,你们也真有意思。..”温之峤眼界见识,当得起“多、广”二字。两人一狐的行为举止,毫不矫揉造作,单纯得很,少年、小狐吧,理应如此,金丹修为的女子,天真烂漫,就难理解了。 温之峤请风轻夜、寒儿落座,说道:“未闻公子等人之名呢。” 风轻夜脸微红,这却是他们大为失礼之处,说道:“小子风轻夜,这是寒儿,刚刚那位是我姐姐莫问情。” “洳国烟罗门莫问情?”温之峤笑道:“怎像一个小丫头?” 少年想了想,说道:“莫姐姐又变成了小丫头。” 温之峤大笑,说道:“我也想变回少年。公子言辞敏妙,我阅人无数,公子这般温润如玉却看不透的少年,绝无仅有。” 风轻夜凝视温之峤,说道:“温前辈才是温润如玉之士。小子心存迷惘,来云留城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温前辈可否为我解惑?” “哦?”温之峤逗的一乐,这小子,见面半个时辰,还将他当“师”了,应道:“知无不言。” 风轻夜述说与仲夫子之事,温之峤脸色顿时精彩。温之峤务实,以一己之力维持天宝阁,仲夫子的腔调,他不屑。少年的怒斥,无一不合他两百余年为商之道,甚至“道家圣人就不放屁”,亦格外的痛快淋漓。 “如果问莫姐姐,她肯定偏袒我,捡好听的安慰。那怒气,自己都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了。” “呵呵,问我,旁观者清的缘故?” “是。”少年谦恭说道。 “那怒火,应当发泄。”温之峤说道:“只不过错对了人。仲夫子怨世道,何异寒蝉悲切?他悲就悲,一个人聊以自慰罢了。若广而众之,公子一剑,斩下去就是,没必要吓唬;若世道皆如此,便一剑劈开那世道,换过重来。” “哈哈。” “哈哈,我们也是仿效仲夫子,聊以开怀。” 温之峤“解惑”,巧妙之极,高明之极,没任何大道理,直来直往。风轻夜的一点郁闷,随那声“哈哈”,烟消云散。经此番交流,两人大有相互亲近之意。少年听的多、说的少,凡言,尽些浅显之语,纯真未凿,天然的淳茂。正因如此,某些见地,反而本质之处。这人之一生,受多了世熏俗染,心机深了,心也累了,失却心性的朴直然、简净然,犹未知也,实乃失之所大。温之峤再不疑“看不透”,少年赤子之心,先前是自己“多虑”。 “……云留城的繁华,在偏远北域,已属难得。我恭为云留剑派客卿长老,并非为云留剑派贴金。一城或一国,乃至世道,没开阔的胸襟、纳百川的气度,那种繁华,粉饰而已。以天下三大名城为例,为什么墨阳国星行剑宗的太阿城最末?” 风轻夜老实说道:“不知。” “太阿城唯剑,太单一,单一便难容它物。呵呵,能排三大名城,全赖的星行剑宗名气。丹鼎门的明玑城则不然,揽尽天下风流,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事物,皆容得下,如渊如海,此才明玑城繁华的底蕴,排西域不归城之后,有些委屈。” 少年头一次听人从这样的角度剖析太阿城与明玑城,别开生面。以至想到做人、练剑,同样的道理。 温之峤停了停,摇头道:“明玑城第二,还是无话可说的。不归城便一个‘气’字了得,此非气度,非气量,唯‘气’尔!百国修士,浩荡东来,入不归城,再往云山山脉,百万长剑,遮天蔽日,抗妖族于云山之西。仅一入城、一出城,就系住整个人族国度之安危,何等豪迈……可惜我未曾亲历啊。” 两人打此沉默。 良久,寒儿碰了碰少年,复挠了挠少年。 风轻夜一笑,揉揉寒儿,说道:“温真人,我家寒儿想看看琴,可否?” “无妨。”温之峤说道:“借些天玩耍,也不要紧。” 温之峤取一物,长三寸许,窄不及半寸,通体雪白,正是一具小之又小的七弦瑶琴。真元渡入,这宝琴,纭白雪之照烂,袭青气之烟微,满堂的光亮。置于案,三尺六五,七弦若银发,琴轸篆刻“归兮”,附“吾抚归兮,悠悠林下”八个字。近在咫尺,归兮琴的感觉,不固溺于流欲,不拘系于左右,廊然远见,踔然独立。俨然的灵性。 风轻夜、寒儿,实际而言,只算村野之夫,哪见过此等溢美之物?它不是法宝,两小也情愿用高阳帝翔剑换取,甚至补偿一些其它什物。 一人一狐的瞳光,陆离光彩。 终于,少年和小狐儿,视线一转,齐齐投向温之峤。 温之峤明白他俩之意,凝重说道:“没许诺那女孩的话,归兮琴送给公子与寒儿道友,也无所谓。此琴得来,没费一块灵石,只是琴之主人交待‘以宝换宝’,让归兮琴不埋荒野、流落世间,便走了。从此又再未来过天宝阁。可笑的是,百余年,无人安得此琴。今仅半个月,公子、寒儿和少女,都般配这落寞了百多年岁月的琴心,她因为背负的一具琴,远胜归兮,我才没相送。” “吾抚归兮,悠悠林下。拥此琴的人,并非真‘以宝换宝’,而是想让它的琴音,从此不寂寂林泉、鸣奏于世?”少年问道。 第七二章 吾抚归兮去林下 下 “解得好!我琢磨十年才通透,公子一下便明!”温之峤叹道:“公子怎不早来半月?” 半个月?半个月前,我、寒儿、听雪埋剑,那比归兮琴重要。风轻夜忽想起,当时紫心正在云留城,若她抚琴,再埋剑就好了。琴音伴眠长剑,相对洳河的无情涛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公子?” “归兮琴由紫心取,或紫心当真为寒儿买,其实无关紧要。”少年说道:“我和寒儿,曾听她抚过一曲《林下》,曾听她吟‘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归兮琴更适合紫心。” 温之峤变色,说道:“我听过此曲。诗的下两句为‘寒溪不弃杏花落,逐去西子寻扁舟’。” 两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紫篱燕咏居归无骊观的路上,因不知下半阙,寒儿蠢蠢欲动,准备折返询问紫心。第二天宁听雪、莫问情回访,紫篱燕咏居还在,人却已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寒儿的眼睛本就最大,睁的更大更大。 呖呖莺啼花外啭,云留城往东三千余里,紫心抬起一只脚,脚板心儿在小草尖尖上熨过去、又抹回来。痒痒的,酥酥的,笑成月牙儿的眼睛,一惊一乍,急呼呼道:“啊呀,怎么忘了你?” 收脚抬另一只,依样画葫芦,从这处脚板心,传来的麻麻痒痒之感,似不同,笑的另外灵黠。 少女沉醉之时,不忘看着山崖绽现的一点红色,说道:“冉老,我最喜欢将开未开的杜鹃。” “杜鹃漫山红遍,小姐也说的‘最喜欢’。”冉老笑道。 紫心换脚,鲜鲜脆脆说道:“嗯啊,那也是我最喜欢。” 这山中时景,说变就变。风带来薄薄的云层,天色淡下一些,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春山的青绿。葱翠的草木,早开又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被交织的雨丝泅入,整个山野,迷迷蒙蒙。蒸腾的草色和雨气,使少女忘记脚心拨弄草尖,任细雨轻抚悬空的纤纤**,喜色更浓,用一种山间精灵般空灵的语气说道:“啊哈,啊哈,我最喜欢下雨了。” 冉老习以为常紫心的“最”字腔调,笑着摇了摇头,摸出一壶酒,顺势坐下,壶嘴倒立,喝一小口。 紫心侧肩,揽背负的古琴,横抱而坐,指尖翩然,泛音天籁,旋律空悠不尽,弹的正是那曲《林下》。 冉老且听且饮。雨色中,脸色凄怆,低不可闻念道:“半天微雨洗清愁,烟汀林下情休休。寒溪不弃杏花落,逐去西子寻扁舟。主人,我和小姐快回来陪你了。” “这诗和《林下曲》,紫心的师娘所作。”天宝阁內的少年说道。 “归兮琴之主,是位泠然清癯的男子。在天宝阁,弹奏此曲,吟此诗,方托琴于我。”温之峤突然拍膝说道:“岂不是说,此琴本来便紫心姑娘的家中之物?” 三双眼睛,豁然通明。风轻夜、寒儿等人,云台山之游未成,冥冥注定,访到紫篱燕咏居,结识紫心。一曲琴声,自此萦于心际。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此生相遇的机会,渺不足道,然则云留城之行,高阳帝翔剑没卖成,购琴之念,牵扯出此番奇妙,甚而生就风云际会之感。紫心恍惚不再遥远,而就在不远的地方。 “莫姐姐没找到紫心,我们即去西子湖。”少年对寒儿说道。 风轻夜思忖,那晚上星津渡,莫问情、李飘零碎语的醉酒、抚琴之士,同样和归兮琴脱不了干系。“吾即狂夫疏且懒”,“吾抚归兮,悠悠林下”,“问醉西子了然身”,再至遗琴于世,唯此类高士风流的人物,做得出来。 “可以背这归兮琴去。”温之峤下定决心,说道。 却说这“风云会际”,果然不一会儿就来了。寒儿挑勾琴弦,紫心教授的曲调,隐隐的小气象。琴声中,进来两人,温之峤示意“坐”,风轻夜扭头,一人认识,恰是云中台斗剑的解一羽。 解一羽喜形于色:“公子,公子,你在这里!听雪怎没和你一起?”说罢,便介绍道:“师傅,听雪喜欢的就是这位公子。” 这解一羽,因剑而傲,傲的缺脑筋。当日和风轻夜一场斗剑,成就“雷剑”,狂喜得撂了句“必天涯海角,为君行事”,风轻夜姓甚名啥也不问,现今向师傅叶泛菰道来,只好用“听雪喜欢的公子”。 清竹道宗掌门叶泛菰看一眼少年,傲然道:“少年人,听雪乃洳国宝贝,问涕家的事,全由我操心、我做主。吾只问一句,洳国倾一国之力,拒你与听雪往来,你如何办?” 叶泛菰身为元婴真人,声音用了一点真元,风轻夜的识海,犹如雷鸣。玄寒锻神诀一引,刹时神明目清,想了想,说道:“我入洳国抢走听雪。” 叶泛菰大笑。温之峤亦大笑,不起身相迎,说道:“满意了?” “问涕那家伙,木讷得很,必不会考量,所以我替他问一问。”叶泛菰边说边坐,说道:“我是叶泛菰。公子?” “风轻夜、寒儿。”少年微笑道。 温之峤责怪道:“来时,怎么不报问涕兄名号?当然,说听雪的那个那个,我更待你如上宾。哈哈,现在逼你‘抢走听雪’也说出口。”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温之峤、叶泛菰,外加不在场的宁问涕,莫逆之交,不奇怪。 “前往了一趟野燎山。”叶泛菰说道:“过段时间,御火宗有一批剑器送来天宝阁,你操办,多卖些灵石。” “剑器?” “都是法宝级别的剑器。” “一批?” “嗯。前阵子,问涕追回蝣天宗打劫之物,对方大概挥霍了,赔一块九百斤重的落星陨铁。”叶泛菰简洁说道:“你晓得问涕那家伙不管事,塞给我,让我再赔被劫的几位金丹修士。” 风轻夜暗想,幸亏莫问情不在,否则又得数落他“败家”。 正庆幸,天宝阁之外,有人阴恻恻说道:“莫问情在此,将帝翔剑拿来换她命。” 街道上,独臂一人,夹此去寻紫心的莫问情。 叶泛菰、温之峤同时沉声道:“栾瘦棘?” 叶泛菰怒道:“将雨儿放下!” 