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慕容纸》
第1章 我打算这篇 文的名
谢律本以为,自己终其一生绝不会再回来这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可命运翻覆,终究难测。最后他还是回来了。
在余生的最后一段时日,回到了这片故地。
乌雪纷飞,天寒地冻,玄衣斗笠缓行于无尽的落雪之境。
呼出的气息出则成冰。裘绒袖口外的双手早已红肿冻僵,绑腿薄裤下的双腿也早已麻木。
谢律要去之处就在山巅,天晴的时候从山下是看得见的。此番他已在山上走了那么久,那地方想来应该已是不远,可在这让人看不清方向让人窒息的暴风雪中,着实已再寸步难行。
……
谢律只有二十八岁,尚算年轻。
谢氏昭明将军威震四海。这若是在两年之前,这位俊美清朗、容仪飞扬,一身银色戎装横跨战马之上的器宇轩昂的年轻才俊,不知是多少京城大户千金们的春闺梦中人。
如今整个人倒是看着憔悴了很多,嘴唇干涩泛白,不像以前那般俊朗耀眼了。
一脸的病色不说,这段日子的虚耗亦令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材有些形销骨立,原先穿着合身的斗篷,垂坠着红色的玉笼络,现在整个儿都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只有剑眉下那双深邃漆黑的双眸,还一如既往透着过去征战沙场时意气风发的熠熠光华。
前年年初,谢律奉命率大军远赴苗疆平叛,却在重华泽境被黑苗圣坛大蛊师施下毒蛊咒术,原本健康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
每每毒蛊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几欲求死,试遍京中名医灵药,也始终无人可治。
拖到今天,谢律清楚得很,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在死之前,回想他此生短短的二十八载,有一笔欠下的债,这段日子始终萦绕于心。
思来想去,若再这样拖着悬着,只怕到了自己到撒手人寰的那一天,进了棺材也不得安息。
……
十多年前,谢律曾负过一人。
那人如今应该还住在这山巅之上的听雪宫中。
戎马半生、征战数年,大将军谢律自认为对得起天下黎民,对得起皇上信任,对得起谢家列祖列宗,亦对得起家人亲友和军□□生死患难过的兄弟们。
唯有年少时在雪山上相伴过、对他倾心相待的那人,他对他不起。
……
谢律还记得当年离开听雪宫时,他曾答应得那人,说是很快便会回来,一定回到他身边。
其实说出口的时候,谢律就很清楚自己是在骗他。
短短一生,人人都道大将军谢律为人磊落光明、言而必信。
却没几个人知道,他之后所有的声名显赫与飞黄腾达,一切正直清廉与刚正不阿的形象,统统都始于一场面不改色的欺骗与辜负。
十七岁那年离了听雪宫,谢律凭着在那人处学到的武艺和经纶,在京城参加了科举。
演武文试皆夺了头魁,顺利摘取了当年的“武状元”头名。
皇帝见他年少有能,又生得一表人才,十分喜欢,将公主嫁他为妻。一时间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如花美眷平步青云,好不惹人羡慕。
成为了驸马后,谢律更得提拔,年纪轻轻便掌了帅印征战四方。恰好谢律也确有天生一些兵法鬼才,四方征战屡建奇功,很快“镇远大将军”威名便扬立天下。
再后来,好多好多年的时光,谢律春风得意。
一度将雪山上的日子全然抛之脑后,亦不曾再想起那个说过会一直等他的人。在那花团锦簇的京城中与皇子宫卿成日覆射宴饮、诗舞纶华,在那大好韶华中虚掷着似水流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应了那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在朝多年如鱼得水,谢律的功名运气也终于有了到头的那一天。
苗疆之役,千难万阻。他九死一生拖着重伤之身凯旋,没想到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公主本就体弱多病,嫁于他未有多久便早早病故,皇上亦逐渐老迈昏庸不似从前,竟听信小人谗言,一道圣旨强加了数十条莫须有的罪名,将功高震主的谢律抄了家革了职。
功名扫地大厦倾塌,按理说谢律本该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可皇上可能念在他过去的功绩和本就差不多快死了的份上,最终也只将他贬为庶民永不叙用,并没有赶尽杀绝。
就这样,镇远大将军十年战功,如一场大梦烟云过眼。
一腔报效国家的热血,只换了一副残破身躯,到头来与十年前一样孓然一身。
谢律并没有太多伤感,也没有多么觉得命运不公。
人都快死了,很多原先追逐的身外之物,也就没像过去那么在意了。
尤其是功名利禄,反正他如今是想开了——到时候棺材板一盖,好的坏的最终都是一抔黄土而已,后人再怎么述说功过,反正他也听不到了。
总归对朝廷、对天下,他问心无愧就是。
而此生唯一问心有愧的那人,唯一问心有愧的那件事……
他今天也要来个了结。
……
其实,谢律并不知道慕容纸时隔十余年后,再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已经过去了数不清的日夜,或许慕容纸早就把他给忘了。
又或许慕容纸能够对那陈年旧事一笑置之,那么他倒是也可以自此卸下心间的重担,轻松无憾地上他的黄泉路了。
不过谢律总觉得自己若是慕容纸的话,十余年后再度重逢,肯定多少会对当年那个名叫谢律的负心汉有几分鄙夷不齿——
毕竟若非死到临头,此人大概终其一生也不敢再来听雪宫,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外面过他大将军的逍遥日子,暗戳戳地把这件愧事永远深埋心底。
说白了,还是自私。
不过是想在死前,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心安理得而已。
……
最好的情况,谢律觉得,就是慕容纸还恨着自己。
如果能干脆利落一刀杀了自己最好,自此两清,阴阳相忘互不相欠。
谢律还记得当年离开听雪宫的时候,慕容纸就是这么说的。
那个人一身白衣,在宫门口拉着谢律的袖子,咬着牙红着眼睛恶狠狠道:
“谢律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不信守承诺,你要是敢骗我,你要是敢不回来——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找出来杀了!”
“你别不信!我慕容纸说到做到!”
可是,后来的十多年里,镇远大将军谢律名满天下,按理说慕容纸想把他找出来杀掉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却始终没有真的追到京城来,去宁王府斜对门那堂而皇之挂着八对儿御赐宫灯,富丽堂皇招眼至极的镇远将军府了结了他。
只是后来偶然听人说起,从前那亦正亦邪的听雪宫,之前一直都和外面的山庄做些雪山上珍贵药材的生意,来往虽不算密切,一般的联络倒还是有的。
可后来便不知怎么关了窗掩了门,断了与外面的交际。
自此在江湖上,很少听人提起了。
***
淡淡的幽兰熏香,有种很久很久之前的熟悉感。
谢律微微睁开干涩的眼睛,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粘着颈子,贴着皮肤划过一丝微微的刺痛。
“你来做什么?”
异常冰冷的声音,让谢律微微皱了眉。
眼前人的模样倒是不算陌生——
听雪宫宫主慕容纸,正是他当年辜负了、如今要来赔罪的那个人。
单名一个“纸”字,确实是有些怪。
谢律在他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还有谁是在名字里带了个“纸”字的。
然而此刻比起眼前多年不见的故人,谢律不得不更在意的事情却是——
他似乎正躺在慕容纸的床上。十多年过去了,慕容纸的寝宫陈设几乎未变,就连这床边的暗纹复杂的青纱幔帐和明黄穗子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而慕容纸那把削铁如泥的那把爱刀“雪刃”,此刻貌似正架在他的脖子边。
……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慕容纸的模样亦与谢律记忆中一点没变。
只是犹记当年此人总是挂着一丝和煦浅笑,全不像这般满眼冷厉就是了。
不过这肯定不能怪慕容纸。
谢律非常有自知之明,慕容纸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全然不待见他这个背叛者的。
当下尚没有刀过头落,就已经算是对他挺客气的了。
只是么……突然被这般凶神恶煞地问话,谢律却忽然不知要怎么回答了。
因为本来按照他预想的情状,应该是自己走到听雪宫门口拍门请入,慕容纸宫中的“守卫”肯定不会让他进,然后他便只能会在宫门大雪中跪地高声请罪。
应是和前阵子跪在皇宫门口,跟老皇帝大喊“冤枉”的情状如出一辙——
谢律觉得以他了解的慕容纸,多半不像老皇帝一样铁石心肠。
可能他跪上个三天两夜,慕容纸就能看在谢律反正也就只差一口气的份上心软,随便宽慰个几句,让他安心瞑目上路算了。
预想得倒是挺好。怎料到自己会那么没用,居然还没走到宫门口,就昏倒在半山腰的积雪中了。
最后怎么被捡进这听雪宫里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而现下刀在颈边,他再跟慕容纸说什么自己是专程来道歉的,怎么总莫名有点……刀口下贪生怕死,一副“宫主您大人有大量饶无知小辈我的一条贱命”嘴脸的嫌疑?
要知道大将军谢律征战沙场,遇到再凶狠的敌人都没服过软。
这都快死了,一世英名总不至于就这么晚节不保?
于是谢律当即决定耍无赖。
也许气得慕容纸刀锋一偏,自己小命就能直接交代了,也算死得其所。
于是,镇远大将军硬是挤出了个轻松且略有点无赖的笑容:“阿纸,我回来了。”
谢律并没想到,自己后来会有多么后悔当初开了这样一句头。
第2章 一定都要如此的
镇远大将军硬是挤出了个轻松且略有点无赖的笑容:“阿纸,我回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慕容纸眼中果然寒光一闪,“雪刃”直对着谢律的脖子就狠狠戳了下来。
谢律眼睛一闭,也没躲,却也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雪刃”在他颈边狠狠穿透了枕头和床板。慕容纸满眼猩红,将爱刀拔出再度狠刺下来,却还是只擦着谢律脸颊落在床板上。
如此反复几次弄得慕容宫主自己气喘吁吁,反倒让躺着的谢律紧张全无,内心无比平静。
十年不见,居然变得那么没有准头,听雪宫宫主武功好像退步了不少啊?
“回来了……呵,好!你现在跟我说你回来了!?”
呃,谢律汗颜――我是基本可以理解你想要把我大卸八块千刀万剐的心情!但是,这好好的床,好好的锦被,它们又没惹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当不了你的大将军了,想起来回来了?走投无路了,知道回来了?弄成这幅要死不死的模样你终于想起来我听雪宫了?我告诉你谢律,不管你再怎么哀求讨饶,我都是决计不会帮你医治的!”
“哎……?”谢律眨了眨眼睛。
“所以说,这个蛊毒,你这儿……能治吗?”
等等,怎么搞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动机不纯了呢?
谢律此番来这听雪宫,真心半点没有想过要慕容纸帮他治病的意思!
虽然知道听雪宫种植了许多奇珍药材,而慕容纸本人亦自幼精通医理,甚至各类其他的诡异方术。但是无论再怎么精通药理,医者也还是凡人,终究逆不了天命。
他这个蛊毒,早已是找遍了天下名医,就连御医里面名满天下的“赛华佗”都只能摇头叹息,旁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转念又一想,不对不对,慕容纸真的能算是“凡人”么?
他真的逆不了天么?
毕竟慕容纸本人,还有他的那些邪术,自己也都曾经见识过的。
哪个不逆天啊?
……
“大将军这病,恕慕容无能。(.无弹窗广告)”
慕容纸收起了“雪刃”,冷笑一声:“您这身子,最多再撑九个月。”
切,九个月?谢律歪了歪头。
我就说你那些歪道偏方的本事,果然比不过京城的御医吧?
“赛华佗”明明说我如果肯乖乖待在京城治疗的话,还能努努力让我再活个一年半来着!可见人家神医的本事至少比你高明一倍!
“……”
慕容纸见得谢律满目中光华矍铄,还暗自点着头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总之全然没有因为听他说“治不了”就灰心丧气,略有几分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且不说谢大将军与我听雪宫早无关系,这病便是能治,慕容也不会去管;就说你这蛊毒已深入骨髓,便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所以,谢将军此番若是特意来听雪宫寻医问药的,呵,慕容恐怕只能令您失望了。”
“不过话说回来,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将军倒是可以考虑找那施术的蛊师一试。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话,或许对方可以网开一面也说不一定。那位蛊师,想来该是苗疆的高手罢?”
“呃,他啊……已经死了。”
“死了?”
“嗯,当时我带骁骑营与黑苗叛军血战四十多日,最后乘胜追入他们教派的祭司殿,就见那人孤身立于大殿中央,如今想来,他应该是黑苗的大祭司吧。我当时一马当先,见他没有武器,也就没什么防备,斩杀他时不慎被他将那蛊掷向我身上,随后……他便断了气。”
“后来我自然也去寻过白苗和青苗的祭司,可他们都说除施蛊人之外无人能解这蛊,就更不用提中原的那些没用的御医郎中们了。”
谢律说着,语调轻松地抓了抓头,一脸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般的轻松平淡。
“这样啊……”
慕容纸薄凉一笑:“这可就只能怪谢将军自己运气不好,还望节哀顺变了。”
说罢,整个人却忽然一袖撑在谢律的颈边,冷笑着将整个身子压了下来。
丝丝长发落在谢律的枕边,漆黑冰冷,如夜色一般。
“谢律,我虽救不了你,但你也该知道吧?回来我这里来的后果。”
“……”
“十年前,我放你出宫,你没有依约回来。这次,我不可能……再那么轻易放你走了。”
“你到死,都得留在我听雪宫!”
“我要亲眼看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惨死在我面前。之后的日子,除非你有办法杀了我,否则无论有什么理由也好,怎么恳求我也罢,我都不会再放你踏出这听雪宫一步!”
苍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谢律的脸颊。
一寸一寸,掠过他很多年前总是极为珍惜地碰触的肌肤。
“你的模样……远不如之前好了。又瘦又憔悴的,身子也空得离谱,若非眼睛和当年还有些像,我都快不敢认你了。”
慕容纸的手从谢律颈子移动到前胸,从前胸又滑到腰腹。
谢律腹中的蛊似乎感应到了那冰凉的指尖,微微躁动了起来。
“痛……”
谢律微微缩起了身子,耳边继续听得慕容纸继续幽幽道:“但是这都没关系。”
“等你死后,我就把你的尸体泡在山后的‘红药池’里。只消三天,便是你死时形销骨立也好,被蛊虫啃得只剩一层皮也好,只要泡在那药水里,你的尸身都能恢复到原本完好无损的模样。”
“然后,我要让你的尸体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
“你不是一直都怕我么?不是一直都讨厌这儿么?不是一直都想跑么?我偏要让你永远永远、直至死后都和我一起,永远逃不开我的手掌心,永生永世都走不出这听雪宫!”
谢律从没见过慕容纸笑得那样的扭曲,但在那双迷茫的眼中,他也分明看到了几分雾气。
果然……自己是不可能会轻易被原谅的吧。
……
慕容纸此刻是真的有点难抑的悲哀。
毕竟,十多年前,他从来没有舍得这样吓唬过谢律。
虽说他一直都有偷偷想过,如若此生谢律真的早他而去,他或许也真会如刚才说的那般,留下他的不腐尸身长伴自己左右。
因为他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谢律。
十几岁少年,笑容如骄阳一般炙热人心。天真率直又活泼可爱,眼中光华四射,怕是任谁看到他的模样都会难以移开目光。
全然不似现下,一脸讨厌的无赖假笑,一身世俗至极的浊气。
“……这样啊,所以阿纸你是打算要留我在这听雪宫中到死为止是吗?”
十年后的早已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谢律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想,临了居然一脸高兴地拍手笑道:“嗯,也好啊!反正我这样的身体估计也回不去京城了。那么余下的日子,在下吃喝穿用,就全仰赖阿纸你招待啦~”
“……”
慕容纸惊疑地盯着面前谢律一派轻松愉快的双眸。怎么这人……如今听完这番威胁,却还能笑得出来,一点都没有他预想中厌恶害怕的神色?
“你以前……不是最怕那些尸体了么?!”
“你以前不是最觉得我这听雪宫中处处森然可怖了么?怎么,莫不是这些年当大将军东征西讨杀人太多,已经见再多死人都不怕了么?”
谢律无言以对。
那些僵尸,他以前还真挺怕的。
外人绝不会想到,雪山之巅这偌大的听雪宫,除了宫主慕容纸一个是活人外,其他仆从守卫、侍者帮佣等,都不过是宫主慕容纸用“控尸术”操控的一具具僵硬的行尸走肉而已。
至于慕容纸究竟从哪里得来这样逆天的本事,好像是他自幼从师父那里承袭了一本叫做《通天录》的邪书,从此便拥有了逆天控尸之异能。
但作为代价,慕容纸自身也身负诅咒,终生无法离开这雪山,否则自身也会如那些尸体般腐烂溃破而死。
除去自幼早已习惯整日面对那些僵尸仆从的慕容纸之外,普通活人如若得生活在这种与世隔绝的诡异古堡,整天面对着一堆冰冷的行尸,确实是会常年被这里的阴森吓得冷汗涔涔。
这也算是当年谢律头也不回地逃离这地方的原因之一。
不过呢,想着如今自己反正很快也要成为那行尸走肉其中一员,谢律也就半点不觉得怕了。
这就好比很多人都怕鬼。
可是如果你已然知道自己过两天也会化作一只野鬼,那么鬼这东西对你来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3章 清新脱俗活泼俏皮
听雪宫在雪山之巅,终日天寒地冻,很适合僵尸的生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慕容纸都将那些尸体随意操控于鼓掌之间,让它们如木偶般为自己差遣使用。听雪宫中,做饭洗衣、打扫杂役、端茶倒水、看守巡逻,全部都是那些行尸走肉在料理处置,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雪山绵延千里,每年总有几个上山捕猎采药之人,不幸迷路冻死在暴风雪中。
新鲜的尸体被慕容纸拖回听雪宫,经过后山“红药池”里药物的浸泡,此后不但不再会继续腐烂,而且能够恢复生前的容颜红润,见不得半点尸体青白。
除了目光呆滞不会说话之外,乍一看行走动作与活人并无什么差别。
而雪山严寒,人们惯于穿得非常厚实,常常都是蓑衣披身、斗笠遮脸,根本看不到模样。
以至于过去很多与听雪宫有药材往来的其他门派山庄,也都只道听雪宫的下人一个二个冷冰冰木讷讷的不爱说话,却一直都没有人发现个中玄机。
自打幼时师父离去后,无法离开雪山的宫主慕容纸后来多年的漫长时光,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跟与一宫不会说话的行尸走肉为伴。
直到某一天,他在后山意外捡到了一个冻僵未死的少年。
……
十三岁的谢律初到听雪宫时,差点没被这里全是活死人的诡异的情状吓死。
起初每夜都只有哭着抱着被子去找慕容纸,紧紧依偎在这宫中唯一的活人身边,感觉着他的温度,才得以安然入睡。
谢律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靠在刻薄的东家府里当小仆做杂活为生。
那日是被顽劣成性的东家大少爷诬陷偷东西赶打出来,才会迷路在雪山之中,所以也算是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了。
于是,纵使听雪宫是一座阴森尸宫,谢律为了吃饱穿暖不再挨打,那时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慕容纸“永远留在这陪我”的要求,借以换得暂时的栖身之所。
实话实说,谢律在听雪宫过了四年,慕容纸待他极好。
供他吃穿用度,教他念书习武,如父如兄般对他百般宠溺、千般照顾。[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慕容纸那时候真心喜欢谢律喜欢得紧,看谢律哪里都好,经常只是坐在一旁傻傻望着那孩子舞枪弄棒的灵巧身姿,便能心满意足地嗤嗤发笑起来。
什么东西,只要谢律要,只要慕容纸有,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恨不得能摘下来塞到他怀里去。
只可惜,慕容纸所有的,终究不过这皑皑雪山、空空宫殿。
而谢律想要的,却是红尘逍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的不羁。是当年在东家做活时从戏台上偷听到的英雄故事中所描述的那般――男儿汉自当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就这么一晃长到十七岁,谢律有一日便骗慕容纸说,他想下山几天去旁边的几座大城里看一看,购置购置宫里缺少的物件,很快就回来。
慕容纸起初不答应,谢律就撒泼耍赖哭闹不止给他看。
最终慕容纸不忍心看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孩子落泪,便放了他下山。可这百般宝贝的蝴蝶儿一夕飞走,果然就再也等不回来了。
从他走后,慕容纸就每天坐在宫门口盼他回来。一天又一夜,一夜又一天。
谢律的武功是慕容纸教的,学到了什么程度慕容纸心里有数。不太可能是被山下不长眼的匪人给伤了绑了。
而他也看见了,那孩子出门时的行囊里鼓鼓囊囊的,该装走的东西全都打包走了。
慕容纸其实送他走时便是清楚的,那孩子大概是不会回来的。
没有人愿意跟他这种怪物一起,生活在这种阴冷而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早就知道。
任谁挣脱了这让人窒息的樊笼,就都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半个月后,慕容纸放弃了毫无希望的等待,重新锁住了宫门。
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掉。
谢律骗他的事情,他也不想再计较了,反正若是谢律不这样骗他,他是绝对不会放他走的。到时候谢律怨他恨他,倒不如这般头也不回留下他一个人,总归一个人伤心难过,也好过拖着那孩子一起不幸。
就这么又过了漫漫十余年,慕容纸日复一日地在听雪宫过着波澜不兴的日子,心底一直空落落的。
好在他已经渐渐学会了不再去想谢律,不再去想当年的开心和希望。过了数年后,他终于已经差不多忘了谢律,也没想过此生还能有朝一日再同他相见。
可没想到,此生竟能又一次在漫天白雪里捡到了不该捡的人。
也没想到,十年后的重逢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慕容纸还是过去的慕容纸。可谢律变了,不论是性子还是容颜,都差了过去十万八千里。
而且,也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
谢律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这十几年,慕容纸在这孤零零的地方又是怎么过来的。
刚想着或许他终日独自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宫中必然非常寂寞。才刚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愧疚,却忽然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那风风火火急吼吼的腰坠珠声,绝不是慕容纸平日所控那些行尸走肉们全然平稳安静的行走声音。
正不解,房间的大门就被一脚踹开,跳进来了个蓝衣的灵秀少年。
“师父师父,你适才交代那药是要放三钱茯苓还是五钱来着?啊――!他、他居然已经醒了吗?!怎么那么快就醒了啊?”
声音聒噪,吵得谢律头疼。
还未来及反应,那少年已经“嗖”地跑到了床边,如看猴一般左右端详了谢律一番,观赏完毕,嫌弃地撇了撇嘴。
“啧,刚才没来得及看清楚,原来传说中的镇远大将军谢律就长这个样子啊?根本就没有师父常说得那么俊俏神气啊!就这痨病鬼饿死鬼的尊容,山下镇子里城隍庙边上的那些个臭乞丐,哪个不长得跟他差不多啊?”
你这叫什么话啊?谢律顿时不开心地眯了眼睛。
适才还觉得慕容纸有些可怜。
可如今看来,呵,这听雪宫在自己这旧人走后,看起来很快就有了神气活现的新人补上嘛!
好!这挺好的!
不是正好么?既然这些年也一直有人陪着慕容雪,还是这般清秀俊美的小少年,正符合慕容纸一贯的喜好――想必他后来过得也算春光无限,自己正好也不必继续负疚赔什么鸟罪了!
不过,这少年长得不错是真不错,口没遮拦不招人喜欢也是真不招人喜欢。
一点都不似慕容纸般温润。瞧那年轻气盛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小眼神,实在是有点欠管教了吧?
“阿纸,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还收了徒弟啊?不错不错。收了几个?这个是老几?”
慕容纸还未答,那少年便抢道:“我是师父的大徒儿!咱们宫里还有小师弟夜璞,师父说过,就我们俩,今后不会收其他人了!”
哦?原来还不止你一个徒儿啊?
那如今的听雪宫,可比自己想象得热闹多了嘛。
“既然你是大徒弟,想必就是未来的听雪宫主了?既是将来的宫主,你师父那本《通天录》学得也该差不多了吧?阿纸,不妨让你徒儿表演个控尸给我看看?看看能不能像你一样,让它们跳那西域胡旋舞?不过控尸难学,这徒儿看着资质也一般,不知道能学会不能啊?”
谢律说罢,托着腮阴阳怪气地呵呵贱笑。那少年被他在那糟心的小眼神儿挑衅,一下就怒了。
“你、你算什么东西啊?敢让我给你表演?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师父肯捡你回来就已经是便宜你了,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谢律也不恼:“徒儿不肯表演吗?是生性害羞呢~还是学艺不精呢?”
“师父!您、您之前不是说过,若此生再遇到这人的话,一定要把他杀了才够泄愤了么?如今人都在眼前了!师父若是下不了手,徒儿替您下手!又何必再浪费宫中的药材――”
“等等等等,老夫年纪大了,没听清你这少年人刚才说什么,你刚才莫不是问……我算‘什么东西’吗?”
谢律眼珠转了转,作认真思考状:“呃,其实非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你的……嗯,师娘吧,最起码也是个前师娘――不对不对,准确地说,我应该算是你师公才对?”
慕容纸在一旁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年了,他虽早就看出谢律眼神气韵皆比少年时变了不少,却还是未料及此人如今语出惊人与恬不知耻的程度。
尚在震惊中,手也冷不防被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的谢律给牵了过去。
第4章 冰雪聪明楚楚动人,
尚在震惊中,手也冷不防被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的谢律给牵了过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像是谋~杀~亲~夫这种事情,贤惠如我家阿纸,肯定是做不出来。”
“纵然已经有了新欢……可阿纸也莫忘了书中‘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法,若是照这样算的话,阿纸是肯定是舍不得杀早已与你有万日之恩——不对,好像还不止万日——总之是情深意厚如胶似漆的我呢,阿纸你说对不对?”
“谢律!你、你休要满口胡说——!”
“我可没胡说呀。”谢律看了他一眼:“阿纸你不是忘了吧,你我十多年前可是拜过堂的,就在你这听雪宫的后厅里,当时也算铺了半里红妆吧。虽然都是男子,在外面应该也做不得数,但是你自己的嫡传徒儿,总不至于都不认自家师公吧?”
“雪刃”再一次被架在了脖子上,慕容纸一手还被攥在谢律手中,另一手则气得连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来啊来啊。”谢律伸长脖子,一脸的嬉皮笑脸。
“打是亲骂是爱,一刀下来,更是说明阿纸你爱我爱到骨头里了。”
心里倒是默默也开始觉得,这走向好像不太对?
话说,自己明明不是来这听雪宫求医问药的,也不是来插科打诨无赖卖乖的,更不是来跟慕容纸胡搅蛮缠的啊!
自己明明是认真想来道歉的!
原本的计划不是很简单吗?道歉——被原谅——等几个月毒发身亡安心上路;道歉——不被原谅——被慕容纸杀掉。随便哪样都可以啊!
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师父啊……真的!这种人还是杀了算了吧!”
“谢律,你、你——”慕容纸亦拼命去抽他那只被谢律死抓着不放的那只手“你放手!你说!你此番、此番究竟来我听雪宫究竟是何目的?”
“呃……”目的?那有什么目的啊?“……你猜呢?”
谢律开心地看这边大徒弟炸毛,那边慕容纸浑身发抖,觉得此番场景果然很是有趣。
他几乎都要忘记了——现在想想,以前和慕容纸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也总喜欢逗着慕容纸玩,看他那不是满脸通红就是浑身发抖的有趣反应。(.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虽然慕容纸应该是比他长了些岁数的,但毕竟常年深居雪山,人情世故知道得少,说到底还是纯良得很,并不太通晓普遍意义上的人心险恶。
和谢律这种自幼寄人篱下习惯看人眼色的既活泛又油滑的人大不相同,自然从来斗不过谢律。
在加上慕容纸又天性比较一本正经,凡事总爱当真,所以谢律每每逗他,总能得到的那些让自己大笑开怀的反应,下一次就更会忍不住再想别的法子继续去逗他。
就如他现在被自己堵得满脸通红、嘴唇都在发抖的模样。说真的,那模样让人看了真是心情大好。
“说起来,阿纸以前并不会像‘谢律’‘谢律’这般的叫我呢,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就变得这么生分了?”
谢律说着,笑转向那蓝衣少年:“哎大徒弟,想知道你师父以前怎么叫你亲亲师公的吗?”
“谁、谁是你徒弟!”
“你师父他啊,以前可是都叫你师公我……”
“谢律你、你住口!你、你再不住口,当心、当心我真的——”慕容纸已经气得连话都说不全,拿着“雪刃”的手直接将刀刃横了过来,可惜谢律完全不怕。
“你师父以前都叫你师公我作‘小姜’的哟~有的时候高兴了还叫‘小姜糖’呢~怎么样,甜吧?”
“砰——”眼前一黑,谢律终于被慕容纸一拳揍得撞在了床头柱子上。
……
“小……姜糖?”
“……”
“就他?!师父,您的趣味,唉,未免也实在是……”
“不是!不是这样的阿沥!那、那时候他还小,‘姜糖’这名字也是他当时的东家给取的,并非为师所取!我那时也只是偶尔叫他‘小姜’而已。倒是‘谢律’这名字,是为师翻了许多书……”
谢律刚悠悠醒来,就听到慕容纸在完全认真地详细解释如此这般完全不重要的问题。
“是~是!我到十三岁都没有名字,一直被主人家叫‘姜糖’。那时候一起给东家做活的,还有‘甜瓜’‘大枣’‘饺子’‘桂花糕’等等一群人。”
还有比较寒酸的,黄瓜、萝卜、茄子什么的也都有的。
当时的东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拿吃的给家里侍奉孩子们取名。不过反正这些孩子不是没爹没妈,就是从外面被卖进来的,本来就鲜少有个正经的名字。
“后来呢,你师父替我查到我的本家姓谢,才给我取了一个音律的‘律’字。”
“哟,大将军倒还真是睡得快醒得也快。”大徒弟阿沥白了谢律一眼。
什么玩意儿?又敢对你师公大不敬?!迟早有天收拾你,给我等着!
谢律不去理他,转脸笑吟吟看向慕容纸:“呐,阿纸,说起来,饭点还有多久到?突然觉得腹中有几分饥饿……对了,那个那个,你那边的桌上摆的那是桂花糕吗?”
“……”
“好感动!我们阿纸真是贤惠极了。过了那么久,还记得为夫最喜欢吃桂花糕!”
慕容纸感觉忍耐已经几乎到了极限:“谢律。我之前已说得很明白了,我听雪宫并治不了你的蛊毒,更救不了你性命。”
“嗯,我早就知道了啊。”
谢律边点头边从床上磨蹭着下地,拖拉着他那难穿的鞋子直接僵尸跳状直奔桂花糕而去。
“既然早就只……你此番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嗯?”好香,好吃。
“十年不见,你突然回来,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吧?!你究竟有何目的?想要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哎,哪有指使我啦,我真的是单纯来道歉的啦!
不过现在嘴里面都是桂花糕没法说话,你等我咽下去先。
呃,噎住了,噎住了!水!水!
“吃吃吃!切,吃相那么难看,不如撑死算了!”
谢律皱着眉余光往慕容纸身边一扫,果然扫到大徒弟充满怨念的眼神,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就着热茶好容易吞下一口糕,直接对慕容纸一脸认真道:“没有啊,阿纸,没什么别的目的。”
“没有?”
“嗯,我就只是想你了而已~”
慕容纸愣了愣,目光一飘,脸色发白地低下了头。
就在谢律以为单纯善良的听雪宫宫主又信了他的屁话的时候,就见慕容纸冷着脸轻启朱唇,从紧咬的牙根里漏出一个字来。
“滚。”
说罢,一把拎起了谢律的后襟,一路提废品一样提着镇远大将军这么个大活人,穿过听雪宫空荡荡的卧室、长廊、后厅、前厅等谢律十年不见的熟悉景致,最后把手里还平稳地托着一盘子桂花糕的大将军重重扔在了朱红色的大门槛边上。
中途除了撞见一大堆僵尸仆外,还撞见了听雪宫的小徒弟夜璞。
那夜璞看着也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了,生得皮肤较黑,但是五官长得比大徒儿阿沥还要精致好看。尤其一对明月猫眼,活生生一个夜色美人。
他似乎不像阿沥那样喜欢一惊一乍的,但是看到慕容纸气势汹汹地拎着谢律往外走,也忙默默丢下手中的药草跟了过来。
“疼疼疼啊……”谢律一手托着桂花糕,一手摸着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片生疼的屁股:“哎哎哎?阿纸,你这是要赶我走吗?可刚才不是说过要把我永远留在这里,以后死了还要让我当你的贴身小干尸吗?”
“滚!”慕容纸额上青筋略显,一脚踹开他身边的半扇宫门。
门外飕飕夹着冰雪,寒风吹得谢律一个激灵。
“哦,那、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真走啦……”
这个……虽然到此一行,整个儿情况和自己的初衷完全不一样,但是看起来,慕容纸反正也收了徒儿也有人陪,应该是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对于当年自己背叛的事情,虽然也没明确表示原谅,但既然没杀自己,还这么大度让自己“滚”,看着内心应该多半也都释怀了吧。
所以自己应该是可以从此了无牵挂……
谢律刚踏出门槛半步,又讪讪缩了回来。
“那个……好冷喂!哈啾——能、能问您这儿借件厚重防风的衣服么?另外,虽然还蛮羞于启齿的,但其实我呢……盘缠好像也不太够了。”
“……”
“阿纸,你看这天寒地冻的,连个狐狸披风都不给,你夫君我绝对会在半山腰冻死的啊!再说,我是真的有点饿了,不如先留我在此吃顿便饭再让我走?那个,我很想吃烤肥鹅,糖醋蹄髈也不错,要是能再炒个丝瓜蒸个糖窝窝……”
第5章 否则真对不起这位
“那个,我很想吃烤肥鹅,糖醋蹄髈也不错,要是能再炒个丝瓜蒸个糖窝窝……”
“你到底走是不走?”
“……吃了烤鹅再走行不行?”
“你到底要怎样?!”慕容纸一把拽过谢律,咬牙切齿将他压上另外半扇未开的冰凉宫门。(.无弹窗广告)
“那个,既然要是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谢律很是认真地权衡了一下这个问题:“比起冻死,留下来白吃白喝好像反而能死得慢一些?”
身边的宫门“轰”地一声被关上了。
“好,那就让我亲眼看看你在我听雪宫中这几个月里,是怎么被蛊毒吞噬、肠穿肚烂而死的!”
“啊啊啊!”耳边传来阿沥不甘的哀嚎:“师父不要啊,师父三思啊——让他走吧!这种人到底留他干什么啊!九个月未免太长了吧!”
“无妨,能不能活到九个月还不一定呢!我只要他的尸身,别的不管!”
“师父!现在宰了他不就有尸身了吗?!”
“阿沥,咱们听雪宫最重清修之法,不得随意杀生。”
“师父啊……”
谢律默默又拈了一颗桂花糕放在嘴里。揉了揉屁股,颠颠跟上前面的师徒三人。
“那个,阿纸,今天会吃肥鹅吗?跟你说,放了葱姜再加点冰糖炖,炖半个时辰还放个橘子皮,加点儿燕窝再加点西域进贡的沙枣,京城的御厨现在都这么做……”
***
“我要走……我要走!”
“我要走,不管!放我走!放我走啊你这个大魔头!”
才过了三日,分明几日前自己不愿意走的谢律,就开始万分后悔之前愚蠢的决定了。
“呜……要是知道你们这里改吃素了,那头我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了啊!都三天了!一点油水都没有,阿纸,我的胃好歹也是吃过山珍海味的,这寡淡日子要我怎么过啊!简直度日如年啊!”
“在我宫中,自然要守我规矩。”慕容纸冷冷道:“还有,你不吃那么多的话,就别盛那么多饭剩着!每次都浪费!”
“以前明明没这种破规矩的吧!以前我说想吃什么,你都会想方设法给我做的!那时候顿顿都有肉啊,顿顿!”
慕容纸皱眉:“我那时是宠你,你想要什么都由着你,可你莫不是觉得……十年之后,还能如从前一般么?”
“怎么就不能如了?阿纸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喜欢我的不是么?”
“……”
“切,大将军啊,您怎么也不去照照镜子啊?”
阿沥在旁边一脸蔑视,撇嘴道:“就你如今那副憔悴枯槁的病鬼样子,你觉得我师父还能喜欢你?唯一的长处脸都没有了,他喜欢你什么啊?”
“哼,”谢律白了他一眼:“阿纸会喜欢我,又不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一旁的小徒儿夜璞亦忍不住叹道:“镇远将军,或许以前师父是可言宠着你纵着你,但毕竟时过境迁。[.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如今将军回来,师父不计前嫌肯予收留,就已经是仁至义尽,还望将军好自为之,莫再在饭桌上这种话叫师父为难。”
“哎,说起来,小徒弟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谢律一脸好奇地围着那夜美人绕了几圈:“中原人士皮肤不该那么黑的吧?你的长相也很是异域风情,还是月亮猫眼耶,总觉得这种长相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说着,凑上去仔细端详。
他真的只是在端详而已!不过是那夜美人的琥珀色眸子仿若十五的明月一般,让他不小心脸把贴得有点近而已。
“可恶,简直是幻灭!”后脑勺马上就被阿沥飞起一根银筷子砸了过来。
疼疼疼!好像起包了!
“以前在外面常听得镇远大将军谢律之名,听说书先生每每说起的时候,都还以为是了不起的什么英雄人物,后来再听师父说,也是说什么才貌双全风姿卓绝——真是想不到啊!就眼前这等吊儿郎当形容猥琐的,居然就是那传说中东征西讨平乱制敌的国之栋梁?!”
“啊?你刚才说什么?”
说老子吊儿郎当也就罢了,“形容猥琐”是什么意思?老子明明这么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好不好?
“见到美人就垂涎三尺,不是猥琐又是什么!”
“啧啧啧。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一下小徒弟而已,连摸都没摸过不是?还有说什么‘垂涎三尺’啊?想你师公我当年横征九州十六境,哪个地方的美人没见过,多少西域苗疆美人争先恐后扑上我的床我都没肯要!何况真是色急的话,还能回来这里找你师父?”
说着,一脸嫌弃地瞥了慕容纸一眼:“你看你师父那寡淡模样、那平板身材!连个好摸的臀都没有……”
“哗啦”一声,慕容纸一双筷子从手上滑脱砸在桌上,没有做声默默又捡了起来。
“我才不信!就你这样的人也能横征九州?!”大徒儿阿沥闻言更是愤愤然:“依我看啊,八成是借着驸马的名头,跟着别的将军蹭战功罢了!其实就是个草包吧?什么真本事都没有!”
“我是不是草包,你说了可不算~”谢律哼哼坏笑。
“起码我确实南征北战了吧。哪像你小子,不过是个又没带兵打过仗,又没在朝中做过官,像这般只会躲在家里耍嘴皮子的井底之蛙。什么也没做过,就会动动嘴皮子发发酸,这谁又不会啊?”
“你——!”
“惨的是,打仗做官都不行也就罢了,耍嘴皮子也似乎耍不过你师公我啊。啧啧,你小子这不行那不行,还有什么能行的啊?咱们听雪宫感觉真有点后继无人……”
“你说什么!”阿沥拍案而起:“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师父什么都教过我,不服来比!我就不信了,你这种人除了运气好混了个将军打了几场胜仗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能比得过我的!”
“好啊,我正好在你们这闲得鸟疼呢。你说比什么?”谢律奸笑。
……
“看,你又输了嘛。”
谢律悠悠然放下最后一颗棋子。
“啊啊啊!不服,我不服!这不可能!”阿沥觉得万分崩溃,这已经是第十九局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平日里在宫里下棋,师父总下不过自己,夜璞也总下不过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输给那个草包啊!
而且之前还比了射箭、摔跤、臂力和剑术。自己一场都没赢。
简直是匪夷所思。那病秧子瘦得都快没形了,怎么会力气还那么大?
随后,他又和谢律比了文赋、音律和书法,还是统统败下阵来。
阿沥简直要疯。这吊儿郎当的病秧子怎么什么都会?分明一副市井无赖模样,说话做事样样招人烦,可为什么就这样的贱人却文武双全,就连些雅兴的他也样样玩得来?
“阿纸,你的徒弟真的完全不行啊,资质那么差没关系吗?哎,咱们把他逐出师门,再重收几个有天赋的怎么样?”
“你——”
“不然,换小夜来跟我比比看?我觉得说不定小夜还靠谱点。”
夜璞转过头去,假装听不见。
慕容纸则抚了抚眉心,完全看不下去。
此时正好门边一僵尸奴来送了茶歇切好的果盘,此刻就垂手立在谢律身边。阿沥心中不服,暗自催动控尸术,心说小爷这就给你个好看——
“奇怪了……”平日里明明控尸都没问题的。可今日那谢律身边的僵尸奴却无论如何都纹丝不动。
“不可能啊,怎么会不动?”
正急着默默再度念咒催动,却突然见那僵尸小蛮腰一扭,翘起了个兰花指。
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扭起来了!怎么会突然扭起秧歌来了?!我没让它,明明没让它——
只见一旁谢律憋着笑,欢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忘了说,你师公我啊~当年毕竟也在这里住了四年,跟你师父日日教导夜夜耕耘。师公我技艺虽不如你师父,但控个尸什么的,也算略通皮毛吧。”
“……”阿沥晃晃悠悠站起了身。
继而悲愤地狂奔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唉哟……”
谢律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晃了一下,陡然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眼看着额角就要撞在桌边,慕容纸忙眼明手快拉了他一把,半跪着接住了他坠落的身子。
“啊哈哈……唉哟……我这真是……乐极生悲……咳……唉哟!”
就见谢律脸色一片惨白,单手捂着着腹部,还在勾着嘴角,可豆大的汗珠却从额角上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
“哈……你看,你看吧!”谢律嘶哑着嗓子抱怨道:“阿纸,都怪……哈,都怪你不肯给我肉吃。呜——好疼!好疼啊!”
说着周身一个剧烈的痉挛,便只咬着牙,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6章 浪里个浪的攻。
慕容纸腾出一手覆在谢律腹上,只感觉下面有活物剧烈翻涌,蛊虫来回窜动滚扭,似乎要穿透他的肠子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呃啊……啊――”谢律骤然脖子高高仰起,嘴唇瞬间咬出了血点来。
慕容纸抱着他的手懵然一抖,表情一片茫然。
适才那一瞬间,他的心竟跟着谢律痛苦的表情狠狠一抽,如同也被什么毒物咬了一般,余痛连绵。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谢律的死活,早与他无关。
他只是要他尸体而已。至于谢律是怎么死的,他本不该再有一点动容才对。
……
可慕容纸却还是被谢律嘴唇上的血迹弄红了眼,急忙从袖子里拿了方帕子,叠了让他咬着,把人打横抱起来速速抱回自己塌上。
“夜璞,将那银针给我拿一副过来。”
夜璞忙忙出去,慕容纸先点了谢律几处穴位,并大力揉压脐下中极穴,试着为他镇痛。
“我、我……”谢律挣扎着说。
“哪里疼?再忍忍,一会儿就好……”
“我……我要吃烧鹅!”
“……你少废话!省着点力气!”
“呜……都是因为你……不给吃肉,肚子里没油水……才会……哈啊……那么疼!啊――”
“师父,银针拿来了。”
“你躺好。”慕容纸接过那银针:“谢律,你躺好别乱动!”
“啊――呜啊啊啊”一声惨叫。银针扎到了肉里,又是一串血珠子冒了出来。
“不是说了别乱动!”
“哈啊……我也、我也想不动。呵,你自己来……自己来受这虫咬试试看?!”
慕容纸不理他,几针扎下他几处大穴。
“呜……还是疼啊……一点都没有好。”谢律像个刺猬一样全身是针仰面躺着,疼得两眼通红:“你到底行不行啊?庸医!”
“少废话,又不是扎了马上就能见效的!”
“不能马上见效扎我干什么啊!我……我要马上能见效的!阿纸,你之前不是会做止疼的汤水,就是那次我被烧伤了手的时候你喂我喝的那个!”
“那是北漠的雪果熬的,现在宫里没有。.已经七八年没从北漠采买过那东西了,何况那是对付外伤的,毒蛊的话,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我不管……我好疼!你快去给我煮来喝……哎呦!疼啊!”
慕容纸被他闹得无法,转头急急又对徒儿道:“夜璞,你能下山借一匹马连夜赶去洛京城么?我想洛京城的药铺里,可能还有晒干的雪果卖。”
“是,师父!徒儿这就去办!”夜璞抱拳领命。
“多带点银两!没有的话就再去旁边的频迦城看看!快去快回!”
“是!”
“哈……呵呵,你这小徒儿……倒是比另一个听话多了嘛。”
“你少说些话,也别乱动了。”
“阿纸,我疼……疼得还是厉害。”谢律有气无力地苦笑:“肚里面好疼……好冷。你帮我揉揉,帮我揉揉好不好?”
谢律自己的双手手背上都插了针,酸胀地抬不起来。慕容纸便马上将手搓热了放在他小腹上,隔着皮肤也能感觉到下面蛊虫活动。
“莫咬自己。”
他又把丝绸的枕巾叠了给谢律咬,单手放进他白色的中衣里轻轻揉着他瘦得完全没肉的小腹,慢慢哄他入睡。
这么一折腾,不过一夜而已,谢律疼得整个被子都几乎湿透。
第二日中午才终于好了些,脸上的颜色一片土灰,则比前日更加委顿枯败。
慕容纸给他换上了新的被子褥子,而阿沥则一脸不甘不愿地端进来一盘香气四溢的外焦里嫩的烧鹅。
“你要的……可恶,居然还要为你杀生破戒!”
“是烧鹅!阿纸果然对我最好了!”谢律本来看着都一副快死不死的样子了,这一看吃的居然马上又精神了:“大徒儿做的吗?”
阿沥哼了一声没理他。
“嗯~嗯!大徒儿别的不行,厨艺还是得了你师父真传的。香酥脆软一样不少,好吃!怎么样?反正你别的方面也都学艺不精,不如下山改行当厨子吧?”
“你――”
阿沥正要反驳,却见那边谢律脸色一变,喉头一哽“哇”地扑到床头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咳咳咳……呕……呜!你是不是……放了什么……呕呕呕……你谋杀……谋杀你亲师公……”
说着又吐出了几口黑血,紧接着就是鲜血,猩红色落了一地甚是吓人。
“师父!师父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放!真的什么都没放!真的就是普通的烧了个鹅!葱姜盐而已,花椒只一两颗,别的什么都没有啊!”
而此刻那边谢律早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血开始狂吐胆汁,吐得胆汁都没有了开始吐清水,清水完了又是血,慕容纸急得要命,哪还有空听阿沥说什么?忙点了谢律穴位并给他施针,却收效甚微。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扎了穴位都没有效?”
慕容纸紧紧抱着谢律,只觉得他周身冰冷无比。
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亦如同贴着一块寒冰一般。
“这样不行……这样……”他颤抖着声音道:“阿沥,你快去熬姜汤,不,去烧些热水来,快!”
阿沥忙跑了出去。慕容纸抱着抖成一团的谢律,只听得对方微弱的声音还在反过来安慰他。
“没事……没事……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咳咳,这样吐过。没事的……不是你徒儿……我说笑吓唬他的……呕……”
满地的血污,刺得慕容纸心口生疼,他无助地抱着怀里的人:“怎么办?我、我要怎么办?”
“没事的,阿纸,我没事的,你、你……”
谢律突然安静了,继而莫名笑了一声,才又嘶哑着颤抖的声音道:“怎么了啊……你、你怎么还哭了呢?”
“我……”
慕容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落了泪。
“呵,这是何必呢,何必为我这种人……”谢律手伸过来,却还没碰到慕容纸,又开始捂着胸口干呕不止。
“冷……好冷。阿纸,我……我冷……冷得不行了……”
慕容纸咬牙一把将他抱起,疾步走出了寝宫。
……
“阿沥,都那么久了水还没烧好么?”
“刚热了,但是还没开……”
“行了,热了就够了!”
谢律觉得自己差点就死了。
要不是被浸在这一桶热水里,他真的要被这铺天盖地的冰冷给折磨死了。
昏昏沉沉之中,他感觉到腰上痒痒的。用怎么努力都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过去,他见慕容纸正皱着眉抚摸着自己腰上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
哦,他没见过那伤,自然会觉得奇怪。
那是在和远辽打仗的时候被对方两米多高的怪力刀斧手拦腰砍的。回想起来,那次如果再往前站半步,可能就直接被那人拦腰劈成两段了。
如果那时候死在战场上的话……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慕容纸,再也回不来这里了吧。
比起如今这般拖着残破的病体苟活于世,会不会那样马革裹尸壮烈殉国,反倒比较好呢?
……
***
“阿纸……”
谢律感觉自己作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过去十年的战火峥嵘。
有边关的黑月,有大漠的孤雁。有东征西讨刀光剑影中的烈火熊熊与金戈铁马,还有金銮殿上听封受赏的无上荣耀,回到将军府的张灯结彩和八方来贺。
“你醒了?还疼吗?有没有哪里还疼?”
谢律目光明灭,缓缓摇了摇头。
那一切的辉煌岁月,都在他缓缓睁开双眼之际,远去不可追。
谢律却默然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好像梦中所有的一切,都远是上辈子的事情,再与他无关。
只有眼前这一脸担心地望着他的十年前的那个故人,是他看得见摸的着的现实。
这儿是谢律熟悉的寝宫。熟悉的属于慕容纸的温软床帏,一向将自己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似乎自己从来都未曾离开过这里。
所以,自己真的离开过这儿么?
中间那十年的岁月,头也不回离开这里的岁月,真的……不仅仅是醉梦一场而已么?
“不疼。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身子像是整个被抽干了,就连简单的呼吸都觉得困难。
慕容纸的脸庞同样憔悴得很,眼眶下深深的黑色印记,他探了探谢律的额头。
“你之前折腾得厉害,也昏睡了一日之久。我先喂你喝点米粥,再稍微喝些药,之后你继续多睡一会儿。等醒了,夜璞也该带着雪果回来了,若是能止痛,该就……会好很多了。”
说着转身,去拿桌上厚厚小棉被裹的草盒里温着的粥。
第7章 这是一系列充满剧透的
谢律看着慕容纸身着白色狐裘披风的清瘦背影,与多年前似是重合,又是一阵恍惚。(.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阿纸,你说,我该不会……从此就这般躺着,再起不来了吧?”
“说什么呢,都会好的。”慕容纸将那粥舀了一勺吹了吹,又放下碗,伸手将谢律扶抱着半坐起来。
“虽然吃下去可能待会儿还是会吐,但多少要吃一点。你现在虚得很,胃里不能没东西。”
“我若以后……以后就这样起不来了,你也就莫养着我了,”谢律垂眸笑道:“早点戳一刀拿尸体去泡着吧,留着我这样子也没多大意思。”
慕容纸又吹了两口粥,送到他口边,没再说别的话。
粥米没有味道,却十分香糯。
简单吃了几口,谢律再度昏昏欲睡。
在陷入黑暗之前莫名觉得,慕容纸不会离开。他不会走,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
虽然谢律一向不是个需要人陪的人,但是如此凄惨的境况下,能知道有人在身边,或多或少都让他觉得很是安心。
睡了又不知多久,再度醒来,慕容纸果然还守在床边。
只是似乎疲倦得厉害,眼睛下面重重的阴翳。他就这么直挺挺坐在靠床的椅子上,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床头,他也靠着这边的床柱闭着眼睛。
谢律默默看着他。
这人真的是……怎么会还和十年前一样傻啊?
何必还这般悉心照顾我呢?就像你之前说的,如我过去那样背叛过你,你还管我做什么呢?
正想着,慕容纸睁开了眼睛。
“谢律,你、你已经醒了么?有没有好一点?”
“嗯,好多了。”
也好像恢复了些力气,不似之前一般感觉生不如死了。
慕容纸便伸手来把他的脉。[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谢律却直接一个反手拉过慕容纸的手腕,一拽就将他整个人带着跌倒自己身边。
“你做、做什么……”
“没事。我想抱着你睡一会儿。”
“什、什么?你放开,放开我别闹了!我、我还要看看你的脉象……”
“反正再看也根治不了的不是么?不疼了就是好了。乖,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你――”慕容纸陡然睁大了眼睛。
这个谢律!像那般任性抱着他还嫌不够,竟还莫名其妙的在他前额蹭了个香?!
“你干什么啊――!”一把推开。慕容纸跳下床去,余惊未定地喘息着。
干什么?这算是……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吧。
其实谢律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想的。应该就是单纯的想要亲他一下而已,所以就亲下去了吧。
“谢律!你莫――你莫要多想了!我、我不过是不忍看你太过凄惨,才稍稍多照顾你几日而已!如今已、已不是十年前,你我情分早已不是过去那样!你、你整日在徒儿面前胡说八道也就罢了,私底下别以为如今还能与我、与我……”
话没说完,慕容宫主直接转身落荒而逃。
呃……
不过就是亲一下而已嘛……还大惊小怪的。
不过他的反应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颇为可爱啊。
……
午憩之后,谢律已然恢复了多半精神。
甚至自行下床两腿发虚地溜达了一圈,却在整个听雪宫中没碰见一个活人。他一路逮着好几个僵尸奴问“喂,你们师父和我徒儿他们呢”,当然僵尸不会说话,所以他自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
终于,溜达到了伙房的时候,找到了正在烧柴准备煮饭的大徒弟阿沥。
“真过分啊!又没肉吗?还给不给我活路了?”他嫌弃地拨弄了一下砧板上的青菜和萝卜。
“你、你来干什么?”阿沥白了他一眼,对待病人态度也可谓相当不甚友好。
“你师父人呢?”
“师父应该在后山打坐练功呢吧。你快去找他吧,莫在这烦我。”
谢律伸手就从他砧板上拿了根切了一半的黄瓜咬了起来:“话说徒儿,你来这儿跟你师父拜师学艺,学多久了?”
“你问这干什么?”
“随便聊聊天就不成么?你师公我偶尔也关心关心你的生活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阿沥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已近快到两年了。还有什么想问?快问完快滚!”
“两年啊?”谢律有些意外:“你是大徒儿,你才来两年?那夜璞来的不是更迟?”
“夜璞来了大约半年。”
“那、那你之前呢?你师父他没收你们之前,是跟谁过的?”
“跟谁?我和夜璞没来之前,师父应该就只是……一个人在这山上的吧。”
不会吧。
自己走后整整八年,慕容纸都是一个人待着吗?
直到两年前才有这两个孩子陪着?
“那……你们在这儿待过,以后还能走吗?”
“什么意思?”
“阿纸他没有说过让你们‘永远留下来陪他’这样的话吗?”
阿沥白了他一眼:“师父当然没有说过那样奇怪的话了,那算是什么话啊?”
没说过?奇怪了。谢律不解,阿纸这是转性了么?
要知道当年自己被他捡回来之后,“会永远留下来陪着你”这个誓,谢律发了没有千遍也有八百次。
慕容纸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听雪宫里,想也知道,自然过得非常无趣寂寥。所以当年偶然得了一个谢律,才会那般喜欢得整天捧在心尖上。
像那样既容易寂寞又有点死心眼的慕容纸,在自己走后八年,才好不容易又抓到了如此鲜嫩的小美人徒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啊?
可他为什么会没有像当年逼他一样,逼着这两个孩子留下来陪他?
“真的没有说要留下来吗?你和夜璞……可以随时下山?出师了以后,就算不回来了也没关系?”
“当然可以随时下山啊,夜璞现在不就给你买药去了不在山上吗?”
这……说的也是啊。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完全不像慕容纸的作风啊!
“所以说,你们师父他……他莫非、莫非也没有对你们……”
“对我们什么?”阿沥一脸的正直。
“没有对你们……下手什么的?”
“下手?”
“咳咳。看了你们师公我,也该知道你们师父喜欢的是男人吧?”
阿沥愣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好几变才“腾”地涨红了,随即怒吼道:“你、你这个无耻之徒!你、你在胡说什么呢!师父他,师父他乃是正人君子,他才不会对我们――”
“真的没有吗?”
但是,他当年分明对我“那样”了啊。
从进到这听雪宫的第一天,他就拿最好的食物最好的衣服来诱惑我,宫里什么华贵奇巧的东西,也全部搬出来给我挑给我玩。
然后整天用那样完全迷恋的眼神看着我,冲我一直傻笑一直傻笑,整天“小姜”“小姜”地追着我跑,没几天就把我哄到他床上去了啊!
从此夜夜笙歌……难道不该都是这个套路吗?
……
谢律想不通自己和这大徒弟阿沥差别待遇的根源。
第8章 有毒的标题,
谢律想不通自己和这大徒弟阿沥差别待遇的根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说真的。这个小阿沥虽然头脑不转弯了点性格不招人喜欢了点,脸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啊!
而且应该正是慕容纸喜欢的那种灿若朝阳的美少年类型啊!
那为什么慕容纸没有像当年待自己一样,留他在身边好好享用呢?
难道说,慕容纸果然眼光好――看得出自己品貌气质那可都是上上乘的人间极品,所以转过头再看阿沥那种普通的上品,就入不了他的法眼了?
嗯嗯!很有这个可能!
不过……
“也没对夜璞出手吗?”
“当然没有!我说你这人满脑子都是什么男盗女娼的东西啊?!”
没对你出手我还可以理解,可像夜璞那种难得一见的异域风情的大大大美人,送到嘴边没道理不吃的吧?
虽说慕容纸本性单纯善良这一点,谢律是肯定的。但他也深知慕容纸绝对不是只吃草不吃肉的――两人在一起的那四年间床笫之间的“赫赫战功”,可不是一句两句可以形容得完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阿沥和夜璞二人,他都只单单收做徒儿而已,别的全然不谈?
该不会阿纸这十年来,都在为我守身如玉吧……
谢律暗自有几分得意,却也免不了替慕容纸有些心酸。循着阿沥的指示,他一蹦一跳地找到了后山梅园,阿沥说这几年师父都喜欢在那里的亭子里修炼打坐……
“阿纸!”
慕容纸果然在亭子里,但却是倒在地上的。谢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却见得他眉心紧缩,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似乎在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
“对不起,对不起……唐济……”
“阿纸?醒醒!你醒醒!”
“对不起……唐济……对不起……我、我……”
唐济?唐济是谁?
谢律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超多好看小说]
“阿纸,你醒醒!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嗯?”
慕容纸终于睁开了眼睛,谢律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人家会倒在这里,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占了人家的床,弄得人家连着几天没能合眼的关系吧?
“怪我怪我。你没事吧?我这就扶你回去好好睡一会儿。”
“嗯……”慕容纸似乎有些气虚,扶着谢律勉强站了起来。
“阿纸。”
“嗯?”
“唐济是谁?”
慕容纸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睁大眼睛惊疑地看着谢律:“你……你是从哪里……”
“你刚才做噩梦了,一直在念着这个名字。”
“……噩梦吗?”慕容纸低下了头,一副失魂落魄状。
“那个‘唐济‘是什么人啊?”
“……不是什么人。”
“啊!难道是在我之后来过这听雪宫的人么?”
毕竟一起生活过整整四年,谢律每日都跟慕容纸同床共枕。记得慕容纸很少做噩梦的,就算偶有,梦中之人也永远是他那鬼魅般的师父,从来不曾听过“唐济”这个名字。
所以,这人必然是在自己之后遇到的了?
“阿纸,难道那个人是你除阿沥和夜璞之外,又收过别的徒儿么?”
“不是。”
“那他到底是谁啊?”
慕容纸偏过头去,咬着嘴唇不愿再理他。
一路无话,直到谢律把慕容纸安置在了床上,才叹道:“好好,不愿说不说就是了,干嘛要冷着一张脸不搭理我啊?我不问了就是了!你啊,乖乖先躺一躺,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给你做一点端过来?”
给人做东西吃只是借口。就谢律那三脚猫的做饭技术,他真愿意做,也绝对没人愿意吃。
所以就去端阿沥做好的,借花献佛就成啦!
“阿沥啊,我又来了!话说你知道‘唐济’是谁吗?”
“谁?没听过啊。”
阿沥向来没什么心眼的样子,所以他此刻能是这个空荡荡的呆表情,就说明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律挑了几样慕容纸喜欢吃的菜,想了想,又问那少年:“你来了这听雪宫两年,你师父他……以前经常跟你们提起我是么?”
阿沥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或多或少吧。”
“都说我些什么?”
“说你没有良心,性格骄傲,狂妄自大、忘恩负义!说这辈子再遇到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嗯?这样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胡说的,”阿沥摔锅闷闷道:“你可别回去跟师父生气。师父他……也就那么偶尔一两次跟我们提过当年你弃他而去之事。多半时候,其实一直说的都是你的各种好的。”
“哦?各种好?”
“师父提起你,都是说你如何聪明机灵、活泼可爱,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有的时候他教我们的东西掌握不了,他嘴上不说,但看眼神也知道他在拿我们跟你比,觉得我们没天份。也就是那次过节,师父喝多了,才说起你弃他下山的事情……”
谢律听得嘴角上扬,可刚一走出伙房,又默默皱了眉。
阿纸肯提我,肯在后来的徒儿们面前肯说我的好。
却对噩梦中连连道着“对不起”的唐济,对徒儿们,甚至对自己都始终只字不愿提及。
所以那个唐济他……到底是什么人?如何会让慕容纸如此在意?
***
“师父――师父师父不好了!夜璞他、他回来了!”
“嗯?夜璞回来了有什么不好么?”
刚吃完饭正在前宫闲溜达的谢律感到很是不解,看阿沥一阵风从自己身边跑过往内宫跑去,自顾自便先往听雪宫门口走去。
全然未料,宫门口这阵仗大啊……起码两三百人都穿着狐裘熊皮抄着家伙,明晃晃的站了一片。
这个气氛……按照谢律多年带兵打仗的直觉,咳咳,就算没有那种直觉,明眼人也知道略有点不妙啊。
谢律一边戒备着,一边悄悄念咒催动宫中的僵尸奴。但是转念一想――宫里僵尸奴能有多少?上次数了一下,应该十几人,最多二十个。
而对面站着这么一大群提着像模像样武器的腱子肉练家子,这……完全不够打啊!
那几百号人前,为首站着一个黑衣头领,一把匕首正架在夜璞脖子上。
那人很是年轻,大概最多二十岁,一席玄色长袍貂绒大氅,冷着一张脸,谢律特意多看了一眼,这年轻人居然还生得算是挺俊美的。
在谢律看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眼神中满满的不屑。
“呵,几月不见,原来那魔头又收了新宠啊?长得倒是不错,但是瞧你那身子骨,面黄肌瘦两腿打软,想来是已被那□□魔头榨干了精气,快要不行了吧?”
哇。没想到青年长得挺好,说起话来这么尖酸啊!
谢律心想不错,来了这儿那么多天闲得鸟疼,今天总算遇到一个可以一战的,于是忙拱手道:
“若论在下精神气,自然比不得阁下强。阁下乃是真男子,如此雄赳赳气昂昂,带几百个人来打慕容纸一个,还要挟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做人质。好生教人佩服。呵呵,呵呵呵。”
“可恶,区区魔头男宠,你也敢――”
接下来没有能够说口的话,就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头领只来得及感到手腕一阵生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愕然看见原本自己手中指着夜璞脖子的匕首,竟然在一瞬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落在那个“男宠”手里了。
可那个男人刚才分明远远站在听雪宫门口,怎么就能无声无息在他区区几个字之间,就飘到了他的面前来的?
时下那人只是夺了自己的刀,可青年深知倘若他想,夺刀之时反手戳上那么一下两下,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常人……不可能这么快。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下意识余光看向地面,青年只见雪上一片平整,不见半个脚印。
“踏、踏雪无痕?”
嗯?小子不错哦,居然还认得我的“踏雪无痕”?
“你、你是在哪里学的这一招?能使出这一招的,全天下就该只有已故镇远大将军谢律一人而已!你、你到底是谁?跟镇远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呸!‘已故’是什么意思啊?老子还没死呢好吗!”
谢律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叫“已故”镇远大将军啊?!真是大白天的就倒霉撞晦气!
“什么?你、你就是大将军谢律?不可能!谢将军不是、不是早已经……”
“抄家而已抄家而已!没有被杀头,我说你们这群平民老百姓啊!怎么总是道听途说信以为真?!”
谢律无奈至极。
第9章 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
谢律无奈至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其实在他自己在一路千里迢迢慢悠悠来听雪宫的路上,路过各地茶馆歇脚的时候,也无数次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起“镇远大将军遭奸臣陷害天牢殉节”的种种经过,讲得有鼻子有眼,周围听书百姓该跟着愤愤然矣、哀叹奸臣当道忠良罹难。
罢了罢了,不多说,反正也没差几个月了。你们就当我谢律提早死了就是了。
“你真是镇远大将军么?既、既是谢将军,又为何不在京城天牢,却会身处此魔头的听雪宫中?”
“因为我本来就没被关几天就放了啊!”刚才明明都解释过了,你们怎么就一根筋啊!
年轻人此刻已不敢再目中无人,望着谢律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其事。谢律挑了挑眉,心说难不成这人也是自己广大的仰慕者之一么?
“这……倘若阁下果真、果真是镇远大将军谢律,又为何会在这雪山的魔头宫中?”
可惜啊可惜……虽然是仰慕者,但少年你毕竟还是太年轻。
玩心顿起,谢律勾起了一抹邪恶无比的笑意。
“这个嘛,诚如你适才所言,谢某如今正在给听雪宫宫主……当男宠。”
四下骤然一片安静,只有簌簌风雪声。
男宠……
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将军大英雄,在民间传说中“壮烈冤死狱中”(其实还有很多版本)的镇远大将军谢律……没死。
并且……正在听雪宫给魔头当男宠。
这让此刻站着的听着他故事长大把他当英雄仰慕的一众大老爷们情!何!以!堪!
“哈!哈哈哈!开玩笑啦开玩笑啦!你们怎么都那么当真呢?不过是谢某以前认得听雪宫宫主,此番路过来拜访旧友寻医问药而已啊哈哈哈!”
虽然还是没人出声,但能明显感觉出来周遭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谢将军和听雪宫宫主魔头慕容纸……是旧识好友?”
谢律拨浪鼓似的点头。
“胡说――满口胡言!镇远大将军乃国家忠良,又怎会与魔头为伍?你分明是冒充假扮胡诌八扯!冒充镇远大将军是何居心?!”
谢律身子往后一仰,轻松躲开那人一拳,顺手把夜璞护到身后,就着踏雪无痕的轻功瞬间退回了宫门口。[.超多好看小说]
“小子,进去找你师父,”他将夜璞推了进去,只身挡在朱色的宫门前:“对了,说起来,听雪宫与诸位英雄是什么仇什么怨?你们找宫主有什么不忿?不妨说来给我听听,我来给你们评个公道?”
“哼,跟你这种沽名钓誉胆敢假冒镇远大将军的人,废什么话!兄弟们上!”
不想废话?哦,那不就是要开打嘛!
那就打呗!老子也刚巧好久没有舒活经骨了!
***
醒的时候,谢律正躺在慕容纸寝宫偏房的大床上。
这是慕容纸给他专门重新布置的房间,床幔一席丝质玄黑,深红暗纹,挺符合谢律的一贯风格。
可谢律躺在新床上倒是不怎么开心,他还是更喜欢慕容纸的那张床。
旁边站着端药伺候的,是之前被他救了的小徒儿夜璞。
“我怎么躺这儿了?对了对了!那群人回去了吧,阿纸呢?他们没伤到阿纸吧?”
谢律陡然想起昏倒之前最后的记忆。
他本以为自己是完全有余力跟那两百来人逐个过招的――却想不到如今体力亏空、大不如前,打着打着就渐渐体力不支了,被划伤了一两刀不说,好像还吐了些血。
恍惚之中跪倒在地,只听到那个头领的年轻人对着自己身后恶狠狠喊道:“魔头,你终于出来了!我师父眼睛的仇,今天必要找你报了!”
眼睛的仇?眼睛的仇是说哪一出儿?
可随后谢律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镇远将军昏倒后,师父已把那些宵小都打跑了,但是师父控尸伤了元气,需好好静养几日方可。”夜璞说着,皱眉看了一眼谢律:“镇远将军该上药的地方已由阿沥上过了,这几日您也多少安生点少乱动,最重要的是莫总去吵了师父才好。”
普通的几句话,淡淡几个眼神而已,谢律却敏锐地发觉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微妙”。
之前说实在的,谢律只觉得夜璞长得挺好看,别的没有多想。毕竟这孩子话少,不像阿沥一般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夜璞对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现如今看来,呵呵,呵呵呵,你师公我明明才救了你小命,你这明显却不是人之常情的知恩图报感激涕零“谢师公救我大恩大德永世难忘”的眼神儿啊!
从夜璞那对猫儿般的琥珀色眼神里,谢律多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暗流涌动。
那种暗流涌动,是一种温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敌意。
按照大将军谢律身经百战的经历,这种暗流涌动,很像是当年自己打西域虏了那个身材脸蛋都没话说的胡人美女,而她的未婚夫北漠王子过来讲和时,死死盯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搞了他女人的自己,那种简直想杀人又迫于形式而不能的复杂眼神。
这小子啊,该不会是对阿纸……
哦,倘若真是如此,你去告诉他不就好了吗?
像你那么貌美又乖巧的孩子,真跟阿纸说的话,阿纸没道理不接受的吧!
然而这小子却没有去说,反倒在这里一脸憋屈地瞪自己。果真还是年轻啊……大好的机会不把握,还窝在这磨蹭着宝贵的光阴暗戳戳玩着单相思的戏码,那可就不要怪你师公我江湖经验丰富,下手比你快准狠了!
毕竟,那家伙过去是可我谢律的人。
若是之前那般天高皇帝远也就罢了,可谁让我如今回了听雪宫呢?不知道知恩图报的臭小子还当着我的面想拿我以前的东西,老子当然不开心了!
所以,你想要也行啊――等老子死了再说!
谢律虽然躺了大半日,但毕竟没有伤筋动骨,很快就能满地乱跑了,午饭前还去慕容纸寝宫里看了一下他。
那人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地躺着,看起来很是憔悴。谢律握了握他的手,慕容纸也没有醒。
“师父此番虚耗得很,势必要多修养几日。”阿沥低声劝道:“这几日你若没事……最好就别来扰师父烦心了。”
两个徒弟一致对外,谢律这个名义上是“师公”其实是外人的人也确实不好反驳。只是没有慕容纸可以逗,这偌大的听雪宫马上就显得冷冷清清的,谢律在厅里转悠了几圈,很快就觉得很是无聊,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啊!对了!有事情可以做!
……
“哟。”
谢律之前已听夜璞说过,那帮人后来全被慕容纸打跑了,只有带头的青年的被抓了关了。
谢大将军循着记忆小碎步绕到听雪宫地牢里,果不其然,那青年正被严实地锁在墙上,嘴里塞着一团布呜呜地叫着呢。
“你别乱喊啊,我有话问你。”
他把那布团从青年口里拽了出来。
“话说,你为什么要带人来听雪宫闹事啊?之前在宫门口说的,‘师父眼睛的仇’……是怎么回事?”
“你、你真是镇远大将军谢律?”
谢律歪了歪头:“是先我问你的,你总得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哼,”那青年恨恨偏过头去:“与我师父的种种恩怨,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那魔头?”
“呃……”因为他还没醒啊。谢律耸了耸肩:“反正谁说都是一样,不如你先告诉我啦!”
那青年冷笑了几声。
“我就知道,估计那个魔头也没脸跟你说。”
“我不管你究竟是不是镇远大将军谢律,但既然你肯于宫门口那般护他,想必那魔头平日里在你面前是不敢露出真面目的。所以,当年生生挖去我师父一只眼睛那种事情,怕也是断然不会告诉你的!”
“挖人眼睛啊?”谢律皱眉:“这……听着确实不像是阿纸会做的事情。你确定是他做的吗?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当年之事,我们整个枫叶山庄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师父他人如今就在洛京城中!你可亲眼去看!师父自打被那魔头剜去一目,便常常头痛苦不堪言,此事既出,本来要继任武林盟主之事也不了了之。而那魔头、那魔头却独自在这雪山上自己过得逍遥快活!”
谢律扁了扁嘴:“嗯……抱怨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没说阿纸他为什么要挖去你师父一只眼睛啊?”
“为什么?呵……哈哈……还不是、还不是那魔头他疯了魔,不喜欢女子却偏喜欢男人?他喜欢我师父,又得他不到,因爱生恨想毁了我师父!才挖了我师父一只眼睛!”
“啊?!”谢律懵了片刻,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第10章 要在这里告诉大家
“啊?!”谢律懵了片刻,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哈……怎么可能啊!啊哈哈,你编理由也编个像样一点的啊!”
“你不信?你、你既是那魔头故交,他、他喜欢男人之事,你难道从未有所耳闻么?!”
“我知道他喜欢男人,哈,哈哈。但是,阿纸虽喜欢男子,却不可能喜欢你师父。他就算真挖了你师父的眼睛,肯定也是因为别的恩怨――总之啊,多半是你师父自己不对!”
“我师父乃堂堂枫叶山庄庄主,你可以到江湖各处问问他的名声!师父待人素来温良和善,行事也从来磊落正直,是公认的谦谦君子!倒是那魔头……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年师父曾被他骗过,你、你恐怕也是被他装出来的那副面孔给欺骗了!”
公认的大好人吗?谢律对天翻了个白眼。
老子还是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交口称赞的千古一遇的忠臣良将呢!
可便是有再好的名声,也不能证明就不是伪君子,也不能说就一声就未曾做过一件负心叛节之事吧?
谢律想着,负起手来一脸悠闲道:“我毕竟不是江湖中人,你说的什么庄主之名我是不知道啦。只一点,阿纸他呢~可是一直都都有心上人的。那人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文武极佳又颇为能言风趣,阿纸从来迷恋他迷恋得紧,所以喜欢你那什么师父的……怎么可能啊?”
“什、什么?你说什么?”那青年不知为何表情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你说那魔头他、那魔头他有心上人?”
“嗯啊,那人与阿纸十年前就已私定终身,当时是曾拜过天地高堂的。话说你师父又是何时认识的阿纸的?我虽没见过你师父,但是却见过阿纸那心上人。不是我偏夸那人,但那人品貌~确也不是一般凡俗男子可以相比的。”
“……”
“咱不说别的,就说被你之前绑走的那黑皮小徒儿。他可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对吧?你师父总不至于比他还要殊色?但我告诉你,阿纸的那位心上人呢~可要比那两个徒儿都还要俊美潇洒、招人喜欢得多了。”
咳。虽然现在病成这样,面黄肌瘦有点上不了台面了。但是要说老子之前的品貌风姿,那可曾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好吗?
阿纸为了我,连小美人阿沥和大美人夜璞都不肯要。[.超多好看小说]又怎么能看一个教出来你这种被人抓的笨徒弟的什么瞎子师父啊?
“你说……十年前,那魔头与旁人私定终身?哈,哈哈,简直是可笑!”那青年冷道:“就算真有你说的那么个人,估计也早就死了吧!不然,我在那魔头身边待了一年,怎么从来不曾见过你说的那人?”
“一年?”谢律眨了眨眼:“喂!你这小子……又如何会在阿纸身边待上一年的?”
“还不是、还不是那魔头他、他强迫我――”
“强迫?”
那青年面如菜色,双目发红羞愤欲死:“就是他强迫我!那、那魔头当年不但、不但侮辱了我师父,后来还、还将我一起……”
“哈啊?”
“还将我也……也一起玷辱了。”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谢律笑得肚子疼。
这故事编得简直剧情清奇,丝毫不输给那些路边侃侃而谈“谢律大将军如何如何与边疆烈女情深缘浅”“谢律大将军如何如何与北漠公主二三事”“谢律大将军如何如何英勇殉国”的说书先生。
“你――”那青年见他放声大笑,又急又气:“我好歹也是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若、若是要无中生有诬陷那魔头,说什么样的国恨家仇不好,又如何会、如何会编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情来骗你?!”
呃,这说的倒也是啊……
啊哈哈哈,也是啊。
“那是……那是五年之前,那时我、我师父遭奸人陷害追杀,在这雪山上为被那魔头所救。自此却被魔头囚禁于听雪宫中,逼我师父委身于他,后来……师父好容易才从魔窟中逃了出来,却被那魔头穷追到山庄挖去了一只眼睛!”
“再、再后来,我去雪山想替师父讨回公道,谁料到那魔头又将我幽禁宫中,对我百般□□!若不是后来师父上山搭救,我、我恐怕至今也逃不出那魔头的掌心……”
“呃,”谢律皱眉道:“所以……当年你好容易逃出来了,今天又跑回来自投罗网?”
就算阿纸真是你说的那种□□,那么你这行为,难倒不就是摆明了来送□□的么?就算被□□怎样了,莫不是自作自受而已?
那青年一瞬间的脸可谓黑得发紫发亮,浑身发抖地悲鸣了一声:“技、技不如人沦落致此,我……无话可说。”
谢律强忍着笑又问他:“而且你说你师父跑了,阿纸追过去挖了他的眼;但是你跑了,他却没再追去挖你的眼?”
“他虽、虽没挖我的眼睛,当年却也将我重伤,还将流言蜚语散布江湖,令我被众人不耻,原本的大好前程与姻缘亦皆毁于一旦!如此深仇大恨,我、我齐琰此生与那魔头誓不共戴天!”
谢律听到这儿,着实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继续听这个脑子可能有点问题的青年继续胡说八道了。刚要转身出去,忽然暗自皱了眉。
枫叶山庄啊……这名字真是耳熟啊。
“说起来,你师父他……该不是名为唐济?”
谢律想起以前在洛水一带巡视灾情时,遇到过一个在当望月郡当太守的姓唐的小子,好像说过他是什么江湖名门枫叶山庄的四少爷。
秉烛夜谈时,他曾说二哥如今是枫叶山庄庄主,将来可能出任武林盟主。谢律记性一向好,记得那名字应该就是叫做“唐济”的。
***
谢律有点郁闷了。
他坐在慕容纸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饭。
“谢律,你今日……看似有什么心事?”
“嗯……”
慕容纸刚要再问,就见阿沥推门进来:“师父师父,那地牢里关着的姓齐不肯吃饭,把饭菜都打了闹绝食,我们要怎么办?”
“随便饿他几天,”慕容纸叹道:“差不多了,就给扔到山下去放了罢。”
“哦……”阿沥又问:“徒儿想着,他带来的那些人现在应该都逃回枫叶山庄了。这个姓齐的毕竟是枫叶山庄庄主的得意弟子,枫叶山庄在江湖上也算颇有威望,万一他们不等我们放人,便与别的门派集结起来围攻上门来找我们要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马上去弄点毒草陷阱埋在外面!”夜璞冷冷道:“他们若是敢来,非让他们尝点苦头不可!”
“不必,”慕容纸摆了摆手:“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师父何以断定,万一来了可怎么办呢?”
“总之,不会来就是了。”
“阿纸啊,你怎么就能那么确定他们不会再来啊?”听他这么说,谢律忙接过话头:“一般的江湖门派,弟子被别人捉了,当师父的怎会不着急?何况是赫赫有名的枫叶山庄,不太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的吧?”
“此事既是那个齐琰无礼挑衅在先,听雪宫没杀他们一人,只是将他们赶回去,已算是做得仁至义尽。”慕容纸道:“枫叶山庄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自己理亏的事情,自然不会继续没完没了。”
“那……他们就不怕自家小徒弟在别人地盘有个三长两短啊?”
“我又不会对那人怎样。”慕容纸躲开谢律又伸过来的饭勺,怏怏道:“我吃饱了。”
这才吃了几口就吃饱了啊?明显就是心里有事嘛!
不过看你关那小徒儿也关得毫不手软的,自始至终都没去看他一眼,倒也不像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有过私情的样子……
“阿纸啊~我们是知道你是不会对那小徒儿怎样啦,可枫叶山庄庄主又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难不成……难不成那枫叶山庄的庄主,还能是阿纸你肚里的蛔虫不成吗?啊,还是说你们其实是认识的?”
枫叶山庄庄主唐济,那少年的师父,你连做噩梦时都会叫他的名字。
“如今肚里有虫的人,可是你而不是我吧?”慕容纸却没有接话,只是推开了谢律,自己转身向里卧着闭上了眼睛:“我有点累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真是的!竟然都问到这一步了,还是不肯跟我透露只言片语!
阿纸,你跟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啊?
谢律心不甘情不愿地掩上房门,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第11章 一个关于此文的秘密。
真是的!竟然都问到这一步了,还是不肯跟我透露只言片语!
阿纸,你跟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啊?
谢律心不甘情不愿地掩上房门,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要知道,我谢律好奇的事情,向来都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
谢律鬼鬼祟祟磨磨蹭蹭,向阿沥打听完了之后又向夜璞继续打听。可两个徒儿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还是都一副对“唐济”之事一无所知状。
没有办法,只得又去了趟地牢,不过这次那个叫齐琰的年轻人也似乎懒得跟他多说了。
“我该说的,上次已都说清楚了,你还要再问什么?!”
谢律也并不是还要再问什么。他只是觉得整件事情不管从哪边想都不甚合理。
要说慕容纸强迫别人,他断然是不会信的。
脑中但凡描绘出慕容纸一脸凶恶地强迫某个楚楚可怜的名门庄主乖乖就范的画面,就觉得非常好笑。倘若慕容纸真能心硬如此,别的不说,起码自己这个十年后回来的背叛者,此刻断然是不该还完好无损地在听雪宫里到处蹦跶了。
可是,如果是齐琰这边无事生非,正常男子的话,也似乎确实不会凭空捏造这样的故事。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故事的真相其实是一半一半?
“该不会当年之事,其实是你们师徒二人觊觎听雪宫藏着的珍贵秘药和武学典籍,不惜牺牲身子的清白来骗我们阿纸,结果双双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那齐琰闻言青筋暴出,竟生生憋出了一口血来:“你、你莫要含血喷人!”
呃……“含血喷人”的明明是你吧?谢律擦了擦脸颊被溅到的地方。
可看他那么生气,似乎事情也并不是自己猜的那样。
但是吧……谢律再度默默描绘了一下慕容纸强抢民男霸占名门正派师徒的穷凶极恶状,哈哈哈唉哟果然还是太好笑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如此,此事在阿纸那边提都不肯提,而你这边说的又不合情理。
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不是有必要他亲自去一趟枫叶山庄,直接去问问那个“唐济”呢?
不过那个唐济与自己素不相识,也不一定会跟自己说实话。说不定还是直接去套阿纸的话会来得比较容易呢!
……
谢律是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快死了这件事的。
然而面对“快死了”一事,有些人可能自此看空一切,亦失去了对很多事物的必然兴致,只专注享受一天是一天。
但谢律却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也很专注享受一天是一天,比如整天都缠着慕容纸要烧鹅要糖醋猪蹄之类的。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忘记努力地上蹿下跳神气活现,并对眼前的巨大谜团比如说慕容纸到底有没有欺男霸男这种事情,充满了想要寻根问底的自得其乐。
虽然好像知道真相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必然的收益,也不能延年益寿,但是果然还是真的好想知道啊!
“阿纸,来~啊~”
“把碗给我,”慕容纸皱眉:“我如今已差不多好了,有手有脚的不用你喂。”
“不给,”谢律笑眯眯:“我就要喂。”
“你……”慕容纸懒得跟他胡闹:“你若真是闲,今儿天气也好,不妨下山去买你的烧鹅去吃好了,别整日在我眼前瞎晃惹人心烦!”
“阿纸你竟然嫌弃我!”谢律马上作小可怜状:“明明以前我可是怎么在你眼前晃你都不会觉得烦的!”
“今时已不同往日。我已说过好几次,谢将军请莫要以往日情分,推比今日你我之间的关系。”
“那阿纸你倒是说说~今日你我之间,算是什么关系啊?”谢律腆着脸问。
“我是主人家,你是我宫里收留的食客。不过如此而已。”
“切,阿纸如今对你夫君我真的好冷淡哦……”谢律说到这儿,眼中偷偷闪过一丝狡黠:“该不会是~在我之后那些年,阿纸在这听雪宫中又有过新欢,说不定还不止一个新欢,所以才会把结发夫君我~给忘得那么干净彻底吧。”
他紧紧盯着慕容纸面无表情的脸,想要从其中看出一丝有关“唐济”或者“齐琰”的破绽。
可慕容纸却只是恹恹移开目光:“再如此胡说八道,我又要赶你走了。”
唔……还是半点都不肯透露呢!
看来,可能要跟他再变得亲密一些,才有可能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吧。
“呐,阿纸,既然我要下山买烧鹅的话,阿纸不如也陪我一起去逛逛吧?我看这两天你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说不定好得更快呢?山下还有你喜欢吃的芝麻糖饼,那东西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了呢!”
慕容纸冷笑一声:“你明知道我无法离了这雪山,怎么跟你下山?”
“几个时辰就回来的话,你的皮肤应该还不至于就会烂掉吧?”谢律推了推他,笑眯眯腻道:“以前阿纸不是也经常会陪我去逛山下的夜市的嘛!今儿就再跟我去一次嘛!”
“不去。”
“阿纸~你如今怎么变得那么狠心啊?我一个人去了你不担心吗?蛊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万一倒在山下回不来怎么办?”
“我让阿沥陪你去。”
“才不要!那小子那么不会说话,跟他一起去逛街肯定所有好心情都没啦!不然你让夜璞小美人陪我去?”
“休想。”慕容纸眯起眼睛,一副看大尾巴色狼的鄙夷状。
“所以阿纸~你就陪我去嘛!你如今陪着我逛街,可是逛一次就少一次的啊!”
“……”
“你看我身上的蛊毒,真不知道下次发作时会怎样。说不定就从此卧床不起了,肯定好可怜的,阿纸你到时候肯定会后悔没陪我逛最后一次街的,对吧?”
“所以去嘛!我知道你也很久都没有逛过街了,你跟我去,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
“阿纸啊~我说大白天的你撑什么伞啊?要被人笑话的!”
“这日头有点儿大,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不甚舒畅。”
“唉!你天天都窝在那听雪宫里见不着日头,好容易出来一次还不晒晒太阳啊?”谢律一把拽过他的伞丢在一旁:“扔了扔了!你看整个大街上哪有旁人打伞的?人家都看猴一样看你呢!”
“我不过是……很久没有逛街了,又不是专程陪你来的。你若嫌我举止奇异引人注目,大可不必与我同行……”
谢律一脸无所谓地笑道:“好啦,知道啦!我没嫌弃你!好啦!那玩意扔了就好了别捡了待会儿给你买新的!”
慕容纸皱眉,刚要再说什么,便被谢律一把拉住了手,拽着他往前去。
“阿纸!那边变戏法好看!咱们去看!”
……
多年之前,那个可爱的少年也曾是这般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带着他穿过市集的大街小巷。
这爱凑热闹爱看变戏法的心性还是没变。可其他的,统统全变了。
当年那活泼天真惹人喜爱的模样,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慕容纸苦笑一声,心下涩然。
“阿纸阿纸,你要不要吃糖莲藕?”
“哇!这家面店居然还开着呢!老板,快给我来多加一勺醋的碗阳春面!”
“阿纸阿纸,你看这衣服合适我不?我看那件红的挺适合你的呀。你好歹也换一件啊!整天都穿白的本来长得就寡淡还弄得那么素净多没意思啊!”
“阿纸,好像都是我在玩,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吗?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盯着这个?喜欢的话拿到手里好好看啊!呐,给你!”
一只金色的小铃铛被谢律递到了慕容纸手中。慕容纸将那铃铛拿到耳边,轻轻晃了晃。叮铃叮铃的音色就从铃铛中传了出来。
“……很好听。”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你喜欢吗?那我买给你啦!老板,这个多少钱?”
“这位客官真是有眼光,这个铃儿是纯金打制的。七夕特价,五两一个!”
谢律抹了抹袖中口袋这才反应过来:“五、五两?!”
“客官,纯金的呐!纯金的!五两真的不贵啦!这铃铛本身用的金子就值四两了,您再看看这做工,再看看这花纹!卖的可好啦!咱们这青岩镇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喜欢这个的可多啦!”
“阿纸,”谢律讪讪道:“你带了多少银两下来?”
“……?”慕容纸两手空空,呆呆不解。
“你该不会是……完全没有带银两?”
慕容纸脸上一红:“我、我……因为置办东西那些事情,这些年一直都是交给阿沥他们,我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下山逛过街了。”
……
第12章 其实这篇 故事呢,
听雪宫里,一向除了栽种有各种名贵的药草,还存放着大量前代宫主留下的奇珍异宝和典籍珍藏。[]
随便拿上一件,都能换出不少银两。
以前慕容纸带谢律下山,就总会去库房里拿上点什么宝贝,先去当铺换了钱,然后再带谢律逛街,但凡谢律能看上,都不问价直接买下。
当然今日,慕容纸又不必再像之前一样宠他,不带银两也纯属正常。更何况出门之前,还是谢律夸下海口说“你喜欢什么都给你买的”。
可惜说这话的时候,大将军谢律完全忘了自己已经被抄空了家底的事实。他早就不是那个一摸口袋都是钱,而且就算不带钱,凭他那张脸也可以随意在京城任何地方随便赊账的镇远大将军了。
这儿天高皇帝远的,没人认得病怏怏的半人半鬼的镇远大将军。于是在这鬼地方,你没银子就是穷,什么都买不到。
“买、买不起啊。我全部家当就还剩……一两五钱。”
慕容纸仍旧呆呆的,明显并没有概念多少钱是“一两五钱”。
“就……除去刚才买的那些小吃,再买一只烧鹅还有几张芝麻饼刚刚够吧。”谢律欲哭无泪问老板:“这铃铛……打折一两五钱能卖吗?”
“客官说笑了,本钱都不够啊!金的啊!你听!”他把铃铛又摇了摇:“纯金的呢!”
谢律觉得自己一辈子攒的面子都被今日这残酷的现实给击碎了。
“走啦!别看了……”只得灰头土脸,拉走频频回头看那铃铛的慕容纸。
最终,那一两五钱买了烧鹅,买了十张芝麻糖饼。最后剩的零头,换成了好多萝卜大葱还有白菜等等。那些倒是便宜得很,足足装满了两个大口袋。
买完这些,镇远大将军兜里空空,一文钱都不剩下。
回去的路上,慕容纸路过那卖铃铛的,还是依依不舍地看。无良店主悠悠然拈起那铃铛,叮铃叮铃地晃啊晃。
谢律一颗高高在上的心简直碎成渣渣。堂堂镇远大将军,穷到这种地步,连给阿纸买个小铃铛的钱都没有!情何以堪!
“我以后,肯定给你弄个更好的。你记着啊!”
“什么?”
“比那更好的铃铛!绝世无双的那种!我肯定给你弄一个来玩!哼!这不就是个金的嘛,咱还看不上呢对吧?!”
***
“谢律,这些你抱着。(.$>>>棉、花‘糖’小‘說’)”
从市集沿着无人的山间小径往雪山走,走了一小半的时候,慕容纸忽然道。
“我有些受不住,怕是得……先回去了。”
“哎?等等!”
谢律一把拽住慕容纸,这才发现他的手掌冰凉。拿起来一看,惊见慕容纸的手背此刻全是青紫色淤痕。拉起他的衣袖,更是随处可见淤血点点,甚至有点地方已经皮肤溃烂渗出血来。
“怎么会……咱们这才逛了多久啊?你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慕容纸也不多说,把买的东西扔进谢律怀里,自己轻功绝尘而去。
等到谢律大包小包赶回宫门口时,气势汹汹的夜璞正一脸怒气地抱着双臂守在那里等他。
“你为何要骗师父跟你下山!?你明知道他的身体是不能离开这雪山的,你为何还、还偏要他那样?”
“也就……也就下去了统共两个时辰而已吧,”谢律讪讪道:“我、我也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他居然就……”
“短?两个时辰也叫短?!这么大的太阳,你可知道晒在师父身上会有多痛?”夜璞一把揪住谢律衣襟,恨恨道:“你自己任性妄为,却拽着师父陪你,你下山倒是吃喝快活,怎么不想想师父为你一时快活要受多少苦楚?全身淤血有多疼你知道么?师父又要疼上多久才能恢复,你知道吗?”
“那他、他现在还泡在那红药池中吧?我……我去看看他!”
“你莫要假好心!我不准你再去看师父!”
你说不准就不准了?但你说的又不算。
谢律完全无视夜璞阻拦,一个闪身便轻松把那少年绊倒在地,继而以踏雪无痕的速度飞奔后山红药池而去。
……
慕容纸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池边,整个身子都浸在浅红色的池水中,看着就像是泡在淡淡的血水之中一般。他紧咬嘴唇闭着眼睛眉心纠结,苍白的脸上尚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
谢律在池边落地,傻傻站着,不期然只觉心口猛地一抽。
“阿纸,那个……你、你没事吧?”
慕容纸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泡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全好了。”
他从水中抬起一只手来。那手背已不似之前一般青紫可怕,只剩下一些红色的印记和少许斑驳的血点。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现在怎么变得那么严重了?只是下山两三个时辰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慕容纸垂眸,缓缓道:“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
“一直都是这样的。”
“哪有!不可能!你以前明明……”
谢律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以前慕容纸陪他下山去夜市逛街看灯,每次也都会如这般浑身青紫出血疼痛难当,也都需要在哄他睡着后,偷偷泡到这红药池里疗伤。
只是慕容纸从来都没舍得让他知道而已。
“阿纸,我、我……”
慕容纸别过脸去,手则被跪在池边的谢律紧紧握住。谢律捧着他那带伤的手按在胸口,眉心深深纠结,再看向慕容纸时,已然难掩的满目心疼。
慕容纸却只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容易动容,只为这种区区小事而已……你看起来竟都要哭了?”
谢律茫然点了点头。全然不似之前一般嬉皮笑脸,同时也有些不太不明白,慕容纸此刻为何会是那般一脸冷厉。
“阿纸,过去……都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若知道你原来竟对我如此,我、我绝不会……”
握在心口的手被恨恨抽走,只见慕容纸满脸的嘲讽。
“‘若知道我原来竟对你如此’?呵,谢律,我当初对你有多好,你真就不知道?只是未曾见我忍痛陪你下山而已,而我那时对你的真心诚意,对你其他的种种的好,你都敢说你不曾看到过么?”
“阿纸……我、我……”谢律一时语塞,脸上火辣辣的。
“满口都是鬼话,我……不会再信你。谢律,事到如今,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当年你言而无信弃我而去,现在就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便是再有千种理由万般解释,有过当年之事,我也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阿纸,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你、你别哭啊!都是我的错。”
“你别碰我!我没哭!”
“阿纸……”
“谢律!”慕容纸恨恨抹了一把自顾自落下的泪水,咬牙道:“这已不是十年前!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慕容纸了!你尽管在我面前做戏,到头来我也什么都不会给你!”
“没有没有!我、我此番来,真的没有想过要你的什么啊……”
“你没有想要什么?!”慕容纸呵呵苦笑了两声,又捂着前额惶惶然落下泪来。
……
那夜,谢律躺在床上,少有的辗转反侧。
大半夜的,慕容纸陡然惊醒,床边木木地杵着个抱着枕头的大活人。
“你干什么!”一声不出的想吓死人啊!
“我……睡不着。”
谢律把枕头往慕容纸枕边一放,人直接顺理成章地滚了上去。
“你给我滚下去!”
“阿纸,我是真的睡不着~”
“你睡不着干我何事?”
“还不都是你这雪山上太冷了啦!我想……我们一起睡的话,就暖和多了嘛。”
说着,手脚便都缠上慕容纸。碰触的瞬间,只觉得慕容纸的身子狠狠一抖,继而整个儿就在谢律章鱼般缠上来的四肢下不动了,就那么无比僵硬地躺着,也不出声。
“阿纸,过去种种,真的都是我的错。我虽然很想让你原谅我,但现如今其实也……真的不敢求你原谅了。”
“觉得是你的错就给我放手,身子也别乱动!”
“不放。”谢律却把头也靠了过去:“就多让我抱一会儿吧,反正抱一抱你也不会少块肉的不是吗。”
“你这样我没法睡!”
“这样啊?原来你也睡不着啊?那阿纸……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情?呃,趁着我现在应该还能用,咳咳,再过几个月,估计就不中用了吧……”
“你再多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谢律默默吞了口口水,不敢再没事找抽了。
第13章 本的设定是温馨的
窗外月朗星稀,只听得见风声簌簌。[.超多好看小说]不一会儿,慕容纸的呼吸已然平稳,谢律紧紧抱着他,仍旧睁大着眼睛望着明月无法入眠。
***
次日一早,难得听雪宫这种门可罗雀的雪山秘门,竟有拜帖递上。
一名青衫男子,自称是枫叶山庄管家,说是代庄主前来,特恭请慕容宫主前去枫叶山庄一叙。
“不去。”
“是啊是啊,你明知道我们阿纸是下不了山的吧?这样还请阿纸过去是什么君心啊?”谢律连忙附和,并狗腿地替慕容纸捏着肩膀。
那管家微微一笑,欠身拱手道:“慕容宫主怕是还不知道吧?如今咱们枫叶山庄里……亦也有了一座红药池。乃是庄主专门为慕容宫主准备的。”
“你胡说什么?”慕容纸皱眉:“那种东西,哪里能是说有就有的?”
“慕容宫主有所不知,这全是倚仗我们庄主近来从魔教得了一本《丹芷方》的残卷,才从残卷中得知熬制红药的方子。庄主说了,若慕容宫主肯赏脸,带上不肖弟子齐琰前往枫叶山庄一叙,庄主愿以《丹芷方》残卷原本奉上,赠与宫主。”
谢律恍然大悟状在旁默默点了点头。
这十年间,他可谓去过各处名山大川,从没有见到其他地方有如雪山上一般的那神秘红药池,如今看来,果然那东西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以方子弄出来的。
“除去红药池外,《丹芷方》残卷亦记载了‘红药丸’的熬制秘方。据载,内服红药丸的话,药效可比浸泡于红药池中更为持久。我们庄主特别嘱咐小人转告,慕容宫主的‘宿疾’,若是能以用红药丸加以调理,有朝一日或得痊愈,所以特请您来庄中详谈。啊,对了,庄主为表诚意――”
那青衣管家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木质药盒:“此乃枫叶山庄丹药房根据《丹芷方》炼制的四颗红药丸,还请慕容宫主笑纳。”
“阿纸阿纸,意思是不是只要你有了那个方子,就不必一辈子待在这山上啦?”谢律忙问。[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慕容纸体质异常,皮肤在温热环境之中极易溃破腐烂,愈伤药石皆作罔用,只有浸泡在红药池中才可收口痊愈。
而他常年不能离开雪山,倒也并不是雪山本身对他的病有所裨益,只是因为山上寒冷,皮肤溃烂得慢,平常几日浸一次红药池也能维持原状;而若离开雪山,再加上日头毒辣,可能就需要每一两个时辰就入红药池浸泡一次,才能勉强维持原状了。
加之这雪山之外,也并未听说过还有哪处有这红药池的存在,这才是他终年无法离开雪山的真正缘由。
“庄主说了,慕容宫主若是能服下这么一颗红药丸,便是离了这雪山,药效也足能保宫主一整日不会病发。而从这儿到咱们枫叶山庄,不过大半日路程而已,再加上如今乃是深秋,天气寒冷,还有山庄中的红药池,远远是足够保宫主平安来回的了。”
“但是,谁知道这药这面到底放了什么?”夜璞道:“说不定是□□呢?”
“这位公子说笑了。枫叶山庄乃名门正派,既是特来送药,又怎用那种旁门左道的伎俩惹人耻笑?若是宫主这边不放心,在下可以当面服下一颗给宫主看。反正这红药丸常人服了,也只是延年益寿,不会有任何损害。”
“好,那你就服下一颗给我们看!”
“夜璞不得无礼!”慕容纸叹了口气,对那管家道:“这药恕慕容无法收下,亦不打算前去你们山庄。你回去跟你们庄主说,若有诚意,直接拿那方子过来直接换他徒儿就好,不愿换也罢,我不稀罕。”
那青衣男子忙赔笑道:“小人过来之前,庄主特意交代了,定要宫主肯来,加上师弟一条命,才给换方子。庄主若是不来,齐小公子只好听凭宫主处置,要杀要剐庄主也不敢有怨言。”
“哎哎哎,又没说不要又没说不要!”
谢律见那人就要收木盒回袖中,忙两步上前把那盒子笑眯眯接过,顺手递给小徒儿夜璞。
“阿纸啊,你看既然人家庄主都盛情邀约了,那咱们就去一趟也无妨呗?你若真能得了那方子,自此就可以不用再整日都待在这听雪宫,去外面的大好河山转转多好啊?到时候我带你去塞外大漠!你是不知道,那里的葡萄美酒――”
虽然自己估计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阿纸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雪山,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怎么说真的太亏了吧?
同时,谢律亦有自己的私心。
他是真心想要去那枫叶山庄,会一会那“当年被慕容纸挖去一只眼睛”的庄主唐济。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去。”可惜,慕容纸态度仍旧坚定。
“回去告诉你们庄主,我慕容纸宁可一辈子待在这雪山上,亦不想再踏入枫叶山庄一步。阿沥夜璞,你们好生招待客人,莫怠慢了!”
说罢,慕容纸直接径自转身,拂袖往内宫去了。
“宫主,宫主还请留步!”那管家见他如此坚决,只得又高声追喊道:“庄主真的诚心希望宫主能来一叙。曾交代过小人,宫主若还有什么其他条件,也尽管提出!无论是庄主本人还是枫叶山庄上下,必竭尽全力满足宫主任何要求!庄主此番请宫主前往山庄绝无恶意,只为叙旧,还望庄主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赏脸一见!”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谢律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拦住那想要追慕容纸的管家。
“听闻阿纸当年挖走了你们庄主一只眼睛。是不是真的啊?”
慕容纸此时已走出了好远,远远闻言一惊,停了片刻。
“既有如此恩怨,你们庄主与我家阿纸还有什么‘旧‘可叙,又还有什么’情分‘可谈?之前齐少侠气势汹汹带那么多人来攻打我们听雪宫你们庄主不管,如今却如此极力想骗咱们去你们的地盘,不会只是存了心想骗阿纸过去,好跟他讨回那一眼之仇吧?”
“这位大侠,您多虑了!”
那管家躬身苦笑道:“当年之事,咱们庄主说了,罪责全在己身,并不在慕容宫主。更何况庄主早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亦希望慕容宫主能视之若过眼云烟,化解恩怨一笑置之啊。”
一笑置之?说得容易,那种事情怎么能一笑置之啊?
要是谁敢挖了老子的眼,老子绝对下半辈子都跟他干上了。这心是有多宽才能“一笑置之”,谁信?!
“那既然你们庄主说了过去事情已不放在心上,想要找阿纸叙旧的话,他为何不能自己上山来?非那么大架子要我们阿纸自己过去吗?”
“这自然是因为……慕容宫主先前曾多次警告庄主,不准庄主踏入这雪山半步。庄主谨遵慕容宫主教诲,不敢造次。”
“哟,真没想到啊,你们庄主还真挺听阿纸的话的呢?”
堂堂一个武林数一数二名门正派的庄主,居然不敢惹区区雪山上一个总人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小小听雪宫?慕容纸不准他踏入雪山一步,他就“不敢造次”?
谢律算是比谁都清楚慕容纸的斤两――医术虽精,却也称不上妙手回春;武功虽好,也比不上一流高手;也就那控尸之术算是特异,却也是吓人之处高过实用。那些僵尸奴,让他们切个菜拖个地还行,真让他们跟名门正派的练家子过个招,绝对是毫无疑问的不堪一击。
而枫叶山庄的庄主,怎么说也该是个一流高手,就算不是,身边也该有几个一流高手;而与之相对,偌大听雪宫统共一个慕容纸、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加二十来个僵尸。就算是上次齐琰带来的几百个乌合之众,慕容纸要打跑他们还颇受了些内伤;倘若枫叶山庄动真格想来灭听雪宫全门,估计难度也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可是,枫叶山庄庄主却在被慕容纸挖掉一只眼睛之后,没有来灭慕容纸的全门。就连徒儿落在别人手里那么好的借口,都没有带人来攻打,还派人客客气气地专程来请慕容纸。
……太不正常了。
就是因为不正常,谢律反倒能够感觉到对方好像是真的很有诚意的样子啊!
不然确实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嘛!直接杀过来不就得了?
“哎,我问你啊,你跟我说实话。”谢律一把挽过那管家的脖子,嘿嘿笑道:“你那盒子里的丹药是真的有你说的那效果?”
“我们这次若真去了你们枫叶山庄,你们真的会把那传说中的古方给我们?若是我们是赴约了,结果你们那边又有借口出尔反尔,我们岂不是亏了?”
第14章 徒儿X师父的CP。
“大侠,枫叶山庄好歹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莫说整个江湖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庄主的为人,就算是我们这些当下人和本门派中的弟子,庄主也不能轻易失信于我们,又岂有对听雪宫言而无信之理?”
“说的也是……好吧!你在这等两天,我去劝劝阿纸!看看能不能说得动他!”
“那真就先谢过大侠了!”那管家忙道:“说起来,小人来了那么久,还未问过大侠尊命高姓,敢问这位大侠,您与听雪宫宫主是……?”
“旧友而已旧友而已,”谢律摆手笑道:“不过阿纸向来听我的,我这就去跟他说哈!”
“那,大徒儿小徒儿,你们好好招呼客人!我去跟你们师父说说就来!”
说着,一溜烟冲着慕容纸的寝宫追了过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
“你又跟着……跑来做什么?”
寝宫之中,慕容纸双目紧闭,正在床上缓缓运功调息。
“哎?我不是天天都来吗?阿纸,瞧你眉头紧锁,是不是刚刚外面枫叶山庄来的那人他惹你不快了?”
慕容纸冷笑一声。
“阿纸啊,我认真想了一下,其实那‘红药丸’若真的如那青衣管家所说那般有效的话,咱们去一趟枫叶山庄拿了那药方,也吃不了什么亏不是?反正阿纸你成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在这雪山上成天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着蹭到慕容纸身边坐着,闻得慕容纸低低冷笑了一声。
“谢律,你统共没来我听雪宫几日,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啊?”
“哦,”谢律转了转眼珠:“阿纸是说……枫叶山庄庄主的眼睛的事?”
“阿沥告诉你的?还是夜璞?”
“啊?!可恶,小阿沥和小夜璞居然知道这事啊?!那我问他们知不知道‘唐济’是谁的时候,他还给我装傻!”
慕容纸身子一震,瞬间体内真气倒涌,硬是压下口中一抹腥甜:“是谁……是谁告诉你枫叶山庄庄主便是唐济的?”
“啊,这……难不成还是什么秘密不成?”
“是谁告诉你的!”
“还能是谁啊?还不是你地牢里关的那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哎,阿纸――”
谢律就见那白衣倏然翩然而起,还没反应过来,慕容纸就已经绝尘而去。他忙运起踏雪无痕追了上去,直追到地牢门口,才堪堪拦住了握着“雪刃”的慕容纸。
“你、你要干什么啊?”杀气那么重,基本上谢律也不用猜别的了:“阿纸难不成……是要杀人灭口吗?”
“你让开!”
“阿纸,阿纸你冷静点!那种武林名门的徒弟可不能随便乱杀的啊!说是要杀要剐随便你,真杀了之后肯定是要来找你后账的!呐,阿纸……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跟他们师徒,到底有何等恩怨,需要闹到如此地步?”
“你不都已全知道了?”慕容纸说着推开谢律,不管不顾就要往地牢里冲。
谢律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拖住他:“阿纸!阿纸你别急啊!别冲动!我什么都不知啊!他就只说他师父叫唐济,还有你挖了他师父的一只眼睛,就……没有别的什么了!阿纸你放心!我相信你没挖,就算挖了也没关系,因为反正肯定都是他师父做的不对啦!嗯?”
“他只说了这个?别的什么也没说?”
“没说没说!”谢律狂摇头:“我之前去地牢问他来龙去脉,他就一直支支吾吾的,反正肯定是谎话没编好啦,阿纸放心!我不会信他的!”
如此拼尽全力装出的无辜脸,阿纸应该会相信自己吧?
虽然,当然还说了很多别的,比如“你玷污了他”还有“你玷污了他师父”之类的。
但是看你这么坚定的杀人灭口的决心,我若再学舌的话,估计那小子是彻底没得活了吧。
“而且阿纸你想啊,咱还要他的小命换方子呢,现在杀了多不值得啊!拿到方子再想杀也不迟对不对?”
“我不要那什么方子,我是断然不会踏足枫叶山庄的。要去你自己去!”慕容纸深吸了几口气,又恶狠狠道:“你也不许去!”
“呃……”
“不但不许去,你以后也不准再来这地牢!若让我发现你再鬼鬼祟祟胆敢接近此处,我先杀他,再杀你,说到做到!”
***
“阿纸,不去就不去嘛,你生什么气呀!”
谢律前脚刚跟着慕容纸回到寝宫,后脚阿沥就拽着夜璞进来了。
“师父师父,徒儿想,咱们不妨还是去一趟枫叶山庄吧?!”
哎哟?谢律在慕容纸身后以手掩唇,嗤嗤坏笑。
“这边这人唯恐天下不乱也就罢了,”慕容纸无奈叹道:“你们两个怎么也都被那管家说动了?”
“师父,徒儿刚才检过药了,”夜璞将那红药丸呈上道:“这红药丸虽不知有没有那枫叶山庄的人说的奇效,但是确实无毒。服用应该无甚大碍。”
“我们并非是被他说动了,”阿沥亦接话道:“只是师父,我和夜璞刚才问了那管家,他说枫叶山庄药房里可能还存着些雪果,到时候可以全部送给我们。”
“雪果?”
前有齐琰带人上山闹事,后又有枫叶山庄管家拜门,慕容纸也是这下才终于想了起来之前派夜璞下山所为何事:“夜璞你下山去了那么久,竟没有买到那雪果吗?”
“徒儿无能!跑遍了洛京、频伽和郁阳三城,所有药铺货柜哪儿都没有卖的!药房和货商都说,雪果这东西断货几年了,便是千金万金也难求。”
“刚才阿沥问了那个枫叶山庄的管家,这才知道,原来两个月前大将军彭嗣攻进北漠,一把火烧了北漠的雪果林,于是如今整个北漠只剩下皇家园林中还栽着几棵,寻常人并碰不得。”
“再加上这几年我们与北漠连年开战,互市不通,雪果本就就千金难求,时下除了枫叶山庄,徒儿就没有问出来哪里还有这东西了。”
“可恶,那个姓彭的!”谢律骂道:“在朝中他就同我不对付!如今还把我的果子烧了!看我有机会回京城弄死他!”
“如今,就只有枫叶山庄还有雪果吗?”慕容纸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罢了。既然你们都说想去,那我们还是动身去一趟枫叶山庄吧。若是真能拿到《丹芷方》残卷,拿他们那不成器的徒儿交换,也算是一桩不亏的买卖。”
说着,就从盒中拿出一颗红药丸。
“等等等――”这个时候谢律却突然怂了:“阿纸,这个红不拉几的药丸又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夜璞虽然检过,可万一还是有什么毒该怎么办?就算没毒,万一到时无效可又怎么办?从这去枫叶山庄要大半日,就算是坐在马车里阴凉,你的身子又受得了么?要是再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我……”
“受不了也是我受不了,”慕容纸白了他一眼:“干你何事?”
“我……”谢律小声道:“我会心疼的。”
“谁要……谁要你――”慕容纸险些摔了那药盒:“谢律!我与你早就没有半点瓜葛,你莫要总在我勉强惺惺作态――”
“阿纸……”谢律却一脸认真地握住他的双手:“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要去那枫叶山庄的。你对我的好,我、我这次绝不敢忘!”
“谁是为了你?”慕容纸一把甩开他:“我只为《丹芷方》残卷而去,谁说要管你的死活了?”
第15章 对你没看错,
前往枫叶山庄的车马之上,谢律一路都紧张得要命,每隔一小会儿就要拿慕容纸的手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变青变紫的迹象。(.$>>>棉、花‘糖’小‘說’)
“你烦不烦?”
“……担心你嘛。”
慕容纸冷冷道:“用不着你假好心!”
“阿纸,”谢律星星眼看着硬被他扯着换上了一身浅紫锦袍月白罩衫,腰间坠着青玉笼络,总归看起来总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活人颜色的慕容纸:“你今天穿成这样真好看。”
慕容纸也不理他,恰好马车磕到石头一晃,谢律就顺着那势蹭过去抱住了他,被揍开后不懈又扑,一时间闹成一团,就连与那马车擦身而过的行人都被那玩闹的笑声弄得忍不住频频回头。
“镇远将军。”
马车前赶车的夜璞回首,叹了一声道:“还是莫要在车中大肆嬉闹的好,不当心惊着马儿可就不好了。”
“小徒儿~你到了枫叶山庄可不要再叫我什么‘镇远将军’了,当心旁人听见了,要叫人笑话呢。”
“哦?”一旁骑着马的阿沥路过,正好听得这句:“莫不是大将军自己也怕让人瞧见了这不成体统的真面目,传颂开了晚节不保?”
其实……确实是这样没错。
比起真实的自己,谢律自然也是比较喜欢流传于江湖说书先生们口中与广大百姓心中的那个高大全的“镇远大将军”的形象。
毕竟不管事实如何,谁又不愿意死了之后被冠上“俊美骁勇文韬武略风姿绰约总之简直千古一遇的忠臣名将”之美誉流芳百世啊?
但是实话实说多没面子啊,于是谢律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
“枫叶山庄地处洛京城,洛京城乃是大夏东都,由皇长子成王辖制。我当年在朝为将时,与成王素来不睦,他曾多次意图致我于死地,如今我虽已退还虎符出朝归隐,可毕竟此番是到了成王的地盘上,若被成王府爪牙认了出来,怕是免不了要被他秋后算账。(.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我自己呢,倒是不要紧,可连累了你们可就不好了。”
“大将军在朝里的仇家,便是没有这个,肯定是有其他一大堆的吧。”阿沥道。
马车前的夜璞虽没出声,却也一脸认同地默默点头。
“你们两个!”两个小兔崽子!
“我……一直久居雪山之上,不太懂那朝堂江湖之事,虽然亦常在藏书上看过那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可终究还是糊里糊涂。”
谢律一愣,未料曾到慕容纸会来接话,就听那人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洛京城由‘皇长子’管辖。‘皇长子’的话,莫不就是太子殿下,亦就是将来的天子了?”
“啊……这个嘛,”谢律忙回道:“希望不是吧,天下交到成王手里就完蛋了啦!”
“皇长子不应该是太子吗?为什么这个成王不是呢?”慕容纸又一脸疑惑地问:“而且怎么就完蛋了呢?”
“唉!确实一般皇长子都是太子的,只是阿纸你是不知道!成王那个人啊,根本不行~阴险乖戾又飞扬跋扈,就连王府之内都被他闹得整日闹得鸡犬不宁。你想啊,区区一个王府都管治不好,又哪里会那种是广怀仁心平得了天下之人?皇上怎么放心把大好河山交到他手里?”
“若不是他如此小器生性,皇上也不会一直在立太子之事上犹豫不决了。毕竟成王乃先后嫡出,又是长子,按理说继承大统该是当仁不让才是。但凡他自己稍微争气一点点,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但是,谁让他就是不争气呢,才会落得如今现在诸位皇子都有机会的地步。”
“都有机会?那就是说……如今朝中,也像书里写的那般,在上演皇子夺嫡之事吗?”
“可不就是嘛!阿纸,你看,我跟你说哦,”刚好他们马车的帘子上挂了四个大大的穗子,谢律就指着它们道:“当今皇上呢,统共有四个儿子。不过二皇子凉王乃侍女所生、四皇子英王年纪尚小,所以他们大概是没用什么指望了。”
说着,他就把第二个和第四个穗子给摘了下来,又指着剩下的两个:“如今有机会角逐皇位的,一个便是刚刚说的大皇子成王,另一个则是一直住在京城的三皇子宁王。”
“三皇子宁王,与成王性情相反,算是品貌极佳又兼才华横溢,加之母妃深受皇上盛宠,近些年来颇有与成王一争高下之势。不瞒阿纸你说,我当年在朝中,就是在三皇子宁王麾下做事,所以成王党羽才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欲除我而后快。”
“当年在京,成王三番五次意欲陷害于我,不过都最后搬石砸脚了。阿纸你是不知道,人都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都是皇上的儿子,明明宁王、英王都生得天资过人,凉王也算平易谦和,只有那个成王,没半点才能不说,还整日愚蠢跳梁,叫人看不下去!”
“堂堂一个大皇子,除了整日给我们这些官员添堵,便就喜欢没事干去欺负没有靠山的凉王;当年与宁王一同驾车辇入宫时,也为了强压宁王一头,硬是把自己的车辇改装成帝王规制,还强占了中间的天子道,把皇上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与之相比,宁王殿下虽然年纪较小,但平日里处处礼让成王,更不要说宁王殿下的诗词文赋可谓天下一绝!嗯,不知道阿纸有没有听过名扬天下《棠藻赋》?哦,对了对了!《踏花行》总该听过吧!记得以前你带我去夜市看灯的时候,河边一群放灯的船女唱过,你当时还跟我说好听呢!”
慕容纸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记得那年湖上放灯,半夜里湖上如同敲碎了明月散落其中一池粼粼波光,挂着灯笼的画船经过,上面的歌女们唱着一首描述缠绵悱恻的帝王与爱妃生离死别故事的情歌,袅袅悲音,绕梁不绝。
“大家都说,那首词是宁王殿下九岁的时候作!我九岁还不识字呢,人家却作了一首长词传唱至今!还有还有,五年前咱们同远辽打仗的时候,宁王也曾洋洋洒洒一篇檄文,把对方主帅气得吐血坠马而亡,那文章至今是言官们写参本时效仿的典范,可谓是骂人不眨眼的集大成者。”
慕容纸一手掩口,似乎笑了一声:“当真?”
“千真万确!我当时就在阵前,亲眼见那老头儿气得喷血。你知道吗?那老血飚了两尺多高,可是壮观呢!”(才不是诸葛村夫vs王司徒现场呢!)
“如此说来,若是真有那样的文章……还真有点想看看呢。”
“城里就有城里就有!洛京城里肯定有!到时候我带你去买!宁王的诗集、词集还有那本讨贼檄文,可都一时传抄得京城纸贵呢!每每宁王有了新作,就连请写字先生抄字,也都比平常贵了三分……”
谢律说到这儿,见慕容纸托着腮,似乎听得蛮有兴趣,有些小心翼翼问他道:“阿纸,你……不讨厌听我说这些京城里面的旧事吗?”
“为何讨厌?”慕容纸不解。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听我出去之后遇到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没敢跟你多说。
慕容纸愣了愣,垂眸似是有几分落寞:“我久居深山,也没听过什么故事。虽说听雪宫藏书很多,但书上的故事毕竟平铺简短,并不如你适才所说的那般有趣。总归,你能多说这些,总也比……像之前那般成日里胡说八道要强。”
谢律松了口气,马上执起慕容纸双手笑道:“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经常跟你说外面故事怎么样?阿纸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外头可有好多奇遇呢!在北漠遇到的沙丘里的魔鬼窟,在南疆遇到的吃人的鱼,还有还有……”
慕容纸默默将他的贼手拿开。而马车前面,夜美人回头则幽幽道:
“真好,刚好夜璞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亦很愿意听听镇远将军多说些见闻故事。”
“哦?你想听什么?”天真的镇远大将军忙问。
“听闻镇远将军……当年乃是安虑公主驸马。能够抱得金枝玉叶,可谓是天下男子至高殊荣也不为过了吧?何不请镇远将军跟咱们说说与公主二三事呢?”
臭小子!
谢律心说果然小情敌问话没安好心啊!他真是低估这个夜璞了!平常沉默寡言乖乖的样子,居然瞅准机会就给我玩阴的?
“其实啊,我与公主殿下还真是没有什么故事。我与公主殿下当年只是……挂名夫妻而已。不如我给你说说我当年南征北战那些奇闻?”
谢律这般说着,不禁心虚偷眼去看慕容纸。却见慕容纸却并不看他,只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
第16章 这本应该是一个
“挂名夫妻?怎么会呢?夜璞听闻,公主殿下与宁王殿下同为皇贵妃所生,皇贵妃有西域血统,乃是国之殊色,而公主和宁王也都是与皇贵妃一脉相承的绝色美人。.既是如此佳丽,天下又有几个男子不会动心,又能忍放那高岭之花独守空房么?”
“呃……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难不成,公主殿下并不如传说一般是个大美人,而是个相貌丑陋、令人望而生厌的女子?”
“不不不,安虑公主确实是……确实是个大美人。”这一点,谢律倒是不得不承认。
夜璞马上便追问他:“那么,那位美人公主,在镇远将军此生见过的美人之中,能排第几?”
这个问题谢律倒是半点没有犹豫:“第二。”
“那第一是谁?”
“第一?”谢律腆着脸向慕容纸靠了过去:“自然是我家阿纸了。”
自然马上就被慕容纸毫不客气直直赏了一记暴栗。
谢律揉着后脑,刚想要再说什么,就听阿沥在后面嚷嚷道:“师父师父,待会儿进了城,这小子还这样绑在后面吗?会不会太过招眼?”
在他们乘坐的那辆枫叶山庄专程迎接所用的满是华丽幔帐、熏风满满的马车后面,是一头老马拉着个破板车。板车前面坐着一脸无奈的枫叶山庄管家,后门则躺着嘴里被塞着布团、五花大绑鱼儿一般挺动不已的齐琰。
“拿块布给盖上呗,如此招摇过市确实有伤风化。”
谢律说罢,顺手抓了一扇帘子下来,“刷”一声撕了下来,过去罩在那双目含怒的男人身上,眼不见心不烦。
并不忘对管家赔笑:“实在抱歉啊,齐少侠年轻冲动,若是不绑着,怕是无法完好交回到庄主手上。”
那管家也无话可说。
就这样,马车循循驶入了大夏国东都洛京城内。穿过熙熙攘攘的东西市集,走过满池秋水的杨柳河岸。小贩沿街叫卖着各种吃食和奇巧玩意儿,行人车马往来不绝,很是一派繁华祥和。
“阿纸,此处是不是比我们山下镇子要大得多了?你还是第一次看到吧!好不好玩?是不是特别热闹?阿纸,我隔天就带你来逛街好不好?”
“你带师父逛街?”夜璞哼了一声:“莫又像上次那样,连个铃铛都买不起?”
谢律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钱,马上萎靡不振了起来。
自从进了洛京城,慕容纸便沉默了起来。而马车从洛京城西门出去后,遥望那那枫叶山庄越来越近,谢律只见慕容纸长袖之下手指紧紧捏着,指节发白。
是呢……他这才想起,慕容纸虽不常下山,也并非是第一次看到这洛京城的繁华。
他过去是来过洛京城的。
不但来过这枫叶山庄,还挖走了庄主唐济的一只眼睛。
所以慕容纸此刻如何能像自己秋郊出游一般的无忧无虑?谢律想了想,若换做是自己,也肯定一样不会心无芥蒂地来这故地对着一个被自己挖了眼睛的仇家吧。
可慕容纸为了替他拿那雪果,却还是咬牙来了。
谢律心下感激,将一只手轻轻握在慕容纸发颤的双手上。
而慕容纸此刻只是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急着丢开他。
***
枫叶山庄位于洛京城城西十里,出城一路全是层层枫林,恰逢深秋正落得满地金红璀璨。
山庄门口,远远就能看见列队迎接的家仆。谢律心说都到人家门前了还绑着人家弟子实在是脸上不好看,忙跳出马车去把那齐琰拽了起来,扯掉他嘴里的布,把人交还给管家。
“师父!师父,不肖弟子齐琰回来受罚!”
车马还未停稳,谢律就先听齐琰饱含委屈的声音。但见他甩开管家,踉跄几步扑倒在了人群前坐着轮椅的男子脚边,不断叩首。
齐琰既然叫他“师父”,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唐济”了?!
……
略略一眼扫过去,不过是大略到看了个长发半遮的侧影而已,谢律的心却登时“咯噔”了一下――
这枫叶山庄庄主,怎么会……怎么会是个美人来的?!
根本不用再细看了,就凭谢律征战沙场十多年的眼力――就这侧影与这身段还有抬起手那一时间的风流就已足够说明问题了。
转过脸来若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他情愿当场自戳双目!
谢律之前曾问过齐琰,所以早就知道枫叶山庄庄主今年已三十有五,比自己还要大上七岁。
在谢律之前的想象中,三十五岁的庄主大人怎么也该是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又或者是个稳重成熟的美髯公――总归身为堂堂武林世家枫叶山庄庄主,多数少有个身为庄主的成熟仪表和威严气势在吧?
然而,这唐济的模样,却和他想象中全然背道而驰。
只见那人一身月白暗纹长袍,浅黄秋枫罩衫,坐在轮椅之上,青丝整齐垂落肩下。容貌苍白清秀间带了些病癯。肌肤白皙胜雪,双目微含情愁,神情温和沉静,不过只是看向这边的眼波流转之间,便活脱脱勾勒出了谢律印象中一副完美的柔若无骨的美人风情图。
他原本正伸手扶着慕容纸下马车,可被这唐济容貌一震,待慕容纸下车之后,他拽着人家的手却死活不愿放开。
直到慕容纸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又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才不得不讪讪松开。
……
不妙,这可……着实不妙了。
谢律讪讪跟着慕容纸,向那轮椅美人之处走去。
倘若……那齐琰终归是胡说八道,也就罢了。
可阿纸如真若他所言,曾与这唐济有过一些暧昧的话,对方生成这般花容月貌,自己不就完全被比下去了吗?
第17章 乖徒儿暗恋痴情师父,
谢律此刻唯一觉得庆幸的,可能就是那个唐济不但瞎,还瘸!
可纵然瞎了瘸了,却还是能叫阅人无数的自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脑中便直接浮现出“绝色美人”四字,此等逆天颜色,谢律便是再有不服也着实无话可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直到走得近了,谢律暗戳戳地躲在慕容纸后面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盯着那唐济打量了一番,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年龄,多少还是在这人脸上留下了些许细微的风霜痕迹。
虽是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也即将美人迟暮。再加上眼角一道浅浅疤痕,以及消瘦苍白的脸颊,多少又给他添了几分瑕疵,终归还不至于让谢律输得太过难看。
完全不敢想这人没瞎没瘸、年华未逝之时,该是一番什么样的绝代风华。
而慕容纸见了唐济坐在轮椅之上的模样,倒也是吃了一惊。
“唐济,你的、你的腿……你的腿怎么?”
“让慕容宫主见笑了。”那枫叶庄主的声音,也是如潺潺溪水一般缓雅动听。他拱手微微一笑,眉宇舒缓、云淡风轻,仿若所述之事同他竟毫无关系一般。
“数月前与魔教一役,为魔教左护法段锡三指刃所伤,膝骨尽碎,便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平日里出入倒也不是十分妨碍,有劳宫主挂心了。”
慕容纸皱眉道:“枫叶山庄乃江湖第一名门,门中擅医弟子众多,尤以药房通络灵丹闻名,更何况洛京城中还有许多有名的医官郎中,庄主的伤,他们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得了么?”
从慕容纸的问话中,谢律竟听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担心,心下本就有些异样,又见轮椅上的唐济亦微微一愣,目中洋溢出几分明亮,便更是微微窝火。
什么啊……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这个气氛……这个气氛根本不对劲啊?
谢律默默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明明在雪山上,慕容纸是那么斩钉截铁的不愿意来枫叶山庄,更是连提都不愿意提那庄主唐济一句的。(.棉、花‘糖’小‘说’)
怎么这一见了面,却马上就开始关心人家的腿了?
只是客套一下的话,到此为止也差不多够了吧?治得了治不了你管他呢?阿纸你根本不用真的摆出很担心的表情来好吗?!
未成想慕容纸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谢律大受打击。
“慕容自知医术不精,但唐济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让慕容替你看一看。普通的方子不行,或许听雪宫的医书里曾记过什么偏方,能对这种伤有一治之力也说不一定。”
……什么啊?阿纸你什么意思啊?
对我就是“最多还能活九个月,还请节哀顺变”,对他就是“能有一治之力也说不一定”?!偏心也没有这么偏的好么?!
总不会是……你与这美人真有什么缠绵旧情,不见面倒还好,见了面马上便旧情复燃了?
谢律简直想要揪掉自己的头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之前好奇心作祟惟恐天下不乱为了搞清楚唐济是谁极力劝慕容纸下山之举,岂不成了天下第一的作法自毙?!
“魔头!你、你别碰我师父的腿!”
“琰儿,不得无礼!”唐济低声斥了一句,拱手对慕容纸道:
“宫主愿意替唐某医治,唐某先谢过宫主大恩。只是宫主此番远道而来,必已旅途劳顿,枫叶山庄早为几位备下了几间客房,在下腿伤之事并不着急,还请几位稍适休息,在下这就先带慕容宫主并几位贵客去过去。”
仆从推着唐济轮椅转身。那长发半掩、眼侧稍有疤痕的一侧面颊刚好对着谢律,谢律不禁皱眉,之前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如今仔细一看,果然……唐济那侧的眼睛,明明是还在的啊!
哪里“挖”走了啊?虽说那右眼看起来的确略有些浑浊,应该已不能视物,但是细细看去应当确实并非假眼,根本就没有被“挖”走啊!
最多只能说是“弄伤”了而已吧?
“啊,对了,”走了两步,唐济忽然抬手让身后仆从停下:“在下许久未见慕容宫主,一时忘形,实在失礼,竟忘记让慕容宫主向在下引荐身后这几位客人。”
说着又对左右叹道:“你们也不知道提醒我。”
“啊哈哈,庄主不必多礼,”谢律于慕容纸之前笑眯眯迎上去抱拳躬身道:“这两个少年,乃是我听雪宫大徒儿阿沥与小徒儿夜璞。在下谢某,乃是听雪宫雇佣的管家仆役,此番初见庄主,久仰久仰!”
“师父,他、他好像、好像是那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谢律。”
埋名隐姓失败。谢律瞪了齐琰一眼。不说话你会死哦?
“镇远……大将军?”唐济愣了愣:“难不成阁下就是当年率军平叛收复北疆,俘虏北漠右贤王,把北漠王子赶到大漠以西的镇远昭明大将军么?”
谢律心里叫嚣哎呀你不妨多说一点让阿纸好好听听我的丰功伟绩嘛,嘴上却谦虚道:“失礼,正是不才。”
“唐某失敬。镇远大将军肯来敝庄做客,枫叶山庄上下着实是蓬荜生辉。当年舍弟曾与我书信提过,舍弟唐盈在望月郡做太守时,常受过大将军提拔照顾。”
他说着,又看向慕容纸道:“只是在下原也不知,原来慕容宫主同镇远大将军亦是旧识。”
喂……你莫用你那勾魂摄魄的眼睛看阿纸行不行?
还有你慕容纸也是!他有什么好看的啊你一直盯着看?都没见你那样看过我!
更何况……谢律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慕容纸:“是吗?这样啊~不才与阿纸,可是十余年的挚交呢,怎么阿纸竟然~从没跟庄主提起过不才么?”
更何况!徒儿面前就使劲说我当年多么可爱活泼,在这老美男面前就只字不提?
挺有你的嘛慕容纸!
“如此说来,慕容宫主不该未曾提过,怕只是在下记性不好,”唐济说罢,众人又客套了几句,便已沿着竹林小径到来了一座满是丹桂飘香的雅致小院门前:“这儿便是枫叶山庄为几位贵客备下的客房,小院陋室不成敬意,还望诸位不嫌弃的好。”
踏入那四方小院,谢律只见院中溪流假山,亭台陈设皆很是雅致。院中生着芭蕉木槿,溪中锦鲤游荡,环着三面厢房,都是新的朱红漆窗青石砖,雕梁画栋的细节皆十分精美流畅。
“中间这间,是为慕容宫主准备的主卧,旁边是为谢将军准备的客卧,那边两间厢房二位公子任选,新开辟的红药池就在主卧后院,请各位贵客随我来。”
等谢律看到那红药池,脸色已变得不是一般的黑。
为什么啊?!红药池就红药池罢了,为何旁边卵石堆砌的池沿和小径还要做得如此情趣可爱?
为何池水上面会飘着好多各色的花瓣,看起来就像是为什么贵妃娘娘养颜准备的沐浴池似的?!
分明这红药池所在的小院以高竹为篱,四周很是隐秘,旁边也并没有什么开着花的高树,更何况现在根本就是深秋――所以果然这些花瓣是特意放进去的吧?
就算想要刻意讨好阿纸……也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慕容纸倒是无视了那些花瓣,只走过去半跪在池边,素手舀了舀池水:“这……倒真的是红药池。”
唐济点头笑道:“是。与听雪宫后山那座一模一样。”
谢律继续不高兴――你果然蛮清楚听雪宫后山的环境的啊?
果然是去过啊!
第18章 遭快死渣前任搅局
看过红药池后,唐济便送慕容纸等人先回房更衣,稍事休息。[.超多好看小说]慕容纸去了主卧,才打算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会儿,谢律便推门闯了进来了。
“阿纸阿纸,他们在我房间放了芝麻糖!你不是很喜欢吃芝麻糖的?我给你拿了几……呃,原来你这儿桌上也有啊。”
除却芝麻糖,桌上的果盘中还摆了酥饼年糕莲子青枣,桃子李子杏儿枇杷,整整一大盘,全是慕容纸平日里爱吃的。
啧,对阿纸的口味摸得相当清楚嘛!
不过谢律自以为论殷勤的话,自己也全然不会输给这人。
所以了,纵然你是长得不错,对阿纸也足够照顾,可想跟老子抢人――也没那么容易!
这么想着,谢律大喇喇一屁股就坐在了慕容纸躺椅旁的床上:“啧,这枫叶山庄也真是的,你瞧这床帏这褥子,啧啧啧,这颜色这材料也真够寒……”
呃,虽然乍一看眼色是有点黯淡,但是上手一摸,手感却极为绵软厚实,再仔细一瞧,却原来是暗纹茜罗织锦,和宁王府里用的是一样的规制,十分贵重。
“咳咳,呃……阿纸,我还是剥个枇杷给你吃吧。”
“我不想吃,”慕容纸懒懒道:“我有点累了,刚才管家说过,一个时辰后会来接我们去晚宴,在此之前,谢律你不妨也先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
“阿纸你累了是吗?也是也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你的身体怎么样啊?那红药丸真的有效吗?没用哪里不舒服吧?有没有觉得腰酸腿疼,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说着人就蹭了过去,慕容纸看他伸来贱手,很是头疼:“别碰我,出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赶我走啊?”
不然还能是在赶谁走?慕容纸干脆闭目养神,不再理他。
哪成想,他这一闭上眼,谢律直接窜到他面前,双手往躺椅扶手上一撑,双腿也落在慕容纸两侧,鼻尖则紧贴到他脸上,呼出的气息热热的惹得慕容纸直皱眉。
“我不高兴了!我都不高兴有一会儿了阿纸你都没发现吗?还对我那么冷淡!我好伤心!”
“你……不高兴什么?”
“阿纸,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庄主?”
慕容纸猛地睁开眼睛:“你在胡说什么?”
“呃……”他这么一睁眼,谢律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他好近,总觉得……阿纸没有颜色的嘴唇好诱惑啊,似乎就这么亲下去也没关系?可刚这么想着,就被慕容纸一把给推下了椅子。
“真是我胡说也就罢了,”谢律一脸不甘心地嘟囔道:“可总觉得……你对他的态度,要比对我亲切那么几分似的的。”
“……我如今对谁不比对你亲切?”嫌弃的眼神。
“可、可你还要帮他瞧腿!我都快死了你都不管我!”
“他的伤,我确实可能还有一治之力;而你的蛊,我纵使有心也无力解它。此事从一开始我不就已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以我的医术是没办法治得了你的,你若不服,自己出去寻医问药,别整日待在我宫中缠着我!”
“阿纸的意思是,我可以走是吗?”
“不送。”
“你――”谢律一屁股在他躺椅旁边坐下了:“我不管!你既不能治我,就也不准帮他治他的腿!”
“什么道理?你简直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明明是阿纸你喜新厌旧!你瞧你刚才叫他时的样子,‘唐济’‘唐济’的那么亲密!给我乖乖叫‘庄主’啊你!既然他称呼你都是‘慕容宫主’,也没像我一样叫你‘阿纸’,你单方面叫他名字叫那么亲做什么嘛!”
慕容纸皱眉道:“他一向叫我‘慕容宫主’,我一向叫他‘唐济’,哪有什么亲疏之别?何况你叫你不也是一直叫‘谢律’的吗?同那‘唐济’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区别了!阿纸你居然将我同他混为一谈?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谢律刚准备了一大断滔滔不绝的反驳,只听木门被敲了几下。
“慕容宫主,在下叨扰。啊,这么巧,没想到谢将军也在这里。”
木轮声声,竟是唐济由管家推着进了慕容纸屋中,他环顾看了看屋中布置摆设,笑道:“宫主住这客房可还习惯?如若觉得哪里不好,在下马上吩咐下人收拾调换。”
“这房子挺好的,多谢费心,倒是唐济你……”慕容纸停了停,竟真就改口道:“倒是庄主您怎么过来了?”
“适才听管事的说,宫主想要雪果做药,便去库房取了过来。”他顿了顿,脸上有几分歉意:“只可惜……这些年来这雪果实在稀有,便是我们枫叶山庄的药阁,统共就只剩下这几颗而已,还请慕容宫主不要嫌弃。”
说着,令旁边管家给慕容纸呈上一只小小锦盒:“在下适才也已派出弟子去各地采买,若市面上还有的话,无论见着多少,都会尽数为慕容宫主采买回来。”
慕容纸打开小盒子,谢律凑上去一看。
一二三四五……六。说是只剩下几颗,还真的就只剩下几颗啊?这万一毒发了哪够用啊?你们枫叶山庄高门大户的怎么那么小气啊?
慕容纸点头道:“有劳庄主费心。”
……哎,不过也是。不管多少,有总比没有强。
谢律突然之间觉得不像之前一般心塞了――说到底,慕容纸之所以肯下山来这枫叶山庄,不还是为了来替他拿雪果的么?所以讲良心话,阿纸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顾唐济不念着他啊。
“难得今日慕容宫主与谢大将军大驾光临,恰好今晚名剑山二公子夏丹樨亦下榻在枫叶山庄,晚宴之时,在下再给各位引荐认识。那么,药已送到,《丹芷方》的残卷,数日后在下也会依约送给宫主,那么唐济……便先不打扰慕容宫主与谢将军了。”
“数日后?”谢律便问:“为何是数日之后?”
第19章 然后渣前任终于挂掉
“是这样的,”唐济微笑道:“残卷真本届时会给宫主,而我枫叶山庄药阁有意留下抄本,残卷中药草图样众多,抄书稍需几日时间,还请宫主和将军稍安。我枫叶山庄和洛京城,好吃好玩之处众多,不妨趁这几日四处逛逛打发时间,书一抄完在下即便奉上。”
啧,借口。既然数月之前就得了这残卷,想抄早就抄完了。要么就是压根儿不想给,要么就是想要趁此机会打我家阿纸主意。
绝对不会给你单独和阿纸相处的机会的!
“等等――”
却不料唐济刚要走,便被慕容纸叫住。
“庄主莫急着走,既然来了,不妨就先让慕容替您看看腿吧。”
刚才是谁说倦了要休息的?谢律登时再度觉得心塞塞。
***
谢律并未想到,自己大老远从京城跑来云盛州这种鸟不生蛋的偏远地方,居然都能在晚宴之上遇到冤家。
适才慕容纸替唐济看腿的时候,谢律就跟这位庄主说过,因为枫叶山庄地处洛京,难免与成王府关系匪浅,而自己曾是成王的死对头,所以虽然如今成王人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可倘若遥知枫叶山庄庄主竟将死对头奉为上宾,无论是对唐济还是对谢律都会很是不利。
“因此,庄主向别的客人说起谢某,还说是慕容宫主的仆从就好。如此与庄主方便,与我也稳妥。”
“但是,谢将军名满天下,怎可如此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谢律忙摆手道:“我如今沦落成这幅病鬼模样,着实自惭形秽,本也不太愿被旁人看到就是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唐济闻言倒很感意外:“大将军分明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哪有什么‘自惭形秽’一说?”
呃,我现在这样还算俊朗不凡吗?
你要是见过我没病的样子,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想老子当年在京城风光的时候啊~别的不说,单论模样的话,那可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靡万千闺中少女,多少还是有自信能和你这种大美人一较高下的。
可惜韶华易逝、积重难返……说多了都是泪啊。
跟着那唐济进到枫叶山庄烛光通明、气派万千的宴会堂,闻得烤肉的飘香从席间传出,谢律本来还打算好好吃顿大餐打打牙祭,哪成想一抬眼就看到了天敌――
“慕容宫主,这位便是在下适才所说的名剑山二公子夏丹樨。丹樨公子乃是名剑山的二公子,擅长制作机关,我的这把椅子便是丹樨公子所制。丹樨,这位是听雪宫宫主慕容纸,我之前与你所说那位世外高人。”
……
什么“名剑山二公子夏丹樨”啊?!
这家伙、这家伙不是成王的心腹――西南洛堰水师校尉夏铭吗?
“谢、谢将军……?”
夏丹樨看到谢律,也好像见到鬼一样。
得,这下便是想装平民也装不成了。谢律只得皮笑肉不笑拱手道:“原来是夏~公子啊,呵呵呵呵,好久不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惜这是在枫叶山庄而不是京城之中,否则,此两人碰面,打招呼的方式应该是这样的――“哟,成王的狗今儿又出来溜啊!”“哟,宁王的狗今儿怎么在大街上找食呢!”
虽说是各为其主,但是主子勾心斗角,谢律与夏铭只要两相逢,也从来都是两看两相厌。
“哎,丹樨你竟认得谢将军吗?”唐济奇道:“对了对了,我记得丹樨曾在京城游学多年,如此说来,在京见过镇远大将军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谢律也不知这唐济是装的,还是真对他这友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倒是那夏铭邪邪一笑,凑过来一脸的无辜:“唉?大将军您清减了不少,是不是病啦?我记得前几年见您,您那时肤色要比这白得多,气色也比今儿看着好啊。莫怪丹樨多言,有病的话千万得早治啊!切莫讳疾忌医,等到病入膏肓~悔之晚矣啊!”
可恶,贱人,你明知故问。
谢律心说老子在哪里中的什么毒差不多什么时候死,估计你们主仆俩比宁王殿下摸得都清楚,而且肯定每天烧香拜佛扎小人就等着那一天呢吧?
倒是唐济闻言面露担忧:“丹樨说的不错,我观谢将军面色,确实不是太好。是否……要请山庄的医者替将军看上一看?”
自己这么说着,却又笑了:“哎,我也真是糊涂,将军既与慕容宫主同行,自然是由慕容宫主正在为将军医治了。”
夏丹樨忙问:“在下只慕容闻宫主控尸术天下一绝,莫不是医术也是妙手回春,能将死人也都给治活了?”
那表情无比真诚,一副十分害怕他真的把谢律给治活了的模样。
慕容纸则脸色微变,一双如水墨瞳望向唐济。
唐济脸上一红:“慕容宫主,在下……在下私自将慕容宫主身怀异术之事告知了挚友丹樨公子,还忘宫主莫要见怪。”
如何能说不见怪便不怪?谢律刚要得理不饶人,就听慕容纸叹了一声:“罢了,既已说了。”
“不瞒宫主说,此番托庄主出面请慕容宫主下山,便是在下的主意。在下无奈……有件家事,想求宫主帮忙。”
……
“阿纸,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啊?且不说帮他们对你没什么好处了,就说那人是我的死对头,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该应承下来啊!”
“你的死对头?”慕容纸面无表情:“我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一直跟你使眼色,可你看都不看我这边!说到底还不是看那个唐济说两句好听话,你就晕头转向了!阿纸你也不看看他拜托你的那算是什么事!万一办砸了,凌微楼是咱们惹得起的吗?那个长得好看的枫叶山庄庄主啊,我看就是个红颜祸水!”
“……你出去。”
“啊?”
“出去。”慕容纸脱了罩衫解了扣子,见那人还没眼色地处杵在自己房里,实在无奈:“时辰已晚,我要沐浴了,你出去。”
谢律一脸无辜:“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看过。”
慕容纸无话可说。便脱了鞋袜,赤足穿着那中衣走到红药池边,缓缓没了下去。直到整个身子都浸入了水中,才将被染红了湿掉的中衣扔在了岸边,狠狠白了仍旧直勾勾站在岸边的谢律一眼。
虽然早就知道慕容纸怕热不怕冷,可如此深秋时节,谢律蹲下身去舀了舀那寒凉刺骨的池水,还是觉得能一声不吭浸在这冷水中的慕容纸绝非凡人。
“阿纸,”大将军又蹲下来苦口婆心道:“你明知不在雪山上之时,控尸之事会严重损耗你的心力,对你自身没有一点好处,又何必要答应帮助他们?”
“……举手之劳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什么举手之劳?我看你就是想替那个唐济做事!
谢律憋着满肚子的不满站起身来:“罢了罢了,阿纸你好好泡澡,我出去溜达一圈,一会儿再回来。”
“你要去哪?”
“怎么?阿纸难道怕我跑了?放心吧,我怎么可能舍得下你呢~”说着,又半跪下来勾过慕容纸的下巴就要亲他,被慕容纸一记暴栗拍得好生愉快。
第20章 一个符合正常逻辑的
从前厅绕出小院,撞见夜璞,谢律故意问他:“见着你师兄了么?”
夜璞歪了歪头:“师兄说管家院的几个人找他开花牌,刚才兴冲冲便走了。[]倒是镇远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我啊?我也去找小阿沥开花牌——如果你师父问起,你这么跟他说就好。”
出了院门,谢律转了个弯,在寂静月色下只见那张脸上那抹吊儿郎当的笑意渐渐敛去,眼中寒光一凛。
此等模样若是慕容纸见了,或许都会觉得吃惊,便是他,怕是也从未见过谢律这般只在阵前才有的严肃模样。
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只有谢律才能嗅得到的香味。那是他半日之前偷偷一拍,种在某人身上的。
循着香,谢律眯起了眼睛,运起“踏雪无痕”飘摇而去。
……
枫叶山庄守卫森严的藏宝阁外,低檐下阴暗的墙角内侧,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一个人影争蛰伏其中。
“小阿沥,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耳畔的幽幽声音,陡然间惊得黑衣人毛骨悚然,险些心脏没爆出来。
阿沥回头一看,竟是谢律微微笑着,负着双手靠在他身后。
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谢律,自己一身夜行装躲在这地方,分明竖着耳朵警觉到了极点,却还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半点声息靠近自己。
“这不是枫叶山庄的藏宝阁吗?你穿成这样,是要进去去偷什么?难不成小阿沥那么孝顺,是要去帮我看看那里面还有没有藏着没拿出来的雪果?”
“嘘……谢、谢将军,小声!小声!”
枫叶山庄巡逻的弟子打着灯笼从远处走过,阿沥忙拉着谢律一同没进黑暗之中。(.$>>>棉、花‘糖’小‘說’)
“徒儿,叫我师公,不然我可喊了。”
“师、师公……”可恶。
“嗯,徒儿乖。”
“……”
“小阿沥不是说去开花牌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家阿纸一向为人正式,总不会指使徒儿大半夜的到别人庄上偷~东~西的吧?”
阿沥一时语塞,就见谢律清癯的脸上扬起一抹邪笑:“所以小阿沥你到底是在替谁偷东西呢?该不会~小阿沥是要去偷……什么宝物的‘残片’吗?”
阿沥脸色骤变。
“说起来,我是该继续叫你‘小阿沥’呢,还是叫你‘厉飞影’好呢?嗯?”
阿沥闻言未再多言,“扑”地一声便半跪在地,低声道:“属下、属下参见镇远大将军!不知将军何时觉察到属下身份,求大将军恕属下多日以来不敬之罪!”
谢律嗤笑了一声,悠悠道:“你跟我行什么礼啊?我又不是你的主子。”
“不。主子曾说过……咱们宁王府的人,都是镇远大将军的人。”
“说得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谢律笑道:“都是‘镇远大将军’的人?可‘镇远大将军’不是已经‘壮烈殉国’了么?你们难不成如今都是鬼的人?”
“将军……将军何出此言?”
“我何出此言?”谢律反问:“镇远大将军不是早在今年初春便被‘斩立决’了么?事到如今已死了半载有余,该不会……宁王殿下日理万机,连此事都不曾听闻过吧?”
“将军千万莫说气话!主子他、主子他是那时是真心想救将军的啊!”
“想救我?可权衡利弊之后,不还是没救么?”
“将军!那时情状将军想必也十分清楚!满朝上下都道将军是主子的人,主子和成王为储君之争各自较劲,皇上拿您开刀本就意欲压制主子,若主子还不识时务还站出来为你伸冤,皇上必然龙颜大怒,连累主子长远大计不说,怕是当下便要给整个宁王府皆种下祸端的啊!”
“我知道啊,”谢律笑道:“所以他没管我,我也老老实实死了嘛。”
“将军!阿沥还望将军、还望将军多替主子想想!主子是真心疼惜将军的!那个时候,飞影虽人已不在京城,但是与之往来的王府与影阁中人极多,他们皆说听闻皇上下了问斩的敕令,主子在府中痛哭失声,疯疯癫癫的甚至拿着佩剑说要去劫狱,最后被阁主锁在房内,闹着连着好几日滴米未进,府中下人的看着无不心有戚戚……”
“还望将军明鉴,将军同王爷情谊深厚,宁王府上下无一人不想救将军,便是王爷无法为将军向皇上求情,也只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啊!!”
阿沥言辞恳切,谢律却全然不为所动,只勾起一抹嘲讽。
“咱们主子会痛哭失声、会要死要活,也只是害怕重华泽境秘宝残片的下落……会被我这一死,整个儿带进棺材里去吧?”
“将军!主子、主子并非那般无情之人啊!请将军一定要相信主子对您的一片真心啊!”
“罢了罢了,”谢律懒懒道:“反正我如今也与宁王府再无瓜葛,就不多谈那宴殊宁了吧。我只问你,你既身为宁王府影阁护卫,又如何会混入听雪宫中成为阿纸弟子的?宁王府让你待在阿纸身边,是有什么目的?你又为何深更半夜在此鬼鬼祟祟?”
“难不成……这枫叶山庄,也有宁王殿下想要的东西?”
阿沥被他问得汗颜,磕磕巴巴道:
“事情、事已至此,个中缘由……阿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跟将军大人说得清的。那青龙秘宝残片,确有传言其中一片就藏于枫叶山庄,因而飞影此番……才会想要趁夜入去藏宝阁中,为主子一探究竟。”
“至于为何会到听雪宫门下拜师父为师……”阿沥缓缓站直了身子,表情倒是十分诚恳:“倘若谢将军愿助在下一臂之力进入这藏宝阁,在下必然一五一十都说与将军听,不敢隐瞒。”
“呵,上次见你,你才十一二岁,萝卜丁那么高。若非你如今身上多少还有些影阁的‘气味’,我险些都没能认出来。真没想到,当年被我从池塘里拎上来的落汤小鬼,如今……不但作戏装傻做了个十成,还已经学会同我谈各样条件了呢。”
“属下惶恐,还请将军恕罪。”
“罢了罢了,反正我倒是也闲着,就跟你去看看那叫唐济的家伙都藏了什么好东西在山庄里,权当开开眼了。”
第21章 完全善恶终有报的
两只火折子,幽幽点亮在藏宝阁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加之月光透过天井照进来,藏宝阁中还算大略看得清晰。
“好在这鬼地方只有天窗没有窗子,否则点上着烛火,外面的侍卫便都看得到,我们也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阿沥全不似谢律一般负手悠闲。一双手细细摸过壁挂书架、挂饰花瓶,很快在一副画卷之后找到了密室的机关。
机关触动,房内一块地板打开。那密室似乎通往地下,阿沥拿烛火向下照了照,见有一串绳梯,就想要下去。
“谢将军,这底下……”
“阿沥别动。”
谢律拽住他,随手撕了一块画卷用火折子点了,悠悠然扔了下去。只见红色的火光在飘落了不到半米,骤然变成鬼火般的蓝色,然后便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七星屠幽阵疑阵,这下面是个陷阱。你小子啊,冒冒失失的,也是命大遇着我,要是就这么下去,估计八成是上不来了。宁王那边少你一个倒是不打紧,阿纸到时候哭了我可要心疼呢。”
说着,便开始言传身教阿沥找疑阵阵门。两人一起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共开出了足足五个陷阱,才在墙壁之后找到了真正的藏宝阁入口。
“哇……这唐济长得文文弱弱的,也不穿金戴银,没想到私底下那么有钱啊!”
从入了藏宝阁,谢律就暗自心惊于这枫叶山庄的富庶程度。(.无弹窗广告)
皇宫宝库他虽没能进去看过,但是宁王府的藏宝阁他也算是常客了。这枫叶山庄真不愧是江湖武林数一数二的百年世家,里面的东西――像这观音飞天玉像,还有这紫檀花雕净瓶,材质和做工可一点都不比宁王府里的那些差啊!
“咳,”吞了吞口水,谢律伸手拍了拍阿沥:“少年,花眼了吧?不急不急~好东西都还在后头呢。”
嘴上这么说着,却顺手把置于台面上的数十串东海明珠中最为大颗圆润的一串,给直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同时一双贼手还在左翻右看,一刻停不下来。
“啧啧啧,这儿还真是什么都有啊!金银珠宝、玉器奇石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那么多藏书典籍、名家真迹?不是吧,就连上好的胭脂水粉都有?!呵,那个唐济又没有老婆,不知道是要备着给谁用?”
在阿沥一心寻找青龙密宝残片的当口,谢律饶有兴趣地一件件品鉴藏宝阁中的藏品,这里面确实如他之前信口胡说一般“好的东西都在后头”――
之前那串东海明珠已经被他丢了,因为后来找到了更好的翡翠串子,如今翡翠串子也丢了,现在脖子上挂着的是一串价值连城的滴血菩提子。而一双眼睛还在搜寻更好的替换品。
“哟?这儿居然连水音铃都有啊!”
水音铃倒并非什么非常贵重的材料做制,只是制作技艺业已失传,在中原尤其少见,当年同僚将领征战东瀛洲之时从那里带回来过一对,谢律亦曾拿到手中把玩过――其铃音色如水若月,稍稍一晃则回涟不绝,极为悦耳动听。
阿纸不是喜欢铃铛吗?这东西绝对是铃铛里的极品了,阿纸定会喜欢的。
又毫不犹豫便将之揣进怀里。
嗯?这边这方红玉如意品相也十分不错,记得小英王家以前有个很是相似的。既是英王府差不多的东西,应该也价值不菲吧?
哦哦哦,这只五□□丝冠看着真衬阿纸呐!
哎呀!这珊瑚比皇帝大殿上都不差!好通透啊就像玉石做的一样!可惜太大了,不然也搬要走!
哦,夜明珠?夜明珠最好了!就喜欢这种轻便好拿又价高易卖的东西!
“将军……您、您在干嘛?”
阿沥一路非常想要装作没有看见。但是这已经是谢律把大概第十条项链往脖子上挂了。而此刻此人的腰上也早已坠了一堆腰饰玉带及各种吊坠笼络,什么珍珠的、玛瑙的、金的银的乱七八糟。手上手镯手链也套了好几个,扳指更是十指齐全。
成何体统……简直是成何体统啊!
咱们是来替主子找寻密宝,又不是来做贼!你倒还真是拿得毫不手软啊?
可这些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当年的将军府里又不是没有过!宁王那么宠您,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往你府邸里搬,当时将军府中陈设,也不比这些差吧?
可您那时分明瞧都不爱瞧,也没见这般脖子上挂三串,手上戴五个的啊!
阿沥欲哭无泪。想起当年在宁王府中惊鸿一瞥的那位牵着白马一身戎装、风度卓绝的翩翩少年将领,再看眼前这个两眼放光笑容荡漾、恨不得把整座宝库都搬回自己家去的贪婪小贼――
确定是同一个人?
可这如何……如何会是同一个人的?
罢了罢了,也不知是不是因跟宁王生了那般天大的嫌隙之故,致使这谢将军干脆自暴自弃了。总之,打从在雪山上重见谢律第一天,阿沥便已发觉,此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将当年于京城之中的从容优雅、谨言慎行抛之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全然想干嘛就干嘛的横冲直撞口无遮拦。
难不成,过去十年那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落落风华的镇远大将军……统统都是假的么?
可市井无赖又怎么能扮出那般如玉君子之姿,且一扮就扮了十年?
阿沥想不明白。可谁让能够破阵进到这里也是靠谢律,所以默默道还是不要管他,收了心继续找秘宝残片要紧。
藏宝阁最深处,众星拱月的玉台上单单放着一只锦盒。阿沥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却失望地发现盒子里只躺着两半晶莹剔透的红蝶暖玉而已。
“哎?这玉漂亮啊!不过怎么碎了?不管了,碎了还被供着的话肯定是什么厉害的宝贝。小阿沥你不要吗?不要我要了啊。”谢律高高兴兴又揣起来。
“怎会没有的……这儿、这儿一定还有别的暗阁!”
“应该不会有了吧?按照疑阵阵法的布置,这藏宝阁走到此处应该已是尽头了。”谢律笑容璀璨,毕竟此趟下来,阿沥可能算是徒劳无功,但他绝对已经是“满载而归”了。
第22章 单纯善良的故事啊。
“可是,枫叶山庄既是百年世家,收藏了那么多奇珍异宝,那青龙密宝残片……有传言说五十年前曾有三片被先代庄主收入囊中,亦一直有传言说前代庄主也在江湖上寻访过其余残片踪迹,如此说来,多少该会有一两片藏在山庄内,至少也该有些线索……”
“确实可能有吧。”谢律想了想道:“不过就算有,应该也不放在这藏宝阁,大概在药阁吧。”
“……药阁?”
“嗯?小阿沥你不觉得偌大一个藏宝阁只有一个七星屠幽阵疑阵而已,有点太过简单了么?虽然七星屠幽阵也算是十六阵奇门中的上门阵法,可只要是善于研究阵法的学徒又或者是京城的大内高手,还有像我这样见多识广的,随便来一个都能破了。”
“所以你想啊,真正的宝贝若是放在这藏宝阁里面,不就等于是摆明了跟贼人说‘快点来偷’吗?”
“我之前是有听某个姓唐的小子说过啊~好像枫叶山庄真正千金难求的宝贝,比如名贵的药材或者上乘的武功秘籍之类,都藏在它们由四大长老把守的药阁里;而这藏宝阁嘛,放的都是些寻常人眼里名贵的宝贝,也就是金银财宝、珠翠玉器之类的。”
“如若真的如他所言,那么只在这里设置一个七星屠幽阵疑阵,也就说得通了。此阵足以挡住普通求财的毛贼,而像你这样来找秘宝残片的,这藏宝阁中本就没有你们真正会感兴趣的宝贝。”
“将军既然早就知道,何不、何不早说?”阿沥欲哭无泪。
“你又没问我啊~你衣服都穿好了,潜伏都潜好了,也没跟我说你想去药阁啊。”谢律一脸的理所当然:“何况,像我这种被抄得家底子一点不剩的人,本来就十分需要来这藏宝阁一趟,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愿意跟你来?”
说着,从旁拉过旁边一张绝美的南国彩凤丝绒,大喇喇地平铺地上,开始把打眼能看到的金玉器物往上面面放。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将军你、你、你这是……”
“阿沥你是不知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这云盛州,一路上把问‘赛华佗’借的一百几十两银子都已花差不多了。被阿纸捡进宫里去的时候,兜里还剩一两五钱,后来还买烤鹅花了。今儿下午休息的时候,还问枫叶山庄的管家死皮赖脸讨了五两,说好了走前还他。之前来的路上,还被夜璞嘲笑说连个铃铛都买不起,你说我如今是有多穷!”
“……”
“所以说,你以为当初阿纸要我留在听雪宫,我为何高高兴兴马上就答应下来?不留下的话,我可能真的就要去要饭了!你们影阁成天被宁王好吃好喝养着是不知道,这外面的世道,可真是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说别的,但凡我在听雪宫能稍微多点随身银两,想吃烤鹅也不用天天求你们施舍了,大可以直接付钱让山下的酒庄每天送上来啊!”
吃吃吃,钱钱钱。阿沥听得险些崩溃。
这人……这人真的是大将军谢律么?
当真是惊风飘白日,光景西流驰――当年频频出入宁王府的那个清雅潇洒、风流十足,让人感觉简直高洁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镇远大将军形象,已然随风而逝,连渣渣都不剩下。
***
“要去你自己去啊,我可不去了。”
出了藏宝阁,听说阿沥还想去药阁一探,谢律拨浪鼓般直摇头。
“可是、可是将军……”
“阿沥啊,年轻人呢~要学会知足!今儿一晚上咱们已然从藏宝阁拿了那么多好东西了,再贪心闯药阁的话,万一被发现了,那现如今拿到手的这些不是得尽数还回去?我才没那么傻呢!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说着,抠不拉叽地从脖子上磨磨蹭蹭摘下来一串明珠项链,挂在了阿沥脖子上。
“呐,分你的。将来留着给你娶媳妇用哈。”
“可是将军!既然都已知道残片很可能存在药阁,将军何不同阿沥一起――”
“啧,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我都说了,如今我早已经不是宁王府的人了,凭什么还要给晏殊宁卖命找什么秘宝残片啊?”
谢律一边说着,一边紧了紧身后那大得夸张的赃物包袱:“不多说了!若你不指望着多拿点好东西讨好你将来的媳妇也就罢了,我还指望着讨好我媳妇,让他好好跟我你侬我侬呢!走了啊!”
“属下……属下或许不该过问,”月影之下,阿沥“扑通”一声在谢律身后直直跪下,问道:“只是属下确实在意,大将军您与师父,难不成是真的……”
谢律停步叹道:“觉得不该过问的事情就不要问,你们影阁阁主为人向来谨慎,竟那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教过你?”
“将军,师父他……性子单纯认真,不懂设防,又容易相信别人,你、你不要骗他。”
“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啊?”谢律听着这话不高兴了:“你那只眼睛看我骗他了啊?还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也好意思说别人单纯啊?记得今天没我你已经死过啦!”
“属下、属下只是担心……”
“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师公我如今对你师父绝对是真心的!”
“对师父是真心?”却不料阿沥面上并无半点安心之意,反而是急急昂首问道:“将军您,您若真与师父……那主子……宁王殿下又该怎么办?”
“什么宁王殿下该怎么办?”
“将军!将军有所不知。宁王府内外……便是我等远在云盛州的也都知道,初春之时,将军您不辞而别,主子疯了一样翻遍了整个京城寻不到将军,终日里都借酒浇愁郁郁寡欢。将军当年与主子那般亲密无间,怎会才过了半年,就将主子抛之脑后……”
“呵,你一个影阁暗卫,管你主子的事情还管得真宽阿?”
“属下不敢僭越去管主子的事……”
阿沥眼神暗了暗:“只是,犹记数年前,属下第一次跟随前辈暗中护送卫主子去濮阳赏花,那时,将军的骁骑营也在濮阳练兵。满城牡丹尽开,主子与将军相携在扶风亭看花,是日风大花飞,将军撑着金明伞、侧身替主子挡着风。我们几个远远偷眼望着,都觉得将军同主子站在一起……”
“我同他站在一起怎么?”
“将军同主子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天作之合?”
谢律觉得实在好笑:“我若跟他是天作之合的一对,那你把宁王妃往哪里摆?”
遥遥想起影阁阁主那张万年不变的狐狸笑面,谢律不禁有点同情地看着一脸耿直的阿沥。总觉得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如果不改改这般口无遮拦的毛病,将来很可能是会英年早逝的。
荀长啊荀长,枉你聪明一世,瞧瞧你教出来的好下属!
这说出来的,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第23章 理论上谢律这个人啊
这说出来的,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阿沥见谢律只森森冷笑,面色凄微地低下了头:“……将军如今,变了!属下、属下着实替主子抱屈不平!”
谢律本已不想再同他废话,只道:“我跟他互不相欠,我人都为他死了。(.)他哪还有什么委屈不平?”
“可是!主子平日里怎么待将军的,将军心里该比阿沥清楚。莫看主子他平日里虽喜呼朋唤友饮酒作赋,但是真的写了什么满意的文赋,又或者得了什么奇珍异宝,从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军。更从不曾……对其他人如对将军那般毫无芥蒂、关怀爱护!”
“而将军您也是……多年辅佐主子左右,为主子南征北战受伤累累,回来还要被朝中言官恶意中伤,却从来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将军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城楼,于主子身侧,笑看他君临天下吗?”
“将军同主子二人,明明心意相通,却不成想最后竟会生出这般天大的误会嫌隙,叫将军不顾旧时恩情决然弃主子而去,怎能不叫人扼腕!将军若肯回京,肯听主子好好解释一番……”
……
一阵飞云飘过,遮了明月,亦灭了谢律眼中一丝微光。
他久站原地,一时静默无言,任深秋寒风簌簌吹过。半晌,只摇了摇头。
“过去十年,谢某是一直坚信,有生之年定在君王之侧,看那人流芳百世。便是不在,也要用自己的血……为他铺平一条坦坦荡荡的帝王之路。”
“后来终是求仁得仁,为他登帝之途血尽身死。既然如此,那君王之侧……便留给后继之人也罢。”
“将军!主子并没有什么后继之人!主子一直在等您回心转意,您……您还是可以主子身边的回去的!阿沥只求将军肯听主子好好解释那时的事,将军、将军明明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为何要说出此等不吉之言?既未死别,又何必要同主子生离呢?”
“你不懂。我是死是活,都已回不去了,”谢律喃喃道:“早就回不去了。”
“将军……”
“阿沥,你得知道,宁王殿下他永远是‘主子’。是金枝玉叶,是将来的天子,远不是我等下人可以高攀得起的。而宁王他身在高位,目光也该放长远些。心怀天下之人,本就不该再为如我一般一颗弃子……操不该操的心、徒增烦恼。”
“将军您不是、您才不是弃子!”
“是不是,我自己最清楚。”
谢律摇了摇头:“好了,旁的不多说了。小阿沥你对宁王忠心耿耿,但也要记住,再如何忠诚,自己也要长个心眼,别太拼命。药阁那地方机关重重,万一折在里面,莫指望宁王殿下能伸手救你。不妨还是叫主子多给你派几个云盛州这边的高手,一起闯阁才好万无一失。”
“阿沥多谢……将军指点。”
谢律神色一暗,又叹道:“如今,宁王既知道我人在听雪宫中,我总怕……将来会连累阿纸。”
“当年我虽在苗疆征战数月,但真的……不曾得过半点宁王所需的秘宝线索。如实回禀之后,宁王却派人来牢中三番四次问我,始终不愿信我确实一无所知。我如今住在阿纸这里,宁王若将我抓回去严刑逼供也就罢了,怕只怕他当下来不及动我,等我死后,却会以为我将秘密告诉了阿纸,为难于他。”
“将军您说什么呢!主子怎会舍得对将军严刑逼供?宁王府与影阁虽确实一直在各地寻找秘宝残片,但是比起秘宝残片,主子当然更为在乎将军!主子已说了,待把当下手头的几件急事处理好,马上就赶来云盛州接将军回京!”
“接我回京?接我就不必了。阿沥,你还是早些替我飞鸽传书跟他说清楚罢――宁王殿下公务繁忙,没事就别来云盛州这偏远地方了。便是见面,我也已无话再跟他说。便是他再怎么诘问,我对秘宝残片下落始终还是一无所知,终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与宁王殿下,主仆缘分已尽。还望主子能看着过去的情分上放过谢某,就此相忘江湖。”
“如此,谢某今后的不多时日里,多少……还能记得些宁王殿下当年的好。”
***
回房路上,谢律已然收拾起了心情,不再去回想当年在京城,那只要不带兵在外,每日早上起来便欢欣雀跃过街奔宁王府去,几乎将王府当成自己家般整日宴饮作诗、无虑高歌的锦瑟年华。
当年那个风华浅笑的谢大将军已死。
如今的自己,全身上下挂的都是些金灿灿的贵重东西,还背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全然是个大丰收的快活飞贼。
当然,这个模样若是被人瞧见了,一世英名也就毁了。于是大将军不得不七闪八躲地绕着灯火通明的大道,尽捡树林深处和无人小径蹑手蹑脚地踏上归途。
其实,他自己反正也时日不多,晚节不保最后落了个盗宝贼的恶名也就罢了。但若连累了慕容纸与听雪宫的清誉,着实不好。
“大胆逆徒――!”
明月之下,竹林深处,一声低压的怒呵让谢律蓦然停下了脚步。
糟糕,被发现了么?要用“踏雪无痕”开溜么?
可他马上便意识到那声音应该并非在吼自己。因为,若是吼自己的话,并不该是什么“大胆逆徒”,而应该是“大胆毛贼”“大胆贼人”之类的才对吧!
“你、你之前闯下大祸,为师好容易才换得你回来,你竟还不知悔改――?!”
那声音清雅低沉,中气明显有些不足,很是有特色。谢律熟悉那声音,这听着……倒是很像是枫叶山庄的那位美人庄主唐济?
第24章 搅个差不多三分之一
隔着斑驳竹影,谢律不着痕迹地向声源处靠近,但见竹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月光之下坐在轮椅上满是怒容之人,果然正是唐济。[]
他手中拿着一小瓷瓶,重重掷在地上。而背对着谢律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的,看那身段应是齐琰无疑了。
“之前你不管不顾带了人去听雪宫惹祸,失手被抓颜面尽失还不够,如今竟又想要在我枫叶山庄之中下毒谋害慕容宫主?!幸好为师及时发现,否则你曾可想过后果?”
“徒儿想过后果的!”那齐琰挺直腰杆委屈道:“徒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的一条命赔给他就是了!”
唐济闻言顿觉心累。
“琰儿!一命抵一命,你觉得枫叶山庄就与此事脱得了干系了?旁人就会觉得这真是你二人的私人恩怨了?你是枫叶山庄徒儿,所做之事,在江湖中人眼中便都是枫叶山庄指示的,是我指使的――你都老大不小的了,怎能还成日做事如此冲动不经思索?若让山庄清誉毁于一旦该如何是好?”
“师父怕什么?他听雪宫反正统共就一个师父两个徒弟,最多再加上那个什么镇远大将军,大不了一起弄死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没有什么江湖往来,谁会来替他们伸冤寻仇啊?难不成要那整个听雪宫的僵尸给他们师徒几个寻仇么?”
“琰儿!我枫叶山庄虽在江湖地位不凡,但我从前如何教你的?我们乃名门正派,怎可生出高屋瓴伟便仗势欺人之心?更莫说是我枫叶山庄专程上门邀请人家下山做客,若是将人在山庄中谋害,你让江湖众人今后还如何看待我们?”
“看待看待!但师父您真的在意外面的眼光么――所谓‘名门正派’,哪个是全然一尘不染的?枫叶山庄便是仗势欺人,灭个小小的听雪宫,徒儿也相信江湖上下没人说得出什么!师父满口大道理,迟迟不愿下手,只怕是――只怕是师父你自己舍不得吧?!”
“你――”
“师父,徒儿说的难道不对么?!这些年来,您有太多机会可以结果那魔头性命,可是师父自始至终根本从未对他动过杀心!徒儿实在不明白师父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般迫害于你,你为何不向他寻仇?”
“琰儿,慕容纸他……未曾迫害过为师。(.棉、花‘糖’小‘说’)”
“怎么没有?师父当年被那魔头囚于听雪宫中整整一年,此事师父说因为那人救过您性命,所以两两相抵。但上次武林会盟前夕,师父盟主之位本志在必得,却被慕容纸剜去了一只眼睛,毁了枫叶山庄多年心血经营!亦毁了师父无量前程!如此深仇大恨,师父武功分明远在那魔头之上,为何不找那魔头讨回?!”
“琰儿,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有些事,师父过去一直不曾与你细说,若是、若是能早些跟你说了,或许你当年也不会……只是,为师一念之差,事到如今……更越发难以启齿。”
唐济长叹一声,以手遮面,似是愧顿难当。
“师父……您要跟徒儿说什么?”齐琰脸色一白,惊恐不安。
而竹林后的谢律此刻亦是屏息凝视,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此事若说……便要从头说起了。”
唐济垂眸,娓娓道来:
“为师虽为庶母所生,但从小父亲便总夸我在兄弟之中天资最高,十三岁时便做主替我娶了年长几岁的凌微楼大小姐为妻,希望将来我能与妻子一同执掌枫叶山庄。只可惜,我那时年少、醉心武学,不解妻子深闺寂寞,就连妻子何时投入了大哥的怀抱……也懵然无知。”
“而之后那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定听人说起过,我也不用跟你多说……总之,妻子和兄长伪造了证据,联手诬害我奸杀黄长老之女,并于事情败露后又毒害了黄长老。因看似证据确凿,山庄内外无一人肯信我清白,那时我众叛亲离、武功被废,拼死从地牢逃出,拖着重伤残躯之际误入雪山,便是慕容宫主他……救回了我一条性命。”
“初到听雪宫时,我整个人万念俱灰,全赖慕容宫主替我医伤治病,每日给我念书读诗、逗我开怀。待我身子稍稍恢复了些,他又教我听雪宫的调息心脉,帮我恢复武功。”
“那段日子,我都在听雪宫中与慕容宫主相依为命,因有感慕容宫主再造之恩,曾答应过他要一生留在雪山上陪他,亦曾发过誓……若有违誓言,这条命任赔给他,无有怨言。”
……你说什么?
谢律十指扣进竹子瞪大眼,直听得妒火中烧。
阿纸,你给他医伤治病也就罢了,竟还给他“念书读诗”、“逗他开怀”?
因为从来都是谢律逗着阿纸玩,他都不知道,原来阿纸平日里呆呆的模样,却还会逗人开心的?
那怎么都没逗过我?这明摆着偏心!
而且啊,这下听唐济亲口说来,终于是坐实了的――果然慕容纸在自己之后还有过别人!
不但对这个唐济百般照顾,还曾要他留下来陪着他,甚至类似“如果敢跑的话杀了你”这种话也跟他说过?!
呜……可恶!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这个美人庄主会跟我有相似的待遇啊?!难道我不应该是最特殊的吗?不应该是无可替代的才对吗?!
谢律默默想着这个唐济大美人病怏怏躺在听雪宫中,慕容纸认真仔细照顾他的场景。想着听雪宫的每一处他原以为是属于自己与慕容纸的地方,也许早都沾染过属于唐济的种种痕迹。
而那个时候唐济还没瘸还没瞎,该是容貌绝世,笑容温润。与阿纸在那听雪宫中如何缠绵……那等美人,叫阿纸之后如何能忘得了?
啊啊啊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要杀人了!
第25章 的剧情就可以顺利挂了。
“后来,我伤好之后,心系所蒙不白之冤,决心下山报仇雪恨……并非是如传闻中那般‘逃’出听雪宫,我是自己答应了慕容宫主,复仇之后便会回到他身边,也是他亲自开门送我下的山。[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自己那时……亦是真的打算事后要回去听雪宫,一生一世陪在他左右的。”
“什么?师父你、你竟想要回他身边……?徒儿不信!”
不单是齐琰摇摇欲坠不愿相信,谢律也早已鼓着腮把手中抱着的竹子生生刮去了长长一层皮。
胡说!胡说胡说你这分明都是一派胡言!你才不想回去雪山呢!你要想回去肯定早回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又怎么弄得跟阿纸差点老死不相往来的!
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我当年……是真的想要回去的。”
“只是,真相大白于众那日,妻子羞愤自缢,留下一双儿女无人照顾。大哥被逐出家门,而父亲亦因打击过大病重不起。父亲共生了四个儿子,三弟早年离家私奔音信全无,四弟为官在洛川治水不能回来,偌大山庄一时群龙无首,也只好……由我代为执掌。”
“可一旦坐上庄主之位,便从此骑虎难下。山庄事情繁多,桩桩件件身不由己,如此便很快又过去了一年多,送走老父之后,我一直想要让了这庄主之位,可偌大山庄,却无一人可以继任服众。我纵然想走,却始终也走不了。”
“毕竟……枫叶山庄经营百年,许多长老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上下仆从、管事下人,亦大多都是世代服侍,全家老小仰仗着山庄过活;就连日常往来的生意,许多都与我家是几世之交。[]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系于山庄,我着实无法为一己私欲丢下大家,一走了之。”
“再后来……便是慕容宫主来山庄寻我。”
“他本不能下山,到我面前时已弄得浑身是伤、遍布血污。我愧苦难当,根本无颜面对他……他见我不能回去,便说要取我性命,可到最后……终也只拿了我一只眼睛而已。”
“……”
“琰儿,本就是我背信弃义在前,慕容宫主应当杀我。如此手下留情,已算是对我仁至义尽,我对他……从来只有愧疚,并无半分恨意。只是其他人不知这层干系,都道我必恨他入骨,我也无法一一细说分明而已。”
唐济说到这儿,长叹一声,扬起一抹落寞的苦笑。
“今日……为师既然都已说了那么多,也不怕琰儿你笑话了。这些年来,为师总想着……再过几年,凌儿就长大了。那孩子聪明伶俐,为人也正直,应该可以放心把山庄交给他。到时候,若是慕容宫主还在雪山,若是他不嫌弃我双腿已废……”
“师父!”齐琰吼道:“您疯魔了不成吗?您居然还想着再回那雪山?!”
是啊!你是疯了吗!谢律也想喊。
居然还敢想着回雪山跟我抢阿纸?!你、你真敢来的话,信不信我现下就杀你灭口啊!
但是,转念又一想,几年后他儿子才长大成人的话……
那个时候,自己也早就没了不是么?
阿沥终是宁王府的人,将来迟早要回京城;而夜璞虽然好像是喜欢阿纸的,但恐怕也只是自己瞎猜,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下山而去。
倘若两个孩子都走了,还有这人肯在雪山上陪着阿纸,肯对阿纸好,又是像这唐济这般脾气温、心思细腻之人,那……不也挺好的么?
是挺好的。
反正过不了多久阿纸便能把他双腿治好,又有了红药丸,两人大可以离了雪山相伴双宿双飞,唐济可以带慕容纸看遍自己来不及带他去看的秀丽天下。
更不要说这个人……看来这些年人在枫叶山庄,心却一直都在听雪宫中,只是慕容纸并不知道而已。
他应该待阿纸是真心的。阿纸将来跟他在一起,一定过得很好,大概很快就能把谢律是谁给彻底忘了。
这不也……挺好的么。
谢律无话可说。毕竟这不本就是自己的初衷么?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不是正好可以死得瞑目么?
难不成,难不成还要阿纸在自己死后一生一世都独自一人守在那空寂的听雪宫中,再也不得半点甜蜜开怀么?
明明是这么想的,谢律却总还是有干脆偷偷暗放一刀宰了那个唐济,让慕容纸永远不能再看见他,让慕容纸永远不能听到他这番剖白的冲动。
而此刻齐琰,已然激愤难当、泪流满面:“师父,您、您分明是被那个魔头使了什么妖法蛊惑了!师父你原有大好的前程,本应领着枫叶山庄独步江湖万人艳羡!就算再怎么感念那魔头的救命之恩,又怎么能至于要将一生一世赔进去的地步?”
“那魔头的雪山之上,除了他……就只有一宫的僵尸,常人怎么可能在那里待上一辈子?他提出那样的无理要求,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何况什么叫做‘手下留情’?那可是师父的一只眼睛啊!师父流了那么多血,疼得满地打滚,他倒是下得了手!他根本一点点都不知道疼惜师父!师父您竟还为他开脱!”
唐济捂着那只浑浊的眼,苦笑了一声。
“本就是我负他在先,并非替他开脱。琰儿,我那时一直看着他的脸,你不会懂,慕容宫主生性温柔,那日剜我眼睛,却双目血红,神情似厉鬼一般――我根本觉不得痛,就只想着,若我未曾负他便好了。他就大概不会……变成那副可怜的样子。”
“师父……师父你别再说了!他哪里可怜!师父才可怜!当年换成别人如师父的境遇,遇上那魔头又能作何选择?分明是那魔头逼迫你,你才答应那要求的!”
“慕容宫主他不是魔头,也不曾逼迫过我。”
“那人生性善良温和、与世无争,若非被我那般辜负伤害,他绝不会……更何况,他后来也连闯了庄中高手布下的三阵,身受重伤也要将我的眼睛送回来。虽然已经看不到,但始终还是我负了他,而他……饶过了我。”
“倒是,后来的那些事……”
“后来琰儿你所遭遇的那些……都全怪当年我顾念枫叶山庄从来礼法森严,再加上大哥已有污名,山庄不堪更多流言蜚语。因而江湖盛传我遭魔头囚禁之事,我并不曾多加辩解,害得众人无解,更是害得你一时意气要替我复仇,只身去雪山找慕容宫主。”
“琰儿,你所受的委屈,要怪就怪师父,别怪慕容宫主。”
“都是……都是师父对不起你,害得你被慕容纸强留在山上整整一年,就连和绣刀门二小姐的婚事,也因此而耽搁。”
“不!师父没有对不起徒儿!徒儿不怪师父,徒儿只恨那魔头!所以徒儿要找那魔头复仇!”
“琰儿!”
“都是那魔头的错……都是那魔头的错!若非那魔头用了邪术诱惑,师父会变得如此昏聩不清!竟能让师父自废双腿,从魔教换来《丹芷方》,还为他炼制红药丸、开辟红药池。师父!师父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怕是终要走火入魔!为了公理正道,为了枫叶山庄,徒儿、徒儿这就去杀了那魔头!只要杀了他,师父便能恢复清醒了!”
“琰儿――!”
唐济想要去追,无奈身陷轮椅。焦灼之际,只听得旁边竹林中风声飒动,水音铃轻轻响了一声。
“是谁?”
谁?还能是谁?你老子我!
第26章 完全死得其所好走不送。
谢律早就听得满肚子的屈火,就连一身戴的背的都是刚从人家宝库里刚偷出来的热腾腾的宝贝这事儿都给忘了,直接光明正大地冲了出来。
“庄主你方才、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谢将军……您都听到了?”
唐济脸色发白,似是有些慌乱,急急求道:“请谢将军千万莫将今日听到之事说给慕容宫主听!唐某不想……不想换方之事为他知晓!还有……当年之事,慕容宫主怕也不想叫外人知道,所以、所以……”
“外人”?哦,在你眼里我还是外人了?
明明你才是外人好不好!凭什么说我是外人啊!
呵,还装好人,什么换方子的事不想让他知道?你就算想让他知道,我还不想说咧!
阿纸心那么软一个人,要是让他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还用双腿替他换了那什么鬼方子,那今后老子在听雪宫还要不要混了?
谢律单手一挥,对满脸焦灼的唐济心不在焉道:“谢某不过是碰巧路过,咳咳,碰巧路过而已,什么都没听到,不记得遇到过庄主,也不记得庄主说了什么。不多叨扰,时辰已晚,谢某这就回房……”
“谢将军请留步!”
谢律停下脚步,这才默默有些汗颜。因为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华丽丽地挂着、戴着、背着人家朗朗一大堆的宝贝呢!
若是庄主真开口问“这些宝贝从何而来”,自己要怎么答啊?
万一直接被当成盗宝贼扭送到阿纸面前,那岂不是彻底丢脸丢大发了?
他并不知道,以唐济废了一眼后夜间的视力,根本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不过只是通过声音分辨出他是谁而已。[.超多好看小说]所以他背着那么多宝贝,唐济更是全然不知。
谢律默默冷汗,等着被诘问,却只听唐济道:
“舍弟曾多次说过,谢将军博古通今,与您说话如沐春风,更不成想将军还是慕容宫主旧识。若承蒙将军不弃,唐某也想寻个机会……能与谢将军坐下好好秉烛畅谈一番。”
……什么啊?
谁要跟你一叙啊?!我跟你有什么聊的啊?
谁要跟情敌秉烛夜谈啊?!美人你不是看上我了吧(大误)?我晚上可都是要去陪我家阿纸的啊!
虽这么想,人倒是颇有礼貌地拱手谦笑道:“庄主厚爱,谢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必与将军把酒言欢、侃侃畅谈。只是眼下,在下得先去得阿纸那里一下,毕竟刚才看您徒儿满是杀气,似乎说是要对阿纸不利……”
虽然他并不担心以齐琰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伤得了慕容纸,只是想要借故脚下抹油。
倒是唐济,显得比谢律担忧得多:“此事紧急,谢将军快去吧,千万莫叫琰儿伤了慕容宫主才好。”
“庄主放心。”
“将军等等――请、请也对琰儿手下留情些,那孩子性子欠教导,但毕竟还年轻,还请将军莫要伤了他的性命才好。”
他奶奶的!你真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
毕竟受人所托,谢律想起上次慕容纸提着“雪刃”要杀齐琰的凶样儿,怕自己若晚去了几分,慕容纸真把那小子宰了可就不妙了。
便运起“踏雪无痕”疾速赶回小院,先是飞身路过前厅,背着的包袱随手甩在厅中。
“小夜璞小阿沥给我好好看着,别让人给拿走了!少一件饶不了你们啊!”
“哎,镇远将军――!”
谢律脚下生风,一溜烟直冲慕容纸卧室,见人不在,便开了后门又直冲他应是在沐浴的那红药池。
毕竟“踏雪无痕”也算是一项不世神功,虽说除了逃跑好用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出彩之处,但比起运着寻常轻功之人确实快上很多,此番冲入红药池,谢律也未料到自己居然会比齐琰先到。
一轮明月下,藩篱遮筑的红药池中安安静静,就只有慕容纸一人而已,还好巧不巧就在那时泡完起身。
就……出浴裸男,完全的一、览、无、余。
“啊,哈……呵呵,那个,阿纸,你、你已经泡完了吗?”
慕容纸傻在当场。
“阿纸,你……果真挺瘦的,得多吃点。”
“谢律,你――你、禽、兽!”
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尽数抓起身边的木桶水舀等器物,扔在大将军那张尊贵的脸上。
“疼――阿纸,啊哈哈,你、你误会我了啦!我真的没有在偷看你洗澡!”擦鼻血。
“是没有偷看!你还能看得多光明正大?!”浴巾也招呼过来了,连放在岸上绑头发的玉带冠都砸过来了!
“啊,阿纸当心!你后面……来了!”
“魔头,纳命来――!”
慕容纸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便被抱住转了个大圈。谢律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的同时,一道凌厉的剑气也从肩膀侧边堪堪划过。
“有种就别躲!”
“哎哎哎哎――你有种你倒是等我家阿纸穿上衣服再打啊?你看你衣冠楚楚手持利剑的,却要偷袭不着寸缕刚洗完澡的对手,更别说还是你们庄主上请我们来此做客的――枫叶山庄枉以名门正派自居,就是如此卑鄙的待客之道?”
“纵你巧舌如簧,也是多说无益!”齐琰一剑又破风划过:“你莫护着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
“我就是喜欢护着阿纸,你又拿我怎么样?”谢律挟着慕容纸轻易躲闪不说,还扒拉了下眼皮笑道:“说得好像就算我不护着他,凭你就能伤不了他分毫似的!”
“谢律,”慕容纸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如今内力全无,打不过他,你莫放手。”
谢律一惊:“内力全无?你怎么会内力全无的?”
“我也不清楚。自打白天服下那红药丸,内力就散了,一点儿都提不起来。”
“什么――?!”谢律稳稳抱着他左躲右闪,又堪堪躲过几剑:“那还能恢复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像没事人一样?万一以后都无法恢复怎么办?阿纸你既从服下那药丸就这样了,怎么白天一直都没说?”
“事已至此,说了又能如何?”
“可恶,竟敢小瞧我!”只见那人抱着慕容纸一直在聊天,却总能躲开他的剑,自始至终正眼都没看过这边一眼!齐琰恼羞成怒。
既然如此,休怪我连你一起杀了!
第27章 并且事实上本来的故事
“哎哟喂啊!”谢律跃上竹梢,陡然被脚下铁链拉得一个趔趄,回头见果是齐琰,忍不住抱怨道:“我说!你到底跟我家阿纸什么仇什么怨啊?我们两个都手无寸铁,你不但用剑还上暗器也太卑鄙了吧?明明你师父自己都说不是阿纸的错了,你怎么就是不肯听呢?”
齐琰拉着铁索的手一抖:“他当年对我做过什么,我分明都已跟你清楚说过!你还问我有什么冤仇?血海深仇也不及此恨罢!”
“哎~说来说去,也不就是阿纸曾睡过你几次吗?你又不是女的又没有什么贞洁要守,又没掉半块肉的,至于搞得那么深仇大恨吗?”
感觉怀中慕容纸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谢律直接将其打横抱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身为堂堂男子,遭如此奇耻大辱,如何不是血海深仇――”
“这就血海深仇啦?啧,要我说哦,你这人就是想不开。这真不能怪你师父,当然也不能怪阿纸,要怪只怪你自己――明明实力不济,还偏偏要送上门来,那你既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如何还要怪别人冲不对你手下留情?少年人,做人不能这么钻牛角尖,不然会短命的!”
说话间,又几剑刺过来,几人此刻早已离了小院。谢律一路踏过屋顶越过回廊,抱着慕容纸轻松躲闪。
“好啦!别追啦!你分明也知道你自己武功不行,也知道根本是追不上这‘踏雪无痕’,还非要跟着我不放干什么?你要是觉得好玩,我能抱着阿纸这样跟你玩一整夜,有意思吗?不困吗你?”
“你、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什么忠臣良将!”齐琰怒吼道:“分明就是为虎作伥的恶棍魔头!”
“哎哎哎,我还都没说你矫情,你倒说起我来了啊?说真的,阿纸跟你当初之事,分明就是你情我愿的,又不是阿纸怎么强要了你,就算后悔了,凭什么又算到阿纸头上?”
“我、我――若不是这魔头阴险狡诈,装作不知我身份诱我上当,我又如何会着了他的道?又怎会忍辱同这魔头苟且?!”
啧啧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若你这样说,谢律心说那我之前猜的就没错啊――你不就是想报仇却实力不济,只能从感情上欺骗阿纸,没想到却被阿纸看穿,最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把自己赔进去了嘛!
这不怪你自己还怪谁啊?
“若是、若是当年这魔头一开始就跟我说明,说他知道我的来历,说他知道我亲近于他其实只不过是为师父报仇,便是当即杀了我我也认了!好过骗我委身于他一年之久!”
“呃,说白了的话你的意思便是,”谢律皱眉道:“当年与其跟阿纸在一起,你宁可死?”
“我宁可死!”
“……那你就死啊,谁也没拦着你不是。”
“……”
“不是吗?”
“我、我就是死,也要先杀了这魔头雪耻!”
“不对不对,你这话说的不对!”谢律在房梁上放下慕容纸,自己飞速欺身到了齐琰跟前:“既然你都说了宁可被杀,也就是说若阿纸当时揭穿你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好在阿纸没有揭穿你,还让你多苟活了几年,你是该谢谢阿纸的才对啊!”
齐琰本是追击之态,怎料谢律突然冲过来,脚下不及避让就只觉得手腕一痛,整个人朝前滑倒不说,那手中宝剑还瞬间变落在了谢律手里。
谢律倒也大度,见齐琰已经在房梁上跌了,也就没将那剑横在齐琰脖子上,随手朝屋下一扔,不见了事。
齐琰手腕脚腕皆被屋顶瓦片擦伤,堪堪支起身子。如此高下立见,他便是再想打,也知道只会是自取其辱了。
谢律一跃而起,一脚并不很用力地踩在那少年肩膀上,再度将他踩倒。
“刚才我说的,你说有没有道理?想明白了吗年轻人?要是觉得当年便该死的话,你就现在自裁也都没差嘛!来来去去那么多借口,其实不就是不想死吗?既不想死就好好过你的日子,非要三番五次找阿纸的麻烦做什么?”
“哎,你说我教训得对吧,阿纸?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谢律向来得理不饶人,笑吟吟问慕容纸,却只听身后那人低声道:“谢律,别说了。”
谢律听闻他声音有异,回过头只见慕容纸脸色惨白捂着心口,身子摇摇欲坠。
“阿纸,阿纸你怎么了?”
忙闪身跃回,在慕容纸险些跌下屋顶之时将他接住。一只手放在其心脉之上,只觉得气息紊乱不已,忙给他输送了些真气。
“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吗?还是那红药丸又有什么问题?阿纸阿纸,你跟我说话啊?”
“呵,魔头真是好演技,又在装柔弱装无辜了。可怜不论是师父还是这个人,都被你骗得好苦啊!”
“啧。臭小子,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马上过去废了你啊?”谢律吼道。
“你尽可过来杀我!又以为我会怕你?魔头,我虽杀不了你,但也要你知道,当年之事,师父不曾情愿、我亦不曾情愿,全是不得已被你逼迫!本就人不人鬼不鬼阴森森的倒也罢了,偏还喜欢男人,简直恶心死了,手指还像你那些尸体一样冰凉,每次被你碰过我都想吐!”
臂弯中慕容纸心脉大乱,曲折身子似是苦痛难当。谢律若还非要抱着他,肯定已过去撕那齐琰的嘴了。
“可恶,你真以为我家阿纸稀罕碰你啊?就你这种二流货色,若不使尽浑身解数求着他碰你,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你好吧?还敢在这里叫嚣,有种你站着别走!”
说着,抱起慕容纸一跃落在房下地上,扶他站稳,旋即瞬间便又出现房顶在刚刚站起身的齐琰面前,飞起一脚将其踢倒,再度拦腰踩在横梁之上。
第28章 已经写好几万字了
“刚都跟你说了,再多说一句废了你,你偏不信!你看我敢不敢废了你!”
忽觉脚上微微一痛,继而一麻,谢律皱眉低头,竟是齐琰又拿出了几枚铁蒺藜暗器,好似还沾了麻药。(.无弹窗广告)还好谢律身经百战本就不太怕毒,靴子又是从慕容纸用开春猎的鹿皮缝的皮靴,比较厚实,所以并没穿透多少。
唉。
又用暗器,一点都不光明正大。
唐济也就罢了。阿纸当年竟被逼得沦落到要借这种叫人瞧不上眼的宵小取暖?
谢律总觉得慕容纸若真如此做了,自己肯定也难逃干系。
叹了口气,直接一脚将齐琰踩晕。
本还想补上几下,干脆踩断他几根肋骨的。但是想着多少要给他师父唐济留几分面子,终是不能那样干。
正好今晚夜凉露深,你小子就好生在这房顶冻一夜吧。
得了风寒什么的,就算是教训了。
跳下屋顶,慕容纸却已不在原处。谢律四下看去,但见他赤着足,摇摇晃晃也不顾贴在身上的长发和贴在身上那湿透了的外衣,就只低闷着头自己往远处走。
“阿纸阿纸,你去哪啊?”
谢律忙追了上去:“回去不是那边,是这边啦。阿纸,你要去哪?你别不理我啊!阿纸,你的心口还疼吗?”
慕容纸月下惨白有如幽魂水鬼一般,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谢律几次拽他都不肯停下,只得从身后面抱住了他。
“阿纸!”
慕容纸周身剧震,只紧闭了双眼,双手穿过乱发捂住了双耳。
“阿纸,阿纸你……别这样啊。[.超多好看小说]”
“没事了已经,那个信口胡说的已经被我弄晕了,你要是还不高兴,我让小夜璞煎个药把他舌头弄麻了,让他以后再也不能胡说八道?”
可怀中那人却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惨白着脸微微发抖,闭目不言。
谢律只好又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从正门回房,穿过外厅。外厅中燃着支明烛,阿沥和夜璞都还没睡,见到慕容纸脸色惨白被抱进来,夜璞“刷”地便站起了身。
“师父怎么了?你、你又对师父做了什么――?”
“呃……没事、没事,”刚才发生的一切,谢律自然不打算解释给夜璞听,只好笑道:“你师父这是~这是是跟我闹脾气害羞呢,没事的一会儿就好呵呵。”
夜璞哪里肯听得他胡扯,拦着不让走。
“哎我说徒儿你有没有眼色?你师父和师公这正要共度良宵,你个徒儿没事瞎掺和个什么劲?”
“你满口胡说!快放下师父!”
“阿沥,”于是谢律看了一眼阿沥,颇有深意地眯起眼来:“快,帮师公稳住这不解风情的贼小子。”
“是,师公。”
“喂!阿沥你为什么帮他?阿沥你傻了吗?你怎么帮他了?你放手、放手!”
这边正挣扎着,就见谢律抱着慕容纸大摇大摆进了房间,没片刻却又推门出了厅来,迅速把那装满金银财宝的大包裹往慕容纸房里一拎,这才“砰”地又从里面把门拴上了。
房内,慕容纸被谢律放在那张躺椅上,垂眸颓然、一言不发。
谢律放下了财宝,就马上麻利地去外面打了盆水,准备来洗慕容纸在外沾满了尘土的双足。
“阿纸,你莫伤心,也莫管那姓齐的混小子胡说八道。我明天一早就去跟他师父告他的恶状,让他师父罚他面壁思过个三十年!”
“你出去……”
“我不出去。”谢律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足边:“我不能出去。你心情不好,我当然要陪着你了。”
“……出去!”
“阿纸,我不走。”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好啦阿纸,”谢律抓着他的脚腕,将他双足放入水中,很是小心地用帕子磨蹭着:“你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听好不好?”
“……”
“你别担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权当没听过一样,我只信阿纸说的话。所以,他就算污蔑你什么也好,我都是不会信的。”
慕容纸沉默了一会儿,发出几声颓然冷笑。谢律抬头望他,只见他双目泛红靠在椅上,一脸的了无生趣。
“并无污蔑……他说的都是真的。”
“……”
“那个人……齐琰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下你满意了吗?”
“哦。”谢律拿干的帕子帮他擦了一只脚,刚要去抓另一只,被慕容纸不客气地踢开。
“唐济的眼睛是我挖的!齐琰也曾被我扣在听雪宫中逼迫做过禁脔!他说的没有错,我就是无恶不作的邪教魔头!当年不是也强逼过你留下陪我?后来一样强迫过别人!你既身为过来人,难道还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
“呵,我不甘心啊……天下之大,何以只得我一个孤苦伶仃?我就是要有人陪我!谁让你们当初被我救过,既被我救了,命便是我的!凭什么不肯留下来陪我?”
“所以,我要把你们都留下来。敢跑,就抓回来;再敢跑,就杀掉!如今你彻底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知道了就赶快滚,现在走还来得及!”
“阿纸……”
“滚――!”
“……”
“呵……看你屡屡出手护我,看你事到如今还肯信我无辜,真是可叹可笑!这天底下,怕是只有你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竟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慕容纸,简直是愚不可及!哈,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你心里作何感想?”
“快走吧……从我眼前消失!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慕容纸笑着笑着,终于潸然落下泪来。而待他哭完笑完,谢律已经带着他的木盆不见了。
……
终于是走了。
终于让他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终于不用再隐瞒、再惶惶不安了。
好啊,走了最好。
若是、若是他从来不曾回来过就好了。
当年最宝贝的小姜,若是记得的永远能是自己原本不曾玷污了的模样就好了。
……
这么想着,门却又被推开了。
谢律神色如常,捧了个热腾腾的白瓷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阿纸,我给你调了点蜜糖水过来。你看你服了药失了内力不说,又在药池泡了那么久,后来又动了那么大的气,肯定口渴了吧?”
“……”慕容纸不知是梦是真,恍恍惚惚接过那还是温热的蜜水。举到口边,那水汽氤氲得红肿的眼睛再度有些发痛。
第29章 然而写甜文真心无能
“阿纸,其实啊……我不是故意要刺探你过去的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只是晚上散步回来路过竹林,碰巧听到他们师徒在说话,也就大致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慕容纸浅浅戳了几口蜜水,便再也喝不下去。恹恹靠在躺椅上,一脸无尽的疲倦。
“若说不吃惊,倒也是假的。阿纸,其他事也都罢了,只有一件,我始终无法释怀。”
……
无法释怀……么?
我……从不欠你什么。
当年是你弃我而去,在那之后,我便是杀人放火罪恶滔天,也不归你管。
若不能释怀,尽管走了就好了,何必还来质问我什么?
慕容纸虽这么想着,却也懒得再分辩,只苦笑了一声,抬起袖子挡住了双眼。
“阿纸……”谢律坐在躺椅旁的床边,无比认真地问他:“我非常在意。比起我来,你、你更喜欢那个唐济是吗?”
“……”
“不然,你为什么没来挖我的眼?”
他将慕容纸遮住眼睛的袖子轻轻拿开。那人长发散乱,血红的双眼直直望着他,悲中带惑。
“因为阿纸……你当初明明也跟我那样说了的。你说我若不回来,天涯海角也要追到我杀了我,可是十年过去了,你就在京城将军府里,你始终都没来。甚至直至我自己回到听雪宫,你也不曾对我有任何惩处。反倒、反倒是那个唐济,他背叛你,你便真依约追了去……”
慕容纸垂眸低笑一声:“呵,原来……这十年里,你真还一直在等着我去杀你?”
“虽也不能说在等,可既然我走时你那样说了,这十年间,我一直都觉得,倘若你哪天真的出现在镇远将军府中来取我性命,我也并不会感到十分吃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唐济他……在枫叶山庄再见到我,样子也并不十分吃惊。”
慕容纸欲哭无泪,低低自嘲了一声:“你们都是如此……宁可被我杀了,也要从我身边逃走,也不肯留下来陪我。”
“呃……”
“这种事,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又何必要特意来跟我再说一遍?既已走了,我不去找你已是你走运,又何必非要回来再告诉我,当初委屈了自己跟我在一起,是如何的不堪、如何的让人作呕,如何的比死还不如?”
“阿纸!”谢律汗颜:“阿纸!我、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慕容纸恨恨坐起身来,满脸泪痕切齿道:“谢律!唐济恨我、齐琰恶我,我慕容纸自作自受无话可说!可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你……我当初、当初对你……”
“我本来……本来在雪山上一个人生活也是可以的。”
“虽然寂寞,但是多年如此,早也已经习惯了,我、我真的早已经习惯了的……”
“若非和你在一起过了那四年,若非那时尝到了些许甜蜜的滋味,我过去从未觉得……守着几个僵尸孤老终生又有什么可怕的!”
“明明以前……也一直是一个人在听雪宫里,住了那么多年,并没有觉得多么寂寞。可你走后,宫里突然变得很大很空,我在哪个地方都能看到你的影子、听到你的声音。常常都以为你是回来了,可每次跑到宫门口都会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
“就这样……一日一日,我食不知味,也睡不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天一天变得无比漫长,长到从日出便开始盼日落,却无论如何都盼不到。”
“谢律,我那个时候……对你不够好吗?我就真的……真的有那么无趣那么可怕吗?你对我、对听雪宫就从来没有一点点留恋吗?你明明说过会回来的,为什么要骗我?”
“……都是你的错啊。为什么走了就不回来了?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明明答应过我的,明明笑着跟我约好了的!我根本……根本就不想伤人,更不想骗人……你们明明都答应过我要回来陪着我的,为什么最后宁可被挖掉一只眼睛也不肯回来?我不懂,我不懂……”
慕容纸抽噎益重,呼吸断续再也说不下去。
谢律紧紧抱住了他,从一开始上雪山就早该对慕容纸好好说出的话,直到此刻,才终于说出了口。
“对不起,阿纸。都是我的错。”
分明知道,道歉根本于事无补。
……
谢律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如今再想起自己回那雪山的初衷,竟然有那么几分是想让慕容纸干脆杀掉自己就此扯平两清,谢律便觉得很是无地自容。
慕容纸当年那般诚心诚意待自己;而自己不但分毫未报,更除了伤他骗他弃他,就没做过别的什么好事。
最后了,捧着一条本来就没几个月可活的残命过来,就想跟人家两清?
这怎么两清啊?自己走后阿纸那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区区一条破命赔得起吗?!
自己要是慕容纸,恐怕早被这种处处想着占尽便宜的混账无赖给气死了吧。
……
半晌,略有些惴惴不安,谢律又问:“那阿纸,你、你……恨我吗?”
“你说呢!”慕容纸咬牙切齿,恨恨瞪着谢律一连串剧烈的抽噎,他在谢律的拍抚下缓了好一会儿。
半晌,却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其实……不恨你。你们都没有错。只怪我、只怪我自己生来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妄想叫别人留下来陪着我。”
“明知道你们都怕我,明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怪物,却还是痴心妄想……”
“阿纸,没有没有!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怪物!你怎么说这种话?我倒是是宁可你恨我了!”
“既然不觉得我是怪物,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逃?你不就是怕我、怕我宫中的那些僵尸奴才会逃走的吗?”
“哎,那时候我年幼无知嘛!”谢律一脸的真诚,握住慕容纸双手。
“阿纸,过了这么些年,我才总算是懂得些道理了。如今我觉得你宫里挺好的!真的挺好的!那些僵尸奴也都挺乖挺可爱的!阿纸,你要是不嫌弃,我从今以后都在听雪宫里好好陪着你,再也不出来了!干脆、干我们马上就回雪山好不好?在这枫叶山庄反正待着也没意思,我们走吧,现在就回去!”
慕容纸任他握着,一动未动,表情亦并看不出是喜是悲。呆了半晌,才低声道:“……你都快死了,当然可以这么说。”
哦,是哦。
谢律差点完全忘了这回子事。
第30章 麒麟臂饥渴难耐
“我就算不是快死了,肯定也还是这么想的!阿纸,你相信我啦!”
“你骗过我一次。(.无弹窗广告)我绝不……再相信你第二次。”
“我这次真没骗你!哎呀,说起来,纵使我诚意拳拳,却也着实也没法子证明给你看,要怎么办才好呢?”谢律抓耳挠腮间,忽而闻得怀中铃音一响:“啊!对了,那个……阿纸你先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虽然其实不是买的……咳,也算是专程为你“拿”的吧。
慕容纸皱着眉,看着那小小铃铛,不知该说什么。
“你就用一个铃铛……便想要证明诚意?”
“哪敢哪敢!就是记得你喜欢,所以找机会给你弄了个上好的来。你快听听看,这音色是不是比你之前在山下小镇看上的那只还要好?”
慕容纸略有些勉强地将水音铃接过放在耳边,轻轻晃了一晃,只听得沙沙云月之音,有如金沙银沙坠落玉盘。那瞬间被惊艳到发呆的表情,简直让谢律倍感满足。
“怎么样?喜欢吧?喜欢吧?”
“我不要。”慕容纸却垂眸将铃铛塞回他手中。
“怎么了?你、你不喜欢?”
“我……配不上这种东西。”
“说什么呢!这个跟你最衬了!”
慕容纸偏过头去,神色复杂:“你……不需送我这种东西,我不值得。”
“唉,既然你喜欢却又不肯要……”谢律转了转眼珠,旋即便把那铃铛别在了自己腰上。一蹦,又一跳,水音铃美妙的声音就在房间中绵绵不绝地响起。
“怎么样?加上这好听的声,阿纸是不是比之前更喜欢我了?”
慕容纸愣愣的,看这么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在屋里活泼撒欢,全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谢律在屋里跑了一圈,又回到躺椅边上,伸手将慕容纸抱了起来,移到床上。
“好啦,也差不多过了子时了,阿纸咱们还是早点儿睡吧,明早不是还被那庄主和夏公子邀了要去试吃新制的早茶么?”
是该睡了没错。
但是“咱们还是早点睡”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怎么就……一脸理所当然地爬上来了?
谢律不但光明正大地爬上床了,还瞅着慕容纸一顿嗟叹:“唉,这枫叶山庄也真是的,你一件中衣弄湿了,他们倒多的换洗衣裳也不给准备几件。好了阿纸,快脱了快脱了,你披着我的外衣要怎么睡啊?都弄皱了,这衣服我明天还要再穿呢!”
慕容纸没办法,只得将外衣先还给谢律,自己寸缕不着钻进被里。而谢律挂好了外衣,马上掀开被子也钻了进来。
“今天还真是冷得要命啊。阿纸快点让我取取暖。”
“哇!”慕容纸整个儿光溜溜的,手感真不是一般的好!
“你……放手。”
谢律还真放了。可放开之后,刚才还在叫冷的人马上只着中衣掀开被子翻身骑在了慕容纸身上。
“你干什么?”
谢律一脸的真诚:“阿纸……若是待会睡不着的话,可以叫我起来帮你睡!反正……趁我近来还能用,不妨物尽其用一下的!包君满意!”
那一晚,前镇远大将军睡前又被一顿血揍,直感觉神清气爽混身舒畅。
***
次日一大清早,慕容纸睁开眼睛,枕边的谢律已经不见了。
明明昨儿还说要一直留在身边的,该不会早上醒来头脑清楚了,立刻就反悔跑掉了吧?
慕容纸苦笑了一声。罢了,他爱跑到哪儿去,自己管他干嘛?
反正,打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他的鬼话。
推门出去,就见阿沥正在泡茶:“师父您醒啦!您、您觉得身体怎么样?内力可曾恢复了一些?”
“我内力尽失之事,是谢律跟你说的么?”
阿沥点头道:“嗯!镇远将军一大早便出去了,说要去城里当铺一趟,说师父如今失了内力,怕有人过来找师父寻衅滋事,特意叫醒徒儿守在外面。”
这样啊……
慕容纸默默心道,他倒是……想得蛮周到。
其实谢律想得一点都不周到。
他一大清早兴冲冲背着一大堆的金银财宝来到洛京城东市,才发现自己完全来早了――当铺珠宝店和银票铺户没一家那么早开门的。
失策!早知道先在枫叶山庄混一顿好吃的早茶再来啦!
不过,这城里的早餐铺子,应该也还不错吧?
谢律点了两张酥饼一颗蛋,一碗油茶吃着。一边吃,一边耳尖地听着旁边桌子坐着的两个一大早就没事做的闲人,正在边喝茶嗑瓜子儿边议论着凌微楼三小姐林小蝶与魔教苍寒堡护法段锡的爱恨情仇。
……此番唐济与夏丹樨找慕容纸下山帮忙,便是所为此事。
如今江湖南北二分,北有凌微楼,南有枫叶山庄,各都是江湖数一数二的百年世家。
凌微楼主生了一儿三女,幼子年纪尚小,已故长女曾嫁于枫叶山庄庄主唐济为妻;次女远嫁京官;而三女林小蝶,自幼定下的未婚夫,便是那名剑山的二公子夏丹樨。
关于这位养在深闺的凌微楼三小姐是如何与魔教护法段锡相识,两人之间又是如何正邪对立爱恨交织,坊间的各版传闻,基本上都可以赶得上说书先生口中镇远大将军谢律的各种花样死法了――关于正道小姐与魔教护法各色各样的情仇传奇,江湖中人至今津津乐道。
却鲜少有人知晓,其实林三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江湖众人皆知三小姐与魔教护法段锡有过种种爱恨情仇,但三小姐后来不顾身份随其私奔之事,却无论是娘家凌微楼还是未婚夫家名剑山,都深觉羞于启齿,不愿公之于众。
更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三小姐后来有了身孕,却遭段锡狠心抛弃,流落他乡后被姐夫唐济派人寻得,于枫叶山庄中生下一子后郁郁而终。
此事唐济已将详情回禀凌微楼主,而三小姐未婚夫夏丹樨也已悉数知晓,江湖其余人等,多半尚未听闻此事。尤其是凌微楼主夫人,因身子弱受不得刺激,因而从三小姐私奔之时起,楼主便不敢将实情告知于她,只骗她说女儿去洛京城投奔了未婚夫夏丹樨。
现如今,夫人以为女儿已住在未婚夫家半年有余,却见那名剑山还迟迟不来提亲,似是有意欺负她家女儿,很是不忿。凌微楼主见瞒不下去,又不敢跟妻子说实话,只得找寻唐济同夏丹樨一同商量对策。
那时唐济便想到了听雪宫中的慕容纸。
第31章 越看无赖渣律越顺眼。
三小姐的尸身经过红药池浸泡三日,放入水晶棺中已不再腐化。[.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而唐济与夏丹樨所求慕容纸之事,便是请他控尸林三小姐,与夏丹樨办完婚宴,瞒过江湖众人与楼主夫人。
从此江湖之人,便也没有闲话可说。而凌微楼远在濮阳,自此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便是日后不再相见,夫人也该自此安心了。
至于夏丹樨,反正本就妾室成群,正妻有或没有,是真是假,他并不在乎。
谢律对此等做法不好置评。倒是觉得凌微楼主甚是爱护夫人,很是值得他学习。
***
吃完饭,在望江楼上看了一会儿洛水。东市的铺子便也七七八八开门了。
谢律起身打起精神――要用他昨日藏宝阁所得的那些好东西来换银票了!
虽说一大早背着那么多东西过来,怎么看好像都有些不像话,基本上等于写明了“我是贼人,昨晚刚偷了好大一包”。
妙就妙在这洛京城的当铺和珠宝商并不在乎东西来历,只要够精够好,他们仍愿意高价全收。
于是除留了几件自己喜欢的好宝贝,还有另外几件宝贝太过奇巧或是怪异而无人敢收之外,剩下绝对大多数的金银宝物都被谢律兑了出去。竟足足换了九十多万两银票,谢律粗算了一下,足够他从此每日花天酒地都能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再次深深地感受到,枫叶山庄真是有钱。
要知道镇远将军府过去一年的开支,也都才不过数千两而已。(.棉、花‘糖’小‘说’)而他此番背出来的,却还不足枫叶山庄藏宝阁百千之一的宝贝。
老天啊。那个唐济是个美人不说,对阿纸好,还如此有钱有势。
情敌格调如此之高,不好好想办法应付真不行啊!
……
“阿纸阿纸,我给你买好玩的东西来了!快趁热尝尝!这家的芝麻糖饼真是好吃极了!我从街头尝到街尾,特意挑了给你买回来!”
慕容纸根本不及躲闪,就被谢律一芝麻饼塞进口中。
“好甜!”轻轻咬下去,还带余温的糖汁便溢了出来。
“是吧是吧?”
慕容纸默然有些恍惚。那糖饼真的太好吃了,竟然有些让人整颗心飘飘然起来的滋味。
也就傻了那么一下而已,糖汁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看你,吃哪儿去了?笨!”
谢律刚要伸手帮他去抹,那边唐济却忙从怀中拿出了帕子递过来。如此,大将军只得讪讪缩手,心中简直恨不得直接板过慕容纸的脸来当着唐济的面给舔了,可惜并不能。
虽然谢律自己是挺想跟唐济光明正大一较高下。但毕竟出门在外,毕竟还顶着过去那个“镇远大将军”的名号。江湖之上,各门各派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在洛京城中,又难免与王府势力牵扯不清,他着实不想太过招摇,最后给听雪宫惹来事端。
可是,不招摇,却不代表能任人欺负――特别是昨晚某人还欺负到慕容纸头上,还害他哭了!
“庄主,有件事~您可千万别怪谢某要抱怨,昨日你那个徒儿,可也真是……”
唐济倒也很是知礼:“昨晚之事,实是在下管教不利,我已命徒儿齐琰去后山面壁一月,不得离开半步,以示惩戒。”
“一个月?”谢律眨眨眼:“他那么不懂事,最少也要面壁一年吧!”
慕容纸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莫要失礼。”
“呜……罢了,总之他不能出来捣乱就好了。对了庄主,还有那个!阿纸他吃了你们那红药丸,便内力尽失又是怎么回事啊?”
“已好了的,不妨事。”慕容纸道。
“好了么?”谢律忙抓过他的手腕。一探脉息,根本没好啊!还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啊!
“适才是好了的。我又服下一粒红药丸,内力才又散去了。应该只是服药期间不可使用内力罢了,不妨事的。”
“这样啊……那这药也真是古怪得很,阿纸你以后还是少吃点为好,”谢律想了想,又道:“也罢,在这枫叶山庄里有我保护你呢,没内力也不要紧,我绝不会让人动你一根手指的!”
“谁要你保护?”慕容纸见唐济在旁,直盯着谢律那握住自己的贼手,脸上一红,忙将手腕从他手中给抽了回来。
唐济微微笑道:“慕容宫主与谢将军果真……关系很是亲厚。”
是的啊。你才看出来吗?
我们就是很亲密啊!所以你就早点知难而退,别再想着打阿纸的主意啦!
――若能这么说便好了。
“咳……在下与慕容宫主毕竟十多年旧友,从过去就亲密无间。只不过在下多年在京为官,一直未能得空回来探望旧友,此番辞官归来,自是要与慕容宫主好好待上些时日,谈天说地论古歌今了。”
一番话说得颇像是那么回事,就听唐济又问:“如此甚好。慕容宫主从来高居雪山之上,如今有将军作陪,听雪宫可要比往日热闹多了。”
脸上虽在微笑,目中却带了些羡慕,隐隐惆怅。
谢律虽自觉占了上风心中得意,见他这般,又想起昨晚竹林中听他说的过些年亦想要去雪山那些话,亦有几分五味杂陈。
摇了摇头,谢律心想我又何必在乎他的心情呢?便又问道:“对了庄主,今儿下午若没事的话,我能带阿纸上街去玩吗?反正凌微楼主他们最早也在五日之后才能赶到山庄,在山庄中闲着等也没什么事。阿纸难得下山来趟城里,好玩的那么多,我得带他出去开开眼!”
“既然如此,在下与丹樨恰好都很熟悉洛京城,不妨便让我二人给二位带路了。”唐济道。
“……”谢律很是后悔,早知道不跟他说了。
我只是想跟阿纸两人一起逛街而已,并不想让你们几个多事来带路啊!
谁想慕容纸下一句就更是深深打击了他。
“不能去。下午要替庄主要施针治腿,不便出门。”
还算是唐济讲点道理:“如此,不妨我们今日午膳后就施针,这样休息两个时辰,下午晚些去逛街,还能顺便逛逛夜市,岂不更好?”
慕容纸想了想:“如此……也好吧。”
第32章 这个半死不活的渣前任,
熙熙攘攘的洛京城东市,软红香土车水马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穿过八街九陌,走过若市门庭,谢律的内心很是忧郁惆怅。
我不就想拉阿纸上个街吗?
结果现在不但带上了唐济夏丹樨,还加上了阿沥和夜璞做跟屁虫,如此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他想要的二人世界算是彻底成了泡影。
不过,并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带徒儿出来的好处。
“好,这个也要!这边这个也要!这些也统统拿下!对!都搬过来就放我徒儿牵着的马车上就行!”
“大?大点没关系!我还有个徒儿,他也拉了一辆马车!没事没事!银票少不了你们的!呵呵呵呵好的好的没问题。”
其余人等,倒也只是佩服这镇远大将军见好东西就买不问价的大手笔,只有知道那钱究竟是如何来的阿沥,内心滋味不可名状。
唐济见他接连购置了许多大件,很是不解:“谢将军,你……买的这屏风这瓷瓶,难不成都是要运上听雪宫做装点的么?”
“嗯!是啊!那宫里那么大,还整个儿弄得空荡荡的,全然没个人气!我啊~就是想把它布置得有趣点!当然毕竟那是阿纸的地方!你可瞧见了,这些可都是阿纸点了头我才买的!”
其实慕容纸完全不明就里。
只是觉得谢律整个下午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四处买东西的模样多少有些过去的可爱,所以当他看到什么问他觉得可好时,他都点了个头罢了。
“若是将军喜欢这类屏风陈设的话,枫叶山庄里面存了不少精品。若是不嫌弃,唐济之后可差人送些上雪山去,供二位挑选赏玩。”唐济说到这儿,又问:“谢将军来着云盛州后,是打算长住在听雪宫中了么?”
谢律点头道:“嗯,还好阿纸肯收留我,不然我便要无处可去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不过庄主,此事可万万不能让成王知晓!我怕他会为难阿纸。”
说着,又对夏丹樨道:“阿纸好歹算是帮了你们忙的,你也不许出卖他。”
见夏丹樨一脸无奈地点头,谢律也算放心。虽敌对了十多年,凭良心讲,夏丹樨此人虽说跟错了主子,倒还勉强算得上是正人君子的,既答应了,应该不会在背后使坏。
“雪山之上寒冷,即将入冬,更是愈加严寒。若是将军不嫌弃,和慕容宫主一起在我枫叶山庄多住些时日,便是在此过个冬,等春暖花开之时回听雪宫也不迟啊!”
谢律自是知道冬天的听雪宫是有多冷的。
只是想到,便不禁缩了缩脖子。
可纵然是冷得他成日里抱着被子不肯起床,他也不愿意把慕容纸放在这么个成日惦记着他大美人身边,弄得自己提心吊胆。
“在山上过冬倒是无妨,多备些柴火便好。只是,在下哪日若惹了阿纸生气,被从听雪宫中赶出来的话,能承蒙庄主不弃收留便好了。”
“将军说笑了。以慕容宫主性情,哪有那么容易生气?何况将军同宫主感情那么好,哪里又会被赶出来?”
见一旁慕容纸默默投来“你少说两句”的目光,谢律自言自语道:“那可……真不一定。”
一路逛过来,谢律拉着慕容纸东买西看足足装了两车整东西,总算是赚回了点那次买不起铃铛失的点面子。只是如此买下去,就连不谙世事的慕容纸也忍不住悄声问他:“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怎么?还不准你夫君我藏私房钱了?”
“你――”慕容纸脸颊一红,偷眼看向众人,好在谢律声小,并无人听到。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谢律亦背身避过他人目光,怀中一大叠银票全往慕容纸袖中一塞:“全部上交阿纸你保管,为夫以后保证不再藏私,不生气了哦?”
慕容纸简直被他噎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饭点的时候,谢律本还想炫富,请大家到洛京城最有名的馆子吃上一顿。但想来昨日晚上同今日中午,在枫叶山庄顿顿都是燕窝鲍翅,也着实腻了。加之慕容纸也想试试街上的小吃,干脆谢律便让夜璞占了茶馆的桌子,众人四散而开去买各色小吃。
谢律自是跟着慕容纸,沿东街桂花莲藕羹芙蓉樱草糕水晶丸子糖葫芦等等买了一大堆,又多买了几张芝麻饼,回来一看,去西街阿沥已经提着一堆小吃回来了,那边去了南街的夏丹樨推着慕容纸也是满载而归。
“慕容宫主这下可有口福了,庄主他特意给你排队,买了芸香坊最有名的桂花糕呢。”夏丹樨提着一纸包的精巧糕点,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桂花糕?”谢律马上两眼放光:“啊啊啊!是芸香坊?京城里的分号就已经好吃得不得了,我常常差人排队去买,却都不见得次次能买到,记得人家都说这洛京总铺的最好吃。哎我也真是笨,刚才走了一路,怎么都没看到它的店面来的?”
说着,拆了纸包便抢起一块放进口中:“嗯!果真好吃!比京城的还好吃!好了好了,这一包全是我的了,你们都不准跟我抢!”
夏丹樨白了一眼他那没用的样子:“这桂花糕可庄主是买给慕容宫主的,又不是买给谢将军你的,离了京城几个月,将军真是越发出息了,竟还学会了抢食?”
“不是我抢!”谢律塞得满嘴都是:“反正阿纸本来就不吃桂花糕,阿沥和夜璞也不怎么爱吃,最多也就是你跟我抢了!你就别想了,我才不会让你!”
“慕容宫主……不吃桂花糕?”
慕容纸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太香腻了。”
“可是,当年我在听雪宫的时候,茶盘果盘里,一直都是常年摆放……”
“哦,那是因为我爱吃。”
说完这话,谢律自己愣了愣,唐济亦跟着发起了呆。
……
是的。慕容纸并不吃桂花糕,阿沥和夜璞也没人碰。
而自己,自己离开听雪宫十年多。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慕容纸明明说早就不再等自己了,却还是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一直摆在那里。
突然手中的半块桂花糕,变得让他食不下咽了起来。
……
“哎哎哎,来了来了来了!”
忽然一声锣鼓声响,茶楼中周遭的食客突然齐齐骚动,一个个搬起了椅子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谢律忙拉住一人问。
“还怎么回事呀!屠先生来了!昨天正讲到最精彩之处,你们还不往前坐,可当心待会听不清!”
谢律不解。就见楼梯那边拐上了二楼来一个长衫马褂的说书先生,举着招摇的旌旗,摇头晃脑。身后跟着个打锣的小童儿,身后更跟着此茶楼的店小二。
“各位客官,让大家久等了!今晚本楼有幸又听到了洛京城说书第一人――屠先生!今日又是高朋满座,小店十分感谢众位客官捧场,还请各位继续听屠先生讲那‘镇远将军虏获百花姬,绝色美人倾心忠良将’!”