那夹着的莫问情,见叶泛菰,越发的笑,好似被擒的并非她,反而是一只手的栾瘦棘,说道:“叫你别来丢脸,连我弟弟都对付不了,又多了叶叔,他更见不得我受人欺负。哈哈,快卸下另一只手,我掉地上,自然放开了。” “多嘴,老夫先撕烂你。” “嘿嘿,雨儿别怕,杀你也别怕!叶叔灭了高阳剑宗,为你报仇!”叶泛菰冷冷说道。 第七三章 远水孤云问春风 上 元婴真人如栾瘦棘这种心怀和格局的,委实不多。即便夜残星,自号“天下劫道第一人”,坏也明目张胆的坏,行劫之中,奉持所谓原则。这厮倒好,高阳剑宗一窝鼠辈,栾靖虞自己死路上撞,偷袭风轻夜等人,丢一条胳膊及帝翔剑,只顾及逃,无破釜沉舟之勇。 龙生龙,凤生凤,蚊子生的只嗡嗡,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言一点不虚也。 莫问情出云留城,便被洳国赶来的栾瘦棘盯梢,行不远,栾瘦棘阻拦。受星爷熏陶数月之久,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莫问情乖乖就范。没费手脚,出乎栾瘦棘之意料,此女子夹在腋下,尽是“用我换帝翔剑吧。你怕我弟弟,拿了赶紧赶紧逃”一类,反正说来说去,充满的对少年之信心。 叶泛菰在,栾瘦棘心喜,闻他冰冷之言,凉了大半截。 “叶真人,那少年抢走高阳帝翔剑,你莫非帮外人?”栾瘦棘说道。 温之矫言道:“就算帝翔剑被抢,栾真人,你认为云留城是无法无天之地?” 寒意更冽,栾瘦棘紧了紧莫问情,尖厉道:“你们讲不讲理?” 这厮猪油蒙了心。心性阴毒、狭隘的人,大半如此,唯自己的是,唯自己的理,别人的皆不是,皆没道理。栾瘦棘更加奇葩,两次行事,没讲一点的理,情形不对了,又扯“讲理”。 温之峤笑道:“那么,云留城先与栾真人论理。” 接着,三声短啸,一声长啸。三短一长的啸声,传出天宝阁,云留城内,激越之鸣,四面八方响应,两百余位金丹修士御剑临风,齐齐向天宝阁方位拢来。二十息,即成战阵,天网一般,罩在天宝阁百余丈高处。云留城之东的小天山之巅,奔流一道光华,待近,三十六位金丹剑修,组“北斗摇光剑阵”,执剑驰翔,宛若一剑。曾有诗云:男儿当负天山吟,一剑西来静沧海。当然,此言难免的夸大之嫌,但剑阵之风采,正是凛烈而慷慨的人间正道! 天宝阁内,谦谦的温之峤,沉如水,静如山,剑意若隐若现,似笑非笑望着外面的栾瘦棘。 叶泛菰气势松驰,懒理会了,温之峤接管,放心得很,目光略含疑问,看向紧张的风轻夜。 “我、寒儿、听雪,还有莫姐姐、清风、明月,六条性命搏的一条胳膊与高阳帝翔剑。”少年低语道。 叶泛菰杀气一腾。风轻夜说道:“此属我之事,我劝住了宁前辈,叶前辈不必动怒。” 叶泛菰沉思小会儿,反过来安慰少年:“雨儿没事的,栾瘦棘没那胆。” 风轻夜一点便透亮,立即明白叶泛菰、温之峤意图,却也暗中准备。只听温之峤说道:“栾真人,我只一理。在云留城胁持修士,云留城便举一城之力对付;非云留城之人,杀便杀,但行凶之地在此,云留城必追究。因此弄到血流成河的程度,不值。栾真人三思。放了女子,云留城一笑置之。其它事,你们云留之外的地方商谈。” 栾瘦棘道:“这哪是讲理?” “你既然只抱自己的理,云留城便同样只有自己的理。这理,用剑讲。” “欺人太……” “甚”没发出声,突然,天宝阁内的少年一闪,消失不见,栾瘦棘暗呼“不妙”,识海剑意纷飞,搅得神魂荡飏,感觉莫问情一拖而走。他吃过此亏,真元鼓荡,先行护住己身,再看时,少年携莫问情遁回天宝阁。风轻夜的玄寒神识及风遁术,一息而已,栾瘦棘分神瞬间,此番奇袭,一举成功。 少年扶莫问情,交叶泛菰,转身,淡然说道:“我的事,我担待,我的亲人,我同样救得了。栾真人真想我们的恩怨公示云留城,再传遍天下?” “杀我……” “是不是还要杀了你?”风轻夜说道。这位一向闲情逸趣的少年,不自觉萌生一丝厌烦。大好的红尘翻滚,结识的皆端人正士,品性或诚笃,或豪放,这栾瘦棘的味道,实实在在恶心之极。风轻夜不吐不快了。 此言即出,一种横亘天地的意气,慨然流溢。但闻这厮再多半句咀,便顾不了家训不杀人、不杀人的叽叽歪歪,拼的受伤,也要斩下他头颅。 寒儿对风轻夜情绪变化最为敏感,一跃而至,入少年怀中,伸爪轻抚皱褶的衣衫。风轻夜心境瞬息之间平和,双瞳闪缀剑意,蔑视栾瘦棘。 此刻的少年,高迥而不可视,从此结成栾瘦棘“心魔”。失臂膀,丢帝翔剑,战力骤降,少年不知使唤的什么神通,神识紊乱,相较上一回,越发悚栗,无预无兆,无迹可循。他的遁术,亦如此。配合剑符,三者交错,此生凭自己,再无报仇泄恨的可能。当下一言不发。 叶泛菰、温之峤望着少年背影,难以置信。他们可以快到这种地步,但气机所至,栾瘦棘必然反应,无法这般神乎其神,遁空而至、遁空而回,少年身怀“空间之法”?两人对视一眼,不可思议。至于云留城、云留剑派的所有修士,唯见少年与被胁持女子,突兀出现在天宝阁,炼气小修士“我的亲人,我同样救得了”,语气平平静静,听入耳中,显得犹为的豪迈不群、铿镪顿挫。简简单单两句话,元婴真人的栾瘦棘,偃旗息鼓,少年气慨,二百多位金丹剑修尽然服膺。 “栾真人识大体,不愧北域杰出人物。”温之峤不明风轻夜抢回莫问情,暗中的玄寒神识妙用,栾瘦棘已畏少年如虎,说道:“既如此,你们纠葛,便不关云留城之事。帝翔剑……” 莫问情行至天宝阁门口,俏立少年身侧,取高阳帝翔剑,说道:“栾瘦棘,你敢说此剑是你的吗?” 叶泛菰愕然。 温之峤说道:“帝翔剑一直她携带,准备卖给天宝阁。” 栾瘦棘久久凝视,百般不是滋味,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折腾来、折腾去,高阳帝翔剑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那嘚瑟的莫问情,笑的春花一样灿烂,栾瘦棘看来,脸面可憎,犹如母夜叉。 “吾前来买帝翔剑。”栾瘦棘终于吐出一句话。 “雨儿,帝翔剑卖给叶叔。” “不行。此剑莫姑娘委托的天宝阁经营。”温之峤恢复天宝阁主人的气质。 天宝阁盘桓数日,经不起寒儿一再催促,当九枚高品灵石嵌入毓金羯磨蒲团底部,温之峤、叶泛菰之流,亦痛惜。大型飞行法宝,财力雄厚的宗门才支撑得起,如这毓金羯磨蒲团的小型飞行法宝,适合一人,极为稀罕,耗的高品灵石,唯富可敌国、爱显摆之士才用。宝默大师在无骊观外,无事也坐毓金羯磨蒲团,于上面喧几声“南无无垢光明佛”、“善哉、善哉”的佛号,富奢到了哪种程度? 少年抱寒儿盘坐,莫问情负一琴袋站立,毓金羯磨蒲团之上,稍许拥挤。 直待他们飞离,入天宝阁,温之峤问道:“在御火宗,泛菰兄见了郭慕璞真人吗?当年天宝阁之变,由郭真人追查。这些年,有没有对我们有用的线索?” 第七四章 远水孤云问春风 下 驱远路而不顾,没的见行尘之时起,毓金羯磨蒲团飞过,燕尾山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爽霭晴遥,草木欣欣,好一派的韶华春景。 碧云冉冉年少路,便只向,春深处。 帝翔剑经叶泛菰一番抬价,由栾瘦棘购回。高阳剑宗可损失灵石,洳国修真界不可丢失这件顶级法宝。一则牵动洳国修真势力来之不易的平衡;再则流落异国,非温之矫、叶泛菰所愿。他俩深谋远虑之士,帝翔剑的归属,甚而在将来,牵涉北域变化。莫问情将得来的高品灵石,一分为六,请叶泛菰及天宝阁分别送与宁听雪和无骊观的清风、明月。 “他俩喜得除了在地上打滚,还会做什么?”莫问情问道。 “还会继续打滚。” 说及清风和明月,便浮现两个家伙瞒灵石的趣味,会心而笑。此时的青山源、问心路,以及问心路之外的雾岭群山,应当同样春意盎然。紫篱燕咏居,应有燕子新来。现今回想那一季的冰和雪,少年和寒儿反而淡淡离绪,却上心头。 “你们说,我们像不像分赃?”莫问情适时说道。 风轻夜、寒儿琢磨琢磨,少年说道:“呵呵,本来就是分赃,不是‘像不像分赃’。” 寒儿不赞同。她轻嗷数声,没道出反对的所以然,分外焦急,抬爪写字反驳,愈益云里雾里,虚横一下,再无法继续。风轻夜、莫问情大乐。正此间,北方有元婴真人躺卧一片小小云絮之上,架二郎腿,优哉游哉,飞了过来。数里之遥,那人忽然双手捂脸,倒栽葱似的掉下去。元婴真人飞着飞着,如此奇葩,闻所未闻,此人更奇葩处,在于捂脸的双手,恁地不放开。 “哈哈,怕看见他的脸?”莫问情大笑。 寒儿惊愕。两人一狐目不转睛,盯着那人紧并双脚,呼呼生风坠落,直至插在一条溪涧之中,倒立的身姿,纹丝不动。良久,此人没一点动静。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好奇,天底下,哪会有摔死的元婴真人? 溪水恰好淹没他的脑袋,水质清澈,手掌扇于两侧,埋脸鹅卵石之间。听到少年一行飞落,此人抬手,挥了挥,似驱赶苍蝇,随之又罩在耳际。 “嘻嘻,你故意的。”莫问情言笑晏晏。 “我不认识你们。”溪水里的声音,带点儿浑浊。 “我们也认识你。”莫问情说道:“瞧,这一身衣衫,啧啧,就晓得你不是苦大师。” 那人的两条腿,一屈一伸许多遍,滑稽之极,俨然犹豫和思考的,恰这双脚,而非溪水浸泡的脑袋。终于,苦大师半蜷曲,说道:“我躲着你们,来作甚?贫僧无颜面对啊。” “大师何至如斯?”风轻夜说道:“三次相遇,大师每一次……” 苦非禅一个筋斗,翻身上岸,嚷道:“三次?除牛庐镇,另一次在哪里?啊哈,世上莫非真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他叫嚣的大声,脸红耳赤,一双眼睛闪烁希冀的光彩。风轻夜、寒儿、莫问情疑惑:难道苦大师与那位“贫僧”,非同一个人? “苦大师怎在牛庐镇?”莫问情错开问题。 “哼,牛庐镇?敢说牛庐镇?”苦非禅怒道:“你们拍拍屁股走人,贫僧让仲夫子漫骂了三天,斥贫僧交际的乃匪人也。整整三天的细细剁、慢慢煨,你们想想,难受不难受?!” “啊哈,不逃?” “逃?逃哪里?贫僧逃了,仲夫子气未泄,不得背后骂贫僧一辈子?”苦非禅泣诉道:“可怜我的那好友仲夫子啊!” “喂、喂,我问的你怎么在牛庐镇?” 苦非禅拍拍额头,捻去沾的一点苔藓,不搭理莫问情,蹲下身子,捧溪水先抹几把脸,窝手型,舀水而饮。他的怒气大概消了,说道:“不入红尘,焉出红尘?” 这一掉酸气,莫问情的背脊即虚软,没好声地问:“出了么?” “还未出。”苦非禅言道。 莫问情放肆笑道:“大师既然未出红尘,本就红尘之中,又哪来的‘不入红尘’?自寻甚子烦恼?” 苦非禅闻言,目光恍惚,念叨道:“好禅理、好禅理。” 他口齿含糊,莫问情听来,与“好馋你、好馋你”差不了多少,准备“细细剁、慢慢煨”几句,苦大师挺胸,作什道:“天龙国云门禅寺之后山入岐居主人苦非禅,云游至此,特谢女施主之妙禅。” 罗嗦一大串,仅仅“云游”两字动听,刚才不正躺在云絮之上,游的吗?