第33章 怎么就那么的冷酷无情
“咳咳――”说书的屠先生抚尺往桌上一敲,便扯开嗓子道:
“但说那百花公主被镇远将军所虏已有时日,在大夏军营之中,不曾被半分轻践慢待。想到北漠如何强迫从大夏抢去的女子,再看大夏将领善待女眷,不禁心生敬佩。又看谢将军仪表堂堂、举止风度优雅翩然,全然不似北漠莽汉,不禁暗自生了倾慕之心。是夜,谢将军又去帐中探望这位绝色佳人,两人盈盈相对,默默无语,那美人心中早已将未婚夫北漠王子抛之脑后……”
唐济、夏丹樨并阿沥和夜璞,听到这儿都是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转头看向谢律。独独慕容纸,喝了一口莲藕羹,分明连看都懒得看上谢律一眼了。
“我、我没有!”
天可怜见!那百花姬确实是个美人没错,但那段时日战事吃紧,纵使是谢律,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俘虏了北漠王子的未婚妻本就纯属巧合,还哪有时间跟她说话?更不可能是如民间传说中的那般,“本就是为了抢那美人”而去的啊!
真敢这么干,早就被朝廷抓回去杀头了好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百花公主与谢将军一夜金风玉露,从此珠胎暗结,后为将军生下一子,是为将军次子。谢将军共有三子,长子乃与发妻安虑公主所生,小儿子乃是侧室上官小姐所生。不过亦有传言女侠陆欣萍亦曾为将军生下一女,还有寒山关的太守之女叶翠娘……”
谢律一口香茶喷了出来。
“没有啊!一个都没有!”他说的这些人,除了公主还算见过三面,和百花姬统共见过两次――抓她的那一次和放她的那一次,剩下的人,什么上官小姐叶翠娘的,听都没听说过啊!
还有三个儿子!他谢律哪来的儿子,还一来来三个啊!
真有的话,他倒还蛮想跟他们认识一下的!
“原来总是听说镇远将军待公主用情至深,因而公主病殁之后多年未娶。(.)”夏丹樨叹道:“却原来,将军只是表面上没娶续弦,私底下日子过得还真是蛮……丰富多彩的嘛。”
“都说了我没有啊!”谢律欲哭无泪:“我要是有儿女,我能不管不顾把他们丢在京城自己就跑了吗!阿纸,这说书先生都是信口乱说,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我吃好了。”慕容纸放下手中空碗,仍旧不肯瞧谢律一眼。
“吃饱了好吃饱了好,我们快走快走逛街去!不听这人瞎说了。走,阿纸我带你买衣服去!”
……
“是吧是吧?就是说你穿起来会很好看的吧?庄主你也同意的对不对?所以就一起买下嘛!喂!阿纸你别逃,你给我回来站好!”
慕容纸觉得很是无地自容。
谢律为避风头,硬生生把他拽到成衣店,把什么颜色鲜艳的罩衫披风都往他身上试。他根本不曾穿过那般鲜艳的颜色,就连那原本一向被人称作是“过分寡淡”的脸,在店铺内外明亮的灯笼下都涨成了一片通红。
“够了,已经三件了,你还要买多少……”
“三件哪够啊?最少也要买上十来身吧?”谢律一边接过成衣店老板笑呵呵递过来的新衣,一边一脸认真道:“一年三百六十日,十身真的不多了阿纸!要我说啊,少说也得来五十身吧!当年我在京城的时候啊,衣服天天都换!除了打仗的时候,根本没一天重样儿的!”
“来来来不说我,你再来试试这个!阿纸,没想到你穿这青绿色也很好看呢!买了买了!”
“果然还是红的最好,红的最衬你,再多买几件,哎呀你不穿这颜色真是可惜了!”
“都买都买!这些还有这些都拿,配冠也那,腰坠饰也拿。全给我包好了啊!”
慕容纸此时已经放弃挣扎,直接低着头如木偶一般任谢律摆布,再说不出话来。
红衣加身,玉冠琅轩,唐济亦是第一次见慕容纸这般打扮,屏息在一旁直勾勾望着他发愣。
“好!最后最后,再加上这个,便算买全了!”
谢律说着,递给慕容纸一把制作精巧的金绘油布伞。
“嘿嘿。上次我把你的伞给丢了,这次买一个赔给你。你觉得这个颜色如何?还是那边那个青的好看?”
“不行,”一整日里,也算是收了他一大堆礼物的慕容纸,此刻却坚决推道:“我不可以收你的伞。”
“嗯?为什么?”
“不吉利的。”
“不吉利?”谢律不解。那伞儿面子里子都挺好看的,又不是什么黑伞白伞,哪里不吉利了?
“过去看过的书上写着的,送‘伞’便是要‘散’,所以……”慕容纸刚说了一半,只见谢律表情登时暧昧了起来,马上剩下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想的意思?”谢律一脸纯洁无辜的欠打笑容:“我没~有~想什么意思啊。阿纸你不就是不想跟我‘散’嘛,你既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我还能再想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啊?”
“不,不是……你!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
“好啦好啦,我当然也不想跟你散。这伞,咱们不要了就是了。”
可那人就连从慕容纸手里接过伞都不愿意好好去接,贼手偷偷在人家手背揩了把油。
“你――你这人!”慕容纸又窘又气,反手便推了他一把,却不料真的将谢律推出了几步远。
谢律自己也是诧异,踉跄了数步堪堪稳住,竟觉得自己双腿有些虚软。
怪了,刚才也没喝酒呀。
自己在京城时,怎么也算是千杯不醉的高手,总不能是就因为那点桂花酒酿……
接着双腿彻底一软,就要倒下时被慕容纸从身后扶住:“谢律,你怎么了?”
“阿纸,我……”
他话未说完,就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慕容纸原本以为,谢律这般突然倒下,肯定又是蛊毒发作。
可抱起他时,只觉怀中身子冰冷异常,又见嘴唇发黑十指乌紫,似是中毒之象。再摸他腹部,并不像之前蛊毒发作一般蛊虫激荡,忙封了他几处大血,火速赶回枫叶山庄。
山庄那一夜灯火通明。药阁四大长老尽数来替谢律看诊,接连用了好几种法子忙到大半夜,才勉强将谢律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这毒……乃是多种花草混合而成,毒性猛厉,其中一些,中原这边甚是少见。因而还需容我等少些时候,将那毒细细分辨一番,才好研制适用的解毒汤剂。”
一位长老取了谢律少许血样,分交给另几位长老,几人便要匆匆而去。
“长老,”唐济忙追问道:“解毒的把握能有几分?”
“庄主,此毒甚是少见……属下着实也不好说,总归我等尽力而为吧。”
竟然连精于制毒解读、博闻强识的药阁长老都这么说……唐济看慕容纸满是忧灼,暗自替他担心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安慰道:“慕容宫主还请稍安,枫叶山庄药阁各位长老必定竭尽全力,连夜为谢将军赶制解药。”
却见慕容纸眼中寒光一闪,一把抓过床头摆着的“雪刃”,剑穗一甩,旋身便要向外走去。
“慕容宫主您是要去哪?”
“你等莫要拦我,”慕容纸咬牙道:“我这就去找那齐琰,好好跟他讨个说法!”
第34章 那么的无理取闹
“宫主、宫主莫慌!”唐济忙拦他道:“琰儿他一整日都在后山思过,我才问过看守的弟子,他整日并不曾离开后山半步。(.)下毒之事,应不是琰儿所为才对。”
慕容纸眼神幽冷:“庄主这莫非是……要回护自家弟子么?”
“唐某不敢!绝非唐某不辨清白、维护自家弟子!只是唐某一回来便问过看守的弟子,今儿整日,齐琰确实并未踏出过后山禁地半步。更何况、更何况齐琰昨日犯错,唐某已派人去其住处翻搜过,那不肖徒儿确实藏了些毒,却都是本门制药,本门□□药阁长老绝对不会无从分辨,更加不会还需时间研制解药了!”
他急急解释,很是焦灼,不自觉便拽住了慕容纸衣袖。
“再加上,琰儿在枫叶山庄多年,只修剑术,从来不曾学药,更不懂制毒!所以……”
“总之,庄主如今就是要护着那齐琰就是了?!”
“慕容宫主,我……我没……”
“你给我放手!无论如何,今日我都要找他讨个说法!庄主若还要阻挠,否则休要怪慕容不客气!”
“……”唐济愣了一愣,原先抓着慕容纸的袖子缓缓放开,却仍是轻声求道:“慕容,你、你莫要这般气恼……”
不再是“慕容宫主”,就只是“慕容”而已。
他过去,便是一直那么叫他的。如今轻轻一声,幽怨悱恻,让慕容纸身子一僵。
他愤然咬了咬嘴唇,被唐济拽着,终是没再往前走出一步。
“慕容,我、我知道你此刻心急,可你别慌,我定帮你查出毒害谢将军真凶。求你给我些时日,若查出真是琰儿所为,我绝不护他!”
半晌,慕容纸缓缓道:“随便你。[]但先说好了,谢律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不但你们求我的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你便尽管护着你家弟子,大不了最后大家都不要好过!”
***
半夜里,谢律发起了热。身子滚烫,含混不清地一直在呓语。
慕容纸守在他身边,帮他换下之前冷敷的帕子,又换上一条新的。
“慕容……”
不知什么时候,夜深露重,粼粼车辙声却再度从门边传来,竟是唐济深更半夜亦还未睡。
“庄主夜深又来慕容这里,可是查到了什么下毒之人的线索?”
“下毒之人,我已叫整个山庄自上到下层层盘查中,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水落石出。”唐济轻轻叹了口气,劝道:“我听下人说,你一直不肯睡。慕容,已然寅快过,不久便要天亮了。这儿下人都可守着,你也该稍微休息一下才是。”
“我不睡。尚未查出下毒之人,又不知道谁还想着害他,让下人守着又怎能放心?”
“我枫叶庄中的仆从,多少也算是尽忠职守,并不会放什么可疑之人进来才是……”他说着,见慕容纸眼中寒光一闪,生生吞了后半句话。
“阿纸……”床上之人,发出一句低吟,
慕容纸一惊:“谢律,谢律!你醒了吗?”
可谢律却并非真的醒了过来,只是辗转了身子,仍在呓语。
慕容纸只得轻叹一声,帮他掖了掖被子,将他散乱的头发笼到一边松松绑起,想了一想,又拿了软枕将床头硬木处给垫上,防他翻身磕着自己。
唐济看着他的模样,恍惚想起当年自己身负重伤,初到雪山屈痛难当的日子。
那段时日,每每换药之后,在塌上辗转挣扎,也总是慕容纸握着他的手,如此彻夜陪伴、安抚于他。尽心尽力,不曾有过一丝慢待。
“慕容……照顾谢将军,真是周到细心。”
慕容纸不语,只继续帕子拭去谢律额上虚汗。
当年,慕容纸对他悉心照料,大抵比此情此景还要无微不至罢。
……却都是他自己,未能惜福。
默默眼中一暗,唐济转额不语,调了车轮,便打算转身退去。
却听得身后之人道:“庄主留步。”
“适才在这边忙了太久,险些忘了原本晚上该给庄主施针医腿。如今已误了些时辰,好在还来得及,庄主还请照例坐好,像之前那般将衣服拉起些。”
唐济静静坐着,看着慕容纸从药篮中起一包银针,修长手指执着,一根根在烛上淬火。
“……有劳慕容了。”
慕容纸半跪在唐济脚侧,手指捏着那纤细双腿,一寸一寸摸过,拿捏好穴位。
“这些日子,若非慕容……肯不计前嫌肯出手相助,唐某怕是一辈子都要与这椅子为伍,真多亏了慕容宫主。”
听得唐济如是说,慕容纸却只是垂眸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若论养生、祛疾、疗毒,哪一样比贵庄药阁长老都望尘莫及。只这修形治骨,早年得师父亲身传授,稍稍比旁人理得更为分明些而已。”
话语间,又几针下去。唐济的腿抽了一下,冷汗落了几颗,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惊喜。
“腿……有感觉了!能感觉到痛了!”
“也是该感觉到了。如此再多一两日,庄主便应该可以试着站上一站。”
“此话当真?”
“希望如此。好了,此次这针需一个时辰之后再收,庄主再回去倒也不方便了,不妨委屈庄主在此稍歇至天亮了,我替庄主除了针,庄主再回去休息。若是倦了,尽可闭目小憩一会儿,慕容尽量不吵到庄主。”
说罢,便坐回谢律床边,谢律梦呓乱动,他也没有半分不耐之色,只是伸手过去,一手紧握谢律,另一手则在他身上轻轻拍抚着。
……
一个时辰后,慕容纸刚刚替唐济撤下银针,药阁三长老便已差人送了解毒的汤药过来。
“师父师叔他们说了,先将这碗汤药给病人服下,他未醒定不好服,却也千万莫弄洒太多。三个时辰后,还要再送另一种汤药过来。晚上师父会来看他,酌情替换药量。”
唐济忙拽住那小童儿:“你师父师叔怎么自己不来,他们可有说到底能不能治得好此人?”
“回禀庄主,师父师叔他们几个都一宿未眠,只因那毒之中还是有一两味草药未能分辨,师父师叔他们还在细细研究着呢。不过庄主放心,师父已说了,至少吊着那人性命还算无虞。之后便看他如何去辨出那毒究竟是何种了,大抵应不妨事的。”
“谢天谢地。”唐济低念一声。
慕容纸却并不放心:“还劳烦你回去跟你师父说一声,谢律他这一夜身子很热,降不下来,如此长久不是办法,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多少能让他热退了。”
“是,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回去问。”
第35章 那么的蠢荡萌贱
之后整整一个时辰,唐济都在帮着慕容纸一起,将那一碗黑黑的药汁费尽心思一点一点给谢律喂了进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服下药后,他身子便很快不再发烫了,只是半天过后再服了一副信的汤药,却还是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随后几日,药阁四大长老都来看过谢律数次,给的所谓解毒汤药也日日不同,后来谢律已然不再出虚汗,亦不再梦呓,眼下颜色也不似之前一片青紫,就好像只是睡着了般,可始终就是不见他醒。
倒是唐济,经慕容纸施针几日之后,真的绑紧膝骨便可勉强站立。甚至由徒儿扶着,更可以稍稍走动几步。
***
“师父师父!凌微楼主与夫人派人送信来说,如今车马已经进了频伽城,大约晚上便要到山庄了!”
那日午后,唐济刚在慕容纸房内受针完毕,便听有徒儿在门外如此喊道。
还没喊完,夏丹樨便风风火火便闯了进来,掩了门急急问唐济道:“唐兄怎么办?不料凌微楼主夫妇竟来得这样快。虽说招待迎接和酒宴客房都不是问题,其余布置也都算是妥当,但是三小姐之事――”
唐济亦是甚感心焦:“不是原说明晚才到的么?从濮阳到这边,如何紧赶慢赶也要五日,他们怎么会……”
“或许是庄主夫妇见女心切,提早出发了罢。师父,其他也都好说,只是那林三小姐的尸身……”夏丹樨面有难色,偷眼看了慕容纸一眼。
慕容纸垂眸冷然道:“我早已说过,谢律一日不醒,你们求我之事便一日搁置。”
夏丹樨一脸为难:“宫主担心谢将军,在下甚是心有戚戚!只是、只是那凌微楼主夫妇来得比预想中早,等楼主夫人到了山庄,当晚见不到小姐心中必然生疑,我们着实同她不好交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还望慕容宫主能……能大人有大量,出手相助,让我等至少瞒过今晚。”
“你们不好交代关我何事?”慕容纸道:“我尚未问庄主大人与夏公子,你之前分明说过要查清到底是谁对谢律下此毒手,如今都已四日过去了,可曾有个说法来的?”
唐济垂首道:“唐济无用。整个枫叶山庄从上至下盘查下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慕容,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谢将军那日与我等上街游玩,在洛京城街上遭人暗算?”
慕容纸觉得此番托词甚是可笑。
“在街上遭人暗算?这大街上成日人来人往的,谢律又不曾显山露水,有什么人会专挑他来暗算?更何况这城中知晓他身份之人,怕是也就庄主、夏公子与齐琰等几个人而已,便是有人暗算他,也必是枫叶山庄授意!”
“慕容,我、我与夏公子绝无谋害谢将军之心!我等如若有此心,天打雷轰而死,死后轮回不入留到,永世不得超生!”
夏丹樨在一旁默默心惊。你自己发毒誓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带上“与夏公子”啊?
你没有谋害谢律之心是没错,但我可一直有啊!
虽然,他现在躺在这儿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
……也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汉出的手,成王府需要你这样替主分忧的人才,只是出手的时机着实太糟糕了。
“罢了,多说无益。既然你们查不出下毒之人,我便无法出手相助,如此留在枫叶山庄也没什么意思,庄主,我要带谢律回听雪宫,即刻起行。”
唐济目中水光一闪:“慕容,我并非不查,而是……或许真的不是我枫叶山庄之人所为。你不……不相信我吗?”
“要我如何信庄主?我等已在这白白待了四日,说事药阁帮治,可谢律至今迟迟未醒;而你口口声声要寻得凶手,却也未能找到毒他之人,如此空口无凭,我要信你什么?!何况庄主难道一贯都是什么可信之人么?”
唐济双唇微颤,低下头去说不出话来。
“别的话,慕容此刻也不便再说。你们一则治不好谢律,二则找不到下毒之人。这般待在这山庄之中,说不定一眼没瞧见又有人要毒他,要我如何放心?”
说罢,高声朝外喊道:“阿沥,夜璞!你们两个,速速打点了行囊,跟我回雪山去――”
自己则要去抱起床上谢律,却因服了红药丸内力全失之故,这一抱才发觉以自己眼下之力,根本就抱不起他。
慕容纸心中又急又怒,扭头对唐济吼道:“我本就知道!不该再跟你扯上半点关系!如今弄成这样,真不知合了谁的意,我从一开始便不该为你蛊惑下这山来!”
话音未落,就只听“咚”地一声,唐济从椅上跌落,在慕容纸面前直直跪下。
双膝落地之时,痛得他瞬间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求慕容……求你看在枫叶山庄这几日尽心为谢将军医治的份上,再多宽限唐某几日!唐某一定给你和谢将军一个交代,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慕容纸毕竟是替唐济治病之人,自是知道他膝骨伤得多深,亦知道这轻轻一跪对唐济来说,不亚于千斤巨石全压在双膝之上,当下心有不忍。
“你……这是做什么?”
“唐济,你的腿……”夏丹樨在旁也是一脸的紧张,本想马上拉起唐济,却被唐济反手一拽,也直直给慕容纸跪下了。
罢了,跪便跪吧。
夏家名剑山与凌微楼素来交好,他自己和差点成了他老丈人的凌微楼主也是忘年之交,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要帮忙,谁想到却临时出了这样的事情。无奈之际,亦只得顺势跟唐济跪在一处道:
“慕容宫主,求您、求您看在我等如此恳求于您的份上,亦看在体弱多病的凌微楼主夫人份上,帮我们这一次吧!”
“你的腿……”慕容纸捏了捏眉心:“唐济,你、你不能这般跪着!你这是、你这是要我前几日的心血都白费么?”
唐济双目微红,默然不语。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起来!我、我又并非什么不讲道理之人,你们又是何必非用什么苦肉计――”
“好了!起来!莫跪着了。我、我既曾答应过要出手,便还是帮你们这一次就是了。但是,你等需答应过我,派心腹之人好好守着谢律,药阁也务必将他余毒解清。”
“还有,倘若之后谢律有什么不好,我决计不会放过齐琰,不会放过枫叶山庄!到时你我势不能两全,还请庄主与夏公子莫怪慕容!”
第36章 掩卷 沉思后终于删文
哑仆将三小姐从水晶棺中抱了出来,放在塌上。(.)
之前经过红药水的泡制,此刻小姐尸身仍颜色如生,双目紧闭只如是睡着一般。
慕容纸站在塌前,默念一声――起。
那尸身便坐了起来。
唐济毕竟见过,倒也还好。夏丹樨则是明明料到会是如此,却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开目。”
“咿……”夏丹樨又是浑身一抖,只见那小姐浑浑噩噩睁开双眼,神光涣散,仿若如梦初醒尚未恢复一般。
“笑。”
“妈呀!这什么!怎么真……真笑了!”一向见过世面的夏丹樨此时满脸惊恐,整个人完全躲在了唐济椅子后面。
“起!”
就见小姐侧身,换缓缓下床。且非如夏丹樨所惧一般僵硬地一跃而下,而是如同寻常少女一般,动作优雅轻柔、自然顺畅。
最吓人的是,她下床站定之刻,自己还低头整了整领口和衣摆。
这若不细看,并看不出半点异样,简直如同小姐还阳了一般。
“这、这……”夏丹樨虽明知不对,还是轻声试唤了几句“小蝶姑娘”,总觉得他这么出声一叫,三小姐就能醒了过来一般。
他每每叫她一次,她都能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虽然继而便转回头去不再看他,夏丹樨还是觉得仿佛多叫她几次,她便能重新活过来似的。
“宫主,她……听得到我在喊她啊!”
“夏公子莫慌。控尸本便是这般,不但我叫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而且死者身体多会沿袭生前的习性。你跟她相熟的话,若去牵她手,她亦会牵你;而你若与她不认识,她可能还会甩开你。如此这般,本就十分神奇。”
“难道、难道不是小蝶她……她人还在这身子里么?或许只是不能说话,或许她其他什么事情心中都是明了的!”
“人死不能复生,小蝶姑娘早就不在了。”慕容纸摇了摇头,打碎了夏丹樨的一线希望。
“如庄主与夏公子所见,如今三小姐可动可静与常人无异,只是目光凝滞不便流转,亦不能说话。若是旁人看倒也罢了,凌微楼主夫人毕竟是其生母,我并不能保证她觉察不出破绽。”
“此事实无他法,”夏丹樨叹道:“好在小姐是私奔过来,再加上明日便要出阁,今晚便是一直低头垂眸作娇羞不语状也还说得过去。唐济你再叫人多给她上些胭脂,再加我等同阁主随机应变,指望多少该能在夫人眼里瞒得过去些才是!”
“只望能瞒得住才好,”唐济叹道:“我们一起骗夫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可最后成与不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谢律醒来之时,慕容纸正在他身侧沉沉睡着。
一头如墨青丝落在他枕边,雪袖下一只手,则还紧紧抓着他的手。
其实对慕容纸而言,这只是个短暂的午憩而已。
他连着几夜不睡,身子本就快要撑不住,再加上晚上还要凝力控尸,不得不稍睡片刻。却又放不下谢律,怕有人再暗害他,不得已才如此躺在他身边。
却没想,这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昏了四日的谢律倒是悠悠醒了。
“阿纸……”谢大将军甫一醒来,完全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身无力,见慕容纸就在身边,便轻声唤他,声音艰涩。
慕容纸睁开眼睛,呆呆望着谢律,神情似是还在梦中。
“你……终于醒了?”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上谢律面颊。继而,露出一抹让谢律怦然心动的浅笑。
“太好了。若再不醒来,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谢律自打回雪山之后,便再也未见过慕容纸那心无芥蒂的笑意,突然一见,竟惊艳得整个人都懵然呆住了。而见他如此发呆,慕容纸亦是一顿,碰触着谢律脸颊的手马上便拿开了。
他慌慌起身,似是懊恼一时忘情。
谢律则从后面拽了拽他衣摆:“阿纸,我……我这是怎么了啊?”
“你被人下了毒。”
“下毒?被谁?”
“还能是谁?这枫叶山庄中,会记恨于你对你下毒的,也就只有那齐琰罢!可他至今不肯承认,他师父也一味偏袒着他,”慕容纸回头道:“不过你放心,我已让阿沥夜璞去找证据,待完了今日之事,我定找他们好好理论,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下毒之人!”
其实,能对我下毒的,还真不止齐琰。
谢律虽然还未弄清前因后果,但是最起码此刻他能想到的有动机害他的,就远远不止齐琰了――
像什么夏丹樨啊,阿沥啊,一个有仇,一个或想着杀他灭口;甚至谁知道他的情敌唐济和那成王府是不是也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总之,能害他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慕容纸不清楚知道而已。
却见那边慕容纸那边已穿起了鞋袜:“阿纸,你要去哪?”
“凌微楼主夫妇已到,我答应庄主申时带夜璞去帮忙布置整饬。晚宴的时候……凌微楼庄主夫妇他们要见三小姐。”
“什么?他们已到了?不是说还有好几天才到的吗?”谢律大惊:“阿纸,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整整四日。”
“四日?!”
谢律一时无言。
他自知体质天生比一般人要多耐得几分,过去在北漠中过寻常人等几乎全部一沾毙命的剧毒,可他也就是嚎了几晚就撑过来了。而之前去南方瘴气之地打海寇,亦是全军上下瘟疫不断,只有他从去到回神清气爽,不曾有半点微恙。
就连他身上那个巫蚕血蛊,“赛华佗”也曾经说过,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撑不过一月半月就毙命了。也就是镇远将军您百毒不侵,才能多撑上个一年半载。
然而,就他这么个身强体健既不容易中毒更不容易死的人,是这什么奇毒能让他整整睡了四天?!
第37章 全部推倒重来你敢信?
“你放心,此毒虽剧,但因得救治及时,加之枫叶山庄药阁四长老齐齐出动连夜替你研制了解药,如今你身上的毒已去了大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长老说过,只要你能醒来就好,剩下余毒,数日之内便能祛清,后续好好补补,便不会如太过伤及身体。”
“不过,你毕竟才醒,身子还虚,不妨多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叫阿沥留下来陪着你,若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他去做就好。”
“阿纸……”
“嗯?”
你不能……不走么?我身子还有些难受,想叫你留下来陪我,别去唐济那边。
可谢律顿了顿,却只是点头道:“记得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慕容纸“嗯”了一声,谢律适才望着他的眼神,莫名叫他心头微微有些发烫,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出了房门,交代了阿沥几句,阿沥便乖乖进了来守在谢律床边:“将军,师父说了,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属下就好。”
“……小阿沥,这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阿沥愣了愣。
“既能闹得枫叶山庄药阁长老全全过来替我看诊,那么药阁终有那么一时三刻无人把守了吧?想必你等……也已拿到了想要的秘宝残片?”
阿沥连忙跪下:“属、属下确实趁那片刻机会,带了几位影阁高手一同潜入药阁,但是我等遍寻药阁,却并未寻获秘宝残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况且虽说、虽说属下此次确实是站沾了将军被毒的光才得入药阁并全身而退,可是、可是属下又怎敢为制造机会便斗胆以下犯上、谋害将军性命?”
“那么,”谢律便问:“那小阿沥你觉得是谁落的毒?”
“属下惭愧!师父……师父他一心以为是那齐琰,可阿沥同夜璞这几日间混迹山庄下人之中,与他们吃喝玩乐之间好好敲侧击了一番――齐琰这些日子被罚面壁思过,似乎确实不曾离开过禁地半步。若非是他被关之前下的手,属下在想,就只能是……是夏校尉了吧?”
不会是夏丹樨。
虽然二人一向是冤家对头,但谢律一则从未听闻夏丹樨曾用过毒,二则那人若屑于使此等阴招,在京那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该毒过他谢律千儿八百回了。
不至于等到谢律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不但无权无势还本就没有多久可活之时,突然过来加害与他。
谢律想罢,幽幽一笑,看向阿沥,眼神深锐。
“徒儿,我愿信不是你下毒,但是,我恐怕不能再帮着你一起骗阿纸了。”
“我本就活不了多久,此事一出,更叫我清楚自己指不定哪日便不在了。如今慕容纸是我心头肉,将来我不在人世,你若加害与他,我怕护不了他。倒不如让他早早知道真相,知道你的来历,将来多少不会傻傻的被你们利用了去。”
阿沥闻言脸色一变,跪道:“将军!属下、属下实则不曾加害过将军,师父、师父他更待我恩重如山,属下此生此世断然是不会加害师父的!”
“你如今话是这么说,”谢律眯起眼睛道:“若你主子宁王要你害阿纸呢?”
“宁王殿下与师父无冤无仇,又、又怎会加害师父?”
“这可说不一定了。”谢律道:“今日无冤无仇,不代表来日仍无交集。”
“若、若是有朝一日宁王加害师父,我、我一定护着师父!”
“好。你最好记得今日这句话。”
心里却说,我会信你才叫蠢。
你对宁王那般忠心耿耿,有朝一日会为了阿纸背叛于他么?我看没戏。
“阿沥,你上次说,你来听雪宫个中缘由,之后会说与我听。不妨今日便跟我从头说说吧,若你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告诉我,没有半点隐瞒,你的来历,我便考虑帮你瞒一瞒他。”
“属下……属下对将军不敢有半分相瞒。两年前,是影阁阁主命属下前往听雪宫学艺!阁主说飞影轻功不佳、武学不好、一无长处,如此庸才将来难为殿下所用。说是若能习得听雪宫控尸之术,或是将来可助成宁王殿下宏图大计!因而阿沥来听雪宫,只为学控尸之术,宁王和阁主都未曾有半分谋害师父之心,还求将军明鉴!”
说着,又双目含雾,低声求道:“还请将军……莫将此事告诉师父才好。师父一向对阿沥疼爱有加,若知道阿沥另有目的,定会、定会十分伤心的。”
“明知他会伤心还这么做,碰上你这种不肖徒儿,阿纸也真是倒霉。”
“……都是阿沥的错。”
谢律暗自“啧”了一声――那影阁阁主荀长,果真是只老狐狸啊。
便是如阿沥这般除了忠心之外再无出彩之处的影阁护卫,也能想到如此奇巧的物尽其用之法。
若阿沥有朝一日真能将控尸术学得如慕容纸般炉火纯青,说不定那荀长直接派人谋杀了老皇帝,再控尸让他于朝堂之中传位给宁王,都不是没有可能。
谢律想到这儿,又歪了歪头――说真的,这办法听着倒像是真有几分可行似的。
不会荀长真想着来这一出吧?
当然,管那人怎么做,只要同慕容纸无关,终归这就不关他谢律的事就是了。
“可是,你们是从哪里知道阿纸,又是如何得知他会此种控尸异术的?”
这云盛州如此偏远,更不用提雪山之上的听雪宫根本数年来与世隔绝,自己在京城之中多年都不曾听过些许音讯,影阁又是如何将如此世外之人挖出来的?
“是……是听雪宫主之事,江湖上知之者少,却还是偶有流传。影阁耳目众多,自然、自然打探得到。”
“我为何不信你这番言辞?”谢律邪笑一声:“宁王殿下……怕是在对我的过去挖根掘底的时候,带出来的听雪宫罢?”
阿沥面露惶恐:“此事、此事阿沥不知,将军……”
“你不知道也正常,我入朝之时,你还不过是个几岁幼童而已。何况,便是如此,我也还是要谢谢宁王殿下与影阁阁主。当年即便追查到我与控尸逆天的‘魔教听雪宫’有所牵连,亦不曾回禀皇上,还劝皇上将公主嫁给我。我之所以之后十年顺风顺水,说到底,也全仰赖宁王与阁主恩惠庇佑,不是么?”
口上如是说,脸上却全然阴鸷,带着一抹浅浅冷笑。
阿沥过去从未见谢律过的模样,当下双腿都有些发抖。
第38章 什么温馨什么甜宠
“将军!宁王殿下既肯替将军隐瞒出身,自是、自是从一开始便有心提拔……宁王待将军的心意,从一开始便是……”
谢律摆手叹道:“罢了,不说宁王。.阿沥,你虽是影阁护卫,来听雪宫也是奉命行事,但只有一事你需始终记得――”
“慕容纸他好歹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死后你若敢对他不起,我便是化成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你给我好生记清楚了。”
***
那日一更天已过,慕容纸还未回来。
谢律早吃了药,在床上百无聊昏昏欲睡等得很是心急,实在辗转反侧,便要撑着尚虚的身子出去找,阿沥没能拦住,却只才刚踏出小门而已,便见夜璞横抱着慕容纸正进院门来。
“阿纸!”
谢律忙跑过去。但见慕容纸双目半睁神色萎靡,一副筋疲力竭之状,似是想对谢律扯出一抹笑容,却终是提不起力气。
“阿纸,你没事吧!夜璞你放下他,给我来抱!”
就见夜璞皱眉冷笑道:“你抱什么啊?自己都要站不稳了!”说罢绕过谢律,直直抱慕容纸进了屋去。
而紧随其后,便是夏丹樨推着唐济,也到了门口。
“你们两个!如何把阿纸弄成这样?”
“慕容控制控尸耗了太多心神,都是我不好。”唐济忙赔罪,又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交给谢律道:“此乃药阁所制金鼎大补单,一日三粒,给慕容补身子用。我再叫人送来参汤燕翅,还请谢将军看好好服下才是。”
唐济态度如此,谢律亦不好多说什么,气呼呼转过身去,却听得身后人又道:
“天色已晚,谢公子稍看慕容一下……也早些回房休息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慕容此番需要好生静养,明晚婚宴更是要比今日劳心劳力,着实是……吵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谢律如是答应着,心中暗道看不得我俩亲密,拐弯抹角地让我离阿纸远点,是这个意思吧?
我偏要堂而皇之地腻着他,管得着啊你!
还有,我不过睡了几日而已,怎么你口里那个“慕容宫主”就已经变成“慕容”了?谁准你这么叫了啊?
简直气死人了。
进了房,谢律把阿沥夜璞他们给赶出去了。自己拿了一丸大补丹给慕容纸含着,坐在他床边一脸殷勤地问:“阿纸,你饿不饿啊,我去拿些东西给你吃罢?你想吃什么?”
慕容纸摇了摇头,只问他:“你已……没事了么?”
“我没事啦!你看,我都能跑了!”
“……我瞧你步履虚浮,还是多卧床修养几日得好。”
“哎,没事没事!我便是虚浮,也就虚浮这一日而已,明儿一早就生龙活虎了!倒是难得我也有一日作静如处子状,阿纸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不对吗?”
慕容纸也没劲跟他瞎扯,只垂眸道:“说的也是。”
“睡一会儿吧。”谢律将手掌放在他双眼之上。
慕容纸果然疲倦至极,一合眼就马上堕入了梦乡。若非如此,谢律之后在他额前亲了一下,他若有知该如往常一般揍他一顿才是。
次日一大早,谢律便醒了。
轻手轻脚出门一看,早膳已由下人送到了厅中,在裹着棉被的食盒中温着。
他饿得要命,在外面狼吞虎咽了一会儿,推门再进房中,只见慕容纸已经起了床。
“阿纸阿纸,你身子好些了么?哎,怎么脸色还那么白!快快快外面有热的豆包,我给你拿进来好不好?”
慕容纸不语,只翻身下床,一路除衣走向后门。等谢律颠颠跟出来,他人已经泡在了那深秋里一池寒冰的红药池中。
谢律这才想起他昨日半夜被送回,整日都未药浴,而自己竟也未曾想到,暗自责怪自己粗心。
“阿纸,你……还好吧?都怪我忘记了,你、你有没有哪里淤血了?”
说着拉过慕容纸手腕查看,果然有隐隐的淤青。不禁分外心疼。
“无妨。这几日每日服用药阁送来的红药丸,身子能撑的时候比过去长久得多,就算入浴迟了,也并不十分要紧。”
“我看啊……终归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那东西又会使你莫名其妙散去内力,感觉怪怪的,阿纸你往后还是少吃一点得好。”
谢律想了想,又道:“等今晚弄完三小姐大婚之事,明儿凌微楼主夫妇送走了,咱们还回雪山去吧,这山下人心复杂,又是要杀要砍又是要下毒的,咱们没事儿还是不下来跟这帮人搅合了!”
慕容纸瞧他言语真诚,神色有几分复杂,千回百转,终是诺诺点头。
“……好。”
“太好了!”
谢律开心地转着圈儿跑进屋子,又抱着食盒满脸笑容跑出来。
“阿纸,送来的包子要凉了,我喂你吃吧。”
谁要你喂啊。
“但是你这一泡就要一两个时辰,水里又那么冷,会饿坏冻坏的。来,啊~”
对着筷子后那张脸上灿烂的笑容,慕容纸这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吃完了早膳,谢律又跪在池边帮慕容纸擦了头发,擦干了之后则直接按自己的喜好给编结了起来。慕容纸道他顽皮任他乱弄,不成想泡好之后穿上衣服在铜镜里一看,编得竟还挺是规整,是有几分像模像样。
“不错吧阿纸?你瞧你自己十几年来,不是散着,便如之前那般绑得正正规规、一丝不乱毫无趣味。你瞧我给你弄得多好看,多适合你?来来来,再把之前买的发冠给你戴上。”
慕容纸也不理他,伸手去拿挂在床边的外衣,又被谢律拽住。
“都戴了金的发冠了,怎么还穿平日那件?那日买了那么多新衣如何不穿?”想想又坏笑道:“你在外面不换新衣给人看,莫不是私心要在听雪宫中统统只穿给我一人看么?”
慕容纸最被谢律逗不得。听他这么说,为表不同意,反而任他摆布。
一会儿,换上了谢律最喜欢的暗红纹罩衫,腰间系银丝绳结玉坠,谢律又将自己身上的水音铃解下来给他挂了上去,听得慕容纸斥道:“你别闹!”
“我就要闹。以后啊,我每天都帮你梳洗打扮!”
谢律手中根本不停,就是要这样才好。
头发是我束的,衣服是我挑的,虽不能明说,也要让外面那些觊觎你的人瞧见你整个人都是我才好。
第39章 什么好好相亲相爱
那日因唐济、夏丹樨等主人家与凌微楼主等客人皆忙着筹办婚事,无暇招待客人,只与慕容纸师徒约好共进午膳,待换好衣服之后,小院之人倒是整个上午都无事可做。(.无弹窗广告)
“阿纸,我那日听阿沥说,枫叶山庄后山有座山谷,谷中因有地热温泉,所以不是春夏也繁花盛开,我带你去逛一逛可好?”
慕容纸看了他一眼:“你也真是闲。”
“我是闲,但你整日在雪山上看雪看冰,白茫茫的十余年不生腻么?难得来了,就不去看看那繁花盛开之景?你一定会喜欢的!”
慕容纸却偏过头去:“不看。”
“为什么啊?”
“你既都说好看……若看过那般景色,必然贪恋世间繁华。”
“嘿嘿,贪恋世间繁华有什么不好?阿纸你若是喜欢那片花谷,等我死了以后,你尽可以搬到枫叶山庄来住呀。反正这里也有药池,还有红药丸,自是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也可以每天都去看花了。”
慕容纸声音陡然一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想唐济庄主他……肯定是很欢迎你来住的。”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律一愣,这才觉察到慕容纸面有怒色。
“呃……阿纸,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那个……”
“谢律,你觉得此地不错,喜欢繁花盛开不喜欢我那里白茫茫一片,便尽管留在这里就好了!并不必跟我说,你直接去跟唐济说就行!他只要愿意收留你,我没有二话!你在此爱住多久住多久,爱如何看花如何看花!不关我的事!”
“不是啦阿纸,我才没有这个意思~花儿有什么可看的啊!”谢律忙赔笑道:“更何况,庄主愿意招待的人也是你,又不是我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慕容纸冷笑一声:“原来你拐弯抹角,便是要重提我当年同唐济之事?”
谢律至此,才觉得自己简直是没心没肺多嘴多舌自掘坟墓,挠了挠头磕磕巴巴道:“那个……我只是看庄主他,好像如今还是很喜欢你的样子。”
心中则暗骂自己一百遍。让慕容纸知道唐济喜欢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啊!
啊!早知道什么都别说就好了!
正纠结,就见慕容纸一言不发,只拂袖向外走去。
“哎,阿纸,你去哪?”
慕容纸不理他,他便一路跟着,慕容纸越走越快,但是常人再快,却都始终快不过那“踏雪无痕”。
“阿纸,沿着这条小路走,好像就是看花之处了。但你、你这般怒气冲冲,去山谷看花也看不出美莱了吧?”
“我不去山谷,只要去个没你的地方便行!你别跟着我了!”
“阿纸……”
“我与唐济当年之事,你明明已清楚知道!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为何却还要出言嘲讽?此事你若心存芥蒂,我慕容纸无话可说。你走就是!”
“阿纸,我、我并非介意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啊!
啊!但是为什么要实话实说呢,我真是个笨蛋!
“说的是!你自然本就没道理介意什么!我过去做什么,如今做什么,将来做什么,便是罪恶滔天也统统与你无关!轮不到你对我品头论足!我该去哪,谁对我好,更轮不到你给我出主意!”
“阿纸,瞧你说的,怎么能跟我无关呢?”谢律感觉有点受伤。
“当然与你无关!我的事情根本不用你管!同样你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你便是再怎么成天跟着我,装出再有多么亲密,也明知道我不会回心转意,你这又何必――”
“阿纸,我并非要你回心转意。”
“是,”慕容纸惨然一笑:“你根本不想我回心转意。你只是快死了,想着死前做点好事对不对?谢律,我不需要你施舍!”
“这、这如何是施舍了?阿纸,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你感觉不到么?”
“喜欢?如今说什么喜欢,是不是未免也太迟了?”
“我、我也知道太迟了。”谢律轻声道:“所以我原本不想说的,对不起……”
慕容纸冷笑一声,甩下他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谢律那个粘牙糖这次却竟没跟上来,他觉得有点奇怪。
回头一看,就见那人蹲在原地,袖子捂着脸似乎在哭。
“……”
慕容纸又怒又觉荒谬,刚要拂袖而去,却从心底缓缓升起一阵心疼,双脚也迈不开去。
他咬唇纠结了片刻,转身回去轻轻踢了谢律一脚。
“大白天的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委屈的?我说错了么?”
“呜……”
“你、你……你起来!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若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呜呜呜……”
“好了好了。”他只得也蹲下身子,把谢律扶了起来。明知道没有道理,可见他平日里都笑嘻嘻的,今日却这样难过,还是越发觉得心疼不已。
常人……知道自己没几天可活了的,又有几个能整天没心没肺的。
他或许只是、只是成日里强颜欢笑罢了。
他或许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段日子对自己那样好,不过是在拼命想办法挽回。自己不领情也就罢了,又何必要如刚才那般出言伤他呢?
“呜……你说我死了都跟你无关,呜呜……我还真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慕容纸当下更是愧疚难当,伸出手去轻轻搂住谢律,叹了口气将他拥入怀中。
犹记当年,这孩子在听雪宫中怕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抱着他、安慰他。慕容纸略有恍惚,心境似乎回到了当初那般想要宠着他护着他,而中间的十年,则像是未曾经历过的一场噩梦一般。
“是我……口不择言,你莫听我胡说,都不是真的。”
谢律闻言,掩着脸的双手一松,忽然紧紧抱住了慕容纸的脖子,整个人都腻了上来:“阿纸最好了,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
“……”
慕容纸推开他,只见那张笑盈盈的脸上,完全就没有泪痕。
“你――――!”
“阿纸,你看,你果然是舍不得我吧?你就承认了就是了~”
慕容纸简直想死。我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种人骗得团团转啊!
“阿纸,你等等我啦。阿纸!”
慕容纸完全自暴自弃,走也懒得走快了。谢律则追上去赔笑道:“那个,我其实……一打早就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的。无奈怕你生气,所以一直在绕别的话逗你,没想到嘴笨,把你弄得更不开心了,都是我错。”
“你要……跟我说什么?”
谢律却又面露几分犹豫:“咱们不然……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我怕你听了会生气。”
第40章 都是浮云啊都是浮云
“既知道我会生气的话,不如就不要说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不行啊。”谢律却忙摇头:“此事就算知道你会生气,我还是得跟你一五一十说清楚。”
随即,谢律硬是拉着慕容纸坐到路边的青石之上。将自己到听雪宫后数日觉得阿沥眼熟,到见他在枫叶山庄神色有异在他身上种“歧途香”,以及那日晚上在藏宝阁截住他,还有其身世来历等内容,统统跟慕容纸全盘托出。
……
“所以,你去唐济的藏宝阁里偷人东西了?”
“……我拿的挺少的。”而且,这不是重点啊!
“你缺什么,我们听雪宫中珍宝有很多,你统统拿了去就是,怎么还在外面拿别人的?”慕容纸叹道。
“我、我不好意思……拿阿纸你的。”
“这是什么话?拿别人的就行,拿我的就不可以?”
“因为,明明是我该照顾你的,又怎么能反过来……”
不过,细细想想,他自打回来听雪宫,似乎也没少给慕容纸添过麻烦。
“不过那些了,阿纸,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么?阿沥他毕竟是宁王府影卫,身后干系盘根错节,那宁王和影阁阁主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倘若阿沥学不成控尸之术,他们定会打起你的主意。”
“若你到时不肯为他们所用,他们必然对你不利。你素来待阿沥不薄,可是这种孩子留在身边,怕是有朝一日终究是为祸患,要早些想办法处理了才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可是,处理了又怎么样呢?宁王还是能找来听雪宫。若想要不被纠缠,可能要离开雪山,让宁王等人无迹可寻才是。
可离开的话,又要去哪儿?雪山倒是好找,又上哪儿再找一个这样的雪山上的偌大行宫去?
“无妨。”
那边谢律纠结着。慕容纸却是一脸如常,并无半点谢律原想的大受打击之状。
“从阿沥第一天来雪山,我就知道他的身份定不简单。”
“你、你知道?”
慕容纸点了点头:“我十数年来不曾下山,寻常人等,究竟能从何处听得我听雪宫?便是听得,又怎么会想到我听雪宫拜师学艺?何况我之前问过阿沥的身份来历,他说得很是模棱,分明有所隐瞒,后来我也就不再细问了。”
“那、那你还收留他!阿纸,留着此种来历不明之人在身边,很是危险不是么!”
慕容纸目中暗了暗。
“不过想收就收了罢了。我贱命一条,生在这世上也不见得比死了好,更何况我连齐琰都曾收留过,又还怕什么危险?”
“阿纸,”谢律隔了一会儿,方磨磨蹭蹭道:“关于那个齐琰,其实,我之前便想问了……”
“你是想知道,当初我为何会明知道他来雪山,只是为了骗我好替唐济寻仇,却偏偏佯装对他底细毫不知情,他种种与我亲近我也不曾拆穿,还留他住了一年之久是么?”
“阿纸,这个事情……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慕容纸摇了摇头。
……
“其实我如今……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了。”
“那时大概,只是觉得是谁都好,哪怕明知是要害我之人也罢。只要能有人陪在我身边,让那听雪宫不再冷冷清清,便是片刻温存之后便死,也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漫漫等死。”
“不过只是不想……再自己一个人罢了。”
“阿纸……”
谢律惴惴看着他,无措得像个孩子。而慕容纸则轻叹了一声,挤出一抹无奈苦笑。
“就如同你之前问我,为何不去杀你,却去伤了唐济。”
“其实真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如今……同样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有时候总觉得,一切或许只是一念之差而已。那日我若没多喝那二两酒,没想起种种前尘旧事,没去那枫叶山庄,或是去了却没寻着唐济,可能也就如此罢了。”
“在那之后,也只不过此生不再相见而已,我也不会下山再去寻他。也不会恨他,也不会记着他不忘。”
“可是,不知何故,却还是去了,还一下便寻着了他。”
“回头想想,那日之事,真仿若一场噩梦。可是,做了就是做了,便是后悔也已经为之晚矣。便是有再多理由,我亦无法为当年所为开脱,无论是唐济的眼睛也是,齐琰的事也好……”
“一切,倘若能重来一次就好了。若是重来一次,我救下那唐济,伤愈之后即刻送他下山,绝不会再说什么想要人留下陪我。只当萍水相逢,好聚好散,从此再无瓜葛便就此罢了。”
一阵烈烈秋风瑟然吹过,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
慕容纸拢了拢衣领,低下头去。
“罢了,这些也都是我心烦意乱,随口胡说而已。你听过便忘了吧。外面冷得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说着便下了青石往回走去,谢律忙又追了两步,拽住他的袖子。
“那、那我呢?”
“……你?”
“倘若能重来一次,阿纸也想着……能从未遇到我就好了么?”
“嗯。”慕容纸点了点头:“那日,我就该晚一两个时辰再上山采药,待你冻死再捡你回去。直接把你做成僵尸,让你永远常伴左右,想跑也跑不了。”
慕容纸脸上一丝隐笑,让谢律一阵密密的心疼,却身子一挺,笑意如常道:“可是~我做僵尸多无聊啊,那样的话,就不能逗你笑,不能闯祸叫你收拾,也不能说故事说笑话给你听了呀。”
本以为会被慕容纸嗤之以鼻,谁想到他沉默了半晌,却点头道:“是啊,还是……活的好。”
叹了口气,表情似是释然,继续慢慢往回走。
“阿纸,你、你不生我气啦?”
“仔细想想,根本没什么气可生的。我也是沉不住气,竟都这把年纪了,还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跑了出来。想来,从很久之前你便是那般口无遮拦又喜欢无事生非的性子,爱怎么说爱怎么想,其实我根本是不必理会的。”
“哦,这样啊,原来我怎么说你根本不必理会啊。”
谢律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拦腰把慕容纸抱了起来:“那我怎么做,是不是也不用理会了?”
第41章 果然还是虐文才爽啊
“哦,这样啊,原来我怎么说你根本不必理会啊。”
谢律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拦腰把慕容纸抱了起来:“那我怎么做,是不是也不用理会了?”
“你、你干什么?”
“难得都出来了,都走那么远了,自然是去看花呀。”
“谢律!看花就看花!我又不是没腿!你放我下来!”
谢律才不管他。反正他内力全无也挣不过自己,直接运起轻功,飘然向花谷方向而去。
***
谷内的一片暖漾□□,在这寒秋之中,甚是让人眼花缭乱。
纵是谢律明知道这里该是这般,但真的亲眼见到了在万物枯去之际的花意盎然,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似锦繁华,高树低蕉,遍地浓翠鲜红牡丹芍药,满眼看过去,竟好似很多年前,濮阳城里的漫天飞花……
浓浓花香,随风飘零的长发拂乱在空中,噎得谢律喘息困难。
心沉重地乱跳着。他总觉得,如果此刻转过头去,身边站着的该是当年那紫衣的身影。
那人虽是男子,却生得倾国倾城,一笑之间,天地万物皆黯然失色。
谢律曾沉迷在那清明的眼眸中,曾溺死在那绝世的笑颜里。
可如今再想到那人,却只记得自己看不懂他意味不明的笑,听不明他随时随地的话中有话,始终不能了解他的心中所想,永远只能活在无尽的揣测与焦灼之中。
就连想起他衣服上的熏香,都觉得窒息——
“谢律,你没事吧?”
慕容纸搀了他一下,凉凉的手背贴上他的额间:“你莫不是身子还虚着,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谢律有些发呆地盯着他,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内心缓缓升起一股带着湿润的柔软。[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慕容纸的脸上,永远都带着一丝让人动容的纯净和真挚;略带担心的眼神,也从来不曾有一丝掩饰和保留。
……
不是那个人。
阿纸他……永远不会伤害自己,也永远不会算计自己。
不用费尽心机去猜他的心,更不用筋疲力尽地求他垂怜。跟阿纸在一起,看他笑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心花怒放,看他生气也能觉得可爱,即便是每天被他打被他骂着,也感觉周遭弥漫的气息都是甜蜜的。
我、我当初……
我当初,若知道自己原本所拥有的,是那么的好。
若一切可以回到我们初次相遇之时,从头来过。
谢律心底一涩,脸上却不见如何异样,只伸开双臂粲然而笑道:“阿纸你快开!这里很好看吧!”
“看,这个是山茶,那边那个是木棉,绕在上头的是凌霄,还有高的那个是合欢,里面还有许多,来,你跟我一起来!我带你看!”
说着,拉过慕容纸的手就要带他一一去看,却被慕容纸反拉了一下。
“你何以要如此……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的?”
“我?强颜欢笑?”
“嗯,”慕容纸点了点头:“你方才,看似很有些神伤,却硬生生给压下了。是想到什么了么?若不介意,不妨说给我听听?”
慕容纸想的不过是,谢律怕是看到了这芳树宣花、晴空飞云,想到自身却如残灯将灺,将来难以再见这遥遥春光,因而徒生伤感罢了。
却只听谢律摇头否认道:“说什么呢?阿纸你是看错了吧?我同你在一起在这海棠相掩、落英纷飞的好地方,又有什么可神伤的?是心生荡漾都来不及呢!”
“……是么?”
“当然了!”见慕容纸仍旧半信半疑,谢律干脆笑嘻嘻一把将慕容纸捞进怀中。本是玩闹之心,却在满满抱住之时,于慕容纸看不到的地方,望着眼前锦绣千里,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神光。
“能如这般同阿纸你在一起看着这美景当前,可真是好。”
他缓缓将头埋在慕容纸肩窝,紧了紧手臂,轻声道。
真是好。
只可惜,我实在太晚才知道。
一时间,山谷繁花在他眼中变得意兴阑珊,燕过晴空亦懒得去看。绿阴如幄、君子在侧,可此等人间盛景,却都不能盖过谢律心下徒生的悲哀凄凉。
倘若一切都能在此刻永驻,自此再也不离不弃。
烛泪不落,朱颜不改,年华冉冉不去,生生世世相见欢。
数十年后,阿纸身边,能仍躺着让他气到想要踹上一脚的自己,自己变成了个老头子,还能暖暖地抱着他,永不让他落得屋冷衾寒,长夜漫漫独自醒来,却只能冷然空对皓月孤影。
……
睁开微红的双眼,谢律却见山谷入处惊鸟飞过,夏丹樨正推着唐济正双双一脸讶异地站在那儿。
“呃……”而他,还满满抱着慕容纸。
而慕容纸背对着那两人,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此刻解释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正巧摔在慕容纸怀中所以抱在了一起,能瞒得过去么?
***
午膳过后,夜璞陪着慕容纸去控三小姐梳妆打扮、换穿嫁衣。
谢律则被夏丹樨从上午一直用看妖魔鬼怪般的眼神古怪地瞧到如今,那眼神简直包含了万语千言。
“咳……不才早在京城‘读书’之时,便听过市井传言,说谢大将军同那宁王殿下~关系匪浅,甚至有传言说宁王那支《红豆曲》便是为大将军所作,不才那时……还不肯相信来着。”
“谁想,如今来了云盛州,才知道原来将军咳咳……竟然真的有如此雅兴。将军不愧是奇人高士,这走到哪儿,这红颜……咳咳,这蓝颜知己就一路找到哪儿。就连雪山之上不问世事的慕容宫主都能……咳,将军人缘之好,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一面说着“佩服”,夏丹樨一面痛恨自己当年竟然粗心大意痛失良机。简直是悔不当初!
大将军谢律竟然真的喜欢男人!那么大个把柄,倘若当年稍稍彻查一下市井传言,抓到他与宁王暧昧的真凭实据奏报皇上,如今他们早就扳倒宁王了!
“误会,误会。”那边谢律只能呵呵赔笑,如坐针毡。
好容易随即这新郎官夏公子被婢女拉去试衣服去了,厅中就只剩下谢律与唐济两人,微风拂帘,沙沙作响。厅里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陡然更加尴尬了。
半晌,唐济叹道:“这些时日,处处可见谢将军对慕容百般照顾,慕容也对将军甚是关心。其实,在下早该猜到的。”
喂,谢律!镇远大将军!你、你倒是振作一点啊!
谢律这一刻不知为何竟暗戳戳地深感心虚,不禁对自己暗吼——
又、又不是你抢了他的人,说到底慕容纸本就是你的,还算是这个唐济后来居上了,你不找他算账已是便宜了他,又自己在这心虚个什么劲?
更何况,虽说自己与阿纸的事情,不慎叫那夏丹樨见了,若是将此事禀报成王,不知那心胸狭小的王爷,今后哪天又想起来,恨不能把自己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的时候,又会不会去听雪宫找慕容纸麻烦。
可是,真叫唐济看到了,对自己来说倒也不算坏事吧?
让他知道阿纸已有所属,就此死了那条心,自此便不会跟自己抢慕容纸了。多好!
“您中毒那几日,慕容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守在您床边心急如焚,对你也是精心照料——每日擦拭身体,时刻看着抱着,就怕你动一动磕着碰着,就怕又有人再来害你。”
“……”
“将军是知道的,在下之前受伤,曾在听雪宫住过些时日。那时,在慕容的寝宫床边箱子上,总堆着些颜色鲜亮的衣物配饰和宝剑武器,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要拿出来浆洗和擦拭的。可是,洗过擦过,总又收起来了,从不见他穿用。”
“我那时还觉奇怪,想着慕容穿衣从来素色,又只用爱刀‘雪刃’。那些与他平日里喜好不和的衣物和佩剑,究竟是何人所使……”
“就连听雪宫中的桂花糕……亦是如此。我是未曾见他动过,本以为他是放着舍不得吃的,却原来……那些东西,全部都是他留在那儿睹物思人的罢了。”
窗外西落霞光,映在唐济半侧的脸上,只见他涩然一笑。
“……真好。谢将军人品才貌、丰功伟业,早是举国皆赞,又能得慕容痴心相待,实是……教人羡慕。”
“而谢将军您,对慕容也是一向惜之护之、珍爱有加。唐某以为,这世上怕是更没有旁人……会比将军待他更好,更适合陪在慕容左右。往后,慕容跟将军同回雪山,之前所受的孤寂凄苦,余生就……全赖将军替他一一补回来了。”
唐济很是诚恳地望着谢律,唇角浅笑,眼中却含了浅浅雾色。
第42章 渣男二才是亲儿子啊
唐济很是诚恳地望着谢律,唇角浅笑,眼中却含了浅浅雾色。[]
“还请将军一定……照顾好慕容。”
“慕容他……很可怜,虽是终究是等回了将军,可他过去等着将军的那些时日,着实过得不好。将军此生,千万莫要辜负了他。唐济……替慕容宫主谢过将军了。”
……
“……我。”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律心中五味杂陈,他哪里是等回了我?若是那样,若真是你想的那样,若我那些年只是为国征战有家难回,终于平定天下之后终于衣锦还乡,得已与忠贞不渝的恋人享受到老,那倒还好了!
你只因为违背诺言,便自愧无颜再回雪山。
可我呢?我当年待他真心不如你,走了十年更不如你一般念着他,而今……就算我想要回去陪他,时间也已然不够了。
……
我倒宁可,我能是你。
纵然被挖了一只眼睛,好歹性命无忧,好歹近水楼台,好歹终归还有一线希望。
“庄主。我、我虽想陪着阿纸,却已陪不了他多久了。将来、将来或许阿纸就要你去陪着,你……千万莫要就此放弃才是。”
唐济微微转脸,惊疑地望着谢律。
“庄主你之前不是曾说过,等你儿子长大成人,你便要回去雪山陪阿纸的么?此话,是当真的么?”
“谢将军,什么叫不能陪他多久了?您何出此言?”
“我快死了,大概还能活半年而已吧。”
“怎么会?
唐济忽而想到了什么:“是了,那日替你疗毒,药阁长老说过,将军身上除了毒,还带着从没见过的苗蛊。但我那时想着,将军曾在苗疆平乱,苗疆几乎人人养蛊,即便碰过些苗蛊也不算稀奇,难不成那蛊毒……还是什么狠厉致命之蛊不成?”
“庄主您听过巫蚕血蛊么?”
唐济脸色一变:“巫蚕血蛊?!我虽未见过,但曾在书中读过。[]但、巫蚕血蛊,不是只有黑苗的大祭司本人才……将军怎会、怎会是中了那种……”
“唉。谁叫我命不好,不但中了巫蚕血蛊,还杀了黑苗大祭司。弄得如今无药可解。”
“这……”
“而且,谢某有些实话,今日也同庄主一并说了罢。庄主或许以为谢某同庄主一样,离去十年之久,不过是身不由己……但其实谢某当年,是有意背弃阿纸,一去无回的。”
“什么?你……你……”
“不但如此,后来也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为求心安才回听雪宫,却不曾想阴差阳错走到今日。如今阿纸待我好,多半不过是怜我没几日可活,而我――唉,我早先……若早先料到会有今日,便是死在荒郊野外无人埋葬,也绝不会回这听雪宫的。”
“可如今说这些也迟了。庄主,阿纸这人心软,又念旧,他心里不但不曾恨过庄主,还很后悔当时伤你之事。”
“阿纸他……虽还有两个徒儿,可我死后,那几个孩子也不见得能陪他几时,若是他们都走了,到时若庄主肯回去雪山伴他余生,想来对阿纸来说……该很是宽慰才是。”
唐济听得呆了,惶惶不语。
夕阳西下,窗外寒梅背花眠,之后的时辰,两人皆怅然无话。
吉时已到。张灯结彩山庄内外炮声鼎沸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迎亲乐曲飘扬数里,想必远在洛京城中,都能听得到余音绕梁。
凌微楼主夫妇高坐喜堂之上,夏丹樨一身红衣,摆出以假乱真的满是笑意牵着新娘冰冷的小手。两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而江湖各方高朋亲友也纷纷前来拜帖道贺,上百桌宾客欢聚宴饮,好不热闹。
唯有天公不甚作美,婚宴之中突降暴雨,飒飒阴风雷声震耳。尽管如此,并不叨扰厅中宾客欢饮高谈,一派祥和。
为防夫人看出女儿破绽,从昨日起,凌微楼主便在夫人所饮茶水中稍放了些不伤身体的安神药草,使她精神有些恍惚。
加之夫人身体本就孱弱,如此烈烈飘雨寒风一吹,便觉有些头疼脑热,匆匆听宾客喝了几杯酒后,观了礼成,便由她夫君护着回去休息了。
宾客宴饮欢乐,喜酒还在继续。无人知道瓢泼大雨之中,一个湿透的高大黑影,正踏着溅起的水花,一步一步靠近打着红色灯笼张灯结彩的枫叶山庄。
***
拜过天地众人,新娘先被送入洞房,关上房门之后,且算是一事终了。
谢律整程婚礼之中,只闲闲坐在最靠近新人处吃酒,观赏夏丹樨的动人演技。而那边洞房大门一关,他这边就马上扔下酒杯去喜堂隐藏的小隔间里找到脸色惨白的慕容纸,喂他服下补丹,又把他引到桌边坐着歇息。
只等雨势稍小,便准备抱他回去躺下修养。
却有一阵风雨带着些零落碎花,从窗飘过,混着一阵悄然雨血腥风,让谢律警觉地皱起了眉。
这……似是很是危险的气息。
多年征战的敏觉性,让他猛然站起身来,同时就听得外面几声凄声惨叫,还有一人嘶声大喊:“庄主,庄主――魔教――”
话音未落,喜堂厅门轰然大开。
宾客一阵骚乱。只见门外一个及其高大的孤影,一袭黑衣身负重剑,周身杀气腾腾阴郁至极。
夏丹樨此刻正在喜堂最外,一身红衣正与熟识宾客喝酒欢谈,尚未及反应,便被那人一刀挥过,身后的酒桌当场直直斩成两段。若非当时旁边正坐着乌陵门少当家眼明手快推了他一把,恐怕他当即便要命丧当场,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
“糟了,是苍寒堡护法段锡!”
唐济只落下这话,便旋椅上前。其余宾客此刻也都反应过来,凡是学武之人,见魔教之人如见世仇,纷纷群起而上,一时间刚才一派歌舞升平的大厅内便乱作一团。
谢律倒还好,他本就坐在厅中最里的桌子,护着慕容纸一人远远观战。心下却有些暗怪――来人是谁,倒是清楚――这人便是那曾与三小姐有过私情的魔教护法段锡。
小姐死讯从未公之于众,亦不知段锡知不知道。但无论知或不知,两人有那等前缘,小姐大婚之日他过来闹事尚算情有可原。
只是,身后滂沱大雨之中,并未见其他魔教教众身影,所以,那边统共过来的,就只得他一人而已么?
这魔教护法到底是何等胆量,敢大婚之夜只身来闯这武林名门正派宾客云集之处的?
然而,只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谢律就终于明白他如何敢来了。
但见段锡手中那把重剑如黑色旋风一般不断幽舞,将他异常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其中。以其身为中心,那把重剑剑围气场直接讲围攻众人格挡在外,周遭桌椅梁柱被撕裂破坏得一塌糊涂,顺带着血花四溅如落红遍地。
一时间,周遭人伤的伤、退的退,外面雨声不绝,厅内竟没有人再敢冲上去。
重剑稍稍停滞,谢律终于看清了那段锡的脸。只见那人脸上有道伤疤,生得倒是英挺俊朗,眼神却阴鸷冰冷。见已再无一人敢上前,他扯出一抹冷笑,肌肉盘虬的手臂拎着那重剑,一步步只向一人走去。
那穿着红色喜服、受伤跪地的悲催假新郎官夏丹樨。
此刻厅中众人在段锡眼中,都弱得如遍地蝼蚁一般,这夏丹樨亦是蝼蚁。段锡舔了舔唇边沾染的血点,眼中满是杀意。但是蝼蚁竟敢妄想娶他的女人,他便绝不能放过他。
呃……如此情况,要上去帮他么?
这若是从前,谢律自认为论武功实力,自己或许还能与这段锡一战。可是如今中了蛊毒身子亏了不少,自知已不是这段锡对手,此刻若是贸然上前,多半也是送死。
何况他同夏丹樨一直都是对头,何必为他拼命?
只是,难道就如这般在慕容纸面前淡定端坐,眼看着认识的人被杀而不作为么?
正想着,只见夏丹樨面前数道金光闪过。段锡侧身一躲,一排金针羽箭排插在他身侧的门柱之上。
轮椅之上,唐济手持机弩,见段翌躲过这一招,马上开启□□继续向其连射,而左手亦往椅子扶手一拍,扶手半开,其中亦是银针箭筒,左弩右针双双向段锡射去。
段锡见状,扯起一抹狞笑,根本不顾剑弩银针划破脸颊手臂,提重剑直直超唐济而去,劈头直直破风一剑,瞬间掀翻了轮椅,而唐济摔落之时,谢律身边慕容纸亦猛然起身。
“阿纸!你――”
但见慕容纸并未上前,只以苍白指尖抓着桌边,瞬间厅外雨声大作,像是翻滚了开水或者什么东西炸裂了一般,轰然连接雷鸣漫天,声声可怖。
就连段锡都为之一惊,他眼神锐然,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慕容纸。
第43章 完全暴走了啊
就连段锡都为之一惊,他眼神锐然,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慕容纸。(.)
可是那雷鸣骤起,该是天象使然,又如何会同此人有关?还在惊疑不定间,便有三道天雷,突然直直穿顶,从他头上砸落了下来。
“阿纸不要――!”
谢律一把揽过慕容纸,就见慕容纸咳出了一大口血喷在他臂弯之上。谢律双目一红,嘶声吼道:“不行!阿纸!别弄了!你会死的!”
慕容纸平日里在听雪宫以外的地方控尸,虽会消耗心力,可睡上几日吃些补药,终归也能恢复得差不多;与之相比,那控风控雨的异术,则等同于要他直接拿命来开玩笑。
若非危急关头,慕容纸自己也极少用那禁咒。谢律同慕容纸在一起那么久,统共也就知道他用过两次。
一次是谢律刚来雪山不就,跟随慕容纸同去采药。那日出门时原本天气晴朗,哪知道回程路上忽遇暴风雪,一时间天昏地暗不见日月,大雪瞬间积到腰上,只消片刻,就要将二人活埋。
那日慕容纸第一次在他面前用了控雪秘术。只短短一咒之间,原本暴风的雪山便云消风散,再现晴空,可是之后慕容纸却咳了一路的血,回宫之后,又足足修养了一个多月才有所好转。
而第二次,便是齐琰带人上山闹事那次。
谢律虽没有亲眼看到,但后来听夜璞说过,慕容纸是引来了冰风雪暴才将那些人尽数赶走。
好在那次慕容纸人在听雪宫中。那宫中似有什么慕容纸师父早年留下的阵法,能让其身处其中使用异术得以少受伤害,因此只是修养了数日便得以下床。
可如今,他本就远离雪山,单是控尸便叫他虚弱无比,还硬撑着为那唐济引什么天雷?!
骤然又听身后一道闪电轰然。段锡若非闪身极快,几乎被这一道雷劈中。此人适才已被坠落的房瓦伤了头,如今满脸是血,那冰冷的脸上也出现了惊魂未定的神色,此刻血红双目更是锁定了慕容纸,以看妖魔鬼怪的神情定定看着他。
慕容纸哪管那么多,口中又悄念起咒,血水顺着唇角不断滑落,脸色惨白发青。谢律简直要疯,叫他住手他也不肯听,只得咬了咬牙直接上手往他睡穴狠狠一点,接住他坠落的身子安放在椅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总归你是铁了心要保护唐济他们就是了!
那自然是我来就好不是么!
反正我本就残命一条,一命换一命死了也不亏!
旋即飞身上前,路过还抢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少侠的剑。那边段锡冷笑一声,迎神上前重剑隔空一挥,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剑便是剑风威力也足够将谢律震得胸骨尽断之时,却陡然发现挥剑而去之处全然扑了个空。
来的那人,以其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晃身一下便钻到了他挥剑之手的内侧,行云流水一剑戳出,剑尖横在段锡腰上,再戳不进,谢律与段锡皆是一惊。
这是穿了什么?谢律随即闪身便出段锡剑围,跳落回唐济身边,扶起他暗自心惊。
段锡更是脸色骤变――许多年间,已再不曾有人能攻至其手臂范围内,更何况那人不但进来了,还刺了他一刀。若非他料想今日要以一敌百,多少穿了一件宝甲,刚才他一时大意,可能已然全盘皆输。
没见过。
段锡眯起眼睛。正道之人,但凡有个三下两下,苍寒堡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个看着面色病歪歪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谢律当下心情可谓沉重异常。刚才段锡不知他实力,才叫他轻易偷袭成功,可谁知一剑竟然没刺进去。
这段锡本来就强得就有些逆天了,还穿那种刀枪不入的东西,这要别人还怎么打?!
可是,却又不能不打。
“夏铭!你还能站起来么?庄主,莫放了暗器!还有你们――莫要看戏了,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江湖正道声名在此一战,莫不是那么多人要输给魔教区区一人么?!他身上既打不动,都给我打脸!”
必须速速解决掉他。不然他不死,我们怕是要全亡了!
“有意思……”段锡狞笑一声,闪身便逼近谢律眼前,重剑一挥便将他与唐济双双击飞出去十余米开外,剩余之人跃跃欲试本来还要上前,此刻回神过来,哪还上前,在段锡重剑追杀围砍之下私下逃散,盲头往里跑到,甚至就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唐济虽双腿未愈行动不便,反应还是极快,尚未落地之际,空中翻滚之时手中□□便对着段锡又一阵猛射。射在段锡身上的那些还是尽数被弹开,可好歹有那么几只再度划破了他手臂脸皮,甚至一枚直直对口,可惜被段锡咬在了嘴里,牙齿却也崩出了血来。
而旁边夏丹樨,毕竟在朝也是个水师校尉,武功便是比谢律有所不足,也算是远在他人之上,就见他突然挺身而起,手中剑间直指段锡后颈,只可惜段锡适时回头,那剑尖只在他脖子上擦出了浅浅痕迹,而段锡重剑一挥,夏丹樨直接被他一剑击中肩膀,从门打出了大厅,血肉模糊地落在台接下的瓢泼大雨中。
那边唐济后腰砸在柱上,手中□□却一刻未停,若是寻常人等,如何挨得过那密布针雨,只可惜那箭尖针尖都未曾涂毒,而段锡又本就非寻常人等,似是全然不疼不痒,甚至不挥重剑去挡,只快步逼近过来。
三指魔爪,齐齐抓向唐济咽喉。此刻唐济□□中已无剑再射,又双腿不能立,无法与之交战。瞳孔紧缩之际,旁边谢律猛然一个高跃踏上段锡肩头,一剑从其天灵盖便要刺入,段锡忙扔下重剑抓其脚腕,谢律痛呼一声,只觉得段锡力大无穷,似是双腕都要被他捏得粉碎,手中剑尖一歪,便向段锡肩头戳去。
好在他那宝甲似乎不护双肩,一剑刺去鲜血喷涌。可随即身子便被段锡破窗丢了出去,也是落在厅外石阶下的大雨之中。
谢律咳了几声,只觉背部剧痛,几口鲜血也从口中吐出来。
不行,得起来!阿纸和唐济都还在里面……
还好,脚腕还没断。
谢律摇摇晃晃支起身子,咬牙从窗跃入,却见迎面一人身影砸了出来。他一把接住那人,却是唐济,刚抱他站定,就见浑身是血的夏丹樨被段锡一掌挥出打倒在地。而那高大的黑衣之人竟回过头去,直直走向睡在椅子上的慕容纸。
“住手――你给我放开他!”
整个身子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脑中,谢律只觉得周身真气控制不住地沸腾,也不顾手中连剑都没有,便向那段锡直冲而去。
紧接着,颈子却传来了难以想象的剧痛,他被段锡掐着脖子再度甩出了数米开外撞在了墙上,而那男人一把抱起昏睡中的慕容纸,转身绝尘而出。
***
“你,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纸悠悠转醒。段锡坐在床边,一只大手卡在他的脖子上。
周身刺痛难当。却并非受伤,而是隔了大半日未服红药丸,他的身子又有淤青溃烂的迹象。
这儿……不像客栈,窗外仍旧雨声斐然,还有树影竹影。房中陈设简单,木质陈旧,有些地方还落了灰,似乎是在个什么无人居住的郊外小屋之中……
而他对面的另一张床上,竟睡着林家三小姐还穿着喜服的冰冷尸身。
“是你吧?不仅可以引动天雷,让小蝶起死回生之人也是你,对不对?”
“……”
段锡望着慕容纸,眼中点点幽光,似是半信半疑。
“你……是凡人么?还是什么传说中的妖魔散仙?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让小蝶起死回生的,而她如今,为何又僵直不动了?”
慕容纸只记得自己引了天雷,随后之事便一无所知。对了,自己既已被抓了,那谢律还有唐济、夏公子他们――
“咳……你、你把他怎么样了?谢律,你把他怎么了?你告诉我!还、还有唐济他们……”
该不会,他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谢律?”
段锡知道唐济,知道夏丹樨,却心道谁是谢律?
却只是片刻而已,他便明白过来慕容纸所指之人应该便是那个武功不凡、不知从哪里来的清癯男子――虽想不起这人到底是何门何派,样子看着也脸生,段锡眉头一皱,可这名字,却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把他……把他怎么样了?”
“我没有杀他,”段锡低低道:“你肯作法让小蝶醒来,我便放你走,也放过他们。”
“否则,先杀了你,再回去血洗枫叶山庄,什么谢律、什么唐济,我让他们一个都不留活口。”
呵……“作法”让她醒过来?你当我是什么了?
人都死了,你便是杀了我,她也是醒不过来的啊!
第44章 谁让臣妾一向是坚定的
人都死了,你便是杀了我,她也是醒不过来的啊!
“你……笑什么?”
“我只笑……人人都道,那时是段护法你弃了已有身孕的三小姐而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如何过了大半年,却又想起来回心转意了?”
慕容纸本想着,此人该有许多种理由解释才是。
或许是魔教中突发急事,或者是被人诓骗离间,又或者是有种种不得已的缘由让他不得不弃怀着他骨肉的女子而去。可怎想到,段锡却只是愣了愣,神色略有羞愧道:“我、我那时……头脑有些不清。现如今,悔不当初。”
……
头脑……有些不清?
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堂堂魔教护法,该不会是……就连编个像样点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慕容纸是笑都笑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这个段锡并没有什么必然的缘由,也许只是厌了腻了,也许只是一时转了兴趣,这人便随手弃了那个为了他背叛家门、抛下一切私奔出走的女子于不顾,罔顾她与肚里孩子一走了之?
“你……莫那样看我。”此时的段锡,全然不复之前喜堂之上凶煞修罗之态,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讪讪然做错事的寻常男子:“我、我已知错了。那时之事……是我对不起她,我无话可说。”
“等她醒了,再怎么打我骂我也好,终归、终归她都是我的人,我会带她会苍寒堡,不会再叫人欺负她了!”
“你既如今说要带她回苍寒堡,当初为何不直接带她回去?为何明知道她怀有身孕,还要带她南下?”
“她……毕竟是凌微楼的三小姐,是正道的女人。我那时想着,若带她回去,怕是会被众兄弟们耻笑。但如今我想通了,便是堡主他们不同意,便是众兄弟都与我为难,我也――”
慕容纸无话可说。[]
别人为他抛下了凌微楼三小姐的身份,谁能想到他却只因惧怕魔教众人眼光,便羞于带她回去。堂堂一个魔教护法,竟将妻儿子女的位置放得低于魔教之人眼光,便是三小姐真的还活着,听闻此事不知还会甘心跟他走么?
“人死……不能复生。”
慕容纸说罢,平平躺着双目望天,倒是觉得如果段锡此刻能发怒往他天灵盖上拍一下,打总一了百了,倒还干净畅快了。
本以为,像谢律、唐济那般许下诺言却背信弃义之人,已很够是叫人心痛生恨。
却不想,这世上竟然还有段锡这种,比那更要可恨上几十倍的。
之前曾听人说过,三小姐是在山庄之中生无可恋郁郁而终。慕容纸那时并没细想,只道是她大概是产后身体虚弱而死。
可如今想来,一个女子,原来娇生惯养、父疼母爱,有夏丹樨那般门当户对的未婚夫,本可以一生平顺安乐,却为一个魔教中人甘愿抛下名节身份,不顾正邪两立与之私奔,谁成想付出一切却所托非人,可不是换了哪个都要吐血三升郁郁而亡么?
可她死了,弃她而去段锡却还活着。
这世道,从来如此不公。
痴心之人,付出一切终是被负泪尽而亡;而负心之人,却私心深重瞻前顾后,伤人至深不说,事后还仍想着轻描淡写便遮盖去当初刺在别人心上的刀口,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还想着抹去一切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你快点一掌杀了我倒还好了。
人间至苦,纷繁缭乱,不如扔下满心徘徊凄苦,早早上路。
慕容纸闭上双眼。觉得自己终是想明白了――
今次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侥幸没死,回去之后,他定要让那谢律滚出听雪宫,滚得越远越好。
既然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何必还让他整日在自己身边围着转?
管他还能活多久,管他最后死在哪里。还要什么他的尸身?难道不是本就该眼不见为净的么?
此生往后,他慕容纸再也不信任何人,再也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将来徒儿们要走,便让他们走,总归,自己此生也再不下山了,再不与外人有所来往了。再不想任何尘缘际会,再不期待什么有人陪伴,就安静一人在那听雪宫干干净净终了此生,就是好的。
***
“到了,就在这里!”
谢律满身泥浆水花,目光如炬立于那雨中孤立的小院门前。身后是夏丹樨推着唐济,以及一众枫叶山庄护卫,团团将那小屋围住。
幸而慕容纸腰间一直别着的水音铃上,那铃铛上沾染了谢律之前抹在阿沥身上的“歧途香”,若非如此,在这漫天大雨之中,他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去寻得他的踪迹。
而外面的气息,小院之中段锡也早有察觉。不一会儿,院门大开,段锡如同炼狱修罗,抓着浑身是血的慕容纸将他如同丢破布一般丢在门前,重重一脚塌了上去。
“阿纸――”谢律双目登时血红:“魔头!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阿纸他与你无冤无仇!”
“我……终于想起来了。谢律,是吧?”
那男人一双虎目直直望向谢律,似是玩味般地轻蔑一笑:“还说怎么那么耳熟呢。镇远大将军谢律!原来你,还是只朝廷的狗啊!”
“不错,不错,不愧是朝廷的人,是有那么两把刷子。枫叶山庄最近也是面子极大,不但找到了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就连罪名累累被抄家的死囚犯,也被你们收罗过来了?”
唐济高声道:“段锡!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并不意欲如何。小蝶她……既死在你们枫叶山庄,便是你枫叶山庄的责任。我让你们所有人,都给小蝶陪葬。”
“陪葬?”谢律怒极冷笑道:“你也真敢说,敢动阿纸,这儿是该你的坟葬才对!”
说着,脚尖点地,飞身疯狂向段锡冲了过去。
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阿纸!
迎着细细凉雨,身体内部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而来,这种感觉,谢律只在最艰难的战场上曾经有过,血液沸腾全身,甚至刺激得脉络都有些隐隐作痛之感。
就见段锡重剑一凛,亦迎面砍了过去,谢律侧身一避,段锡左手三指刃则直直攻向谢律咽喉。谢律只得左手急抬护住咽喉,顺势又一个晃身闪到段锡右侧重剑刀锋之内,纵身一跃,竟踏在他刀刃之上单一腿对着段锡的脸就直直踢了过去。
那一击,力道之大超乎段锡想象,之前头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双目隐有血色。他突然直扑落地的谢律,速度快得骇人,将人冲倒之后一跃而起,双腿凌空直中谢律胸膛,谢律只闻得肋骨轻轻一响,当即满眼发黑吐血到底。
段锡狞笑一声,重剑就要斩下,却遭枫叶山庄护卫一涌而上。当当当数声金鸣,重剑分别与数类兵刃相架。
段锡被一人剑尖扫过,更是暴怒,大吼一声,重剑绕身疾速转过一圈,众人又纷纷被他甩出十余米开外。
段锡回过头,微微平复了喘息,回过头去,就见那边淅沥雨水之中,唐济与夏丹樨刚刚扶起浑身是伤的慕容纸。
身后的遍地横陈,他笑了一声,提着重剑,缓缓向那几人走去。
“就只……剩你们几个了,是吧。”
慕容纸虽然浑身皮开肉绽,又被这雨水击打剧痛难耐,但意识却十分清醒。夏丹樨武功一般,唐济不能站立,若要不看着他们都死,唯有再引天雷。
然而,只是嘴唇微动轻念半句雷咒,几口鲜血又呕了出来。
力竭至此,再回天无用。
“我再给你最后的机会。”段锡高大身影站定在三人面前,重剑指着慕容纸,又略略一偏,先是偏到了夏丹樨那边。
“你让小蝶活过来,我便让你们也活。你不答应,我在你眼前把你护着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杀了,再杀你。这算是公平的买卖吧?”
慕容纸痛咳不止,说不出话来。夏丹樨则横眉骂道:“当初分明你自己逼死的三小姐,现在又一句话想要她活?人死了还如何再活?你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为所欲为,我等打不过你无话可说――但你若真想着三小姐,真心疼惜三小姐,自己去黄泉之下与她相见就是,死而复生怎么可能?”
“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而是他说了算。我分明见到他复活过小蝶――她不是还同你拜堂成亲了么?倒是你,穿着这身红的,着实让人望而生厌。”
说着,重剑突然往前一送。就要直戳入夏丹樨心口之时,右手却遭人从后面猛力刺了个对穿。段锡脸色未变,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回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身后满襟是血摇摇欲坠之人。
“你的……对手,在这里。”
“原来你还没死啊?也好,我便再送你一程。”
第45章 关爱人渣协会荣誉会长
“你的……对手,在这里。[.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原来你还没死啊?也好,我便再送你一程。”
说着调转重剑劈头就要向谢律斩去,谢律摇摇晃晃躲闪不及,被砸倒在地。那段锡抡起巨剑便要斩下,只听得身后唐济大叫一声:“魔头!你若伤他,我就杀了你儿子!”
重剑停在谢律腰际一寸,段锡脸色骤变:“我……儿子?”
“说那孩子死了是骗你的。你和三小姐的儿子……他如今还在世上。”
段锡一脚踢倒谢律,抓过唐济的衣襟便狂吼道:“他真还活着?他在哪?!你若敢骗我,看我把你另一只眼睛也挖下来!”
“枫叶山庄已将那孩子交给可靠之人抚养。你今日,若再动我等一人,你便永远不会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段锡神色阴晴不定,似是在想着什么。
“若我……放过你们,你便将孩子还给我么?”
“庄主!不行!”夏丹樨忙道:“怎么能把糯米团子交给这种大魔头抚养?难道要那孩子将来和他一样成了魔头,为祸江湖众生么?”
唐济却只问段锡:“护法身在魔教,如何照料孩子?”
“你把孩子还我,让此人令小蝶复生,我段锡自愿从此带着妻子孩子离了苍寒堡,隐匿江湖再不出山!”
“唐济……”慕容纸喘息道:“莫要,莫要听他。带着妻儿隐匿江湖……他若真想那么做,一早便就那么做了,还会……等到今日?”
说着,一阵凶咳,又落了几点血。慕容纸却似是不甚在意,撑着站直了身子道:“你当日……既已抛弃妻子而去,今日一切便是你亲手种下的果。怨不得别人。你若再向前踏进一步,我便引天雷和你同归于尽,你可……想好了。”
段锡哈哈仰天大笑:“好啊,你不是能逆天吗?不是能引雷来劈我吗?来啊,就试试看啊!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剑快?”
“我段锡这条命,根本没什么稀罕!既不肯还我妻儿,便要你等统统陪葬――!”
天边一声轰然金鸣,轰然砸落了段锡手中的剑。慕容纸脸色惨白,唇边鲜血涌出,捂住心口苦痛难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而那段锡竟面不改色,带着鬼魅一般的笑,三指刃就要捏住慕容纸的脖子,却突然脚下一沉。
竟是谢律,满头是血匍匐抓住段锡右脚。
“你居然还能动?”
本不能动。本也……不想使出这一招的。
但是,已再无退路了。
就见谢律双目血红,瞳仁骤然放大,周身似有层层黑气涌起。段锡一惊,那人握着他足腕力气相较之前竟没来由增了数倍,任他练过铁骨功,竟也觉得对方的手有如寒冰铁索一般,扣着他便死咬着再不放开。
“谢律……”只听慕容纸艰难地冲他摇着头。
阿纸,我也不想。
可当下着实逼不得已。
我的命本就不剩什么了,可你还有很长的路,总不能……让你跟他同归于尽吧?
“羽化”之术,乃是听雪宫不外传的秘术之一。可在瞬息之间将内力提高三四倍有余。但按照记载,却是以使用之人的寿数为祭。
尤其像谢律这般本就濒临油尽灯枯之人,便更是在本就不剩多少的残日中加了一把簌簌燃烧的旺火,且“羽化”效果只能维持一两个时辰,是为逼不得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绝学异术。
谢律并不想过早地油尽灯枯,他其实还想尽量多陪陪慕容纸。
本来只有不到九个月了,这烧一下,又还剩多久?四个月还有吗?三个月呢?总该不会马上就要死了吧?
但是,也没别的法子。
……都怪你,他奶奶的魔头!
老子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黑气四溢,只听谢律狂吼了一声,犹如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周身内力从未如此凝聚,浑身上下的伤都突然不痛了,头脑也前所未有的清晰,段锡的剑风不再快到难以招架,就连他动作的破绽,此刻谢律也看得一清二楚。
“谢将军!剑!”
夏丹樨在扔出佩剑的一瞬间,整个人便被剑风扫倒,那把佩剑高高抛在空中,稳稳落在谢律手里。
谢律直到此刻,才终于找回了前些年鼎盛时期的感觉。手执利刃以摧枯拉朽的破风之势朝着段锡席卷而去。重剑最后一道剑风迎面直袭,他轻松侧身躲过,而在下一个瞬间,段锡双手双腿,都喷出血来,屈身一跪,谢律当胸以千钧之力,把他狠狠摆平在地上。
明晃晃的剑尖被搁在脖子上,自打出师以后几乎未尝一败的段锡,躺在冰凉的雨中,眼中是漫天翻滚的乌云黑海。
一切,都远去了。
段锡终于像是承认了逝者不可追一般,笑着呕出了一口血。
“杀了我吧……”
他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镇远大将军谢律,听说他是个万众景仰的正人君子。可正道的所谓“正人君子”,果然也都是伪君子罢了――一言不发便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是打算慢慢将他折磨至死么?
即便如此,他既输了,也无话可说。
“杀了我。我已不想活了。”
“我不能杀你。”
“……”
“你若要死,自己去跟你们教主说清楚来龙去脉。说完了,将无辜之人干系脱尽了,该死再找个地方自己去死。你若真想对得起那女子,对得起你们的孩子,便该如此去做。”
杀了段锡,必给魔教寻衅枫叶山庄的借口;可不杀段锡,留着也是祸患,所以他才挑断他手筋脚筋,如此一来,起码段锡本人,不再会是枫叶山庄和听雪宫的一大威胁。
只是谢律仍有些隐忧――魔教苍寒堡只是护法就强成这个样子,自己不用“羽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那教主……又该是何等逆天的光景,是不是甚至比得过皇宫内院的大内高手。
若那教主真借故前来挑衅,甚至殃及听雪宫,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难啊……
这世间之事,纷纷扰扰,来去终究躲不过一个“难”。
有很多时候,怎样选都不算对;怎样做都不算好;怎样抉择,都难得从此一劳永逸。
而瞳中倒影着段锡那张惨淡的脸,谢律又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难”,根本还算不上难。
他这一生,虽然短了些,却其实过得不错。就连那隐忧,也多半与他无关――反正过不久他自己就要死了,之后会被魔教报复遭殃的,终归也只会是枫叶山庄,是凌微楼,是听雪宫的一众无辜人等,却不是他。
可这么想着,反倒无半分轻松。
……
雨声渐大,水花点点嘈杂纷繁,雨落成帘,甚至唐济等人与谢律也就相隔不过两三丈而已,就已看不太清他的身影。
亦看不到,谢律周身湿透一脸倦容,半跪在了段锡身边。
“段护法,我过去……曾和你一样,辜负了某人。亦和你一样,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
“……”
“人死不能复生。护法需知道,做错了事,就算只是一念之差,就算再有什么样的借口托词,终还是要为之付出代价。”
“当初负了别人,本就要你十倍百倍地去还,而就算十倍百倍都换不回当初他宠你爱你敬你之心,你也要认。”
他转过头,看着段锡那仍旧带着怨怒不甘的倔强眸子,无奈苦笑:“便是不肯认,便是怨天尤人,护法心底却终是清楚得很,她究竟……是因何而死。”
“是……咳咳……是你们……是枫叶山庄照顾不周……”
“当初护法若能自己照顾着小蝶姑娘,她又怎会流落街头?你说枫叶山庄照顾不周,可若非唐济救她,她恐怕早死了,你儿子也该早死了。”
“你、你――”
“护法还需知道,我听说,小蝶姑娘她至死……都未说过一句怨恨你的话。”
“一生能有一人待你如此,已不枉活过。或许有朝一日,护法可以明白。”
段锡一愣。双目深处,终于染了一丝悲伤。
“毕竟,她临终所愿,也就只是希望她生下的你和她的孩子,可以有人疼爱,平平安安地长大。当年与护法之事,她虽伤心得很,却终究都……未曾后悔过吧。”
“好了,谢某今日言尽于此。”
说罢起身,再不看躺在雨中之人。
枫叶山庄残众,皆都见谢律从缓缓走来,目中一片血黑之色,周身黑气缭绕,纵然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可沾染着目中深深血红,也始终仿若一副魔星临世之状。
周遭之人除慕容纸外,皆不自觉退避了半步。
第46章 于是男配渣律就这么
如此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谢律一把将慕容纸抱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旁边唐济惊疑不定,甚至不自觉悄悄执起□□,就听谢律轻笑了一声。
“庄主放心,我虽样子看着像是走火入魔了点,人倒是清醒得很。”
“快撤了……咳,”慕容纸在他怀中急道:“咳咳……你将那羽化神功……快点撤了!”
“哎,一旦启用‘羽化’,早一点撤晚一点撤也并没什么关系了。阿纸,还是我先把你抱回山庄去,服过药再说罢。你看你的手,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我……我不要紧,你快——快点!”
“要紧的,怎么不要紧?”谢律低下头去,额间轻贴慕容纸血肉模糊的脸:“我可舍不得阿纸你浑身是伤,还落在这种地方耽搁医治。”
说罢,运起“踏雪无痕”,抱着慕容纸在众人眼前飘摇而去。
寒风带雨,如利刃一般呼啸得脸颊发痛,周遭景致一闪而过,慕容纸在谢律怀中一言不发,只觉得心力耗尽昏昏欲睡,眼眶却越来越发起烫来。
为什么……
明知道,永远不可能再做到心无芥蒂的。
这个人过去背叛过自己,就算如今回来,他也始终猜不到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那么多次都想着再也不要看他的笑脸,再也不要受他恩惠,再也不要信他一句甜言蜜语。最好他能从此打自己面前彻底消失,再也眼不见心不烦。
可为什么,却还是输给他的的一线温柔。
还是会想要落泪,还是会觉得欢喜。还是会觉得,哪怕片刻也好,能被他捧在手心,能被他温柔以待,都值得用余生的所有平安与喜乐去换。
不想去想这片刻安慰之后,无尽的凄冷与黑暗。
只求此刻沉溺其中,不计过往,不问将来。
……
那日,谢律只记得自己狂奔回枫叶山庄,一脚踹开药阁的门。
放下慕容纸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他再度醒来之时,他人已睡在听雪宫中,慕容纸的那张大床上了。
***
那日段锡来袭引来的骚乱,枫叶山庄乃至整个江湖,很快都人尽皆知。[.超多好看小说]
唯有凌微楼主夫人,喝了安神茶睡了一整夜加次日半天,懵然无识。而她夫君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寸步不曾离开。
第二日临行,大夏的规矩是新嫁娘不能亲送父母,便是夏丹樨、唐济等人将庄主夫妇送出枫叶山庄。
“庄主,你、你们的脸怎么了?”
夫人看着唐济满颊的擦伤,再看看余下之人也几乎个个挂彩:“你们如何……如何都弄伤了的?”
夏丹樨便编道:“昨晚众人喝醉了,闹洞房闹得太凶,本就磕了碰了,后来还一同掉鱼塘里去了。”
“哦……”夫人呆呆眨了眨眼睛:“那女婿你们往后可千万要小心些,别再这般胡闹了。都那么大的人了,我家小蝶还要你照顾呢。”
“岳母教导得是。”
……
“然后,庄主依约将《丹芷方》赠与我,我便带你和徒儿们回来了。你又连着睡了十好几日,好在终是醒了。”
慕容纸说着,拿过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睡了那么久,饿坏了吧?”
确实是饿了。虽然不是很有食欲,但是肚子早都瘪了不说,甚至到了隐隐作痛的地步。
“阿纸,你的……你的伤怎么样?”
“早都好了。”
“真的么?”谢律被他塞了一口白粥,抓过他的手腕看。那日明明浑身是血,而今则确实连疤痕都已然没有了。
“痛不痛啊?”谢律却还是一脸担心地问:“那天……肯定很痛吧?”
“无妨。泡了几个时辰的药池就好了。”
“唉。早知、早知道会让你受苦,我、我一开始,肯定就不会怂恿你下山了的。唉,我也真是的,天性喜欢没事找事,从以前就是这样……阿纸,你、你也不知道管着我些。”
慕容纸心中则微微一痛。
我亦根本不想要什么《丹芷方》。早知、早知会遇到段锡,早知会让你……我那日绝不下山。
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
休息了一会儿,好容易似是恢复了些精神气,结果谢律就马上一脸紧张地问慕容纸:“啊!对了对了阿纸,咱们买的那些东西,你给都带回来了吗?”
慕容纸皱了眉,很是不解为何谢律关注的重点总是那么奇怪。
“你才醒。不妨就少说些话,多吃些东西才是正经。”
“不行不行。给你买的衣服什么的,可都是千挑万选的啊,唉,你看看你,又一身白的。给你买了衣服你怎么就不知道穿呢?该不会全丢在枫叶山庄便宜那唐济了吧?”
“我……带回来了的。只是你那日买到东西,堆了几车,屏风摆设许多又比较重,庄主说了,随后差人走水路送上山来,想来……这几日也该到了才是。”
他要差人送倒是没关系,只要不是亲自送过来就好。
“说起来,他的腿怎样了?你不替他治了么?”
“离去那日,庄主已经勉强可以行走。后续施针的法子,我亦传授了药阁长老,已过了那么些时日,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对了对了阿纸,那,还有银票呢?给你的银票没丢吧?”那可是他好不容易(其实也没有多不容易)攒下的下半辈子的身家啊,应该不会那天淋了雨就糊了吧!
“都已经交给夜璞保管了。”
“什、什么?阿纸!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交给他啊?”
“重要?不就只是银票而已?”慕容纸不解:“咱们这儿本就是夜璞管账。采买记账也都是他。不给他,又要给谁?”
“钱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外人啊!阿纸你果然太容易信任别人了,被那小子胡乱花掉怎么办啊!”
慕容纸皱眉,一脸正经道:“夜璞正直谨慎,绝不会乱花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要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谢律简直委屈得想要咬被角。
啊啊啊不服!那小子也太好命了吧!等过阵子我死了,说不定直接白白接手了你不说,还可以随便花我好不容易弄来的钱?!
这么想着,张口就问道:“阿纸,你说啊……我如今还能活多久?”
慕容纸捧着白粥的手一抖,险些撒了出来。
“你原先说还能撑九个月。可用了‘羽化’之后,九个月……怕是没有了吧?”
“……你别瞎想。”
谢律倒也不是瞎想。如若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他总得提前办好些后事——
比如,阿沥要如何处置,夜璞将来能不能照顾慕容纸,若是不能,他要不要想办法去跟唐济说说,让他多少看顾着些阿纸……
这么想着,却见慕容纸低头坐在床边,一脸的失魂落魄。
谢律登时心中一痛:“阿纸,你……等等。刚才那是什么?那是什、什么声音?”
他是幻听了么?
怎么好像听到了远远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而且……那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了!
“师父师父!糯米团又哭个不停了,到底要怎么办啊!”寝宫大门从外被踢开,就见阿沥姿势尴尬地抱着个婴儿一脸的崩溃:“哎?将军?你总算醒了啊!太好了!这怎么办啊?快给出个主意吧!”
“啊……啊?漏水了?糟了糟了!尿了又尿了!夜璞!夜璞!快拿尿布来帮忙!”
“这、这个是?”谢律瞠目结舌。
“是三小姐的儿子。”慕容纸道。
“原先收养了他的那户人家,那日段锡来枫叶山庄大闹,才知晓他生父是魔教中人,怕被魔教殃及,不敢继续养他。凌微楼主那边虽然楼主很想将孩子接回去,但害怕夫人发现生疑,也不能带他走;而庄主则忌惮上次段锡来袭,又不敢将他养在山庄里,所以……”
“所以,就交给你养?”
“雪山之上极寒,魔教与听雪宫从无往来、对此处地势也不熟悉,应该不会找上山来。我们也只是暂时收养而已,一旦枫叶山庄那边给他找到适合的人家,就会……”
“阿纸,也就是说,咱们有儿子啦?”
“……”
“太好了!这孩子是叫糯米团子是不是?快、快弄过来给爹抱抱!”
“……”
“哎,糯米团,你为什么总是哭个不停啊?是不是因为你娘没奶?”
说着,伸出手拍上慕容纸的前胸。
慕容纸默默强忍——谢律毕竟重伤刚醒,如果自己此刻一掌拍过去,可能一不小心就把人给拍过去了。自己毕竟清修之中,一向是不好杀生的。
若非如此,真想狠揍他一顿。
***
第47章 华丽丽地被扶正了。
经过羽化这一折腾,镜子里倒影的模样,比之前更惨不忍睹了啊……
眼眶凹陷,身子瘦得都有点脱形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之前结实的手臂腰身,现在也都跟麻杆似的。
就算是自己,看着这张病脸都觉得有点倒胃口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如今的谢律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到底是长什么样了。
好像……就是长这样的?
不对不对!说好的“京城第一美男子”,怎么可能就长这样?
好在……还算是还没开始掉头发什么的吧。要不然,还真不如趁着样貌还算没破败到惨不忍睹的地步早点死了算了,好歹给阿纸留点好的念想不是?
“你怎么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慕容纸自他身后走上来:“阿沥去山下买了桂花糕,吃吗?”
吃。但是……
“阿纸,我要是再这么丑下去,你会不会嫌弃我?”
慕容纸愣了愣:“我本来就很嫌弃你啊。”
只听得阿沥正在附近扫地,而夜璞也窗便抱着孩子哄,双双闻言皆轻轻“噗”了一声。
“你、你也不需要那么直白的嘛!”骗骗我能死啊?!
“好了,就莫看了,何必对着铜镜这般愁眉苦脸的?”慕容纸将他从镜子前面扯了过来:“阿沥还买了些肉,这几日都教你有肉吃,我中午再给你烧你喜欢的鹅,补补就回来了。”
可就连挚爱的鹅,此刻也已经不能平复谢律受伤的心灵了。
“阿纸,你有没有那种……吃了不会痛,能像睡过去一样死掉的药啊?”
慕容纸脸色一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现下……当然还不想怎么样的!”谢律连忙摆手道:“但是,照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要是再这么瘦下去,变得跟个干尸什么似的,面黄肌瘦柴双目无视火棒一样动也不能动躺在床上,那我想,就还不如……”
慕容纸咬了咬牙,面露隐忍之色,转身便拂袖而去。
“哎……怎、怎么了?”
阿沥瞧着谢律一脸的不明就里,轻声道:“将军,你也真是!你说这种话,师父可不是要伤心的?”
“……”
“将军,从枫叶山庄回来这十几日,师父除了细心照料您,便是熬着夜去翻那《丹芷方》,还有后山藏书殿的各种古籍,虽是大海捞针,也是一心想要寻得什么法子缓了您身上的蛊。[]您却不顾师父一片苦心,说出那样的话,让师父怎么能不觉灰心丧气呢?”
“我、我当然不是说我现下想寻死的意思啊。”
谢律讪讪,只是镜中这个样子,自己实在是接受不来罢了:“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又不是说是真的要怎样……”
“将军自己可能觉得是随口说说,可师父他……都是会往心里去的。师父日日想着你好,你却这样伤师父的心,实在是……”
确实。阿纸那性子,本就什么都当真。
而且自己确实是太口无遮拦的些。
谢律仔细想了想,倒也暗自后悔。追到后山藏书殿前,慕容纸正对冰冷的殿门口站着,也不进去,就只立在那儿直勾勾对着大门生着闷气。
“阿纸,那个……”
慕容纸回过头,双目之中一片灰蒙蒙的寂然,吓了谢律一大跳。
“阿纸,对不起,我、我……”
只见慕容纸勾起一抹冷笑,一把抓过谢律的袖子,便将他拖拽到旁边他和夜璞常常做药的小筑。在一格一格架子上翻了翻,拿下一个小红瓶来塞到谢律手中。
“这便是你要的。吃了马上能死,不会有半分痛苦!但我先告诉你,要死的话,自己下山找地方去死,莫死在我听雪宫里,碍眼碍事!”
“阿纸!”谢律忙忙拽住他。扳回来一看,就见慕容纸双眶发红。
“阿纸,都说是我错了。对不起嘛。”
“什么错了?你什么时候错过?你哪里会有错?你想死就去死!赶快点儿!没人拦你!拖着不肯死才是懦夫!”
身子被谢律突然用力往后一拽,慕容纸一个站不稳,直接被谢律捞进怀中。刚要挣扎,唇上便觉一阵暖。
他睁大眼睛,谢律双手箍着他的双肩,半点儿都挣脱不开。那双唇紧贴他的唇,咬噬温存,嬉戏逗弄,他怎样努力躲都躲不开,却被撬开了牙齿,只听谢律低低一笑,更是投入地亲吻他,手上强硬,唇齿间的动作却温柔得无以复加。
“你、你――”
慕容纸憋得难过,明明已被放开了,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想要发货,却见谢律背着手望着他,笑得满是温柔,虽已清癯脱形,可那一瞬的光景,却像是当年初见一般。
“阿纸,我并没寻死的意思,你放心。我只是、只是不太会说话,你也知道,我一向如此……”
“还需你说?我本就放得下心!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便是一心求死,也难死的掉!”
“唉~真能遗祸千年就好了啊!哎哎阿纸,你说,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
饭后,慕容纸终于算是弄清楚了之前谢律会说那种话的真正缘由。
“就只是……因为样子没之前好看了?”
“就因为这种原因,你、你就想着要寻死?”他看谢律,像是看白痴一样。
“你不觉得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我如今这个样子啊,自己看了都不开心,你看了又怎么能顺眼呢?时候久了,必然招你嫌弃,还要给你那么多添麻烦,我是害怕你以后再想起我……都记不起什么好的来了。”
慕容纸觉得很是荒谬:“在你心中,我难道就是个以貌取人之人么?只因你病了,样子变了,我便会因此而嫌弃你?”
“可是阿纸,你以前给我念的书上不是写了的么?‘帝妃病重,自惭形秽,蒙被掩面辞君王’……”
“书上是有‘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爱懈则恩义断’的说法。可你本就不是什么美人,我更不是什么君王吧!”
“你说什么?我本……不是什么美人?”谢律一惊。
“当然不是。”慕容纸则一脸认真。
“呜――”谢律欲哭无泪:“完了完了!阿纸你也已经不记得我之前有多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啊啊!不如还是早点死了算了!我可不想之后被你记起,就是如今这么个面黄肌瘦、脸色青白的丑八怪啊!”
慕容纸很是无奈:“你当年本就算不得玉树临风,如今虽说是瘦了些气色不好了些,却也没有多丑啊!”
“当、当年算不得玉树临风?阿纸你、你分明就是忘了我以前长什么样了!”
因为我当年、明明、是真的、风流倜傥、光采照人的啊!
不但皇帝陛下这么说,宁王殿下这么说,京中的市井平民这么说,就连北漠那边的敌人也这么说。
友人夸的是“将军英姿飒爽仪容俊美”,对头骂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甚至有好多一年进京来朝述职一次的外地官员,在见过皇帝之后,还专程慕名跑来看到底何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
谢律至今认为,当初慕容纸能对自己一见钟情,多少也多亏了自己那张连东家少爷都心生嫉妒,硬是拿火棍子要来毁他容的那张脸的吧?!
“都是人。都生得一个鼻子两只眼,又有什么天大的不同?虽说是相貌各异,但是美丑本就并无太多分别,你所执着的美丑,我不明白。”慕容纸见他如此激动,很是不解。
“没有分别?阿纸……”谢律抖了抖嘴唇,试探着问道:“那你觉得,小阿沥和小夜璞,哪个好看?”
慕容纸竟然还真的认真看了一眼过去,想了想:“着实……差不多。”
胡说!哪里差不多了?夜璞美人明明怎么看都甩阿沥好几条街吧!
“算了算了,当着他们的面,你当然只能说差不多。那我问你不在的人好了,阿纸你觉得唐济庄主和夏丹樨,他们两个比起来如何?”
慕容纸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们也……并无什么区别啊?”
“非要挑一个呢?”这两个人也明显是高下立现的吧?
“非要挑一个的话,”慕容纸认真权衡了一下那两人的模样、身形、气质:“夏公子吧。”
你骗人!
唐济纵然瞎了瘸了,也还和夜璞差不多在一个水准,可那个夏丹樨,充其量也就身材还算板正,那脸,最多也就勉强算是清秀,我看还不如阿沥呢!
“阿纸你……认真的?是认真觉得夏丹樨比唐济要好看?”
慕容纸点头。
“你们两个觉得呢?”转头看阿沥与夜璞――难道是我的眼神儿有问题?
两个徒儿,皆默默摇头。
所以,我才是正常的对不对?
阿纸……难不成是因为足不出户,见得人太少了,美丑不分?
第48章 于是男配渣律就这么
如果是这样倒也好了,谢律于是满怀希望问他:“那阿纸,你看如今的我,和夏丹樨呢,谁好看?”
也是苦。[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当年的风华正茂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也就只敢和完全瞧不上眼的天生相貌平平的夏丹樨比一比了。
“……自然你比较好看。”
果然!就说阿纸眼神儿是有问题的吧!不过如此看来,阿纸眼神儿有问题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啊!
“是、是在安慰我?”
慕容纸缓缓摇了摇头:“我毕竟看你久了,还是如此会比其他人顺眼一些。”
哎哎哎?一般不是看久了就看厌了吗?
谢律托着腮。一边默默偷着开心,一边懵然不解。
***
“阿纸阿纸,你说咱们给小糯米团子取个什么大名好?”
“取名?”
“叫慕容糯糯是不是太奇怪了?”
“……”
“不然叫什么好呢?干脆跟你姓跟我名好了?阿纸觉得叫慕容律怎么样?或者用我的表字,叫慕容昭明?慕容昭昭?慕容明明?哎,慕容昭昭好像还挺好听的。”
“他是段锡的儿子,如何能跟我姓?”
“枫叶山庄那边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以后小糯米团子就是你儿子了么?又怎么能跟他的亲爹大魔头姓段?”
“只是代养而已,只要有人肯收养,是要送到别人那里去的!”
“不送了吧,阿纸,这样咱们有儿子啦!我们不如就跟庄主说,让我们留下他吧?”
什么叫“咱们”有儿子了啊……
谢律摸着那孩子光滑的藕节手臂,只觉得一阵暖流涌入心头:“真好,真软啊~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的!”
如果留下他,他养大了,等自己不在了,他会愿意陪着阿纸吗?
“……你想要孩子,如何不自己生?”
谢律愣了愣。
“堂堂镇远大将军,就算有个三妻四妾七八个孩子,也算很正常吧。”
“阿纸,我、我绝对没有别的妻妾的!”谢律忙摆手道:“我就只娶了公主,真的就只有公主殿下一个!”
“哦?看不出来,谢律你……倒还是个挺专情之人?”
天啦!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阿纸都学会这样阴测测地语含讥讽了!
“不是不是!阿纸~都跟你说过我们是挂名夫妻了!那个……我和安虑公主殿下大概见过三次吧。(.)我可连她的手都不曾摸过的!”
“只见过三次?但你不是她夫婿吗?”
“阿纸,宫中的事情可比民间要复杂多了!就算是夫婿,公主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而我等只是臣下而已!平日里,公主殿下又哪是我这等臣下能说见就见的?”
“既已嫁你为妻,怎么就不能说见就见了?”
“哎~阿纸你是不知道!咱们大夏的公主,向来除非远嫁异国,否则就算是婚后,也多是仍住在宫里。驸马要见公主一次,都是不但要层层通传,还得提前一个多月奏报才成。更何况公主体弱多病,而我又一直在外打仗,所以……”
一旁的夜璞过来换孩子的小包被,闻言接过话头:“虽见不到正妻公主,但像镇远将军那般位高权重,府中三妻四妾定是必然。那日说书的先生不都也都说了?众位妻妾个个有名有姓,不是烈女便是绝色美人,想来镇远将军还是很有艳福的。”
“那、那些都是凭空杜撰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这种事情又哪里好杜撰而来?将军承认不就罢了,家中人丁兴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承认是不丢人!问题是真的没有啊!
“听闻京中权贵,本就无一不妻妾成群子孙满堂。更何况从来只听闻妻子给丈夫守丧;难不成公主病殁,还有规矩驸马还要替宫主守节,多年不能娶亲不成?”
“不……倒是没有这个道理。”
“既然如此,公主不在了,镇远大将军那般品貌地位,起码说媒的早该踏破门槛了吧?”
“……其实真没有。”
“夜璞不信。”慕容纸也不信。
但是,确实没有啊!毕竟京城的媒婆哥哥是多么精明,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去的事情,那可是自然知道不能随便招惹的……
谢律却无法细细解释,只能讪讪一笑。余光之中,扫到神色有些复杂的阿沥。在此所有人中,也恐怕只有阿沥清楚知道他当年不娶的真正原因。
只是那个原因,他并不想让慕容纸知道。
可能的话,他希望将之带进坟墓,永远不让慕容纸知道。
……
没过几日,枫叶山庄送货物的车马上了山。
除了谢律买的各种屏风装饰之外,唐济还额外送了他们好几车的各种日用杂物。
不得不说,东西都是极上好的,什么红木的凳子、梨木的书架,成套的青瓷杯具与白玉碗,金描银绘的花瓶水注――总之样样精巧实用,品味貌似比自己高。
不过,哼,反正枫叶山庄那么有钱,我看你也没有把什么藏宝阁里的东西送来就是了!
不像我~给阿纸买的,可全部都是最贵的!
却只听慕容纸问那管家:“你们庄主的腿,可好些没有?”
“多亏听雪宫主出手相助,庄主已无大碍。还拖小的带话,等隆冬过了,春暖花开之时,必将亲自上山,向宫主致谢。”
春暖花开之时?
哎哎哎,唐济你什么意思?虽然确实用了“羽化”减了寿数,但是那个时候,说不定老子还活着呢好么?
老子还活着你就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啊哈哈哈哈,你们庄主好了就行,好了就行,”马上挡在慕容纸身前,“友好”地握住那管家双手:“跟你们庄主说,就不用麻烦专程来致谢了!他的好意慕容宫主心领了,有空的话,过几年再上山来玩啊!嗯!就这么说,再见!不送哈!”
待东西全搬了进来,便是好好布置的时候。
谢律两腿直接站上桌子,用他以前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开始了一通瞎指挥――
“阿纸,不行!白的不好!挂着不吉利的!旁边那个!对,就是那个暗纹深紫的帘子!嗯!那个挂这儿不错!”