再有,什么什么“天龙国云门禅寺之后山”、“入岐居主人”,好端端的名字,甚或那“女施主之妙禅”,他道出口,便滋味不是滋味了。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久久不语,苦非禅连连瞟了数次眼色,这般好色之“贫僧”,莫问情极想逃之夭夭。 苦大师干咳一声,说道:“礼且尚之,礼且往之。贫僧苦非禅,请问两位道友?” 莫问情呼道:“苦大师,你不能好好说话?色鬼一样,还眨什么眼皮子?礼尚往来就礼尚往来,‘礼且尚之、礼且往之’,不就问我俩名字?” 苦非禅言道:“确贫僧的不是也。” 莫问情当即胡说八道:“我,夜歌雨,弟弟夜问情,这是寒儿。” 她未经思考,云中台沈吹商报个“夜轻风”的假名,不但避祸,且得了大大好处,这“夜”,姓的好呀! 苦非禅问道:“夜晚的这个夜氏?” “正是。”莫问情说道。 苦非禅一寒,杀意流转,森森然然。风轻夜、寒儿刹时陷入莫大危机,晴朗朗的周遭一暗,如同风雨如晦。莫问情明白事发不对,错步风轻夜、寒儿身前,责问道:“怎么,姓不得‘夜’?!” 声音尖厉,心则惴惴不安。苦非禅摇头,杀机来得快,去的也快,说道:“夜氏一族的人,眼高于顶,不会做计较仲夫子的事。即便真的夜氏,贫僧也没资格杀你们。贫僧唐突,请别放心上。” 风轻夜说道:“哪能不放心上?会一直放在心上。待吾入元婴真人,再寻你。” 此言那位面具的“贫僧”曾在无骊观对风轻夜说过,风轻夜翻出来说一遍而已。苦非禅不以为忤,笑道:“我在入岐居等待公子。呵呵,既然自称‘夜’姓,贫僧便邀两位及这位寒儿,喝盅禅茶。” 衣袖一撇一挥,真元奔逸,佛光滢滢,溪水停止流动,一线水花跃出,凌空而渡,化作一道彩虹,自另一岸跨至这一岸,高约三丈。苦非禅说道:“此道禅茶,名‘狂瞽之叶’。坐虹的中央品尝,风情独好。” 苦大师言毕,徐徐步行,踏虹而上。 第七五章 何来禅去去去去 上 于空寂处见流行,于流行处见空寂,禅之一道,明心澄怀见于性,妙处自妙。苦大师衣袖翻飞,一涧的溪水静止,是为禅;静止之中,跃一线水珠,是为禅;虹倏然间,凌虚空而飞渡,同样为禅。一步步迎虹气而上,苦非禅身影,实而虚,虚而实,几度迭变。溪畔郁郁青青的草色,不远处的山石,亦似虚似实。 这一片空间,苦非禅意蕴营造,无一不禅。是为禅境。 苦非禅至虹的顶部,邀道:“公子,请。”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迈步,即触动禅境宁和的氛围,无数的微光离析,纷呈周遭,掬于手,光点便徒然消逝。寒儿搂来搂去,形成一圈圈光的往来翕忽,禅境的空悠,由而多了几许灵动。 寒儿在前,风轻夜、莫问情依次,虹气俨如实质。登虹瞭望,溪涧景致恍惚变化,已远山迢递,几丈下方的溪水,浩淼烟波。真的已至禅境的最高境界,谓“心之无垠,道之无涯”。 相视微笑,箕踞而坐。 “贫僧的禅茶,别有叫法,名‘狂瞽之叶’。”苦非禅重复一遍禅茶名称,捻了粒茶籽,置于虹霓,接着说道:“吾一生寻禅,越寻越远,终觉得,满世界皆为禅,又满世界非为禅。于是,住的地方,也由‘多岐居’改为了‘入岐居’。” 寒儿伸爪,拨弄那茶籽,回答不了苦大师如此深奥的禅理。少年思索,不甚肯定说道:“人说这世间多岐路,任一条走下去,在别人看来,何尝不是入的岐路?或者,也因自己走的路不同而视别人的,为歧路?” 苦非禅微笑,点头道:“公子入了禅。此茶当得喝。” 言外之意,风轻夜应答不好,或不如心意,就是另一盅禅茶。苦大师小手指轻挑,光滑如镜的溪水中跳出一道水流,飘曳而上,抚过彩虹之上放置的茶籽,于另一边掉落,瀑布般飞溅。眼前的水流不断,因禅境之故,光影如梦似幻,正一番“迢迢半紫氛,洒落出云天”的奇景。不久,水流浸润的茶籽,翠同瑶碧。 “贫僧寻禅,入的岐路。”苦非禅说道:“不谈些禅,便无谓‘禅茶之道’。借这茶的生长,我唠叨些禅事。也不知怎的,就爱说话,有人听便行。可佛域乃至出云修真界,能有几人与贫僧闲聊?所以嘛,我甘愿找仲夫子那类人,有人陪着说话,有人倾听,或倾听他人,也是快乐。” “大师寂寥,‘入歧’之说,却自谦。”风轻夜说道。 “呵呵,公子饮罢禅茶,便知道贫僧已在歧路之上。”苦非禅说道:“禅之一道,吾唯景仰沩水沙门的重愚大师。” “哦?” “他是几千年前的人物。”苦非禅说道。 苦非禅述说的这位重愚大师,名不见经传。天龙国有山,名沩仰山,山间一条溪水,名沩水。这沩水沙门则在禅宗一脉,算地位独特,曾极大影响了禅宗的发展。重愚大师其实是沩水沙门一位普普通通的和尚,当“大师”之称,盖因他的“禅”事。 重愚大师性喜山野之游,好践踏牛粪。这牛矢之物,干燥路道或草丛,大坨大坨,扁扁的,重愚大师即生踩几脚的冲动,第一次之后,便欲罢不能了。一脚踏上,绵软又韧性,其內之声,空疏有致,犹如一缕难得的禅音,渺渺于牛矢之內,独然于人世之外,好听得不得了。重愚大师翫悦道“好禅、好禅”。于是乎,山野之游,每逢牛矢必蹬之踏之,心间欢娱。至若春雨日子,牛矢不易枯槁,色泽鲜亮,踩的冲动更发难耐。 这脚飞下去,顿时一陷,满世界皆在足底稀烂稀烂的快感。其“滋”的一声,湿润细腻,重愚大师大呼“好禅”。鞋底沾的糜糜之物,即于草丛踏拭,细雨淋湿的野草,光滑柔软,脚来脚往,禅韵又不同。重愚大师再连呼“好禅、好禅”,喜不自禁。 此便是“牛矢禅”的故事。 风轻夜、寒儿听的认真,莫问情则愈听愈不自在。踩一坨干的牛粪,算禅;踏一脚湿的牛粪,也算禅;揩擦草绿色的糜糜之物,还算禅,那重愚大师,脑筋有毛病?苦非禅称“唯景仰他”,苦大师的毛病,更不亚于那位重愚大师。 “这禅,如重愚大师般率性天真,贫僧怎么无法达到呢?”苦非禅感慨道。 风轻夜说道:“我们其实都如重愚大师。” 苦非禅直腰,问道:“何解?” “我们只看到了重愚大师的率性和天真,没看到自己的率性和天真。”少年说道:“我虽然不知对不对,重愚大师的‘牛矢禅’,更在于一份自我的快乐。” “自我的快乐?”苦非禅及莫问情同时说道。 “这自我的快乐,即生的娱悦。”风轻夜说道:“因为生,便可作山野之游,便可无羁于心。即便牛矢,也因看到它而深感生活世间的乐趣。我们,不同样因存在这世上而快乐?” 苦非禅目光明亮。 “或许,禅不同,但快乐相同。”少年说道。 思考了半刻钟,苦非禅哈哈大笑,说道:“妙,妙不可言。贫僧果然没看错公子。” 风轻夜如此说来,不屑重愚大师“牛矢禅”的莫问情,亦咀嚼出了妙趣。莫问情一推风轻夜,问道:“弟弟,你怎么想的这番话?” 少年思绪儿一飘,如实说道:“假如我和寒儿,遇到一位津津有味踩牛矢的,也会试一试……” “因为快乐!”苦非禅接口道。 于是乎,三人一狐,伸脚伸爪,跺了数下,俨然彩虹之上,恰巧几坨那什物。莫问情乐道:“我与寒儿,踩干燥的。新鲜光亮的牛粪,归你俩。” 苦非禅连连称道“女施主妙禅也、女施主妙禅也”。 “所以,快乐的才是禅,苦的,就不是禅了?”莫问情一句话,又把苦大师问沉默。 苦非禅不得结果,看向茶籽说道:“先品狂瞽之叶的禅茶。” 声调忽然低沉而磁性,手指天空,言道:“纵情物外,脱略形迹,况乎荣辱,归罢于野。一叶而障秋,焉知叶之雄壮,隔了人世间万般烦扰?呔,风来……” 果然,微风**。 “天道微昧,佛性不明,世界苍桑,就算看遍了百万丈红尘,蒙尘的心,哪如一片新叶的清亮?呔,雨来……” 果然,微雨毕至。 那些风,那些雨,在苦大师的法诀打理下,渐渐凝于一处,裹住茶籽。 至此时,他的声音再变,说不尽的慈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从哪里来,将何处去?呔,开花、结叶……” ---------------------------------------------------------------------------------- 作者注:本人字重愚。年少时,夜行几十里崎岖山路,用的松树皮火把,做沩山寻禅的“雅事”。时沩仰宗的寺庙凋敝,黑夜里,唯见一树繁茂之影。寺门外,伫立大约一分钟,言“我已找到禅”,连夜再翻山越岭而归。记之。亦献给十几岁时的自己。 第七六章 何来禅去去去去 下 苦大师的这些言行,平日里看来,免不了强文假醋之嫌,免不了装模作样之态。但他“呔”的三句,自然而然,禅音直至人心,风轻夜、寒儿迅即感染,不由得悲从中来,那悲,仿佛深藏某种期待,因此糅杂一起,悲又不知悲何物,盼又不知盼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更甚。颇为难受。干脆玄寒锻神诀一转,视线所及,看透苦大师的禅境: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书生装束的苦大师,还是苦大师。 世界真实了。 风和雨包裹的茶籽,裂开缝隙,一根绿芽探出,饮雨餐风,生长的快速。 一人一狐身后的莫问情,则如一叶小舟飘摇在惊涛骇浪,悲之极时,恨不能放弃世间一切,割舍世间所有烦恼,随禅音遁入空门,好在苦大师“呔”的惊醒她;愁苦之极时,百种柔情尽是断肠药,情迷失,爱无所去,茫然若失,捡不回虚虚无无的过去,禅音绵邈,又生剪去三千青丝伴古灯之意。苦大师“呔”的及时。心境顿然被此声“呔”揩的明洁如镜,抹去悲愁哀怨,整个人“新叶的清亮”,以至那“从哪里来,将何处去”,也不再凄恻,萦绕于心,恰是一种“来便来,去便去”的欣愉。 当她看到绿芽生长成一苗茶树,对苦大师的此道“禅”,理解的最深刻。 彩虹上的三人与寒儿,不言不语,专注茶苗。尺许之后,越长越快,三尺高时,通体的碧绿碧绿的茶叶。再过一会,茶树的枝桠横着生长,犹如无数的藤蔓,伸向四周,编织为一处绿色的窠。遮挡了光的进入,无法看见外面,一叶障秋,无数的叶便隔阂了自己与世界,大概“狂瞽之叶”的噱头,即缘于此。 其内,馨香阵阵。 苦非禅手掌按于水流,手指或蹈或拂,悠悠太古之音,回荡这小小的封闭空间,松沉旷远。四缕水流自指缝飞出,造型茶盏之状,四片茶叶自动飘入。四盅禅茶,各飞于每人眼前,视野处,唯这春天之叶了。水做的茶盏,晶莹剔透,宛然流动,叶面的脉络,犹为清晰,似大地之上无数的道路。每一条,去往的终是虚空。 “请入茶。”苦非禅言道。他稍许仰脸,整个吃入,细嚼慢咽。陶醉一番,欢天喜地的神情。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照样。看他们品茶,苦非禅呼吸竟然紧张。 喝罢这“狂瞽之叶禅茶”,大失所望,不单没一点点茶味,甚至那溪水,亦寡淡得很。茶叶的味道,除了清香,微苦微涩,咽下去,还有些粗砺。 “如何?”苦非禅眼巴巴地问道。 苦大师急迫,风轻夜、寒儿、莫问情闭眼回味,依然的寡淡,依然的苦和涩,甚至喉咙处的紧缩之感,依然如此,再无别的觉味。更勿论禅韵。 苦非禅再问寒儿:“如何?” 小狐湛蓝湛蓝的眸光,浸着水气,左偏偏脑袋瓜儿、左偏偏脑袋瓜儿,不置可否。 苦大师看莫问情,问道:“如何?” 莫问情想了想,答道:“大师好禅,好禅,好禅茶。” “假话。”苦非禅正视风轻夜,问道:“如何?” “无茶味。”风轻夜老实作答:“一杯寡淡的水。” 苦非禅大喜:“对!对!对!正是一杯淡水。”其愉悦,发自内心。 他一反常态,风轻夜等人疑惑不解。 苦非禅自顾自说,解释道:“所谓禅,原本就是寡淡的。世间真正说来,哪有以禅入茶的道理?喝茶便喝茶,茶喝得忘却本我,或心生顿悟,明一丝慧性,便以入禅概括,果真如此吗?” 这是风轻夜、寒儿、莫问情答不上的禅理了。苦大师无须他们解答,兀自说道:“公子言那是一杯寡淡的水,这禅,何尝不同样的寡淡?呜呼,此身禅门,寻来寻去的禅,却这滋味。贫僧入的真是岐路呀。” 风轻夜试图安慰,问道:“大师身在哪处禅门?” “不动口。” 准备也安慰几句苦非禅的莫问情,赶紧闭嘴。 “不动口禅宗。”苦大师说道:“非女施主不动口。” “不……不动口……就是不说话的禅宗?”莫问情断断续续问道。 “当然说话。”苦大师说道:“嗯,说与你们听算了。本禅宗之宗旨,唯六个字,‘不动口,专动手’。” “不动口、不说话时,只动手打人、杀人?” 苦大师不答,继续之前的谈禅:“所以,贫僧又得提重愚大师。一天,重愚大师游一处禅寺,见一位高僧打坐,生戏谑之心,于地上留下四句偈语。” “四句?” “当然也是禅门一脉最著名的禅诗。重愚大师这样写的,‘侧门入寺觅寒山,后殿灰衣僧不堪。虚空弹指敲头击,枯槁打坐何以禅’。那位高僧寻至沩水沙门,定要和重愚大师论出高下,开言即‘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尔写那四句,算禅门中人吗?’”苦非禅说道:“你们知道重愚大师怎么辩的吗?” “不知。” “重愚大师一言不发。直待这位高僧喉干舌燥,辞沩水沙门,重愚大师送他出寺,道‘尔一路放屁来的,再一路放屁回去罢’。事后,有僧人问其故,重愚大师言,所谓禅,便心与心、心与物交流共鸣,领会生之妙理,一味的食古不化,尽放屁,难道我也跟着他放屁?” “既然重愚大师在前,大师又何谓‘入歧路’?”少年说道。 “难道贫僧入的正路吗?” 又是绕来绕去的禅理了!罢、罢、罢,便学重愚大师。风轻夜、莫问情甚至觉得,这禅呀,不立文字的好。这盅禅茶,不言不语,多惬意?饮罢便别离,各去各的方向,至少回想少了聒噪的禅境,回味略微苦涩的茶叶,当人生的乐事。令狐轻寒则用心记之。 苦非禅笑容诡异,说道:“贫僧有一道,正得不能再正。” “不动口、专动手?”莫问情问。 “非也,但差不多。” “禅剑之道?”风轻夜心有灵犀。 “是。贫僧与公子……两面之缘,头一次,是巧。这一次吧,贫僧避都避不开,大机缘呀、大机缘。吾不动口禅宗,有绝世剑法,贫僧没衣钵传人,公子入吾门下,成就无上剑道,至超凡入圣之境,出云修真界剑道第一人嵇燕然也会甘拜下风。” “大师剑道相比嵇燕然真人呢?”风轻夜微笑道。 “五五之分。” “修炼到大师程度,怎知我超过嵇真人?” “不行!弟弟绝不入什么什么鬼的不动口禅宗!”莫问情断然拒绝。 苦大师打量上下左右的翠绿茶叶,莫问情不详而问:“不答应,关我们?” “不,一起关笼子里,贫僧也不出去。”苦非禅说道。 第七七章 烟雨不迷行客路 上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钻出水面,濛濛微雨,濡染了一湖的烟水。 尽日冥迷,四处皆望不到边际的漪澜。西子湖?两人一狐疑惑之中混含惊喜。夹在中间处的风轻夜,感觉莫问情堪堪呼吸一半,她便忍不住发笑,“咯咯咯咯”不止。 本无异样的少年,突然僵滞。驮负的莫问情不笑还好,这一笑,胸腹之间起起伏伏,衣裳浸透,凹凸玲珑的身段贴在风轻夜背上,如波涛之汹涌。莫问情犹不自觉,边笑边说:“我们逃了多远?” “三千里。” 莫问情捂住嘴巴。眼睛都未眨,穿过水纹般荡漾的空中,出现这湖底,再浮上水面,已三千里之遥?弟弟拥有穿越空间的仙宝?莫问情心神大震,那晚上栾瘦棘偷袭,完全可以和寒儿这样遁走,而他舍身以命相搏,护住自己、宁听雪、清风、明月,事后没透露一丝口风。自己答应星爷“先于弟弟而死”,风轻夜则早就这样做过。 湖烟袅袅,眼前旳少年背影,削直挺拔,莫问情鼻尖一酸,不动声色说道:“弟弟,苦大师现在会不会怒气冲冲,或一阵的乱寻乱找?” “不会吧。”风轻夜说道:“姐姐,先解开捆住的绳子。” 莫问情啐道:“哪是绳子?我的法宝。”意念一动,寄春缠愁丝从寒儿、风轻夜的腰间滑落。 西去三千里的地方,苦非禅仍坐在彩虹之上,禅境如故,狂瞽之叶的茶树,踢至溪涧。或怒或笑,嘴里念念有词:“嘿嘿,竟敢骗贫僧!竟敢骗贫僧!总有逮到你的一天,那时,嘿嘿……” 苦大师凶相毕露。 他大概自娱自乐习以为常,双手枕头,架二郎腿,虹桥之上躺卧半个时辰,摊手收罢禅境,彩虹消失,整个人硬梆梆坠入溪中,惊溅水花一片。还有闲心提起茶树,飞至某处山崖栽植。做着做着,记起这次丢的脸太大,目光又变恶了。 “哈哈,寒儿,你说说,世间有这样收徒的人吗?”莫问情不管寒儿这方面的见识浅陋得几近于零,弯着手指说道:“不答应的话,必须归还欠的东西。替我们挨仲夫子的骂算一件;喝他的禅茶算一件;吓得从云端跌落溪水,算一件。甚至暗示,毓金羯磨蒲团也算一件。” 斯时,和苦大师较劲旳,全是莫问情。两人便在“还”与“不还”之间,扯皮不休,一个说“还、还、还、还、还”,一个尖着嗓子“不还、不还、不还”,类似两位孩童吵架。最后,两人自己乐了。 “既然不入不动口禅宗,又不补偿贫僧的东西。那么,请公子收贫僧为徒。”苦大师说道。 莫问情心头“咯噔”一跳,决定替风轻夜揽下。这家伙,恁不承认自己便是无骊观的“贫僧”,那是因为斗剑败给了风轻夜,面子薄。能够和出云界剑道第一人嵇燕然“五五之分”的绝顶高手,虽不知为什么默默无闻,收下他,为驱为使,比星爷更好用,纵横来去,所向披靡。这“夜”,姓的好啊!莫问情转眼忘了苦大师因姓“夜”而起的杀机。 风轻夜笑道:“苦大师,小子可否先骗一骗你?” “怎么骗?”苦非禅说道。 少年不慌不忙,安排莫问情,用寄春缠愁丝连同他、寒儿一同挷好,让苦非禅背身打坐,说谁先动谁输,输的一方便服从赢的一方,到时自然明白怎么受骗。待苦非禅转过身,于是,风行都天符箓使出,一遁三千里,唯不巧的,出现在这不知名的水域。 “收他为徒不好?”莫问情踩着浪花,问道。 “只有你敢。苦大师纠缠不清,那样的徒弟,挂的虚名,要遵从他才行。”风轻夜笑道:“以后看见他就逃。懒理会了。” 登岸,遇人打听,方知这儿并非西子湖,叫宿沧浦,乃方圆千里的大湖。再东两千余里,即西子湖,行程不远。 微雨停止,入暮时的空气,湿漉漉,清新的意味,截然不同晨时,带着某种厚重感,一呼一吸,仿佛无形无质的暮色纳入肺腑,却不曾吐将出来。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再过的不久,湖烟重重,前方的行路,远处的烟山,都将夜幕遮掩,便难得此份景致。 寒儿不舍。席地而坐,听闻湖水轻拍的声音,感受暮色愈来愈浓。莫问情摆林下琴,由着小狐乱拨乱奏,挑逗的琴声,虽不成曲,但活泼灵性。再无苦大师的禅事扰人,悠然我心,几天的倦意,似乎被寒儿的琴声驱散了。 两位配剑士人闻琴声过来,见两人一狐,即离开。 莫问情奇怪,这两位,敛迹修为,凡俗国度的士子,不会如此淡定,视线仅仅扫过她和风轻夜,注视林下琴的时间更长。不一会,两人拥簇一位极为英俊的青年而来。 “休打扰,该做甚去做甚。”莫问情说道。 那青年一笑,瞟了瞟林下琴,点了点头,返身走远。莫问情说道:“好不容易不听苦大师罗嗦,与外人多半句咀的心思也没有。他们冲这琴来的。” “嗯。” “咦,有鬼。”莫问情说道。 风轻夜左瞧右瞧,除了寒儿弹琴弹得更无章法,无任何风吹草动。莫问情说道:“紫心和冉老,是不是具极高明的敛气法门?看上去和凡人一样?刚才三位,明显也是修士,却只打量林下琴。看来此琴非他们找的琴……温之峤说紫心的琴,比林下琴更好,难道?” 女子的心思,就是细腻,莫问情这么一分析,确像回事。 “紫心回西子湖,不正好经过这里?”莫问情越发思考深入,望向西边,说道:“也就是说,紫心现在反而在我们后面了?” 风轻夜、寒儿的阅世经验,少的可怜,顿时觉得这“鬼”越来越大了。 “寒儿,继续乱弹琴。”莫问情指挥道:“怕人暗中监视。入夜后,我们悄悄西去,或许真会碰上紫心。” 天完全黑下来,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入宿沧浦,去三十里,折而往南,上岸即穿林而过,再十数里,遭遇三人,六双眼睛,互为瞪来瞪去。风轻夜好笑又好生奇怪,那三人,不正是之前的三位吗? 英俊青年亦非常意外,另两位稍稍紧张。 “好巧。”莫问情说道。 “确实好巧。”青年爽朗笑道:“前辈一行,不是往东?” 莫问情答非所问:“你们去哪里?” ; 第七八章 烟雨不迷行客路 下 笔趣阁手机端http://青年优雅从容,不因陌路相逢而生疏,回答的巧妙:“兴之所至,反正哪处都是春意阑珊,这夜晚也不例外。如有雅兴,我们一起前行?” 莫问情嘴中一苦,犹如吃入恶心之物,满不是滋味。别的女子听来,或者风轻夜、寒儿听来,这般说话,更显青年气度秀逸,雅人清致。偏偏莫问情,几经挣扎,脱却祸害自己与李飘零一生的“情魇”,此类言语,当年耳濡目染太多,现今但凡这种方式,便毫无缘由,浑身生出鸡皮疙瘩。 “哦?”莫问情语气冰冷。 青年察觉莫问情变化,解释道:“您携带剑尊大人的琴,我们与前辈,颇具渊源。此去东边,应同一件事。” “你何人?”莫问情淡漠问道。 “隐苍山一脉。”青年直视莫问情,沉静地说。 林下琴属于“剑尊大人”?莫问情唯一晓得,林下琴与西子湖存在关系,那么,所谓的“剑尊大人”,即紫心之师,十之八九隐居西子湖。可是在云留城天宝阁,她为何还准备买下此琴? 停顿十来息时间,莫问情稍稍扬下巴,挂一抹似笑非笑的笑纹,静雅问道:“你们不去西子湖?” 青年对莫问情言此即彼、不按常规的交谈,颇无奈,当下答道:“有凤于归,吾等迎候宿沧之滨,西子湖的行程,暂且耽搁了。” 说者含蓄,却无意隐瞒,闻者则有心,风轻夜、寒儿、莫问情此来这莽山国东边,美其名曰,是甄访林下琴主人,心底更在意、更期盼的,还是寻紫心,只是两人一狐,没说破而已。 莫问情窃喜,“有凤于归”,必然紫心的了。隐苍山一脉应是隐世修真门派,虽默默无闻,但只从紫心一处,即窥其之非同寻常。紫篱燕咏居黄箬篷、蒙谷夫作陪的冉老,无疑元婴层次,紫心言及的师傅、师娘等人,修为绝对甚于冉老。