“停!小阿沥!好了好了放下就放那!就放在那儿是对称的!”
“夜璞,你买东西做饭还行,看东西眼光还真是俗气。你到旁边歇着去吧别帮倒忙了!”
一会儿,前厅布置妥当了。
……很怪。非常怪。
“这是什么啊……”阿沥汗颜:“这、这难道是皇宫吗?”
“没错~~~这就是仿照夏宫清凉殿的摆设放的!大气吧?辉煌吧?简直一模一样!就差个龙椅了!这样,不如把那个檀木椅子摆上面吧!咱们也来过把皇帝瘾!”
夜璞默默捂上了脸。他当下很感激谢律之前肯说他品味差。
要是品味都跟你一样,那才完蛋了好不好。
阿沥则默默替他捏一把汗!将军!模仿皇宫布置,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将军,您近来真是……不知死啊。
***
“又要月圆了啊……”
谢律叼着个枯草叶子,坐在冷风嗖嗖的凉亭里面心生忧郁。
“月圆有什么不好么?”
月圆有什么不好?……多圆一次,与你之间能在一起的日子,便又少了几十天啊。
谢律这么想着,呵呵呵呵地苦笑起来。
“以往……每到月圆之日,这蛊虫便会发作。唉,过两天,怕是又逃不了要受罪了。”
慕容纸静了片刻:“我、我今日不睡了,晚些再去多看些典籍,后山藏书殿里琳琅那么多书目,里面就算没有医蛊的法子,至少也该有办法减轻痛楚……”
“无妨,阿纸,你别去了。我撑得过的。”
“总会有……”慕容纸咬了咬嘴唇:“总会有什么法子。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我记得当年师父曾说他医过不治之人,或许那法子,就在这听雪宫中也未可知……”
“阿纸。”谢律握住他的双手:“莫太过替我忧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
撑得过去。那时明明是这么说的,但真的疼痛袭来,谢律便之前说过什么都忘了。
“阿纸,好、好疼……”
蛊虫大肆侵蚀着肚子和胃部,周身不断痉挛,眼前一阵阵五光十色的晕眩,天旋地转间顶得喉头的腥甜不断上涌。
谢律起初还自己硬生生吞了几口,可后来便是咬着牙抿着嘴唇也再无办法,一丝丝血迹顺着唇角点点滑落。
已经疼到谢律连疼都不敢喊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硬咽下去的那些血,只紧咬着牙关喉头上下抽动,谢律并不知道自己茫然睁开的根本看不到东西的猩红双目中,一切所承受的压抑的痛苦,早就被慕容纸尽收眼底。
“我知道……我这都知道!你放松身子,别按得那么紧。没事的,没事的。”
但是,不按着更疼。
肠胃一团揉不开的生涩冷硬,只有把手深深压进去,才能抵得过万中之一的苦痛。
谢律手上的劲更重,蛊虫疯狂反噬,在腹中疯狂动作,仿佛是要破腹而出一般。谢律只觉得太阳穴轰然发涨,一下又一下,双耳狂鸣,呼吸也变得极为艰涩困难。
我这是……难道就要死了……么?
第49章 华丽丽地被扶正了。
我这是……难道就要死了……么?
阿纸,我、我……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过去做错了好多事。
我若就这么死了。你要如何、如何才能原谅我。
……不想被你记恨,不想被你讨厌,不想、不想死后被你以现在这幅糟糕的姿态草草遗忘。
……
半死不活间,身子被慕容纸半扶抱起来,甫一移动,腹中又是一阵撕扯的剧痛。
只听得慕容纸在耳边轻声哄到:“谢律,把这喝了,快把这喝了!”
谢律疼得并看不见。碗边撞着颤抖的牙齿,温温的药草、苦涩的滋味,他知道那是应该雪果煮的水。他想要张口,却竟然连吞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谢律,你、你张口啊!把它喝了,喝了或许就不疼了。”
想喝。是想喝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就连吸气都变得无比困难。试着几次凑到碗旁边,都无法顺利地把药汁吞进口中。
半昏半醒之间,就听慕容纸不断地哄他。一遍一遍,谢律如在意识之海中沉浮辗转,突然却听到两个字,让他瞬间陡获了片刻的清醒。
“小姜。”
。
慕容纸轻声哄着他:“喝一点吧。小姜,就、就一点点。”
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仿佛有什么无与伦比的力量一般,谢律鼻子发酸,空洞的双眼骤然间像是寻觅到了一丝光亮,蜷缩的身子也在一瞬间打直,一口大大的污血咳了出来。
他不管不顾,使出全身的力气,他凑上那碗边,屏着呼吸疯狂吞咽。
阿纸。
若我……
若我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小姜。若中间那不堪的十年,可以重头来过。
……
慕容纸眼中噙着泪。(.)看那人好容易喝下汤药,却马上从口鼻之中都喷出血来。本就瘦骨嶙峋,还不断地咳着,此刻更是形容凄惨到让人不忍去看。
明明前几日,还意气风发,还能蹦能跳没脸没皮对自己笑得一脸灿烂,那种叫人又喜又恨的模样,怎么转过脸来,看着就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慕容纸明明早就知道谢律并没有多久可活了。
他亦清楚自己并不是师父一般能活死人药白骨的神医,治不了谢律的蛊,可就是因为治不了,他才更加清楚谢律时日已无多。
却直到此刻,才好像突然第一次意识到――
这个人,真的才刚刚回到他身边而已。
他甚至还没能来得及适应这个十年后的谢律,还在抵触还在抗拒着,还满怀试探还心有不甘,还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抱过他。他就……又要走了。
可是,又要怎么办才好?
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留下,哪怕几天也好,多留在身边?
就算还是记恨他。就算把他留在身边始终难以释怀,却还是……
……
“阿纸……”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慕容纸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只见谢律两只眼睛望着他,莹莹闪烁。
“阿纸,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不疼了么?”
“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并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莫不是雪果熬的止痛汤药真的有效?”
当夜,谢律甚至还能下床吃了个饭,只是到了清晨又开始剧痛不止,慕容纸又煮了一颗雪果喂他喝下,那疼痛似是又缓解了些许,那日白天谢律虽睡得不安生,但并没有像上次那么折腾得湿透了整床被子。
只是到了午后,药效一过,就又不好了。
可唐济给的雪果,一共就那几颗,这样不到两日,就要全部煮完了。
……
谢律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昏暗,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腹中剧痛,双手根本捂不住,他伸手抓过方枕死死捣进去,压抑不住口中泄出呻吟。
不行,不行了……我要死了。阿纸……
房内一灯如豆,不再有旁的气息,谢律有些不信,他伸出一只手去,在床边摸索着。可个无论何时都会在他身边的人,那只总会在他痛得厉害的时候抓住他的那只手,却无论如何摸索也触碰不到。
又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谢律哀嚎着打滚,“咚”地一声便滚下了床去。冰冷坚硬的地砖,刺得他本就冷得发抖的身子一阵毛骨悚然。他挣扎着爬起来,伏在床沿,抠着腹部干呕了几声。
这么跪着,抽过方枕压在腹部,反倒觉得好受一些。谢律脸色潮红,黑发濡湿贴在脸上,身子一阵又一阵因为从双腿不断蔓延而上的冷意而发抖。
可只压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又觉得不行了。腹中一会儿像是沸腾着一团火,不断燎烧得他神形俱灭;一会儿又像是被冰刃猛戳,浑身无法抑制地发冷发颤。
他爬上了床沿,用床边抵着腹部,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忍过一阵阵让人发疯站里的剧痛。嘴唇咬得血迹斑斑。
阿纸,你、你去哪了……
痛得本该什么都想不了,谢律却还是可以胡思乱想。他想着慕容纸是不是彻底丢弃自己了,不管自己了,同时又冒出十分荒诞的想法,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比自己更重要的事――
比如,他是不是去了枫叶山庄,是不是此刻正和唐济在一起。
单单是这么想着而已,脑中竟然还就浮现出了他同唐济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画面。谢律觉得委屈万分,此时此刻不但要承受身体难熬的痛楚,还要忍受心里的煎熬。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之后……
阿纸会回到他身边吗?会跟他永远在一起,把我彻底忘了吗、
谢律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异常,最终还是烂泥一样脱了力软在冰冷的地上,就什么也不知了。
……
不知睡了多久,又被疼醒了过来,好在此刻床边总归有人了。
阿沥稍稍喂了他一些水,他哆嗦着勉强发出些声音:“他……阿纸呢?”
“将军,师父去北漠给你找镇痛的雪果去了,昨夜就走了。我和夜璞用尽法子拦着不让去,可师父还是去了。”
“你、你说什么?”谢律龇牙咧嘴撑起身子:“他怎么能!他、他怎么能……他带药了吗?他、他,那个身体……”
“将军放心!师父是带了的,您、您放心。而且夜璞说不放心,跟着师父去了!将军你别担心,有夜璞陪着,师父肯定会没事的!”
“没、没事?他……怎能没事?前几日炼药……我、我都看见了!红药丸统共炼出来没有二十颗,又怎么够,又怎么……”
云盛州在大夏最为西南的边境,而北漠却远在大夏西北边境之外。便是最快的马,单去也要十多天,何况北漠那边兵荒马乱,再加上回程,怎么算都不够。阿纸他――
没有足够的红药丸,他要如何才能回的来?
***
“我、我要去找他。我得去路上接他,我的身子在外面根本撑不了那么久的!都过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肯定是出事了!我必须得去接他!”
“你可快算了吧将军!”
阿沥这几天每天被谢律缠得要疯,但是想着师父出门之前交代他的话,只得愁眉苦脸继续苦劝。
“算着日子,师父他都快该回来了,您就别乱跑了行不行?从云盛州到北漠,一路城池岔道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师父走的那条?如果同师父他们在路上错过了,可怎么是好?你信不信师父杀了你?”
“可阿纸他、他这都这么久还不回来,又没有红药池给他入浴,更何况两国交战,若是在路上遭遇什么险阻,或是在北漠被人误伤,我、我……”
“将军你别瞎想!师父好歹有夜璞在身边护着呢!”
“夜璞那小子能有什么用?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而已,关键时候能顶什么事?”
“将军放心吧!师父自己就很强了啊!无论是武功还是法术,都全然足够独当一面的了!”
“阿纸他――他的身体在外面已经够糟的了,若是再动了控尸或其他法术,那岂不是、岂不是……”
“将军!”阿沥叹道:“总归师父去都已经去了,您在这儿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
慕容纸出去寻药的这一个月,可谓是谢律人生中最为难熬的一个月。
担心、孤独、纠结、苦闷、无聊、坐立不安。竟比当年在京城天牢里听闻皇上要把自己杀头,终日坐在牢里等死的那段日子,还要惶惶不可终日百倍。
谢律不敢想,阿纸那样的身体,万一在路上回不来怎么办。
也不敢想,万一自己这段时日,不知道哪天就悄然倒下再也起不来了,见不着慕容纸最后一面怎么办。
在这偌大听雪宫中,明明还有阿沥作陪,明明仅仅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却让谢律觉得,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像是碌碌了一生那么漫长。
再想阿纸他,在这听茫茫雪山之上,自己一个人数着天数过了多久?
在他孤独他寂寞他无聊他睡不着的那些个夜晚,那么多只能对着僵尸奴和他们说说心里话的夜晚,又有谁知道?又有谁心疼?
谢律一时间,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第50章 先纯白无邪的夜璞
自己当年……怎么会忍心弃他而去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难道不知道你这一走,阿纸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了么?
一个月三十天,一年十二个月,慕容纸起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七八年。他区区一个月都熬不过去,可阿纸自己度过的那些日子,却是他这一个月的百倍折磨――更何况他身边好歹还有个活人,阿纸呢?
换成是自己的话,可能早就疯了吧?换成自己是那个被辜负的人话,能忍住在这样的境遇下不下山去杀人吗?
挖掉一只眼睛,虽然唐济也有他的委屈,但阿纸真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吧。
他究竟是如何……究竟是如何还能做到仍是温和的性子,仍愿意照顾自己,仍旧不吝啬偶尔的一丝同情和宠爱。
……
谢律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当年自己在京城里,受的那些个“委屈”算什么呀?
不也就是临终被打了一闷棍看清了现实吗?起码之前那么长久的时间,人家对你一直挺好的不是吗!好歹你一直还算看得到“希望”!
可阿纸他……看得到希望吗?
你那一走,你留给阿纸的……是什么?
……
谢律咬着干涩的嘴唇,兀自泪流满面。就那么僵躺在床上,呆呆数着床帏上的穗子。十五个,十六个……
阿纸。你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吧。
我好想你。
明知道慕容纸此去是为了自己好,是为了自己少受点苦。
可是,可是……
我们能在一起,可能本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一走就快一个月。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日子,如今更少了。
阿纸,我宁可你多些时日陪在我身边。
不就是疼么?每月就疼那几天,硬挨过去了就好了。可我还是更想拉着你的手,多逗你再笑几次,多看看你的样子。
我想把你的模样好好记住。
即使死了,下碧落黄泉,喝过孟婆汤,也不想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
那几天正是隆冬最寒冷的时候,谢律走过后山雪地,到了慕容纸近来常去的藏书殿前。
好希望一推开门,他就坐在里面。一灯如豆,照亮满地藏书。
听雪宫里,的典籍古书,据说都是慕容纸是那位师父,数十年前江湖赫赫有名的鬼医卫散宜收集的。
许多年来,那些陈年旧书上面早已落了厚厚的灰尘,根本无人翻阅。
而今,慕容纸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听雪宫中练功打坐了。过去练功的时间,近来时常能找到他在这藏书殿里埋头苦读。
他还是……始终在想着要找法子救他。
谢律之前从他那里拿到的那瓶“□□”,后来给阿沥看了,阿沥说那不过是夜璞平日里做着玩儿的糖丸而已,哪里是什么毒?
那天,阿纸明明那么生气,却还是会拿这种东西来骗他……
谢律在藏书阁凉凉的青砖地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古籍,心不在焉地翻着。思绪却在遥遥天外,仿佛越过宫门飘到了外面茫茫的雪山,在那白渺渺的无尽之中,穿过时空看到了自己阔别十年回来的那日,在冷风之中踟蹰独行的身影。
他想起自己前来这儿的途中,在那跋山涉水的路上,坐在晃晃颠颠的马车里半梦半醒。
那时的他,还频频从帘子中依依回望京城,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不可能的奇迹,又黯然神伤自己十年大梦,却终归梦醒荒凉。
在那个时候,“慕容纸”这个有些遥远的名字,对谢律来说,不过是十年前的一个尘封的回忆。
明明曾是枕边人,可那个白衣男子在他的印象中,却既熟悉又陌生,有时似乎清晰地想得起他的一举一动,却又有时根本记不起来那张脸的具体模样。
那时年少,不识爱恨,不耽情愫。
四年的交颈相温,竟从无半点入魂入梦。直至回顾平生,才猛然想起自己当年负心薄幸,对人不起。
所以他回来了。自觉当年对不起他,想要死在他手上。
却未曾想,再次见到慕容纸,过去一点一滴的回忆,才重新重重砸进心底。那人冷漠外表下脆弱的情感,嫌弃厌烦之中暗透的脉脉关怀,逐渐渗透那颗饱经世俗的蒙尘的心。
过去不懂得的,过去不曾珍惜过的,他像个刚出鸿蒙的孩童一样,终于初始了这一生的大彻大悟。
然才发现原来这雪山之上,又是他的一场温柔醉梦。一扫他过去十年的痴怨前尘,慕容纸用他隐忍与温柔,脉脉缠着他,绑着他,令他心神俱乱无法逃离。
谢律明明自知不久于人世,离京之时,本暗自发誓情之一字,不再提及。如今却身不由己沉溺其中,只愿陪在慕容纸身边,到死都再也不醒来。
只可惜,只可惜……
后悔得太晚了。
曾经,皇帝下令杀他,他跪在阶下,一言不发。曾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无所畏惧。
过去那么不怕死。如今却每一天都怕得要命。
不想死,不甘心。他才刚刚回到慕容纸身边,该做的,该照顾他的,该偿还他的,该守护他的,统统没做。反倒给他添了好多麻烦,惹他掉了好多眼泪。
担心自己走后没人好好照顾他,也害怕将来在奈何桥上等不到他。
……
谢律知道,如今的自己,再奢望什么别的,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倒不如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再多努努力,再稍稍再消去一些慕容纸心中筑起的那道将所有人都不分青红皂白拒之门外的冰冷的高墙。
起码让他相信自己如今是真的喜欢他,别再妄自菲薄。不要再觉得这世上之人都是骗子,不要因为遇到了自己、遇到了唐济遇到了齐琰那样的人,就再也不肯对别人敞开心扉。
至少,还有夜璞那孩子……从来没骗过你的,对不对?
谢律自己虽然很是不喜欢那总在背后偷戳他刀子的孩子,但是好歹,那孩子对慕容纸一直是真心十分重视、且言听计从的。
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想,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在死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让慕容纸再多融化一些。
那孩子……美貌懂事,又会做饭做药,又从来不曾骗过你。
哪里,都比我好。
若他能陪你,让你下半生过得安慰,我……我……
虽羡慕,虽嫉妒,却也……宽慰放心。
不然,难道要由着你一辈子死撑着那张冷漠的面具,不再让任何人看到原本的脆弱么?
难道就由着你将来把我做成活僵尸,每天带在身边,冷笑着呼来喝去,在没有生命的尸体上发泄自己的爱恨。令所有人都真信你可以从此无知无觉,无痛也无泪了么?
真若如此,谢律倒宁可替他人做嫁衣裳。
死后,叫阿纸好好地哭上一场,再叫那些懂得疼他爱他的人,替他疗伤。
……
当空明月,转眼间又圆了。
谢律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周身被荆棘缠绕,只是轻微一动便疼得心冷肝颤,在黑暗之中挣扎着,终于握住一只冰冷的手。
他本以为是慕容纸,刚刚有那么一点半星的安慰和知足。可抬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那张一直想要遗忘的绝世容颜,如同画中的那美女蛇一般,正在对他形容可怖地微微而笑。
谢律惊醒,又被痛晕过去,梦中一会儿是慕容纸,一会儿又是那人,然后一切终回平静。
他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慕容纸高,还只是一个刚从东家魔爪里逃出来,没人疼爱整天被打的可怜孩子。
从吃不饱饭的下人,一夕之间变成听雪宫里集慕容纸万千宠爱为一人的小少爷。
他迷茫中问自己,那样的日子,真的过得不好吗?
刚到听雪宫的时候,明明感觉很幸福啊。以前整天吃不饱,现在终于能吃饱穿暖了,还有人疼爱,要什么给什么,多幸福啊!
可后来,这样的幸福,竟成了习以为常,然后竟成了没趣,最后甚至成了负担!
……人的*,真是无穷无尽啊。
这山望着那山高。可是到头来,谢律啊谢律,你为了满足那无尽的*,交换出去了多么珍贵多么重要的东西?
谢律。你怎么、怎么就那么蠢啊……
你怎么就那么蠢啊!
身体伏在床上阵阵抽搐,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谢律沉浮在蛊虫躁动的无尽痛楚之中,辗转不停。
不知睡了多久,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似乎终于听到了慕容纸那清雅低沉的声音。
那只冰凉的手,抚过他的额头,带着粘腻的血腥味,亦真亦幻。
“师父,师父――好了!够了!您快去药浴吧,他根本没什么大事的,倒是您――”
夜璞焦急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很,而谢律仿佛躺在一片漆黑的河岸边,意识明明是清醒的,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第51章 就这么苦逼兮兮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被抱了起来,又被喂下了什么浓苦中带着一丝甜的汤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谢律已醒了,却还是好像鬼压床一般,四肢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
冰凉的手,那只属于慕容纸的那只冰凉手,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手中的帕子,沾掉他额间的虚汗。然后,那个人的气息逐渐接近,近在咫尺,似乎犹豫了一下。
轻轻在他唇角,落下浅浅的一吻。谢律原本迟缓跃动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小姜,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谢律觉得这一切肯定是梦境了。因为只有在梦境里,他整个人才会如此陷入无法挣脱的迷障,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
也只有在梦境中,慕容纸才会偷吻他。用他冰冷的唇细心濡湿他干涸的嘴角。
谢律本以自己最少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
毕竟,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不是么?
他在这个吻之前,根本并不清楚慕容纸如今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毕竟,他从回来之后,从逐渐开始意想不到地控制不住自己对慕容纸的感情之后,就一直被慕容纸明里暗里地嫌弃着,也强调过好多次“不会再相信你”。
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如从前,身体不如从前,就连性格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当年的阳光少年后来的谦谦君子就沦落成了这种唯恐天下不乱愤世嫉俗的感觉,还整天控制不住嘴上总爱说一些不着边际乱七八糟的话。
变成这样,说真的,就算慕容纸不嫌弃他,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更别说他本就比谁都要清楚,慕容纸这人心软,便是一点都不留恋,便是打从心底里厌弃记恨,可毕竟两人曾有一段“过去”摆在那里,只要他能没脸没皮地死缠着他,慕容纸始终还是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多少放心不下。
他本以为,当下的慕容纸,对他的容忍对他的无奈,或许只是出于那样基本的关怀或怜悯而已。
他本以为,自己在慕容纸心中,和那枫叶山庄的唐济可能并无差别。
可是,可是……
吻,是唐济不可能有的待遇,这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的待遇。虽然谢律不明白为什么,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好,值得慕容纸这样牵肠挂肚,但是阿纸确实吻了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可在那一吻中,他也尝到了不该有的一抹咸涩。
阿纸你……在哭吗?
心脏就被争先恐后疯狂涌入的无尽的酸楚与哀伤击伤了。黑暗散去,谢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屋中燃着几只明烛,可是眼前慕容纸仍旧带着些泪的脸。四目相对,慕容纸先是有几分欣喜,却见谢律瞳孔骤然紧缩,眼中满是震惊之意思,才剧烈一颤,马上以袖遮面回过头去。
谢律还未能来得及抓住他的袖子,他便起身,甚至撞倒了凳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房间门外,听得人声低低说了些什么,然后阿沥就推门进来了。
“将军,您、您醒了么?”
“他……”谢律嗓子艰涩,几乎难以发出声音:“他的脸……”
“将军,师父他回来不久,在红药池里没泡一会儿就来给你喂药,之后也一直守着你不舍得走,所以、所以才会……”
所以才会整张脸上,整只手上,还都是一道道狰狞无比还在发红渗血的伤痕。
“但将军您别担心!夜璞说了,只要师父日后好好药浴,很快就会恢复之前的模样的。”
“……”
“将军,您也别太……唉。您……”
谢律只拉起被子遮住了脸,不让阿沥看他这般没用的模样。
***
“呵,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慕容纸自己看着铜镜,自顾自冷笑。
“早先就听师父说过。历代能拿着《通天录》控尸的,都好似是受了诅咒一般,没一个最后落得不是模样比厉鬼还要吓人几分的。我那时还奇怪,为何我尚未落入那这等循环,却原来,只是时候没到而已。”
半个月过去了,慕容纸每天药浴,连日里在外面弄的腐肉才终于给泡掉了,伤口也多半愈合,但是还是在身上脸上留下了许多淡淡的疤痕。
原先他生得高挑挺朗、温润隽雅,谢律一直觉得他虽然不是什么让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但是无论何时看到,也总算是赏心悦目的。
可如今有了这般横七竖八的痕迹,不笑的时候,倒是有些阴沉吓人了。
“阿纸,你、你别担心!你看这几日下来,这疤痕已淡了不少,假以时日,肯定是能恢复之前的模样的!还有还有,之前夜璞那小子不是说很快都能好的么?他人呢?”
既天天摆弄药草,总该有点办法吧?
谢律不过是替慕容纸担心而已,却叫慕容纸多心听出了别的意思来:“你若觉得难看,大可以不看就是了!”
“不不不。阿纸,我怎会觉得你难看?我只是问问徒儿嘛!他不是做药的吗?若是有办法能抹掉这疤痕,当然是更好的了不是么?哎,你去哪儿啊?”
看他走的方向,似乎又是要去后山?
“哎,阿纸,我多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生气嘛!”
“我生什么气?反正我又不似你般那么在乎容貌,丑不丑的,对我有什么区别?更别说我本来就像鬼,再多像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师父,您别担心!我明天就下山替师父买药做药。”
夜璞抱着昭昭,正从后山那边迎面回来,接过话头道:“每天都抹的话疤痕能抹掉的,绝对不会留印的~您就相信徒儿吧。”
“那就好那就好!”谢律松了口气:“哎,做好了记得给我!阿纸,我每天都帮你上药!”
“总归,和某些人是不一样的……”夜璞幽幽道:“就算抹不掉,无论师父变成什么样子,徒儿也会一直留在师父身边的。”
“哎?等等!你小子!你小子说什么呢你?”
“徒儿是说,徒儿一向尊敬师父,爱戴师父,无论师父变成什么样子,徒儿也会一直留在师父身边,一辈子照顾师父、孝敬师父。师父在哪儿,夜璞就在哪儿,此生绝对不会背离师父,不会抛弃师父。我心如此,日月可鉴。”
看他说得一脸正直,谢律登时心塞塞。
让他重复一遍,结果可不是又搬石砸脚?反倒让他又光明正大表白了一次。
啊啊!果然像唐济那样的外人好搞,家贼才难防!最大的威胁分明就在身边啊!
“我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头脑怎么就又发热了,马上拽住了慕容纸的袖子,一把将人直接拉进了怀里,宣誓主权。
“你?放?手。”慕容纸一脸想死的表情。
“不放!”你这个人啊,怎么就那么口是心非呢?明明之前我睡着的时候还偷亲我来着,怎么一醒过来就又翻脸不认人了?
慕容纸直接懒得跟他废话,推开他,狠狠一掌打在狼爪男的爪上。
谢律一声哀嚎,表情倒是十分受用似的。
***
“求求您了啊将军!您到底想干什么啊?都说了这尿布洗洗还能用的,您怎么又给扔火堆里烧了?”
阿沥真的觉得,自己当年在宁王府里,远远偷看风度翩翩的镇远大将军的那些日子,真是都白瞎了!
早知他原来生性如此,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看,唉!
好容易前个月看这人终于像是长了点心,知道难过落寞,也知道背着师父偷偷掉眼泪了。现在倒好――有了雪果挺过月圆那几天,又风风火火上蹿下跳起来!
要不是越来越瘦了,真的完全不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
但是,这样一想……
虽然如今整个听雪宫里都是他在聒噪确实烦人,可将来若是没了他的身影,定也会……非常冷清寂寞的吧。
“脏了嘛!小孩子屎尿那么多,洗不掉啊!”谢律捏着鼻子一脸的无奈,是真的洗不掉啊!
“别人洗都能洗掉,就你洗不掉?洗不掉就不要嚷嚷着自告奋勇拿去洗啊?”夜璞比他更是无奈。
“昭昭可我跟阿纸的儿子哎!我这做爹的不洗谁来洗啊?”
“可是将军,咳,你刚才扔掉的,其实已经是糯米团的最后一块换洗尿布了!”
“啊?没有了么?”谢律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旁边的窗帘布:“剪一块?”
“小孩子的肌肤那么娇嫩,怎么能用窗帘布!你真的是孩子亲爹?!”
……
“事情就是这样了阿纸。正好嘛,宫里的菜和药也都所剩无几了,你吃颗红药丸,咱们今儿一起下山去买东西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我留在宫里照顾昭昭。”
第52章 沦为连男二都算不上的
也算是夜璞的药有效。[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这过了半个多月,慕容纸的脸已经好去太多了。不仔细看,并看不到有受过伤的痕迹。夜璞说了,再过半个月,就会完完全全都看不出来了。
“哎哎哎,阿纸~一起去嘛!抱着昭昭一起下山逛逛多好!让他小小年纪多见见世面说不定更聪明呢!”
夜璞则冷冷瞧了一眼谢律:“镇远将军早知道红药丸里不知放了什么,随随便便叫人内力全无,服下之后长久对师父身体大概没有好处,却还如此狠心,随口便叫师父服药陪你下山玩?”
“我没有,我没有啊!”谢律忙解释:“我只是怕阿纸一个人在这山上闷坏了罢了。”
“我不闷。”
“师父清修,哪里会闷?镇远将军既然那么急着想要下山去玩,不如我留下陪着师父照顾昭昭,镇远将军自己和阿沥下山采买就好了?!”
“哎?开什么玩笑你!你留下来绝对不行!”
放你这种居心叵测的孩子留下来跟阿纸单独相处?你当你师公我傻?
“阿纸~就去嘛,一起去嘛!就算只是和你分开半天,为夫也好舍不得你,你、你就陪我去一次嘛!”
慕容纸脸上一僵:“你、你又胡说什么?”
“我是真的很舍不得你嘛。”说着拉住慕容纸的手,慕容纸想甩没甩掉,反倒被谢律扣着手心,一下一下痒痒的。
“我不去。你闹也没用。”
“阿纸,山下新开了一家糖饼铺子,和洛京城的那家差不多好吃。那种东西拿到雪山上就冷掉了,冷掉了可就没那个味儿了。”
“……”
“去吗?咱们吃糖饼去!走啦走啦!”
……
山下小镇。谢律乐颠颠跟着抱着小婴儿的慕容纸,后面跟着阿沥和夜璞。
“阿纸阿纸!你看这家书画铺子又有新的东西了!阿纸,那边新开了家过去没有的杂货铺!”
“阿纸阿纸~你看那个糖球是什么?没见过啊!”
“阿纸阿纸阿纸~”
啊~这个感觉,真是不错啊。(.)
谢律一边兴奋地拽着慕容纸看这看那,一边接受路人各种频频回首的目光。
他知道应该不是看他的。大抵是自己身后带着的这个阵容,美貌度有点高。
大美人夜璞,清秀少年阿沥,还有让人一见倾心的翩翩公子慕容纸。就连抱在怀里的昭昭,都生得粉妆玉琢惹人爱。
唉!如果此行,能是和和睦睦相亲相爱师父师爹加三个娃的全家福组合,那该多好哇!大儿子阿沥稳重,二儿子夜璞貌美,小儿子昭昭软绵绵的一团好可爱,老婆阿纸天下第一。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
对自己满满嫌弃的旧情人慕容纸,危险的奸细大徒弟,虎视眈眈的情敌二徒弟,还有魔教护法的儿子,将来长大会不会和他那个渣爹一个性子还难说。
唉,人生真的好艰辛。
……
“快看快看,这家新开的杂货铺子里的东西真是样样古怪得很,是吧?阿纸,这金骨折扇挺好看!我买给你吧!”
“你才是古怪,”慕容纸很是费解:“山上那么冷,还买什么扇子?”
“买着玩嘛!扇子也不见得非要用来扇风啊!带着是情趣啊!你看这扇面山水画得多精美!”
慕容纸皱眉:“……情趣?”
谢律心里砰地一动,突然想到了扇子另外某些方面的“情趣”玩法。
这扇子,外面还落了个坠子,正好可以往外拽。所以……咳咳咳,只是闪过一两个肖想中的画面而已,谢律登时只觉血脉喷张。
买!买买买买买——!
虽然,那种玩法估计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但是不行了,实在太诱人了!
正在付银子,突然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少年兴奋的叫喊。
“昭明哥哥!可算是找到你了——!”
谢律愣了一愣,堪堪转身,便被扑了个满怀。怀中十三四岁的黄衣少年抬起头来,头戴玉冠生得俊俏可爱,而谢律瞬间脸都要给吓紫了。
“好痛啊!昭明哥哥你瘦了好多!骨头好硌人呀!”
呃呃呃呃呃呃……英王……殿下?!
四皇子英王殿下?
谢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右环顾了一下,竟不见半个侍者暗卫,只这少年一人,穿着平民的衣饰,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在这边疆小镇的大街上。
“英,咳咳咳……英王殿下!你……你怎么……”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要知道这孩子自幼养尊处优,可是从未学过任何防身之术的!这么一个皇子从京城跑来民风彪悍的云盛州,还居然敢独自上街!不知道这边的外族人最喜欢偷绑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去卖了吗?!
“英王殿下!宁王他、他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当然知道啊。”宴落英一脸的理所当然:“是宁哥哥因为自己脱不开身,所以才让小英先来看看昭明哥哥的嘛。”
是吗?谢律狐疑。
这孩子从以前就人小鬼大,十分擅长自作主张。而且以他对晏殊宁的了解,并不觉得那人真能放得下心来,让那么年幼的宝贝弟弟莫名其妙跑来这边疆地方。
“你啊!身份尊贵,怎能一个侍卫都不带就出来瞎逛?”
“哎呀昭明哥哥你就别说啦!那些侍卫好烦的,整天都要跟着我,不愿意让我一个人逮着。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把他们给甩掉啦!哈哈,他们真的笨得要命。而且,我就说你会在镇子上嘛,他们却偏要上雪山找你,结果再雪山上一直迷路,烦都烦死了。”
跟着英王出来,结果被甩掉了?
谢律为英王府的侍卫默默鞠一把泪。
身后,慕容纸怀中的孩子大哭了起来,英王一抬头,正看到那张粉嫩的小脸。
“哇!好可爱啊!是谁的孩子!昭明哥哥,难不成是你在这儿偷偷生的吗?”
“怎么可能啊?”
“想来也是啊,”英王眯起眼睛:“我就说嘛,昭明哥哥怎么敢背着宁哥哥,跟别人生孩子呢。”
“……”呃!谢律背后陡然升起一整层的冷汗,心虚地看了慕容纸一眼。
却见慕容纸神色从容,眼皮都没抬。
“咳……那个,英王殿下,这位、这位是听雪宫宫主慕容纸,想必英王殿下早就知道了,在下如今便是寄宿在听雪宫中;慕容宫主,这位是咳……四皇子英王殿下。这、这大街上人多眼杂,咱们也不便下跪行礼,还请英王殿下恕罪。”
直到听得谢律在这孩子面前,竟然叫自己作“慕容宫主”而非“阿纸”,慕容纸才微微有些沉了脸色。
“没事没事,昭明哥哥你们在外面,就叫我作‘小英’就好了。而慕容宫主,我也叫你作慕容大哥吧!还有你们后面的这个……哎?这不是厉飞影哥哥吗?”
阿沥陡然听到英王一脸无辜地叫着他本名,冷汗涔涔的程度完全盖过谢律。
他比谢律还不敢去看他师父的脸,哆哆嗦嗦低声道:“属下……属下参见英王。”
“你怎么也在云盛州啊?啊!难不成是宁哥哥派你来找你来接昭明哥哥的?”
谢律在旁看着阿沥脸色发紫,心下万分同情。咳咳,虽然我早早就向阿纸卖过了你,可这番……真不怪我。
要怪就怪英王童言无忌吧。
……
“哇!真好看!这边的绳结真好玩!颜色好鲜亮!本——咳,小英之前都没有见过呢!”
“哎呀!糖人真好玩!还有和京城里不一样的皮影!”
“啊!云盛州的街上真好玩!好多好多都是小英没见过的东西!”
趁着英王一个人在前面花蝴蝶一般地去扑各个未见过的店铺,阿沥惴惴地追上慕容纸:“师父……那个,阿沥拜师之前,曾在宁王府当过差。”
“嗯。”慕容纸略略点了个头。
“师父,师父——您、你千万别生气。阿沥、阿沥并非成心隐瞒!”
谢律促狭道:“如何不是成心隐瞒?唉,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小阿沥你直接说你是宁王派来的人不就好了,还说一半留一半。放心吧!你师父这辈子反正也老被人骗,大概是被骗惯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就你还有脸说?慕容纸一折扇拍在谢律头上。
夜璞则似是有些不解:“那位王爷……为何叫镇远将军作‘昭明哥哥’?”
“啊,‘昭明’二字,原是京中二皇子凉王殿下赠我的表字。京中礼数比云盛州这边讲究,大家不呼其名,而称呼表字。所以在朝之人,平日里都是叫我作昭明。”
“不过~小夜璞你很奇怪哦,中原之人多半有姓有名有字有号,该是人人皆知之事吧?你竟像是没有听过一般。该不会……是北漠或远辽派过中原来的细作?”
第53章 苦逼男配N了。
“谢律你莫要胡说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慕容纸道:“夜璞来历清白,和你们都不一样。”
“阿纸你确定吗?说不定又是骗你的呢?”
慕容纸又扬起折扇敲了他的头。
……
“哈哈哈,这儿都是没见过东西,我太兴奋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
不一会儿,英王手里提满了各种各样的荷包串串,开开心心地走了回来:“小英今天来找诸位,是想邀诸位去旁边云锦镇中宁哥哥刚建成的暖冬行宫一坐呢。”
“云锦镇?”咳咳咳!宁王殿下……为什么要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建行宫啊?!暖冬?这儿的冬天哪里暖了啊!
“啊,昭明哥哥别担心~是在云锦镇的郊外,其实离这儿可近了。各位不妨顺路去我处歇个脚喝个茶,晚些我派车马送各位回听雪宫就是!”
谢律吞了口水,回头看慕容纸。慕容纸缓缓摇了摇头。
“你去吧,我们就不去了。”
你不去啊……
你不去的话,我当然也不想去了!
对于谢律的推脱辞谢,英王很有些惊诧。他竟……不肯跟自己走?
要知道,过去在京中,谢律对他向来百依百顺、殷勤备至。虽然宴落英也知道全是沾了三哥的光,但谁让三哥的光就是好沾,谢律就是爱屋及乌,只要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提出的要求,谢律从来没不答应、不办好,不赴汤蹈火过。
十年之间,在宴落英看来,谢律真是爱惨了三哥了。因而听闻他不辞而别,离京远走,宴落英本还不肯相信。
可他却真的走了。而且走了之后,就变了。
……为谁变了呢?
英王偷偷看向那边听雪宫三人。总不可能是因为历飞影吧,那就只剩二人了。
黑皮肤的那个少年生得非常好看,一双猫儿眼很是异域风情,竟不比他三哥差多少。而那个宫主……乍一看并不惊艳,眉眼却很耐看,尤其是气质温润,而眼神中又有几分与之相悖的孤凉,莫名的很是动人。
但是,不管是你们中间的哪个,都还是比不上我三哥啊。
……
“既然昭明哥哥急着回去,那小英也不多叨扰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不过――小英此番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替宁哥哥给昭明哥哥送一封信!信送到了,我便可以回去交差啦!”
“信?”
英王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封封口书信,当面给谢律递了过去。
“哎?昭明哥哥你不拆开读吗?”
谢律当然不想拆。
阿纸就在身边呢,拆什么拆啊?
何况我与他之间本就、本就没有再书信往来的必要了!刚要开口,却听慕容纸幽幽道:“为什么不拆?人家千里迢迢给你寄的信,莫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给旁人看?”
他抱着孩子,面无表情就站在谢律身边,就盯着他手上那烫金的信封,并无丝毫要避嫌的意思。谢律汗颜,手上微抖,神色略有些尴尬。
“哈……当然不是。只是,不过是……过去主子来信而已,肯定也没写什么,怕你觉得无趣,哈哈,哈哈。”
“过去的主子?就是那个让你连孩子都不敢要的‘过去的主子’?”慕容纸冷笑:“既然如此,你们肯定有不少旧话要说。既不让旁人看,我不看就是了。你们两个,好好‘叙旧’,不打扰。”
“哎哎哎,阿纸阿纸阿纸!”谢律忙叫住他:“还是、还是一起看吧。”
心中则默默祈祷。殿下,求您千万没写什么有的没有的啊!
……
所以说……是为这个宫主吗?
宴落英微微皱眉,他还从来不曾见过那个一向从容优雅的昭明哥哥,像这般惴惴不安鸡飞狗跳的模样。
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当着慕容纸的面展开信纸,谢律却只见那信字迹清洵,上书只有一句。
“朱砚玲珑纸,墨点海棠诗。”
镂刻香笺,浓香墨韵,一看便是出自雅士之手。
慕容纸从未出世,原对王公贵族没什么必然的印象,可见了这信笺,便也知若是字如其人的话,那宁王应该是翩翩风度的一位公子了。
只是,千里传书,却只寥寥这么两句好似并无深意的景物诗词,慕容纸很是不解。
却见谢律眼中暗了暗,随手便将那书信往旁边卖瓜果小贩脚边的果皮筐里一丢,印花的芬芳信笺,便飘飘悠悠落在一堆污秽之中。
“哎!”身后阿沥忙伸手去要捡,却被谢律拽住。
“别捡。扔了就可以了。”
“将、将军,且不说宁王殿下的墨宝,便是在京城之中也是千金难求。就说是专程千里迢迢送给将军的,将军、将军难道真就这么扔了?”
“又不是圣旨,不扔,难道还拿回去供着?”
一旁英王早就看呆了。虽说谢律离京不辞而别肯定是同三哥生了什么嫌隙,却未料竟嫌隙如此之深?
若是曾经,昭明哥哥若能拿到他三哥送的一点什么小东西,肯定都会如获至宝一般收着藏着供着的。
“不想出了京城,昭明哥哥脾气大了不少呢。”
脾气大?谢律苦笑。
不是,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罢了。个中缘由,多谈无益。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不准人误入歧途之后幡然醒悟、弃暗投明的吗?
“小英,你来看我我很开心。若是在云盛州期间,要属下带您吃喝玩乐,随便差遣就是。”
“但还请英王殿下……替谢某给宁王带个话,属下如今已不在朝中为官,与宁王府亦早无干系,更何况我已时日无多,属下纵想要效忠也是有心无力。还请宁王宽宏大量,看在过去主仆一场的份上……”
“英王殿……公、公子!您可叫小的们好找!”
“小英啊!可算找到您了!您、您怎么能如此乱跑啊!万一不见了,我们可跟宁王……宁大人怎么交代啊!”
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布衣青年,满头大汗地从街道那头冲着宴落英狂奔过来。
“哈,昭明哥哥你看,接我的人来了,我要跟他们回去了。那咱们之后~有空再聊啦!”
“不过呢――”
“三哥他~过一阵子忙完了手头的事,肯定是会来找昭明哥哥你的。昭明哥哥,你一定要等三哥过来哦~”
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戏谑地看着谢律,又若有所指地瞧了慕容纸一眼。跟着侍卫们飘然而去。
***
“朱砚玲珑纸,墨点海棠诗……”慕容纸坐在窗边,望着飘雪,口中喃喃。
谢律呼吸一紧。才、才草草看过一遍而已,干嘛记得那么清楚啊!
“师父刚才念的,可是宁王的《海棠诗》?”
“夜璞你知道?”
“咳咳咳咳咳咳……”谢律大声咳嗽。
“听过的,”夜璞安静等他咳完,才点头道:“朱砚玲珑纸,墨点海棠诗,鸿雁传千里,相思知不知。”
“你刚才说后面两句是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
“‘鸿雁传千里,相思知不知’。据传这是前几年宁王晏殊宁作给心上人的情诗。有传言道,宁王暗恋二皇子凉王的侧妃息姬,这首诗很有可能便是为她所作。”
“咳咳,是是!宁王他啊,可喜欢那位息夫人了!说起来,凉王的那位息夫人啊,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丽!那真是所有见过她的男人啊,都~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真可谓是我朝第一美人,不但倾国绝艳,而且才华――”
慕容纸冷笑一声,起身径自回房。
“阿纸阿纸阿纸~我说的是真的!”谢律连忙跟了过去,进去就见慕容纸已经脱了外衣,
“出去。时候已晚了,我也累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不不不不回房!阿纸,我、我……前几日都是陪你睡的。那个,我还陪你睡。”
“你在这我睡不踏实,你出去。”
谢律哪里肯走,站在床边弯下腰去,一手将慕容纸撑在臂弯之中:“阿纸,你想听我与宁王的过往么?”
慕容纸默不作声。
“你若愿意听,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你爱说不说,反正也与我无关。”
“哦,那、那你等我待会跟你慢慢说啊……”
说着,自觉地脱了外衣,吹了烛火,爬上床从后面抱住慕容纸。
“这个啊,就要从当年我考武试的时候说起了……”
慕容纸缓缓闭上眼睛,就听谢律在他身后低声侃侃而谈,当年如何从云盛州到了京城,如何力压群雄取得头魁,到被皇上钦点状元随即赐婚安虑公主的,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
“阿纸你读过那么多史书,想必该是知道的。一国公主便是委身下嫁于臣子,驸马也绝不该是如我一般来历不明、靠着演武高中才得以入朝的穷小子。”
第54章 真是不信抬头看,
“尤其还是皇贵妃的女儿,就算要嫁,也该是会从满腹经纶品貌俱佳的世家公子之中,挑选出高门佳婿才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所以,其实在大婚之前,就已有人同我说过此事……安虑公主虽是一位绝代美人,只可惜身体孱弱、久居病榻,怕是命不久矣。便是因为如此,皇上才一直不好给她择选适合的佳婿。”
“后来嫁给了我,听闻是宁王殿下力劝皇上所致。公主体弱,连婚礼都无法如常举行,只草草昭告了事,婚后也一直在宫中养病,直到两年后病逝。”
“所以阿纸,公主殿下真的与我虽有夫妻之,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
“……这些事,你以前同我说过一次了。”
“我知道。阿纸,我只是想说,我、我是真的没碰过她!”
“你碰过谁没碰过谁,与我无关,不用跟我说!”
“怎么不用跟你说?”谢律手臂紧了一紧:“当初我年轻,贪心外面繁华离你而去,做错了事,着实无话可说。却只有一点,嗯……阿纸,我这一生除你之外,并不曾碰过别人。”
慕容纸怔住了。
“公主没有,其他女人更没有,也绝对没有子嗣。至于……那位宁王殿下,自然也是完全没有的。”
半晌,声音听起来也不知在苦笑还是如何:“怎么可能?”
“嗯……很难信吧?呃,也不是说守身如玉还是怎样,只是碰巧……没这空闲。这十年间,我总不是打仗就是打仗,好容易回京一趟,又不是京中繁杂交际,就总被宁王或者其他同僚拉过去喝的烂醉。而公主去后,我亦没有娶什么侍妾,一转眼就这样十年间都孑然一身了。”
慕容纸冷哼了一声,似是不信。
谢律倒也不恼:“罢了罢了,你信不信,总归这点我问心无愧就是了。好啦阿纸,继续跟你说说宁王吧。”
“宁王殿下他呢,因与安虑公主同为皇贵妃所生,算是我关系最近的妻弟,因而一直多有往来。在京城之中,宁王府与我的镇远将军府仅隔街相对,宁王又喜欢呼朋唤友吟诗作赋,因而每每在府中宴饮嘉宾,也总爱唤我过去作陪。”
“如此一来,我跟殿下自然变得相熟起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朝中众人也纷纷说我是宁王党羽。我那时想着,反正将来的天子之位不是成王便是宁王。成王乖张跋扈,处处不及宁王,便是他得了江山,我也不屑与之为伍,党羽便党羽,从此更坚定任宁王差遣了。”
“在那之后数年,宁王再皇上面前屡次举荐我,我一面南征北战,一面也在私底下替宁王搜罗青龙秘宝。”
说到这儿,谢律忽然问他:“对了,话说回来,阿纸你有没有听过这个‘青龙秘宝’这个宝藏?”
“并不曾听说过。”
“哎,阿纸你下山少,没听过也正常。据说那青龙秘宝,乃是本朝开国皇帝苍乾大帝所制。当年苍乾大帝攻入京城,将历代王墓全部挖开,将其中陪葬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尽数在本朝龙脉根基之处尽数封存,并将开启地宫大门的钥匙做成‘青龙秘宝’交于太子保存。”
“从那以后,我朝历代太子,都执掌着那‘青龙秘宝’。旁人不但难以窥见秘宝面目,更不知藏宝地宫所在何处。有传闻说,‘青龙秘宝’一共有六片,只有六片合一,才能从中寻得秘宝所在地的蛛丝马迹,从而开启宝藏大门。”
“然而,开元三代,齐王乱政,十三番诸侯乱战,太子罹难。青龙秘宝自此下落不明,辗转已有百年。如今宁王与成王朝堂之上明争太子之位,私底下也都在民间四处找寻残片下落。”
“现如今,皇上也是默许了――宁王与成王,最终谁能为我朝寻得‘青龙秘宝’,太子之位便非那人莫属。”
“我之前忠心于宁王,也曾四处为他寻宝,成功寻获了一枚残片,模样嘛……是一枚形同鱼形的青玉。据说那六片秘宝残片,各是一块玉石,分为‘龙凤鸟兽鱼虫’六样图案。”
“可宁王那变才得了鱼片,便听闻成王那边也从别处寻获了兽片,宁王便急了。后来听闻一片残片可能落在苗疆……才会向皇上请旨,派我远赴苗疆找寻。”
“谁想苗疆凶险,我不慎中了那巫蚕血蛊,回京又因宁王夺嫡之事被牵连而遭抄家入狱。直到那时,我才仔细想明白了过来――自己短短一生,十年征战不曾片刻逍遥,到头来只是为人卖命,终归不值。”
“想通了之后,我便离了京城。如此这般,就是我与那宁王的全部情分了。他以后不管再找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替他做了。我与他之间,不过主仆一场而已,再无其他。”
……
“‘主仆而已’?若真只是如此而已,他却给你作一首‘相思知不知’?”
“那、那可不是给我作的,嗯,或许他送错人了?嗯!肯定是将要送给息夫人的信,和要送我的信给弄混了!”
……
“……你不愿说便不说就是了,又何必同我说谎。”
“阿纸~我没说谎。”谢律蹭了蹭他:“非要说的话,宁王殿下他确实风流率真,亦才藻过人。那时府中许多文人名士谈笑往来,流觞曲水之畔论歌作赋。我确实对宁王才情十分仰慕,宁王待我也比一般人亲厚,所以京中有些流言蜚语。但是,我跟宁王之间绝对是清白的!”
“清白?”
“嗯!我、我真的没碰过他!阿纸!此事我若说谎,天打雷轰!”
“呵,没碰过……?”
慕容纸不用回头,都能想象谢律此刻无辜的表情。没碰过。说得好,说得真好。
一句话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十年间,你没碰过别人,我却碰过。
反倒是我对不住你了,是么?
“所以嘛,都没碰过,还能有什么私情?我啊,不过是宁王棋盘上的一颗子琪而已,从我初入京城那日,便入了他的局。求皇上将公主许配给我也好,替我谋得军职、让我驰骋疆场也罢,总归从那时便是有意栽培我,将来好为他所用。”
“让我建功立业,稳住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顺便在南征北战之余帮他找寻到的宝藏。可倘若有朝一日成了绊脚石,马上就被踢开。心安理得把我扔在天牢被鼠吃虫咬,只求我早点被皇上问斩灭口不要拖累他才好。我跟那样的主子之间,还能有什么私情?”
谢律语调故作轻松。他以为夜黑风高,明月不在;他以为这样从身后紧抱着慕容纸,对方便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平稳,他以为自己抱着慕容纸的手臂一切如常。
亦看不到,慕容纸脸上越来越的茫然,与目中缓缓闪过的悲伤。
……
环着腰的双手,正在不自觉的微微收力。
小姜。那个他养了四年的孩子,至今仍然觉得随随便便扯几句话,就能轻易骗过他。
其实你根本骗不过我。
从来就骗不过我。
一如当年你不会回来。我送你走时,是知道的。
……
“阿纸你相信我,宁王当下派人寻我,不过是希望我能说出苗疆的秘宝下落而已。我才是难!说不知道,他们不肯信一直来烦;可哪天松了口,说完之后恐怕小命当场就没了!”
谢律说着,紧抱怀中的身子:“那个黑压压的京城之中,人心着实太复杂了!还是阿纸你最好,我都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还肯收留我,还对我那么好。在这个世上,就只有阿纸一个,是待我是真心好的。”
起码最后这句话,谢律说得是掏心掏肺的。
慕容纸对他好,天下再无旁人能与之相比。他过去不懂事,现在懂了,无论如何都再不会像年少时那般不知珍惜了。
却不知道,这一句话,已然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
“没错,我是肯收留你。”
“我是肯待你好。”
慕容纸的声音压抑着颤抖,哭笑不得。
“我对你好……你当初不稀罕,回过头来,便也不要再稀罕!”
“阿纸?”
“这算什么?京城人心复杂,别人居心叵测,我就单纯好骗,随随便便你说什么都肯信对不对?死到临头有比较了,被人伤了心了想起我的好了――谢律,这种话,你真也能说得出口?!”
“阿纸,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不是那样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慕容纸翻身起床,推开谢律抓过衣服草草披上,此刻只想早早离开这儿,离开这人身边。
这房间……片刻也待不住了!
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到底是回来了。
这些时日,慕容纸一直在猜这个谜题的答案。
第55章 上天饶过谁啊
虽然早就知道,谢律应该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但无论怎样也好,好歹这孩子在外面跌跌撞撞受了伤,还知道家在那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哪怕是做了什么举世不容的事情被天下唾弃,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被江湖追杀,只要回来了,他都还是听雪宫的小姜。
只要肯定回来,就有慕容纸为他守着这一片清净,外面的人,谁都别想再欺负他。
可是,那个孩子并没有在外面遇到挫折,而是顺风顺水一路亨通,万众敬仰青史留名。回来的理由,却是为情所伤心灰意冷,这让慕容纸感到很绝望。
我过去那么珍惜你,你不在乎也就罢了,却在最终发现某个你喜欢的人并不会真心对你后,又想着回来我这里……
谢律,那我到底算什么?
就只是个等你伤了累了快死了,才能想到要去依靠的人是么?沉溺在温柔乡里那么多年不见归途,直到最后发现别人虚情假意,才又想起我的真心来了?
别人对你不好,便想找我补过?
这段日子,整日腻着我,赶都赶不走,你要的,便统共只是个“对你好”的滋味而已,是么?
……
要知道,这世上愿意真心对你的人,绝远不止我一个。
像你那么活泼、一笑便无端招人喜欢,若想有人收留你,若想有人对你好,这世上千千万万都还有,我又算什么?
若是那样,是不是又要随随便便弃我而去?
……
慕容纸明知道,谢律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再次弃他而去了。
他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自己只要愿意装个傻,不跟他计较就可以了——在他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每日陪着他,温柔地握着他的手,骗过他也骗过自己,就够了!
管他心里到底放着谁?管他真心喜欢的到底是谁?总归他最后看着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总归他最后念着的名字是“阿纸”而不是别人,不就行了?
可是,却做不到。
那么简单的事情,慕容纸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都快死了,就看在他都快死了的份上,放了他也放了自己吧。明明是这样想的,可为什么阵阵发烫的恶意,却从心脏的地方升腾而出,纵然他努力咬紧牙关,却忍不住。
“你为人所负,受了伤,便想回头……找不会负你之人?”
“可谢律你莫忘了,我也……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慕容纸。既不是干干净净,对你亦不再是当初那般。你要找对你好的,但我已经不会对你再如之前那般好,以后……再也不会。”
“你我之间,其实早已半点情分都没有。我之所以对你稍加照顾,不是还记着你,不过是看你没几日可活了,可怜你而已!”
“若你还能好生活着,你看我还会不会收留你?早就让你滚出这雪山,滚得越远越好了!”
慕容纸说了这些话,一向惨白的脸上都沾染了一丝红意,他自以为已是句句伤人。哪知道谢律就像没听到一样,只顾着点头急急下床。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阿纸对不起,你、你别生气!你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去哪都行,只要没你就好,去哪都是一样!”
“阿纸,你先别动气,你听我说……”
“听你说?谢律,你永远不会改。是你自己说的,说要将你于宁王之事‘全部’告诉我——可你告诉我了么?结果还不是骗我?!”
“……”
“你这人就是这样,永远谎话连篇,永远想着骗我,永远都不值得信任!什么主仆之情?什么息夫人?什么清清白白?!呵,谢律!你真就觉得我那么好骗?你真就觉得骗我那么好玩是么?!”
“阿纸,我、我并非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只是……”
“不要再说了。”
“你既不肯说,正好,我也不想听,以后再想跟我说什么,我也统统不想听了。干脆你走算了,去那个什么云锦城的行宫,反正你的那个什么王爷主子不是也一直想着要找你的吗?你回去不就好了?!回他身边不就好了?”
“……”
“我救不了你,过去救不了,以后也救不了。你过一阵子横竖都是要死,又何必在我这里待着,瞒着真正的心思自欺欺人?既没有几日可活了,又何必整日对着你当年想方设法背离的人,而故意躲着你真正想见之人?”
“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忿,有什么放不下,有什么一腔深情。谢律,你去跟你真正想说的那个人,好好说清楚。”
“不要……再在这里骗我了。”
“你以前……都骗过我一次了,我也让你骗了。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对你还算照顾的份上,这次就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
***
“阿纸,我、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真的都是我的错!”
藏书阁中,慕容纸坐在地上目不斜视,缓缓又翻过一页纸。
“阿纸……”谢律已然自顾自煞有介事地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跪得膝盖都青了,如今一个膝下垫着一本破书,好歹缓一缓,接着跪。
“我不想听你说话。我还要看这书,你不要在这打扰我。”
……
“阿纸,跟宁王的种种,我真的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只是我实在不敢跟你说,结果反倒惹你更气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我生气?呵,我没生气啊。我为什么要气?”
“阿纸,你不知道……我一直不敢说,就是因为是怕你、怕你生气,怕你会像这般想我……”
“我想错了么?”
“阿纸!我、我真不是求他不得,想着你对我好才退而回到你身边。你相信我,我、我同宁王……从离京的那日起,我与宁王就一刀两断断的干净了!我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我从不曾再想过他!”
“你爱想谁,跟我无关。闭嘴。”
“阿纸!”谢律一把按住他正在看的古籍:“别看了!你看看我!我这次真的没有说谎!我之后不曾想过他,之前也不曾碰过他,我没骗你!”
胸口却突然被慕容纸冰凉的手覆上,那手指勾开了衣襟的扣子,不由分说竟开始脱谢律外衣。
“呃,阿纸?你、你想干什么?”谢律脸一红,佯作抵抗。
怎么突然就……但是这藏书殿内那么冷,特别是地上都是青砖又硌人,不太好吧?
床不是挺好的吗?可你之前又总不愿意。
那个时候不肯要,现在我的身子,咳,可大不如以前了,走路都没劲,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呃,罢了罢了,你若真的突然那么想要,那我、我努力一把……
扒开外衣,扯开中衣。慕容纸面若寒冰,冷冷盯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横在谢律腰间。
手指缓缓抚上那凸出的伤痕纹路,抬头厉眼望着谢律。
“身上的这道伤,你是为他受的,不是么?”
“……”
“伤得那么重,几乎都要拦腰斩了。谢律,你是命有多大,才能活到今天?!”
自己……确实是命大,这点谢律不得不承认。这道伤是打仗的时候被北漠兵刀斧手的,如果说追根溯源是为宁王所伤,毕竟那场仗确实是宁王举荐自己去打的,确实也不能说不是。
但就算要怪,还是多半该怪自己武艺不精吧……但面对慕容纸那般阴戾表情,他也不敢开口。
“你肯为他受那么重的伤,命都不要了。”
“……阿纸!”谢律忙道:“我以后、以后可以为你受更重的伤!为你死了都没关系!”
“谁要你——”
“只要你肯相信我,真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阿纸,这不是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我做什么?有什么能替你做的?我做什么你才愿意相信我?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
“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谢律,我只问你,倘若你当初,因这伤而死了呢?”
“哎……?”
“你不怕的,对吧?多好啊,为最心爱的主子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而我……反正你死在外面,死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一样也……不会多难过的,应该是这样的吧?”
“……”
“谢律,我们之间的牵绊,如此想来本也就不深。你之前问我,为何不下山寻你,是,你问得有理,我若……真的如喜欢唐济一般喜欢你,怎会这么些年不下山寻你?倒不如你所忠心的那个王爷主子,见你离了京,千里迢迢找你一路找到这儿来!”
“阿纸!你……莫说气话。什么唐济什么的,你、你根本就不那么在意他的,何必又那话来堵我?”
第56章 默默给后儿子夜璞点只蜡。
慕容纸摇了摇头:“谢律,你是否记得?咱们一同去枫叶山庄的路上,你曾跟我说起过宁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你说起他时,眉开眼笑的样子,我至今忘不了。你说他诗词文赋,说他风流才藻,说他九岁时写的歌谣,说他在阵前檄文将对方将领气坠马下。听说,他还和皇贵妃一脉相承,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阿纸,那天我说那些,不过是想作有趣之事,要逗你开心而已!”
慕容纸冷笑:“而那日……我之所以肯去枫叶山庄,不过只是想要见唐济而已。”
“阿纸!”
“我留你在宫中,不过是看你可怜而已,你在我心中,永远也比不过唐济,而我在你心中……也是亦然。不是正好么?那天遇到的那位小王爷也都说了,你真正想着的那人同样舍不得你!谢律,你去找他吧,别再留在我这里自欺欺人,最后的日子,莫要……再骗你自己了。”
“……自欺欺人么?自欺欺人的究竟是谁?”
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谢律从地上扯了起来。慕容纸还不及反应,就迎上了谢律的唇,咬着他半是亲吻半是掠夺,可他还没想到要挣扎,整个人便又被揉进怀中抱住,谢律低低的声音,闷响在耳边。
“阿纸,那么久了,你还是连骗人都骗不好。我以后……要怎么放心?”
“你这样,我要如何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世上?”
“……”
“我不想死。阿纸,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我想陪着你,我还想要多点时间……能陪在你身边守着你。”
慕容纸恍恍惚惚,只觉得肩上突然一沉,只来及堪堪抓住谢律下坠的身子。
“你怎么了?谢律?!你振作点!”
嗯?我……我?谢律还能清楚听得到慕容纸的声音。可是抬起头,眼前却只剩一片漆黑。
奇怪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阿纸,我在哪儿?你又……在哪儿?
谢律茫然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碰触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碰到。整个人如坠万丈深渊,便再什么都再不知道了。
***
昏暗的房里,烛火让影子显得森然鬼魅。慕容纸惨白着一张脸,银针扎在谢律手腕,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师父!您休息一下吧!师父,您就别白费力气了!他的脉象太弱,身子也油尽灯枯,他不行了,您该比徒儿清楚的啊!”
“不会的……不会……不该!不该这么快的!”
“这还哪里算快?巫蚕血蛊本就是无药可解、小半年内一准毙命的毒蛊。.他本能撑活那么几个月已是奇迹,何况中途又用了‘羽化’,那日没当场死掉已是很不容易,撑到今天,也算是奇迹了!”
明知道夜璞说的没有一句话是错的。可慕容纸却还是片刻不肯离开,只叫他和阿沥继续去煮药,自己针石俱上,一寸寸扎进谢律干瘦的皮肤之中。
谢律气息奄奄地安静地躺着。小腹虽然微微凸起,里面的蛊虫却安安静静没有发作。
不是疼了,也不是肠穿肚烂,只是……到时候了而已。
只是他的身子,终于已被蚕食消耗到了强弩之末。
已经……没有法子了。
这些时日,慕容纸眼看着他越吃越少。让他多吃,他也总会强颜欢笑吃下去,之后再忍者腹胀,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吐个精光。
明明整日步履虚浮,却还是跳跳笑笑,只比之前更显没心没肺。
“阿纸……”
冰凉的手心覆在那人额上,掌下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灰败之色,再无往日的熠熠光华,让慕容纸看得心头一抽,眼眶只觉得发涨。
“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莫胡说。”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之前……能撑过去知道;而如今,撑不过去了……也知道。”
“你还有时间的。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嗯?”
谢律苦笑一声。回到听雪宫的这段时日,慕容纸的声音从未像此刻一般温柔过,仿佛害怕吓到他一般,轻得好像三月春光中缓缓飘落的柳絮。
可是,他越是这般柔和,却越是佐证了谢律的猜测。
我真的快死了。
……
可是,真就这么死了么?
我还、我还什么都……
“阿纸……我当年是……曾对宁王……但是……从我回到这听雪宫……就再也没、再也没有想过他……真的……没有。”
“好,好,”慕容纸轻声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可谢律还是努力翕动着干涩的唇,虚妄地看着慕容纸,眼角逐渐滑落下泪来。
“阿纸……我……我……自打回来家里……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说,该做的事,也……一件都没做。”
……
岂止是该说的话一句没说,该做的事一件没做。
谢律自问,你除了惹他伤心惹他生气惹他落泪,你还做过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原本只是抱着求死的心来到这里的,为什么看到他的脸――就笑眯眯地话锋一转,变成了“阿纸,我回来了”?
还不是……看他那时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愤怒之中掩饰不住的点点凄凉和痛楚?
还不是仗着他痴,都过了那么久,却还是喜欢自己。
……
谢律啊谢律,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纸他那么单纯一个人,被你骗得还不够苦么?你怎么能那么坏,怎么能坏到那个份上?!就因为知道他其实放不下你,便能心安理得地把他原本平寂的心再度搅乱,然后再叫他眼睁睁看着你死――?
你是开心了啊。不必暴尸荒野,临终的时候身边还有人那么爱你、在乎你。
你要他怎么活?
没听到他在哭吗?!为什么没有为他想想?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这样……我一定……好好待你。从一回来……就好好的……好好对你……”
仿佛干枯的身体里仅剩的湿润,全部化作了水滑下枕边。谢律自嘲地扯出了一抹哭笑,终于再不是众人平日里看得到的那副什么都似乎不在意的浪荡模样。
可是,已经迟了。已经太迟了。
最好的韶华,统统埋藏在了京城和疆场;只有最不堪的一面,却留给了自己如今最舍不得的人。
恍惚之中,他描绘着自己从未离开的画面。在这听雪宫中,他渐渐长高了,也长大了,终于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需要窝在慕容纸的怀中,而是伸出肌肉紧实的健康的手臂,紧紧搂着那个人入眠。
而慕容纸,则会靠在自己肩头,带着一丝不带任何防备的浅浅笑意,甜甜地入眠。
那样不好吗……
跟着阿纸,他应该会长成一个活泼爽朗、坦率正直的青年,阿纸教过他,要真诚,要善良,在自身强大的同时一定要有同情弱小的善良,以前做个好孩子,之后做个好人。
而不是在十年繁华与权谋的淘洗下,逐渐变成一个心思复杂、自以为看破红尘,嘴角总带着些嘲讽的愤世嫉俗,吊儿郎当又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少年骄狂。一步错,步步错,时至今日,一切已不能再推倒重来。
他就要死了。上苍给他的在听雪宫的最后这段日子,对他来说,其实已是莫大的安慰。
可是,却苦了他的阿纸。
“此生……是我负你。我……对不起你。便是万死,也不够……不够抵……阿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若有来世,这一世欠了你的……无论多少倍,无论多少倍……我……我……”
……
谢律已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他全身再无一丝力气地闭目躺着,看起来已经昏睡过去,其实意识仍是清醒的。
耳边传来慕容纸压抑的抽噎,一声一声,像是刀子一样戳在心底。
阿纸,阿纸……
回来之后,回来之前,我让你……难受了多少回?
我……到底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回来?
死在哪里都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死在这里?阿纸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因为我的过错,而把那么沉重的痛苦加诸在他身上?
……
……
“哈啊……哈啊……”
阴暗堆积多年闭锁的宝库,此时库门大开。
慕容纸红着一双眼睛,吐息不止,手指则在那些箱子竹箧之中的翻找里早已划得满是伤痕。
“师父,您到底在找什么呢?徒儿帮您!”
“不,我找就好,知道它在哪。有一个东西,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东西……我曾见师父用过的。我竟忘了!这里还有、还有那样东西,我竟忘了,呵,还有那东西!”
一箱一箱各种琳琅不曾见过的宝物,被慕容纸弃如敝履,从晌午寻到傍晚,满脸的脏灰和着汗掉落。
那是师父曾经拿来救过人的东西,虽然、虽然只见过一次。
或许还有,或许这里还有……
……
“……找到了!它还在。它果然还在!”
木匣之中,躺着一只看似普通的半分黑白的八卦绳结。
夜璞过去从未见过那样东西,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第57章 以及主角栏
“这个叫做阴阳结,据传……是古时道侣双修所常用的法宝之一。[.超多好看小说]”
“法宝?”夜璞皱眉。
“道者双双修仙之时,为防进度相差过大,便用这法宝绑定两人,只要一日绳结不断,此结从此便能罔顾阴阳、均衡二人乾坤命数。”
“师父,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若用这东西绑在我同他之间,我的寿数……我的寿数就可以分他一半!他多活一年,我少活一年而已,只要不到我寿尽,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夜璞闻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阴阳结!师父,您急疯了不成?什么修仙?凡人哪里听过有人能修仙的?那种流言,这种骗人的玩意儿怎么能信?”
“……凡人不能修仙是吗?呵,可凡人的话,也不该能呼风唤雨的吧?”
夜璞登时结舌。
“夜璞你有所不知打。我师父卫散宜,就是你师祖,那人……神鬼莫测,远非一般人可想,所持宝物也绝非俗物。我当年甚至还曾亲眼见他令白骨生肉、叫人死又复生,也曾见他为一对愿意同生共死的患难夫妇,绑过这阴阳结。”
“‘阴阳结起,再不分离。’若是、若是我也能用这个……就此绑住那个人的性命,若是真的可以……”
慕容纸将那黑白分半的绳结捧在手中,喃喃自语。
若真能如此,从此,那个人是不是……便彻底是他的了?
人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再也不必担心、再也不必怀疑。
毕竟他才是长命的那个,而谢律是短命的那个,所以一旦结缘,从今往后,谢律的命便全仰仗着他。他活着一天,谢律就得陪他一天;活着一年,谢律就要陪他一年。
便是再想走,再想要回到那个什么宁王身边,亦走不了了。
因为,若你再敢骗我……大不了同归于尽?
反正我是不怕。
正想着,忽而迎面一阵黑风袭来,慕容纸未及闪避,手中的绳结便落入了夜璞手中。
“夜璞,你做什么――!”
那少年不语,只往后一跃,点起轻功便从窗而出。慕容纸忙追赶着他,一直追到自己寝宫。就见那少年竟已骑坐在谢律床上,双手则紧紧扼在床上双目紧闭之颈项之上。
“若这……若这镜子真有师父说的奇效,夜璞便更不能让师父用它了!师父若是一意孤行,徒儿不如先扯断这绳子,先杀了这人!”
“夜璞,你疯了?!你下来!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师父,夜璞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好?!当年负你骗你,何以值得你这般待他?甚至要你不惜损自己寿数,去换他多活几年?师父,你好糊涂啊!”
糊涂?是吧,我应该是老糊涂了。
……有什么好,你问他有什么好?
不知道。慕容纸自己也觉得荒谬。
我若知道他有什么好,我又如何会如今这般憎恶自己的无用和怯懦?明知道他整日笑嘻嘻也不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若是不死将来可能还是要逃,明知道这般用自己的寿命束缚着他,到头来仍旧可能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却还是……舍不得他,放不下他。
还是想要他活着,想要他待在身边,像是中了无药可解的相思蛊一般。哪怕之后每天他还是总惹自己生气也好,哪怕他被绑着不得自由,最后两看相厌、双双不得好死也罢。
总归,只是放不开他。
在一起的日子,这些年来始终忘不掉;而分开之后,日子则变得无比漫长。
喜欢过他,痛恨过他。期待过,绝望过,麻木过,亦遗忘过。明明最该不能忘的是一夜一夜的孤冷衾寒、长灯难眠,可是在那样的夜里,为了让自己能安然入睡,总是会爱哼着以前哄谢律入睡时候的小曲,假装他还在自己身边。
于是,一夜一夜,都还是前尘旧梦。痴痴想着的,都还是那孩子当年在身边时的心花怒放,都是他可爱灿烂的笑颜,还有都自己时那促狭的表情。
明明,我也想忘的。
比谁都想要憎恨他,比谁都想要再不想起他。
可是,可是。
也还是比谁都要喜欢他,比谁都要深爱着他。
夜璞毕竟才上山大半年,根本没有慕容纸武功的一半,被他轻轻一扫,就拂下了床跪在了地上。
“给我。”慕容纸向那孩子伸出了手。
“师父,若、若真要分一半,若非要分他一半――把徒儿的命分他一半就好了!师父!徒儿还年轻!徒儿不想师父为这种人糟蹋自己啊!”
“……”
慕容纸有些恍惚,他呆呆看着那孩子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下一时说不出是惊异还是茫然。
他才终于发现自己过去,似乎从来不曾仔细看过夜璞这孩子。
而今,那少年眼中的泪光,□□裸闪着他从未留意过的愤怒、嫉妒和不甘,一瞬间像是一记重锤打在心底,叫人好生混乱。
夜璞,你……
你怎么会……怎么会……
是我,是我的错觉么?是了,一定是我想多了。这孩子不过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谢律而已,不过是心疼自己的执迷不悟而已。没有别的,师徒而已,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呢?
是了。想多了,肯定是这样的。
“夜璞,你是个好孩子。但这,是我同他之间的恩怨,前尘往事,你并不全知晓,还是让我自己……同他做个了结吧。”
……
阴阳结一旦绑住,需要过上整整一日,才能结成。
慕容纸躺在谢律身边,右手小指与其左手小指那绳结紧缚。别的都不怕,唯独怕的是谢律却连这区区一日都撑不过。
“……不准死。谢律,你听到没有?”
“一日就好,我只要你……撑上一日。”
“只要你能撑过一日,只要你能活着。无论前路如何,不管你待我是真心也罢假意也好,不管将来你后悔也罢恨我也罢,我都认了!你听到没有?我都认了!”
所以,别走。
此生,就让我再蠢这一次,再蠢这最后一次。
“你之前不是说过,无论我让你怎么做,都要依我的么?谢律,我没有旁的要求。只这一件,你要答应过。”
谢律沉沉躺在床上,已然意识游离,徘徊在阴阳之滨。甚至整个身子都轻了起来,碧落黄泉那惨白的路,已然铺就在面前。
“不准走。”
“谢律,你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耳边回响着慕容纸时远时近的声音,一声一声拉着他阻着他的脚步。他怔怔看着无尽的前路,回首过去,却一片漆黑。
“你……你已负了我一次,怎可负再我第二次?”
“谢律,你听着,我慕容纸在此发誓,此生你若再度弃我而去,我绝不原谅你。”
“你若走了,我就把你的东西全烧了!那些你买的、你给我的、你碰过的、你用过的全烧了!把你的尸身也烧了,眼不见心不烦,永生永世不再想起你!”
“一天,一天就好!我只……只要你再多留一天就好!”
“小姜,一天,就一天……”
阿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
我不走。我会我会撑住的,为了你。
我答应你。
……
房内昏暗,一灯如炬。
谢律只觉得喉中干渴异常。幽暗的床梁,不透风的房间,他真的不曾想过自己还能再度张开眼睛。
我还……还活着么?
这里……不是什么冥间,不是什么地府么?
床边坐着一个人,一个谢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此处的人。锦衣华服,周身迷魅的幽香,轻轻掀开脸上盖着狐面,露出那双典型的丹凤眼妖丽的脸,以及狐狸般上勾的唇角。
谢律瞳孔骤然紧缩。
宁王府?影阁阁主,“狐面鬼魅”荀长。
关于荀长的事,谢律所知并不算多,只道他是贱籍奴隶出身,幼时便为宁王府影阁买下作为杀手训练。因天资过人、擅透人心而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成为宁王最信任的心腹。
当年在宁王身边做事,谢律在明,影阁在暗,但谢律看不惯荀长眼中的狡猾阴毒与平日里的神出鬼没,因而互相之间交集不多。
只道此人绝对惹不得。戴着个狐狸面具,还一身麝香,谢律总怀疑他是不是什么狐仙之类的修成了精的。
就因为这狐狸他太清楚了。所以他比谁都清楚,旁人都死得了,那狐仙也死不了!
所以此处绝对不是地府,毕竟地府里,是绝对遇不上妖精的。
“荀某见将军此状……真是甚为凄惨。呵呵,简直……快要不敢认将军了呢。”那人低笑着,表情颇为愉悦地摇了摇头。
谢律这才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便向身旁看去,只见心里念着的那人,此刻睡在自己身边,双目紧闭,还能看得到胸口起伏。
第58章 来写的只有“慕容纸”
稍稍松了口气。[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只是那人一向浅眠,不可能有个大活人进了屋子,却还不吵醒他吧?
空气之中,丝丝熟悉的甜味。谢律认得那香味,是影阁常用的安息香。
如此看来,夜璞和昭昭他们,估计也早被迷倒了。再一转眼,墙角阴暗处跪着一个人,四目相接,谢律暗自磨牙――正是逆徒阿沥。
“阁主,您、您答应过飞影,只放香,不伤慕容宫主和师弟们的性命的!”
“你们倒是师徒情深了。”荀长冷笑:“只是飞影你是否忘了,我与他,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师父?”
“阁主!阁主当年救了飞影,又教我武功!阁主永远都是飞影的师父!只是、只是慕容宫主这两年待属下亦是关照有加,求您!徒儿求师父就看在慕容宫主照顾飞影的份上……”
“我知道,他肯定对人是很好的。”
荀长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只幽幽笑了一声。
“否则,怎么会连谢大将军,都连日溺在了那温柔乡里,连咱们主子都给忘了?”
谢律不知此时自己是否回光返照,又或者是那甜甜的香中藏了什么东西。总归,之前僵死不动的四肢,倒不像之前一般沉重如铅。而之前提不起一丝气息的咽喉,也不再干涩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影阁阁主深更半夜造访听雪宫……所为何事?”
撑起身子,手指轻移,谢律未见指下一条黑白细绳,正散落在揉皱的床铺上。
“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青龙秘宝之事了。”
“阁主莫不是忘了?谢某已说过多次。苗疆秘宝的下落,我是真的……一无所知。”
却见那狐狸男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悠悠开口道:
“荀某此番,并非为苗疆残片而来。”
“前日里,藏于北漠的残片凤片,已为凉王殿下所获,呈于宁王。如今宁王手中,已握有鱼片、凤片两片秘宝,而成王手中握有兽片,青龙秘宝六片残片,如今已有三片重见天日。”
“剩余龙、鸟、虫三片。鸟片听闻当年被翠月殿之人带去苗疆,此后便留在苗地;虫片则在三朝之前南北分治之时,被南朝的某位花花王爷带出宫去,从此江湖不见踪迹,曾有人传,那位王爷与枫叶山庄某位公子关系密切,因而推测虫片很有可能藏于枫叶山庄之中。”
“你说这些……与我何干?又与听雪宫何干?”
荀长微笑掩口,只剩一对弯弯眼:“谢大将军,你知道那剩余的一片龙片残片,据传当年最后是为谁所得?”
“谁?”
“江湖赫赫有名的魔医――听雪宫主?卫散宜。”
卫散宜?阿纸的……师父?
过去总出现在慕容纸噩梦之中的,那个鬼魅一般的师父?
……
“阁主怕是有所不知。那人虽是慕容宫主师父,但已近二十年都不曾回过听雪宫,亦未捎回只言片语,是死是活尚未可知。连慕容宫主都不知道他人在何方,你来这听雪宫找他,又如何可能找得到?”
荀长挑了挑眉:“江湖之中,确实已十多年都不再有魔医的任何行踪,我亦不指望谢将军你能知道那人的下落,又或者他能知道。”
说着,那狐面人望向沉睡着的慕容纸。
“然而,他并不需要知道他师父人在何方,只要……知道龙片残片所在何处,就已足够了。”
染着红蔻指甲的纤长双指伸过去,只在慕容纸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而已,睡着的人便突然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淡淡的香味,令慕容纸有些目眩,他第一时间目光先是转向手边,只见那之前紧紧系好的阴阳结已然断成两半,松松掉落在床铺之上。
“不……怎么会,怎么会断了的?我分明绑好的!我分明绑得好好的!不可能断掉的!”
“阿纸。”
慕容纸这才抬起头,见之前已经濒死的谢律如今竟半撑着身子坐着,还能叫他的名字,登时喜忧难禁:“你、你醒了?你怎么样?你……你身子如何……”
全然不曾看屋中其他人一眼,就好像那个浑身是香的不速之客根本不存在一般。
狐面荀长眨巴了几下眼睛,鼓着嘴坐在床边,看着人家两个卿卿我我旁若无人,觉得自己简直倍受冷落。
……有意思,这听雪宫主果然有意思。
竟就这么宠着谢律,甚至人前也不避讳半分?怨不得谢律一见了他,竟连那才藻风流的宁王也抛之脑后了。
但是,纵然你俩如何相亲相爱,也不能总不理我啊!
“宫主手上那绳子,莫不是难得一见的法宝‘阴阳结’?呵,荀某听说是要八字奇冲、水火不容才会中途断掉,莫不是宫主与谢将军,真命中注定那般无缘?”
厉害,这听雪宫果然非同一般,竟有“阴阳结”替他续命。
还好我来时绳结已经断了,如若不然,便是叫你续成了,我的差事可就不好办了呢!
“不过断掉或许也是好事。毕竟阴阳结虽能用宫主性命替谢将军续命,却仍是解不了谢将军身上的蛊,纵然能活下来,也还是要常受折磨、生不如死,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啊。”
“你……究竟是什么人?”
荀长微微一笑,心里却说谁叫你刚才半天不理人家,人家现在也不要理你!只转头问谢律大大叹道:“谢将军,你那时不告而别离京而去,可知道咱们主子到处找你,找得焦头烂额,花了多少工夫才寻到这里?”
谢律不答,却只伸出手,不着痕迹将慕容纸挡在身后。
“看将军这模样,似是对宁王殿下积怨颇深,只是谢将军……您怕是着实冤枉咱们主子了!”
“在京之时,宁王殿下未能陪伴将军身边,致使将军误会宁王、负气而去。但其实,宁王殿下那是急着替将军寻药去了!可怜殿下不知花了不少功夫,才访得苗疆的神医,拿到了解蛊秘方,将军却只身离京不知去向,实在辜负了王爷对你一片真心呐!”
“……”
“唉!若是当日,将军肯信任王爷、倚仗王爷,乖乖待在宁王府里治病,蛊毒早就解了!又如何会沦落得这般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罢了罢了,纵然将军已忘却往日恩情,如今新人相伴在侧好不快活,宁王殿下却从来不曾负义。”
“殿下此番派我过来,便是让我给将军……送巫蚕血蛊解药来的。”
“解药?”慕容纸急道:“你、你们有那蛊毒的解药?”
谢律却暗地里手指按了一下慕容纸,示意他莫要心急。他太了解荀长,亦了解晏殊宁。这天下才没有那么好的事,那两只老狐狸专程来给他这个曾经的弃子送解药?
呵!滑天下之大稽!
果然,只见荀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红瓶,一脸的悲天悯人:“不过呢,将军想必是最清楚……我影阁的规矩的。”
“一物换一物,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这瓶中,尚有一丸解药,能续你十天半个月性命无忧。可若要全清了那蛊毒,则需每日服食连续七日……只要将军能够说动听雪宫主,带那龙片残片到我云锦行宫,便能交换剩余的解药,一扫将军性命之忧。”
说到这儿,才又眯着眼睛,转向心急如焚的慕容纸。
“宫主,听雪宫秘宝残片换此人的性命。值还是不值,尚有半月时间,您请一定……好好考虑。”
“那么,荀某就在那云锦行宫中住着,静候二位佳音了。”
说着,红色衣带飘然旋起,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笑吟吟看向慕容纸。
“哦,对了,宫主若是没见过那秘宝龙片……据说,该是大约掌心大小,应该是块黄玉。一条盘着的环龙,形状似镯,宫主若是见过,应该记得起来才是。”
***
“我……我肯定见过他说的那样龙形的镯子,我肯定是见过的!”
“是了。我一定见过的,只是在哪儿见过……我着实想不起来!怎么会想不起来的……”
“阿纸,你就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啦!还有十几天呢,你慢慢想,别逼自己啊!”
“我怎么会……怎么会那么笨的!明明见过那东西,可是、可是这几日翻遍了藏宝阁也没有,那我、那我当初究竟是在哪里看到它的?”
“阿纸!”谢律温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啦!你看你这几日都快急得魔怔了,不准再这样了!你再这样逼自己,我真要生气了?”
“呵,你生气?你自己的命,我倒比你还急了!谢律你简直就是不知死――”
“呜……阿纸,我肚子疼……疼疼疼又疼了……”
自打那日服下荀长送的那颗说是能“续命十天半个月”的药丸之后,谢律就开始连日腹泻,尤其是前几日,真可谓水泄得面黄肌瘦一脸枯槁、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
但是由此可见,那药好像真的有效。
原先肚子里蛊虫的尸体,大量被排泄出来,想到那种狰狞可怕的东西居然一直以来都住在他的肚子里,他自己看过去都觉得都冷汗直冒。
带着这种东西居然还活了几个月,也真是命大啊!简直头皮发麻!
“阿纸,呜……你、你出去……”
“不行。若你像上次一样疼得昏过去了怎么办?”
可是,可是!
如此一来如厕都被看光了好几遍,颜面何存?颜面何存啊!
“你病着,就别在乎那些了。”慕容纸把他推到恭桶上,凉凉的手轻压谢律的腹部,帮他用力。
别在乎,说得容易啊!谢律欲哭无泪。
我的形象啊……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形象啊……痛痛痛痛!要死要死要死!
第59章 只是因为这其实是一个
如此折腾了几天几夜,终于腹内算是恢复了平静,也再没有东西可泄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谢律又双腿发软卧床了两日,真心觉得身体被掏空。
就这么作为瘫软病号,过了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也可能是拉得太多,食欲出奇的旺盛,一顿自己解决一只烧鹅不在话下,如此每日大快朵颐,又不出两三日,已经精神百倍、可以下床走动了。
倒是慕容纸,整日忧心忡忡那龙片残片的下落,晚上也睡不着,清减了不少,眼眶下总带着一圈黑色的痕迹。
“啊,对了。记得之前荀长说过,那东西当年是被你那个师父拿到的,该不会……被他老人家给带出宫去了吧?”
经由谢律这么一句提醒,慕容纸略微皱了眉,忽而周身一震:“是了!我想起来了!那东西以前、以前师父曾做镯子戴在手上的,我记得了!”
“啊?那岂不是就不在听雪宫中了?”
“不!师父他……离宫那天,沐浴之后换下过原本的衣服。那日的衣饰物品,我全部好好收在师父原先爱住的房中!”
听雪宫中,从谢律初到之时,就一直有个房间是锁着的。
如今终于被慕容纸打开了锁。内里也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卧房。雪山之上寒冷至极,因而从不曾有过蜘蛛老鼠一类的东西,亦几乎没有灰尘,满地青砖一方青帐,尘封一二十年却并看不出半点尘封的痕迹。
慕容纸从床头拉出一只沉木箱子,从里面搬出各色旧衣急急找寻。而谢律在则拿起一件慕容纸刚捡出来的,自顾自怔了怔。
“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吧?怎么会在这儿?”
“没处收了,借师父的地方暂放一下而已。”
谢律玩心顿起,便自顾自将那十五六岁时穿过的明黄色外袍往身上套去。因为瘦,所以还套得上,但是明显短了。
“阿纸你看!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没有点当年的样子?”
“闹什么!也就你如今还有这心情!”
“哎,阿纸!你倒是抬眼看看嘛!”
慕容纸无奈抬起头,眼前之人,却真的与当年小小的模样仍有那么几分重叠,他端详了谢律片刻,竟恍然露出了一抹让谢律简直心花怒放的浅笑。
“你、你笑了……”
慕容纸脸上一红:“我过去又不是不会笑!”
“可是……”你近来,真的很久都没笑过了。[]
能再看你展颜,真好。
“找、找到了……是这个!是这个吧?”
慕容纸双手发抖,从箱底捡出一枚镯子状的黄龙之玉。
“就是这个!他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只要把这个给他们,就能换到你的解药了――谢律,我们现在给他拿过去吧,马上就拿过去云锦行宫!”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谢律一把按住,拉到床边坐下。
“阿纸,你冷静点。这个事情,咱们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他给的期限,统共不过剩下五六日而已,还什么从长计议?虽然这玉镯是师父的东西,我身为徒儿无权处置,但倘若有朝一日师父回来问责于我,我心甘受罚便是!”
“阿纸,你不知道!这个宝物事关重大,更何况……”
“什么事关重大?这东西,也就那个狐狸脸的人觉得是宝物吧!闲放在听雪宫中都快二十年了从来无人问津,当年师父戴着它也从来只是当成饰品而已,对我们来说本就一点用都没有!若能换你性命,也算物尽其用不是么?”
“阿纸,首先,荀长他……有可能整件事都是骗咱们的。”
“你在说什么?”
“你一直在这山上,境遇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我在京城那些年,曾与那人有过交际。荀长那个人……行为诡谲,绝不可轻信!他说的话,发的誓,什么一物换一物之类的舒服,一句都不能听!”
“他说他们有解药,给的那一颗也确实算是奏效。但是我这几日仔细想来,他说是什么找来的苗疆神医,但是阿纸,我中蛊之时,人就在苗疆,四处于苗寨之中寻医问药,从来不曾听得说有什么神医可以解去别人蛊术,更别说还是黑苗大祭司的蛊!”
“当时苗寨人人都跟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施蛊者才能解蛊,并无他法!怎么我寻遍苗疆都寻不得解药,京城御医也纷纷推脱无法,可宁王他们随便一找,就能找到接蛊神医?”
“或许他们就是比你神通广大呢?”慕容纸急道:“不管怎么说,那药确实有效,你我亲眼所见啊!”
“阿纸……你不清楚的。不管药有没有效,荀长此人向来为人狡诈、擅长蛊惑人心,武功亦同我不相上下,甚至很可能在我之上。我并不知如今影阁同宁王究竟是什么想法,说不定让他们得了想要的黄龙玉,立刻命人杀我二人灭口,也尤未可知呢!”
“毕竟那日他能潜入听雪宫,把所有人都迷倒,可见想要得手简直易如反掌。那日不动你我,只是怕这听雪宫中龙片残片自此下落不明。此番你将秘宝交上去,他便可为所欲为,我们便也再无一物可以护这听雪宫周全了。”
谢律自以为说得有理有据,却不想慕容纸听到这儿,突然冷笑了一声。
“呵,既是你的旧情人,不该那般无情吧?”
“呃……”谢律一头冷汗:“什么旧情人啊,阿纸,我……”
“还是,你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
“还是说,爱之深,责之切,见你跑了,便要非把你赶尽杀绝才甘心?可是,若真要将你赶尽杀绝,便也不会四处寻医问药,想着要救你了吧?”
谢律简直如坐针毡。
“你之前不是说过,那个王爷将你看做弃子、置之不理,因而你才心灰意冷离开京城的?呵,如今知道了,人家原来是在替你寻药奔波。人家不但并非对你无情,还不远千里找人送药到云盛州来,这冷掉的心……该是暖回来了不少了罢?”
“阿纸,我没有!绝对没有!”谢律简直默默两行泪,无语问苍天:“什么替我寻医问药?我刚都跟你说了,那个荀长说出来的鬼话,我根本一句都不会信!”
“可是,若是真的呢?”
“……”
“若京城里的那个王爷,真的自始至终都想着你念着你,只是你自己冤枉误会人家了呢?”
慕容纸一动不动盯着谢律的双目,生怕从中看到一丝令他万劫不复的动摇。就见谢律眼中先是一片迷惑,进而仿若有一丝纠结,慕容纸心下一痛低下头去,耳边却听谢律道:
“阿纸,那个……若我跟你说,枫叶山庄的那个唐济,其实才是自始至终都对你一心一意,只是身不由己别无他法呢?”
“……”慕容纸皱眉:“你乱说什么?”
“那个,倘若我……并不是乱说呢?”
“谢律,你知道什么?唐济同你说了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面对慕容纸忽然色变,谢律当即慌了起来:“阿纸,若我说了实话,你能跟我保证,不同情他、不可怜他,不回他身边去么?”
“你莫要废话了,快说!”
“我不说!”谢律委屈地站了起来。
“不说?”
“我当然不说!原来阿纸你心里那么在乎他!一说到他你居然对我那么凶,我才不说!”
“你什么意思?简直无理取闹!哪有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
“对!我无理取闹行了吧!”
“谢律你――”
破天荒第一次,听雪宫名景“谢律追着慕容纸跑”,变成了谢律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前面,慕容纸一脸想死表情地追着他。
“够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跟我闹什么乱七八糟的别扭?先把这个拿着,先下山换了解药,别的事情,我们回来再吵好不好?!”
见谢律翻着白眼不肯接,慕容纸急了:“你就真那么想死?罢了,你不去我去行了吧!”
转身便要走,又被谢律拽住。
“阿纸,这个东西,真的……不好轻易给他们的。”
“不好轻易给他们?那什么时候给?你倒是想要拖到什么时候?!他那日说的可是一颗解药能让你多活十天半个月!今儿已经是第十日了!万一到今天就不行了,那岂不是……”
呃,阿纸,你太不了解荀长了啦。
荀长口中的“十天半个月”,大概少则四五个月,多则一两年吧。
莫忘了他还滴溜溜盯着咱们的东西呢!那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让我真的十天就死翘翘了啊?!我死了他拿不到秘宝怎么办?
这么想着,却为了笼络慕容纸,加重自己在他心中超过唐济的分量,硬是作大义凛然状:“我死不死不打紧的。阿纸。”
慕容纸果然上当:“什么……什么叫你死不打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就那么想死吗?!”
“阿纸。若把这残片给了他们,听雪宫从此就无所凭恃了。他们之后想要害你,你防不胜防!影阁早知道你有控尸秘术,他们派阿沥过来便是为修控尸之术。可惜阿沥并无天资,如此他们将来若要控尸作乱,必然打起你的主意!我是宁可死,也不愿见他打你的主意的!”
第60章 渣攻后来不断掉线的
“打我主意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他们敢来,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就是了!”
“阿纸,影阁侍卫很多很强的,不都是阿沥那种草包!”
说起来,小阿沥自从荀长来过那晚,直到今天都被慕容纸罚在后山面壁思过呢。[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想来也是惨。来听雪宫潜伏两年啥也没干成不说,倒是干了不少活儿,挨了不少训,还夹在两个师父中间里外不是人,最后还要靠荀长亲自出场,完全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嘛!
“他们强?他们强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大家都落不得好!怕什么?”
“怎么不怕?阿纸,你要同归于尽我可舍不得!若是要你今后屡遭险境、祸事不断换我活着,那种交换我宁可不要!”
“你又怕什么?”慕容纸却逼近一步,眯起眼睛质问他:“我纵然今后麻烦不断,你陪着我一同应付麻烦不就好了?你跟我共进退不就成了?”
“……哎?”
“谢律,你别想置身事外。呵,过去欠我的还没还清,我绝不会随随便便便宜了你!今日我就是要去换解药,就是要救你,就是要你继续欠着我的,欠得今生今世都还不清!我既为你惹了一辈子的麻烦,若你再敢弃我而去,你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你就连——”
“……”谢律看着他恶狠狠的模样,突然欠身啾了他一口。
“你!你你你——”
“好好,我知道了阿纸,我这一生都欠着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
“谁要你下辈子还了?!你能下辈子不缠着我,就算是大恩大德了!”
“那,阿纸,”谢律蹭过去:“既然我是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被你绑在身边了,活着做你的跟屁虫,死了做你的小僵尸。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
镇远大将军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向慕容纸抛出了那道永恒的千古难题。
“你那么在乎唐济,若我和唐济如果同时掉到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
“我先把你给摁下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嗯。好答案。
***
“师父,莫不是……又被他给骗了吧。”
深夜,听雪宫中烛火飘摇。
慕容纸轻拍哄着昭昭入眠,夜璞欠身帮他续上冷了的茶水。
“师父,你听见徒儿说话了么?”
“嘘,昭昭才刚睡了。”
“师父!”夜璞心急他的无动于衷:“那云锦行宫就在邻镇,来回一日足够有余,那人拿了师父的宝物下了山,如今却整整三日未归,一句音信没有。师父就不觉得不妥么?指不定……那人是又起了二心,不愿意回来了吧!”
“……”
“师父,您可曾想过——若那人回从听雪宫,便是整个儿算计好的,在师父演了长长的一出子戏,本就是为了骗取师父新人,从师父手中替那个什么王爷骗取那宝物的呢?”
“夜璞,”慕容纸抬起头:“我虽教过你人心难测,但也……莫要事事都如此想别人。”
“但是,师父难道不觉得,一切本就太过巧合了一点么?”
“若镇远将军的那个王爷主子手中本就有蛊毒解药,此前咱们在镇子上遇到小王爷时,他何不那时将解药给送过来?怎么都有时间在旁边修了一座行宫,却没时间来送药?如何那个影阁阁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濒死之日探得秘宝藏在听雪宫中,选在那个节骨眼上逼着师父拿宝物去换他性命?”
“徒儿倒是觉得,他们怕是早就打探到了想要的宝物藏在听雪宫中。但因咱们宫中的各类秘术,在外人看来十分莫测,又怕师父得知他们意图后将那秘宝藏匿起来,因而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叫原先住在这宫中的镇远将军只身回来,给师父设下一个局!”
“镇远将军他一早知道师父性子,也知道师父会对他心软,因而以命不久矣为名留了下来,又每月装病给师父看,骗得师父心软心疼,对他再无防备言听计从。”
“师父你难道不觉得,每月除了那几日外,他都整日活蹦乱跳的,一点都不曾为命不久矣而发愁过?”
“我本以为,他看似不愁不怕,其实不过是强颜欢笑。可若是那样……若是他本来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自然也就不会整日愁眉苦脸了不是?师父您说呢?”
“夜璞。”慕容纸低低道:“天色已晚了,你也早点去歇着吧。”
“师父!你想这般自欺欺人,徒儿偏是不准!这都过了三日了,他一走便迟迟不回来,还能是什么别的理由?”
“理由多了去了。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或是云锦行宫那边将他扣下了。时候不早了,先睡吧,若明日他再不回来,我便下山去寻他。”
“师父,你还想着下山寻他?你怎么这么傻?”夜璞一声苦笑:“你若去了,岂不是去自取其辱的么?”
“他能遇上什么麻烦?他武功那么厉害,上哪儿都能来去自如,莫不是还能有人按着他不让他走么?更何况,云锦行宫那边的人本就与他是一伙,难道还会加害他不成?他们若是想要他死,只要那晚不给解药,他不就已经死了?何必先救了他,才又去害他?”
“……”
“师父,徒儿斗胆——你整日给那人号脉,到底是真的懵然不知,还是故意视而不见?镇远将军他早就就已经好了!”
“自打服下那药,连着几天体内蛊虫已经彻头彻尾清干净了!根本不需要再去换什么后续的解药!既是如此,他后来还拿了师父的东西下山,是去做什么去了?”
“他的蛊毒……已清了?”
“早已清干净了!师父虽学的是中原药理,但他身上到底还有没有蛊,凭着号脉难道真的号不出个乾坤来?若是师父号不出,徒儿今日便将真相告诉师父好了——徒儿乃是土族之人,自幼与苗疆各族比邻而居,苗族的那些蛊,徒儿虽不会治也不能解,却比常人能多判得几分!”
“他早已好了!不必下山,不必去那云锦行宫,只要好好休养,也能长命百岁!”
“你、你既知道,为何……之前不说?”
“徒儿以为师父也知道呀!师父连日帮他诊脉,难道真的会懵然不知?还不是师父你在自己在骗自己?!”
慕容纸恍然无言,说不出话来。
确实,自打服下那影阁阁主送来的解药后,谢律脉象之中就已然没有蛊毒的迹象。但之后连着数日,慕容纸忙于照顾他,从来都没有深想。只一味担心谢律的身子虚得厉害,哪儿哪儿都要大补,想着究竟到底要怎样才能把他养回白白胖胖的模样,如此而已。
是的。但凡稍微长点心也该知道,他其实……已经好了的。
哪还需要什么后续的所谓要连吃七天的解药?蛊毒既已经清干净了,难道过几天还能凭空再长出来不成?
那日谢律带着黄龙玉下山,慕容纸本来想要陪他一起去的。
“阿纸,你听我的,你留在听雪宫里。你不能跟我去,你千万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那边若真有什么阴谋,咱们两个都去了,岂不是刚好叫对方一网打尽?好歹你留在雪山上,我只身前去也算是有个倚仗;再说了,我如今无官一身轻,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但你就不同了!在影阁看来,若能得了你,可比得了一两块秘宝残片要价值大多了,我又怎能轻易将你置于那样险境?”
“我,比秘宝价值大?我不过是个离不开雪山的活死人而已,你那旧情人主子,也真是太抬举我了罢!”
“阿纸!你的本事常人没有,就等同于君子怀璧,会被人打主意的!总归,你听我的,嗯?”
“……”
“放心啊!我那么聪明机灵,真有什么事,我随机应变就是了!嗯?等我买你喜欢的糖饼回来啊!”
那人走的时候,明明是这么说的……
结果……结果呢?
……
第二日清晨,夜璞起床之后,便发现师父不见了。
他哄了昭昭睡下,一个人守在门口等啊等,直到深夜,慕容纸的身影才跌跌撞撞出现在门口。
“师父!”
那夜风雪大作。慕容纸浑身冰冷,头发上挂得全是冰雪,一句话没说,只僵着身子面无表情地向内走去。
“师父,师父,您没事吧?你、你还是去找他了对不对?他说什么了?他如今人在哪?”
慕容纸像是没听见,只是摇摇晃晃往前走,外厅和内宫矮矮的门槛,他冻僵的身子竟跨不过去,生生摔倒在那上面。
第61章 神一样剧情的故事?
“师父!”夜璞忙去抱他,着手处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慕容纸低垂着眼眸,苍白的唇瑟瑟发抖,他想要自己起身,发颤的手撑着门框,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
“师父,师父!他又骗你对不对?”
“徒儿、徒儿替您下山去杀了那人!徒儿现在就去!”
心疼、愤怒、不甘,夜璞旋即转身就要去拿自己的佩剑。
“夜璞。”
慕容纸的声音颤抖,幽幽如同水鬼一般,隔了一会儿,才低低道:“算了。”
“你把阿沥给我叫过来。”
……
“你走吧。”
阿沥惶然跪在地上:“师父……师父您让徒儿面壁思过!徒儿面壁思过了半个月!徒儿真的知道错了!师父怎么就、怎么就不要徒儿了?”
“你本来也就不是我徒儿。你是影阁的人,也有你自己的师父。”
“可是师父,这两年,这两年里……”
“不要再叫我师傅!夜璞,替阿沥去把他的东西收拾了,银两莫少了他的,再多带几件御寒的衣服,今晚就走——”
“师父!”
阿沥红了眼眶。呜哇哇哇哇……偏房里总被他抱着睡觉的昭昭,也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醒了大哭起来。
“夜璞,把门关上,落锁。”
“师父……”
阿沥背着包袱,尚跪在门口不断叩首,慕容纸背过身去,只大吼道:“把门关上——!”
“是……是!”
关门落锁,夜璞惴惴跑回慕容纸面前,只觉得师父此刻脸色惨白得吓人。刚要扶他,却看慕容纸捂住心口,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师父!”
那人身子一软,斜磕在青砖地,浑身僵冷不省人事。
……
醒来时,不知时辰,不分白昼黑夜。只见夜璞坐在床头。
“你若想走,也一并走了吧。”
“不!”夜璞含泪摇头:“徒儿走了,谁陪着师父?”
“我还有昭昭。”
“不!师父,徒儿不走!徒儿不会走的!徒儿要留在这山上,照顾师父一生一世!师父,您、您就喝点药吧,您身子受了风寒,要喝点暖的才能好得快一点啊!”
慕容纸撑着身子,那苦涩的药汁沾了唇,心下骤然一阵发冷。(.$>>>棉、花‘糖’小‘說’)
“阿纸~~苦吗?来,快吃颗饴糖!”
他骤然想起过去喝药时,谢律总那么眨着眼睛蹭着他,满面带笑。又或者是自己先抿上一口,作势要用嘴巴去喂,可是还没凑过来自己先被苦得整张脸皱在一起的好笑模样。
今后,再不会有了。
再不会有了!
“师父,夜璞就不行吗?夜璞陪着您就不行吗?夜璞照顾您就不行吗?”
恍惚之间,听得身边的人这样说着。可慕容纸却只在半睡半醒之间,觉得很是讽刺。
陪着我……吗?
呵,可说过这话的人,发誓会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最后全部都走了。
怎么样的海誓山盟,全部不过是满口胡言。如今说陪着我,可将来要走的时候,又会怎么说?
倒不如一开始就别给我希望。那样日后才不会绝望不是么?
我不想要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还不行么?
……
***
谢律丝毫不意外自己会被“雪刃”指着鼻尖。
也不意外慕容纸凶狠切齿的神情。
宫门闭锁,叫了半天都叫不开,他就知道肯定不妙。从后山满壁冰雪好容易寻了处翻墙而入,还好还好,起码阿纸的人还是完好无损的,可见影阁并没有违背跟他的约定。
“阿纸……呃,那个,我、我回来迟了。不过我真的给你带了糖饼!那——”
手还没来得及摸进怀里,夜璞听得后院动响抱着昭昭跑了过来:“你?你还有脸再出现在听雪宫中?!”
“我怎么啦?”
带着余温的糖饼,被慕容纸刀尖一扫,落在了地上。
“滚!”
“阿纸~我、我好不容才回来的!我知道让你等久了,可是你听我解释……”
冰冷的剑尖从鼻梁移下来隔着厚重的衣物直戳胸口,谢律被慕容纸逼着,不得已默默退了一小步。
“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你说!我这听雪宫里,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还有什么是你主子想要的?《丹芷方》?还是《通天录》?宝库里的所有宝贝,藏书殿内的所有典籍,都给你拿去如何?我不稀罕!”
“阿纸!你在说什么啊?”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想要什么你拿走啊!就是把宫殿搬空也没关系,去拿吧,随便你拿,拿了就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谢律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戳在自己心口的利刃。
“放手!你莫以为这样握着我便不敢砍你!手指若是就此不要了,就留在这听雪宫中放在祭坛上供着好了!”
“阿纸,你以为我这些时日做什么去了?”
“呵,你做什么去了?难道不是……拿着那宝物去京城讨好你最宝贝的主子去了?”
“谁跟你说的?荀长跟你说的对不对?”
“……”
“你去云锦行宫找我,荀长告诉你我去京城了对不对?阿纸,他骗你的啊!我哪儿也没去,只在云锦行宫中被一直关着而已。荀长一味逼问我苗疆残片的下落,我不得已撒了个大谎,趁其不备才得以逃出。阿纸,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律,我在你眼中,真就那么傻么?”
“……”
“……什么天罗地网,能得关住你?你的武功怎样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么?除非你自己不想走,只要你想逃,什么天牢地狱又能关住你那么久?”
“阿纸,你怎么一点都不肯相信我?!”
“我想信你,可你这番说辞,让我怎么信你?”
夜璞跟道:“师父所说极是!镇远将军,便是一下子挣脱不了,实在不行‘羽化’之后还能逃不掉不成?你若真的想走,谁能拦得住你?何况师父去云锦行宫时,那人曾让师父进宫找过。师父找遍了云锦行宫,你是被关在什么密室暗阁里,他才会找不到你?”
“你不过是……骗到了想要的东西,去找你主子交差了事了吧!回过头来,你那主子还觉得咱们这儿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又让你帮他来骗师父!”
“小子,我在跟你师父说话,”谢律冷冷看了他一眼:“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你——”
“阿纸,你也觉得我在骗你么?”
“……”
“我知道你生气你委屈,但这段时间咱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难道觉得我待在你身边,真就是为了一块秘宝残片而已?”
“‘而已’?可那宝物不正是你那个王爷主子最看重的东西吗?在苗疆之时,你不是为了给他弄一块那东西连命都可以不要吗?连死都可以,与那相比,骗骗我而已算什么啊!?”
“阿纸,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你做过……做过什么让我信你的事情?”
“阿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
“我以为……”谢律喃喃道:“我以为我们相处这些时日,好歹在你心中算点什么。阿纸,我有错在先,但我在改,我以为你看得到!”
“看得到……?”慕容纸苦笑一声。
我看到什么?我不知道。
以前,曾以为自己看到的,就都是真的。
可最后才发现,根本统统都是假的不是么?
“我想信你,谢律,我想信你的。但是你让我怎么信?你若真的跟以前的主子没有关系,你若没有跟影阁那人里应外合,他怎会那般慷慨,一开始就把解药给了你?”
“阿纸,我、我的确不知道荀长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或许他本来的意图便是挑拨你我离间啊!”
“挑拨你我离间?”慕容纸苦笑:“挑拨离间对他有什么好处?”
“荀长他善于玩弄人心,所做之事所想之事,向来都与我等凡人大不相同。当年很多事情,我也都在最后才知道他之前所为究竟何故。如今更是不知道他为何要离间我们,可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阴谋吗……”慕容纸低笑了一声:“你走吧,谢律。”
“你们这些外面的人,阴谋阳谋太多了,满心只知道算计,我觉得好累。”
“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听见你说什么了。”
***
“你还不走?”
谢律正拿着竹耙,在听雪宫后园认真地刷刷扫雪,闻言对夜璞笑眯眯抬起头:“当然是不能走的了。”
“再赖着不走,当心我替天行道……毒杀你。”
“哈哈哈,这你可不敢,你要是真敢这么干,当心马上被阿纸逐出师门哦!”
夜璞只觉得荒谬:“师父如今根本不愿见你一面,你还以为他现在仍在乎你的死活?”
第62章 被扶正的渣攻什么的
“他当然在乎我的死活了!”谢律一脸的正经:“小徒儿,你也太不了解你师父了吧!”
“我不了解?”
“嗯!你是不了解!被阿纸记恨可不是什么坏事,你见过他除了你师公我之外,还曾记恨过什么别的人么?”
“还不是因为你无耻!仗着师父心软,便总是打蛇随杆上缠着他不放!”
谢律却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夜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你、你看我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我无耻,所以阿纸才喜欢我啊。你确实不无耻,枫叶山庄的那个庄主亦不无耻,所以你们才永远跟阿纸有缘无分啊!”
夜璞脸上缓缓一阵绯红,恶狠狠瞪着谢律。
“是。小徒儿,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但是趁早放弃吧,没用的。”
“我……不比你差。”短短几个字,从夜璞的牙缝里挤了出来:“若师父选了我,我、我绝不会像你一样……总惹他生气,总惹他伤心!”
“我知道。”谢律认真点了点头:“但是有我在,你师父是永远都不可能选你的。”
“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么有把握?你待师父,远不如我待他十分之一!我每日研究师父爱吃的菜肴,你除了偶尔下山买个糖饼还做过什么?厨艺不堪下咽,扫个雪都能扫得乱七八糟,就连替昭昭换个尿布都做不好!何况你也不懂药理,师父病了你能替他瞧么?师父冷了你想得到替他添衣么!你除了惹师父不高兴,明明什么都不会做!”
“对,我是什么都不会做,还总招他惹他。长得也未必比得上你和唐济,可他就是喜欢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你命好!你一早就在听雪宫!师父最先遇见的是你!”
“不是因为我来得早。”谢律摇了摇头:“你信不信?让你早来十年,我还是能做到后来居上?”
“你——不要脸!”
谢律把竹耙竖在秃树边上,哀其不幸:“有些道理,你和唐济……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吧。”
“你别看他如今对我避而不见,我做的菜他不肯吃,我摆的瓶瓶罐罐他随手就打,不理我还一脸嫌弃;可我若真走了,他才不知道会苦闷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你倒是看他不喜不悲、一潭死水的了,心里憋坏了都没人知道。.”
“也就只有我这样的,整天把他气得要命,才能叫他把真正的心思表在脸上,才能让他冲我吼出真心话来。若换成你们,倒整日同他相安无事,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要如何知道?”
“更不要说,若换做是你,若是有一天惹了阿纸大发雷霆,将你逐出师门,你可还敢像我一般死不要脸地留在他身边?”
“照我看啊,最后恐怕拗不过他,还是得收拾包袱哭着离开,哪怕自顾自伤心了一路,哪怕从此之后再也对他念念不忘,但是,还是怕惹他生气怕惹他讨厌,永远畏首畏尾、不敢回他身边。”
“像你这种人,便是同他在一起了,一旦有了什么误会,最后岂不就是免不了一别变永别,两边都伤心却永远不得善终了么?”
夜璞不服:“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我才不像你!我才不会那般丢下师父一个人!不管什么阻碍什么误会,我都会是回到师父身边的!”
“你会个屁!”
“你但凡能稍微有点出息,都不会在他身边偷偷喜欢了他那么久却什么都不说。那时小阿沥又没有跟你抢,我又还没回来,你还在傻等什么呢?倒是整日替他端茶续水、为他做饭洗衣,做得无可挑剔,可他却甚至连你喜欢他这件事都不曾察觉!那么长的时间,你都干什么去了?”
“……”
说真的,我真不明白你们这群人都在想什么。
那个枫叶山庄的唐济美人,也是一样。明明心里还惦记着阿纸,明明一心想着等孩子长大要回雪山陪他,却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呢?
为什么死撑着被他挖了眼睛,都不掏心掏肺跟他谈一次你?
甚至难得阿纸都亲自去了枫叶山庄,都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竟然还硬撑着君子的高风亮节,明明掩饰不住一直用那既哀伤又怀念的眼神看着他,却直到亲自送走慕容纸,都不曾拉住他认真说过一句“我还忘不掉你”。
对,你们都是君子,只我是小人。
可最后小人得志了。你们跟谁说去?
难得谢律好心言传身教了一回,可夜璞却全然都没有听进去,只咬牙道:“我待师父,比你真心。我不像你,一而再再而三弃他而去。师父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他不会明白的。你为什么就是死活不懂。
你爱他,唐济也爱他,你们都是真心的,或许真心一点都不比我少,这我都知道。
阿纸一个人在雪山上太寂寞了,他想要人陪着,也一直想要找到一个人能愿意长长久久地陪着他。你确实也能给他温暖,也能让他安心。照顾他无微不至,这些都强过我。
但为什么我不怕你,甚至还有几分忌惮唐济,却一点都防着不你?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只有我,能逗他欢笑,能气他发火,能看到他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能叫他卸下那冰冷的面具提着扫帚满屋子追着我跑,也能让他目光灼灼对着我托着腮发呆发傻。
情感之事,着实并非你有真心,就一定能精诚所至,滴水穿石。
但放了真心,总归对方能感觉到。
我不解的就是,你们既有那样的真心,为什么却没有把心意告诉他的胆量?
怕被他就此冷眼相待么?可谁不怕呢?你当我整日在这院子里扫雪,都只是没心没肺地在这瞎转悠而已么?
谁都会害怕,谁都会不安。
尤其像我这样有前科的,更会担心他误会我误会得根深蒂固。
但就因为怕,所以才更不能走,才更是要微笑着把被他推出墙外的距离,一寸一寸给收挪回来。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是很会吸取教训的。犯过一次错,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阿纸现在那么生我的气,是新仇旧恨落在了一起。他本该生气,我也应该受罚,但这几日在山下做过什么,我确实问心无愧。相信假以时日,阿纸他自也会想明白的。”
***
夜璞不懂。
他一夜未眠,完全想不通谢律的一派胡言。
师父到底喜欢那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还是一点都不明白。
而说完昨晚所谓“很会吸取教训”的那番话,第二天一大早谢律就不见了。
慕容纸没说什么,神色如常,进了后山便闭目打坐,可那日夜璞送去的食物,他却连一口都没吃。
晚上,谢律终于回来了。还是翻墙而入的,然后就霸占了厨房,拿铁皮敲敲打打的。
慕容纸一听到他回来就显得很不高兴,摔门回房,可宵夜倒是终于吃了几口。
谢律在厨房造了个简易的炉子,忙到大半夜,生火,和面,试着贴糖饼。第二天一大清早,献宝一样端着香气四溢的饼就放在了慕容纸的餐桌上。
“阿纸,你都不知道那老板心多黑。区区一个秘方,要了我整整五十两银子!五十两!五十两都够买他三千多张饼了!也真是够狮子大开口的!”
慕容纸看都不看他一眼,糖饼自然也一张未动。
谢律也不气馁:“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然后一身煤灰继续贴。
晚上,慕容纸睡到半夜有些口渴,出门倒茶,哪想到一开门就撞上谢律裹着被子睡在门口:“呜嗯……阿纸,你醒啦?”
“你在干什么?”这些日子,他终于第一次同他说话。
“嘿嘿,我帮你守着门呀。”
“不要演苦肉计!”
“不苦!哪里苦了!我在这儿睡得可好了!”
“那你不如一辈子都在这地上睡吧!”
“哈哈,这可是阿纸你说的~能一辈子睡在你门口,也不错啊哈哈哈。”
慕容纸仍旧不理他。桌子上的小糖饼还是每天都来,而且最近形状开始翻新了花样。昨天是三角饼,前天是小方饼,今儿做成了兔子饼,颇有点可爱。
慕容纸趁谢律已经又去忙了,偷偷拿了一个。
味道还不错。反正他也看不见自己吃了。
如此隔了两三天,谢律更不知道从哪里把惴惴不安的挂着个包袱的悲催阿沥又给捡回来了。
“师父已将他逐出师门,怎么还能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谢律叹道:“所以现在他不是你师兄了,你就当他是个下人好了。实在是没办法啊——咱们这儿没他不行!没他哄着,晚上昭昭老哭!昨夜吵得我一夜都没睡着!”
第63章 也是惨得不要不要的。
“你们两个人!明明都是那个什么宁王府的奸细!居然就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这待着!师父!您就这么纵容他们两个?若他们有心对师父不利,那岂不是,岂不是――”
可慕容纸房门紧闭,像是听不到外面的争执。.
于是阿沥就这么又回了听雪宫,专职哄孩子。
偌大的地方,除了慕容纸根本不带搭理这两个不速之客之外,同以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变化。
***
谢律全身□□,正爬在浴桶上。
蒸腾的一大桶暖水,呵,他可要是舒舒服服地……
“嗯……哎?”
背后陡然席过一阵冷风,他心下一慌,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就“啪啦”一声摔进了满是热水的桶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雪宫中,除了慕容纸是总用冷水沐浴,其余人等一般烧了热水,都会拖回房间关门沐洗。因而来厨房倒茶慕容纸并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这么懒,在这儿烧了水,就敢直接关了门在这儿洗?!
但其实谢律本身对此倒也有话说――阿沥和夜璞抱着昭昭下山看春天的皮肤藓去了,宫里没别人啊!
刚要拂袖而去,慕容纸却皱眉迟疑了片刻,刚刚那一眼,他从谢律背上瞧见一抹不该有的长长红痕。当下见那人从水中爬起来,又在他的前胸、腰上,也看到了几道新鲜的伤口。
“你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
“你身上,那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呜,这些吗?咳,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我在云锦行宫被他们关了呀!”
“他们打你了?”
“是啊,当然打了。他们把我用铁链捆起来吊着打的。”
“……”慕容纸缓步走到浴桶旁,近近查看谢律身上那红肿的伤疤,有的伤痕还红肿着,另一些则翻着皮肉,看起来每一条疤痕都像是被利器所伤。
但是……
“如今阿纸看到证据了,多少有些信我那时说的话了么?”
慕容纸尚只顾盯着那伤口狰狞,不妨那人湿漉漉温暖的双手已经伸到了他的肩上,把他轻轻往前一揽,贴着湿发的前额便抵着了他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比那满室弥散的水雾更灼热的气息,一瞬间扑面而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阿纸,你知道吗?你不理我的这些日子,每天都睡不着。”
“你这些日子都睡在地上,地上那么冷,当然睡不着。”
谢律摇了摇头。
“我……很担心。因为阿纸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宠着我,照顾我,可我明明跟你发过誓一辈子都要跟着你陪着你了,却只有一点点风吹草动而已,你就不肯信我。”
“什么叫一点点风吹草动?”慕容纸牙齿一咬:“你觉得这是谁――”
“是我的错!当然是我的错!”谢律连忙举手承认:“可是这样下去,阿纸若是一直都不肯信我,也不是个办法啊!”
“你若能做到……我不就信了?”
“嗯,阿纸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你若能在我身边待到最后一天,到那一天,我就……信你。”
“阿纸~你别那么小声嘛!嗯?你刚才说什么呢?”
雾气氤氲。慕容纸没再言语,只颤抖着伸出指尖,磨蹭过谢律胸前那红肿青紫的疤痕。
“嘶――疼!疼疼!”
“疼还乱沾水!作!”
“可是我很久没洗澡了,身上很脏啊……”
“都肿得那么厉害了,怎么不向夜璞讨治伤的药?”
“他?我才……不要跟他讨药呢!”
“简直胡闹!这么放着不管,万一生疮了怎么办?”
“阿纸,”谢律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笑道:“你不理我这几天,我这里的疼,比身上的伤口严重多了。”
慕容纸听得身子一抖。明知道这根本只是花言巧语而已,却无力反驳,想骂也骂不出口,只知道覆在谢律心口的那只手,一直虚着挣不开。
不能信他,不能信他,不能信他!理智这么说着,心却像是此刻的眼前一样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白雾。
“你怎么解释……”他低声又问他一遍:“你怎么解释那人说要用黄龙玉换解药,却一早便已给了你解药一事?”
“我解释不了。”
你解释不了,你解释不了谁还解释得了?
“……那你要我,要我怎么信你?!”
“是啊,我也没有证据让你信我。唉,若我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交给你就好了。若有什么关系我身家性命的东西,能放在你手里就好了。那样,或许你能安心一些,我也能放心一些。”
说着,大大叹了口气。
“可我却孓然一身,什么证明我心意的东西都给不了你。便是再如何给你许诺,也始终空口无凭,真是难啊。”
是啊。是啊,你说得没错。
你就是空口无凭,所以要我怎么信你呢?!你说会陪我。可根本就没有人能忍受在这空荡荡的雪山上终其一生,大家最后都走了,我根本就不该信任何人!
“所以、所以我……才不会信!才不会信你说的那些鬼话。”
抬头直视着谢律的眼睛,慕容纸抿着嘴唇,满目都是抗拒。可是为什么,那人却只是带笑不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嗯。”
“你、你‘嗯’是什么意思?!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嗯。”
衣服湿了。
谢律手臂上的水、头发上的水,氤氲着整个屋子蒸腾的水汽透过衣服。他强硬地搂着他,却异常温柔地轻吻他的额头,鼻梁,才缓缓靠近了唇,嬉戏般地轻咬他的唇瓣。
慕容纸想要推开他,可他身上那么多伤,他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明知道这样不行……
要逃走,必须逃走。这样沉沦下去岂不是万劫不复?
什么合理的解释都没有给,凭什么相信他?
可身子却动不了,这个人太可怕了,明明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明明应该是可以挣脱的,慕容纸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或许根本永远都没办法逃离他。
喜欢他什么?到底喜欢他什么?至今答不出来。
明明不是当年的小姜了,明明早就不是那个天真活泼惹人喜欢的孩子了,从外貌到心性都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还是逃不了?
他的吻很温柔,他的怀抱很让人想要沉溺其中什么都不再想,但谁知道这温柔是不是假的?谁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别人?谁知道他待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在图什么?
如果,就这么闭上眼睛……
等他有朝一日,他终于揭开了虚假的面具,就像夜璞说的那样,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在利用自己而已。那自己,岂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果有那一天,他真的一脸冰冷地说,我确实只是为了别人骗骗你而已。慕容纸,你该如何自处?
杀了他吗?
你杀得了他吗?
你要怎么办?你岂不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可是,火热的吻不断落在耳际,滚烫的皮肤紧贴着他衣衫不整的身体,耳边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与迷恋,又让慕容纸瞬间恍惚。
不行,不行,不行……
不行!不要觉得自己好像被渴求,他可以没有你,明明他没有你,十几年里也过得好好的!
可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在那人咬住他的肩膀时,化作一声叹息氤氲在这一场旖旎中。
……
隔日,慕容纸是在自己的床上,是在谢律的臂弯里醒过来的。
一偏头,便是他那长长的睫毛,以及恬静满足的睡颜。
慕容纸先是微微红了脸,看着他的样子呆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无比懊恼,无比羞愤――昨晚怎么会就神志不清被他给……简直恨不得能死上一死!
却只动了一下,谢律的手臂便强硬地把他往怀里带。
“你做什么……”
没有回答。他应该是还没醒。
没醒还这么霸道!
慕容纸感觉整个心都在发慌――之前就算谢律硬要睡在他旁边,也总是隔着衣服的。如今,那□□的肌肤却就蹭在手臂下面,那滑腻的感觉……
谢律的腰,最近终于长了点肉,胸膛也终于不是只看得到一条一条肋骨,总归是……有了点厚度。
还有,昨天晚上,虽然他硬是咬住了牙没有发出声音,但无奈他寝宫这床实在是年久失修,吱呀吱呀的动静应该是不小。
阿沥夜璞他们……肯定听到了吧,也不知道会怎么看待毫无原则的自己。
简直已经没办法再出门见人了!
虽然听雪宫目前,统共才只有四个人而已。
第64章 但是亲儿子就算宰杀
最近谢律觉得自己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食欲越来越旺盛,肉也开始极快地长了回来,终于不是麻杆手腿了,大腿根也有肉了。
铜镜里的模样乍一看倒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嗯……好像比之前白了点?
统共不出一个月而已,就在谢律自己还没什么自觉的时候,松松绑了个头发随便穿了件衣服跟阿沥一起下山买菜,就开始一路被人盯着看,还被人指指点点的了。
一开始还以为难不成是衣服哪里破了,还是脸上有什么?
路过客栈楼下的时候,果断被楼上扔下来的李子砸中了。又被人掷了香瓜,被人投了木桃,被大枣击中。
“咳……将军如今这行情,和当年在京城中出门时的盛况,也无什么分别啊!”
谢律被砸得满头包,默默有点震惊。
毕竟他也已经好久没被人砸过了。
“哈哈哈,这位客官生得真是英俊挺拔,怪不得得了多姑娘的青眼,客官是哪儿人啊,之前没见过您啊?再来试试这件,这件客官若肯穿上在外边转一圈,小铺今儿得多了好几单的生意呐!”
哎,这么说来,也好久都没人夸过自己的外貌了。
“阿沥,你说我最近莫不是真变好看了?”
阿沥挠了挠头:“嗯……和当年在京城中也差不太多吧。”
和在京城的时候差不多……
问题是在京城的时候,老子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啊!
……
谢律觉得很忧伤,过去的英姿勃发、风流倜傥是来了没错,而且明明跟阿纸也一夜*了,可慕容纸平日里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却分毫未变。
“阿纸阿纸!我今天不但烤了糖饼,还烤了酥油饼!你快尝尝!”
“嗯。”
“趁热趁热!怎么样?我的技术有没有进步?”
慕容纸点了点头,脸上却毫无表情。
“阿纸,你最近……有心事?”
“呵,我能有什么心事?”
“那你……怎么都看起来不是太开心的样子。[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多虑了,我本来就这样的。”
什么“本来就是这样”?谢律可不能接受所谓“本来就这样”的说法。阿纸才不是清心寡欲!不能哄他笑,肯定是旁人没本事!谢律觉得以自己的才能,肯定还是很容易哄慕容纸开心的。
不过……要怎么哄他开心呢?
“阿纸,你看你看,你看我下山买的这是什么?”
“什么啊……”
慕容纸看着谢律在厅里一角搭了个纸糊的台子,还拿了些竹签穿着的花花绿绿的小人儿摆在旁边,不知他要干嘛。
“嘿嘿,阿纸,这个啊~叫做皮影!”
“皮影?”
“嗯!你先等着,我跟小阿沥排练一下,晚上点蜡烛演给你看,你就知道这是怎么玩的了!很好玩的!”
……
慕容纸觉得非常吃惊。
白天看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涂着颜色的皮质小人儿,晚上竟变成了台子后面的小小人影。一个牛郎,一个织女,两个人隔着银河迢迢相望,互相诉不尽的离情别苦。
谢律并不怀疑自己说故事的能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大半个时辰,但他着实是低估了慕容纸平日的生活究竟无聊刻板到什么程度――演完了从台子后面钻出来,他看到阿纸还呆呆地坐着,看着那空空的台子,眼睛里亮亮的简直有天上的星河在闪!
所以,果然不是“本来就这样”吧!
逗不了你笑,逗不了出你每天眼中星河闪烁,老子以后就不姓谢!
尝到了一点甜头,第二天――
“阿纸,这位是山下小镇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罗先生。”
说书先生手里的招牌子都哆哆嗦嗦的,整个人抖抖抖。
这、这什么地方啊?怎么雪山上还有这种地方啊?
话说刚才看到的那些打扫的人到底是人是鬼啊?怎么连表情都没有啊!
“咳咳。”谢律让先生坐了,又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说书先生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的金额,登时不太抖了。
有银子就是大爷!
“多谢客官打赏,这几位听主,今儿想听什么样儿的故事哇?”
“什么故事都行,阿纸听过的故事少,不然先生就说些平日里外面的客人喜欢听的那些个故事就是了!”
“好!好!”罗先生扶持一敲,胡须一拈:“那咱们此番,不妨就先说镇远大将军谢律和寒山关的太守之女叶翠娘的那出《良缘天定》――”
“……………………”谢律差点没疯:“不要这个!换一个!咳,这个……这个听腻了!”
“那就说和百花公主的《一线姻情》!”
“咳!也听过了!”
“哎,客官有所不知!您听过的,肯定是前面一半,就是百花公主和谢将军定情的事情,可是之后的爱恨情仇,最后百花公主为谢将军香消玉殒的事情,是最近洛京城那边新出的折子本上的故事,您肯定没听过!”
喂!怎么还有续集啊?什么新本子啊啊啊?!
百花公主后来是因为被丈夫北漠王子始乱终弃才投井自尽的好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啊!
“……咱能不说谢将军的故事么?换点别的书来说?”
“客官说笑了,这大家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镇远大将军的赫赫战功与风流韵事啊!”
“咱们不听谢律的故事行不行?!”
“哦……那不如,来一出最近很受欢迎的宫闱秘史――二皇子凉王、三皇子宁王,与那绝代佳人息夫人的爱恨纠葛?”
“……”躲得了谢律,躲不了宁王!呜呼哀哉!
“有意思,我就听这个。”慕容纸冷冷一笑。
阿沥在一旁苦笑道:“这位先生,您妄言宫中王府之事,也不怕引来麻烦么?”
“哈哈,这位客官!咱们云盛州天高皇帝远的,何况这雪山之上,又哪儿有朝廷的人能听到呢?更何况宁王与嫂子的那点事情,那可本就是天下皆知,又不是老罗我编出来的不是?”
“……”
“好,那咱们就从五年前的远辽之役开始说起!话说那息夫人,本就是宁王征辽时的战利品,原本是远辽左贤王的王妃,乃是举国闻名的倾城美人,那宁王少年俊才,虽隔着国仇家恨,却还是对那绝色的息夫人一见钟情,哪知道……”
……
……
“呵呵,白天听的那个故事真不错。你主子他……可真是得民心啊。人中龙凤,万众景仰,又是个才学渊博的美人,怪不得~”
卧室之中,谢律偏头吹熄了拉住,掀开被子就摸了进去:“阿纸!说书先生说的,那都是江湖传言,当不得真的啊!”
“你给我出去!你主子不但好,还是将来的天子,你跟着他,将来他隆登大业,你自然也官拜一品前途无量――你不是以前就想要争名逐利的么?既有如此机会,无名无分待我这儿干嘛!”
“你尽胡说,”谢律的体温嘿嘿嘿地蹭过来了:“从今往后,我的主子,就只有阿纸你一人而已。”
“不敢!喂!你干什么?你,你拽我衣服干什么?”
“我,伺候主子。”
“伺?你、你下去――!”
“不,既然阿纸是我主子,我定要伺候得主子您开心才行。”
说着,自己也外衣一脱,中衣一扯,露出还略有点缺肉的胸膛、但总归已经比之前瘦骨嶙峋的样子好了许多,配上那张讨人厌却还是多少有点邪魅狂狷赏心悦目的脸,看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可口。
“呵,你当年,想来也是这样伺候那个主子的?”
“阿纸!我真的没碰过宁王!我发誓!”
“……当真?”
“真的绝对没碰过!再怎么说,人家好歹也金枝玉叶,将来的天子不是?我等臣下哪里敢亵渎!”
“也是,对他便是亵渎,”慕容纸闲闲看了看自己被拽了一半的衣服:“我不过是个雪山上又孤僻又诡异的活死人,比不上人家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对我这般,就自然不是‘亵渎’了。”
“不不不,阿纸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种龙子龙孙,我等平民哪敢高攀!”
“所以,对我就是‘低就’了?”
嗯。我觉得我这张嘴,最好还是别说话了。谢律干脆一口咬了过去,把他扎扎实实地推倒。
……
……
“阿纸,你还真是……”
“不准说!”
慕容纸的声音沙哑,躺在谢律怀中一动都动不了。而大病初愈不久的谢律,同样感觉这一次真的不同上回――
上回好歹还应付得过来,这次差点真的被慕容纸给榨干了。
难道是因为上回阿纸没有怎么抵抗,一切都很顺利,而这回抵抗得厉害,反倒战得……酣畅淋漓?
“满足了吗?没满足的话,我歇一会儿咱们继续。”
“你――”
慕容纸在谢律怀中,腿肚子都在发抖。想转头去咬人,一动腰差点断了。
……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之前说的,唐济……到底是什么事?”
“我适才伺候得有那么不好么?”谢律欲哭无泪:“你怎么一下子想起了唐济来了!”
马上就被慕容纸被子底下狠狠踢了一脚。
……
第65章 应该也是轻轻一刀吧
“呜……过了那么久,你还记着呢?”
“你跟我说说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否则我难以安心。”
谢律闷闷,双手搂紧慕容纸:“那我说了,你可不准下山去找他!”
“怎么可能下山去找他?”
“那可……不一定。”
“谢律你什么意思?”
可你若知道他至今想着你,不惜断了腿也要给你换《丹芷方》呢?
你会不会……心疼他?
……
……
“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谢律,这一切你既在枫叶山庄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我哪儿敢说啊。”
“怎么不敢?”
当然是怕你知道了,对他……由怜生爱,旧情复燃。
若非如此,哪能像如今,把你这般霸在我怀里?
“阿纸,我知道你对谁都心软,但这事……你也别想太多了。毕竟,他当年命都是你救的,若没有你,他早就一副白骨了,所以、所以……”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我对不起他。”
“阿纸!”谢律整个身子马上将人紧紧绕住:“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本来就是他的错!谁叫他死要面子不肯跟你好好解释?若换成是我,若换成是我——”
“是你会怎样?”
“是我的话,阿纸若有朝一日误会了我,我才不会像他那般扭扭捏捏不作解释呢!”
慕容纸叹了一声:“这也……倒像是你的性子。”
“所以说,我这性子,跟阿纸你才是最合适的!而且啊,我都能想出唐济对着你是什么样的情状——估计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又都没什么趣,估计没出几天就闷出耗子来了!还是我在你身边能哄你开心啊,对不对?嗯?”
“但是,你如今已经不再用我照顾了。”
谢律皱了皱眉。
“你的身体……反正也好了不是么?反倒是唐济他,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一个人在山下日夜操劳,更需要人关心照料吧?”
“阿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你说的确实没错,跟他同处一室,我话不多,他也亦然。[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跟你一起……要安心。”
“……”
“他既不曾背叛过我,又不像你一般喜欢骗人,更不会惹我生气,还不惜双腿给我换来了《丹芷方》,如此一片真心,又细致温柔,我自然——”
双手被按在了床上,谢律翻身骑在他身上,那夜没有月光,慕容纸看不到他的脸。
“你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还说得挺开心的是么?”
声音带了一丝喑哑,更掺杂了一丝危险。慕容纸则冷冷一笑:“嗯,是挺开心的啊。”
“阿纸,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心里明明不是那样想的!”
“……你身上的那伤,不是鞭打的痕迹。”
“……”
“亦不是刀伤棍斧,却像是箭矢伤痕。什么人把你关着吊起来打,是用箭矢?谢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跟我有句实话?!”
“我不是……”夜色中,只听谢律轻声道:“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什么怕我担心!你就是、你根本就是看我好骗——谁知道你在云锦行宫做了什么,谁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归、总归——”
挣扎着要下床,却被身后人手臂用力一箍带回怀中,如何都挣脱不开。
“你放手!放手!我宁可去寻个没趣却踏实的人,宁可没有什么皮影,没有什么说书的,整日清清静静的,也好过——”
“阿纸,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之前也说了,我没有下山寻你,却去寻了他,可见我本来就更喜欢唐济!既然如此,我去寻他,你回你的京城,岂不是皆大欢喜?”
“阿纸,非要伤害我,才能出气么?”
“……”
“明明不是那样想的,为什么要那样说啊?你就真的一点都信不过我么?阿纸,你明知道我是不会再背叛你了的,你明明就是知道的!也明明就是想要跟我在一起的,为什么非要这么说?”
“呵……我知道?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是知道的。”
黑夜里,他看不清谢律的脸,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正常的颤抖,重重击在心中。
“我爱你,你是知道的。”
空气似乎凝结了,万籁俱寂。
“你是知道的,你明知道我拿黄龙玉下山不归,不论是什么原因,总归也不可能是背叛了你,却咬定不肯信我;也明知道我对宁王已无半分留恋,却总是拿来讽刺敲打;与唐济……更已是过去,如今却还是要搬出来气我。”
“阿纸,你知道吗?如此这般,一次一次拿我过去犯的错来戳痛我,也是……很残忍的!”
“……”
“因为、因为我没有办法啊!错了已经错了,我没办法再回到过去,回到十年之前,我只能以后对你好,可你又不肯信,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残忍?你说、说我残忍?”
“阿纸,我不是……”
“好,那我就是这样的人好了!你受不了就滚,别待在我旁边碍眼!”
“就是说啊——阿纸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好好的话,你为什么非要拧过来说?好好说你本来的意思难道不行么?伤人伤己,你图什么?!”
“我图什么?谢律!我也想知道我图什么?我以前是这样的人吗?我以前是这样对你的么?是谁的错?你看不过眼大可以走,不用在我身边每天委委屈屈地讨好我!呵,我统共才给你几天好脸!你就开始挑我的不是了?这样下去不久就又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了,是不是?”
“阿纸,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什么不会这么想?你知道什么?!谢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在你看来,那不过是转瞬即逝十几年而已!但我是一天一天是如何过来的,你怎么会知道?!”
“非要有一天,有人把你也关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牢里,永远不告诉你哪天能出去,永远不告诉你有没有逃离的日子,否则那种滋味是什么样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
“你说我残忍,说我拿过去的事情戳你……是,你如今觉得难受了,觉得我不顾你的心情了,觉得我不肯相信你了……可是谢律——你就让我戳几下又能怎么样呢?我当年,我当年……你如今让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有如醍醐灌顶一盆水浇下来,谢律整个人都清醒了。
“阿纸,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
对啊,让他一下又怎么样呢?
他都求自己了,他都这样求自己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久不开窍啊?
“我受得了,受得了的!你说我什么我都受得了!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阿纸……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你以后再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我没关系的,反正皮糙肉厚!”
“我再也不抱怨了!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你可以记恨我,可以不原谅我,可以以后每天都骂我,真的,我不怕的!”
但是,请你骂我的时候,不要再顺带着也弄伤自己好不好?
每次看你这样,我真的、真的……
怀中的身子微微颤抖,谢律紧紧搂着他,细细吻过他的额头、鼻梁。
那一夜,谢律睡得极不安稳,心口一直隐隐作痛,让他辗转反侧。慕容纸倒是倦了,在他怀中沉沉做着梦。
……
“‘四月,上巡游相府,夜宿未归。次日肱骨摔伤不能起,留宿相府十日有余。回宫神光恍惚、甚为清减。’哎哎哎??好可疑!皇帝留宿相府那么久,还摔伤那么奇怪的地方啊~。”
“‘六月,上怒,百官劝慰无用,丞相进核桃酥一碟,上遂喜。’阿纸,核桃酥有那么好吃么?哪天我们也去买上一份?”
“八月,西域进献美姬十名,上甚喜,夜夜畅饮笙歌。相进言,上怒,相辞官回乡,上遂遣后宫,奔袭八百里三顾宅舍迎丞相回宫。”
“再然后,九月,上册封丞相为帝后。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这几日,分明谢律是自告奋勇,要给慕容纸读睡前故事的。可是这读着读着,倒把昏昏欲睡的慕容纸一下子给读精神了。
“帝后?这书上……真这么写了么?”
“没,我胡编的。”谢律一脸的正直:“只是觉得,这一世君臣的关系,也太好点儿了吧,怎么看都是每天都在打情骂俏啊!这书后面的内容没了,但我觉得,这样发展下去,应该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吧。”
“你再这么乱读,我不如自己看了!”
“哦……但是阿纸不觉得,我说的故事才比较有趣吗?”
“有趣是有趣,可不是真的啊!”
“故事而已!要那么真干嘛啊!”
“我喜欢真的故事。”
“哎,可要是真的故事结局很伤心呢?”
“我还是要看真的故事。”
“这样啊……”谢律点了点头:“但你这里这本《帝王侧》真的只是残卷,我之前也没看过全本。不过我想像洛京那种大城市里应该有卖,我记下了,之后一定给你买一本,看看这故事真的结局是什么!好了,也差不多时候该睡了,阿纸你口渴么?我出去拿杯茶水回来。”
……
大厅中,烛火幢幢,一人坐在桌边正写着什么,听得动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一条小小绢纸收了起来。
“夜璞?你还没睡?写什么呢?”
这么晚了,却在这么小小一张纸上练字么?
却见那孩子神色有异,只闭口不言,谢律也不多在意,去厨房提了沉甸甸的热茶壶,回来又经过他身边。
“你莫要以为,你这样就赢了。”
第66章 总之野生的宁王出现了
“赢了?”谢律停下脚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只见烛火照着那孩子的脸,一半明亮,一般阴暗。
“师父他……终究不会是你的。”
“哦?”谢律一笑,不以为意。
“你别以为如今春风得意。须知当年所种之因,终究都有恶果。天道巡回,很多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你虽这么说,谢律撇了撇嘴——可我这些日子,都在努力改正过去的错误和人品啊。
每天不惹是生非,在外也努力积德行善,对阿纸更是一心一意,还不至于还遭报应吧?
却没料到,不久之后……
……
转眼盛春已至,连着艳阳天。
就在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晴天,谢律开开心心拉着慕容纸下山采买。满载而归从小路回山,却在久不见人的雪山道口,看到赫然挺着一排仪仗。
正蓝色的旗,锦绣的“宁”字随风飘扬。在碧空之下,灼了人眼。
艳艳春光之中,一个谢律并不陌生的声音,娓娓吟唱道。
“烈烈寒风结,茫茫白雾晞。循循见君意,霜风飘我衣。”
……
马车珠帘玉坠,幔帐轻移氤氲出一阵熏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了织金暗纹的帘子,珠玉叮咚。
“这儿真的好冷。”
点点寒樱,飘过湛蓝天际。那人将手深出窗外,接下一两朵碎花。
“明明已是盛春,却比京城的冬夜还要冷上许多。昭明你一向畏寒,却不顾身子跑到这儿住着,如何能够教人放心啊?”
车内男子黑瞳若星光华万丈,朱唇微翘不尽风流。一卷帘间,便是数不完的惊艳,道不尽的绝伦。
一身明亮的春桃之色,却毫无轻浮之艳脂粉之俗。抱着一只暗金雕花的大暖炉,折扇玉坠雍容华贵,而一看便是风雅高贵的名门公子。
只微微一笑而已,便让人再移不开眼。
谢律驻足,却只将慕容纸不着痕迹挡在身后,双目定定看着那人,并无半点欣赏之意,只含着些点点戒备。
那人见状却毫不在意,仍是伸出手浅浅笑道:“昭明,你久不回信,本王今日专程来接你了,莫再闹脾气了,快跟我回家去吧。”
慕容纸人在遮阳油伞的阴影下,呆呆看着那春光下明艳照人的王爷,只觉自愧不如。[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去枫叶山庄的马车上,夜璞曾问过谢律,在他见过的美人中,那位皇贵妃所生的安虑公主能排第几。
当时谢律毫不犹豫便说了是“第二”。
再问谁是第一,谢律戏言说是慕容纸。
慕容纸自知与“美人”之称相差甚远,但由他脱口而出的“第二”,便可见谢律心中,一直是有那个“第一”的。
如今那第一美人是谁,已是一目了然。
传说中的宁王殿下,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风姿绰约。也怨不得……他会迷恋于他。
***
“阿纸,拜托你开开门嘛~你再不开门,我这次可真要踹门进去啦?”
话是这么说,那么大一扇宫门,谢律却又觉得修起来麻烦。暗戳戳绕道平日里翻墙而入的地方,那高墙之上竟然被打上了个带刺的巨大的铁篱笆!
哎呀呀,阿纸他吃起醋来,简直要人亲命啦!
慕容纸此刻恰巧正在院子里,站在铁刺篱笆下面,冷笑着往上看。
“难得有贵客远道而来,谢将军怎么不好生招待,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还说!”谢律大大叹道:“你倒好了,当着宁王的面,一言不发就拂袖而去!还好我骗他说你久居深山性情古怪不懂人情世故,好说歹说才送他回山下云锦行宫住下了。阿纸啊,我也不是有意要送他回去,只是咱们还是不要随便开罪了他才好,毕竟那人……将来可是有可能成为天子的人呐!”
“他做不做天子,干我何事?”
“可是,他万一真做了天子,想要我们永无宁日,是很容易的啊!”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
“既然人家王爷都屈尊纡贵亲自来接你了,那你不如顺水推舟跟他回去?我想了下,你跟他回去做他男宠,日日哄他开心快活,他自然不会再来这穷山恶水之地找我麻烦。我便不会永无宁日了。”
“呵,说不定,将来还会看在我收留你这些日子的份上,给点皇恩浩荡,但凭封赏也够我吃几辈子的了?”
“阿纸。”谢律欲哭无泪:“都是我的错!我回去好好赔罪!你就别挖苦我了,嗯?”
“我的提议不好么?他既不远万里亲自赶来,看起来是真心喜欢你,而你适才站在他身边的模样,无论怎么看……也很是相衬的呢。”
“我跟他哪里相衬了啊?我、我分明和阿纸你最相衬啊!”
睁眼说瞎话!慕容纸赌气看着上面人着急的样子。
可便是着急万分,谢律看起来仍旧容姿英美,而那宁王华丽雍容,刚才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佳偶天成,就像画中的一样,中间简直插不进任何其他人或物。
谁叫自己……生得那么寡淡。
“……我比不过他。”
低低嘟囔了这么一句,慕容纸却见谢律居然伸手两下攀上了那铁刺篱笆,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自己面前。
“你干什么啊?!疯了吗你!手——手给我看看!”
确实拉出了几道大大的血口子,可谢律却仿佛没有痛感一样,一把就将慕容纸给抱了起来——就是那种普通的双脚离了些地面,也没有抱得多高。谢律仰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手!你的手!”
“你亲我一下就放你下来。”
“你、你想什么呢?!放手!”
“不放。”
就这么无赖地抱着那人横穿入堂、从堂入室,几步移到床边终于放了手——谢律把慕容纸整个人扔在了床上,自己则接着就扑了上去。
“手!你把被子都弄脏了!”
“呜,阿纸如今都不在乎我了,只在乎被子!”
“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何必——”
“阿纸,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
突然被他这么捧着脸告白,慕容纸一脸倔强地偏过头去。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是绝不会跟宁王回京城的,适才也都跟宁王说清楚了!虽然他一时半会还不会放弃,但假以时日,我定会让他死心的!”
“假以时日?”
“不!不假以时日了!阿纸!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咱们锁了门不理他们!或者干脆、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
“那个宁王……既已知道我们的事,却还是不肯放手么?”
如此看来……倒也是个痴人了。
“……”
“谢律,你那样神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谢律汗颜:“阿纸,咳,我们俩的事宁王殿下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胡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阿沥知道,那影阁阁主知道,我看你那日在街上遇上的小王爷应该也多少看出了几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呃……”
“呵,原来如此!旁人都知,偏偏你的旧情人不知道。谢律,你只瞒着他一个,安的是什么心?!”
“不是我安的什么心啊阿纸!你从阿沥不敢说的、英王不敢说,荀长也不敢说,就该看出宁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乖张性子了吧!这种事情,谁敢告诉他啊!告诉他不是找死吗!我也不想死啊,更不想害你死,所以不要告诉他,咱们赶快跑了就好了!”
“不告诉他,那你去了一下午,到底是怎么跟他‘说清楚’的?”
“就、就是‘我如今已是朝中罪人,待在王爷身边若让皇上知道的话,对王爷将来很是不利’那一套啊!阿纸,我不是不想说,是真不能说啊!”
慕容纸当即脸色就沉下去了。
“不能说?你若直接跟他说实话,说你如今是我的人了,所以才不会跟他回去,又能怎样?他能吃了你不成?”
“虽吃不了我,但咱们从此便会被他对付啊……若他成了天子,我们就更是绝无宁日可言了!”
“若我不怕呢?”
“……”
“就算他将来成了天子要对付我我也不在乎!若是如此,我要你现在就去跟他说实话,你敢不敢说?”
“啊?”
“谢律你别装傻,我就问你敢是不敢?”
“阿纸,说、说是可以说,可咱们这一时冲动又能落得什么好?宁王可是带了重兵来的,就驻扎在云锦镇,而且,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只要认定是自己的东西,便是宁王殿下弃如敝履,别人也不准染指的!”
“记得曾有一次,他心情不好,打了一套六只的白瓷酒杯。其中五只稀碎,一只缺角,打扫的下人见那只缺了角的多半还能用,偷偷拾回家去,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被宁王得知后大发雷霆,拖出去给打死了。一只瓷杯,尚且如此,何况……”
“所以,你就要永远做他的‘东西’?你不是说了,以后都是我的么?!我不怕他!他要打要杀我的也不怕他,他派兵围山我也也不怕他。谢律,我不怕死!”
“……”
“你之前问我,要如何才能向我证明你的心意,若这就是我要的证明。你敢么?还是说,你至今舍不得他?”
……
敢么?呵。
谢律拍案而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好!既然阿纸想要,咱们现在就去说!你若不怕我也就不怕!总归你在哪儿,我都同你在一处就是了!”
第67章 □□的剧情也要开启了
在京为官多年,谢律承认自己不似慕容纸一般天真单纯、不顾后果。还想着骗过宁王的眼睛,同心上人在这山上安然相守。
可是,既然阿纸想这么做,那他奉陪到底。
谁又知道错误的选择会导向哪里,而正确的选择又会把人双双带向怎样的命运?说起来,人生到底又有什么事是必然正确的,什么事是必然错误的?
烽火戏诸侯,千金买那一笑,纵然遗笑千年,可那又怎么样?
你高兴就行。谁知道呢?说不定因祸得福了呢?
而且啊,宁王那边既已经带兵浩浩荡荡来了,难道只是为接自己回京?不,怎么可能,若只是为了那样的理由,他带那么多人来,难道就显得“诚意拳拳”了?
多半是为了别的目的,“顺道”来找自己;又或者是来找自己,“顺道”为了他的千秋大计。
总归,自己都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个小小“顺道”而已。说不定根本无足轻重,亦无伤大雅。
***
可以无足轻重,更可以在他心中一文不值,但是谢律毕竟清楚宁王的个性。
他着实是不想重蹈那缺了角杯子的覆辙。
完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大义凛然地拉着慕容纸去了云锦行宫的。
实在不行,只能杀出重围,反正听雪宫的《丹芷方》他已经烂熟于心,红药丸会做,红药池也会开,就算必须要带着阿纸逃离听雪宫,东躲西藏――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
宁王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挑眉听谢律拉着慕容纸的手慷慨陈词,只幽幽道:
“慕容宫主,可真是辛苦你了。被他硬拖着配合,很辛苦吧?”
宁王的道理很简单。若此二人之间真有什么,之前碰面为何不见他们多么亲密?何况那时不说,如今才说,还专程下山来说?
……
“王爷此言差矣!不亲密,是因为那日我们两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米、菜、肉、饼!啊”话说那么多东西横在中间,怎么亲密啊!
宁王闻言眯起了眼睛:“谢律,我诚心邀你回京,你便是不愿意,也不该想出这等法子欺瞒我。(.)别的不说,你只瞧听雪宫主被你拽着满脸的不情愿――你究竟是如何威逼利诱人家来的?”
……
那日谢律不但活着,而且完好无损地拉着慕容纸的手出了云锦行宫。
“你、你干嘛啊!”眉心纠结,谢律不解地望着直至此刻仍旧一脸茫然的慕容纸:“不是你自己说要跟他说的?怎么真进去了一句话也不说,还傻兮兮的一脸不在状况的样子?”
“我……”好一会儿,慕容纸才轻声道:“我觉得害怕。”
“怕?”
“直到到了宫殿跟前,我才怕他……真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一怒之下派兵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要怎么办。”
“那你还跟我进去?”
“因为我还是想看看……你到底敢不敢进去。”
“……”
“倒是你,莫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不会相信,才敢那般光明正大带我过去?”
“冤枉啊阿纸!我全没想到他竟会不信啊!”
“你那么聪明,谁知道是不是和他一起耍着我玩。”
“阿纸!你这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我……”
“算了,没关系了。你肯愿意带我过去,那样就足够了。”
飕飕风声穿过林间,榆阳轻点,谢律眨了眨眼。
“阿纸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什么都没说。”
身子却一轻,整个人被谢律扛了起来。虽说此处深山老道的四下无人,但慕容纸还是马上红了脸:“你、你干什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知道这旁边有个去处,可好玩了!”
……
“温、温泉?”
寂寂山中,只有声声鸟鸣,在这样人迹罕至的林子里,穿过层层叠嶂,山壁下竟有一方热汤,云气蒸腾,池边更是斜斜生着一棵歪脖子野果树,满树樱桃大小的红果正亮晶晶挂在枝头。
“可以、可以吗?不会……有人来吧?”
“阿纸你就别担心啦!我们过来一路,你可见过半个人影?放心吧,这地方就只有我知道而已!嘿嘿。听说温泉治腰痛效果可好了,你最近不是常抱怨腰痛的吗?”
“谁腰痛了?!”
慕容纸白了他一眼,抬头望向满树的野果,随手摘了一小串下来:“这个……能吃吗?”
“能吃!我以前小的时候,偷跑出来玩的时候尝过,酸酸甜甜的,虽不知是什么,但回家也没有闹肚子。”
“你倒是神农尝百草了。”
慕容纸轻含一颗,只觉得酸,微微眯起眼睛,红色的汁液染红了无色的唇。
突然又被谢律一把抱起,还未及反应,胸前的衣服便被狼爪挑开。温泉旁白石平坦,带着余温,慕容纸被他压着整个脊背贴在那上面,只觉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眼前人却一脸色眯眯发情的模样。
“你!你又做什么?究竟是来沐浴,还是来……来……”
“本来只是想来沐浴的,可谁叫你勾引我?”
“勾引?”
“你刚才咬那果子的样子,实在也太诱人了吧――”
慕容纸哪知道自己随随便便吃口东西就能招来如此祸患。于是虽抵死不从,还是在岸上被人猥亵顺带吃干抹净了一番,继而又被拖到水里为所欲为。
谁说的……谁说的这泉水能治腰痛?!
如今更痛了好吗?!
……
“阿纸!”
“阿纸,你还好吧?”
不好。快死了吧。慕容纸有气无力地靠在谢律怀中,任他给自己穿好中衣,一双脚还没在泉水之中。
好暖和啊这里……感觉好舒服,好想就这么靠着他,甜甜睡上一觉。
“困了就睡吧,乖,我抱着你。”
甜腻的吻落在耳畔,慕容纸不自觉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
……
……
“阿纸哥哥,呜……你就叫我去嘛,我保证去洛京城里玩几天就回来了。”
“慕容,我报了仇就马上回来,等我。”
“呵,你说的不错,若非为了我师父,谁会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魔头,你作恶多端,还妄想拖着别人在这种鬼气森森的陪着你?你做梦!想要有人真心对你?你杀了我也不可能!在这鬼地方一个人孤老终生,是你唯一的结局!”
“慕容,这样……你可消气?”那个曾经在他身边耳鬓厮磨的人,血流满面,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直直看着他。
“慕容大哥,我觉得你这儿真比山下好太多了。”后来一口一个“魔头”的人,也曾带着欢快的笑颜在他听雪宫中转圈圈。
“我回来了,阿纸。”当年的孩子,也早已变成他几乎认不出的模样。
只要能陪在我身边,不管是谁,不管是谁都好。
曾经一度,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比谁都更为渴求肌肤的温度,即便是假的也好,即便是转瞬即逝也罢。可拥有了一瞬间,又怕会被抛弃,所以不管如何亲吻,不管多少次拥抱和交融,也永远无法放心,永远无法满足。
“阿纸,我除你之外,没有碰过别人。”
谢律永远都不会知道吧?那一刻听到这话的人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在阵阵发冷。
可是我……可是我碰过别人了。
真心的,假意的,都碰过。便是明知道对方的意图,便是明知道双双都不是真心,也还是沉溺在了那瞬间的*之中不可自拔。
最后害了别人,也辜负了自己。
……
“阿纸!阿纸!”
慕容纸一惊,发现自己还在温泉旁的白石上。谢律还搂着他,略显担忧地轻轻抚去他的泪痕:“怎么哭了?做噩梦了么?”
慕容纸恍惚一愣,只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被他那般温柔以待,可想要挣脱,身子却更是紧紧落在谢律臂弯之中。
“阿纸,你究竟梦见什么了?噩梦的话,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快跟我说,千万莫憋在心里,你这样,我真要心疼死了。”
“我若……”
“嗯?”
“我若是……一直等着你的就好了。”
“嗯?”
“若是一直等着你,若是没有中间那十年就好了。就算你……就算你一辈子都不回来,就算我等到老等到死,起码、起码我不会伤了唐济,亦不会害了齐琰,更不会……更不会……”
既然伤害了别人,也亵渎一腔思念,又凭什么……凭什么还在这臂弯中……
“阿纸,你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
慕容纸含泪望着他,似悲似怒、似哀似怨,眼中仿若万千思绪流转,却终于只是垂下了眼眸:“我们如此这般……真不是在自欺欺人么?”
第68章 不管谢律还是阿纸
“自、自欺欺人?”
“既然相互之间……都背叛过,如今在一起,又算什么?”
“若是真有缘分,当初就不该会分开,便是真的分开了,亦不会有别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就像你之前皮影里给我讲的那些个故事,有情之人便是天道不容、便是相隔天河亦不离不弃,相比之下,我们……”
“阿纸。故事是故事,人是人,不一样的。”
“可是――”
身子被紧抱。谢律发丝磨蹭着他的脸颊。
“有些话……我若说了,你听了怕是要生气。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来让你听听看。”
“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那十年……在外的日子,说后悔也是后悔,说不后悔,却也并不后悔。”
“为什么?”慕容纸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你我这十年间,所作所为不都是在害人伤己?你遇见那个人,而我……与其那样,当初留在我身边不好吗?还是说,你只是不后悔与那人相遇?”
“阿纸,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听雪宫,有很多道理,我永远也不会懂得。”
“没有入朝为官,就不会知道仕途艰辛、人心险恶;没有站到过高处,也就不会知道繁华易散浮云遮眼;没有爱过不该爱的人,自然也就永远不会知道两情相悦的喜乐安宁,也不会知道我家阿纸有多可爱,我到底是有多喜欢多迷恋你了?!”
“谁、谁跟你两情相悦!都在胡说什么……结果,不还是拿我跟别人比?”
“不是拿你跟别人比。”谢律莞尔:“只是阿纸你想啊,谁也是如此,一路上不遇到几个错的,怎么能确定谁是对的?”
“……”
“我若是不曾出去,不曾遇到那么多事情,不曾高高在上亦不曾沦落窘境,就算是当初听话,在雪山平平淡淡守着你过一辈子,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永远不会知道每日能拥你入怀,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所以说,像我这种人啊,多少就该是出去买个教训的,才能学得会好好珍惜。”
“只是,让你白受了那么久的委屈,都是我当年年少轻狂。阿纸,我保证,以后一定全补给你好不好?我……欠你那些年的陪伴,让你为我伤心落泪的日子,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我将来全部都补给你,全部加倍补偿给你,好不好?”
……
“可、可是……”
“可是我……”
谢律搂紧他:“我知道,阿纸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我不妒忌……肯定是骗人的。我当然妒忌唐济,更讨厌死了那个齐琰,包括夜璞那小子。”
“我跟夜璞――谢律!你!我跟夜璞他清清白白!你怎么能――”
“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我嫉妒他嘛!提一下而已,你瞧瞧你!就差蹦起来咬我了!”
“夜璞他、他只是徒儿,谁叫你、谁叫你乱说!”
“好啦好啦,咱们不生气~咳,总之,整件事若往好处想的话――你看,那枫叶山庄庄主才貌性情皆为不凡,齐琰脾气虽糟糕,可样子也不错,更别说小阿沥小夜璞都是美人,可阿纸你还是最喜欢一无是处的我,这样我才开心、才踏实啊!”
“你――”
“终归,比起你十年之间闭门不出,只有我才喜欢我;我倒是宁可是如今这样。否则,你这辈子除了你师父就见过我一个,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没得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是没得选!谢律你、你如今还说这话,简直是混账!”
“好好好,是我混混账,是我混账~”
“像你这种人!我干嘛要跟你说……我也真是、真是蠢!”
“哈哈哈怎么会啦,我家阿纸最聪明了……”
闹了一会儿。谢律帮慕容纸穿好衣服,又细细编好了长发。
“阿纸,瞧,弄好了!别板着脸嘛!”
“……”
“怎么了?”
“你过去在京城,曾见过宁王那样的人,亦见过比洛京城还要繁华的楼宇宫殿。”
“嗯?”
“真的……甘心一辈子在我雪山待得住么?你曾说过京城的雪,说过边疆的大漠孤烟和葡萄美酒,更莫说京畿之地的名人雅士。便不是那个人,其余人等样貌才情,想来许多也远胜于我。”
“哪有!才没人能跟你比!”
慕容纸抿了抿唇:“我……我不过是个离不开雪山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没见过世面,没才华也没有趣。你既见过那种……又怎么会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呵,呵呵呵,”谢律却突然出人意外地笑了起来,笑了几声,正色道:“这才穿好衣服,阿纸你又想脱了是不是?!”
“?”
“是不是非得我一遍又一遍用身体告诉你,你到底有多好?”
“不……不不不,”慕容纸脊背发毛,颤抖着嗓子:“不、不要了!”
刚才那样还不够?!这人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再纵欲下去,要死人了好么?
总之,混蛋!
被谢律强硬地牵着拽着袖子踏上乖乖回家的路,慕容纸一路深埋着头。
当终于穿出层林时,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影,照在无人的小路上。周围一片翠意,偶尔几声鸟鸣,那个人拽着他的手,手心灼热。
似乎这样拉着他,就可以跟他走,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没关系。
嗯……还在怕什么呢?还在不安什么呢?
他都已经拉着自己的手,当面跟宁王坦白了。管那人信不信,起码自己要的,起码谢律能做的,都做了。
他真的以后都不会再骗自己了,再也不会了。
……
“谢律。”
“嗯?”谢律笑眯眯凑过来:“阿纸想跟我说什么?洗耳恭听。”
“其实我、我也不是不能跟你去别的地方。”
“什么?”
“我说,”慕容纸抬起头来,黑瞳带着一丝坚定的光华:“反正我们如今已经有了《丹芷方》,也不一定……一辈子都要待在雪山上的。你若真喜欢畅游天下,喜欢外面的繁华,大不了……我陪你去看就是了。”
“哎?”
“只要你不嫌弃我什么都不懂,只要你不觉得我麻烦。什么大漠孤烟,什么葡萄美酒,什么奇峰险峻,什么五色深潭,若你肯带我去看,我、我也……”
“阿纸!”谢律当即一脸的感动,差点要把慕容纸抱起来转圈圈,马上却灵光一转――等等,不是又在试探我吧?
“那、那个不去也没关系的!真的!若对你身体不好,那就不要去了!我在雪山上不会闷的,我绝对不会贪恋外面的美景……”
慕容纸瞪了他一眼。
“咳……阿纸,你说的是真的?”
“我又不是!整天撒谎!”
“呃……”
“总之!”慕容纸转过身子,耳根有一丝绯红:“那个……我们回去再慢慢作打算吧,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呢。”
嗯!是啊,谢律开心,时间还长得很呢。
……
“阿纸,你再看这两个呢?二取一,你觉得带哪个走?”
“这些……难不成都是你当日从枫叶山庄偷出来的?”
“阿纸,是拿,是拿!不是偷!”
慕容纸白了他一眼。谢律笑眯眯地将面前陈列一排几样精巧小物精挑细选了,将选好的塞进他的包袱。
之前从唐济的藏宝阁顺手牵羊的东西大多已卖了换成银票,仍旧留在谢律手中的几样,不是太过精巧没有买家出得起那个高价,就是本身有瑕疵,不好寻买主。
比如慕容纸手中托着的,那原先被供在枫叶山庄藏宝阁尽头的碎成两半的两块蝴蝶玉,便是如此了。
“盒子上刻着‘无心之失’,该是谁失手打碎的吧。可惜了,若非如此,这东西肯定价值连城。”
而当下虽然碎了,可两片蝴蝶各自穿着一个绳子,仍是两枚亮晶晶、很好看的红色吊坠。
“阿纸,咱们一人拿一半吧。”
“嗯?”
“此番离宫,去哪儿都山高路远,万一遇到什么不测,比如哪天我们失散了,可以靠这个‘碎玉重圆’来相认啊!”
慕容纸皱眉:“你也真是,还没走呢,就想什么失散啊?就算是失散了……我会认不出你来,还要靠这种东西?”
“也是。”谢律挠了挠头:“而且,若我们有朝一日真的失散了,都回听雪宫来不就能重逢了总归?这雪山总不能被搬了吧,这偌大的宫殿总不能不在了吧。那阿纸,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哦!”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我们此番跑了,宁王必然暴怒。说不定他将来成了天子,这听雪宫多半是会被他占了改成避暑行宫的。若是我们再回听雪宫,岂不是被他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抓一双?若是那样的话,阿纸,我们要在哪里相约呢?”
“我大概会在……会在山下小镇吧。”
“山下小镇?”
“嗯,在买烧鹅的地方等你。”
“……”
“你那么喜欢那个鹅,总不至于……这辈子都不去吃了吧。再不济,去洛京城卖桂花糕的芸香坊等你。我就不信……”
“啊哈哈,若是如此,我就也在山下小镇卖糖饼的地方等阿纸了!”
“可,若都在山下小镇也还好了。若我在洛京城等你,你在小镇卖糖饼的地方等我,我们岂不是永远都遇不到了?”
“阿纸你还真在担心这个啊?”谢律一把抱住他笑道:“我哪像你那样榆木脑袋啊!我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总站在一个地方傻等,肯定是会去阿纸你可能会找我的地方找你的啊!”
“你说谁榆木脑袋!”
“我错啦,别生气嘛――啊!痛痛痛……”
……
第69章
“师父,您这些天炼出那么多红药丸来做什么?”
夜璞整日里看着药房烟雾袅袅,很是不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嘘,咱们要出门,”谢律拉住他,小声看向门外远处逗着孩子玩的阿沥:“这事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让小阿沥听见了。”
“出门?”
没错。包袱都收好了,等足够的红药丸准备就绪,咱们抱了昭昭就跑!
只可惜啊~这次是真的不能带着小阿沥了,否则有他跟着的话,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主子也马上就知道了吧。
“咱们……不再回来了么?”
“回来啊!暂避风头而已,怎么会不回来?哪天宁王乖乖回京城了,咱们马上就回来,”谢律笑道:“话说回来,小夜璞,我和你师父去你那儿待一阵子怎么样?”
“我那儿?”
“你不是土族人么?南疆离云盛州不远,而且你们那我也待过一段日子,对言语地形什么的也算熟悉。那边常年的天气凉爽湿润,池沼也多,刚好适合开红药池,又是土、苗之人住地,大夏族少,更没人认得咱们,更何况还有你在,不更是出入方便了?”
夜璞沉吟了片刻:“但夜璞曾听闻……镇远将军当年率兵踏平南疆,与南疆各族结下血海深仇,既然如此,将军还敢去,不怕被人报复么?”
“啊,其实什么踏平南疆……不过是江湖传言罢了!我那时统共就攻打了黑苗一族,其他各族反倒帮我借道让路、出谋划策得多,尤其你们土族老族长——毕竟南疆部族,多半还是心向朝廷的,又不是每一个都像黑苗那样!”
“……”
“至于黑苗呢,当年为防秘宝风声走漏,宁王早已令我将黑苗全族赶尽杀绝,再无后顾之忧了啊!”
***
银月如钩,层林如魅,在梦里,慕容纸抱着昭昭,身后跟着谢律与夜璞,一起越过层林,走过沙漠,穿过池沼,经过烟瘴丛生才草地。
南疆,南疆……
夜璞的家乡,也是那个人曾经说过,要带他去看的地方。
他说,南疆的梯田龙脊,春夏之间是七彩的。满山坡野花盛开、璀璨夺目,四季如春、适宜生养。
不是雪山上的一片惨白。南疆异族淳朴,往来邻里亲厚,也不会乏闷无聊。
他说,那边的人,都住在有趣儿的吊脚竹楼上……
他说,他说……
慕容纸睁开眼睛,周遭的阴冷和陌生房梁的华丽画栋,让他的唇角无奈勾起一抹凄凉苦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身子,动不了。
松松一把绳索,摆设一般地将他捆在木椅之上,置于华丽的屏风之后。除了眼睛还能间或一转,根本就哪儿也都动弹不得。
口被布巾塞实,明明是自己的指尖,却无论怎么用力,都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身旁,夜璞被同样捆着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四目相对,那孩子同样被紧紧塞了口。
而他们的身后,幽幽麝香,慕容纸虽回不了头,却知道那里有人——
而且,他知道那人是谁。
……
慕容纸尚记得那晚夜璞一杯茶迷昏了阿沥,他把过阿沥的脉,确定那孩子是睡着了的。然后,夜璞扛了包袱,谢律抱了昭昭,而自己则推开了陈旧的宫门……
可踏出宫门之后的事,却一概想不起。
不……
他似乎还能记起,恍惚依稀月色之下,他最后看到了某人的狐面,以及狐面下勾起的唇角。
……
之前,他还不解。为何谢律催着他炼制红药,催着他赶快收拾东西,说什么也要带他去南疆“暂避”。
他自是不解。他想着那日在云锦行宫,他拉着谢律的手站在宁王面前,宁王只挑眉冷笑,说什么也不肯信。
他既不肯信,他那日既肯放我们走,自是……没事了?你还怕什么?为何坚持要带着我急急去躲?
而今的处境,他知道,谢律是没错的。
是他,太天真了。
“……明,昭明,你醒醒。”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熏香,与身后那麝香之气交融,甜腻得让人头脑发涨。屏风之外不远处,依稀看得到影影幢幢微微晃动。
宁王的声音,悠悠然带着一丝幽暗的回音,伴着棋子脆响之声,似是他正从棋盒中拿起一颗棋子,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如此往复。
床铺的响动,吱呀与窸窣声,床上的人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似乎突然间翻身急起,碰得床头一声闷响。
“呜……”
“醒了?”
“你……这里……”
谢律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似乎很久未曾进水一般。慕容纸的心脏阵阵发紧,说不出是应该喜悦还是绝望。
还好,他还活着。
不好,他们一行……全部都落在了宁王手中。
会被如何对待,慕容纸无法揣测。既要抓他们,为何那日却放他们离了云锦行宫,而既放了他们,为何又将他抓了捆在这里?
隔着屏风,他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谢律就在对面,但他却看不到他在这里。
“我……如今身在何处?王爷,慕容宫主他人又在何处?”
……
慕容纸若说不觉得宽慰,那肯定是假的。
不管当下情状多么危急诡谲,好歹谢律一醒来,第一个问过的,便是自己的下落。
或许,有他这一句,便也够了。
身子,仍旧丝毫不听使唤。慕容纸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莫说身子未动一分,整个房间,亦静得再听不到半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只听得屏风对面宁王悠悠道:“放心,慕容宫主无碍,好得很。”
“他人……如今在那?”
“他很安全。”
“……”
“慕容宫主,那个黑皮少年,还有那个婴儿,都好得很——呵,说起来昭明,你和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个孩子的?该不会那个妖人除了会控尸会邪术,还能像女人一样给你生儿育女吧?若真是那般,也就无怪乎,你会喜欢他了?”
“那孩子……昭昭他不过是个孤儿,他是无辜的。”
“无辜?”宁王低低笑了:“他是无辜。他们几个,又有哪一个不无辜?不过都是世外之人,不过都只想要寻个清静而已,就算是逃,也不过就是想要红尘逍遥、从此不问天下事而已,不是么?”
“可谁叫他们……”
“谁叫他们招惹了谁不好,偏偏招惹了你——?!”
“你,是我的。”
……
短短四个字,声音也不重,慕容纸心口却觉得像是受了一闷锤,眼中一片茫然。
“昭明,你,是我的。”
不,不,他才不是你的!不是!
他是我的。是我的小姜,他从一开始,便是我的,他……
一颗棋子重重砸在棋盘之上。划过木头的吱呀声让慕容纸再度心中一颤,屏风对面,宁王的身影微微发抖,声音亦是颤得厉害。
“我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你竟然……竟然真的想要逃,还想带着他逃!”
“……”
“好容易……好容易我才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倒好,竟然连夜收拾包袱迫不及待要逃——?昭明,你又要逃去什么我寻不到的地方?!嗯?你这次又要给我逃到哪里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以前不是那样看我的!我做错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明明让你好好待在京城,让你相信我就好,结果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不相信我?!一转眼,一转眼你就给我跑了,还偏偏跑到了成王的地盘上——呵,你知道多少人跟我说你私通成王?多少人让我早些派影阁杀你以绝后患?我还要跟他们解释,我还跟他们一个一个解释!哈!”
“语凉也好,小英也罢!还有荀长,还有那么多的左右手!我跟他们一遍一遍解释你没有背叛我,也不可能背叛我——!”
“结果,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还敢跑——!?”
“昭明,你知不知道你走后,我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身上带着蛊毒,除了我没有人能救你,可你躲在雪山那样的地方,让我好找……呵,要是荀长没赶来你就毒发了怎么办?要是就那样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要怎么办——?”
“昭明,我知道你记恨我。”
“但你以为我容易……你就以为我就容易么?!”
他陡然站了起来,椅子划着地面一阵闷响。棋盘也被嫌烦,哗啦啦啦滚落了一地。
“生在帝王家,又不是我自己选的!你以为、你以为哪一步不要小心又谨慎?哪一步能由着自己心思?!你怪我不救你?你竟怪我不救你——!哈……我不救你,难道是我不想么?!你以为你在天牢里的那段日子,我又是如何过来的?”
“我是没给你求情。难道凉王不是我的人?小英不是我的人?他们没给你求情?!为给你找药,我焦头烂额,而你倒好,你倒好……你见了我,无话可说,就只想逃?当年你在京城是怎么待我的,如今见了我,却就只能逃了是么?”
“我就……只有你一个啊,昭明。自始至终我,就只有你一个啊!”
“只有你一个!我提防着语凉、堤防着小英,他们是我手足,这些年都站在我身后帮我对付成王——可就因为他们是我手足!我时时刻刻不得不防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整个朝中,
我唯一相信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曾答应过我,为我长戟,做我良弓,这些你都忘了?!”
“你当年……待我如何真心,你都忘了么?”
“为我寒冬腊月潜入冰湖探取湖下宝藏,上来的时候浑身冻僵;为我征战北漠两年零五个月,两次重伤濒死毫无怨言;朝堂之上为我直言,被成王诬陷数次下狱,被父皇仗责更是不计其数;更莫说你暗处为我做的——”
宁王的话语,絮絮带上了一丝哽咽。而慕容纸的眼中,也微微泛起一丝雾气。
“那些,我都没有忘。”
第70章 都只是卷 入阴谋洪流
“那些些……我都记着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昭明,我一件都不可能忘。”
“我总想着……将来君临天下,你必在我之侧。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的不是什么富贵荣华,我知道你要什么,你要的那些……到时候我都给你!一样也不会少你!我只是、只是从来不曾跟你许诺过,但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以为你我相知如许,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
生生控诉,如血如泣,慕容纸眼中水汽越聚越多。
谢律曾说过,要为他长戟,做他良弓?十年之间,更是为那人,该做的什么都尽做了?是么?
明明早知如此,可此番听得宁王亲口说出,才知道何谓嫉恨、不甘到几乎窒息――
不想听,不想听京城之中的“镇远大将军”是怎样的风采,不想知道朝堂之上的谢律是怎样执拗,更不想清楚宁王府中的谢律是怎样潇洒!
他的小姜,分明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他的小姜,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那重情重义、忍辱负重的“镇远大将军谢律”,那十年间连对方袖子都没摸到过却仍旧心甘情愿地在宁王身边付出了的谢律,哪里会是自己身边那个每天像块牛皮糖一样死不要脸的家伙?!
不是,他不是。谢律不该是那样的。
那样的人,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
可是,倘若他是――倘若谢律在那十年间,在宁王的身边的十年间,都是一个自己完完全全不认识的人。若是他为了那个宁王,可以抛却自己乐天浪荡的本性,成为那样一个谨言慎行之人,那么――
像那般费尽心思爱过的人,又哪里可能轻易忘掉?
忘不掉。根本忘不掉的。
只要再见,必然会再度沦陷,这一点慕容纸比谁都清楚。
不要。不要……
……
“我没有忘。”
果然,他说他没有忘。
他如何忘?!说到底,自己不过只是他用来疗伤的替代品而已,又怎能认真,又怎能――
“宁王殿下,谢律说过,为你长戟,做你良弓,这些谢律当年……亦都曾做到。(.棉、花‘糖’小‘说’)”
“殿下当年不救谢律,谢律也知道,并非宁王殿下不想,只是不能。谢律心里,不曾因为此事怪过殿下。”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晏殊宁恼道:“你当年怎么叫我,如今却一口一个‘宁王殿下’,昭明你――”
“谢律曾经,亦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殿下登临高处,谢律侍奉你左右,君臣一世万古流芳。”
“所以,才情愿南征北战,也要为主子争得不世功名;所以不畏苗疆苦恶,也要为主子寻访秘宝,并无半句怨言。”
“只是,这长弓良戟,终是折了。谢律未等到看殿下君临天下的那天,便先死了。如此而已,只是如此而已。殿下,你如今眼前的,不过是个再也回不来的故人罢了。”
“咚”地一声,双膝磕在冰冷的砖地之上,又是“咚”的一声,长长叩首。
“主子,宁王殿下。求您,您就当昭明……已经死了,看在昭明生前忠心侍奉殿下的份上,放过昭明吧。”
“求您……放过昭明,亦放过慕容宫主他们吧。”
一阵香风拂过耳边。慕容纸只见原先在身后坐着的影阁阁主荀长,忽而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自己前面的屏风前。稍稍向上推了推狐面,露出唇边玩味开怀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得一脸的阴森诡异。
房中静了好一会儿,静得可怕。
“你此番宁可是死,也不愿意回我身边吗?”
“……是。”
“昭明!你明知道往日背离宁王府之人,都落得是什么下场?!”
“……知道。”
“呵――你既知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律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若宁王想要,尽管拿去就是。谢律只求宁王殿下看在昔日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放过谢律家人,谢律生生世世,感念王爷恩情。”
“呵,家人……家人?!”
宁王又是一声长笑:“那个听雪宫里面养满僵尸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你竟说他是你的‘家人’?!谢律,你莫不是脑子被蛊虫钻了,糊涂了?!”
“王爷,阿纸他如今,确实是我家人。”
“不,该说是……谢律此生,已是他慕容家的人。生是阿纸的人,死也是阿纸的鬼。”
“……”
“你明明……明明就不曾挂记过他。为何偏要跟我说谎?谢律,你就这么恨我?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
“昭明,那我问你,你当初若是有半分挂念他,又怎么会独自来到京城?十年之间,你何曾回去看过他一眼?你对他哪有半点旧情?如今你跟我这样说,指望我会信――?!呵,你是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王爷……肯定知道。”谢律一声苦笑:“王爷对过去的谢律,了如指掌。想要他做什么,想要他说什么,王爷甚至不用说话,只需一个眼神,那个人都愿为王爷办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只是,那个谢律,他已去了、死了。”
“如今跪在王爷面前的谢律,不是京城的‘镇远将军’,只是云盛州的乡野村夫而已。”
“在听雪宫长大的谢律,不是心系天下的镇远大将军。如今的谢律心无大志,只愿红尘逍遥,守得一人开怀而已。”
“王爷说的没错,王爷的昭明,王爷的镇远大将军,对阿纸,过去确实……没有旧情。”
“之所以会回到听雪宫,只因京城种种,如过眼繁华,让我倦了累了。病入膏肓,心灰意冷。以为回去后阿纸定会杀了我,所以,所以才回去了。”
“但我回去了。可阿纸他,可阿纸他……”
……
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突然知道回来了。
慕容纸落泪如珠,却连抽泣的声音都发不出。荀长回头望着他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一脸扭曲的开心奸笑。
呵……原来,你是回来寻死的,你竟是回来找我杀你的。
谢律,谢律,你竟是以为我会杀了你才回来的?
你这个该杀千刀的……
慕容纸并看不到,在他落泪的时候,谢律仰起头直直跪在宁王面前,亦落下泪来。
“王爷自幼‘生在帝王家’,登高望远,眼中看着的都是旁人看不到的白玉锦绣、如画江山。而谢律虽曾侥幸得了官印,其实却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曾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建功立业、是名垂青史,是在京城里豪宅良田、前呼后拥。以为自己喜欢看那些兵书战册,喜欢在沙场屠戮,是凯旋之后的酒宴和宁王府里无尽的高歌作赋。”
“直到这次回了雪山,我才知道……”
“原来自己更喜欢清静。喜欢靠着阿纸翻那些没人看的古书,喜欢被他骂被他打,喜欢在院子里被罚扫雪,喜欢整日费尽心思、只为讨他一笑。”
“回来的日子,不曾……再回望过京城。将军府也好、兵书诗册也好、富丽风雅也罢,我一天都没有再记挂过。”
“和阿纸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如今没有他……却不行了。再也不行了。”
“我如今……不知道王爷把他关在了哪,不知他是生是死,亦不知道今生能否再见他一面。事已至此,若王爷若决心要杀我,尽管杀了就是;若是要我同他分开,我宁可……宁可一死。”
“这半年来,谢律屡次濒死,我所想过的事情,比之前二十多年想的都要多得多。”
“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此生不曾比此刻更加清楚。”
“王爷,昭明年轻时……曾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
“却只有最后陪在阿纸身边的这段日子,绝不后悔。所以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是否还能有机会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无论将来身在何处,也希望他能知道……我对他,真心诚意,天日可表。这世上,绝对无人能与他相比。”
“若能重来一次,我会从一开始就好好保护他,让他再也不会难过落泪。若有来生,我还想待在他身边,好好补偿他。”
“毕竟,他、他这辈子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不是伤心就是伤心,我真的、真的亏欠他。”
慕容纸闭上双目,默默落下两行泪,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亏欠么?其实不必,你不必觉得亏欠。
我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难过是有。
喜悦,始终还是多的。
只是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只是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但你该知道。
不然,我留着你做什么?总不会只是因为你整日缠着我罢?若不是有你在身边,始终叫我觉得迷恋、觉得安心,我留你做什么呢?
若能……这次我们若能逃出升天,过去的事情,谢律,我们都不再管了好不好?
我们……不计前尘重新开始,好不好?
第71章 里的小角色而已。
“我知道了。(.$>>>棉、花‘糖’小‘說’)你不要再说了,昭明,我都知道了。”
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稳,手中的利刃,重重扔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亏欠他。我放了他就是!”
“我会放了他的——那个黑皮少年,还有那个婴儿,我都放了!派人送他们回雪山,跟他们赔礼道歉!他们今后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给他们!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今后也保证绝不为难他们,好么?”
“我知道他对你好,我知道他对你比我好!我、我知道错了!我今后会补偿你,比他还珍惜重视你!你觉得对不起他的地方,他想要什么我们都补偿他,这样可以么?”
“他……不过是想要人陪他不是么?”
“我调拨给他人就是!无论侍卫仆役还是玩物歌伎,随他挑随他选!我再给他找药,让他不必再待在雪山,我可以在洛京城给他盖最为华丽的府邸,银子随便他使——自然有人愿意一辈子伺候他,他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他!这样够不够?!嗯?”
“昭明……你为什么不说话?还不够吗?”
“他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我已不知道再要跟你怎么说了,昭明,我已经尽力了,你还要我怎样?!”
“昭明,他不是非你不可——而我,必须非你不可!”
“所以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吧。昭明,如今京城危矣。你若不帮我,便是要眼睁睁看我死。”
“你走之后,父皇突然病重,成王带兵据守宫中,连月不出。我同凉王英王,至今都不得与父皇相见,连父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京城周遭镇守的精兵,现下全在秦嗣掌控之下,秦家向来忠于成王,便是连荀长都游说不动。”
“谢律,沧澜城的二十万重兵,还有王君和沙柳营的部众,除了秦嗣,就只听你的了。你若不能帮我,成王一□□了父皇传位于他,我……手中没有兵权,必死无疑。”
“昭明,你难道……真舍得让我死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还要我怎样?我已经这样求你了,你想要的,我统统都给你,昭明,你是知道我的,不能答应的事,我……从不会开口允诺。可是既已说出口的事,就也绝不会骗你!”
“我许你一世。并非一世荣华,我什么都给你。”
“昭明,这话我既说了,一定说到做到。你就……不要再试探我了,好么?”
床板吱呀轻响。似乎宁王坐了下去,影子欠身,将伏跪在地是谢律拽了起来。
“相知十年,你比谁都了解我,该知道我适才那话的分量。(.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同样,我亦比谁都了解你。”
“昭明,你若真的心里有那慕容纸,刚才……断然不会如那般同我说话的,不是么?”
房中陡然死一般地寂静。慕容纸睁大了眼睛。
一切,仿佛瞬间凝滞了。
“你若心里真有他,你绝不会说什么对他‘真心诚意’。更莫说什么‘来生来世’都想跟他在一起的鬼话了。”
“你若心里有他,一定会努力试图保护他。你会怕我伤害他,因而只会急着撇清同他的关系。”
“你定会跟我说,他不过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对他只有感怀之情,此外无他。”
“哪怕你有一点在乎他,你都一定会怕,怕我一怒之下伤害他。”
“可你呢?一句一句,你不过是想气我而已,你不过是想看看我的真心而已。昭明,如今我的真心已经掏给你了。我不知道还能怎样了,你还要我怎样?”
“别闹别扭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放走你过一次,我已经知道那滋味了。你别记恨我,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我会改的。过去,我尚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如今我知道了。”
“我不能没有你。昭明,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
不……不要。
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谢律,一切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反驳?
谢律,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反驳?
谢律!谢律!你快说话啊!你生气啊!你快跟他说不是——快跟他说不是啊!
我不怕死。
我不怕他杀了我,我也不要你保护我!
我只要……只要你不再骗我。
谢律,你怎么可以……你真的动摇了么?还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那我算什么?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么、怎么可以再骗我?
*****
那日之后,云盛州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
白昼昏昏,道塞河滥,渺渺茫茫不见天日。
“昭明,你的身子没事吧?唉,以前在京城也是这样,腰上的伤,一逢阴雨天总是……”
“咳,劳宁王担心。属下无事。”
“你瞧你,都说几次叫我殊宁了,还总是‘宁王’‘宁王’的。你这个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属下……叫习惯了。”谢律侧躺在塌上,略微垂眸:“只怪我这身子,耽搁了王爷行程。若不是我,咱们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才是。”
“不,不怪你。最近天气骤变连降暴雨,听闻出州之路半日之间便因洪水暴涨淹没,这十余日无人得出,只怪天公不作巧罢了。昭明安心,好好养病,咱们不急这十余日。”
雕饰华丽的竹门轻响,阿沥端了汤药进来。
“将军,是时候服药了。主子,阁主求见,不知主子在将军这儿待了大半日了,是否……”
“昭明,我去荀长那边稍待片刻,晚上再回来陪你。”
谢律微微颔首,见得竹门关上,听得脚步远去。从阿沥手中接过药碗,心不在焉地喝下。
“你莫不是从此就……待在这儿服侍我了?”
阿沥一脸的尴尬:“阁、阁主之命,还求、还求将军不嫌弃。”
“昭昭他可还好?”
“他、他挺好的。王爷给他找了乳娘,带得白白胖胖的。还、还让下人叫昭昭‘小世子’来着。”
“小世子?”谢律冷笑一声:“小质子还差不多。”
又望向窗外,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阿沥回了头,静静听得门外确实没有人声动响,才靠近谢律小声道:
“师父他……听闻人尚在听雪宫中,锁了宫门至今未出。夜璞他应该也还陪在师父身边吧。我、我虽依照将军的吩咐,嘱咐过夜璞让他一定带师父走,可是——怕是就以师父那个倔脾气,夜璞也很难奈何得了他。”
谢律轻叹一声,默默看着窗外暴雨打在芭蕉叶上,满目水烟。
“我自幼生在这云盛州,这边的冬天虽经常下雪,可四季之中,却极少落雨。便是偶尔下一下,也从来都是毛毛细雨,更从不曾如近日这般淹了城池道路。”
“将军的意思是……这雨,难道、难道是师父他?”
“阿纸怕他师父。”谢律低垂眼眸,捂着腰上痛处扬起一抹苦笑:“但凡做噩梦里梦见那人,外头必然电闪雷鸣、狂风不止。”
“而我当年离开听雪宫时,云盛州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雨。”
“……”
“我都不知道……如今是该难受还是该高兴。”
“至少,这雨能继续下着,便是阿纸他……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宁王没有骗我,他是真的送他回去了,而没有找个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把人给杀了。”
“将军!”阿沥忙劝道:“您要相信王爷,王爷如今待将军一片真心,是不会骗将军的。那日荀阁主亲自送师父他们山上,阿沥亲眼所见。更何况……更何况若是王爷有心对师父和夜璞不利,也不会特意将昭昭给质下来了,不是么?”
“……”
“将军,师父他……有夜璞陪着照顾。将军您就安心吧。”
“那日你明明睡着了,”谢律望了他一眼:“不该是你。”
“我?”阿沥愣了愣,忙摇头:“将军,阿沥虽是影阁之人,但绝不会陷害师父。何况自打……自打上次,阿沥不愿意用安息香迷倒师父,害得阁主亲自出马,阁主他……就不再信任我了。什么差事也不交给我,如今更是……就只让我伺候将军而已。”
“不是我,又不会是阿纸,还能是谁?还能是夜璞不成?”
阿沥皱眉:“夜璞若也是主子的人,阿沥不该不知道的。”
谢律叹了口气。夜璞身上确实没有影阁的气味,所以——
“可恶,必又荀长那个善透人心的老狐狸,对我要做什么,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一切,他早都算计好了。待天晴了,便要我跟王爷北上。他们近处捏着昭昭,远处捏着听雪宫,让我不得不从——夺了沧澜城和沙柳营的兵权,再替宁王冲锋陷阵,帮他打他的天下!”
“打也就打了,最多五年八年,也该尘埃落定。只是、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帮他打下来了他想要的江山,他们又能……就此放过我么?”
“阿沥,你说我这一生……还能回云盛州,还能再见到你师父么?”
“……”望了望阿沥那张茫然纠结的脸,谢律低下头去,再度苦笑。
“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
“一个穷乡僻壤财主家里做活的孤儿,呵,运气多好才会被阿纸捡回家,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去瞎闯荡。”
“不知天高地厚,便一脚踏进浑水之中,懵懵懂懂的占了不该占的高位,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跟了不该跟的主子,哈……还一度傻傻地想着看他君临天下、还想着什么长伴帝王侧?”
“好笑,真是好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如此的不知好歹。”
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第72章 裸更裸更裸更
“竟然……还会天真地以为,离了京城便是一了百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从此皇权纷争、阴谋算计,都再与我无关。我只要在雪山上,守着我和阿纸的一亩三分田……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
“呵,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我也真敢想。整日里还说阿纸天真,可天真的到底是谁?”
“十年了,那些人如何可能放过我?我早该知道。”
说到此处,狠狠咬了牙:“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死在天牢之中,倒是一了百了干净了!”
这么想着,却觉得有趣起来。若自己那时真死了,倒不知道宁王殿下现如今缺兵少将的,又该去找谁病急乱投医呢?
好笑。想来这孽缘因果,都不是一般的好笑。
“将、将军,”阿沥一脸的紧张:“您可千万别、别想不开啊!”
“呵。”谢律往枕上重重一倒,一脸生无可恋。
我是想不开,但纵然想不开,却还不能死。
活着,好歹还能保阿纸他们一时平安。若死了……宁王和荀长他们可都是知道阿纸会控尸异术的。他们之后会对慕容纸做什么,谢律真的想都不敢想。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活着。好歹,我还活着一天,对宁王殿下还有用一天,至少阿纸他……”
“我只是怕,只是怕……”
低垂眼眸,苦笑一声。谢律揉乱了一头乌发,长长叹了口气。
他怕的是,他家阿纸向来不懂世事、性子又单纯。那日他对宁王曲意逢迎、身不由己,个中缘由,阿纸根本不可能会懂。
相知十年,宁王自是知道他一向眼明手快、听东西也比旁人敏锐几分,却大概并不知道他鼻子也一样比常人灵了几分。那日阿纸人在屏风后,身上的药香,还有荀长身上的麝香,纵然很淡,他却也嗅得真切。
可虽知道人就在那儿,他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敢冒险,不敢开罪宁王,只能顺着宁王的话说。他要的不过是令宁王信了他,好放了阿纸,虽然至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否成功骗过宁王那玲珑心思,但他清楚阿纸他……阿纸他总是傻傻的。
本来就过不了自己当年骗他的那个心结。如今,更怕是早该恨死自己了。
你看这雨,哗啦哗啦下了那么多天,还在下个不停。(.无弹窗广告)
不知道阿纸一个人该掉了多少眼泪。在那么冷那么空的听雪宫里,是不是又在不吃不喝地伤心,是不是又不肯睡下硬生生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么想着,刚才好容易咽回去的鼻腔的酸涩,又再度蔓延起来。
“我根本……”
“我根本就不想……让阿纸难过。结果,结果却……又让他那么伤心!”
“我本来想着要好好照顾他,以后都要他每天都笑着,再也不让他哭了的!”
“阿沥,你说,如果我这一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阿纸了,我该怎么办?”
“宁王让我随他北上,调集沧澜城与沙柳营,可纵然手握兵权,纵使有朝一日我真替宁王打下了他的江山,也不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我再也见不到阿纸,再也无法跟他解释,我真的怕阿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肯相信任何人了!”
“我不想他那样。阿纸他……过去受了那么多苦,纵然我没那个福气陪在他身边,却也希望有人能照顾他。我想他过得高高兴兴的,我、我――”
“将军……将军您千万莫这么想!”阿沥见他下意识抓着床边,竟几乎将那床木抓断:“王爷他、他对将军您真的是很看重的!什么‘兔死狗烹’,王爷他、他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您、您先随了王爷,将来立了功,再跟王爷请个赏,说不定王爷一高兴,就放您回师父身边了呢?”
“你第一天见你主子?”谢律冷笑一声:“他会有放过我的一天?真有那么一天,除非他死了,或者我死了。”
“可、可那还、那还不是因为主子对将军您……主子他对将军您,总之也不比、不比师父来的少。所以才会、才会先要强留将军在身边……”
“不比阿纸少?所以想要强留我?呵,整天说你傻,你小子还真的傻不成?”
阿沥涨红了脸:“将军!做人也要讲良心的!您也不能心里想着师父,就看不到王爷对您的一片用心啊!别的不说,就说您喝得这药吧,您这药里的人参,宁王殿下都是亲自挑过的,全部都是西域进贡最贵的雪参,少一根须子都不行。您再看看您如今住的这房间,这陈设、这装饰,全部不都是按您将军府里的规制来的?王爷他、他对您……也算是体贴入微了。”
“体贴入微么?”谢律摇了摇头:“若不是自己调不动沧澜和沙柳的兵,他会对我‘体贴入微’?”
“将军,您话不能这么说!王爷明明从以前就对将军您……”
谢律斜眼瞧着阿沥一脸的耿直,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
“宁王殿下,确实从前至今,一向待我体贴入微。”
“时至今日,我仍能记得早年他送我去北漠征战、还有前年命我去苗疆腹地,执着我的手,哭得泪眼朦胧的模样。”
“不断地说着如何舍不得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身体、早日归来,一遍遍说会等我,说会每天都想着我,叫我也要每天都想着京城、想着他。”
“呵,那般依依惜别的情状,简直叫人都忘了,到底是谁亲自向皇上奏报,一次次派我出生入死,去最险的沙场杀最狠的敌人。”
“你说他对我,不比阿纸少。可我却记得,雪山后面有个险峰,上面生着七色莲。阿纸每次带我采药都从不肯让我跟他上去,生怕我不小心一脚踩空,万劫不复。在宫里也是,饭不让我做,怕我烧着头发;柴不让我劈,怕我砍了手;最多也只让我拿着扫帚扫雪,或者洗洗盘子……”
“而如今,我每天都在等他,等他过来杀我。他说过的,我要是再敢背叛他,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他明明是这么说过的。”
“可是,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还是不肯来。我把他弄得那么痛,他还是不忍心伤我。”
“这些,我以前竟都不懂。”
雨滴落在窗檐,打出了朵朵水花。谢律满目萧索抬起头去,却见阿沥正呆呆站在那里望着他出神,对他适才一番话,一脸的惶惑不解。
这孩子……谢律只得又叹了一声。
“罢了,你还小,就算跟你这么说了,你也听不出区别罢。呵,也好,你就这么一直傻傻的,也倒好了。”
“生在影阁,你原本和我一样,懵懂之时便踏进了不见底的泥潭。如今荀长嫌你笨不再用你,倒也真不一定是坏事;否则像我一般泥足深陷,想要拔足上岸……又何尝容易。”
这么说着,却又问他:“小阿沥你知道吗?那日迷晕了你,我要带阿纸和夜璞走,却看你被子没有盖好。折回去盖的时候,我那一刻心里只想着,若是经此一别,我们能……从此江湖不见就再好不过了。”
“从此江湖不见?将军您……讨厌阿沥吗?”
谢律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若我与阿纸,真能带着夜璞昭昭他们隐匿江湖;而宁王殿下有朝一日亦成为天子,你跟着荀长得入朝为官,双双皆大欢喜――”
“当你在那锦绣宫城、辉煌大殿遥望西南时,只一日没听到我和你师父的消息,便是我同他正在大漠月下看着黄沙连绵、又或者在江南水乡泛舟湖上;若能此生永不相见,便是我们这一世过得都平静安康,或是在杏花巷深居,或是在苗疆养了孔雀,过得逍遥快活。”
“而我们亦是如此,一日听不到你的消息,便是你一日在京中过得平平稳稳。官职不大不小,责任不重不轻,每日循规蹈矩,娶些妻妾,生几个孩子,乐享天伦。若我们能一生不见,便是大家都过得都好,这就够了。”
“将军……将军说得什么话啊!”阿沥被他几句话便撩得红了眼:“要是此生再也见不到师父,阿沥……肯定会很伤心的!”
“但那般,好歹也不比如今这般好得多么?”
阿沥含泪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半晌呆呆说不出话来。
***
暴雨整月,终于下无可下。天刚回阴,云锦行宫的大殿之上便被车马东西堆得凌乱不堪。宁王一行,只等路上积水褪去,便做好准备即可北上。
“昭明,东西都收捡好了?瞧你身上这玉佩都碎了,扔了吧?”
谢律一把按住那半块蝶形的红玉,默不作声。
“本王给你换块好的还不成吗!你……怎么这么宝贝那东西啊?总不会是那个什么慕容宫主送的吧?哦,还是你在西域遇上的那个百花公主?还是整日追着你不放的那位上官小姐?对了,上官小姐的话,我离京之时,听闻她已被家里订亲了王尚书家的次子,估计如今已经……”
“王爷,我跟上官小姐统共只见过两次而已,怎么连您也……”
“两次?昭明,你记得到时蛮清楚的嘛~”
“……”
“嘿嘿,昭明莫怪我吃飞醋,谁让你长得那么招人喜欢,京城里那些姑娘家的,谁看了你一眼,还不都是――”
行行行,说说就算了,殿下,请不要就动手动脚的好么?
谢律不着痕迹地避开宁王粘过来的身子,宁王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昭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一样……”
“王爷!门外……门外唐少使求见!”
突有下人来报,宁王眉头一皱:“哎?他怎么来了?”
,
话音未落,却见一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闯入大殿,倒头便拜。
“属下参见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大事有变!敢问荀阁主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谢律适才还在想什么是“唐少使”,毕竟在京为官十年,他从没有听过“少使”这个官职。可如今看着来人的脸,他已然将这个问题全然抛之脑后了。
呵。竟然……竟然是你。
第73章 荀长的CP没有想好
终于,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之前想不通的一些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就说,我就说啊。谢律苦笑。
区区一个枫叶山庄而已,能有多忙?就算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真能就让你忙到废寝忘食、抽不开一步的地步了?
你明明答应了阿纸要回去,洛京城和云盛州分明离得那么近,你难道就忙到挤不出一天时间去看看他?若真是因为山庄事物繁忙,为什么宁可阿纸挖了你眼睛,你都不曾给他好好解释一番?
过去,谢律一直很是同情唐济,却也默默瞧不起唐济。
因为他心里,免不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对阿纸是真心实意,一会儿又觉得他根本就是个伪君子――什么没时间回去,根本满是借口。
却原来,却原来……
你从一开始,除了身为“枫叶山庄”庄主的身份之外,更是宁王安插在洛京城成王眼皮底下的西南部情报官。
所以,你才会宁可失去一只眼睛,宁可让阿纸心碎,也不愿跟他扯上太多的关系。
……
因为你不想让他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不想让他一身奇门异术,为心怀不轨之人染指。
因为你……知道自己本就身不由己,更保护不了他。
人在江湖,最为难得,便是“自由自在”四字――沉浮于世,无论是自己还是唐济,如今都陷入了逃不出的局。但与自己不同的是,枫叶山庄毕竟是百年名门世家,唐济是自幼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明显比自己懂得审时度势、瞻前顾后。
而自己,还是太嫩了,险些害了阿纸。
谢律默然站在宁王身边,待唐济抬头望见他时,扯起一抹苦笑。
从来没有哪一刻与某人有如此“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心照两宣,个中滋味难以形述。
……
“王爷,找遍了,荀阁主他、他人确实不在行宫里!”
“什么?他、他没说他去了哪里么?跟你们、跟他那些下人都没有说过?那他从影阁带来的那几个人呢?把他们统统叫过来问话!”
“王爷,”下人面有难色:“影阁中人,除历飞影之外,如今统统不知所踪!”
“这、这怎么可能?这行宫外面都是水,他们还能插了翅膀跑了不行?再给我去找!”
“王爷!情况必然有变,请王爷速作决断!”唐济拱手,神情焦灼:“荀阁主遍寻不见踪影,枫叶山庄消息应该无错――这半年来,成王频繁书信荀阁主,阁主怕是早生二心,前日成王秘密由京城返回封地,密探探得阁主已带影阁精锐连夜投奔成王,若主子还不动作,怕是待今日路上积水褪去,云锦行宫便要被宁王府团团包围,到时候再走,为时晚矣!”
“不可能!”宁王目中光华闪过,长袖一摔:“荀长跟了我十几年,绝不可能背叛我!”
“王爷!人心难测,阁主如今不在宫中,亦未向王爷交代行踪,难免叫人生疑!属下知道阁主追随王爷多年感情笃厚,王爷一向信赖阁主,但如今天下,成王掌握着大势,难保阁主他不会想着见风使舵――”
“什么见风使舵!你休要胡说!荀长在我身边多年,忠心于我!便是天下人都背我而去,荀长他也不会!”
“谢将军,”唐济见说不动宁王,转身便拜向谢律:“成王早在七日之前,便由京城秘返。[.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枫叶山庄探得消息,连送了十几只灵鸽,但云锦行宫却不曾收到过一只!枫叶山庄灵鸽过去送信从未有过差池,此事绝非寻常,急需彻查!”
“还有,还有――前夜枫叶山庄莫名走水,灵鸽几乎全被烧死,药阁长老与那放火之人交了手,那人所用招式极似影阁副阁主韦纶!韦副阁主向来只听荀阁主差遣,如今两人又都不在云锦行宫……”
“唐济,你没有真凭实据,若再敢胡说八道,本王、本王……”
“唐少使,疏不间亲,”谢律低声拦开二人:“王爷今儿累了一天了,唐少使从洛京城泅水过来,亦该早些将衣服换了,着了寒气作下病来就不好了。”
……
……
天色已暗,许多日来难得一见又有了明月,轻风微寒。
“昭明,你觉得……荀长他,真会背叛我么?”
“王爷以为呢?”
“他才没那个胆子。”晏殊宁靠着拔步床侧,一脸委屈地抱着一大壶酒:“他又不傻!成王顽劣愚钝那是出了名的。像荀长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会甘于侍奉那种不成体统的主子!昭明,换做你,你又愿意去侍奉那个成王么!”
谢律摇了摇头,关了床边窗子,顺手从醉醺醺的晏殊宁手中夺下酒壶。
“王爷自己都说了,荀阁主跟了王爷十几年,又怎会背叛王爷?所以说,宁王殿下莫要过于忧心,明儿一早便要启程,今儿要早些歇下才是,说不定今晚荀阁主就回来了,到时候,王爷自个儿问罪他便是。”
“呵,”晏殊宁眼神茫然,喃喃笑了几声:“可是这种事情,谁又知道呢?”
“我本以为,昭明你亦是绝不会离我而去的,可你始终……还是弃我而去了不是?”
“王爷何必旧事重提?属下这不是回来了么?”
晏殊宁怔了怔,低下头去:“好,不提,不提了。怪我,想来都是怪我。不该提的。”
“谁叫我当初……对你不好。荀长若是真的弃我而去,也都怪我……谁叫当初我许了他,待我成了天子那日,便让他脱去贱籍。明明只要求父皇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情,我却偏要他等,这么一拖,便足足拖了他十几年。”
“想来他……多少也觉得寒心了吧?”
“对我这种没有半点人情味的主子,觉得寒心也真不奇怪。便是成王他平日里如何荒谬愚蠢,怕却也不会像我一般,对身边至亲之人这么狠心吧。”
“自幼师父教我,帝王心,便要无恻隐。说是前朝千羿王子弑兄杀父,将宠爱的妃子送于塞外和亲,生在帝王家,就要如那般狠得下心才能终成千古一帝。不能轻信于人,更不能有……亲友、爱人。”
“我一直以为,那是对的。”
“因而那么多年来,我屡屡把你们置于万劫不复的险境。我心里担忧,我害怕,我总想着成王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大夏几百年的江山基业,怎么能交到他手里?若是他真的当上天子,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而我,自以为可以成为千羿帝那般的明君。大夏在我的管制下,必然繁荣昌盛、法度明严,人人循规蹈矩、安居乐业。”
“但……可能就因为我太过急功近利了吧,这些年来功绩越多,父皇就越发防备着我、越发偏心向成王。纵然成王愚钝荒唐,父皇却还由他霸占宫禁、握有兵权;反倒是我,封地兵权被收得一无所有,每日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也就在你走后。昭明,我活了快三十年,直到你走了,才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多年来,过得简直是本末倒置。”
“我想成为帝王,流芳百世。可是,真到了那一刻,若是没有了你、没有了荀长,那样高处不胜寒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来找你了。不是因为你是‘昭明镇远大将军’,只是因为想见你,想把你留在身边,才来找你的。”
“我知道,如今我用一个听雪宫,还强留了一个婴儿做要挟把你缚在我身边着实卑鄙。但我真的、真的别无他法,昭明,我不想你再走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么?”
……
谢律屏息,他克制着全身的力气,月影之下,终是只轻声道:“属下不会走的,求王爷把昭昭他……放回雪山去吧。”
语调平淡,甚至不似恳求,脸上也波澜不兴。
晏殊宁看不到,他的双膝在打软。只按着旁边的木桌才撑着站在那儿。
身子中的血,一遍一遍地发烫,谢律知道,晏殊宁适才一字一句,乃是前所未有的掏心掏肺。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情状,所以真的只差一点点,就几乎也要将心底的话亦和盘托出――
他甚至,都可以看到那副情景――自己跪下去,叩首承诺会为晏殊宁拿下沧澜和沙柳的兵符,带着旧部替他打下江山,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无论如何都会在他身边出生入死,直到看见晏殊宁黄袍加身隆登城头,旌旗当空意气风发的那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宁王殿下,您得偿所愿……便放我回云盛州,好不好?
从此一别两宽,再无尘缘。天子高坐明堂,旧属红尘天边。
只因我,想回到那个人身边。
曾经心怀着不世功勋流芳百世、憧憬着眉眼笑靥诗酒年华。可自打离了京,回了雪山,从此心里,就只装得下一个慕容纸而已。
答应了他要一辈子守着他、护着他的。你要的江山,我可以帮你去拿;可你要许我的不负,恕我此生已再无法再收下。
谢律过去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今天。
若是一年之前,晏殊宁这番话,不知该让他多么感动涕零、心花怒放。那时他如何能想到,如今的自己,在这云锦行宫的每一天,在原本心心念念的宁王身边的每一天,却都过得浑浑噩噩魂不守舍。
只觉得,仿佛三魂六魄,一半都没有在自己身上。还在雪山上,还缠他慕容纸身边,以至于眼前听得的看得的,总觉得亦真亦幻。
不知道阿纸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有了我给他烤小糖饼,没有我给他读故事书,不知道他每日过得会多无聊。
脑中盘桓了无数念头,但是谢律始终,却什么也没说。
不能说。
阿纸疼爱昭昭。若能说动宁王把昭昭送回去,也就够了。
而自己想要回到那人身边,绝不能说。
纵然看似掏心掏肺,但十年了,过去晏殊宁在想些什么,他一概统统猜不透。如今,他仍是不敢猜,亦不想猜。
那个曾经什么都肯傻傻跟晏殊宁说,什么都肯为晏殊宁做的昭明,再也不在了。
第74章 蛮喜欢这只贱狐狸的
“谢将军侍寝,这么快就出来了?”
谢律瞪了唐济一眼,反唇讥道:“庄主才是,近来气色不错,说起来,怎么不见夏公子?庄主同夏公子亲如手足,之前在枫叶山庄谢某还见夏公子力劝庄主侍奉成王,若他知道庄主原来早已觅得宁王这般比他那主子好上百倍的明主,该替庄主高兴~才是。”
云锦行宫之中,二人房门,堪堪斜斜相对。谢律推门进屋,只听得唐济在门口轻声道:“我从在枫叶山庄见着你时起,就道你……便是活着,也始终陪得了他一时,陪不了他一世。”
“你莫要乌鸦嘴!我可还是要回去他身边的!”
唐济叹了一声,拧开手中酒壶,默不吭声喝了一口。
却被谢律突然回到门边一把抢下,仰起头,更狠狠灌了几大口。擦了擦颈边的酒渍,凶巴巴地把酒壶递回给唐济。
“过去五六年来,宁王府西南线报书信上,总是一个‘唐’字印,我总还在想,许多年来从这西南使手中拿了那么多线报,却从来没机会得见认识。将来有机会去了洛京那边,一定要得个空见个面、把个酒才是。”
“没想到……却竟然是你。话说你们枫叶山庄,主业不是做丝绸茶叶生意的么?”
“枫叶山庄生意遍布大夏各地,甚至广博海外,顺带收罗与传递情报,不也正合适么?”
“说起来,过去每次收到你的信,都是那种花毛信鸽送的。我一直觉得你那鸽子挺好玩的,特别通灵性。话说,我也在枫叶山庄里住了数日,如何都不曾见你那鸽子?”
“我分明养了一院子,日日都在飞,将军没看到?”
“枫叶山庄那鸽子我抓过来看过,都是普通鸽子。”
“普通不普通,身上没带着书信,又如何看得出?”
谢律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又讪讪道:“像你掌管云盛南疆那么广大地域的情报,将来主子登基,起码官拜三品吧。”
“谢将军见笑了。不比将军,五年前就已正了二品。”
“我、我那个时候是年轻不懂事而已。但是、但是庄主与我不同,你又是何必……”
又是何必,守着家大业大却偏要卷入这纷争烦扰,专为宁王府卖命呢?
唐济苦笑一声:“又不是我自己选的。家父过去便是皇贵妃的人,枫叶山庄二十年来始终效忠于宁王府,你叫我接手之后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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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律恍然。备受皇上宠爱的皇贵妃,宁王与英王的娘亲,那个在他看起来一副娇柔媚态目光盈盈的“弱女子”,原来早在那么多年之前,就开始未雨绸缪替宁王的将来铺就道路了。
窗框一声轻响,一只花毛鸽子扑棱着停了上来。唐济伸出手去,那鸽子歪了歪头,灵巧地跃到了他的袖口上,他则从鸽子脚上解下小小的纸卷。
“确切消息。荀阁主他……果真如今人在成王府中。”
谢律倒不似唐济般目露忧灼。只一笑,对那小东西叫了一声“过来”,那鸽子倒挺通人性的,一展翅,又扑棱到谢律掌心去了。
“谢将军……不担心荀阁主之么?”
“不担心啊。荀长那人做事一向难以揣测,便是人在成王府,谁又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话说小花花~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啊?”
谢律心不在焉地歪着头,搓着那鸽子头上一小块和别的鸽子头上不太一样的的小花毛:“你是不是以前在重华泽境给我送过信的那只啊?”
“你要是那一只,我可要拔你的毛了。当年一不小心被你坑死了。你传过来的重华泽境鸟片秘宝的消息全是错的,差点没弄死我!什么秘宝鸟片在黑苗寨,根本就没有影子的事情啊!”
说到这儿,却又抬头纹唐济:“庄主既然养了那么好的东西,都能飞到南疆,以前要送信到听雪宫时,怎么不叫鸽子传信,还专程派人送上来?”
“雪山高寒,鸽子飞不上去。”
“那,至少山下小镇它是可以飞过去的,对吧?”
“将军莫不是想……?”
“嗯。夜璞他……每月都会下山几次采买食材药品,我想请庄主替我给他带句话,叫他务必快点带阿纸走,离开听雪宫,走得越远越好。”
“走?你要慕容宫主去哪里?”
“还是去一个……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
“只有那样,他后半生,才能过得安稳。”
“一个月前,荀长不知如何探得黄龙玉片藏于听雪宫,便以蛊毒解药为挟,要求换取秘宝。我拿了黄龙玉下山呈予荀长之时,他曾信誓旦旦答应过我,只要我能潜入洛京城成王府中偷出成王所藏的秘宝兽片,便从此……放过我与阿纸。”
“于是我便依言前往了。以‘羽化’之力只身闯开宁王府十煞阵,拼死寻出兽片,本以为如此一来,与宁王府的瓜葛,便可自此一了百了。”
说到这儿,谢律苦笑一声,朝唐济摊了摊手。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今后也是,只要我稍有差池,以阿纸身怀之异术,再留在听雪宫中,总有一天被我连累。宁王府向来做事的风格,庄主怕是了解得不比我少,当年不肯回雪山,亦是不想叫宁王府和影阁之人瞧见了他,不是么?”
唐济微微一怔,半晌叹道:“只怕慕容他……不是想不到该走,而是,偏就不肯走。”
谢律闻言呆了一呆,骤然觉得口中干渴,从唐济手中又夺过那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那并不是他此时想要的烧喉烈酒,总觉得少了点劲儿――唐济模样弱质柔美,喝的果然也不过是清甜甘冽的桂花酿。正这么寻思着,谢律突然看到原来自己房间桌上是有酒的,一大坛陈年香靡。
马上就在桌边坐下,抱起来就灌。
“谢将军,莫喝得太急了。”
唐济劝他无用,只在他身旁桌边坐下。桌上小碟,放着几样糕点。最中间摆着的,正是一碟谢律最喜欢的桂花糕。
唐济皱了皱眉,偏头看着喝得落了满襟酒渍的谢律,无不羡慕。
所谓“招人喜欢”,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看,你喜欢什么,别人都会用心记得,都想到给你摆在这里。
这么想来,他所认识的人里,倒也不止谢律一个。夏丹樨好像也是差不多的。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粲然一笑就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自然而然总有人想要妥妥帖帖地照顾他。
而在他们自己看来,得到这般待遇,却可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吧。
“谢将军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毕竟身为情报官。关于镇远将军谢律与宁王殿下关系暧昧的传闻,唐济一直有所耳闻。如今看来,这事八成假不了。
一边是慕容纸十多年来的一片真情,另一边则是风流倜傥、才藻过人的宁王殿下。
呵,的确不好选啊。
“之前谢将军说,想要回慕容宫主身边去;可适才又说,想慕容宫主能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越远越好。”
“宁王与慕容宫主之间,将军已经,选了宁王了,是么?”
“谢将军?谢将军你别再喝了。你这般喝下去,必然伤身,又何必要糟蹋――”
“没事,我醉不了的。”
谢律笑嘻嘻抱着坛子,双颊微红,双腿一蜷,整个人就那么在凳子像个猴子抱桃一般直不起腰:“这香靡酒啊,掺了好多好多水的,嗝――宁王殿下他……知道我贪杯,不会真给我纯酒的。”
“哈,哈哈,嗯~我刚才都没看到,这桌上居然还有蜜枣,还有桂花糕?呜嗯!这味儿――绝对是芸香坊新鲜的!太好了,居然在这儿也得以一饱口福,庄主你可别跟我抢!快把手上那块放下!这橘子这酥饼你随便吃,桂花糕给我放下!”
“嗯,太香了,太好吃了。”
“其实住在宁王这儿没什么不好的。云锦行宫总归是精细考究,屋子里也总是香香的,比起那又大又空又都是僵尸的听雪宫,有人味儿太多了。”
“吃的也挺好,不像在雪山上,每天都要吃素。”
“也不冷,不用整天哆哆嗦嗦。”
“也没有人敢来烦我,我也……也不用整天看夜璞的白眼。”
唐济默然。只那样看着谢律两颊塞满了糕点,嚼得一张脸丑的要死,一边眉飞色舞着,眼泪却纷纷掉了下来。
“也不用我扫雪,也不用我洗盘子,也不用我在冰凉的水里洗菜摘菜。”
“我不在了,更不会再有人惹他生气了……”
那人就那样一边笑,一边吃着满嘴的糕,一边用袖子手足无措地在脸上抹。
最后吃也吃不下了,笑也笑不出了。就那么抱着酒坛子,一抽一抽地哭。
那人,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
江湖传闻之中,向来是个顶天立地的青年俊才。唐济多年来掌管宁王府西南情报,观其书信,也总觉得该是个成熟稳重之人,直到枫叶山庄得以初见,才发觉模样和想象中着实有些差别,比想象中年轻,笑容亦多少有些轻浮浪荡。
他那时尤其不解的,是慕容纸一贯清冷,为何看向那人时,眼底总带着看孩子一般的无奈与宠溺。
呵。看他如今这蠢样,慕容纸的眼神并没有错――这不就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子么?
到底有什么好?除了模样好还有能打,根本看不出哪里有过人之处了。
却就是有本事,叫慕容纸甚至宁王都忘不掉。
第75章 我要努力在11月份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醒醒!”
谢律猛然睁开了眼睛。.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丝清冷月光,唐济坐在他的床边,一手按着他,一手指竖在唇上,眼神则凛然飘向窗外。
风声之中,夹杂着一丝轻微的不稳人息,以及窸窸窣窣不寻常的轻响。
谢律毕竟多年训练有素,瞬间就醒了酒,直挺挺躺着目光沉沉。
“来者不善,”唐济低声道:“我去叫醒王爷。”
谢律点了点头。唐济轻声出屋之际,他亦一把便披上了外衣,轻手轻脚翻上院墙。
行宫之外,进山小道仍旧积水甚高,夜中黑沉的水底,却缓缓浮出了周身黑衣的身影,二、三、五,不……六个、七个。
夜黑风冷,更近之处,亦是月下利刃雪闪。谢律这才更看清了,除去还在源源有人泅水而来,更近处更是有一样的黑衣者成群结队,正在向云锦行宫团团包围而来。
还好,夜色幽魅,而他也穿着暗色的衣服。
瞅着最近处的三五个人。谢律屏息反握贴身匕首,不带出半点声音地绕道他们身后靠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不过闷哼倒地而已。
如此悄无声息偷袭了几小撮的人马,可毕竟对方黑衣者太多,在他割去一人咽喉之时,另一个刚好回头,在倒地之前发出了一声哀哀惨叫。
在凝滞的夜色中,如此一声不高的嚎叫,却一下子惊起了林间飞鸟。片刻沉默的死寂后,无边的漆黑之中一点火光亮了起来。
两点、三点,纷纷火光像是夜空中的繁星一般亮起,并很快并成了一排又一排的明明灼灼。窸窸窣窣的脚步,迅速将谢律一人团团围在中央。
呵,真是精准,可见训练有素。
也好。
谢律暗叹此刻自己手中的只是一把短匕首,若是什么长剑长矛,如此多人才能顺手得大杀四方。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被多人所围,他也就只能用这一把匕首保护自己了。
“当!”
一声脆响,从利刃接住对方长剑扫来的力度,谢律已经大约有了个揣测——这力度,这准头,也就普通刺客的水准而已,绝比不了影阁精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但无奈对方人多,谢律却只有一人而已,加之对方的武器之中,剑戈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他们手上的火把。
好烫!而且,你们这一群人,穿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虽然没什么特别强大的攻击力,身上的藤甲却甚是坚韧,若非像之前偷袭一般只对着□□的脖子割下去,只是打斗的话一刀下去戳在藤甲上根本见不了血,反倒是匕首滞在其中,要大力才能拔出。
这不行,经历过多年征战的镇远大将军立刻就明了——如此消耗战下去,只对自己不利而已。
又是几道金铁交加之声,谢律虚晃几招,便踩着一人剑尖凌空而起,踏过那人的肩头便向外突围而去。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便是让那伙人来追着他,如此拖延出时间来,唐济便可带宁王先行撤走。
云锦行宫三面崇山峻岭,两条出路皆为水淹,好在偷袭之人全自通往洛京的大道这边出现,而另一条路,则通往汉南城道,若是能从那边顺利泅水出去……
谢律记得四皇子英王,此刻人正在汉南城中。汉南城中常年有轻骑驻守,虽然不过,但军纪严整。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死死拖住这群黑衣人。如此而已。
……
可以……逃走么?
我可以逃走么?黑夜之中,谢律双眼突然灼灼生辉起来。
这伙黑衣人,十之□□是成王的人没差了。也就是说,整个洛京城已在偷偷潜回洛京成王的控制之下。宁王若此番真去了汉南,再想往雪山去,无论如何不可能绕过洛京,但是洛京城有成王驻守,他除非搬倒成王,否则便再也去不了雪山。
而我一个人,恐怕尚有同宁王府侍卫周旋之力。
若能借用“羽化”之功,闯过洛京城直奔雪山,是不是还有一线机会去听雪宫带走阿纸,从此之后隐匿于南疆,再也不叫任何人找到?
阿纸他……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会愿意跟我走么?
还有“羽化”折损阳寿,我已用过一次,倘若再这般滥用,到时候去了南疆却英年早逝了,可怎么才好?
但是,那些如今都细思不了了。
想见他。
就只是想见他。他再看到自己时会是冷淡也好、会是愤怒也罢,想见他,想像之前一样赖在他身边,一辈子都赶不走。
我啊……真的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更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会照顾他,会宠着他,每天给他念故事逗他笑,每天给他烤小糖饼。
如果上天能给我最后一次待在他身边机会,我一定会用尽全部的力气好好珍惜。
一定。
冰冷的风中,手臂一阵温腻。在尚未感觉到*辣的疼痛之前,耳边只听一声金鸣交响,以及一向温和的枫叶山庄庄主绝对难得一见的怒吼。
“你在发什么呆?!就那么想死吗——”
余光之中,一身夜行装蒙着面的唐济,正替他挡下侧面的凌厉来袭。而他身后,还带了十余众宁王府侍卫,那侍卫虽然人数不多,身手却个个敏捷,很快解决了身边的围敌之际,谢律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来添什么乱?回去保护宁王!”
“宁王有贴身侍卫还有你那大徒儿护着,安全得很!宁王知道你在此断后,不放心命我前来支援。莫要忧心,我已放了灵鸽到频迦城和汉南城,通知凉王和英王前来接应。二者距此皆是不远,只要我们守住这边水路,该来得及才是!”