仅这冰山一角,就凌驾洳国、荻国等众多修真势力之上。 “在下夜萤照……” 莫问情吃了一惊,追问道:“夜晚的夜氏?” “正是。”夜萤照说道。 风轻夜、莫问情相视,看到对方眼睛内的诧愕甚至荒谬意味。两人云中台结识以来,“夜”从此跬步不离,星爷盼重归夜氏门墙,苦非禅欲杀夜氏,偏偏风轻夜假冒的名字,倒过来,同样“夜”字了得。今再度与人交际,他又蹦出的是夜氏,这世道之路,“夜”也太多了吧。 “有凤于归,夜公子怎样迎接?”莫问情变化极快,主动问道。 夜萤照彬彬有礼说道:“萤照请教前辈尊讳。” “哦,那只凤晓得。”莫问情心思灵巧,真的论及和紫心的关系,一面之缘罢了。紫心购林下琴,当初冲动认为,她是为的赠予寒儿,一些日子下来,反而冷静,凭这个一面之缘,何来相送如此宝物的道理?隐苍山一脉,寂阒世间,必定也有外人不足道的原因。 一向喜欢见鬼说鬼话、见人也同样喜欢说鬼话的莫问情,一时间,思绪错杂,好久没出声,直待风轻夜咳了咳、寒儿碰了碰,莫问情收神,视线里的夜萤照由模糊而清晰,正满脸真诚,等待答复。莫问情刹那间,笑靥如春光灿烂,浑身突然春意荡漾,只听她说道:“我是莫问情。这是夜轻风,和夜公子家门。” 夜萤照双眼豁亮,欢喜道:“吾夜氏一门,极其稀少。轻风兄弟哪一国的夜氏?” 风轻夜不善说慌,掩饰心虚,揖礼道:“抱歉,哪国的夜氏,我……不能说,夜兄原宥。” 夜萤照说道:“理解。别人问我哪国夜氏,我亦回答‘不可说’。呵呵,在这莽山国,认了同宗同祖的人。萤照之幸也。” “夜兄也不是莽山国的?”风轻夜问道。 莫问情无奈,她的这位弟弟,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实在实在的肤泛。好在那位夜萤照,容仪丰俊、诚实君子一类的人物,两位“夜氏”,皆直来直往,既便隐瞒家世,干脆一个“不能说”,一个“不可说”。不明真相者,认为果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夜”字。 夜萤照洒脱说道:“不是。萤照无以为家,更无从有国。所以嘛,天下哪处都去得,哪处又都是结庐之地。” 此番言语,大合风轻夜心性,少年之士,没那些世俗羁绊,放眼处,目空于一切,豪迈于前路,夜萤照“哪处都是结庐之地”,虽然委婉,却暗含蔑然世间所有阻碍的傲气。风轻夜身边的人,宁问涕、闻人君子、沈吹商、铁石心之流,性情颇近古板,夜残星则极端,亲近之人,且以令狐小媚、宁听雪、莫问情这些女流之辈占多,唯独少与夜萤照这样风度翩翩、言辞不俗的青年交集。 “心之安处,即为吾乡,亦吾所愿。”风轻夜应道。 夜萤照颔首,想了想,邀请道:“前方不远的蘅皋山上,吾建了处简陋的‘止雨小筑’。为的两位前辈故交斗酒论剑,也为聆听一曲烟雨琴音。萤照特邀两位,前去雅谈,以迎佳宾。这时节,蘅皋山众流猥集,波澜盛长,入宿沧浦,怕烟湖渡后,桃花又汛,一大景致。不可不观。” 莫问情夸赞道:“夜公子行客莽山国,这等事情也打听清楚,好细腻的心思。” 一干人西往,闲谈得知,跟随夜萤照的是他师弟钟从雍、罗柯蒙,两位师妹谷静昙和荀悦青现在止雨小筑。 夜萤照暗中观察风轻夜,少年随风飘翥,御风而行似的,步趋之间,全不用力,俨然“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清新俊逸之姿,无以复加。 夜萤照不太相信少年姓“夜”,“莫问情”的名字,一听就是作假,两人一狐因为林下琴与剑尊密切,和东归的“凤”,又怎样的关系?有意加快速度,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莫问情与少年,决非同门。金丹修士的莫问情,飞驰当中,真气运行,忽隐忽现,修炼的功法,无甚出奇,但一起一落的瞬息,莫问情恍惚不真切,渊微玄杳,那感觉无法形容。夜萤照不知,这灵奥律动,恰是数万年前踏虚空而去的李拂剑留下的一缕天道认知,如今被莫问情融进身法,假以时日,成就不可估量。 少年依然云淡风轻,快或慢,皆风拥簇着前行。那些风,无处不在,无不由少年撮借。 最终,夜萤照心神震撼,少年并非借势于风,而是与风浑成。看似身边不远,实则相去遐迩,犹如独立尘埃之外,超然绝世。哪里的炼气小修士,身法玄妙入神,元婴真人亦不过如此。 夜萤照在隐苍山一脉,当青年一代领袖人物,修炼功法,传承之悠远,法门之奇崛,出云修真界闻所未闻。夜萤照看不透风轻夜,莫问情的那种恍惚则激越隐匿体内真气共鸣,仿佛同源同流。这趟莽山国之行,觑见剑尊之事为要务,却相遇了更奇特的奇人异士。 侵夜的雨幕,由疏而密。 雨幕之内,花草,树木,山石,以及宿沧浦的湖水,蕴藉淡远的情绪。 那么,雨幕之外的世界呢? 寒儿玩性大发,抖擞着冲进雨夜,一道白影,蹁跹如蝶。是风钻过雨的缝隙。那也是风。 (作者留言:前一段时间,杂事纷纷,心绪亦乱,停了一段时间笔。何喜欢《冰河问剑记》君子们,表示深深歉意。) ; 第七九章 明朝止雨寻幽梦 上 笔趣阁手机端http://止雨小筑的雨,如丝如缕,北首相望,便是烟霭深沉的宿沧浦。人独立,杏花微湿前,青山不语,那一波空水,浩淼无涯。 风轻夜与寒儿,一同见识的湖泊,雪倚湖最遥不可及。它孤悬雪域,与人族世界隔离,因此也远离人世间一切尘嚣,雪倚湖的似梦似幻,雪倚湖的清幽独处,因为令狐小媚、更因为不曾谋面的令狐雄山,雪倚湖永远萦绕的情怀和爱恋。虽仅止一掠而过,去的匆忙,走的仓促,驻留少年心中的印迹,却最深刻。 睡莲湖亲近而寂寥。它的位置,处世态边缘,再退一步,便雪倚湖方向,前进一步,即人间万千气象。自睡莲湖瞭望,视野之内,视线之外,是一个辽阔且未知的世界;收回目光,则是萌动的心。 蘘荷湖畔,李飘零温暖了即将远离洳国的莫问情,何尝不同样温暖了孤寂的少年和寒儿?世间的温度,心灵与心灵相互取暖,才是红尘翻腾里,最感染人的一幕,也是风轻夜和寒儿阅历世道,最需要体验的。 每座湖泊,拥有隐秘的情绪,犹同每个人内心。那么,眼前的宿沧浦,以及访觅的西子湖呢? 风轻夜回头,夜萤照似笑非笑,身后的竹舍,色泽崭新。 “待问春,怎把一池碧水,换成千红万紫。”夜萤照走近风轻夜,问道:“夜兄弟正在感怀?” 风轻夜微笑。 夜萤照笑道:“这满川烟雨,让人看不清前路,正像我看不清夜兄弟、夜兄弟看不清我。但一点我清楚,夜兄弟修的剑道。” “噢,夜兄怎么知道的?”风轻夜一下子提起兴趣。 “无它。刚才夜兄弟的背影之姿,犹如剑式。”夜萤照说道:“出云大陆著名剑道,萤照皆略略涉及,但不知夜兄弟修的何等剑道。” “守护。”风轻夜说道:“守护心中所念。 ” 夜萤照思绪间,纷呈闪现天下诸般剑法,并无“守护剑道”一途,剑者,用之守护,说法新颖,却与剑道思想背道而驰。丈夫儿,倚长剑,踏云路,斩险阻,剑士之心,从来激昂锐利,为守护修剑,也算剑道? “哈哈,竟有这样的剑道,萤照孤陋寡闻。”夜萤照接着说道:“秋师叔迎接来了佳宾,免不了斗斗酒、论论剑,其时,夜兄弟不妨一展风采,让吾等观瞻,以开眼界。” “愿用剑交心。”风轻夜应道。 夜萤照远眺空蒙烟雨,沉声道:“故所愿,实不瞒,吾盼的,更一缕琴音。” 至此,风轻夜确认无疑,止雨小筑的客人必紫心和冉老。近情相怯,他和寒儿、莫问情,为寻紫心,意兴盎然,满怀期待,从未曾想过紫心愿不愿意。云台山下的其乐融融,在千山万水之遥的地方,还依然如旧么?此行所为何来,到底是琴,抑或其它? 少年迷惘了。 蘅皋山半山腰的止雨小筑,五舍一亭,全由竹制。中央置琴台,莫问情陪寒儿,在那抚弄归兮琴。钟从雍、罗柯蒙以及谷静昙、荀悦青零零散散,神态恭谨,昨夜以来,四人加在一起的言辞,没超五句,仅这点,即看出夜萤照于师弟、师妹们之中的地位。这带的山群,林木繁茂而少竹,建造之用的竹材,应夜萤照等人专门携带,为迎接紫心、冉老,他们可谓用心。 春雨儿妩媚,移植的花草,星罗密布止雨小筑四处,极尽自然之妙。浓郁绿荫掩映着止雨小筑,它俨然藏匿的眼睛,关注烟雨的来去,关注山色的有无,关注宿沧浦的迢递。 寒儿紊乱弹拨琴弦,叮叮淙淙之音,渗入绵绵春雨,另一番自在的情致。 “弄弦人间不识调,弹尽天下崛奇曲。”夜萤照赞道:“你这只小狐,好聪慧。” “寒儿抚琴,就是紫心教的。 ”风轻夜说道。 夜萤照僵滞一下,迅即隐去,笑道:“能得她垂青,萤照唯羡慕。夜兄弟,你的叫法,亲昵得很呀。” 风轻夜讪然,“紫心”之名,她自己漏嘴而出,念及那一瞬间,女孩儿的娇俏与纯净,风轻夜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哈哈,可是眼前烟水茫茫,让你遥想佳人何在?”夜萤照爽直问道。 “我和紫心,非夜兄想的那种关系。” 夜萤照大度一笑,不再挑逗少年。 水气自蘅皋山的林间蒸腾,似烟非烟。雨后空气,令人沉醉,草色更深,林木更翠,那些灿烂的野花,更葳蕤、更宁谧。置身初晴的世界,周围一切,真实的不能再真实,恰是这样的真实,反而使自身的存在感,带着某种虚幻质地。 宿沧浦岸边,紫心止步,回过头,问道:“冉老,我不想去,再说,也不认识他们。” 冉老看看身边的中年人士,说道:“秋长老,既然小姐不愿,我们直接回西子湖,反正你会领他们前往竹谷。” 中年人士气度,竹清松瘦。相貌之中,一股道不明、说不出的迤逦之感,即便岁月雕琢的些许痕迹,也似乎为的衬出他当年俊秀。“秋长老”说道:“栗兮此行,盼说服剑尊重返隐苍山。不瞒小冉,剑尊归,圣女一脉的传承同样回归隐苍山,假以时日,三脉盛况,再度恢复。窥中州,图东域,本宗霸业,再非那些旧事之不济。” 冉老说道:“剑仆哪懂这些?我只服侍小姐和主人。回不回隐苍山,小姐和主人决定。” “哈哈,冉无求呀冉无求,算我不认识你了。”秋栗兮大笑道:“你哪还剩曾经意气?隐苍山受的一剑之辱,生生刮去了你的傲骨?” 本名冉无求的冉老,摇头说道:“仆不主事,秋长老的激将法,没用。 ” 秋栗兮笑道:“你呀,仍一根筋到底。放心吧,栗兮完全有把握说服剑尊回归。所以领着那几位小子,先与圣女一会,相互熟悉熟悉。将来的隐苍山,毕竟是属于他们下一代。” “我不是你说的圣女,师傅从没说过。”紫心认真说道:“隐苍山在哪里?秋前辈?” “天下无处不是。”秋栗兮慨然道:“您回隐苍山,那么,隐苍山便是您的。” “呵呵,秋前辈尽说莫名其妙的话。”紫心说道:“我要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苍山有什么用?我的家,在竹谷,我家人,只有师傅和冉老。” 说罢,紫心俏皮对冉无求说道:“是不是?” 冉无求应道:“极是。秋长老,言已至此,我等暂别吧。” “善。不日吾往竹谷,那帮小子受隐苍山剑道传承,自有和圣女会晤的机缘。”秋栗兮说道:“可惜备了酒、备了一式剑法,欲与你同娱。