可话虽这么说,在唐济话音未落之际,谢律陡然嗅到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麝香。
荀长?他回来了么?他人在……
却还未及反应,突然水路旁边幽黑的漫山遍野之上杀声四起,回响在山谷,仿佛整个天地之间都地震山摇起来。只听耳边一声破空之响,身旁宁王府身子一滞,摇晃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
微暗的月光之下,漫天的箭矢突然落雨一般破空席卷而来,像一张滚天覆地的大网,像这边寥寥数人包围收拢过来。
只在一瞬间而已,谢律便开启了“羽化”。
凌厉的箭矢在他眼中开始变得缓慢,抢下身旁中箭身亡侍卫的佩剑,剑尖疾速格挡着纷纷利箭。但无奈箭矢太多太密,此番格挡自顾不暇,对他人来说,这满天箭雨更是密密麻麻无处可躲,甚至唐济都中了数箭在肩,而其余侍卫片刻便东倒西歪,被利箭穿成了筛子。
“庄主!”
谢律足间蹬地,跃至负伤的唐济身边,一手持剑挡箭,一手将其整个人拽起。旁边生着一棵粗壮古木,堪堪能遮蔽一人行迹,他将唐济扔在树后,便红着眼狂吼着冲破箭雨向那黑茫茫的水路口的直冲而去。
看得见,虽然是在黑夜里,“羽化”却让视野变得清晰到可怕,令那些在黑暗中的黑衣人无处遁形。一眼望去,最少也有四五百人,或许还有人正在陆续泅水过来,可见成王此番是认真要收拾云锦行宫,再不给晏殊宁留后路了。
荀长的气息明明似乎在,却始终看不到人影。他到底躲在了哪里?他想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叛变宁王,但是他跟了宁王十几年,一直是宁王的左膀右臂,又怎么会——
管不了这么多了。
四五百人弃下弓箭,利刃晃晃围攻上来。都是不俗的身手,比影阁的杀手并差不了太多。若非仰仗“羽化”,谢律一人绝不会是他们这么些人的对手,而今,却出手只见血花四溅,残肢断臂洒向空中,耳边惨叫声连连。
谢律的意识是清醒的,手上的动作却像是疯了一样地大杀特杀,在微明的月光下满脸满身全是血污,红着一双眼睛仿若地狱恶鬼。但他着实也没有退路,这伙人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明知实力相差悬殊,却还是不要命地一层一层往上扑,他也就只好一层一层地砍,翻来覆去甚至砍卷了五六支剑刃,人,终于越来越少了。
周遭一片安静。若非站在尸山血海上,若非呼吸粗重心脏即将爆裂,这就仿若是一个寂静的明月夜而已。
连谢律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就这么硬生生把好几百人全杀光了?提着断剑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羽化”的时间应该还剩半个时辰,现在,他还不能放松——
那个人……他在哪?
荀长他在哪?周遭流动的满满血腥气中,那一抹淡淡的麝香始终不去。那个狐面人一定就在附近,一定。
空气每吸一口,都冷飕飕的。冰冷的月下,有什么人悄无声息地到了他的背后。
谢律恶狠狠回过深,手中断裂的剑尖只差半寸,就要削去对方的鼻尖。
可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却微微一惊,眼中猩红骤然散去,月下清冽的空气,刺得谢律脑尖一阵疼痛。
“夜璞?你怎么会在这?”
谢律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连忙环顾四周,却没有慕容纸的身影。
“镇远将军,师父他……师父他被成王的人抓去了!夜璞是到云锦行宫寻您不见,才一路寻到此处的!”
夜璞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一阵狂风掠过,混杂着血水的腥味,狠狠打在谢律脸颊。
原本恢复了些清明的眼睛,再度染上一抹迷茫。
第76章 努力11月完结这个文
他握紧了剑,脑中轰轰作响,只听得自己问他:“哪里的成王府?是洛京城里的那个,还是城外的玉城山庄?”
“在,在那边的……”夜璞遥遥指向水路一侧通往玉城山庄的方向,谢律便只听得耳边呼啸风声,夹杂着那少年在身后大喊:“镇远将军,您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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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宴玉城擅用酷刑,且趣味恶劣,最喜欢剥人指甲,阿纸绝不能落在成王手里,一刻也不可以。
路上的积水已褪了不少,他之前还在奇怪,如此春寒料峭,宁王府竟不惜那么多人如何泅水过来,却原来最深之处如今也不过没了大腿而已,不像白天一般深不见底。
身子在“羽化”之下比平日里更加轻盈,点水而过,踏遍林间烂泥枝头,月夜下仿若一只飞燕,直奔高山险峻之中成王府的玉城山庄。
如此飞速掠过层林山间,在半山腰的玉城山庄已映入眼帘之际,身子逐渐开始越来越重乏累,喘息也越来越困难。羽化可以支撑的时辰,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之后便是反噬。
陡然头昏眼花,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但是,没事的。撑着地面上沾着夜露的草,谢律紧咬牙齿,我还有……还有一战之力,就算没有羽化,生生拼了我这条贱命,成王府、荀长……也未必是我对手。
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阿纸不能有事。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竟会让阿纸落在宴玉城手里。
不该放他一个人的,为什么自己那么蠢?真的以为宁王放他一马,其他人便不会再觊觎他的能力了?若是他真的落在宁王手里倒也罢了!晏殊宁心思再难测、手段再冷硬,终究也不至于不可理喻。
可成王那个混账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谁又知道?
不该离开他身边的。明知道阿纸根本不怕死,他怕的只是被骗,怕的只是孤零零被一个人丢下而已――
“呵……”
耳边陡然传来一声低笑,谢律整个脊背的汗毛几乎都炸裂开。他骤然停下脚步,那是荀长的笑声。
在明月之下风高林间,他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在通往玉城山庄的笑道口,那狐面人远远站着,面具下的唇角上扬,一如既往。
断剑紧握在手中,谢律屏息凝神,荀长武功高强,而自己在羽化之后的不应期,与之狭路相逢,必是一场鏖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夜璞!回去!你别过来。快走,走――”
吼向身后气喘吁吁赶上来的夜璞,谢律深知一个荀长已难以应付,而夜璞的武功,绝不是荀长身后那成王府十余名严整侍卫的对手。更何况月下荀长衣袂清扬,那排黑压压的侍卫之前,还站着侍卫都领――
成王心腹,夏丹樨。
荀长背叛了宁王而改投成王麾下之事,当下怎么看已然是铁板钉钉。但是为什么?谢律不解。晏殊宁对荀长一向信任有加,而成王昏庸实非良主,聪明如荀长,不该不懂如何权衡……
“咳……”
胸口骤然一阵冰凉,一口血从口中咳了出来。
“……?”
谢律低下头去,讶然看着由自己胸口穿透出来的白色利刃,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这是什么?这、这……
抬起头来,荀长仍旧飘然站在他面前两三丈开外,狐面下带着波澜不兴的笑意。
而夏丹樨等人,就离他更远了。
便是没有“羽化”加持,这世上谢律见过的单打独斗能同自己有一较之力的人,统共也就无过于荀长,还有之前那个魔教护法段锡而已。
不得不说武学方面,谢律确有天赋。像是唐济、夏丹樨等人武功虽高,在江湖排名也算上乘,战力却还是同他有着不小的差距。就连教他武功的慕容纸,也早在他离开听雪宫之前,便再不是他的对手。
只有荀长,过去比武点到即止,谢律却从没有一次明确赢过他。可纵使如此,谢律坚信若自己像这般拿出不要命的劲头来与之硬碰,谁胜谁负也犹未可知。
他不怕荀长,不怕夏丹樨,不怕成王府众多护卫高手。
最多同归于尽,至少他要最后一个倒下。
可如今……
明明只要他有所防备,绝不可能有人能从背后轻易接近他。而他却不曾防备,是因为……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谢律口中着喷了出来,沾湿了衣裳,和胸口逐渐扩大的血迹连成一片。双膝一软,恍恍惚惚跌跪在了地上。
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防着身后那人。
为什么……
想要回过头去,身子却失去支撑坠在了地上。泥泞的地面沾染了脸颊,身后一只脚踩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
黑夜死寂,他根本看不清楚夜璞此刻的脸,但他确实听到他笑了。
你……你为什么……
谢律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阿纸不是还在他们手上么?你不想救他了么?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但是……
月影东移,从夜璞的身后的层云之中露出了光华。那少年琥珀的美丽眸子闪耀在月光下,谢律的脑子轻轻“嗡”了一声。
他过去,一直觉得夜璞的模样似乎在哪儿见过。
却从来无暇细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看过如此美丽的眸子。
黑苗,重华泽境。
那一夜,在他扬着“谢”字大旗的骁骑营的火光燎灭整个村落之前,也是同今晚相似的清冷月光。
在苗疆那满是吊角小楼、家家养着虫蛇毒蝎的村落里,许许多多村民,都生着这般微黑的皮肤、和猫儿一样的眼睛。
谢律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愚蠢得可笑。只因听到了慕容纸的名字,就整个人方寸大乱,什么也没多想,就只身一路狂奔来到了这里,直挺挺送进了别人的圈套。
但阿纸他……其实人并不在成王手里,对不对?
他很信任你,你一向是他最乖的徒儿,连带着我纵然知道你对阿纸心意,却也愿意信你。完全不曾去想,你竟是会黑苗族人,私底下还和成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呵,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啊。
也许,早在我回到听雪宫的第一天起,你就在盘算着要如何杀我了吧?你一直都在辛辛苦苦数着日子只等着今天,对不对?
那等血海深仇,你该多恨我啊。
可是半年之久,整日同仇人朝夕相处,你却不曾露出过什么致命的端倪。
不行,阿纸!不行,你不能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如此居心叵测之人,难保有一天不对你……
“镇远将军莫要那般死不瞑目地盯着夜璞。安心吧,我夜泽族的仇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师父他待我很好,我分得清,是不会叫人伤害师父的。”
肺叶已被剑尖穿透,谢律头昏眼花,听得自己的呼吸声异常粗重。耳边嗡嗡回响着这句话在他听来还算有几分安慰的话语,可夜璞那冰冷的语调,却又叫他没底。
“咳……咳咳……谢某乃……咳……奉命……征讨……咳,一切……与……阿纸无关。”
“自然与师父无关。”
袖口被拽住,夜璞像是拖牲口一般拖着他沉重的身子,在地上留下一道污糟的血痕。
“师父久居雪山,不问世事,又怎么能和你这双手沾满血腥之人相提并论?”
“放心吧,等你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师父的。师父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会告诉师父,成王府夜袭云锦行宫,你一心救你那王爷主子,不幸奋战力竭而死。相信师父得知了这般情状,多半也该彻底对你死心了吧。”
“多少会替你难过一阵子,但我相信我会叫师父忘了你的,后半辈子,我会让师父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绝不像你一样,从来只会惹他伤心难过。”
光满从谢律的眼中渐渐泯灭。他仰面朝天,只看得到乌糟糟不见星辰的漆黑天际,视线里闪过荀长的狐面,以及夏丹樨略有些不忍的眼神。
人声渐渐遥远。所有意识,逐渐消散在夜色中。
***
“咳、咳咳……”
谢律本以为那便是自己的最终结局,没想到却还有最后的回光返照在等着他。
身子好冷,好重。每一下呼吸,胸口都剧痛。撕裂的伤口一片狰狞,血污已经湿透了整个衣襟却还在向外冒。流了那么多的血,怕是就算那“赛华佗”此刻在他身边,也要摇头叹息回天乏术了。
意识并不清晰,眼前还是一片乌黑的沉夜,他茫然地想要望向听雪宫的方向,可四周皆为崇山峻岭,根本就分不出东南西北。
身体躺在泥泞的草地上,余光见得远处火光粼粼,亦听得到马蹄车粼。他艰难地循声看去,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断崖边不远处,此处与对面的断崖之间,荡悠悠悬着一座细细的木绳桥。
而桥的对岸,他一眼先看到了晏殊宁。
宁王一人当先,策白马徘徊桥头咬着嘴唇一脸的焦灼。在他身后,列阵着严正人马,少说也有三五百人,汉南城赶来救援的四皇子宴落英,小小的人儿此刻人正在他身侧马上。
可纵然如此,隔着这样一座最多只容一人下马通过的长长绳木悬桥,便是那边有千军万马,这边只消绳子一砍,任他们插翅也过不来。
这边谢律身侧,荀长闲闲浅笑,夏丹樨默默无言,夜璞蒙着脸隐匿树旁的一片阴暗之中,统共加上侍卫也才十余人而已,却好整以暇、一派轻松。
“来了?”
荀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愉悦。上前几步,锦绣足间轻轻踩在谢律大腿上,长袖之下一支细剑,剑尖直指身下之人。
呵,何必还摆这么个架势。谢律苦笑,明明你就算不再多刺我几下,我也八成没得活了。
但那架子并非针对他,却是做给对岸之人看的。
夜色昏魅,晏殊宁远远只见谢律倒地,并看不清他身上的致命之伤,只当荀长以他为要挟,高声急道:“荀长!十多年间,我待你不薄!你这是做什么?”
荀长嘻嘻一笑,伸出四根手指,声音低幽,却穿得极远。
“四片秘宝残片,换谢将军全尸。想来宁王殿下顾念旧情,这笔生意,该是愿意做的吧?”
第77章 好的剧情正式进入
“荀长你、你疯了不成?你为何、为何突然――?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大哥……成王他给了你什么?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我不能给的?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脱去奴隶身份么?我马上就回京去求父皇,我……”
荀长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宁王殿下,您怕是搞错了。”
“……错?”
“贱籍不贱籍,荀某根本不在乎。只不过,荀某打从一开始,便并非宁王府的人,影阁……亦从来就不是宁王府的影阁。荀长空有影阁阁主的虚名,其实,不过是个生意人而已。”
“……生意人?”
荀长点了点头:“宁王府拨给影阁的银钱,每年大概都是三千两左右。可谁叫成王殿下大手笔,说只要影阁答应效力成王府,便一把给出五万两白银。所以~呵,宁王殿下可莫怪荀长只认钱、不认人了。”
此话一出,别说对面晏殊宁一脸的茫然,就连躺在地上谢律人都快没气了,也还是觉得哭笑不得。
这算是什么理由啊?
区区五万两白银而已,将来宁王登基,你荀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哪里会少了区区五万两?
不,不对。
晏殊宁其人,谢律还算了解,之前同阿沥闲聊之时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并不全是戏言。尤其晏殊宁最为清楚荀长这只老狐狸有多狡猾,如今用着他,将来得了天下,免不了防着他。
而成王就不一样了。
这十余年来,荀长出手坑成王的次数和手段花样,可谓是令人叹为观止。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宁王的左右手,成王对谢律便恨之入骨,屡屡想点子杀之而后快;对幕后黑手荀长却诡异地又敬又怕,又兴趣满满,一直贼心不死地想要把他拉入旗下。
这次终于如愿以偿,荀长跟了他。并在没投他几日的情形下,便能从他手中骗到了那么大一笔银子。
可想而知,倘若真的辅佐成王继位,将来荀长岂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成王越是昏庸荒唐,便越是能被荀长玩弄于鼓掌之间。到时候直接架空皇帝翻云覆雨,将整个大夏玩弄于鼓掌之间,恐怕也不是难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荀长自称生意人。生意人精打细算,如此全额很难过利弊,自然不会再傻傻去讲同宁王那十余年的主仆情面。
只是……
身子早已经冷得没有了知觉,谢律眼前却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曾经宁王府庭院中的一幕。那日他刚从外面回来,八角小亭中晏殊宁刚作了新诗,正铺了纸要用他那引以为豪的笔法誊抄,在一旁研墨的荀长则看到旁边一只蝴蝶飞过,放下墨,笑眯眯去扑那蝴蝶儿。
阳光灿烂,洒满整个庭院。晏殊宁无奈,满是笑意的眼神追着荀长,在花丛中穿梭。
要说那个时候谢律心里没有几分艳羡,肯定是假的。
荀长人美、天资聪颖、执掌影阁、武功又高强,待在晏殊宁身边的时间也长。比起空有一身武艺的自己,晏殊宁显然更信任荀长,也似乎更喜欢荀长。
曾经肖想着,若有一天在晏殊宁的心中,能与荀长的地位比肩。
……
可惜晏殊宁那样笃信荀长,如今荀长却微笑着,肆意将那信任踩在脚下。
一如十多年来谢律枉付一腔痴心,晏殊宁却始终高高在上,随意把谢律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一如慕容纸强忍着微笑放谢律走,明知道他一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真心错付,终为所信之人挫骨扬灰。这世间的循环,简直是嘲讽到了极点。
“荀某……再问宁王殿下最后一遍。秘宝残片,换谢将军全尸,宁王殿下,究竟要换是不换呢?”
全尸不全尸,谢律其实并不在意,却在听到这话时,终于有了点清晰的认知――
自己这次,怕是真的走到头了。
这辈子在鬼门关门口打转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也侥幸屡屡逢凶化吉,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他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之后什么受伤、什么中毒、什么蛊虫,照样吃得饱睡的香。不怕、不愁。
甚至就连当下这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此刻,才陡然心生悲凉。
就这么死了啊……就这么死在这种荒郊野岭里?死在见不着阿纸的地方?
这算什么?
就算是要死,在谢律自己的小剧本里,自己好歹也该是为了救阿纸而死,死得风风光光壮壮烈烈不说,起码也该是死在他怀里才对啊!
哪是如今这样……死前连看他最后一眼都不能,还要被讹说是为别人而死。
阿纸到时候肯定要气自己骗他,若是那样,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把自己的遗骨做成他的贴身小僵尸,以后带在身边伺候他了。
其实,能做小僵尸也挺好的。
就算被阿纸怨恨,就算口不能言,就算被整天拿鞭子抽,也好啊。
起码还能陪着他。
只可惜,这些话,都再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了。
谢律眼中缓缓浮上一层薄雾。
我原以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能回去,能回到你身边的。
原以为,过去跟你说过的那些诺言,是无论如何要守住的。
……
“荀长,你先放了昭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哦?那么,宁王殿下便叫身边之人,即刻将秘宝残片经由这桥上送过来。”
“荀长!秘宝如今不在我身上,你等我去取……你先将昭明放了,你先……”
耳边一声低低冷笑,谢律瞳孔一缩,左臂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
整个人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了一身,冲进脑子的激痛与眩晕逐渐麻木下来,原本就要涣散的意识却因为这剧痛,陡然比什么时候都更要清醒。
手……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
“昭明――!!”
晏殊宁的嘶吼,让谢律心底一阵发凉。左手……左手不在了么?这可如何是好,以后就算成了小僵尸,又怎么再给阿纸和面做小糖饼?怎么再抱他?
“荀长!你住手,快住手――秘宝残片真不在我身上!凉王!秘宝残片我都存放凉王那儿,我让手下即刻去取,我――”
“凉王殿下如今人远在频迦城吧?这般一来一回,荀某等得了,荀某的主子可等不了的。”
“天亮之前,不!寅时之前,我便将秘宝拿来!你、你莫伤昭明!”
“好。”
荀长口中说着一声“好”,剑尖却再度一划,谢律右臂也被截断,钻心的痛楚中只听荀长笑道:“这一下,是成王吩咐的。谁叫你偏要潜入成王府中偷了东西,主子震怒得很呢。”
“荀长你――”
“殿下,莫要再愣愣站着了,寅时东西不到,谢将军还给您的时候,可就是一块一块的了。”
身下已是一片粘腻冰冷的血海,周遭的声音,对面悬崖晏殊宁的高喊,也已然缓缓听不到了。
没有了双手。还什么小糖饼?这下……就连抱都没有办法抱阿纸了。
漫天的孤星,逐渐熄灭在眼前,谢律觉得身子似乎缓缓轻了。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听雪宫,回到了藏书殿里,他一边拿着那本《帝王侧》残卷瞎编着故事,一边坏笑看着一脸迷惑的慕容纸,顺带着偷偷拈起一块桂花糕。
那般甜腻日头,彼时却只道是寻常。
阿纸……
若能重来一次,我不要什么少年凌云之志,绝不去京城,不要做什么镇远大将军将军。
一定会懂得惜福。明明最珍贵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握在掌心。
阿纸……
找到我好不好?以后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做成你的贴身小干尸陪着你好不好?
……
不。
“你……别让阿纸看到我这样。别让他看到我,你别让他……”
嗓子里努力哽着,谢律却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只见黑暗中夜璞的影子向他靠了过来,他却再也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好好……照顾他。”
别让他再想起我。
就当我是真的为宁王死了,让他从此彻底忘了我。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好好待他,带他去南疆隐居,远离这阴谋诡谲的夺嫡纷争,不要走上我的老路。
阿纸……
谢律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
那日在云锦行宫,只有那一句,是我真正想让你听到的。
……
弥留之际,谢律仿佛变回了那个小小的自己。在听雪宫醒来,暖暖的熏香之中,身边慕容纸怕他冷,温柔地替他拉起被角。
那个人的手有些微凉,孩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想着从此再也不会有忍饥挨冻的日子,满心雀跃。
曾经握在手中,这一世难觅的幸福。
第78章 攻君持续掉线领域
夜璞生在重华泽境,是黑苗夜泽族长幼子,
家中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大哥是村里第一猎手,也是族长的继承人,深得村民敬重;二哥擅长药草,夜璞自幼爱跟着他,一身的药技便是跟着二哥学来。
大姐早早嫁去给了土族少主为妻,二姐年芳豆蔻貌美如花,追求者能从家门前排到村口去。就连夜璞每天出门,都会被村里的汉子跟着献殷勤,就为着小弟能在姐姐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好早日得到美人芳心。
夜璞养了一只叫“妖妖”的馋的要命的小狐狸,每天总得打猎喂它。打的东西不好,它还不肯吃。
十五岁那年,二姐终于有了意中人,定下了亲事。
意中人为讨新娘子喜欢,不但送了成箱成箱的礼物堆得山高挡着门槛,大婚之前,还专程从外面找了汉人画师,打算给爱美的新娘子画一张肖像。
没有人知道,那汉人画师在来的路上,一路画下了入村的地图。
更没有人知道,他画得好,却不是主业作画的。
而是大夏军骁骑营里,一名小小的文官参议。
二姐的大婚之夜,入村的道路之上,银甲映月、铁骑森然,一幡“谢”字战旗飘扬。拿着地图轻车熟路,趁村人共举欢庆婚礼喝得酩酊大醉之际,突然举兵杀入村中,放火烧毁了整座村庄。
喊杀声中,夜璞只记得二哥身负重伤,一路护他逃进密林,弥留之际,将一块青玉信物交到他怀中。
“夜璞,咱爹原先……认得一个人。那人是云盛州雪山之上的听雪宫宫主,名叫卫散宜,你拿着信物白鸟,去投奔他……他当年欠了咱爹的人情,他会照顾你。”
……
于是夜璞怀揣着那信物,流干了泪,走断了鞋,一路沿街乞讨,才终于从南疆到了云盛州,找了那雪山之上的听雪宫。
来开门的,是一名白衣男子,模样修朗隽雅。
并不嫌弃夜璞走了那么久远,浑身衣服脏兮兮的发臭,只略带惊讶地看着这雪山之上着实少有的来人。
一杯热茶,一碟子糕点,饿极了的夜璞狼吞虎咽地吃了。
“莫急,这桂花糕打得实,别噎着了。徒儿下山买菜去了,估计明早就能回来,到时候再给你做些热菜……”
至于夜璞手中的那件青玉鸟,慕容纸却疑惑地摇了摇头。
“你说的卫散宜……确实是我的师父。但师父他老人家大约二十年前就离开雪山,至今不知所踪。[.超多好看小说]至于这信物,倒是未曾听师父说起过。”
夜璞苦笑一声,红了眼眶。
已经没有家了,可二哥让他找的“卫散宜”,却也不在这里。
那我又该……去哪儿呢?
“但是,你若不嫌弃,就留在我这儿等师父回来,可好?”
“……”
“我听雪宫中,虽粗茶淡饭,却也不至怠慢了客人。既然令尊乃师父恩人,更是要好好招待了。”
如此,夜璞便真在听雪宫住下了。那人给他布置了房间,烧水洗浴,拿了崭新的衣物,照顾得妥帖周到。
夜璞受了人家的恩惠,心中却惴惴不解――明明素不相识,为何他却愿意好心收留他呢?
苗寨之人,自幼被教导得防备心极重。若无恩情在先,绝不肯轻信外族之人,也绝不会轻易与外族交往,更不会随意伸出援手。而事实也证明了那样规矩的正确,那么多年来,统共就带进村落一个外族画师而已,便落得那样悲惨的结果。
这个白衣男子为什么就不怕呢?就不怕自己是个心怀不轨的坏人么?
结果倒是那人拽了一个僵尸奴到他面前:“你会怕吗?”
夜璞摇了摇头。
他毕竟生在苗疆,见过苗疆蛊术超群之人,亦可以做到驱蛊控尸。白衣男子所用的似乎并非蛊术,但也不至于这般就让他吓破了胆。
可白衣男子却不信,把他照顾上床,坐在他身边:“若是怕的话,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没事的,我真的不怕。”
说这话时,他却看见烛火之中,白衣男子眼中盈盈闪过一道光亮,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抹让他心中微微一动的温柔笑容。
“以前这儿曾有个孩子,每晚都怕得要死,用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你明明也和他当初差不大多,可比他当时的模样好太多了。”
第二天清早,夜璞见到了师兄阿沥,没过几天,便和阿沥一样拜了白衣男子慕容纸做师父,继续研习医术之余,也学习武术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听雪宫有许多医书和武功藏本,他没事总会翻阅一些,常能觉得精进不少。
在听雪宫的日子,夜璞难免想家,想起原先村中的一派祥和。想起慈祥的父母,伶俐的姐姐和温厚的兄长,想着自己在竹楼里闲来无事逗狐狸妖妖的日子
经常半夜睡着睡着,泪水沾湿了枕巾。
慕容纸始终没有问他遭遇了什么,只道夜璞不识汉字,便教他读书习字多看书。晚上,也总叫生性开朗的阿沥常常照顾着他些,跟他说些有趣的小故事,好让他不要总是哭着入眠。
如此细密的温柔爱护,夜璞生性缜密敏感,自然样样都记在心里。
他渐渐开始喜欢看着慕容纸安静的模样发呆,觉得师父真是怎样都好看。
更别说性子还那么好,这种人,若是放在外面,就像自家二姐一样,不知该有多少人喜欢。
所幸这听雪宫世隔绝,终日不见人间烟火。
就只有他跟阿沥两个人,得以手着慕容纸这么个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人儿。而那个阿沥笨笨的,根本没人跟他抢师父。
“夜璞啊,总看你腰间挂着个卷轴,是什么,能看吗?”
雪山之上没有“炎夏”。夏日仍旧冷风嗖嗖,却是赏月的好时候。借着月光,阿沥展开夜璞带着的那画卷,眼前一亮。
“哇!这是谁的肖像!这美人真的好美啊!”
“是我二姐玉萝。”
当时外族画师攻替二姐画了四五张肖像,二姐选了最喜欢的,挑剩下的全被夜璞偷偷捡走,留了这桃花映美人的一张,剩下的全部高价卖给了村里爱慕二姐的男子们。
却不想,这东西竟成了他关于夜泽族所唯一剩下的东西。
“夜璞,你这姐姐住在哪里?可曾婚配了?”阿沥一脸的亟不可待。
“姐姐她……已经嫁人了。”就算姐姐还在世,还没嫁人,估计也看不上你吧。
“啊啊!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阿沥你……没有自己的意中人么?”
“呃,”阿沥脸一红,挠了挠头:“其实,不能说没有。我的意中人她……虽然没有你这位姐姐漂亮,却是非常的活泼可爱。”
“是么?从未听你说过呢。”
“唉,那还不是因为……她的意中人又不是我。”阿沥无奈地挠了挠头:“她心有所属的那人啊,年轻才俊又名满天下,我怕是这辈子在她心里,都远远比不上那人了。”
“哦。那阿沥你说……咱们师父他,有没有意中人呢?”
“师父?”
“咳……师父他清心寡欲,又常年在这雪山之上,八成该是……修仙入道之人,不会轻易对人动凡心的那种吧?”
却没想到,身边阿沥大笑一声:“师父的事啊,你可别提了!”
“怎、怎么了?”
“师父他老人家不但有心上人,而且他的心上人啊,好像与丹宁郡主――咳,也就是我的心上啦――总之,好像和郡主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吧。”
“同一个?”夜璞皱了皱眉,直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嘘!”阿沥压低了声音:“对,你没听错,不过这事是我偷偷给你说的,你可不能在师父面前乱说啊。师父他喜欢的那人……嗯,是个男子。”
夜璞心跳骤然快了几拍,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那个人?那个前些日子来门前闹事的,什么枫叶山庄的小子?”
阿沥摇了摇头:“不是他。师父的心上人啊,如今还在京城。唉,京城之中,也可多人喜欢他了――简直是京中闺阁梦寐以求佳婿,就连丹宁郡主都不例外。你应该也听过,他蛮有名的,就是那个把北漠王赶到大漠边上的镇远大将军谢律啦!”
画卷掉在了地上。夜璞呆着,震惊得忘记了去捡。
“你说师父、师父他,他的心上人是……谁?”
“喂喂,都说了是男子了,不至于吓成那样吧?你看你脸都青了!”
……
镇远大将军,谢律。夜璞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燎然火光之中,那旗帜上飘扬的“谢”字。
“据说那个镇远大将军谢律,以前和咱们一样,也曾是师父的徒儿,只是后来下了山,从此就再没回来过了。这事师父不提,你也只装不知就好了。师父似乎很是疼爱他,他负了师父,师父嘴上不说,其实难过至今,也是……很可怜的。”
那一晚,夜璞彻夜未眠。
思绪万千,煎熬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喜欢谁人不好,如何……偏偏要是那个人?!
弯月如钩,安仁银色盔甲,飞扬跋扈。剑尖血花满溢,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那样如罗刹厉鬼一样的人,如何会是温柔而纯良的慕容纸的徒儿?以慕容纸那般善良,怎么会教出那般出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逆徒?!
……
在初到听雪宫的半年里,夜璞虽常常含泪入眠,却并未生出过要找谁报仇雪恨的根深蒂固的念头。
虽然一闭上眼,便始终忘不了那带头将领的模样,却也清楚那都是朝廷官军。而自己,不过区区一人而已,区区夜泽一族,想要同那整个大夏的皇权相抗,岂不等同于螳臂当车?
二哥临终前曾对他说,夜璞,你一定要活下去。忘了这血海深仇,活下去,平平安安,我们就瞑目了。
而今,幸福的可能就摆在面前。
第79章 阿纸持续被虐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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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能放下血海深仇,就当是为了师父也好。
于是夜璞做出了抉择,每日更加勤奋地练武,努力地研究药与毒,尾巴一般地跟着慕容纸,缠着他说话,给他做好吃的饭菜。
他努力想讨师父喜欢,想令他展颜。
他总是那般淡漠的样子,虽然对待徒儿们也算是关怀备至,可多数时候,就好像心中根本无欲无求的一般。不会狂喜,不会悲恸,不会感动。
可他绝非无心无情的,对吧?他真正的笑意究竟是怎样的呢……想看。
师父的床头柜中,一直放着些陈旧的物件。一把剑,几件衣服,年轻人穿的使的。
隔三差五,慕容纸还总是会傻傻地拿出来洗了,晾了。还是会擦拭那剑,还是会上油,仿佛它们的主人总有一日会不期归来一般。
“师父,您不要……不要再弄那些东西了。师父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夜璞真的是破釜沉舟,才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的。他以为师父一定会发怒,可慕容纸却只是失魂落魄地愣了愣,缓缓道了一声:“嗯。”
隔日,那些衣物和宝剑被锁在了落锁的旧屋子里,再也不在师父的床头碍眼。
夜璞无比激动――师父终于想要忘了那个人了。
这样,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忘了他的。
等到那个时候,我再,我再……
对于几乎触手可及的美好明天,夜璞如此深信不疑。可谁能想到,师父出门采药,回来的时候,踉踉跄跄抱着个冻僵的人。
明明中了大祭司的巫蚕血蛊,早该毙命,却竟然能拖了半年还没死。
而师父,竟然还对他余情未了。
……
那段时日,夜璞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虽然完全不明白师父究竟记挂那家伙什么,不明白那家伙如何病入膏肓还能笑眯眯上蹿下跳。但是夜璞强忍着不乱阵脚。
手中有毒,亦有剑。想要取那人性命,随时很容易。
他却不愿。[]这听雪宫中,统共也就他跟阿沥两个外人。谢律若死于非命,师父能查不出是谁所为?
于是只得面无表情、如履薄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反正那人也没几天可活了,他只等着就好,等着他死就好。
明明那人已一身病癯,脸色蜡黄形销骨立,根本与之前苗疆见到的利落英姿判若二人,全然不能算是好看,甚至不能算是能入眼的了。
不仅如此,就连生性也与想象中不同。
明明杀入村子时如同罗刹鬼一般,一张寒冰脸冷漠利落,可在慕容纸面前,却油腔滑调整日笑眯眯没个正经,完全就是个令人不齿的市井流氓状。
可师父却还是喜欢他。
不顾受伤也要陪他下山逛街,甚至不顾身体给他去枫叶山庄找药。在枫叶山庄,人多且杂,夜璞终于抓到机会落了毒,却没想到谢律真那般命大。苗疆最烈的剧毒,都没能弄死他。
只得继续等,却等到师父傻傻为不惜分他一半的寿数,也还是要留住他。
为什么……
夜璞越来越迷茫。我哪里比不上他。
为什么他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你的心?而我怎样努力你都看不到?
夜璞后悔,当年大祭司要教自己蛊术,可自己醉心草药不愿去学。当年若是学了,催动谢律体内巫蚕血蛊发作,他早死了罢。
结果,硬生生被他拖到宁王府的人拿着解药找上门来。
夜璞可以咬着牙等他死,看着他变得日渐衰弱,只等着那尘埃落定的终日。
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恢复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就要跟自己最重要的师父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若是连你这种人都能幸福……
我的父兄、姐姐,我整个夜泽族被你夺走的安静祥和的日子,又要谁来还?
够了。已经够了。
谢律。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死。
我信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
可是,这世上,真的是善恶终有报的么?
那人满手鲜血,满口谎言,可为什么师父却还是对他执迷不悟?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等他?”
窗外还在不停地下着暴雨。慕容纸的身子,这几日越发的形销骨立。他恹恹靠着窗,并无答话,只缓缓闭上眼睛。
“师父――!您好糊涂啊!那日在云锦行宫他背着你跟那宁王说的话,您都忘了不成?!”
夜璞生来性情温和,从未像此番简直有砸了这听雪宫的心。可就算砸了,都未必能唤得醒眼前装睡的师父!
“我没忘。起初也难过,也觉得受伤,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是这么反反复复想了数日,始终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点点滴滴,不像是假的。”
“……”
“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我相信小……我相信谢律他不是那么坏的孩子,不可能会用那么恶劣的法子骗人。他绝对不可能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而已。”
“他相信,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慕容纸一双黑瞳平静如水,在那水下,却始终幽深着一丝暗涌。声音也仿佛从极深幽的地方发出来一般,虽不重,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有朝一日回来,给我解释。他若不回来,哪一天我等急了,便去找他,当面问问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若是当着我的面,他一定不会说谎。”
呵……
“云锦行宫就在不远处的云锦镇外,不妨就由徒儿先行,去替师父找镇远将军问个话吧。”
“……你?”
“师父这般成日心境低落亏寒身体,徒儿见着于心不忍;可若要师父降尊纡贵去见那人,徒儿也气不过!请师父准允徒儿代师父一去!徒儿此去云锦行宫,必问出镇远将军心中真意!”
夜璞知道慕容纸,终是定会点头。
半山腰,一只小小苍鹰便盘旋下来,落在他的肩膀。夜璞解下鹰脚上的密信,眼中微光一凛。
自打在枫叶山庄结识夏丹樨,夜璞在私底下,便同成王府有了谢秘密的联系。
无论是在慕容纸谢律面前,还是在成王府那边,他都不曾交代过自己真实的身世,而自称是南疆土族之人。这倒也并非是他全然瞎说――黑苗夜泽族已遭灭族,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剩早早嫁到土族的大姐。
可惜大姐迟迟不育,在土族势单力薄自顾不暇,他不好前去投靠。后来听谢律偶然说起朝廷骁骑营竟是从土族借道攻打的夜泽族,更是庆幸自己没有去投奔那全然不讲情面的姐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上个月大姐终于得孕,身为土族少主正妻,若是能生下儿子,地位必然非同凡响。而成王那边给他开出的条件,就更是优渥――
若他能说动姐姐姐夫,以土族之力号召南疆土、苗、白、水各族皆归服成王,将来成王一旦登基,便会封夜璞为南疆王,世世代代统领整个南疆。
待我……成了南疆之王,一定一统各族之力守卫南疆,再也不叫大夏人欺负咱们。再遇到为大夏军开路的叛徒,定叫他全族都不得好死。
到时候,再在重华泽境里修个竹楼,陪着师父在那里过着安稳悠闲的日子。那儿水草丰美瓜果鲜茂,重华泽境又民风淳朴,每晚大伙儿都会点起篝火,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师父一定不会再觉得寂寞。
如此这般,将来所有的一切,一步一步,夜璞都已经想好了。
只差让成王府更信任自己的忠诚,只差除掉谢律这一块绊脚石。
一箭双雕。
谢律的武功,除去天资不凡,在第一次离开听雪宫之际就已崭露头角,更有那十年间屡屡沙场之上的一次又一次拼杀的成果。
夏丹樨曾说过,整个成王府中,无一人是他对手。便是江湖之中,能与谢律平分秋色之人,怕也没有几个。
非魔教段锡那等身手,根本无人能近他身。
真的无人能近他身?夜璞微微一笑,师父就能。师父若想戳死谢律,一百个一千个也戳死过了。
同样,我也能。
那夜成王府前点着红笼摇曳,黑衣漆甲一片肃杀。成王殿下夜璞之前已见过,按照谢律一直以来的糟践形容,总叫人觉得该是个又蠢又傻又喜怒无常的矮胖子才是。
可真正的成王殿下,却是个眉间带着些戾气的俊朗青年,与他三弟宁王的俊美风雅很是不同,周身是一种阴郁的冷傲。说话是有些急躁的模样,却没看出来哪里傻了。
令夜璞吃惊的是,成王殿下身边,除了夏丹樨之外,还绕着他曾见过的那个宁王府柔若无骨的狐面人。堂堂七尺男儿,却像是歌妓一般柔若无骨地贴在成王身上,口上涂了丹朱,一笑媚得酥人骨。
呵,这人不是……宁王的心腹么?
原来这世上一人双面笑里藏刀的,远不止自己一个啊。
***
没想到,谢律那已不能算是全尸的全尸,竟真从宁王手中换来了四片秘宝残片。
成王府中,黑夜褪去天已光白。宴玉城不可自抑地喜上眉梢,一夜未睡却毫无倦意。荀长在他身侧勾着唇,执起玉残片眯着眼睛一件一件地明辨真伪。只有夏丹樨一人默默不语,似是多少对谢律之死心有戚戚。
“果然都是真品,恭喜殿下了。”
夜璞颇有些意外。本以为宁王对谢律纵然喜欢,但也该没有多么喜欢。毕竟既然当初都能放着他下狱枉死,后来又为何要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可换半壁江山的物件,只换他一具残尸?
可他却真换了。那秘宝龙片乃是黄玉龙,凤片乃是白玉凤,鱼片是花玉鱼,兽片是玄黑兽。四片秘宝温润生辉,直看得夜璞默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东西……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让他想起自己的那块青鸟玉佩。
似乎剩余未出世的两片,一片是红虫,一片便是青鸟。
第80章 阿纸的师父要上线
而当年谢律奉命遍寻苗疆无获的,也似乎正是那所谓的秘宝残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所幸,他带着那青鸟玉之事,除了师父,也就只有阿沥知道而已。
阿沥愚钝,自己初到听雪宫时看过那物一眼而已,恐怕从未放在心上。但为防万一,要先将他灭口么?
影阁阁主如今人在成王府中,一个武功不高的影阁旧部,该不难杀才是。
正好,他本也就还有别的事,要一起拜托荀长来着。
***
“语凉哥哥,您可来了!您看这……唉。”
“小英,你三哥呢?”
宴语凉环顾英王府中四面缟素,微微叹了口气。
自打车马进了这汉南城,就见满街白得有如国丧一般,英王府内外就更是白绫肃穆,府中下人各个披麻戴孝神色戚戚。明明……他们连此番究竟死了谁,其实都弄不清楚吧。
“小英,这远违了制式了。这般吊唁,需是王侯方可,更何况死的还是本就不该在世之人。若让父皇知道你们这么搞,可如何了得?”
“二哥,小英也不想的啊!可三哥那个脾气,二哥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说旁的,就他这几日喝的那酒……不给他喝,就砸我的王府出气。唉,如今下人们都怕得要死,三哥只听二哥您的,您、您快去劝劝三哥吧。”
宴语凉无奈地摇了摇头。
英王府五进院子,灵堂设在最内尽头,还未跨过灵堂前院的门槛,便远远见得晏殊宁抱着一大壶酒靠在棺边,醉眼朦胧地自顾自惨笑。
“三弟节哀。莫要再喝了。大业未成,却为一时失意便如此消沉意志,可不像我认识的殊宁了。”
被夺去酒壶,晏殊宁也不闹,驼红色的脸颊笑眯眯看向宴语凉:“你来了啊?”
“我本不想来,来了也马上就要走。殊宁,此番我等中了成王阴谋,失了秘宝残片事小,失了谢将军事大,自此沧澜和沙柳的藏兵便再难调了。我如今正在积极联络西北各部,也望殊宁早些重整旗鼓,莫要耽误了大事才好。”
晏殊宁眼波流转,只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抱着酒嗤嗤笑着。
“以前……在京城里,大家都爱说我是诗仙转世。语凉,你知道……诗仙是怎么死的?”
“……”
“喝死的。(.)所谓一醉解千愁,若能就此喝死,倒也一了百了了不是么?”
“殊宁,莫说傻话了。”宴语凉伸出手,将宁王从冰冷的地上拽起:“适可而止!你将来可是要――”
“将来……将来要做什么?!我将来要什么?语凉,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做了!我只恨不得死了算了!什么皇帝,什么千秋大梦!我不做了还不行么?!呵……若是大哥能将昭明还我,若是大哥能将原来的荀卿还我!我让给他做就是,都让给他做还不成么!”
“殊宁!你听听你自己,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语凉,我好歹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啊!谁都像你……谁都像你那般冷血!明明……明明过去也同昭明交好,如今他死了,你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掉,连丧服都不为他穿!你看这是一身什么绣的什么彩!给我换掉,换掉――!”
宴语凉推开发疯的人:“殊宁你冷静点!事已至此懊悔无益,该往前看才是!”
“还怎么往前看?!昭明不在了,荀长叛我而去!整个影阁被他带走了一大半!我还有什么?!我已败了!还怎么向前看?没有兵权,没有影阁,没有秘宝,我究竟还如何与成王抗衡?”
“……”
“我如今……只后悔对不起昭明。”
“十多年来,昭明为我竭心尽力,我却不知惜福,负了他一片真心不说,后来他离我而去,亦找到真心相待之人,我该放他走的!都是我的错,若我不是一味与大哥争,昭明不会死,是我害了他!如今众叛亲离,全是我活该如此!”
“什么叫‘众叛亲离’?!不过一个荀长而已!皇兄不是还有我与小英?”
“皇兄当初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自然该知道,这条路本就荆棘丛生。要我看,谢将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殊宁注定是心怀天下苍生之人,本就不该再有软肋,心中只可有天下,不可有任何得以倾国倾城之人!”
“死、死得其所?宴语凉!你、你明知道昭明对我何其重要,你竟还这样说,你――”
“我便是这么说了,殊宁你不甘心又能怎样?”
宴语凉恨铁不成钢,推开发狂的宁王:“你如今能打我,可你手长打得到成王么?莫不知成王他们,如今恐怕在大开庆功宴喜笑颜开呢!殊宁你真想替镇远将军报仇,那就振作起来,想办法杀了荀长、杀了成王替昭明报仇!莫要在此又哭又笑的惹人笑话了!”
晏殊宁愣了愣,抚着棺木晃了晃身子。
“你说的……对,说的对。”
“我要替昭明报仇。绝不……绝不放过成王和荀长!呵,荀长……越陆异族贱籍,狼子野心喂不熟,竟敢和成王勾结!莫说是他,待我有朝一日等上城楼,那整个低贱的越陆族裔,都要全部为我的昭明陪葬――!”
宴语凉眼神明灭,只微微笑道:“殊宁这么想就对了。”
腰间金铃轻响,四皇子英王从前院一溜烟跑进灵堂,一把拉过宴语凉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呵,你们兄弟还有什么悄悄话,我不能听的么?”
“殊宁,”凉王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如水:“慕容纸来了,就在门口,要一同去会会他么?”
……
“他、他来做什么?!”
晏殊宁一惊,想了想:“对了……他、他可以控尸逆天!不,不行!我已决意要将昭明遗体以公卿之礼风光下葬!绝、绝不让那人带走,肆意驱使玩弄!”
“殊宁,慕容纸会控尸,难道不是好事么?”
宴语凉眯起眼睛,带笑不笑:“若能说动他控着镇远将军的尸身,去收沧澜和沙柳的兵权,我们此番,不就有了同成王的一战之力了?”
晏殊宁闻言脸色骤变:“你、你想让那个人控尸昭明?!不……不行!昭明已逝,当入土为安!他生前……我已对不住他,又怎么忍心再在他死后――”
“昭明他既活着时愿为殊宁赴汤蹈火,死后若是还能帮上殊宁的忙,也该是其心愿所在。”宴语凉冷冷道:“不然,我等难道就守着一句死尸,任成王横行坐以待毙么?”
晏殊宁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却始终无言以对。
垂下首去,整个人显得无比落魄。
***
“师父,师父!我们回去吧!您都看到这儿满府哀肃了,镇远将军已去,徒儿不曾骗你!走吧!朝廷的人我们惹不起,又何必,又何必……”
“我……不回去。”
“师父!”
“不见到他……我断不会回去。”
慕容纸静静站着,除却胸口剧烈起伏,神色模样倒是平常。反正他本就脸上唇上都没有血色,这般看着,倒也同寻常无异就是了。
“既是前来吊唁,你们便莫把客人挡在门口了。慕容宫主,请吧。”
慕容纸并多顾看那华服青年,只恍恍惚惚跨进英王府大门。那青年负手站在门边,只在夜璞从他身边过时,忽而小声问道:“这位公子,莫不是苗疆之人?”
夜璞周身一震,惊疑看向那人。他来中原许久,举止言行都刻意掩盖苗疆形迹,却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只见那人温文一笑,并无多言。
棺木之前,浓浓烛纸烧灭的烟熏味。宁王明显比上次见消瘦了不少,看到宴语凉真的带着慕容纸过来了,猛然起身摇摇晃晃挡在棺前,满眼满脸的红,可见不知道哭了多少天。
……他为你而死,你是该难过。
慕容纸五味陈杂,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竟一滴眼泪都没掉。
自打夜璞回来,告知他说谢律为护宁王而死,时至今日,他仍不知该作何感想。
口口声声说要陪着他的人,跟他许下山盟海誓的人,信誓旦旦说要带他走的人,转头始终还是选了别人。即便如此,还自欺欺人不死心,还想着要找那人问个说法,最后终于等来他为别人而死的消息,只言片语也没有给自己留下来。
……已经,够了吧。
事到如今,还不能够认清楚冰冷的现实么?还要再为他曾经的闻言软语所迷惑么?
谢律,我对你来说,从始至终,都根本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或许是这灵堂里的烟熏太重,时至此刻,慕容纸的眼眶终于红了。
他默默望着晏殊宁,即便是几天没吃没睡,宁王殿下仍旧难掩绝代风华,这失落愁苦的样子,更是平添了几分捧心之色。呵――自己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上哪里去跟这种人比?还痴心妄想,简直不自量力。
“你想……做什么?”
慕容纸不过上前半步而已,晏殊宁如被踩了尾的猫一般:“我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
慕容纸愣了愣,扯出一抹苦涩笑意。
是,是你的。你们二人主仆情深,他自然是你的了!
我算什么东西?我怎么敢跟你抢?
“慕容不过……是想看他最后一眼而已,请王爷成全。”
毕竟可悲可笑地被骗了那么久、自欺欺人了那么久,总该有开棺掉泪的那天吧。
总该有个结局,总该到头来血淋淋地认了自己的痴心错付吧。
“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就走。”
再看一眼,我便不再念想。
谢律,谢律。
……
棺盖缓缓下移,慕容纸只觉得,那是一生中最为难熬的片刻。
事到如今,竟还心怀幻想。期望这棺材之中是空的,期望他的小姜不在里面。那么他也许就可以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继续回听雪宫去等,一直等下去直到了却残生。
而不会是从今往后,再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究竟还能期待些什么。
第81章 除此之外好像就
谢律的脸,甚至没有之前蛊毒在身时枯槁。[.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静静躺在棺中,像是睡着了。就连慕容纸这种见惯了尸体之人,都总觉得仿佛轻轻一碰他,他就能再度睁开眼睛似的。
指尖轻颤,就要靠近那灰色的唇,耳旁晏殊宁陡然一声“你别碰他”,透着尖利,人却被身边华服青年往后拽了拽。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碰他?
慕容纸胸口剧烈起伏,陡然一阵无名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纵然他最后选了你,但他跟我说的那些话、他在我面前跟我发的誓,你都不曾听到过!你凭什么就觉得他完完全全都是你的?
纵然……纵然那些话,不过是骗我的。
不过……只是骗我的而已。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
双唇颤抖,他望着棺中再也不会说谎骗他的男人,咸涩的泪水滴落在他耳侧。
“骗我就那么有趣么?一次,两次,你跟我……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哪一句是真的?”
“谢律。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生成这样的!我也不想把你留在那没人愿去的雪山的!谢律,我什么都给你了,我真的、真的什么都给你了!”
“你一直都……说我天真。我总是想不明白,其实你……只是在说我笨吧?”
我笨,什么明显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无论多少次都会傻傻的上你的当,对不对?
如果嫌弃我笨,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想陪着我,如果那些看似甜腻的动作都是违心的,如果在你心里,我从来不过都只是你无处可走的退路而已,那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要让我有可能可以幸福的错觉?再让我从云端摔下来?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纵着你而已,你就对我那么残忍。
“你说过……再也不骗我的。你说过若是再骗我,我杀了你你也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便起来叫我杀了啊!先死了算什么?懦夫!胆小鬼――
急怒攻心,慕容纸一把揪住谢律的衣领,想要把人从棺中拽起来。怎么想到这样一拽,只觉得人比想象中要轻,心中一惊,就见那人双腿双手竟皆呈七零八落状,与身子根本就没有连在一起。
他的小姜,他过去最宝贝的孩子,竟然、竟然连全尸都……
“咳……”
血水顺着唇角落了下来,沾脏了怀中人的前襟,慕容纸回首恶狠狠望向晏殊宁,却见宁王抓着身旁人的袖子站都站不稳,哭得好生可怜,一口血水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呵……该走了。
够了。不是说看他最后一眼么?看够了,真该走了。
摇摇晃晃起身,夜璞忙上前扶着他:“师父莫要太过伤怀!伤思攻心,您之前数日本就大伤了心脉,如今真的不得再任着自己难过了!”
什么难过?慕容纸恍惚地摇了摇头。
胡说,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逝者已矣,往事随烟,我不难过。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想起他了,再也不会为他难过了。
忘了吧,忘了就好。
反正,他是宁王的人,本就同我无关……
“师父,师父……血……”
慕容纸望着自己前襟一片猩红,觉得简直是可笑。他是真的不难过。心中明明一片冰冷麻木,眼泪也再掉不下来了,可是……为什么……
是了,我大概是……在恨自己吧。
恨自己……为何事到如今,都还那么愚笨。
“师父――!师父!”
天旋地转之间,最后听得的是耳边夜璞的声音。慕容纸此生第一回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这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绝望,此刻对他而言,却像是美梦一般甘甜。
……忘了吧。都忘了。
此生,来生,生生世世都把他忘了吧。
可这么想着,却还是想起谢律那日冷不防亲了他一口,笑眯眯道:“阿纸,我这一生都欠着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
呵……若真有……若真有下辈子。
谢律,我不要你还我什么。你能……至少真的喜欢我一次么?
……
慕容纸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谢律拖着四分五裂的残躯,满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
轻轻一声“阿纸”,叫得他肝肠寸断。
可他在梦中,还算尚存最后的理智。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既是无缘,又何必总来找他?
“你走。”
那浑身是血的人闻言一惊,一脸忙然地看着他,那神情简直好生委屈。慕容纸胸口一痛一痛,狠了狠心:“走――!”
“阿纸……”那人不肯走,委屈万分地哭了起来。
不过是几滴眼泪而已,根本就不值钱。
慕容纸甚至都数不清了这个人让自己痛到窒息过多少回。可记忆中,他却似乎从未见这人这般在他面前示弱落泪,于是他一哭,他马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继而,却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满地残肢,而那个人躺在尸山血海之中。
……
慕容纸惊醒之时,眼前是前所未见的竹质顶阁。
房梁不是听雪宫的雕梁画栋,而是整整相对的竹竿架成的圆形顶,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线,充满了异域风情。
继而他愕然发现自己竟穿着白色的中衣,浸在一方红色的池水中。那水中的药香他十分熟悉,是红药池味道。
可这分明不是听雪宫的红药池,亦不是枫叶山庄的那一方。这里,这里究竟是……
“师父,师父你终于醒了!”
夜璞推门而入,四目相对满眼的喜色。他的打扮很是怪异――头发散开批下,额上绑着编织繁杂的青藤绳子,脸上涂着两道绿色的泥,衣着对襟而开,麻料编制粗犷,下面则穿着绑着到膝的裤子,裤子之下居然是一双草鞋?
“师父莫怪,这便是咱们土族的衣服。”
“土族?”
夜璞点了点头:“师父如今,是在南疆重华泽境的土族村中。”
慕容纸愣了一愣,心说我、我不是该在汉南城的英王府中么?如何转眼之间,就到了南疆来?
脑中继而闪过周身缟素的宁王,还有谢律那四分五裂的身体。一会儿在英王府的黑漆棺中,一会儿又在梦境的尸山血海。慕容纸身子微微发抖,瞳孔紧缩,只觉得那一切恍若隔世,完完全全不真实。
“我……我要带他走。”
冰冷席卷四肢,他佝偻起身子,喃喃道:“带他走,我得带他走。”
“还有……还有昭昭,还有昭昭也是我的!我要把他带回来,不能让他留在宁王府里――”
从那红药池中踉跄起身,慕容纸一身湿漉漉直直向外走。夜璞拦他不得,竹门之外,阳光异常刺眼,慕容纸只觉得眼前一阵徐晃的明光,待静下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周遭的一切,全都不认得。
遮天郁郁葱葱的高树古木,高高的绑着彩带的吊脚竹楼,和夜璞装束相似、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的人们,全然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师父,师父!”
后退一步,却抵在夜璞的胸膛上。身后青年握住了他的双肩:“师父切莫多想,昏迷了十多日之久,身子还未痊愈,该多修养才是。”
“可是、可是……”
“昭昭虽还在宁王手中,可师父不要担心。夜璞发誓,过不了多久,一定将那孩子完好带回师父身边。至于镇远将军……既已入土为安了,师父还是早日忘了他吧。”
“……”入土为安?慕容纸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能……怎么能让他就那样入土为安?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曾经说过的,既然生不愿意同我在一起,那么死后,便叫他寸步不离。看他还能往哪里逃,看他还能往哪里去――!
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谢律,你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父……师父!”
“师父――!”
刺眼的日光,陡然再度灼痛了双眼。慕容纸恍恍惚惚,一只手覆在他疼痛的眼上,周身环绕的,是夜璞身上悠悠的药香。
“师父,您就……听夜璞一句劝吧。”
“莫要再执着于心了。不是说要忘了他的么?他的心,既早不在师父这里,师父又何必再空空记挂。总归,那是别人的人,永远也不会肯好好跟着师父的。”
“而我,则是会一生一世陪着师父、照顾师父,寸步不离。”
“……”
“所以师父,您就安心留在南疆吧。有些话,夜璞过去不敢说,因为知道师父眼中只有那人,亦因为知道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师父。”
“可如今,起码在重华泽境,起码在土族之中,有我在这,绝对没有人敢欺负师父!”
“他能给师父的,我都可以给您更好的;他不能给师父的,我也都会一一拿到师父面前。我会让你忘了他的,师父,我不会逼你,我可以等。”
感觉怀中的身体整个儿僵着,夜璞微微一笑,伏在慕容纸耳边道:“师父啊,你可知道夜璞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带您出了洛南城来了南疆的?”
“并非夜璞不想顺带救回昭昭。只是师父还不知道吧,我们这才刚一走,频迦城那边已风云骤变,成王与宁王撕破了脸,如今汉南、洛京、频迦乃至整个云盛州都已沦为战场火海。只有我南疆这边,尚是一片缥缈净土。”
“中原……已难再回去了,师父就留在这儿,安心好生将养。过往种种,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忘了吧。”
“忘了那个人。他陪师父的日子,不过区区几年,可伤师父的心,却有十余年之久;夜璞能陪着师父的日子,是整个余生,而且夜璞跟师父发誓,余生绝对不再让师父,有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
“师父,在这世上……一定没人会比夜璞更知道珍惜您了。”
第82章 没什么别人要上线了
微风吹过窗台。(.棉、花‘糖’小‘说’)慕容纸坐在窗侧阴影之中,呆呆望着楼下一片碧绿。孔雀拖着长尾飞过树梢,百鸟来朝,那是他在雪山从未见过的美景,在这美丽的重华泽境,却好像比什么都稀松平常。
夜璞带他去逛了村子。这村落很大,上百户人家。各种各样奇巧的吊脚竹楼,养着各色鸟雀、猫儿、灵狐,屋外晒着好多他没见过的果子和作物,捣着形色奇异的药草,穿着五彩斑斓的草衣麻服,唱着他听不懂的歌儿。
到了晚上,更是摆出盛大的篝火。男女老幼载歌载舞,让他这种习惯了安静、习惯了皑皑白雪之人,新奇得一瞬间都移不开眼。
他曾记得,谢律跟他说过好多次,外面的江山很好。大漠孤烟,江南鱼米,山川雄峦,郁树葱葱。他说有朝一日,他要带他去看。
可他始终都没能信守诺言。
而让他看到这一切的人,却是那个总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乖孩子。
关于夜璞的感情,慕容纸那日听他亲口说了,至今仍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来,也算不得非常吃惊。只是他想不明白,像夜璞那样好的孩子,为何会对他这种既笨又陈腐,亦无甚所长之人……
更莫说,自己还年长他许多。
夜璞如今的年纪,未必有当年谢律离去时大,自然该和当初的谢律一样尚未见过这尘世的精彩,若是叫他见了,自己这样……又怎能入眼?
“公子,您又想什么呢?嘿嘿,是在奇怪少爷今儿怎么那么晚都没来看您吗?”
少女活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抱着衣服的叫铃果的小侍女,以前是服侍夜璞姐姐的,夜璞说她机灵,便调她来服侍慕容纸。
“放心啦!慕容公子这边,可一贯是咱们少爷心中的重中之重!只不过呢,今儿一早少爷要去会花苗那边会他们的首领,山高路远,一早就出了村子啦,晚上才回来呢!少爷可吩咐铃果儿千万好生照顾公子,公子您瞧,这都是少爷给您留的上好的杏干和枣子,还有,少爷说您喜欢糖饼!公子您看!”
小小的盘子里,是六七块小小的糖饼。这姑娘手巧,全做了一般大小,码放得整整齐齐。慕容纸却在那一瞬间陡然觉得碍眼。
过去他常吃的,总是被某人弄得奇形怪状心思百出,不然就是焦了一两个角,从来、从来就不似这般……
“铃果儿第一次烤,自己先尝了一个,觉得还不错。公子也快尝尝铃果儿的手艺吧!”
一口咬下去,很甜,很酥,无可挑剔。[]
却和过去常吃的,全然不是一个味儿。
过去那种,再也吃不到了。
“公子,不合您口味吗……”
“不,没有。”
口中干涩,慕容纸却硬是咽下了那糖饼。目中沉沉,心中则一团闷火憋着自己,心道从今往后,莫在想之前那味道罢。
忘了吧,过往的一切。为什么不忘?!
那人已死了,也已被旁人埋了。所幸谢律不是女子,否则说不定被顺带立个“宁王妃之墓”的牌子都未可知。而他慕容纸是什么?不过是别人人生中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却偏要一辈子自作多情下去么?
何必每每睁开眼睛,还总想着不该想的人。为了那短暂的欢愉,十年,乃至余生,都要沉浸在痛楚之中、终日不得安生么?
他对我好的地方,分明旁人也能给我。
而我,也想……也想能多少尝到一点点踏实的甘甜。
也想有人能宠着,有人能疼我,有人能真心实意地待我。
也想不用再终日提心吊胆,不用再去猜身边的人和我在一起,究竟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又在骗我。
其实,只要忘了你,我就可以幸福吧?
在这儿,夜璞对我很好,小铃果儿对我很好,这整个村子的人都对我很好,没有人怕我,甚至他们养的猫猫狗狗都愿意亲近我。虽然还不会说他们的话,但已经能听得懂几句了,还有夜璞和铃果儿帮我做中间人同他们聊上几句,所以、所以……
谢律,我为何偏要记着你?
是你负我在先。
我又何必……又何必再念念不忘。
……
“公子你看,这是少爷昨儿从水族拿来的白鱼,是不是够肥?公子好福气,少爷每次出去,都给您带好东西回来。您哪~究竟哪天晚上才肯叫少爷进屋啊?”
“你、你在说什么!”
慕容纸脸上一红,惊疑不定地望着面色如此的铃果。
其实除了这姑娘,他根本没见过什么别的女子,但读过的书上倒是写了很多姑娘家的事情。慕容纸知道女子本就是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见不到也正常。但书上不是更说,女子多娴静羞涩,她、她刚刚说的那是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铃果儿却眯眯笑道:“这儿可是南疆,怕什么!又没人会笑话你们。”
“我与你们少主夜璞,不过是师徒情分,”
“哎呀,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公子又何必诓铃果呢!咱们少爷不是本族,一开始仅靠着替人诊疗多么艰难才在族中站稳脚跟,如今掌管了族中事物,更是忙得没日没夜,却还去哪儿都不忘惦记公子,对您的一番心思如何,我们大伙儿可都看着呢!”
慕容纸脸上陡然一热,心中慌了一会儿,却忽觉铃果刚才那话有异。
“不是……本族?夜璞他不原就是土族之人么?”
铃果正转身到窗口收衣服,闻言身子一僵,转过头来笑容可掬。
“公子听错了!铃果没那么说。”
“但你适才……”
却被外面急急上楼的脚步声打断,只听小姑娘在外面喊:“铃果儿姐姐,铃果儿姐姐!”
她用的土族语,但这些时日,慕容纸已经能听懂一些。只听她说什么花苗,还有什么丫头的,铃果儿表情则更显慌张,跟她说了一定要拦住她,然后回头只道“公子,公子您、您别担心,没事的”,便匆匆下了楼。
慕容纸在二楼高高开了窗子。只见村口众人拦着一个苗族打扮的姑娘,那姑娘声音尖利得很,一句“你们少主夜璞呢”,慕容纸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让他出来!那可是比武招亲!赢过我了又不肯娶我,叫我花云大小姐的面子往哪儿搁?!听说他在村子里还养了个男的狐狸精?那狐狸精在哪里?”
……
“公子,其实……这件事情少主也很为难的。花苗的大小姐不知怎么就认定了少主,花苗族长和咱们族中一些长老也很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土族毕竟势单力薄,若是能同花云大小姐联姻,便马上可成南疆第一大族,到时候少主想要一统南疆,便不必像如今这般举步维艰了。”
“一统……南疆?”
“是啊,少主雄心大志,若是能南疆一统,咱们便不会再受大夏人欺压了。但是无论如何,就算少主娶了花云大小姐,他心中最重也永远是公子您,这一点肯定不会变。”
“铃果儿,你乱说什么呢。”
身后夜璞的声音响起,他神情疲惫,有些无奈:“师父,夜璞真的不是故意招惹那位姑娘的!说什么比武招亲,根本就没有的事!分明是她硬拉着我跟她比划,比输了就缠着我。”
“她今日里来村子里闹了,还说公子是狐狸精。”铃果瞧了夜璞一眼。
夜璞请笑一声,坐在慕容纸身边,一把抓过他的手:“师父放心,我会保证那人以后再也不会过来!”
“可是,花云大小姐那脾气……”铃果弱弱道:“怕是不能依着少主的吧。”
“我叫她不能来,她就再来不了!办法我多得是,你这是信不过我了?”
“铃果不敢!只是少主千万三思啊,咱们土族可得罪不起花苗的。若是惹恼了花云大小姐,那遭殃的可是……”
“铃果儿,没事的,你出去吧。”
那少女面色微忧,欠了欠身子乖乖走了。慕容纸不是傻子,转头见夜璞疲倦之中眉头微微隐忧,刚要说什么,却被那孩子抢了先。
“师父,请您相信我。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绝不会任由任何人伤害你。”
“夜璞说过保护师父,自然说到做到。请师父记住,只有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也定会信守承诺,绝对不会骗您。”
夜璞虽然年少,但眼神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明月一般的不可捉摸。慕容纸被他望着,心下略有些发慌,五味陈杂间始终无法开口去问那深埋心底的些许零星的疑惑。
不是土族,还有……想要一统南疆?那样的话,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
如今,已是秋末。南疆四季如春,难以明辨春夏秋冬,因而这事儿是慕容纸又多学了些土族郁颜,最近才终于弄清楚的。
记得离开听雪宫时,尚才初夏。也就是说他来苗疆之时,夜璞所谓他不过睡了十几天,其实他却懵然睡过去了整个炎夏。
那段时日,自己身在何处,夜璞又身在何方?做过什么?为什么不曾提起?
但夜璞确实关心他。时时刻刻知冷知热,体贴入微,每每出门必给他带各种奇巧的玩意儿,望着他的眼神,也从来都欲言又止、温柔如水。
或许,他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苦衷吧。
定是如此。夜璞和别人不一样,总不会骗他的。
夜璞真心对他好,和别人不一样。
……
慕容纸深知,自己自欺欺人的本事一向很高。
明明已经看到了不对劲的端倪,却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问。
第83章 所有的人都有隐藏身份
邻居养了一只体态瘦长、行动敏捷猫,总爱跑到他的竹楼阳台上晒太阳,也不怕人,尤其的可爱。(.$>>>棉、花‘糖’小‘說’)慕容纸每每招呼它,它总愿意过来,那眯着眼享福的样子以及嘴角邪邪的弧度,莫名像极了原先身边的某个人。
有的时候抱着它,瞧它在自己手中拧着身子撒着娇喵喵叫,慕容纸会禁不住偷偷想,你啊……该不会是骗人骗多了,被罚转世投生成猫儿了?
若真能投生成猫儿,倒是比人少了许多烦恼吧。
阳台正楼下,邻居阿伯和女儿正在晒着谷子。那姑娘叹道,少主最近几日可见又要晚回来了,花苗大小姐失踪了那么久还找不到,少主每日里山里谷里忙着跟花苗族长四处里找,可累得很呢。
阿伯则摇头应道,少主本也是苗族,若是能做花苗夫婿,便可重新执掌苗族大姓,若是在此关头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真着实可惜。
猫儿的爪子,不轻不重地抓了慕容纸手腕一道。他人在竹楼屋檐下一片阴翳当中,陡然一阵恍惚的不寒而栗。
夜璞发誓说那姑娘从此不会再来,她便……就此失踪了?
事情就如此碰巧……么?
还是说……
慕容纸摇了摇头。像夜璞那么温柔的孩子,总不可能存心去害一个不过任性了点而已的姑娘家吧。
当晚半夜,夜璞才回来。浑身丛林间细小树枝草叶剐蹭的伤痕,一进村子就累得昏了过去。
慕容纸蘸着清水替他细细擦拭身上的伤,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多想了。夜璞肯定也很担心那姑娘,才会帮着花苗族连天找她,瞧他这几日又晒黑了许多,眉间也出现了深深的一道褶子。
他才十七八岁啊。怎么就这般为外面的事情操碎了心。
身子也是,近日瘦了太多。
我该……想着如何帮他分忧才是,又怎么能这般被他整日养着护着,还对他心存疑虑呢?
……
这么想着,慕容纸开始向楼下的小姑娘请教土族的烹饪技艺,没有把夜璞成功养肥,倒是剩下的那些边角料,成功养肥了那只原本瘦长的馋猫。[]
“你倒是多吃一点啊。又瘦了许多,这可如何才好?”
“没事的,只是近来外面的事情太多,实在是疲于应付,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夜璞靠着慕容纸身边坐在主楼地台,望了望苗疆郁树之上一轮银月,闭上眼睛浅笑道:“我没事的,一想到回到家,还有你陪在身边,便觉得什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夜璞每日如此繁忙,都在忙些什么呢?我听说……”慕容纸声音缓缓,终是忍不住问了他:“我听人说,你想要一统南疆?”
却只听夜璞低笑了两声:“我不过是想保护大家罢了。”
“师父知道吗?整个西南各州,众皇子如今已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有人说四皇子英王已被成为设伏杀害。可笑的是到了这一步,皇帝人在京城竟仍作壁上观,说什么愿以西南为棋子沙盘,让四位皇子各以实力争天下的荒唐话,纵容他们你死我活胜者为王。”
“而我土苗水等族世代生活的南疆,正是大夏西南最为丰饶的一片土地。”
“且不说如今战火在侧,几位皇子皆对此地虎视眈眈,便是太平盛世,大夏亦一直觊觎此处。若我不能令南疆各族集结起来一致对外,当年东南越陆国如何陷落大夏之手,越陆百姓如何颠沛流离世代沦为大夏贱籍奴役,南疆各族,也必步之后尘。”
“师父,我想守着我们这村子,像如今这般世外桃源平稳安宁。想守着你一世无忧、不问世事,就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想着一统南疆。”
“弱小部族,若不联合起来就只能受人欺凌。被大夏铁蹄践踏、烧杀灭族,旁人却连它哭喊的声音都听不到。我绝对不允许我们如今生活的家园也变成那样。师父,我一定要守护你,要守护大家。”
“你就让我守着你。相信我,依靠我,不要担心我,好不好?”
……
慕容纸恍惚点了头。
那一晚,他带着踏实的心安入梦。来苗疆那么多夜里,第一次没有魂牵梦萦地在梦中见到那个不该再铭记的人。
可那一夜,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他被人推醒,床边的男子他见过,是夜璞身边的土族勇士之一。可他过去未曾与此人说过半句话,更不明白他为何半夜会偷偷出现在自己床边。
“慕容宫主,唐少使有请,请快跟我来!”
更从未听得他说大夏话,还说得那么好。
“你是什么人?”慕容纸惊疑不定,偷偷握住枕下“雪刃”。那男子也不防他,只低声道:“唐少使——唐济公子请属下务必叫您过去。他人如今就在村中,请慕容宫主快跟我来!”
“唐济?”这久违的名字,陡然炸响在慕容纸耳中,暗月下他一脸的惊疑,不解望着眼前勇士。
“唐少使说了,若慕容宫主存疑,跟您说是他曾给了您一本《丹芷方》,此事少有人知,以此验明正身。慕容宫主,此事事关重大,切莫出声叫旁人听见,快些跟我前去才好!”
月黑风高。慕容纸跟着那人夜行,路过隔壁夜璞住着的小楼,偷偷往上看了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那勇士带他去处,是村子最深处夜璞之前说用来关一些捕猎来牲畜猛兽的地笼,门外守卫东倒西歪,看那样子像是都被灌醉了酒。慕容纸跟着那人踏入墙壁上火光掩映的地牢,却惊见牢中并无什么所谓的猛兽,却关的是些褴褛犯人。
再往里走,竟真是唐济披头散发,坐在里面牢笼之中,他见慕容纸过来,只慌忙做了个息声的手势,身后那勇士便转身出门望风,留下慕容纸一脸愕然地握着唐济牢笼的栏杆半跪下来。
“庄主你、你怎么会在这?被关在这里?”
忙打量着唐济周身,只见他肩处深深伤痕,血肉狰狞。
“你这伤……这般放着可不行!”
“慕容!我不打紧的,倒是你——”
“是谁把你关在这儿的,是、是夜璞么?是夜璞做的对不对?他明明该认得你的,那么大的事,他竟不跟我说?他、他——”
“慕容!你要千万当心你那个徒儿。”唐济握住笼杆伏身在慕容纸耳边,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
“他是成王的人,据我探查,谢将军之死亦很可能与他有关。我听闻他带了你回南疆,很不放心才专程来找你,你莫被他骗了!”
慕容纸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马上便截然摇了摇头。
“胡说,夜璞他如何会是成王的人?夜璞他、他……他是我徒儿,人一直都在听雪宫中,上哪儿去认得什么成王?”
“呵,阿沥在听雪宫中的时候比他还长,还不一样是宁王的人?夜璞若同成王无关,为何我却听闻成王府已许诺将来封他为南疆王,命他策动南疆各族归顺成王?”
慕容纸脸上一片空白,恍恍惚惚不知该说什么,却被唐济按着了手,望着他双眼恳切道:“慕容,你需知道,夜璞他乃是黑苗夜泽族人,本不是这土族人!只不过仗着自家大姐是土族族长之妻,才可在此立足而已。你随便问一个村民,他们都能告诉你实情。”
说到这儿,见慕容纸似乎还未明白过来,唐济急道:“黑苗夜泽族!就是当年被镇远大将军谢律奉宁王之命搜寻秘宝,给灭族了的那个夜泽族!”
“……!”
“既是如此血海深仇,他如何会不恨谢将军?谢将军之死,与他必然脱不了干系!慕容,你要清楚想一想——!”
“呵,我是恨那人。你说的不错。”
幽幽人声,伴着重重脚步从走廊尽头缓缓而来,陡然惊了这边二人一身冷汗。
墙壁上的火光中,夜璞琥珀色的眸子被映照得一片血红,脸上却仍是如常神色,看不出喜忧。慕容纸一时间竟被夜璞的样子吓得无法动弹,被他从身后一把抱起,箍在怀中。
“可纵然恨那人,却也知道,那人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真正可憎的,是大夏皇族治国无方、亏空国库,只好想着寻访前朝秘宝填补;真正可憎的,是所谓的‘情报官’寻宝不得,只得编造假的消息,致我全族屠戮!”
“我说的没错吧?嗯?宁王府的走狗——西南情报官唐少使?当年便是你妄言秘宝残片在我重华泽境,导致我全族被杀,不是么?!”
“……”慕容纸的头脑,已然全乱了。
他呆呆看着唐济,只见唐济面露愧色,却比之前更显焦灼。
“慕容,枫叶山庄确乃宁王麾下,我亦是宁王府之人,此事我从无意骗你!可此人,此人同成王勾结,又有害死谢将军之嫌,万万不可信!慕容,我千里迢迢深入苗疆,只为给你带这一句话而已,慕容,你别错信了人——”
“师父,我顾念此人是你旧友,因而纵然他是当年毁我家园的罪魁祸首,亦没有忍心动他,却不料他竟在这颠倒黑白!简直可笑!”
第84章
夜璞冷笑了数声,将慕容纸在怀中搂得更紧:“唐济啊唐济,分明是你奉宁王之命,前来苗疆想要离间我与师父,好用计策骗师父到宁王府中,去替宁王控尸镇夺他想要兵权!”
“慕容,我若有此心,天打雷轰!”
“呵,不用天打雷轰。.你们宁王府若无此心,那日汉南城我要带师父走,你们如何挟着无辜昭昭,强留游说了我那么久?!若不是我用计带师父逃离,说不定时至今日还被幽禁在英王府中!你唐庄主若多少关心师父,那时如何袖手旁观,不肯帮我出逃?”
“……”
“之前频迦几战,宁王根本就斗不过成王,若再没有兵权,眼看着就要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枫叶山庄也要跟着一起被牵连,所以庄主按捺不住了?凭着过去的交情,想亲自出马诱骗师父了?!我告诉你,师父虽然不问世事,也分得清好人坏人,没有那么容易被你诓骗!”
“夜璞!你怎么不敢说你究竟是如何从守备森严的汉南城离开的?若不是成王府派荀长帮你,你一己之力能逃得掉?”
唐济说着,看向慕容纸:“慕容,你自己徒儿武功水准你自己知道!宁王府守备森严,他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带你逃脱?慕容,我无意劝你去宁王府,更不曾想过利用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这么骗你!便是为了对得住镇远将军在天之灵,我亦不能!”
“呵,没话可说了,搬出来‘在天之灵’了?那人的在天之灵,此刻正该正守着你们宁王殿下呢!”
说罢,夜璞拽着慕容纸便往回走去。慕容纸跌跌撞撞,出地牢时,只见外面火把幢幢,土族勇士皆列阵在前。
而之前将他带进地牢之人,正污血淋淋倒在门旁不远,尸首分离。
“公子,您没事吧!”铃果满是泪痕扑了上来:“您半夜不见踪影,可把铃果儿急坏了!”
“没事了,”夜璞摸了摸那少女头顶:“大伙儿也早些去休息吧,不过抓了一个异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
“夜璞你……既是黑苗,为何当初要骗我说是土族?”
竹楼之上,气氛无端凝滞。夜璞听到他问,冷笑一声:“师父,夜璞还没问你,如此深更半夜的随随便便跟人走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若是那人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如何是好?!”
“……”
“好了,师父既然如此任性,那么从今往后,我就住你这里看着你!看看那些小人还能不能在你耳边说些风言风语,让你再怀疑我!”
“是……是不是你?”
“什么是我?”
“在枫叶山庄时,给谢律落毒之人……是不是你?”
“……”
“我记得那时药阁长老说过,谢律所中之毒,似乎是数百种异毒苗花所成,你既是黑苗,又精通药理,是不是……”
“不是我!”夜璞像是气急:“师父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真的不是你?”
“师父可别忘了,那药阁是枫叶山庄的!自然唐济叫那些人说什么,那些人就是什么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如此栽赃陷害,师父难道真的还要信他不成?”
“我……不知道。”
“师父!您真的好糊涂啊!他都已承认了是宁王府人,师父为何还听他胡言乱语?何况,何况他过去骗过师父的不是么?无论是他还是镇远将军,骗过师父一次,就自然会骗师父第二次!”
“可是师父!夜璞在您面前,从未曾做过一件错事,更不曾骗过师父一次,师父为何却不信夜璞?”
“师父,为什么?您倒是告诉夜璞为什么啊?!明明这天底下,只有夜璞对师父是一心一意的,师父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依靠我?!”
“镇远将军他负您最多,您却总是最记挂他。唐济也不过是负心之人,你却肯听他挑唆。师父,夜璞好不甘心!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师父愿意只信夜璞一个、只看着夜璞一个?”
“……”
“师父,我究竟是哪里……比不过唐济,比不过镇远将军?”
“师父,我待你,比他们待你都要真心。师父喜欢什么样子,夜璞就愿意变成什么样子,师父,夜璞只想守着你一生一世,过咱们与世无争的日子啊!”
夜璞跪在面前,满腔的恳切,满眼的委屈。
慕容纸心下茫然,过往的片段,唐济的话语,一时间揉乱在心,不知该飘摇向哪一边。
……与世无争的日子,谁又不想过呢。
记得想着刚来此处的时候,看得满眼明亮日光,树木丰茂白鸟争鸣,像是到了繁花净土。甚至于整个白日,他都可以抱着猫,逗着鸟,和村民比划上几句,忘却心底最深的隐痛。
可始终这里,也还是有无端不见踪影的姑娘,有死去勇士满地的血污。
就仿若娇艳的花朵之下,泥土里埋着白骨。他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再想着怀中谢律冰冷的身子,再看着夜璞时,就永远也无法相信任何事情了。
他知道夜璞委屈。
他自己亦觉得心口绞痛,无比煎熬。
因为……倘若夜璞其实什么都没做,只一心为自己好,每日心心念念操劳累成疾,却因为三两句挑唆而被自己猜忌怀疑,真不知该会有多伤心。
但如若唐济没有说谎呢?如若花苗大小姐……甚至谢律的死都是夜璞所为呢?
……那这孩子,该是多可怕。
如若不然,那唐济,该是多可怕。
可他们两个,可他们两个曾经都是自己笃信不疑的人啊!
在这世上,我究竟还能信谁呢?
……
夜深。夜璞死不肯走,硬是在慕容纸床边抱了被子,地上睡了。
再度让慕容纸心底发软、满是迷惘。窗台还摆着挂着夜璞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稀罕小玩意儿,这些日子的温情和照顾,他总觉得夜璞对自己……该是丝毫不掺假意才是。
半夜悄悄给那孩子盖了被子,自己却一夜无眠。只盼望着日子能快些恢复平静。
却在眼睁睁望着第二日的天空再度亮白起来之时,忽然起了身下床。
“师父,您要去哪?”夜璞瞬间便醒了。
“我要再见他一次。”
“什么?”
“唐济!我有事情要问他!”
天真,不问世事。慕容纸过去一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那般只由着性子过日子什么都不去细想,真的可以么?
“还见他做什么?师父,您还是信不过我么!”
“不,我只是有事问他。”
不是信不过你。
夜璞。就是因为……我不想再让你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所以才想把事情弄清楚。
弄清楚不好么?我这就去好好问问唐济,若他对你的所有怀疑,都不过是拿不出依据的猜测,那我不会信他的!我去问清楚还你清白,不好么?
可夜璞却好说歹说找了许多理由,死活没能让他再见唐济。
直至半日之后,夜璞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说唐济跑了,慕容纸才终于回过神来。
“……跑了?”
“有什么奇怪?我这区区小牢,自是关不住宁王府的高手了。”
“不,不对。”慕容纸退了半步,微微发抖。
“什么不对?”
“唐济专程为我而来,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不告而别。除非……除非他也是从此不知所踪了,就像……就像那花苗的大小姐一样?!”
“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夜璞,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
也许唐济此刻,也和那花苗的姑娘一样,躺在什么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身首异处……只这么想着,慕容纸双腿陡然一软,若非身后是床铺,恐怕就要跌在地上。
我不能……不能再待在这种地方了。
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太乱了,我已经不知道了。
天性蒙昧,更没有识人之明,这一生错信过很多人。可是,可是纵然错信,却也只是辜负,还从未有过一人让我忌惮于他身后可能掩藏着的尸山血海和谎言交织而毛骨悚然。
“我要回去,我要回听雪宫。”
回听雪宫。关上门,锁上窗。不看,不听,不想,不等。几十年后变作一堆白骨,一个人干干净净。
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全部都……可怕,好可怕。
“师父,师父你在胡说什么!在我身边不好么?有我护着你不好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
脖子后面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慕容纸陡然眼前一花,身子重重落在夜璞怀中,只听那人在耳边幽幽道:“师父不乖,看来夜璞就只有……强留师父在南疆了。”
“师父着实任性。都跟你说了,外面战乱不断,你的听雪宫,早就被成王府的人给占了,好像是后来被一把火给烧了吧,哪还有地方能让你回去?”
“我这么千方百计护着师父,努力让你过最舒心的日子,明明全都是为了师父你好。你怎么就……始终弄不明白呢?”
……
……
躺着的几日,半昏半醒间,慕容纸每日被灌下浓浓的汤药。
恍惚之中,几次听到铃果在哭。
“少主,您别这样!咱们土族笃信树主,树主的经文里说过,为人不能存私、更不能有叵测之心。少主您都不曾问过公子,便偷喂公子这抹去前尘记忆的汤药,这样下去……不出月余,公子可是连少主您都会忘了的!”
“忘了就忘了!让他全忘了!我就不信,忘了我就不能重新让他再喜欢我!”
“可是少主――”
慕容纸身子动不了,意识却陡然被惊得清醒了些许。那刚才喝下去的东西灼烧着心肺,他努力想要呕吐,却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第85章
“少主!就算公子惹少主生了气,可是为什么少主非要让公子将过去之事全忘了?是铃果儿想不明白,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少主三思啊!”
“啪”地一声,那少女好像被打了,闭了嘴,连抽泣都不敢抽泣出声。(.棉、花‘糖’小‘说’)
慕容纸心中默默苦笑,意识亦开始再度涣散。
……
这世上……真是人心可畏。
自己猜不到的令人发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陷入黑暗之前,他绝望地想着,我……还能相信谁。
在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
世人那无穷无尽的*,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深渊?为什么会把好端端的人们,一个个变成这幅纠缠而可怕的模样?
明明我……从以前起,就没有什么大的愿望。
只是想守着的一方无人打扰的净土,只是想靠着一个温暖的人了却余生的愿望而已。
却也只是难以企及的奢望,是不是?
若是忘却了前尘,我会变得怎样?
或许忘了就不会觉得苦痛了。或许什么都忘了,余生被夜璞就此欺骗,活在南疆阳光灿烂的假象之下,反而会比较幸福?
从此再也没有阴霾,再也没有黑暗。
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了一灯如豆,跃动的火苗咝咝啦啦地想着。身旁很暖,某人懒散地靠着他,举着一本书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胡说。
他恼,屡次抬手想揍他,最终落下去却总是轻轻的。
***
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银漆的华丽彩绘方砖吊顶。
身子终于可以动了,慕容纸猛地惊起,却摸着自己睡在丝绒锦被上,穿着一身没见过的华丽睡袍。
苍茫四顾,幸而原先的旧衣服正整整齐齐码放在旁边的凳上,似乎是洗过了的,腰间该挂着的半块蝴蝶玉佩,也静静地坠在原处。
他望着那玉佩,待了一会儿,略微放心。
与那个人相关的记忆并没有任何缺损,好像也没有哪里接不上。
我没忘,还还没忘。
太好了,还没有把他忘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漆木柜椅,银色烛台,圆形雕刻流云飞鸟的轩窗,以及墙上装裱华丽的字画。这全然不可能是在南疆竹楼的摆设,倒像是什么文人雅士的府邸,浓浓的中原书卷气息。
小碎步跑到门口,尖叫一声又跑了出去:“王爷王爷,他醒了!”
“王爷”二字,慕容纸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从门外走进屋中的人,不是他严阵以待的晏殊宁,却也有几分面熟。慕容纸皱眉想了想,忽然记起此人是他之前在英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华服青年。他……原来也是个“王爷”?
“慕容宫主有礼。在下宴语凉,乃昭明故友,上次……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拿着把折扇,略略躬身。原来,他就是那个庶出的二皇子。
慕容纸记得谢律说过,这位二皇子的生母,曾是宁王的母妃――也就是当今皇贵妃的贴身侍女。那侍女因病早逝,二皇子被皇贵妃抚养长大,因而如今便自然而然地辅佐起了宁王。
过去在京城中,谢律因与宁王亲近,也曾同这位王爷关系甚笃,甚至那“昭明”二字,也是这二皇子赐予的。
单论容貌,不得不承认这位二皇子比起三皇子晏殊宁可谓相差甚远。晏殊宁俊美风雅可谓绝色,就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宴落英,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可这二皇子,最多勉强清秀而已,也就一双明眸有些出彩,其他的,实在乏善可陈。
然而可能就是因为生得普普通通,因而微微一笑间,却比晏殊宁等人显得平易许多,不见半分公子王孙的高傲。
……
“就是因为唐少使行事从来严谨,不曾有过半分差池。此番去了重华泽境却突然断了联络,语凉才不由得为唐少使担心。”
“只可惜,却没想到就连慕容宫主,竟也不知道唐少使下落。这可……真叫人放心不下了。”
询问了唐济下落未果,宴语凉微微皱眉,摇头叹了口气:“不过,还请慕容宫主放心,我军军纪严明,土族百姓未动一人,就连房舍也不曾毁了一间。只是急着寻找唐少使下落而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了慕容宫主和少主夜璞来我宫中,还请宫主莫怪才是。”
……
这若是之前的慕容纸,估计凉王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他八成都要信了。
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要听这些人京城之中心眼比菩提眼还多的人说话,听出他们千回百转里包含着的真正意思,肯定不能再是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其实,想弄清楚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个意思,也简单得很。
不用听他说什么,也不用看他的神情。直接想想现如今你能对他如何,他又能对你如何,就一下便可明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你能对他如何?你对他什么都做不了。
夜璞毕竟也还是年少,自以为带着慕容纸逃到南疆,便从此天高皇帝远。却不过只是人家无暇管你而已。人家一旦抽出手来,一支轻骑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们给双双捉了回来。如今人在这辉煌府邸这种,外面定有层层重兵护卫把守,插翅也难飞。
而他能对你如何?
他如今手中捏着“请”来的夜璞,还有之前扣下的昭昭,有恃无恐。
因而他要你做什么,你怕是都得去做。
……
既然如何,开门见山就是了。何必还假装客套,有什么意思?
“王爷派唐庄主来南疆寻慕容,便是为了劝慕容以控尸异术,为宁王府驱遣对不对?”
“既然如此,慕容人如今已在王爷府中,只要王爷应允慕容放了徒儿夜璞与幼子昭昭,王爷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慕容去做便是。”
凉王闻言微微一笑。
“语凉确对慕容宫主有事相求,但唐少使……却是他自己要去找宫主的。夜璞少主之事慕容宫主尽请放心,语凉留少主下来,只因还有一件要事要同少主商谈,不日谈妥之后,自当派兵护送少主风光回疆。如今夜璞少主乃是语凉座上之宾,本王自当尽我所能,绝无慢待。”
“交易……夜璞他能与你有什么交易?”
“嗯?宫主可莫要小瞧了夜璞少主啊。土族虽小,可夜璞少主本人却是黑苗大祭司之后,若能得宁王府扶持,或许将来一统三苗也未可知。统了三苗,便也就等于一统整个南疆,夜璞少主他迟早都是南疆王。”
“既然夜璞少主本来如此前途无量,那语凉惜才,岂不是更该提醒少主,千万莫跟错了主子自毁前程?夜璞少主是聪明人,相信他自然懂得权衡。”
“夜璞他……不会归顺宁王。王爷莫要白费力气了。”慕容纸紧紧握住袖口:“请王爷马上放人!王爷只要肯放夜璞,要慕容做什么……”
“宫主笃定夜璞少主不会归顺,是因为少主深恨年宁王派谢将军攻打夜泽族之仇?”
晏语凉却眯起眼睛打断了他:“若是如此,宫主怕是小瞧夜璞少主了。成大事者不恤小耻、不拘小节,少主是要称王南疆之人,又怎会为这区区过往恩怨而不顾大局?”
见慕容纸一脸愕然,凉王叹了口气。
“毕竟世人,并非都如慕容宫主一般得以活得纯真无瑕。夜璞少主忍辱负重,自然之道怎样抉择,才对他自己最好。”
“……”
“慕容宫主莫要误会,语凉之所以说宫主纯真,绝非在取笑宫主。毕竟,语凉也是得见慕容宫主之后,才明白为何昭明一回宫主身边,就再不愿回来了。若这世间之人,都能像宫主一般,那这世上纷纷扰扰的恩怨,真不知道能少了多少去了。”
“只可惜,这世间慕容宫主……始终就只有一个啊。”
……
“若是……不能放夜璞,至少先把昭昭……先把昭昭还给我。”
“啊,并非语凉不想将那孩子还给慕容宫主,”宴语凉遗憾地摇了摇头:“语凉也想,只是……那个叫昭昭的孩子,此刻正与宁王一同被成王兵马困于汉南城中。”
“所以,慕容宫主若肯尽快令谢将军去沧澜城调来兵符,不仅救的是宁王,更救的是那孩子。语凉亦希望那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毕竟他……可曾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昭昭帮什么忙?”他才不到一岁,能帮什么忙?
“那孩子,毕竟是魔教苍寒堡护法段锡的独生子。”
“……”
“苍寒堡乃是成王府一手扶持,是成王府手下与我宁王府影阁极为相似的暗部。在影阁随荀长半数叛变后,若非我们借由此子要挟段锡,令他挑起苍寒堡内乱,怕是以我与宁王手中兵将,断然撑不到今天。”
“只是那孩子命也苦,内乱之中段护法不幸身陨,本该照料他的唐济又下落不明,小小年纪便成了无人管问的孤儿。而慕容宫主心地善良人品正直,既愿收养那孩子,自是那孩子的福气。”
寥寥数句,说得云淡风轻,听得慕容纸却深感荒谬。
“你们……你们争权夺利之间,竟连一个小婴儿都要利用。用就用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用昭昭要挟去了他生父性命,令他叛教被诛还不够,如今竟又拿来要挟我。一个王爷,偌大的王府,真的没有人了,需要用一个无辜的孩子作为筹码?!
可宴语凉却真的似乎不以为耻,只挑了挑眉道:“岂止小婴儿,我这本这不是就连死人……都还要利用的么?”
慕容纸当即无言。
“都说了,成大事者,不恤小耻,不拘小节。慕容宫主乃是世外高人,咱们这些尘世的肮脏算计,自然是不屑的了。”
说着站起身,伸出手翩然笑道:“慕容宫主,谢将军的棺木在外面,请跟我来。”
第86章
“你们不是说……已早早将其下葬了?”
“是宁王把谢将军葬了。(.$>>>棉、花‘糖’小‘說’)”宴语凉道:“我觉得不妥,便偷偷给挖出来了。断肢之处已找能工匠人给缝好了,也用红药水泡过,看起来完好得很。不过这事儿,宁王殿下怕是还不知道。如今宁王被困汉南,若是到时见是‘谢将军’带兵去救,不知道会不会又要罚我了。”
“总归,都是孽缘。咱们谁碰上谁,都是孽缘。”
的确,是孽缘吧。
……
冰冷的大殿,燃烧着明烛。慕容纸手抚漆黑□□的棺木,垂下眼眸。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昭昭。
只是为了昭昭。若非为了那孩子,我根本不想再见你。
罢了。反正,也不过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棺中躺着的人,大概因为浸过药水的缘故,比上次见着还要颜粉如生。见慕容纸呆呆出神,宴语凉便道:“宫主再见故人,心中自然不舍难受,若要语凉回避……”
“不,无妨。”
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
不过是个过去的负心之人,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起来吧。”
起来,睁开眼睛,去救你的宁王。
你既是为救他而死,死后还能救他一次,也该知足了吧?
……
宴语凉早就听闻那控尸异术如何逆天,可真的亲眼见到,却也难免不讶然。
这谢律……这谢律随着慕容纸微微抬手,真的从棺材里坐起来了,且不是他设想中僵尸的那种硬挺——那人就像是久梦刚醒,甚至还还面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双手,转过头来,更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全然没有半分像是尸体的鬼气森森,简直就像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
宴语凉没有看到的是,棺旁的慕容纸整个人早就僵住了,惊恐地望着棺中那人,嘴唇发抖,脸色更惨白无比。
他控尸多年,很清楚僵尸起尸之时是什么样子。
起尸之时,向来都是他心里想让尸身做什么,尸身就怎么做。[.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虽然也能做到身姿自然,虽然对外面的声音也不是全无反应,但像之前那昭昭的娘亲那般坐起,才是平常起尸的情状。
可他眼前……可他当下眼前看到了什么?
谢律竟就那么转过了头来,直直看向了他?那眼中微明有光,竟似活人一般。
“阿纸。”
轻轻两个字,更如同焦雷炸响。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僵尸不可能会说话,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手腕被抓住了。那人的手十分冰冷,是慕容纸熟悉的死人的温度,但那抓住自己的指节,却明显是有力度的。
“阿纸,我……我死掉了吗?”
听他那样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所以我如今……真成了阿纸的小僵尸了?”
那是谢律的声音,也是谢律的神态,更像是谢律会说出来的话,甚至那脸上的苦笑,都是谢律应该有的模样。
但这一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尸体怎么会说话?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
慕容纸下意识想要抽去被那人握住的手。却见那人望着他一笑,利落起身,直接坐在了半合棺盖上,继而便伸手将他往怀中一带,便整整抱了个满怀。
“阿纸,”谢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满满的温柔:“我是不是……又让你伤心了?”
……
如果说,那伤痕累累的心已经结了痂、生了疤,变得沉稳而冷硬,那么仅仅不过一个结实的拥抱而已,就骤然间让一切再度变得鲜血淋漓。
愤怒、委屈、窒息感。
心酸、痛苦,还有铺天盖地的不知道该被称作怨念还是思念的东西。
明明,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早该……结束了的。
便是这尸身能看能言,也是死的,不可能再是谢律。就算是谢律,就算是谢律——
就算是谢律,也早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你为什么骗我。
慕容纸死死咬住牙关,才终于没有没用地问出这样一句。
因为他实在是怕了。怕谢律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没有骗你”,甚至无需任何证据,他就又要万劫不复。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不骗他,他分明知道,分明知道却还是会贪恋这怀抱给予的些许安心,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谬。
够了,够了。我不要了。
明明是假的,明明知道是假的。
用力将抱着他的那人推了开来。才发现原来只要他想,他就有力气推得开那人。
谢律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叫人心疼的迷惑,而慕容纸则凝聚起全部的心神,再度将自己的意识施加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你既是我起的僵尸,自然要全听我的,我不叫你看的东西你就不准看,不叫你说的东西你就不准说!谁准你还叫我“阿纸”?谁准你抱我的?!
“……阿纸?”
你还敢,还敢叫我?
“阿纸你怎么了?阿纸,我……”
尸体向他伸出手来,那只手却最终好似虚挂在空中一般凝滞在了只差一寸便碰触到他的地方。点点明光,终于开始缓缓从尸身的眼中消涣散,手也最终落了下去,乖乖垂在身侧。
谢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身子也站直了,这才是一只僵尸奴原本应有的样子。
“这……谢将军他怎么了?”
宴语凉见他突然变成人偶一般,很是不解,却见慕容纸倒是笑了,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慕容宫主,谢将军他这是怎么……”
“呵……呵呵……”
陡然耳边幽幽传来几声极为阴森的笑,回荡在这空空大堂之中,伴随着一阵阴风,吹得烛火摇曳。
宴语凉脊背一凉,那声音并非慕容纸,却是从身后而来,只一瞬间,他便转身屏息,将折扇横在身前,却见最内佛堂阴森的角落边,半透的纱帘轻扬,佛像旁边,似乎阴森森站着什么人。
定睛看剧,那好像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玄黑色道服男子,宽大的黑色斗篷遮挡住了大半脸颊,却挡不住他一头黑发曳地,若夜色般鬼魅。
“纸。真没想到。”
“你竟然会不为所动,呵,不是很喜欢他的么?”
“怎么,难不成去了苗疆的短短日子,已然变了心么?你那小徒儿,看着也不怎么样嘛。纸,你选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慕容纸早从听到那心底一向最为惧怕的笑声之时,就整个脊背都湿成了一片冰冷,他整个人像是被冰封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可也不过一瞬而已,那人已鬼魅地贴到了身后,尖利的指甲抚上了他的脸颊,留下浅浅的两道血印。
“不肯乖乖陪在我身边,却能瞧上这些俗物。活了那么久,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为这等毛头小儿不过区区两句甜言蜜语所动。纸,你啊你,究竟要我……说你什么好?”
“师……师父?”
慕容纸被那手指捏着下巴,惶惑地抬起头,眼前正对着谢律尸身静静站在原处。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适才谢律的言辞,他看自己的样子——这普天之下能把尸身控得如生一般全然可以以假乱真之人,就只有,就只有……
伴着身后那深入骨髓的低低哑笑。他终于缓缓回过头去,阔别二十多年,那人的双瞳仍旧如墨夜一般黑沉而闪烁着一抹疯狂。
师父,全然还是过去的模样。
完完全全,一点都没有变。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分明当年师父离宫之时,无论如何也至少有三十多岁了,如今怎样也该年过半百,为何那张脸庞却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全然不曾衰老一星半点?
黑发男子并不在意慕容纸的疑惑,却眯着眼打量着了一番眼前负手而立的僵尸男子,看了好一会儿,兀自哼了一声:“果然,虽是俗物,倒却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你那小徒儿长得也不错,这么想来,枫叶山庄的那些个人,也都算是美人。也怨不得你会喜欢。”
“只是……纸啊。”
“为师当初将你禁足听雪宫中,本意是叫你好生反省。谁知你看着老实,竟这般闲不住,玩物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二十年间,也算过得滋润逍遥了吧?如今……已玩够了么?知道收心了么?”
……禁足?让我反省?
慕容纸懵然迷惑。师父他……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听不懂?
“呵,对了,我还没有把你的‘过去’还给你,你当然不会记得了。”
过去?慕容纸更是不解,我……忘了什么吗?
“是时候了,纸,我这就让你想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谁的‘东西’。永生永世,你也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87章
下颚被捏起,男子掀开斗篷露出完整的邪佞脸庞,逼着慕容纸与他四目相对。.那幽深黑暗的双瞳中,骤然间闪现出幽兰色的火光。
慕容纸脑海中,在那一瞬间像是洪水奔涌一般闪过了好多血污满地的场景。惨叫声、喊杀声,亲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堆了满地。
但是,什么……什么亲人?
他不是孤儿么?不是自幼无父无母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何他们的模样,此刻竟会如此的清晰?
“纸,纸……你快跑,快跑!”
血腥浓重,温热的粘腻洒在了脸上,母亲死不瞑目地倒在面前。在她身后,手执利刃的铠甲士兵,高高向自己举起明晃晃的刀剑,闭上眼睛之际,只一阵狂风卷过耳畔,再度睁开,却是那士兵一脸惊愕地被拦腰斩断,缓缓倒下。
身旁是一名长发的黑袍男子,笑容鬼气森森,踏在尸山血海上却一脸轻松,伸手拭去了小小的慕容纸脸上的血迹。
“你,跟我走吧。”
“可是,可是爹爹,还有娘亲……”
“他们让我救你,作为你们慕容家最后血脉,他们要你活下来。但作为代价,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要陪着我,永生永世。”
……
那个时候,慕容纸还不懂什么是所谓的‘永生永世’。就那样跟着师父,一路漂洋过海,到了大夏,到了那雪山之上。
雪山之上日夜不清,晨昏不明,慕容纸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师父看管他看管得很严,只偶尔才带他下山。他只知道,山下小镇里卖鹅的姑娘从少女变成了少妇,自己好像也渐渐长高了,长大了。
那些年里,师父每隔一段日子,总会从山下带一个人回听雪宫中,男女都有,进了屋子锁上房门,在里面一关就是一天或者几天。
听雪宫中奇珍异宝很多,师父待那些人也都很宠。因而那些人刚来的时候多半喜笑颜开,许多也都曾同师父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过,却从没有一个人得以长久。
一旦那些人开始闹、开始哭,不出几日,慕容纸就不会再在听雪宫中看到他们的身影。师父会连喝几天的闷酒,喝醉了酒后狠狠打他罚他出气,然后,再去山下带一个新人,如此往复。(.)
慕容纸对此一直懵懂,他只记得,有次师父带回来一个很好看的大哥哥,那个大哥哥在听雪宫待了很久很久,比其他人都久得多。
慕容纸好喜欢有那个大哥哥在,因为自打大哥哥来了,师父就没再打过他罚过他,甚至不似以前一样对他冷言冷语,有时候脸上甚至出现了几乎可谓是“温柔”的神色。
可是,那大哥哥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办到!只要你肯陪在我身边,求求你,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什么都肯做!”
慕容纸听到师父求那个人。永远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师父,竟然也会那样低声下气地哀求。
他躲在门边,看不到大哥哥的表情,只知道在不久之后的一个雷雨夜,他被哭声和惨叫惊醒。
师父的房间里,扑鼻而来满是鲜血伴随着暴雨浓烈的气息,令人心慌窒息。闪电将房间整个照得雪亮,那漂亮的大哥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他说……他要走。他要走!他明明答应过我不走的!”
师父的脸上一片污糟,泪水更是淹开了那血迹,他坐在地上,像是疯了一样喃喃道:“这样,他就能遵守约定,永远、永远陪着我了。”
……
第二天天明,果然那明明已经僵冷的大哥哥,又如常坐在了前厅。
他从那天起变得乖巧、变得非常听话,穿师父喜欢他穿的衣服,做师父要他做的事,再也不哭。除了身体变得很是冰凉、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之外,几乎同过往没有必然的分别。
师父看着他恶狠狠地狞笑,背过身去却红了眼眶。那晚,他喝了好多好多酒,慕容纸心疼他,去劝他不要再喝,却被他一把抓住恶狠狠压倒在冰冷的地上。
“纸,你是……不会走的,对不对?”
“他们都是骗子,只有你,是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
慕容纸茫然摇了摇头,衣服却被师父撕开,那人的指尖满怀恶意地触摸着他,慕容纸开始感到害怕、他挣扎、尖叫,却无法逃出师父的桎梏。在剧痛之下被贯穿,痛得他不断大哭求饶,可那好看的大哥哥,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撑着耳际微微笑着,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随后的日子就变得越来越黑暗,每一天,都会被师父当做泄欲的玩偶任意□□,每一天都好痛。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指痕、牙印、鞭伤和绑痕,哭着去洗掉,却又再次被烙上新的印记和伤疤。
他也想过要逃,可逃走之后被抓回来,等待他的便是更加残酷的对待。师父却像是给了他莫大的恩典,咬着他的颈子低声道:“纸,因为你是我养大的,我不会动你。所以你逃啊,尽管逃,你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东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手穿过乱发捂住耳朵,慕容纸双目血红,跌落在地。
一旁宴语凉只觉得这嘶吼凄惨无比,如他坚若磐石久经世事的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却并不知道那黑发男子对慕容纸施了什么妖法,为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能叫慕容纸全然崩溃。
然而这回忆,却远没有结束。
那段时间慕容纸浑身是伤,终日浑浑噩噩,终于不慎烧火的时候走了水,烧掉了听雪宫的后山,连同那坐在亭子里微笑着不知道要跑的大哥哥。师父震怒,不顾他苦苦哀求,对他进行了连续数日残忍无比的□□,终于他不堪忍受,挣扎着用“雪刃”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血水不断涌出,绝望之中,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可明明死了,却还是再度在听雪宫醒来。
这一次,师父的脸,扭曲到了可怖的地步。
“你以为……死了就能从身边逃走?你觉得死了,都比跟我在一起要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我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陪着我?纸,连你都不肯,竟然连你都不肯?!呵,但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掉么?你逃不了的!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就是我的东西!生生世世,我永远也不会让你逃走!”
“我……一个人在这世上那么多年。我只想要有一个人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而已,可你们为什么,却一个都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呵,不肯留下来,是因为你们没有一个人切身体会过……那种孤独。一旦你知道了那种滋味,你自然……就不会再逃了、”
“既然如此,纸,我就让你知道――那让人绝望的漫长,那数十年、上百年的孤独和寂寞,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所有你相信的人,都会弃你而去,所有你付出一切想要留下的人,都不会为了你停留。”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懂了。纸,在这个世上能永远陪着你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
慕容纸只记得从一开始,自己就一个人在听雪宫中的生活。
懂得控尸,懂得些法术,懵然不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具活的行走的尸体而已。因为是尸体,所以只要离开雪山身体就会腐烂。他却傻傻地以为,自己体质特异,生来如此。
被封印了记忆,关于身世、关于师父的回忆,都只剩零星的碎片而已。
还以为是因自己在师父离宫时年纪尚小,所以才记不清事;还以为那些关于师父的挥之不去的噩梦,都只是因为师父待自己过于严厉的缘故。
就那样在听雪宫生活了好久,深知师父想让他知道的孤零零的滋味。
捡到谢律,尝到些许一生不曾尝过的微甜之后,也深切体会到了被人欺骗丢弃的疼痛刻骨。
被欺骗,被背叛,不知道该相信谁,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斥着无尽的痛苦。那些师父想要加诸在他身上的所有惩罚,他在这二十年间,确实……都领教了。
“世人皆凉薄,纸,如你我一般,之于他们都已是异类,在这世上,你最终能待的地方,就只有我的身边而已。”
“要知道,你已离了轮回,亦罔顾人间寿数。人寿百年,百年之后化为尘土,你却能和我一样无穷无尽。最终能管你生死的人,就只有我而已;能够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的,也就只有我而已。”
“所以纸,莫再耽于那些红尘俗物,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那人伸出的手,就在眼前。
慕容纸一片茫然,心下只觉得可怖可笑。
跟你走,回到……回到你身边?
第88章
再被像以前那样对待?
师父,师父。(.无弹窗广告)我做错了什么?
我在您身边的时候,难道不曾听话,不曾乖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纸,你不也就只是……想要有人陪你么?这世上只有我能永远陪你,跟我走不好么?”
“若没有我,你永远也只是个孤魂野鬼。生生世世,一具烂掉坏掉的尸体而已。”
“所以,回来我身边吧。”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窗外,风云骤变,晴空万里一夕之间被黑云席卷,冷意森森电闪雷鸣之间,飞沙走石穿破窗纱扫在大堂地上。
慕容纸像是疯了一般凄声大笑。笑罢,向后一跃,轻盈停在门槛之上,满目血红有如鬼魅,身上各处皮肤,也开始缓缓向外渗血。
比起回到你身边,我宁可当一具腐烂的尸体。
……
我是害怕孤寂,是想有人陪着。
为了把别人留在我身边,我也曾经一让再让,也曾经像你一样苦苦哀求,亦曾经做过一些令自己后悔不已的事情。
可至少……我不会像你这样。
根本不把我当人对待,却将我我关在那听雪宫中二十年,只为了让我“切身明白”你所承受的孤独和痛苦,“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是,我是“切身明白”了那种痛苦,更看清楚了你有多可怕。[]
师父。与其留在你身边,我还不如去死。
“呵,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想跟我争?”
那黑发男子骤然化作一阵黑风,闪身就到了慕容纸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要扼住慕容纸的脖子,几道闪雷却在此刻炸响在他身侧,其中一道更是落在他肩上,竟逼得他后退了两步,他目光一凌,眼中凶光毕露,一把便将慕容纸狠狠按倒在了门外的雨水之中。
“纸,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反抗我?”
狠狠扼住那人的咽喉,那男子尚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就地拧断他的脖子之时,却听得身后有声音悠然道:
“道长,莫要动怒,有话好说啊。”
男子着实愣了愣。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一米开外,正站着刚才那堂中在慕容纸身边,被他从头忽略到尾的华服男子。
他在廊边台阶,再跨一步就进了这暴雨之中,折扇微微遮着前额的潲雨,一脸的平静。
呵……有趣,太有趣了!
太好笑了!这世上竟有人不怕他?!
真是不知死啊。看这锦衣华服,想必是人上之人,日子过得太好,也怪不得不知死了!
那今天便让你知道,何谓地狱无门你自寻――
“哎,道长,又何必急着动粗呢?”
宴语凉堪堪闪身,低头看了看胸前华服被抓下来的凌乱丝帛,脸色不变,连声音都未有半分颤抖。但心下已知不可能次次都如刚才那般侥幸,对方只消再来一掌一拳,他肯定一击毙命,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道长想要什么?语凉毕竟是个王爷,若道长想要什么东西,语凉这里或许便有也说不定呢?”
“你有?你有什么?”
雨水的土腥之中,忽然浮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宴语凉眼中光芒一亮,笑容更甚:“道长要什么?便是语凉手头没有,也该能想方设法替道长拿到才是。道长不妨……先说给语凉听听看?”
谁知那一笑,却触动了男子恶毒的神经。
这人上之人,果然是过得太好,竟敢大咧咧地问自己“要什么”?他难不成以为,别人要的东西,他都能给得起不成?
“我要的东西,你不可能有。”
因而我今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命。
我就让你知道,纵你有金山银山,坐拥天下财宝,愿意将所有一切都捧在手里交出去,这世上也多的是人不稀罕――你也不过只是蝼蚁,一捏就死的蝼蚁!
“哎,道长……您可真难聊。”
宴语凉一脸轻松,面对男子袭来的掌风,似乎毫无躲闪之意。一声金鸣骤响,只见一只碎掉的狐面砰然滑落在地上落得好远,同时一阵浓郁的麝香,陡然飘满了整个雨中的庭院。
“主子,属下护驾来迟,但……这次分明是主子自己作妖,不能怪属下。”
“嗯,你头发散了,没关系么?这人很厉害,要小心。”
“主子不罚俸,就没关系。”
“你怎么就知道钱?”
那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一派轻松,这边黑发男子眯起眼睛看向那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带香之人,咧开嘴,眼底亦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
有趣,有趣……这世上竟还有活人能生生接下自己的杀招。
余光一闪之间,那笑意又凝在脸上。
“纸?!”
慕容纸不见了。雨水之中,还寻得到他的些许气息,男子起身要追,却被那浑身是香的美貌男子矫揉地一副女子媚态,拦在了庭院圆形的拱门之前。
“你~可不准就这么走了。”
“你找死――”
“谁找死还未可知,”那妖妖娆娆之人妩媚一笑,红衣广袖蹭了蹭额角,却带下来一抹暗红色的粘腻,让他愣了片刻的神。
“真是奇了……”妖娆男子抬起头来,痴痴笑中目光闪闪,在远远的宴语凉看来,几乎和这黑衣男子差不多的疯疯癫癫:“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配知道。”
“我不配?”
两人相视冷笑,心照不宣间双双骤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打了个来回。黑衣男子周身无伤,却似乎面有愠色,恨恨对雨地里扔出一枚香囊,这边微笑的妖娆美男则甩了甩自己不知何时重新扎上的马尾,挑衅地看着对方。
“听雪宫,卫散宜。”
“原来是你。在下凉王府影阁,荀长。卫道祖……倒是识相。”
“呵,不过是要你在死之前,知道是谁杀的你罢了。”
“按照江湖传言,卫道祖您怎么样也该……有一两百岁了吧?活了那么久却也不老,道祖定有什么驻颜秘方?若荀长赢了,可否传授二三?”
“咳,道长,荀长!雨这么大,衣服都湿了多是不便?咱们不妨进屋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若是之后两位再想切磋……”
两人皆无奈瞧了那华服男子一眼,即刻再度互相攻向对方要害。双臂交撞,疾风扫过之处盆景被真的粉碎,就连踏过的青砖,都纷纷出现了裂痕。
宴语凉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坐台阶上捧着脸观战。
自己这庭院今儿算是毁了,可真……可惜了工匠们大半年的心血了。
第89章
八个后,沧州凌月城——
“喂,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茫荡山的野鬼?”
火苗噼啪,一群守城士兵正一边说着鬼故事,一边围在城墙上升起的火堆边烤刚猎来的兔子。[.超多好看小说]被身后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阵鬼哭狼嚎!
“妈呀吓死人了!原来是谢将军啊!”
“将军,别总故意吓我们嘛!”
“谁故意吓你们了!瞧你们整天不知道干正事,净知道胡扯!”只见那青年将领额角明阔、剑眉飞扬,弯着腰着从火上抢过一只兔腿。
“将军您别不信!茫荡山真的有鬼!山下百姓都这么说!”
“嗤,当初你们不还整天嚷嚷着我是鬼呢么!大半夜的还来床上偷摸我。我是鬼么?!”
“将军,这不能怪我们呀!谁叫都听说将军您,呃,以身殉国了,朝廷还发了丧告来着,还有将军您时常都这样走路都没声的,我们当然、当然……咳。”
“我走路当然没声,不然怎么能巡查到你们不好好守城在这吃烧烤?!罢了,吃就吃了,别喝酒成么!”
“将军,这是米酒……”
“米酒也不行!”
在众人哀怨声中没收了那一小壶酒,谢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们既都说那茫荡山有鬼,我打算今晚便去会一会那鬼,你们谁跟我去?”
火苗忽闪,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平日里不是勇猛得很的吗!怎么说起抓鬼都怂了?”
“这……将军!要是敌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但不干净的东西嘛……将军,这世上不信邪真的会撞邪的!”
“没出息!我带小罗去!”
火边众人,默默同情起了将军的贴身小兵小罗。
“咳,我看啊,将军八成是又想去那茫荡山下的小镇买桂花糕找不到借口了。”
“我则是听说啊,将军在茫荡山遇着个中意的姑娘!”
“真的么真的么?是小罗说的么?”
“哪能啊?小罗嘴那么紧!但我听旁人说啊……好像是个风流的小寡妇!”
“哎,你有没有觉得,将军此番回来,比过去有人味儿多了?这若是从前啊,逮着我们这样,肯定要军法处置了。”
“是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原先将军一向持成稳重不苟言笑,如今倒是接地气了许多。说不定,嘿嘿,都是小寡妇的功劳?”
……
“将军啊,那鬼若是夜里上街,咱们安在小镇里的报信儿的肯定会过来禀报的。既然今夜并无回禀,想来无事……”
“无事也去!”谢律把宝剑往腰上一别:“若是没有抓着鬼,就当顺道去买桂花糕了!”
果然,您只是为了桂花糕吧……
“罗、罗校尉!那个……那个……”正说着,突然一个小兵急了慌忙跑了进来:“鬼!鬼出现了!茫荡山的鬼、鬼下山了!”
“哦?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谢律一脸兴奋拍了手:“走走走,咱们多带点人,去会会那鬼!”
大将军白马之上雄赳赳气昂昂,身后跟着的百十人,包括小罗在内内心哀怨不已——将军,打仗没问题,抓鬼真的不行啊!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可比人吓人得多啊!
凌月城离茫荡山山下小镇不过二十多里地而已。策马不到半个时辰,一支轻骑已经到了镇中,甫一入镇,谢律身后众人便觉得阴风瑟瑟寒凉刺骨,地上缓缓飞沙走石甚是诡异。
只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将军一马当先,颠颠直奔卖甜饼甜糕的铺子。
“王老伯,是我~是昭明,开开门!外面没有鬼啦——我难得来一趟,给我来两斤桂花糕,要多加芝麻的。”
真是的!这小镇平日里这个时辰,街上总该有三两个人七八盏灯,十来间营业很晚的铺子才是。如今可倒好——一说鬼来了,整条街寂静得像是死了人一样,家家门户紧闭,半点火光都没有。
但哪儿有鬼啊?若真有,我怎么没瞧见?
屋里一阵窸窣声,半晌,紧闭的窗子打开了一条小缝,一点微光漏了出来,卖桂花糕的王老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的人,就听得陡然一阵“鬼啊——”的鬼哭狼嚎,又赶忙砰地关了窗子。
就在王老伯开窗的一瞬间,那零星的烛火,照亮了窗下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之前着实悄无声息,竟连谢律的坐骑都没有觉察,如今甫然一动,竟然一下子惊到了久经沙场的老战马,直接一个嘶鸣高高抬起前蹄,把毫无防备的谢律整个人给甩了下去。
着地那一瞬间,凭空一阵烈烈妖风,众人手中火把亦纷纷熄灭。飞沙随着狂风打在脸上,黑气席卷,伴随着百十口子将士的惊马人嚎,连同地面也像是晃了几晃。
“鬼啊——鬼啊!果然有鬼啊!”
“糟了糟了,谢将军被鬼抓走了——怎么办啊!”
你才被抓走了呢!
谢律人好好的,不过人被卷在了一团浓烈漆黑的飞沙走石之中。他捂着鼻子屏息匍匐,好在眼睛一向好与常人,只见那黑色的鬼影,仍旧蜷缩在墙角窗下。
什么鬼?最多是个妖道,或者说不定只是个蓬头垢面的疯子而已!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鬼?
顶着那烈烈飞沙直冲而去,仅是一击而已,便击中那人胸口。实打实的触感,那人被他打中飞出去了数米之远,重重落在地上。而那飞沙呼啸也在一瞬间便停了下来,尘埃落地,整个街道骤然安静了下来。
就说不是鬼吧,让你装神弄鬼!
不堪一击。
谢律上前,揪着那“鬼”的前襟将他提起,那“鬼”伤得不轻,咳出了好几口血,嘶哑残破的喉咙里,却不断发出几个碎裂的音节。
在说什么?
谢律略微俯下身子,眉头一皱。
什么?是他听错了么?这鬼似乎……在叫他名字?
“你……认得我么?”
那“鬼”的身子一软,似乎用尽了力气,闷闷再无声响,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掉了出来,打着滑磕着石子地面溜到了谢律脚边。
半块红色的蝴蝶玉,在从云层后好容易露出一半的明月下,闪着灼目的光炫。
这……
谢律一下头,自己的腰间,也正坠着半块这样的红玉。
拾起地上的那半块,与自己腰间的一拼。合上了。严丝合缝。
***
“听说谢将军他……把鬼抓回来了。”
“抓回来了?!”
“嗯,就养在将军府上。”
“养?!”
“好像也不是个鬼,应该是个人吧。不过样子……倒是更像鬼一些。”
确实像鬼。
谢律坐在床上帮那“鬼”一点点擦拭着满是血污的身子,不得不对外面的闲言碎语点头叹息。
“将军,这人太脏了,您怎么能亲自动手,还是叫小罗来吧。”
“无妨,反正我今日也没什么事,更何况……”
何况?小罗不解。
“何况这人……说不定是我娘子。让旁人替他宽衣解带,毕竟不太好。”
“娘、娘子?!将军您看清楚啊!这人可不是个姑娘家啊!”而且一目了然不是个姑娘家吧?根本就不用细看的啊!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姑娘家,但你看!他身上跟我有一对儿的玉佩,肯定跟我关系匪浅。你再想,得是什么关系的人,才会各有一方这种合得上的玉佩啊?”
“这……什么关系都可能啊!”小罗想了想:“说不定此人是将军失散多年的兄弟?又或者是志同道合的好友?或者、或者只是机缘巧合也未可知?”
“好像也不无道理……”谢律叹了口气。
“呜!将军您、您为什么看起很失望的样子?!”
“因为我总觉得……我应该是有个娘子的啊!毕竟我都已经而立之年了,又是什么所谓‘镇远大将军’不是么?虽说被抄过家,但又不是满门抄斩,如今官复原职,却从来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前来投奔我,没有一个家人找上门来,这着实……太奇怪了!”
见小罗呆呆站在原地,谢律摆了摆手。
“罢了,你先忙你的去吧。或许这人醒了,我的疑惑便能得解了,不过……他身上这么多伤,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横七竖八遍布全身的伤痕,让这人的整张脸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貌。难不成是烧伤?不像,也不像是割的,却似乎在哪儿见过。
周身这么多伤口,新鲜处还在渗血肿胀,得多疼啊。
这个人……到底是谁,与自己是何源源?又为什么会沦为无家可归的“山鬼”呢?
……
“将军,天色晚了,您不回房吗!这么大晚上的您跟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同处一室,怕是,怕是……不太吉利啊!”
“什么不干净?郎中都说是活人了,你怎么还把人家当鬼?”
“呜,郎中分明说的是‘脉象奇异,不似活人,却也并非死人,很是古怪’。将军,他、他说不定是传说中的飞僵那一类的鬼……也未可知啊!”
“胡说!不是死人不就是活人么?出去!今晚我就睡这儿!”
“呜……”
掩了房门,谢律眼神暗了暗,捏了捏那人脉搏,又抓起那人的手臂细细看了看伤疤,眉头微皱。
将军府后门外是一方红色的池水,谢律将一方丝帕在水中浸透,走回床边,对着那人伤痕累累的手便敷了上去。
第90章
“呜……”
只刚刚放下去而已,那人的整个胳膊都痉挛起来,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楚,人更轻轻抖了几下,竟被痛醒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果然。谢律眼中一片了然。
红药池水若由常人碰触,根本不会有任何异常,只有死后被控尸新生之人,溃破之处才会被药水蜇痛。这人身上的伤痕,竟如他所想,真是长年没有浸药水而溃烂结痂之后留下的疤痕。
体温也低,脉象也怪——完完全全同自己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一样的玉,多半是认识的。虽然自己不记得他,可他明明叫了自己名字,该是记得自己的。
果然,他看到那人嘴唇抖了抖,一张不辨形貌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盯了好一会儿,缓缓浮出一层水汽,却几次湮灭再起,只死死不肯落下来。
不知为何,那模样竟叫他有些揪心。
……
……
“哪有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谢律可算是服气了。
在军中待了这也不短的时日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暴躁的伤患!
怎么就招他一下、抱他一下,给他敷点药,分明是为了他好,却非得被又推又打又咬的?
他知道他疼,但疼又能怎么办?难不成任由那身子*下去么?红药池迟早还是要浸,那么多的伤口,只要浸下去肯定还是得疼。但是不浸药池,任由身子自己烂了好好了烂,肯定只会更疼吧!
“你看你这皮肤!你自己看!你看你这衣服都烂在身上了!被子都被你弄得都是血!你还不弄!不弄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是不懂?”
说着又拿药水要去给他擦,那人却缩在床铺内角,死活不肯出来。他去抓他手臂,就又被打被咬。谢律干脆把丝帛布巾往旁边一丢,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人直接扛起来,踹门进了院子里站在红药池边上。
“你再不听话乖乖的,我直接把你丢下去了?”
“呜——”那人被扛着,头冲下,直接一口咬在他腰眼上。
“疼!住口!我说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跟我闹?郎中说你嗓子没问题,还是你当鬼当久了怎么讲人话都忘了?”
根本不被理睬,只被持续咬,谢律死的心都有了。(.)
把这人捡回来,满心以为自己生前的记忆就此可以水落石出。结果呢?根本是给自己捡回一个□□烦!
什么都不肯说就算了。不肯吃饭,不肯疗伤,只要靠近他就会被咬,简直像是捡了个不通人性的野狼羔子回来似的!
讲真的,要不是看在那块玉的份上……
嗷!疼!还咬?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忍你也是有限度的!谢律直接怒了,把人狠狠往池子里一扔。
可刚一扔下去就后悔了。
他明明知道,以他们这般体质,便是细小的伤口碰到那药水,便会痛得冷汗直流,更何况那人周身都是伤呢?那人甚至没能发出半点声音,直接在池中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谢律将他捞上来时,怀中的身子还在一直不断抽搐,每抽搐一下,就刺得谢律心底一阵发疼。
着实、着实不该……
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人,手足无措,懊恼自己的一时意气。
……
他不记得了。生前的事情,一件也不记得。
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他也丝毫想不起来。可他知道,且如今更加确认,自己在内心深处某一个地方,给这个人留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自打将他带回来后,那种不待在他身边就难以心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看着他不吃不喝,伤成这样还糟蹋自己的模样,就更是觉得焦躁。
……
谢律对着光看那隔着一道裂痕两片蝴蝶儿,听得背后一阵窸窣。
“你醒了?”
还没回过头,余光就见那人直直扑了过来,下意识一躲,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臂,见他攥着那红玉不放,竟抓着他的手臂,张口对着手腕又咬。
“你你你——又来?松口!我让你松口!”
谢律被他咬急了,只得抬手往他头上打,可不管他怎么打,那人也死不撒嘴。
“你!你再不松口我用力了啊!”
“那……是我的。”
“啊?”谢律心中一喜,终于听到他说话了啊!虽然是咬着自己口齿不清,但起码他终于肯说话了!
“什么是你的?你说这玉么?为什么我身上也……疼疼疼——你怎么回事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无法,只得不轻不重给他后脑来了一下,那人吃痛,红了眼扑过来就打。虽然打得是毫无章法,可被谢律单手三两下用了点真劲儿却也没能给揍服。
谢律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怎么会有这种人?你制住他吧,他咬你;揍他吧,他不要命。最后只好捏着他的下颚硬是让他挣扎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才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你再这么跟我闹,我把你玉给砸了!”
那人忽然不动了,茫然了片刻,自己低着头咬着唇抱着膝坐在床内角里默默掉泪,一脸“打也打不过,恨也没处发泄”的生无可恋。
谢律一瞬间觉得这光景,简直好像他是有钱的恶霸,刚刚对一朵小白花进行了逼良为娼,现在是事后。
“你委屈个什么劲?我又没害你又没打你,不过想替你疗伤而已!倒是你!对我又是捶又是咬的!你看我手上腿上这牙印儿!这可都是你啃的!”
“……”
“罢了,这东西……真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叹了口气,把原本属于他的那半块蝴蝶玉递回去:“好啦,还你,我又没想拿你的。”
谁知道那人接了过去,突然一脸恶狠狠便将那玉拍在了床柱上,一声巨响吓了谢律一跳。那玉倒是意外坚硬,竟然没碎,反倒是那人的指甲劈裂了,血流如注。
谢律脸色彻底寒了。
拽过那人,劈脸就给了他一巴掌。
那人眼底瞬间一片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说不清是戾气怨恨还是委屈不甘,但不管是什么,谢律反手便又是一下,重重在他另一侧脸颊上。
“冷静点没有?”
对方不动了,只垂着眼眸不做声。谢律一手揪着他的前襟,一手抓起他受伤的手指。
“别躲!”
上了药包扎好,那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谢律叹了口气,又从旁边床头柜上拿过来还有余温的白粥:“饿吗?”
那人摇头。
“来了几日什么都没吃,你这人难不成喝西北风就能活?”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好像不太对。毕竟,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算是“活”的了。
这世上最叫人想不通的事,莫过于人都已经死了,却还是能吃得下饭。
但是既然他能,每天食量还蛮好,所以想必眼前这人也不是喝西北风就能活的。
于是把人推坐在床边,乘起一勺送到嘴边:“吃!”
那人别过头去,谢律再度一脸凶恶扬起左手:“你吃不吃?”
那人凑着勺子,不情不愿地吃了。
有意思。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
“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吃!”又喂他吃了几口,把粥和勺子塞在他怀里。
“吃啊你!”
一晚白粥,马上被砸在谢律胸口,碗摔在床下地上,粥则落在被子上粘得到处都是。
这人……简直是难搞到了极点!怎么就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谢律再度一脸凶恶抬手,虽然仍旧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而已。
“将军,将军!小罗听到里面有声音,将军没事吧?”
呃,怎么两个人都在床上?这房间里的光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没事,白粥再给盛一碗来。”
小罗秉承“少看少说”原则,颠颠儿乖乖又乘了一碗粥,在床头柜恭恭敬敬放下,刚转身,背后人又发话了。
“小罗你别走。”
小罗不明就里,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谢将军拿过粥,一口口喂那人饭。那人不情不愿,谢将军也不急不躁,在自己的目光灼灼下,硬生生就那么一勺一勺喂完了。
“行了,出去吧。”
喂饭就喂饭,为什么还非要我看着?将军越来越教人不懂了。
“你究竟是我什么人?”
门刚掩上,谢律便马上逼近那人,把他堵在床角。
“难不成……你真是我娘子么?”
“……”
“你就是的吧?”
“你——”
“嗯?”谢律眨着眼等他接着说,可只见那人一脸的愤恨低下头去,却又没声了。
“你看你这样子,不是我娘子还能是谁啊?”
“那么凶,却只敢跟我私底下横,多个小兵在旁边盯着,你马上就抹不开面子变乖了。除非是我娘子,谁还能被惯成这样?更何况……若非是经年怨侣,哪有男子动不动就张口咬人的?你就干脆承认了吧。”
第91章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
“也罢,不意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朝廷二品大员在我这个年纪,哪会没有家室的?却一个个都说我没老婆,看你那么凶的模样,估计我也是没脸带出去给别人看的。”
说到这儿,他伸出手去抚了抚那人长发,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
“而且啊,虽不记得你了,但从第一眼见到你起,就无法不在意。你对我而言肯定很重要,我以前啊……肯定很喜欢你。”
却只见慕容纸并无分毫动容,只冷笑一声。
呜,难不成真是怨侣?“我生前的记忆真是一点都没有了,起码先跟我说说你的名字吧?”
“……慕容。”
“慕容?”
“慕容纸。”
谢律愣了愣,眼中灼灼生辉:“你就是‘阿纸’?”
慕容纸抬眼不解看他。
“小罗说过,我做梦的时候经常会叫‘阿纸’这个名字。可惜梦见了什么,自己却从来不记得。原来你就是阿纸!果然你是我娘子没错了!”
笑容满满,又只换来冷笑一声。
“阿纸你……对我积怨颇深的样子啊?”
虽不记得,但这也实在一目了然――若是情投意合琴瑟和鸣,落难娘子见到已故的夫君好端端出现在面前,不都应该泪眼朦胧千娇百媚,来上一句“你个杀千刀的”么?
自己与娘子,之前关系不好么?嗯,家有一房这么凶恶的娘子,关系不好倒也正常。整天咬人的话,是受不了。
“你别又不说话啊!咱们的事我不记得,只你记得,你却又不肯跟我说,只打我咬我。娘子,你这着实也有些不近人情了吧?毕竟又不是我自己想忘的!”
“我是不近人情。”
“呜,娘、娘子你别生气啊!”
“我本就不近人情。何况你我缘分已尽,我与你早无关系。你若想知道以前的事情,问你宁王去,不要问我!”
“宁王?”谢律愣了愣:“我们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宁王?”
“你只去问他就是了,他自会告诉你。(.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哈哈,宁王殿下高高在上,哪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倒是娘子你,口是心非,说什么缘分已尽,却还在腰上挂这个?”
手上一晃,便是刚才慕容纸砸的那半块蝴蝶玉。
“你还给我!”
“我还你做什么?还你你待会儿你还要砸,不如我先帮你收着了。”
“那是我的!还我!”
慕容纸伸手来抢,却被谢律暗中在腰间一拽,整个人便向前一扑摔在谢律怀中。谢律顺手将玉佩一收,身子软软往后一倒,便成了慕容纸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的状。想起,手脚却被谢律一缠,完全起不来。
“你、你放……放……”
“这玉佩,你我各有一半,该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吧?你那么在意着那东西,却还是要说跟我缘分已尽,而且自打你醒过来就,就是满脸的戾气、眼神里面可着劲的委屈怨恨。”
“是怨恨我么?这么怨恨,八成是我生前……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
“你既、你既知道了……把东西还我!”
“娘子。”谢律按着他的头,把他箍在自己胸前:“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了,所以我不知道你在委屈什么。”
“我管你记不记得!东西还我!”
“但是你为何不想想?既然这定情信物直到死都还挂在我身上,或许我生前对你的心意,并非你想的一般凉薄?”
慕容纸愣住了。
“是这个理吧?否则,若我生前存心辜负你,这玉都只剩一半了,既都说我位高权重,肯定许么多好东西给我挑,我非着戴它干什么?”
“所以,说不定啊,只是你误会我什么了,嗯?”
“误会?”慕容桌子冷笑一声。谢律也不恼,只循循善诱道:“不然,我生前究竟是怎么辜负你的,你说说看?”
“……”
“没辜负我什么。”
我才不信。没有你记恨成这样?谢律仍旧按着他:“你肯不说,我就一直抱着,不让你起身啦!”
那人在他胸口闷了半晌,才道:“你为何……”
“嗯?”
“为何,没有陪在宁王身边?”
“我为何要陪着宁王?”谢律眼珠转了转,想起这人刚才也提起了宁王,倒是反应也快:“娘子,你、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我与宁王,呃,我与宁王殿下之间……?”
“你原本心心念念之人,自始至终都是宁王。同我之间,不过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谢律略略想了一下,坚定道:“娘子啊,你肯定是弄错了!”
“我弄错?”
“嗯,我如今带的沧澜部,虽打的是‘宁’字旗,但其实却是凉王部,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我这大半年里,同宁王只打过一次照面,还是他在城上我在城下,别说话都没有说过了,就连样子都没有看清!”
“你同晏殊宁……十多年情谊,关系笃厚,”慕容纸幽幽道:“只不过是你不记得了罢了。”
“娘子,你怕是真的弄错了,生前之事我是不记得,但半年前奉命带兵去解汉南城之围时,宁王获救后不曾露面慰劳我将士等不说,赏赐都是凉王后来给补的,此事还引起了我沧澜部中许多将士不满――我但凡同那宁王之间但凡有少许情谊,都不该如此才对吧?”
慕容纸愣了愣,有些想不明白,半晌,闷闷道:
“他如何对你的我不管,只知道你心中都一直有他。纵然他对你不管不问也好,要打要杀也罢,你始终还是对他……”
却被谢律轻轻拍了拍后心:“就算有,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
“至少我现在心里绝对没有他了,娘子。”
“你看,你若不提,我都几乎都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了。所以啊,娘子,为夫从今往后都是你一个人的了,任凭你怎样□□。娘子莫要纠结于前尘旧怨了,要知道如今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
千算万算,慕容纸还是算不到谢律千回百转的能耐。
“你、你这人和以前一样!简直一点都没变――!”
“是吗?没有变吗?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谢律略有些惊喜。
不是在夸你啊!
慕容纸气结,却被那人抱着坐起身来。那人面对着他神色温和,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了眉心的纠结。
“娘子,不,阿纸。我问你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问我想要什么?
慕容纸苦笑,我能、我能要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啊,你也在我这里住了几日了,你看看你这几日间,不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就是成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别说没见你笑过了,我都没见过你不生气的样子。”
“是因为我以前辜负了你,所以你记恨我吗?”
“……”
“那,打我骂我你就会开心吗?如果能开心,我让你打让你骂也倒好了。可你咬了我之后,反而看起来更难受了。所以阿纸,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我要做什么才好?要怎样你才能不记恨我,不这么委屈?”
……
“阿纸你知道么?”谢律握起他的双手,声音很轻,眼神却无比郑重。
“我啊,如今只肯相信你一个人。”
“外面的将领,军中的‘亲信’,把我从棺材中唤醒的卫道长也好,还是如今的主子凉王也罢,我统统都不肯信。我只相信你一个。”
“你这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这世上,我只相信阿纸你绝对不会害我。所以,不论我们之前有多少恩怨,我都想以后好好待你,也想听你告诉我以前的事情,只要是你说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信你。”
“……”
“生前的事情,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打醒来之后,便在卫道长威逼之下不得不领兵征战。军中将士、所遇官员皆称是我旧部亲信,却各怀心思,我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阿纸,你知道这些时日我是过得多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终于得以遇着一个能让我相信的人么?”
慕容纸涩然:“你、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害你?”
“你当然不会害我啊。阿纸,你爱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我?”
慕容纸脑中嗡然一声,只觉得耳鸣不止,从颤抖的齿间发出的声音,听着完全不像是自己的。
“你我、你我之间缘分早尽……我对你早就不是,不是那般……”
谢律笃定地摇了摇头:“你就没说实话。”
第92章
“我说的……说的是实话!”
“没用的,阿纸。”谢律望着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心疼:“你对我的感情,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根本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我虽不记得你,却只看着你那毫不在乎地糟蹋自己的模样,就知道你心里有多怨我、多想忘了我,又有多舍不得我。”
“我、我……我根本已经、已经早就把你忘了!我已发了誓,此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我一个人就好……我一个人安安静静一辈子,就不会再被骗,比和谁在一起都好!这世上人心太过险恶,我不想、再也不想……再也不想――”
“你一个人……比和谁在一起都好?”
谢律哼了一声,拽起他的胳膊掀起衣袖,露出他满身的伤疤:“你看看你一个人的时候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你自己看看,你能一个人好好生活么?你根本就不行!”
“不用你管!”慕容纸恨恨抽回自己手:“就算、就算一个人不能好好过,就算变成鬼,就算饿死冻死街头,也……不用你管!你从来、从来就只会骗我,答应过我的所有事情,最后都是骗我!”
“是吗?”谢律面无表情:“我原来是那样的人?就是个骗子?既然如此,会喜欢一个骗子,你是不是傻?”
“我是傻!”慕容纸咬牙道:“我当初就是……就是傻!否则也不会――”
“什么叫‘当初’就是傻啊?”却听到谢律噗嗤笑了:“如今就不傻了么?你若不傻,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唉!想我既是堂堂二品官员,应该算挺聪明的吧,怎么会娶了这么死脑筋的一房娘子?”
“罢了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呐。娘子,为夫得好好管管你,下面是咱谢家家规,你可听好了。”
“……”
“你以后呢,就给我乖乖住在我府上,按时吃饭上药。至于你那块玉,暂时寄存在为夫这,你听话,以后就还给你。娘子想去哪里,必须跟为夫说,我陪你去;想要什么,也不准憋在心里,一样得说给我知道。”
“至于为夫过去怎么负了你……反正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欠你那些破债,就不还了吧。”
“……”
“我以后会对你好,不会三妻四妾,不会去搭理那个什么‘宁王’。你想再打我咬我,也都随便你,我再喊痛我就是小狗。”
***
逐渐入冬,天日复一日地凉了。
慕容纸披着暖和的白狐裘,站在城墙上俯望城外刚新收的田野,微微眯眼,日光暖暖地打在身上。
他已经在这凌月城中待了一月有余。楼下搬运粮草入城的士兵,刚才似乎还冲他挥了挥手。
明明不久之前,人们个个还都不太敢直视他满身满脸的可怕疤痕。没出几天,却都被谢律给捋顺了,人人都知道这是大将军宝贝的人,不仅不害怕他,急着巴结他整日往住处送这送那的甚至都大有人在。
之前在茫荡山当“鬼”的日子,每日忍饥受冻肌肤溃烂,当时身在其中浑浑噩噩,也并没有感觉到多么苦。(.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直到在谢律府上每日被悉心照料,不过是每日敷药时才会痛上一两次,才发觉自己之前那段日子,简直过得不堪回首。
那日逃离凉王府,他本来,是想回听雪宫的。
纵然知道无论跑到哪里去,卫散宜若想要找他,恐怕也易如反掌。
但那雪山之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他总觉得,那个地方也应该是他的坟墓。
唯一的“家”,却早已被大火烧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他的房间,他的衣物,整个后山的藏书和珍宝,他所珍视的所有回忆,早也被贪婪的成王军洗劫一空。
这个世界着实太过残忍,竟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夺走了。身边的人都离开了,就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不给他留下。
慕容纸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无处可去,在炎夏的日头下暴晒,身体腐烂满是血污,他以为自己会最终烂成一堆白骨,但伤口却只是反复地溃烂又结痂。那段日子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似乎无论是过往还是将来,都没有再想过,就那样日复一日,疯疯癫癫。
可他终究是没疯。在那日暗淡的月光下,再度看清谢律的脸的时候,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折磨和不甘如潮水一般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拍死在岸边,无法呼吸。
那个人,简直像是他命中注定躲不过的厄劫。
可是那日暗淡的月色之下,在被无尽痛楚和愤怒烈烈席卷之后,堕入梦境的余味,却是一阵淡淡的心安。
自打想起了前尘旧梦,慕容纸偶尔会想,自己和师父卫散宜,究竟有什么不同。
似乎根本是一样的。
有着不知道几何的寿数,也都湮灭了亲缘情缘,仿佛注定一个人永远在无尽的漆黑之中行走,永远孤苦无依。每次一遇上某个可能陪着自己的人,就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用尽一切办法,也想要把某人留在自己身边。
却偏偏,注定留不住任何人。师父也是,他也是。
那些离开的人,在他们心中从此即是“背叛”,无法不怨恨他们,忍不住想要伤害他们。卫散宜在这世上活的时间,又不知比他还要长上多久,见惯了凉薄、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至绝望。
甚至最终……变成了那样。
慕容纸曾想过,也许有朝一日,自己也终将变成师父如今的样子,
或许,变成那那样倒也好了。
不用再有期待。喜欢的人,用暴力强留在身边就好。如若不听话,就将他关起来好好惩罚他,十年二十年,不怕他最终不听话。
纵然是谢律,只要他慕容纸足够狠心,一样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但他却始终没有沦落到那一步。
慕容纸想,或许一直都徘徊在悬崖边缘吧。向前一步便是炼狱,可是每次转过头来都会发现,身后始终闪烁着那一点点烛火的光亮。
始终是喜欢。于是那个人之于他,就成了那俺暗夜之中无法泯灭最后一线希望,明明让人越发痛苦,却又会在沉重无比的心底燃起一丝轻飘飘的暖意。
终归,是他自己不想走。
半枚碎玉而已,哪能真的要挟人留下?
雪山上从没有虫,慕容纸也只在书上看到过“飞蛾扑火”这个词。可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抓住最后希望的不要命的尝试,他又何尝不比谁都要熟悉?
谢律仍旧是谢律,一点也没有变,即便成了卫散宜的小僵尸,即便前尘旧事也被那人拿走了。
笑起来的样子,仍是比什么都明亮。
慕容纸觉得如今的日子甚好。
待在谢律身边,吃饱穿暖被照顾,之前的爱恨情仇,统统有如过眼云烟。
如今的他,已不需要谢律来爱自己,不需要他许诺陪着自己,不再奢求什么,也不需要再继续怀疑他心中到底想念的是谁。
他看这谢律,不过是在看自己养大的孩子。就这样在他身边混混日子,跟他说说过去的事情,他听得认真,也肯相信依靠自己,这也就够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日那人一句高高挂起的“就不还了吧”,竟突然解了他多年的心结。
过往的一切心慌不安、患得患失,都在被清楚明白地告知“两清”之后尘埃落定,突然也不怨了、也不惧怕了、也不憧憬了,一身轻松。
这样也好。
没有前尘,没有仇怨,什么也不多想,只陪在他身边一段日子就好。
“娘子娘子,伞!你还没好,不能在日头下面这么晒的!”
就算有朝一日他又想起宁王来。
“娘子娘子,你看什么呢?”
就算到那个时候,一切还是水月镜花。
……
城墙之上,油伞遮下来一片阴凉。谢律举着伞笑眯眯的样子,和慕容纸记忆中无数的浅笑重叠。
这人也真是心大……以前快死了每天上蹿下跳,如今死了又活了,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再整天叫我‘娘子’,我要跟你翻脸了。”
“嘿嘿,阿纸别生气啊。我原先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娘子,心里高兴嘛。”
“都说了,我跟你原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不说?你不是说,咱们拜过堂的么?”
“不说说了,那是好多年前瞎弄的,你尚不懂事,根本不算数。”
“怎么能不算数!阿纸若觉得不算数,咱们再在这凌月城里办场大的?”
“你办啊!我反正已经不嫌丢脸了,”慕容纸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城中的闲言碎语还不够多,要是还没听够别人说你堂堂什么大将军,整日缠着个人不人鬼不鬼还是个男的是不是瞎,那就随便你闹!”
“阿纸真想办?那我真让小罗叫人筹备了?”
“你――”
“嘿嘿,”谢律笑着,上来就拽他的袖子:“好容易找到你,我可是知道你站在这躲什么呢!时辰到啦,快点跟我回房,该敷药了,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别整天一到上药时间就想着跑。”
“……敷什么药,总归这疤是留定了。”
“胡说!”谢律一脸的经验之谈:“阿纸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刚被卫道长逼着去沧澜城取兵符的时候,根本不信什么‘控尸’的邪,就想试试不用药会变成怎样来着。于是每天伸这只手去日头底下晒,药浴的时候也不泡,没出几日就烂得能看到白骨,可如今你看!半点痕迹都没有了!”
他伸出修长的左手,毫无伤痕,反反复复给慕容纸看。
“所以阿纸你大可放心啦,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消不去,为夫也绝对不会休掉你的。”
马上被赏了一记暴栗。谢律抱着头,笑眼弯弯毫无悔意:“你以前是不是也常这么打我?觉得你这个动作……似乎挺熟练的。”
慕容纸叹了口气,被他拽下城楼,路过城下兵卒忙碌架着云梯运送弓箭石头。纷纷对谢律行礼。
“昨夜……深更半夜你出去了,是来这儿了么?”
“嗯,不敢隐瞒阿纸。跟将士们在这修筑城防呢,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我不过是被吵得睡不着而已,又不是在意你……这般修筑工事,是近来要打仗了么?”
谢律点了点头。
“有消息说成王残部正在集结准备反扑,我这凌月城毕竟乃西南第一重镇,十天半个月内与他们必有一战。不过阿纸你放心,我输不了的。”
“未战先骄,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我骄~我若真想打,带着这沧澜部,便是再给我三两个成王也早灭了,又哪有机会给他们‘反扑’啊?”谢律见四下无人,凑到慕容纸耳边小声道:“我也是着实无奈,才有意拖到今天的啊。”
“拖?”
“嗯,拖!阿纸你想啊,我不拖着,早早一举将成王剿灭,然后则会怎样?”
“……”
“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原先‘镇远大将军’的名号,顶着这名号带着旧部,与那成王一战。是因如此,他们才将我从棺材里面拖出来的。那么一旦没有了成王,你说,凉王他还留我这一具尸体有什么用?”
第93章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谁让卫道长他们终没让我入土为安,如今把我从棺材里拽出来一次再塞回去,我怎么能甘心?”
“倘若我只是个无知无识的僵尸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幅身子除了冷了些之外,其他都与常人无异,我虽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却也想活,也想能随意吃能喝,也想逍遥快活――又怎会甘心叫人随意摆布、像枚弃子般用过就丢?”
慕容纸刚在想着此人果然是谢律,还是像以前一样从不肯跟那可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低头服输,却忽然被那人转脸,目光灼灼问道:“阿纸也一样,肯定不可能就此甘心的,对吧?”
“……我?”
胸口微微发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慕容纸瞬间有些恍惚。
“嗯,你不是这辈子从来都没自由自在过不是么?不是根本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么?又怎么能甘心就这么算了,对吧?”
……是啊,是啊。
我当然是不甘心的。
……
所以纵然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活到了今天。
慕容纸突然之间仿佛醍醐灌顶,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为什么忍受着令人窒息的痛苦,为什么即便把自己折磨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却还是一天天苟活在这世上。
自己也是,师父也是,为什么不选择一了百了,为什么明明看不到希望却偏要勉强,明知道多半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因为不甘心。
活了那么久,寂寞与彷徨那么长,幸福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能甘心。
“所以,我觉得咱们得一起想个办法,就算有朝一日拖不下去了,也不能从此便受卫道长所制,莫名其妙就又被变回了一堆白骨才好!阿纸你觉得呢?”
我觉得?若能那样当然是好……看着谢律回过头来满眼明亮,慕容纸有些涩然。
“可是,我师父那人,性子诡谲难测,他想做什么,单凭我们,怕是拿他……不可能有办法的。”
“啊,那人是很怪,我也自认拿他没办法。但或许咱们……能找到别的办法也说不一定?”
谢律将人拽进屋按在床上,取了丝帛去门外舀水。
“比方说,既然卫道长他如今都听凉王的,甚至不惜把我从棺材里弄出来也要替凉王征兵讨逆,你我便不一定要讨得卫道长欢心,只要能让凉王主子发一句话,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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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得很。”
“怪?”
“你是不知道我师父,他个那人……向来自视甚高,纵横于世多年,从未经逢对手,按理是绝不会随意听人差遣的。莫说是凉王,就算是当朝天子,也怕是不能令得动他,如今却怎会甘愿屈居凉王之下,控尸替他办事的?”
“或许……是卫道长他心系天下呢?”
谢律难得一脸的憨直:“也许他看咱们大夏这些年着实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只得亲自出马,挑出了个较为睿智英明的皇子来辅佐?想着多少能把大夏带回正轨上来?”
慕容纸只觉好笑:“我师父他……绝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管别人死活。”
“那么,就定是凉王手中,有他非常想要的东西了。”
“……”
见慕容纸面露疑惑,谢律亦笑道:“不奇怪吧。人生在世,谁都会有想要的东西,便是卫道长那种看似世外高人的,大概也不能免俗。只是他想要的,可能不是世人喜欢的功名利禄一类罢了。”
“师父他……确实有想要的东西。”可他想要的东西,谁又能给他呢?
凉王能给他?如何给他?
难不成凉王殿下愿意大义凛然为了这天下苍生,搭进自己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一辈子,也变成一个不老不死不知道算人还是算鬼的东西,永远陪在喜怒无常的卫散宜身边么?
可这边谢律倒是不管,只一脸信心满满:“这不就结了?凉王手里有卫道长想要的东西,我们只要手里有凉王想要的东西,说不定就能让凉王卖个面子,叫卫道长从此放过我们来着。”
“恰好,我还真知道凉王殿下他究竟想要什么。”
***
“秘宝残片一共该是六片,如今只缺青鸟、红虫两片。都是玉质,大概每片都是巴掌大,该怎么说呢?大小应该就和我们的那块红色蝴蝶玉差不多……”
“知道,我见过的。”慕容纸点头,毕竟之前秘宝的一片黄龙玉,是经过他手上的。
却见谢律兀自愣在一边,皱了眉,神情古怪。
“怎么了?”
“阿纸,你说……‘红虫’的话,蝴蝶它算不算是虫?”
“……”
“阿纸,咱们这块‘定情信物’是怎么得来的?”
慕容纸一楞,想了想:“好像是你从枫叶山庄偷的。”
“枫……枫叶山庄?!呃,枫叶山庄不是唐少使家?你是说,咱们的这个定情信物,是我从唐少使那里偷的?不是吧?这事唐少使他知道么?我为什么要偷他东西?这……下次我还哪还有脸见唐少使?”
慕容纸闻言,眼中却神采一亮:“你……见过唐济的么?最近见的?”
“是啊!唐少使作为西南情报官,一直以来都是他给我飞鸽传书送来周遭线报。就连成王部暗中集结打算来攻我凌月城的消息,也是前几日唐少使发过来的。”
“也就是说,唐济他还活着?”
“应该活着吧,起码上个月还好生生的,”谢律点头笑道:“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有人跟我说才是。何况他昨日来的信,都还是跟过去一样的印鉴,字迹也都是唐少使本尊的。”
“这便……太好了。”
终是夜璞并未对他痛下杀手,慕容纸一阵宽慰。
“阿纸你……也认得唐少使?等等,那他、那他岂不是该知道你是我娘子?这混账――之前路过洛京时,我还问他知不知道我有什么家眷亲友,他却说一概不知!看我下次写信不骂死他!”
慕容纸却暗自出神,由刚才的话头,他陡然想起当初与夜璞皆被抓去凉王府,自己却因卫散宜而记起过去之事,大受打击只身逃离,在茫荡山周遭疯疯癫癫过了大半年,直到被谢律寻到,却一直也不知道夜璞究竟怎么样了。
“谢律,我问你,你之前在凉王府时,你可有听到过一个叫‘夜璞’的人的消息?他原先是南疆的土族少主,大半年前被凉王抓去的!”
“土族少主夜璞?”谢律想了想:“啊!阿纸说的可是那位南疆三苗少主夜璞?”
“三苗……少主?”
“嗯,原先好像确实是土族的少主,后来凉王借了他沙柳营的一支轻骑,他回南疆便一统了三苗。那人挺厉害,虽然年轻,但用兵的本事不比我差,尤其设伏布置精准,成王部之前整个在南疆和云盛州的布局,基本上都是夜璞少主给打乱的。怎么,阿纸你也认得他?”
“之前跟你说过,咱们在听雪宫曾有两个徒儿,夜璞便是其中之一。”
“是吗?你徒儿?但他都不愿理我哎。”
“……”
“阿纸你是不知道,那人如今带兵在南,正好同我分别从西南和东北夹击成王部,我曾让唐少使几次去信跟他商量部署一起行动,他半封都不肯回,还整天自作主张,哪有这样当徒儿的?”
谢律的抱怨,慕容纸其实并未太听进去。因为早从那句“凉王借了夜璞沙柳营的一支轻骑”后,他便头脑嗡嗡,想不通了。
“师父一个还不够,竟连夜璞如今……都投靠了凉王?你们那凉王主子到底是什么神通?怎么可能连夜璞也劝得动?”
“啊,我是听说,凉王许了夜璞少主,说是将来辅佐宁王殿下登基后,会封夜璞少主为南疆王,全权辖理南疆,二十年不必向朝廷纳贡。所以夜璞少主打成王一直还打得挺卖力的。”
慕容纸默默摇头。
不纳贡也好,南疆王也罢。再怎么说,凉王宁王这一派系,也该是夜璞全家灭族的罪魁祸首才是。夜璞他又怎么会……
罢了,回过头想想,既然那人连卫散宜都说得动用得起,又怎么劝不服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夜璞呢?话说回来,那时若不是师父出现搅乱了局面,自己……不也是要被凉王以昭昭所挟,为他控尸征兵的么?
“凉王殿下这人……确实深不可测。”
谢律说到这,却又摇了摇头:“却也不好这么说。与其说凉王深不可测,倒莫不如说凉王给人的感觉……其实很是真诚可靠才对。”
“很奇怪吧?我每每看着他行事,总觉得他好像每一步在算计着所有人,却有时候又觉得,他根本没有在算计什么,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以诚待人、以德服人而已。”
“如今英王夭折,剩下的三位皇子,成王跋扈、宁王高高在上,就只有凉王一人从无半分倨傲,十分平易可亲。说的话、许诺的事情,从来不曾出尔反尔之人。”
“凉王曾跟我说过,若我能搜寻到秘宝下落,便是什么赏赐也尽管开口时。不过,说起那秘宝……”
“疼!”慕容纸敷满药帛的腿狠狠一抖,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轻一点?”
“轻一点?”谢律眯起眼睛,手中的药帛毫不留情按了上去。
“呜――你!”
“吼我倒是挺大声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但凡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没有今天这些罪受了!我也省事!”
什么叫“你也省事”?所以,是嫌我麻烦了?
若不是你,若不是当初你……
若是照慕容纸之前的脾气,接下来肯定要永无宁日了。而今,却只翻了个白眼而已,往床上一躺,望着窗外刺眼的白色日光默默不说话。
跟这种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反正也是没气可生、没茬可找。
“你倒是逍遥。”那人拎直他的腿,低笑。
第94章
谢律觉得自己真是惨。(.无弹窗广告)
从当初莫名其妙在棺材里醒来,就一路莫名其妙。
若说变成了僵尸还不够叫人崩溃,那么周遭没有半个可信可靠之人、被那个吓人的道长逼着去领兵作战也不提了,如今是好容易找回了个脾气暴躁的“娘子”,居然又有人明目张胆来抢。
“将军,唐少使来了。”
谢律彼时,正巧在写要送去唐济洛京城那边的飞鸽传书,慕容纸则站在旁边抓着袖子替他研墨,顺便挑剔他字写得难看。
“这写的什么?我当初可不是那么教你的。你以前在听雪宫的时候,字迹分明是很工整的。”
见那宣纸上面龙飞凤舞鬼画符一般,慕容纸心说白瞎了这好纸。
“啧,肯定是后来带兵打仗草书惯了,情报往来那么快,自然没空写好看了不是吗?”
“可你如今又没在打仗,太难看了,重写吧。”
“呜……重写两张了,阿纸,手酸呢。”
“就当练字吧。”
“是……”娘子的话为夫不敢不听。
……
“他在哪儿?慕容――”
才刚铺平一张新纸,谢律下了几笔,嗯,不错,横平竖直!是个好兆头!
然而,一个“唐”字没写完,原定的收信人已经气喘吁吁地冲到了他的面前――正确来说,冲到了他旁边人的面前。
谢律笔下一飞,又写废了一张。
“慕容……你果然在这里!”
喂喂喂,唐少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目光盈盈那么近对着我娘子想干什么?!
谢律还没来及开腔,就见那唐少使的贼手已经伸上去了:“这段日子我四处寻你。你……你这疤痕是?你、你定是受了不少苦。”
谢律是多么难得,终于也有了暗暗磨牙眯眼瞪着慕容纸的机会。
呵,上次提笔给唐少使写信时,随口问了句这人是自己人么?可以信么?
你说是自己人,可以信。(.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什么“自己人”啊?只是你的“自己人”,根本不是咱们的“自己人”吧?!
……
“唐少使远来辛苦,唐少使喝茶,呵呵呵。”
开水沏的,烫死你!
“唐少使,这是我们凌月城特产芡实糕。”
打得特别扎实,噎死你!
外面雨下个不停。明明早上还是艳阳天,谁知自打唐济来还没一个时辰,便稀里哗啦风云骤变,这下好了,连“送客”都不好送了,还得假惺惺给他布置客房留他住下来!
谢律心里苦,但谢律不能说。
是多久没见啊!你全程直勾勾盯着我娘子就不曾移开过眼神好吗?那么好看吗?明明老子长得也很好看啊!
笑!我说对着我娘子笑什么笑啊!上次见你的时候,没见你神态这么殷勤啊!
“哎,唐少使也真是,”装出不甚介意的样子,却不由得不抱怨:“既之前认得谢某与阿纸,之前谢某路过洛京向唐少使询问,少使如何却不说?害我和阿纸刚见时还打了他一掌,实在是……”
唐济垂眸叹道:“荀阁主特意吩咐过,并不敢乱说。”
“哼~阿纸~你看他,这分明就只听凉王他们的嘛!”还说是“自己人”?感觉完全没在管我们死活啊!
慕容纸却没有搭理谢律,只问唐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上封书信中,谢将军突然问起秘宝之事,又问了我历飞影还有段小少爷的下落,我一想,若非他恢复了记忆,只能是你人在他这儿才对。慕容,你之前去哪儿了?我甚至还去苗疆、还去雪山上找过你……”
谢律越听越不高兴:“唐少使,你这么费心,四处找我娘子干什么?”
唐济一愣:“娘子?”看向慕容纸的眼神,多少有几分古怪。
慕容纸脸一红,随手拍了谢律一掌:“你莫听他胡说。”
疼!谢律张大了嘴巴一脸的悲愤,怎么回事?自己娘子不是既幽怨又善妒,全然不愿意自己夫君的心半点分给别人的么?怎么见了这美人唐少使之后,就都成了“胡说”了?
不服!不服啊!
是情敌吧!这姓唐的绝对是老子情敌吧?啊~敢情说阿纸这些天跟老子说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什么徒儿、什么秘宝、什么日常来的――其实却漏了很多重点吧!至少关于这位“唐少使”,半句都没提过啊!
行了,打定主意,今晚逼供!
他这边内心默默波涛汹涌,却听那边慕容纸问唐济道:“那日庄主在苗疆不辞而别,是不是……夜璞他做了什么?”
唐济摇了摇头,一声苦笑。
“我跟你说了那些话,夜璞少主自然不会放过我。他逼我吃下□□,将我抛在深山乱葬谷中,好在我事先服下药阁长老特制的御毒丹,才捡回半条命去。”
慕容纸愣了片刻。
虽然是一直以来的猜测得以印证,可真的听了唐济这话,心下还是五味陈杂。
“那日的话,慕容,我没有骗你。夜璞少主那时确与成王府所有往来,枫叶山庄截获到他与成王府的飞鹰传信,证据确凿。不过,反正如今夜璞少主已是自己人了,此事也就不提罢了。”
“都是我……对徒儿教养无方,险些害了庄主性命。”
“哎,徒儿不听话不能怪师父的!”谢律见慕容纸面露愧色,马上作极温柔状轻声安慰,顺便赖在他椅子旁不走给唐济看。
当晚雨倒是停了,却换做了漫天鹅毛大雪。扑扑簌簌下了一会儿,积雪竟就有了一半的小腿高。
谢律暗叹,早就听城中老人说凌月城这儿一下起雪便是十天半个月,每次都要落得拦腰厚。也就是说他辛辛苦苦干了大半个月的工事算是白弄了,积雪积成这样,成王部哪还有闲心来攻城?没走几步就陷雪里了吧。
笃笃敲了敲客房的门,贴心地亲自给十天半个月估计都走不了的唐少使送暖炉。
当然……是不可能放下暖炉就走了的。
“你白日里跟阿纸说,他那个徒儿阿沥和义子昭昭在宁王身边安全得很。可如今在宁王身边,并不能……算是‘安全’吧?”
“哎,天这么冷,鸽子都不愿飞了,写什么也是白写吧。”唐济像是没听到,只是摇头,将案上正在写着的信心烦意乱地揉了。
“阿纸跟我说,唐少使是‘可信之人’。”
“……我?”
“是。阿纸他十分信任唐少使,谢某虽然很多事不记得了,但谢某笃信阿纸。既是阿纸肯信的人,谢某便也不想同唐少使虚与委蛇。你我之间若有什么前嫌,也已是谢某生前之过,还望唐少使摒弃前尘,事事以诚相告。”
“我们之间,倒是不曾有什么前嫌……”
唐济摇了摇头,兀自苦笑一声:“只不过,我从来可都不是什么好人。我骗过你,骗过慕容,甚至十多年情谊的旧友都不得不骗。像我这种人,谢将军还是不要信我的好。”
“只一封书信而已,便能让唐少使从洛京星月跑来凌月城,可见阿纸在唐少使心中分量。但如今阿纸与我休戚与共,唐少使若为了阿纸好,便不该有事瞒着谢某!”
唐济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如今那宁王殿下,是否已被凉王幽禁?我所带的沧澜部,至今打着‘宁’字旗,频迦洛京凌月各城百姓,至今仍以为这场兵戈是成宁两王储位之争,但这天下其实……已是凉王殿下的天下了,对不对?”
“……是,却也不是。”
“什么意思?”
“因为……皇上毕竟还坐镇京中。”
谢律一愣,他都差点忘记那个在京城里冷眼看着几个不孝子们在西南闹翻天而啥都不做的皇帝陛下了。
“虽然皇上起先说,太子之位过众皇子‘能者得之’,但只要成王宁王他们一日尚在,便是凉王势力再盛,怕亦是敌不过皇上一纸诏书。”
“到时凉王要么拱手认命叫多年心血白费,要么只能杀兄弑父、冒天下之大不韪攻下京城。可那么做失了民心倒也罢了,莫忘了周遭北漠、远辽等国对我大夏虎视眈眈,南疆局势亦不安宁,若是再有内乱,怕是整个大夏都摇摇欲坠,也不是凉王一人可以力挽的。”
“更别说,凉王殿下自己……也未必想要那太子之位。”
第95章
“他不想要?”
“毕竟,又有什么可要的呢?”
唐济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摇了摇头。[]
“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官员*商农皆废,越陆南疆贱籍奴隶流离失所成了乞丐强盗,成日骚扰良民百姓,许多城中白日里都关窗闭户不敢上街,夜晚更是被乱子流民烧杀劫掠、民不聊生。更莫说周遭各国虎视眈眈,这大夏皇帝若是当上了,也说不定很快就是亡国之君。”
“所以了,成王宁王想争也就罢了,以凉王殿下那么剔透心肠的一个人,哪里又想收这烂摊子?”
“那他还抢?”还不惜把死人从棺材里面挖出来帮他抢?
“只是因为……凉王再不想管,却也不忍心这天下的百姓,落到昏庸之主手中为之鱼肉。”
“成王乖张荒谬,而宁王虽天资聪颖、才藻不凡,却太过感情用事,终究不是治国的材料。大夏无论落到他们其中哪一个手里,都怕是会变得民不聊生、不可收拾。”
“如今也只有凉王……才是大夏的一线希望。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荀阁主、卫道长甚至夜璞少主等人才愿意跟在凉王身后,我也是……一样的。”
……
“唐少使心系天下,实在让人佩服,只不过――”
谢律拱手欠身微笑,心道这凉王一系果然人人擅长蛊惑人心,也怪不得那么多奇人异士都被收入麾下。可惜,我又不是来听你说主子怎么怎么好的。
“只不过谢某心无大志,如今所想着,只有如何保全自身还有阿纸,能不在平乱之后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还望唐少使指点迷津。”
唐济点了点头:“唐济愚钝,只想到两条路……给谢将军来选。”
“其一,你之前问我秘宝残片的事情,若是真的能够替凉王寻到,多半可保你二人一世平安。只是那两片残片,传闻一在我枫叶山庄,一在苗疆,却双双不曾被寻获,如今亦毫无线索。”
谢律转了转眼珠:“若只拿到其中一个呢?至少能换我俩之中一个人么?”
“……谢将军拿到了?”
“咳,我是说‘如果’。”
“不好说。(.无弹窗广告)总归还是要集齐六件秘宝,才可依据秘宝之中的线索寻得前朝地宫宝库,若能寻获前朝宝藏解了国库亏空难题,凉王殿下应该愿意对你二人网开一面才是。若是始终少了一件,怕是不够的。”
“但那秘宝残片别说目前找不到下落了,就算侥幸寻得,区区几块玉石,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唐济道:“荀大人祖上乃是前朝皇族守陵奴,他能辨出真假。”
荀长么?荀长那么精明,也就是说……是不好造假的了。谢律心中暗叹又有一条路被堵死了,随口问唐济:“说来那个荀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凉王下属,又为何至今仍在成王府中做事?我还听说他原先是跟着宁王的,那家伙到底是哪边的人?”
“还能是哪边的人?”唐济瞧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他蠢。
是是是……自然都是凉王的忠仆。这全天下,哪个敢不是你们凉王主子的人?
正想着,却又懵然听唐济道:“我之前听人说,你是被荀长所杀,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面积雪压断了树枝,咔擦一声闷闷掷地,谢律胸口亦一窒,皱眉不解。
“荀长他……杀的我?可他为什么杀我?阿纸他说,我、我当初是被宁王府之人所杀不是么?”
唐济抬头看了他一眼:“荀大人那时,便是‘宁王府之人’啊。”
谢律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谁叫……你是宁王所念之人呢?”
“成王与宁王,一个是先后嫡长,一个是得宠皇贵妃爱子,虽然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到非打不可的地步。就连跟了宁王十余年的荀长公然背弃旧主投诚成王,都不足以让宁王下定决心,所以凉王殿最终下才……不得不设计让成王府杀了你,逼迫宁王与成王彻底决裂。”
然后,成宁二王各自引兵,在西南火拼了一年之多……
谢律虽还有些恍惚难信,但听了这话,有些事情倒是想得明白了――至今成宁二王相斗两败俱伤,也双双因弄得整个西南民不聊生而落了满满骂名,四皇子英王也殒命纷争。
只有一个凉王,躲在宁王背后不声不响,坐收渔翁之利。
却想不到,本以为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却因为曾经的机缘,在凉王手中做了最终引发纷乱的□□。
阿纸曾说过,自己原先曾誓死效忠宁王,却被伤了心,所以才离开了京城,回到雪山。本以为自此能忘却前缘重新开始,却被京城那些人一步一步追魂索命,甚至如今一般死后都不得安息。
“唐少使之前说,还有另一条路,是什么?”
他心绪纷乱,艰难地问唐济:“若是遍寻不得剩下的两块秘宝,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阿纸不再受制于前尘、受制于卫道长?”
“那个办法……”唐济缓缓道,“多半保不了你周全,但能保着慕容。”
“是什么办法?”
“让我带他回洛京。”
“……”
“凉王已有了卫道长,并不再需要慕容控尸;待到成王兵败,多半也再用不到谢将军你。但以我枫叶山庄在西南的势力,若能再加上南疆夜璞少主的面子,至少十年二十年里,应该可以合力保护慕容周全。”
“谢将军,你虽不记得前尘过往,却还是将慕容留在了身边,想必慕容对你的一番心意,便是不用唐某多说,谢将军也感觉得到。”
“只是,如今谢将军自身难保,又如何还能护得了慕容?谢将军若真的怜惜慕容,还是将他交于我照顾得好。慕容他……命途坎坷,心伤极重,何况已失你一次,定是无法承受你再在他面前死上第二次的。”
***
“你去给唐少使送个暖炉,怎么送了那么久?”
粼粼烛火之下,慕容纸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旧书。谢律推门进来带进瑟瑟冷风,把一滴红烛油刮落在了纸上。
“你又在这么暗的地方看书,都说了对眼睛不好。”
“但我们这样的……想瞎掉都难吧?”慕容纸毫不在意,在书页上吹了几下,只等那蜡油快干了再揭掉。
忽然却从身后被那人抱住,外衣带着丝丝庭院里的寒意,人则比平日里安静。
“冷死了,你这衣服结了霜雾快脱了吧,”他低低抱怨了一句,又指了指床铺上外面一床锦被里的凸起:“我给你暖了被子。”
屋里三个汤婆子,都被他放在谢律那床被子里,他刚才去了那么久,如今早该暖了。
吹灭烛火,被谢律挤进床内侧,听着他的呼吸,瞪着满室死寂的漆黑,慕容纸已然懒得去想自己究竟多么没有原则了――
起先,他每晚做完事就来自己房间,缠着要听“过去”的事情。慕容纸碍于他精心照顾自己,也不好拒之门外,可几次说着说着,还不到半夜呢,一回头便看到这人早躺在一旁睡香了。
之后,干脆那人就自觉抱着被子来了。干脆那床被子就懒得拿回去了。
然后干脆饮食起居都在这边了。各种侍从包括谢律的贴身侍卫小罗还有府上各种小丫头小侍女的,都纷纷一副“懂”的表情。
有镇远大将军的“宠爱”加持,慕容纸在这里过的这段日子,可谓平生最奢侈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别说衣物的料子滑软得不像话了,就说房间的布置极尽精巧还每日熏着香,三餐更是巧手妙厨所做难以形容的好吃,还有年纪轻轻的小侍女随口说出的让他听着脸热的笑话,都让一向清心寡欲的他,终于充分理解了早先在书上看过的所谓“由俭入奢易”这句话。
还有谢律。再忙都会陪自己吃饭,整日围在身边转的谢律。
之前明明想的是,反正抹却了前尘,这次无论如何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了。无所谓了,总归这残生,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了。
如今慕容纸并不知道自己对那人究竟有没有期待。
可他却清楚得很――无论是每日早上醒来看到身边人的睡脸,还是盥洗的时候小侍女笑吟吟奉上的热水,特制的姜糖饼和以前没吃过的特产果物,又或者只是从雕花的窗框中漏下来的光点。每一天总是不知何时突然就会出现在身边的一点点小小的让人欣喜的东西,总会在心动的一瞬间让他再次确认这样的念头,日子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可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从来都不能如愿。
这次不知道又会怎样一步踏空。若说心里不发虚,肯定是骗人的,但慕容纸最近已经学会了自我安慰――反正这辈子也从高处摔下来过那么多次了,大不了摔死就是了,又能怎样?
何况还是谢律……这种简直是他命定的克星。在他身边,始终不弄个血肉模糊,根本都不算事吧?
这么想着,翻了个身,却陡然对上谢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正盯着他。
“你做什么?怪吓人的!”
这人原来还没睡啊?
第96章
这人原来还没睡啊?
“怎么不睡?冷醒了么?”这屋子里炭火烧着,也不算冷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人从自己被窝里伸出手脚,把慕容纸整个一扯,便扯进了那明显比这边温暖了不少的被窝,默默将慕容纸环在怀中,像是环着什么珍宝一般仔细。
慕容纸虽一向不怕冷,却也还是喜欢暖意的。过去谢律的身子总是像是个大火炉,如今虽然变了僵尸,温度却还是莫名比他要高。
“你做什么……这样不更冷了?”
慕容纸深知自己周身冰块一般凉,抱在怀里是绝对取不了暖的。而且虽然两人这一两个月日日同床共枕,却总是分被睡的,谢律从来没有瞎不正经动手动脚,因而从来还不曾这么亲密过。
不知道今天突然发什么痴。
又不是说……又不是说像过去一样多么喜欢我。反正什么也不记得了,整天笑眯眯叫我“娘子”什么的,也都只是戏言而已不是么?
他只是暂时没有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罢了。
这么说起来,过去他应该也不是多喜欢我才对吧,明明为了宁王选择抛下我……慕容纸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简直还是如以前一样荒唐,分明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可想起谢律以前看他的那种眼神,又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多多少少肯定是有一席之地的。
“唐少使说……他想要带你回洛京。”
夜色中,谢律微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我护不了你,而他能保护你,我说不过他。”
什么啊……
慕容纸一阵气闷。就说他今晚从进门就异常――果然是跟唐济两人私下胡说了什么吧?谁保护谁啊?我一个人十几年二十几年都过来了,是要人保护的么?!
说得我好像是你们的什么金屋藏娇一样。不过被你照顾了一两个月而已!也不想想你、也不想想唐济当年,在听雪宫里被我伺候了多久?
“你不要走好不好?”
环着身子的手臂收紧,窗外落雪簌簌,窗内只听谢律轻声道:“我不想你跟他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慕容纸骤然听着那声音里似乎有些哭腔,很是吃惊。想要抬头,身子却被谢律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我会保护你。”
“我会拼尽所能护着你,去找那两片秘宝下落,一定找到它们,找凉王换我二人自由身!阿纸,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而已,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慕容纸被他压得简直没法喘息,心底微微发疼,却更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当然知道你怕,知道你不安,没有依靠。
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日子。(.无弹窗广告)
二十年前,师父刚离开听雪宫的那段日子,亦曾夺去他的前尘。他只记得一些零星过往,就那样恍恍惚惚一个人在听雪宫中失魂落魄了不知多久,相比之下,谢律竟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能一如既往生龙活虎,也真是本事。
只是……
你这个人,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没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才想起我的好来。
倘若有朝一日想起了那宁王来,又不知道……
哼。
“若我说,我不想再管你了呢?”
嘴上这么说着,搭在谢律腰上的那只手却暗自使了点力。按了按,这腰好像比以前肥了啊……虽然穿了衣服仍然显瘦,但是脱了之后,这肉,也不要太结实。
最近吃得太好长上的?最近每晚说是买给自己吃的小糖饼,最后都要被这家伙抢走好几块。
不不不,人死了还能长肉么?不能的吧,所以只是错觉而已?
还是当年在山上的事实就已经就把他养肥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却只觉得后腰一送,谢律贴着他身子的手臂有些发抖,放开了他,没说话。
黑暗之中漫长的静默,让慕容纸很是不安疑惑不习惯。
不对呀这。
那个整天笑眯眯的粘人精,真想留自己,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弃的?该不会又是算计好了本来就想送自己走,又知道自己必然嘴硬,所以故意说那些话顺水推舟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狡诈了吧!
重重一推,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到一尺远,也不顾被子里进了冷风。那晚没有月亮,慕容纸也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若是以前的你,怕是根本就不会留我。如今你留我,也不过是把我当作浮木而已,我又为什么撇着唐少使那边安稳日子不过,非要留在你身边犯险?”
他屏着息,等着谢律回答。半晌,却只在虚空中听得一句闷闷的“嗯。”
这种不置可否的“嗯”,让他反而更加气闷――
可恶,学深沉了是吧,还给我玩起“以退为进”了是吧?但你那性子能沉得下来?那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
“还说什么要‘保护’我,像你这样分明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护得了我?”
屋子里仍是许久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边又低低“嗯”了一声,再无半点声息。
慕容纸钻回自己的被子老大不高兴地背过身去,身后谢律也侧身向外。
静了一会儿,慕容纸全无睡意,睁着眼睛,陡然听得身后低低一声啜泣。
却仿佛是他听错了一般,再听又没有声了。只微微觉得床铺有些颤抖,却也像是错觉。
应该只是而已错觉吧。
谢律那种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委屈。
别胡思乱想了,虽然他口口声声叫着“娘子”“娘子”的,可那不过是胡言乱语,又不是真被他当什么“娘子”了。自己要走,他就算真舍不得,也不过是如同小孩子般怕一个人从此没了依靠罢了,自己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隔日清晨醒来,谢律不在身边了。而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地叫着“起不来”赖床赖半天的。
哼。慕容纸脸上不在乎,可被他大力甩在床上的被子却不是这么说的。
寒着脸一出门就在前堂遇上了喝茶的唐济,于是在其盛情下一块儿吃了个饭,又在熏得暖暖的客厅里闲闲用点心。
这个时候,谢律才终于回来了。
一身没来及拂去的鹅毛雪,指挥着好些小厮大棍子大箱子的抬进来好些货物,摞在前堂两侧。
“这是什么?你大雪天的……出去置办东西?”
“嗯,”谢律一如既往笑容明亮,“凌月城特产,你这些日子喜欢的吃的用的,我买了好多,一并给你带过去洛京那边。”
慕容纸心里默默翻白眼。
呵,这谢律,看着模样挺开心的嘛,跟送穷神似的迫不及待,昨晚不是说不舍得我走的么?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
“唐少使,我跟你说哦,阿纸他除了小糖饼不吃特别甜的东西,喜欢屋子里点橙油和丹桂,不喜欢熏衣香,还有那……”
唐济微笑:“唐某一早便认得慕容,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唐某知道的未必比谢将军少。”
谢律吃瘪,反手拽过慕容纸:“唐少使失陪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单独给阿纸交代。”
说着几步将人拉进屋里,从怀中拿出两片残玉:“阿纸,这个给你。”
说着,把其中一片就系回了慕容纸腰上:“一个你还像之前那样挂着,另一个你贴身藏好。虽然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枫叶山庄那片残片,但若真是,万一将来你师父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拿这个让凉王治他。”
“这东西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谢律眨了眨眼睛,“我再去找另外一个嘛!他们都说我是常胜将军,福星高照,肯定找得到的!”
“我要走了,你就真不难过么?”
“哈……哪能不难过啊!你是我娘子耶,却要跟别人走了,还是唐少使那般风流人物,这样去了洛京城,肯定没几天就把为夫忘了。呜,真是不甘心啊!早知道以前对你好一点,你肯定就不会跟人跑了。”
还笑?看起来就是一点都不难过啊。
“嗯!所以说了,我再去给你多装点好吃的,这样起码吃完之前,你都还能记得我来着。”
及时扯住那个低声笑着要夺门而出的人,慕容纸面无表情:“回头。”
“……”
“你哭什么?”
“我没哭!眼睛……这几天书看多了!”
慕容纸松开他:“行,那你多保重身体。”
“阿纸――”
被抱住了,慕容纸发现松了一口气的人竟然是自己。
“阿纸,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会待你比他好的,你真的……不能留在我这里么?”
……
再继续欺负他的话,就真的没法留在这里了吧?
慕容纸感觉谢律抱着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勇气。明明换做以前的话,再让这人更死皮赖脸十倍都没什么问题的。
罢了,管你当我是什么。娘子也好,家长也罢。我陪着你就是了。
算我没用,终是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你一个人在瞎张罗什么啊?还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奈地捏了捏谢律的脸颊:“我似乎从来都没说过……”
“嘻嘻。”
却被窗边一个妖妖窕窕的声音,突然打断了。
“谢将军好兴致。这大雪天的,廊前院下同心上人卿卿我我~真开心啊,可叫人羡慕死了呢。”
骤然一阵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刮了进来,混着异香铺面。接着屋中地上便陡然出现了两个带雪的脚印,一个半男不女的美人解了松软的白色狐裘,眨巴着眼睛:“你屋里真暖和呀。”
手上还拿着个不晓得从哪里掰下来的冰棱子,送到嘴边自顾自咯嘣咯嘣啃。
“荀……”
谢律之前见过这人,虽样貌不男不女跟个唱旦角的反串戏子似的,却有本事大咧咧粘在卫散宜身上。两只玉手暧昧地手勾着卫散宜的脖子,却生生叫卫散宜敢怒不敢言,一看便不是好惹的角色。
当时匆匆一面,谢律不敢跟他多话,但昨晚听唐济又说自己多半是被这人杀了分尸的,甫一见他出现在自己府上,自然如临大敌,一把便将慕容纸拽到身后去。
“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荀美人手指在谢律脑门上点了一下,便娇笑着施施然出了屋子,进了大堂,吓得一向淡定的唐济也直直喷了一口茶。
第97章
“唐少使在凌月城……过得好日子啊?”
“荀阁主!你、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唐少使守的洛京城就快要被夏丹樨给打下来了。(.无弹窗广告)唐少使也是好兴致,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什?”唐济闻言急急站起:“荀大人说什么?”
“洛京城前儿你走后就被围了,现在正打得厉害呢。围城之人你也认得,就是你的那位旧友――洛堰水师提督夏丹樨夏大人。”
“丹樨?!丹樨他、他不是……”
“不是被我从成王身边赶走了?”荀长掩唇,“我是赶走了他,可不成想那人却是个忠仆,被主子那般猜忌却还是不肯死心,私自集结了洛京周边两万人马,他又一向擅攻,说不定待谢将军的援军到时,洛京城已经被他夺下来了呢?”
***
谢律算是服了荀长,坏事说什么什么灵。
洛京城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飘扬着大大的“成”字旗,而且一支队伍赶来,这边的天上也开始飘起细雪。
太冷。谢律当即决定速战速决。
“荀长!呵,你这无耻之徒竟也敢来?”
城楼之上年轻将领应该就是那“夏丹樨”了。谢律深感欣慰,这大半年的打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自己居然不是首当其冲挨敌方将领骂的。
“那日还装作可怜兮兮状,在成王面前极尽蛊惑,亲口发下‘若对殿下有半点不尽心尽意,全家天诛五雷轰顶’之毒咒,如今却大摇大摆在宁王军中,就真不怕遭报应么?!可怜成王殿下还愿信你,简直是荒唐!你这等小人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报应什么的,反正我早没家人了啊。”荀长摊了摊手,一脸满不在乎,“更何况,莫说你们两万余人一个活的也不会留下,就算你带着身后这些残兵败将回去,去跟小~玉~城说我人就在这儿,你觉得他又会信你么?嗯?”
“你!无耻男宠魅惑主上,你还有脸――!”
荀长闻言却竟莞尔,伸开双手嘻嘻笑道:“荀某就是狐媚,不但狐媚,还惯是水性杨花的。可成王殿下却就喜欢我这般狐媚惑主,就不喜欢你这种没样貌没情趣的,你奈我何?”
“你!果真贱籍就是贱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堂堂朝廷武官,谁会若你一般躲在暗处见不得人!”
“啊?可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恨自己抢不过我嘛~倒不妨大方承认了吧,一眼就能看见你没我的美艳风情,又没有几个人会笑话你。(.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夏丹樨气得简直要吐血。目光在城下一转,紧接着第二个挨骂的,居然还不是谢律。
“唐济!我把你当兄弟,这些年里,我跟你无话不谈!你倒好,整个枫叶山庄从上至下,却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我,欺骗成王殿下!”
唐济终是不似荀长一般恬不知耻,闻言面露愧色:“丹樨,我――”
“不用再说了!十几年情谊,在你那边不过一场笑话,既然如此夏某全当喂了狗了罢了!今天就要拿你们两个贼子项上人头,好给主子一个交代!”
所以说,这一锅仇怨,根本不关我事是吗?
谢律全然被敌方将领忽略,不知该喜该悲。
可那城头锣鼓喧天,大开城门之中迎战的重甲粼粼,却是直对着他镇远将军所指挥的部众来的。谢律听小罗说,夏丹樨过去怎样也算是他的宿敌之一,见对方军队乃这大半年来打过的难得一见的严整,正摩拳擦掌准备试个水,却被身后唐济拽了拽袖子。
“谢将军!那位夏将军,他……”
“嗯?他怎么了?”
“若能生擒,还请谢将军千万不要伤他性命。毕竟,毕竟夏丹樨他是个人才,若是能留着凉王殿下所用――”
呃,怎么看都不是凉王要留他,是自己你舍不得好友送命吧?
“唐少使,两军阵前刀剑无眼,但我会尽力而为。”
只要是史书,就肯定少不了你攻我、我打你一类纷纷扰扰的戏码,攻城陷地、尔虞我诈,一点都不陌生。
可真的在战场上见到货真价实的厮杀阵仗,慕容纸却又是另一番感悟了。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就湮灭在尘土之中。斧声剑影,残肢断臂,怒吼和哀嚎,尸山血海。
世人,总是各有各的辛苦,各有各的委屈。
否则,七尺男儿不在家中耕田挑水、逗着妻子孩子,又有几个是自己愿意把头别再裤腰上,从白骨之上争个出头之日?
慕容纸原先总觉得自己命苦。
看着别人都有家、有人陪、有人心疼,而自己孤零零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在漫漫光阴之中,似乎就要那样一辈子冷寂孤独下去。
孤寂是苦,可别人就没有各种各样的苦衷么?
好歹他如今人在阵后,左右都是谢律亲信看着护着安全得要命,就这般还是他硬要跟谢律过来的――否则,若按谢律的坚持,他今儿还该在凌月城中温暖的将军府里暖暖和和的,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都上等,什么也不用想,只管闲闲等谢律回来就是了。
而眼前这些断手断脚的人,成了尸骨的人,或许每个有未竟的愿望,或许每个都还有思念的家人,他们的委屈,他们的苦楚,已成了累累白骨,又去和什么人说去?
而他们的家人,千里之外,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忐忑远望着谢律血红的战袍穿梭在万军之中,慕容纸闭目祈愿,一定要他平安归来。但终归他是将军,又武艺高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能近他身去,多半是能安然回来的。
有今天没明日的,终是那些无论胜败都不会被记上名字的将士们。
整场战役只打了不到两个时辰。双方兵力悬殊不大,但“镇远昭明大将军”可绝非浪得虚名,慕容纸只听左右说,对方守将夏丹樨领着一群临时招募的兵马还能支撑那么久,已经可谓死了也无憾了。
然而夏丹樨并没有死,只被谢律抓了锁了。不肯降,一路都在大骂荀长和唐济。
如此硬气,生生在城中地牢被关到了晚上,唐济便在那陪他坐到了晚上。该是好话坏话都劝尽了,终归是夏丹樨还是年轻,并不能真的做到视死如归。
于是当晚枫叶山庄洛京别府的宴会上,下午还是死敌的谢律与夏丹樨便假惺惺并肩而坐了。歌舞升平之中,谢律只顾喝酒吃肉,一切招待全由地主唐济操持。
夏丹樨作为败军之将,兴致自然也不会高,只低头喝着闷酒。
“二十年了,我自幼便是成王伴读,跟了成王殿下二十年了。”
酒过三巡,脸颊红了,眼神也迷离起来,终于开始兀自嗤嗤地笑。
“二十年,却比不上那妖人区区数月的迷惑。”
“自打得了荀长,成王殿下就只信荀长一个。那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谁劝也听不进去。以前夏某曾听人说君王得了狐妖女后便惑乱了天下,还将信将疑,可见了那人之后,终知道妖狐惑主之事可能不假。”
“即便被荀长谗言,遭主子猜忌弃用,我仍不服气,想着成王殿下分明是一只脚已经踏在了玉阶上之人――可如今看来,一切皆为时也、命也。即便成王府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即便全天下除了成王殿下之外都知道荀长是凉王的人,也没有用。”
“他还是敢大摇大摆回成王身边,成王该是会继续宠他信他。如此能耐,我也真……无话可说了。”
“罢了,我本便是朝廷命官,是大夏的洛堰水师校尉,而不是成王殿下的幕下之宾。”
说着,苦笑着满了酒杯敬向谢律同唐济:“罪臣夏铭未经调遣私自领兵,攻打洛京重镇。他日朝廷降下责罚,还望谢将军与唐少使不吝,替我家人向皇上求几句情。”
唐济陪着他干了,谢律扫了一眼身侧,欠身问侍从小罗:“阿纸刚才说出去散酒,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
慕容纸本不该在城外的。
刚才席间多喝了两盅,感觉头脑发昏,本是出来吸两口冷风的,却正好看到院外清扫战场的兵士队伍正提着灯拿着火把从城外回来。
城外,还晃悠着三三两两的灯火。茫茫雪地之中不再是白天一般的横尸遍野,但慕容纸一路走出来,被雪深埋了的几处地方,还能看见被清扫队伍漏下的零落着的死尸。
这样放着,终归是不好吧。若雪提早化了,难免融进护城河中引起瘟疫……
见反正也四下无人,慕容纸伸出长袖,控着那几具尸身起身,带着它们缓缓往郊外埋尸的乱葬岗走去。
乱葬岗上挂着几盏残破的风灯,却映着一个高大孤寂的身影。黑色的斗篷,鬼魅一般随风缭动,仿佛生着黑色的焰火。
慕容纸只当自己是真的见到了鬼,默默后退了一步,那鬼却回过头来,面带狰狞的笑。
“纸,找到你了。”
第98章
一瞬间,慕容纸眼中光芒缓缓淡去,脸部的线条也变得冷硬得吓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他想起在凌月城每日醒来时,照到床上暖洋洋的冬日阳光。那光亮,此刻突然离他好远,似乎那样的日子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师父。”
他终于来找自己了。
……
其实,任何被控的尸身在彻底湮灭之前,身为“主人”都能轻易地感知它身在何方。
所以,想要自由自在、想从卫散宜身边逃开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他根本就是逃不掉的,根本就是逃不出卫散宜的手掌心的。
之所以能偷来凌月城中一小段平静的日子,不过是卫散宜有意施舍给他的而已,他心底何尝不是早就明了?
他早就清楚的。师父就是那样的人,对于记恨的人,他若肯一掌杀了你,反倒是对你仁慈的了。
而不仁的时候,则会像猫捉耗子一样,先抓到手里,再慢慢折磨把玩。先把你抹除前尘放在雪山上尝够孤寂之苦,再躲起来笑呵呵看你痛失所爱,等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再又丢给你一点点希望和甜头,只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把它们统统夺走――
说不绝望是骗人的。
这和眼睁睁看着阎王来索命,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区别。但更让慕容纸感到无力的是,若是自己的命也就罢了,本就是师父救来的,师父要,还给他便得了。
但卫散宜是什么人?若只是拿你慕容纸的小命走,他还有什么取乐的余地?
不不不,他根本不想要你的命,他只想看你难过,看你痛彻心扉。
这件事如今对卫散宜来说简直容易得让人发笑――谢律的小命,完全捏手上任其欲取欲予,而慕容纸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哭泣?乞求?只能增添卫散宜的快感,让他笑得更加疯狂,除此之外一点用都没有。
“师父您究竟……想要什么?”
凌冽的寒风中,木然看着眼前人缓缓走近。慕容纸问出这话时,语调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心惊。
因为知道不能哭,不能求,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所以只能这么呆站着,任凭即将到来的无法揣测的深深恶意狠狠砸在身上。
他怕卫散宜,至今仍怕。不仅仅是因为从小的打骂和□□让他习惯了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更是一向深知只要半句话说不好,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会轻易被碾磨连渣都不剩下。
而那东西真的要被拿走的时候,轰然掩盖过恐惧的,竟是心底突然间破土而出的倔强。
怎么可以让你夺走……
凭什么你……就可以一直从我这里掠取那本来就不多的幸福?
身子不抖了,就连眼神,都定定没有从那张可怖的脸上移开。
在那心房中缠绕得满满的倔强之后,始终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仅仅是知道想要保护的人在身后远远的那座城中,就源源不断地蔓延了全身的血脉。
明知道区区“尸体”想要对付“主子”,不过只是以卵击石而已。
也怀了些没有人知道的私心――毕竟若能双双就这样终了此生,也挺好的不是么?
这样最后的记忆,就可以在凌月城是被宠着护着的日子,那段日子不好么?
若是就这样结束了,我应该是幸福的。
可是,只是那样就足够了么?
……
乱葬岗上,飞沙走石起了一阵妖风。刮起遍地雪片飞舞,同时天际微显雷光轰鸣,大雨将至。
卫散宜愣了一愣,露出一抹轻蔑至极的笑意。
“就算会引天雷,你也是斗不过我的,纸,这又是何必呢?你也知道,越是反抗,越是只会让他死得更惨吧?”
“无妨,便是保护不了他,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除非你把我们一起杀了。反正我也只是你养的一具尸体而已,对你来说,弄死我也根本易如反掌吧?
“不,我不会杀你的,”卫散宜却呵呵一笑,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毕竟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宝贝。就算再怎么不乖,再怎么不肖,我也永远不会动你。纸,只有你是特别的,只有你是死不掉的,你会一直活着――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要在这世上满怀痛苦地陪着我,要知道,那会是非常漫长、非常漫长的时光,一定足够你……好好享受的。”
“我是……特别的?”
特别在什么地方呢?“特别”在从小就被你无缘无故地憎恨着么?
慕容纸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疼他,从小就没有一点疼爱,长大之后更是把他当奴役驱遣,后来甚至拿来发泄□□,却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过。
“师父为什么那么恨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自问曾是谨言慎行的乖徒儿。不曾有二心,行止有礼,没有害过人,更不曾辜负背叛师父。
你为什么……就那么恨我呢?
你一生爱过好多人。而我从小就在你身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点点的疼爱呢?
“因为你是个孽种。”
卫散宜向来喜欢捏着他的脸,喜欢用长长的指甲在他脸上划下血印。而如今,慕容纸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你流着那两个贱人的血,还生着这么一张惹人生厌的脸。”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慕容纸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卫散宜每次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仿佛是在看一歌什么很远的地方――他根本是一直透过自己的模样,在看着一个别的什么人。
“你问我你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你问你爹娘去吧。”
“等你跟我活着,活到到世间万物湮灭的那日,去地府问你那阎罗炼狱里被割了舌头的爹娘去,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这都是报应啊,纸,他们造的孽,报应在你身上。这是你慕容家欠我的,是你活该。”
……
原来,根本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而是我生来,就带着原罪啊。
慕容纸惨然一笑,却见卫散宜比他笑得要夸张多了,可那笑容此刻与其说是疯狂可怖,不如说是莫名地悲惨至极。
他就那么笑着,捏着一张相似的脸,无比凄惨地仇恨着、报复着早已不可能听见的人。
这是何等可悲可恨的痴人,活了不知道几百年,却全然没活明白啊。
……而我呢,在旁人眼里,也是师父一般的痴人么?
我最后,也会如他一般一无所有,最后亦变成他那副凄惨的样子么?
还是说,我早已经是那副样子?
……
恍惚之中,身子却陡然被人向后一拉,落入温暖怀抱的瞬间,眼前黑衣男子被一掌打出好远撞在一块残碑之上,乱葬岗的皑皑白雪之中,一时升起团团磷火。
“阿纸你没事吧?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
耳边是谢律一贯鲜活的声音,焦急担心却还是带着几分温柔。可慕容纸却来不及回头,他只看着鬼魅般的卫散宜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缓缓起身。
看着这边的眼神里,□□裸透着扭曲至极的疯狂妒意。
他在嫉妒自己?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师父,嫉妒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么。
“阿纸,你的脸……你哪里来的不知死的东西啊!敢弄伤我家阿纸的脸!老子今天跟你拼命!”
手指轻柔蹭去慕容纸脸上的血迹,谢律明眸里满满的心疼。顺手便将人拉到身后去,怒目瞧着黑衣人那边。
师父他……遍寻数百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愿意温柔待他的人。好容易拖了个仇人之后一起受那无尽煎熬,却怎知半路杀出来了谢律这么个意外。
也怨不得他嫉恨。
“呃,原来是卫道长啊?”时至此刻,谢律才看清黑衣人的脸,“咳,实在抱歉啊卫道长,都怪这黑灯瞎火的,昭明没看清楚才会贸然出手……您没伤着吧?”
嘴上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要上去扶一把的意思,只又把慕容纸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顺手从他腰间便摸下了挂出来的半块蝴蝶红玉。
“卫道长来得真巧!刚好我们此番千辛万苦寻得了秘宝残片,正打算往汉南城去呈给凉王殿下呢!不然~就由卫道长代送过去吧,凉王殿下想必会很高兴的。啊,不过这残片分为两半,为保安全,另一半已被我藏起来了,这世上知道它在哪儿的人,呜嗯……统共就只有我跟阿纸两个呢。”
“说起来,若是秘宝下落成谜了,凉王殿下应该很不高兴吧。”
慕容纸偷偷拽了谢律一下。看此刻卫散宜的表情,明显毫不在意什么秘宝的下落,以此为挟根本没用。
“啧,阿纸,这可怎么办啊。”谢律也很快发现了这点,小小声一脸无奈。
“呵,你们两个,也真可谓是孽缘深重啊。”
谢律被缓缓走近的卫散宜笑得冷汗涔涔,干笑着回道:“呵呵,卫道长说笑了,要谢某看啊,阿纸拜卫道长为师恐怕才是孽缘吧。至于我跟阿纸啊~这叫缘分天定,怎么都能在一块儿!”
“你喜欢他什么?”
谢律一愣,还以为马上就要被卫道长弄死了,就算不死也肯定要掉好几层皮,却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看似高傲得很的卫散宜居然还会好奇这个。
于是转头一脸认真疑惑:“阿纸,对哦,你喜欢我什么呢?”
“……”慕容纸暗叹真的是只要有这人在,不管再糟糕的境地,气氛永远都凝重不起来,“他是在问你!”
第99章
“我啊?呃……阿纸什么都好,就是一看就喜欢啊!”
“什么都好?”这话连慕容纸自己都不肯信,何况卫散宜呢?
“纸不过区区凡俗,性子温吞没趣,长得也乏善可陈,又不聪明亦不活泼,有什么好?”
谢律欲言又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从慕容纸这边看,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摆明写着“哎?就你那么吓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不好啊?”
“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卫道长见多识广,该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卫散宜眼中寒光一闪:“纸他肯定没跟你说,当年跟着我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在我身下宛转承欢的吧?”
“……”
“又是如何勾引枫叶山庄庄主,还有他山庄里那小徒儿的,都没有跟你说对不对?呵,我这徒儿生的,简直和他那爹娘一模一样,看着一本正经,你根本猜不到他背地里是如何下贱无耻的。”
“你啊,也真是够蠢的。纸那么笨,而你居然还会被他骗……”
卫散宜话未说完,只突然眼前一黑,掌风带着一阵烈烈冷风瞬间拍到面门,尚未及躲避,胸口又遭对方膝骨重击,整个身子往后砸去,却被地上凸出半截朽铁狠狠刺穿,温热的血水瞬间透过下摆,染红了雪地。
“你才下贱无耻!”
胸口又是一痛,竟被谢律一只脚踩了上去。踩得倒是很用力,言语也终于不再如之前一般留有余地。尤其是风灯之下那人一脸“反正今天横竖都是要死,不如死个够本”的表情,叫卫散宜不怒反笑。
“咳……不愧是闻名天下的什么‘镇远大将军’,果然……厉害。”
但厉害又有什么用?
谢律往后撤了一步,双脚陷进了半尺深的雪中。并不是他自己想要动的――腿此刻在他感觉起来,已经像是没有了,那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他却丝毫无法控制。
卫散宜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黑瞳之中燃气一抹幽蓝。乱葬岗的磷火如同狂欢舞蹈一般,飞速跳跃聚拢在他身旁一具白骨之上,急速跳跃燃烧着。
他弯腰折出了一段尖利白骨,点上磷火,交到谢律手中。
“纸,你过去不是一直都很想死么?但是只要我不准你死,你就无论如何也只能活着,很痛苦,对吧?”
宠脸色惨白的慕容纸微微一笑,单手一挥,谢律便举着那磷火,向慕容纸缓缓走去。
“那么今天,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棉、花‘糖’小‘说’)”
“纸,我本来……是想让你亲手杀了他的。若是那样做,你一定会哭得很厉害吧?呵,你哭的时候,那样子总是叫人觉得最好笑了。”
“没想到,你喜欢的这个人竟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那为师今日就勉为其难,给你们一个自己选的机会吧。”
“杀掉他,或者被他杀掉。”
“你们两个,最后只能留一个下来。”
“你可以选择让他活下来。但是纸,倘若死掉的是你,我会让他代替你留下来。今后无尽的岁月,他就会像如今的你一样,永远永远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不会有人爱他,也不会有人陪伴他。”
磷火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冷冰冰的。
可只是刚刚靠近身体而已,被火焰燎到的胸口,就随着嘶嘶轻烟传来一阵剧痛。
会化掉。慕容纸愣了愣,被这蓝色的火烧过,身子便会化成烟尘是么?
一次一次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是因为这身子早不属于自己而属于控尸者卫散宜。所以无论如何腐烂,如何折腾得如何白骨累累,始终还是能够修复新生。
而若是全部化了,是不是就能真的死了?
……
“阿纸!”
他看到谢律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听见他用尽力气才从口中挤出的两个字。他抬起头看他的眼睛,谢律眼中血丝深重,他发不出声音,却用眼神在嘶吼着他“走”。
痛心,无力,疑惑,谢律的眼神在追问他为什么还在这傻傻站着,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不逃?因为……逃不了啊。
又或许是……自己早就不想再逃了罢。
不管去往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人,如果命运终究是无限没有尽头的空虚与孤独的循环。那么死亡,其实反倒是那最为甜蜜的解脱不是么?
眼中尽是那磷火的微光,慕容纸恍恍惚惚想着,如果能就此消失掉……
白骨燃着跳跃的火光,随着剧烈颤抖的手臂又向胸口靠近了半寸,刺啦一声烧得胸口衣服连同皮肤一片焦黑。慕容纸在那钻心的疼痛之中,竟缓缓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烧吧,如果从此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痛苦,不用再害怕。
再也不用不安,再也不会失去什么。
……
“阿纸……不要……”
“不要……阿纸,阿纸!”
碎裂的声音,手腕扭曲成了不该有的模样,手中磷火摇摇欲坠。慕容纸猛然抬头,看到谢律的双眼腥红一片,就连其中的雾气,也全是可怕的血红色。
那人就那么定定望着他,眼中是让人心惊的悲哀、疑惑和愤怒。
这听远处卫散宜冷哼了一声,谢律的手臂骤然再度抬起,却始终还是没有再将手中磷火往前送上半分。
骨裂的声音再度传来,那手腕清晰可见地已快被扭断,而谢律仍旧在死撑着负隅顽抗。说不出话来,眼睛也全充了血,却死撑着宁可断手断脚也不愿意伤了他。
像这样,其实已经够了吧……
慕容纸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够了啊,死而无憾了。
轻轻握住了谢律的手,手掌下谢律的皮肤竟然比他还要冰冷几分。慕容纸掌心包裹着那手指,似乎想要给他最后一丝温度,却将磷火缓缓朝向自己的心口。
“我一直没告诉你吧,凌月城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有你在身边……很开心。”
跳跃的幽蓝映着双瞳,恍惚之中慕容纸仿佛在那磷火之中回到了城中。将军府的灰瓦之下,小罗忙忙碌碌抱着文书进出,小丫头在谢律是授意下在院子里支起架子烤甜饼烤地瓜,院子里的腊梅又被麻雀啄了不少,落得一地幽香。
是真的很开心,无忧无虑每天像是做梦一样。
可是,又仅仅是在凌月城过得好么?和他一起在听雪宫的日子,就不好了么?
这人在听雪宫里,不也是有事没事就占了厨房烤些吃的?弄得整个宫中全是烟熏,再脏猫儿一样端着糖饼笑眯眯钻出来?
他每次都要给他善后,要和夜璞一起花好几个时辰抱怨连天地收拾厨房,气急了甚至追着谢律满后山砍。
可是,那样的日子,难道就不怀念么?
倘若不怀念,为什么如今只是想到而已,就会不由自主想要勾起唇角?
也许,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不甘心理由吧。再多的苦楚,再多的孤寂,那些难熬的日子也已经统统熬过去了。纵然漫长,纵然也曾有过怨恨,但那样的日复一日,并不构成任何刻骨铭心的回忆。
回忆都是甜的。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路上也被塞了不多却非常甜蜜的糖。一颗一颗,都是谢律给他的。
甚至就连在一起时隐隐的不安和顾虑重重,生气的愤怒又或者醋意深重到辗转反侧,回头想想,也全都是被甜包裹着的。
所以,真的没什么可不甘心的。这不也很好么?
当然,若是那时候能再多要一些就好了――慕容纸突然觉得其实自己曾有机会更幸福一些的。有好多糖果,都是谢律要给,他却硬给赌气丢出去的。早知道,若是那时肯收下就好了。
罢了,像这样也已经不错了,不是么?
……
慕容纸自以为从来没有伤害过谢律。
不是他没有试过,只是他始终不认为自己拥有伤害谢律的能力。
当然也曾得理不饶人,也曾暴怒之下打过他骂过他,但是谢律实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异常的皮厚肉粗。你不理他,他不要脸粘着你,你踹他,他一脸的享受,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沮丧,始终一盏茶的时间都能抛之脑后。
所以,所以……
天边一道闪光,带起了轰轰雷鸣震得人耳鸣,在磷火肆意将衣服烧得一片狼藉之际,慕容纸猛然抬起了头。
谢律的脸被电闪雷鸣映得一片惨白。双目渗出血来,眼底死寂着一片绝望。
慕容纸心底骤然空了。
双手一颤,那燃着磷火的人骨便啪一声掉在地上,燎得脚下雪地一片焦黑。
只觉得浑身发冷、头痛欲裂。慕容纸根本没有来得及厘清整件事情的道理,就已经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卫散宜说两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谢律。自己没有关系的,反正也早就觉得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了不是么?
但是,不对,肯定不对。那样想肯定是不对的!
慕容纸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懊悔的糟糕感觉缓缓蔓延全身――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谢律会那么受伤。
但是,真的有那么难想么?
他有多重视你,你感觉不到么?他这些日子有多爱粘着你,你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学会了不断怀疑,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感受、不要去相信自己的心,不要去相信别人捧给你的任何真诚。
这样就可以不再受伤。不但不会受伤,还可以轻易戳伤别人。
……谢律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他什么时候绝望过?
他永远不信邪的,死到临头都笑得出来的。
而你却让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第100章
数道雷光落在身侧,飞雪四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卫散宜狞笑一声,一道符咒从袖中燃出,数道天雷又轰然而下,却仿佛被无形的钟罩隔在了头顶一尺之外。
“你觉得我会怕你这等雕虫小技?不自量力。”
慕容纸只觉得气血上头,吐息不稳。眼看着卫散宜不惧天雷,只得从腰间拔出“雪刃”,向那人猛冲而去。
“呵――”卫散宜眼中骤然一亮,像是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好戏。轻松左躲右闪,慕容纸的武功当然是进步了的,但是这等他向来瞧之不起的愚钝之人,再修炼八百年,亦不可能是他对手。
单手拿住慕容纸握着兵器的手,向外反剪,几乎就要这段那手臂之际,背后一道劲风突然呼啸而过。向前半步堪堪避过之际,一头墨色长发竟被从肩后一刃横断。
卫散宜回过头,简直要笑出声来――
厉害啊,简直太厉害了。明明是个死尸,刚才能像那般抗命已实属难得,如今更是奇了,红着一双眼睛地狱罗刹一般居然自己动了?!
“你果然并非凡俗。有趣,实在有趣。”
简直要忍不住拊掌。对方却半点未同他客气,更懒得同他废话,配剑一招破风凌厉,又险些划破卫散宜咽喉。卫散宜堪堪躲过,却紧接着被划伤了手臂,心里暗自惊诧。
他过去,已好几十年,不曾被人伤过一分一毫了。
毕竟活得久,练得了别人穷尽一生都练不到的造诣。可谁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去年遇上了那个狐狸一般的妖人,今儿又遇到眼前这家伙,区区两个不到三十岁的毛头小子,竟都做到了凌驾于他百年的修为之上?
呵,这世上,总有些人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你不得不服。
只不过,打不过便打不过,反正自己也不会死就是了。
虽这么想着,眼瞧着剑尖飒飒直戳咽喉,也始终是免不了要大大地痛上一下的。卫散宜牙齿咯咯作响,只觉得输给小辈脸上无光,尤其是输给的这人还是他最厌恶的徒儿慕容纸的姘头,回头反倒要叫那蠢货得意了去――
眼前却金光一闪。没有意想的剧痛,却见碎成几片的狐面,碎屑弹在脸上生疼。
一人白皙的手横在两人之间,袖中香薰四溢,脸上笑意浅浅。
不止那人的狐面,谢律的佩剑亦在刚才一击断了一半,身子亦被那巨大的力量反噬向后踉跄了一步,甫一站定却又冲上来,红着眼推开荀长,徒手就要去掐卫散宜的脖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莫要太冲动啊谢将军,”荀美人幽幽道:“须知道若是‘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两个马上化作尘土,一个也活不成的。”
谢律闻言咬牙收了势,谁知卫散宜却暗地里单手一挥,地上一团青色的磷火马上呼啸着朝着谢律的面门烧了过去。荀长眼中流光一闪,亦是“嗤啦”呼啸火声,又一只狐面被烧焦大半,咯嘣落在雪地上。
“暴殄天物啊,究竟要弄坏我几个面具才够?需知道我这面具可都是真金白银嵌象牙的,一只造价好一百好几十两呢!不管,卫道长你得赔我银子,不然我就去回禀凉王,说您不但解洛京之围姗姗来迟,还找援军将领的麻烦!”
“哼~到时候看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又不是不知,谢将军身负寻宝要务,可轻易动之不得的!”
卫散宜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荀长却向前一步,歪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瞧着他,不开心地皱眉扁起了嘴:“可惜,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卫散宜似乎深知他的品性,亦猜到他要说什么,一脸的嫌恶烦躁。
“头发嘛!原来那么长,扎在后面一甩一甩跟个大尾巴似的可爱极了,一直还想摸一摸来着。唉,竟被弄断了,真是可惜啊可惜啊。”
可爱……卫散宜脸色发青,刚要张口,却骤然眼前一片白光,轰轰震耳欲聋。一道硕大天雷连接着一串小雷就落在了他们不远处的一座残碑之上,震得地面仿佛都抖了三抖。卫散宜马上烧起了避雷的符咒,却只觉得自己脚边重了许多。
荀长正一只手抱着他的大腿,一只手捂着耳朵。正一脸理所当然躲在他衣摆之下,半天见雷声不再,才睁起一只眼睛探头往外看了看。
然而他一探头出来,又一道电光划过,他马上就又安然躲回去了。
真是会找地方啊!卫散宜恨不得踹他一脚。怎么老天就没眼不劈死你呢?!
***
是夜,谢律的沧澜部三三两两都入了洛京城去住了。而荀长谢律等人,则被地主唐济邀去了城西的主宅枫叶山庄。
也好在唐济的枫叶山庄里一直有一方红药池。
便是受了伤、断了骨,泡上两三个时辰怎么都也能好了。
可慕容纸没想到,和自己天寒地冻没入冰水也能面不改色的情况截然不同,谢律他明显是怕冷的。
“你想什么呢?既然觉得冷为什么不说?”
可他就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被慕容纸拽进红药去,就硬是咬着牙在那天寒地冻里死撑。但冷成那样哪能装得像?牙齿都打颤了,照这样下去伤还没好先冻死了!
慕容纸觉得好气又好笑。
硬生生把人拽出来,拉到屋里火炉旁裹上毯子,慕容纸去外面提了桶准备打水去旁边的伙房烧。
谢律一直都没说话。
回来一路上直到这时,一句话都没说过。
慕容纸就这么一趟一趟从他身边提着水走过,脸上若无其事,心里却虚着一点都没了底。
实在不善于应付这样的状况。因为,谢律从来就没这样过啊!
是生气了么?才那么沉默。
生谁的气,我么?
慕容纸一脸的纠结,点上柴烧起锅,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啊。那个时候……那不也是着实没得选么?若是两个人一定要死一个的话,我当然希望你活下来啊!又至于生那么大的气么?
嗯,所以说我是没做错什么吧?肯定不是因为我。
那又是因为谁?生……卫散宜的气么?气不过被他那般操控强迫了,可最后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毫发无损扬长而去?
那也不至于气到一半天不说话吧。谢律并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那是气荀长?气唐济?气夏丹樨?好像也没什么道理。
只能是在气我吧。
难不成是嫌弃我被别人碰过了?
……
又没别的理由,只能是在嫌弃我了吧?所以,才自此不肯跟我说话了?
水好容易才热了,慕容纸呆站着舀水的勺子一松,“扑通”一声没进红色的热水中。他下意识就去捞,好烫――
木锅盖往地上一摔,暗自也生气起来。我为什么在这里好心帮你烧水啊?!
觉得我脏了,配不上你了是吧?还真当我是你娘子了啊?嫁给你之前必须冰清玉洁三贞九烈啊?
亏我还先保护你,忘恩负义的小混账!
“起来!过来!脱!”
气哼哼把人拖过来,见他还木头一样不动,于是下手重重戳了他一下:“让你脱你磨蹭什么呢?!”
敢嫌弃我……呵!就知道你小子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看你胳膊都残了怪可怜的,我今晚就收拾包袱走人!谁要对着你那张讨债脸啊!
但是等等,为什么是我走?这儿说回来是唐济的地盘吧?是了,让唐济赶你走才是!
把人往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一按,被溅了一身水花。慕容纸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没好气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死小子还是一动不动!慕容纸只得自己去拽,心里却也有些发憷,他不会……不讲情面到推开我吧?
还好他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而且令人倍感欣慰的是,这才没多久,谢律手臂里之前碎掉的骨头,好像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那眼睛怎么还是红的?这人现下看自己的模样,配着这样满是血丝的眼神儿真怪吓人的。
“闭眼。”
慕容纸于是用丝帕染了水,凶巴巴盖在他双眼上。
嗯,闭上眼睛看起来正常多了。
……到底能不能好啊?
怎么手上骨头都修好了,这双眼却还是……
还有,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呢?
我倒宁可你像过去一样嘻嘻哈哈,跟我叨叨我师父是如何如何讨人厌之类的,却也不想这样,屋子里空气凝滞除了寂寞的水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嫌弃我也直说啊!有种来骂我啊!默不吭气地偷偷嫌弃算什么英雄好汉?!
没半柱香的时间,谢律便已可以抬起之前断掉的那只手,缓缓拿开了慕容纸覆在他双眼上的丝帕。
眼中红丝却并没有褪去多少。
“你……”
慕容纸刚要说什么,谢律却已从桶中起了身,抓过旁边放着干净外衣胡乱一披,就拉起慕容纸就大步往房内走去。
“哎!你的手!外面的皮肉还没好,得再多泡一会儿――”
卧室房门被巨大一声“砰”地甩上,慕容纸一愣,身子陡然一轻,就被谢律抱起来了个天旋地转,一把被甩在了那张幔帐大床上。
“谢……”
慕容纸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双唇就被掠夺了。
第101章
谢律整个人欺身压了上来,皮肤仍带着沐浴的炙热温度,周身亦皆是狂乱的气息。(.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那一吻霸道至极,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啃光吃掉一般,慕容纸吐息困难只觉得头晕脑胀,恍惚之中见谢律衣袖一摆,房中的烛火尽数灭去。
那一夜,慕容纸只恨自己第二日醒来全身酸软,像是废了一样根本动不了,否则肯定一脚踹得谢律从此再也不敢造次。
隔日清晨谢律早早便起了。等慕容纸醒了,照例帮他给身上已经逐渐淡去的疤痕上药。
慕容纸心有千言万语,身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干脆用被子蒙了大半脸装死。
而谢律就只是给他上药而已,动作轻柔,人却仍旧沉默着。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慕容纸暗自腹诽。不说话是什么道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啊!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像你了!好烦躁!
这么想着,却因为昨晚纵欲过度的缘故,又蒙着头,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再睡醒已经是午后时分了,一醒来发现小罗正在桌上布菜,见他起身笑眯眯道:“慕容公子醒啦!哈,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今儿冰湖里钓上来的鲜活鱼,糖醋了正热腾腾的呢!”
环顾没见着谢律,却发现自己枕边摆着一本旧旧的书。
伸手拿过来一看,竟是《帝王侧》完本。还记得这本书听雪宫的藏书里有半本残卷,却没有结局,谢律以前最喜欢拿着这本没有结局的史书胡说八道了。
“嘿嘿,这是咱们将军好容易从古玩商那里淘来的完本孤本,很难得的!将军说这本书是拿给慕容公子解闷玩的,公子读完这本书之前,将军就能回来的。”
“他去哪了?”
“啊,荀大人带将军去汉南城跟两位皇子殿下商议军机大事去了。将军舍不得扰慕容公子清梦,就没叫醒公子。”小罗说着,笑眯眯哼着小曲,继续从包裹得一层一层的食盒里往桌上摆好吃的。
“你好像很高兴?”
“哎?啊……是很高兴啊。慕容公子是没看到今早的咱们将军吧?天可怜见!咱们将军终于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以前?”
“嗯!慕容公子不觉得之前两个月将军吓人的很么?整日整日都笑容满面的,就连连走路步子都蹦啊跳的,可真是吓坏小罗了!总觉得将军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咳……而且之前不是都有一些有不好的传闻么,私底下好多将士都怀疑将军其实是僵尸,说僵尸才像他那样跳呢!”
慕容纸愣了愣,有点茫然。
“如今可好了,今儿白天总算是变回是从前那样稳重可靠的模样了!虽然将军变回来,就不再会像之前那样每天对小罗笑了,但是咱们……将军反正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那又高贵又英挺的模样,才是咱们大将军本来的样子啊!”
不苟言笑?慕容纸看着小罗理所当然的脸,只觉得头脑发昏。[]
你们的镇远大将军,是个“不苟言笑”的?
“不苟言笑”的……那是谁啊?不认识啊!
谢律那种死不正经的什么时候都要不苟言笑了,是天要塌了么?
但是转眼慕容纸又想起昨夜,想起那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谢律,那个温柔而强硬地一次又一次拥抱他,让他无法拒绝、无法逃脱、无法喘息的谢律。
过去他想抱他的时候,总是会笑眯眯地死皮赖脸。
在脸上啄一下,在鼻子上啄一下,在身上任何他觉得有趣的能引起对方颤抖的地方啄一下。粘着啊,腻歪啊,爱抚啊,戏弄啊,甜美又讨厌得让人沉溺。
所以昨晚那个……那个才不是他的谢律。
虽然霸道之中仍旧克制,努力没有让他受伤,但那个想要把他拆解入腹的人才不是谢律。
那个人,是……“昭明”吧?
慕容纸曾听阿沥说过,也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佐证过,离开听雪宫那十年间的谢律,“镇远昭明大将军谢律”,一直是个沉默严谨、值得依靠又难以捉摸的人。
和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唯恐天下不乱成日笑眯眯的万年祸害,完完全全就不一样。
这个对比在慕容纸心底,一直隐隐是有根刺的。
总觉得既然他肯正经地、不苟言笑地待那宁王,却屡屡在自己面前撒泼打滚、玩笑耍赖。孰轻孰重,根本高下立现吧。
可真的也见到了完全笑不出来的谢律,虽然只有半天而已,慕容纸却觉得倘若要自己每天跟那个“昭明”过日子的话,别说十年了,只十个月不要,估计自己就早已郁郁而亡,坟头草二尺多高。
那人……真还不如像过去那般整天死不正经讨骂讨打得好。
虽是恼人,却也可爱。
可若是今后真变成“昭明”了,可该如何是好?
***
“碎成两半,属下拿到时就是这般了。若真是秘宝残片,若还能用,我想拿他,跟卫道长换一件许诺。”
“原来所谓红虫,却是蝶啊,这可……真没想到,我总还以为会是甲虫那般来着。”
宴语凉坐在太师椅上,兴趣饶饶望着玉立身边的荀长,而荀长正拿那两片红玉蝶,透过光去细细分辨。
“怎么样?辨得出么?”
“恭喜凉王殿下了,”荀长点点头,笑道:“这两片确实是残片红玉蝶。虽是碎了,但两片断处严丝合缝,仍能拼回一片,应该是不打紧的。”
“竟能寻得红玉蝶,这可真要好好赏赐昭明你了,”凉王笑道:“谢律,你刚才说,要拿这个同卫道长换什么?”
“我想要换卫道长答应我,从此放过阿纸,再也不寻他的麻烦。”
卫散宜脸色一寒,闷闷起身便作势要走,还没迈出半步,便被荀长一个欠身挡在椅子前。
“你――”
那狐妖美人暧昧一笑,青葱指在卫散宜肩上一压,便将他压回座上。自己倒好,干脆一屁股往人腿上一坐,来了个活人五指山,上手大咧咧环上了卫散宜脖子不说,双脚还顺势就翘到旁边的茶桌上去了。
“说说罢,你要卫道长怎么放过你的那个‘阿纸’?”
卫散宜整个身子都僵直了,挺着背如临大敌地坐着,一张脸面如土色。隔了远远快一丈,谢律都能看到他气得在簌簌直抖。
天下一物降一物,或许真有这个道理?
凉王则喝了口茶,别过脸去装什么都没看到。
“我想让卫道长从今往后,有生之年再也不要出现在阿纸面前,也莫要令人传任何消息给他,互相就当世上再无彼此,从此相忘江湖,再不相见。”
“你做梦!”卫散宜哑笑一声,“他是我徒儿,他就该听我的!凭什么叫我放了他?!”
“嗯?卫道长刚才说什么?”荀长眨巴眨巴眼睛,屁股在卫散宜腿上扭了扭、磨了磨。
卫散宜双手已然钩爪,脸色发黑发紫,只恨不得能马上掐死这只狐妖才好。
一旁凉王将茶水往桌上一放:“散宜,看本王的面子,网开一面吧。”
卫散宜无话可说。半晌咬了咬牙,恨恨道:“我答应放过他,不过,我可没答应放过你!”
“我没关系。”谢律道:“便是我不在了,以后他肯定还会遇到别的肯珍惜他的人。只要那个时候卫道长不要再无故插手阻挠,他就能好过。还望卫道长一言千金,莫要出尔反尔才是。”
“跟你们这些区区小辈,我尚不至于食言。只是,呵,除了你,还有谁那么蠢,能瞧上他?”
却不成想,谢律静了一静,只瞧着他低低道:“卫道长,你这人,着实可怜得很。”
卫散宜整个人闻言登时怒发冲冠,“刷”地站了起来。荀长若非正巧勾着他的脖子,这一下肯定被他摔地上去了。
“冷静冷静,卫道长~在凉王殿下面前,这是干什么呢?”
凉王那边抬着眼皮,面无表情地闲闲望着卫散宜。卫散宜忍得几欲吐血,最后也只是推开荀长恨恨拂袖而去。
而谢律既然事情办完,也想着早些告退回慕容纸身边,不成想却被凉王留了。
“谢将军莫急着走嘛,既来了汉南城,住一晚再走也不迟。更何况,谢将军同荀阁主带过来的那人,本王还想叫你二位与我引荐一下呢!”