哈哈,来日方长,我送过蘅皋山下。酒,竹谷再饮,剑法则示剑尊,吾三人再论。” 紫心踮脚尖,踩点着湿漉漉的草丛前行,宛若白玉的纤足,恰如白帆轻盈,乘春之潮汐,渐行渐远,空灵了这一片湖烟山景。 秋栗兮、冉无求静静跟随。 冉无求悄声说道:“这样的女孩,从没被世俗沾染,就象……就象当年的主母。秋长老怎忍心她去隐苍山,居处在那样的浊气、纷争之中?见了主人,你最好别建议这个。” “你认为现在的隐苍山一如从前?谬之矣。圣女一脉传承,隐苍山不可失去。再者,她不长大吗?与你和剑尊幽居竹谷,避世独然,你俩可以,因为看穿了世情、看透了世事。但她呢?小冉呀,那止雨小筑,吾另有一层用意,你明白的。” “我一介剑奴,小姐的路,做不了主。主人也不会为她做主,更别说隐苍山。”冉无求说道。 秋栗兮淡淡一笑。 忽然,两人抬头,随后相视,狐疑道:“归兮琴?” 从树叶间飘落的琴声,十分微弱,但归兮琴独特的音质,无论秋栗兮,或冉无求,熟稔不过。这是穿越了漫长时空传来的琴音,秋栗兮恍惚间,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在这同样湖畔烟雨的地方,依稀感受到了时间另一端,一位少女的存在。从此,剑尊之琴,镂刻了一个人的名字,她叫“林下”。 第八十章 明朝止雨寻幽梦 下 笔趣阁手机端http://一连两日,倘佯雾岭之景,譬如雾海浮丹、千山栖霞、氤岚飘屿之类,甚悠闲自在。睡莲山清寂,比较雾岭的人来人往,是真正的世外。而独立世外之心,大都是阅历了太多尘世浮华、沧桑了世事变迁者拥有,非少年及令狐轻寒的心性。 每处景致,负剑修士居多,三三两两,结伴游耍,指群山。更不少的年轻男女,牵手同行,郎情妹意,言笑晏晏。遇上成双成对的,风轻夜和狐便目不转睛,一些羞的低头,亦有人笑骂。 风轻夜不时搜寻,总不见宁姓少女身影,不免怅然。 雾岭一处断崖,上有缭云洞,间隔两个时辰,洞内必定飘出一股云烟,形态宛若女子,脸庞、纤足,栩栩如生。这景致,具名“洞女出岫”。 风轻夜守候不久,心头狂跳。 却是挂念的那位来了。 一行五人,除少女仆从以及一位金丹境的美貌女子,另两位著蝣天宗长老服冕。他们出现,此处修士顿作喧哗。熙熙攘攘,大多因那位貌美女子。 “烟罗门的莫问情也来了!”人丛惊呼。 莫问情闻自己之名,腰肢儿轻摆,向人群挥手致意。顾盼间,情味流露,妖娆风姿,使得噪杂之音,更发此起彼伏。 宁姓少女攒眉。心生感应,抬头看到风轻夜痴痴的样子,目光移也不移。视线相撞,两人唯恐不及地躲避。一对少男少女,脸色皆现酡红。 身边低语。风轻夜侧耳。那人的“……以为真的风情万种?当年叫莫歌雨,因一场情变,杀了情人一族五十余口,改名莫问情。性格不可琢磨,喜怒哀乐,变就变。烟罗一门,善媚惑而悦男色。你去交往,不吸的枯干枯干?” 好在云烟从缭云洞飘出,场面一下安静。 少年心思,哪在“洞女出岫”虚影?看一眼那处,瞄两眼宁姓少女。 毕竟女孩儿,脸皮儿薄,虽同样偷觑少年,双颊被臊的通红。趁对上视线的机会,嘴唇之间,念了念。 风轻夜按嘴形,不断尝试,终明白其意。刹时无地自容,抱起狐,落荒而逃。 宁姓少女笑开了花。 他俩的遮遮掩掩,莫问情洞察。暗中叹息:这种纯情,自己还是何时何地的事? 逃回洞府,剩的云台霜情银毫一股脑儿煮了。思绪间,仿佛尽皆少女“登徒子”、“登徒子”的声音作响。 饮罢茶,平静许多。困意又至,止不住的陷入梦境。 依然一个云台仙梦。 梦之内容,无有改变。 少年疑窦。这梦到底因心中所思,还是因云台霜情银毫?等沈吹商回来,问他一问。复而否决,万万不可,难不成对他,“你饮了云台霜情银毫,是不是梦见一位极美极美的仙子”,怎开这口? 寒儿肯定也做了梦,绝对不同的。浮想联翩一番,作罢不再思量。 蝣天宗的入门礼制、云中剑会、交易会所,都在云中台举行。 所谓云中台,实际乃一块地势极高的巨型岩石,高百丈,宽数百丈。初闻其名,少年意外。饮了便入梦的霜情银毫,产自云台,这儿叫云中台,莫非两者存在关联?但云台一地,远在荻国,断然不至于,巧合而已。唯“云中斗剑”,应该“云中台斗剑”才对。一字之差,意境天差地远。 风轻夜和狐持两张柬帖,早早到达。他年纪,修为低,又单独客人,典宾修士引至观礼台末尾。 一人一狐,怡然自得,数前来云中台的修士。个把时辰,云中台两侧,人数两千左右,多半蝣天宗本门弟子。 再一会,贵宾毕至。入观礼台,始见少年、狐端坐,狐占据一席,皆露不喜。栾靖虞同两位金丹修士,看见少年,冷哼一声。风轻夜不以为忤。 唯宁姓少女,灿然对令狐轻寒招手。 钟声九响,百多位入门弟子登上云中台。余音彻底消失,蝣天宗掌门聂尚源起身,致礼诸位来宾。而后,声如黄钟大吕,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之于天地,亦不过蜉蝣尔。况天道莫测,穷一生心血,难窥天道一厘。但追寻大道,修真之路,从不曾断裂,何为?此乃人心对未知的向往,更是对己之生涯的留恋。哀生之须臾,欲从无穷的天机变幻中,觅得不尽生命,把握命运脉络。人之于世,即是个体,亦为族群,一己之力莫为,便以血脉延续,一代代寻求那缥缥缈缈。既使纵一苇之所知、凌万倾之茫然,仍痴心不悔。所以,宗门延续,便如血脉延续。 “只是,宗门之延续,乃天道探求的思想传承。 “六千七百年前,蝣天宗祖师半樵真人,于此观雾海,日升星沉,历时百载,悟蝣天道心,创蝣天宗门。蝣天一脉,于是传承六千余年。相对邈远时空,这六千年,不过弹指挥间罢了。而今蝣天道脉,虽不可鼎盛从前,但传承依旧,大道之心未曾泯灭半分。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今蝣天宗,开山门,纳弟子,二十年之盛事,喜新一代寻道之士接踵而来,更以礼缅怀前辈悠远之心。皇天厚土,吾心可鉴。” 至此,聂尚源抚胸仰视,仿若天空高处,无数蝣天宗先辈正在俯看。 两千名蝣天宗修士及新人弟子,抚胸而礼,齐声道:“蝣天道脉,传承依旧;皇天厚土,吾心可鉴!” 接下来,一些简单的宣布宗规、发放宗门用具事宜。 沈吹商这宗门知客,无事可干,不声不响移至风轻夜、令狐轻寒身旁,前来陪同。风轻夜觉得沈吹商也是,全无蝣天宗长老的派头和自觉,难怪青州城外自我介绍,用“蝣天宗新晋长老”称谓。 少年悄悄指了指宁姓少女,问道:“她是谁?” 沈吹商笑容甚欢,夸道:“风兄弟好眼力!” 此刻,聂尚源朗声道:“诸礼完毕,云中剑会开始。请宁听雪友!” 风轻夜吃了一惊,出场的不正是宁姓少女? 宁听雪行完礼,却是道:“舞剑云中,以开盛事。我特邀了两位知己好友,共作剑舞。” 风轻夜似生不妙。 果然,宁听雪指着他和令狐轻寒,一幅嗔怪之相:“你和寒儿,还不快来?” (作者腼腆再:新书艰难,路过君子,请推荐收藏。更欢迎评论,共讨仙侠之道) 第八一章 杏花隐约曾经事 上 笔趣阁手机端http://苦非禅一幅奇哉怪也的表情。沉吟许久,苦大师说道:“隐苍山一脉,何时不起起落落?大多时候蛰伏衰草之下,欲雄图一方,又无不夭折。贫僧为祸隐苍山不假,责怪我却没道理。再者,圣女乐意抢走,和你甚关系,何来你之耻辱。” 至此,苦非禅忽然“啊呀”一声,赶急追问:“你受辱……难道……难道暗慕她,认为抢去了你的女人?” 莫问情暗想:果然不出所料。 秋栗兮不为所动。 苦大师慨然叹道:“呜呼!三百年铭心刻骨,念念不忘,君用情至深,贫僧不如也!” 风轻夜和寒儿,几经见识苦非禅的这种飘忽无常,紫心则实实在在的头一遭。当苦大师“君用情至深……贫僧不如也”琅琅出口,少女同样“啊”一声,随即笑得眼晴眯成一条缝,懒管苦非禅与秋栗兮的剑拔弩张,想的尽数“和尚怎么才可以用情至深”。 “秃驴,不敢用剑乎?”秋栗兮言道。 苦非禅拍拍头顶的头发,恍然大悟,说道:“看来,你是隐苍山数一数二的人物,知我底细,毫不畏惧地这样直呼贫僧。嘿嘿,别人的押寨夫人,值得我俩拼命弄剑?” 秋栗兮说道:“但告知,隐苍山请回圣女,不与你为敌。” “哈哈,隐苍山从来与天下为敌,贫僧没用别的称呼,你便明白,我并无鄙视隐苍山一脉之心。”苦非禅停顿数息,淡漠问道:“你,或者隐苍山,甘愿树我这大敌?” 秋栗兮断然道:“非也。既然隐苍山从来为敌天下,多一个禅宗秘脉又何妨?三百多年,隐苍山琼天宝座,无人再坐;天女剑技,不现山门之内,你便罪魁。今日相遇,秋栗兮岂容错失?” “唉……”苦非禅长叹道:“天下祸事,不远矣。” “天下祸事,难道少过?”秋栗兮冷冷道。<> 苦非禅一时语塞,愁眉苦脸状,对风轻夜说道:“师傅,徒儿辩不赢。” 风轻夜好气,这家伙心术鬼里鬼怪,试图拖他进这浑水,不由生出一份捉狭捉狭苦非禅的心思,假模假样说道:“抢人,是你不应该。这位……嗯,秋栗兮秋秋长老,当然问向当事之人。你虽非主谋,但告知隐苍山当年圣女去向,完全应该。” 苦非禅大叫:“师傅,师傅,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那女人,早生了孩子,孩子生了傻子,傻子又生了怪胎。回到隐苍山,让人知晓,不得一脑袋,咕隆撞在那所谓的琼天宝座上?” 苦非禅一派胡言,紫心当真,忍不住问道:“那……那……她怎有心思逍遥风月?” 苦非禅一翻怪眼,嚷道:“傻子和怪胎,隔几代呢。” 紫心“哦”一声,仍感觉别扭,莫问情笑道:“紫心,别信。苦大师喜欢信口开河,我们从没见他有过正正经经的样子。” 寒儿捋了捋紫心飘飞的发丝,少女低头,与小狐耳鬓厮磨,转眼忘却刚才之事。 “堂堂出云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像一个赖皮,这就是当世高人的风采?”秋栗兮斥道。 “逼贫僧出剑?” “非也。”秋栗兮说道:“填胸壑不平尔。” “好大口气。”苦非禅肃然道:“填的隐苍山之不平吧?整个出云界以及云梦大世界给你们,填的满不?” “无数年积怨、流血,隐苍山一脉闪躲于世,正如你之言,吾等蛰伏,亦衰草之下,这等不平,拿什么来填?” 按秋栗兮或苦非禅所说,隐苍山一脉的源远流长,起码追溯两万年之前,然而,不声闻出云界,因其匿迹难觅;而雄图一方易于夭折,指的什么?风轻夜、莫问情、紫心隐约明白隐苍山一脉到底何方势力。<>风轻夜、莫问情对视一眼,莫问情明显已生惧意,紫心则花容失色,无辜且委屈地看向冉无求。 “小姐,你就是你。”冉无求低声道:“主人曾说,他的此生,羁绊深重,唯愿你不受束缚。那些所谓纷扰,自有主人和剑仆摒挡。” 苦非禅大笑:“说的好!这样的女孩,本该出尘脱俗,哪能卷入世态纷杂?哈哈,更适合当贫僧的孙媳妇!” 紫心脸红,正欲张嘴否认,秋栗兮问道:“冉无本,隐苍山一直放任剑尊,你们准备叛逆本脉?” 冉无求言道:“任何人可以问这句,唯独你不能。