谢律带过来的人是夏丹樨。
是荀长作为“战俘”带过来邀功请赏的。
夏丹樨身为朝廷命官却带兵攻打旧都洛京,此事本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再加上自幼便是成王心腹,一直都是凉宁一系的眼中钉。纵然是唐济与他多年情谊,顶多也就只敢冒死写信替他求个情,连荀长谢律从枫叶山庄提走夏丹樨带上汉南城,他都没敢大力阻拦。
然而,那晚酒桌之上,谢律再次见识了凉王殿下何等神人。
完全就不计前嫌啊,竟与夏丹樨把酒言欢!
要知道夏丹樨虽然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不情不愿的,何况他与成王自幼感情深厚,又如何能够甘心归顺凉宁一系?但凉王偏偏有本事,巧妙地避开了成王与国事,只与夏丹樨聊那洛水连年的水患问题。
谁能知道,这水师校尉整日不好好练兵,反而因为驻军洛水边到头来对治理水患颇有心得?何况又都是怜悯天下百姓之人,自然不吝赐教凉王如何修固堤坝,如何疏通河道,说到重要处,拿酒盏筷子摆了一桌,凉王亦听得兴致盎然。
若是不认识的人,都要觉得这是明君忠臣在推心置腹了。
谢律自觉是没有凉王那本事的。
何止没有?同人家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好不好?你看看人家,仇人都能一顿饭尽弃前嫌变同盟,可自己呢?
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管怎么掏心掏肺也好,怎么诚心诚意也罢,他和那人之间的“前嫌”,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抹不去。
那日,慕容纸看着那团磷火,竟然笑了。
谢律一想到那人眼中映着蓝磷恍然浅笑的样子,就觉得胸口疼窒难忍。才喝的几盏酒也瞬间上头,踉踉跄跄走出宴厅去院子里去吹那冷风。
第102章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你就那么期待么?就那么没有半点留恋么?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想着去死?!
我没办法让你高兴是不是?我没办法让你觉得幸福对不对?我就这么没用,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还不如死了好是么?!
竟把自己折磨成那样,浑身都是疤痕,好似世上就没人会心疼你似的!
无论怎么把你捧在心尖,你始终都还是不肯信我。[.超多好看小说]
我要怎么办?我又不能回到十多年前,我又不能再将当年之事重做、好好做一遍!
还是说,那是你的愿望?你早就腻味了,早就想走了,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让我代替你承受之后无尽的孤寂?
“谢将军!谢将军!”
谢律思绪纷乱骤然被几声低低的呼唤打断,他人正在院落墙角,皱眉抬眼一看,只见是个蓝衣青年,正扒在他身侧的瓦檐整齐的墙头,夜色中一双眼睛明亮。
“谢将军,我是阿沥啊!”
***
“谢将军,师父他如今在您那儿是真的么?我师父他还好么?身体还康健么?”
谢律点了点头,跟着那蓝衣人行于暗灯寥落的小道,不忘问他:“倒是你,如今过得还好么?还有昭昭怎么样?”
“哎?将军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昭昭?”
“……”
“将军放心,昭昭他很好,每日有宁王殿下照顾着。倒是宁王殿下,这段日子过得……没那么好。宁王殿下日日都记挂着将军您!听闻您来了,说什么也要同您见上一面!”
躲开提灯巡返的众侍卫,两人走到别苑附近,苑内起着三层小楼。三楼之上挂的风灯下,映着一个清瘦的美人。
他目光盈盈,眼尖瞧见楼下人影,马上扶着围栏整个身子都很是危险地从楼上探出大半来,似乎这样就能让他离下面之人近一些似的。
“昭明。”
口型这样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满脸的又喜又悲。
“谢将军,不能再往前走了,别苑门口有影阁精锐把守。宁王殿下说了,就这样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宁王一直……都被凉王幽禁于此么?”
“正如将军所见,宁王被囚于此已近一年。可此事却没有几人知晓。凉王至今假借宁王之名,调遣军队将领,不断聚揽功名以壮自己名望,而将沿途所行之恶全部推在成王、宁王头上,着实……着实可恶!”
阿沥说到这儿,似乎深恨自己无能为力。
“都怪阿沥势单力薄,救不了宁王殿下。些将军!求您看在曾在宁王身侧十年感情笃厚的份上,救救宁王殿下!”
可我如今……亦是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他?
谢律苦笑:“我麾下虽是国之精锐沧澜军,但凉王于沧澜军中威望极高、极难撼动。(.)更何况我身侧军中处处布满眼线,凡有半点异动……”
“阿沥知道!阿沥知道谢将军也有难处!凉王殿下老谋深算,跟在他身边,谁人又不是自身难保?但阿沥并非是想让将军带沧澜拥立宁王,那种事……如今宁王殿下他已不敢再想了。”
“阿沥想说的是……在东海出海口望月郡,宁王心腹已经在望月郡布置好了船只,只要殿下能逃到望月,便可随船出海去越陆,又或者更远的菱洲之土,自此再也不回大夏了!”
“不回大夏?”
阿沥点了点头:“便是越陆雾瘴、菱洲贫瘠,一生风雨漂泊,也好过一辈子被圈进在这小小院中。更何况,这些时日还只是幽禁,他日万一宁王殿下成了凉王登基之路的绊脚石,指不定就……”
“阿沥,你别说了。”
“可是将军――”
“我让你别说话。”
“哟~谢将军,飞影,这大晚上的,你们也是好兴致,竟在此叙旧?”
寒冷之中一阵香风袭来,直叫人脊背都发寒。谢律后悔没有早点捂上阿沥的嘴,黑暗之中,荀长那一贯恼人的笑声,正嘻嘻嘻地传来。
荀长扭动着腰肢款款而来,身侧平稳走着那相貌普通的华服青年。其实凉王的打扮一直是很合大夏的王爷规制的,算是锦衣华服了,只不过身边站了个珠光宝气又雍容华贵的荀长,甫一看,那狐男倒像是正经主子,他倒像是个不太起眼的仆从了。
“谢将军既特意来看殊宁,如何国门而不入?在这漆黑楼下,并看不清楚吧。”
宴语凉缓缓而笑,冲谢律一扬手:“请――”
谢律觉得自己怕是老了,近来感怀的事情越来越多,而脸上,却越来越能做到波澜不兴了。
古雅的小楼一室之内,站全了他自己、凉王、荀长、宁王与阿沥。
一如当年宁王府中,京城日头高起,映得苑内花草芳华璀璨娇妍绚美。精巧的八角曲木流觞花厅中,晏殊宁歪在曲水边上软绵绵地眯着眼睛眼睛哼唱着宴语凉所谓的“靡靡之音”,墨色的长发一半浸透在清凉泉水之中。
荀长则光着一双雪白的脚席地而坐,自顾自用研药的杵臼捣烂许多花瓣。谢律饮酒自得,在亭子顶上明晃晃的日光下昏昏欲睡。宴语凉总有些吃食小果放在手边,没事捻起来一两个,从不贪嘴地狼吞虎咽,却也从没见他放下来过。
阿沥那时还小,刚能做事,一脸童真,路过时躲在冰凉的假山后头远远冲这边看,满眼里面都是懵懂的羡慕。
匆匆荏苒,谁能想到世间的时过境迁,能到如此地步。
旧人再相见,曾经的亲兄弟,曾经的好主奴,如今变了仇家。各自或是黯然,或是冷硬。屋内森然阴冷,不见半点明光。
“今儿天寒,三弟屋中炭火可还够用?晚上睡着冷不冷?”
晏殊宁森然一笑,狠狠一眼剜过荀长:“冷倒是不冷。但晚上的时候,肯定是比不得二哥那边有人暖床的!”
“嗯?”荀长听他如此说也不含糊,随即便往凉王身上软软一倒。宴语凉怕他摔了只得接住他,见他有意媚眼如丝娇弱状,禁不住叹了口气。
“果真是……无耻贱民。”
“贱民?我么?”荀长眨了眨眼睛:“宁王说笑了,荀长早就脱了贱籍~如今可是如假包换的‘大夏良民’,皇上玉玺红印的特赦圣旨呢!”
晏殊宁冷笑:“便是洗了籍,你血里也仍旧是越陆贱民改不了的,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皇帝说过,只要有了‘良民’文书,就是大夏良民了嘛!凉王主子才既为奴才谋了官职,又为奴才谋了俸禄。若宁王殿下如今还硬要说荀某是‘贱民’,可是跟当今皇上还有□□皇帝过不去呢~”
“呵,不过是区区特赦……你也真就只有这等出息,竟被如此小恩小惠收买。”
“原来宁王殿下也知道这不过是‘小恩小惠’啊。”
荀长踱到桌边,状似不经意伸手捻起一块糕点:“当年奴才想问宁王换一个特赦,可难上天了呢!”
“还记得殿下答应过,只要我能用计平定北疆,便能替我脱去贱籍。可北疆既定,宁王又说南疆。南疆以后,又说等登基――可谁知道登基之后,又会变成什么?”
“……”
“人家都说‘君无戏言’的,也难怪宁王殿下当不了皇帝了?”
凉王推了他一把:“荀长,莫要胡说。”
那边晏殊宁却已然“啧啧”摇起了头:“二哥,你瞧,你瞧,露馅了吧?”
“在我身边这些年,骗我说要全力辅佐于我,我年少无知信了二哥,将文书兵权都交由二哥调遣。其实从一开始,你们几个就是串通好的,统统都是算计好的――罢,我信错了人无话可说,如今好他歹已不再需要装模作样了,二哥又何必至今仍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宴语凉愣了愣,只沉声道:“语凉自幼失怙。贵妃娘娘抚养语凉长大,恩德深重,语凉原本为报养母恩德……确实是一心辅佐三弟的。”
“呵……呵呵呵呵!好笑,真是好笑!二哥果真是厉害,这种话如何还能说得不害臊?!”
“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亦是因为殊宁早已忘了……曾答应二哥的事情。”
“我……答应你什么?”
“在你十二三岁时,曾答应过我的,说等你继位之后,国中上下所有贱籍无论是越陆奴隶还是南疆各族,一概赦免,不用再世代饱受欺压。”
“可是,你真的长大了,却亲口跟我说,要‘越陆贱民世世俯首,南疆异族代代为奴’。”
“……就为这个?”
晏殊宁笑得泪花都上来了:“我之所以恨那些异族贱种,还不是因为荀长这贱人背叛!何况,本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二哥你既身为大夏皇族,不好好想着黎民百姓,又何必管那些人的死活?!便是把他们一一都杀了,又对我们有什么不好?!”
“黎民百姓……那些越陆、南疆之人世世代代生在我大夏死在我大夏,怎么就不是我大夏的黎民百姓了?”
“他们不过是敌人一等的奴隶罢了。”
“为什么他们就低人一等?因那些人身为越陆南疆血脉,便天生注定为人驱使奴役?越陆之人如荀长,南疆少主如夜璞,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年轻有为,为何不能或入朝为官或统领一方建功立业?为何却注定只能一生都是见不得光‘影子’?”
晏殊宁不笑了。他轻蔑地望向荀长。
“你便是被这种话,叫二哥骗去卖命的吧?”
荀长正把桌上陈放的点心吃得满满一嘴,突然被问到,努力吞吞吞。
“我以为你会比这聪明点。要知道,二哥是会给你许多东西,但你从他那里拿去的东西,都是有价码的。你拿走的东西,有朝一日他会加倍从你身上收回来,到时候,你还不起的!”
“可是,”荀长唆了唆手指,“还不还得起,起码先能拿到再说啊。何况这乱世纷扰,能不能活到要‘还’的那天还说不定呢。起码当下跟着凉主子,荀长日子过得很快活啊!”
“你的油手,”宴语凉嫌弃地拽起他环着自己脖子的双爪:“刚吃过东西别趴着我。”
“呵,二哥你也是心大。莫不是没看到成王的下场,亦没看到我的下场。这人三易其主,既能叛我,亦能叛成王,自然有朝一日也能叛你!”
“但叛我他跟谁?”凉王一句话,把晏殊宁堵得死死的:“小英不在了,我是最后一个啊!是吧昭明?你们还能跟谁啊?”
谢律一愣,他自进来房中,一直都没说过话。
因为自己如今才身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却见宁王先他一愣,美目之中再不似刚才高楼之上盈盈然喜悲交加,此刻已掺杂进了一丝审视戒备。甚至就连看向谢律身边那伺候了他一年的阿沥,都亦带了些怀疑。
谢律当即心下滋味难以言说。
在这一刻之前,他都还一直认为宁王之所以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真如他自己所说,半是因惯于情感用事不够心黑冷硬,半是因为自始至终信错了人。
谁叫他整日醉心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设防竟对宴语凉和荀长这般老奸巨猾之人错付了信任,到头来被那二人联手欺骗。
但,事实真的是那样的么?
晏殊宁这个人啊……自始至终,从来就都没信过谁吧?
自幼便被皇贵妃教导,要紧紧盯着那太子之位,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帝王高高在上的,高处不胜寒,所以帝王皆是孤独的。不能有情意,不能有软肋,不能为任何人任何理由倾其国、倾其城。
所以晏殊宁总是一副性格开朗、笑容灿烂的模样,爱呼朋引伴,也与许多朝中朝外许多权臣官员交好。但内心的坚冰,始终任谁也无法融化解开。
第103章
会否就是因为如此,才最终才逼走了宴语凉,逼走了荀长,逼走了心如死灰的自己?
谢律如此想着,怅然望向身侧凉王与荀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凉王眼神平静、没有喜悲。他于四位皇子之中地位最低,本离皇位最远,十余年来躲在宁王身后运筹,替宁王攒了不少功勋在朝中得了不少地位,亦帮宁王在民间得了许多美名,自己却一直籍籍无名。
荀长亦是如此,虽然从来都难以捉摸,可他当年费尽心思不要名不要利,一个见不得人的影阁十余年间为宁王府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只是为了到头来换主子?
晏殊宁有的是方法测试下属的忠心。
谢律被他测过无数次,想必凉王和荀长亦然,这样久了,谁能不心寒?
便是你再为他掏心掏肺肝脑涂地,他那一双明眸炯炯,仍旧暗藏着猜忌审视着你。当年自己从无二心,却却被丢到天牢等死,如此下场凉王和荀长都眼睁睁看到了,又该作何感想?
不该意外的。
纵然一度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他迟早……会众叛亲离吧?
谢律想起阿沥刚才要自己“救”他。
可便是有办法救得了他的人,却永远没办法救得了他的心吧?
***
“卫道长他竟这么好心,将你的‘过去’全还给你了?”
刚从别苑出来,荀长长指甲便贱贱戳了戳谢律。
“……”
“别装了,就你适才望着宁王的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啧啧啧~若叫你那宝贝慕容纸看到,你是怎么死的我可不知道了!”
谢律冷冷瞧他一眼:“既已知道了,你自己做过什么,还在我眼前晃,不简单。”
荀长笑意僵在脸上,瞬间就退到了一丈开外:“凉王殿下,荀长告退啦!”
瞬间没了人影,夜风之中陡然安安静静。
宴语凉提灯缓缓前行,语调如常:“昭明莫要怪荀长。当年他敢在殊宁面前杀你,自是我授意的。”
这件事,谢律虽心里早就猜得七七八八,可听宴语凉竟真这么大方承认了,还是觉得陡然胸闷心塞。
“可凉王殿下……与属下当年……”
口中只挤出这么几个字,便再说不下去。
谢律当然知道自己那一死,可谓“死得其所”――连荀长叛变都未能彻底激怒宁王,这天底下终也只有他死了,才终让晏殊宁与成王彻底翻脸。更何况后来卫散宜控了自己的尸体,凉王这边沧澜城的兵符也顺利到手,于情于理,宴语凉弄死自己都可以说是全盘计划的必然。.
可是,可是――
谢律想起自己当年与此人并肩而战,互相将背后交给对方;也记得在宁王府中就着统一壶酒畅饮欢颜。谢律一直和荀长量看两相厌,却和凉王关系不错,“昭明”二字是宴语凉替他取的,入了天牢也是宴语凉冒死求情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会被晏殊宁“飞鸟尽良弓藏”,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宴语凉会害他。
所以说“人心难测”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京城皇宫又是一个如何染满血腥和阴谋的地方。明明长着一张温良可靠的脸,从不显山露水,拔出刀来便瞬间叫人毙了命,半点手软也没有。
甚至连一句“我也是逼不得已的”,都不曾假意出口。
“我利用了你,昭明,对不起。你本已离了京城,该是无辜的。可谁叫殊宁心中有你,这纷纷扰扰,你始终也是……逃不掉的。”
是啊,逃不掉,是没有逃掉。
谢律恍恍惚惚,苦笑心说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不留在阿纸身边非要去京城,结果惹了这逃不了的麻烦,真要怪宴语凉心黑,倒不如怪自己当初做错事了?
“还好有卫道长在,昭明如今这……也算是‘虽死犹生’吧?”
手中灯笼陡然一晃,险些灭了。宴语凉前襟被揪住,谢律恶狠狠地贴到他脸上:“‘虽死犹生’?!呵,像这般行尸走肉活着,凉王殿下若自己来试试看呢?!”
“对不起。”
宴语凉不会武功。而谢律何许人也?就连荀长也未必是他对手,而此时四下无人。若是想要掐死他简直易过捏死一只蚂蚁。
可凉王毕竟是凉王,仍是不惊,也不怒,只垂眸道:“昭明,此事是我欠你。若有机会,一定还你。”
还我什么?谢律苦笑一声放开他,你还能给我什么?
只不要抢我的人,不要再算计我阿纸,我就谢谢你了!
“昭明,这月下旬,我就要启程回京了。下次碰面,大抵便是要在京城之中。”
谢律本欲转身而去,却因身后宴语凉这句停下了脚步。
他……回京做什么?
回过头,提灯将宴语凉一袭狐裘白衣映照得一片金黄。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可眼中灼灼、雍容气度,衣袂翩然之间俨然已可见紫辉殿玉阶上九霄龙腾的至尊帝王。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么?
谢律醍醐灌顶,暗自笑自己真的果然除了会打仗外,永远比这些聪明人慢上半拍。回京还能做什么?分明宴语凉这边已击溃了成王主力,亦早早架空了宁王,小英又不在了,四位皇子夺嫡之争,根本已然落下帷幕。
不管宴语凉此番回京,是老皇帝默许也好,是出其不意去逼宫也罢。眼前这仍旧平易近人的男子,下次再见,就是“陛下”了。
“凉王殿下回京后……准备把宁王怎么办?”
宴语凉摇了摇头:“不知道。”
“从小……我便听人说,我的亲娘因在皇贵妃娘娘之前生下皇子,而遭嫉恨毒杀。我不知道那传言是不是真的,但皇贵妃娘娘自幼把我养大……明明待殊宁、落英都苛责得很,待我却一直是很和蔼的。”
“毕竟贵妃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如非逼不得已,我……不会动殊宁。”
“不动他,可就这么一辈子关着他么?”
宴语凉未置可否,只道:“昭明,你这次回洛京,我会叫荀长跟你一起。若是洛京凌月那边太平无事,你们就……去南疆那边,支援夜璞少主吧。”
……
谢律简直要气笑了。
这个凉王,还真是不忌讳。叫那时给他最后一刀的荀长,陪他去找找给他第一刀的夜璞,还正是去那他谢律命中劫难之地――南疆。
真不是故意叫我“有去无回”的?
“昭明你不是说,那红玉蝶是你在枫叶山庄得的?着便印证了唐少使当初的情报无错。若是照这个道理,最后一篇青鸟残片,也该还在南疆才是。”
“再去试一次吧,昭明,也是为了你自己能与所思之人长久相守。只要你替我取来残片,我便叫卫道长放了你,保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亦保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与慕容公子二人。”
“我还要昭昭。若我那会青鸟残片,你要将昭昭还给阿纸。”
宴语凉闻言叹了口气:“昭明你始终信不过我。并非我故意不将那孩子还你,真的是他恰好在出痘见不得人,更何况你们要去南疆一路奔波,又如何照顾得了他?”
却见谢律并未领情,只垂眸道:“英王他生前……原也一直很爱亲近殿下的。”
宴语凉一愣:“你放心,我没有害过小英。”
***
哎,不光彩的事情做多了,果然是不被人所信了啊。
昭明那神情,明摆着就是说四弟宴落英的“死”,是自己一手操纵的。
罢了,他猜得也确实没错就是了。
寝殿门口的梅林之中,被提灯照出一人独影,宴语凉有些奇怪:“卫道长……怎么大半夜的在这?”
“赏梅。”
四下黑得不见五指,赏什么梅啊!
想了想,刚才荀长遁走的方向,好像正是卫散宜的居所。
“卫道长是在躲荀长么?”
卫散宜一滞,闷闷道:“我同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来还真是嫌隙颇深啊,宴语凉无奈摇了摇头:“白日里谢律所求慕容纸之事,还要多谢卫道长成全。”
却见卫散宜当下神情古怪,下唇抖了几下,竟好像欲言又止。
宴语凉也不急,只静静等着。半晌,卫散宜才似乎终是忍不住:“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凉王殿下聪明过人,散宜……愿得开解。”
“什么事?”
“纸那孩子,凉王殿下也见过的。很是平凡,又很愚钝。”
是吗?凉王却不反驳,只“嗯”了一声。
“可我……可我遍寻不得的东西,他却有了。”
……
“这世间人人皆不容易。”宴语从道上走下梅林,一手提灯,拨开梅枝缓缓道:“卫道长又怎知那人有今日一切,不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换来的?”
“他能吃多少苦?他能有多少委屈?他比我,他比起我,根本就――”
“所以说,”宴语凉微微而笑:“前路也该有人在等着卫道长,道长不必心急。”
“不必心急?”卫散宜苦笑一声,“你可知道我等了多少年?!像你这种话,这种话根本谁都会说――”
“是会有的,莫要心急。”
“那你愿意陪我么?”
“我?”纵然宴语凉神机妙算,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一脸讶然:“语凉如此平庸之人,竟入得卫道长的眼?”
“只有你……和旁人都不一样。”
“哎?谁人都是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吧?”
“不,你不一样。你很有趣,也很聪明,跟那等俗人不同。”
“原来卫道长喜欢聪明风趣之人啊?如此说来,语凉倒是知道一人,从来都比语凉要聪明有趣得多了。”
“谁?”
“荀阁主。”
“……”
“哎!哎!卫道长莫走啊!荀长他说,只要卫道长肯点头,他很愿意跟着道长一起长生不老的!道长真的不考虑一下?”
“那等狐妖本就逆了天了,若是再让他长命千年,这世上可还有人治得了他了?”
“可是,‘道长’同‘狐妖’本就是良配,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
第104章
“公子公子公子!呜呜呜呜,公子啊!终于又见到公子了!公子你怎么瘦了?”
谢律暗自恼火,但谢律不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这是谁啊?这个苗疆打扮的漂亮小姑娘是谁啊?!
本以为来了这南疆,最大的死敌便是那夜璞,可阿纸又是什么时候从哪儿招惹了这可爱的苗疆小姑娘,叫人家一上来就扑到他怀里大哭的?
“铃果儿,好了,别叫客人笑话去了。”
夜璞摇头上前,将那小姑娘从慕容纸怀里拎了出去:“师父,许久不见了,徒儿很是记挂师父。”
一年不见,这如今的“三苗少主”可谓今非昔比。长高了不少,一身白衣红饰的华贵衣衫衬得整个人玉立挺拔,头发繁复地编了起来,目旁多了两道苗疆成年男子特有的纹绘,就连气质亦不再像之前一般平和恭谨。
人家毕竟已是三苗少主。拥兵数万,将来更是要当南疆王的。小小年纪已透出了一些自内而外的孤高霸气。
就连这府邸也老气派了,在南疆主城的夜明城中心,竟比那汉南城的凉王府都还要要宽敞华丽几分。
谢律的客房被安排在院子最西头,流云排瓦的灰黑色画栋屋檐,扇形的轩窗前是各色或红的杜鹃掩映清翠芭蕉,舒枝展叶,远近幽香阵阵,院中还有小溪流,很是古雅。
若非那臭小子偏将慕容纸安置在府邸东头最远的院落,谢律都要觉得或许他还是有点良心的了。
也该有点良心才对吧?
好歹我不曾把你小子当年的所做的事情抖露出来,你多少也该有点感恩戴德的意思才对吧?
……
恢复记忆的事,谢律一直没有跟慕容纸说。
那日在乱葬岗,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被掠去,卫散宜用他的手举着磷火,一步一步逼近慕容纸。谢律满心狂怒,亦满眼血光,用尽力气抵御那外来的控制,就这样,尘封的记忆仿佛在烈日下被打开的陈旧的箱子,里面的东西终于一寸一寸重见天日。
他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听雪宫,阿纸,京城,宁王,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谢律这段时日很是阴沉,他自己也说不好自己究竟在赌谁的气。
既然恢复了记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亦都不难梳理。却越是梳理起来,越觉得有些难过。
谢律原先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以为阿纸他……是明白的。
可摆在面前的现实却如当头一棒。无论如何答应了往事不计,慕容纸心底已经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定式。[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明明谢律自觉已经掏心掏肺了,明明两人的感情已经那么好了,可慕容纸却还能把他迫不得已对宁王说的那些话信以为真。
更是不曾怀疑过夜璞随后编的那个谎。
虽然知道这都是自己当初的背叛种下的恶果,但对着这样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有如何不心生无力?
还能怎么做?又到底要怎么做?
……
谢律前前后后胡思乱想着,辗转反侧了好几夜,得出的答案却是――继续当下的日子,什么都不改变,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慕容纸眼里,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反倒似乎是可爱的。是懵懂的、纯粹的、不曾背叛过他的存在,是一个真正被原谅了的存在。
谢律总觉得凌月城的这段日子,慕容纸过得应该是真的开心的。
什么都不记得的谢律,就好像是曾经的那个“小姜”,样子是他喜欢的,性格是他喜欢的,也从来不曾伤害过他。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呢?
虽然最初把他带回府邸只是单纯地想要抓一个浮草或依靠。但后来也确实是一天天慢慢地喜欢上了他。不再心怀歉疚,不再刻意讨好,也不再有任何需要小心翼翼的地方。
他仍想要过那样的日子。
只要不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也许那样的日子……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这么做是不是又是骗了他?倘若被他看穿了,岂不是罪加一等?
……
“公子公子,您该回房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去和那人商量吧~都这么晚了,别人也该睡下了的。”
往东院走到半路,在后花园转角处,谢律忽然听得那苗疆小姑娘急急的声音,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急忙闪身往旁边假山后一躲,顺口吹灭了手中提灯。
“铃果,你先回去。”
月色下,慕容纸从假山前走过,并没发现一双眼睛正在后面偷望着他。
“那公子,铃果儿回屋等着您?”
“不必等我,”慕容纸停下了脚步,声音亦顿了顿,“我今儿晚上留在他那儿……不回去了。”
铃果儿的声音含了些委屈:“公子……铃果从没见过你这样。公子就那么在意那个人么?”
“嗯。”
假山之后,谢律心下陡然一动,头脑却有些发懵,觉得这幸福来得好不真实。
“那个人……比我们少主好么?公子,照铃果儿看,明明是我们少主比他年轻、比他俊朗,公子该选我们少主的!”
“选?我哪有本事选什么啊?”慕容纸似是笑叹了一声,摸了摸那女孩的头:“铃果你还小呢,这种事长大才会明白的。”
小姑娘委委屈屈,终是点头迷迷糊糊走了。
谢律一路恍恍惚惚跟在慕容纸身后,回到了西边自己的院子里,见慕容纸推门先进去了,也想要跟上去的,终于却还是踟蹰了,黑暗中一个人站在芭蕉叶下默默发呆。
不过一年而已。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夜璞已从一个少言寡语的青涩少年蜕变为了器宇轩昂的一方霸主;身为西南信使的唐济,亦不复初见之时的病弱美人之姿;就连阿纸,也同以前并不同了――
若是换做以前啊,你只要不去找他,坐在这等他一千年一万年,他也是不可能过来找你的。
分明慕容纸该是个就算你不要脸粘着他,他都要口是心非让你“滚”的人啊。
可他却就是来了。不但来了,还明白告诉铃果,今晚他不走了。
不问世事的雪中仙,自打被迫入了这凡俗,虽天性仍旧是率真无邪,却也在一点点学着融在这红尘之中。虽说世事繁杂、人心险恶,可慕容纸也越发地坚强起来了,不再退缩躲闪,更不知从何时起,再没有说过“要回雪山,从此再也不下来”这种话。
就连……就连这段时日,谢律自知反常,因为心中纷杂着太多的杂念和纠结,让他做不到像从前那般成天乐颠颠粘着慕容纸,慕容纸却也没有如过去一般敏感介怀。
只安安静静陪着他,不曾有过半点吵闹。
谢律这段时日总是笑不出来,着实是因为埋了太多的担心。
担心卫散宜又作妖,忧愁荀长跟来苗疆的目的,还要防着在这地方又遭夜璞算计。害怕找不到青鸟残片,亦忧思就算找到了残片,宴语凉却终不信守诺言。
而那日乱葬岗上慕容纸望着磷火恍惚的笑意,更始终是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
他厘不清,也不敢去问。
暗痛恨自身的苍白无力――所有人都比从前多了许多修行,只有他,却好像一点都没长进。
进门去啊?!阿纸在等你呢。
他都破天荒来找你了,你还不知足?
闭了闭眼,推门而入,房内早被慕容纸点起了一只明烛,人正坐在谢律床边翻看一本杂书,闻声抬起头:“大半夜的你去哪了?”
能去哪儿啊娘子,当然是找你去了。
谢律着实好生怀念能轻松说出来这些话的自己。
“灯下看美人”,总能比寻常又多出几分叫人动心的魅惑。而烛旁的慕容纸这般抬着明眸,让谢律陡然心底一阵微酥,只觉得好喜欢,却又因为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很是自惭形秽。
你啊,配得上他自始至终对你那么好么?
若是他知道你恢复记忆的事情竟瞒着他;若你到头来费尽心机,却最终还是不能守护你们之间那一点点小小的幸福。
……
越想,就越心慌。
过去那上蹿下跳的勇气和自信,过去那总能志得意满的笑容,究竟都是如何得来的?谢律如今想想,竟不过是因为被慕容纸宠着纵着惯了,才总能那样肆无忌惮吧?
虽然那时候的“喜欢”也是真的,但果然人都是贱的。
没有切身感觉过“切肤之痛”的感情,没有痛彻体会过“失去”的感情,再多的所谓“喜欢”,也永远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在慕容纸身边,谢律一直没真的疼过。
因为慕容纸从来没有真正“惩罚”过他,直到乱葬岗那一日。
虽然知道阿纸并非蓄意,但在温温软软的蜜罐子里泡了一辈子,终于第一次生生被拖出来从头到脚在了无边无际的冰水里,可能正是因为从来没有试过那样的锥心蚀骨,更觉比寻常人更觉得不得超生得多。
谢律才终于知道害怕。时至今日,仍心有余悸。
“你也是有趣,总说苗疆险恶,却还带了本杂记来看?”
慕容纸扬了扬手中杂书,见谢律仍傻站着,无奈起身将人拖进屋:“这书说了什么?我看得眼睛累了,你跟我讲讲吧。”
谢律清楚,慕容纸这般,已然是善解人意了的极限了。毕竟自己整日愁眉苦脸给谁看?不过让阿纸徒增担心,这般不贴心还说要照顾人家一辈子,也着实是……
“是小罗放在行李中的,这书……这书其实是说……”
口中有些干涩,谢律努力故作轻松,肩膀却一沉,慕容纸的头靠了上来。
屋中忽然只听得到烛火噼啪,和靠着自己那人平静的呼吸声。
谢律有些恍惚,心底却逐渐弥漫了微甜的心安。
有他在身边,真好啊。
……对不起,再给我点时日。
我会想好该如何同你全盘交代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事瞒着你了。我也会详查秘宝残片下落,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拼尽全力,不再令你失望。
我会快点变回你喜欢的样子。
我知道你还是更喜欢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其实我也……更喜欢他的样子。
“有刺客,抓刺客――”却没想到书只说到了一半,灯火烛影便惊动了整间宅邸。
第105章
那夜甚不平静,火族以数千高手混入夜明城,放火围攻三苗少主夜璞宅邸。(.无弹窗广告)
好在宅中尚有谢律荀长这等绝世高手,即便如此,宅中家丁既忙灭火又要同与敌周旋,待到援军赶来已死伤大半,若非慕容纸能够呼风降雨,以火族善用的旺油烈火,这宅邸早该烧得一干二净才是。
面对宅邸残垣,夜璞并无半点惋惜,眼底流光闪烁只是一片阴冷。
“这般执迷不悟,也正好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南疆千里,山高林密。苗、土、水、火等十余各族共居于此。夜璞要一统南疆,业已收服三苗与土族,其余数族陆续归顺。却只有火族身为南疆第二大族,在族长带领下雄踞地势险要的疆西,打定主意同夜璞分疆而治。
“倒不是那族长活不明白。”
荀长叹道:“毕竟祖祖辈辈占了南疆一隅,统领一族逍遥快活,也没做错什么,却侍奉大势所趋自此要给人俯首称臣,稍微没眼色一些的,都不会甘心吧?”
虽是南疆第二大族,也就不过数千人的部族而已,谁知道沧澜部加荀长带来的三四万人,加上夜璞手下十万大军,竟足足与之周旋了有三月有余。
谢律可算明白为什么凉王会特意派他和荀长两人增兵至此了。
实在是对方熟悉地形,又藏匿深山神出鬼没。善用火向邪术,又从不正面迎战只是骚扰大军,这边抓他们也总只是一个两个的抓,简直烦不胜烦。
最终还是荀长毒计,在山中泉水源头让夜璞下了蛊,才算彻底了结了火族主力。却还是有漏网之鱼,包括族长在内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而谢律等人还需日常要跟着夜璞在山中巡查追捕。
南疆雾瘴多,大军无法深入,尤其是夜璞曾居的重华泽境,更是曲折莫测有如迷宫一般,也只有土生土长的夜璞能够次次带着三五个人出入自由。
那日本营又遭火族余党骚扰,放了火便躲入深山。众人齐追,追到后来却只剩谢律、荀长与慕容纸跟着夜璞。深山之中雾瘴顿起,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众人紧围夜璞又走了一小段,雾气始终不散,荀长便有些不耐烦:“少主~回去吧!”
“荀阁主,稍安勿躁,如今已是在回去的路上了。”
“既要回去,就走快一些吧!雾那么大,我衣服都湿了!”
“荀阁主,莫要乱走!”
夜璞急急伸出手去,一把将荀长拽住。(.无弹窗广告)恰在那一瞬风来雾去,众人惊见荀长一只脚下亦全然踏空,碎石滚落,下面是幽然一侧深谷。深谷隐约可见满是乱葬人骨,森森骇人。
便是荀长这种从未见变过脸色的,都默然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
谢律更是暗自心惊――余光偷看夜璞脸上那意味不明的冷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命大。好再慕容纸同荀长都在身边,否则,若是身旁无人呢?恐怕被他一脚踹下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将军怎么不敢看朝下看了?说来这山下深谷之中,许多尸骨……还都是将军当日之功。”
谢律自然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却不愿意叫这人在慕容纸面前扮了可怜:“并不见得。少主……似乎也长于将人扔下来吧?”
“我?”
“不是曾将唐少使扔下来过么?幸而唐少使命大罢了。”
夜璞却冷冷一笑:“但这下面,好东西可多得很呢。谢将军不是要寻那什么‘青鸟残片’么?真不……下去找找看?”
“青鸟残片在那下面么?”荀长忙问。
“这……并不好说。南疆各族祖辈死后皆不入土,世代尸骨皆天葬于此。陪葬金银玉器、珍珠宝物也统统由后人撒入坑中。若你们真要寻得什么宝物,这儿……从一开始便是最该找的地方才是。”
“啊?”荀长面有难色地往下看了看:“可那么多尸骨殉品,纵然宝物在,又要找到何年何月?”
“这就……不好说了。”夜璞风凉一笑:“荀阁主若嫌麻烦,那不找便是了。”
***
“劳碌命啊。”
荀长纤纤玉指又翻过一颗骷髅,捡起下面一片鸟形碧玉。对着天光看了看,大大叹了口气,再望望眼前无尽骨海,愁得直不起腰来。
“少主,能烧么?残片不怕火烧,干脆把剩下这些‘碍事的’都烧了,或许好寻一些。”
“呵,你敢?”
烧别人的历代祖先,纵然荀长百无禁忌,也是知道不大妥的。
却见那边谢律不知何故,于尸骨堆上缓缓跪了下去,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荀长心中一动,忙跑了几步过去:“谢将军,你找着什么了?给我看看……”
却见谢律闻声茫然抬了头,人是看向他这边的,表情却整个儿空洞得可怕。一双一向明亮的黑瞳之中此刻一片黯然混沌,映不出半点影子。
荀长眉心一蹙,骤然转头再看附近慕容纸,看罢袖中一甩,狐面便凌厉回身直直削至夜璞颈侧,锋利的面具边缘几乎要划伤那微黑的皮肤。
“你做了什么?”他眯起眼睛,审视着这皮肤微黑的南疆少主。
夜璞却似乎不怕,笑了两声:“荀阁主果然好生厉害。”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吸了这重华泽境的雾瘴却未入心魔的,荀阁主……倒是夜璞见过的第一个。”
“心魔?”
荀长未及思量,便惊觉身边天色骤然风云突变,明明刚才还是午后,却瞬间落得如夜色一般黑漆。抬头一看,空中既无星辰亦无日月,反倒是脚下骨山此刻发出惨惨白光,有如漫天戚戚星河踩在足下一般。
只可惜,全是骨头。
“你这玩的……究竟是什么妖魔道法?!”
夜璞却仍是一脸轻松:“荀阁主莫慌,荀阁主此刻,不过是在夜璞的‘梦’里而已。”
“什么梦里?!”荀长甚觉荒谬,提气便将那狐面往夜璞脖子上一划。他并不曾用多大的力气,却见那人的脖子居然应声碎了,继而整个人都裂成一片一片,笑声却嘻嘻哈哈回荡在身边,久久不去。
“都说了,荀阁主如今在夜璞‘梦’中啊,在这重华幻境之中若想出去,要么就从自己梦中醒来……可惜荀阁主并无梦魇了。那么,只能劳烦您老人家等夜璞从师父‘梦’中回来,再接您出去了?”
“你在哪儿?你有种出来!”荀长循声将那狐面自以为准准砸了过去,却只听到落地之声,空荡荡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荀阁主莫慌。若是等得无聊,便躺下睡一觉好了,放心,待梦醒了,青鸟残片就找到了,荀阁主在凉王面前必能不辱使命,嘻嘻,嘻嘻嘻。”
……
四下漆黑无人,慕容纸只听得一阵阵诡异的笑。
那是夜璞的声音,却始终看不见人。左右而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甫一回首,却惊见那少年悄无声息突然笑眯眯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他身后,仍无边无尽的黑夜。
“这是怎么回事?这天怎么突然……?夜璞,谢律他人呢?荀阁主呢?”
“师父放心,他们离我们不远,都安好得很。”
“夜璞,你……做了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你快把他还给我!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师父始终……都只记得他一个。”
夜璞扯了一下唇角,似轻蔑是又似是愤怒,眼中情绪汹涌,却终是百回千转硬压了下去。伸手入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青形青玉。
“这个东西,当年夜璞去听雪宫时,曾拿给师父看过的。可师父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只有他的事,无论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师父都一样都不会忘。”
“那块玉,莫非是……”
夜璞没有答,却只问他:“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师父,他究竟哪里比我好?”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盯着慕容纸,握紧手中玉佩,从来这个问题慕容纸都是避而不答,可一日得不到回应,夜璞就知道,自己恐怕就会一日不得心甘。
“告诉我吧,师父!为何一定非他不可?他究竟比我好在哪儿?便是他果真比我好,师父总也告诉我他比我好在哪里吧!师父!您说话啊!”
华丽的宅邸、成群的仆从,人也不再是当年的青涩的少年,而已变得威武英挺、器宇轩昂。
慕容纸原以为如今的三苗少主夜璞,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夜璞。可原来站在他面前的人,却仍是当年那个执着不放的孩子。
“这种事,又哪有什么……好与不好呢?”
他苦笑,心中酸涩乱作一团。
“可就是有好与不好啊!在师父眼中,他就是好,夜璞就是怎么做都是不够不好!难道不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这样的,你有很多处都比他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也想知道啊。
慕容纸苦笑,这一直是个无从回答的绝世难题。
第106章
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能说服夜璞的答案,只得问他:“那你……对我这种人,又何必执着呢?”
“……”
“你也走过苗疆、纵游云盛,也形形□□见过那么多人,这天下比我好的,又何止千千万万?不都是……一样的么?”
“我那不是执着!师父……师父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师父比他们,师父比他们都……师父比他们……”
“你也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对不对?”
夜璞急了:“师父就是同他们不一样!别人再好,也都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总归在夜璞眼里,师父就是最好的那一个啊!谁都不能比!”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始终不能明白?”
夜璞愣住了。[]
“可是……”
“你一直问我他哪里好,其实他的好,我真要说,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虽然坏处也一样能说很久。但不管好坏,都已然如此,就算、就算我自己也想放下他……”
“师父?”
夜璞有些无措,他不是没见过慕容纸低落,亦不是没见过他落泪,但他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此刻面前的慕容纸不过默然低头委顿,虽仍勾着唇角苦笑,却默默红了眼眶。
“师父,怎么了,他莫不是又欺负――”
慕容纸摇了摇头:“他一直待我很好的,只不过,他会待我好,是因为忘却了过去的事情。我不过是占了旁人在他心里的位置,自欺欺人罢了。”
“……”夜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以前的慕容纸,纵然是多么伤心,也好歹知道用一贯的愤怒和冷漠来掩饰,会笑着说“走了也好”,会自嘲“又被骗”,却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到底有多难受。
可他此刻的表情,却只有无比的委屈和茫然。没带一点愤怒,不见咬牙切齿,就连以往用来掩饰落魄和难堪的一点一星的“恨意”,都没有了。
“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段日子,他该是……一直盘算着想怎么跟我说,却又不忍心开口,而我,亦佯装成什么都没有觉察的样子,日复一日粉饰太平。”
“可是这样,又能拖多久呢?他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师父,他是不会回到宁王身边去的。”
“……”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回到那个宁王身边去。(.无弹窗广告)”
“你又不知道。”慕容纸含着泪光苦笑。
“不,我知道。”
慕容纸呆呆不解,望着夜色下夜璞凝重而复杂的神色。却被拉过一只手去,手心随即被塞入了一块暖硬润质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那块青鸟玉佩。
“谢将军没有背叛师父。那个时候,他并非不想回师父身边,是我没能让他回去。”
“你在……说什么?”
夜璞握住慕容纸的手,让他将那只玉佩攥紧。
“夜璞,你刚才、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你找到他,再叫他自己跟你说吧。”
“……找?”
“嗯,若是师父的话,一定找得到的。”
“……”
“师父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为何会在凉王麾下做事?毕竟当年……授意镇远将军屠戮重华泽境夜泽全族之人是那宁王,但若说他背后没有凉王唆使,我是断然不信的。”
“但在汉南城中,凉王殿下他……教了我一件道理。”
“他告诉我说,一个人的心,就只有两只掌心托得起的那么大而已。若装得了仇恨,便装不下挚爱之人;而若装得下爱人,就再装不下不雄心壮志;而倘若想要一并装得了国事家事、黎民苍生,则无论“仇恨”或‘倾国倾城’的那一个人,都不能有了。”
“夜璞是师父的徒儿,亦身负全族的血海深仇,但是……夜璞更是南疆的少主。”
“大姐、铃果儿她们、三苗和土族……许许多多和我曾今的至亲族人一样勤恳老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都还信任与仰仗着我。”
“所以……夜璞如今已无法……一生一世只守着师父一个。”
“纵然师父对夜璞来说,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人――一个可以让夜璞知足、忘却仇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想保护的那个人。”
他望着眼前的人,仿佛还有很多故事,仿佛还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咬着嘴唇,剩下低低一声叹息。
“师父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夜璞究竟有多么羡慕镇远将军,多想像他那般生得无牵无挂,只守着师父一个就够了,也想像他一样早早就在师父身边,占上一个无人能及的位置。”
“我过去……一直想着要取代他,只可惜,我始终成不了他。”
“师父,夜璞以前做过许多错事,也许师父会恨我怪我。但一直以来,夜璞希望师父能幸福、能被人珍惜爱护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也许将来,我会变成师父不喜欢的样子,也许师父还会发现我打从一开始,本性便不是师父面前的那个样子。但纵然师父觉得我阴险也好卑鄙也罢,只有这件事,希望师父永远都不要忘记。”
……
像抓不住的泡影一般,少年从面前消失了。
只有慕容纸手中扔捏着那块青鸟玉,证明刚才的一切应该不是虚幻。
可如今身处的这处……又是什么地方?
周遭仍旧阴暗,却不似之前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隔着纱帐,是熟悉的桌椅、陈设,慕容纸心头一跳,这不是、不是听雪宫么?
他捻起桌上细细的灰尘,死死洒落指尖。
可这儿……不该早烧成一地焦土了?
脚下仍是石砖的冰冷而光滑的地面,推门出去进了前厅,一切陈设如常,从前厅迈入院子,冬季的阳光明得晃眼,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正站在院子中,见他来了,忙放下扫落叶的扫帚奔了过来。
“阿纸阿纸,我想去山下看看~就几日,很快就回来。行不行?”
原来,是那一天啊……
“你就答应我嘛,我一定很快就回来的~”
行李的分量,显然不是几日就要回来的行装。能装的,少年全部想方设法塞进那包裹中,和记忆中离别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站在那儿看着那少年,心下一片茫然。
重来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重来一次,我能……留下他么?
“不要走”,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他张了张口,直到口中都觉得了干涩,却始终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呢?开口,留下他啊!
小姜是个好孩子,虽然顽劣,但本性善良。只要他开口,只要他在尚且能够挽回的关头哪怕表现出一点点不舍,而非曾经那般微笑着送他离开,慕容纸就不信,谢律真能挥一挥衣袖,走得毫无牵挂。
他会留下来的。只要求他,他一定会留下来的。
退一万步说,纵然留不下,强留他不就好了?!
谢律这时的武功,还不及后来十年征战磨炼得精锐。只要慕容纸想,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制住他,全然可以绑着他、囚禁他,让他无法离开自己身边。
可是,他始终却一动未动。
“你为什么不留我呢?”
听雪宫朱红色的门口,谢律背着沉重的行囊准备启程,逆着光,慕容纸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要你说留下来,我就会留下来。可为什么……却不留我呢?”
虚妄的过去和缥缈的将来,在这一刻终于交织成一片混沌。慕容纸当然记得那个时候的谢律,绝对不曾这么问过他。
所以,眼前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时候的谢律?
他不知道,也懒得想,却在这一瞬的恍惚之中,终于找到了某个重要问题的答案。
是啊,为什么不留下他呢?
一直以为当初放他走,是出于自欺欺人的胆怯。什么也不说,给他自由,然后就这么等着,哪怕一辈子都自作多情地空等下去,也要怀着最零星的希望期待他还能回到自己身边?
不,不是那样的。
“我只是……不想变成师父那样的人。”
他始终记得拿一地鲜血,师父疯狂的笑。听雪宫冰冷地上躺着他死不瞑目的曾经的爱人,以及后来那人行尸走肉的模样。
“我不能……绝对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我绝对不要有朝一日,也像他那样陷入疯狂,跌入无底的黑暗,然后亲手伤害最重要的你。
我既无趣,又冥顽,你想走,若强留下你,日子越久,你越是不会开心,越是会厌烦我。我不想走上那条路。因为我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能每天都露出笑容,纵然是在我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可你即便明知道结局,明知道我离开你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仍不留下我么?”
“嗯,不留。”
“……”
“留住你的话,‘结局’会改变,但一定不会往好的地方改变。我最终一定会变成鬼,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深恶痛绝、无法原谅的人,你也……一定不会原谅我。”
“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变成那样?阿纸是天底下最好的,你才不会――”
会的。我也挖过别人的眼睛,我也骗过别人,或许当年一念之差,也会去找你索命。
幸好没有那样做。但倘若当初把你强留了下来呢?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永远都不会停止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我只能不断得折去你的翅膀,彼此互相折磨没有尽头。
第107章
“就算整天折磨我也好啊!”对面人苦笑了一声:“起码省得我去外头闯出来那么多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无论往哪里逃,却总逃不过那权谋纷争,整日里头上悬着一把刀过得提心吊胆的。我自己倒是不怕,可我不想你总陪我一起受委屈!”
“也没有……受委屈啊,”慕容纸缓缓道:“何况留下来,也未必就是好事不是么?”
“因为,纵然把你留在听雪宫中,师父他也终有一天会回来,以我一己之力,根本保护不了你。若非你当年去了京城,也不会认得凉王,师父他……也不会像如今一般,拿我们没有办法。”
“所以,小姜,我如今真觉得……这世上没有一定好或者一定坏的机缘,也没有一定好或者一定坏的选择。做错了或者做对了,不辗转到变数的尽头,谁又能知道呢?”
“更何况,如果说,如果说……”
他望着谢律,那少年稍显稚嫩的脸颊与记忆之中英俊成熟的模样重合。他就这样看着他,枉顾时光的沧桑轨迹,从过往直到将来。
“如果说你我之间所做的错事,所存的懊悔,所有蒙蔽了双眼的误入歧途,所有迷茫、争吵、猜忌、痛苦和不安,都是命途中注定的一砖一石,也许就是那些东西,最终一起铺就了一条崎岖却扎实的道路,才让我们能够得以一路走到今天。”
那一条路,虽然荆棘丛生,但我们始终携手走过来了。
当然,谁不喜欢坦途呢?若是能一帆风顺繁花似锦,当然是命中的造化再好不过了。
但不是那样也没关系,只要最终是你,就是值得的。所以……我已经不想再活在过去,亦不愿再活在不安和耿耿于怀中了。
“谢律,我喜欢的,不止是从前的小姜。”
不是放下前尘,亦不是重头来过。只是如今的你,还有你的全部过往,不论你这些年成就了什么,又或者懊悔过什么,好的坏的,错的对的,都是构成我所喜欢的你的一部分。
不该有需要忘记的部分,不该有需要抹杀的部分。
“我喜欢你的心意,和以前喜欢小姜的心情并无二致。”
或许我早就该……有这样的坚定和勇气了。
冬日的阳光缓缓落了,皑皑白雪也逐渐消失,眼前的谢律长大了。眉目俊朗,英俊挺拔,是他熟悉的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是在梦里吗?”
虚空之中,又是无尽的夜色,繁星点点,一道道飞火流星远远划过天际,像是璀璨的焰火。[]
“嗯,好像是在梦里吧。”
便是漆黑之境、四下无人,只要有他在身边也不觉得害怕。慕容纸伸手想要去抱谢律,却只觉手里仍握着什么碍事的东西,展开掌心,青玉的鸟佩正盈盈闪着幽光。
“哎,是这个吗?你、你找到了啊?”
谢律下意识伸手过去,却只见幽光一灭,玉佩被慕容纸收回了袖中。他愣愣看着慕容纸,却见阿纸面有嗔色,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那个时候……你之所以答应留在宁王那儿,是因为知道以他的性子,你就只有那样说了、那样做了,他才可能会放我回去,是不是?”
“……”谢律愣了愣,脸上陡然一红:“那个,阿纸,你、你……你都知道了?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什么都不告诉我,是想要瞒到什么时候?!”
凶凶的预期,把谢律登时吓得站得笔直:“对、对不起!我、我并非故意……”
“呵,什么并非故意?你就是故意瞒我!你究竟是当我多笨?你都那样异常了,还以为我会猜不出来?!”
“对不起,阿纸,对不起!我、我其实一直想说的,只不过……”
“既然骗我,就要受罚,回去别以为会放过你!”
“是!罚罚罚,肯定罚!”谢律头点得像是拨浪鼓。
“夜璞他……那时到底做了什么?”
“啊?”
“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慕容纸越想越觉得可怕。那孩子看着沉默老实,却能做出把唐济扔去殉葬坑那种毒事,加之当年土族大小姐莫名失踪……当年他对谢律做过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怎么会信他的?自己怎么会信了他,还信了那么久?!
“阿纸,罢了,都过去了。”谢律揽过他道,“好在他如今应该再无害我之心,当年之事算上我与他夜泽族之间的冤仇,也难说究竟是谁的错。总之,他将来是南疆王,我们也惹不起……”
可是!握住谢律手臂,慕容纸暗暗心疼,原先他的皮肤总是热得烫手的,如今却不过仅仅几丝余温而已。过去慕容纸从未怀疑过夜璞,竟没想过……
“哎呀,不也就凉了一点嘛?”谢律却一脸的紧张,“别的……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吧!还是、还是阿纸觉得哪里不如从前了?难不成、难不成――是什么很重要的地方不如从前了吗?”
“……?”
“阿纸,你说实话,是没有以前感觉好了对不对?你很介意……这个么?”
慕容纸着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指什么,一脚踹了过去――跟这种人在一起,果然真的很难伤感啊!
然而以谢律的灵活,他又哪能踹得到?非但突袭不成,还冷不防就被人偷亲了一口。
“呜……你突然干什么?”
他推,却没能推开那粘牙糖,说真的,慕容纸还真蛮怀念这混账东西再度笑眯眯往身上凑的模样的,但也就恍神了那么一下下而已,嘴唇便又被咬住了,直接被亲了个天昏地暗,双腿一软直接就被按在了地上。
“不然试一下好了。”
试?!试什么啊!慕容纸脸上一热――你也不看看当下环境,如今咱们是在什么鬼地方?这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你、你想做什么啊?!
“确认一下究竟比从前如何嘛!没事的阿纸,没人会过来,夜璞说这是‘梦’,既然是‘梦’,自然没别人看得到的,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是梦?既是梦,那你我岂不是都不是真的?你你你这么做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是梦,但你我似乎是真的啊。”谢律想了想,“当然,若不是真的就更好玩了,那岂不是我想这么样,就能怎么样了?”
“你――呜,你放――住手,你要做什么?!”
……
***
“公子公子!明明是铃果儿做的糖饼比较好吃对不对?”
葡萄架下,藤叶的明光暗影照满了整方木桌,慕容纸眼前正摆着两大盘糖饼,一边门神一边站着抱着手臂撇着嘴的谢律,另一边则立着笑容满面的铃果儿。
“小丫头你就别做无用功了,阿纸他只爱吃我做的饼。”
“公子,这两盘~先不跟你说谁做的,你只比比看哪个好吃?”
确实没有人跟他说是谁做的。
但左边这盘明显是铃果大小规整就连芝麻粒都井井有条的手艺,右边那盘么……奇形怪状的,明显一目了然啊!
“公子快试试嘛,不妨先试试这边的~”铃果拿起一个自己做的,笑容可掬就往慕容纸手上递。
“你――耍诈啊!给我住手!”
“将军将军将军!真是夭寿啦!死人……死人如何又复生啦?!”
门外小罗一溜烟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进门,就就看谢律正在和小丫头抢一个破烧饼。
呜呜呜!真是悲惨啊!还以为将军好容易恢复了“正常”呢!结果根本没正常多久,就又变得整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蹿下跳的了!
看他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今儿又托病没去上朝吧?!
否则,经历过今日朝堂那着实耸人听闻的事,还能在这专心抢烧饼?
……
是年阳春五月初一,二皇子凉王立为太子,隔日皇帝禅位,太子登基。
时光一晃,已经到了九月初一,新皇登基半年,苗疆之乱已在镇远将军谢律同三苗少主夜璞合力下平息,火族族长与躲在深山的成王也皆被活捉押送京城,自此南疆安定。
谢律以有功之身凯旋还朝,献上秘宝残片后,便急着要“告病还乡”。谁知宴语凉却不允,又是赏赐又是加官进爵,直逼得他苦着脸住入了京城的高宅大院,每日竟还得例行上朝议事。
谢律欲哭无泪,整日面如菜色在底下恭恭敬敬看着高坐明堂挑着眉的宴语凉,不知他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一的好处是,昭昭终于给要回来了。
小孩儿已会呀呀说几句话了,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慕容纸、铃果和小罗都宠他宠得要命。谢律每晚都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只可惜……却做不到“从此将军不早朝”啊。
努力消极怠工,有事没事就“病了”躲避早朝,结果,今儿就这么生生错过了膝下无子的皇帝陛下冷不防弄出来的一台“一言不合就封太子”的年度大戏――
毕竟膝下无子啊!哪儿来的太子啊?
这不是夭寿么?
新任太子不是旁人,正是久传“英年早逝”的四皇子宴落英。
“该不是弄错了吧?英王他不是早就被成王给……”
“是真的!”小罗拿开谢律比划在脖子上的手刀,直跺脚:“今儿早朝的大臣全看到了,街上大家都在讨论,连诏书都放出来了,千真万确!何况这一年多虽坊间皆传英王殿下不在了,可朝廷却也一直不曾发丧不是?”
还未及确认此事真伪,当日午后,新任太子殿下就来串门了!
确实不是鬼啊!
第108章 完结倒数五
一两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四皇子宴落英如今的容貌里很有几分与宁王当年相似的风流,再也不是上次见面时那活泼的小童模样了。[.超多好看小说]
“嘿嘿,谁叫昭明哥哥五月时,不肯跟皇兄还有荀长哥哥他们去盐海城去开那前朝宝库?你若去了,那时就该见着我了。”
“……”
“昭明哥哥没去可真是可惜了,你是没看到,前朝宝库有咱们国库三个那么大!其中的奇珍异宝,足够朝廷再挥霍好几代了!”
谢律十分确定,确实是四皇子宴落英。而且是暖的、软的、绝对不是“死后复生”――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死过!
“我一直都在京城里啊。只不过,除了皇兄,没旁人知道就是了。”
有一句话,谢律其实早就听腻了。但他预感到,英王之后大概还是会不免说到。
“嗯?小英……本来一直都是皇兄的人啊。”
果然!你们一个个都是凉王――不,是陛下的人!
但是,着实是荀长唐济夜璞他们也就罢了,当今皇上厉害是有目共睹,专擅收拢人心也是人尽皆知,可英王殿下你――你毕竟和宁王才是同母所出啊!?
扔了嫡亲哥哥,选了庶出又无权无势的陛下,你……
“嗯。因为皇兄他始终要比殊宁哥哥更有仁心啊。”
“仁心?”
“嗯。诸位兄长之中,就只有皇兄担得上一个‘仁’字。啊,当然小英并非说宁王哥哥他们为人就不仁不善,只是呢,他们嘛,那所谓治国的法子,还有那等随心所欲意气用事的性子,若让他们成了上位之人,天下……可就要水深火热了。”
“毕竟帝王之‘仁’,向来非我们平日里所说的‘纯良’。既在高位,一则要对天下苍生悲悯爱护;二则要具雄智韬略,也就是说,若是上位者本身并无帝王的才干,便是再有善心,只怕最后也只能好心办糊涂事了吧?”
“昭明哥哥也是知道的,如今咱们大夏外有强敌内政不修,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几位兄长之中,只有皇兄一个有本事力挽狂澜,所以小英又怎么能不帮着二哥呢?”
傍晚时分,谢律终于送走了英王。
一下午高谈阔论国事家事天下事,只觉得好生心累,满心都是阿纸的怀抱和昭昭软绵绵的小手小脚。人却刚往后院一跑,就恰好迎面碰上了慕容纸。
“阿纸,你做什么呢?”
从他脸上揩下来一小块烟灰,谢律皱了皱眉:“嘿嘿,莫不是刚才在后院烧落叶呢?啊,该不会又是烤了地瓜没有给我留?”
“乱说什么呢。[]”慕容纸淡淡道,“怎么不留殿下吃晚饭?”
“我留了啊!不过也好他没答应,不然咱们家中又没有宫里的锦衣玉食,怕是要落个招待不周的罪名啊~”
谢律笑眯眯跟着慕容纸回房,不一会儿就把这烧东西的小插曲给忘了。
可慕容纸那一晚,却始终都没有睡踏实过。
……
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正街对面几步便是另一座华丽恢弘的府邸,慕容纸听说,那儿才是原先十年间谢律居住的宅邸。
只不过,这些年里早已被荀长占了去,如今已成了香气满溢的荀府。这次谢律回京,皇上大笔一勾,却将原来旧的宁王府赏赐给了他。
若是还有得选,慕容纸肯定不愿住在这地方,谢律亦是一样。但这宅子毕竟皇上御赐的荣耀,何况早在谢律从未归之时,朝廷便已出钱将整座宁王府重新修缮了一番,“镇远将军府”的匾牌都挂上了,也由不得他们不住。
那日午后英王一来便坐着不走,管家的铃果儿紧张得不得了,只怕晚上得留太子吃饭,整个下午都指挥家仆做这做那,忙得团团转。
慕容纸也要帮忙,被铃果儿央去库房搬面粉,却不小心撒了袋口,白面细细落在地面夹缝中漏了下去,倒让他意外发现一个暗格。
格中没什么别的,只安静放着一方紫檀箧,打开之后,里面是厚厚一箧诗稿。
宁王的笔墨,慕容纸自始至终在只见过那句“朱砚玲珑纸,墨点海棠诗”而已,可那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的隽秀字迹,却让他此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曾暗地里十分妒忌那人,妒忌他能寥寥几笔便鸿雁传情,那种才藻慕容纸并没有,或许毕生也学不到。
如今,缓缓翻过那一页页诗稿,才发现所谓“鸿雁传千里,相思知不知”,竟不过是宁王殿下缕缕相思中折了角的一隅。
箧中那么多那么多的诗,都是宁王写下的相思。字字珠玑,读之动容。
却永远不见天日,被埋藏在了这样的地方。
……
虽说当年被夜璞刻意结下误会早已化解,慕容纸也已能坦然相信谢律如今的心意,曾与宁王旧事,他本不该再有介怀。
可谁让那宁王文采实在斐然,句句词词悱恻缠绵,慕容纸越是读,就越觉得吃味儿,情急之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一箧诗稿直接点了一把火在后院全给烧了。
烧完之后,却又立觉追悔。
毕竟,他又有什么资格……把人家宁王的情思给卑鄙地偷偷烧掉?可既都已经焚了,灰飞烟灭了,他也不好再开口跟谢律说起这件事。
自打回了京城,数月之间,谢律一直忙碌得很。但凡装病躲不了的早朝,一旦去了就被别的事情绊住,不到月朗星稀,是多半回不来的。
“阿纸,实在是对不起,我是真的想要多陪陪你的,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闷?”
“怎么会闷?”慕容纸摇了摇头,“铃果儿也在,小罗他们也在,又有昭昭。再不济还能上东市西市去逛街。京城这么大又这么繁华,若是在这儿待着都会闷,又还有什么地方不闷的呢?”
“倒是你啊,既然整日里公务繁忙,累得很,回来家里就好好休息,别抽心思再瞎担心我们了。”
“阿纸你真的越来越贤惠了~”谢律往他身上一靠,大大叹了口气:“陛下至少头两年间……是多半不肯放过我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是,真让我带兵打仗倒还好了,如今当这劳什子的兵部尚书,着实焦头烂额!其实皇上也清楚,让我做这位置根本不行,但谁叫我过去在朝中人缘好、地位高,皇上即位不久根基不稳,也只能把我置在这儿做个定海神针了!”
“根基不稳?我还以为他……很是厉害呢。”
“哎!陛下是厉害不错,但朝中老狐狸也是多啊!众臣原先分立成、宁两派,少有人料到今日结局,波流诡谲乱做一团就不说了,只说而皇上身边那些人――荀长身为异族,在朝中立威尚需时日;而卫道长那样根本不肯搭理人的遁世性子,更不用多说了吧?”
“所以他才不肯放我走!因为跟那几个人比,反倒我是他身边那个‘最上得了台面’的人,我也真是惨……”
慕容纸摸摸他的头。
“罢了罢了,我啊~就再努努力,帮着皇上早点站稳脚跟。等他不用拿我撑门面的那天,赶快‘告老还乡’,咱们一起去畅游天下、过逍遥日子!”
随后数月,谢律又忙得天昏地暗。偶尔难得中午得空回家,却发现不知何时起,阿沥似乎常来串门。
他毕竟曾是影阁护卫,亦是荀长一手□□的。可惜失了荀长信任,新帝登基后却只捞到了京城衙门底下东边的捕快头子做。不过以他的身手,这整日抓贼的活儿倒是干得挺得心应手的。
不过,京城里常日,总还是太平居多的,所以他常常巡街巡完了,半天都无事可做,巡来将军府这边,就进来喝个闲茶。
“我成日里都忙得很,阿沥你抽空多来陪陪阿纸、昭昭他们。”
谢律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因他近来因一事暗自扰心――皇上登基之时,曾说好了不追究成王、宁王余党,却不知怎么的,近来频有动作,前晚更是突然就包围了京城几名高官宅邸,从中抄出了同成、宁二王的来往书信。有的斩了,有的下狱,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
只是杀鸡儆猴而已,还是……宴语凉出尔反尔,要像前朝一样大兴文字狱,自此朝中人人自危了?
谢律虽说自那日汉南城小楼一别之后,便不曾再与宁王有过牵连,但倘若皇帝真的打算一一清算,他就不信自己不会被宴语凉荀长他们毫不犹豫就划进“宁党”的范围里。
“阿沥他今儿说,成王、宁王他们两个上个月分别被圈进的王府押送去了天牢,不知皇上要作何打算,情状……好像很是不妙。”
谢律愣了愣,解衣欲睡,却没想到慕容纸会和他说这个。
“唉,阿沥也真是的,来玩就来玩,干嘛要和你说这些?这种事啊,阿纸你以后少听吧,听多了……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你虽嘴上这么说,”慕容纸伸出手去,揉了揉谢律疲倦的眉心,“可心里又何尝放得下呢?瞧你这几日愁容满面的,就别再瞒着我了吧,实话跟我说,若陛下真的要对宁王不利……你,打算如何救他?”
谢律半晌无言,解了衣服,黑暗之中躺下,将慕容纸揽在怀中。
“阿纸,你别胡思乱想。”
“你若要救他,就不要因为顾着我而掣肘,我是……认真的。”
“你放心,陛下还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吓唬吓唬宁王他们而已。我会多劝着陛下,让他对宁王他们网开一面的。阿纸放心,我只想守着你安安心心的,绝对不会去做什么以卵击石的傻事的。”
“瞧你的脸!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月色如钩,从窗子照进房中,慕容纸一把捏起谢律脸颊:“我虽心胸狭隘,也不到那个地步吧!你同宁王毕竟曾是主仆,如今他落了难,你忧心又有什么错?这就好比……好比当日枫叶山庄遭魔教洗劫,我们虽是局外人,却也无法安理得坐视不管不是么?”
***
转眼已入隆冬,近来城中众人嗟叹纷纷的,皆是成王自尽于天牢之事。
“可怜啊……宁王怕是也不远了,可惜了满腹诗书才华啊!那么多好诗,以后再也读不到了……”
“都不如太子聪明啊,跟对了人,轻轻松松洪福齐天,这结局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嘘――等皇上自己有了儿子,还不知当今太子什么下场呢!”
那日下朝,谢律原先受邀去宴落英府上商讨事情,却见宴落英却对他招了招手,面有异色。
“昭明哥哥,你不然今日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第109章 完结倒数四
“怎么了?”
“昭明哥哥,莫要怪小英没有提醒你哦,你家里那位,最近似乎和一些很是不该走动之人……走动频繁!我尚未将此事回禀皇兄,可昭明哥哥再这样纵着他下去,若出真了事,小英可兜不住你们!”
谢律却仍是迷茫:“我家?我家谁?”
“你家还有谁?”宴落英白了他一眼。.
“……阿纸么?”谢律笑了,“但他哪会认得什么人?太子殿下是弄错了吧?”
“我怕是没弄错。你啊,还是赶快回去问问你家那一位吧!”
谢律满腹狐疑,下了朝出了宫门,编快步便往将军府走。走至后门,忽见一人鬼鬼祟祟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闪身便进了将军府邸中。
那人……谢律倒是认得的。
十年之前,他曾与谢律同年登科。那年武状元是谢律,而文状元便是这当年虚岁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奇才燕弨,此人如今在京中官居……不,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人一直在宁王麾下做事,忠心耿耿。
之前十年常在京中,因而与谢律交集不多,却也算是宁王的一员亲信。
可自打谢律回了京城,不曾同他有所交集。而他如此熟门熟路进自己家,是怎么回事?
“阿纸,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自家内堂之中,慕容纸身边竟满满挤了一屋子的人,粗略打眼看去,全是眼熟的宁王亲信。
有阿沥,有燕弨,还有……还有、还有许多从前就认识的……
慕容纸见他回来,亦是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说今日要去太子那里?”
……宴落英说的,竟是真的。
但是阿纸如何会认得这些人的?他一眼凌厉便看向阿沥,阿沥躲闪着目光低下头去。
谢律当即心下已是一阵乱麻一般,正想着如何是好,却不料这还不算完。慕容纸身后,众人默默四散退开,只见一素衣人身披青黑斗篷转过身来,如画眉目,双眼盈盈。
“昭明。”
会这样叫他的人不多。
本该在天牢的宁王殿下,如今……人为何却在他的府上?
……
谢律不曾知道,自己住了大半年的翻修的宅邸院中,竟埋藏着那么多早先埋下的金银细软。[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宁王亲信驾轻就熟,自中庭数下翻出来一箱又一箱。
“够了,拿差不多就不要再拿了!”他催他们,“莫要贪这一些东西!天牢一旦发觉跑了人,肯定马上就会找来这里,咱们的时候不多了,必须马上想办法把宁王护送送出城去才是正事!”
“将军安心,”阿沥却道,“都安排好了。晚上正阳门换守,夜里的巡城是我们的人,到时候——”
到时候?谢律苦笑一声——夜巡时分才打算出城?也敢叫安排好了?
“天牢跑了重要犯人,你们真当一两个时辰发现不了?将军府成日里都被皇上眼线盯着,再者荀长那狐狸就住对面你们不知道么?还等到晚上?等到晚上,是等待他们将我们一网打尽?”
却有老臣拈须不服:“谢将军,常言道,极危之处便是极安之地。皇上就算发觉我们劫走了宁王,也该不会想到宁王会躲回自己原先的府邸才是。”
“不会想到?你们第一天认得荀长,还是第一天认得皇上?”
“……”
“既已走到这一步,你们便再片刻耽误不得,必须马上走,现在立即就就走——我先过去南边崇信门那,城南守卫多是我从前的旧部,我去看看能否拖住他们,你们趁此机会掩护宁王殿下出城!一旦出城马上往东去,不要迟疑、亦不要回头!”
“阿纸,”他说到此处,回头正色问慕容纸,“你……能做到天降暴雨么?就在这城中,最好是黑风大作、飞沙走石的那种!”
……
一路上黑云压城,谢律扬鞭策马,刚出了东城,周遭已是狂风卷树、暴雨欲来之势。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际顷刻暗如黄昏,狂奔离崇信门还有一里之处,谢律却见一支严肃兵甲正从身边斜侧路上整齐列队跑了过来,为首之人是他曾带过的部将。
“谢将军!”那人见他行礼。
“你们干什么呢?”谢律拉了缰绳,翻身下马,“那么大的风,还满街乱跑?”
“出大事了谢将军,天牢被劫,宁王跑了!属下得……咳,赶去城南那边,叫他们赶快关城门,千万别放人跑了!”
可恶,谢律暗自捏了把汗,这些人的动作,果然比自己想象中还快!
恰逢一阵黑风席卷,众将士皆为沙尘迷了眼。谢律趁那头领不备,顺手拾起个被刮来身边的酒店招牌,一招牌便把那头领砸晕过去。
“不好了!刚才风刮下来,砸昏了都统,你们快把他送去救治!这风太大,街上不安全,我去崇信门帮你们跟守卫说!好了,都统还不知道伤得如何,你们快去啊——!”
支走那一队追兵,谢律忙忙赶到崇信门,大风把城楼幡旌刮能乱七八糟,守城和将士们都在忙着收抢。
还好,守将打眼一看,守将确实是自己过去的部将——不但是他的部将,还是宁王府的亲信。
雨水在此刻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谢律喘着粗气回过头去,直向风雨大作的来路望眼欲穿。
宁王他……人呢?什么时候能到?!
只希望……希望那满街的追兵,不要在这风雨之中仍恪尽职守拦下了他们才好。
***
“谢将军,您可曾、可曾见那宁王从这崇信门走了?”
马声嘶鸣。城南地势低,雨水不出一会儿已暴涨到了脚面。纵然如此,城中追兵亦毫不怠惰,一拨一拨直扑崇信门。
“刚才已经来了两路人问过了,不曾见过,不过我路过这儿也尚不到半个时辰,这之前是否有人出城,就不知道了。”
“我、我是一个时辰前才换了班的!”守将附和道:“但可以确保至少这一个时辰之内,宁王肯定没有从此出入!好了!你们都来问两次了!城门都关了,哪还有人出的去啊?”
“既然如此,宁王他们之前便出了城也说不定,咱们出去追!”
“等等——”谢律拽住那将领:“你、你可知道往哪儿追?”
“这、这……还请谢将军指点。”
“宁王的云锦行宫在云盛州,他若要逃,肯定会往西南洛京那边去!那边一条大路直通洛京,你们若速度快,一个时辰之前出发的车马,半日该追的上才是。”
“多谢将军指教!”
一路人马出城绝尘而去,谢律与守将对视一眼,双双齐齐往城楼中奔去。挤在城楼狭小的暖房之中,披着青黑斗篷浑身湿透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王与随从一行。
“好了,趁着刚才追兵出城往西南去,你们快跟我走!”
宁王一行人藏匿的车马,早早掩在京城东边郊外的层林之中。谢律策马带着晏殊宁,一路飞奔至车马处。趁着阿沥、燕弨等人把财物装上马车,谢律从旁扯了一块丝帛,又取了块墨碳,在上面细细画着。
“从这儿去望月郡山高路远,你们车马轻薄,一路必少不了追兵阻挠,我过去行军打仗,知道一条鲜有人知的近道,虽然难行,但你们从这里绕去,会比从大路过去快上三两日!到了望月马上上船出海,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再有任何耽搁!听到了么?”
“是、是……”
握着墨碳细细刻画的的手,忽然被一只湿透苍白的手轻轻握住,谢律抬起头来,晏殊宁湿发贴在脸颊,一双眼睛氤氲着点点雾气,定定看着他。
“昭明,你……会跟我一起走吧?”
谢律低下头,继续认真画那幅图。
“你再待在城中,语凉他定不会放过你,不如就和我们一起……”
“我也要走,但总得带上家人一起。”谢律画毕,将那简图塞到宁王手中,“殿下……今后请多多保重。阿沥,燕少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宁王。”
“可是,昭明……”
“好了,”谢律拉过晏殊宁的衣袖,不由分说将他推上马车,“快走吧,再耽搁下去,怕是又要来追兵了。”
刚刚松开宁王的袖口,手腕却随即被反手扯住,晏殊宁唇角抖了抖,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无从开口。
“走吧,什么都莫说了。殊宁,我都明白的。”
一句“明白”,让晏殊宁却狠狠摇了摇头,原本一颗泪水含在眼眶,终于掉了下来。
“昭明,此生我……欠了你的,我终是……还不了了。”
“殿下不曾欠过昭明什么,昭明也不用殿下还。”
“不。昭明,我、我——很多事……我还未来及的跟你说,我来未得及跟你解释!”
“殿下不用解释,昭明真的……全都明白。殿下想要什么,从一开始昭明就是清楚明白的,过去那十年间也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是昭明不对,那时不该贪心太多,明明殿下……就没有做错任何事。”
若那时……我肯乖乖死在天牢中,殊宁,这天下,或许如今会在你手。
若不是有我拖累,或许你早就能够无牵无挂,凉王就不能挟着我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也不必落到今日田地。
“不,不是的,昭明,你不明白!”
殊不知,晏殊宁却狠狠摇了摇头。
“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要皇位,昭明,我根本就不想要——!”
“……”
“只可惜……直到被幽禁的那段日子,我才真的想明白。想要我登上高位的,自始至终只有母妃而已!我自己自在惯了,又耽于诗酒,我要那皇位何用?这位置本就是二哥他该坐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跟他抢的!”
“只可惜,我明白得……实在太迟了。”
第110章 完结倒数三
“为了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争了十几年,负了你,亦负了我自己,还连累了大家到头来跟我一起……”
“主子,是时候该走了。[]”车前阿沥抽了停车的木条,车马轻轻一晃,马喷阵阵,车子跟着向前走了半步。
晏殊宁却不肯放手,只谢律往自己那边死命一拽,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紧紧将他抱住。
“昭明,过去……我们也分别过好多次。”
“每一次……都不知道再见是何期,可我那个时候着实太过吝啬,竟连……连一次都不曾好好同你道别。我很后悔,很多事情……都很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昭明,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滚热的泪落进了谢律肩颈,晏殊宁在阿沥无奈的低声催促下,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终于舍得推开他直起身子。
“今日……换你送我走了。”
“经此一别,隔山离海,遥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相会之日。昭明你……今后一定要多多保重,一定要保重!”
“我会……好好活下去,不管在哪里。所以昭明,你也一定要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车马再度前行,晏殊宁从扯着他的手,倒不愿放开他的袖子,直至孤零零一个人在马车上抽噎着泣不成声。
大雨,很快掩盖了车马远去的行迹。就连周遭葱郁树木,也都看不清。
怅然之间,过去的十年的光阴,都如同落雨一般打在呆呆站着的谢律身上。
宴饮畅游、赋诗添酒,多少言笑晏晏的年华,又或者独自一个人在冰冷的长烟明月下,幻想着晏殊宁有朝一日登临九霄的相思又难熬日子。
可是,无论是携手看尽天下,或是为他以血铺就前路,十年间谢律从来不曾想过的,却是眼前这般天涯两隔的结局。
缘起缘灭,世事难料。富贵荣华,不过虚空。
世俗功名浮云遮眼,远不如听雪宫中一杯清茶,不如凌月城的一抹和煦暖阳。
更比不过被阿纸白上一眼踹上一脚,心里偷着乐的甜。
但这种事……
若非过尽浮云千帆,若非遍尝世间酸甜辛苦。
若非沉溺爱欲凄苦、厮守弃离,又怎么会刻骨铭心地知道?
……
前尘已往,多想无益。
守住当下才是当务之急!马上回去,回城里去!遣散家仆,抱上昭昭,牵起阿纸的手,走――!
带他走,浪迹天涯,什么都不惧,亦什么都不要了。
其实原本……是想着要等皇上心甘情愿放自己走的,谢律本想着只有如此,才能完全了却后顾之忧。宴语凉已经答应了的,也许一两年后,也许三五年后,到时他便不会再强人所难。(.无弹窗广告)
可阿纸这个傻子,问什么要瞒着自己去救宁王?
他若是跟自己说了,最起码、最起码……
却……没办法怪他。
阿纸会那么做,说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想着要让你心安?
策马飞奔至城门,漆黑天际骤然闪过几道像是焰火般的金红之光,再一细看,竟是天火纷纷,仿若流行一般飞落砸入城中。
这平生难得一见奇异天象,让谢律黑瞳紧缩,而城内许多百姓亦被诡异天象惊破了胆,纷纷尖叫着拥挤着往城外跑来。
“小罗!铃果儿!”
谢律眼尖,一眼就在人群看到那两人。
那两人样子很怪――身下还是上好的绫罗,却围着乱七八糟头巾作奇怪的村夫村妇打扮,铃果儿手中竟还抱着昭昭。
“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做什么!?阿纸他人呢?!”
“将、将军!白天里属下和铃果姑娘带昭昭少爷上街买糖,忽然就风雨大作,我们躲雨的时候,只见御林军一大堆人围了将军府!听人说,是将军帮宁王逃了狱。我、我见事不妙,就拉着铃果跑出来了。将军,您、您其实是清白的对不对?您、您快回去跟他们说啊!”
谢律只觉得头脑一片嗡嗡作响。皇上那边……竟然在大雨之时就围了将军府?
什么都知道……
宴语凉他肯定……早早便什么都知道了!
“那阿纸他……他还在家里么?你们看到阿纸他出来了没有?”
“公子他……没见到,说不定还在府里面!”铃果儿急道,“将军,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你们两个抱着昭昭,乘船去江南,去洛水旁边的青城等我们!城内有条小小的花江,花江边最繁华处,有个种了杏树的院落,门锁钥匙在这儿,你们拿好,去那儿等我们!给!银票值钱的全拿着!”
谢律丢出钥匙,又翻遍了全身值钱的东西,除了银票碎银,就连腰间玉坠都解下来塞给小罗:“若是等不到我们,你们就把昭昭抚养长大,这些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铃果儿马上吓得大哭起来,谢律一把按住她:“别哭了!你们快点走!从水路走,别耽搁!”
“将军,呜……你一定要带公子回来啊!一定啊!一定要啊!我们等你们啊!”
“嗯,快去吧。”
……
街上慌乱百姓众多,熙熙攘攘喧闹踩踏,谢律马儿一路跌撞,好容易才赶到城东。远远就能看到将军府邸火光冲天。
“是他――是谢将军!”
眼前整座将军府此刻全部淹没在熊熊火光之中,谢律在府前翻身下马,就要往里冲,身前却刀光一闪,横着御林军都统的银枪。
“罪臣谢律,勾结宁王余党叛逆,还不跪下伏诛?!”
“我是罪臣,你这墙头草就不是?”谢律冷笑一声,斜睨那过去十多年的死对头,“秦嗣,你过去跟着成王那么多年,如今见风转舵,混了个御林军都统,就敢给我嚣张了?”
“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左右数架银枪齐齐探来,被谢律拔刀一瞬尽数斩断:“你们敢!我今日不想滥杀无辜,但谁想找死?!”
京中众人谁不知道谢律武艺精湛,纵然是御林军,在他这一吼之下,一时间僵持着无人敢动。
身后人群中一个声音,带着香风由远及近:“让开让开!哎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让开~对!陛下下令让你们抓他没错,陛下下令让你拦着我了么?那还不让开!没长眼啊!”
“荀令君。”御林军都统秦嗣见来人,弯腰拱手。
荀长“嗯”了一声,皱眉望了望那火光熊熊:“哎,姓谢的,你这下可闯大祸了。还有你家怎么回事?怎么烧得那么厉害?”
“荀令君,这火怪的很,”秦嗣道,“我们御林军围了将军府后,刚打算冲进去,这火就从天上砸下来了,还不偏不倚正好围着宅子烧了一圈!雨也停了,将士们尝试灭火,但――”
“阿纸他……他一定还在里面。”
谢律喃喃。毕竟除了那人,又有谁能引来这样的天火?
“你都在外面,他怎么还在里面?”荀长不解,“呃,该不会……是你私放宁王,你小情人不高兴了吧?”
谢律并不理他,只闷着头往里冲,秦嗣银枪一伸再度将他拦住,谢律冲他面门便一刀挥去,却被荀长狐面堪堪拦下。
“你们两个!还真得争个你死我活么?秦都统,就让开吧!那么大的火,他非要进去,多半也是有去无回的。”
***
“阿纸――阿纸――咳咳,咳咳咳……”
不在,不在。
前庭已经烧成了一片无间火海,找遍每一个角落,谢律心道自己也真是耐命,像那样穿过好几间屋子的无尽火海冲进来,全身并无一处烧焦?
再仔细一看,就连这衣服、这靴子,竟还都是完好的!
这……不太合理啊。
确实,一路跑进来,从大火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次,却始终都没有感觉很烫。可是之前在屋外的时候,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到热浪滔天,怎么进来了反而……
难道成了尸体就不怕火了?
不可能,明明卫散宜说过,被烧成灰是他们唯一的死法的。
低头一看,谢律这才发现自己前胸竟粘了几张符咒。
避、避火符?
之前在苗疆同火族作战时,夜璞曾分给过他们一人多张这种避火符。夜璞送的东西谢律当然不爱用,攒了好多放着,全被荀长全讨了去。
这么想来,刚才要进火场的时候,推搡之间荀长好像在他胸前拍了几下……
但我、我又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谢律咬了咬牙,若是找不到阿纸,避火又有什么意思――
整个宅邸都快找遍了,也没找到阿纸,他究竟会在哪?为什么要引天火把自己困住,为什么要那么傻?
……阿纸他,他说起来,真的有那么傻么?
该不会……其实已经逃出去了?
……
谢律当下茫然呆站在一片火海之中――到底是谁傻?!
若阿纸已经先走了,是为了让自己别蠢蠢地折回来,才故意放火烧毁将军府,而自己却一头热跑进这火场里,自取灭亡……
那他这么做岂不是关心则乱,完全辜负了对方的深意?
会、会是这样的么?
阿纸他,已经逃出去了?
真是如此,我这般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不管――
谢律摇了摇头。阿纸若真在外面,多半是安全的。可他万一真的傻傻把自己困在这火海之中,那我必须得找到他才行!
跑过柴房、满是灰烬的卧房和梅园,直到后院院落最深处的的水上书榭,谢律气喘吁吁之间,陡然看到轩窗之中那人正坐在里面闲闲翻书。
他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演,应该是心急产生的幻觉吧?
屋外像那样火光凶险,他怎么可能一脸悠闲在水中小亭里面――
“阿纸!”
破门而入,一把抢下他手中读的那本残书,直到确实抓住了对方微凉的手腕,谢律终于确定这一切并非自己被烧糊涂了在梦游。
但是,这简直比做梦还荒诞啊――
这书榭建在池上,是很早以前宁王的流觞曲水亭,四周皆是水,虽然大火一时片刻还烧不过来,然而环顾四侧院落,已经都是烈火连天了。
所以阿纸你……还在这慢吞吞的做什么呢啊?
虽然这处四面是水,却也最多撑住一时安然而已。我要没不回来,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简直是……笨死了啊你!”
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谢律只觉得后怕。
幸好刚才下定决心不放过一个角落,不然、不然万一一念之差,以为他已经安然出去了,结果却放他一个人留在这可要怎么办啊?!
“你还……真的回来了。”
111 完结倒数二
“你还……真的回来了。”
水畔熊熊烈焰的明光映在慕容纸脸上,他喃喃道,表情似乎有些不信,让谢律好生火大。
“我当然要回来的啊!不然你以为我会去哪?!”
“不……”却见慕容纸像是做梦一般缓缓摇了摇头,“我、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在等你。”
果然是笨蛋啊!
你这一辈子……难道就打定了主意无论什么时候也好,只永远在同一个地方等同一个人么?在雪山上的时候是,在这里也还是——
心尖骤然一阵酸疼。
说不出别的话,只闷闷道:“嗯,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回来了。”
回来了是回来了。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叹了口气,先从前襟揭下来避火的符咒,贴在慕容纸衣襟上。拉着他的手从轩窗往外看去,外面四下皆是无尽的火光滔天。
“咱们这下……可得赶快想出个万全之策才行啊。”他自顾自喃喃道,“我想想啊……若是你引来大雨,或许能灭这火,可外面已经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了,就算灭了火,咱们也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啊!”
“还能……还能怎么办呢?”
虽然自恃武艺高强,但仅一个秦嗣,就足够谢律周旋的了。而御林军众也个个精锐,单凭两人之力要突出重围,怕是不太可能。
那若是……不做抵抗,干脆任抓呢?
宁王的事,就往死里抵赖,皇上那边未必抓得到真凭实据。
可是,想骗过宴语凉,怕是比与虎谋皮还要难上几分。何况就算他手上没有真凭实据,难道就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呢?
谢律一拳捶在亭栏上,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余光却见慕容纸不过一脸平静地看着满天火星纷飞而已,就好像一直以来靠在听雪宫的窗边看繁星时的眼神,半点也看不出紧张和忧患。
这若是平时,倒也就罢了,平时见他这样,谢律总会凑过去或是逗他或是哄他,总之要让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来。
可当下是什么情况啊——这反常的平静,让谢律反倒非常担心起来了。
“阿纸,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慕容纸转过头来,“你给我的那本《帝王侧》,最后几页被撕掉了,我当时读的时候,始终没能读到结局。小罗跟我说,是你给撕了偷偷藏起来了,之前却也一直忘记问你这事。”
“啊?!”谢律全然没想到他在这漫天火海之中,在意的却是这么个事儿,只觉得心急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帝王侧》?”
“我……想知道结局。”
袖子一沉,紧接着肩头也是一沉。谢律看不到慕容纸的表情,那人低着头靠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好好好,等咱们出去了,我再慢慢跟你说那结局!”
……
“……不出去了,好不好?”
“……”
大火的噼啪声,几乎盖过了那人微弱的声音,谢律心里又是一疼,想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就留在这儿,不出去了,好不好?”
“……”
“本来就是……逃不出去的。就算能逃,怕也终日不得安宁,凉王……皇上他想要抓我们回去,也根本易如反掌。”
“你既然早就知道是这样……你既然……”谢律抖了抖嘴唇,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了一声叹息,温柔地拂开慕容纸耳边碎发。
“既然早就知道必然引火烧身,又何必……一定要救宁王?”
慕容纸拉着他的袖子,没有抬起眼眸。
“若我说……当下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人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阿纸你真是的,”谢律苦笑,“哪有什么不真实的啊?我不是真的么?昭昭不是真的么?铃果小罗哪个不是真的了,就你胡思乱想!”
“或许就是胡思乱想吧,我、我想让一切……就停在这儿。”
“……”
“若是能停在这儿,一切就都永远不会改变了。停在最幸福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再也不用再害怕什么了。这样……不也挺好的么?”
谢律知道自己或许不该生气的。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徒劳生什么没必要的气——因为阿纸的样子已经太让人心疼了,更何况熊熊业火已经席卷烧到了不远的池畔,如此看来,两个人的时间根本所剩无几。
所以,抱着他就好了啊。
都什么时候了,他愿意钻牛角尖就让他去钻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跟他生什么劳什子气啊?
可是,可是——
“你疯了么?哪有人是你这么想的啊?!”
“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想明白了,你怎么……怎么会事到如今竟还是如此?!”
“阿纸,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为什么会觉得当下就是‘最幸福’的?说不定更好的日子在后面呢,你怎么就知道后面就没有了?你凭什么对我没信心,凭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我真是不明白啊!我真的是完全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啊!”
“你不是说……不是说不想和你师父一样?你如今做的事,又哪里不一样了?!”
可恶,可恶,倒是控制住脾气啊!
谢律一边吼他,一边心里吼自己——好了,够了!发泄发泄就算了,你还有完没完了!
这是在吵个什么劲啊?你看,他都被你吓到了!
“我……和师父一样,就不行么?”
“……”
“若我也变成他那样,你就会像别人怕他那样……怕我么?若我也变成他那样,你……”
“胡说什么啊——真是的!我说你这个人,一天到晚都在胡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一把将人再度搂在怀中,谢律狠狠紧咬了牙,紧实到几乎要弄伤对方的拥抱,却还是觉得不够。
我一定……还有什么能做得更好的吧?
如果我再努力点,也许他就不会不安,就不会这样想了。
还以为……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可是……果然不够啊。是我这段日子冷落阿纸了么?是我哪里又做错了么?
总之,肯定是我的错,才会变成这样的对吧?可我却还凶他,唉。
“罢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陪着你。”
“……不后悔么?好容易争来的命。”
“原来你也知道不容易啊?知道不容易你还——罢了!谁让我遇上你这么个冤家!?”
身侧池畔戏台高楼,燃着明火缓缓塌陷。
……
“《帝王侧》的完本结局,你……真的想知道么?”
怀中人却摇了摇头。
“你一定以为我把它撕下来,是因为结局不好对吧?”
“不是么?”
“不是的!我那时把它撕下来不给你看,不过是想逗你来问我罢了,但后来事情太多……我们都把这事给忘记了。”
“那本书……后来那个皇帝,经过一些事情,心机越来越深,挺像咱们当今皇上的。丞相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耿直,我本以为那样直率之人长伴君王侧,肯定是不行的。”
“但那个故事……最后却是个好结局啊。”
“……”
“阿纸,还有件事……我原本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
“我在江南古镇青城的水边上买了一座杏花小屋,是偷偷买下的,没旁人知道。想着再过两年,待朝中事情平顺了,皇上准我告病归乡,咱们……就到那儿去住。”
“青城虽没有洛京、频迦繁华,但是个水乡……总感觉温软得很,而且阿纸你还没有见过那种许多人家都住在水边上的古城吧?”
“……嗯。”
“我总想着,将军府那些下人,粗笨的都遣散了,或者送去荀长府上给他添堵,咱们只带铃果和小罗走。铃果太能干了,做饭也好吃,咱家缺不了她,绝对不能把她轻易嫁出去,到时候得给她找个乖巧的上门夫婿,让他们两个一起给咱们管家。”
“不过近来……我看她跟小罗整天打情骂俏的,也想了想,小罗倒也不错,就不知道铃果瞧不瞧得上他了。”
“还有阿纸……我在苗疆的时候,跟那边的村民学会酿酒了。”
“这段日子太忙,还没酿给你喝过,还想着到了江南酿给你喝。你没喝到太可惜了你知道吗?你都不知道我酿的杏花酒,那味道真的——”
话没说完,唇被堵上了。
谢律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那片刻意乱情迷,可深吻终了,想到那些日子终究只能空成镜花水月的泡影,却又深感委屈。
委屈归委屈,却也没办法,看着眼前这个可爱又可气的人,探身过去细细吻了他的脸颊。
“不生气了?”
“嗯。”谢律闷声闷气回了声。
“不是不气,只是拿我没办法而已吧?”
嗯,是拿你没办法。谁叫我……谁叫我对你……
谢律紧抱着他,在究竟是该失落还是该释然之间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但果然,即便是明知道走到最后了,他那“见了棺材也还是不掉泪”的生性,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哪有什么可气的啊~而且,我哪敢啊?你是我娘子,娘子要什么,为夫照做就是。娘子要去哪,为夫都陪着你就是了。记得下辈子,再跟我拜次堂啊,下一次啊,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跑了!”
他边说,边语调轻松地笑着,自己觉得很得意。但或许是周遭烟尘实在太大了,却给他呛出了一两滴眼泪。
“真是的,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他听到慕容纸轻轻这样说。
慕容纸仍旧面无表情,轻抚着紧抱自己那人略微颤抖的后背。
心里咚咚咚的,却比脸上要惴惴不安得多了。
我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啊。
他甚至不惜闯进来火场里面找我,还对我如此迁就纵容,我却……骗他?
但是,着实也不能先告诉他啊。他整日跟皇上太子他们在一起,又不会演,万一让人看出了端倪……
总之,待会儿……怕是肯定要气炸了吧,难免又得被吼。
……原来他急了也是会吼人的啊,还真是第一次见。
罢了罢了。
你啊,之前骗了我那么多次。
没想到吧?到头来我也骗了你一次。
江南春光究竟是怎么样的呢?你走过那么多地方,住过那么多金碧辉煌的宫阙,最终选下的杏花小屋,该是这世上最温软的梦乡吧?166阅读网
112 完结撒花没想到那么长
丑时,夜燕飞过重重宫阙,皇帝寝宫内烛火未灭。
带香男子在夜色中穿过阶梯阆苑,与宫禁门口侍卫低语了几声,又进了内苑长廊。
“回禀陛下,城中叛军余党已拿,只是御林军……不曾追到宁王殿下踪迹,东街旧王府那边不曾放人出来,如今已整个儿烧干净了。”
却听宴语凉低低笑了一声。
荀长又准备说什么,却听侍卫报道:“陛下,卫太傅求见。”
卫散宜入内,躬身向宴语凉行礼。
“臣见外面火光动荡,忧心陛下安危。”
“无妨,我没事。”
“既是如此,臣斗胆,今夜想向陛下取……当初陛下应承臣的东西。”
哎?荀长眨了眨眼,心说今儿跑一趟来的不冤!早就想要知道陛下肯定是应承了卫散宜什么,才能将他留为所用,可应承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一直不得而知呢。
却只见宴语凉难得的神情微妙,得实有几分难以言说。
“咳,道长当初跟朕说,需取真龙天子龙血一小碗,混以龙精龙泪,为道长炼药做个引,朕也确实答应过,只是……”
听到“龙精”处,荀长不住“噗嗤”一声。
“不,臣没笑。”
什么药引?竟是要……噗哈哈哈哈。
但等等,却想起这药引似乎在哪儿听过?
“啊!道长这莫不是……要炼那一味奇毒?”
龙精龙血龙泪,作为药引可炼就传说中天底下最烈的奇毒,那毒名字也奇怪,叫做“向死无生”。想来卫散宜毕竟曾是江湖有名的鬼医药圣,炼成那奇毒,该不会是他的毕生夙愿?
“但,卫道长要用它来毒谁?”
卫散宜那个糟糕性子,肯定是很多仇家这不奇怪。但什么仇家那么厉害,还特意需要天下第一奇毒去对付?
呃,总不能是要来毒我的吧?!荀长狐狸尾巴都吓得竖起来了。
卫散宜不理他,只躬身又道:“臣曾许诺,助陛下登上皇位用以换那药引。如今陛下夙愿已偿,还请不吝赐药。”
“这龙血倒是好弄,龙精也不难,只那龙泪,却着实难了。朕自打十三岁之后,还从未掉过泪呢。”宴语凉半笑不笑,又道,“还有一事,朕也一直奇怪得很,道长如何……不在朕登基那日,便早早来向朕取药呢?”
“早取晚取,又有什么区别?既是君无戏言,还请陛下赐药!”
“朕听闻道长来京城这些时日,去了各处前朝古迹都游览,亦将东市西市的美食吃了个遍?”
“这……死前吃好喝好一番,又、又有什么不妥?”
啊。那毒却原来是他……要给他自己用的?
因为他长生不死活腻了,所以要尝试炼制那第一奇毒自尽?!
荀长很是想之不通:“卫道长……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无数帝王修士、妖灵精怪求仙拜佛费尽心机只为能长生不老,道长多难得有了别人求而不得的,竟却不想要?”
卫散宜只冷笑一声,仿佛在嘲弄他的无知。
荀长也不恼:“可惜啊,荀某这么些年难得遇到几个投缘的,如今昭明那小子不在了,道长以后再不在了,荀某该是多寂寞啊!”
“谁跟你投缘了?!”
“不投缘么?”
“你”
宴语凉望望身边荀长,又看了看阶下卫散宜:“说起来,记得朕当时许诺道长的原话是想法解你毕生孤寂,而并非……给道长药引制毒。”
卫散宜一惊,眼中骤然泛起一丝诡然幽蓝:“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道长若想要人常伴左右,朕这儿人选多的是,要派几个给你都有,又何必非要……”
“是!皇上是万人之上的主子,可以叫人侍奉我!但百年之后皇上不在了,又该如何?”
“道长就让他们也长生不死,生生世世陪着道长不就好了?”
“可他们哪会心甘情愿?”
“不心甘情愿,杀了就是。多杀几个,肯定有人是愿意的。”
卫散宜苦笑一声,兀自摇了摇头。
“陛下,臣活得够久了,逼迫过的人也多了去了,并不贪念那眼前的一叶障目。如今臣别无所求,但求一死了之。若陛下不能信守诺言,龙精龙泪臣可以不要,至少那龙血……臣是要定了!”
荀长轻咳一声:“道长,稍安勿躁。”
“妖狐,你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能护得了他周全。我虽武功平平,但有些所能你还不曾见过,莫要逼我”
话音未落,却被荀长轻盈一步跃下台阶,贴着鼻尖传来的幽香霎时冲得头脑发胀。
“荀某心甘情愿长生不死,道长就让荀某待在身边,从此侍奉道长如何?”
卫散宜一把将他推开,嫌弃状捂住那恼人的香味:“你以为……你以为长生不死,是你想的一般逍遥?!”
“嗯,该是很逍遥的吧。”荀长晃着脑袋,“世间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短短一生哪里够活?”
“一生短暂不够你活?可你又知道无穷无尽有多可怕?所有你重视的人,都会厌倦、都会离你而去,所有的快乐转瞬即逝,只有痛苦绵绵无尽,留下的只有永生不会终结的孤寂,那种感觉你又何尝知道”
呃,果然道长想不开啊!
荀长心道,真有心觉得寂寞无聊的话,怎么就不知道去烤只鸡解解闷啊?裹上荷叶,抹上酥油再撒上盐巴,烤出来香飘十里鲜美无比,只吃一口,哪还有闲心伤风悲月啊?
即便鸡吃腻了的话,也还有鱼啊。还有羊,还有牛,还有那大肥鹅……
“道长所说的寂寞,荀某确实不知道,但若肯收下荀某,荀某可以保证再也不让道长觉得一丝一毫的寂寞。因为荀某保证每天都能伺候得道长开开心心!道长,您不妨考虑一下?荀某还有很多妙处,是旁人都不知道的。”
强忍着口水,目中闪着盈盈精光,死死盯住卫散宜。
“道长不妨就收了他试试看?”宴语凉托着腮亦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他既如今甘愿侍候道长,便将来是有朝一日悔了,覆水难收也是他一己承担,更何况……”
“……不收。”
“哎哎哎?”
“这天下……就只有你,此事想也别想。”
“为什么啊?!”
“既然今儿陛下还没准备好龙精,那么容臣告退,来日再议。”
宴语凉无奈坐在寝宫龙椅之上,只听荀长的声音跟着远远而去:“卫道长,荀某哪里不好了?慕容纸谢律都能做道长的小僵尸,我哪里比他们差了?”
“你这种狐妖,活上千年自会成精,我便是替天下苍生着想,也不可纵容你长生不死!”
“嘻嘻,卫道长真会说笑!我若是成了精,带道长飞升,做一对神仙道侣不是更好?”
“你别跟着我!”
数月之后,时令已入隆冬新年。
大年初一,惯例是皇上祭天与封赏众臣之日,是日白雪皑皑、晴空万里。
荀长官进一品,又封了食邑万户的长乐侯,很是得意。却在谢赏时走过紫辉殿前白玉雕栏时,瞭望阶下白茫茫的大地上宫阙万千,自顾自出了神。
“妖狐,你在想什么?”身后卫散宜险些被他绊了一跤,神色不快。
“没事。不过突然想起某个人……跟我旧徒飞影说过的一些话。”
“哦?说了什么?”
“他说,有朝一日天子登基,也该是飞影加官进爵之时。那时飞影若能在这锦绣宫城向南遥望千里,只一日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一日过得安好,若一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一生过得平顺。”
“只可惜世事难料,飞影那孩子,最后却跟宁王走了,如今只剩下我站在这儿……看这下面宫殿庙宇、气象恢弘。”
“道长你说……若我一日听不到飞影他们的消息,是不是也便是等同听到了好消息?只要一日没有消息,便是他们在越陆或菱洲,在海的那一端……过得也平静安稳吧?”
“人各有运,令君也无必徒劳忧心。”
卫散宜难得见荀长如此落寞神情,也不好说什么别的来劝他,皱眉半晌,又闷闷开口:“你还打算……在这京城荣华富贵多久?”
“嗯?”
“不是说要跟我走的么?还是如今封了万户侯,又不想走了?”
“不不不!当然要跟道长你走啊!锦衣玉食哪比得上长生不老啊?”
荀长这么说着,却狡黠一笑,明媚的春光正映在他脸上:“但是呢,如今陛下刚做了新君,根基不稳,朝中暗敌又多,我与他十多年的情谊,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个人叫坏人欺负?”
坏人欺负?卫散宜冷哼一声,是哪个坏人不要命了,敢去欺负那人?
“那十年后我再回来这里找你,若那时你还想长生……”
刚要转身,手腕却被抓住了。
“留下来,跟我一起守着他。”
“……”
“留在这朝中,就十年,跟我一起见证大夏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相信卫道长一定不会后悔这十年所闻所见的。”
“呵,千古一帝?就凭他?”
“除了他,还能有谁更能做出翻天覆地的成就?这十年,怕是要比卫道长那么多年所见的任何景致都更蔚为壮观,若是导致不信,那要不要跟我赌一局?”
“赌什么?”卫散宜冷笑:“我可懒得整日看你与你那什么皇上情人携手治天下的戏码。当年那本帝王侧,就够让人看得牙酸一地的了。”
“哎,酸?所以道长这是吃醋了么?放心啦,皇上再好,荀某也高攀不起,荀某心里却只有卫道长一个啊!反倒是道长你,据说一开始不想要荀某,却想要皇上陪你?”
……
同样的晴空之下,宴语凉广袖飘飘,身后华盖数座。
迎风走在百官跪拜两侧的白玉之阶上,额前珠坠叮咚,长阶尽头,一名周身礼服整齐美貌少年正微笑着等着他。
“风雨将至,小英准备好了么?”
太子宴落英抬头遮眼,看了看平静的一片晴空,却定定点了点头。
“便是再大的风雨,小英也会一直站在皇兄身后,与皇兄合力将这摇摇欲坠的朝廷连根斧正。皇兄不必有后顾之忧,只为了苍生百姓,为了泱泱大国的长治久安。”
宴语凉微微而笑:“大夏惯例,太子即位次年要巡游天下。小英想好何时走了么?”
“嗯,小英打算下月月初即刻启程,先去江南,再上北方。”
宴语凉亦点了点头,接过左右呈来两本文书。
“总有一日,大夏百姓不用要这荒谬的良民证令才能安居。但如今还不是时候,这次你去江南,帮我把这些带给他们吧,有了这个,在城中安家置业……是该舒心许多才是。”
宴落英收了两本文书喜笑颜开:“谢谢皇兄!那小英去了!”
太子躬身远去,皇帝抬起头来,自华盖下望着被遮挡了一半的高远青空。
“江南春光好,着实叫人羡慕啊……”
……
“直接杀了,控尸颁诏不就好了?反正殿下与那老皇帝本也没什么父子之情不是么?”
尚记得回京那日,卫散宜百无禁忌,如是说道。
可宴语凉还是觉得,此等大事,始终……还是要一个问心无愧。
帝寝微寒,数年不见的老父不复当年英姿,已然头发胡子一把花白,于塌上奄奄一息。
“凉儿,做得好。你做得……很好!”
宴语凉在床边跪下。那人已时日无多,一口痰卡着,自顾自咳咳咳地怪笑。
“心善之人,咳,都注定成不了帝王,唯有若你这般无心无情,才能江山稳固。回去……把他们都杀了……把玉城、殊宁那帮废物都杀了。江山留给你这样的孩子,朕也……放心了。”
“父皇,落英不在了,若又没了殊宁,贵妃娘娘会伤心的。”
“呵,那个女人……生了两个儿子,却一个都比不上侍女所生的你,也活该她……没福……”
床上老皇帝嘶哑地笑了几嗓子,断续道:“我听人说,说你在西南洛京、频迦等城……弄什么变法……革新政令,不但赦免了异族贱奴,还准许百姓愚民……自由出入?”
“是。”
“呵……变法革新,哈……你是要弄得这天下大乱么?百姓愚民,就该……咳,安于田垄,无知无求而越陆、南疆贱奴,就该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若有外敌进犯,则征兵平之,你这般让那些百姓……让那些异族过好了日子,谁还愿意为那点银子征战?”
“……”
“人心只要富足,便不再蒙昧,到时候不好管、管不住,你的位置……坐不稳的!”
“父皇想要语凉如父皇这般,只为了坐稳皇位,便愚弄天下臣民么?”
“你……不以为然么?”
“父皇试想,倘若父皇没有生在皇家,而生在那那穷苦百姓家中,被苛捐重税逼得卖儿鬻女,凄惨余生,父皇又会作何感想?”
“呵……我生为帝王,又何必管他们死活?至少我这一生过得……高枕无忧。后世评说,便是无功却也无过。而像你这般天真,一心想做大事……想做什么名垂千古的帝王,须知一步做错,便是万世骂名万劫不复……不值,不值啊!”
“儿臣不怕万人唾骂。若是儿臣一人背了骂名,便可让国家富饶百姓安乐,那便是万世的骂名,儿臣也背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我以为你聪明,结果你却是他们之中最蠢的一个。”
“父皇好好养病,儿臣告退。”
床上那人死命一抓,不曾抓到宴语凉离去的衣袖,恨恨嘶声在身后道:“你知道……你知道一个盛世有多难?若你这般,就算勤勤恳恳一辈子,就算累死,怕是终其一生一生终其一生一生也见不到你想要的盛世!”
“若我见不到,那我就努力让小英见到。”
“……”
“父皇,语凉还年轻,还有空闲去等那一日。只可惜纵然有国泰民安、受万国来朝的那一天,父皇是见不到了。”
……
“皇上,皇上,这道儿还长得很,皇上快前行吧。”
烈烈寒风卷过,宴语凉睁开双目。宦官在身边悄声提醒。
身前漫长而崎岖的祭天神道远远伸向佛寺天坛,这后面的路,他都需要自己一步步走完。
自幼承袭的恩师,曾对他说过,你之所以能锦衣玉食,并非你生来高人一等。黎民百姓让你高高在上、衣食无忧,而你如何回报天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始终不敢忘了这样一句话。
同是春盛,洛京城中牡丹已打了花苞,艳艳欲放。
“唉!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
唐济蹲下身去,伸手捞起池中一片落了的桃花:“你说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咳!谢将军他们啊!”
“呃,丹樨你莫不是健忘了?那两人……早就一同葬身京城的火海了啊!”
夏丹樨望着唐济波澜不兴的侧脸,默然翻了个白眼。
“过分了吧?!骗我那么多年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还跟我还玩上瘾了?我在你眼中就那么愚蠢可欺么?”
唐济不置可否,嘴角扬起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虽然我是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是你肯定找了什么厉害的法子,帮他们两个逃掉了!你那个时候一声不吭偷偷去了京城,别以为我不知道!”
唐济起身闲闲伸了个懒腰:“唐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五品小官而已,何德何能啊?何况陛下若是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所以还是陛下心善恻隐,对他们网开一面了?”
“丹樨你这人啊,最近编故事的本事扶摇直上,感觉都可以去写书卖了!”
“嗤。你不说也别当我不知道!成……咳,玉城君已经跟我说了,京城宁王府是前朝的太子东宫,水中小亭之下有条鲜有人知的密道!就连宁王殿下自己都未必知道,但是你肯定知道毕竟你的消息总是天下第一灵通的!”
“嗯?别乱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顶多也就是皇上心善,没追究你罢了!”
“哎?看来陛下即位后,允许当年成王宁王部众将功折罪,还将你调来洛京做官,丹樨你……倒是知道感恩得很啊?”
“你什么意思?陛下调我来洛京做官,明明是因为洛水连年泛滥,而我治水有方!我可是凭真本事的!说起来时辰也不早看,我该回去了,不然又要被玉城君骂了!”
“玉城君他……近来可还好了?”
“嗯,脾气比过去好多了。最近整日跟我研究堤坝的巩固加筑,抽空还得看许多书,挺忙的。”
“看书?真难以想象,那个成王吗?”
“咳!”
“啊错了错了,成王殿下死于天牢,您府上那位是玉城君,是……咳,皇太后的远房侄儿。这位远房侄儿说起来,过去不是……一向以不学无术著称的么?”
“别提了。一开始住在我那里,整日悲悲戚戚要死要活了好些日子,后来发觉无论如何撒泼打滚,也没有从前一样许多人前呼后拥的纵着他了,反倒消停了。这人啊,还是不能惯着!”
忽听空中扑棱棱几声划过,一只通红嘴的鸽子,安稳落在唐济扬起的手臂上。
“又有信啊?你整日也够忙的,京城来的?”
唐济摇了摇头:“是江南的朋友。”
“你还有江南的朋友?”
唐济不多言,展开鸽子脚上绑着的花宣纸,花宣之上,是压干的江南柳叶与碎花,可见一片明媚的。
“还挺风雅的朋友嘛,”夏丹樨笑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说那边杏花开了,他们酿了杏花酒。”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结局是贱律夫夫落跑啦咳咳,
但在江南隐居了几年,还是回去跟皇上一起建设四个现代化了。不是被抓回去的
如果有空写宴语凉的故事,咱们再继续说嘛
其实这篇本来设定只是一个狗血狗血的恶趣味小故事,后期一不小心世界观有点开得大,最后差点没hold住真是苟买那撒,还是蟹蟹围观。比心么么哒!
下篇再可能会开“我的人工智能男朋友”吧。
对又乖又苦逼又忠犬的机器男友简直没有抵抗力!
新文是,然过往文里所有娱乐圈相关男主都会串场,洛予辰暗戳戳喂狗粮给你吃什么的夏明修、方写忆、刑蔚也都路过,欢迎围观!166阅读网