秋长老与剑尊,一起长大,同患难,共艰危,难道不清楚主人性情?” “嗯。”秋栗兮阴沉着脸,说道:“那日赶回隐苍山之前,惜未杀林下。此我的错。”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心中“嗡”的一响,原来“林下”是位女子。 紫心亦喜亦惊,师傅从不提及他的过去,这挂嘴边十余年的师娘,原来叫做“林下”,《林下》之曲,归兮琴上镂刻的“悠悠林下”,都是师娘;惊悚秋栗兮竟存杀她之念,时隔三百年,还在忿恚不休。 “你知我同样不愤,只向我坦言。”冉无求说道:“往事已矣,说来说去,天下谁改变得了主人心意?” 秋栗兮沉寂。 一些隐秘过往,封存内心,谁也不可能察觉它的任何气息。它恍若不曾存在,缄默于时间的水底,一旦撩开遮蔽的面纱,哪怕小小一角,哪怕浮光掠影一瞥,往事的风情,便释放诱人的丰腴,令闻者欲罢不能。 且不论苦非禅帮凶抢人,同一时刻,隐苍山之外的某地,秋栗兮与隐苍山剑尊,却因为林下,一者赶回去,一者置若罔闻。<>那位冉无求的主人,情系林下,历久经年,秋栗兮依旧耿耿于怀,真正说来,杀林下仅借口,责怨隐苍山剑尊属真。 林下,何许人?紫心曾演奏一曲《林下》,琴韵清悠,不染人间尘色,人若犹曲,该当何等旷世的女子?她呈现的心境与情怀,又何等驰情高邈? 圣女,何许人也? 甚至,咫尺之遥的剑尊,何许人?为情避世,抑或放浪形骸、不理纷争的隐士? 人世之间的世情世态,只有处在某个独特位置,才可以用不同寻常的视角审视。穿越三百余年的视线,在云深雾罩之内,那闪烁的数点迷离光晕,对冉无求而言,委实“往事已矣”,但风轻夜、寒儿、紫心、莫问情,却愈发着迷和好奇。 “罢了。”秋栗兮叹道:“剑尊从不管隐苍山事务,圣女遗踪,隐苍山几近支离破碎。吾谢大师,非这变故,隐苍山一脉平平淡淡,得过且过,就没有今日豹变。” “又想挥锋天下?”苦非禅问道。 “从来天下不容隐苍山。”秋栗兮说道:“隐苍山历代,抗争的世道不公。” “和贫僧辩论,无关痛痒。尔与星行剑宗、丹鼎门、御火宗、玄元宗、玉虚道观这些玄门辩驳吧。” “但秋栗兮还得凭手中之剑,问问圣女去向。”秋栗兮正色道。 “贫僧告诉了你。” 秋栗兮心思敏锐,反问道:“押寨夫人?” 紫心、寒儿淳朴,莫问情性情轻佻,秋栗兮忽的这么一句,倒似搞笑,她们三位天真未泯,咧嘴即笑,特别紫心一串银铃笑声,穿透湿润的空气,止雨小筑旁边,一树一树杏花,欣欣然,微颤花瓣。 正是:杏花羞笑因春色,便与佳人更清妍。 ; 八二 杏花隐约曾经事 下 笔趣阁手机端http://夜萤照自始至终,关注少女每一次举手投足,哪怕最细微细.紫心现身止雨小筑,那份无邪,那份清澈见底的纯粹,那份跃然欲出的灵性,何等清媚宜人。所以,风轻夜和少女就近并立,夜萤照难免的一丝嫉妒,乃至少年男女抿嘴而笑,或快速交换眼色,夜萤照明察如秋毫。 烟雨后的杏花,我见犹怜,但凡沾浥一丝清灵气,满世界的春意,刹时阑珊。 秋栗兮极其恼火,这三个脑壳缺根筋的家伙,好似真遇上开怀得不得了的事情,笑起来肆意妄为,没完没了。受她们影响,止雨小筑每位人士,紧张的心神,无由地松弛。 秋栗兮苦笑收剑,自嘲道:“本就和你我无关,栗兮画蛇添足,大师见笑了。” 苦非禅说道:“贫僧无所谓。再说,师尊在此,我岂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弄剑?” 秋栗兮既然放却纠葛,大度认错:“栗兮之过。” 苦非禅不置可否,反而问腻在紫心身上的小狐:“贫僧满头长发,每一根,牵缠红尘情长,‘秃驴’并非骂我。寒儿,是不是?” 虽如此,似笑非笑的视线,紧盯紫心,少女不由自主点头,苦非禅大笑道:“女娃娃,你的每一根青丝,同样系住人世间的风情月债。那隐苍山圣女,千万千万别当,那烂椅子的琼天宝座,也千万千万别坐……嗯,去了也没事,到时贫僧再动手抢。我那位孙儿,翩翩少年……咦,越看越般配,就这样约定!” 紫心啐道:“我不要。” “不要什么?” 少女愈显的慌乱。 冉无求施礼,说道:“大师,吾拜托您一件事。” “何事?” “他日大师际遇圣女,能否请她西子湖竹谷一趟?她、吾家主人、秋长老,情深谊厚,现今最苦的,是主人,希望圣女一解他心间枷锁。” “师傅苦?没看出来。”紫心疑惑道。 “人生最无可奈何的苦楚,必藏匿深晦。”冉无求说道。 苦非禅应承道:“一定。” 乍若轻烟散,风华浸远方,宿苍浦一湖辽阔,秋栗兮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瞳仁幽晦,对苦非禅说道:“禅宗隐脉和剑宗隐脉,并称当世最神秘的两支势力,历代出世之人,修真界罕逢对手,时至今天,仍无从知其底蕴,只晓得,禅宗隐脉秘传佛域,所杀者皆罪不可赦之徒;剑宗隐脉监察星行剑宗,权力大于宗主。今遇大师,终于确定世间存在两脉,栗兮之幸。” 苦非禅长叹一声,说道:“唉,和你说话,太累。之前,大动干戈的样子,也许想应证自己剑道修为,与顶尖层次相差几何,也许别有用心。既知贫僧身份,岂限世人风言风语?隐苍山自傲为敌天下,忌惮的不正是禅宗、剑宗隐脉?你不想想,隐苍山狼烟人族国家的时候,曾出现两脉之士吗?” 秋栗兮不语。 “那些传言,不过是些雷霆一击,无影无踪,隐脉出世,任何人物逃无可逃,项上人头,探囊取物般容易。你邀剑之意,仅做试探,那么,隐苍山真的便欲有图谋。”苦非禅接着说道。 风轻夜、莫问情、紫心阅人、阅事浅显,在这一刻豁然通明,秋栗兮借圣女之故,意图却为此。夜萤照、冉无求熟悉秋栗兮心机之深沉、智谋之变幻,当属隐苍山第一人,反而见怪不怪。 秋栗兮说道:“大师智慧,如渊如海,凭几言几语,即直指人心,推测**不离十。虽未领略禅宗剑道,却深感了禅宗智术。栗兮自愧弗如。” “假话。”苦非禅冷冷说道:“虚则知实之情。你勾动贫僧剑心,使我好奇隐苍山如何争锋禅剑。下一步,煮酒论剑再探,是吗?” 思绪缜密者,极不适应这样直来直去,**裸剥除那些心性机巧,真实部位便犹如不着寸缕的女子,所费心智无一点用处。 秋栗兮讪讪然,说道:“栗兮确怀此意。” “往日,贫僧便和你斗剑了,同样一窥隐苍山何来底气图东山再起。可惜,天下任何剑法、剑道,在我师傅眼里,儿戏一般,所以,贫僧不会弄剑,配合你的小阴谋、小伎俩。” 紫心打量稀奇古怪之物似的,不肯定地问少年:“你……你老人家剑道很厉害、很厉害?” 风轻夜苦恼道:“算是吧。” 紫心接下来的话,更有意思,她说道:“你……你老人家,剑道修为天下第一?” 莫问情抢先说道:“当然啦。” 紫心仍无法相信,紧一紧抱在怀里的小狐:“寒儿,是不是啦?” 令狐轻寒连连点头,少女的一双俏目儿,焕然仰慕之至的神彩,风轻夜无奈说道:“紫心,他们胡扯。” “不。我信。” 止雨小筑陷入怪怪的氛围,秋栗兮、冉无求、夜萤照等人免不了疑惑,少年稚气神态,绝不像做作,却是禅宗隐脉的前辈高人?苦非禅再放浪形骸、再无所顾忌,怎会做甘当徒弟这种荒谬之举?。一时间,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复燃问剑天下之志,隐苍山必具惊天绝技。”苦非禅说道:“秋栗兮,我师尊寻剑途而求突破这方天地樊篱,从不插手修真界事务。不如你亮一亮剑法,由他老人家指点,比得上一百个圣女回归隐苍山。” 风轻夜心头一动,“寻剑途而求突破这方天地樊篱”,与风勿语的教诲,隐隐类似。风家历代,求索出云大陆,寻找前往云梦大世界的归途,虽不至于像苦非禅说的“突破天地樊篱”这么嚣然,实质则没太大差别。 秋栗兮说道:“大师游戏红尘,消遣消遣我,出刚才的不敬之气,栗兮更加惭惶。” “隐苍山屈指可数的人物,以为贫僧心胸狭隘,因一点不敬与你过不去?这等见识,我是怒,还是笑?”苦非禅肃然道:“本宗禅剑傲然佛域,单论剑道,气象之奇崛,并肩号称天下第一的星行剑气,剑道地位,因此不下于那甚子星行剑宗。便嵇燕然、郭慕璞甚至妖域剑尊侯沐冠,遇我师傅,亦须毕恭毕敬。你言谈中丝毫不提及我师傅,蔑视之意昭然,他老人家不计较,我计较。嘿嘿,是否要贫僧奔赴隐苍山取百十头颅,泄辱师之耻?” 瞬息之间,苦非禅剑意萦绕,杀气盈盈,原本缓和的氛围,突兀而变。 “他没那意思,你稍安勿躁。”风轻夜轻声说道。 “师傅,不行。他左一个‘秃驴’、右一个‘秃驴’,贫僧在乎吗?事关师傅,绝不纵容。” 秋栗兮、冉无求、夜萤照,将信将疑,少年从里至外,稚嫩方脱,一眼即看的透透彻彻。但天下奇术层出不穷,这位禅宗隐脉的前辈高人,所怀秘门,褪尽数百载沉沉暮气,恢复青春华年,姑且不论是否增年益寿,便一生朝气蓬勃,这般人生,何其快哉、何其如意? “我的话,不听了?”风轻夜硬着头皮说道。 “除非姓秋的,行晚辈之礼道歉。”苦非禅不依不饶,撂狠话道:“否则,贫僧耗上五十年,将隐苍山闹个鸡犬不宁。” 秋栗兮微微涩滞,自己不相信而已,何从轻蔑?偏偏苦非禅究诘,师门荣辱的纷争,极难化解,两败俱伤的例子在修真界俯拾皆是。秋栗兮不惧与苦非禅一战,自认与他的差距甚小,但被神秘的禅宗隐脉如蛆附骨般纠缠,隐苍山防不胜防。 原因无它,他于暗处,隐苍山明处,恰如隐苍山为敌天下的一贯做法。 第八三章 且去烟波放浪吟 上 笔趣阁手机端http:// 推荐阅读: ?临风不忍曾经事,且去烟波放浪吟。从止雨小筑远眺,一湖烟波,横隔了悠悠往事,掩蔽了人世纷扰。本做饮酒、抚琴、弹剑的处所,独立红尘,固守这揽不尽的湖光山色,但只要稍许掺杂一点雠视意气,小筑风韵,立马变样。 先前秋栗兮,堪堪平息,苦非禅又不善,两人一进一退,复一退一进,无形间,一位隐苍山的高人与一位当代绝顶高手仿佛斗将开来。犹如斗剑。秋栗兮锋芒峥嵘、激扬抗愤之时,苦非禅安之若泰,盘踞扼守;当秋栗兮气势收敛,苦非禅慨然反击,秋栗兮不得不应对。 风轻夜察觉,两人一来一往的“交锋”,具悉剑式之气韵绵长。 秋栗兮拔剑问战,心思精密,权衡的却是隐苍山得失取舍,剑理而言,失之偏颇。事正则身正,隐苍山欲亢昂,无须试探天下之心,当则起,起则引领一番风云际会便是。置于弱者之位而图谋,看似不畏不惧,然则瞻前顾后,事何以成? 用剑者,用的平生气象,秋栗兮心智再高,使乖弄巧的成份多,剑道成就,终究抵不了登峰造极之境。 苦非禅的“出剑”,凌厉恣肆,近乎不讲理,得禅道精髓,抹开一切虚妄浮华,直指本质所在,用剑即敌我分明。 敌焉,非敌焉,秋栗兮左右权衡,气势由而殚弱。 秋栗兮行礼道:“前辈隐介藏形,潜世而行,栗兮迂愚拙劣,不识云中人物,请前辈罪责,吾与隐苍山决不推诿。” 风轻夜感叹:好一个能屈能伸之士! 明了两人进退,隐隐剑之蓄势,虽无谓真正胜负,但意气之长短,则取决风轻夜受不受赔罪。少年说道:“无妨。吾徒儿念及为师薄面,偏拗于此。不知者不怪,秋真人宽心。” 风轻夜拟前辈高人的口吻,确像回事儿,眉目间的稚气却难除掉。寻常时际,莫问情必定笑得格外妖娆,但她眉心皱了皱,陡然惧怯,苦非禅和秋栗兮言论之中,隐约勾勒了隐苍山之恢宏,而其纵贯古今,蛰伏也好,待时而动也罢,不正是世人谈之变色的“魔”? 秋栗兮、苦非禅口称的“隐苍山一脉”,确是和玄门、佛门鼎足而立的魔宗。 魔门兴衰,犹如潮汐,蔓延开来,即魔乱。暂且不论云梦大世界,出云大陆两万年,魔门人士潜踪于北域、中州,游弋于怒海,暗处于南域和佛域,目的只一个:与玄、佛为战。 紫心嫣然展颜,移玉足行至归兮琴跟前,手握寒儿的前爪,伸出在琴上乱划,各色音调,急竹繁丝,珠玑错落。音律毫无章法,不知为何,内中含有一种清涤人心的灵异,止雨小筑抖落冗赘,四周的蔚然绿意以及花色,蘸上了鲜亮的光似的。 这恰是寒儿爱耍的方式。另一只爪子倏忽探去,一阵的碎琼乱玉,刹那间,抑扬不齐、杂沓嘈切之声,宛如群蜂鸣聒。紫心啐道:“喂,寒儿,你害我么?”抱寒儿之手的小手指,一挑一挑,缕缕气息插入小狐乱拔乱弄的空隙,点击琴弦,一窠麻的琴音顿开气象。 “嗡”的第一声,立即攥住所有人心神,那是一种宁静柔和的质地,清澈,透明,雪渗霜沁般,穿透紊淆而来,在混糅、无序的樊篱,遥不可及地涌现。“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风轻夜闭上眼睛,屏气凝神,捕捉琴音内质的飘渺和空灵。 余音即逝,新声渐染。那是深彻了所有沧桑、消弥了所有沉疴的一搦清越。梧凤之鸣,于彼朝阳,鸣兮鸣兮,我心悠扬。混糅与无序之中,生就一点点纹理和井然。 再数声,寒儿弹奏的那些一蹋糊涂的音色,似成潺潺之流,又似崩云屑雨,随蹱独特的音质,激飏蹁跹。琴声里,浑然一股意境,白云苍狗,瞬息万变;雾锁烟迷,波澜浩渺。内中,剥不去的一丝荏苒光阴,倏忽往来,永不停歇,也永远无法触及。 少年仿佛置身在两个世界相互对峙的边缘。那些琴音,自如一个世界,里面,依稀最纯净的召唤,他想进入,可稍稍靠拢,那纯净的召唤,飘忽退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想挣脱琴之意蕴,却怎样也挥之不散。 他夹间其中,甚至眼睛也无力张开,回不了现实的场所。前面由琴音构造的晶莹、虚幻的世界,偏偏若即若离,他迈不进去。 直待寒儿的意念传过,风轻夜睁开眼睛。 止雨小筑中央的紫心和小狐,停止了那番“乱弹琴”,笑靥如花,看着少年。苦非禅、秋栗兮、冉无求、莫问情、夜萤照等人依次回神。 秋栗兮轻叹一声,夜萤照踱步而至紫心之前,行礼道:“琼天指法绝迹隐苍山久矣。夜萤照此来,为的隐苍山剑道传承,但更慕一曲天外琴音。您的琴囊之内,可是咽天琴?” 紫心反问道:“什么琼天指法?什么咽天琴?” 夜萤照笑道:“你刚才所用,应该就是琼天指法。至于咽天琴,即隐苍山圣女一脉的宝物。” “跟我有什么关系?”紫心咬咬牙,接着问道。 “无它。”夜萤照说道:“我曾闻,咽天一曲,仙音逝逝,人间最难得。故立愿,此生必做聆听。萤照十数万里风尘,剑道传承无所谓,这一曲咽天,本为夙愿而不复他求。” 紫心揽琴囊,说道:“我不知这是不是咽天琴……”边说边递向夜萤照,冉无求欺身而至,接琴囊,冷眼夜萤照。 “唯听琴尔。”夜萤照微笑道。 紫心安静地注视夜萤照一小会,视线掠过秋栗兮、苦非禅,先是小声说道:“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本就太多,何必随时携带?难道就不能忘却那些心中羁绊,像这处小筑,即便放眼一湖烟波,心也是宁和的?” 稍许停顿,大概少女头一回做此等劝谏之事,声音里透出微细的颤悠,她抿了抿嘴,浅浅一笑,加大些声音说道:“冉老,那……那琴,倘若真是咽天琴,属隐苍山圣女一脉的宝物,归还他们又何妨?” 冉无求断然道:“不可!” 苦非禅大笑道:“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女娃娃,琴给了,他们估计还得讨要你的指法,又给了,只怕还得讨要那圣女一脉的所有绝学,就算你还是给了,哈哈,那你还得乖乖去隐苍山,当个囚笼里的小鸟。 ” “我师傅不会答应的。”心机纯净的女孩问秋栗兮:“秋长老,真的吗?” 秋栗兮摇头道:“外人挑拨,焉可相信?” “呵呵,秋长老忘了,紫心也是外人呢。”少女脆生生说道:“既然夜萤照夜公子愿闻琴声,嗯,夜哥哥、莫姐姐也同在,便由我和寒儿,抚几曲琴,别辜负了这方清雅的山水。” ; 看过《冰河问剑记》的书友还喜欢 第八四章 且去烟波放浪吟 下 笔趣阁手机端http://“不争,又岂.”苦非禅笑道:“秋真人,你说是不是?” 秋栗兮正容道:“大师出家为僧,难道仍以逐争为乐?” “哈哈,贫僧当然。便天下所有秃驴,谁不钻营攘利?世事千奇百态,谁不在争来夺去之间沉浮?”苦非禅说道:“但这时候,哪怕仙道坦途摆在眼前,贫僧亦不去争夺、不为所动,只愿放空心境,倾听紫心和寒儿的雅音。” 说罢,苦非禅冲紫心、小狐儿呲了呲牙。 紫心端坐,揉揉乖巧的小狐儿,似自言自语,也似和寒儿商议,说道:“弹什么好呢?” 手掌抚向归兮琴,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少女迷惑之情,寒儿迷茫之绪,弄的止雨小筑的另外人士颇为好笑。莫问情正准备开腔,紫心抚琴的手指,在琴弦上颤悠悠跳动数下,扬起花瓣儿似的下巴,明眸雪亮,清冽说道:“各位风尘仆仆,会集到这里,嗯,我也一样……先弹奏一曲《远鸿》。” 顺势一抹,归兮琴低徊,泛音沉而不浮、郁而不薄,另一只手缓缓伸出,或勾或摘,一缕晶莹剔透的音质,崛奇流淌。 寒儿不敢动弹,唯恐扰乱了抚琴。少女抬头,直视山外,俨然不再有止雨小筑,不再有蘅皋山,更不再有听琴的人物,《远鸿》的旋律,传向远方,俨然和那宿沧浦的空旷湖烟,连在一起。 “跨弱水之微澜,发成山之远岸;怵春归之未几,惊此岁之云半;出海涨之苍茫,入云途之弥漫;无东西之可辨,孰遐迩之能算……集劲风于弱躯,负重雪于轻翰……” 紫心边抚边唱,《远鸿》意境,苍劲而辽阔,音调的高低清浊,雄健顿挫。现今被少女即软又糯的嗓子唱出,风格陡然飘逸灵动。当结束时的音色,悠扬回荡在青翠翠的竹舍,而后小鱼儿一般倏忽钻入小筑之外的草木深处,最终消失春山之中,紫心葱葱如玉的十指一收,整个人不经意挺了挺坐姿,容眸流盼,神姿清发,此等风采风情,惊若天人。 风轻夜、夜萤照、钟从雍、罗柯蒙一众年轻男子,无不心旷神怡,便莫问情、谷静昙、荀悦青三位女子,心悦诚服。 这些人中,苦非禅、秋栗兮身份特殊,风轻夜之流,如此情形,或讷于言,或自觉不足与这逴俗绝物的少女攀往,《远鸿》抚罢,唯有陶然余音天籁。夜萤照见识风度,远超这些愚顽不堪的家伙,做礼道:“人生便若远鸿,栖暮而晨起,慨天地而振飞,志趣孤洁。萤照怀感紫心《远鸿》之意,诚相谢。” 少女想了想,说道:“不是啦……我只是觉得,各位疲倦旅途,弹了这支曲子。” 她大概非常不擅长与生疏人士交流,不辨别夜萤照呼“紫心”的亲近,朝莫问情灿灿一笑,目光飞快扫过风轻夜这位“老人家”,低头和寒儿说道:“我再一曲《暮春》,然后一同弹奏《佩兰》。” 弦动春风,止雨小筑更静更静,以至紫心的《暮春》之曲,恍惚也是静谧的。 风来自天涯之外,迂回而黯澹,绵延而不绝。那是低到极致的幽渺,从另一个世界传出。迷离之中,透露振奋心灵的纯粹和明亮;空阒之中,回荡引人遐思的悠扬和生动。它愈来愈近,仿佛就隐匿在草丛之间、树叶之下、花蕊之尖,隐匿在心境所能抵达的最远方,隐匿在千山之上、碧水之内,无处不在地闪烁。那些音色,每一点都相同,每一点又不同,或舒缓,或淡雅,或婉转,或恬静,或伸展无尽的张力,或内敛含蓄。 它淌过心灵,飘浮向远山的另一边,再去向另一侧的天涯。 琴声更低更低,风更低,直至流逝。春已暮。 闻者动容,甚至升起“神乎神乎,至于无声”的错觉,谁也不说话,唯恐打破这暮春时景。身在春山,心又阑珊,无有前尘往事,无有落拓何方,清清爽爽,一生的嚣垢,犹如被《暮春》之曲洗涤的干干净净。 弹完琴的少女,抿嘴一笑,自顾与寒儿腻歪,仿佛刚才美妙的太音之声,和她没半点干系。她置身在春潮起伏的中央,又俨然隔离在暮春之外,她和寒儿,和洁白如玉的归兮琴,奇特地组合为一个独立的世界,无关人世,清新脱俗得令人神往。 紫篱燕咏居,风轻夜曾听紫心抚过琴,由于云台霜情银毫茶的缘故,算是听的粗枝大叶,除了一曲《林下》。这也使少年知道,世间存在如此高邈的琴声。差不多半年光阴,冰锁雪锢的竹林,换成了蘅皋山的莺****长,云台山的一山孤峭,变为了宿沧浦的烟波浩瀚,但少女还是原来的少女,琴声也还是那琴声,虽曲调有别,无论《远鸿》曲,抑或《暮春》曲,甚至初始之时一人一狐闹腾的不具名的乐声,少年透过琴音的质地,隐约感触一缕更晶莹、更剔透的内质,无忧又无虑,自由地倘佯,快乐如天地间的精灵。 那是紫心的心境吗? 此时,秋栗兮说话了。 “往事如烟,《暮春》之曲,尊老弹奏,苍凉不尽,又有道不明意味的悲愁。春之暮矣,生亦入暮,吾初闻此曲,说句难堪的话,恨不能嚎啕一番。今再聆听,此生已然渐暮,反而欣欣然的澄润明澈。琴心不同,琴境亦不同,琴之一道,紫心得尊老真谛,不枉了这归兮琴。” 风轻夜、莫问情确实不在乎归兮琴的归属,寒儿拥有此琴是好,归还紫心亦不错。少年难免好笑,这秋栗兮,夸赞便夸赞,何必牵扯归兮琴?果真,苦非禅目光一挑,风轻夜摇头止住。紫心的琴艺,称得上匠心独妙,这些琴曲,人间本就难得一闻,更难得琴音之内纯纯粹粹的心声。若由的这浊事争几句、损几句,真的焚琴煮鹤般,伤之大雅。 紫心欢喜道:“秋长老认为归兮琴是我的?” “尊老之物,理所当然由你接管。”秋栗兮说道。 “嘻嘻,寒儿,我现在两具琴……嗯,我要两个做什么,嘻嘻嘻,终于可以送一个给你。”紫心扬头说道:“冉老,你捧的琴,就给寒儿。” 冉无求变色。 少女不轻不重的一“哼”,眼光狠狠一剜冉无求,说道:“我说送就送。” 冉无求小声道:“小姐……” “就这么定了。”紫心用力说道。 夜萤照搭话道:“咽天琴……嗯,紫心不知道它是哪等宝物吗?” “琴而已。”紫心板着的俏脸,另开情致,复重申道:“好琴而已。” “咽天琴已不在法宝范畴。普天之下,比肩它的宝物,不超过五件,对隐苍山来说,更是绝无仅有。”夜萤照说道:“此宝非隐苍山圣女一脉的人,拿去没一点的用途。夜兄弟……哦,夜前辈,你说是不是?” 风轻夜点头,正欲回答,紫心问夜萤照:“按你的意思,咽天琴是隐苍山的?” “不是。”夜萤照微笑道:“在下建此止雨小筑,唯一心愿,便是倾听琼天指法之下、咽天琴流淌的一曲《天魔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